《毒妇不从良》 第1章 ==第1章== 萧九娘眨了眨眼,才将目光焦距拉到眼前这两人的身上。 其中一人是名二十多岁的男子,头戴玉冠,一身月白色绣碧绿色竹纹的广袖大袍,宛如一块上等美玉铸就的玉人,即使只是静静的站立,也是丰神俊秀,神韵独特,给人一种高贵清雅感。 他的面庞此时显出一丝焦急,又似乎有一些心虚,眼神闪烁似有内疚,很是复杂。其身后伫立了一名女子,她身穿丁香色素面交领短襦,月白绣素梅绫裙,淡青色披帛,发髻上斜插了一根白玉发簪。她本就生得肤若凝脂,被这身素雅的装束一衬,更显得眉目如画,清丽绝伦。 若有外人在场,大抵就会发现半倚在榻上的萧九娘与此女样貌惊人的相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装束与神韵了,萧九娘衣着华丽,眉目艳丽,又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而此女却显得宛若一朵小白花儿也似,茕茕弱质,清丽如莲。让人不得不赞道造物者的神奇,明明是相同的一张脸,却因为经历不同气势不同,便显得南辕北辙。 “……你我夫妻近七载,我素来忍你让你护你爱重你。遥记当年,我是真心实意迎娶你,要与你白首相守一辈子的,哪怕你的名声是那么的不堪……我以为我能改变你,让你改过自新,哪知你旧习难改。只因我母亲对你有成见,你便与她屡屡作对,致使我母亲卧病在床,至今不见康愈……” “……你生不了孩儿,却不允许我纳妾……我知晓纳妾有违我当初诺言,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送来的姬妾,举凡有孕,便遭你的毒手,以至于我如今二十有五,却无一子嗣诞下……你手段毒辣,心思狡诈,坑害我兄嫂陷害我弟弟弟媳,我王家上下素来兄谦弟让,却被你破坏的如今近乎反目成仇……” “你说完了吗?” 萧九娘冷目冰言,让这声声控诉的男子猛地一噎停下。他面上有一丝狼狈,却掩饰不了他丰神俊逸的风姿。 他大抵也是心虚的吧,若不然从来不善辩词的他怎会叨叨絮语如此多。 到底怨谁呢? 这一会儿,萧九娘回想了许多,大抵只能怨命。 她从不否认自己手段狠辣,但当初娶她之时他便知晓她的名声,夫妻这么多年在他跟前她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一直知晓他是不满的,但直至至今才知晓原来他怨怼的如此之多。 到底怨谁呢? 她本是厌倦了无止休的争斗,想着他光风霁月又痴情难拒,便扔下了一切嫁给了他。想着离开了那个地方,人生应该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如同他所说,换一个地方换一种生活,人生便会截然不同。 可事实呢? 在这偌大的长安城,豪门世家不胜枚举,又有哪一家是干净的,或者能是一片安静的净土?他虽为嫡出,却不是唯一的,上有兄长嫂嫂,下有弟弟弟媳,大家都在争,他不争,便等着让人生吞活剥。 起初的半年,她视若无睹,嫁给这样一个纯净如玉请贵高华的男子,她也希望自己能洁白如玉。 可是不行,没办法,她天生的性格便不是一个会忍会让能吃亏的人。她学不会他的宽容大度,也学不会他的心胸宽广视别有心机为善良。所有敢害她的,敢挖坑给她的,她一一报了回去。当然不止这样,还有她的婆母他的亲娘,也是到了此时,她才明白自己终究太自负了,她以为自己可以解决一切难题,却抹除不了人内心深处由衷的厌恶,尤其她与婆母之间还有那样一层仇恨所在。 婆母看她不顺眼,新婚三月便往他房里塞人,她嘴里不说却软硬兼施拒了回去。事情并没有就此就结束,随着她嫁进来的时间越长,肚子却不见动静,婆母的动作便愈发大了。 他是个孝子,夹在中间两面为难,她懂。可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塞进来一个,她便解决一个,不是压得不见声息,惧她如虎狼,便是自此销声匿迹。因此,他们之间出现了矛盾,她也知晓,却因府中争斗进入了白热化而无暇□□兼顾。防的了初一,防不了十五,他身边终于出现了一个姬妾,一个小小的身份低下见不得人的姬妾,在她眼里却宛如针扎。 也许隔阂就是从那时便滋生了。 他不满自己的所作所为,屡屡痛斥自己罔顾亲情伦常,她频频解释,却说服不了他。说服不了,便不再浪费口舌了,自此夫妻之间越走越远,形同路人。 哦,对了,还有她。 萧九娘将目光投注到男子身后那名女子身上。 这是她的亲妹妹! 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妹妹,她护了这么多年,见其新寡不忍她孤苦而接她过来同住的亲妹妹。彼时在这偌大的府里,已经没有声音能压得住她了,哪怕是那屡屡给自己找茬的婆母,人面也要给她留几分颜面。却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亲妹妹竟然和姐夫厮混到一处去了。 真是可笑,可悲! 萧九娘五脏俱焚,疼痛似刀绞,面上却平静无波,只是眼神转为了冷厉。 “王四郎,你说完了吗?你厌恶我为人狠毒,所以偷拿了我的红颜枯骨,对我下毒?”她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既然做了便是做了,何必再多做解释。” 所谓的红颜枯骨,名字骇人,其药效也骇人。只需要那么一点点,便能杀人于无形,连医术最高超的御医也无法辨出此乃中毒,只会诊为暴毙。因所需药材难寻,萧九娘也不过只配了那么一点点,一直小心珍藏,连她的贴身婢女都不知晓其所在,唯一知晓的大抵只有她的好夫君王家四郎了。 萧十娘被亲姐锐利的目光刺得坐立难安,忍不住扑了出来,挡在了王四郎身前。 “阿姐,你不要怪四郎,你若是要怨,就怨我好了。是我狠毒,是我贪心不足,是我爱慕姐夫,是我行径下作……你要怨就怨我好了,与四郎无关,都是我怂恿的他……”萧十娘边哭边诉,神情哀婉,凄迷动人,“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族内对你抗议声越来越大,上上下下对你都颇多怨言,只是碍于、碍于……夫人也逼着四郎让他休了你,四郎不愿,他也是为难,你不要怨他,这主意是我出的……” 她这宛如一只小白兔的亲妹妹到底何时如此会做戏了,还是她一直挺会做戏,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看似萧十娘在替王四郎辩解,实则所说之言无一不正中他的内心。王四郎自喻光风霁月的人物,行走在外谁人不道一声正人君子心胸坦荡,如今却是做出对妻子下毒害命这种骇人听闻之事。王四郎本是因萧九娘控诉正内心忐忑不安,听了萧十娘所言,却是强稳下混乱的心绪,面上的表情也由心虚挣扎变为了凝重。 “阿妧,你不要怨十娘,是我、是我……”他跺脚一叹,以袖掩面,“全部是我做的,此法也是我想的,你那药也只有我知晓在何处。你若要怨就怨我吧,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以偿还我俩的夫妻之情!” 好一对狗男女! 萧九娘笑了。 “谢谢你们将我形容的如此恶行昭彰,既然如此,你们也知晓这王家上下到底是碍着什么对我退避三舍,怎么着?将我弄死了,就不怕那人知晓?” 萧九娘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她俏皮的伸出一指,虚空点了两下,“我知晓你们定是深思熟虑才会如此作为,让我来替你们想想,怎么,想用这张同样的脸来冒充我这个圣上钦封的荣国夫人?” 此言一出,萧十娘与王四郎的脸色俱白,看来萧九娘所言正中两人的心事。 萧九娘盯着眼前这两人,讥讽的笑声充斥在整间屋舍,在静谧的夜色中,分外刺耳。 可即是如此,也未见她这流芳园里的奴婢们出现。萧九娘知晓,既然这两人敢对她下毒,又敢出现在她眼前,自是经过周密安排了,也可能在静谧的深夜里,这王家上上下下还有不少人的眼睛盯在此处,人人都盼着她死,只有她死了,他们才能畅快。 萧九娘都知晓。 早在她分辨出自己中了红颜枯骨,她便知晓自己今日生机全无了。 她没有惧怕,没有不甘,没有眷念,没有后悔,也没有怨恨,若说有大抵只有一些怨自己瞎了眼。自己瞎眼,与他人无关。 萧九娘此人从来睚眦必报,报仇不过夜,谁敢咬她一口,她会十口百口的咬回去,谁让她不痛快,她让人不痛快一辈子。所以还有什么不甘和怨恨的呢,该享受的享受的,该得到的得到了,该踩死的也都踩死了,她死而无憾! 至于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终归是两路人,行不到一处去! 笑声终于歇下,萧九娘仿若累了也似倚在榻上。 蓦地,她勾了勾手指,嘴角噙着笑,“来,我再对你们说最后一句。” 两人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萧九娘真该佩服自己的恶行昭彰,竟然让人恐惧如此,哪怕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也害怕自己临死反扑。 她笑了笑,用指尖点了点自己艳红的唇。 不知何时,她的唇竟然红似滴血,无人知晓这是红颜枯骨毒发的唯一象征。只是这种情形是只会持续一会儿,待人毒发身亡以后,便会恢复正常,外人看去也只是形同酣睡。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这个声音很轻,仿若一阵风吹来便能让其消失的无影无踪。榻前两人心绪纷乱,再抬眼却发现榻上那人早就没了声息,双目紧闭,粉面如桃花般娇艳欲滴,嘴角噙着一抹快慰的笑,神色安详。 王四郎怔怔的看着榻上那人,突然泪眼磅礴,心如刀绞。 萧十娘却是看着那娇艳如花的面孔,心脏忍不住的收缩再收缩。她终于得偿所愿,应该高兴的,为什么却是满腔满腹的心慌? 打狗也要看主人? 主人? 知道些许旁人并不知晓东西的萧十娘,脸色在一瞬间煞白。 不会的,不会的! …… 那辆熟悉的马车上。 还是少女时的萧九娘神色略显紧张的紧攥着玉手,她的对面坐着一名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仅是坐姿便比萧九娘高上一个头不止。一袭紫衣,玄纹广袖,眼睑半垂遮住狭长俊目中的幽暗光芒。他一手随意的搁在膝上,一手置于身前案几,白玉般的修长手指轻轻的敲击了两下案几。 “你与他不适合,你、的性子并不适合嫁人。” “……可是、可是九娘累了……” 之后两人再未谋面,那句话也是他最后对她所言。 她抛下了一切决定嫁人,明明打乱了他许多部署与计划,他却未置一词。她甚至担心过表面冷淡至极实则是个小心眼的他,会不会报复与她,他却似乎将她遗忘。 直到他得偿所愿,终于登上自己想要的宝座。 所有追随过他,于他有功之人,皆论功行赏。彼时她正在王家后宅与人斗得不亦乐乎,表面高调,实则艰难至极,一封圣旨降下,让她从地到天。 所有人都对当今陛下为何对一名内宅妇人如此恩赏瞠目结舌,只有她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如同当初一样,他也是这般将自己从生死挣扎中拉出来的! 主子你那么小心眼,又那么护短,应该会替九娘报仇的吧? 主子,我应该听你的话…… 若是有下辈子,我再也不跑了…… 当黑暗降临之时,这是萧九娘脑海里仅剩的念头。 第2章 ==第2章== 雨,从早上开始便不停的下着,淅淅沥沥的,敲打在屋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直至近傍晚,也不见停歇。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空气里散发着一丝冰冷的凉意。 明明已经是春天,却仿若又回到冬季一般。虽说春雨如油,但那仅对田里刨食的庄户人家而言,对于那些衣衫不够厚实,又无炭火取暖,屋漏偏逢阴雨天的人来说,却不亚于一场灾难。 此时位于萧府西北角伶院靠角落的一间厢房里,一阵撕心裂肺的低咳声连续不断的响起,让人忍不住为此人而内心担忧。 近一年多来,这种低咳声总会时不时响起,起先路过之人还会侧目一二,日子久了大多都能视若无睹了,顶多会呸上一句‘那月姬个病痨又开始了’。 这间厢房面积并不大,进门处是一扇破旧呈灰黄色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张挂着湛蓝色粗布帷幔的箱式大床。帷幔已经很破旧了,上面打着五颜六色的补丁,灰扑扑的,虽是如此,在这寒冷的初春,也是能御寒一二的。 床上杂乱破旧的被褥里,卧着一名妇人,这妇人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面色苍白,身体干瘦,眼中带着明显的血丝,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一道道口子,白皮干翘。整张脸完全瘦脱了形,显得一双无神的眼睛更大了。 谁能想到这名形容枯槁的妇人,就是十多年前风靡整个长安城的舞姬月娘呢?也许有人知道,但谁都无法将眼前这名妇人与那拥有如花美貌,一曲‘胡旋舞’让众多达官贵人倾倒不已的月娘对上号。 舞姬月娘就仿若是一阵风,拂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当年有许多人猜测这月娘大抵是让哪位贵人纳入后宅,当然也仅是猜测。这长安城内众多歌舞坊舞姬伶人无数,月娘也不过是其中一人,也许宛如昙花绽放让人一时惊艳,但并不能让人多做留念,不过是茶饭之余的一时闲谈罢了。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床榻旁一名梳着双垂髻的女童赶忙去了旁边矮柜前,她先是看了看茶碗里的冷水,又伸手摸了摸旁边的瓦罐。 冷的。 再望望榻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妇人,一时无助的小声哭了出来。 榻上的妇人愁苦的看了小女儿一眼,想出声安抚,无奈身体不由人。咳着咳着,两道晶莹的泪水顺着枯瘦的脸庞留了下来。 都怪她!若不是她一时糊涂,如今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更不会连累两个可怜的女儿。 其实若让月姬来选,她早就不想活了,可是她舍不得自己两个冰雪可爱的女儿。在这种吃人的世家大宅里,不被父亲承认又没有娘护着的孩子如何能活下去,她只能强拖着病重的身体能拖一天是一天。 棉布帘子被掀开一角,很快又被掩上,走进来一名女童。 她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身破旧的姜黄色的袄裙,头梳双垂髻,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眉眼清秀,可以看出日后定然是个美人胚子。她的个头并不高,细瘦纤弱,却提了一个与她体格不符的破旧食盒,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怕她纤细胳膊承担不住重负的担忧。 她走进来后,先将食盒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一样样往外拿着东西。两个黑色的粗陶水罐,一大一小,一碟酱菜,一盘失去颜色的青菜,还有一盘子粗面馒头。她将这些一一摆放置榻前的矮桌上,然后便去拿了茶碗,从带回来的一个水罐中倒了一碗水,端着去服侍榻上的妇人缓缓喝下。 一旁哭泣女童见此,露出一丝笑颜,跑到她身边道:“阿姐,你打了热水,我正想给阿娘倒些热水喝,可是水都是冷的。”女童细细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显得分外怯弱与委屈。 “我去大厨房拿膳食,顺便打了些滚水。” 与哭泣的女童相比,这名身穿姜黄色袄裙的女童却比她稳重多了。若是有外人在场便能发现,这两名女童样貌惊人的相似,不光样貌相同,年纪体格也相同,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眉宇间神韵不同。一个淡定沉稳,一个却是怯生生的,似乎胆子不大。 身穿姜黄色袄裙的女童见妇人将水饮完,便将茶碗放置一旁矮桌,又从怀里掏出一块蓝布帕子给她拭了拭嘴角。 月姬总算可以缓上一口气了,她虚弱的对大女儿笑了笑,“大囡,辛苦你了。” 大囡没有说话,又去矮桌上摆饭,将大瓦罐里的稀粥倒出来,分了三碗,便端着稀粥来服侍月姬喝粥。 月姬一面艰难的咽着稀粥,一面吩咐小女儿小囡先去用饭。天气寒冷,她们的住处本就离厨房很远,这么一会儿功夫,本来滚烫的饭食已经是温热状,再耽误就全冷了,到时候用了,恐伤了脾胃。 本是一胎同胞,小囡生下来却比大囡小了一圈,从小体弱多病,月姬没少费心思。相反大女儿大囡从小身体康健,也因此要比妹妹承担了更多的责任。例如照料病重的阿娘,例如照顾胆小爱哭的妹妹。 月姬身体不舒服,喝完稀粥便吃不下了,大囡担忧的望了她一眼,便去矮桌上用自己的膳食。 饭并不好吃,量虽足够,却并没有什么营养。阿娘身子本就虚,去年冬天天气寒冷,炭火又有限,阿娘为了紧着她和妹妹,自己却落下了风寒。风寒好不容易见好,又引发了往日的咳疾,以致一病不起,卧病了整整一个冬日。 她们母女三人在萧家处境本就尴尬,往年阿娘身体健好之时,身为思乐阁的舞姬,所分发的用度虽不能让母女三个衣食无忧,但也将将能够过日子。自阿娘身子垮了,她们的处境就越发艰难了。 不能跳舞,便只能充作伶院的杂役。一个杂役的日常用度能有多少呢,若不是这伶院上下皆知这母子三人身份不同寻常,想必早被撵出了这萧家大宅,即是如此也无人对她们母女三人另眼相看几分,顶多就是保证饿不死算了,更不用说请医问药了,月姬这病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拖出来的。截止至今,已是病入膏肓,月姬自己心里清楚,大囡心里也清楚。 她记得她娘便是在这个多雨的春天死的,死的那日也是像今日这般淅淅沥沥下雨下个没完。 想到这里,大囡紧了紧细瘦的小手,突然有些食不下咽。 “大囡,你是不是不舒服?过来让阿娘看看你头上的伤。” 见女儿紧皱着眉头,食不下咽的模样,月姬想起前几日这孩子因和人起了争持,被人推倒撞伤了头的事。 那云姬也真是,大囡不过是个未过十岁的女童,居然跟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不过也不怨人家如此,若不是她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又何至于让孩子平白遭受这样的苦。 想到这些,月姬不禁泪眼朦胧,又啜泣起来。 大囡乖巧的去了阿娘身边,让阿娘看了看自己的头伤。 当日大囡撞伤头晕了过去,可把月姬给吓傻了,幸好天公疼惜苦命人,孩子并没有出什么问题,醒了之后也未说哪儿有不舒服,月姬才放下心来。今日再看,那处肿包也消下去了不少,月姬又问了问女儿是否哪有不舒服,得到的答案是否,才小心的将大囡头上布条缠了回去。 “你要多吃一些,阿娘身体不好,你妹妹胆子又小,全得你多看护她。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阿娘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月姬哭得伤心欲绝,小囡见阿娘哭也跟着嘤嘤的哭起来。大囡一阵心烦意乱,站起来说了一句我无事,便去收拾矮桌上的盘碗了。 将食盒送回大厨房,回来见小囡已经在月姬身旁睡下,月姬也是半阖着目似睡熟。大囡动作轻巧的将门闩上,便去了右侧一间小屋。 这间小屋面积不大,左右各有一张床榻,中间有一个矮柜,别的再无其他。这是大囡和小囡的房间,不过小囡从小粘娘,大多时候是与月姬一起睡的,倒是空了一间屋子给大囡独处。 因着雨天潮湿,屋里散发出一阵浓重的霉味。大囡视若无睹,褪鞋上榻,躺下之后将一床薄被褥拢在身上。 萧九娘没有想到自己会重活回来,回到自己幼年之时。 重活回来的那一日,萧九娘睁开眼后简直吓呆了,若不是遥远记忆中那张印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脸,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居然重活了一遭。 之后两日,萧九娘一面养着头伤,一面熟悉着各种事物,这才发现她居然重回到她亲娘月姬临死之前。 是让她再一次体会丧母之痛吗? 上一辈子萧九娘并不擅医,不过因机缘巧合之下习了一些毒术,倒也让自己懂得一些药理。 月姬已经没治了,生产之时因是双胎让她陷入难产,侥幸活了下来两个孩子也无事,却已经掏空了她整个身体,这么多年来为了两个女儿她一直强撑着,又因为小囡从小体弱劳心劳力。人人都以为月姬是近几载身子才日渐不好,只有萧九娘知晓月姬早已是外强中干,之前的几次病痛不过是内里的沉疴渐渐显露了出来,而如今也不过是拖着日子。 明白这一切后,萧九娘自是倍受打击,可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已经足以让她平淡视之了。 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不,又怎么能够习惯呢! 上辈子从一个没名没姓丧母父不认的贱奴之女,到让整个萧家都对她为之忌惮,萧九娘付出了无数心力与代价,没人知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很多人都惧她怕她,暗里骂她是个毒妇,表面上却唯唯诺诺从不敢多置一词。 萧九娘已经站在高处太久,却没有想到一闭眼再一睁眼,居然将她打回原形,再度回到幼年最艰难的时刻。 回想着幼年之时发生的一切,萧九娘久久不能平静。 她更清楚眼前的平静只是镜花水月,只要她不甘,只要她想冒出头,只要她想拿到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危机和打压就会迎面而来,直到将自己彻彻底底踩死。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此时叫大囡,还只是一个没名没姓的孩子。 萧这个姓,离自己还很遥远。 第3章 ==第3章== 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整个天灰蒙蒙的。 一大早大囡便起来,洗漱后往大厨房那里去领早饭了。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下人许多,俱是对她视若无睹,有那么一两个注意到她的,也只是眼神诡异的瞄一眼便罢了。 萧家大宅很大,到底有多大,大囡并不知晓。哪怕是她上辈子成了萧家的萧九娘,她也是没有逛完过整个萧家大宅的。 此时她所身处的地方乃是萧家靠西北角处,在这里有一处面积极为宽广的大院子,取名叫做伶院。 伶院,顾名思义,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伶人。 大齐承继前朝旧唐遗风,有些钱财的人家俱是蓄奴成风,更不用说像萧家这种从前朝便遗留下来的世家门阀了。不光蓄奴,还养了不少伶人用于寻欢作乐,这些伶人俱有技艺在身,擅舞擅乐不提,个个也是样貌出众。 所谓的伶,不过是表面上的称呼,对于一些豪门世家来说,这些伶人还有其他的作用,那就是妓。 所谓伶与妓之间,只隔了一层薄纱,这种说法并不为过。 在伶院,伶人分三六九等,技艺惊人可拔头筹者为姬。 例如月娘便因其舞艺超群,被冠了个姬,之前推大囡让其头受伤的云姬,也是如此。 在伶院,能被冠上‘姬’这个称呼的,是处于最高等的地位。日里吃穿用度皆为精良,身边还有婢女侍候着。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月姬。 所谓的日薄西山,大抵讲得就是如此了。如今的月姬早不堪担当‘姬’这个称谓,若不是她与萧五郎君有着那样一层关系,又为五郎君生下了一对双胎女儿,伶院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估计伶院早就容不下这个病痨。 这也是为何有人会用异样眼神看大囡的原因,一个有着萧家的血脉,却不得见光的贱奴之女。 大齐承继前朝旧唐遗风,律法与世俗观念也与旧唐大同小异相差不远。大齐缔结婚姻关系遵循一夫一妻制度,其实也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齐律规定贵族豪门官僚除正妻外,纳妾皆有规制,并不是想纳妾便可纳得。首先人数便有限制,例如一品官员可纳妾十人,二品官员可纳八名,到了等级最低的七八品官员,便只可纳一名了。另外对方必须家世清白,也就是俗称的良民。 良贱不可通婚,这是大齐的铁律,也是为了保护严格社会等级下的畸形产物。齐律规定:“以妾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各还正之”;“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奴婢既同资产,即合由主处分”。也就是说奴、婢是完全没有人生自由与权利的,完全为其主人所占有最低等的“贱民”。 其中奴婢又分属官奴与私奴,早年月姬未进萧家大门之时,便是教坊司下乐坊的一名官奴。之后由官转私,成了萧家的私奴。 而在大齐律令规定中,未在律法准许下婚姻关系内产子,皆属奸生子。奸生子是得不到律法保护的,并没有任何的继承权。尤其是奴婢产子,“及生产蕃息者,谓婢产子,马生驹之类”。奴婢生下的孩子,若是得主人承认,还能得片瓦遮身,若不能的主人承认,便随母属贱。 而大囡和小囡皆随母,至今无名无姓。 这也是为何大囡在伶院行走,会有人用异样眼光看待她的原因。 萧家像她这种身份低下的血脉不是没有,但过得皆比大囡母子三人好。最起码比身份最为低下的奴婢要高上一等不止,也不愁吃喝,只是身份上不得台面。 好奇这一切原因的萧家奴婢很多,但具备‘前辈’警告过了,及至至今变成了一个令人忌讳的话题,人人皆知根由,却从来闭口不谈。甚至偶尔还会有人对其母女三人刁难一二,因为她们知晓只要闹得不过格,是有人愿意看到这一切的。 尤其随着月姬近几年身子越发差,这种情形愈演愈烈,私底下的小动作层出不穷,若不是大囡这个做女儿从来不是个善茬,母女三人估计连温饱都无法保证。 一路到得伶院的大厨房,大囡刚一踏入,整个大厨房便静了一瞬。 各种奇奇怪怪的眼神射了过来,有不屑的,有厌恶的,有好奇的,有看笑话的,众多纷杂。 大囡不言不语,去旁边的一个柜子里拿了自家的食盒,打开却发现里头的碗盘尽皆碎了。 她沉默了一瞬,将食盒拎了出去,把里头的碎瓷片全部倒了出来,又拎着食盒回到厨房。 厨房里很安静,一众杂役仆妇们看似各司其职非常忙碌,实则眼角的余光都放在大囡身上。而在众仆妇中有个正在领膳食,打扮很是鲜亮的绿衫婢女,则是眼怀嘲笑恶意的斜睨着大囡。 这名绿衫婢女名叫红绸,乃是舞姬云姬身边的一名侍女。 见这诡异的气氛与情形,大囡便知晓自家食盒之所以会是那副样子,定是这红绸所为,自然也明白她为何会如此做。 大囡是前几日撞了头晕过去,才回来的。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因为事隔多年有些模糊,但大体还是记得云姬此人和她阿娘一直不对盘。自她娘身子垮了,不能跳舞,不能以舞姬出现在萧家招待客人的筵宴上,云姬便屡屡刁难,各种小手段及明嘲暗讽层出不穷,与云姬一派的伶人以及想讨好巴结她的下人,自然也是同仇敌忾。 月姬性子柔弱,每每避让锋芒,但大囡从来不是一个喜欢避让的性格。可能与身份以及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关,再加上阿娘和妹妹皆是柔弱的性格,大囡小时候脾气颇为暴烈。表面上看起来沉默寡言,但谁要是惹了她,就等着被报复吧。并且她十分有心机,惹不赢的,她便避让开来,但她会记仇,长长久久的记着,一旦让她逮着机会,她便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终究还是年纪小了,前几日大囡偷偷藏在思乐阁练舞,被云姬发现。云姬讥讽于她,又讥讽月姬是个病痨鬼,活不了多少时日,触怒了小小的大囡。她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去,哪知未撞伤云姬,反倒被云姬给推倒磕伤了头。 事情发生后,伶院的管事仆妇莫大娘怕事情闹大,请了大夫与大囡看过,又对月姬母女进行安抚,并对云姬进行了责问,此事才算撩过。 不过也只是表面现象,这不,红绸为了给云姬出气,便私下里砸碎了月姬母女三人用膳的盘碗,以作为报复。 月姬病重已久,又有个咳疾,人人厌恶嫌弃,所以母女三人的餐具俱是单独配备的。这一套盘碗还是大囡捡了别人不用的粗陶器物拼凑而成,这下被砸碎了,她们母女三人吃饭可就成了问题。当然还是可以找厨房的管事仆妇再要几样,只是免不了会看人脸色兼被人嫌弃。 而红绸之所以会领了膳食还逗留大厨房不走,也正是要看了大囡的笑话,然后拿回去说了给云姬解气。 厨房里这一众仆妇皆知这其中的矛盾,只是云姬在上面主人那里得宠,又在伶院素来势大,自然没人愿意与她对上,更没有人愿意与她为难。尤其对方还是月姬母女三人,这三个让人讳莫如深的存在。 大囡会如何做呢? 众人都很好奇。 在伶院呆久的下人们可尽皆知晓这大囡不是个善茬,以前大厨房里可不是没有人为难过她,可大囡年纪小小嘴巴特别毒辣,不是将人气个仰倒跌,便是又哭又闹又撒泼,闹得人们都来看笑话。 一个是垂髫幼童,一个怎么来说也是个大人了,光天化日之下宛如在演闹剧,次数多了谁愿意给人当乐子瞧,俱都收敛起来。 当然私底下肯定有人骂大囡如此泼皮,真是贱人生了个贱种。也有人气恼不过当面骂过了,大囡当众不依便撕闹开来,第二日那人便被领走发卖了出去。 月姬是贱人没假,大囡也确实个贱人生的种,可别忘了人家还有个姓萧的爹,虽然爹并不承认,但终归究底有萧家的血脉。这事不用报上去,管事的仆妇自然忌讳莫深要动手处置,萧家的规矩向来严谨,不该触犯的底限是绝不能触犯的。能在这大宅院管事的,少不了有两个对手,不处置那犯了规矩的人,被人寻来做了筏子该自己被问责了。 鉴于这些,伶院里稍有些明眼人俱不会明目张胆的欺负大囡,就算刁难也是私底下让人抓不到手脚的小动作。前两日云姬和大囡闹得那出,便让伶院上下看了不少的笑话,今日红绸这一举动,更是让人生出了看戏的心态。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反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是人们的通病。 大囡直直的往红绸走了过去,红绸见她这怪异的行举,既想避开又觉得避开有点丢份儿,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她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她以为自己这样保存了颜面,实则一开始那似想避开的动作,早就让一众人看在眼底,暗笑在心。 大囡走到红绸身前,淡淡的撇了她一眼。 旁人不觉,只有红绸在一瞬间僵直了身躯,一股寒意从脚底往脑门窜去。红绸不是没和大囡做过对,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囡如此可怖的眼神,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凶物给盯住了。 趁着红绸发呆的空档,大囡抢走了她手里的食盒。 第4章 ==第4章== 云姬所用的器物自然不是月姬母女三人可比的,光是一个食盒便看起来与众不同。微微泛着暗红色的木材,纹理细密,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大囡只是一眼便看出这是上等的楠木所制,不像她之前拎的那一个,不过是几块薄薄的木片钉成的一个带把手的盒子。 这种东西放在上辈子的萧九娘来看,自是从来不入眼。只是重生回来,吃得是简陋饭食,穿得是粗布补丁衣裳,用的器物尽皆粗鄙,不过一个楠木食盒便让她心生了一种‘不是自己的’感叹。 这种念头不过是一闪即逝,大囡将食盒放在地上,将里头盛着饭食的器物拿了出来。云姬的膳食自然也不是月姬母女可比,煮得香浓的黍米红枣羹,几碟颜色好看的小菜,白胖诱人的金丝花卷儿,还有一盘虾肉蒸饺,一碟鸡蛋饼。 大囡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却并没有再去望那些吃食,而是端着一一倒进一旁的潲水桶里。 这一动作仿佛解开了定身的魔咒,让红绸顿时尖叫起来,也让一旁的仆妇们尽皆讶然出声。 没有人会想到大囡会是这样的动作,倒是仆妇中有那么一两个明眼人知晓大囡这举动里包含的意思。 萧家规矩严谨,伶院里的等级分明,按理大囡母女三个是不可以用舞姬这等规制的膳食的,日常用度皆属杂役,而大囡如此做也不过是不让人在明面上挑刺。要知道,红绸砸了大囡的盘碗,大囡拿了她的来抵,即使是闹到管事仆妇那里也是说的过去的。若是连食盒带里面的膳食都抢了,却是从根儿上站不住。 倒干净后,大囡也没有去洗刷盘碗,而是端着去了灶前负责杂役膳食的厨娘跟前,让其为她盛母女三人该有的膳食。 “大囡你这个小泼皮,你竟然敢糟蹋云姬的膳食!” 为大囡盛粥的厨娘被这尖叫声,吓得手中勺子一抖,她偷眼瞄了一眼肃着小脸的大囡,赶忙继续为她盛饭。 待所有膳食盛好,大囡顺势便将那套装着简陋饭食的精致器物给装进自己食盒里了,并盖上盖子。 她并没有当即就走,而是直起腰来望向暴跳如雷的红绸。 “你砸了我的,我拿了你的,两厢相抵。” 红绸的尖叫声一顿,瞪着眼睛红着脸道:“你别胡乱冤枉人,你那食盒放在厨房碎掉了,谁知晓是哪个砸的,凭什么就赖在我头上。” 大囡撇嘴道:“就你那副不怀好意等着看笑话的脸,傻子也知晓是你干的。不要自己蠢,便怨别人比你聪明。” 这话说得精辟,顿时让众人望着红绸的眼神诡异了起来。 红绸的脸红似滴血,大声嚷道:“反正东西你给我放下,那是云姬的器物,你拿走了我回去怎么和云姬交代?” “你愿意如何交代就如何交代,敢做不敢当?” 低低的取笑声中,大囡拎起自家的食盒大步踏出厨房。红绸想去拦又不敢,之前那会儿大囡的眼神着实让她心里悚得慌,只能跺跺脚,往云姬的住处疾奔而去。 回到住处,月姬和小囡两人已经醒了。 月姬仍旧半卧在榻上,精神萎靡,小囡偎在她身边,一见大囡提着食盒走进来,便迎了上来。她早就饿了,每日都是馒头稀粥那些没有油水的吃食,饿得总是很快。 帮着打开食盒,小囡发出一声惊讶的感叹。月姬抬眼望去,顿时看到与那食盒不符的精美器物上了。 “大囡,这些盘碗是从哪里弄来的?”月姬一脸讶异之色。 “从厨房里拿的。” 大囡边说边将食盒里面的东西端了出来,并在矮桌上摆放好。 月姬一脸担忧之色,咳了两声道:“你该不会是拿了别人的器物吧,这东西一看便不是常人所用,你是不是跟人又起了争执,阿娘怎么跟你说的?我身子不好,护不住你,你能容忍便容忍一些,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不改,难不成阿娘说的话你也不听?” 月姬又是焦急又是担忧,能将这段话说完已是极限,说完后便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小囡赶忙凑了过去,给她顺气拍背。 就在这时,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撞了开,随着一句‘月姬你教的好女儿’,云姬带着红绸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云姬大概双十年华的模样,生得娇媚婀娜,皮肤白皙似凝脂,红唇不点而朱,一双含情目端得是美丽惑人。她身着碧青色短襦及橘红色绣大片牡丹的高腰裙,臂弯上挂着一条薄纱披帛,更显其曲线玲珑有致,宛如九天玄女下凡。 云姬无疑是美丽的,月姬曾经也很美丽,只是被病痛掏空了身躯,如今和云姬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让云姬满是怒火的双眼不禁现出一抹讥讽来。 也因此她脸上的怒火反而奇异的消失了,变成了全然的嘲弄。 “怎么?我的东西可好用?也确实,只能用些粗陶粗瓷的粗鄙人,自然是没见过如此好的东西。” 云姬的声音很好听,柔中带着几分娇,娇中又夹杂几分媚,若是有男人在此,差不多已经软了骨头。只是用这好听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分外恶毒,带着满满的恶意。 言语之间,她走近矮桌,弯腰捻起矮桌上一只空着的润青色的细瓷碗,佯装欣赏的看了看,然后松开纤白的手指。 只听得‘啪’一声,瓷碗掉在地上碎裂开来了。 月姬的脸一瞬间更加白了。 她强制镇定,压住涌到嗓子眼的痒意,强笑道:“若是大囡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云姬妹妹多多宽容,她是个小孩子……” 话还未说完,便被云姬尖声打断:“谁是你的云姬妹妹,我可没你这种病痨的姐姐!” 一口气被打断,便再难得续上,月姬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云姬不但不饶,反而面带讥讽的又欲启唇说什么。 这时,大囡出声了,“东西是我拿回来,并且我没准备还回去,你想怎么着吧?” “大、大囡……咳咳……你别说话……咳咳咳……” “月姬,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整个就是一泼皮货!”云姬纤白的食指直指大囡的鼻尖。 “……云姬,我代……我代大囡……咳咳……跟你道歉……” “红绸砸了我们的盘碗,我拿你的来抵,好像并不为过?” 大囡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十分平静,这副模样刺激到云姬,让她尖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红绸砸了你东西了,就在这里信口雌黄?再说,就算红绸真不小心弄碎了你的东西,你们那破烂玩意儿是我这东西可比的吗?你们配用这么精致的瓷器吗?” 云姬越说越怒,飞起一脚将矮桌踢翻,桌上的膳食以及盘碗俱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发出哗啦哗啦的碎响声。 云姬本就和月姬之间有隔阂,可能与身份地位有关。早年月姬是舞伶中首屈一指的舞姬,云姬还只是个只是颜色鲜嫩的小伶人。 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云姬似乎忘了很多年前,她总是在月姬身边跟前跟后叫着月姬姐姐,月姬见她聪明伶俐又颇有天分,便将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教了几年。 哪知云姬甫在人前出风头,便是将月姬从舞姬主位的位置上掀下来,当初谁人不说云姬忘恩负义居心叵测。可月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并因其身份无人敢为其抱屈喊冤。而云姬在舞艺之上,确实也得天独厚,让人无从挑剔,慢慢坐稳了主舞之位。 起先云姬还算收敛,随着月姬身子越加不好,慢慢显露了其真实面目,举凡和月姬有关的,她便卯足了劲儿去踩。渐渐大家也知晓她秉性,虽暗里质疑其心性,但表面上却一直不敢说什么。 这些恩怨,大囡也是知晓的。她本就厌恶云姬此人,又因其屡屡针对,更是针尖对了麦芒。 “我们不配用,难道你就配用了吗?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换着以前的大囡,估计这会儿早就仿若被针扎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经过上辈子那么多的种种,此时的大囡虽表面还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女童,其实内里瓤子早就不是了。 上辈子萧九娘得势以后,便将云姬收拾了,云姬算得上是死在她手里的。一个死人,大囡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就算这会儿还没死,她也知晓刺人要往痛处刺,而不是只是逞一时之勇做些无用功,让敌人得意,让自家落个难堪。 果不其然,云姬仿若被针刺似的跳了起来,漂亮的脸蛋扭曲起来。 “你们什么身份跟我比,贱人生贱种——” “你知道上次说是我贱种的人去哪儿了吗?”大囡笑得怪异。 云姬猛地一窒,而后讥讽的笑了笑,“谁听到我骂你贱种了?红绸,你听见了吗?” 此时除了月姬母女三人,便是云姬两人,没有外人在场,云姬自然不怕落人口柄。 红绸声音洪亮道:“云姬,奴并没有听见。” 云姬得意的笑了笑,指了指仍是呛咳不已的月姬道:“贱人!”又指上大囡的鼻子,“贱种!” 出乎意料,大囡竟然未显出暴怒的样子,而是笑容可掬道:“你比我们又能高贵到哪儿去?不是贱人的云姬,不是贱人你会呆在这伶院里?!” 这句话刺痛了云姬的耳朵,让她眼睛顿时红了起来。她欺身过来扬起手就想掌掴大囡,月姬吓得想出声阻止,却掩盖不了嗓子眼里咳声,小囡吓得嘤嘤的哭了起来,红绸一脸得意的笑,等着云姬好好收拾这泼皮丫头。 就在那玉手挥下来的一瞬间,突然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视线再往下移去,原来不知何时大囡手里竟拿了一块碎瓷片,抵在了云姬的玉颈上。 一抹刺眼的红色从那细白的脖子上泌了出来,化为了一颗小小的血珠。云姬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漂亮的脸一瞬间煞白。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刺下去。” 大囡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明明声音不大,却在月姬急惶的呛咳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的手往下抵了抵,更多的血珠崩了出来。 “大囡,你干什么?”红绸尖叫道。 “你还可以试试我弄死你了,有没有人找我偿命!” 第5章 ==第5章== 云姬僵硬的眼珠直直瞪着斜下方的那对眼睛,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大囡的眼睛很漂亮。 形状完美,眼长而眼角微微上翘,上下眼睑的线条仿若浓墨勾勒似的精致。且瞳孔极黑,晶莹剔透的,似乎会反光,她从那瞳孔里看到自己扭曲害怕的脸,还看到了一丝冰凉的冷意。 那丝冷意让她宛如被一盆凉水从头到浇尾湿了个透顶,甚至让她忍不住打起一个冷颤,也似乎在告诉她,对方没和她开玩笑。 “不是贱人的云姬,你猜猜看,若是我将你就这么弄死了,会有人找我偿命吗?”大囡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云姬感觉舌头和嘴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根本无法言语。而脖子上加重的刺痛感却让她生出一个错觉,似乎若是她再不回答,很可能以后都说不了话了。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女童,身量体格俱不及她,她只要轻轻一推便能将对方推倒。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要尝试,在她将对方推倒的同时,很可能自己脖子上被扎一个窟窿。 “不、不会……”无限惊恐中,云姬听到自己变调的声音响起。 大囡笑了笑。 云姬明明看她在笑,却没感觉出来那是笑,那是恶鬼在招魂。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不会?” 又是一阵剧痛,云姬感觉自己脖子痛得快断掉了。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血在不停的流淌,却不敢伸手去触摸。她急急着张口想说,却一个不防咬了舌头,狼狈的一呛,仓皇道:“因为、因为云姬是个贱人……” 这话甫一出口,便让云姬的脸涨红了起来,但涨红只是一瞬间,转眼间又转为惨白。 “还有呢?” 这一会儿云姬已经忘了所谓的脸面是什么了,那抵在自己玉颈上的冰冷瓷片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让她一边恐惧的淌着泪,一边将心中所想一一说了出来。 “贱人身份低贱,死了也就死了,就像死只鸡死只鸭那么简单,没有人会关心,也没有人会在乎。你和云姬不同,你终归究底还有萧家的血脉……” “既然如此,你何必与我为难?你难道不知道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顿了顿,大囡失笑道:“我倒忘了,你好像是被人唆使来与我们作对的。” 接下来的一句话大囡说得声音极小,仅她与云姬可以听见,“我娘就是前车之鉴,你以为以后她会放过你?” 云姬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心情了。她满脸惨白,似乎真的被大囡吓到了,无人知晓她心中不停的徘徊着一句话,‘我娘便是前车之鉴,你以为以后她会放过你!’ 大囡随手扔了手里的瓷片,便去收拾地上的残局了,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红绸小脸吓得煞白,赶忙搀扶着魂不守舍的云姬离开此处。 屋中很安静,不知何时月姬的咳嗽声和小囡的哭声都停下了,大囡弯着腰一下一下扫着地面上的碎瓷片,将所有脏乱俱归拢到一处。 月姬眼神复杂的看着大囡,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大囡,你不该和云姬针锋相对的。她在这伶院势大,若是得罪了她,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为艰难。” 大囡没有出声,也没有抬头,继续扫着地。 “娘身子不好,你和小囡都还小,能让一步且是一步,你这性子得改改……咳咳咳咳……” 说到最后,月姬见女儿不听不闻的模样,似乎动了气,不光流起泪还呛咳起来,“咳咳,娘如今的身子越来越差,若是有个万一……咳咳……又得罪了云姬,以后可该如何是好……” 小囡不住给月姬顺着气,见阿姐还是一副纹风不动的样子,不禁埋怨道:“阿姐,娘在跟你说话呢?你干嘛总是气娘!”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大囡,她猛地一下抬起头,眼神幽暗莫名的盯了小囡一眼。 月姬见小女儿吓得一缩,又见大女儿那吓人的眼神,不禁呵斥道:“大囡,你作甚吓你妹妹,难道她说得不对?你如今真是越发难以管教了,谁不如你的意,便是暗恨在心,你小小年纪怎么养成了这样一副心性!” 这几年月姬虽是总卧病,但大囡的所作所为也是传了一些在她耳朵里。尤其惹不起这小泼皮,没少有人来找月姬告状。 月姬天性柔弱,旁人来告状,她不问对错总是给人道歉,待人走后,便会训斥大囡一两句。次数多了,见大囡总是不听的模样,训斥倒也少了,只是给人道歉的次数从来不少。 恰恰大囡就是最厌恶她这副样子,尤其她从小因身份与环境的原因,养了一副偏激的性格。她就不懂了,为何就不能适当的硬气一些,难道不知道那群人就是欺软怕硬的典范? 可她也懂阿娘是疼爱她的,她没有能力,又不想自己落人口舌,小小年纪落一个坏名声,便只会与人示弱道歉。殊不知这种示弱并不会让人因此放过,反而暗笑在心。大囡口里不说,其实从来没将月姬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上辈子小时候的大囡离经叛道的脾气,便是这样被逼出来的。虽是日后因为生存,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做戏,可是心性从来没变。 这辈子依然也没变,但大囡突然想说点什么了。 她突然心中生出了委屈,这些委屈是给大囡的,是给这个年纪小小在月姬身体垮了后,凭着一己之力保证着母女三人能在伶院活下去,将所有针对与刁难屏蔽在这间房门之外的大囡。 难道大囡不知晓泼皮耍赖大哭大闹有损女孩子的名声吗?难得大囡不在乎旁人异样的眼光吗? 不,其实她都懂! 只是她没有办法! 生存环境的艰难,秉性柔弱的月姬和体弱的妹妹,那个女人那么容不下她们,为何会放任她们母女三人在这伶院生存下去,这些年她惩治人的手段可是从没少听说过。不过是因为她们身份卑贱,不过对方知晓即使自己不言不语,刁难也会接踵而来。而没有野草般的韧性,在这种吃人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只会无声无息便销声匿迹了。 月姬的身体真是因为心灵遭受重创以及生产留下的沉疴吗?也许是有些的,可更多的却是屈辱、不甘、挣扎等等与明里暗里的刁难所致。月姬承受不下去,不过是几年便垮了身体,而大囡却在月姬垮后,接下了这副重担,要知道她不过是名未满十岁的幼童。 重生回来,萧九娘很难将自己代入到这名幼小女童的身上去,即使她晓得这就是她,就是年幼的她。很多的时候,她都是以一副旁观者的目光去看待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此时她才真真正正完全和这名叫大囡的女童融合到一起。 她很委屈,尘封久远的记忆似乎顿时清晰起来。 她忆起上辈子幼年发生的一切,那些不甘、怨恨、愤怒与不被理解,这让她至上辈子月姬死之后便干涸的眼眶,突然崩出了大量泪水,在泪眼模糊下,她说出了以下话语。 “退一步让一步,便能让这一切全部消失吗?为何你承受了这么多,却从来都没有明白过。今日红绸砸碎的是我们的盘碗,若是我们让一步,先不提今日吃什么喝什么,这伶院的人会如何看?你难道忘了以前那层出不穷的刁难与苛责了吗?那些难道都是忍出来让出来的?……是的,你就是这么认为的,你认为自己忍一时让一步,别人便会放过你。甚至你现在卧病在床,你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你认为自己不再是威胁了,你认为自己卑贱到泥里,别人便不屑一顾。殊不知这不过是你认为的……” 大囡摇了摇头,突然沧然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那样?退不了的,退一步就是悬崖!” 大囡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便紧抿着嘴走了出去。身后有小囡的哭声与劝慰声,还有月姬的悲泣声。 只是这一会儿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想静一静。 * 云姬的这一番动静,没少落入旁人眼里。 之后见云姬形容狼狈让侍女搀扶着离开,旁人便知晓肯定又是在大囡那个小泼皮跟前吃亏了。 不要问人们为何会这么想,那月姬母女三人,也只有大囡有这个本事。这云姬平日里没少刁难这母女三个,却很少能全然占上风,俱是败在大囡那看似荒诞且胡搅蛮缠的泼皮手段上。 过了一会儿,见大囡绷着小脸走出来,脸上隐见泪痕,旁人便知晓定是月姬又训斥大囡了。只是这大囡从小便极少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她哭了。 还未等这院中看热闹的人私下里议论起来,大囡便被一人拉进了一间屋里。 月姬母女所住的这处院落俱是伶院的伶人,零零散散住了十几号人。柔姬也住在此处,不过是在靠前的位置。早先云姬气势汹汹前去月姬住处,柔姬便看在眼里,只是云姬势大,她并不敢掠其锋芒。此时云姬走了,又见大囡跑了出来,她才趁没有人看到,将大囡拉了进来。 “怎么了?可是被你阿娘训了?” 柔姬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说起话来也是柔柔弱弱的。 她的年纪比月姬小一些,却又比云姬大一点,早年与月姬私下里关系不错。但这仅是私底下里,碍着某些原因,这伶院上上下下明面上没人敢与月姬交往,柔姬也是如此,顶多在表面上表现的关心大囡一些。 这偌大的伶院,不是伶人便是奴婢,这大囡小囡两姐妹也是伶院里许多老人看着长大的,柔姬便是老人其中之一。 大囡勾了勾唇角,“没甚,柔姨。” “到了柔姨面前还说假话。”柔姬嗔道,去了一旁水盆打湿了棉帕子,给大囡擦了擦小脸。 大囡有些窘然,毕竟她内里瓤子可不是一个幼童。 给大囡擦完脸后,柔姬拉着她在一旁矮榻上坐下,叹了一声道:“你娘说你,你便听着,她也难。” 第6章 ==第6章== 是啊,在这伶院,谁人不难? 柔姬倒还好,她本就是萧家的奴婢,因体态轻盈便被送到这伶院来。从小便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以预见日后死也在这里。 月姬却不同,月姬一起先并不是私奴的,而是教坊里司的官奴。再往前追溯,月姬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只因家中犯了事,男丁被充军流放,女眷被入教坊司为奴。说是为奴,其实也是就俗称的官妓。 不过月姬进入教坊司年纪很小,已经没有关于自己本家的记忆了。因为身段柔软,便被培养成了舞伶,待学艺而成后,便入了教坊司名下的乐坊。 月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运的。 幸运的是她相貌不错,舞艺超群,并未像一般官妓那样一开始便做皮肉生意。大齐民风开放,世俗对女子的禁锢并不严重。尤其大齐承继旧唐遗风,时下各阶层也承继了旧唐欣赏乐舞的旧习,上至达官贵人家的女眷,下至普通民户,一般的女子妇孺皆能舞上一曲。女子跳舞并不会让人不耻,反而是必备技艺。 彼时擅舞的月姬,可是有不少达官贵人的裙下之臣。 萧家五郎君便是其中之一。 他本就风流成性,见了貌美且擅舞的月姬,顿时见猎心喜,动用了家世将月姬由官转私,纳做了外室。 按理说这是一桩美事,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从古至今让人神往。世家子弟养一二外室,或者在家中置上几个貌美的宠婢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坏就坏在萧五郎新婚不久的正妻朝霞郡主身上。 朝霞郡主乃是昌平公主之女,昌平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妹。这昌平公主从小性格骄纵跋扈,有了驸马以后也未改其秉性,且生性极为善妒。时下哪个男子没有一二段风流韵事,但昌平郡主不能忍受,不但将驸马府里漂亮的婢女弄死了不少,驸马躲出去养的外室也被她揪了出来,当众就在街上鞭笞致死。 这些事情当年闹得极为大,承元帝没少头疼,但昌平公主是自己亲妹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朝霞郡主遗传了其母的秉性,虽没有昌平公主那么张扬跋扈,但也不是个善茬。当年甫一嫁入萧家,便将萧五郎身边的宠婢各种手段打发了,若不然萧五郎也不至于去养外室。 曾经,月姬和萧五郎也曾甜蜜了一段时间。只是那段时间极为短暂,没多久月姬便了有孕。而萧五郎天性风流,便将注意力又转移到其他地方。可毕竟是萧五郎所养的第一个外室,自然为朝霞郡主所知并视为眼中钉。 彼时朝霞郡主和萧五郎闹得正僵,其婆母如今的安国公夫人也对其极为不满,她不敢以强硬手段压之,便心生一计主动示弱将月姬接进了萧家。 她本是图谋之后,却发现萧五郎对这外室并不上心,索性由着性子将大着肚子的月姬打发到伶院来。 萧五郎确实喜欢过月姬,但那就像喜欢一个漂亮的玩意儿一般,过了那阵儿也淡了。朝霞郡主性格难缠,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舞姬与她对上。而萧家的一些长辈则是碍着朝霞郡主的身份,再加上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奴婢,打发了也就打发了。对于一些豪门世家来说,庶出的子嗣并不受重视,若是个人没有能力,还不若一个得脸的奴婢,更不用说贱婢所生的孩子了。 对于上面人来说,处置一个人也不过是一句话,对被处置的那个人而言却是翻天覆地。 月姬便这样挺着肚子来到了伶院,她能来到伶院好也不好,好的是在萧家,朝霞郡主总要顾忌一二,并不敢在明面上下手,若是在外面,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被人弄死了。不好的是萧家上下俱知朝霞郡主的秉性,即便是她不出声发话,也没少有想往上巴结的人暗里为难月姬母女三人。 月姬当日生产难产,有双胎的缘故,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暗里使绊子。幸好月姬福大命大,不但安稳渡过,还诞下了两女。 诞下双胎女儿,并没有对月姬的命运有丝毫改变。一朝为奴,终生为奴,生下的孩子自然也随母。月姬不光要照顾还在襁褓的两个女儿,还要凭一己之力护着两个女儿长大成人。 这一切作为伶院的老人,柔姬俱是知晓的。由己度人,因此她对月姬母女三个也充满了怜悯之意。 这伶院里看似鲜花似锦,实则伶人在年老色衰以后下场极为惨,好一些的能当个教席师傅,年纪再大些做个管事仆妇,下场不好的便是被卖出去,从此颠沛流离不知命运在何处。当然也有一些另类的,例如被宾客看中讨回去做个宠婢宠姬,当家主母若是性子好一些,还能混个善终,性子不好,那便暗自祈祷吧。 柔姬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舞姬的生涯其实极为短,加起来也不过十多载的样子。如今她已经二十有四,顶破天也不过只能再做几年,是时命运是如何,谁也不知晓。不过柔姬已经开始为自身打算了,渐渐往教席师傅方面发展,这对柔姬来说并不难,上辈子萧九娘便知晓柔姬最终成了伶院中教导伶人舞艺的教席师傅。 “柔姨,你说得我都懂。”大囡道。 柔姬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懂就好,柔姨知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了,你的头伤可有好了?” 大囡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已经不疼了。” 柔姬点点头,道:“好了就好,明日若是有空便还来随柔姨习舞。你天资过人,不习舞却是可惜了,并且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日后自己打算。你和咱们这些苦命人不同,你终归究底有萧家的血脉,日后就算再差也不会落入咱们这般境地的。” 这些话柔姬曾对大囡说过许多次,大囡也懂她所说的意思。哪怕她身份再贱,可能会为奴为婢,但绝不会为妓,而舞艺则是她唯一可傍身的技艺,说不定便会就此翻盘。上辈子大囡便是如此做的,之后也确实靠着一身惊人的舞艺,一跃飞上枝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只是改变命运之后是幸是不幸,却是无从说明,上辈子虽然她似乎得到了很多,但失去的也很多。 身在这样一个地方,除非能忍下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任凭命运的摧残。倘若不然,一旦生了别的念头,注定未来不会有安稳。 可大囡注定不是一个可以忍受命运苛责的人,上辈子不是,这辈子就算重新来过也不是。 不过有着上辈子记忆的大囡,注定未来会比前世要顺遂。重生的定义在于何,在于先知。 先知便是大囡此时手握的唯一砝码,只要上辈子的那些人还敢跳出来,她就有把握再将她们一一踩死。 一时间,大囡墨色的眼瞳不断翻滚着各种情绪,之后终于归于沉寂。 恍惚间,耳旁柔姬还在絮絮叨叨的柔声说着各种话。大抵都是让她回去好好劝解月姬养好身子,与一些指导她舞艺的言语。 这个温柔的女人,是大囡两辈子幼年除了阿娘妹妹唯一的温暖,她一直铭记在心…… 就在此时,柔姬的房门突然被撞了开,跑进来的是小囡还有柔姬的婢女小桃。 小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说不出来话,小桃结结巴巴道:“小囡、小囡说,月姬好像不行了。” 大囡的脸一瞬间便得煞白,终于来了吗? 柔姬也满脸凝重,顾不得要避讳什么,拉着大囡便往月姬房里疾奔而去。 * 月姬虚弱的躺在榻上。 这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此时神情极为安详,从来枯黄的脸色变得苍白而虚弱,那跟随她已久的咳声似乎也奇异的消失了。 大囡知晓这是回光返照。 大囡知晓月姬会不久于人世,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各种心里准备,却没有想到月姬会在这个时候将要离开。 她愣愣的回首望了望窗外,天色很阴,却没有下雨。她明明记得她娘是死在一个雨天的。可她也记得上辈子她娘临死前,也是这副模样。 小囡一面哭着,一面嘴里不停的控诉,“都是你将阿娘气的,都是你……” 大囡不言不语,只是看着昏睡不醒的月姬。 柔姬也似乎看出了不对,挣扎了一会儿,便让小桃去禀伶院管事仆妇了,寄望能请个大夫来为月姬看上一二。不过她知道这个可能很小,早年月姬不是没病过,却从未有人给她请过任何大夫。 倒是小囡从小因体弱,管事给请过几回大夫,但该给的诊金一分都不能少,月姬多年攒下的一些积蓄,也为之耗尽。 不得不说这些世家仆人们都极会做人做事,行事从来让人无可挑剔。 很快,那名管事仆妇便来了。 她四十多岁的模样,体态微胖,一脸严肃,给人不怒而威的感觉。 大的如今昏迷,两个小的也不顶事,柔姬只能撑着笑脸,好声好气与管事仆妇说情。 “莫大娘,您看这情形,两个孩子都吓哭了,我听到动静便过来看看情况。月姬如今这副样子,您看是不是能给她请个大夫来,诊金的话,我先帮忙垫着,总归来说也是在一处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她也是个可怜人。”柔姬一面说,一面用衣袖拭着同情的眼泪。 莫大娘上前看了看月姬的情形。 月姬此时气息微弱,仿若只要一阵风便能将其吹灭。莫大娘复杂的看了柔姬和大囡小囡一眼,面露难色:“柔姬,你知晓的,别为难我。” “可……” 柔姬还想努力说服,蓦地听到一声碎响,抬眼便看到大囡额角冒血,脚边碎了一地的粗陶碎片。 “这样可以了吗?”大囡声音低沉的吓人。 第7章 ==第7章== 见此情形,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这孩子!”莫大娘摇头叹息,跺了跺脚,“罢了罢了,你们等着。”说完便急急往门外去了。 “大囡,你这又是何苦呢!” 柔姬冲了过来,赶忙从袖子里抽了帕子去按住大囡的额头。 “柔姨我没事,不这样,她不会松口去请大夫的。” 柔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自然清楚大囡为何会如此做。说白了,月姬是个贱人,有人巴不得她死。可大囡不一样,哪怕她身份再低贱,甚至从出生便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但她总归来说是萧家的血脉。 萧家人是对她不闻不问,但谁能知晓会不会是一辈子不闻不问,倘若不问还好,若是有一日问起呢?这也是为何伶院很多人对大囡忌讳的所在,她们会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刁难与她,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大行其道。大齐主仆等级严格,这些下等的奴婢已经是无法翻身了,但谁也不敢说有着萧家血脉的大囡也无法翻身,没人敢去赌那一丝不可能。 尤其大囡给了一个很好借口,这才是为何莫大娘会如此容易松口的原因。倘若真有人问起来,她也有托词,她可没有给那个贱婢请大夫,总不能看着大囡去死。这萧家上下众多奴婢谁敢眼睁睁去看着一个有着萧家血脉的人去死? 没人敢! 大夫很快便被请过来了,但是莫大娘却并未出现,只是让一个婢女领了过来。那个婢女将大夫领过来后,便识趣的离开了。 见大夫来了,大囡便将大夫往床榻那处领。 老大夫疑惑道:“不是有人说撞伤了头吗?” 大囡捂着额头上的帕子,简明扼要道:“先看这边,这边等着救命。” 见此,大夫也不再多说什么。柔姬叹了一口气,也未说话。 老大夫把脉良久,一面抚着胡子,一面摇头叹息。 良久后,道:“这妇人不行了,药石罔效,准备办丧事吧。” 即使已经心里有了准备,大囡也是心里咯噔一声。小囡哭着扑了过来,拽着大夫的袖子让他再看看。 老大夫被她拽得衣襟都乱了,忙将自己衣袖拽了回来。 “老夫并无虚言,这妇人沉疴难治,早已是病入膏肓,强撑才能撑到现在,实在是治不了。若是可以的话,老夫可对她施针,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赶紧说吧。” 小囡还要痴缠,柔姬命小桃上前将她拉离,老大夫这才从药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在月姬人中与头部几处位置分别扎了几下。 须臾,月姬便悠悠的醒了。 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后,她轻轻的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不行了?” 月姬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至少在大囡看来是如此。 此时这抹笑仿若是雨后晴天的暖阳,是那么的温暖宜人,似乎一夕之间天地间便一片晴朗。没有阴云,没有哭泣,没有愁苦,只剩下一片安然,似乎还有一股如释重负。明明这抹笑里代表的都是美好,却让人忍不住眼眶一湿,落下泪来。 “谢谢你了,柔姬。在我最无力的时候,你却帮了我那么多……” “别这么说,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柔姬拭着眼角道。 月姬又将眼神放在大囡和小囡身上,看着大囡额头上的伤和小脸上的血迹,她瞳孔一缩,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难分,有痛苦有挣扎有回忆有恍然,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 她陷入回忆许久许久,似乎这一切耗了她许多的力气,她变得面色极为虚弱…… 良久,才恍过神来。 “别自责,阿娘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只是舍不得你们两个,便一直撑着……” 她的声音很低很小,这话是对大囡说的。 “娘,你不要死,小囡不要你死……” 小囡呜呜的哭着,扑过来紧紧地抓着月姬的手不丢。 月姬很想抬手抚一抚女儿的小脑袋,就像以前那样,却不能成行。 “……娘……娘不在了,你、你们要好好的……小囡胆小体弱,大囡……大囡你要好好护着妹妹……” 从月姬醒来,大囡便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厚重却又透明的纱。明明可以听见,可以看见,却反应迟钝。直到这句上辈子曾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回忆的话,再度响起一次,大囡的脑海才仿若炸开了似的掀起惊涛骇浪,一瞬间炸开眼前这层隔膜,让一切清晰了起来。 “大囡,你娘跟你说话呢。” 大囡这才发现原来月姬艰难的扬起手,似乎想牵起什么。她愣了一瞬,伸出手握住那双骨瘦如柴的手。 “阿娘——” “……你比妹妹大,也……也比她懂事……日后定要护着她……” 那个‘好’字就在嗓子眼里,大囡却发现自己竟然吐不出来。不知道呆愣了多久,大囡突然感觉那只紧抓着她的手失去力道,一道刺耳的哭声在她耳边响起。 “阿娘……” * 月姬死了。 并没有办丧事,就好像上辈子那样被装进一口薄棺里抬出了伶院。 这口薄棺大抵是看大囡和小囡两姐妹的份上,若不然用破草席一卷,随便找个地扔了也就是。 大囡像上辈子一样,自月姬没了气,便紧紧跟着莫大娘,直到她答应一定好好找个地方葬了月姬。 转头回来,却发现想穿身白为月姬戴孝都不行。月姬的箱笼和柜子都是空的,只剩下寥寥破旧几件衣裳,好一些的衣裳和首饰早年为小囡看病早折腾没了。 伶院这里并没人敢给大囡小囡两姐妹白布,大囡也弄不到纸钱什么的东西。最后无法,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小块白布来,用针线缝了两朵小白花,和小囡一人在头上别了一朵。伶院的人看见了,也仿若没看见。 月姬没了,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也没人挑剔大囡小囡姐妹俩没干活,不能给饭吃什么的。大囡每日肃着小脸去厨房领饭,也未有人说什么。 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只是那个总是高低不停的咳嗽声没了。没了这个咳嗽声,似乎整个人都空了。 …… 浑浑噩噩了两日,大囡便打起精神来。虽然月姬死了,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她还得为日后奋斗。 这日,大囡一大早去领了饭食,用完饭便偷偷去思乐阁找柔姬去了。 思乐阁乃是伶院中众伶人练习舞艺和琴艺的地方,大囡很小的时候便在这处看月姬跳舞,并与她学一些基本功。待基本功练成,月姬开始教导大囡舞艺。 这里充满了大囡幼年时的记忆,及至月姬卧病,她才来这里少了一些。之后的教导,则从月姬变成了柔姬。练习舞艺也从光明正大,变成了偷偷摸摸。 思乐阁有许多空的房间,大囡每次来都会偷偷选一间无人的。没有丝竹奏乐,没有配合,就是那么一人舞着。 没有奏乐,自然舞不成曲,所以隔上一两日大囡便会偷偷的前去听伶人奏乐。旁人练习奏乐,她也练习,不过她是将这些曲子和节奏强制记入脑海中。然后练舞的时候,便跟着脑海中的节拍而来。 这种方法虽然麻烦,但效果也是惊人的,上辈子大囡便受益良多,因为她可以不需要任何丝竹奏乐声,便可翩翩起舞。并且在音律之上也颇有天赋,可谓是一举两得。 其实在大囡内心深处,她并不喜欢舞艺。幼年的学艺,不过是没有玩伴,伶院没有孩童,妹妹小时候体弱不能出门。待再大一些学艺,则是有了目的。舞艺对大囡来说一直是一个跳板,是一项工具。 及至上辈子她舞艺大成,特意设计在萧家筵宴上舞了一曲,惊艳四座,让她正式进入萧家人的眼底后,虽日里还是佯装痴迷于舞艺,却再也没有将之放入心底。她上辈子的舞艺教席师傅感叹说她天资过人,却从未用心,所以达不到至高境界。 彼时的萧九娘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不爱就是不爱,她这个人从来现实,虽然虚伪,但从不自我欺骗。所以在不需要这项工具的时候,便再没有练过了。 荒废多年,萧九娘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重活,还有将之捡起来的一日。 不过既然又要用起来,自然用心至极。 在这一点,萧九娘还是挺佩服自己的,她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她有毅力,她有决心,所以这一切并不难。 练了一个上午,估摸着快到用饭之时,大囡便悄悄离开思乐阁了。 去了厨房领饭食,拎回来时,发现小囡正坐在窗下眼神恍惚的看着外面的天。 对于这个同胞妹妹,大囡并没有太深入的了解过。上辈子她太忙,忙着与天斗,与人斗,努力往上爬,兼弄死所有与自己敌对者,空档之余还要保护好这个对自己来说是唯一弱点的妹妹。 明明是护了那么多年的人,可她却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以至于上辈子知晓她和自己夫君厮混到了一处,起初萧九娘是不信的。她知晓王四郎素来是个良善之人,性格温柔体贴,可能只是怜悯这个可怜无依妻妹。以至于下面人报上来,她也置若罔闻。却没有想到终日打雁有朝一日被雁啄瞎了眼,自己竟然会死于自己亲妹妹之手。王四郎那人若没有旁人的唆使,是绝对干不出那种匪夷所思的事的,甚至还能想出冒名顶替之法。所以不用想,定然是萧十娘所为。 这是萧九娘唯一不能原谅的。 她护了一辈子的人,哪怕自己再苦再难,却从未让自己这个妹妹受过苦受过罪。包括她的婚事也是自己费尽心思安排,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之后她夫君意外早逝,她在夫家过得并不顺遂,她泼上自己的名声不要硬压着将她从夫家接了出来。为此,王家上下对她颇有怨言,王四郎也有些埋怨自己坏了王家的名声,即是如此她也独断独行。 却没想到有一日,亲妹妹竟然心狠手辣要弄死了自己才算罢休。 这也是她为何会禁闭自己的嘴,未答应月姬临死遗愿的最根本的原因。她素来恩怨分明,还是个小心眼,能让自己放过此时还懵懂的小囡已属难事。 护着她?还是算了吧,这一世她且看着没有她的护持,这个萧十娘能活多久! 第8章 ==第8章== 小囡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大囡走进来,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自月姬死后,小囡似乎便和大囡闹起了脾气一般,大囡每日领回来的膳食,她都会用,却是从来不和大囡说话。夜幕降临,大囡还是睡自己的屋子,小囡却还是睡在月姬的榻上,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姐妹,却仿若陌生人一样。 大囡并没有去看她,而是在矮桌上摆饭。 她练了一上午的舞,这会儿也是饿了,虽饭食并不丰盛,但这会儿只要能填饱肚子便好。她并没有叫小囡来用饭,就如同小囡不想与她说话一般,她也不想理她。 她不想去深究小囡到底对她有何心结,不在意也不想去在意,就这样吧,有了上辈子的隔阂,注定这辈子两人形同陌路。 大囡端起碗,慢慢的吃着并不好吃的饭菜。 这副淡定的模样,刺红了小囡的眼,让她神情逐渐激动起来。她猛地一下冲到矮桌前,将桌上装着菜食的碗挥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连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你居然还吃的下饭?你果然就跟她们所说那样,是个没心没肺狼心狗肺的人!” ‘她们’不用说,自然是住在这个院子的伶人。 小囡虽是体弱,但随着长大也慢慢身体也好了,日里也会出门,例如到门口晒晒太阳什么的,从旁人嘴里听到什么言语自然不稀奇。 大囡也知晓有人这么说过自己,她从小便不听话,月姬训斥她,训完后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便有那长舌的伶人讥笑她没心没肺,不听大人的话,甚至也有人告状之时拿到月姬跟前说过。月姬听没听进去,大囡不晓得,却没想到妹妹小囡倒是听进去了。 “那你想看到我什么脸,哭吗?像你一样哭得满脸鼻涕泪水分不清?” 大囡冷眼看向眼前这个小女童,她满脸悲愤,甚是愤怒,本来白净的小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几分扭曲,眼角挂着泪水。不显得狰狞,倒是平添了几分可怜来。 这样与她同样一张脸,让大囡眼神不禁恍惚起来,可紧跟着她便又忆起上辈子临死前这张脸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一副脆弱无辜可怜凄楚万般无奈的模样,实则那内里的心肠比谁都黑。 一股愤怒无端的弥漫上心头,这股愤怒在上辈子死的时候并不清晰,重活过来因为代入不够再加上病重的月姬也不甚清楚,却在此刻就那么铺天盖地的燃烧起来。 这就是她的妹妹,她的好妹妹! “哭有用吗?我怎么吃的下饭,难不成我每日领回来的饭你没吃,都喂狗了?!我没心没肺狼心狗肺?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外面那些人说的话能听?好的你怎么没听进去,反而这句就听进去了?” 大囡唰的一下站起身,立到小囡对面的位置,“谁都有权利这么说,唯独你没有!你从小身体不好,我和阿娘什么都紧着你,小时候我在外面看别人种种脸色时候,你在阿娘怀里撒娇。娘病了以后,你连门都不出了,日日粘着阿娘。我在为我们一家三口今天吃什么喝什么费尽心思的时候,你躲在屋里偷偷的哭。我在外面被人刁难被人讥讽,你是阿娘胆小体弱的小女儿。” 说到这里,大囡讥讽的笑了一下,也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门砰的一声从里面关住,小囡立在屋中间,脸色白得吓人。 大囡所说的,小囡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能在这伶院里生活了近十年,没有谁比谁单纯。 其实处境的艰难,生活的恶意,小囡都懂。她一直置若罔闻,却不想在自己早就遗忘了之后,被自己亲姐姐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将她眼前的这层遮羞布给撕裂开来。 她的记忆不由自主回到了过去…… 那还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娘带着大囡去了思乐阁,她一个人呆在屋里实在很闷,便小心翼翼踏出了房门,想去外头看一看。 那个时候小囡还是懵懂之年,单纯而怯弱。外面的太阳很好,晒得她暖融融的,恍惚间却听到了种种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月姬的病秧子小女儿……” “……以前没见过啊,若不是神态不像,我还以为是大囡呢……” “你仔细看看,大囡比她壮实一点……” “确实如此。” …… “……据说早年月姬在外头的时候,攒的那点体己都砸在这病秧子身上了……” “……我倒说她怎么有银钱付那高昂的诊金……” “……呵,你以为那点够啊。还记得当初她生产后,多么傲气的一张脸,韩姑姑与她说了几次,她都不屑为之,那韩姑姑碍于那层关系,也不好明着逼她。谁曾想没熬够两年,她自己便稳不住了……” “……你也别这么说,人家也是为了自己女儿……” “呵,我可没瞧不起她,这伶院里谁瞧不起谁呢?说白了……” “据说有人开口讨她呢……” “先不说拖了两个拖油瓶,那边能放过她……” …… 一起先,小囡并不懂是什么意思。听得次数多了,便渐渐明白了。 到处都是恶意,满满的恶意。 有时候阿娘和姐姐没及时回来,她也曾试过自己去厨房拿吃食,却在去过两次便不去了,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等阿娘和姐姐回来。 大夫说她多活动活动,多出去晒晒太阳对身体好,阿娘便这么叮嘱她。 可她却是不想出门,真的不想出门,为了躲避出门,她装过病。见阿娘和姐姐为她担忧,她也曾心中愧疚过。后来渐渐学会了装得不那么严重,渐渐阿娘也不念叨让她出去走走了。 …… 这是小囡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她以为别人不知道,却没想到同胞姐姐竟然早就明白了。 她心中又羞又愧又兼有着满腔愤怒,既然她早就知晓,为何不戳穿,就那么看着她装胆小怯弱,是当看耍猴吗? 小囡并不知晓其实大囡并没有看出这一切,大囡不过天性不让人,又觉得小囡有些无理取闹,再加上新仇旧恨加一起,一时愤怒拿话去刺她罢了。 可小囡不这么想,她觉得大囡知道这一切,之所以以前不戳出来,就是为了日后拿这件事来讥讽自己。 她脑海里甚至不由自主响起了许多旁人议论大囡的种种言语,那些言语在她脑海里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让她渐渐模糊了姐姐从小便护着她的点点滴滴,以及所有对她的好。她甚至觉得别人说的都对,大囡就是这样一个没心肝只顾自己兼无耻颜厚之人。 她联想起阿娘死后大囡所有冷血的表现,联想起阿娘临死前交代让大囡一定要护着自己,大囡却置若罔顾的行为,联想起之前她冷冷看自己的那一眼…… 小囡终究年纪还小,心志与阅历都还不够,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撒泼似的迁怒。 “……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气阿娘,阿娘根本不会死……” “……你就是一个没心没肺没心肝的人,阿娘的遗言你都不理会。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需要你护着,你也不是我阿姐……” 那扇小门蓦地一下被拉开,大囡站在里头冷冷的看着小囡。 “你最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 自那日起,姐妹二人就真是形同路人了。 大囡不再帮着小囡去厨房领饭食,每日只顾自己进进出出,仿若没有小囡这个人。 而小囡也因为心中的那股气,硬犟着不去理会大囡。 见此情形,伶院中的人自是好奇为何如此,只是大囡不说,小囡也不言,大家也不知晓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姐妹两人之间出了问题,大家还是知晓的。 小囡自然是碰到过刁难,尤其大囡在伶院里得罪过不少人。大囡是个难缠的,旁人惹不起,见了小囡这个同一张脸,旁人自然要拿她出出气。 一试之下,果然见姐妹二人不同,又见大囡视若无睹,明里暗里的欺负与刁难自然接踵而来。 小囡不懂这些,受了委屈只晓得自己偷偷的流泪。每多一分委屈,她就更痛恨大囡一分,本来心中冒出头的那点后悔与想和好,自然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月姬的尾七即将来临。 此时伶院已经无人还能忆起月姬,顶多就是见到大囡小囡两姐妹才会回忆起那个命运坎坷的女人。只是那又怎么样呢?这偌大的伶院里尽皆都是苦命之人,谁也同情不起来谁。 倒是柔姬还记得,除了她与月姬关系不同外,也是因为大囡。 大囡偷偷托柔姬帮她捎带一些香烛和纸钱进来,柔姬听了这话转念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月姬死后,大囡和小囡一直未曾祭拜过,连烧张纸钱都不能。时下讲究人死之后,过了七七便会回到地府,一般人家逝世了什么人,都会在七七最后一日祭拜一番送上一送。 柔姬自然非常为难,毕竟她们身份所限,皆是萧家的奴婢,身处的也是萧家的宅邸。在这偌大的萧府里,除非是上面人发话或是萧家哪位直系的主子办丧事,谁敢没事找事干这种晦气的事。一旦被人抓住,下场定然不会好。 可大囡开口,柔姬却是不忍拒绝的。这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说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看也不为过。这伶院的女人皆没有子嗣缘分,柔姬待大囡如此关心,这也是一部分的原因。 柔姬答应下来,赶在月姬尾七的前一日将大囡所要的东西,偷偷给了她。 伶院虽进出不便,但柔姬是从小在这里成长的,关系和人脉自然是有一些,所以弄来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这也是为何云姬在伶院素来张扬跋扈,没少欺压其他伶人,却从来不敢在柔姬跳嚣的原因,哪怕如今柔姬年纪渐大,不若以前风光。 感激的话大囡说不出口,只能默默的记在心里以图日后报答。 第9章 ==第9章== 次日,夜幕降临。 大囡悄悄的拿着那一包东西,避过伶院里的人,七拐八绕去了位于伶院东侧角的一处围墙边。 这里十分僻静,乃是靠伶院最边角处,平时用来堆放一些不用的杂物,很少有人会来这种地方。 大囡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下四周,见四周无人才将靠在围墙边一个破旧的缺了一条腿的矮柜子挪开。挪开后,只见墙角杂草丛生,一个狗洞半遮半掩被那些杂草掩着。 这处狗洞并不大,但大囡此时年幼,又从小习舞骨头极软,自然能够钻出去。这是她小时候玩耍时发现的一个秘密,上辈子没少借着这狗洞办一些事。 大囡先伸手进去探了探,然后将那个小包推了过去,再然后便是自己过去了。 这处狗洞通往的地方乃是萧府内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伶院的大门日夜都有人看守,里头的人并不能随意进入,更不用说是大囡了,所以想要从伶院里出来必须另辟蹊径。 小囡说的并没有错,她确实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她是想祭拜月姬不假,却并不是单纯只为这个。 大囡灰头土脸从狗洞里钻出来,出来后借着昏暗的天色望了望四周的情形,便老马识途的直奔自己的目的地而去了。 * 萧杭从外面回来,整个人喝得醉醺醺的。 刚从马车上下来,被夜风一吹,整个人似乎清醒不少,却依旧有些感觉头脑昏沉。 “郎君,是去崇月阁,还是回陶然居。”仆从刘四在一旁撑着灯笼道。 此时夜色已晚,整个萧家大宅静悄悄的,这一主一仆顺着青石板路上缓缓往前行着,到了一处三岔路时,刘四的动作顿了一顿。 “你说呢?自然是去陶然居。” 这陶然居乃是萧杭平日里行酒作画之地,早年只做以闲暇消遣之用,自从娶了那朝霞郡主,夫妻二人屡屡闹出矛盾,反倒成了萧杭日常起居之所。至于那崇月阁自然是这夫妻二人的住处,萧杭一身酒气熏天还沾染了不少胭脂水粉香气,若是去了崇月阁,夫妻二人自然又要争吵。 听闻此言,刘四便将灯笼往右擎了擎,萧杭老马识途往那处行去。之后绕进一条偏僻小路,两人便顺着这条小道往前走着。 这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往陶然居,比走大道要近了不少,萧杭若是回陶然居必然会走这条路,这件事萧家不少人都知晓。 夜风徐徐,弯弯的弦月在乌云后若隐若现,洒射出淡银色的光芒。这条小道两侧皆种着青竹,夜风拂过,便会发出一阵沙沙沙的声响。 萧杭赞叹一句,嗅着这竹子的清香,更觉浑身舒爽。 蓦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传来,在沙沙沙的竹叶拍打声中显得若隐若现。可又声声入耳,甫一听只当自己听错了,可若是凝神静气听,就知晓确实是有人在哭。 “郎君。” 刘四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这种时候这个地点这样的环境,自然免不了会多想。刘四向来不是个胆小的人,却免不了脑海里滋生出各种魑魅魍魉的乡野异闻来。 “你小子想什么呢!” 反倒是萧杭镇定多了,借着酒劲儿,他胳膊一伸将刘四拂开,便寻着往那处哭声去了。 离得越近,那呜呜咽咽的哭声更加近了。刘四壮着胆子缩在萧杭身后与他擎灯照亮,实则腿都在打颤。远远看到一道不显的火光,定睛去看才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跪在火光前。 顿时,刘四的一身寒意退散,变为了满腔怒火。 他还当这大半夜里真出了什么孤魂野鬼,没想到竟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在此处烧纸钱。 刘四啪的一下蹦了出来,厉声道:“你是哪处的奴婢,竟然敢府里私下祭拜亡人,不知晓萧家的规矩吗?” 那小丫头本就是背着身子,只顾沉浸在哀伤中,被刘四这霹雷似的一吓,顿时惊得往前面一扑,小手不小心按入了火堆里,烫得她哎呀一声,侧身就歪倒在地,模样极为的狼狈。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刘四的满腔怒火也戛然而止,变成了哑口无言。 “一个小孩子,你何必吓唬于她。” 萧杭并未看到小女童的正面,但从身形来看对方年纪极小。刘四诺诺无言,赶忙上前去扶那小女娃。 将人拉了起来,才发现这小丫头真的很小,不过十岁的模样。一身粗布的衣裳,小摸样极为狼狈,灰头土脸的,看不清面目。额头上缠了一条白色布条,乍一看去似乎与人戴孝,再看却发现那布条上有隐隐血迹,似乎是受了伤。 视线移到她那小手上,满手的黑灰,中间隐隐见红肿,似乎烫破了皮。 “哎呀,你也真是,这大半夜里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是哪处的小丫头,管事的仆妇是谁?”刘四有些埋怨道,但也再升不起想责问的心思,反倒有些窘迫。 “……呜呜呜,阿娘死了……她们不让大囡祭拜,可是大囡听说若是不给烧些纸钱,阿娘会在下面受苦没饭吃……这位大叔,你不要告诉管事大娘好不好,若不然大囡会没饭吃的……” 小女娃嘤嘤的哭着,晶莹的泪水划过脸颊,划出两道明显的白色痕迹来。刘四本就不是什么狠心肠之人,顿时被哭得心里直泛酸。 “好了,你这小丫头别哭了,大叔不会告诉管事的大娘,你是哪儿的小丫头啊?这大半夜里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大囡是伶院的,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看这里好久都没人经过,才选了这里……” 小女娃只顾边哭边用手背抹眼泪,没有发现刘四面露怪异之色,更不用说一直背着手站在那处的萧杭。 只见他眼现震惊之色,双目之中翻滚着各式各样的情绪,眼睛死死的盯住低着头哭泣的小女娃。良久,见刘四直冲自己做手势,他才微微一点头,紧跟着便转身离去了,只有垂放在两侧紧攥的手,才能露出他此时不平静的心情。 “你的手好像烫伤了,大叔带你去洗洗擦些伤药,再送你回去。” 大囡怯怯的点点头,任刘四将自己抱起来,随后跟在萧杭的后面。 到了陶然居,萧杭已经被奴仆们迎进去了,刘四则趁人不注意将大囡抱去旁边一间空房里。 这房间里摆设甚为精致,似乎是做作画之用,临窗有一张很大的书案,并有笔架砚台笔洗镇尺等物,挨着墙有两扇书架,上面摆放了许多纸制的书卷和颜色陈旧的简牍,其余的空墙之上则都是悬挂一幅幅画作。 大囡知晓这尽皆是萧杭所作。 萧家五郎君萧杭擅画,世人皆知。 大囡被刘四放在一张软榻之上,软榻是以檀木所制,上面铺着一层暗青色的绸褥,极为软绵舒适。这些陈设与摆置对上辈子的萧九娘来说,并不稀奇。但此时大囡浑身脏兮兮的,被放在这么整洁的榻上,这待遇就有些让人讶异了。 可大囡却并不惊讶,她知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这也是为何她会大费周章演了这么一出戏的根本原因。 刘四告诉大囡,让她等等自己去拿伤药,便离开了。其实刘四则是去了萧杭的起居之处。 他甫一踏入屋门,便看到沉着脸坐在那处郎君。 顿了顿,刘四迟疑道:“郎君,也许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萧杭蓦地一下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不明的怒火。 他生得俊朗出尘,满身的风流倜傥的风姿。一身青衣,头束青玉冠,更显得其俊眉星目,超尘脱俗。人人都说萧家五郎君颇具旧唐遗风,说的是他行为放荡不羁,为人磊落洒脱,颇有旧唐文士的风采。 彼时大齐不若旧唐,早已不复前朝之时的士族林立。大齐虽仍有世家,但经过战火的洗礼与改朝换代,已不若旧唐之时的风光。横行旧唐的顶级世家门阀,如今也不过剩下寥寥几家。 萧家便是从旧唐遗留下的世家之一,要追寻其本源那就说得有些远了。往近里说,旧唐的顶级门阀之一兰陵萧氏便是萧家的本宗,而萧家不过是一个旁系的不能再旁系的一个分支。只因第七代家主慧眼识明君,在天下大乱初始便投靠了大齐的太/祖穆延,才使得本是一分支的萧家在开朝立国初始便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一跃成为大齐顶级世家之一。 而与萧家同样残存遗留下来清河崔氏、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以及顶着兰陵萧氏的萧家,并列成为大齐有名的四大世家名门。 只是这一会儿的世家门阀早已不能与前朝旧唐相比了,也不过是比寻常世家多了一些历史悠久的底蕴。早在旧唐之时,当权者便屡屡打压士族门阀,延续至今朝,也早已是日薄西山。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一些寻常世家相比,四大世家名门还是可望不可及的。 萧杭身为萧家嫡系,乃是当今安国公萧鹄的第三子,也是嫡幼子,自然是含着金汤匙出身,贵不可言。其本人文采风流,尤其擅画,在其弱冠之年便凭其一手鬼斧神工的画艺闯下了一个‘清安居士’的名头,可谓是少年得意。 但身为萧家的子孙,也是要肩负其应有责任,例如联姻。 联姻素来便是世家名门的处世之道,利用联姻来壮大及巩固自身实力。这对萧杭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诧异之事,因为身为世家子弟早便有这种觉悟。却没有想到家里为他所娶的正妻,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跋扈、善妒、性格强势不容人,并极为擅长仗势欺人。不过身为昌平公主之女的朝霞郡主,确实有这种资格。亲娘是当今的亲妹妹,舅舅是当今陛下,只要不是闹得太过格,朝霞郡主有在大齐为所欲为的资本,又何况是一个萧家呢。 萧杭娶了朝霞郡主后,新婚几日两人也甚是恩爱,可惜没几日矛盾便显露了出来。朝霞郡主性格太强势,萧杭也不是个软性子,争吵是难免的。争吵这种事,历来就是越吵越激烈,及至最后早已不知是为何而吵了,反正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而萧杭又历来是个风流性子,时下文人墨士哪个不眠花宿柳,在一起谈谈文章吟诗作对喝个酒,招几个颜色好看的伶人妓子一旁陪侍,也是一桩美事。 可朝霞郡主就是受不了这个,为此和萧杭闹了许多次。而萧杭却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当年两人新婚之时闹得极大,甚至惊动了宫里。 彼时萧杭刚将舞姬月娘纳为外室不久,宫里的压力,家中父母兄长尽皆劝他,萧杭也不是由着性子不顾家族之人,便对朝霞郡主服了软。之后朝霞郡主将大着肚子的月姬仍到伶院去,萧杭也知晓的。 不过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所谓的喜欢不过是跟喜欢一个漂亮的玩意似的。既然这个漂亮玩意会惹来麻烦,扔开也罢。包括月姬为萧杭生了一对女儿,萧杭也是知晓的。 身份低贱之人所生的孩子,在世家子弟的眼里其实并不太重要。 确实不太重要! 但那只限于自己不知道,不知道有着自己骨血的孩子竟然会这么的惨。这种愤怒无关乎父女之情,无关乎是否关爱,而是对一个男性自尊的侮辱与嘲笑,尤其中间不用萧杭去验证便知晓绝对与那朝霞郡主有关,这更助涨了他的怒火。 “她简直就是一个泼妇,不,就是一个毒妇!不行,我得去问问她,她到底置于我萧清安为何地!” 第10章 ==第10章== 萧杭的怒焰炽烈。 因着对朝霞郡主的偏见,他甚至将朝霞郡主在其中的作用想得更为恶毒。 他一拂袖子,怒气腾腾的站了起来,便想去找那朝霞郡主理论。 刘四拦在他身前,苦言相劝:“郎君,万望三思啊!咱们也没有问清楚,说不定并不是小娘子,也许只是伶院的一个小伶人?” 萧杭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 伶院,又叫大囡,不是月娘所生的那两个孩子其中之一能是谁? 月娘死了? 尘封的记忆直到此时才缓缓打开,萧杭回想起当年那个青春妩媚而又多情的舞姬。虽然记忆已然模糊,可他还是记得曾经她给自己带来了一段快乐美好的时光的。 突然有一种黯然弥漫上心间,萧杭满脸怔忪的坐了回去,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先去给那孩子看看伤势,然后好好问问清楚。” 刘四点点头,便下去了。 等刘四再度出现在大囡眼前之时,手里多了一瓶伤药和一小卷白布,将东西放下之后,他又去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大囡并未坐在榻上,而是靠坐在软榻旁边的地垫上,刘四好奇的问她为何不在榻上呆着,她胆小怯弱的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大囡身上脏。 见此,刘四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他将水盆放置大囡面前,蹲着拿帕子给大囡洗脸上和手上的脏灰,其间又换了两盆水,才将大囡整个人洗得可以见人了。 见露出真容的大囡,刘四心中不禁赞叹一声。这下不用细问就知晓定是郎君的骨血了,光凭那双少有的眼睛,便是和萧杭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萧杭也有一双与大囡如同一辙的眼睛,细长而上挑,并不是丹凤眼,只是眼型比寻常人略长一些,且上下眼睑的轮廓极为完美精致。 不过刘四素来谨慎,借着上药包扎之时,还是问了大囡几句。 看似不着边不着调,实则无不指向大囡的身份。大囡也就只当做不知,一副懵懂模样的照实回答,甚至说得更为凄凉。说到悲痛处,大囡又嘤嘤的哭了起来,刘四一脸愧疚对她做安抚。 待将包扎伤口的白布打上一个结,刘四站起身道:“待大叔将这些东西收拾了,便送你回去。” 大囡点点头,目送着刘四离开。 萧杭与这仆从的心思,大囡此时大概能猜个*不离十,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上辈子她虽然聪慧,也懂得不屈不挠不甘命运,却错过了许多捷径。重来一回,她自然不会蠢得像上辈子一样拼死挣扎,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才能翻身而起。有个便宜爹可以借力,她自然不会浪费,终归究底这是萧杭欠她们母女的,利用他大囡并不觉得有甚。 这些归咎于上辈子萧九娘对便宜爹和便宜嫡母之间关系的了解,有嫌隙有矛盾,就有着可趁之机,希望这一次能得偿所愿。 大囡半垂下头,摸了摸手掌上的白布,与萧杭如同一辙的眼中绽放出幽幽的光芒,里面写满了势在必得。此时的大囡,哪还有之前在刘四跟前所表现的怯弱,不过这一切刘四大概是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萧杭那边,刘四正在与他诉说大囡的事情。 听完刘四的讲诉,萧杭虽没有之前的怒不可遏,但仍然是满腔怒火,要去质问正妻朝霞郡主。 萧杭此人,性格磊落不羁,却恰恰不太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这些萧九娘俱是知晓,上辈子她没少利用这个便宜爹来对付那朝霞郡主,所以即使此时不在当场,她也能猜出萧杭的反应。 也正如大囡所想,忠仆刘四劝阻了萧杭,所说言辞大抵都是此事闹大了并不好,虽郡主不占理,但郎君为了一个贱婢之女如此大张旗鼓也会惹人非议,并且此事若是闹大,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可怜的大囡。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郎君也该先忍下来。 萧杭想了想,觉得刘四说得也确实有道理,才暂歇了要去找朝霞郡主算账的心思。 之后刘四便照自己所言送大囡回去了,一路上避着人来到伶院不远处,刘四做出只送到此处的样子,大囡也听话的自己往伶院走去。 远远的见刘四转身离去,大囡这才小心的隐藏着自己往一旁的小道去了。她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大道,还是从哪儿出来的从哪儿回去。 回到住处,屋里并没有点灯,大囡推门而入又转身闩了门,便往自己屋去了。 大屋榻上的小囡在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却并未说话。 * 萧杭的性子比起早些年要沉稳不少,倘若不然昨日刘四也无法劝下他。 虽是被劝下了,但萧杭并没有气消,那个月娘所生的孩子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痕迹。 萧家历来规矩严格,晨昏定省是每日必备,当然这是相对于妇人和小辈们而言,男人们却没这么多条条框框。不过萧杭素来孝顺,只要他在家中,一般每日都会去给安国公夫人,也就是他的亲娘请安问好。 萧杭到的时候,妇人们和几个小辈刚出来。 他与几个嫂子问了好,便往里头去了。一旁站着的朝霞郡主似乎并没有进入他的眼底,这夫妻两人的机锋让一旁的人皆暗笑在心。只是俱是大家出身,肯定不可能当面便表现出来。 见朝霞郡主的脸色难看,萧家大郎君的正妻崔氏,与二郎君的正妻郑氏,便各自找了借口带着小辈们走了。剩下的三郎君的正妻马氏与四郎君的正妻刘氏,因两人夫君俱是庶出,生来便比嫡出的这几个低上一等,自然不会搀和进去,也各自找了借口匆匆离开。 只留下朝霞郡主并女儿萧六娘及几个婢女仆妇站在那处。 朝霞郡主脸色又红又白,偶现狰狞,直到萧六娘低声叫了声娘,才缓过神儿来。她紧了紧臂弯上的披帛,不屑的哼了一声,抬头挺胸趾高气扬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院门外的机锋,在萧杭还未进去之前,便进入安国公夫人耳里。 见了儿子进来,作揖问好后,安国公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的道:“你又与郡主闹别扭了?” 萧杭微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在一旁矮榻上坐了下来。 安国公夫人五十多岁的模样,一头黑白相间头发梳着高髻,端得是雍容华贵,自有一身大家风范。即使是面对亲儿子,她也是挺直而坐,五官柔和中带着威严,目光平易近人却又蕴含着锐利。 见儿子皱眉,她微微一叹,道:“终归究底你俩是夫妻,总是这样闹腾,又是何必。” “不是儿子要与她闹,而是她……” 说到这里,萧杭忿忿的一挥袖子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阿娘,儿子是来与你请安的,不要提她行不行?” 萧杭已经很久没有在安国公夫人跟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知晓不管他怎么抱怨,他娘总是会劝他的。可是劝有用吗?若是有用也不会闹了这么多年。并且爹娘年纪也大了,萧杭也不愿他们为自己担忧。 安国公夫人也是明白这些的,所以才会好奇萧杭为何会罕见表现的如此激愤。见此,她望向站在萧杭身侧的刘四。刘四乃是萧杭的贴身仆从,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刘四定然知晓。 刘四面露为难之色,看看安国公夫人,又去看萧杭。 萧杭也知晓以他阿娘的为人,就算这会儿不说,事后她也是会查的。便用眼神示意刘四照实了说,刘四这才把昨日所发生的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听完后,安国公夫人面露沉吟之色,而萧杭则是表现的更为委屈了。 这个时候的他,并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反而像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幼童。 “阿娘你看看,这就是家里为我娶的好妻子。心狠恶毒,手段残酷,即便月娘碍了她眼,可人已经被她扔去伶院了,连那两个孩子我也置若罔闻,可她还是不依不饶。我承认月娘身份低贱,诞下的那两个孩儿身份也低贱,可终归究底那是我的骨血,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至于让其落入那般的境地……” “大哥二哥他们房里也不是没有这种身份低的后辈子嗣,即使上不了台面,也不至于如此……我的骨血都成猪狗不如了,那我萧杭算什么!” 萧杭越说越怒,几近口不择言起来。一旁的婢女仆从们见此情形,都将头垂了下来,不敢出声。 安国公夫人见儿子说得如此难听,也保持不了淡定的神情,忙开口道:“打住打住,我的儿怎么能是猪狗不如,你瞎说什么呢!” 萧杭一脸悲愤,“可我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她一点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当年我便说要休了她,你们劝着不让。儿子如今也不小了,连个正经的子嗣也没有。娘你也不用劝我生个嫡子什么的,我跟她没可能!” 语毕,萧杭站起身,拱拱手便离去了。 留下安国公夫人面色颓然的靠在那处,半天不做声。 一旁的婢女们俱都低垂的头,屏息静气。一直站在安国公夫人身后的一名中年仆妇,面色犹豫开口劝道:“夫人,您也不要多想,五郎君他并没有怨您的意思。” 安国公夫人揉了揉额头,叹道:“这孩子孝顺,我知晓。他怨我也能理解,确实是家里亏待他了。”她的声音中透露出满心满肺的疲惫,也只有在自己心腹面前素来好强的她才会露出这样的疲态,“好好的一个孩子,如今越发放荡形骸,若不是被逼狠了,我这优秀的儿又何至于如此!” 那仆妇小声道:“唉,郡主确实有些过了。” 安国公夫人坐直身躯,冷笑一声:“她何止是过了,她是太没将我们萧家放进眼里。阖家上下都纵着她容着她,她倒越发跋扈。你看之前她来请安,对自己做了什么只字未提,却通通归咎到五郎身上,一个劲儿抱怨五郎冷落她,还拿着昌平公主压人。当初真不该听了老头子的话,娶她进门,原指着皇后那里昌平公主能帮衬一二,如今反倒要看这母女两人的脸色,也是该让她知晓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媳妇……” 第11章 ==第11章== 剩下的话语,安国公夫人未说,但那仆妇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 别说萧杭一直忍着朝霞郡主,其实安国公夫人也是。 提前这些,就说的有些远了。 在前朝之时,萧家不过是兰陵萧氏一支极为偏远的分支。当年天下大乱,人心不稳,萧家第七代家主慧眼识明君投靠了大齐太/祖穆延,不光举全家之力支持,并将自己的嫡女嫁给了穆延为妻。 谁曾想,竟然真让他压中了。自此萧家一跃而起,成为了大齐有名的世家名门。而横行前朝的世家门阀却因为战火的洗礼与改朝换代逐渐没落,及至之后也不过只剩了寥寥几家。 大齐开朝立国之时,萧家可谓风光,家主被封了世袭罔替的安国公,并成了极为尊贵皇亲国戚天子岳家。 可是月有阴晴圆缺,人生怎么可能尽善尽美,萧皇后可能是把福气享完了,并没能诞下男嗣。虽与太/祖少年夫妻,素来恩爱,但皇位不是自己儿子坐,说什么都是扯谈。也因此萧家也没能更进一步,成为天子的外家。 不过终究萧家的地位摆在这里,并且萧皇后为人善良大度,继位新君与萧家并无仇怨,平日里也是十分尊敬萧家的。这是第二代。 萧家本就底蕴不足,虽与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并列成为大齐四大世家,但终归底气不足。认真说来,萧家除了一起初眼光不错压对了宝以外,之后吃得不过是女人的饭,也就是后族的名声撑着。 虽萧家自家给自己带了顶高帽子,说是兰陵萧氏。这话唬唬其他人还可以,一般明眼人都知晓这是在给自己带高帽子。兰陵萧氏名声悠久,但时运不济,先是投靠错明主,后天下大乱几次战火俱离兰陵郡不远,也因此兰陵萧氏受到波及,主枝一脉死伤严重,附属的旁系分支也都因战火支离分裂,迁徙各地。 认真说来,现在已经没有兰陵萧氏了。 不过萧家确实是从兰陵萧氏分出来的,也可以这么认为。但要知道世家门阀之所以会势力庞大,可不光只是一个名号,还有家族长久的积累与人脉的攒积,这些萧家俱没有。虽与另三家门阀并列成为第四大的世家,但这种说法也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享受过开朝之时的尊荣,萧家又怎么能允许自家渐渐没落呢? 与各世家联姻壮其势力是其一,在穆姓皇族那里,萧家也没忘记使劲儿。所以在皇族传承第三代之时,萧家又发挥其独到的眼光,将自家的女儿嫁入了彼时并不显眼的四皇子魏王为侧妃。萧家倒是想让其女儿为正妃,可惜没争取上。 这位侧妃就是如今安国公夫人的嫡次女,现如今的萧皇后了。 其实也不能说萧家眼光独到,不过是全面撒网重点钓鱼罢了。萧家看好的三位皇子那里,俱都娶了萧家的女儿为妃。有的是正妃,有的是侧妃,只是因先帝皇子众多,倒也没显出萧家的心机与谋算。 最后确实被萧家给压中了,魏王登基为帝,正妃被封后,萧侧妃被封为萧妃。之后皇后因病早逝,萧妃被追封为继后。萧家又成为名副其实的后族。 只是此时的情形就没有开朝时那般容易了,先皇后去世之时留有一子,早年便被封为太子,继后萧皇后虽诞有子嗣,但承元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并没有想改立太子的意思。且其后宫宠妃无数,萧皇后优势并不是那么的明显。为此,萧家才会在承元帝的胞妹昌平公主身上下功夫。 其实认真来说,萧氏之所以能被封为继后,昌平公主确实出了不少力。只是萧皇后已成为皇后多年,昌平公主的作用就不是那么大了,再加上朝霞郡主着实有些不像话,才惹得安国公夫人对这对母女颇有怨言。 各种纷杂的思绪在安国公夫人脑海里划过,能处在她这个位置,萧家内宅上下皆在其掌控之下,她自然也不是个简单的。 沉默了良久,安国公夫人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下:“那丫头倒也是个聪明的,居然这么巧就被五郎给撞上了。” 这种敏感的问题,即是胡大娘是安国公夫人的心腹,也是不敢乱插言的。只是垂头肃立,脑海里闪过关于那母女三人的信息。 安国公夫人身为萧家内宅的主人,虽从来不闻不问,但并不代表其不知晓。包括月姬的逝世,她也是知晓的,只是浑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月,事情便闹到了萧杭眼前,看来那个五郎口中凄惨的小丫头也不是个简单的。 “对了,那件事安排的如何?各房的名单可都有报上来?”沉吟半刻,安国公夫人突然问道。 胡大娘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忙点了点头。 安国公夫人微一颔首,道:“既然如此,就将那丫头、那两个丫头的名儿也加上吧,既然五郎上心,就给她们一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看她们有没有这个福气了。也免得五郎怨我这个做母亲的,郡主那里,也能有个说辞……” 安国公夫人面上的表情不显,但让胡大娘来看,却是看出了那么点看笑话的意味。 她未敢多想,赶忙应下并退下去办。 确实是福气,就看那两个丫头有没有这个福气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闪过胡大娘的脑海。 * 自那日过后,大囡的生活又回到之前的平静无波。 因着有小囡这个靶子,大囡的生活比之前还要顺遂。这姐妹两人的矛盾伶院所有人都看在眼底,柔姬也知晓了。因着大囡的原因,她特意私下里问过大囡是怎么回事。 大囡也没有隐瞒,将小囡痛诉她的话对柔姬说了一遍,上辈子的纠葛她自然没有提。 柔姬听完此言,也是头都大了。 归根究底,她与月姬有种心照不宣的同病相怜,所以日常碰见彼此散发的也都是善意,可再多一些的情分,却是和大囡相处出来的。 她不能生养,又是从小看着大囡长大的,自然有移情作用。而与大囡不同的是,小囡她并不熟悉,若不是大囡也就是个陌生孩童罢了。如今月姬逝世,留下的两个孩子却闹了矛盾,小囡年纪小,因为阿娘逝世将责任归咎到大囡头上,柔姬也是能够明白。可看着大囡隐含着受伤的眼神,劝解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都是小孩子,说不定过段时间便好了,毕竟是同胞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柔姬也只能这么去想。 无人知晓,大囡表面平静之下其实隐藏了一丝焦虑。 终归事关己身,哪怕以萧九娘上辈子的心志,碰到可以改变命运的捷径,也是不能淡定的。 这条捷径是她根据上辈子所知,又经过种种策划部署而来,若是能成,无疑可以给大囡省下不少事,并且可以一改上辈子早期的那种艰难境况。 上辈子的大囡在月姬死后,面临的依旧是伶院里接踵而来的刁难。因没有重生的萧九娘干涉,之前那次云姬的咄咄逼人,大囡并没有使用那种狠辣的手段,而是照以往那般耍泼将云姬给挡了回去,因为事情闹得许多人出来看笑话,云姬自然恨意更深。 之后月姬死,云姬的报复便来了,层出不穷让大囡疲惫不堪,又要照顾因阿娘逝世而病倒的小囡,可谓是极为艰难。 可是大囡咬牙坚持住了,再加上暗里有柔姬的帮衬,倒也磕磕绊绊又过了几年。大囡忍辱负重,一朝涅槃重生,在十四那年,特意设计出现在萧家的筵宴之上,以一曲‘绿腰舞’惊艳全场。 事后自然有上面人探问,贱奴之女大囡才显露于人前。 也是时势造就,大囡这一代的女儿并不多,萧家是以联姻起家,尝到了其中的甜头,自然不会放过,女儿自然是越多越好,样貌才艺都出众更为最佳。对家中的女儿培养,也是极为舍得下血本的。没有身份便给你身份,什么都是最好,待长成之后自然为萧家所用。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萧家曾私下里挑选过样貌出众的萧家女儿。这些人里不光包括内五房几个身份低下不得见光的婢生女,也有外八房的一些旁系的萧姓女儿。一旦被选上,便会被安排进内五房并入族谱,虽身份地位不及正儿八经的嫡女,但其地位与前程也不是之前可比拟的。 上辈子大囡并不知晓这些,还是柔姬事后听到些只字片语与大囡提过,才让她上心。大囡素来狡猾如狐,又颇有心机,自然开始悄悄打听关于萧家的一切事物,才会有之后的一舞惊艳全场的事情发生。 之后果不其然大囡被萧家人放入眼底,才脱离了伶院,正式进入萧家内宅,彼时她已经十三岁。 因起步太晚,又是使了手段博出位,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大囡为许多人所瞧不起。又有视她如眼中刺的朝霞郡主屡屡作梗,大囡这才发现即使离开伶院,其实境况还是那般的艰难。 可是命是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能退只能进,大囡以野草般的韧性就那么咬着牙忍着辱活着。对于屈辱对于仇恨,她从始至终没有放下,不报只是羽翼未满,她不放过任何机会的为自己寻找往上爬的机会,甚至不忘一一反击回去…… 想起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大囡久久不能平复。 上苍既然让她重生而来,她自然不会放过自己仅有的优势。她的优势便是先知,而如今该做的都做的,能不能改变命运就只能看上天了。 大囡轻轻的吁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才将盆里的湿衣服拧干,在麻绳上撑开悬起。 这会儿的天气还不太暖和,又是用井水洗衣,大囡一双小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她手上之前烫伤所包扎的白布,早已被她拆下扔了。从小跌爬滚打什么苦没受过,不过是被烫了一下,自然没被大囡放进眼里,并且太过惹眼的东西并不太适宜出现在此时她的身上。 柔姬的婢女小桃匆匆跑过来,她望了望四周无人,才跑到大囡跟前。 “大囡你快去看看,小囡和王大娘起了争执,人好像摔伤了。” 第12章 ==第12章== 听得此言,大囡一愣。 只是她素来心机深沉,自是不会在人前表露出不想管小囡死活的样子。 小桃满脸着急,不由分说拉着大囡就前处跑去,甚至没注意大囡手里还拿着一件湿衣裳。 小桃的年纪比大囡要大上一两岁,今年不过十一岁,也是个苦命的人。家中吃饭的嘴太多,便将她卖了换了一季糊口的粮食。因为年纪小,长得也不出挑,一直在伶院做打杂的女奴。后来柔姬身边的女婢成了伶人,柔姬便将她要来做了婢女。 伶院人人都说大囡没心没肺,其实小桃才算是真正的没心没肺,明明命运待她那么苛责,可她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浑不在意。换大囡她却是做不到如此,所以她对小桃是羡慕的,也比较喜欢她脸上的那抹阳光。 一路跑到伶院厨房门前那处空地,此时已经围了许多人。 俱都是伶院里打杂的一些婢女仆妇,还有若干打扮鲜亮的伶人。伶人和仆妇婢女还是很容易分清的,只用看其穿戴便能看出,伶人大多样貌体态不错,衣裳也颇为鲜亮耀眼,而仆妇和婢女则是一水儿的暗沉颜色。 空地正中央站了一名体态肥硕的中年仆妇,她身着湛蓝色的粗布襦裙,腰前围了一条暗褐色的类似围裙似的东西,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帕,脸上的肥肉因情绪太过激动而一颤一颤的,横飞的口沫星子在太阳底下清晰可见,十分让人腻歪。 此人便是王大娘,乃是伶院的一名杂役仆妇。本身是个寡妇,性格又泼辣,很容易便跟人起了争执,因其是管事仆妇莫大娘的小姑,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与她去计较,也纵得她性子更为泼皮。 寻常与人争嘴吵架,从来没有敌手,谁得罪了她,经常能堵在人家屋前一骂就是一个时辰,在伶院有个绰号,人称‘鬼见愁’。不过她倒也是个机灵性子,惹不起的从来不敢轻易去惹,甚是懂的逢迎。至于能惹起的,她则是完全又是另一张面孔。 也不知晓小囡到底是如何与其对上的。 只是小囡这会儿的情形不太好,瘦瘦弱弱的小身子摔倒在地,一双小手下隐隐看得到血渍,似乎擦伤了的样子。整个人半趴在地上,小脸上沾满了灰尘和饱受委屈的泪水,看起来极为狼狈。与站在她身前不远处,一手直指一手叉腰呈茶壶状并破口大骂的王大娘相比,简直就像被老鹰叼住的小鸡崽。 王大娘依旧滔滔不绝的骂着,大体意思就是小囡走路没长眼,撞了她腰还闷不吭气想跑,她一大把年纪了腰都快被撞折了。再加上一旁有围观者议论纷纷,大囡倒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其实看王大娘那副样子,就是知道她肯定没什么大碍,这分明就是找茬。 这确实是找茬。 大囡也曾碰到过许多这样的事情,只是随着她年纪越大,谁敢找她的茬,她便会不依不饶冲上去咬你一口,弄不死你也要让你难受着,渐渐这种情形逐渐便绝迹了。 小囡的这种遭遇并没有出乎大囡的所料,这只是开始,只要你不反抗,那么接下来等着的还有许多许多。 围观的众人都是一脸窃笑的看着热闹,并没有发现后面来了两人,再加上大囡和小桃年纪小个头矮,更是不显眼。 若是让大囡来选,她是不想管此事的。 她之前所说的话并不是作假,也并不是说给小囡听的。只是她被小桃强拉了过来,小桃此时满面焦急的望望她,又望望场中的情形,急得泪花都快出来了。 小桃其实和小囡并没有什么交情,说白了她会如此着急,也是因为小囡是大囡的亲妹妹。 要不萧九娘怎么会自诩虚伪呢? 小桃是柔姬的婢女,事后柔姬定然也会知晓此事。大囡即使明白自己心性恶毒,虚伪且睚眦必报,可她却不想在柔姬面前落下一副不好印象。毕竟大囡现在还不过十岁,即使与亲妹闹了别扭,会如此心狠的不顾她死活吗? 所以此事必然要管。 大囡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挤入人群,小桃焦急的想跟过去,可又怕给柔姬惹事,只能缩着后面忐忑不安的看着场中的情形。 大囡的动作极为敏捷,只是几下便挤到了场中去,旁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团还带着水滴的物体劈空砸在了王大娘的脸上。 场上众人发出一阵惊讶的低呼,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大囡像一只小兽似的直扑王大娘而去。 王大娘骂得正爽快,突然被一物狠狠打在脸上,又湿又疼让她根本整个人都蒙圈了,整个头脸都被那物罩住,她还来不及扯下来,就感觉自己受到重击,人顿时被撞翻在地上。 敌强我弱,尤其又是王大娘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寡妇兼老泼皮,大囡可没想与她打嘴官司。 什么样的人,怎么个对待法,她在这伶院里生活了近十载,自然是极为明白。 大囡整个人都骑在了王大娘身上,紧紧压在她靠近胸腔的位置,骑上去后,她眼疾手快的将那件湿衣裳从王大娘头上扯下来,三环两绕将王大娘的两只胳膊缠起来,然后又一屁股坐在上面。 王大娘发出一声惊骇的尖叫,围观的一众人呆呆的望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 大囡体格看似瘦小,其实劲儿还是挺大的,不光因为从小要做些洗衣抬水的粗活,也与常年习舞有关,动作那叫一个快很准。见王大娘被自己钳制的上半身动弹不得,她伸出手便抓住了王大娘的发髻,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对着地面就是一撞。 ‘咚’的一声,撞了一下不算完,一点都不手软的连着又是两下。 人的脑袋对坚实的泥地,是个人都晓得是以卵击石。 这整个过程发生也就在顷刻之间,还未等围观众人发出惊骇的尖叫,王大娘已经被撞得头晕脑胀,分不清天南地北了,只能发出阵阵低吟。 一丝刺眼的血迹沾染上土黄色的泥地上,众人这才宛若是炸开了锅也似惊叫起来。 大囡是个泼皮,是个小狼崽子,惹不赢你她还要扑上去咬上你两口。 这些大家都知晓,甚至早年在大家记忆中,她也确实与人打过架。明明是个小童,却不依不饶和大人对打,一般人都不会做出与幼童推打之事,若实在气急推搡她两下,她扑上来就是一口,咬住了就不丢。那种打不赢也要咬一块儿肉下来的狠劲儿,吓退了许多想刁难她的人…… 这些事情发生的都很久远了,让人渐渐模糊了记忆,直到此时见到这种场景,众人才惊疑的想起这种事似乎并不惊奇。 值得惊奇的是,大囡如今下手更加狠了,拿人的脑袋往地上撞,这完全是想把人往死处弄。 有胆子小的已经被吓哭了,尖叫声此起彼伏。 “死人啦……” “流血了……” 小囡愣愣的看着那张紧绷着的小脸,她似乎并没有受外界的影响,抓着王大娘的发髻又撞了几下,直到人晕了过去,才拍了拍手站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 纷杂的吵嚷声中,一句低语传入小囡的耳里,顿时让她整张脸涨红了起来,一股羞愤由心间升起。 场面极为混乱,到处都是哭声与尖叫声,已经有人去禀报管事仆妇了,还有几个仆妇,似乎与王大娘熟识,此时也早已反应过来,拦着大囡不让她离开。小桃也吓得脸色苍白,见此情形似乎不能善罢甘休,一溜烟的跑开准备去找柔姬来当救兵。 莫大娘很快便赶来了,与她同行的除了几名婢女,还有一个打扮体面的仆妇。 此时王大娘也被人弄醒了,正坐在地上摸着后脑勺‘哎哟哎哟’的痛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大娘一脸严峻冷肃,样子极为吓人。 这王大娘和莫大娘的关系众人皆知晓,见莫大娘来了,便有想卖好的仆妇上前述说原委,话语之间自然将王大娘形容的极为可怜无辜凄惨,将大囡小囡两姐妹形容得可恶至极。 大囡在伶院得罪的人不少,自然不缺落井下石之人。平日里这些‘大人们’容着让着,不过是碍于大囡的身份,再加上莫大娘有意无意的偏袒。这下大囡当众打了王大娘,且看莫大娘还能否偏袒这小泼皮。 “嫂子你可得给我做主啊,这小畜生的下手实在是黑。” 这一会儿的时间,王大娘也从天旋地转中缓过来劲儿,见嫂子来了,自然忍着头疼和眼黑恶心种种不适,立马告起状来。 她王翠花还没有吃过这样的亏,这次定要让这小崽子血债血偿! 王大娘恨恨的瞪着大囡,眼中全是恨意与恶毒。 第13章 ==第13章== 阳光明媚,淡金色的暖阳洒射在这处空地之上。有小鸟偶尔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叫上几声,然后又飞离。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莫大娘身上,想看她如何惩治这小泼皮,倒是大囡一副无事人的模样,似乎极为淡定。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莫大娘身边的那名仆妇眼中闪过一抹饶有兴味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 只见柔姬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还未站定便道:“莫大娘还请明鉴,大囡这孩子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若不是被人逼狠了,一个小小年纪的孩童,怎能使出这样的手段。” 柔姬早已在来之前,便听了小桃讲诉前因后果。此时来到现场,见众人虎视眈眈,自然要先与大囡托词。 “莫大娘,月姬刚逝世不久,便有人欺辱这俩孩子,若不是见妹妹吃了大亏,大囡又怎么会犯下这样的事……” “柔姬,你可不要信口雌黄,这么多人都看着。哎呦,我的头啊……”王大娘捂着头,哭天喊地的痛呼起来。“都见血了,这个黑心的小崽子……” “就是啊柔姬,你可别偏着这小崽子,小小年纪便下手如此狠毒,真是黑了心肠!” “就是就是。” 不停有人附和之人纷纷落井下石。 见此,柔姬又气又急,生怕莫大娘拿大囡给王大娘出气,只能噙着泪花挡在了大囡身前,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 场中情形有些失控,就在大囡准备站出来说话之时。 就听得一声怒喝:“行了,都给我住嘴!” 说话之人正是莫大娘。 莫大娘在伶院积威已久,平时赏罚分明,在伶院也是威望甚高。此时一声怒喝,顿时吓得场中之人都噤了声。 原以为她这般恼怒是冲大囡去的,哪曾想她居然面朝王大娘而去。 “你一大把年纪,居然去惹两个小孩儿,真是越活越回过去了。你这性子也得吃吃亏长长记性才好,大囡打得好,就是她不打,我也要狠狠的罚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言一出,让所有人膛目结舌,包括大囡。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体态微胖的莫大娘身上,所有人都没预料到此事竟然是这样的反转。 大囡既然敢做,自然留有后退之余地。 她就不信莫大娘为了这泼皮妇人,会拿她怎样。所谓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道理。如今她身无长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既没有什么顾忌也没有什么弱点,自然由着性子来。 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让大囡觉得很爽快。 遥记上辈子她做人做事从不敢如此妄然,全因早有月姬,后有小囡,只能虚与委蛇徐徐图之。有顾虑与没顾虑,有弱点与没弱点,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才是大囡为何会如此气定神闲的原因。 当然也不光如此,月姬尾七那日她下了血本演了那么一场戏,以萧杭的性格,定然不会是全无动静。尤其那朝霞郡主在萧家素来跋扈,可是惹了不少人的厌恶,自然不少有人想给她添堵。 两相作用凑在一处,大囡对自己的所谋很有信心。 尤其莫大娘的态度实在让人起疑,要知道她平时就算顾忌她那一点仪仗,也是颇为注重自己威严的,如今她当众打了她那难缠的小姑,是什么让莫大娘顶着自己婆母的责难,而完全站在自己一边的? 大囡的眼神不着痕迹的落在莫大娘身边那名仆妇身上,这名仆妇穿了一身青碧色的袄裙,头发在脑后整整齐齐挽了一个独髻,耳垂上垂了一对银质的耳饰。 整个人打扮的简单而不失干练,虽看起来着实不起眼,但若认真观察她这身衣衫的布料却能发现,这种布料并不是普通仆妇所能穿的,哪怕是莫大娘也差了一等。 大囡心中一跳,继续保持沉默,脸上却多了一分饱含屈辱的神色。 王大娘听得嫂子此言,张嘴就想反驳,却被莫大娘狠狠一瞪制住了。 “让您见笑了。”莫大娘对身旁那仆妇鞠了一鞠,姿态放得相当低。“我这小姑实在不像话,定会带回家好好管教的。” 众人都不是傻子,见此目光惊疑的望着那不起眼的仆妇,心中猜测这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竟然能让莫大娘如此对待。 那仆妇微微一点头,并未再去看那王大娘,而是将目光投注在一旁的大囡身上。 “这便是了?” 莫大娘堆着一脸的笑,道:“这便是大囡,那个……”她望了那边模样狼藉的小囡一眼,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声音也低了一度,“那个是大囡的妹妹,小囡。” 那仆妇似乎对莫大娘的不安之色并未察觉,只是噙着微笑态度不卑不亢对大囡颔首道:“奴婢奉命前来,带你姐妹二人离开伶院。” 听了此言,众人哗然。 现如今差不多所有人都能明白莫大娘为何是这副表现了,看来这大囡小囡两姐妹是熬出了头啊。此番离开伶院,就算不能飞上枝头,也定然不是早先的贱奴之女相比,也难怪莫大娘会是如此表现。 一时间众人眼神各异,王大娘被吓得顿时就往地上一瘫,也不装模作样的痛呼了,也就只有柔姬露出些许夹杂着激动的欣喜来。 …… 时间仓促,即使大囡心存想和柔姬告别,也没有空档。幸好都在这萧府,日后定然不缺再见之时。 大囡便这样跟着那仆妇走出了伶院,随同的还有小囡。 这是大囡第一次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走出这个地方,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要避人耳目钻狗洞,也再也不用像上辈子那般费尽所有心机,才顶着一个心机颇深的名声才能走出去。 也许这辈子会与上辈子完全不同,但谁知道呢? * 雕梁画栋,楼台庭院层层叠叠。花木葱郁,庭院中多有流水假山之景致,显得格外的别致,又不失一种庄重大气。 这里是静园,大囡和小囡跟随那仆妇离开伶院后,便被安排在这处。已经在这里住了两日有多,却一直未有人告诉她们为何会将两人安排在此处。那位领她们前来的仆妇将她们安置在这里,人便离开了。 在静园的日子,自然不是在伶院可比。 当日住下,便有婢女与大囡小囡送来两身衣裳,布料样式自然不可与往日相比。吃食也高了几等有余,并每人给安排了一名婢女贴身侍候着。 见此,大囡才算安下心来。 又过了一日,静园突然到来许多与大囡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女。 见这些人的模样,个个容貌过人,虽年纪都不大,但也能看出都是些美人胚子。且穿戴及气质皆有过人之处,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这些人的到来让本来宁静的静园掀起了一阵波澜,大囡本就是个喜静的性子,来到静园后一直深居简出,日常除了偶尔在外走动散散心,大多都是闭门练舞。而小囡一直不明为何被带到此处来,也是极少出门,这些人的到来倒是让这不大的静园着实显得热闹许多。 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过只过了一个下午,大囡便从这些女孩们的交谈中得到了自己想要消息。竟然真如她之前所谋那般,这些女孩皆是从萧家各房中挑选出来的一些出类拔萃的少女,为的便是一月后的挑选。 这些少女出身皆不高,都是些内五房郎君们姬妾所出的女儿,还有一些则是外八房送进来的分支的女儿。 萧家分内五房与外八房,其中内五房乃是主枝,而外八房则为分支。且内五房中并不是五房皆是嫡出,只有大房二房以及五房乃是嫡出,三房与四房都为安国公正经妾室所出的庶子。 因三郎君与四郎君在庶子中出类拔萃,并对萧家有功,才被归纳到主枝一脉。至于外八房则都是些庶子们,因其出身低下而被归于外房,但总体来说还是属于萧家的人。 萧家是个人口颇为繁多的大家族,这内外一共十三房乃是全在长安的萧家后辈子嗣,在老家兰陵那边还有许多旁枝族人,皆是安国公祖辈及父辈的一些萧氏旁系。 萧家的祖籍其实并不是兰陵,早在旧唐之时便被分出来了。只是兰陵萧氏败落,本是旁系中旁系的萧家突然崛起,自然便借着开朝之时萧家的权势占了兰陵旧址,这也是为何萧家会顶着兰陵萧氏名号的根本原因。 当然会有人不耻萧家这种做法,只是往前倒数两百年,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并且这种主家分裂,分家强势而占了主枝的事情并不在少数,所以外面也是少有人质疑的。顶多就是那些了解久远历史的一些世家门阀会暗里讥讽几句,但在世人眼中,萧家确实就是兰陵萧氏,毋庸置疑。 按下这些先不提,每个大家族都有其一定的行事规则。 上辈子萧九娘也是了解过一些世家的行为准则,世家所出子女天生便高人一等,但是这些人却等级分明,嫡与庶之间永远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沟渠。男子倒也罢,尤其是女子,要知道所谓的联姻,联合的便是双方的势力,女子嫁娶不光看父系,还需看母系。在这种社会等级严苛且分明的地方,若是有一个身份低下的母亲,天生便低人一等。 这样出身的女子是不适宜拿来联姻的,即使家族中愿意送出来,也顶多只能为妾,好一点的给同族的姐姐做个媵妾,但终究不是正途。 也因此,一般大家族才会有例如此番作为出现,那就是挑选一些身份不高的庶出或旁系女儿,入了主枝各房主母的名下,好生培养,若干年后便是一个可以拿出去联姻的嫡出世家小姐。 上辈子萧九娘便错过了此生唯一的机会,虽最后凭着自己的计策一跃飞上枝头,但终究因为心机深沉落了下层。又因时机不对且名不正言不顺,其嫡母朝霞郡主并不愿接纳于她,闹出了不少事端,虽之后朝霞郡主在她的设计之下骑虎难下,咬牙接纳下她,但事情已经闹了出来。不光在甫一开始便让萧九娘落了一个不好的名声,也因与朝霞郡主直面冲突,让萧九娘陷入各种争斗。 这一辈子萧九娘决定换个方式,也因此才会有之前种种的行为。 第14章 ==第14章==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花园里草木葱郁,各式珍稀花草尽皆绽放,端得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花园正中的一处花圃旁,有一群衣衫靓丽的少女正在扑蝶。温暖的阳光,明媚的笑容,还有那不绝于耳的清脆笑声,勾勒出一副美丽的戏蝶图来。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兴致,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出凉亭中,摆放了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有两名少女正各坐一方,手持棋子正在下棋,还有一张桌前则是立了两名少女,一名少女一手执笔正在作画,另一名少女则是做欣赏状。 “真是吵死了!”正在下棋的一名少女脸色恼怒的扔下手里的棋子,往不远处那处花圃望去,“这些人烦不烦,这么吵怎么下,不下了!” 其实若有人在一旁观战便能发现,这名少女败像已露,这种迁怒行举颇有些耍无奈的嫌疑。可是她年纪不大,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又生的娇俏可人,让人生不出厌恶感。 坐在她对面的一名皮肤白皙,似乎比她要大一点的的细目少女不置可否,也并未说什么,开始默默的收捡棋盘。 “萧蓉,你就会欺负萧倩。”正在作画的那名少女斜睨了她一眼,道。 萧蓉不甘示弱反瞪了回去,“干你何事,萧茵?” 萧茵笑了笑,放了手中的画笔,“是不关我事啊,可是你也不能仗着自己小,便总是欺负你阿姐。” 她生得粉面樱唇,身段细细瘦瘦的,年纪并不大,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可浑身气度甚是不俗,至少比一旁的三名少女要成熟老练一些。萧茵乃是大房的一名婢生女,亲娘乃是萧家大郎君萧楗的宠婢。其实在场四人的身份都差不多,不过因着萧茵甚得萧楗宠爱,再加上萧家嫡长子的身份自是与人不一样,所以萧茵向来自认要高人一等一些。 至于萧蓉和萧倩乃是一母同胞,亲娘乃是萧家三郎君萧棉的宠婢,因其母甚是能生,不光孕有两女,还为三郎君诞下三房仅有的一名男嗣,所以虽身份低贱,但在三房也是有些地位的。倘若不然,萧蓉和萧倩两姐妹也不可能都能来到此处。 与这三人相比,一直未出声的萧雪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也确实如此,萧家四房的主母刘氏是个泼辣性子,四郎君萧棋的宠婢宠姬甚多,萧雪的阿娘虽也是四郎君的宠婢,但萧棋还有其他不少宠婢也诞有女儿。名额就那么一两个,一群人去抢,可想而知要付出多少心力,还要冒着得罪主母的危险。 萧雪生母甚至为此被四房的主母刘氏,寻了由头罚跪了一夜,及至萧雪到来这里之前,她生母还不能下地。 不过萧雪也不是个简单的,甫一来到静园,她便根据各人的背景做了一个分类,萧茵这几人算是出头可能性最大的,也因此她才会巴结了上来,各种讨好将自己与这三人并为了一列。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与这三人套上交情确实让她知晓了许多旁人不知晓的东西,也因此她望向那群扑蝶的少女眼神中含着讥讽。 “蓉姐姐不要生气,她们如此嬉闹,我们自是巴不得,是时错过了机缘也怨不得旁人。”萧雪要比萧蓉小一岁,今年才九岁,所以自然要称呼姐姐的。 萧雪所说的,在场的另外三人都懂,也因为几人望向外面的那群少女都多了一分只可意会戏谑。 这里面自然暗藏机锋,萧茵因在萧家大郎君跟前得宠,因此要知道一些旁人不知晓的消息。萧蓉和萧倩与她关系历来好,所以两人也是知道一些内/幕,至于萧雪则是喜欢显摆的萧蓉一时说漏了嘴,被她所得知的。 不过终究三人年纪都不大,虽都有些心机,但与三房那种惨烈环境下出身的萧雪相比,却要弱了那么一筹。萧雪本就与她们相熟,只是因地位低了那么一等,不若这三人的关系好,不过自她入静园以来,一直巴着这三人,萧茵几个自然不好撇开她。 这些少女来到静园之前,也被其长辈殷切劝导过。只是这些人大多是萧家一些身份低微的婢妾,或者便是外八房之人,自然不知晓这挑选也是有机锋的。 旁人只当样貌出众,便能出头,殊不知萧家所需要的女儿是才艺样貌都出挑,才为上层。其实这些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只是碍于其眼界,很多人都看得比较浅薄。 也因此自入静园以来,那些以为拿到名额便可高枕无忧的少女俱是松懈了下来,日里一二结伴三五成群总是在一起嬉戏。而那些心思比较老成,或者像萧茵几人这样知晓其间端倪的少女却不是如此,日里除了日常起居,大多都是独自练习自己的才艺。 “我跟她们生气?我自然巴不得她们天天如此,名额就那五个,少一个威胁,多一分机会。”萧蓉撇着小嘴道。 这萧蓉历来牙尖嘴利,说她刻薄也好,说她藏不住话也罢。这样一个人虽难免让人讨厌,但很多时候却是说了许多人都不敢说出的言语。 萧蓉此言让在场几人眼神顿时晦暗起来,说白了看似几人关系亲近,真碰触到了自己的利益,那也是不让的。 尤其是萧雪,更是心下忐忑起来。 若是只论样貌,她自然不差旁人,可若是论才艺,她却是稀疏平常,俱因没有从小被认真培养过。要知道低贱之人所出的女儿,自然没有那个资本被从小悉心教导。她阿娘日里争宠还来不及,又怎顾得去教导自己的女儿,并且身份低下之人之所以能熬出头,大多是以色侍人,一个以色侍人的宠婢,能有个什么东西可以教导自己女儿的。 也因此听闻了这话,萧雪尤其心虚。 五个名额,这里有四人,萧茵三人不若萧雪,这三人或因其本身或因其母受宠,多多少少都有别于他人的。不光是从日常待遇上,也是其本身所受到的教养。 萧茵擅画,这是萧家人尽所皆知的,且画艺极其不俗。曾得到过萧家五郎君萧杭的赞赏,也因此更得其父萧楗的另眼相看。且不说萧茵在大房本就受宠,仅凭她画艺的资质,这次的名额定然有她一个。 萧蓉和萧倩一个擅琴一个擅棋,虽不若萧茵那般出类拔萃,但因其母诞下了三房唯一的男丁,三房的主母马氏至今没有生出嫡子,哪怕是为了日后抬高那名男嗣的地位,这两人也不容忽视。 若是这三人占了三个名额,便只剩下两个,萧雪可是知晓其他少女中可是有几个比较出挑的,这些都是威胁。 想起为了自己仍下不了地的阿娘,萧雪银牙暗咬。即使明白自己不如她人,她也不想服输。 各种思绪在脑中千回百折,萧雪笑了笑,小脸上是一片纯稚。 “蓉姐姐说得有理,只是——”她顿了顿,露出犹豫的神色。 “只是什么?”萧蓉不禁追问。 萧雪伸出纤指点了点不远处那些扑蝶的少女,“虽然这些人不足为惧,但是寒雨轩那里可是还有几个,那几个人可与这些人不同。” 此言让亭中几人眼神顿时一凝。 寒雨轩便是众人的住处,与那些扑蝶少女不同的是,有几名少女一直表现的很深居简出,日常也不与她人交际,总是龟缩在自己房里也不知在作甚,不过一看便知晓是在为之后的甑选做准备。 不可否认,萧雪有挑拨的嫌疑,但她的挑拨确实有道理。与这些少女相比,那几人确实不同寻常,生在长在这萧家里,眼力劲儿都是有的。且不说那几人长相出众,光凭那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便不是平常人可比。 不提倒还不觉得,听得萧雪这么一说并一对比,萧茵几个都感觉出一丝不妥来。 “难不成她们也知晓这其间的一些端倪?”萧蓉迟疑道。 萧雪也是一脸身同感受的凝重,“别人不知道,你们看那先住进来的两姐妹,五房那里是何情形,想必大家都清楚,这两人能进来要是没什么猫腻,妹妹我可不信。咱们都是一起被安排进来的,可是别人却先到了,这‘先到’是个什么意思,就得我们自己去想了。” 这两人指的便是大囡两姐妹。 大囡和小囡自住进这静园来,一直深居简出,及至这群少女入住进来,也很少出门与人交往。但她们的低调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因为五房的环境乃至其身份的特殊,再加上二人比其他人要提前住进来,已经极为惹人眼了。 几乎不过是一日的时间,两人的身份便为众人所得知,与之而来的自然是众人的歧视。 所以说,有人的地方便会有等级,有了等级便会有歧视。虽这些人等级并没有比大囡两人高到哪里去,但仅凭这两人从小生长在伶院,亲娘不过是伶院的一个低贱的伶人,且从小无人管无人问,这番也不知为何会被挑选进来,便被人所歧视。 这种歧视中还夹杂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妒忌,要知道除过嫡系以外,萧家的女儿众多,这里看似只进来十几人,实则这十几名少女之所以能进来皆是付出了极多努力的。 就好比萧雪来说,她能来到这处,自己和亲娘所付出的精力与心力简直无法形容,也因为她对大囡小囡两姐妹十分轻松便进了来极为嫉妒。 而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仅凭着自己无中生有,萧雪想挑唆萧蓉几人去对付其他人,自然要先拉仇恨。只是她对其他人不熟,便只能凭着粗浅的印象去杜撰,而大囡和小囡的特殊很容易便被她记住了,且是很好树立仇恨的对象。 长相比众人都要出挑,且不知是何原因被安排进来的,并比众人早来不知多久。这些无不显示着一种特殊。 特殊惹人眼,特殊也招人恨。 若是大囡知晓自己在无意之中竟然这样就被树立起来几个敌人,大概估计也会瞠目结舌的吧。 第15章 ==第15章== 照萧雪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什么猫腻。 要知道名额只有五个,若是真被那两人内定了两个,也就是说只剩下三个名额。且不说萧茵,萧蓉和萧倩可没有自信自己一定能得到一个名额,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呢? “别的不提,光是凭样貌——”萧雪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似乎有一分自嘲,“妹妹一向觉得自己长得不差,可是与那两人相比,却是自愧不如。” 这话让三人不禁忆起那两人的相貌,想着那两人明明年纪不大,但已显绝色之姿,不免如临大敌似的紧了紧自己的手。 萧蓉一脸忿忿不平,想去接话,却被萧倩暗中拉了一下。 萧倩站起身,笑着道:“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我便和妹妹先退了。” 对萧茵和萧雪两人颔了颔首,萧倩便拉着萧蓉离去了。 见萧倩两人离去,萧茵似笑非笑望了萧雪一眼,便也跟着离开了。 留下萧雪一人,起先她脸色还有些白,跟着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即使知晓她在挑拨又如何?猜忌的种子一旦被种下,便再也抹除不掉,除非真的是不在乎。 * 一直到无人处,萧蓉才挣开萧倩紧拉着她的手。 “你作甚拉我走,还这么匆匆忙忙的!” 萧倩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妹妹一眼,低声道:“那萧雪不是个好的,日后咱们少与她来往。” “这与来往又有什么关系?” 萧倩没好气的道:“你没看出来她在挑唆吗?” 萧蓉撇了撇嘴,“我自然看出来她是在挑唆了,别以为就只有你聪明。可你也不能否认她说得很有道理,那几个人确实是威胁,尤其是那两个。” 萧倩一愣:“可……” “可什么可?我可没忘记咱们来此处是干什么的,若是能成,以后咱们就再也不是地位卑下的婢生女了。也能有排行,也能嫁个好人家,也能穿金戴银出入贵女圈子。即使阿娘的身份不能变,只要咱俩地位在那里,马氏就不敢拿阿娘如何,还有小弟,咱们如今是借了他的势,若是咱们出息了,以后也能帮到他。” 看来这萧蓉也不是个简单的,分析是有条有理,让人无法辩驳。不过也确实如此,出身在这样的一个家里,身份低贱是硬伤,想要自己过好,想要自己的亲人过好,必然少不了谋算。 会谋算的,又有几个是缺心眼的呢?! 萧倩一时之间,诺诺无言。 萧蓉眼波流转,又道:“那萧雪想利用我们,谁利用谁还不知道呢,阿姐你且等着。” 语毕,她哼笑了两声,可以看出定是想出了什么计策。 * 大囡自然不知晓这暗里的机锋,但她却明白在利益的漩涡之处,永远少不了纷争。 这也是为何她会很少出门的原因,不光因为要苦练技艺,还因她不想搀和进去。 大囡和小囡之间,依旧是处于僵持局面。 因着两人是提前几日住进来,住处便被安排了在一起,只是一墙之隔,所以平日里小囡那边的动静,大囡也是清楚的。 前几日见小囡一直闭门不出,大囡还当她是个有主见有成算的,谁曾想这两日不时便有人上门找小囡,见其与人同出同进,似乎活跃了不少,大囡生出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来。 只是姐妹二人如今已经形同陌路,大囡也没有想去管小囡的心思,自然听之任之,大囡甚至生出一种看笑话的心态来。 “小娘子,可是要歇息一会儿?”婢女莲枝问道。 莲枝是服侍大囡的婢女,为人寡言少语,但对大囡的服侍却是极为尽心尽力。大囡上辈子身边来来去去也有不少婢女,所以对被人服侍并不怎么陌生,也没有生出什么不自在的心态来。 于大囡来看,自己的行为很正常,但让莲枝来看,却是惊讶了又惊讶。要知道大囡的出身乃至成长环境,莲枝都是知晓的,一般出身低微又是一夕之间改变境遇,是人都会生出一些反应,例如得意忘形,例如坐立不安。 可大囡却是处事不惊,不卑不亢,让莲枝将惊讶压入心底的同时,更是不敢露出丝毫不恭之色。 捧高踩低在下人们来看实属正常,但一般有眼力的下人俱不会如此。能被安排进静园来侍候的下人,俱都不是简单的,大多都是世仆之家出身。这些个少女看似是被人服侍,实则日后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若是能一朝飞跃枝头自是不提,若是不能,实则地位还不如这些个下人。 但让莲枝来看,自己服侍这名小娘子很有机会走到最后一步。且不说其相貌,光凭这淡定的心态以及如此努力的心性,就足以傲视许多人了,这也是她如此尽心尽力的最大原因。 其实不光像大囡这样的人想更进一步,对于一些婢女们来说也是。 “我练了多久?”大囡停下动作,徐徐的出了一口气,汗水湿润了她的额发,让她白皙如玉的小脸又增添了一抹红润来。 “有一个时辰了。” 莲枝恭敬的抵上一块棉帕,大囡拭了拭汗,又将它放回莲枝的手里。 大囡点点头,状似不在意的问道:“隔壁的人出去后,回来了吗?” 莲枝垂下头,将讶然之色压于眼底,回道:“还未曾回来。”似乎有些迟疑,顿了顿,她又道:“隔壁的小娘子是与四房的雪娘子一同出去的,似乎是去蓉娘子的房里饮茶。” 小囡去干什么,大囡并没有问,但莲枝却多说了这么一句。且莲枝一直在大囡身边服侍未离,能知晓如此多的信息,说明莲枝有自己消息的来源渠道,这一切都被大囡尽收于眼底。 她望了半垂着脸蛋的莲枝一眼,勾了勾唇角,轻轻的应了一声,代表自己知道了。 停了半响,她似无意的低笑了一声,“自己作死,也怨不得旁人。” 这句话声音极小,却是很清晰的钻入莲枝的耳里,顿时在她心中引起一片波涛汹涌来,良久才转为平静。 这一主一仆,皆是半路相交,对彼此的心性尽皆不清楚,日常里行为举止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莲枝试探的是,是否可以依附上去,而大囡试探的却是,你是否可为我所用。 截止至今,效果不错,莲枝也很成功的摸清楚了一些大囡心中所思所想。 就好比那隔壁的小娘子,按理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双胎姐妹,理应是最亲密的。可自莲枝来到大囡的身边,就见两人形同陌路。她自然是非常好奇,一个称职的婢女自然要摸清楚主人所想,才能做到事事妥帖。 这是大囡第一次在莲枝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莲枝也很成功的接收到了。 “我要沐浴,你准备一下。” 莲枝低应了一声,便躬身退下了。 大囡正欲往后方卧房之处而去,莲枝又匆匆回来了。 她刚附在大囡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堂前的纱帘被人掀起,一名粉衣少女走了进来。 这少女生的娇憨俏丽,桃心脸上满是笑意盈盈,一点都不怯生的道:“总是见姐姐不出门,特意来叨扰一二,不会不欢迎吧?” 果然来了? 见了此人,大囡目光一闪。她装作望莲枝一眼,莲枝赶忙低声介绍道:“这位是五房的玉娘子。” 还有一句莲枝未说,也是萧五郎君除了嫡出的萧六娘以外,仅有的一名的女儿。 此女全名萧玉,要比大囡小上半岁,乃是萧五郎君的一名宠婢所出。虽出身与大囡小囡一般无二,但其待遇可就不是大囡两人可比的了。 萧杭性格爱憎分明,厌恶朝霞郡主,连其所出的女儿萧六娘也不甚喜爱。也因此这名宠婢所出的女儿极为得他喜爱,虽身份低微,但日常穿用皆是不俗。 两厢对比,大囡和小囡的境遇就有些悲惨了。 大囡一脸平静无波,似乎并不对来人身份惊讶的模样,“我素来喜静,所以甚少出门。妹妹前来拜访,我又怎可能不欢迎。坐,莲枝上茶。” 这一番做派,惹得萧玉美目中异光连连。 对于这个亲爹除了嫡出萧六娘唯三的女儿之一,萧玉早有耳闻,只是她是不屑的。她素来得阿爹另眼相看,虽身份低微,但她自认日后前程一定不差。萧六娘虽出身比她高,地位比她高,但她没有阿爹的宠爱。 此番能被记名来到静园,是萧玉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在她印象中等同不存在的大囡姐妹两人,也会来到此处。 这一切自然在萧玉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那个早年被萧杭纳做外室的月姬,萧玉也曾在其亲娘口中听闻。按其母所言,那月姬甚得郎君宠爱,只是碍于善妒的朝霞郡主才会沦落此番境地。 ‘宠爱’对于萧玉母女二人这种依靠宠爱而生的人,再也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其作用了。所谓爱屋及乌,所谓移情作用,她们也懂得其中的厉害。 月姬死了,之后大囡小囡出头了,为什么会出头,人的心总是善于联想的,也因此萧玉产生了一种莫大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令她坐立不安,连着思虑了几日,萧玉才稳下心绪想着来试探一二。当然也是一种示威,她了解大囡两姐妹的境遇,生长在伶院那种地方,活得还不如个下人,自然只有对她仰视的份儿。 哪晓得甫一入门面对的就是一个完全不差于她人的少女,不管是其样貌,还是其做派,完全不像是出身那样一个地方且没见识的人,这顿时让萧玉心中一沉。 第16章 ==第16章== 眼前的这名还不能算是少女的少女,生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皮肤极为白皙,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晶莹感,眉目如画,宛如水墨渲染,精致绝伦。 那眉眼让萧玉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猛然一个激灵,才恍然想起熟悉感从何而来。萧杭便有这样一双眼睛,这项认知顿时让萧玉笑吟吟的眼中翻腾了起来。 萧杭如今有四名子嗣,皆为女。其中嫡出的萧六娘肖似朝霞郡主,萧玉的样貌也偏像其母一些,只有大囡小囡样貌最形似他。 萧玉年纪虽小,但能和自己亲娘在素来霸道善妒的朝霞郡主手底下讨生活,是个人都知晓不会是简单角色。 这种形似代表着什么含义,萧玉很清楚。 且不说安国公夫人会如何看待,萧五郎君看到这样一个肖似自己的女儿,会是怎样一副心情?尤其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曾经的‘挚爱’,萧玉几乎是不用多想便知晓大囡小囡两姐妹是为何出现在这静园了。 这一切完全有违她来此的初衷,本是想探探虚实来稳定自己焦虑的心态,哪知晓反而更焦虑了。 萧玉甚至产生了一种极为迫切的危机感,她联想到很多,联想到来静园之前她特意去求见了阿爹,本是想讨好一番,可是阿爹却是一副敷衍的神色;联想到之前她与阿娘所商议的阿爹定然会为她谋一个出身的把握…… 所有的一切尽皆在此刻崩塌,萧玉脸上的笑容开始勉强起来。 勉强到连莲枝都看出了端倪,忍不住眼中露出了一丝疑惑,更不用说是大囡了,她自是知晓萧玉此时在想什么。 对于这个上辈子的老对手,大囡也是极为了解的。 萧玉此人惯会装相,表面一副娇憨天真的模样,实则心思比谁都深。 上辈子萧九娘刚离开伶院之时,因为处境太难,自然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恰恰亲爹萧杭便十分适合,她长相肖似萧杭,也因此萧杭对她极为另眼相看,再加上月姬的早逝及姐妹二人早年受的苦,这更让萧杭对她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内疚。尤其朝霞郡主素来跋扈,萧杭本就厌恶她,朝霞郡主还对她不假以颜色,并接二连三对她下手,被她聪明的捅到了萧杭那里,萧杭更是护她。 谁曾想这一切不光让朝霞郡主视她为肉中刺,更为自己招惹来一个敌人,那就是萧玉。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萧九娘才知晓自己抢了萧玉什么。她和萧玉境遇相同,都是在朝霞郡主手下讨生活,没有一个靠山自是艰难,与她所思一样,萧杭也是萧玉的靠山。可是如今这个靠山被人横空抢了,萧玉自然视她为仇人。 联想到上辈子与萧玉争斗的种种,大囡心中突然横生了一股感叹。 也许上辈子所经历的一切,这辈子仍会上演。只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事关己身自然不容心软。 所以,萧玉若是你要斗,那便斗吧,只要你敢对我出手,我自然不会容你! “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坐,为何盯着我看,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大囡抚着自己的脸,疑惑道。 萧玉被惊醒过来,赶忙局促的笑了笑,言语甚是干涩,“无事,只是我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就暂且不打扰姐姐了,待有空再来赔罪。” 大囡也未做挽留,颔首起身目送萧玉仓皇的离开。 莲枝端着茶盏上来,见萧玉神色匆忙离开,不禁疑惑问道:“这玉娘子真是奇怪,刚才说要见您,不待我通报,便自己进来了,如今又匆匆离去。” 大囡摸了摸眼角,意味不明道:“所思太多,反而入了魔障。不过,甚好。” 这话打得哑谜太多,让莲枝更是一头雾水,但却不妨碍她对大囡的佩服,她本以为这玉娘子是来找茬的,谁曾想话未说一句便不战而退。 也许,小娘子真的能够走到最后? 原本在莲枝眼中便不甚简单的大囡,此时更是多了一分高深莫测起来。这让她心中横生了一股敬畏,也生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激动,且更加坚定之前自己的想法。 门外走廊突然响起一阵说笑声。 听动静似是两名少女。一个声音略显高昂,还有个声音很是低柔,但俱都笑盈盈的,光听声音就知晓两人心情不错。 “你看我说的吧,蓉姐姐那人其实挺好接触,只是给人表面印象有些不好相处,实则是个好人。” 小囡羞涩一笑,感激道:“还要谢谢雪姐姐,我素来胆小,认识的人也不过,谢谢你将蓉姐姐介绍与我认识。” 萧雪浑不在意的挥挥手,一脸的烂漫,“我的朋友也不多,也就和蓉姐姐和倩姐姐相熟,对了还有个大房的茵姐姐,只是她素来忙碌,下次介绍给你认识。” “那就谢谢雪姐姐了。” 萧雪的眼神状似无意的移到旁边的门扇上,好奇的对小囡指了一指,“对了,我记得你有一个阿姐的,却是从未见到过,也未听你提过,据说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是住在这边的吗?” 小囡赶忙拉住萧雪的手,并对她摆了摆手做噤声状。 萧雪眼神一转,也赶忙做出一副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心虚的噤声状,直到她被小囡拉进自己屋,并关上门,才有低声窃语隐隐在门后响起。 门外的声音转为几不可闻,莲枝连眨了好几下眼,才缓过劲儿来。之后她悄悄望向大囡,却发现在其脸上看到一副颇有兴味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生气的模样。 莲枝也不知为何会生出大囡要生气的想法,其实门外那两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前脚有人提起大囡,后脚声音便隐没了,总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可令人奇怪的是大囡并没有生气,反而像似在看什么好戏。莲枝不禁低了低头,深感小娘子的心思猜不透。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貌似平静却又似乎隐藏了无数机锋。 自那日萧玉到访,大囡越发懒得出门了,外面的一些消息俱是莲枝打探递与她手中,所以对外面的一切形式,大囡倒也了然于心。 就如同之前所说的,生长在这样一个地方,又有谁比谁单纯呢,可能前面还在对你笑,转身就是一刀子捅了过来。 与神色淡定仿若未觉的大囡相比,莲枝倒是显得紧张多了,平日里也不像之前那样紧跟着大囡身边服侍,大多时候都是在外面。大囡也不管束于她,她知晓莲枝是出去干什么,在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有时候一个婢女的能量比想象中更多。 这一日,莲枝带回来一个消息。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手了,是外八房的一个小娘子遭了殃,本是几个人在花园里一起笑闹,不知怎么这名小娘子便突然摔了一跤,一头磕在了花坛上且还崴了脚。 事情发生后,众人一片愕然。只当是意外,那名小娘子醒了之后却哭闹是有人故意绊了她。 静园的管事仆妇何大娘出面,却没查出个所以然,只能归咎于是意外,而那名小娘子也因伤势被送出了静园。 如今静园中加大囡小囡两人,一共是十五人,去掉一个,还剩十四人。 且更让人侧目的是,若是认真观察就能知晓,那名小娘子在外八房中算是比较出类拔萃的,却没想到会惨遭这样的横祸。 没有感觉出机锋所在的,自然是如同以往,顶多就是感叹下那小娘子倒霉。感觉出什么的,也都学着旁人谨言慎行起来。 风光正好,阳光明媚,静园的花园中景色怡人,却不若之前那般热闹了。 * 人生中总是充斥着各种意外,当意外频繁发生,似乎意外便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了。 没消停几日,又连着发生了两件事。 其中一事主乃是外八房的一名小娘子,这次依旧是摔倒,只是这次就比上次狠了。上次那人是磕伤了头并崴了脚,这次是差点毁容。 不知怎么她就摔进一处花丛中,是面朝下的,花丛的枝叶划伤了她的脸,且运气极为不好,其中还有一块儿尖利的小石头,脸颊上被划出一道血口子,可以料想即使是日后治好,估计也会留下疤痕。 还有一个则是内五房的一名小娘子,她是直接落水,差点没被淹死,人救了上来,却高热不退,至今人还未清醒。 这两件事与上次那事一样,俱是没有找到作祟之人,皆因当时在场人并不是一个两个,别说旁人没有看到,连那名脸上受伤的小娘子都不知晓到底是谁推了她。 连着两件事闹得有些大,何大娘出面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虽话里并没有点明是有人作祟,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俱是如此,并强令大家以后少出门嬉戏,以防再发生任何意外。 一下子又去除了两人,这下所有人都不免有些惊慌了,个个闭门不出,日常吃用皆有其贴身婢女负责。即使偶尔想出门透下气,也不再是三五成群,而是单独一人,只带着自己贴身婢女,一旦碰到有不熟之人靠近,皆是用那种防备的眼神去看对方。 静园里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仿若无人的鬼蜮。 第17章 ==第17章== “啊——” 深夜,一个尖叫声乍然响起,让所有在睡梦中的人俱都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大囡素来觉浅,在第一时间便睁开了眼睛。 莲枝就在大囡睡榻旁打的地铺,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去点了灯盏,便用惊疑的眼神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大囡。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有尖叫声还有哭声,隐隐夹杂着‘鬼啊鬼啊’的哭喊声。 不多时,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所有人的房门一一被敲响,有仆妇说是奉管事仆妇何大娘的命,前来询问可有什么事情发生。直到这时,听到动静却未敢去探究竟的众人才纷纷出门,往人群聚集处去了。 出事的人乃是四房的一名小娘子,名叫萧涵,今年也不过十岁的模样。此时的她吓得瑟瑟发抖揽着被子坐在榻上,头发披散,两眼发直,面目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一看就是被吓着了。 而其贴身婢女燕儿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也是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只是年纪毕竟比她要大上一些,还能保持镇定抖着嗓子,对沉着脸的何大娘诉说究竟。 原来夜深人静,主仆俩人早已歇下,却突然被一阵冷风惊醒。这寒雨轩内的房间格局都大相径庭,每人的住处都是一间房,靠外为日常待客之用,靠内放有卧榻屏风沐具之类的东西,中间以屏风及一层纱帘隔开。所以贴身婢女一般都是在主人榻旁打地铺的。 燕儿先被惊醒,醒来之后发现卧房的窗子被风吹开了,她便摸索着起身去关窗,期间萧涵也被吵醒了,还问了燕儿怎么回事。因为月色正好,燕儿便没有点灯,起身去关窗,就在快靠近窗扇之前,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白影儿。 燕儿顿时被吓得摔倒在地。 萧涵听到动静探头去望,同样看到那个白影儿。只见那白影儿一身白衣,满头黑发披散在脸上,嘴里发出幽幽怨怨的哭声…… 主仆二人直接被吓傻了,当时就发出一声尖叫,这才有之后大家听到动静纷纷而来…… 听完燕儿磕磕绊绊的叙述,所有人都不免打了一个寒颤,一股寒意至脚底窜上来,蔓延整个身躯。 榻上的萧涵还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卧榻一旁不远处就是那扇窗子,此时窗子正大开,幽幽的月色从窗外洒射进来,窗外有枝叶繁茂的树,在月光下散发着一种墨绿近似黑的颜色。乍一看去月色很美,可是联合到之前那件事,就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甚至看那树也觉得有些魑魅魍魉起来。一阵寒风从窗外吹进,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有胆小之人已经被吓得哭了起来,还有人则白着脸发出也许是看错的疑问。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弥漫着紧张而又低沉的气氛。 何大娘紧皱着眉,消瘦的长条脸满是肃然之色。 这接二连三所发生的事,实在让她头疼不已。没有确切的证据,根本抓不到作恶之人,更何况何大娘心中也有数,这几件事根本不是一人所为,至于为何如此,答案非常明显。 这些事她也往上报过了,可是上面反应却不显,似乎有种听之任之的意味。何大娘也不敢深想其中究竟,只能小心翼翼掌握其中的平衡,如今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见四周的小娘子们俱都被吓得脸色惨白,还有人在小声哭。何大娘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疏忽,这种事情本该勒令众人呆在房间里的。可是事发突然,一时之间也未能考虑如此周全。 “好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夜色也不早了。” 何大娘如此说,摆明了就是不想众人都围在此处,尤其这种鬼魅之事,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不是真闹鬼,谁也不知道。 站在人群中偏后处的大囡,环视了在场所有人脸色一遍。从表面来看,根本看不出是谁做的,她索然无味的紧紧身上的衣裳,扭头便带着莲枝走了。 到了自己屋门前,准备进去之时,才发生小囡带着自己婢女也回房了。大囡并没有去看她,小囡眼神复杂的紧了紧手,垂下头,便匆匆进了旁边那间屋子。 * “闹鬼?” 安国公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皱起柳眉。 胡大娘点了点头,道:“何大娘已经查问过,当时四房的那个小娘子与其贴身婢女都亲眼看到。两人说辞一致,看来并不是眼花看错。” 安国公夫人唇角勾勒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如今这些小辈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种事也敢闹出来。” “可不是如此,何大娘命人四处查看,并未查到任何端倪,又见此事不小,便报了上来。夫人您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我萧家可是堂堂的世家名门,平日里闹出些小事,也全就当不知也罢,萧家的女儿不需要天真烂漫之辈,也算是一种考验与磨练。可这魑魅魍魉之事历来就是大忌,她们这些个小辈真是胆大包天,若是此事闹了出去,旁人还当我萧家内里如何龃龉。”安国公夫人沉吟片刻,又道:“你吩咐下去,让何家的暗里查探,并紧守静园门户,从此刻开始严令静园的进出,一点消息都不要透露出来。” “是。” * 次日下午,何大娘罕见的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不用问,自然是针对昨晚发生那事。 何大娘完全换了一副样子,神色很是轻松,对大家说昨晚之事只是燕儿和萧涵两人看花了眼,并没有什么白衣鬼影儿。她已经查过了,在离萧涵房间窗外不远处,发现了一件白色的亵衣,可能是哪个下人晾的衣裳被风吹走了,才会造成如此误会。 有些人相信了,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有些人却是没有相信,先不提下人晾的衣裳怎么会被风吹走,还那么巧的就让萧涵主仆两人看见。 与其相信这是巧合,大囡宁愿相信这是有人在‘做鬼’。后宅之中,历来这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大囡也不是没碰到过这种事过,自然眼界不同其他人。 只是这一切与她又何干,明显何大娘就是在安抚众人,大囡自然不会多做干扰。 受到惊吓的萧涵和婢女燕儿似乎也信了这种说辞,人也渐渐的缓过劲儿来,似乎一切真是眼花看错,静园在经过那一夜的纷扰之后,又归于平静。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都平静的厉害,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就在大家好不容易忘却那件事之际,那日发生的事再度重现。 依旧是冲着萧涵去的,这次她与自己婢女燕儿直接被吓傻了,哭闹了一夜不休,次日停歇下来也是痴痴呆呆的模样,何大娘无奈只能匆匆将两人送出了静园。 因为这件事,整个静园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一次也许是看错,难道两次也是?虽然这次大家被严令不准出房门,可那尖叫与嘶喊声还是许多人都听到的。一夜都未有人能合眼,次日见状似痴傻的萧涵被送离,所有人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张与恐惧的情绪在聚集。 虽何大娘还是在极力安抚众人,却没有人相信她所说的话。大家夜晚歇息都不敢再熄灯了,每个房间都是灯火通明一整夜。 * 寒雨轩其中的一间屋里,萧蓉将手里的一件白衣砸在萧雪的脸上。 此时她柳眉倒竖,满脸怒火,一副恨不得吃了萧雪的模样。 “我把好不容易埋进来的钉子借给你,就让你去对付那个窝囊废萧涵去的?我怎么跟你说的,咱们的对手是谁,你不知道?如今打草惊蛇,何大娘防范得厉害,我看后续怎么办?” 萧雪紧了紧衣袖下的拳头,嗫嚅道:“那萧涵也是个劲敌……” 还未等她将话说完,萧蓉又将手里的帕子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劲敌?萧雪你是在骗我呢,还是骗你自己?私怨就私怨,那萧涵跟你一样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就算留到最后,还是个废物,这话第一次我便跟你说过了。你不要自己烂泥扶不上墙,便把所有人都看做对手,那几个已经有人帮忙对付了,此番要对付的是谁,我之前都跟你说过,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萧雪半垂着小脸,眼睛都是红的,她自是觉得受辱,可自从她答应萧蓉计划之始,便注定她要低人一等,自然不好反驳。 其实看如今这情势,她也有些后悔了。 只是她与萧涵积怨已深,她亲娘此番被罚,便有萧涵亲娘的作用在里头。甫一和萧蓉达成合作,知晓这般计划,她脑海里首先闪过的就是萧涵。之后也确实如自己所想的对付了萧涵,却没想到会弄到如今这副田地。 且萧雪对萧蓉所说也不以为然,对于萧蓉来说,萧涵自然不是威胁,可对于她来说却不是如此。她和萧蓉合作本就是为铲除对手而去,两人所思不一样,立场不一样,自然产生了分歧。 其实萧雪也知晓萧蓉这是在利用她,只是利用这种事从来都是相对应的。萧蓉利用她,她何尝不是在利用萧蓉。没有萧蓉的力量,仅凭她一人是举步维艰。 道理都懂,只是想咽下去受辱的这口气却是有些难。不过萧雪终究不是寻常人,将所有异常情绪都压下来,才软语出言恳求萧蓉原谅她。言语之间颇为坦诚,也承认确实被私怨冲昏了头脑。 萧蓉虽然骄纵,但碍于还想利用萧雪,自是不好继续发作。一番来往,两人表面上倒也尽弃前嫌。 “这次你可别搞错了对象。”萧蓉警告道。 “蓉姐姐你放心,这次一定不会,甚至连替死鬼我也早已找好了。此事一罢,谁也猜不到我们头上去。” 萧蓉当然明白萧雪说的什么意思,满意的点点头, 又经过一番商议之后,萧雪才状若无事人的模样离去。 萧雪离开后,屏风后走出来一人,赫然是萧蓉的亲姐姐萧倩。 “你既然想利用她,就不该如此损她的颜面。她能忍,且能记仇,就怕日后……” 萧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蓉打断。 “行了,阿姐,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她擅作主张,我才冲她发怒的,这是警告。再说了,她能忍能记仇又能如何,此次之后,她还有何资格与我等对话,是时自然还是依附上来为我做刀/枪之用。” 这妹妹历来有主见,且比自己心狠手辣,萧倩也是知晓的。平日里阿娘也是对萧蓉颇为看重一些,此次前来也吩咐她遇事多与妹妹商量,萧倩也不好多做质疑。 “反正你多注意些,不可小觑于她。” 萧蓉点点头,其实并没有将此言放进心里。 第18章 ==第18章== 就在众人俱是夜不能寐之时,大囡却处之泰然。 镇定到让莲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别看莲枝年纪比大囡要大,其实她也是很怕这些的。心中忐忑了两日,大囡实在看不下去才点醒她,也算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事实上确实如此,鬼魅之事令人肝胆俱裂,可这东西历来都是虚无缥缈的。与其相信那些虚无缥缈之物,还不如相信这是有人‘捣鬼’。这么一想,莲枝倒也豁然开朗,眼前一片清明。 现如今所有人房里都是灯火通明一整夜,似乎光明便能冲淡恐惧。大囡却是反倒其行,当然她也不是不点灯,却是只留一盏很小的灯,有个光亮罢了。 她其实并不想特立独行,特殊总是招人眼的,她做人做事向来不喜高调。只是她有一毛病,夜晚歇息有光亮太甚睡不着,之所以会留下一盏灯光很暗的小灯,也不过是防着夜晚有个什么意外发生。 这一日,大囡让莲枝悄悄去找了一些麻绳。 待晚上到了安歇之时,她却并没有去歇息,而是叫莲枝将找来的那些麻绳拿了出来。 静园如今情势紧张,有个什么异常动作都会惹人眼,莲枝能避着人找来这些麻绳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也因此这些麻绳卖相并不好,不光长长短短参差不齐,有的地方也有些磨损,粗粗细细看起来极为磕碜。 见大囡坐在坐席上,皱着眉头看着那堆麻绳,莲枝不禁感到有些局促,嗫嚅了一句:“实在是这些东西不好弄来,还得避着人,如今静园进出并不方便。” 大囡浑不在意的一挥手,道:“无事,你帮我找把剪刀来。” 莲枝找来剪刀,大囡拿着剪刀开始剪裁这些麻绳。被磨损过的一概不要,只留那些看起来结实的。之后挑拣了些比较长的麻绳,开始打结接续长度。 莲枝起先并不知大囡要做什么,也不好插手帮忙,此时见她貌似要接续长度,便接了过来帮着一起做。 按着大囡的吩咐,接出几根长绳,大囡便接过来完成剩下的工序。一番捣鼓,又是打结,又是套环,做了几条才算是罢。 大囡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指使着莲枝把卧房的窗子打开,又搬了一个矮墩过来,她才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 莲枝此时也明白大囡要干什么了,半掩着嘴小声道:“可以从外面过去。” 大囡摇摇头,回道:“太惹眼了。” 在莲枝的帮助下,大囡翻到窗外。 这寒雨轩的格局极为特殊,呈两个口字型相套的格局,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极大的窗扇,面临着空地。这些空地因地势不同,窗外的风景也不同,有的是花丛,有的是树木,有的是奇石水池。闲暇之时,打开窗扇,入目便是美景,平日里采光也极好。 处处皆好,可是若有人利用这点,便是极大的障碍了。 当日萧涵出事之时,大囡便观察过了。倘若不是那扇窗子,那做鬼之人也不会如此便捷。如今情势紧张,她自然要布一二后手,也免得若真有人不长眼犯上来,给其一个深刻的教训。 大囡房间后面这处空地是花丛和奇石并立,她日里观察过了,一般人都不会走到此处来,因为地形偏僻不说且复杂。 莲枝也要翻窗过来,大囡没让。自己在外面捣鼓了一番,不多时,便又原路返回了。 进了屋内,见大囡弄了一手的泥,莲枝赶忙去端来水盆服侍她净手。 “小娘子,那些绳子能有用吗?” 莲枝表示深刻怀疑,这一会儿她也明白小娘子想做什么了,却不明白那绳子有何用处。 大囡笑着点头:“自然有用,套已经下好,就看有人会不会蠢的自己找上门来。” 夜里两人歇下,大囡已经熟睡,莲枝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她还在想那几条绳索,想着绳索有何用处,甚至还在想若是真有人来了,那绳索会发挥怎样的作用…… 这些胡思乱想让她兴奋的一整夜没睡,次日大囡起身后,见莲枝眼下的乌青,不禁微哂,看来她这个婢女也是个妙人啊。 用了早饭,见莲枝一脸困意,大囡便让她去休息,自己却是在屋中一处空地里练舞。侍候大囡也有一些时日了,莲枝也知道这位主儿的秉性,也未拒绝,便去歇下。 其实大囡练舞是非常乏味的,这种乏味莲枝非常有体会。莲枝也不是未看过人练舞,却是没有像大囡这样,没有丝竹没有奏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无声的舞蹈。 一起初莲枝是震惊的,只是后来震惊多了便不再是震惊,反而就当是小娘子的怪癖。 整个房间非常静谧,暖暖的阳光从窗扇外洒射进来,有灰尘在光柱中不停的旋转。 与之一同旋转的还有大囡,她神情非常肃穆,玉颈伸直,下巴微昂,纤细的身躯扭成了一个极为怪异却又非常优美的姿势,玉臂轻舒,身躯不停的旋转再旋转。起先旋转速度很慢,然后慢慢加快,直到保持一个很稳定的匀速…… 其实大囡看似在练舞,其实说白了就是在练习旋技,这与她之后进行甑选时所选的舞蹈有关。 关于上辈子丢下良久的舞艺,其实大囡还是有记忆的,就好比一个东西当你练到如吃饭喝水那般平常,就算哪日丢下许久,再捡起来也非常容易。所以自重生以来,大囡身体里关于对舞艺的记忆早已苏醒,万事俱备,只可惜身体支撑不了。 因为舞艺不光是靠体质,还有身体的柔韧度,再说白了,就好比她练习的旋技。换着上辈子的萧九娘,她可以转上半个时辰都不会晕眩,可这个身体不行,也因此她练习的是这个身体的协调度。 幸好,对于这一切她都是有诀窍的,所以对她而言并不难,要经历的也不过时间的磨砺。 大囡旋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转过来,她都会将眼睛专注到那条光柱上去。心里默数到108,感觉到有一丝眩晕,她才缓缓的停了下来。 比之前要进步不少! 休息了一小会儿,大囡又开始练习身体的柔韧度。 一晃眼过去,眼见已近中午了。 此时莲枝也已起身,先打水服侍大囡洗去了汗水,便张罗去领饭食。 用完午饭,大囡在屋中走动了一刻钟,便准备去小憩。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莲枝去开了门,见到门外之人,极为惊讶。不过她倒也是稳重的,说了一句‘奴去通报’,便再度将门掩上了。 门外之人见此,不禁紧张的捏了一下袖下的小手。 “她怎么来了?” 听完通报后,大囡微皱起眉头,良久才又舒缓开来。 “你去请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打什么主意。” 须臾,来人跟着莲枝走了进来。 大囡抬眼望向对方,眼中飞快的划过一抹晦暗。 “阿姐。” 见大囡不说话,小囡咬了咬下唇,才神情瑟缩的小声叫了一声。 “有事?” “我……”小囡咬了咬牙,想着那人所说的这般严重,眼睛一闭,两行泪水滚了下来。“阿姐,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小囡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阿娘的逝世,才会对你说出那些话的。” 似乎开了这口,后面便容易多了,小囡泪流不止,声声泣诉:“小囡知道错了,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对于萧十娘的泪水,九娘并不陌生,似乎从记忆初始,这张看似与她一样,却总是泪水涟涟的脸,便一直印刻在她脑海的最深处。 姐妹两人是一母同胞,还是一同出生,小时候小囡身体不好,许多大夫包括月姬都说是娘胎里大囡抢了小囡的营养,才会致使小囡从小体弱。其实这种情形很正常,双胎总是会一个强壮一个弱一些,大夫与月姬所言也并没有怪大囡的意思。可是在幼年之时大囡的心里,却是牢牢把这句话记住了,所以后面那么多年的护着眼前这个人,萧九娘从来没有抱怨过。 不光是因为月姬的遗言,还因为她是自己的妹妹,还因为九娘一直觉得自己欠她的,在未出生之始,她便欠她的。她身体素来很好,可是妹妹却不好,她身体好所以她能习舞,妹妹却不能,她可以随意出门,妹妹却不能,她能凭着舞艺作为跳板,妹妹却什么都没有…… 久远的记忆,刻在骨子里的执念,以及眼前这个泪眼朦胧的人,让大囡在一瞬间动摇了那么一下。却在下一刻想起了与小囡来往频繁的萧雪,突然如被冷水浇头似的清醒过来……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大囡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静。 这种冷静不光大囡感觉到了,小囡也感觉到了,她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小声哭着道:“……现在闹的这些,我实在害怕,就想着能不能搬过来和阿姐一起住……”说完这句话,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慌忙解释道:“两个人住在一起也互相是个帮衬,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个依仗。阿姐,可以吗?” 语毕,她抬起头来,用饱含着晶莹泪水的眼眸望着大囡。 第19章 ==第19章== 低调而又不失精致的屋舍中,大囡盘膝坐于主位的坐席上,小囡站在她面前,满脸凄楚,眼色凄迷。 这样的凄楚,这样的眼神,这样一张与自己相同的脸,换成谁恐怕都不忍拒绝吧? 小囡长大了…… 大囡勾出一抹笑。 也可能早就长大了,长大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如同上辈子一样。 大囡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启口道:“我记得你从不喜与我同睡的。” 小囡被看得忍不住移开自己的眼睛,嗫嚅道:“那时候有阿娘在……” 提起了月姬,大囡突然生出一种厌恶此番做戏的心态,这种心情让她不想再面对眼前这张脸,也因此她的脸突然冷硬起来,也将目光移了开。 “我不喜与人同住,我记得我之前说过一句话,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这么冷冰冰的态度与言语,让小囡猝不及防的露出一抹震惊与狼狈。 “你——” “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你也要记住才好。” “好好好,我记住了。”小囡狼狈一笑,“你果然还是那个冷心冷肺的大囡!” 丢下这句话,她便转身奔了出去。 室内转为静谧,莲枝望着大囡的侧脸,欲言又止。 “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大囡的声音打破寂静。 “奴、奴并没有……” 大囡突然打心底升起一股疲累,她挥了挥手,“你跟出去看看她到底去了哪儿。” 莲枝一愣,答道:“是。” 良久,莲枝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来到大囡身前。 与之前闪烁的眼神相比,此时她眼中写满了钦佩。 “小娘子,奴跟了出去,她去了雪娘子房里。” 那个她是谁,不言而喻。前面刚到大囡这里装了可怜,后面便去了萧雪房中,换谁都知晓这其中有猫腻。 大囡勾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轻轻低喃:“这并不意外,我就知道。” * 萧雪的房中 小囡哭得泪眼迷蒙,声声句句都是在控诉大囡的无情。 萧雪递了帕子与她拭泪,满脸都是愧疚:“哎呀,都是我不好,我本想着你们是一母同胞,应该互帮互助的。如今这情形,人人都如惊弓之鸟,两个人相伴也能壮个胆子,哪晓得……哎呀,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你阿姐是、是这样的……” 小囡接过帕子一抹脸上眼泪,嗡声道:“雪姐姐,不怪你,我本与你想的一样,想着终究是亲姐妹,就算闹了矛盾,也没什么,谁知道她竟然是那样一副冷硬心肠。从阿娘逝世以后,她便变了,变得只顾自己,不顾姐妹亲情,如今我也是看透了。” 萧雪叹了一口气,一脸为其担忧的模样,“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其实小囡之所以会去找大囡,是有萧雪的作用在里头。经过之前那件事,人人宛如惊弓之鸟,夜不能寐,这种日子过一日两日还成,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有那关系比较好且对彼此放心的小娘子,便互相商议住在了一处。加上两个婢女,一共四人倒也能壮胆子。 不过这种例子极少,经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人人都彼此防范,能住在一起为伴的,那得是打心底里放心的人才可以。 昨日萧雪来找小囡,两人闲聊中,萧雪无意提起萧蓉和萧倩两姐妹已经搬到一起住了,又说她自己准备和萧茵相商,两人住在一起做个伴。谈到这些,萧雪才发现自己将小囡漏下了,愧疚与歉意之下,她临时起意提议让小囡去与自己阿姐同住。 经过这几次的事,小囡本就受到惊吓,她从小胆子便小,这些日子也被折腾的不轻。只是无依无靠,她与萧雪相交毕竟不久,也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所以一直强撑。此番萧雪所说,也让小囡动了心。 在小囡心里,大囡一直是一个护着自己的人,虽因自己心中那些情绪,再加上一些矛盾让姐妹两人生了嫌隙,但阿姐毕竟是阿姐,与别人相比还是不一样的。尤其经过王大娘那件事,小囡发现大囡还是在乎她的,只是两人都倔强,所以彼此僵持了下来。 可如今今非昔比,来到静园这些日子,小囡也明白这次姐妹二人被带走是为了什么。说白了这是一次翻身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自身。静园暗里风波不断,不断的有人受伤,甚至闹出闹鬼一事。虽小囡也曾想过是不是有人暗中捣鬼,可对她来说不管是真鬼也好,假鬼也罢,若真是事到临头,她都是没有反击能力的。 这也是她为何会与萧雪相交,借着萧雪去认识其他人的目的,都是为了给自己积攒底码与力量。 确实如大囡所想,小囡长大了,懂得什么是对自己好,什么是对自己不好,也懂得了权衡利弊。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下,去向大囡服软百益而无一害,于是她顺水推舟便听了萧雪的劝,去找大囡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大囡实在是个石头心肠。 这也是小囡第一次认清大囡的冷情,她发誓会记住一辈子。 尤其小囡内心惴惴,那种濒临灭顶的危机感,那种满怀希望却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绝望,让她更是痛恨起这个同胞姐姐…… 憎恨在蔓延…… 大囡也许会猜到,但估计她并不在乎。 …… 这一切的一切都化成泪珠,从小囡眼里滚落出来。 她是真的怕,不光怕那‘鬼魅’,还怕被打回原形回到伶院。伶院的那种饱受欺辱的日子,她再也再也不想过了,而唯一能逃离那一切的,就是她能把握住着这唯一的机会。 可如今情势紧张,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面临灾祸的是谁,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无力和茫然感。 就在小囡呆愣之际,萧雪也是内心颇多翻腾。 她本是计划得好好的,如今横遭腰斩,看来只能另作他法。望着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囡,她眼珠子一转,一计上了心头,脸上替对方担忧与焦急的颜色更浓。 “好了,你也别哭了。”萧雪似乎想到什么,一副犹豫的样子,“要不这样吧,反正我也还没和茵姐姐说,要不我搬过来与你同住?” 小囡一愣,止住了泪水,“这样好吗?” 萧雪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茵姐姐那人一向傲气,我虽是有那种打算,但她会不会同意还是两说。反正总是做个伴,不如就我俩作伴算了。” “雪姐姐,真是谢谢你,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小囡感激道,用帕子擦了擦再度滚下来的泪珠。 这次的眼泪不是伤心,而是欣喜,就仿若一个即将灭顶的人手里突然抓住一根浮木。原本小囡对萧雪此人还是有一丝防备的,经过这番那仅有的一丝防备也没了。 “好了好了,别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 小囡点点头,破泣为笑。 * 洗漱完,刚准备歇下,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敲门声很小,只敲了两下便罢,若不是大囡耳朵向来很灵敏,怕是听不见。 见屋里没动静,来人又急速的敲了两下门,声响还是如之前那般低,若不仔细听,还当是幻觉。 这下连莲枝也听到了,大囡使了一个眼色,便和莲枝一同去了门处。 夜晚,又是这么诡异的动静,让莲枝心中横生了一种紧张感。她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在看到门外来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还不待莲枝开口,来人便挤了进来,又转身帮莲枝将门关上。 莲枝正欲出口,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找你家娘子。” “萧玉,你找我何事?” 大囡上前两步,萧玉这才发现原来大囡就站在莲枝身后不远处。她被吓得猛地一惊,本想拍拍胸脯,手拿起来才发现不能在这人跟前示弱,又收了回去。 她干干的笑了一下,“找你说事。” “我和你之间能有什么事情可说。” 话说出口,大囡才意识到自己将上辈子萧九娘的思想代入了,而如今她是大囡,按理应该对萧玉没有这么强烈的敌意。这个念头让她一愣,为了掩饰她走到堂前的坐席上坐了下来。 萧玉也没预料到对方说话会如此冲,只是事从紧急,她来此处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然不会为这一点小事而作罢。她仿若无事人样,去了大囡对面的坐席上坐下。 片刻,见大囡并不出声询问,她苦笑了一下开口道:“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想必你也清楚现如今的情势。这接二连三发生之事,若是有心观察应该能发现暗里是有黑手的。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两个,也可能是很多个,至于为何如此,想必你也清楚。” 萧玉说出此言并不是无的放矢,她能走到这一步,自然费了极大的心力。那日从此处离开,她也是辗转反侧多日,为了防范这个同父的姐姐,她暗里也是紧盯此处的,对于大囡的一些反应也是了然在心,自然知晓此人也不是个简单的。 大囡轻点了一下头,还是未说话。 “包括之前四房萧涵那事——”萧玉顿了顿,又道:“你应该有看出端倪。” 这并不是个问句,大囡这会儿也差不多明白萧玉是来干什么了,虽对其确切目的不清楚,但知晓对方没有恶意。 大囡记得上辈子有这么一句话,最了解你的,永远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你的敌人。她对萧玉可是所知甚多,包括对方一些说话的小习惯,乃至断句里所包含的各种意思也是了然在心。 这是想联手? 大囡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不过不管如何,萧玉这样的态度而来,大囡自然要有所表示。 她微微撇了下嘴角,“与其说是有鬼,不如说是有人‘做鬼’。” 第20章 ==第20章== 见大囡有所回应,萧玉心里猛然一松,露出一抹笑容来。 “看来咱们所想是一样的。” 语毕,她又道:“既然如此,肯定是有那个‘做鬼’之人。何大娘虽嘴里安抚众人说无事,实则她自己暗里也在查,可是一直未查出那人是谁。可以想见,既然这人没有浮出水面,势必还有后手,这个后手是什么,咱们都不知道。” 大囡静静的听着对方缓缓叙述,突然有一种恍惚的熟悉感。 萧玉会是这样的一副表现,她并不感到稀奇。上辈子她和萧玉虽是老对手,斗起来彼此下手都狠,但也是有在一起合作过。对于她们这样的人而言,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碍了自己事的人,目标是一致的,合作又有何不可? 这一番陌生而又熟悉的情形突然上演,让大囡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感。 “尤其这人手段太毒,且防不胜防,这静园里必然有她安插的人手,这是最令人忌讳的,因为咱们除了自己的婢女,可是无他人可用,这是其一。另外,不知道你有没有观察过,这连着被送离的四人分别都是谁。” 萧玉并未等大囡回答,又道:“好吧,先不提对方身份,我进这静园之前便暗里留意过萧家各房较为出类拔萃的小娘子,所以对这次能进园的人都算有一些了解。撇开其他人不提,拔尖儿的也不过只有七八人,当然你和你那同胞妹妹并没有算在内。而除过萧涵,先前离开的那三个恰恰在这拔尖儿中之列。” 萧玉后面的这句话,让大囡眼神不禁一凝。 “你想要说什么,最好一次说完。” 萧玉但笑不语。 大囡眼神一暗,她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自己虽有上辈子的积累,但在此刻仍有不足。别的不提,首先对消息的掌握便不够。 上辈子她是十四岁才横空出世,也从未曾来过这静园,更没有像这辈子经历这么一遭,自然许多东西都不清楚。尤其她刚出伶院,可谓是一点积累也无。 而萧玉不一样,经过之前她所说的那些话,已经透露出许多讯息了。大囡不得不感叹,怪不得上辈子萧玉能作为自己的劲敌,甚至一起初自己完全被她压着头打,她确实有这个资本,仅凭这般年纪便如此深谋远虑,不管是背后有人教还是怎么,都不得不让人忌讳。 不过大囡也不是善茬,上辈子的萧九娘可是众人皆知的心狠手辣兼泼皮。所谓的泼皮就是滚刀肉,会吃萧玉这一壶? “不想说那你便离开吧,我得歇息了。” 大囡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并不很关心这件事,又或是成竹在胸。萧玉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却是在上面一点端倪都未看出,这让她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屋里很静谧,莲枝站在一旁,屏息静气。 她心里有一种紧张感,即想知晓萧玉是什么意思,又怕自家娘子被人钳制失了先机。 这是一场对决,就看谁沉得住气了。 其实结果不言而喻,在萧玉主动找上门来,她便失了主动权。 萧玉不禁又是一番苦笑,这种情绪已经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出现在她心中两次了。每次与这个大囡打交道,她都有一种无力感,也让她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人不是个简单的。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镇定,似乎来之前那种焦虑感突然消失了,也许她所想并没有错,这人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下了决定,萧玉也没再耽误,开口道:“我把这一群人分为了两类,一类是先天便具有优势的,一类是来凑数型。可能你不知道吧,这一次甑选,其实名额只有五个。” 说完这句话,萧玉停了下来。看似只是一个停顿,实则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大囡的脸。 可惜令她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在大囡脸上看到惊讶。 大囡确实不惊讶,因为在上辈子时她便知晓了,虽不知内里情形如何,但所挑选出来的少女确实只有五人。同时她还有一丝失笑感,萧玉不愧是萧玉,时时刻刻都在试探。既然如此,她自是不好让她失望。 大囡点了点头,淡然道:“这我知晓。” 萧玉压住心底的那抹失望,又道:“那么咱们的话题便回到之前,在这一众人中拔尖的只有那么七八个,想必这些许多有心人都能知晓。当然你姐妹二人是个意外,想必你心中也有数,你们会被人盯上是理所当然。撇除之前那三人不提,如今具有优势的大概有以下几个人,首先是大房的萧茵……” 经过萧玉一番讲诉,大囡大抵也对如今的情势有一个了解,与之前她根据莲枝带回来消息所分析的所差不远。不过因为她和莲枝因身份所限,所知所想还是有些片面,就好像蒙了一层纱,大抵方向是没错的,但还是有些差别,而经过萧玉这一番诉说却是豁然开朗。 按萧玉所说,如今优势比较明显的,大抵是有萧茵、萧蓉、萧倩几人,还有一两人因行事低调,暂时不能确定,但可以作为观望。然后便是萧玉自己与大囡小囡三人了。之所以大囡和小囡会列在内,皆因其身上种种的特殊之处,惹得众人遐想不已。 想必有这种想法的,不光是萧玉,还有其他人。 先撇除让萧玉观望那两个行事低调之人,再去除之前因意外被送出静园三人,也就是说现如今静园中有极大可能会得到名额的,有以下几人——萧茵、萧蓉、萧倩、萧玉、大囡和小囡。 而背地里的暗手,且不说有几只暗手,大抵也是明白这些的,所以才有之前被针对离开的三人,至于萧涵为何在内,也可能那人以为萧涵也是个劲敌。暗手未除,那么之前萧玉所说‘接下来的后手’不言而喻,非常有可能会冲着她们几人而来。 这也是为何小囡和萧玉纷纷前来找大囡最主要的原因,因为大家都意识到危机。 经过这一番,大囡已经做到心如明镜了,只是还有一事—— “那你为何会如此放心我,难道就不认为我也是暗手之一?” 小囡为何会找上自己,大囡心知肚明,至于萧玉的行为就有些不能理解了。按理两人是劲敌,萧玉不去找令自己放心之人,反而找到自己这个日后可能是对手的她身上? “你不可能。”萧玉洒然一笑。 “为何?” “你刚从伶院离开,可能有自己的底码,但绝对没有这个能力暗中做出如此多的事来。” 这话似乎有打击之意,但不得不否认萧玉说的是实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大囡自然没有拒绝萧玉合作的理由。之后萧玉提出明日会搬过来与大囡同住,大囡也没有提出意义。 商定罢,萧玉便如之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小娘子,你为何要答应她?” 莲枝这一会儿也明白了许多,且不说如今形势,光凭之前萧玉所说,且这几人彼此之间都是劲敌,在没有得到最后的胜利,谁都有可能背后□□一刀,大囡同意萧玉的同住似乎是在与虎谋皮,将一个莫大的威胁放在了自己身边。 莲枝很不理解大囡为何会如此做。 “你难道没看出她的意思?提防他人是一,提防我也是一,有什么能比放在眼皮子底下更为放心的呢?”所以说萧玉真是看得起她。 同样,合则两利的事,大囡也是不排斥的。 说完这句话,大囡便步入卧房。 莲枝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佩服小娘子的同时,她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监视萧玉,免得她暗中害了娘子。 * 次日,萧玉果然如期而至。 她带来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被褥衣物,便是一些日常所用之物了。本来偌大一房间,因为多了两人顿时显得有些局促起来。不过如今情势危急,倒也没有人抱怨什么。 萧玉的婢女叫做如意,年纪与莲枝相仿,都是十四左右。只是如意与莲枝不同,莲枝是大囡住进静园后,因之前没有贴身婢女,被安排过来侍候大囡的。而如意则是从小侍候萧玉,算是心腹之一,忠心自然不容辩驳。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自然是萧玉与大囡两人同睡,幸好床比较大,且两人年纪都还小,铺上两床被褥,倒也互不相干。 而如意和莲枝自然是打地铺了,这两个婢女非常好笑,日里是牢牢盯住对方,举凡对方要干个什么,另一人都要找着借口随同一起。这暗里的机锋大囡和萧玉都看出来了,只是两人从不插言,就当做不知。 两日相处下来,之间倒也和平,就是显得有些无聊。自萧玉住进来,大囡便不练舞了,萧玉也是如此。 期间为了打发时间,萧玉找来棋盘与大囡下棋,大囡倒也没拒绝。这件事自然让萧玉又惊讶了一番,只是大囡才不会告诉她,她上辈子为了充数也是学过棋的,只是不精,下着打发时间却是没问题。 不过萧玉也不精,两人倒是战得旗鼓相当。 同时,这边的动静自然落入隔壁小囡的眼里。 她没有想到大囡居然会做的如此绝,前面拒绝了她同住的请求,后面便与人同住到了一起。尤其经过萧雪的一番科普萧玉的身份,更是让小囡怨从心起。 萧雪也借着此事提了大囡姐妹二人怎么突然便离开伶院之事,小囡答不上来,她心里也明白肯定是大囡暗里做了什么,尤其大囡和萧玉联合到一起更是让她联想甚多。只是当着萧雪的面,她也不好露怯,只能敷衍过去。 可是萧雪是谁,自是将她的表现纳入眼底。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萧雪也算摸清楚小囡是个不中用的,什么都不中,除了一张脸。再加上这种种,也让她明白隔壁那张同样的脸才是劲敌。 又是一个静谧的深夜,一个刺耳的尖叫声再度响起。 “快来人啊——” 第21章 ==第21章== 自萧玉住进大囡的房里,莲枝就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白日和夜里都不放松警惕,头几日更是一整夜都不睡干熬着。没坚持几日,大囡就看不下去了,主动和莲枝提出夜里两人分班之事,一个人睡上半夜,一人睡下半夜,莲枝因此才松散了一些。 夜已经很深了,静谧的内室里众人早已熟睡,只有一盏晕黄色的灯在墙角绽放出微微的光芒来。 大囡半阖着眼,任思绪放空。她知晓其实并不光她一人未睡,还有一人。与她和莲枝相同,萧玉主仆二人其实也防着她们。 按大囡估计,大概这几日便会有动静,却没想到对方那么沉得住气,一直未动。 难不成对方放弃了?不过大囡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一下子除掉两个的机会放在人眼前,恐怕是个人都不会放弃,这也是她为何会答应萧玉合作的另外一个原因。 想要钓大鱼,自然要下令人抗拒不了的诱饵。 窗扇那处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一种木头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声音极小,若不是大囡醒着,估计是听不见的。 她感觉到身旁一动,看样子萧玉也听见了,大囡坐了起来,然后动作轻巧的爬下榻,萧玉也同她一样下了榻。 莲枝和如意仍在熟睡中,大囡轻轻的踢了莲枝一下,莲枝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本想出声询问,见大囡的手势,赶忙噤了声,如意同样也被萧玉叫醒。 几人都有些紧张,虽都知晓这是来了,也都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做好心理准备,与面临事发是两码事。尤其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甚,是像之前那样扮鬼吓人,还是换了方法,这些大家都不知道。 就在大家紧绷着头皮注视那微微颤动的窗闩时,窗外突然发出一阵异样的声响,还有来人一声压抑的惊呼声。 见此,大囡一个箭步上前,打开了窗扇。 就看见一个白色人影在月下分明,似乎跌倒了模样,大囡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到一阵窸窣声后,一道身影窜至假山后隐没而去。 来的居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估计对方见同伴被困,想要将她救出,却不防屋里人反应会如今机敏,只能先隐没了自己的行迹再说。 “莲枝,叫人。” 言语之间,大囡已经踩了窗下的矮墩一跃翻了出去,动作相当敏捷,还顺手抄起了靠在窗下的一根木棍。 摔倒在窗外花丛中的白衣人样子颇为可怖,一身白衫,满头黑发罩在脸上看不清其脸部。但若是细看就能看出此人行迹非常怪,使劲拽着脚上的什么东西。 “别拽了,若是让你能拽下来,我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大囡笑道。 那人身子一僵,抬起头来,只见覆在她面上的黑发突然从中分了开来,露出一张极为恐怖的脸。面白如纸,白得渗人,可是其眼睛的部位却是两团漆黑,且不说这个,在那两团漆黑之下,是两道极为刺目的血迹,不光眼下有,鼻下与嘴角也有。在月光下,这张脸显得极为的可怖与骇人。 “啊——” 身后的窗内发出一声惊骇的低呼,估计也是看到此人的面孔。大囡仿若未睹,也不给其反应的机会,抄着木棒就照其头打了两下,这人应声倒地。 “在我面前装鬼,不知道我见鬼见多了吗?” 这句近似咛喃的声音极为低,若是这‘鬼’是清醒状态,大抵也只有她能听见。 …… 不多时,何大娘便带着人赶到了,与之一同的还有不少听见动静赶来的其他人。 当时情况紧急,莲枝怕大囡吃亏,当场便大声叫喊起来,也因此许多人都被惊醒了。 事情经过已由萧玉莲枝并如意几人一一叙述,大囡倒也没有费唇舌。 何大娘听完讲诉,又见那作祟之人已经被打晕,倒是对大囡的镇定与勇敢颇为侧目。 一众人都聚集在大囡的房间中,那昏厥的白衣人也被几名仆妇抬了进来,丢在屋中的地上。何大娘正好有想安抚众人的心态,此时见是人作祟,而不是真有什么鬼魅,倒也没有遮掩,当着众人的面便处理起这事来。 覆在那人脸上的黑发被撩了开,露出的那张脸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何大娘银牙暗咬,厉声道:“拿水来,给她洗干净,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哪路的野鬼!” 一盆冷水泼了下去,那人脸上便流淌下来各种颜色的水迹,红的白的黑的混为一团,极为恶心。那些仆妇的动作非常粗鲁,拿着一块粗布帕子便在她脸上胡乱擦着。 经过这么一番动作,此人已经幽幽醒来,发出声声低吟。刚反应过来想挣扎,就被仆妇往地上一按,并有人粗鲁的拽起她额前披散的黑发。 此时那人的真容已经完全显露于众人眼前,却是极为陌生与平凡,只有仆妇中的其中一人发出讶然声:“大翠,怎么是你?!” 何大娘目光如炬,面色沉肃,大抵也是认清楚此人了。 大翠是静园的一名洒扫仆妇,日里少言寡语,为人老实本分。若不是此番被逮了个正着,估计何大娘将园子里所有人都怀疑个遍,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 “说说吧,你到底是谁指使的?”何大娘沉着脸质问道。 大翠半垂着头,不言也不语。 揪着大翠头发的一名仆妇,望了何大娘一眼,何大娘点了点头,那仆妇倒也不含糊,伸手就是两巴掌上去了。下手极重,两巴掌打完大翠的脸不光肿了起来,嘴角也沁出一道血迹来。 “大翠你也别犟,如今人赃并获,你也只有老实说了才会少受苦处。” 此时正值深意,虽是夏日,夜里也是有些凉意的。大翠被一盆冷水浇了个湿透,又被仍在地上,早已是冻得脸色发白。凌乱的湿法披散在她肩上脸上,映着那冻得发青的嘴唇,看起来极为可怜。可她的神态却是漠然的,眼帘半垂,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见此,这段时间着实被吓得够呛的小娘子们都纷纷谴责起来,俱是要求何大娘给她点苦头吃,若不然这种人定不会说实话。 人群中,萧倩面色显得有些怪异,似乎有一丝焦急,萧蓉暗暗的捏了下她的手,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萧倩才稳了下来。 就在这之际,萧雪站了出来,她满脸的愤慨,恨道:“你这仆妇,我劝你还是老实说了吧,犯了这样的事,不管你说还是不说,下场都不会太好,但是可别连累了家里人。” 此言一出,本是一脸漠然的大翠脸色顿时更白了,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见此,何大娘趁热打铁道:“大翠,此时闹成这样,上面必然会过问,你可别连累你那可怜的娘和儿。”大翠和其母都命苦,皆是寡妇,仅是母女二人拉扯大了大翠的儿子,三人相依为命。 大翠的脸色更白了,有些慌张的抬起头来,看了人群一眼。她以为自己做的隐晦,实则有落入不少人眼底,何大娘使了个眼色,一旁与大翠相熟那名仆妇也出声劝了她几句,大翠这才哑着嗓子出声:“只要我说了,就会放过我家人吗?” 何大娘抿了抿嘴,道:“我会尽力给你求情。” 大翠苍凉一笑,满脸苦涩,缓缓道:“若不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儿,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只希望何大娘是时能为我求情一二,大翠已经不奢望自己能好了,只求能放过我那可怜的孩子和娘。” 大翠祖上几代都是萧家的世仆,到了大翠这一辈,亲爹早死,只剩了一个娘。之后到了年纪,被许配给赶车的王二,谁曾想就在大翠挺着大肚子即将临产之时,王二赶车时出了意外丧了命,丢下大翠和肚子里的遗腹子。大翠受了刺激,早产诞下孩子,却未曾想孩子从小体弱,日日药不离口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家底。 何大娘也是知晓大翠家里情况的,所以不用想就知晓大翠为何会做下此事。说白了就是被人收买,都是苦命人,有办法谁也不会主动为恶。 她叹了一口气,问道:“是谁指使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翠抬头望向人群里,眼神先是四处游移,最后缓缓定格在小囡身上。 “是她。”大翠惨白着脸对着小囡道:“小娘子,你也不要怨奴婢将你供出来,大翠实在是没法子了。” 说完,大翠便俯首爬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众人哗然。 小囡半响都反应不过来,见众人的眼神都望向自己,她慌忙的看了看身边的萧雪,又去看其他人。 “我并不是认识你啊……” 萧雪顿时离小囡远远的,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她,“小囡,居然是你做的?亏我怕你夜里害怕,主动与你为伴!”她涨红着脸,面上表情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萧蓉走了出来,瞪了小囡一眼:“我早就与你说了,少跟她接触,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跟咱们不是一路,你非不听。” “我哪里知晓会是这个样子。” 事情发展着实出人意料,即使是萧玉也有些目不暇接起来。见事情牵扯到小囡身上,她不由的望了大囡一眼,心想她会不会出手帮小囡一把。 其实这一会儿萧玉已经看出来小囡定是被人栽赃陷害了,可别人为什么不去栽赃她人,而是选了她,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哪知大囡却是站在原地,面上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似乎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样子。萧玉想起这姐妹二人似有矛盾,倒也没有多言。 小囡满心满肺的恐慌,众人那种避如蛇蝎以及厌恶的眼神,差点没击垮她脆弱的神经。 事情为什么会成这样呢? 小囡到现在都想象不出来为何会牵扯上自己,可她也知晓若是此事落实自己就完了,赶忙哭着出声为自己辩驳:“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没有做过这些……”她脑子里一团浆糊,又语无伦次,除了说自己没做过,也不知道说些其他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众人望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愤怒与厌恶。 慌乱中,小囡望到站在一角处的大囡,就像是看到了唯一救命的稻草绳。 “阿姐——”她哭着扑过去拽住大囡的衣袖,并扭头对众人解释道:“她是我亲姐姐,你们看我俩长得一样。我怎么可能指使人去害她,我是被人污蔑的,是这个人陷害我!” 第22章 ==第22章== 偌大的一个房间里,被人们挤得满满当当。 因为此事闹得太大,估计整个静园的人都聚过来了。 小囡紧紧的拽着大囡的衣袖,边哭边解释:“她是我亲姐姐,你们看我俩长得一样。我怎么可能指使人去害她,我是被人污蔑的,是这个人陷害我!” 听小囡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道理,一母同胞的双胎姐妹怎么可能会下黑手去害对方,难道真是这大翠故意栽赃陷害? “阿姐,你快帮小囡解释,真不是我害你,这些都不是我做的……”小囡似乎真的被吓着了,泪眼朦胧的哭着求大囡为其解释。 小囡此时几乎是身处万夫所指的境况,大囡紧紧的抿着唇,袖下的手紧捏成拳。 明明深处告诉自己不要心软,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鼓动着自己。 小囡什么时候如此狼狈可怜过了? 有风有雨都是被她挡着,护了那么多年,见眼前这个泪水斑驳的脸,明明是硬如铁石的心却突然动摇了…… 这辈子,她毕竟什么都还没有做过…… 就在大囡准备开口之时,一个声音乍然响起。 只见萧雪涨红着脸,瞪着小囡,一副控诉的模样。 “你就别骗人了,现在看你这张可怜兮兮的脸,真让我恶心!你可不是一次当着我面说你有多么多么痛恨你这个亲姐姐了,说她不护着你,说她宁愿跟别人一起住,也不愿和你一起住。要不是你哭诉的那么可怜,我怎么会心软与你住到一起去。你都恨死她了,下暗手害她又有什么不可能?” 萧雪此言又引起一片哗然,本来因为小囡哭诉的众人,俱是眼神复杂了起来。而大囡刚半启的嘴,又恢复了闭上的状态,并将自己的衣袖从小囡手里拽了出来。 小囡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满是祈求的望着大囡,面对的却是大囡冷漠的侧脸。 “行了行了,也不用继续再争这个,人家姐妹俩关系如何也与你没关系。不是说还跑了一人吗?将那个人找出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萧蓉这话看似公允,内里到底是不是如此,就不知晓了。不过这话也让整件事偏离的情况又回归原位,何大娘继续审问大翠,既然口子已经开了,大翠似乎也不再想隐瞒什么的模样,供出今日与她一起的那人是喜鹊。 喜鹊乃是小囡的贴身婢女,矛头再度指向小囡。 小囡此时已经站立不稳,哭倒在了地上。 这一会儿时间她也发现是有人故意要栽赃于她,既然供出了是喜鹊,那么必有后手,喜鹊到底是不是对方的人?现在她也只能寄望此事与喜鹊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大翠的污蔑。 可是现实再度狠狠地打了小囡一巴掌。 喜鹊被带过来后,几乎只是被何大娘厉声问了几句,便吓得全招了出来。她招的比大翠更为详细,包括小囡何时起的念头,怎么收买的大翠,怎么安排大翠扮鬼吓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小囡目眦欲裂,恨得下嘴唇都咬出了血:“你污蔑我,你污蔑我,喜鹊到底是谁收买了你,居然让你如此害我……” 小囡此时的样子极为可怖,小脸扭曲的不像话,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冤屈,更何况她明知道若是这罪名落实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她从地上爬起来向喜鹊冲去,却是被一名仆妇抱住了,喜鹊被吓得捂着脑袋就蹲在了地上,呜呜咽咽的哭道:“小娘子你饶了我吧,奴和你不一样,这事摊在身子就是一个死的下场,你就当可怜可怜奴。更何况奴也没有说假话,那些扮鬼之用的物件还搁在你房里……” 听了喜鹊此言,何大娘又命人去搜小囡的房间,果然搜出了一些劣质的朱砂。小囡并不擅画,所以朱砂此类用来作画的颜料之物对她并没有什么作用,倒是与之前大翠鬼脸上的那血迹对的上。 且大翠也交代了,因她携带不便,所以此物是放在小囡那处的,包括之前那两次,她扮鬼吓了人,便是直接藏匿在小囡房里。倘若不然,那两次她也不会‘消失’的那么顺利,以至于连何大娘都没抓住手脚。 事已至此,已经是辩无可辩了。 小囡也知晓是毫无回旋的余地了,对方太狠了,不光买通了大翠,还买通了她贴身婢女喜鹊。 人赃俱获,证据确凿,她百口莫辩! “是不是你?”小囡突然对大囡嘶吼道,此时的她面容扭曲,仿若是一只受伤的野兽,绝望而又充满了怨恨。 “是不是你害我?只能是你,倘若不然谁跟我如此大的仇,你是不是不把我害死你不甘心?” 大囡面无表情,却是心凉一片。 今时今日,此时此地,她萧九娘对着天发誓,此后再也不会对此人心软一分! 默默的想完这一句话,大囡睁开眼睛,望向面容扭曲的小囡。她的眼中有一道光,似是冰凉的湖水,又仿若天上的寒月,她淡淡的看了小囡一眼,开口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明白是谁坑了你,你会是如此下场,我并不觉得惊讶。” 语毕,她眼神似无意的望了站在不远处的萧雪一眼。萧雪只觉得浑身一冷,不着痕迹的移开自己的视线避让开来。 事已至此,多做纠缠也无益,是个人都知晓小囡只是迁怒之语。 要知道大翠是大囡几人抓到的,即是抓鬼之人,又怎么可能是扮鬼之人呢?没看到一旁还有个明晃晃的证人萧玉在那里吗。 何大娘命人将小囡等人带了下去,一众人俱都散了,房间里顿时空旷了下来。 看到满地的狼藉,莲枝头都大了,幸好何大娘离开没多久,便命了两名仆妇前来,帮着莲枝两人打扫被弄得脏乱的屋子。 一番弄罢,已经是四更天,四人才又再度歇下。 * 次日,小囡便从静园里消失了。 这几人的下场会是如何,估计没有人会关心。久悬众人心中已久的事情解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几乎只是一日的时间,大家便都再度恢复以往,早先因着恐惧而住在一起的人们也都分了开。 次日下午,萧玉便搬离了。 临走时笑意融融的,但谁都知晓此番一过,以后便是路人,真有个什么利益相关,估计彼此下手都不会手软。 距离甑选时间越来越近了,静园里又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氛。 经过之前的种种,大家也知晓能留下来实属不易,自然是提高警惕以防临门就差一脚被人害了。平日里是能少出门就少出门,互相彼此之间的交际也都慢慢断了。 这其中也包括萧茵萧蓉等人,虽彼此见面都是笑盈盈的,但彼此眼里的防备也是清晰可见。尤其是萧倩姐妹二人对萧雪,自那日事后便极少见萧雪,即使萧雪主动上门,也是三句两句便将其打发了。 这一日,萧雪又找上门来。 “你以为在静园里安插人手很容易?那是我娘谋划了许久才安□□来的两个人,都被你个蠢货给浪费了,幸好你还知道提前找个替死鬼,倘若不然这次咱们全部玩完!你所说的事以后不要再提,我也没有人手可借你,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还是少生些事端。” “可是——”萧雪咬了咬下唇,急道:“那大囡和萧玉二人……” 萧蓉一挥手打断萧雪接下来的话,“那两人不是善茬,仅是两人联手便破了咱们的局,先不提胆色,大翠是怎么被抓住的,你也是知道,能有那种手段的会是常人,换你你能成?反正我是不成的!你还是赶紧离开吧,虽那事已过,但只要有点脑子的都知晓你与那事脱不了关系,你总是来找我,可是会把我推到风头浪尖之上。” 萧雪半垂着头,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被尖利的指甲扎疼了手心也不自觉。 此事明明是你主使的,这会儿倒是知晓避嫌了,还一副怕我连累了你,想将事情全往我身上的推的样子!萧雪内心愤怒咆哮,其实道理都是懂的,换成她是萧蓉,她也会这么做。可事情换着了自己身上,终究是难以平复。 只是面上萧雪自然不能和萧蓉撕破脸,所以她也只是一副饱含委屈的模样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静坐在一旁许久未出声的萧倩突然叹了一口气,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这般也好,咱们最近可不要与她牵扯上。不知怎么,我总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萧蓉不在意的笑道:“行了阿姐,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我当然不会再和她牵扯上,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还想利用我们去铲除对手。”她呵呵的讥讽笑了两声,又道:“虽然没有弄掉那两人,但减掉一个小的,也算是意外之喜。如今这剩下的人中,能称之为对手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可是名额却有五个,没有意外的话,必然会有我们的。” “希望如此。” * 萧雪离开萧蓉的房间后,心中仍是怒气腾腾的,又一种焦虑感夹杂在其中。 她不若萧蓉萧倩,自然也明白比她人相比,自己差了不少,对能拿到一个名额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若不然,也不会接二连三舔着脸来找萧蓉了。 只可惜萧蓉过河拆桥,如今不愿帮她不说,还一副怕她连累自己的模样。这一切简直宛如烈火灼心,让萧雪无法平复心中的那股怨怼。 在这种心情影响下,萧雪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寒雨轩,并且越走越偏,渐渐走进了花园的一条小道。 花园中小路崎岖,萧雪又是脚步急促,一个不小心往前跌去,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此时的萧雪感觉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又气又怒还满心沮丧。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身前响起。 “你没事吧?” 同时,一只玉手出现在她眼前。 萧雪并没有防备,下意识便拉住那只手站了起来。起来后才发现,玉手的主人居然是大囡。 眼前的这名少女身着一系淡青色的襦裙,皮肤白皙且晶莹剔透,一双墨染似的眼眸极为深邃。她的眼平静无波,就仿若是一池静幽幽的湖水。 萧雪的眼瞳忍不住地瑟缩一下,小声道:“谢谢。” 大囡点点头,便迈步离开了,其身后跟了一名婢女,估计主仆二人是来花园里来散心的。 萧雪回首望了那两道背影一眼,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对方什么也没做,似乎一切都是她的多想。 很快,萧雪便注意到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些偏僻,赶忙拍了拍裙子往回走去。 行走的路上,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微痒,用手一拂发现是一缕头发掉了下来,她将头发往耳后抿了抿,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第23章 ==第23章== 萧雪回去后,让贴身婢女打水服侍她清洗,又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一下午无事,萧雪一直呆在自己屋里,就是总会感觉脸颊有些痒,偶尔会搔一搔。 起先还没有注意,到了快傍晚的时候,萧雪搔脸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赶忙叫来婢女拿了镜子照来看,发现有一块红红的印子。因为就是有些红,也没肿什么的,她就只让婢女拿了水来清洗了一下,然后擦了一点滋润皮肤的香脂。 当时确实不痒了,可是没过好久又开始痒了起来。她强忍着让自己不去搔,可是越来越痒,越痒心里就越烦躁,连晚饭都没有用,便去歇下了,寄望着睡着了就不觉得痒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萧雪感觉有些口干,叫来婢女倒水与她喝。 婢女小云去倒了水,端来给萧雪,却在看清楚萧雪脸的一刹那,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小娘子,你的脸!” 萧雪还有些迷糊,见小云大惊失色,便不由自主伸手去触摸自己的脸,触到一处凸凹不平处,顿时让她脸都白了。 “快拿镜子来!”萧雪厉声道。 小云跌跌撞撞去捧来铜镜,萧雪见到镜中那张脸,不由的发出一声尖叫。 …… 大半夜的,何大娘又被吵醒了。 本以为又发生了什么骇人之事,哪知听了小云的禀报,却是让她大半夜去找个大夫来。 何大娘还以为萧雪有些不舒服,心里想就不能忍一忍,这大半夜里去哪儿找大夫啊。到了之后,才发现婢女小云为何会是那样一副表情,因为见了萧雪脸后她也被惊得不轻。 如花似玉的一张小脸儿,其他处都是光滑如玉,却在右脸颊上有一块红肿,肿得非常厉害,且隐隐有溃烂之色,上面淌着黄水,看起来极为恶心。 萧雪躺在榻上又哭又闹,何大娘无法只能对她稍做安抚,便想法子去请大夫了。 这一番动静将许多人都惊醒了,幸好何大娘早有准备,命人对众人做了安抚,道是有人生了病,倒也没有人前来一探究竟。 莲枝打发走前来禀报的仆妇,便回转内室对大囡诉说的原委。 大囡也没多言问,便又躺下了。 莲枝也回到自己的铺上躺下,却是久久不能平复。 虽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觉得与自家小娘子有关,因着之前小娘子便命她盯着萧雪的动静。白日那会儿她禀报后,小娘子便带着她出门,当时她们什么都没有做,她还心生疑窦,却没想到就在半夜的时候突然出事了。 次日一大早,莲枝便知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雪脸上生了毒疮,脸都烂了。 昨日夜里,何大娘并没能请来大夫。大半夜里的,萧府四处都落了锁,又不是事关性命之事,所以一大早何大娘便匆忙请来大夫。 此时众人都已起来了,便去了萧雪房里一探究竟。 经过一夜的折腾,萧雪此时已经没力气了,脸色惨白的躺在榻上,任大夫看着自己的伤口。 她的脸极为骇人,本来只是铜钱大小的一块儿,经过一夜已经扩散了两倍有余。又红又肿且有小小的水泡,间或流着黄水,许多人一眼触过去俱是撇开脸去,强咽下心中的作呕感。 老大夫紧皱着眉头,抚着胡子问道:“你这伤口出现之前,是不是去过花园这种草木繁多的地处?” 何大娘一愣,也没说话。 萧雪煞白着脸,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老大夫点了点头,又道:“如今正值夏季,蚁虫繁多,据老夫所知,有一种极小的虫子生于在草木繁多以及潮湿之地,被那种小虫在肌肤上爬过便会留下这种痕迹。当然你这种创口绝不是爬过这么简单,定然是小虫爬过,被你无意之间拂到,致使其体内毒液爆出才会如此。” 站在床榻不远处人群中的大囡,眼光一闪。 这大夫医术倒是不错,居然能看出来是什么所致,寻常大夫来看这种伤口,顶多会以为接触到什么不该碰触的东西。这老大夫解释的如此清楚,倒是给大囡省了不少事。 没错,萧雪的伤确实是大囡所致。 不为其他,仅为萧雪当着她的面拿小囡当替死鬼。当时那种情形,大囡不用想就知晓小囡是被人陷害了,之所以会不管不问,不过是对小囡心冷了,再加上对方手段确实狠辣,几乎没给回转的余地。 大囡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小囡被人陷害,但并不代表她什么想法都没有。上辈子的萧九娘阴狠毒辣且霸道,在她眼皮子底下敢做鬼,且伤害的是明面上与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亲妹妹,这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 这是报复,算是她为小囡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一种警告。 至于警告的是谁,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那这种伤能治好吗?”何大娘急急问道。 “应该没问题,老夫给这位小娘子配些药,外敷加内用,月余便可痊愈,当然事后肯定多少会留下些痕迹,不过小娘子年幼,多擦抹一些去疤痕之用的药膏,应该以后不会落下太明显的痕迹。” 萧雪眼中升起的希冀光芒,因大夫的话又晦暗了下来。这一起一伏间,让她不能自控的痛哭起来。 大夫以为是此伤太过骇人,让她受不了这个打击,还出言保证一定会将她医治好。殊不知萧雪伤心的根本不是这个,伤好得月余,可是甑选日子没几日便要到了,也就意味着萧雪失去了参与的资格。 大夫不懂,并不代表其他人都不懂,众人皆是唏嘘不已。 人人都以为这只是意外,甚至因萧雪的伤口太吓人,暗下决心以后少去花园那处。只是寥寥几人意识到没这么简单,这其中有萧蓉萧倩,还有萧玉。 几人俱是不着痕迹的望了大囡一眼,心下震惊。 如此狠辣且让人抓不住把柄的手段,若说有人会对萧雪下手,那么除了大囡没有其他人。要知道前几日她的亲妹妹可是刚让萧雪给害了,所以这是报复来了? 当然没有抓到手脚,且大夫又是那样解释,让这几人心中的想法也没有那么十拿九稳,不过心中忌惮倒是有的。 所以说这警告也是起了作用,至少在甑选来临的这几日里,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冲大囡而来。 探了究竟,大囡就没有再留下来看戏的必要了,领着莲枝回了自己房间。 这期间莲枝一直欲言又止,估计是好奇大囡到底是做了什么致使萧雪如此惨的境况。 大囡心知肚明,却并有对她解释。 对于御下之道,大囡还是懂的。很多时候上位者,还是在下人面前保持点神秘感比较好。 这些俱是她与那人学来的,想起了那人,大囡墨色的眼瞳久久翻滚不歇…… * 天刚放晓,外面空气中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静园里便开始忙碌起来。 婢女仆妇们进进出出,甚是忙碌,皆是为了今日甄选一事。 大囡和莲枝很早便起来了,外面天刚麻麻亮,莲枝便去领了早饭。用完早饭,又服侍大囡洗漱了一番,才拿出早已备好的衣衫服侍她穿上,并为她上妆梳发。 待一切收拾妥当,时候也差不多了,两人便前往正厅。此时所有人都到了,一共九名少女,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盛装打扮。 何大娘也在,见人到齐后,满意的环视了大家一眼,然后便领着一行人往外走去。 出了静园,一路往前行去,到了一处富丽宽广的院落才稍停了下来。进门后走过前院穿过中堂,迎面是一处五间九架的堂舍,门前廊下站了几名打扮鲜亮的婢女与仆妇,其中一名仆妇见了何大娘一行人,忙挂着笑脸迎了上来。 何大娘与对方互相施礼后,那名仆妇对众人道:“诸位请稍候,待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这一通报,便是过去良久不见动静。 * 内堂之中,安国公夫人正襟危坐在首位的牙床之上,下首两侧设有绸背锦边的牙席与檀木案几,其上坐了数十人。 靠安国公夫人左手处偏上方的坐榻上坐了两名老者,年纪大约在花甲之年,两人都蓄着长须,须发花白。其中一名体格干瘦、面目颇为冷肃的老者,乃是安国公的亲大哥萧珩,如今是萧氏一族的族长。而另一名体态微胖,掂着个大肚子的老者则是安国公的亲弟弟萧孟,这两人平日里久居兰陵祖宅,此番前来长安便是为了甑选一事。 下首两侧的牙席上则分别坐着萧家大郎君萧楗、二郎君萧栋、五郎君萧杭、三郎君萧棉与四郎君萧棋,以及这五人的正妻。倒是萧杭身边缺了一人,朝霞郡主今日并没有到。 听完仆妇的禀报,安国公夫人点了点头,眼神移到萧杭身边的空位上。 “朝霞还没有到?” 不待萧杭回答,她半拧着眉又道:“让人去催一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还像不像话!” 萧杭面皮一紧,眼中似有恼怒与狼狈,但因着两位长辈以及兄嫂母亲都在,也是不好当着众人发怒的,只是看向刘四的眼神中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刘四微一垂头,便躬身退下了。 第24章 ==第24章== 堂中再度回到了之前的静谧。 这一代就只一次的甑选对于萧家来说,其实是挺重要的。这里头的端倪几个当家人都心知肚明,若不然那两位叔伯辈儿的也不会大老远来到长安。 在静园之中的少女们来看,这一月中她们无人问津,殊不知从入住静园的那一刻开始,甑选便开始了。包括之前的被送离的那几个,看似是人为被害,实则何尝不是一种淘汰呢。 能剩下来的,必然有其独到之处,萧家的女儿不需要天真烂漫之辈,尤其是通过甑选方式挑选出来的这些女儿,她们的未来可能面临许多许多的关卡,而这只不过是刚开始罢了。如果连开始都过不去,不要也罢。 当然这一切众人俱是不知,只有那么几数人才明白其内里究竟。 刘四很快便又重回到萧杭的身后。 不多时,朝霞郡主便到了。 她面相极为年轻,看起来也不过是双十年华的模样。瓜子脸,粉面樱唇,杏眼俏鼻,也算是一貌美佳人,就是略高的颧骨让她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不过与她满身的富贵气势倒也相配得当,浑身充斥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气质。 朝霞郡主走进来后,也没对众人行礼问好,只是昂着下巴倨傲一点头,便去了萧杭身边坐下。看其面色分外不情愿,但是看其妆扮便能知晓她原本打算也是要来的,只是故意来迟,表达出了心中的不满。 萧杭的脸唰的一下就黑了,想说什么却被安国公夫人用眼神制住。 其实在场众人对这朝霞郡主或多或少都有些意见,不提其他,光凭在座有不少人都是长者,朝霞郡主迟到且连礼都不行,似乎就有些过了。不过这朝霞郡主背后有昌平公主撑腰,众人也是心知肚明,自然只能将不满埋藏于心。 坐在各自夫君身旁的崔氏和郑氏对了一个眼神,不着痕迹将各自眼中的讥笑掩下。里子都没了,还想要面子,且看你高高在上的朝霞郡主这番如何下台! 其实朝霞郡主会如此也是有原因,源头还在大囡小囡两姐妹身上。 对于府中要挑选合适少女入各房,朝霞郡主也是有所耳闻,只是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且不说府中当家人是安国公夫人,即使真有萧家的女儿被入了五房来,她也就是个名义上的嫡母,平日里是不需要管教的。还是前几日她手下之人探得消息,朝霞郡主听闻大囡姐妹二人也在此列中,才勃然大怒。 朝霞郡主素来脾气暴烈,尤其此事又戳中了她的心肺叶子,自然发作起来是不管不顾的,当场便找了萧杭去理论。萧杭倒也强硬,就是一个态度,女儿是他的骨肉,也确实是他向安国公夫人提的,怎么着? 朝霞郡主自是不依,可萧杭一个大男人,打是打不过,骂是充耳不听。萧杭如今也学会了对付朝霞郡主这种泼妇的办法,那就是事说完扭头就走,省事省心省力。之后两人不欢而散,朝霞郡主在崇月阁发作了一个晚上,次日一大早便去来找安国公夫人做主。 可以想象的到的,安国公夫人的态度自然是和稀泥,嘴上虽斥着萧杭的不对,可对朝霞郡主提出的取消大囡小囡两姐妹的名额,却是拿着族中规矩说事儿。朝霞郡主连番受气,这才有今日故意迟来的举动。 安抚下儿子,安国公夫人没有再去看朝霞郡主,对身旁的婢女点了点头。 * 随着时间的过去,气温也越来越高了,似乎之前清晨的凉爽只是镜花水月。 这一众少女站在庭院中,头顶上无遮无挡,夏日的烈阳高照,个个的鼻尖都沁出了点点汗珠。 只是身处在这地方,自然没有人敢出声抱怨的。那门前束手屏息站着的几名仆妇,看似半垂着眼帘,谁能知晓是不是盯着众人的表现。 一阵脚步声传来,期间还夹杂着清脆的环佩之声,众人好奇的抬眼望去,就见一名贵妇被一众婢女仆妇拥簇朝这处而来。 她身着嫣红色绣牡丹花开的高腰襦裙,肩披淡金色的披帛,满身雍容华贵的气质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一见其做派与气势,便知道不是常人,知晓其身份的俱是垂头敛目,不知晓其身份的,见这副阵势也知晓是这府上正主儿之一,自然也是恭敬垂颜。 香气缭绕,沁人心腑,一双金红色相间的翘头履出现在众人低垂的眼睑之间。这双翘头履做工精致,配色及所绣花纹美轮美奂,尤其顶端镶嵌的那颗明珠,有拇指那么大,光润而夺目,更是吸引人眼球。 翘头履在众人眼前停了下来,大家俱是垂首屏息而立。 那双美目在众人头顶上来回扫着,良久,一声夹杂着不屑的轻哼声钻入众人耳里,那双缀着明珠的翘头履才往前行去,其后是一众各色鞋履随后而去。 众人这才直起脖子,望着那个亮眼夺目的高贵背影进了内堂。 这朝霞郡主还是如此不知收敛,不过也好,她越是跋扈,她越是有机可乘。大囡默默地想着,如蝶翼般的睫羽垂了下来,掩住眼中的波光。 又过去大概两盏茶的功夫,方才的那名圆脸仆妇才出了来,吩咐众人听叫名而入。少女们俱是开始紧张了起来,她们知晓这是开始了。 无人知晓这甑选是如何进行的,不过来之前何大娘已经与众人说过,只需表演自己擅长的技艺便可,之后自见分晓。 第一个被叫名的便是萧茵。 她只是愣了一下,便抬头挺胸的往台阶那边走去。见其架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萧茵确实有这个自傲的资本,因为许多人都知晓那名额中必然有她一个。之所以会去静园,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有时候人的命运真的很奇怪,明明大家身份都差不多,都是见不得光的婢生女,却有那人高高在上,有那人低入尘埃。而萧茵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对于旁人而言,需要绞尽脑汁费尽手段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也因此在静园中,萧茵一直是孤特独立的存在,众人皆知她的特殊,但那些阴私手段却从来不敢往她身上使,不得不说这样的人值得羡慕的,甚至是妒忌。只是这种妒忌是隐晦的,甚至不敢表露出来,甚至在面对她之时,还要露出些许献媚仰望之色。 上辈子的萧九娘和萧茵从未有过交集,一来两人分属不同房,二来萧茵此人看似高傲,实则颇懂处世之道,每每独善其身。 大囡还记得自己上辈子的时候,自己也曾羡慕过萧茵,就像此时其他人羡慕一样。只是那种记忆太过遥远,早已埋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因为大囡从小便知晓,想要什么就得自己拼命去挣,羡慕这种情绪即奢侈又浪费。 此时此景见了众人的表情,大囡才回忆起来。 感觉萧茵并没有进去多久,便出来了,当她出来之时,手上多了一枚玉如意。 那枚如意只有巴掌大小,玉质却极为好,洁白莹润且没有杂质,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金光,将众人的眼球一下子便吸引了过去…… 萧茵嘴角噙着笑,又是手持如意,一看便是得偿所愿。 羡慕的眼光纷纷而来,萧蓉笑着迎前一步,“恭喜茵姐姐了。” 萧茵笑着点了一下头,看得出心情极好,所以格外和颜悦色。她附在萧蓉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萧蓉又道了一声谢,才站回队列之中。 第二个被叫名的是内五房的一名小娘子,也是除了萧茵萧蓉萧倩大囡萧玉几人,仅剩的一名内五房之人,剩下的另外三个则是外八房的小娘子。 她似乎非常紧张的模样,在台阶下停顿了几息时间,才抬步而上。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那扇精致的雕花大门从内开启,里面走出一人。只见其脸色极为苍白,脚步似有踉跄,手中空无一物…… …… 甄选还在继续着。 这期间已经被陆续叫进去了三名小娘子,其中有萧蓉萧玉两人,还有一个是外八房的小娘子。 除了萧玉得到了一枚玉如意,那个外八房的小娘子并没有得到。这会儿萧蓉已经进去了,也不知是否能得偿所愿。 被淘汰下来的那两名小娘子俱是伤心的低声哽咽着,声音细小却充满了压抑,尤其配着这般炎热的天气,更是让众人心中多了一股烦躁感。 已经得到如意的萧茵和萧玉已经去廊下的阴凉处站着了,神态格外轻松。对应着站在下处的众人,凭空多了一分高高在上感。 终究是不一样了,此番两人一跃飞上了枝头,和其他人已是云泥之别。 突然,自萧蓉进去后便禁闭的大门从里面被打了开,众人的眼神俱都凝聚到那处。 只见萧蓉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枚光耀夺目的玉如意。 “真好。” 萧倩上前几步,紧紧的捏住萧蓉的手,脸上写满了激动,萧蓉能得到如意,作为一母同胞的萧倩是由衷为其高兴的。 “阿姐,你也一定能行!” 话虽如此说,形势却越来越紧张,五个名额已去三,还剩两个。 此时除了得到如意的萧茵萧蓉萧玉三人,以及被淘汰掉的那两人,还剩下四人。分别是大囡、萧倩,以及另外两名外八房的小娘子。 也就是说是剩下的四人要争夺最后两个名额,每人只有一半胜利的机会,且还是要看谁先被叫名。要知道早一分被叫名,便多了一分的优势。若不然,前面人都把如意得了,剩下的人不用比过便要被淘汰。 事情发展到此时这个地步,即使镇定如萧九娘也不免将心提了起来。 …… 大囡将眼神投注在那两个外八房的小娘子身上。 这两人一个叫萧莹,一个叫萧甜。两人俱是十岁左右,一个文静而内秀,擅书。一个外貌娇俏可人,擅舞。而这两人也恰恰是萧玉之前所提防,却一直看不出深浅的两人。 这期间,萧甜被叫名了。 她面露一丝喜色,脚步轻快的步上台阶。 只是大囡却并没有去看她一眼,因为她知道此人不会得偿所愿。果不其然,不多时,堂中的丝竹声歇,过了一会儿,萧甜从大门内走出来,虽脸上还是挂着甜美的笑,却是隐现苍白。 她手里并没有如意。 “萧莹——” 台阶上又有人叫名了。 大囡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直到此时才现了一丝波澜。 萧莹,萧十二娘,上辈子萧家有名的才女,一手书法让人叹为观止,自创一种新颖的字体,名为莹体,连许多书法大家都对其颇为赞赏,上辈子没少为萧家挣得光彩。 其实大囡还知晓,不光是萧莹一定会得到一个名额,还有一个是萧倩的。这些来自于上辈子的记忆,萧茵、萧玉、萧蓉、萧莹,如今尽皆回归本位,那么剩下一个名额会是萧倩的吗? 她若想得到剩下那个名额,便只能和萧倩抢了…… 重活一世,命运会得到改变吗?还是不管如何仍旧会回归本位? 不! 她不信命,她向来笃信人定胜天,人的命运也许神奇莫测,但一定会因为外力而得到改变。就好像上辈子此时她还在伶院挣扎,而此番已经来到了这里…… 对,一定是。 * 果然不出大囡所料,萧莹得到了一枚如意。 即使是如此应该高兴之时,萧莹依旧是一派沉静,不卑不亢的走到廊下阴凉处。萧茵等人对她道喜,她也是浅笑着微微颔首,神情淡然。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聚集在剩下两人的身上。 大囡和萧倩。 叫着大囡名字的声音,在台阶之上响起。 萧蓉慌张的望了台阶上一眼,又转回头来,面现一丝厉色,瞪着大囡道:“就你这副样子,一定不会胜过我阿姐。” 她身边的萧倩一脸苍白,却摇头制止妹妹如此说。 大囡掀唇欲反讥,却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奇异的羡慕。萧蓉虽已得到如意,却未去萧茵等人那处,而是一直站在萧倩身边,握着她的手,默默的鼓励着她。 她淡淡的瞟了萧蓉一眼,越过对方迈上台阶。 雕刻着精美纹路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从大囡的角度暂且还看不清内里的情形。 她深吸一口气,迈过门褴,步了进去。 …… 这处堂舍极为宽大,即使是大白日里堂中两侧也燃了无数连枝灯,照的整个厅堂如若白昼。朱红的柱子,鸦青色的帘幔低垂,自有一番富贵而又肃穆的气息。 大囡被婢女引着往里走着,左拐之后,在一处厅堂停了下来。迎面正前方的位置被一挂珠帘挡住,可以看到珠帘之后似乎坐了不少人,却看不清内里究竟。 大囡半垂着头颅,屏息静气上前两步,以肃拜为礼,方才直立起身来。起身后,束手垂首站在原地。 “不错。” 珠帘后,一个苍老的男声响起,却是萧氏一族的族长萧珩抚着胡子赞道。 这萧珩为人僵硬古板,最重礼仪。此番挑选族中女儿,他从头看到尾,这些小辈样貌技艺都不错,却是没有一个让他看得上眼的。 不为其他,皆因礼仪太差。 萧家素来自诩名门世家,什么是名门世家?可不光是其家族地位及财富,也是其底蕴。所谓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这些名门世家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乍然而贵的家族了,皆因其底蕴不足。而所谓的底蕴,分为很多种,不光是家族累积的财富人脉地位等等,也是族人的教养礼仪以及学识涵养。 而一名女子之所以能让人为之赞道,不光是其外貌,以及所具备的技艺,还有其品格、德行与教养。而体现德行与教养的最好方式,便是各种礼仪了。 毋庸置疑,大囡从进入众人眼底之始的行为举止,与方才那一番肃拜大礼,俱是合乎礼仪的,且行礼之时动作极为流畅,动作合乎规范,令人赏心悦目,一看便不是一朝一夕可得。也因此才会让一直沉着脸的萧珩,稍露展颜之色。 方才之前萧珩便与弟妹安国公夫人抱怨过,这些小辈的礼仪太差了。 其实也是可以想得到的,这些少女们出身俱不高,年纪又小,从小未被正经教养过。懂得些礼仪的被这么多长辈看着,难免会慌张失当,要么就是足够镇定的,却碍于出身不够,虽照葫芦画瓢学了一些仪礼,但行举僵硬,一看就让人摇头不已。还有的则是进来后就只会傻站在,一直到身旁婢女提醒才知晓要干什么。自然不能与上辈子苦练许久,即使走出萧家,在礼仪方面也从未被旁人挑过刺的萧九娘相比了。 这些大囡心知肚明,且她还知晓萧珩今日一定会到场,这也是她为自己所谋算的另一项胜算加分。至于能不能得偿所愿,这一点还不够,不过大囡胸有成竹。 见萧珩如此说,安国公夫人自然凑趣道:“这孩子是不错。” 两位长辈都这么说了,旁人自然也是点头表示赞同,只有朝霞郡主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眼睛仿佛淬了毒似的紧紧地盯着珠帘外的那名少女。 听了这声冷哼,萧珩皱起花白的眉头,不满的看向朝霞郡主。这已经是今日朝霞郡主第二次在长辈跟前失仪了,也因此萧珩对她极为不满。可是想着昌平公主,以及昌平公主身后的承元帝,萧珩还是压下了满腔的怒火,只是紧绷的老脸才能显示出其内心的情绪。 这一切自然落入安国公夫人眼底,她的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刚准备开口说什么,一旁的崔氏开口了。 “时候也不早了,阿家和伯父、叔叔也坐了这么久,定是早就疲乏。既然大伯父和阿家都说这孩子不错,不如就她了?”崔氏笑盈盈的,似无意的说道:“儿觉得这孩子也不错,小小年纪仪态如此之好,实属难得。”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不同。 有那些眼中闪过一抹深意的,也有满面喜色的,自然也有怒气腾腾的。 郑氏掩嘴笑了下,插言道:“小叔的女儿自然不错,也难怪阿家和大伯父都出口夸赞。” 这个小叔自然指的是萧杭了,也是点明了大囡的身份。对于大囡的身份,在座的人俱都知晓,但萧珩和萧孟平日里并不久留长安,此番也是因事前来,自然不知。 面露急色的朝霞郡主正想出言,哪知萧珩已率先点了点头,拍板道:“就她,我看这小丫头不错,不提其他,光这一身仪范便足够担当我萧家的女儿。弟妹,你觉得呢?” “能让大兄看中,自然是好的。”安国公夫人笑着道。 萧珩抚着胡子,呵呵的笑了两声,“原来是五郎的女儿,怪不得不同寻常。五郎啊,你也该操心操心子嗣问题了,也是近而立之年,连个儿子都没有,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就算没有嫡子——”说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扫了朝霞郡主一眼,“生一两个庶子也是可行的。据说你现在连个正经妾室都没有?这怎么能行!大丈夫三妻四妾乃属人伦,我即是你大伯父,又是萧氏的族长,这事我可得管管,你可别怨我这个做伯父的多管闲事。” 萧杭垂头,连连拱手执礼,“儿怎敢埋怨伯父多管闲事。” “如此甚好。”萧珩点了点头,对安国公夫人道:“弟妹,也算是我这个做大兄的厚着脸皮多管闲事,绵延子嗣乃是族中大事,五郎又是嫡出。这事我就交给你了,若是明年此时五郎的子嗣还不见动静,我可就要问你的错了。” 安国公夫人连连称是,道都是自己的疏忽,一定抓紧时间将此事办了。 …… 这一番高/潮迭起让人目不暇接,即使聪慧如萧九娘,也未曾想到是如今这副状况。 就这么成了? 大囡有些愣愣的,心中却压抑不住满腔的欣喜。 这时,一名婢女步了上来,其手中所持的托盘中放的便是那最后一枚的玉如意。大囡将那枚如意持起,借着半垂的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那珠帘之后,便跟着另一名婢女下去了。 大门缓缓打开,大囡越过门褴迈了出去,其手中所持的如意在太阳下耀眼生辉。 萧倩的脸在一瞬间白了,萧蓉也是。 “怎么是你?怎么能是你!” 萧蓉压抑不住咆哮起来,白着脸的萧倩将她紧紧抱住,又伸手去掩她的嘴。经过这一番,萧蓉也意识到此地不是其他处,恢复了镇定,只是望着大囡的眼充满了狠戾与怨毒。 “我就是知道,恭喜你了。” 萧玉走了过来,满脸笑盈盈的恭喜着。 “侥幸而已。” 珠帘后的动静自然没瞒过站在外面的大囡,她原本想着朝霞郡主在场,必然会横生事端。却未曾想连锁效应,竟然让众人当场便挤兑起那朝霞郡主起来,连她所准备的杀手锏都没用上。 也不知道那朝霞郡主会不会气得半死? 其实大囡并不意外是这种结果,包括上辈子,她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可不光是因着样貌及舞艺都出众,还有朝霞郡主的原因在内。朝霞郡主太跋扈了,萧家看她不顺眼的人太多,明明知道‘大囡’是朝霞郡主心中的一根刺,自然不遗余力的给其添堵。 所以,真是侥幸,不过大囡并没有漏算人心。 * 朝霞郡主怒气腾腾的往回走着,身边一众婢女俱是屏息静气。 待回到崇月阁,刚入房舍大门,朝霞郡主便拿起东西砸了起来。一路走过,满目疮痍,被瓷器碎片迸溅到的众婢女们连躲都不敢躲,跟随在其后,等到了内室,有好几个粉面上都被溅得斑斑血迹。 “都给我滚下去!” 听了此言,众人才纷纷垂首后退而出,心中俱是松了一口气。松过气后,又是苦笑,郡主如今越来越难侍候了,可众人皆是奴婢,即使是苦也得受着。 还有一名年迈的仆妇并未退去,此人正是朝霞郡主的奶娘,李氏。 李氏身着一身酱红色襦裙,圆盘大脸,皮肤白净,眼角都是密密麻麻的细纹,看上去极为和善亲切。可熟悉她秉性的人却知晓不是如此,这李氏乃是朝霞郡主身边一等一的心腹,历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且极有谋略,深得朝霞郡主信赖。 刚才便是李氏拦住了朝霞郡主,若不然她当场便会发作起来。 “奶娘,你为何刚才拦我!” 李氏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唉,我的郡主,方才那样一副情形,您若是出声便是不敬,便是目无尊长,你终归是萧家的媳妇儿,哪能在长辈跟前忤逆。” “难道你看不出这一群人是合着伙挤兑我吗?” 李氏自然看出来了,可是看出来又怎样,长者为大,且不说那萧氏的族长,光是安国公夫人那婆母的身份,便足够压死朝霞郡主了。 李氏从小照顾朝霞郡主,待其长成后,又随同一起出嫁。这些年朝霞郡主的经历,李氏也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是心疼、焦急、无奈,办法也想了许多,劝也劝过了,可这些俱没有用,因为朝霞郡主素来独断独行,根本听不进人劝。不光是朝霞郡主,其实昌平郡主何尝不也是如此。高高在上惯了,就觉得自己可以永远俯视他人。 可是风水轮流转,今非昔比啊。 以前萧家人之所以忍着朝霞郡主不发作,不过是看在昌平公主的面上,如今皇后的位置越坐越稳,三皇子封了成王,五皇子也封了楚王。萧家的根基越来越深,自然不同以往,昌平公主就算想翻脸也得掂量掂量。 最近这两年,朝霞郡主在萧家的地位明显不同以往,暗里针对她的机锋也越来越多,就好比今日,李氏并不意外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之前朝霞郡主去找萧杭闹腾,李氏便劝过她了,只是朝霞郡主不听。还有今日,李氏也劝过朝霞郡主要忍着,忍过这一遭后,再图谋其他,可朝霞郡主还是不听,以至于落了一个自己下不了台。 李氏耐着性子,将之间的厉害关系给朝霞郡主讲了一遍,可还没说到两句,便被她打断了。 “行了行了,你光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让人备车,我要回公主府!” 李氏叹了一口气,满心疲累,默默的下去安排了。 * “呵,你瞧她气得那副样子,她也有今天!还是大嫂你厉害,一下子便戳中其死穴了。” 听了郑氏的话,崔氏抿嘴笑了笑道:“人心所向,我不过是多了句嘴罢了。” 确实如此,这崔氏做了多年的萧家长媳,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且不说安国公夫人种种举动背后的含义,光是朝霞郡主今日敢当着几位长辈的面,如此罔顾长幼尊卑,崔氏就知晓其下场不会好,递把梯子过去也是可以想象的。 郡主又如何,有个公主娘又如何?可别忘了自己是冠了夫姓的,身为萧家的儿媳,日里张扬跋扈,不将人放在眼里,婆母嫂子弟妹夫君一家子都得罪光了,人心所背,会被人落井下石并不让人意外。 当然也有萧杭一直没有男嗣的原因在里头,这朝霞郡主素来跋扈,拦着不让萧杭纳妾,估计安国公夫人也是忍到了极限。 这个下马威只是开始,以后的事还多着呢。 “行了,你日里也别惹她,咱们且行且看。” “这我自然知道。” * 那日之后大囡还是回到了静园。 与她不同的是,其他人都离开静园各归本位了。拿到名额的,自是喜气连连,没有拿到的,垂头丧气伤心不止自是不必说。 大囡以前住在伶院,没有其他住处,只能暂住静园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安置下来的很快,大囡被安排到了翠云阁,与萧玉等人毗邻而居。萧家的小娘子们的住处都在一处,各房嫡出的小娘子们住处自是要靠前靠中间一些,且其占地面积乃至精致度以及内里的布置都是要高上一等。但大囡等人的也不差,只不过要比正儿八经的嫡出要差上一等,且偏远一点。 安置下来后,大囡便带着莲枝搬到了翠云阁。 到了地处,大囡顿时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翠云阁临着一个小湖,湖畔景色别致,杨柳依依。入了院门便是曲折游廊,有一方不大不小的庭院,院中种了杏花两棵。树下有一方石桌,并两方石凳。上得三阶台阶,迎面便是房舍三间,一明两暗,甚是高大宽阔。 正门上悬着一副竹帘,掀起迈入,屋内是一水的木质地面,平整而光洁。堂中帘幔高卷,珠帘低垂,并设有坐榻与案几,乃是待客之处。靠右手边有一架六扇山水屏风,绕过屏风是书房。书房极为敞亮,临着墙有书架,墙上挂有几幅装饰用的字画,并有一张极大的高足案几,上面摆放这笔墨纸砚等物。临着大窗的位置,则有一张软榻,此时窗扇大敞,迎面便是杏花树下。 从正堂往左走乃是卧房,卧房摆设极为简单,檀木所制的箱式大床,床柱子上悬着淡绿色的纱帘,并设有妆台,妆台前摆放着一个矮矮的无足圈椅,临着墙则摆放着几个箱柜与一个四足刻了兽首的三彩柜。再靠里端一些的位置则用帘幔隔开,大抵是用来沐浴更衣之地。 这翠云阁看似不大,实则五脏俱全,从庭院回廊可以通往后院,后院还有一排三间较矮的屋舍,乃是婢女所居之地。并有灶房一间,不过这间灶房平日里只是烧热水之用。 在大囡和莲枝到来之时,便有三名婢女等候在此处。此乃府上所安排侍候大囡的婢女,年纪都不大,也不过十二三岁之年。 大囡住下后,次日便有府上的仆妇上门了,给大囡送来一应用度以及月饷。大囡的月饷是一月三贯钱,这是这辈子的大囡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钱,感觉有些微妙。 头三日用以安顿,所以翠云阁极为安静,也无人来打扰。 大囡的日子过得极为悠闲,上面没有发话,她便闭门不出。她私底下性子有些孤僻,并不爱与人打交道,那三名婢女除了头一日见了一面,其他时候她是不用的,只让莲枝贴身服侍,院中的琐事也交予了莲枝打理。 又过了一日,有府中仆妇前来通知,让大囡次日前去安荣院拜见老夫人及各房主母。 * 次日一大早,大囡便起身了。 洗漱后,些许吃了些东西,便由着莲枝与她梳妆打扮。 莲枝给大囡梳了反绾髻,并在双髻上一边别了一个带流苏的珠花,然后服侍她穿上杏黄色的高腰绫裙和浅绯色的薄衫半臂。 因为是夏日,半臂的纱极薄,隐约可以见到少女特有的白皙肌肤与浓纤合度的筋骨,平添了一股娇怯感,嫩生生的,就好像是初春刚绽放的柳芽。 发下的分例中是有一应胭脂水粉的,莲枝本想拿了香粉与大囡着妆,却被她制住。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大囡额上贴了一朵绯色杏花状的花细。对着妆台上的铜镜照了一下,又多了一分属于少女的娇美神态。 待两人出了翠云阁的大门,天色已经大亮了。 大囡非常熟悉去安荣院的这段路程,上辈子她虽不是住的翠云阁,但也是住在附近,所以知晓从此地到安国公夫人的院子,大抵是需要一刻钟时间的。按着此时这个时间点,只会早不会晚。 一路上仆从来来去去,见到大囡后都是屏息静气退至一旁,待其走过后,方才各自离开。这种待遇大囡以往是没有经历过的,但萧九娘非常熟稔,所以神情很是淡定。 路途中,遇见萧茵和萧蓉两人结伴而行,这两人态度亲密,一看就知晓两人交情极好。 萧茵见到大囡浅笑颔首,萧蓉就没有如此镇定了,看到眼前焕然一新的大囡,想到被落下的亲姐姐萧倩,萧蓉心中恨意沸腾。 如今萧倩是彻底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依旧还是跟着其亲娘住在一块,而萧蓉却是独门独户自己一个院子。萧家规矩严谨,等级分明,几乎只是一夕之间,姐妹之间便隔了一道逾越不过去的沟壑。日后萧蓉可以出入贵女圈子,接受属于嫡女的教养,日后亲事自然也不差。可萧倩却是什么都没有,待其成年后,能嫁给世家庶子是好的,差点的很可能也就是个媵妾。也因此萧蓉看到眼前如此得意的大囡,尤其红眼。 她正想启唇讥两句,后方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几位姐姐都是站在此处?再耽搁下去,恐怕时间会迟了。” 却是萧玉往这边走了过去,今日萧玉打扮的也极为亮眼,一身粉色的高腰襦裙,月白色的薄衫半臂,看起来娇美可人。 听闻此言,几人也顾不得之间彼此的矛盾,赶忙往安荣院行去。 其实今日不光大囡萧玉打扮的光鲜靓丽,萧蓉和萧雪两人也是。萧茵身穿月白色高腰襦裙和浅绿色薄衫半臂,细条身材,显得格外的柔美娴静。萧蓉一身嫣红色的襦裙,多了一分与几人不同的艳色。 一路到了安荣院,萧莹已经在那处等着了,几人便与她站在一处,等待里面的通传。 这期间,有不少萧家各房的女眷纷纷而至,她们并不像大囡几人,久候在外面无人理会,经过通报后接二连三进入堂内。堂中的欢声笑语一片,在廊下隐隐可以听见,萧茵等人不禁露出几分钦羡的神色。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虽几人也能从人后走到人前,但终究不如这些个正经的嫡出。 此时的太阳已经冉冉升起,照的庭院中一片淡金色。又过去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有婢女出来通传几人进去。 偌大的厅堂,摆设布置皆是上等,堂中的坐榻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主位的牙床上坐着一身华服的安国公夫人,几名婢女仆妇围绕其后。 萧茵等人行礼后,便束手站在下处,安国公夫人环视了几人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之后她正颜肃色,对几人进行了一番例行训诫与教诲,然后便是为几人赐排行分房。 排行是根据年纪而来,这五人中萧茵最大,年十一,为萧七娘。萧蓉比萧茵小月份,排行为八。剩下三人年纪都差不多,皆是十岁左右,相差也就是月份,大囡还是如同上辈子一样,为萧九娘,萧玉为十娘,萧莹乃是十一娘。 其中大囡因无名无姓,安国公夫人沉吟片刻,与她赐了名,取名为妧,萧妧。 这辈子发生的许多事都与上辈子不同,但又有许多东西是相同的。例如萧九娘两辈子排行都是为九,名为妧,姓名俱是安国公夫人所赐。还例如上辈子的萧十娘,这辈子被萧玉所替,萧十二娘如今成了萧十一娘,本来该是萧十娘的小囡被淘汰出局。 一时之间,萧九娘不禁有些怔忪了。 “好了,如今也都不是外人,去拜见你们各自的嫡母吧。以后记得姐妹之间要相处和睦,要好好孝顺嫡母和你们的阿爹。” “是。” 萧七娘萧茵是大房的人,自然是去向崔氏行大礼,萧八娘是三房的人,自然是对马氏行礼。而萧九娘和十娘萧玉自是应该向朝霞郡主行礼,萧莹是外八房之人,因着四房没有女儿,便归去了四房。 朝霞郡主今日脸色依旧不好看,但也没有露出恼怒之色。见萧九娘和萧十娘对自己行了大礼,便冷着脸让身边婢女与两人给了见面礼。 这见面礼颇具朝霞郡主的风格,简单且粗暴,乃是一枚两指宽的赤金镯子,上面花纹全无,光秃秃的,极为丑陋,但分量不轻。 从礼物便可看出朝霞郡主对两人的不待见,但却让人无刺可挑,人家的礼并不轻,但萧家是个人都知晓朝霞郡主私产颇丰,不乏听见有哪个下人得了她眼了,让其赏个分量不轻的金镯子。 这一切众人皆是心知肚明,包括萧十娘和萧九娘。只是如今这种情形,朝霞郡主能不当面发作砸场就是给面子,所以两人神态恭敬的将那镯子收下,并又行了礼。 就在这时,门外急急步进来一名婢女。 进来后,先是曲膝行礼,然后脆生道:“禀老夫人的话,成王殿下与楚王殿下来府里了,正向安荣院行来,准备向老夫人请安问好。” “成王来了?”牙床上的安国公夫人露出惊喜之色,被身旁婢女扶了起来:“快去准备,准备迎接成王殿下。” 这一声令下,堂中的仆妇与婢女们俱是动了起来。 屋中一众坐着的人,在安国公夫人站起来时,便都起身了。崔氏上前走到安国公夫人身边,道:“阿娘,既然成王殿下来了,这里这么多人,儿让她们退了?” “这么多人确实不合时宜,这样吧,你和二郎媳妇留下,其他人都退了。”安国公夫人停顿了一下,眼睛望了望堂中的这些女眷和少女们,沉吟道:“从三娘起,几个小辈儿的也留下,成王殿下也算是自家亲戚,七娘几个还没见过自己表哥,也留下来见见吧。” “是。” 没有被留下的俱是纷纷行礼退下了。马氏和刘氏也罢,她们虽是内五房,却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可府中最得宠的五郎君的正妻朝霞郡主也没被留下,就不由的让人侧目了。 朝霞郡主可没感觉出这其中的差别,她反而觉得不留下挺好。当她不知道这老虔婆打得什么主意?就与她阿娘所说的那般,这萧家上下尽喜欢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说起来是个世家门阀,实则就是靠妇人裙摆吃饭的,朝霞郡主很不屑这一切。 可她忘记的是,她每次与自己的女儿萧六娘却不是如此说的。成王妃?这可是个很好的名头。 按下不提。 以安国公夫人为首的一众女眷,俱是去了安荣院的院门处,翘首以盼准备迎接成王的到来。 站在人群中的大囡眼神闪烁不定,从安国公夫人到崔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成王身上,只有她听到一个人名—— 楚王殿下。 就在她思绪纷杂混乱之时,安荣院大门前的青石道上迎面走来几人。 为首的一人身形健硕,头束金冠,身着靛蓝色圆领襕袍,腰配美玉,满脸的英气,看得出年纪不大,但已现卓尔不凡之态。 靠其右边偏后一些的位置,有一名与他打扮相仿的清俊少年,长眉若柳,目若朗星,直垂挺直的鼻梁下是润泽呈淡粉色的薄唇。一身玄色的长袍显得他面色极为苍白,甚至带了点病态的羸弱感。他的年纪并不大,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却难掩绝尘之色。想必若干年后,定是一名风靡整个长安城的俊美公子。 可这名少年却是坐在轮椅上的。 青石道的左侧,树木葱郁,点点金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射下来,折射出一种斑斓的美感。 只见那名病弱少年斜斜的靠在一把木质轮椅上,双膝之上盖了一层薄绸毯,点点金光洒射在他俊美绝伦的脸上,更显出了一分梦幻,让人除了心生感叹,其他无法再想。 他神态淡漠的靠在轮椅上,由身后仆人推行着紧跟成王的步伐,缓缓向众人行来。 萧九娘的眼眶在一瞬间湿润了,她的眼中有激动,有不敢置信,也有百感交集。 主子,是你吗? 这辈子真早,早了近五年。 25|24.0 上辈子萧九娘天不怕地不怕,若说唯一怕的人,那么大概就只有楚王了。 这些无关于其他,而是来自于刻在骨子里的深刻记忆。 上辈子的萧九娘处心积虑从大囡变成了萧九娘,其间自是费了许多心力。这是一种博弈,也是搏命,反正不搏日后下场也不会好,拖着一个柔弱的妹妹,哪怕是为了妹妹,大囡也要博一把。 感激上苍,她搏赢了。 从此以后,有名有姓有了身份,也似乎有了未来。妹妹也因为她的崭露头角,再加上两人有着同样一张脸,获得了崭新的命运。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似乎之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切都可以丢弃了,即使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里总有一分异样,即使明明是姐妹的众人,似乎很瞧不起很鄙夷她。可是她是谁?贱奴之女大囡,是从小在伶院里苟且偷生的,名声是什么?面子又是什么?她真的不知道哎。 萧九娘并没有做着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生活的美梦,她很清楚自己为何被人立起来。说白了,不过是个工具,是日后被拿去增强家族势力的工具,是被人竖起来的与那个人相斗的靶子。 她很听话的便照着别人的想法开始了,生为嫡母的朝霞郡主恨她入骨,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而她也如人所愿的让对方日日难受着。一起初因为身份上的差距以及长幼尊卑的凌驾,萧九娘吃了很多亏受了很多苦。可是每当在她濒临绝境之时,总能化险为夷。 自己的运气似乎很好,可萧九娘心中却酝酿了一股愤怒。 她不能退,只能前进,她就像是一个木偶,举动僵硬的照着提线人的思想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她需要好好的孝敬阿婆,她需要努力的亲近大房二房的主母,只有这样对方才会给她一点好颜色,然后她便可以继续去和嫡母朝霞郡主斗了…… …… 萧九娘从小便知晓,这个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想要什么都必须自己去争。 人人都笑她没有脸皮,卑贱的让人唾弃,可她却努力在为自己挣得生存空间,甚至努力的去讨好那个对她而言极为陌生,却也似乎是这家里唯一对她没有利用之心的阿爹。她在为自己一点点增加存活的砝码,然后尽可能努力的活下去。 一朝被卷进是非漩涡,似乎便永生难以挣脱出去。 她又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敌人,萧玉。 旁人将她立起来和朝霞郡主斗的同时,朝霞郡主又何尝不是把自己立在了萧玉的对面。 每个人都有着不会后退的理由,她是,她也是…… …… 那一年,对萧九娘来说是不堪回首的一年,那一年她很忙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终究年纪不大,出身不够,见识不够,心机不够,再加上有个很明显的弱点,萧九娘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就在她濒临绝望之际,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到了她的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那个人就是楚王。 当今圣上的第五子,其母乃是蝶妃,系萧族的女儿。若是按亲戚来算,楚王算是萧九娘的表哥,虽然这个表哥是一表三千里那种。 楚王很得承元帝的喜爱,即使是萧皇后所出的成王也差了那么一些。不过楚王却是忠于成王的,这让成王乃至萧家如虎添翼。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却对萧九娘露出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意味,这就足以让萧九娘从此在萧家的地位不同寻常了。 彼时楚王年近十九,从小秉性淡漠寡言,一直未娶正妃,甚至其府上连名侧妃与姬妾都没有。楚王亲娘虽和成王的亲娘乃是同族姐妹,但两人都是皇子,虽目前楚王一直表现的很安分,但谁知晓以后会不会安分呢,所以能将萧家的女儿嫁一个去楚王府,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虽楚王表现的一直很寡淡,但那偶尔露出的那点不一样却是让有心人侧目。 有了可能,便有机会,而机会背后则代表着无限可能…… 萧九娘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早说了她从小没皮没脸,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了。 利用又如何?反正从她出了伶院之始,便一直被人利用着。 她尽一切可能的去巴着楚王靠近楚王,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似乎真的对楚王有些不同寻常…… 狐假虎威? 确实如此。 可楚王竟然默默地接受了? …… “殿下,天冷了,要多穿衣。” “……” “殿下,你能不能对小九儿笑一笑?” “……” “殿下你总是这么冷着脸,看起来很不舒服哎。” “……” 早说了,萧九娘从来是个没皮没脸之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可以撒泼、撒娇,她可以装哭、装笑、装痴、装傻。这是还在她幼年之时,为了在伶院里生存下去不被欺辱,所学会的技能。 她一直运用的很好,她觉得自己的做戏可以骗过全天下所有的人。却不曾想在某个人眼里是破绽百出,颇为不忍目睹。 人只要他是人,便会有情绪,即使你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情绪。 突然有一日,楚王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要后悔……” 当时的九娘并不懂,却在很久很久的以后,突然明白了。那一刻,她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脑海里闪过这样一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 可即使让她再选一次,她依旧会这么选择。 …… 楚王开始趁闲暇之际,教导萧九娘各项事务。 那个时候萧九娘并不懂,却是在几次吃了亏上了当之后,才发现楚王的‘良苦有心’。 他确实是用心良苦,她差点没被他玩死。 也是到了至今,萧九娘才发现楚王除了淡漠之外,还是有另外一张面孔的,这张面孔不亚于罗刹鬼那般可怕。 他手段狠辣心机深不可测,一举一动都有其深意,很可能当时你根本想不透,却在后来的某个日子里恍然大悟。且极其擅于利用,不光利用别人,不光利用她,甚至连利用起自己来也毫不手软。 另外性子反复无常,让人根本摸不着套路。 那一段日子对萧九娘来说是极为痛苦的,楚王所谓的用心教导是摸不着痕迹的,甚至根本不会去通知你一声,直到你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才明白其本意。待事情结束,他也不会点拨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下次境况更惨。 惧怕就是从那个时候埋下的。 …… 萧九娘曾经想过要撤身离开,却发现不知何时她竟然和楚王归于同一个阵地。 彼时,她借着楚王的势,斗倒了萧家内部的不少敌人,胜利的同时,也结下了不少仇怨。她已经骑虎难下,退无可退。而紧抱着这仅有的一条粗大腿,是她唯一可走的路。 不过萧九娘也有一种狠劲儿,她非常清楚自己在饱受折磨的同时,也在快速成长着。且楚王是个很合格的主子,他非常大方,只要你能让他满意,他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所以当他手里的那把刀,似乎并不是件让人特别为难的事情,他深谙人性的根本。 萧九娘就像是在做一个游戏,每完成一个关卡,便会有着丰厚的奖励,越到后面关卡越难,但奖励也越丰厚。 直至有次楚王将她丢给那个人,在经历了近半年痛不欲生的试毒生涯,且她如他所想的那样学了那人一半的本事后,他给了她一个承诺,无限期的,只要他能办到,便一定会答应。 可最后她却拿着那个承诺,换回了退出这一切纷扰,出嫁去过所谓的平静的日子。 26|24.0 ==第25章== 布置奢华大气又不失低调的堂舍中,此时是一派温馨的场面。 待成王对安国公夫人行过礼,便被安国公夫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殷殷切切的叙着话。崔氏和郑氏也围在一旁,笑意盈盈的三五不时插上一句,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主位牙床旁边,楚王坐在轮椅上静静的听着众人说话。看其所处位置,似乎颇为让安国公夫人重视,可若是认真观察便能发现,从始至终几人的话题都在成王和萧皇后身上,却是只字未提同样身为外孙的楚王一个字。 成王和楚王同为安国公夫人的外孙,但这其间也是有些不同的。成王的生母乃是当今的萧皇后,萧皇后是安国公夫人唯一的嫡女,所以说安国公夫人是成王的嫡亲外祖母。同样她也是楚王的外祖母,但两者之间却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名分上的。 楚王的生母蝶妃乃是萧家外八房之女,当年也是通过甄选进入内房,记名在当时还不是安国公夫人的王氏名下,之后王氏嫡女嫁于魏王为侧妃,楚王的生母作为媵妾随同族姐姐一起嫁了过去。 “好了,阿家。您看您一见到成王殿下,便将我们这些不讨人喜欢的撇到了一边,那边七娘几个还未给成王殿下和楚王殿下见礼呢。”郑氏一脸笑意,似是娇嗔的插言道。 看似提的是七娘几个,实则是在提醒安国公夫人楚王还坐在一旁。安国公夫人反应过来,笑叹着拍了拍额头:“看来我这真是年纪大了,竟然忘了这茬。不过也是许久没见到成王和楚王,实在惦记得慌。你们几个,快过来见见两位表哥。” 安国公夫人笑着招了招手,一众小娘子俱都上了前来。 “三娘四娘五娘六娘,成王和楚王都见过。这是七娘八娘九娘十娘和十一娘,都是咱们萧家的女儿,因为以前年纪太小,便从不领出来与人见面,这是第一次。” 几人一一上前对成王和楚王行礼,成王笑着颔首还礼,楚王却是冷着一张脸仿若没看见。 这是七娘几人第一次见到成王和楚王,内心早已是忐忑不已,见成王殿下还算平易近人,楚王却是一张冷脸,让几人不禁内心忐忑是不是不招人待见。 “你瞧你,都出了宫,还是一张冷脸,小心吓到几位妹妹。”成王笑着说了一句楚王,又转头对几位小娘子解释道:“你们别害怕,他就是这副样子,习惯了便好,却是没有恶意。” 楚王这才移过眼神来,对几人点了点头。虽还是没有说话,但多少表现了亲近之意。 几人退到一旁,安国公夫人一脸和蔼的看着楚王,问道:“最近身子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阿婆只要想到你的身子,便是夜不能寐。成王你也是,明知晓你弟弟身子不好,怎地今日还带他出宫。” 成王愣了一瞬,而后浅笑道:“太医说了,五弟要多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您也知晓他从小的脾气,呆在宫里整日里就是不出门,我便想着带他出来走走,刚好也想念阿翁和阿婆了,便一同前来。” 安国公夫人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番楚王多注意身子,楚王虽还是冷淡面孔,但到底也是有所回应。 崔氏笑着插言:“既然楚王殿下为了身子要多晒晒太阳,今日外面天气正好,不冷也不热,不如让几个小的陪着楚王去园子里散散心,园子里荷花开得正好,赏个景儿也是好的。” “这个想法不错,也免得陪着我这个老妇人闷得慌。三娘,你便带着几个妹妹陪着楚王在园子里逛逛,多带几个下人,楚王身子不好,别让他招了风。” “是,阿婆。” 待一众小辈儿都离开了,崔氏和郑氏也借着安排午间饭食退下了,堂中的婢女仆妇退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了两个心腹之人,安国公夫人才开口说道:“怎么将他也带了出来,他的腿真的不中用了?” 看得出来,刚才所有的说辞俱是为了将楚王支开,给这祖孙二人腾个可以说话的地儿。 成王点点头,“我也不想带他出来,可最近父皇对他很是上心。自从上次出了那事,父皇看谁都是冷颜肃色的,也就对他还有几分好颜色,母后便借着由头让我带他出来走动走动,也好彰显一番兄弟情义。” 安国公夫人紧皱着眉头,满脸的嫌恶,“这个蠢的,养了这么多年,还没派上用场,就自己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我和你阿娘本是想给你培养个最衷心的帮手,如今看来也不成了。” 成王的面色极为复杂,“其实这次也多亏了他,事后母后私底下查探,竟然所有苗头都指着我们,若不是他替太子挡了那一箭,咱们这次黑锅就背定了。” 安国公夫人面色凝重,也意识到中间的厉害,“那可有查到背后的主使者?陛下那里可有知晓这其间的事?” 成王阴着脸,摇了摇头:“左不过就是赵王齐王那几个,他们如今巴不得我们和太子斗起来。若是太子死了,我是最得利的,这是一箭双雕的毒计,想一招将两边人都给害死。”说到最后,成王咬牙切齿起来,可见是恨毒了那主使者。 “如今宫里风声鹤唳,父皇看谁都不顺眼,除了那个病秧子太子,也就是他能得好颜色。本来在宫里是个没什么势力的,如今倒是个个都巴结上了,连母后都嘱咐我借着他多在父皇跟前讨几分好。” 成王的眼中满是嫉妒之色,似乎很难以接受高高在上的自己,竟然要去借着一个以往靠着他们母子俩的残废,才能在承元帝跟前得几分眼缘。 承元帝皇子众多,除过还在襁褓以及牙牙学语的皇子以外,年纪稍微大些的皇子有六人。分别是太子、赵王、成王、齐王、楚王与梁王,但要说真正得承元帝宠爱的皇子,那么也只有原魏王妃先皇后所出的中宫太子了。 太子穆元章是个病秧子,这是整个大齐都知晓的事,按理说这样的身体是不适宜当一国储君的,承元帝却排除众阻力让穆元章在太子之位坐了近二十年。 先皇后和承元帝伉俪情深,恩爱非常,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也因此承元帝尤其看重这个由先皇后所出的唯一的嫡子。 太子在其他皇子眼里,一直就是一个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存在,从小他们便知晓这个太子兄长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承元帝无时不刻都在给太子营造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光是从吃穿用住仪仗之类等物,日常行举无不透露出这种意思,下面所有进贡上来的贡品,先送到的永远不是承元帝的紫宸殿,而是太子的东宫。 这是一种宣告,也是告知了众人太子在其心目中的地位,却控制不了随着太子身体越来越羸弱,而下面的皇子慢慢长大所滋生的野心。 随着萧皇后被立为继后,成王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中宫嫡子了,可他这个中宫嫡子与太子那个中宫嫡子,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尤其因为成王也是中宫嫡子的身份,承元帝总是压着他,让他还不如其他皇子在承元帝跟前得脸。 安国公夫人也是明白这一切的,遂安抚道:“也算他还有些用处,咱们家养了他养了他那下贱的娘,本就是要让他们对你和你母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既然你阿娘如此说,自是有她的酌量,你就听她的。” 成王点了点头。 * 这一番对话,身处在花园的众人自是不知晓。 本来是来园子里散心的,却因为楚王冷着脸说想独自呆着,众人只好与他分开,聚到了离荷池不远处的一处小亭中。 花园里景色是极美的,盛夏之季正是草木繁茂之时,只见佳木葱郁,各式奇花异草掩映着几处小小的亭台,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汇聚为池,池中荷花朵朵。一阵清风吹来,满面扑香,横生一种生在月台瑶池之感。 “七姐姐,你说长辈们让我们陪着楚王殿下四处逛逛,这般将他一人置于那处,会不会有些不好?” 望了望不远处那处凉亭中的身影,萧八娘小声问道。 七娘萧茵眼神闪了闪,望向了三娘萧妍。 这众人中要属萧三娘最长,年方十四,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瓜子脸,细长条身处,一派的温婉娴静,虽后进几人与她并未相处过,但一看其面相就知晓不是那刁钻之人。 八娘几人与这几名嫡出的姐姐并不相熟,三娘等人以往在她们眼里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也因此即使如今成了姐妹,也不敢妄然开口询问。幸好八娘萧蓉知晓萧七娘与萧三娘关系不错,也因此才有这一问。 萧三娘沉吟片刻,柔声道:“楚王殿下从小便寡言,虽甚少来家里,但几个姐妹都是知晓他秉性的。既然他说想独处,便由着他吧。” 坐在一旁的萧六娘挑了挑眉头,讥讽道:“怎么,想靠过去献殷勤?那就赶紧去啊,何必在这里拐弯抹角的问。” “六妹妹,你这说话也太直接了。那样人的心思与咱们可是不一样的,看不惯就离远些,何必脏了自己的口舌。” 插言的是四娘萧婷。 27|24.0 ==第26章== 这萧四娘乃是三房的嫡女,自己阿娘成日里和那些狐媚子姬妾相斗,她早就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且不说萧蓉姐妹及她那个狐媚子娘给她们母女二人添了多少堵,光这番马氏不得不忍气吞声将萧蓉记在名下,就足以成为马氏母女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萧四娘和萧六娘自来关系不错,也因此两人竟合伙挤兑起萧八娘来。萧四娘说完这话,便拉着萧六娘往旁边坐了坐,一副要离萧蓉远点的样子,似乎她身上有什么瘟疫,满脸都是嫌弃。 这两人说话太直接太损了,让萧蓉顿时涨红了脸,泪珠子在眼中打转,却又不敢落下来,看起来极为狼狈。 萧三娘叹了一口气,简直想扶额。她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果不其然。只是这里她最大,自然不好头一日便让下面几个妹妹争执起来,这个和事老只能她来做。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姐妹,何必斗嘴惹得人笑话。八娘,她们两个年级小,口没遮拦的,我代她俩向你道歉。”语罢,萧三娘又一脸恼了的模样,面向萧四娘两人,“你俩也少说两句,头一日便顽皮的欺负新妹妹,小心阿婆知晓恼了你们。” 话都说成这个样子,萧八娘自然不好再生气,抹了抹眼泪,露出一个不介意的萧蓉。 萧六娘撅了撅嘴,想说什么,被萧四娘暗中拉了一把。 这时,有婢女们送上茶点与果子,萧五娘笑着站起身招呼各位妹妹来用,又说了几句俏皮话,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萧五娘萧娥,与萧茵同属大房的庶女,不过她的身份却是要比萧茵高了一等不止,身份直追大房二房五房的几个嫡女。她的亲娘是大房主母崔氏族妹,当初随同族姐姐一同嫁过来的媵妾,是大郎君萧楗正儿八经的贵妾。 这里若是论身份,除过萧三娘和萧六娘,也就是她最高了,即使是萧四娘都比不上。萧四娘虽是嫡出,但她所在的三房却是庶出。 “咦,九姐姐人呢?” 萧十一娘见桌上的茶盏多了一个,环顾一下发现萧九娘不见了,这才发出质疑之声。 * 楚王的出现就仿佛打开了记忆中的闸门,让上辈子的记忆喷涌也似的,在萧九娘的脑海里一一闪现。 她久久无法平静,这种心情很复杂,有激动,有忐忑,有迷茫,还有许多许多百感交集。 可是骨子里的记忆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也因此当她发现随侍在楚王身边的仆从离开了,楚王孤身一人呆在那处,见他滚动着轮椅往案几那边而去,她便下意识的趁人不注意直奔那处了。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端着茶盏递到了他的手边处。且是让他极为顺手的位置,在他轮椅右侧靠前的位置,她半垂着首,双手执茶盏,半悬在空中。 楚王剑眉半拢,波光潋滟的黑瞳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他接过了茶盏,停顿了一下,又递了回去。 此时的萧九娘浑身僵硬,她竟然如此唐突,可她也发现了楚王并没有饮那茶。她下意识的用指尖触了触茶盏的杯壁,发现并没有温度。 “殿下,茶已经凉了,小九儿这便让人换去。” 话一出口,萧九娘身子又是一僵,紧接着便以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态,迅速离开了此处。 这果断是当狗腿子当久了吗? 明明都重来了一遍儿,她怎么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萧九娘脚步很急,心中有一种想泪流满面的冲动,恍惚看见前面有一名婢女路过,便赶忙上前吩咐她给楚王那处换茶。 这一番作罢,萧九娘自从楚王出现一直滚烫的脑袋,此时才冷静了下来,想着自己离开肯定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便理了理衣裙回去了。 入了亭中,萧三娘问她上哪儿去了,她状似羞涩的抿了抿嘴,小声说了一句方才去更衣了。 一声嗤笑声响起,却是萧六娘发出的。九娘抬眼瞥了她一眼,仿若并未听见。 * 那个形迹可疑的小丫头离去后,便有婢女过来与楚王换了茶。 不多时,楚王的贴身内侍王群便回来了。 “万望殿下赎罪,实在是奴婢肚子不争气,耽误了许久才回来。”王群干笑着哈着腰解释道。 楚王面色淡淡的,平静无波,也未说话。 王群了解楚王的秉性,也未再多言,便去了一旁立着。 亭中气氛静谧,仿若时间都凝固住了。 过了差不多一顿饭的时间,一名仆从匆匆到来,禀报说是安荣院那边午饭已经备好,请楚王殿下过去用饭。 在安荣院用了一顿极为丰盛的饭食,之后楚王便被人推着去客房中小憩。到了半下午之时,成王身边的人来通知该回宫了。 上了马车,一路往皇宫行去,待回到皇宫已经是临近黄昏时分。在荣喜殿之前的宫道上,成王和楚王分了道,成王行事匆匆不知道往哪儿去了,楚王则是回了荣喜殿。 荣喜殿就如同它主人一般,是安静沉默的,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楚王刚移到殿中的软塌上坐下,承元帝身边的内侍阮荣海来了。 “陛下赏了几道菜给楚王殿下,奴婢奉命给您送来,顺便探望一下楚王殿下,出宫一趟身体可有不适,若有不适,奴婢给您宣太医来看看。” “替孤王叩谢父皇,儿臣很好,谢父皇关心。” 说话的同时,上来了几名提着食盒的内侍,他们躬着身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放下,然后将食盒中的菜食放在一旁的檀木案几之上。 皇宫的膳食自然不是外面可比,光看外形便不同寻常。可这几道菜却尤其特殊,这是陛下特意赏给楚王殿下的,要知道承元帝待众皇子们素来严厉,能让承元帝赏食的除了东宫那位主儿外,大抵楚王就是头一份了。 这些日子以来,楚王在宫中的待遇直线上升,下面这些宫人内侍们都看在眼里,也都知道这位主儿以后不可小瞧。 别的不提,只凭楚王殿下替太子挡了一箭,救下了太子的命,却让自己不良于行。只要太子还在一日,只要承元帝还重视太子,这楚王大抵在这宫里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阮荣海又关切了几句,才出言告退。 楚王望了王群一眼,“你替孤王送送阮内侍。” “是。” 王群笑眯眯的哈着腰将阮荣海送了出去,阮荣海可是承元帝身边的内侍,又是管着内侍省的内侍监,这么好的机会,王群自然要好好巴结一番。 两人离开后,楚王仅留了一名内侍侍膳,便将其他人都挥退了。 楚王执起银箸,缓缓的夹食着膳食。 那名面容普通的内侍,一面帮他布膳,一面小声道:“王群上午消失那会儿是去见了成王,那个小娘子名叫萧九娘,刚通过萧家内部挑选被赐了名和排行,其父是萧家五郎君,乃是一名伶人所生……” * 静谧的深夜中,正在熟睡的人突然自梦中惊醒。 她半睁着眼,呆滞了良久,才伸手摸了摸自己汗湿的额头。 梦里的一切都是杂乱无章的,却依稀记得自己是梦里主角,只是发生的事情很混杂,有的是曾经发生过的,有的却不是,光怪陆离,乱七八糟…… 可有些情形却是让萧九娘记忆深刻…… 例如那一句—— “小九儿,你不听话……” …… 还例如那句—— “你确定如此?” …… 萧九娘坐了起来,披上一件薄衫下了榻。 夜里很安静,自从搬到翠云阁来,她便没有让莲枝与她守夜了,她并不习惯与人同处一室。莲枝并不答应,最后折中,莲枝在外屋歇着,有时候事情九娘叫喊一声,便能听见。 她就着月光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扇。外面的月色很美,绽放着朦胧的光芒,让窗外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片淡银色。 重活回来,萧九娘不是没有规划好自己未来的路。其实她未来的路很简单,紧紧的抱住楚王的大腿,再也不丢了。至于日后,找机会离开萧家,从此自在逍遥过一辈子。 至于嫁人,还是不用了,就如同楚王之前说的那般—— “……你的性子并不适合嫁人……” 当初她小心眼的认为,楚王定是舍不得培养出来的一把刀,还想让她继续为他做事,才会有此一说,后来却发现确实如此。 她看似没有底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放弃一切不合时宜的情绪,却也发现自己的眼里是最揉不得沙子。尤其自己的良人,本应该是忠于自己的,又哪能容许他莺莺燕燕朝三暮四…… 她的性子太烈,就算再来一次还是会如同上辈子一样。也许从上辈子来看,似乎是因为王家内部复杂的情况与萧十娘的插足,才会造成之后种种的一切,可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些,九娘其实心里很清楚。 太多太多的事情等待萧九娘去面对了,她并没有因为这辈子走了捷径便放松警惕。 说白了,这辈子与上辈子一样,她之所以被人提了出来,不过是有人见不得嚣张的朝霞郡主,想打压她的气焰罢了。 唯一比上辈子好一点就是,这辈子的形势并没有上辈子那般紧迫,且她之前造成的假象,将关于自己的‘出现’推到了某些人的头上,而不是像上辈子的那样显得别有心机,可以暂时将朝霞郡主的目光转移到别处去。 当然身为眼中刺还是要有一种觉悟的,那就是这会儿不对付你,不过是因为别人的目光暂时不在此处,该来的还是会来…… 28|24.0 ==第27章== 确实如萧九娘所想,朝霞郡主之所以那日强忍着怒火没有发作,是有原因的。 事情还要从她那日气怒之下回公主说起。 那日朝霞郡主憋着一肚子怒气回到公主府,见到昌平公主便嚎嚎大哭起来。 这朝霞郡主素来张扬跋扈,这种脆弱的面孔大抵也只会在其亲娘面前显露出来,昌平公主自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些惹了她女儿不开心的人,全部都给生吞活剥了。 昌平公主这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女儿,尤其宠爱这个小女儿朝霞郡主,不光因为朝霞郡主外貌肖似她,且脾气性格也肖似,也因此她对小女儿格外上心一些。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大女儿出嫁后,日子过得还算顺遂,而小女儿却是挺不如意的。 可当初夫婿是女儿自己挑的,也是她强要嫁进那种家里,昌平郡主能说甚,只能跟在后面日日操碎了心。 听完女儿讲述完事情经过,昌平公主也是同仇敌忾将萧家人咒了遍。 不过她到底比朝霞郡主要清明一些,反而冷静了下来。 昌平公主确实张扬跋扈,可她也是懂得其中的分寸的。要知道作为一个公主,能从宫里混出来,且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一个承元帝胞妹可以说通的。至少有一点昌平公主比女儿强,那就是审时度势。 “霞儿你先不要哭,你等着,待阿娘想个法子,让萧家那群人继续求着你过日子。你不是不想萧杭纳妾吗?阿娘就不让他不敢纳妾,你不是想生个嫡子吗?阿娘让他求着你生。” 沉吟片刻,昌平公主如此说道,翻滚腾腾的眼中绽放出狠戾的光芒。 朝霞郡主抹了抹眼泪,疑问道:“阿娘是要去求舅舅吗?” 昌平公主苦笑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傻丫头,阿娘怎好总拿着这种小事去求你舅舅,阿娘自有主张。你且回去,不要和他们闹腾,过几日阿娘保准他们换了态度。” 朝霞郡主点了点头。 * 围场太子遇袭一事仍旧没查出个所以然,所以近大半月宫中的气氛很是有些低沉。 这两日昌平公主频频进宫,去拜见了承元帝,也去东宫探望了太子,也没忘去和鸾殿走一遭。 这日,昌平公主离开和鸾殿,萧皇后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萧皇后的心腹钱内侍低声道:“娘娘,难道这昌平公主还与刘贵妃那里有所联系?” “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这昌平公主向来会左右逢源,若不然她闹腾出来那么多事,会至今依旧安稳?”萧皇后冷笑一声,眼神暗沉。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 “行了。”萧皇后皱着柳眉,挥手打断钱内侍的话,“你吩咐下去,召安国公夫人进宫一趟。” “是。” * 安国公夫人进宫一趟回来以后,忧心忡忡的望着安国公萧鹄。 “二郎,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怎么会漏了把柄捏在了昌平公主手里。” 萧鹄抖了抖花白的眉头,沉着脸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别人本就留下了暗手,想要构陷皇后和成王,有把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可事情都发生了这么久,陛下一直没追究,咱们是不是不用去理会。” 萧鹄将手里的茶盏,砰的一下搁在了案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音调也高昂起来,可以见到他也是满腹怒气。 “愚昧,无知的妇人!殿下没追究,那是因为楚王替太子挡了一箭,楚王的母族是咱们萧家,所以陛下心里是愿意信任咱们萧家是什么都没做的。但是在外人来看却并不是如此,因为整件事至今没有下文,倘若一旦被张扬出去,证据确凿,皇后和成王乃至我们萧家就百口莫辩了。且不提楚王,牺牲一个,换另一个得登大宝的机会,这个决定并不难做。为什么事情会没有查出来,以陛下的权利想查什么,怎么可能查不到?那是因为他在等,大家都在等!” “等什么?” “等看谁跳出来。”萧鹄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以为殿下就真的全然相信皇后和成王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半信半疑罢了,因为楚王替太子挡的那一箭,让他暂且愿意相信皇后和成王,但他要看接下来皇后和成王如何做,若不然你以为大娘为何和成王对楚王那么屈就?还有为何那些人也一直默不出声,不过是在等,等那个主动跳出来的局外人。如今昌平公主横插一刀跳了出来,恰恰就如了别人的意,所以这事你就不要犹豫了,朝霞那里你暂且要安抚好,还有五郎那边……” 说到这里,萧鹄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你给那孩子解释清楚,就当是为了家里再忍忍。” 安国公夫人的老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哽咽道:“我的五郎,他可怜。为了家里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退步,你说得倒是轻巧,你让我这个做娘的于心何忍!” 萧鹄须发怒张,站了起来,“忍不了也得忍,他身为我们萧家的儿郎,就得为整个家族妥协。人已经娶进门了,事情已经如此,都是你从小纵的他,那朝霞郡主长得也不是丑如无盐,就值得让他如此厌恶?一大把年纪的人,由着性子来,至今连个嫡子不生,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 安国公夫人抹抹眼泪,心里也是又憋屈又恼怒,“我纵的,我那儿有何不好?那朝霞是个什么样子你不清楚?这番大兄和三叔来了,不也是惹得两位生了气?儿媳妇是你挑了,当初也是你准许进的门,让我说我五郎什么样的女子不配,就非得娶个胭脂虎回来?” “当初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你不清楚?还不是一切都为了家里!大娘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生的?她在宫里有多难你不知道?你可别忘了,当初娶那朝霞郡主进门的时候,你可是没有一句不同意的话!” 说完这句话,萧鹄便拂袖离开了,留下安国公夫人呆愣着坐在那里良久,默默地流下不少眼泪。 * 朝霞郡主自那日从安荣院离开,就一直抱病,连着几日都未来安荣院请安。 安国公夫人一直是处于无视的状态,今儿倒是稀奇,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便询问起六娘来。且这还不算,听闻六娘说朝霞郡主一直不见好,不光主动说给其换个大夫,还当场就吩咐胡大娘送一批珍贵的药材去崇月阁,简直跌掉了众人的眼睛。 这一切无不透露出一个讯号,风向变了。 崔氏和郑氏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中都是不解,看来也只能事后下去查查看到底怎么了。 萧九娘也看出了这一点,她想着安静日子可能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随着朝霞郡主一直不好,次日再去安荣院请安之时,安国公夫人提了侍疾一事。 确实也该如此,嫡母卧病,庶女前去侍疾,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所以从安荣院出来以后,萧九娘便和萧十娘一同改道去了崇月阁。 到了崇月阁,婢女进去通报,却一直未有人传唤她们进去。 炎炎夏日,日头正盛,萧九娘和萧十娘站在庭院中,头顶之上无遮无挡,只是一会儿,两人便被晒得满脸通红起来。 不过这种情形对萧九娘来说,却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上辈子她在朝霞郡主手里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暴晒算什么,她多的是方法折腾人。据闻这一切都是和昌平公主学的,宫里变着法折腾人的手段历来不少,昌平公主从小生长在宫廷,自然所知甚多。 屋中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声响,然后是若有似无的低喝声。不多时,大门那处竹帘颤动,一个瘦弱的人影从屋里跌跌撞撞出来,摔倒在地上。 紧跟着出来是一个婢子,只见她竖着眉头喝斥道:“让你侍碗汤药,你也能弄出乱子,郡主说了,罚你跪在门前一个时辰。” 竹帘掀起又放下,只留下那身形瘦弱的一个人影跪在那里,看起来甚是可怜。见其穿着打扮,似不是寻常婢女,萧九娘望了身边萧十娘一眼,果然见她面色苍白,似有悲凉之意。 那人正是萧十娘的亲娘,韩云娘。 这韩云娘曾经是安国公夫人身边得脸的婢女,之后被安国公夫人给了萧杭,才诞下的萧玉。也是整个五房中,五郎君萧杭身边唯一有实的姬妾。萧杭年轻之时素来风流,可自从娶了朝霞郡主后,他便再也不沾染府中的女人,情愿眠花宿柳,因为他知道那是在害人。 而韩云娘能存在至今,除了萧杭的庇护外,还因为是安国公夫人的人。所以即使朝霞郡主从没给她好果子吃,倒也没将她弄出个什么事。 萧九娘上辈子并未见过韩云娘,只是听闻过有此人,上辈子待她出现之时,韩云娘据闻沉疴难治,成日里卧病在床闭门不出。之后不久,便逝世了。 到底人是怎么死的,萧九娘并不清楚,但估计是与朝霞郡主脱不了关系。 她依稀记得,那时候就算与萧玉相斗,萧玉也从来都是一副从容面孔。却在传出韩云娘逝世消息之后,再次见到她之时,眼中透露出一股狠劲儿,手段也越见狠辣。那个时候萧九娘根本顾不得这个现象,都有不能后退的缘由,既然是敌人,那么便斗吧。 此时看到那个瘦弱身影,看到她仓皇且悲凄的望了萧十娘一眼,消瘦的脸上强挂起来安抚的笑。萧九娘突然忆起月姬,那个同样瘦弱的女人,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境遇却是如同一辙,她的心中突然升出了一种难过,还有一股莫名的冲动。 “咱们合作吧。” 萧十娘猛地抬头看向她。 “就算是为了她。” 萧九娘嘴角噙起一抹貌似回忆,却又有些感叹的笑。萧十娘猛然想起,她似乎也有阿娘,但她的阿娘却死了。 29|24.0 ==第28章== 待萧九娘回到翠云阁已经是近黄昏时刻。 一进翠云阁大门,莲枝便搀着她去了软榻那处躺下,又吩咐其他婢女去准备热水和吃食。 这一日的时间,九娘也不过是早上吃了些东西,然后便去安荣院请安了,之后转道去崇月阁,站在外面暴晒直至过了午时,才被人叫进去,之后朝霞并未露面,让她和萧玉两人站在堂间,一直站到方才才放两人回去。 萧九娘很久没受到这样的苛责了,也是头昏脑胀的,脸上刺痛得厉害,不用想定是晒伤了。 莲枝服侍萧九娘去沐浴,沐完浴,九娘仅穿了寝衣回到软榻上躺下,莲枝想让九娘先吃些东西,无奈萧九娘这会儿没胃口,莲枝只好先端了一碗冰镇过的牛乳,过来给九娘敷脸。 细白的棉布浸在冰镇过的牛乳里,待棉布完全浸湿,稍微轻拧一下,便敷在了躺在软榻上的九娘脸上。莲枝极为聪明,那细棉布是照着九娘脸型剪的,上面还剪了两处孔洞用来透气。 萧九娘轻吁了一口气,静静的享受着,脸上冰冰润润的,仿若刺痛一下子都没影儿了。 萧家女儿待遇一直不错,平日里一应用度尽皆供应,夏日有冰,冬日有炭,像这在外面稀罕的牛乳每日也是有一小桶的。因为安国公夫人说了,牛乳养人,也养肤,拿来喝或者拿来敷脸沐浴都是不错的。 这时有人在院子里说话,莲枝净了手,赶忙迎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对九娘说道:“娘子,安荣院派人送来了碧玉膏,说是用来擦脸极好的。” 细棉布下的萧九娘颤了颤眼皮,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来安国公夫人也知道朝霞郡主今日的行举,却是一点想阻拦的意思都没有,结合了上午安荣院那番表现来看,这是外面又出了什么事,所以态度才会变了? 萧九娘并不意外会是这样一个局面,因为上辈子她碰到类似这种情形一次不止。当小仇小怨碰到‘大是大非’,所有人都得让步,倘若不然上辈子她也不会机关算尽,那么多人暗里鼓动,还几番被朝霞郡主按着头打压。 明白归明白,想着之后会面临的境况,九娘心中还是有些烦闷。 敷完脸,莲枝端来水服侍九娘清洗,之后拿来方才送来的那盒碧玉膏。 安国公夫人送出的东西,自然没有差的,这碧玉膏整个膏体呈透明状,装在一个白玉雕成的小盒子里,看起来极为精致可爱。九娘放在鼻尖嗅了一嗅,一股清香萦绕在鼻间,其中又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药草味。 确实是好东西,萧九娘将盒子递给莲枝,让她帮自己在面上薄薄的涂了一层。 清凉滋润,想必经过一夜,次日脸便会大好了。 莲枝满脸欢喜,经过了牛乳冰敷,再加上这碧玉膏,她已经可以明显看见娘子干红的脸恢复了之前白皙如玉的状态。她不禁嘴角又多出了几分笑意,女儿家的脸自来是重要的,一个不好落了差池,以后可怎么走出去见人。 “老夫人还是看重娘子的,要不然这样的好物也不会送来,听方才那位姐姐说,这碧玉膏老夫人手里可没几盒,仅有的三盒还均出了两盒来,给静心斋那里也送了一盒子。可见老夫人定是知晓了郡主的所作所为,有老夫人做主,想必明日定不敢再为难娘子了。” “是吗?” 丢下这句话,九娘便去了一旁案几处坐下来用饭。 莲枝疑惑的喃喃:“难道不是吗?” 九娘笑而不语。 * 次日的情形并未如莲枝所想那般进行。 一众人聚在安荣院请安,老夫人只字未提昨日发生之事,似乎并不记得自己昨日差人送了碧玉膏,也似乎并不知晓萧九娘和萧十娘两人的遭遇,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又关心询问了朝霞郡主的身子一番。 崔氏和郑氏两人的眼神晦暗莫名,脸上却是笑盈盈的,仿若昨日暗里查探之举,并未发生过。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和睦与自然,萧九娘半垂的眼中却是多了一丝讥诮。 之后从安荣院离开,萧九娘和萧十娘自然又去崇月阁了,再度重复了一次昨日所发生的事情。 朝霞郡主一直未露面,很是沉得住气。 到了傍晚之时,回到翠云阁。莲枝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帮九娘敷脸时,满脸的凝重之色。 晚上安寝之前,翠云阁的院门被敲响了,却是莲枝早先一个相熟的婢女。她是替莲枝家里人带信而来,将莲枝叫去外面说了一通话。待莲枝回来却是跟萧九娘说,来人并不是替她带信,而是给静心斋萧十娘那里带的话。 原话说得莲枝一同雾水听不明白,不过她倒也一字一句复述给萧九娘了。 可以,明日。 只有四个字,简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萧九娘却是听懂了。 ‘可以‘是回答她之前所说合作之言,明日大抵指的是,明日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看来萧十娘准备出手了。 …… 次日,如同前两日一般。 看来朝霞郡主是不将两人晒脱一层皮,是不会罢休的。 这种法子看似简单粗暴,却极为好使。要知道女儿家的容貌最是重要不过,再好的伤药也经不起这般烈日折腾。头一次牛乳冰敷加上碧玉膏还算好使,可连着这么来就不行了。 没看见今日萧九娘和萧十娘气色差了一截? 其实也不算是气色差,而是被晒黑了,且被晒伤的皮肤没有缓过来,原本白皙温润的皮肤已经没有那种嫩生生的感觉,而是变得干燥,甚至隐隐有皮屑感,想必再照着之前来一日,两人被晒脱一层皮是必然的。 头顶上的烈阳宛如火炉一般,散发着高温。 炎热、闷躁,蝉在树梢上知了知了的叫着,让人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烦躁感。 萧九娘浑身汗湿了个透,身旁的萧十娘也差不多跟她是一样的状态。 幸好里面只是说让她们等着传唤,并未说是惩治,倒也没拘着不让两人喝水。前日莲枝厚着脸皮找崇月阁下人讨水,那些婢女倒也给她了,有了水的缓解,萧九娘和萧十娘才没有中暑过去。 头一日莲枝和萧十娘的婢女如花陪着两人晒了一日,次日九娘便没有让莲枝来了,十娘也是如此。能做贴身婢女的自然是心腹,自己是一定跑不掉了,何必拖着人一同受罪。 与外面完全相反,崇月阁内很是凉爽。 布置华丽的内室一派静谧,在靠墙角的位置,放了两只偌大的鎏金兽首冰釜,丝丝寒气从中缭绕而出,给整个屋内增添了几分清凉之意。 朝霞郡主斜靠在软榻上,半阖着目,腿上搭了层薄绸褥子,一名婢女跪在软榻一旁替她轻轻的捶着腿。而墙角鎏金冰釜那处,韩云娘跪着一旁,被冻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牙齿打颤,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忽然,内室的门砰的一下被撞了开来。 萧杭从外面走了进来,满脸都是恼怒之色。他剑眉怒竖,俊目怒瞪,本来怒不可遏之色,在见到跪在冰釜旁边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韩云娘,更是添了三分厉色。 “你这个毒妇!” 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凭几,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吓得一众婢女们俱是跪了下来,朝霞郡主也从睡梦中睁开眼。 待看到怒不可遏的萧杭,她先是柳眉竖起,紧跟着舒缓眉梢,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怎么了?鼎鼎大名的清安居士,是什么事情让你发如此大的怒火?” 若是不听那话中的讥讽之意,只看字面的话,这确实是一句安抚之言,可惜…… “李朝霞!” 萧杭咬牙切齿地念着朝霞郡主的全名。 朝霞郡主自榻上坐了起来,一旁的跪着婢女赶忙立起,扶着她站了起来。她掸了掸身上的六幅石榴裙,轻挑眉梢,“要发你清安居士的脾气就去别处发,我这崇月阁里可经不起你如此大张旗鼓。” “你——” 朝霞郡主讽笑了一声,目光移到冰釜那处看起来极为可怜的韩云娘身上。 “让你侍候碗汤药你也能弄洒,要知道那可是阿家送与我的药材,那么珍贵的药材,卖了你都不够赔的。行了,也惩治了几日,我大人有大量且饶了你,下次警醒些。” “是。”韩云娘伏在地上叩了一个头,“谢郡主恩赏。” “滚吧。” 朝霞郡主一挥手,韩云娘立马踉踉跄跄退了下去。 待韩云娘退去,朝霞郡主转首面向萧杭,目光暗沉,“你若是因为这贱婢而来,就可以走了,她打翻了我的药,我惩治她也是对阿家那里有所交代。” 朝霞郡主这理由确实也说得通,安国公夫人送来的珍贵药材,若是换一个奴婢糟蹋了,大抵也只有打死或者发卖的下场,韩云娘这待遇还算是轻的了。 “那九娘和十娘两个孩子,被你晾在外面暴晒了几日,你做何解释?”萧杭咬牙切齿道。 “哦,你说她们?你也知道我最近身子不太舒坦,服了药总是昏昏沉沉的,嗜睡得厉害。她们来了,我正在休息,下人不敢通报也是正常啊。” “好好好,你有理!”萧杭本想发怒,不知想到什么,竟然压抑住了怒火,俊脸上一片扭曲。 “我不跟你这毒妇纠缠!” 说完,他一挥广袖,转身便大步往门那处去了。门扇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又弹撞了回来,吱呀吱呀响得极为可怜。 室中很静,静得有些压抑。 良久,朝霞郡主冷笑一声,“萧清安,你总会来求我的!” * 萧杭丢下一句‘你们快各自回院子里歇着吧’,便怒气腾腾的离开了崇月阁。 萧九娘看了那背影一眼,低声道:“这就是你的法子?” 萧十娘苦笑了一下,垂下眼睑,“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九娘望了廊下那些婢女一眼,道:“咱们先离开这里吧。” 出了崇月阁,便是一条绿树成荫的青石道,两人缓缓往前走着。 “估计你也能看出来,这‘家里’的人碍于某种原因,对她做出让步了。”九娘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十娘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们可以退让,可咱们退不了,见这情形她是想趁着机会把咱们往死里折腾。想必今日你应该看出来了,连阿爹都不能与她抗衡,可见是萧家肯定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对朝霞郡主容忍,又或者需要对她及她背后的势力妥协。所以——” 萧九娘停下了步伐,望向萧十娘的眼睛,“咱们这次境况堪忧。” 萧十娘紧了紧拳头,嘴唇也抿得很紧,良久她才说道:“你既然能分析如此清楚,应该是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萧九娘也没遮掩,点了点头,“伯祖父和叔祖父两位老人家还未回兰陵,据说马上就要启程了。据闻,伯祖曾说过咱们礼仪规矩都不是太好,需要好好教教。”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说动阿爹,让他去和伯祖父说带咱们去兰陵。打着学习礼仪和规矩的名头,兰陵祖宅那里历来注重仪礼,堪称典范。当然,不光我俩去,而是五人都去。你素来和阿爹亲近些,这一番还得你去做。” 30|24.0 ==第29章== 将人送出去后,刘四回转屋内,见到的便是郎君坐在榻上一脸颓废与痛苦之色。 郎君向来放荡不羁,行事狂放,碰到有烦闷之事,顶多也就是狂饮大醉一番,一醉解千愁,刘四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郎君——” 萧杭躺倒在榻上,用手盖住自己的双眼。 良久,才缓缓放下自己的手。只是从刘四这个角度却再也看不进萧杭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他躺倒在那处,似乎疲惫至极。 “刘四,你说,我做人是不是挺失败的?做儿子失败,做夫主失败,做父亲也失败……” “郎君——” “我的姬妾我庇护不了,我的女儿也庇护不了,我究竟算个什么……” 萧杭的声音很低沉,且飘忽不定,可语调中的那股痛苦之意却是那么的明显,让人闻之心颤。 “不,郎君不是的……” 郎君怎么会失败呢? 刘四从小更在萧杭身边,郎君三岁识字,五岁便可诵诗文,一手妙笔丹青鬼斧神工,谁人不说萧家五郎君是大才,清安居士的画作在坊间价值千金,这样的人怎么会失败呢? 若说郎君的不如意,大抵也就是听从家里娶了朝霞郡主进门…… 想着最近几日发生的一切,想着之前小娘子前来的哭诉,刘四的劝慰却再也出不了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晓郎君的为难。 见刘四话音戛然而止,萧杭苦笑了几声。 围场狩猎太子遇袭,楚王却机缘巧合下替太子挡了那致命的一箭。事后,宫中风声鹤唳,承元帝龙颜大怒,严令彻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哪知整件事雷声大雨点小,查了近一个多月,竟然没有了下文,似乎除了楚王倒了霉,就这么揭过了。 从表面上来看,事情确实如此,可私底下却暗藏了无限玄机。竟是有人打着一石二鸟的毒辣心思,想将病太子与皇后成王一招打落入地狱,事后皇后曾命人查探,查探出的证据和迹象无不显示,此事竟然是皇后成王一系所为。 简直是晴天霹雳! 幸好楚王替太子挡了那一箭,若不然以承元帝重视太子的程度,皇后和成王的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自身的冤屈只有自己清楚,萧皇后和成王如今也只能借着楚王与自己是一脉相连,来博得承元帝的同情与信赖了。若照这种境况来看,事情在往好的一面发展,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昌平公主竟然拿此事当做把柄威胁上了。 若是其他人,甚至是整件事的主使者,皇后和成王都不怕,如今宫里几方势力俱都知晓这个中玄机。明明众人都知晓太子遇袭乃是成王一系所为,却没有人敢主动跳出来。这需要感谢楚王半路杀出来替太子挡了一箭,估计那暗中的主使者早就将楚王咒了几百遍。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布置的好好的,弄死了太子,替罪羊也有了,两个中宫嫡子都没了,自然轮到他们这些不是中宫所出的了。退一步来讲,就算没弄死太子,能弄掉皇后和成王一系也不错,反正太子体弱多病,一看就是活不长的面相,大不了再等等或者图谋以后,总而言之这笔买卖做得不亏。 却不曾想到竟然冒出个成王一脉的楚王出来,做了程咬金。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动了,谁敢动成王一系大可反咬一口,此事若是我们所为,会让楚王出来破坏?定是有人诬陷!而一直表现忌讳莫深的承元帝,心中的半分猜疑,也会因此而消失,主动跳出来的那个人也会得不偿失,为承元帝所猜忌。 可昌平公主半路杀出来却是不一样的,昌平公主是个公主,与储君之位相争并无太大的关系。且她是承元帝的胞妹,太后逝世,昌平公主便是承元帝唯一的亲人了,也因此承元帝素来对昌平公主看重,即使她偶尔有过格之举,也是容忍的态度。 昌平公主为人处事素来跋扈,她若真是将此事宣扬于人前,背后主使者并坐山观虎斗者定然会出来推波助澜,是时在舆论的压力下,皇后和成王就完了。 所以皇后和成王只能让步,萧家也必须让步,包括萧杭。 …… 室中静谧非常,萧杭和刘四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忽然,一个低哑的声音乍然响起。 “现在什么时辰了?” 刘四呆愣了一下,望了眼窗外。 “刚过戌时。” “去大伯父那里一趟。” 说着,萧杭便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 萧珩和萧孟二人这次为甄选而来,在长安城也呆了不少时日。兰陵祖宅那里事务繁多,两人也不能总呆在长安不归。 这一日,忙里抽空的安国公萧鹄设家宴,为大兄和弟弟二人践行。 宴中,萧鹄兄弟三人把酒言欢,这兄弟三个历来感情不错,也算是支撑起整个萧家的顶梁柱。萧鹄足智多谋文韬武略,所以承了安国公的位置,负责整个萧家的大方向。老大萧珩则为萧氏族长,负责掌管着族中一切事物。老三萧孟能力不及两位兄长,在经商方面倒是颇有天赋,便负责打理族中关于生意上的一切事务。兄弟三人齐心协力,倒也将萧家经营的欣欣向荣。 “二弟,为兄的还有一事相商。”萧珩放下手中的酒盏,说道。 “大兄请讲。” “这一番挑选族中女儿,为兄的也是从头看到尾。这一辈儿的女儿苗子都还不错,唯一所差的一点便是礼仪与仪范还不够,这件事我早先便与弟妹讲了。咱们萧家是名门世家,是大族门阀,当年的五姓七家尽皆萧条,为何我萧家脱颖而出、延续至今?这是我萧族先祖的慧眼识明君,也是我萧家历代以来传承的底蕴。前朝之时,人人以能娶到五姓女为荣光,甚至不惜倾尽万贯家财。这是为何?不光是因为五姓七家乃是当时最顶尖的士族,也是因为五姓七家出来的女儿,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萧珩今日喝了不少酒,干瘦的老脸一片红润,情绪也显得分外亢奋。这一番滔滔不绝起来,说得那叫一个激昂澎湃,只差没把萧家的历史一代一代扒出来都讲一遍。 不过他是长辈,下面萧大郎君这几个小辈儿也只有听着的份儿,包括萧鹄也是聚精会神,一派肃穆之色。 “那么大兄的意思是?” “这次回兰陵,为兄的想把那几个小辈儿都带回去,一来是为了入族谱一事,二来也是让她们感受一番族里的氛围,并着人好生教导一番。她们几个年岁都不大,此时调/教还来得及,好生教导两载,待再回到长安之时,定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长安城内的上流贵女圈子,一般女儿家都是十三十四才开始涉足,萧九娘几人的年纪相仿,就算在兰陵呆上两年,再回到长安也来得及。且这本是份内之事,萧家内部早就打算好了,待人挑选出来,好生教养几年,等出现在人前之时年纪正好。是时引来众世家子弟追捧,博得名声一二,也好挑选日后联姻的对象。 萧家处于长安城这个是非圈子之中,府中琐事繁多,安国公夫人虽可分心教导,却难免有所疏忽。且萧蓉等人与那些个嫡出的女儿还是不同,那些都是从小教养出来的,她们却是半路出家,由着萧珩带回兰陵教养两年,倒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安国公夫人眼神一闪,望了坐在下首处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杭一眼,并没有说话。萧鹄抚着胡子沉吟片刻,爽快地点了点头:“既然大兄愿意劳心费力,弟弟便在这里谢过了。” 萧珩摆了摆手,“萧家女儿的前程与咱们家族兴旺有关,为兄的也是为了萧家,二弟不用多虑。” 商议下来后,萧珩二人的启程之日便往后延了三日。毕竟这一番可不是简单的出外踏青,而是要长途跋涉的,事事都需准备妥当。 萧鹄也与萧珩商议了去兰陵的人选,三娘四娘五娘几人因年纪已大,便不去了。萧六娘本是在范围之内,但因萧六娘不想远离长安,去那劳什子兰陵,再加上朝霞郡主也从中干涉,便只带了萧七娘五人。 消息传出,萧九娘和萧十娘尽皆心里一松。如今能先避避风头,却是好的。 因为兰陵那边一切事务都有人准备,九娘便只带了一些随身之物与莲枝,婢女本是可以带两人的,但翠云阁那三名婢女她尽皆不放心,便留下来看家。 万事俱备,只待出发,却在临出发前夕,又发生了一件事。 不过这件事萧九娘几人却是不知晓的,她们一边做着启程的准备,一边在脑中猜想兰陵祖宅那里到底是什么一副样子。 要知道不光萧九娘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去过兰陵,更不用说萧玉等人了。 * 和鸾殿中,萧皇后一脸和蔼之色。 凤座一旁坐着一名清俊少年,这名少年的年岁并不大,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长眉若柳,俊目若星,只是脸色有一些异样的苍白,平添了一种羸弱感。 “自从亭儿你出了这件事,母后日日担忧,夜不能寐。你阿娘与母后是一脉相连的亲姐妹,临终前又将你托付与我,你和翊儿在母后心目中的地位是相等的,母后都心疼。虽是你为了大义替太子挡了那一箭,你做的很对,可伤在你身,痛在母后的心,母后真恨不得代之。你年纪还如此小,以后可该如何是好啊……” 萧皇后持起锦帕,拭了拭眼角,嗓音里满是哽咽之意。 “萧家那里你阿翁和阿婆也是操心不已,你的几位叔叔也是四处奔走,到处托人探访名医。只是你这腿连宫里的太医都没办法,更何况是寻常大夫,幸得这次族里的两位叔公前来,听闻了此事,提起老家兰陵那里有一隐世名医,乃是前朝孙药王的后辈子孙,身负祖上所传的歧黄之术,有妙手回春之能。所以母后想着若不然寻他看一看,看是否能将你逼往腿上的毒拔除,只是据闻此人年岁已大,年迈老弱,却是不能长途跋涉来往长安的。” “那母后的意思是?” “这一趟你伯外祖父和叔外祖父要回老家兰陵,母后想着若不然你随同一起去趟兰陵,若能医治好的你腿,也算解了母后的一桩心事。” “不知父皇可曾同意?” “母后也是刚知晓此事,若是你愿意去兰陵,母后这便去与你父皇说。你父皇也是挺担心你的腿伤,若是他和太子知晓能有机会治好你的伤,定会大喜。” “儿臣听母后的。” 31|24.0 ==第30章== 从和鸾殿出来后,经过望仙台,便是太液池了。 这座从前朝遗留下来的千宫之宫,虽在前朝末期屡遭战火侵袭,却也在大齐太/祖登基之后,经过了数次修复,重现了前朝之时的光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王的荣喜殿便在太液池西侧,以前楚王并不是住在荣喜殿的,之后因腿不良于行,承元帝说荣喜殿这处风景宜人,景色甚美,适合养病,便将楚王挪到了此处。 楚王靠坐在轮椅上,让内侍缓缓往前推行着。 众内侍宫人尽皆知晓楚王喜静的秉性,也不敢跟得太近,离得远远的跟在后方不远处。 “殿下,您说皇后娘娘她是不是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怎的想着让你去兰陵治疗腿伤?” 楚王半阖着眼靠在轮椅上,任清风拂面,微风吹拂起他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荡,为他增添了一抹出尘若仙感。 隐隐可以听见远处有路过宫人的惊叹声,楚王是众皇子之中最为俊美的,这是阖宫上下尽皆知晓之事。却不曾想这楚王竟然毁了腿,好好一个人只能与轮椅为伴。当时消息传出,虽因牵扯太子,未有人敢直言,可私下里在心中感叹的宫人不知凡几。 良久,楚王的声音这才低低响起,隐有一丝笑意,却不知晓这笑是不是讽笑了。 “她这次可是真心实意的,想在父皇面前表现一番。” 内侍低应了一声,声音中隐隐有感叹,“不管如何,真希望那名医真能医治好殿下的腿,这样一来就好了。” 这样一个人,只能与轮椅为伴,不光是宫里许多宫人们觉得可惜,他也是呢。 * 东宫 这座屹立在太液池北面的宫院,是整个皇宫里最为宏伟壮丽的宫殿,即使比起承元帝的紫宸殿也是不差。 这里住着大齐的元章太子,也是整个皇宫里除了承元帝以外,地位最高的人。 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黛紫色的薄纱随着清风微微飘荡着,太子半卧在软榻之上,眼睛望着外面的风景。清癯的脸微笑着,似有陶醉之意。 这处建在高处的宽广亭台,是太子平日里闲暇之时最喜欢呆的地处。此处地势甚高,乃是整个东宫最高的位置,从这里看去,可以将整个太液池的风光都纳入眼底。 一阵轻微的脚步响起,太子身边的内侍往外望了一眼,便来到太子身旁禀道:“太子殿下,陛下来了。” 话说着,一个身着黄色龙袍的人影撩起薄纱,步了进来。 “章儿你怎么又在外面吹风,胡太医不是说了吗,你最近要好好在殿中养着,不宜出来吹风。” 太子在内侍的帮助下,坐直起身来,微笑道:“父皇,孩儿呆在宫里闷,见今日天色甚好,便出来透透气。而且——”他握拳堵唇,轻咳了两声,“孩儿这身子,您又不是不知晓,老毛病了,养与不养作用不大。” 承元帝半拢起花白的剑眉,轻声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说,太医既然说了,定然有他的道理。你好好的听太医的话,用心养病,总有一日能痊愈起来。” 太子点了点头,微笑道:“孩儿听父皇的,待会便回去。” 承元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抚了抚胡子,在一旁榻上坐下。 “父皇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近日,北方边疆那处突厥国又生了乱子,承元帝日理万机,政务甚忙,白日里极少会来探望太子。今日突然前来,太子知晓定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边疆那处总算将□□余孽镇压下来了,这□□余孽……” 承元帝絮絮叨叨对太子说了一些关于政务上的事情,这承元帝素来专断独行,御下甚严,对皇子们也颇为严厉,这样一副寻常人父的面孔,大抵也只有太子能够看见。 太子嘴含笑意,默默的听着,偶尔还会插言几句,与承元帝讨论一番。 一番说罢,意犹未尽。 承元帝却隐有些自责看着太子瘦得快脱了形的脸庞,道:“明知晓你身子不好,父皇还与你说这些烦心事,这些你俱是不要在意,父皇都能够处理。” 太子苦笑一下,道:“也是孩儿身子实在不争气,若不然定能给父皇出一把力。也不至于让父皇操劳完政务,还要担心孩儿的身体。” 承元帝竖起浓眉,佯斥道:“快别如此说,我儿聪明才智,世人皆知,若不是你身子不好,父皇早就将皇位传你,颐养天年去了。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的养好自己的身子,父皇还等着你接这皇位……” 太子微笑着,慢慢面上变为了苦涩,承元帝说着说着,声音也戛然而止。 其实两人都知晓,太子的身子想好是难了,这是胎里头带出来的病,从小太子便体弱多病,吃药比吃饭多,后来又染上了咳疾,更是雪上加霜。 只是承元帝一直不愿相信,不愿意相信太子身子不成了,太子为了安抚一片慈父之心,也只能强撑着。类似于这种父子之间的对话,两人不知经历了多少,早先太子还能装出一副自己一定会痊愈的样子,去宽慰承元帝,随着去年太子病情加重,甚至咳起了血,这种伪装出来的自信越来越薄弱,似乎一戳就会破。 可是承元帝却一直固执的那么认为着,甚至霸道的不允许旁人议论太子的病情。早先有宫人内侍私下里议论太子快不行了,为承元帝所知晓,一夕之间屠了几十人。自那以后,整个皇宫里再也没人敢提太子病情了,大家都伪装出来一副太子身子一定会好的模样,包括前朝众臣。 所有人都知晓承元帝疯魔了,龙有逆鳞,太子便是承元帝心口处的那片谁都不能碰触的逆鳞,自从先皇后死后。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来看你,居然又说起了这些。”承元帝挥手一拍大腿,话音一转,“此次前来原是有一事,萧家寻访到一个名医,说是或许能治好楚王的腿,皇后找朕说了此事,想让楚王前去兰陵让那名医看上一看。” 太子眼光一闪,微笑道:“五弟能暂时避开也好,他素来是个不掺杂事的性格,也免得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扰了他养伤。”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五弟素来寡言少语,却是个心地良善之人,这番若不是他,孩儿大抵是不成了。” 听闻此言,承元帝眼中绽放出一股暴戾的光芒,双拳紧握咔咔直响。 “那背后之人实在歹毒,暗箭伤人不算,竟然还将箭矢之上涂毒,幸好是楚王替你挡了一箭,若不是此番我儿内忧外患,定然毙命当场。章儿你放心,父皇一定帮你报了此仇,那背后之人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他。” 太子点点头,道:“父皇,报仇不报仇且先放放,还是五弟的腿要紧,他还年少,总不能一辈子与轮椅为伴。只要一想起五弟的腿,孩儿便满心愧疚,为了我这千疮百孔的身子,竟然将他给搭了进来……” 承元帝面露不满的打断太子的话,“章儿,这话以后不要再言,楚王能替你挡这一箭,是他应该做的事。父皇会命人尽一切努力治好他的腿,就算治不好,父皇日后也会补偿与他,你也不需要愧疚。你要知道你是大齐的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他能对你鞠躬尽瘁,是他的荣幸。” 太子苦笑连连,赶忙点了点头。 承元帝抚了抚胡子,沉吟道:“你说的也对,楚王秉性万事不沾染,让他避开出去也好。接下来,咱们就好好的看看到底是谁向天借了胆子,竟然敢在你头上动土!” * 临行启程这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萧家宅邸门前一水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排了偌长一队,放眼过去差不多有二十来辆。这些马车中只有七八辆是坐人的,其他尽皆放的都是随身携带之物,世家子弟出行历来不同寻常,更何况是长途跋涉。 据说这些只是长安这里的出行阵势,洛阳那里准备更为齐备。兰陵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从长安行往兰陵,需先去洛阳,从洛阳那里换船,经通济渠南下直至淮水,然后由船换车,再走几日,方可到沂州兰陵。 粗略估算一下,从长安到兰陵,大约需得一个月开外,若是路上行得慢一些,两个月也要的。 萧九娘和萧十娘同乘一辆马车,这种适宜长途跋涉的马车与寻常的短途马车并不相同。不光车厢牢固,车架高大,每辆车配有两匹高头大马并行,跑起来又快又平稳。且车厢内部面积也极为宽敞,一应案几坐席俱有,还备有两张软榻供人歇息,可谓是长途跋涉出行之必备利器。 萧九娘上了马车后,便在莲枝的服侍下将脚上的鞋履褪下,换了一双薄底儿舒适的绣鞋。之后靠在软榻上,半阖着双目养神,等待车队启程。 萧十娘却不若她闲适,脸上隐见凝重之色,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模样。 九娘瞥了她一眼,“行了,你也不用多想,你离开后会让她更为放心,总比成日还要忧心着你的强。” 十娘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萧九娘其实并不太会劝慰人,上辈子她与人打交道,大多都是尔虞我诈。寻常之时亲近之人除了一个亲妹妹,便只有楚王了。可与楚王而言,她是一只小狗腿,楚王是她极力巴结之人,且楚王根本不需要她去劝慰,她只管听命即好。而小囡,因为自己太过忙碌,平常只管她没被人害,只管她吃好喝好过得好便成,劝慰这种温情的举动却是不曾有过的。 这还是头一遭。 “你要这么想,你阿娘已经在朝霞郡主手下呆了十多载,自然有她的保存之道。虽是难免会受些苦处,但最起码她的心是安宁的,她不用担心你。” 就如同她上辈子一样,虽是自己苦些难些,但只要想着小囡会好好的,她便甘之如饴。那种心情是复杂的,但却是相通的,所以九娘能够理解。 “你确定你是在安慰我吗?”萧十娘苦笑一下,开口说道。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她最忧心的便是怕自己的离开会触怒朝霞郡主,让她对阿娘下狠手,虽性命是无忧的,但只要知晓阿娘会因为自己受苦,她便心如刀绞。 萧九娘脸皮僵了一下,瞥了她一眼,“那你能否认我说的是实话吗?这副情形已经是如今最好的局面了。” 她确实不能否认。 萧十娘叹了一口气。 可是明白跟能释怀是两码事,尤其伯祖父即将带她们前往兰陵的消息传出,崇月阁那里便发了怒,更是让她忧心了好几日。还是韩云娘见女儿皱眉不展,列举了种种劝慰她,告知女儿自己一定没事,只要女儿好自己才会好,萧玉才释怀些许。 可是要说真正能放心是假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女儿扔下了亲娘受苦自己远行,她能安心下来才怪。可是不安心也得安心,就如同萧九娘所说的那样,这副情形已经是如今最好的局面了。 朝、霞、郡、主! 萧十娘长到如今近十载,若说唯一恨的人,便是朝霞郡主无疑了。 “终有一日,我会让她付出代价!”萧十娘紧握粉拳,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一天不远的。” 萧九娘并不是安慰十娘,而是两人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这种怨恨无关于其他,而是在于那个这世上对自己来说最亲近的人,萧玉很幸运,她的阿娘还在,可是月姬却早早的不在了。 每次只要一想起月姬,萧九娘便心生一股悲凉,心中的恨意也就越加浓烈。 这种恨意存了两世,上辈子朝霞郡主算是亡于萧九娘的手,这种恨意才逐渐消失,这辈子的结局想必定然与上辈子相同。有些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任何办法都无法抹除,唯有一命抵一命。 又过去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的样子,马车才缓缓动了,往前行去。 萧九娘并不知晓之所以会耽误这么长时间,是因为车队又加进来四辆马车。 这四辆马车与其他马车并无不同,可若是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赶车的车夫个个身形高大健硕,且随着车队保护众人的护卫们,有意无意都环绕在四辆马车其中一辆旁边。 夏日的清晨是凉爽的,初晨的阳光普照大地,淡金色的阳光透过车窗的纱帘洒射进来,为整个车厢内涂抹上了一层淡金色。而整个车厢中最为耀目的并不是这和煦的阳光,而是那坐在阳光下的少年。 一身青衫,墨发披肩,少年斜靠在软榻之上的靠枕上,默默的翻着手中的书卷。半敛的狭长眸子,长眉若柳,从侧面看去卷翘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 “殿下,路程还远,要不要先躺一会?” 少年并未理会他。 见此,说话之人不再言语,靠坐回车厢的一角。 …… 出了长安城,马车的速度便加快了。 见此,九娘和十娘索性躺在软榻之上假寐起来,一旁莲枝和如花两人小声的说话打发时间。 这一日竟然都是在马车上度过,沿途之中需要水了,婢女们探头出去说上一声,便有骑着马的护卫送上水来。到了饭点之时,有护卫骑着马送来一个食盒,食盒内三菜一汤齐备,看分量刚好是两人所需。 只是莲枝和如花就没如此好的待遇了,只有馒头配水可食,不过做婢女的,又不是没有吃过苦,只要不挨饿就成。 萧十娘还曾好奇车队不停,怎么还有热腾腾的饭菜可食,之后莲枝与她解惑。原来车队中有两辆马车里面一应柴米油盐水菜灶齐备,还有两名厨娘,直接在马车里便可造饭,自然有热腾腾的饭食可用。 当然这种待遇可不是随便一个人便可有的,只有那些高门大户人家才会如此繁琐,仅是为了路途之中,主子们的吃食干净些,二来也是为了赶路,免得将时间浪费在停驻之间。 到了近黄昏之时,马车才缓缓停下,萧九娘从车窗望去,似乎到了一处驿站。 这处驿站在长安到洛阳之间这段官道之上,自是建得宏伟宽广,别的不提,光面积就够大,层层叠叠院落似乎有不少。 马车在外面停了下来,这驿站虽大,但可供停车的院子却不多,这么多的马车也只能停在驿站之外,命人夜里看守着。 萧九娘被莲枝搀扶着下了车,就看到已经有侍卫将马车牵到了一处去,并在四周搭起了帐篷。 这些帐篷是供守夜之人所住的,此次跟来的下人大抵一半都要住在外面,只有各位主子身边贴身侍候之人,可以跟进驿站去。毕竟马车如此之多,光是寥寥几人可是看守不了的。 萧七娘和萧八娘还有萧十一娘也下了马车,萧珩和萧孟早就站在驿站门口了,却并没有往里行去,而是伫立着望向这里。 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候萧七娘等人,可萧九娘却知晓并不是如此。要知道这两位可是长辈,哪有长辈等小辈的,更何况跟着这么多下人,也不可能担心她们会找不着路或者丢了什么的。 萧九娘眼神不着痕迹的顺着萧珩的眼光看去,看到的是一辆极为平凡无奇的马车。这辆马车与她们所乘坐的马车并不不同,也黑漆齐头平顶,为两匹骏马所驾。 这时,马车门扇打了开来,从里面下来一个身着蓝袍的仆人。 这仆人下来后,并未驻足等候,而是去了后方,不多时推着一辆木质轮椅来到了马车前。 萧九娘眼神一紧,屏住呼吸。 又有几人来到马车前,手持帷幔将马车左边的位置围了起来,等帷幔收回之时,就见到那轮椅之上已经坐了一人,青衫黑发,面容清俊,正是楚王。 楚王坐着轮椅缓缓往这处行来,从萧九娘身边擦过,往萧珩两人身边而去。待到了近前,萧珩笑着说了句什么,便率先往驿站里头行了去。 …… 萧九娘五人被分到了一处院子里,一人一个房间,倒是宽敞。 有婢女仆妇进进出出送水送食物,带的下人够多,所以是不用驿站里的人的。 萧九娘沐了浴,又用了晚膳,之后上榻歇息。 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些缓不过来劲儿,楚王竟然出现在车队中,看样子似乎要与她们同行,那么他是去哪儿呢,洛阳?还是也去兰陵? 封了王的皇子出京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前往封地,要么奉命出京办差。楚王不良于行,定然不可能是出京办差,且他年纪也还小,那是前往封地了?可上辈子萧九娘知晓,楚王被封王后,因得承元帝的喜爱,是特许不之官的,一直呆在长安。 还是这辈子出了什么差错? 一时间,萧九娘心绪纷乱,竟是越想越烦躁起来。不过到底经过一日的劳顿,也是有些疲惫的,想着想着便熟睡过去。 * 次日一大早,萧九娘便醒了。 因为不知晓什么时候出发,所以用完早膳后,她便命莲枝收拾起来,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谁知晓等到近午时,也不见有人来通知启程。 萧十娘带着如花来了九娘房间一趟,见萧九娘也不知晓为何不启程,最后只有不再去想此事,回自己房里用午饭去了。 驿站中一处宽阔且布置精致的房间里,萧珩在堂中来回踱步着,满脸焦虑之色,时不时往内室那处望上一眼。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和一名提着药箱的药童。 萧珩赶忙迎了过去,急问道:“刘太医,楚王殿下如何了?” 今日本是要按时启程的,却不曾想楚王的贴身内侍过来说楚王的腿疾犯了,暂时还走不了。 萧珩从安国公那里早就得知楚王所谓的腿疾是怎么一回事,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幸好这次楚王出宫是有带太医来的,倒也不会求助无门。 刘太医,精通针灸之术,此番楚王替太子挡箭,身中奇毒,本是药石罔效,却在他的一手针灸之术下,将毒全部逼于下肢,又用金针封穴,才保住了楚王的命。可命是保住了,腿也不能行走了。 此番楚王出宫前往兰陵,承元帝命刘太医随行,便是为了确保万一。这针灸刺穴神乎其神,但却治标不治本,每隔几日便要重新施针一番,若不然毒气便会倒行逆施,一旦涌上心口,楚王必死无疑。这番楚王腿疾犯了,便是重新施针的时候到了。 刘太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拱手道:“幸不辱命,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萧珩不禁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只是不知以楚王的身子来看,何时可以启程?” 刘太医一愣,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个问题还是要问问楚王殿下的好。” 萧珩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不解。像病人之事,不应该是听大夫的才能做准吗?怎么这刘太医倒是忌讳莫深,不愿多说一言。不过想着宫里太医历来都是谨言慎行,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生怕担了什么责任,萧珩也是能理解的,也因此他也倒没有多想。 今日自然是不能启程了,萧珩估摸了下时间,第二日差人前来询问楚王何时能够启程。 楚王答曰明日,萧珩也心下喜悦,想着楚王大抵是没什么事了。 32|24.0 番外:恶犬和恶犬主人上辈子那点事儿(二) 那一年萧九娘十七,却已是投靠在了楚王的门下。 当然这一切世人是不知晓的,他们只是知道萧家九娘对楚王殿下来说是不同寻常的存在…… 本是一次楚王准备外出,萧九娘前来禀事,楚王便顺便将她带上了。却未曾想在见到那名老妪之后,那个有着一头白发满脸慈祥,却似乎脑袋有些不正常的老妪,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将这小丫头给我留下,我便治好你的腿。” 楚王的脸色很难看,这还是萧九娘第一次看到楚王有如此难看的脸色。之后楚王便带她走了,那老妪在身后怪异的笑了一声。 “舍不得?” 萧九娘只听到这一句,那扇门便被人从身后阖上了。 此后几日,楚王一直很沉寂。 萧九娘并未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甚至狗腿的主动找楚王说,那老太婆若是差个奴婢,我就给她当个奴婢就是,反正看她的年纪,估计也活不了几年。就让小九儿去受几年苦,只要主子能记住自己的好。说完还抹了一番眼泪,装了一会儿可怜。 楚王用那种很怪异的眼神看了她良久,然后让她滚了。 是真让她滚,楚王还是第一次讲出如此粗鲁之言。萧九娘自然没滚,她虽是狗腿了些,但却面厚心黑,该装傻的时候也装得挺好。 又过了几日,楚王的心腹内侍常顺面色复杂的来找她了,才给萧九娘解了惑。 原来那老妪并不是寻常人,世间人称‘毒女’,可是知晓这老妇人的人却极少,一来她从来不露人前,二来寻常人哪里懂得什么毒,在寻常人眼里砒霜就是世间最毒的物了。可知道毒女此人的,却没有不怕她的,怕的就是她那鬼神莫测的毒术和极为怪异的秉性。 这毒女不光毒术高明,会制奇毒,也会解奇毒。据闻,当年楚王身上所中的毒,便是从她手里流出去的,这世间也只有她会解。 且这毒女还有个不为人知,也不为常人所能接受的癖好,那就是她喜欢拿活人试毒。 那日说将萧九娘留下,便给楚王解毒,并不是想让萧九娘给她做婢女奴仆什么的,而是想拿萧九娘试毒来玩,这也是楚王那日为何脸色会如此难看的原因。 …… 听完这一切,萧九娘久久不语。 没有人会不怕死,她也怕,所以她说不出牺牲自己,去治疗楚王腿伤的话。 常顺也未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便走了。 萧九娘想了好几日,不光将自己整个人生颠过来倒过去想了好几此,也将楚王这个人分析的好几遍,且还回忆了一番楚王对自己的好…… 楚王是真的对她还不错,虽然他总是冷脸一张,平常折磨她的时候,也没少下狠手。但萧九娘却知晓楚王是真的对自己好,说起来是双方彼此利用,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利用他。利用他的权势,利用他的另眼相看,然后为虎作伥,狐假虎威,没少‘仗势欺人’。 就拿这次说吧,楚王并没有专断独行的将她留下来,其实若是他发话,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可他却没有…… 萧九娘素来没心没肺没下限,这回竟然难得有些愧疚了。 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她偷偷的去找了那老妪,问她是不是只要自己给她试毒,她便能治好楚王的腿。其实她是想来和这毒女讨价还价一番,看能不能用别的代替,或者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与死缠烂打之功,折中一番。 那毒女极为怪异的瞄了她良久,而后发出一连串让人胆寒的怪笑,嘴里咕哝些萧九娘听不懂的话,什么‘倒是痴情’,什么‘都是假的’…… 之后,说了一句,“你若是让我试毒半年,我便医治好你那情郎的腿。” 情郎?萧九娘想,这老太婆定是误会了,只是这会儿她也没有解释的心情,心里一直想着‘半年’这两个字。 她在犹豫。 见她犹豫,毒女又道:“你放心,我知晓你们这些小娘子个个爱护自己的美貌,老婆子一定不让你容貌有损,也不会要你的命,也就是半年,能忍过去你那情郎腿就可以恢复如初。” 萧九娘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问了良久,那模样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毒女倒是耐心,一一为她解答,权衡再三,萧九娘答应了。 她并未当时便留在那里,而是去了趟楚王府,对着楚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又表了自己一番功,最后做出一副为主去死也无怨无悔的模样。 楚王眼神晦暗的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随你!” 之后见她是打定了主意,倒也没有再说其他,只是交代让她尽可能的将毒女的本事学一些到手。 果然是物尽其用啊! 其实萧九娘也是这样的人。 …… 之后,萧九娘将自己身边一切事物安排好,便去往毒女那处了。 她自是没有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不过经过之前一番的与毒女打交道,再加上从常顺那里所了解到的,萧九娘也知晓这毒女是奇人。 既然她说了,不会有损容貌,不会要自己的命,也就是试毒之时肯定会痛苦难当。但萧九娘也想了,她觉得只是痛,她可以忍受。 可惜她对自己自诩太高,也低估了毒女的手段。 …… 每隔几日毒女便会拿下奇奇怪怪的粉末来与她吃,她服下之后,便会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 有时候是痒,痒得恨不得搔掉自己一层皮,痒得她根本控制不住想到处去抓。不过毒女也事先有准备,会将她的手脚都绑起来,然后她便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有时候酸,酸得自己眼泪鼻水全部都涌了出来,直到自己口吐白沫…… 有的时候是甜,明明刚开始感觉嘴巴里很甜,甜到最后有些齁,然后自己便会被甜得一直犯呕不停,将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也不算完结…… 更多的时候是各种痛,头疼脚痛浑身上下无一不痛,有时候像针扎,有时候像火烧…… 萧九娘觉得自己真高估了自己承受能力,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暗无天日的,有时候被折磨狠了,她甚至想死,真的想死…… 以前经历过再苦再难的时候,她都没想死过,可那个时候她却想死…… 当她想死的时候,自然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毒女倒也没想把她折腾崩溃,每次试毒之后,便会停上几日,而这几日便是萧九娘最轻松的时刻,这个时候她又不想死了,她总是会想自己熬过了前十几年,好不容易日子畅快些了,又熬过来这么多天,如今这会儿死了,前面不就全白亏进去了吗? 又想着自己的目的,她倒也会插科打诨和毒女套套近乎,然后从她手里学点儿边角废料之类的毒术…… 就在这种死过去又活过来中,萧九娘挺过了这不堪回首的大半年。 从毒女那处离开后,出现在楚王面前时,萧九娘并未提起这期间的遭遇,而是舔着脸着道:“主子,小九儿这次可是吃亏吃大了,你可要补偿我啊。” 哪知楚王竟然慎重的点了点头,道:“好,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没有期限,你随时可以对本王提一个要求。” 当时萧九娘喜滋滋的走了,她觉得自己赚大了。 彼时楚王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大,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有,只要楚王的腿伤能好,他很有可能得登大宝。萧九娘幻想了一下日后主子成了九五之尊,自己该如何提出这个条件,心情便更好了。 之前所受的苦都值啊! 却未曾想也不过是经历了一载的时间,她便换了念头,一时眼盲竟然想去嫁人过那种所谓的平静的日子。 * “如何?” “九娘子已经回来了,且奴婢按照殿下所吩咐,请来了刘太医胡太医两位替九娘子把过脉。九娘子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么?” 楚王饮茶的动作一顿,将目光投注在常顺身上。眼神与平时并无不同,却是让常顺心口一紧,头皮有些发麻。 迟疑了一下,常顺猛地垂下首,咬牙道:“九娘子身体并无大碍,且比之前还要康健些许,只是据两位太医所说,若是娘子以后出嫁,可能在子嗣上面会有些阻碍……” “本王要听实话。” “九娘子以后没有子女缘分,且也生不出来。” 咔地一声脆响,常顺的头垂得更低了。 其实常顺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况,自九娘子去了毒女那处,他们暗中便布下了诸多防备,却没有想到那毒女竟然会下这么一记狠手。 不能生养,对于一个正值花季的未嫁小娘子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事了。 …… “你下去吧。不要告诉她。” “是。” …… 之后不知过去了多久,门突然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人。 笑盈盈的,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人未到,声先到,“主子,小九儿这次可是吃亏吃大了,你可要补偿我啊。” 楚王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神之中隐隐有些异光,之后点点头。 萧九娘一愣,这么爽快? “真的?” 楚王点点头,缓缓的道:“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没有期限,你随时可以对本王提一个要求。” 语毕,他颇有深意的望了萧九娘一眼,只可惜她只顾低着头沉浸在‘主子这么大方’的狂喜之中,根本没有看到。 33|24.0 ==第31章== 用完了午饭,便有人前来通知今日不走了。 莲枝多了一句嘴问道,什么时候走。那仆从微微一愣,说道暂时不知。 这副情形自然引起了萧九娘的疑虑,便出言问道出了什么事,那人见是娘子询问,倒也没有遮掩,恭敬的答道说是楚王殿下的腿疾犯了,什么时候启程还得看楚王殿下的病情。 萧九娘一愣,便挥手让那人退下了。 楚王殿下的腿疾? 上辈子世人都知楚王是不良于行的,却极少有人知道楚王之所以会不良于行是因为中了毒。上一世也如同这辈子一般,楚王替太子挡了一箭,却因为箭上的奇毒致使他沦落与轮椅为伴。 但萧九娘知道的更多,上辈子楚王的腿最后也是医治好了的,且是经过她的手才医好。 想到上辈子那段时间暗无天日的境遇,萧九娘突然就觉得浑身发冷。 经过了上辈子的种种经历,萧九娘一直觉得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倒自己的,却在经历了那一切后,竟生了恐惧之心…… 记忆是不堪回首的,但萧九娘也不是没有收获,多多少少从那毒女手里学了不少本事。当初答应试毒之举,乃是为了楚王的腿,之后毒女也信守承诺,将为楚王治疗腿的解毒之法教给了她。 按理说,萧九娘此时应该是欣喜,她完全可以拿着这个方法像上辈子一样,去和楚王套上近乎。可她却记得一事,那就是毒女所教她的一整套法子,手法和所需药材都有,但核心的解毒药粉却是只给了她成品,并未告知她如何配比的。 难道,这辈子还要像上辈子那样走一遭? 这么想着,萧九娘竟身上升起了一股寒意。 之后她不禁摆了摆头,回到现实中来。此时她才十岁,并不是七年后,楚王是在她十七那年才找到毒女的。 似乎因为楚王的腿疾,突然之间众多繁琐事务便来到九娘的眼前。 这辈子楚王出现的太早,太突然,竟然让她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来。她曾经想过这辈子定然也要像上辈子那样,牢牢的抱住这根粗大腿,且一直不放手了。却未曾想过重来一回,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又该如何去接近楚王。 难道要像上辈子那样,被人压着头打濒临绝境,然后重现上辈子之情形?先不说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楚王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对她伸出援手,还是两说。 并且自从楚王出现后,萧九娘内心深处一种有种蠢蠢欲动,这种蠢蠢欲动是怎么也压制不下去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 靠过去靠过去,趁他现在年纪还小靠过去。上辈子你不是曾经羡慕过常顺等人是楚王的头等心腹吗,这辈子你也可以的。 尤其腿疾…… 萧九娘突然想起楚王那腿疾一直是靠针灸之术控制的,一旦压制不住便需要再控制一番,且不说这个,每当这个时候楚王便需遭受常人难以忍耐之痛苦,需得两三日才能消停。 一想起这些,萧九娘便有些坐不住了。 “莲枝!” 听到这声急促的呼喊,莲枝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九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动静似乎有些大了。 她掩饰的笑了笑,道:“咱们出去散散步。” 莲枝一愣,点点头。 也许她可以试试剑走偏锋? * 九娘带着莲枝出门散步。 这驿站很大,院子套院子,九娘他们所住的这处院落很僻静,看得出驿站之人专门安排的。 正值午后,驿站里很安静,九娘便顺势出了自己所在这处院落,往其他处逛去。 刚没走几步,就遇上一名灰衣的仆人,上前好意说道:“小娘子,驿站中人员混杂,若是想散心就在近处,只有这四座院子是咱们府上暂住的,别处都不是。” 萧九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带着莲枝又回转了回去。 进了屋后,她略微沉吟了一刻,招手让莲枝附耳过来。 听闻娘子的吩咐,莲枝惊讶非常,不过她晓得娘子一向有主见,倒也没有多问,便匆忙出去了。 莲枝出去的这一会儿,萧九娘一直显得坐立难安。在屋中走来走去转悠了好几圈,又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多时,莲枝便回来了,对九娘禀报她出去这会儿所打听到的一些事。 萧九娘又带着莲枝出门了,这次却不是佯装散步,而是直往其中的一处院落而去。 到了门前,果然被人拦了下来,她也没遮掩,大大方方的道:“听闻楚王表哥腿疾犯了,特来探望。” 楚王和萧家确实有这层关系,且这人也知晓这次随行有几位萧家的小娘子,见萧九娘的打扮和言谈那股熟稔,这人也没有生疑,便进去通报了。 其实萧九娘心中还有些忐忑,楚王身为皇子,身边随侍之人众多,她不可能便无声无息便见到楚王,除非楚王本身便有相同之意,特意安排。可这辈子与上辈子有太多的不同,她也只能就这么来了。 希望楚王能给所谓的‘表妹’这个面子。 摆设精致华美的卧房中,身着青色长袍的楚王正斜靠在软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散开来,蜿蜒而下垂着榻边。他似睡非睡的半阖着双目,眉心隐隐微蹙,听得常顺禀报后,睁开双眼,流露出一丝奇异的波光。 “表妹?” 他微微低喃,手指轻按了下薄被下的大腿,眉心又是蹙了下,额间隐见润湿。 “让她进来。” …… 事情顺利得让萧九娘觉得有些讶异。 当她踏入这间卧房,才感觉到自己蠢动了许久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微提裙摆,迈过门槛,抬眼便看到半卧在榻上的楚王。 呼吸不由自主的凝滞住了。 萧九娘从不否认楚王是好看的,在她两辈子的见识中,楚王是最俊美的人,甚至她上辈子的丈夫王四郎也不可媲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萧九娘自认自己是个俗人,所以她并没有多想,惊艳之后便转头撂过了。 “主——”她激动的上前一步,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立马转为了矜持。轻咳了一声,几步走到榻前,柔声道:“楚王表哥好。” 怯生生的。 楚王没有动,抬了抬一侧的手,常顺搬了一张月牙凳放在她身侧,九娘顺势便坐下了,坐下后理了理裙摆,才又抬起头。 “听闻楚王表哥腿疾犯了,特意前来探望,楚王表哥你还好吧?” 楚王睁开双眼,瞥了她一眼,薄唇中轻溢出几节夹杂着少年韵调的低沉音色。 “本王很好。” 这人素来冷面寡言,萧九娘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自是早就练习了一套自说自话的本领。见楚王懒得搭理自己,也不引以为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大抵都是些关心腿疾之言,又装出一副小儿烂漫,拿着所谓的‘我阿娘’、‘某大娘’之类的人所说过的乡野偏方,讲出来给楚王听。 站在一旁的常顺都呆住了,这名小女娃年纪小小的模样,生得眉眼儿精致、粉嫩可爱,又略微显现了一丝少女稚嫩的风采。看起来不太像胆子太大的模样,怎么能对着素来一张冷脸的殿下说出如此多的话? 难道她没看出来殿下面色很冷?没看出殿下眉心蹙了几下?没看到殿下左手双指搓了又搓?…… 这都是殿下极为不耐烦的先兆! 好吧,她确实看不出来,殿下一向神情隐晦,若不是他在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估计也是看不出来的。 垂头站在屋角一处的莲枝,表情也是呆滞的。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娘子这副样子,娘子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心有成竹,颇有谋算,机智过人的高冷存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单纯可爱啦?就好像一个真正的十岁的少女那般,烂漫、毫无心机、天真活泼…… 噢去,这些都是个什么鬼,这些可是从来都和萧九娘不搭边的。 看着眼前那张不停张合的粉润小嘴,又移上那张少女还略显稚嫩的脸颊,与精致如画的眉眼儿,楚王的眉心蹙了又蹙,之后缓和,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这张脸有些熟悉…… 突然便忆起前几日那个行迹可疑的人,萧家的九娘子,身份低下的婢生女…… 一波熟悉的疼痛突然袭了上来,楚王阖上双目,慢慢忍耐着。额上又起了一层薄汗,若是不刻意去观察,根本不能发现。 那道嫩嫩的、脆生生的、少女独有的音色,突然停下了,换成了一抹犹豫的惊异。 “楚王表哥,你很疼吗?” 说着,一双小手摸上了楚王的腿。 常顺被这突来的举动惊得一跳,想上前阻拦,就发现那双小手的主人已经在上面按了起几下,还边按还边道:“以前阿娘卧床久了,也会腿疼,有个仆妇大娘便教了我一套按摩之法,九娘经常会给阿娘按按,我帮表哥也按按吧。” “小娘子……” “娘子……” 楚王骤然睁开双目,撑起头去看自己的双腿,就见到那个人正埋头按自己腿,按得不亦乐乎。 很奇怪的,疼痛竟然减轻了,甚至隐隐有舒服之感。也因此当常顺疾步上前来想阻止萧九娘,楚王挥了挥手。 “是不是很舒服?” 粉嫩的小脸儿笑眯眯的,眼中隐隐有着巴结与讨好。 讨好? 想着上次见她之时,她奇怪的举动,和与这次同样的眼神。楚王眼中闪过一抹异光,又重新躺了回去,半阖着目,不再说话。 34|24.0 ==第32章== 按了差不多有两刻钟的时间,萧九娘额前已经现了汗珠。 让外人来看,似乎她就是随意的按着,其实这中间有许多窍门。上辈子虽毒女已经给配出解毒之药,但因楚王中毒太久,光服用解药是没用的,还需要经过特殊的药汤浸泡腿部拔除毒素,并经过按摩穴位,才会彻底痊愈。 萧九娘此时所用的便是那按摩穴位之法,没有解药没有药汤泡腿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只能暂且稍微缓解一下疼痛。 卧房之中很是静谧,不知何时楚王竟然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 九娘一套按完,抬眼看了看楚王平静的睡颜,转头便看到常顺满脸惊讶之色。她狡黠的在心中一笑,伸出纤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慢慢的收回自己的手,又慢慢的站起身。 去了门外,她对常顺道:“既然楚王表哥睡着了,九娘便先走了。”十分乖巧的模样。 “奴婢送九娘子。” 将萧九娘和莲枝送出院门,常顺回转房间,就发现软榻上的楚王已经醒来,正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 楚王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其实这会儿常顺心中满是惊诧之意,别人不清楚,他作为楚王的贴身内侍却知道许多内情。 例如楚王这腿,看似平常之时没事了,实则因为毒素封于腿部,日常起居之时,楚王也是要忍受疼痛的。还例如每十日的一次例行施针,每次施针过后,楚王便需要承受无法言喻的痛苦,甚至连挪动都无法,每当这个时候,楚王便夜不能寐,几日几夜都无法安眠,却没想到让这小娘子按摩一番,楚王竟然当着人面便睡着了。 他以前在殿下腿刚坏那会儿,也不是没帮殿下按过,可一旦碰触到,殿下就疼得一头冷汗。 难道是因为他的手劲儿太大,这小女娃手没劲儿?可是不可能啊,有两次他可是轻轻的挨上去的。 常顺连连摆头,怎么想也想不通。 软榻上的楚王也是满腹疑惑,他素来觉浅,萧九娘起身之时,他便醒了过来。他半蹙眉心,手指轻碰了下自己腿。这会儿他,很舒适,似乎那总是日日夜夜折磨着自己的疼痛一瞬间便没了。 常顺似乎想到什么了,突然道:“奴婢还是去找刘太医来看看吧,别可让那小娘子按出了什么岔子。” 毕竟这腿疾可不是单纯的腿疾,而是中毒所制,且是将毒素封于腿部。要是让着小娘子折腾出个什么乱子,常顺可就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楚王也没有阻止,常顺急急步出房门。 …… 将刘太医招来看过,不管是从腿部表面来看,还是把脉,都没有任何异常。 常顺无法,只好将他送走。 刘太医还疑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心中焦急万分,经过常顺一番解释说只是为了稳妥起见,刘太医才释怀。 刚将刘太医送走,萧珩遣来问什么时候可以启程的人便到了。 按着惯例,楚王的腿大抵得后日才能止住疼痛,应该后日或者大后日才能启程。想着此时难得闲适的殿下,常顺将此事禀报了楚王。 楚王略微沉吟一下,答曰明日。 常顺本想阻止,怕路途之中殿下的腿再疼起来,不过见楚王坚持,倒也没多少什么。 * 从长安到洛阳,若是快马行使,差不多一日半便可到达。 因为车队出行,虽是快马好车路途之中也不停顿,但也又在路上走了两日,才在天黑之前堪堪赶到洛阳。 萧家在洛阳是有别院的,大队人马到了洛阳后,便直往别院那处而去。 一番忙碌,待安顿下来,已是夜深人静时刻。 略微用了些饭,萧九娘便歇下了。 虽是路途之中有舒适马车可乘,可再平稳的马车也难免有颠簸,所以坐了一整日马车的她也是极为疲累的,上了榻便进入梦乡。 经过一夜好眠,次日萧九娘醒来感觉浑身清爽。莲枝服侍着她更衣洗漱,并用了早饭。 期间,从莲枝口里得知,她们会在洛阳停留五日左右,因为此番从洛阳换船,会在船上经历近一月的时间,所以给大家一些时间稍做调整,且可以补充一些随身所用之物,毕竟一旦上了船,便许久不会靠岸。 听了此言,萧九娘沉吟片刻,便吩咐莲枝检查一下随身携带的之物,若是有需要补充的,便列了单子让人去采买。 这时,萧十娘带着如花来了,竟也是为相同之事而来。 萧十娘也未乘过船,但她的婢女如花曾经乘过一次,那还要追溯到她被贩卖私奴的商人运来长安。据她所言,头一次乘船的人大多都会不适,头晕目眩是其一,有许多头次乘船的胆汁都有吐出来的。萧十娘听她说的如此这般严重,便来找萧九娘商议一二,看是否能提前做做准备。 听完十娘所言,萧九娘笑着与她解释,像晕船这种事是看个人体质的,却是没有什么准备可做。不过像萧家这种世家宅门,定会有管事仆妇们事先准备缓解晕船的药丸之类等物,让萧十娘不要太过担心。 之后两人便约着一起去别院的园子里散散心,这番在路上舟车劳顿几日,大家也都闷得厉害,出去透透气儿也是好的。 前往园子的路上,居然碰到了萧七娘和萧八娘两人。 现如今五人之间,已经可以明显看出派系,萧七娘和萧八娘两人以往交情便不错,自入了排行,两人来往频繁。萧九娘和萧十娘因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两人便合作在了一起,当然这些外人是不知道的,不过也可以看出这两人来往丛密。唯有萧十一娘是个沉静的性子,平日里也不与旁人往来,也很少在人前露脸。 萧八娘一直记恨萧九娘抢了其同母亲姐姐的位置,对她恨意颇深,这些几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终究不同以往了,也不可能总是见着了就像斗鸡似的斗上一番,所以平日里这两方人见面了,也会点头致意打个招呼什么的,却是并不会多说什么话。 这番也是如此,双方相遇,各自见礼问好,便分开了。 与萧十娘逛了一会儿,萧九娘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这会儿的时间,莲枝也将要采买的物品一一列了出来,九娘沉吟片刻,让莲枝去取了笔墨纸砚来。 这是萧九娘第一次当着莲枝面表现出自己识字,经过之前各种神奇的种种,莲枝现如今对自家娘子的任何行为,都不会感到惊奇。 谁说生长在伶院那种地方,亲娘又是个舞姬,从小没人教导便不能识字的?说不定是有人教导呢?! 这是莲枝一初始时的想法,可是在看到娘子一手极为漂亮的小楷之后又不确定了。莲枝是识字的,当然懂得很粗浅,只是在萧家这种世家作为世仆家庭出身的,眼力却极好。 这手漂亮的小楷,可不是寻常人能写出来的。 “你识字?”九娘自然看出莲枝惊讶的眼神。 莲枝点了点头。 “我阿娘识字,当年是阿爹亲手教的。” 这就算是解释了,萧五郎君当年确实教过月姬习字,且月姬本身也是识字的,作为教坊司出来的舞姬,不说十八般武艺俱全,但最基础的东西却是懂的,舞姬需要识音律,而识音律不识字却是不成的。 不过萧九娘这手漂亮的小楷却不是月姬所教,上辈子萧九娘的水平和莲枝差不多,识得几个字,却不会写,当年没少落萧七娘等人的笑话,笑她粗鄙,笑她以后只能以色侍人。 彼时大齐虽然推崇女子多才多艺,也并不鄙视女子擅长歌舞,但所谓的歌舞本就是取悦他人,让人赏心悦目,比起擅书擅画之类风雅事,却是落了下层。 萧九娘的字是楚王所教,因为楚王实在嫌弃她那一笔鸡刨似的字。 想着上辈子被人嫌弃的事,九娘心中有些干干的,面上却是将纸上的墨迹吹干,然后交给莲枝,吩咐道:“这些东西你亲自去采买,药铺里应该都有卖,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常年练舞,恐身上会留有暗伤,拿来泡浴之用。” 莲枝点点头,便退下了。 * 一晃五日便过去了,临启程的头一日,便有仆从前来帮忙将要携带之物提前搬运上船。 萧九娘所携带之物并不多,且因知晓只逗留五日,许多东西都装在箱笼里并没有拿出来,所以很是简便。 次日用了早饭,别院里上上下下就开始忙碌起来,之后所有人都上了马车前往码头。 这通济渠乃是隋朝之时隋炀帝下令开凿,‘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自板渚引河通淮’。后,隋又开永济渠、修邗沟、江南河,用了六年时间完成了隋朝运河的整个工程,为之后的大运河奠定了基础。之后隋朝灭亡,又经前朝加大对运河的开凿力度,以及全线贯通,才会有如今甚是繁华的水上运输之景。 如今洛阳承担这整个大齐担负着南粮北运的任务,同时也成为南北贸易的重要商道。每天来到洛阳运粮的漕船、运送货物的商船、送乘客的船只枚不胜举,甚是繁荣。 萧家人所乘船只是早就准备好的,起楼三层,高约六十余尺,可容纳数百人。停在码头前,在一众商船客船之间,看起来非常惹眼,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拥有的。且早就有萧家的护院与侍卫肃清了附近,为萧家的马车清出了一条通道。 萧九娘下了马车,撩开帏帽前面的薄纱,仰头望着这艘大船,满脸都是惊叹之色。 这种长途行驶的大船自然不是长安城内平日里用来游乐的画舫所比,若画舫是只外形漂亮的小鸟,那这船便是雄鹰了。 上了船,所住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萧九娘几人都在第三层。楚王也在,占据了整个三层中最大且风景最好的一处房间。 这一会儿,萧十娘等人也早就认出了楚王,只是楚王甚少出现在人眼前,且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冰冷寡言的模样,几位小娘子也不敢主动上前打扰。 常顺推着楚王的轮椅,从众人眼前经过。萧九娘与其他几位小娘子俱是正颜肃色半垂着眼帘,一副十分恭敬的姿态。 楚王自然看到这个‘表妹’了,见此时的她一副颇为严肃的样子,想起之前她一脸讨好之色,嘴里巴拉巴拉说着各种言语的模样,眼中闪过了一抹异光。 * “呕……” 萧十娘果然如她之前担心所言,晕船了, 且不止她一个人,船行驶不过一日,此次跟来的仆妇婢女俱是晕了个七七八八,据闻萧七娘萧八娘和萧十一娘也在晕船的行列之中。 随船有大夫,大夫也来看过,把了脉开了点解晕之药,道过上几日大抵就能好了。 只有萧九娘安然无恙,还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行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萧十娘干呕不已,一动就头晕目眩,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并表示不能送她了。 因为她的婢女如花也‘阵亡’了,不光是如花,还有莲枝。 萧九娘回去后,又去看了看莲枝的状况。莲枝的情况比昨日要好,一个小丫头正扶着她喂药。 因为莲枝晕船,管事特意又给九娘安排了个小丫头服侍她,萧九娘见莲枝晕船晕得可怜,便让这小丫头顺带照看一下莲枝。 见莲枝比昨日要好上一些,萧九娘便回了自己的卧房。坐了一会儿,从箱笼里翻出了一个小包袱,迈出房门。 整个三层的面积极为大,萧九娘几位小娘子住在西首处,而萧珩两兄弟以及楚王住在东首处,且因楚王喜静,所以他所住之地是在独立的一个舱道中。 门是紧闭的,萧九娘举手敲了敲门。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人是常顺。 见到门外是萧九娘,常顺有些惊讶,萧九娘也未等他开口,便搬出了‘来探望表哥’的理由。 来探望表哥? 常顺心中有点囧囧然,心想这‘殿下的表妹’可一点都不认生啊。不过因着有上次止痛之举,所以他对九娘还是挺客气的,说了一句进去通报,便转身又进去了。 不多时,萧九娘被常顺请了进去,越过一间大大的堂室之后,便到了内室。 九娘一踏入内室,便深深的嫉妒上了。 无他,这内室面积实在太大了,且采光与风景都是极好极好的。 此时正值下午,船在河面上缓缓的航行着,萧九娘迎面看到的便是一整面墙的窗扇全开,以及窗外碧波浩渺的江面。远远可以见到江面上有其他船只正在航行,偶有飞鸟飞过,一阵清风吹来,让人生出了清新愉悦之感。 再侧首看去,左右两侧也有洞开的窗扇,可以看到远处两岸之上绿树成荫,景色怡人。 萧九娘的房间也能看到外面,却是见不到江水的,只有站到窗前往外眺望,才能看看远处的江面。 楚王实在太会享受了,可是他又有什么时候是不会享受的呢? 此时楚王正背着身子靠坐在一张躺椅之上,迎面对着窗外的风景,从萧九娘这处是看不见他在干什么的,不过萧九娘知道他定是半阖着双目假寐中。 果然,等她凑到近前去,就看见那人两扇浓密的睫羽盖住双目,容颜清俊如昔,呼吸平稳。似乎感觉到她的到来,那双半阖的双目睁了开来,瞥了她一眼,眼中波光流转。 景美,人更美。 本应该是让人沉醉的画面,萧九娘却是心中一悚,赶忙敛住了眼中的情绪,挂起甜美的笑。 “表哥,九娘来看你了。”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小包袱,一副娇憨的模样。 实在不是萧九娘做作,而是根据她两辈子的见识,那种娇憨而甜美的小娘子是最不让人设防的。 楚王这人情绪内敛,且心机深沉,九娘见识过五年后的楚王,对少年之时的楚王还不是很了解,尤其此刻他是‘表哥’,她是‘表妹’,所以表现的天真一些,总是没错的。 楚王并没有说话,目光投注去了窗外。 换着平常人自是尴尬的不得了,可萧九娘是谁,上辈子对着一脸冷肃的成年楚王都能没皮没脸的死缠烂打上去,又怎么会惧怕此时看起来还没那么危险的少年楚王。 她不以为然的对常顺指了指,示意让他搬张凳子过来,待常顺搬来一张月牙凳,她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上去,见离楚王的距离远了些,还将凳子往前拖了拖,直到坐的楚王身前才罢休。 “表哥这两日腿又疼了吗?那日离去后,九娘一直没忘记表哥腿疾之事,在洛阳停留的那两日,特意让婢女去药铺里买了一些药草。还记得那个大娘教九娘按摩之法的时候说过,搭配药汤浸泡,按摩效果会更好,所以九娘今日特意将药草拿了来,想给表哥试试。” 楚王并不想搭理这个所谓的‘表妹’,他从小生长在世上最复杂的地方,自然明白这种人所思所想是什么。阿谀奉承之人,早年楚王身边不缺,自从他在宫中的地位大幅度提升以后更不缺,所以眼前这个‘小表妹’的心思,他实在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可是扯到自己腿疾一事—— 自从自己腿不中用了,楚王也是进行过一番彻底的了解。他的腿疾是因为毒,要想恢复以往,也只能从毒上面着手。却未曾想到只是一个少女随便的按摩一会儿,便能减轻疼痛。 经过这几日,楚王已经明显可以感觉到那按摩之效,若说真有效也不太对,差不多能维持两日的时间,之后那种熟悉的胀痛与抽痛便又会回归。这期间他自然让常顺也帮自己按摩试过了,却是完全不能减轻疼痛只能加重,也因此明白那所谓的按摩之法其中定有猫腻。 为了弄清楚这其间猫腻,楚王点了点头。 少女似乎十分高兴的模样,小脸上绽放出一抹愉悦的光芒,她招了招小手让常顺过来,然后告诉他这小包袱里的药草要怎么处理。 之后常顺便拎着那小包袱下去了,萧九娘见楚王一副懒得跟自己说话的模样,便默默的坐在那处,学着楚王看窗外的风景。 只是坐了一小会儿,她便坐不住了,小声的问楚王要不要饮茶。之后不等楚王吱声,便站了起来,一点也不拘束的往靠墙的一处案几走去。 那檀木案几上放了一个木制的都篮,都篮上放了几个倒扣的青瓷茶盏以及同色青白釉瓜棱洗口执壶,又有银质茶碾和茶盒等物,边上放了一个铜质的鼎状风炉。此时风炉的壶门已经打开,可见炭火,风炉之上放了一个长柄茶釜,里面的水早已沸腾。 水是常顺早就烧上的,估计是想与楚王煮茶,倒是萧九娘的到来打断了这一行举。九娘也是看到风炉上的水沸了,才会有饮茶一说。 九娘捣鼓了一番,才将茶釜中的茶汤分入两个茶盏之中,先端了一杯去给楚王,而后自己又去喝另一杯。 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也是有些口渴了,便只顾自己去喝茶,留下楚王目视着手中的茶盏有些犹豫。 碧色的茶汤衬着青瓷,显得格外的清爽。楚王犹豫了一会儿,才将茶盏执于口前,轻轻的抿上一口,入口生涩,咽之甘甜,出奇的贴合口感。 时下人喜饮茶,不光寻常老百姓喜饮,王公贵族乃至皇子嫔妃们都喜饮茶。楚王很小的时候便开始饮茶,但说不上来喜欢,也说不上来不喜,就是一个习惯罢了,却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合口味的茶汤。 他自然不知晓这便是萧九娘重生的优势,上辈子楚王便饮茶,且饮茶的要求极为多。时下煮茶并不是光放茶叶,而是调料众多,上辈子楚王经过了十几载之久,才找到了符合自己口味的茶汤。萧九娘上辈子没少帮楚王煮茶,且因为他龟毛的性格,调试了良久,才能煮出可以让楚王入口的茶汤。此番拿出来现用,自然是占了大便宜。 另一边,九娘同样轻抿了一口茶汤,狡黠的笑了笑,就不信你不喜欢。 这时,常顺满头大汗的端了一个木盆进来,盆中缭绕的水蒸气模糊了他的脸。 常顺将木盆放在躺椅旁,九娘也已放下了茶盏,来到了楚王的身前。 她瞥了一眼木盆,又望向楚王,笑盈盈的道:“表哥,咱们来泡脚吧。” 35|24.0 ==第33章== 深褐色的药汤在木盆中散发着缭绕的烟气,徐徐上升,朦胧了楚王清俊的面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略有些苦涩的气味儿,又有一种药草的淡淡清香,综合起来并不是那么难闻,当然也不好闻。 楚王隔着缭绕的烟气看着对面那张小脸儿,她个头并不高,他坐在躺椅上几乎是与她平齐的状态。那张小脸上笑意盈盈的,似乎很纯稚的模样,可眼中却写满了讨好与巴结。 楚王眼光闪了一下,正准备收回,却又在那双眼里看到一丝不明显的情绪。他眼睛不着痕迹的眯了一眯,低头看了看那盆深褐色散发着难为气味儿的汤药,又抬首望了对方一眼。 他看到那双眼里那抹不明显的情绪,又跳动了一下。 这是……戏谑? 楚王并没有看错,恐怕萧九娘本人都没有意思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一种情绪。常顺将药汤端来,九娘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上辈子的某些情形…… 楚王是极为爱洁的,且厌恶一切不好的气味儿。不过他这人素来深沉,旁人自是不晓,但并不代表类似常顺这种比较亲近的人也不知晓。 萧九娘也知道,上辈子她帮楚王拔毒之时,可没少看到他厌恶却又不得不忍受的模样。萧九娘这人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总是在楚王跟前吃亏上当落下层,难得有机会可以看楚王笑话,当年可没少暗中偷笑。 也因此当九娘看到楚王眼中那抹不显的厌恶之后,她心里更乐了。 突然生出了一种戏弄的心情,于是她又道:“表哥,咱们来泡脚吧,你方才可是答应好了的哦。” 楚王殿下是皇子之尊,又怎能当着一个小女娃,且又是自己‘表妹’的跟前出尔反尔呢? 见楚王不言,她佯装拧着柳眉又道:“表哥你是不是怕苦,所以才会讨厌药汤?这种药汤是拿来泡的,并不是喝,所以你不要怕苦啊。” 她脸上的那种嗔怪又有点无奈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年纪不大的阿姐正在哄幼弟吃药,只差放出‘你把药吃了我就给你糖糖吃’的诱惑之言。 看起来着实让人忍俊不住,至少常顺是笑了,还发出不合时宜的‘噗呲’一声,惹来了楚王晦暗莫名的眼神。他赶忙正颜肃色,垂首站好,一副‘你们定是听错了’的样子。 “为本王脱鞋褪袜。”楚王靠坐回躺椅里,道。 这话定然不是对自己说的,萧九娘‘识趣’的退到一边去,摆出让常顺来的样子。 常顺眼神怪异的瞥了她一眼,嘴角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上了前去,半跪着与楚王褪鞋。 九娘把月牙凳搬了过去,指挥着常顺将楚王的腿放在凳子上,并将他的裤腿撩到极限的位置。 随着褪去的鞋袜,首先露出的是一双颜色青中泛紫的大脚。脚掌修长有型,脚背和脚趾的形状颇为完美,指甲修剪的平整光洁。若是不看那诡异的颜色,这定是一双卖相不错的男人脚,可若是看了那颜色,便会让人望之生骇。 视线往上转移,是一双纤瘦有力且筋骨分明的大长腿,上面的青筋毕露,血管粗大且狰狞,腿上颜色比脚部要淡了许多,只是泛着青色,似乎并不太吓人。可萧九娘却知道这只是开始,楚王下肢不能行动的时候还短,若是再过上一年半载,这双长腿上的肌肉便会渐渐萎缩,变得和正常男子不一样…… 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间来,就宛如上辈子她第一次看到楚王的腿一样。 楚王在萧九娘心目中一直是威严冷漠,且无所不能的,虽是不良于行,但他在众人的眼里一直完美若谪仙,不管是从身份还是从样貌。甚至因为他完美中的这一点点的不完美,让长安城内的许多贵族仕女均对他芳心暗许,这种爱慕中是夹杂着怜惜的,楚王所到之处,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上辈子萧九娘因与楚王之间的那点不同寻常,可没少被众贵女明里暗里刁难,也因为滋生了许多事……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如若神祗的男人,却有这样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腿。也许旁人在楚王身上看到的是,陛下的偏爱,太子长兄的另眼相看,楚王自身的才华横溢,等等美好的光环,可萧九娘却看到的是一种挣扎,与她一样的挣扎…… 九娘脸上的笑容突然便没了,她默默的走上前去,让常顺让开,动作极为熟稔的摸了摸楚王的膝盖关节,并用手揉了揉。 楚王反射性的一缩,触动的却是自己的眉梢,他眼神微暗的看了眼自己的腿,又去看那张低垂的小脸。 那上面没有厌恶与害怕,有的却是一种沉静,这种沉静下面似乎掩盖着熔浆,似乎只要一戳便会喷涌而出…… 为什么没有厌恶呢? 这双腿连他自己看到,都会有厌恶之心。她似乎在愤怒…… 楚王眼中有一丝茫然,久久又归于沉寂。 萧九娘揉着楚王的膝盖,力道越来越大,终究是年纪有些小了,因为用力太过又或者是因为那丝不明的愤怒,也可能是因为水盆的烟气缭绕,让她小脸逐渐的涨红了起来,看起来让人既不忍想给她帮手,又有些忍俊不住。 反正常顺是这种诡异的心情状态。 她越揉越使劲儿,常顺的眉尾高高的耸起一个怪异的角度,脸庞也扭曲了,嘴巴大张,一副想喝止却又强制忍住的怪异模样。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楚王的表情,似乎楚王只要露出痛楚之态,便会制止。 可是楚王一直是微蹙眉心,并未露出丝毫痛苦之色。 膝盖被揉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红…… 萧九娘突然扭过头去,望向窗外,发出一声惊讶之声,“哎呀,怎么天上有只鸡在飞——” 啊? 不光是常顺,连楚王都往窗外望去。却发现外面什么也没有,别说鸡了,连根鸡毛都没有。 就在这之际,只听得‘咔吧’一声响,楚王一直僵直的大腿,竟然让萧九娘给掰成了九十度自然垂直的状态。 两个人四双眼,都直直的盯着那个低垂着小脑袋的头顶,九娘却是一点都没自觉的将楚王那只被掰成弯曲状态的腿放进了木盆中。放进去就不管了,然后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给楚王揉腿。 寂静,持续的寂静,只能听见萧九娘微微有些沉重的鼻息声。 常顺望了眼表情怪异的殿下,那表情中有惊诧,有震惊,有窘然,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常顺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这么情绪外露的殿下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小娘子,天上并没有鸡,也没有鸡在飞。” 常顺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明显这小女娃就是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而为何会想着转移注意力,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殿下自从腿坏了,便总是要遭受许多常人难以忍耐的痛苦,例如常人静卧安眠一夜,次日起身便直接起来了,可楚王却是不能,且因腿部脉络不通,躺久了换为坐的状态,腿便会遭受极大的痛苦,才可以改为弯曲的状态。 当然这一切与常顺为何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并没有关系,他其实就是好奇为何一个小女娃能想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言语,且将他和殿下两人都骗到了,要知道他可是一个成年人,而殿下也是出身宫闱,素来处事不惊,且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性格。 这就好比一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人精,被街上的小童一句稚语骗得大惊失色是同样的道理,实在很难以让人接受,并且常顺知晓这也是殿下想说的话。 别问他为何知晓,他可是一个从小侍候殿下长大的人。虽表面上的地位不若那王群,可若是论楚王心中一等一的心腹,那是除了他没有别人。 九娘怔了一下,心中暗啐这常顺不识趣。 不过作为一个这辈子立志要当楚王一等一心腹的人,在私人立场上她和常顺是处于相对状态的,自然不吝于给他挖坑。所以她眨了眨形状姣好的大眼,嫩生嫩气的道:“常内侍,九娘自然是骗你和表哥的,你怎么那么笨,你看楚王表哥一点都不惊诧。” 说着,又是‘咔吧’一声,楚王的另一条腿也被掰成弯曲的状态,放进了水盆之中。 笨? 他居然被一个小女娃说笨,且根本让他无从辩驳,他被拿着和殿下做对比,他能怎么说。 常顺呛咳了两声,“九娘子说的对,常顺是有些不大聪明。”这话若是没有那脸上的怪异表情,就更加像是真的了。 “不过,殿下,您的腿应该没问题吧,会不会痛?” 还不等楚王摇头,九娘又道:“怎么会疼,要是疼的话,天上会有鸡在飞吗?”十分鄙夷的腔调。 这话直接将常顺打击到墙角去立着,再也不出声了。 “这样泡上一泡,应该能起些止痛的作用,只是表哥这腿的颜色看起来不大正常。” “本王的腿是中了毒。” “毒?”萧九娘表情丰富的表现了一番惊讶之色,同时又同仇敌忾了一番,“这是谁这么坏啊,居然下这么下作的毒。” 她絮絮叨叨了一番,又讲了多泡泡药汤的好处,之后提起这盆有些浅了,要是深一些将膝盖以下都能浸泡起来就好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药汤用手撩起顺着楚王的膝盖往下浇淋着。 水温温的,被一双小手紧贴着皮肤轻轻按揉,似乎之前那种舒适感再度降临…… 从楚王的这个角度,并看不到萧九娘的表情,只能看着她梳着双髻的头顶,与她瘦小的身子蹲成一团的样子。 楚王眼中的异光频闪,却透露出一股茫然,似乎眼前这个‘表妹’颇为让他摸不透。明明似乎看明白了,却徒然又发现她还有另外一张不同的面孔。 她到底为何而来? 想着想着,楚王就发现自己思绪飘散,渐渐归于沉寂。 36|24.0 ==第34章== “人走了?” 静谧的室中,楚王那低沉又略带了一些少年独有音色的声调,打破了寂静。 “九娘子见殿下睡着了,又帮你按摩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常顺答。 楚王没有再出声。 常顺道:“九娘子留下的药材还有许多,奴婢这便拿去给刘太医看看。” 楚王放在躺椅扶手上的修长手指点了点,常顺便退下了。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样子,常顺回来了。 “奴婢将那些药草给刘太医看过,包括九娘子所说的配比以及熬制法子都一一讲过,刘太医本是觉得平凡无奇,却越想越觉得内有玄妙,只是他暂时还说不出个究竟,让陛下给他一日时间用以研究。” 想着那个对医术方面特别痴迷的刘太医,完全沉迷在那不起眼的几样药材与配比方子中的模样,常顺皱了皱眉,眼中隐有担忧,“陛下,这九娘子再来,是否要拦住她?” 楚王微微一怔,道:“不用,她没有理由来害本王。” 这种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举凡有阴谋或者针对,都是利益相关。从利益上来讲,现如今最不想让楚王出事的,大抵就是萧家的人了,还有就是萧皇后和成王。萧九娘是萧家的女儿,两者在利益上是统一阵线的。且萧九娘也不过是名少女,也许有许多旁的心思,但这种心思绝对不会是不利楚王,也因此楚王才会纵容这只小狐狸,在自己身旁上蹿下跳。 而常顺会说出此言,也是为了谨慎起见。 殿下这番出京前往兰陵,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且为了不引人瞩目,这番出京只带了几名护卫,其他防护力量只能靠萧家。这是为了不让那别有心机之人打楚王的主意,但同样一来楚王身边的防护力量极为薄弱。 尤其萧九娘种种诡异的行为,实在不符合她的年纪以及身份,就仅这按摩之法与药汤两样,便显得她格外不同寻常,其身上总是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气质。常顺心知肚明萧九娘不可能有害楚王的心思,但他作为一个贴身内侍不得不提防这种异状。 见常顺欲言又止的样子,楚王又道:“相信这一切很快便会有解释。” * 这一幕,萧九娘并不知晓,可她既然敢透露出这番破绽,自然便有应对之法。 如她所想的那般,常顺果然将那些药草拿给刘太医看了。一日后,刘太医也给出了结论。 此方不明,但功效还是可以看出些许的,竟然有拔出毒素之效。也许这方子恰恰就能对楚王的腿有些疗效,当然效果如何,暂且不明,得日积月累才能看出来,但绝对是没有坏处的。既然有用,多用无妨。 因此,隔了两日常顺竟然主动来找萧九娘了,请她前去帮楚王缓解腿疾之痛。 这对萧九娘来说是正中下怀。 虽然她并不介意去热脸贴楚王的冷屁股,也不介意总是讨好于他,但能让对方主动前来,那种意味就不同以往。别问是什么意味,总而言之九娘暗爽在心。 也因此,她隔三差五便往楚王那处去,且无遮无掩,大张旗鼓,惹来了船上许多人的瞩目。 经过了头几日的折腾之苦,现如今那些因晕船而不适的人大多都恢复了正常。虽不能与陆地上相比,但至少不会头晕目眩,动则呕吐不止了。 萧八娘刚缓过来劲儿,便听说了萧九娘巴结上了五皇子楚王。这不禁让她心中颇不是滋味,暗骂此人厚颜无耻。 有这种想法的并不是一人,萧十娘因与九娘同处一个阵营,自然是乐见其成。甭管有用没用,像她们这种出身的人能存活至今,不过是因为懂得借势。如今两人孤立无援,此番前来兰陵也不过是为了避祸,能有一番依仗,待再回到长安之时,也能多一分底气。 萧十一娘平日里宛若是个隐形人,甚少在人前露脸,想法不明。而与萧八娘有着同样想法人便是萧七娘了,当然她也不仅是因为此,还有其他原因。 这间舱房与其他房间格外不同,从布置到摆设无不透露出一股幽静而不失清贵的气质。檀木的案几与坐榻,淡蓝色绣莲纹的绫褥,清淡的底色,白色的莲花,上面铺着锦边牙席。四周垂着淡蓝色薄纱帘幔,随着轻风缓缓飘荡,墙上一幅横卷,似是某位大家的草书,毫无奢华之气,但无不显露出一股清贵的韵味。 这房中的摆设与布置,皆是萧七娘自身携带出来的。这五人晋升不久,家底大多浅薄,所以这番出门除了自身的衣物与随身的用物,并没有带其他物品,算得上是轻装简行。唯独这萧七娘,光随身携带用物便装了三大车,当然她这种行为并没有人质疑,反而被赞是贵族仕女出行应有的行举。 听完萧七娘所讲,萧八娘的脸色格外的凝重。 “茵姐姐,你这说法可是真?” 萧七娘捧着茶盏,啜了一口,素净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八妹妹,你我相识这么久,姐姐何曾骗过你。”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其实这件事在萧家并不是什么秘密,若是你和你阿娘用心打听一番上一辈的事迹,大抵都能看出些端倪来。” 萧茵确实没有骗过萧蓉,甚至严格来说,萧蓉因与萧茵相熟,从她身上还占了不少便宜,知晓了许多自己并不知晓的事情。对于这一切萧蓉是感激的,也因此萧茵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格外不同。 “妹妹并不是质疑姐姐,只是若真如你这种说法,那我们岂不是鲜花绿叶中的那片不起眼的绿叶,只是为了陪衬而生?” 谁愿意当绿叶去陪衬别人,萧八娘自然不愿。 一时之间,她的脸色变化莫测,良久,才开口道:“若真是如此,那萧九的行为也有了解释,我说她年纪小小如此寡廉鲜耻,就这么巴上那楚王殿下了,一点都不知羞。” 萧七娘嘴角噙着一抹奇怪的笑容,道:“八妹妹也不当这么说,这九妹妹定是知晓个中玄机,在给自己找前程。大家都难,我们也是要理解的。更何况这事还是两说,需要看看以后的发展,咱们也不能就这么下了判定。” 萧八娘不屑道:“茵姐姐你就是好性,日里我与她作对,你总是劝我。可你看看她都做出了什么事,就算楚王殿下是我们表哥,就算她如今年纪还小,也不该装傻卖傻的跑去楚王殿下跟前献殷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萧家的女儿多么不检点,没得败坏我们大家的名声。” 萧七娘摇头叹息,笑着劝道:“好了好了,你是操的哪门子心,船上还有两位长辈呢,伯祖父他们都未说什么,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是不好多言。更何况殿下乃是表哥,与自家表妹多亲近亲近,旁人也是无可置疑的。” 萧八娘眼光闪了闪,抿着嘴不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 萧七娘端起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缭绕的烟气朦胧了她的脸,让她脸上的浅笑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 * 此时,萧八娘口中寡廉鲜耻的萧九娘,正在做着‘败坏大家名声’的事,自然不知晓自己被人私底下议论了一通。 那药汤并不能多泡,两三日一次最好。即是如此,萧九娘也打蛇顺竿爬,每日都会来楚王房里报道。 人生在世,自己能力不行,便需要靠山。而靠山的定义就是在于身后那尊庞然大物,让人还未到近前,便心生胆怯,不敢上前侵犯。而背倚着靠山之人,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从此自在逍遥。 萧九娘太明白这其中的定义,上辈子也吃足了背后有个靠山的甜头,自然深谙其中精髓。所以她对自己的行为并不遮掩,靠山自然不是拿来低调的,而是要大明其白的放出来。要是有个大靠山还藏起来装低调,那不是傻了就是脑袋里进水银了。 萧九娘向来聪慧,自然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摆给外人看的已经做了,这里头关于维系靠山的种种,萧九娘也未放下。想要做一个让主子足够重视的人,那就要做到无可取代,现如今萧九娘已经开始了完美的第一步,后面的许多步正接踵而来。 “表哥的书,真多!”萧九娘感叹道。 楚王是个好学之人,他身边亲近之人都知晓,若论楚王两辈子什么最多,银子这种阿堵物暂且不提,楚王最多的东西便是书,各种各样各个层次都有涉及的书籍、孤本以及珍品典藏。 这次出行,楚王便带了不少书卷出来,这间临江舱房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 楚王不良于行,日里也鲜少与人交际,平日里打发时间最多的方式便是阅读书卷。萧九娘总算明白上辈子楚王为何会那么博学多才了,原来早就有端倪了啊。 这几日,萧九娘每日都来,有时候会和常顺斗斗嘴,有时候会和楚王说说话,大多时候她与楚王说话,都是她自说自话的。话说多了也会烦,且就这么着实在不利于培养两人之间亲近度,萧九娘便将主意打到那书架上的书了。 见楚王不理会自己,九娘又感叹道:“表哥你的书真多啊!” 楚王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又将眼睛放回书卷之上。 一旁的常顺呛笑不已,当然这一切都是无声的,他眉眼儿都是笑意的看着那边满脸沮丧嘟着嘴的少女。她表情里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让常顺有些不忍心,遂开口道:“九娘子想看吗,奴婢拿一本给你。” “好啊好啊。”两眼发亮的样子。 一本不太厚的书卷被常顺拿过来,递到了萧九娘的手里,她满脸笑意迫不及待翻开来看。 刚开始笑容还能持续,过了一会儿,笑容逐渐勉强起来,再过一会儿,小脸上直接没有笑容了,变成了一种貌似尴尬的模样,却又欲言又止。眼睛悄悄的抬了起来,瞄了不远处的常顺一眼,又去瞄离她比较近的楚王。她以为自己做的隐秘,殊不知早就纳入两人眼角余光中。 她悄悄的挪了一下屁股下的月牙凳,又挪了一下,最后索性不遮掩了,将凳子移到楚王身边去。 “表哥——”声音很小。 没有人理她。 “表哥——”声音稍微大了一点。 楚王眼角余光动了动,半侧着脸望向她。 “这个字叫什么?” 她端着书本,小手指着上面一个字,模样干干的。 “遇。” “那么这个呢?” “壶。” “这个……” 常顺再也忍不住了,抖着肩膀退去了外面,楚王意味深长的瞄了她一眼,道:“你不识字?” “你才不识字呢!” 反驳的模样有些心虚的味道,似乎被楚王看得坐立不安,她将书放在膝盖上,搓了搓小手,“没人教过九娘识字,这次去兰陵据说族里那边对萧家的女儿很严格,九娘怕被人瞧不起,表哥你那么聪明,教教九娘吧。”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这种心机竟然让人觉得并不讨厌,反而会觉得有些可爱。可楚王依旧觉得自己并没有看清眼前这个人,这张貌似纯稚烂漫的小脸上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迷雾。 楚王素来极少关心他人之事,难道竟有些好奇了。 那层薄雾下的面孔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呢? 楚王并不知晓,当有一天他真正弄清楚这层薄雾下的真面孔,会给他的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然,这一日,离来临还早。 37|24.0 ==第35章== 楚王并未揽下这件事,而是将此事交给了常顺。 从此常顺开始了教少女‘牙牙学语’的日子,从三字经开始学起,于是这间布置华丽的房间里,时不时总会传出少女念着‘人之初,性本善’的稚嫩声音。 萧九娘满腹怨言,她本是想和楚王多交流培养下感情,怎么变成跟这个常大壮培养感情了。 常顺,楚王的贴身内侍之一,没进宫之前的俗名叫常大壮。人如其名,体格壮实,身形魁梧,完全不像宫中那种阴柔之气十足的内侍。从小在楚王身边服侍,虽不若楚王那般博学多才,但也是识得几个字的,反正教‘不识字’的萧九娘,还是没有问题的。 萧九娘原本打得主意是和楚王多套套近乎,人是习惯性的动物,多在主子面前刷刷存在感,他便会觉得自己极为亲切了。亲切到某种地步,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也不是不行。 当然还有个目的,那就是大囡本身是不识字的,这些伶院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晓。别看她忽悠莲枝时可以那么说,但经不起有心人的注意与查探,所以让楚王作为自己的启蒙之师,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且也能显现一番楚王对自己的不同寻常。 百益而无一害的事,萧九娘自然不会放过。唯一让她心中不爽的就是这启蒙之师竟然换成了常顺,虽是楚王和常顺谁来教导她并不不同,反正她要的就是那么个意思,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教导九娘的是谁。 可他是常大壮啊,是和她争抢主子关注的人,且还是两辈子的老对手! 不过萧九娘自然不能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毕竟她可是‘想识字’的萧九娘,而楚王也确实‘如她所愿’了。 她只能接受,不能说不。 这个阴险的楚王! 九娘哀怨的望着面前那本三字经,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默念着。殊不知自己这副模样,早就纳入不远处那个人的眼底,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外室那处传来常顺说话的声音,方才有人敲门,常顺便去了外间。 萧九娘正好奇着是谁前来,就见常顺走了进来,禀道:“殿下,有一位自称您表妹的人前来求见。”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特意望了九娘一眼。 萧九娘顿时炸毛了,抬起头来,“除了九娘,还有人是殿下的表妹吗?” 看似纯稚烂漫,实则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这常大壮忒不识趣了! 常顺面色犹豫,道:“这个……来人确实好像是殿下的表妹,是萧家的八娘子。” 常顺才不会老实说方才他是故意那么说的,他可没忘记那次被这小女娃耍了一下,在殿下跟前丢了脸。萧九娘自然看出了常顺这点阴暗的小心思,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可她又不能出言制止。常顺说的确实没错,萧八娘也是楚王的‘表妹’,同她一般。 眼神不由自主的移到了楚王的身上,只见他依旧是垂首看书的模样,眉眼平静无波。 “不见。” 听到这句话,萧九娘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小小的笑容。 这抹笑容被楚王的眼角余光纳入眼底。 …… 门外那处,萧八娘看着眼前的那道门缓缓阖上,脸上的表情终于难看起来。 她知道萧九娘在里面,定是这卑鄙无耻的人阻挠了楚王表哥见她! 萧八娘心中羞愤交加,但却并未放弃自己所想。茵姐姐说的没错,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们几个看似与萧三娘几人地位相差无几,其实是个人都能感觉出其间的差距。她们没有强大的母族,她们从根子上并不算是嫡系,所以一切都得她们自己去争取,倘若不然,日后只能落一个为同族姐姐做媵的下场。 没人愿意当鲜花绿叶中的绿叶,媵妾地位再高她也是妾,大房的崔媵妾与大房主母崔氏是同姓姐妹,且同属清河崔氏,只是因为一人是嫡一人是庶,便落了一个做妾的下场,明明身份相差不多,嫁到了夫家却是一个要以另外一个为尊。 楚王是目前几人唯一所能接触到的的男性,且是皇子亲王之尊,虽患有腿疾,但相貌俊美身份高贵,并且据闻楚王以前是可以行走的,腿疾也是近些时候才出现的事情,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那么多,所以这腿疾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萧九娘在想什么,萧八娘很清楚。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她不会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萧!九!娘! 你抢了我阿姐的位置,这一次我定然不会输你! 一字一句的在心中说道,萧八娘转身而去。 * 一大早,萧九娘便起了。 未等莲枝来服侍她穿衣,她便去了窗前,将窗扇推开,迎面一股清新微微带着湿润的空气迎面袭来,让人神清气爽。 “娘子,如今天气转凉,您穿着寝衣吹风,小心着凉。” 莲枝端着铜盆进了来,在她身后还有一名个头小小的婢女,其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应洗漱用物。莲枝先服侍九娘漱口净面,并帮她上了润肤的面脂,然后才去了屏风后服侍她穿衣。 待从屏风后走出来,萧九娘完全换了一副模样,粉嫩的桃红色襦裙,墨色的长发披散,衬着如雪似的肌肤和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增添了一股属于少女的娇美。 梳好了发,便去了案几前用早饭。 早饭非常简单,也就是粳米红枣粥和几样面食小菜。萧九娘一面用着早饭,一面吩咐莲枝道:“将我昨日交代你的那几样东西装好,待会儿我要去楚王殿下那里。” 莲枝应道,去一旁收捡起来,那名婢女已经下去了。 用罢了早饭,莲枝又端了水和唾盂服侍九娘漱口才算罢,她拿着白色的棉帕替九娘拭了拭嘴角的水渍,想了想,又去拿了一盒口脂来。 “娘子总是不愿擦这些,但婢子看别的小娘子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所以这次出门也是带了一套。您今日穿的衣裳颜色鲜艳,擦上这桃粉色的口脂,薄薄的涂上一层,定然更好看。” 莲枝絮絮叨叨的说着,一面将手里的小瓷圆盒打了开,另一只手拿了一支五寸长短极为小巧纤细,有点类似于缩了几倍的小号狼毫笔的东西,在瓷盒中蘸了蘸,然后往九娘唇上涂着。 清清淡淡的涂了一层,只见少女原本浅粉有些偏白的唇色立马鲜艳了起来。萧九娘肤色偏白,显得没有血色,平日里也从不擦脂抹粉,衬着有些偏白的唇色,总是显得整个人气色不太好。此时抹上这浅桃红色的口脂,顿时显得她脸色立马好看了起来,平添了一股属于少女娇艳的气息。 莲枝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儿,又去妆奁中拿了几样首饰过来,其中一样是支小巧的金簪,粉色的小蝴蝶,蝶翼薄如蝉翼,在她手中微微颤动着。她见九娘的双髻上已经带了两朵珠花,便将这支金簪插在了左侧偏后的位置。从正面看去,可以看到粉蝶若隐若现,十分灵动。 还有两样则是一对耳坠,似乎和那蝴蝶簪子是一套的,也是两只小小的粉蝶,悬挂在九娘粉嫩且小巧的耳垂上,与脑后的那只蝴蝶相互辉映。 九娘的眼神有点诡异,看着莲枝那格外认真的脸。 莲枝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不过她最近这些日子的行举确实容易惹人误会! 心中有些囧囧然,难道在莲枝心目中,她家娘子就是那么有心思的人,这么小点的年纪,就懂得为自己‘打算’了? 可想着这两日偶遇萧八娘时,她那嫉恨的眼神,九娘又觉得似乎就是如此。只是她上辈子是十四的时候才出现,早先几年想的不过是活下去,哪能体会到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心中是如何想的。按照萧八娘的心思来看,她们这个年纪为自己‘打算’,好像也不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事情。 莲枝一番弄罢,便去拎起一旁的木质小提盒了。萧九娘无奈,只能站起身往外走去。踏出房门,莲枝慎重其事的将提盒交入了九娘的手中,眼中写满了鼓励,仿佛萧九娘要去干什么大事似的。 实则九娘不过是要去楚王那里,这两日她已经将三字经学完,常顺正在教她写字,而这提盒里放的不过是笔墨纸砚等物。因楚王房间里这里不远,且萧九娘从不将莲枝带去楚王那里,所以莲枝平日里总是将她送到门口便止步的。 萧九娘的心情实在诡异得厉害,却又不好说什么,有种百口莫辩的冤屈心情。她接过提盒,往前走去,突然看见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 立在门前的是萧八娘。 九娘眼光一闪,对她颔首为礼,擦身而过。走了没几步,发现身后那人竟然跟了上来。 这时候停下来,倒显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对方既然想跟自然想好了说辞。萧九娘只能紧抿了一下嘴,继续往前走着。 身后那个人一直跟到了楚王房间门前,萧九娘这才转过身来,望了她一眼。 “不知八姐姐总是跟着妹妹作甚?” 萧八娘笑得娇艳如花,又带着一抹讥讽:“我作甚干你何事?你只管你作甚就好,难道还管到了我的头上?!” 这不要脸的萧八娘! 萧九娘银牙暗咬,她自然知晓萧八娘打得什么主意,可这时候转身而去就显得自己胆怯了。她可是萧九娘,除了那一人,她怕过了谁? 她冷冷的看了萧八娘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敲响了房门。 门从里面打了开,开门的正是常顺。 常顺见是那日日来的小女娃,根本没有多想便将身子侧开,让她进去,却没想到她身后还跟了一人,仗着个头小趁势就踏了进来。 还未等他出言,对方便抬起头来,娇艳小脸上满是笑意盈盈:“常内侍好,我是来看楚王表哥的。” 又来一个表妹? 望着那边那个‘表妹’,又望了望这边这个笑容满脸的‘表妹’,常顺的眼神诡异了起来。 38|24.0 ==第36章== 见常顺眼神诡异的望自己,萧九娘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常大壮忒不识趣了,简直笨得天怒人怨,怎么就这么将她放进来了!就他这副模样,成日里是怎么保护楚王的,还号称楚王身边第一高手,她看是低手才对! 其实九娘是冤枉常顺了,他见了是九娘来,便没有多想,谁能想到后面还跟了个小丫头,仗着个头小便进了来,等人进了来再赶人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且他是个下人,换着别人自然开口撵人了,可这是殿下的‘亲戚’。 萧九娘现在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要是头发能竖,估计也早已竖了起来。若是拟物化,这会儿她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犬类,感觉到威胁,茸毛全竖,只差嗓子里发出几声威胁的低吼了。 她瞄了一眼那边两人,也懒得搭理他们,便直往里面而去。 进了内室,见楚王惯例的躺在那个躺椅上,躺椅旁是她惯坐的月牙凳,便飞也似的坐了过去,将手里的提盒放在脚边。 “表哥——” 嫩嫩的声音里,有着告状的意味,反正楚王是听出了这一层意思。 他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了,侧首看了看她。入眼便是她挨在近处的纤细玉颈与尖尖的下巴,还有微微嘟起的粉唇。 内室的门被推了开,就见她反射性的转头看去,一闪即逝的是她眼中的防范和警惕。楚王的眼神微微的一动,回头看向来人。 萧八娘一进门便看到窗下的那两人,一个是半卧的状态,一个是坐在一侧。两张椅子离得很近,这个距离让她的目光闪了闪,可是紧接着她便看到回头望来的楚王,明明还是少女稚嫩却带了几分异常娇艳的小脸,顿时绽放出一抹娇美的笑容。 她纳福为礼,娇柔又带点清脆的声音响起。 “楚王表哥好,八娘听闻您腿疾犯了,便一直想来探望一二,只是每次来的机会都不凑巧,幸好今日终于见到了表哥。”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既表现出自己的担忧之意,又表现出了自己来探望几次的事实。若是之前那几次是因楚王而被拒,此番点明楚王自然不好将之撵出去,倘若不是,而是某些人捣鬼,自然也就起了告状的作用。 恰恰萧八娘便认为自己之前几次前来都未见到楚王,便是萧九娘从中捣的鬼,若不然今日她也不会如此厚颜跟着萧九娘后面进来了。她自信自己见到楚王,两者熟稔之后,楚王定会对她另眼相看。 因为她是萧八娘,五人中容貌唯一可以和萧九娘相抗衡之人,且萧八娘从不认为萧九娘比自己漂亮。那萧九娘五官精致是精致,但太过寡淡,且仿若没发育似的,自己只比她大一岁,却比她高了一个头,身段也比她玲珑有致,而不是像她一样干瘪得厉害。 她阿娘说过了,男人都喜欢艳丽且妩媚多情的女子,就好像她的嫡母,长得倒是不差,也端庄大气,无奈笼络不住她阿爹,而她阿娘却恰恰凭着自己的妩媚迷人将阿爹笼络了过来,平日里少去正房那处。 这萧八娘从小生长在其母身边,见识的都是些女子们各凭本事的争宠手段,也因此特别早熟,小小年纪便懂得了女子本身便是最大的武器。 若是萧九娘这会儿洞悉了她的所想,大抵是会膛目结舌的,因为哪怕是她上辈子,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自己来当武器。也因此当她见到萧八娘满脸自信笑容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她并没有将这种行为理解出太多的意思,而是当成了一种挑衅。 这确实是挑衅,却不若九娘所想的那般。 楚王微微颔首,道:“八娘客气了,本王很好。” 说完,他便转过头去,也不再看萧八娘一眼,仿若没这个人。 萧九娘冲萧八娘得意一笑,算是对她的挑衅一种回复,然后便转过头去径自和楚王说话,不再理会她。 萧八娘见楚王只跟萧九娘说话,不理会自己,脸色又青又红,精彩得厉害。殊不知楚王哪里是和萧九娘说话,明明是萧九娘自说自话,他偶尔才会回上一句。这自然是萧九娘做出的一种假象,代表着自己和楚王比较亲近。可萧八娘并不知道这些,她只当楚王是被萧九那贱人迷惑了,才会如此。 萧八娘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打算不战而退,她站在那处想着怎么打破这个僵局,且不让自己太难堪。 一旁看戏看得热闹的常顺,这会儿快笑死了。不过因着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萧九娘对楚王腿的态度他也是看在眼里,自然偏向九娘一些。且常顺在宫里见过了像萧八娘这种女子,又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与之相比,似乎从来没有那种意思的萧九娘,反而显得单纯得可爱。 所以他难得殷勤的搬了一张小几放到九娘的面前,并将她的小提盒放在上面,和蔼道:“九娘子便在这处练字吧。” 大善!常大壮终于懂得看眼色了,这会儿九娘看常顺特别的顺眼,所以也不吝自己的笑容。 一直将这些动静纳入眼底的楚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但同时眼中也闪过一抹茫然。 她到底为何而来? 就如同常顺所想,楚王从小生长在宫廷,见过太多太多心思各异的女子。从他十二岁开始,总会有些妄想攀上高枝的宫人在他眼前显出各种丑态,这里头有人的指使,他心中清楚,也不乏自身想一跃飞上枝头之人。 可就如同常顺所感觉那般,萧九娘从一开始出现,便从没有表现出那种意头,似乎完全只是单纯的讨好和巴结。就仿佛他幼年所养的那只小狗,只是单纯的、纯粹的跑到他脚边讨好撒欢,这里面与生存(讨吃的)有关,与天性有关,却并没有别的不好的心思。 这也是楚王为何会容忍她开始在自己身边上蹿下跳的根本原因,若是萧九娘如宫中的那些女子,早就被楚王驱离了,即使是‘表妹’也没用。 看着她抿着嘴小弧度的笑着打开提盒,从里头拿出笔墨纸砚等物,又将这些东西在几上一一摆好。 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是因为他没有理会那个什么萧八娘吗? 萧八娘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见屋中无人理会自己,尴尬多了便不觉得尴尬了。此时见萧九娘摆出要练字的模样,她便貌似亲密的凑了过来,佯装来看的模样。 不过她心中也有数萧九娘不会搭理自己,所以看了两眼,她便将话题转移到楚王身上。当然谈论的还是萧九娘的字,若不然她也没什么话题可与楚王说。 令她惊喜的是,楚王竟然对她有所回应。 萧九娘捏着毛笔的手指越来越紧,那个萧八娘娇笑连连和楚王说着自己的字有多么丑,楚王竟然回了她两句。 她刚会写字,字能不丑吗? 这个贱人! 突然,萧九娘用力过大,竟然让手中的毛笔不小心飞了出去。那飞去的角度恰恰是冲着萧八娘的脸而去,弹在了她的脸上,又顺着衣裳滑落在了地上。只见萧八娘的脸上被墨迹画出一道斜斜的横杠,漂亮的衣裳上也迸溅上了几滴黑黑的墨汁。 “哎呀,不好意思,妹妹我刚学会写字,笔都还不会拿。”萧九娘笑着道。 明明应该是道歉的言语,却被她说出了一种故意的味道。 没错,就是故意的。 贱人有本事当场和她发作! 萧九娘恰恰赌的就是萧八娘不敢,她太明白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的心思了,注重脸面注重仪表。萧九娘也注重,不过她是拿来当做一种伪装的道具,又或者是人生存在这个世间必须应有的技能。 她并不将这些看得太过重要,上辈子哪怕成为了王家的嫡媳,成为了高高在上的荣国夫人,萧九娘骨子里依旧不是平时所表现的那样,还是那个从伶院里挣扎出来的大囡。里子面子脸面她都要,可若是在某些时候,不要又何妨!上辈子没少有人因此在萧九娘手里吃亏,因为她从不按牌理出牌。 “你是故意的!” 萧八娘恶狠狠的瞪着九娘,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萧九娘眨巴着大眼,一脸委屈,“我也不知道这毛笔怎么会跑到你脸上去……” 生气吗?使劲气吧,气死一个少一个!没道理她被恶心了这么久,还不能恶心回去! “八姐姐你看你脸都花了,我帮你擦擦吧。”她慌忙站了起来,拿着手帕欺了过去。 萧八娘尖叫一声,挥开她的手。 “你离我远点。” 丢下这句话,萧八娘便捂着脸匆匆忙忙跑了。 室中很安静,楚王和常顺两人几乎是目不暇接的看完眼前这出戏,两人自然看出了整件事都是萧九娘所导演,用了手段将人给气跑了。 常顺有些愣然,楚王的眼神晦暗起来。 还不待两人做出反应,就见萧九娘诧异的道:“你们干甚这么看着我?没觉得她很讨厌吗?矫揉造作,还恶心人,从我出门便跟着我,恶心了我一路,来到表哥这里还要继续恶心我!没道理只能她恶心我,我不能恶心回去啊。哼,还说我字写得丑,让她初学时写几个我看看!” 九娘一脸的不忿,毫不遮掩的表达自己心中的怒火。 这种反应再度让楚王两人有些惊讶,按理不应该是百般解释诉说委屈,装得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吗,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恶行昭彰?女子们不都是特别注重的仪范与教养的吗? 他们自是不知道萧九娘上辈子各种恶形恶状的面孔,被楚王见多了,所以她从来不在楚王面前伪装,而这番表现不过是习惯使然。 当然,做完这一切后,萧九娘也意识到自己这样似乎有些不对,不过她转念就想了,反正楚王早晚都会知道自己真面孔是如何,何必累得自己伪装。她可是一直记得做一只忠实的狗腿子的最高定义,那就是你可以欺骗全天下人,不要欺骗你的主人,若不然有一天败露,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萧九娘从来都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39|24.0 ==第37章== 这番言语让楚王眼神更加晦暗莫名了,常顺搔搔了脑袋,也不得不承认萧九娘说得并没有错。 这使了手段把人坑跑,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估计也是萧九娘独此一家了。 常顺去拿了抹布过来将木质地面擦干净,又将地上的毛笔拾起来还给萧九娘。九娘垂首整理自己的案几,发现最上面的那张纸已经被她的鬼画符弄得惨不忍睹,便将那张宣纸掀起揉了,放在小几的一角处。之后重新摊开一张纸,又练起字来。 她自然看到了楚王异样的眼神,只是上辈子是楚王主动表露出迹象,之前也是知晓她的秉性和为人处事。可这次不一样,时间提早了五年,且是她主动靠上前,楚王因为成长环境,天性多疑,这她都清清楚,她只能将自己的真实面孔一点点在楚王眼前显露出来,并且让他知晓自己的本心。 她是真的没有其他目的,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大靠山而已。 萧九娘很想对楚王说出这句话,只可惜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临近快中午的时候,九娘便主动告辞了。她虽是死皮赖脸,但深谙进退有度,一步一步来,才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拐进自己房间所在的那处舱道,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见萧八娘的房门从里头打了开。 只见她怒气腾腾的站在那处,眼神怨毒地瞪着萧九娘。 “萧九娘!” 萧八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先是自己阿姐被这贱人抢了位置,然后又是当着楚王面前丢了那么大个丑。之前她从楚王房间里跑回来,恰巧遇见了萧七娘,萧七娘跟到她房里各种劝慰,却并没有让萧八娘就此释怀,反而让她怒气越烧越旺。萧八娘知晓萧九那个贱人中午的时候会回来,便让婢女在门前瞅着动静,一听见萧九娘出现了,她便冲了出来。 新仇旧恨,萧八娘几乎没有过脑子,便往萧九娘那处冲了过去。 九娘一愣,这是想打架? 手比脑子反应快,她顺势便将手里的提盒扔了过去,可惜匆忙之下扔歪了,撞在墙面上散落开来。就在这之际,萧八娘已经冲到她面前来,原本涂了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手,本应是娇美可爱,这会儿一双指甲尖尖的爪子抻得老长,让人不觉得美丽,只觉得恐怖。 萧九娘灵活的侧身躲过,见萧八娘状态有些不对劲,且那双爪子实在太渗人,便打算不与之为敌,先躲过了再说。哪知刚越过去跑了没两步,那房门里竟然又出现了几人。 这条舱道并不宽敞,那三人从门里貌似惊慌的跑出来,便将整条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正是萧七娘与其婢女还有萧八娘的婢女雀儿,只见萧七娘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惊道:“八妹妹你这是作甚,有什么事好好说,怎么动起手来?!” 那两名婢女也是一副惊诧的模样,似是想上前制止。三人来势慌张,却恰恰堵住了萧九娘的去路,而身后貌似癫狂的萧八娘已经气势汹汹的又扑了过来—— “萧九娘有本事你别跑……” 萧九娘要是再不明白眼前是个什么情况,该白瞎了活了两世。眼见已经避无可避,她冷笑的望了萧七娘一眼,闷头就望她身上撞去。 萧七娘没料到萧九娘会如此,想避开已是来不及,萧九娘撞在萧七娘身上的同时,后面萧八娘已经扑了上来,爪子比人更快,萧八娘一把从后面抓住了萧九娘的发髻,萧九娘吃痛一下,却不敢回头,抬脚就往萧七娘肚子踹去。 萧七娘吃了一脚,摔倒在婢女身上,两人往后跌去。雀儿见此,咬牙叫道:“九娘子你作甚,怎么打起人来了!” 嘴里这么说,人却是迎面上来,看其闪烁的眼神,便知晓定不怀好意。 发髻被人抓住了,萧九娘不敢回头,就怕萧八娘一爪子抓了自己的脸。又见雀儿迎面过来了,无奈之下,她只能一边喝斥着‘你好大的胆子’,一边背后使劲抵着萧八娘往身后墙上撞去。萧八娘一个不防,被撞了个正着,背和肚子被顶得生疼,早上吃得饭差点没吐出来。恼羞成怒下,她便使劲儿去拽九娘头发,见其并不回头,便对着她颈处就搔了下去。 这边正在纠缠,那边萧七娘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并往这边走来,她脸涨得通红,嘴里还是喝止的,但眼神已经狠戾了起来,定是记恨上了萧九娘。 情况十分危急,萧九娘被抓了两爪子,疼得她直龇牙。就在这时候,只听见一个声音蓦然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却是萧十娘的声音。 她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才跑了出来。出来后一见此情形,口中喝着,人也往这边来了,如花见娘子过去了,又见人少怕吃亏,便一边紧随其后,一边大声的叫着莲枝。 一时间,舱道里大乱。 萧十娘堵住了萧七娘,而如花和莲枝则分别堵住了另外两名婢女。萧十娘从未与人打过架,且她毕竟有所顾虑,便堵住萧七娘两人僵持着,莲枝想去给九娘帮忙,却被雀儿绊住,两人扭打在了一处,如花则是手脚慌乱的一边盯着萧七娘的婢女,一边嘴里叫着来人啊。 萧九娘从小没少打架,方才吃亏也是吃在对方人多且早有预谋的份上,此时自己人都来了,将其他人绊住,她扭头就和萧八娘厮打了起来。招招下手阴狠,全往上三路招呼。 这萧八娘心思恶毒,竟是打着毁了自己容的主意,萧九娘自然不会饶了她。还有萧七娘,不管她是主使还是从犯,她都不会放过。 萧九娘眼睛都红了,后颈处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她拽着萧八娘的发髻,将她按在地上就往死里狂揍,萧八娘痛呼不已,却因为被萧九娘压在地上还不了手。 “就你这模样,跟我玩阴的。想毁我的脸?” 萧九娘冷笑着,俯身就是两爪子,在萧八娘的脸上和颈处留下了几道血印子。萧八娘尖叫一声,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怒气攻心,竟然晕了过来。九娘站起身来,又踹了她一脚才算罢休。 九娘转过身,望向萧七娘,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是冰冷至极,一步一步往这边逼来。 “你想干什么?” 萧七娘色厉内荏,满脸惊慌,也顾不得保持什么优雅的仪范了。 “你让开。” 九娘撇开萧十娘,一把就将萧七娘拽了过来,明明萧七娘比她年长,个头也比她高,却被她拽了个趔趄。 所以说,人和人是不能比的,与萧九娘相比,萧茵不过是温室里一朵未经过风吹雨打的花骨头。在下面玩玩阴谋诡计还行,真面对面对持起来,萧九娘一根手指头就能玩死她。 “你不是想阴我吗?”举动之间九娘的伤口又疼了起来,让她忍不住龇了龇牙。 “九妹妹你可别误会,我听到动静出来劝架的……” “你骗鬼去!” 啪的一巴掌,萧七娘的脸被扇偏了过去。 萧七娘捂着涨红的脸,简直不敢置信,她居然被打了,她满脑子都是这个疯狂的念头。 “萧妧,你居然敢殴打比你年长的姐姐,你给我等着!” “我就打你怎么样?你不是和萧蓉合着伙想毁我容吗?”话说着,又是一巴掌过去。 萧九娘一点都没有手软,两巴掌下去,萧七娘的脸颊以肉眼可见之态迅速红了起来。她的婢女见自家娘子被打了,使劲想往那处挣扎而去,如花挡住了她的去路,笑眯眯的,“娘子们说话,你个奴婢过去干甚?” “九娘子居然敢打七娘子……” “那也跟你没关系。”莲枝对地上的雀儿呸了一口,听到这句话后,走过来将那婢女推了一把。“你们刚才不是合着伙来欺负我家娘子吗?这会儿知道怕了!” 九娘拽着萧七娘的发髻摇了一摇,满脸与之面相不符的狠戾,“萧七娘,我不过是懒得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人是鬼?就你那点手段对着萧蓉那蠢货使去,你不是装高洁、装优雅大度,喜欢拿人当枪使吗……” “九姐……” 萧十娘忍不住九娘的衣角。 萧九娘一直憋着的那口气,这才出了出来。方才事发突然,她所思所想全凭本能反应,这会儿被萧十娘拽了一下,才缓过神。此时望了望周遭的情形,竟然一直没有下人听到动静过来,一想到这个,她就怒火中烧。 可她也知晓现如今不是以往,以往她打了人,打了也就打了,那些人都是下人,也没人敢来找她茬。可如今不一样,她已经是萧家的女儿,且打得是两个姐姐,像这种事情,弱者占优,萧七娘两人被她打得这么惨,她几乎可以预料到自己的下场,受罚是轻的。 不过她并不后悔,打了人总比被人打的好,毁人容总比被人毁容好。且萧八娘脸上的伤,她是留手了的,也就是养几个月的事儿,凭着萧家的财力物力,并不会留下疤痕,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 当然这个后路她并不想走,有捷径却去走后路的人,都是蠢蛋。 萧九娘松开自己的手,一把将萧七娘推倒在了地上,对十娘说道:“你和如花回房去,若是有人问,你就说是听到动静才出来的。莲枝,你跟我走。” “你去哪儿?” “找靠山!” * 常顺将门一打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窜了进来,还未等他开口,就听见那人哭了起来,边哭边往内室走去。 再一正脸,看到门外站了一个衣着凌乱脸上青青红红的婢女,她面色有些瑟缩,小声说道:“婢子是九娘子的婢女莲枝。” 常顺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让莲枝也进来了。 内室中,楚王正在榻上小憩,处于似睡非睡之间,就听见有个若隐若现的抽泣声钻入耳中。 一睁眼就发现榻前站了一人,瘦瘦小小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衣着凌乱,衣襟被拽得歪歪斜斜的,露出纤细的锁骨,再看她的脸,上面红一块白一块的,隐隐有几道细小的血印子,耳垂上也有颗凝固的血珠。那个粉蝶的耳坠子,蝴蝶已经没了,只剩下一条银白色的细链子垂在那处。 楚王眼神一凝,还不待他说话,就见对方哭着道:“表哥,九娘把人打了,你这里借我呆一呆。” 呃—— 常顺还没走进来,就听到这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了。自己把人给打了,怎么自己哭得那么惨,还弄得那么狼狈。 楚王自然看出了这丝异常,蹙着眉道:“怎么了?” 萧九娘抹着眼泪,也不说话。 这时候,忠心婢女莲枝的作用就出来了。 莲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七娘子和八娘子还有两人的婢女把我家娘子打了,当时婢子在屋里,听到动静就跑了出来,她们四个人围着打我家娘子一个人。幸好隔壁的十娘子听到动静也出了来……” “我没有打输,我把她们都打了。”九娘瓮声说道,“不过她们年长,到时候伯祖父肯定会罚我的,我就跑到了这里来了。” 所以说这是和人打架了,怕回去挨打,所以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能躲过吗?常顺有些啼笑皆非的想着。 楚王蹙着眉,也没有说话。 莲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道:“楚王殿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子啊,那八娘子没安好心,合着伙来打我家娘子,下手太阴损了,竟是打着想抓伤我家娘子脸的主意,娘子才还手的……” “受伤了?”楚王问。 九娘抽抽鼻子,歪了歪脖子,“这里疼。” 她并不知晓自己的伤势,就感觉火辣辣的痛,可她也一侧脖子,却让楚王将整个伤纳入眼底。只见纤细白嫩的后颈处,五道血淋淋的抓痕显露无疑,伤痕有些深,可见是下了力气。让人不禁想着这五道抓痕若是落在脸上,大抵是会留下疤痕无疑了。 楚王的眉拧了起来,沉声道:“常顺,去传刘太医过来。” “是。” * 与此同时,萧珩那里。 果然如九娘所想那般,萧七娘两人带着伤便去萧珩那里告状了。两人哭得凄惨兮兮,衬着那满身伤痕累累,让人不禁咋舌那九娘子真是个泼的。 萧珩简直不敢置信,几个文文弱弱的小娘子竟然打架了,且不是两人对打,而是几人都有参与。且这还不算,还有人被伤了对女儿家最重要的脸。萧珩气得胡子都歪了,这对素来注重礼教的他简直是一件不能接受之事。 “伯祖父你可要给孙女儿做主啊,八娘的脸都被她伤成了这样,那萧九娘实在野蛮无状,当年未进内房之前便有蛮横之名,如今她竟然一言不合竟抓伤了八娘的脸……” 萧八娘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浑身狼藉不堪,发髻也散了,脸上全是血口子。这还只是眼见的,其实她身上也很痛。若不是为了狠狠惩治那萧九娘,最好将她逐出排行,萧八娘早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这会儿能跪在这处已属艰难,只能靠在婢女身上,勉强维持。萧七娘也哭得可怜兮兮的,跪在一旁,其身侧跪着被叫来问话的萧十娘,以及另外两个参与的婢女。 “荒唐,荒唐,简直荒唐至极!”萧珩将案几拍得嘭嘭直响,“哪个世家女儿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市井之家,就算是市井出身的女儿家,也没有像你们这般作为的!” “伯祖父,孙女们实在冤枉啊,七娘本是听到动静出来劝解的,哪知那萧九娘竟然如此暴戾,不光抓伤了八妹妹的脸,竟然连我都打上了。” 萧七娘嘤嘤的哭着,眉宇间透露的着无限委屈,本来粉嫩白皙的小脸,如今一片通红且紫肿了起来,似乎更加证明了那萧九娘行举无状。更不用说一旁面容狼藉的萧八娘了,任谁看到她脸颊和玉颈上的那几道血印子,都会直咋舌不已。 “那萧九娘呢?”萧珩咆哮道。 他素来脾气刚烈,注重礼仪,且极为重视长幼尊卑。萧九娘这番行为简直就在挑战他的威严了,也难怪他会如此气怒。 一个仆从站了出来,小声说道:“已经有人去找九娘子了,似乎还没找到。” 萧珩顿时更怒了,这小辈打了人居然还敢躲着不见,他就不信了船就这么大,她能躲到哪儿去。 见萧珩如此愤怒,下面的萧七娘和萧八娘眼中闪过一抹讽笑和阴鸷。 敢对她们动手,这次定要让那萧九娘知晓厉害。且萧七娘和萧八娘已经打算好了,这次定要以言行无状无视长幼的名义,说动伯祖父将萧九那贱人剔除排行,伯祖父素来注重礼教,只要她们多哭诉一番,自然可行。名门世家之中哪能有这种恶形恶状的女子,这简直对萧家的名声是一种玷污。 一旁的萧十娘心中忐忑而又着急,这九姐姐说去找靠山了,如今这靠山不见,她人也不见了。 这时,一名仆从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找到九娘子了,找到九娘子了。” “人呢?” 那人一愣,犹犹豫豫说道:“九娘子去了楚王殿下的房里,小的未能进去,据说九娘子似乎也受了伤,楚王殿下将刘太医都叫过去了。” 萧珩一愣,声音略有些显得迟疑,“楚王都知晓这事了?” 那仆从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萧珩本来被气得发胀的脑袋,突然冷静了下来。 若是这样,此事就有些难办了。此次临离长安之时,他那二弟可是千嘱咐万交代让一定将楚王殿下安稳带去兰陵,再安稳送回来。为何会如此,萧珩很清楚,看得倒不是楚王此人,而是楚王身后的承元帝。 现如今萧氏危机,唯一能够避祸的便是楚王这个护身符了,萧家上下自然一改之前态度,要好好笼络住楚王。这几日发生的事,萧珩多少也有耳闻,知晓有个小辈和楚王极为亲近,至少让外人来看,楚王素来寡言冷脸,对任何人都不假以颜色,能容忍其天天往自己房里去,已经算是极为另眼相看了。 对于这件事的发生,萧珩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毕竟那九娘还小,楚王也还是少年,自然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别人顶多当着表兄妹二人关系亲近。至于萧八娘的行举,萧珩也知晓,却并未放在心上。 却万万没想到这少女之间争风吃醋,竟然会发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且将人都打伤了,还闹得这么大。 处置的话,必然要经过楚王那边,不处置的话,那之前自己的怒气不完全成了笑话? 就在萧珩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人通报楚王身边的常内侍来了。 萧珩赶忙命人请了进来,却未曾想来的不光是常顺,还有‘打了人就跑’的萧九娘。 …… 画面转回到两刻钟之前。 萧九娘去了屏风外坐下,不多时,楚王便坐着轮椅出来了。 这时,刘太医也被招了来,正欲上前给九娘看伤,哪知萧九娘却避了开。 九娘可怜兮兮的望着楚王,嗫嚅道:“表哥,九娘觉得还是先去伯祖父那里一趟的好。” “嗯?”楚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九娘的错,九娘也没什么不敢见人的。她们肯定去伯祖父那里告状了,九娘躲着可就要背个黑锅在身上。且九娘也不想给表哥添麻烦,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方才已经有人来找萧九娘了,她也知道,不过她本就没有打算就这么躲着。 理是这么个理,可楚王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你身上的伤……” 九娘站了起来,明明是在笑,衬着她那格外狼藉的小脸,却并未让人感觉是笑。“其实不严重的,九娘先告辞了,待会儿再来。”说完,她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刘太医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看了看楚王,又望了望那个背影。 “这,殿下……” “常顺,你跟着去一趟,等会儿带她回来上药。” “是。” …… 40|24.0 ==第38章== “常内侍。” 见常顺走进来,坐在首位的萧珩颔首为礼。 常顺态度恭敬的拱了拱手,道:“老太爷客气了,奴婢是送九娘子前来。”说着便将身后的萧九娘让了出来,退到了一旁去,却并未离开。 这期间,九娘已经上前几步跪了下来。 经过这一番,萧珩的怒气早就全消,只是事情必须得处理,也因此他脸色沉肃的侧首看向萧九娘,斥道:“你可知错?!” 比起之前的雷霆大怒,这会儿算得上是和风细雨了。 “九娘知错,九娘不该殴打两位姐姐,致使其受伤。九娘也不该犯了错后,妄想逃匿躲罚……” 萧九娘的态度恭敬诚恳,言辞坦白,萧珩抚了抚胡子,满意地点点头。 萧珩虽是为人僵硬古板,但能执掌萧姓一族这么多年,也不是个庸人。这一会儿时间也足够他知晓接下来该怎么做,楚王的态度很明显,连贴身内侍都派了过来,好像生怕自己罚重了这个萧九娘。萧珩心中虽对楚王干涉自家内务,心中有些不满,但到底懂得分寸。 如今萧家指着楚王这个护身符,自然不能惹其不悦,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它也可以很小。不过是几个年幼不懂事的小娘子,发生了一些小矛盾。往重里可以狠狠的惩罚,哪怕剔除其排行都不为过,往轻了也可以随意便揭过。且萧九娘能让楚王另眼相看,这对萧家来说并不是件坏事。 所以这次萧珩准备高高的提前,轻轻的放下。 这恰恰就是九娘所谋,所谓的借势,不过如此。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年纪小小便如此急躁,自是不行了。不过念你年幼……” 哪知萧九娘之前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那清脆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可九娘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本是从楚王表哥房里出来准备回房,却不曾想被人堵了去路。那萧八娘一言不发,便直冲九娘而来,九娘本想与她讲理,她却径直不听,见其行径竟是打着抓伤九娘脸的主意……九娘无奈,只能躲避,却被萧七娘及那两名婢女堵住了去路……” “……九娘不想伤人,可无奈人想伤我,才会奋起反抗……若不是十妹妹听到动静赶出来,九娘这番恐怕来不到伯祖父面前,请伯祖父明鉴!” 声声句句,都是血泪,却让其说得语调极为平静。可若是仔细去听,就能听出其言语之间的颤抖。望向伏在那处的小身子,众人这才发现九娘子也不过十岁,还是稚龄,居然遭受了如此待遇。 一番话说完,萧九娘便叩首在当前,随着头垂下,她那后颈处的伤也暴露人眼前,再结合她来时的形容狼藉,似乎并不是作伪。 常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九娘子所言并不是作伪,之前她大惊失色闯去殿下的住处,奴婢也是吓了一大跳,这番也是收拾了仪容才来,连伤都没顾得看。” 常顺的话语很含蓄,但话中的意思却让人不得不酌量。 萧十娘也站了出来,“伯祖父,十娘替九姐姐作证。当时十娘正在房中,听到外面动静不对便出来看情况,却看到七姐姐两人及其婢女将九姐姐堵住那处,便叫了婢女一起上前阻拦……” “婢子如花可以作证。” “婢子莲枝也可以作证。” “你们说谎——”萧八娘凄厉嚎叫,双目几欲噬人的模样瞪着几人,又回头慌忙去看萧珩,“伯祖父,明明是她对我先动手,八娘才还手的,七姐姐你快给我作证……” 萧七娘仍旧是那副委屈无助的模样,“七娘也是听了动静才出来的,确实是九妹妹先动的手……” “你们才是说谎!” 一个声音蓦然响起,音调高昂且铿锵有力,正是萧九娘发声。 九娘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着萧七娘,“你当时就在萧八娘的房里,却说自己是听了动静才出来。那我问你,为何萧八娘在门外,而你们在屋中?这大中午的时候,大家本应是在房中用饭,萧八娘如此形迹可疑的出现在舱道,你们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她难道就没有告诉你们自己要作甚?你们说是萧八娘出门偶遇的我,那请问她这个时候,且你这个做姐姐的还在她房里,她出门作甚?” 这一句句一声声的逼问,引人深思。 萧珩的目光暗沉了下来,也许方才他还因为这罕见的丑事大怒不已,以至于疏忽了真相如何,可经过萧九娘这一番表述与质问,却是让所有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都浮了上来。 萧七娘脸色剧变,却喏喏不知该如何自辩。 她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漏洞,在她想来怂恿萧八娘与萧九娘作对,不过是坐山观虎斗,哪曾想萧八娘如此不中用,屡屡在萧九娘面前吃亏。今日见萧八娘眼含泪珠跑回来,她便适时出现了,一番安慰下来,果然萧八娘不见气消,反是更为怨恨。 之后萧八娘出了这么个点子,她也是佯装劝阻,劝阻无用,索性随其为之,反正自己又不吃亏。她甚至想好了,能弄掉这个萧九娘最好,是时只要能毁了她的脸,她就再也没有反转的余地。到时她们四人,她一人,事情真相完全可以由自己来说,萧九娘百口莫辩。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事发还有个萧八娘顶着。 却未曾想这萧九娘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且不说厮打起来萧八娘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自己也吃了一番亏,遭受了人生最大的侮辱。 来此告状是又一步后棋,伯祖父从来注重礼仪,萧九娘的行举无疑是触了他的大忌。且有她和八娘的伤势在此,萧九娘是辩无可辩,却不曾想竟然又出了岔子,楚王竟然如此明晃晃的给萧九娘撑腰,而这萧九娘又借此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这一会儿时间,萧七娘已经大乱了。她面上依旧在哭泣,眼神却满是慌乱,她仓皇的瞥了一眼萧珩的脸色,这让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萧九娘依旧不依不饶,“你怎么不回答?七姐姐,你且告诉我,萧八娘扑上来打我,你和那两名婢女堵住我的去路又是为何?你口口声声说你们无辜,那请问你们的无辜在何处?你可敢当着伯祖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好好的说上一说?” 室中很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在那两个貌似无辜的人身上,这一会儿不光萧珩看出了不对,所有人都意会过来。 萧七娘面色惨白,宛如遭受到什么重创。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伏在地上似是羞愧万分,“九妹妹,你别说了,都是姐姐的不对。姐姐不该劝阻不了八妹妹便纵容她,姐姐不该听信她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又面向萧珩,痛哭道:“伯祖父你罚七娘吧,七娘也不知道八妹妹竟然打着这么个主意,我只是当她闹着玩,毕竟姐妹之间哪有过不去的仇……当时七娘见八妹妹下那样的狠手,已是吓呆了,根本没办法去阻止她……之后前来伯祖父这里告状,也是因为自己被打了,实在是气愤,又害怕受罚,才会做下如此糊涂之举……七娘如今已经知道错了……” 好一个以退为进! 九娘不得不承认这萧七娘心机过人,如此小的年纪,面临这种情况,还能壮士断腕毫不犹豫。看似萧七娘已经承认了错误,其实话中无不是将责任推到了萧八娘身上,当然她作为从犯,定然也是逃不了惩罚,可萧八娘的下场只会更惨。 也许若是今日只有萧家人在场,这事可能只会是小惩大诫萧八娘一番,自家的丑事自家捂了起来,可如今还有个常顺在一旁,萧珩哪怕是为了自己脸面为了萧家的声誉,也不会饶过犯事者。 这正是萧九娘所谋的最后一步,替自己脱罪且只是一,以牙还牙才是最重要的。所谓的借势,不光是借势威慑旁人,还要趁着势头将自己的敌人打入地狱才是真。已经是和这两人撕破了脸皮,没必要留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让自己如芒在背。 萧七娘匍匐在地,哭得声声凄婉,充满着无尽悔恨的哭声在屋中盘旋着。而萧七娘早就惊呆了,瘫倒在地上面容呆滞。 萧九娘趴伏在地,又行了一个叩首大礼。 “请伯祖父为九娘主持公道,九娘自认与其无冤无仇,却对九娘下如此狠手。若只因姐妹之间不合便如此,那以后我萧家女儿有何颜面存于世,有何颜面面对老祖宗,面对我萧家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底蕴,以及面对众世人?九娘的个人荣辱不重要,但还是请伯祖父严惩,以儆效尤,刹住这股不正之风!” 这是萧九娘的最后一击,只要萧珩还重视萧家的颜面和名声,只要萧珩日后不想再见到萧家女儿一言不合,便动了毁人面容这种狠毒的心思,他便必须严惩。萧九娘是在话里给萧珩下套,可没人觉得她说出此言是不对,只会认为她重视萧家的荣耀高于一切,甚至高于自己的荣辱。 “你是个好的,起来吧。” 萧珩面色沉肃,命人将萧九娘扶了起来,“你能有这种想法很对,我萧家的女儿行于世,阴私手段是万万要不得的。咱们萧家能立世这么多年,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手足不能相残,不能内斗,身为兄弟姐妹要互帮互助,这样家族才能长长久久繁荣昌盛。” 言毕,他面向萧八娘和萧七娘两人,面色沉肃。 “我即是萧家的族长,也是你们的伯祖父,这事自然要好好管管。萧八娘你品行不端为人恶毒心思不纯,我萧家没有你这种女儿,此番除你排行,到了兰陵后我会命人送你回长安,如何处置你,长安那处自有安排。还有你,萧七娘,既然你能迷途知返,说明你也是有悔过之心的,只是犯错便必须得罚,且你无知透顶,罚你抄写女戒一千,禁足半年忏悔己过。” 萧九娘对眼前处置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当萧七娘如此干脆的认错时,她便知晓这次是没办法除掉萧七娘了。不过眼前这种情形,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她寄望萧八娘能反咬萧七一口,可是看其面若死灰的模样,便知晓这次不能成。 那句‘无知透顶’将萧七娘说得脸又红又青,不过对比起萧八娘的下场,她已经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一千遍女戒不怕,禁足半年也不怕,至少她还是萧七娘。 至于萧九娘,我会记住这番侮辱的! …… 早在萧七娘出言反水时,萧八娘就呆住了。 她简直想象不到七姐姐为何会如此说,当然她也明白对方是在弃车保帅,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自己,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 萧七娘说的不对吗?她并没有说假话,这主意确实是她自己想的,也确实是她计划筹谋。可若是没有萧七娘之前所透露的那些,她会动了去和萧九娘争楚王殿下的心思?会各种谋算的去和萧九娘作对?会因此起了妒忌心?若是没有她之前貌似劝解,实则无一不是火上浇油的言语,她又怎么会被冲昏头脑便去想到这一出…… 萧八娘一直觉得自己机智过人,直到此番才终于清明了些。 所有人都没错,都是自己错的,若不是自己容易受人蛊惑,若不是自己听信她人,又何尝会落到如此境地……可是没办法不恨啊……完了,所有一切都完了…… “萧七娘,你敢坑我……” 凄厉的嚎叫之声刚出现,便被一旁手脚利落的仆妇捂住了嘴。主子们跟前,哪能如此大吵大嚷。可萧八娘的话也落入众人耳里,让大家望萧七娘的眼神顿时透露出一股异样。 萧七娘心揣揣,面上却是一副委屈和伤心,望着被人拿住手脚带下去的萧八娘,哭道:“八妹妹,你怎么能如此说?” 至于这话有没有人相信,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 事后,萧九娘跟常顺回去上药。 她自是乐意无比,这副情形落在旁人眼里更是高看了萧九娘几分,更是明白此人在楚王心目中的地位。 刘太医拿着药水为萧九娘擦洗伤口,莲枝在一旁与他打下手。 萧九娘被疼得直龇牙,但小脸儿上却是笑眯眯的。 “娘子这伤口要好好护养,结痂之前不要沾水,且要忌口。这伤口有些深,恐留疤痕,不过娘子年纪小,待伤好后擦些去疤痕的药膏,说不定能减去这疤痕。”刘太医为伤口上了药,之后用细棉布包扎好后,如此说道。 “嗯嗯,谢谢刘太医了,忌口的单子你待会儿写给莲枝。” 九娘依旧笑眯眯的,似乎留疤此事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心情很好的样子。 楚王默默的看了她好几眼,良久才摇了摇头。 刘太医点点头,用棉帕子擦了手,便领着莲枝出去了。 见房里没人了,九娘凑去楚王身边,狗腿的道:“表哥,谢谢你了。” 楚王撩起眼皮,又看了一眼那张笑眯眯的小脸,“谢本王作甚?” “若不是表哥与九娘撑腰,九娘这番可就惨了。” 萧九娘说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像这种姐妹兄弟之间生了矛盾,本就是不好处理之事。若此事没有闹这么大,大抵萧九娘只能自己咽下这委屈。 萧七娘和萧八娘的谋划其实很好,虽然简单粗暴但有效,毁了萧九娘的脸,她的一切都完了,以后婚嫁成了问题,萧家也不会要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儿出去替自己丢人,等于没有了一切。事后,她们两人只要将此事推在萧九娘身上,说她言行无状,竟然出手打姐妹,混乱之中才会发生这种惨剧。是时两人顶多也就是受点罚,并不会有大碍,萧九娘却是再无翻身之余地。在场四人都是她们的人,九娘只有一人,还不是由着她们红口白牙的说。 可她们错估了九娘的性格,萧九娘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吃亏之人,又有一种埋藏在骨子里的狠劲儿,所以这个局在她这种‘自己死也要拖几个人垫背’的狠劲儿下,只能土崩瓦解。 按理事情发生到这一步,萧七娘两人先下手为强去告状,并有伤势在身为证,萧九娘铁定会受罚无疑,事态如此严重,将她除名是理所当然,可万万没想到楚王竟然插手了。楚王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只要将态度摆出来,萧珩就不得不顾虑。 这一切尽在九娘的计算范围之内,可若是真正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还是楚王的态度。 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其实对错并不是那么分明,也不是你愿意说就有人愿意听。那种情况下萧珩暴怒,‘人证物证’俱在,九娘若不是有楚王这个靠山,很可能根本不会给她辩解的机会,便会被打入地狱不得翻身。就好比萧八娘,最后的那句话明明显露许多内容,可照样被人无视了。因为萧珩相信了九娘的说辞,也因为此事最好就此而止,不要再起其他波澜,平添烦扰。 想要与人公平的对话,让人愿意听信你的言辞,必须要有对等的地位,上辈子萧九娘便明白这个道理。 从小在宫廷长大的楚王,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九娘一眼,视线又移上了她包扎严实的脖子上。 因着伤口有些深,刘太医用细棉布将九娘的整个脖子都包扎起来了,说等过两日才可以拆开。所以九娘这会儿模样特别的滑稽,玉颈上被包了厚厚一层,看起来粗了一圈。 “伤口不要沾水。” 九娘一愣,点了点头。 “你回去休息两日,识字不急一时。” “嗯。” * 这两日,萧九娘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期间萧十娘来探望过她一次,剩下的时候她便是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了。 脖子上包扎的棉布已经拆了,伤口开始结痂,这两日九娘伤口痒得厉害。尤其伤在后颈处,平日里她也不敢乱动,生怕一动伤口便裂开了。 莲枝现在将她当做瓷娃娃看待,日里能不下床就不下床,用饭喝水一律都在榻上,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恨不得方便的时候都不让她下榻。 九娘一旦提出异议,她便拿伤口说事,尤其是后颈处的伤,若不养好,以后留了疤痕就不好了。虽是在后颈处,但大齐女子的衣裳包得并不是那么严密,所以也是比较明显的。 这么呆了没几日,九娘便烦了,日日祈祷自己的伤口赶快长好,是时莲枝就没有这么多说辞了。 这一日,晚上用膳,九娘因为成日呆在榻上没有活动,一点胃口都没,便没有用,将自己的饭菜给了莲枝吃。 九娘已经好几日没有沐浴了,实在难受得厉害,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折中让莲枝端盆热水来将身子擦擦。 莲枝刚将水端进来,准备上前帮着九娘将衣裳褪去,突然整个人就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萧九娘一惊,忙去看莲枝,并喊着另外一名小婢女过来帮忙将莲枝扶起。 这个小婢女年纪很小,和九娘差不多大,平日里也就是给莲枝打个下手的,名字叫芳儿。芳儿在外间听到喊声,便跑了进来,人刚走到九娘近前,竟然也腿一软摔倒在了地,昏了过去。 九娘整个人都懵了,到底是有上辈子的积累,所以也不显惊慌。她一只手去摸莲枝的鼻息,另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蒙汗药! 一瞬间,萧九娘整个人宛如被冷水浇头似的,浑身冰凉。 她想了许多许多,可什么样的情况都不可能会是她的婢女尽皆中了蒙汗药…… 她端起一旁水盆中的水,便往莲枝两人身上泼去,两人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甲板似乎在震动。这种震动是极为突兀的,只有许多人一起跑动才会有这种动静。这种动静在黑夜中显得极为的诡异,更诡异的是外面一点人声都没有…… 萧九娘脸色顿变,也顾不得地上的莲枝两人,奔去妆台前,从上面抄起了一把剪子,又打开妆奁,从里面摸出了一包药粉揣在袖中。之后去了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便打开门撒起腿往楚王房间跑去。 舱道里的灯散发出晕黄色的光芒,经过的房间里隐隐有着光亮,却是一片死寂。九娘跑得很快,她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快速的跑动过了。 到了楚王房门前,她面上一喜,先是小声的敲了几下门,见一直没有动静,便使劲敲了起来。房间里传来几声什么东西摔倒在地的声响,九娘更加用力的敲着门,并口中喊着楚王。可是一直无人开门,九娘着急起来,用肩膀用力的去撞门。 就在这之际,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却是楚王坐着轮椅上,长发散乱,脸颊微红。 41|24.0 ==第39章== “常内侍呢?”九娘慌忙问道。 见楚王面色暗沉,九娘反应过来可能常顺也中招了,那么之前房中的那些动静,定是楚王弄出来的。九娘这才发现楚王的模样有些狼狈,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却难掩清俊之态。 九娘来不及多想,便进了屋里,并转身便将门关好闩上,然后又去堂间拖了几张案几过来堵住大门,这才开口说道:“表哥,出事了,九娘的两个婢女都莫名其妙昏了过去。九娘跑过来这一路,到处一片死寂。可是、可是下面似乎有人来了,人很多……” “常顺也人事不省。” 说话之间,外面的动静更大了,似乎有不少人在下面甲板上不断跑动着。 情况太诡异了,萧九娘想了许多都解释不了这种情况,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要么碰上了水寇,要么就是有人针对这一船人而来,为的什么不言而喻,若不是针对萧家,那就是楚王。 九娘觉得针对楚王来的可能最大,上辈子楚王可没少被暗杀。 怎么办?怎么办? 她围着屋子走了一圈,果然见常顺昏倒在屋中的一处地上。九娘冲过去对着常顺的脸使劲扇了好几巴掌,对方依旧还是没有反应。 蒙汗药分很多种,一般中了寻常的蒙汗药,用冷水浇头脸便可解,可这种蒙汗药似乎是要更高等一些。若是不在这船上,手中药材齐全,萧九娘有很多办法解了这迷药。可如今船上之人九成以上中招,敌人即将来袭,他们二人一个年幼一个不良于行又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道惨叫声划破夜空,九娘估摸是谁没有中招听到动静出去看情形,却被那伙人给杀了。 她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怎么办表哥?你身边还有人吗?” 楚王摇了摇头,面色阴沉得厉害。 与萧九娘所想一样,他也是认为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若是明攻,这船上护卫繁多,定然不好攻下,却未曾想到对方竟然用如此龌蹉的手段,在吃食里头下药。这么看来船上应该是有对方内应,只是不知晓对方到底如何做的,才会使这一船人尽皆中招。 楚王和九娘一样,也是未用晚饭。不过与九娘不同的是,九娘是没胃口,他是看书看忘了。当时外面敲门声起,却一直未见有人去开门,他才发现常顺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九娘去了窗前,推开一扇窗子,往外看去。 楚王这间房间地理位置独特,窗外并不是甲板,而是悬空状态,窗下便是一望无际的江面。因着楼高三层,所以距江面有近十多米的距离,让人探头一望便心中生惧,更不用说这种时候就算真跳进水里,他们一个不良于行,一个年幼,怕也是难逃出生天。 黑夜中,又有几声惨叫响起,衬着这如墨似的夜,让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无路可逃,难道真是坐以待毙? 萧九娘并没有想到若是对方针对楚王而来,她将自己藏好说不定还能逃过这一劫。她根本没有往那处想,亦或是根本没有这项认识,当发现不妙之时,她下意识的反应是主子危险了,她必须去找他。 “表哥你别怕,九娘会保护好你的。” 这句话配着九娘稚嫩的少女声,让人升起了一种想笑的冲动。可楚王此时却是笑不出来,他当然也看出这一切的端倪。 从这个‘表妹’出现,楚王想的最多的便是她到底为何而来,却总是也想不明白。在这一刻,却是突然大悟,其实为何而来并不重要,在这种时候,她没有藏起来,而是第一时间来到他的身边,甭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或是为了求助而来,仅凭这一句话,其他的还重要吗? 楚王漆黑的眼瞳里翻滚了起来,冥冥之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只是这一切萧九娘并不知晓,眼见无路可逃,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的那包药粉,紧绷着全身神经盯着房门处。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其中还夹杂着四处房门被撞开的动静,有说话声有大笑声还有咚咚咚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了,更近了…… “你会凫水吗?”楚王的声音突然响起。 九娘一惊,回过头来,看向望着窗外出神的楚王。 “会。” 这辈子萧九娘是不会水的,但是上辈子的萧九娘却是会。自从一次被人推进湖中,差点没被淹死,九娘便私下里学会了凫水。上辈子萧九娘身边有个婢女是南方人,她们家乡因为河多湖多,男女老少都精通水性,九娘便是跟她学的凫水,不说水性很好,但也不差。 “这里离岸边不远,游到岸边去并不难,趁着这会儿这些人还未上来,咱们从那里跳下去,说不定便能躲过一遭。” “可是……” 那句‘我带不动你’,在嗓子里翻滚了半天,在看到一旁一张曲足案后,眼睛一亮,咽了进去。九娘心里非常清楚,如今只能赌了,若是不赌,命直接便没有了,若是赌,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几步冲到窗前,朝外看去,这边因为位置原因显得格外幽静,也显得下方那黑幽幽的江面分外渗人。 九娘没有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拖了那张曲足案,使劲抬起来从窗子里丢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分明,却又因为外面那各种嘈杂之声,似乎了无痕迹。 见九娘这行举,楚王目光一闪。 “表哥,我来扶你,你能行吗?” 楚王并未说话,将轮椅滑到窗前,之后在九娘的帮扶下,双臂撑住了窗台。这一番举动格外的艰难,也让他显得极为狼狈,似乎身上总环绕的那一层光圈顿时便没有了。 九娘使劲的撑起楚王,让他半坐在窗沿上。幸好她力气大,楚王也瘦弱,倒并不是太艰难。即使如此,她也累得气喘吁吁,面色赤红。 “表哥你会水吗?”望着窗外,九娘强笑问道,手指无意识的紧捏着楚王的臂膀。 “会。”坐在窗沿上的楚王点了点头,神情格外凝重,“我先下去,你再跳,你跳下去后一定不能晕,我需要你将那案几推过来给我,你要是晕了,咱俩可都死了。” “好,九娘一定不晕。”她慎重其事的点点头。 楚王又瞄了她一眼,才用手撑着她借力,九娘手脚并用的将他的腿抬了起来。 楚王掉了出去。 在楚王消失不见的那一瞬间,萧九娘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去看窗外,深呼吸一口,将旁边的薄纱拽了下来,拧成一条,绑在自己身上。正准备往下跳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跑过去将几扇窗子都推了开,这才找了一扇较为靠近的窗子,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那一刻,萧九娘狠狠地咬了自己舌头一下。 风,从耳边急速划过,然后便是一阵剧痛和晕眩而来。九娘跳之前还是专门找了一个有利的姿势,据她上辈子那个婢女而言,跳入水中的时候受力面越窄越好,万万不能是正身或者后背朝下。 一阵冰寒顿时包裹住了九娘全身,因着舌头上的那抹痛,让她头脑还保持着清醒。她内心焦急,缓过来劲儿后,便将头伸出水面,慌忙四处张望着。在看到不远处那道影子后,毫不犹豫的划了过去。 刚开始九娘的动作并不利落,虽是夏末,但到底水凉,再加上这个身子并不会凫水。幸好只是划动了几下,身体便找回记忆来,所以九娘很快便游到了那道影子旁边。 凑近了一看,果然是楚王,他的情况还不错,半趴在那个九娘之前丢下去的矮几上。 此时的楚王极为狼狈,面色惨白,整个人宛若落汤鸡也似,墨黑的长发全部被水打湿,成了一缕一缕状,贴在他清俊的脸上。衣衫凌乱,前襟半敞,露出了修长的颈脖与并不强壮的胸膛。楚王的锁骨很直,呈两条直线状,让还是少年的他呈现出一股异样的单薄感。 月色极美,淡银色的月光照射在水面上,照在了此时极为狼狈的楚王身上。他半趴在木质矮几上,像是传说中的水妖。 九娘噗呲一笑,“表哥,你还撑得住吗?” 这种情形,她还有想取笑楚王的心态,也不知是她在自得其乐还是神经粗大。 楚王瞥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赶忙正颜肃色起来,游了过去。 之后,在萧九娘的帮助以及楚王自身努力下,楚王才分外狼狈的爬上了那张案几。这案几不大不小,呈细长状,刚好可以让楚王半伏在上面,只是小腿以下的部位还悬在水面上。 九娘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拖动了一下那案几,果然如她之前所想,水的浮力让她可以很轻易便带动这案几,即使上面多了一个楚王,也是有余力的。 她不及多想,生怕船上之人发现了他们,匆忙将绑在身上的那条窗纱拧成的绳子递给楚王,另一头绑在腰上,认准了方向,便往前游了过去。 夜很黑,水很凉,虽是月光不错,周遭的情形大抵能看见,但是再远了却是黑乎乎的一片。 九娘游着,不停的游着,当开始游动起来,她才发现似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水流湍急,平日里看着江面并不明显,可下了水来却发现江面下的暗流。她破水而行,身后又带了一个人,幸好有个可漂浮之物减重,若不然九娘简直不敢想象。即是如此,她也觉得很耗费体力。 “表哥,你还好吗?”见身后之人一直没有说话,九娘问了一句。 “我还好。” 楚王一手拽着那道纱帘拧成的绳子,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案几的一条腿,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那案几之上。向来尊贵清俊的楚王,何曾面临过如此窘境,若是让外人看见定会十分惊讶他此时狼狈的模样。 “表哥,若是你不适,就把那绳子绑在案几上。但一定要绑得牢稳,我顾不上你,小心到时候随着水流飘走了。”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绳索绑在案几上,可以带着案几上的楚王移动,也总好过楚王一面要拉紧绳索,一面还要将自己固定在案几上。 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动,不多时,九娘果然觉得腰上的重量减轻了。她露出一抹笑,吐出嘴里的水,继续往前游着。 …… 九娘感觉浑身发冷,却不敢多思多想,只是拼了命的往前游去。 “表哥,你说咱们能游到岸边吗?” 黑暗代表着未知,黑暗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忐忑与害怕,尤其是这种情形下,萧九娘感觉心里特别慌。 “一定能。” 以一种极为滑稽的姿势半伏在案几上的楚王,眼色如墨,看着前方露出水面的那个小脑袋,斩钉绝铁的说道。 …… 九娘感觉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自己也越来越累了,身后的那张案几仿若是加了铁块似的沉重。 很冷…… 江水仿若是结了冰似的,寒彻入骨…… 九娘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手脚机械式的往前划动着…… 为什么还不到? …… “你若是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 楚王的声音飘飘忽忽钻入九娘的耳里,她忍不住的停顿了一下,被身后随着惯性而来的案几撞了一下头。 很疼,却是让她清醒了过来,她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冷,身体仿若结了冰也似,这种冰寒冻僵了她的身躯,也让她思维越来越缓慢,感觉思绪抽离了躯体…… 她用力的摆了一下头,使劲咬了下舌尖,又往前划去。 快到了,很快就能到岸边了…… 九娘喘着气,如是对自己说道。 她以为这是自己心声,殊不知却是喃喃出了声,被身后的楚王纳入耳里。 …… 萧九娘有一种几欲窒息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呼吸上的限制,而是即将灭顶的危机感与这似乎茫茫无际的江水所造成。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岸边,她觉得自己好像离岸边越来越远…… 为什么还不到? “表哥,你答应我,咱们这次要是脱了险,那些王八蛋一个都不要放过,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才成……” “好。” “这些该死的王八蛋,杀千刀的,天打雷劈都不为过的龟孙子……”萧九娘将所有自己知道骂人的粗话都骂了出来,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无尽的动力,“要是老娘这次能活下来,一定将他们剁吧剁吧都剁了……” “……” “我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是不放过我……我不过就是想找个靠山而已……” “……” “……穆谨亭,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 “……这功劳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荣国夫人可不够,来十个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儿感觉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样……” …… “咱们到岸边了,你看!” “真的吗?”萧九娘无意识的喃喃,突然迷茫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原本已经快要停顿下来的动作,又奋力挣扎起来。 到了,到岸边了,他们不用死了…… 恍惚间,萧九娘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脚触到了地面,她往下踩了踩,却有些站不稳。又往前游了几米,才渐渐踏到了实地。 突然间,她似乎又有了无穷的力量,她拽着腰上的绳子往前走着,水面越来越浅,渐渐从没入小腿,到及至脚面。越往前走,身后的重量就越重,九娘脸上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她知道这是真的上岸了。 这里是一大片芦苇丛,一人多高的芦苇随风飘荡着,在暗夜里仿若是聚集了无数的妖魔鬼怪,但在萧九娘的眼里,却是生机。 快到了,快到了…… 她拼了命的拖着案几进了芦苇丛,终于找到了一处干硬的地面,然后一头栽在了地上。 “我不行了,让我歇一歇,这个你拿好,要是有人来了,洒出去……” 昏倒之前,九娘塞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进楚王手里。 * 当常顺带着人找到楚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楚王形容狼藉的摔在地上,满身泥泞,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他半侧着身子,怀里蜷缩了一个同样看不起面容的小身影。清俊的脸上沾满了泥泞,却因为已经干了结成壳。虽是如此,也遮掩不了他满身清贵的气质,他半阖着双目,在感觉到有人到来之时,蓦地睁开双眼,眼中绽放出一抹锐利的光芒…… “殿下……”常顺颤抖着嗓音,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他的身后已经有人惊喜的跑开去报信了,一声声‘找到了’划破清晨的宁静。 “找太医,她发热了。” 直到常顺扑了过来,楚王才松开手臂,将怀里的那个小人儿露了出来。 那个人与楚王一样形容狼藉,头发披散,满身泥泞,倒是一张小脸儿十分干净,白净小脸儿,精致的眉眼儿,只是那双美目是紧紧闭合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锁,嘴唇惨白。 “九娘子……” * 九娘感觉自己浑身发热…… 仿若是置身火炉一般,到处都是滚烫的岩浆,让她没办法思考,只能随着那股炙热昏昏沉沉…… 她死了吗? 脑子里闪过了许多许多的画面,却是没办法停顿…… 好热…… 好热啊…… “怎么还是没有退热?” 望着榻上那个面色晕红,翻腾不休的人儿,楚王拧着眉问道。 “刘太医说了,九娘子受寒过重,才致使发热。退热的汤药已经服下了,需要时间……” “查的如何?” 常顺面色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船上确实是死了人,但待奴婢下去查探,却是早就被人收拾了痕迹。昨日奴婢昏倒,最后是被人叫醒的,萧家的人说是有人里应外合袭击了咱们的船,药是下在昨日做晚饭用水的水缸里,所以很多人都中了招,但是还有一部分值守的人是没有中招的,幸好有萧家的这批护卫,才打退了那些袭击者……” 说完,常顺顿了顿,“奴婢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萧家人说是有人夜袭,就算有人里应外合,那么那些人是怎么来的呢?这是在江上,又不是陆地,不可能来去无踪,必然得有工具。对方肯定是有船的,既然被打退了,自然要坐船离开,可萧家人确似乎并没有追击的意思。且奴婢也在船上四处查探过了,船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楚王的目光一凝。 举凡有多人厮杀,必然会留下遗留痕迹,且对方是一群人,这边也是一众侍卫反抗,怎么可能会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毕竟是在船上。还有整件事太诡异了,当时有人找过来,萧九娘昏迷不醒,自己不能移动,楚王联想到很多情形,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常顺和萧家人找来了。从他们逃离船只,到萧家人找到他们之时,也不过是隔了几个时辰的样子,萧家人的速度太快了…… 当然这一切也可以说楚王和萧九娘是幸运的,他们没被水淹死,也没被冻死,实在是再幸运不过。可这幸运总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热,好热啊……” 榻上人的咛喃打破了楚王的思绪,他蹙着眉看了榻上人那赤红的脸色一眼,沉声道:“让刘太医想想办法,给她退热。” 顿了顿,“让人留意萧珩和京城那边的动静。” “是。” 42|24.0 ==第40章== 与此同时,萧珩的房间里。 萧珩和萧孟兄弟二人,一人坐在坐榻上,还有一人面色凝重的在房中来回踱步着。 那来回走动满脸凝重,又透露出些焦虑之色的,正是萧珩。 “大哥,如今此事该如何是好?” 萧孟也是一副慎重的模样,足以见得此时面临的问题,让兄弟二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此事本就是早已计划好的,万事俱备,事事妥帖,却不曾想临时出了乱子。那家中的小辈九娘竟然清醒着,更令人诧异的是楚王也是清醒状态,且这些不说,两人还一起闹出了这么多乱子。 当时有人来报,楚王不在房中,萧珩魂都快吓没了。他们确实想借着楚王办成某些事,却并没有想伤害楚王的意思,因为就如同之前所说那样,现如今最不想让楚王出事的人,大抵就是萧家众人了。 这是他们暂且的护身符,只要楚王好好的,这次去兰陵能医治好腿伤,承元帝必然会对皇后与成王改观,之前所面临的一切危机,也会不费吹灰之力化解。 可同时萧家人也是不甘心的,这次被坑的可不光是替太子挡了一箭的楚王,若是论谁被坑得最惨,也就属萧皇后成王以及两人背后的萧家了。 典型就是无妄之灾! 萧家自开朝以来,从来顺风顺水,如此被人拿着把柄威胁且毫无还手余地还是头一遭,也因此激起了萧家人的逆反心。 既然你们能无中生有制造祸端,危及我萧家,那么同样我们也能。太子遇袭一案的中心点楚王离京远赴兰陵,这件事表面上是极为机密的,实则若是有心便能查出端倪,毕竟那么大个活人一下子消失了,总会惹得有心人查探。 那么乐子就来了,这次本是太子与萧皇后母子二人都是必死之境,无奈出现了横插了一杠子的楚王。楚王解了太子濒死之危,却未能解去皇后及成王的危难,所有证据都指向太子遇袭乃是皇后及成王一系所为,却因为楚王与皇后成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致使承元帝对所谓的证据并不相信。 为了博得承元帝的信赖,皇后和成王百般忍辱,对楚王和颜悦色甚是关爱,甚至为了其腿伤,命族人广布寻找可治疗其伤势的名医,这次楚王赴兰陵便是皇后及成王对承元帝的一个表态。 萧皇后与成王一系定然不会对楚王做出伤害之举,那么制造之前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呢?他们是否愿意看到成王一系安然度过此危呢?恰恰就是看出了这点,萧家人才布置出了那夜所谓的有人暗袭。 伤害楚王是不可能的,他们只需要做出一个假象,而这些假象便是给长安那边人看的,再说认真些是给承元帝看。萧家人如何不重要,楚王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承元帝怎么看怎么想,毕竟所有人都知晓元章太子是承元帝的逆鳞。 却未曾想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却在楚王那里生了乱子,按萧珩所想,这一切的发生应该是悄无声息的,当被迷晕的所有人醒来,只会认为是真有人夜袭,而力挽狂澜的萧家,则是一切的功臣。 这出戏是演给楚王看的,也是给承元帝看的,更是给幕后那人看的。 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萧九娘! 萧珩如今也不知该说那小辈是英勇无敌,还是蠢笨如猪了,也不过是十岁的幼龄,竟然敢拖着不良于行的楚王跳江,还硬把楚王给救出去了。萧珩自然知晓肯定有楚王的原因在内,但楚王不能行走,那萧九娘的作用也就显得格外重要。 本应是萧家力挽狂澜,一切有惊无险,变成了萧家人实在不中用,最后楚王竟然濒临绝境,最后被萧家的萧九娘所救了。 看似一个道理,实则全然不同。 萧家人竟然不中用到让一个小娘子阴错阳差救了楚王,承元帝会如何想?长安那里的人如何想?萧珩一想到那个场面就老脸窘红。 见大哥不说话,萧孟抚着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让我说,道理是相通的,总而言之咱们的目的达成了,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夜知晓楚王消失了,萧孟也是惊呆了,最后根据种种迹象才看出楚王是跳了江。当时知晓这一切后,这兄弟两人是肝胆俱裂,幸好那小辈还算有用,硬是将楚王给拉上岸了,而不是两人就此葬身鱼腹。 当日寻找楚王之时,所有人想的是只要楚王能安然无恙,现如今楚王安然无恙了,这两人又在考虑此事该如何往长安那处报,会不会让萧家颜面大失等等。所以说人的*是欲壑难填的,有了一便想有二,自古以来人俱是如此。 当然萧珩如今考虑的也不光是会不会颜面大失的问题,而是楚王是否会察觉到什么,毕竟那日他们打得主意是所有人昏迷过去,可楚王却是清醒的。 他是否会看出什么端倪? 萧珩沉吟片刻,眼中厉光乍现,咬了咬牙:“如今这幅情形,只能下血本了,交代下去要做戏就做全套!” 萧孟一愣,点了点头。 * 那夜所发生之事,对于船上其他人来说,就好像听说书一样。 似乎只是睡了一觉,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具体的详情大家并不知晓,他们只知道那夜遇上匪徒,然后九娘子救了楚王,如今九娘子至今还未醒来。 直到这日清晨,船终于找到一处县镇靠岸,有人看见那一具具尸首往下抬时,才明白那夜的惨烈性,对九娘子能救下楚王殿下感觉尤其敬佩,同时对自己的查无所觉也有种由衷的庆幸。 萧九娘至今未醒,已是昏迷三日了,头两日一直高热不退,之后热是退了,人却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除了偶尔会呓语几句,大多时候是不清醒的。 刘太医尤其庆幸,热能退下就是好事,再那么发热下去,刘太医生怕萧九娘会烧成傻子。其实九娘会不会成傻子,对刘太医来说并不重要,他是宫里的太医。可楚王那张散发着寒气的脸,让他如坐针毡,巴不得萧九娘赶紧病好醒来,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殿下,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常顺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王没有说话,眼色暗沉的看着床榻那处。 “您的腿……”常顺又道。 “无事。” 常顺叹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楚王的状态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那夜浸泡了冰凉的江水,又被冷风吹了那么久,萧九娘是直接发起热来,他倒没有发热,却是腿疾犯了。刘太医费了许多功夫才将那毒压制下来,然后楚王便陷入腿疾犯后的痛楚中。以往这种情形是有人可以化解的,可如今那人自己都高热不退,更不用说帮楚王按摩腿脚了。 按着常顺来想,此时的殿下静卧最好,这样才能减轻腿疾的痛楚,可殿下却是固执己见,除了夜里歇息,大多的时候都是呆在九娘子房间里。 常顺能理解楚王的感受,不管那夜到底是不是有人自导自演或者其他,萧九娘能拼死将殿下救出去,都是让人动容的。常顺也由衷的感谢萧九娘,所以说不出来其他制止的话。 室中很是静谧,躺在被窝里的人儿是浑浑噩噩的状态。 偶尔也会呓语两句,或是突然哭一声,不过这一切楚王俱是知晓的,所以也不太惊讶。 “……别忘了啊……” “……真是亏大了……” 突然,榻上的人又发出呓语。换着旁人自是听不明白,可是连着几日都呆在这处的楚王,却是知晓话里的大概意思。 那夜江中,萧九娘濒临死境,无意识间说出了许多话,当时楚王因为情势危机来不及多想,事后想起来却是在他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 常顺并不知晓,楚王之所以会大多时候来守着萧九娘,并不光是担忧她的安危,还是因为他想听多一些内容。 …… “……穆谨亭,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这功劳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荣国夫人可不够,来十个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儿感觉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样……” …… 楚王并不是个傻子,这些意味不明的话让他联想甚多,他甚至联想到头一次和第二次见到萧九娘时,她称呼他‘主’之后改口的那点异常,包括之后许多许多不解之事。 即是如此他依旧也没想通,当许许多多东西错综复杂的夹杂在一块儿,她身上的那层迷雾更加浓厚了…… 莲枝领着两个婢女走进来,先是对楚王行了礼,然后便是一人抱着九娘,一人喂药,还有一人则是在旁边打下手。 九娘是不清醒的状态,所以喂药时分外艰难,小半碗的汤药三个人喂了小两刻钟才罢。之后又给九娘喂了些水,莲枝帮她擦了脸和手后,将人放进被子里,几人才退了下去。 楚王轻轻的滑动轮椅到了榻前,淡青色绫纱垫褥,同色银线绣牡丹面的棉被,一个小人儿静静的卧在里头,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显得那人越加羸弱,巴掌大的小脸本来上面还有点肉的,如今变得消瘦而苍白,长而微翘的眼如今紧阖着,掩住了那其间灵动而又显得有些狡黠的眼…… “你到底是谁?” 楚王轻轻的低喃,声音很轻,轻得似乎一阵风来便烟消云散。他伸出修长的手触上那张小脸儿,由鬓角到消瘦苍白的脸颊,到尖细的下巴…… “你到底是谁?为何而来?” * 楚王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自那日夜袭逃亡,便屡屡降临。 一起初,梦境是极为模糊且只是零散碎片的,让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臆想。又过了两日才清晰起来,虽还是片段,但醒来之后楚王大抵还是能拼凑一些内容出来。 在梦里,他长大了许多,也似乎比如今的自己多了许多能力。他依旧呆在长安,似乎建府了…… 对于这一切楚王是模糊的,只是朦朦胧胧有着这种感觉,可是再多却是没有了,只有到了某一个地方,他的梦才会清晰起来。 那个地方就是萧家。 那是一种很诡异的状态,楚王仿若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知晓自己在做梦的他,而另一个似乎成了梦里的他,这样形容也并不对,他可以感觉到梦里‘他’的一切情绪,却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的感觉。 楚王感觉自己在图谋什么,每次前往萧家总有一种为何而去的疑惑,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去,直到自己救了一个人。 一个差点被杖责致死,已经奄奄一息的人。 他看到自己出言制止,那个人被救了下来,自己的心情有些诡异。然后那人被两个仆妇搀起,她抬头朝他望来,梦中的自己一脸淡然,可旁观者的楚王却是被惊得不轻。 竟然是她,长大后的她。 这种惊讶并没有停留太久,梦里的一切继续往前进行着。有时候出现在画面里的是她,有时候又会是自己,似乎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梦便变成了两个主角,只是关于她的一切,他只能去看,却‘感受’不到…… 他看到自己有意无意的偶遇她,或者在萧家人面前提起她,她的境况似乎一日日好了起来。 楚王很疑惑自己为何会如此做,难道她对自己来说是不同的,可他并没有感觉出来有关情爱,似乎一切都有着目的。这个目的虽不明,但楚王心中已经渐渐有了猜想…… 她果然主动的靠了过来。 这个‘果然’的想法很突兀,但楚王并不惊讶,联想到现实中她表现出来的秉性,似乎便有了解释。 “……我不过就是想找个靠山而已……” 也许这句话是真的。 看着梦里的她,宛如现实中之前那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向自己一步步靠近。楚王的心情是诡异的,梦里的他却是坦然接受,似乎还有点有意为之的感觉。 随着两人越来越熟稔,萧家上下俱是变了态度。 那一刻,楚王虽是不明,却有一种顿悟—— 原来他们两人不过是互相彼此利用罢了。她是为了在萧家站起来,有自保之力,而他—— …… 楚王猛地一下自梦中惊醒,额上一片汗湿。 良久,他又躺回了榻上去,眼瞳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梦突然被打断,楚王却是心中清明,继续往下恍惚地想着—— 而他,不过是因为恨罢了。 他的阿娘名叫萧蝶,当年萧家外八房之女,经过甄选进入内房。之后萧玥(现萧皇后)嫁给魏王做侧妃,萧蝶随媵。初始嫁到魏王府,萧玥和萧蝶是无宠的,彼时原魏王妃未逝,魏王夫妇两人恩爱,魏王的眼中哪里看得进去旁人。 可惜魏王陷入夺嫡之乱,魏王妃身子本就不好,正处有孕之中,又担忧丈夫安危,虽是勉力支撑,身子也是渐渐羸弱。直到那日,魏王终于获得最后的胜利,回府面临的却是妻子的难产而亡,与刚出母胎的元章太子。 魏王大恸,登基之日册封原魏王妃为孝贤慧皇后,封嫡子为太子,不容任何人有异议。 魏王妃那个拦路虎终于死了,魏王府的女人们解脱了,如今从魏王府搬进皇宫得享尊荣的是她们这群‘苦命人’,而不是魏王妃那个短命鬼。 按例,先皇殡天未满三年,是不允许进行采选充盈后宫的,于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里就轮到原魏王府后院的那群女人各施手段了。 魏王登基以后,两位侧妃被封了妃,其他人被封嫔、婕妤、美人不等。萧蝶被封为嫔,蝶嫔。 彼时承元帝子嗣不丰,只有元章太子一人,绵延子嗣是迫在眉睫,后宫嫔妃自是各出手段。妃位中有刘贤妃与萧德妃,刘贤妃美貌贤惠,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自元后逝世以后,便屡屡安慰处在丧妻之痛的承元帝,且元章太子还在襁褓之中,承元帝操心朝政,便将太子交予刘贤妃暂且抚养。也因此刘贤妃在后宫的地位甚高,虽与萧德妃是平级,但凭空高出了一大截。 萧德妃自是不甘的,可她容貌不如刘贤妃,又不如刘贤妃有心计占尽先机,只能另作他法。她的法子便是将蝶嫔推出来,这是素来深居简出的蝶嫔第一次出现在人眼前,直到这时众人才恍惚发现,原来蝶嫔竟然是如此肖似孝贤慧皇后。 承元帝移情作用,开始频频到蝶嫔住处来,蝶嫔住在萧德妃宫中,自然萧德妃也得了圣宠。 萧德妃有了身孕,十月怀胎诞下成王,刘贤妃不甘被抢了风头,在萧德妃之前诞下赵王。过了一年,蝶嫔也有孕了,生下楚王,生下楚王之时,蝶嫔被封了蝶妃。 萧家的两个女儿一时在宫中风头无二,可世事哪能就此断定,人的心思总会根据着不同情形而产生变化。萧德妃在自己慢慢站稳脚跟后,便渐渐看这个妹妹不顺眼了,蝶嫔的存在无时不刻的提醒着她的屈辱。 因为蝶嫔肖似孝贤慧皇后,十分得承元帝宠爱,甚至连楚王也偏得两分喜爱。虽是不若元章太子在承元帝心目中的地位,但却远超其他皇子。自己要给那个妹妹让步,连自己儿子也是,萧德妃哪能忍受。 在一次蝶嫔又一次身怀龙嗣之时,突然提前发作,蝶嫔本就身子羸弱,之前怀了几次胎,尽皆无故小产。这一次命运依旧没有放过她,蝶嫔难产一尸两命,楚王成了没娘的孩子。 彼时楚王才六岁。 萧德妃以为楚王年幼,什么也不懂,殊不知楚王早熟,对于许多事情早就有自己的认知。 他不止一次看到阿娘面色苍白笑中带泪的看着他,低声喃喃‘这一切都是命’…… 可这一切都是命吗? 为什么她不服输? 楚王虽因为梦中场景太过细碎片段,弄不清梦中那个自己为何对她另眼相看。可梦醒之后,他却突然懂了。 原来竟因为那似乎相同的身份,因为那与他记忆中阿娘并不相同的不认输与不认命,还有那股‘天要让我死,我也要将天捅个窟窿出来’的狠劲儿…… 楚王突然有些弄不清真假虚幻了,那一切真是一个梦吗? 为什么感觉却不是,他有预感这个梦还会出现,也许他终究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 楚王出京远赴兰陵遇袭的消息传来,在宫中引起一片震荡。 虽是楚王并没有出事,也让承元帝龙颜大怒。 萧皇后连着两日前来紫宸殿求见承元帝,都被拒之门外,这日终于萧皇后终于见到承元帝。 “皇后,你们萧家真是能行,朕将楚王交给你等原是信赖,你跟朕说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萧皇后满脸委屈,泪水涟涟,“陛下,臣妾和臣妾家人也未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知是哪个贼子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臣妾伯父那里已经传来消息,竟是有人埋下内应,在船上的水中下了药,又与人里应外合才会如此。幸好轮守侍卫并未中了那迷药,奋力打退了来袭之人,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承元帝似笑非笑,道:“怎么据朕所知,竟是萧家有个小娘子救了楚王,两个弱质孩童,凭着一己之力跳江才脱险,这就是你所说的不幸中的万幸?若是那少女不会凫水,若不是我那儿命大,是不是这遭楚王只有死路一条了?” “请陛下责罚,都是我萧家办事不利,才会置楚王于危难之间。”萧皇后跪地俯首请罪。 萧家虽是后族,也是楚王的母族,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族的地位是高于一切的。也许面对萧皇后,楚王只有躬身行礼的份儿,但那是萧家,是臣属,萧皇后这番跪地请罪,并不是帮她自己,而是帮萧家。 承元帝哼笑了两声,“也算你萧家还有个有勇有谋的小辈,虽是女子也不让须眉,这番朕就恕了你萧家的罪责,接下来的路上楚王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可就别怪朕不念情面。” “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承元帝瞥了低眉顺眼的萧皇后一眼,“有错必罚,有功必赏,你萧家虽是办事不利,但那小辈儿还是不错的。” 他沉吟了一下,“据说好像才十岁稚龄,也算是难得,就封她当个县主吧,你且退下。” “是。” 萧皇后低眉垂首,恭敬的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直到退至门外才转身而去。从礼仪上是没差,可若是从身份上与夫妻情分上来看,却是恭敬得有些过头了。 只是萧皇后历来如此,旁人也就当她为人谨慎,萧家教养森严。 承元帝睇了门外那消失的人影一眼,脸上露出晦暗莫名之色。 43|42.0 ==第41章== 一直到进了和鸾殿的宫门,萧皇后面上才显露些许愤慨与怨愤之色。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可是实在没办法平息潜藏了内心十多年的愤怒。明明都是皇后,都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那先皇后就是稳压她一头。不光在承元帝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连家族也是如此。先皇后所在的孟家,长安城内众人皆知这是后族,萧家也是后族,可这‘后族’却没有孟家那么底气足。 为何如此?因为人人皆知承元帝并不重视萧家,即使萧家生为四大世家之一,见到孟家人也是要低了一头。 无他,人家是原配,你是继室,天生矮了一头,而承元帝也不允许任何人越过先皇后头上去,儿子不行,家族也不行。 承元帝素来厚待孟家人,几十年了也不改初衷,年年都有厚赏赐下,每年总有几次召孟家人觐见,以示厚爱。可对待萧家之时,却完全没有对待后族应有的宽容和厚待。就好比方才,若是换做孟家,估计天大的事承元帝都不会置一词。可换成萧家,却是刻薄到了骨子里。 那个人,没死的时候,她争不过。如今早就死了化成灰,她还是争不过。 不过没关系,她本身短命,她儿子也是短命鬼,总有一日她要让所有和孟这个姓有关的一切,都通通对她低下高贵的头颅。 进了和鸾殿,坐在自己的凤座之上,萧皇后良久才平稳下自己内心中的怨怼。她招了招手,一名宫人靠上前来。 “给萧家那边传信,告诉他们一切无忧。”顿了顿,她想到之前承元帝所言,又将萧九娘即将被封县主一事告诉给自己心腹宫人,让她传信出宫。 之后,萧皇后眼色狠戾的望了自己右方虚空一眼,那里正是刘贵妃宫殿所在的位置。 “刘贵妃,这次我看你如何接招!” * 刘贵妃的纯和殿中,此时赵王面色略有些焦急的望着自己的母妃。 “母妃,这可如何是好?楚王出京遇袭,儿臣恐怕父皇会因此猜疑到我们头上。” 比起赵王,刘贵妃要显得镇定多了。 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浑身充斥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似的感觉,温婉、柔和,秉性和顺善良。她长得并不是极美,但却给人一种极为舒服的感觉。 此时的刘贵妃,淡淡的一笑,柔道:“皇儿,不要慌张。” 赵王的慌张似乎因此便被安抚下来,他停下有些焦虑的踱步,在刘贵妃身前坐了下来。 “像这种事,就是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输了。之前我们熬了过来,也不急这一时,你甭管外面发生了什么,有人怎么说,你只管平常处事便好。你父皇疑心便让他疑心,总不能我们着急,你父皇他便不会疑心了。恰恰相反,我们若是有个什么异动,你父皇只会更疑心。” “可——”赵王犹豫道:“明明胜算在我们这里,所有一切也部署得当,为何母后还要按兵不动呢?既然没对付到太子,咱们应该趁机将皇后和成王弄下来,也免得做徒劳无用功。” 这些话赵王早就想说,只是刘贵妃一直是一副稳操胜券、不急不躁的模样,赵王为了不让母妃失望,便一直压着这个疑问,平日也照着刘贵妃的指使行事,可他还是不解。他不解为何他们占尽先机,依旧要忍下来。 刘贵妃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温柔的看着赵王。 赵王比成王大上半岁,也不过是不到十七之年,也是风流倜傥一副好面相。可比起心机与谋算却是比成王差太多了,这一切刘贵妃俱都知晓。 可儿子是自己的儿子,儿子总是自家的好,所以刘贵妃并不觉得赵王不如成王,她只觉得自己的教导还不够。 其实当年若是她能想开,现如今皇后的位置应该是她的,陛下不止一次露出那种端倪。只要她能好好抚育太子,她便会是后宫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可惜,作为一个女人,终究是想做母亲的,哪怕因此失去了抚育太子的资格,哪怕她怀了身孕,陛下看她的目光便变了,哪怕她诞下赵王,陛下待她便不如以往,哪怕陛下为了牵制她,立了萧氏那女人为后,刘贵妃依旧觉得是值得的。 无关于其他,而是在于一个女人想做母亲的心。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去抚育别人的儿子,一年又一年,视如己出,无私奉献,即使有着崇高无上的地位。在这后宫里,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血脉,所有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所以刘贵妃博了一把。 这些年走得无比艰难,可是她甘之如饴…… 赵王被刘贵妃那恍惚的眼色看得有些心慌。 没人知晓他其实并不希望母妃这么看自己,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上背负了重担,被人寄予厚望,他必须让自己出类拔萃,若不然就是对不起母妃对自己的教导与栽培。 “母妃,对不起,儿臣愚笨。” 赵王的眼中有着羞愧,比起几个兄弟来说,他确实好像差了不少。 “我儿怎么会愚笨呢?!”刘贵妃轻轻说道,声音柔婉。 之后便将这其中的一切关窍,细细密密讲于赵王听,赵王因此恍然大悟,并大汗淋漓。 “灏儿你要记住,咱们生在这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要看那个最崇高无上之人。甭管有理无理,甭管对错与否,只要能得到圣心,便是稳操胜券。就好比你太子皇兄,明明所有人都知晓他并不适合坐那太子之位,可是你父皇是那么想的,所有人都不可有反对之声。所以如今咱们不用焦急,有人比咱们更急,他们越是急,越是漏洞百出,也就越加让你父皇猜忌。当你父皇猜忌产生的同时,咱们就算是赢了。” 说这话的同时,刘贵妃望着左前方的虚空,似笑非笑。 萧皇后,如今你急了吗? 呵,你从来是那般急躁,若不然依着那个人,怎么来说也会让陛下对你另眼相看几分,可惜你太着急了…… * 九娘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个人在看自己。 她非常想知道那人是谁,为何目光会那般奇异,她猛地一下自昏睡中醒来,却发现身边并没有人。 床榻那处的动静,引来了莲枝的探看,看到九娘醒来,莲枝一脸欣喜只差热泪盈眶了。 “娘子醒了,娘子醒了,快去通知老太爷和楚王殿下。”一边说着,莲枝就来到了榻前,“娘子你可算醒了,急死婢子了。” 九娘借着莲枝的撑扶,坐了起来,“这是在哪儿?我睡了很久吗?” 这一会儿,萧九娘已经看出她并不是在船上的那间房里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黑漆漆漫无边际的江水,与那片极为可怖却是代表着生机的芦苇丛中,她记得自己好像是昏倒了,可看着莲枝她便知晓他们定然是获救了,那么楚王呢—— “楚王殿下呢?”九娘焦急问道。 莲枝激动的抹了抹眼泪,道:“楚王殿下没事,很好。就是您不好,高热了两日,加起来一共昏睡了四日了……” 这说话间,一阵轮子滚动的轻微动静入了两人耳底,一抬眼就看到楚王坐在轮椅上,被常顺推了进来。 “主——表哥!”九娘苍白的脸,露出一抹激动的红晕。 楚王眼神晦暗的瞥了她一眼,“醒了?醒了就好,本王已经命人去请刘太医了。” “嗯。”九娘听话的点点头。 小小的人儿,仅着了淡绿色的寝衣,寝衣的带子松松的系在腰上,露出了一点点白皙的锁骨。小脸儿苍白,大眼睛越发明显了,宛如海藻般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身后,,显得衣衫下的身形单薄且瘦弱。 “一会儿刘太医会来帮你把脉,你伤势未好又浸泡了冷水,体内还有寒气。太医开的药要一顿不拉的喝,免得落下病根。” 这是楚王这辈子第一次和九娘说如此多的话,哪怕是上辈子这种情形也是极少的,九娘十分震惊。 这就是救命之恩的好处吗?看来有付出也就有回报,不枉她拼了小命的将他从水里拖上岸。 她按下了心中的喜悦和激动,又点了点头。 正想询问楚王那夜之事的来龙去脉,这时刘太医走了进来。 一番把脉,刘太医看了看九娘的舌苔和眼白,才说了换药之言,并重复了一遍楚王方才交代的话,且比他说的更为详细。萧九娘毕竟是女子,如今正是发育之时,按惯例女子一般十一岁到十三岁之间便会来初潮,这会儿正是紧要保养好自己身子的时候。所以身体里万万留不得寒气,恐怕以后有碍来潮,且萧九娘这番旧伤未愈,又添新创,想要完全康复,需要调养半年左右。 九娘并未发出任何异议,病了吃药这是很正常的事,她从小苦里长大,也不是矫情之辈。刘太医说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要忌讳的东西也都交代了莲枝一一去抄写下来。 这番弄罢,九娘已是极为疲惫了,方才苏醒之时还未觉得,这会儿才感觉到浑身酸痛难忍,且打心底的升起了一股疲惫感。 见九娘眉宇间的虚弱与疲倦,楚王也未久留。之后,九娘吃了碗稀粥,又喝了药,便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天黑方醒,莲枝见她醒来,又去端了吃食喂她。她如今大病初愈,还吃不得荤腥和大补,所以只能以稀粥果腹。 吃罢,莲枝帮她漱口净面,之后九娘靠在松软的靠枕里,开始询问那日之事。 对于那日之事,莲枝了解的也并不清楚。等她醒来之时,船上已经大乱,说是楚王殿下丢了。跟着她便发现娘子也不见了踪迹,赶忙禀报了上去,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待到了快天明之际,常顺他们带着形容狼藉的楚王和萧九娘回来了。 看到如此狼狈还发着高热的九娘,莲枝差点惊呆了,后面知晓船上来了歹人袭击,竟然是九娘子拖着不能行走的楚王,跳江一路游到了岸边,才躲过一劫。 对于太复杂的事,莲枝不懂也没有那个机会懂,她除了心疼自家娘子外,唯一的想法便是娘子真厉害,凭着一己之力救了楚王。至于什么船上死人没死人,死了多少人,怎么死的人,为何常顺他们都安然无恙,偏偏楚王和九娘子出了岔子,这一切她并未多想。 莲枝不多想,不代表九娘不会多想,联合到那夜诡异的情形,还有其他人的异样,以及萧家人对外的说辞,她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感。 只是终究了解的不够彻底,暂且她还弄不明白那股异样是什么,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 萧家的船在这处县城已经停留了十多日了,一直未启程。 因着九娘与楚王身体的缘故,船上之人尽皆移到了县城,这处县城并不大,只有一家极小的客栈。无法,萧珩只能命人去找了当地县令,亮出自家的身份并暴露了楚王的存在,让那县令在当地挪了一处宅子出来以供暂住。 现如今因着九娘救了楚王之举,地位与之前大不一样,此处宅子的最好的两处厢房让给了她和楚王居住,且一应用度大幅度提高。 以前九娘身边就有一个莲枝,还是因着莲枝晕船,才拨了个芳儿给她。芳儿说是婢女,但年纪太小,平日里也就给莲枝打个下手。现如今不一样了,九娘身边光侍候她的婢女就有三人,还不加其他干杂活儿的。似乎一下子九娘的身份便不一样了,成了除过楚王及两位老太爷以外,身份最高的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着实没说错。 九娘虽是已经苏醒,但日里也是极为虚弱的,似乎那一夜的遭遇将她向来康健的身子,一夕之间便带走,成了一个成日里病怏怏的人。 以往九娘从来不厌恶吃药,现如今一日照三顿的喝,喝了没两日她便受不了了。感觉自己不止嘴巴里全是苦味儿,身上头发上乃至被褥上空气里都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苦涩味道。 尤其体虚不能下榻,吃饭喝水乃至换衣如厕具有人服侍,莲枝几个婢女俱是将她当瓷人看待,也将九娘养娇了起来。 现如今,九娘觉得自己格外娇气,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种心态过。可能是身体不适的原因,也可能是倒活回来了,年纪小了,心态也似乎幼稚了些。莲枝每顿端来药碗,便会和九娘发生一场极为激烈的斗争,她会想着各种法子赖掉喝药,无奈莲枝火眼金睛,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其实九娘也是实在闲的无聊,因为除了这个,她实在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吃完喝完便是睡,莲枝总是让她多睡,似乎多睡觉便能让她的身子好起来。 九娘想找个人来陪自己都不能,萧十娘因为九娘身体原因,除了来探望过她两次便不再来了,因为太医说九娘要静养。而楚王,自那日九娘醒来,也就来看过她一次,这不禁让九娘甚是忿忿,她拼了小命救回来的人,竟然如此忘恩负义,用过就丢啊。 可楚王向来就是如此啊,心底还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所以九娘觉得莲枝说自己昏迷期间,楚王每日都会来陪着自己,一定是骗她的。这与她记忆里的楚王实在不符,且那个人从来对谁都没上心过。不过莲枝也不可能骗她,所以九娘想,那人定是怕她死了,怕她变成鬼来缠他,怕自己心里愧疚,所以才会如此的。 可他会心里愧疚吗? 这日,楚王罕见的出现了,还是坐着轮椅由常顺推来。 “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表哥的关心。” 楚王点了点头。 静默了半响,他突然问道:“那日的事你是否还记得?” 那日,哪日? 九娘一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对方。 楚王手指敲了敲轮椅的扶手,“就是那日你晕倒之前的事。” 九娘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不过很快便掩去,她倒没有多想,而是想到自己晕倒前塞给楚王那个小纸包。 那个小纸包里放着她用莲枝买的简陋药材配置出来的药粉,是一种粗劣的迷药,却是效果极佳,嗅之昏迷,大约得两个时辰才能醒来,除了特制解药,其他无药可解。其实她还可以配置出更好的迷药,无奈手里没有材料,配这药的材料还是那日帮楚王买药草时顺带回来的。 九娘配这药本是用以防身,那日濒临绝境,自己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便塞给了楚王让他暂且防身。却未曾想到敌人没来,自己两人被萧家人找到,按着楚王的性子,定然是起疑了。 千思百转只在一瞬间,九娘按下慌乱,若无其事道:“表哥说的是那小纸包吗?那是九娘配出来的一些药粉,没有什么大用,也就是能把人迷晕。不过九娘也是第一次配出来,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九娘的模样十分淡定,似乎这事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如此坦荡,倒让楚王有些讶然了。 他目光一闪,“这药效果十分好,本王让常顺试过。” 效果极佳,只需一点点便把几个壮汉都迷倒了。这也是这两日楚王未来这里的原因,除过之前那些的猜想,这包药粉也是疑点。一个常年呆在深宅大院的少女,她是如何懂得这些的,还有之前帮楚王按摩腿脚以及那拔毒的汤药都非常令人疑惑。 楚王有一肚子的疑惑,此时也不过只袒露了一点出来。 九娘点了点,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小脸上有几分喜悦,似乎喜悦药粉有效的样子。 “真的有用?那真是太好了!”不待楚王做出反应,九娘哈哈笑了两声:“我还以为是阿娘骗我的呢。阿娘说家里祖上以前好像是个什么大夫,不过那时她年纪小,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从小就生长在教坊司,后来到了年纪去了教坊司下的乐馆为舞姬,再然后就被阿爹买下带回了萧家。这个药粉还有之前给楚王表哥按摩之法以及汤药,都是家传的绝学,缝在阿娘当年所穿的一件小衣里头,只有那么小点的一张牛皮上面,写了几样。” 九娘用手比划了下,做出那张牛皮并不大的模样。 “这些都是在那张牛皮上所学,之前跟表哥说有个大娘所教,也是阿娘临终前专门交代过,要好好保守这个秘密,不要与外人知晓。表哥也不是外人,咱们也是同生死共患难过,如今九娘告诉表哥,表哥可不要告诉别人。” 这一番说辞,是萧九娘早就演练好的,本是以防万一楚王问起那按摩之法以及拔毒的药汤,好作以回答。哪知出了个小纸包之事,如今用来解释也是可以说得通的。 萧九娘并不是无的放矢,这是根据她上辈子后来发生一事繁衍而出。能被没入教坊司身份大多不平常,以前家里祖上大多是官员之类。月姬家也是如此,按着九娘上辈子所知,她外公家早年可是宫里鼎鼎有名的一个太医,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砍了头,并连累了家眷。 九娘并不怕楚王查,这事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不好了解的,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想查清楚极为简单。因为一旦入了教坊司便是有记载的,包括人去了哪里也是有迹可循。以楚王的权势,不过是往下吩咐一句便全部了然。 至于九娘说的模模糊糊,也不提太医什么的,不过是想让楚王自己查。她阿娘被没入教坊司之时,只是懵懂之年,她年纪也不大,哪能知晓的如此清楚。有时候有些话说得太过满,反而不如说的模糊些,让对方自己查更好。九娘太了解楚王的性格了,他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 萧九娘的表情十分坦荡,且说辞有根有据,实在让人不得不相信。楚王面色沉吟,实则眼神一直盯着九娘的表情,实在抓不到什么端倪,才收回了眼神。 “此事本王自然不会与他人说。” 九娘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未等那口气顺出来,楚王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差点没从榻上弹起来 “你真的不记得你那日所说的几句话了吗?” 44|42.0 ==第42章== “你真的不记得你那日所说的几句话了吗?” 这句话在萧九娘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记忆不由自主的回到了那夜。 黑漆漆的江水,滚滚的暗流,刺骨的寒冷,还有那股打心底升起的疲惫……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身体大脑仿佛全部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下了本能…… 她非常不甘心,她才刚活过来没多久,她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她还没有摆脱萧家,她还没报上世上最粗的大腿,就这么死了实在不划算! “……我不过就是想找个靠山而已……” “……穆谨亭,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这功劳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一个荣国夫人可不够,来十个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儿感觉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样……” …… 本是模糊的记忆,却因楚王这句话而清晰起来,九娘努力不想让自己脸显得僵硬,为此,她呵呵的笑了起来,可那笑却怎么都听起来有些怪异。 要死了要死了,她怎么说出这些话来。可此时再去追究已经晚了,现如今该考虑的是怎么打消楚王的疑虑。 这个人那么精明,她蒙得住吗? 不管如何,她也得试上一试。 “什么话?表哥你说什么啊?” 看我的表情多么无辜,所以‘表哥’你一定要相信噢! 现如今九娘大脑一片混乱,所思所想完全搭不上线,只剩下本能反应。 “真不记得了?”楚王声音中隐隐带着叹息。 九娘使劲干笑,“记得什么啊?表哥你说那会儿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九娘又冷又怕又累,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游到岸边去。脑袋里一片浆糊,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表哥你就当我是发癔症,全是瞎说的。不过九娘那会儿实在记不得自己说什么了,难道我说了什么吗?” 两双眼睛对看,良久,楚王的眼中闪过一抹茫然。 听萧九娘如此说,突然楚王也不是太肯定了,因为那个时候不光九娘意识模糊了,其实他也是,若是说没有那个梦,那些话他可能并不会放在心上。可也因为是那个梦,让他升起一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感觉。 难道那些话并不是她说的,而是那个梦留下的后遗症? 这几日楚王看似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实则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迫切,他莫名的希望那个梦再来,可是那个梦却再也没有来过,甚至为此这两日他大多时候是处于睡眠状态,可惜那个梦依旧没来。 也许真是他魔怔了…… 这时,莲枝端来一碗药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九娘一看到那托盘上的药碗,反射性的便转移了注意力,小身子往床榻里面挪去,眼神十分警惕。 “又到了喝药的时间吗?”她的小脸很僵硬。 莲枝斩钉绝铁的点了点头。 “等一会儿再吃。”九娘打着商量。 莲枝摇摇头,“不成,药放凉了就不好了,刘太医说要趁热吃。” “可是我这会儿没胃口。” 娘子你什么时候喝药有胃口过?不过这话莲枝自然不能说出来,只是以坚定的眼神望着九娘,告诉她自己一定会让她喝药的决心。 九娘非常无奈,眼睛一转看到一旁的楚王,道:“好了,你放这边吧,没看到我跟表哥正在说话,你放着我马上就喝。” 方才楚王和九娘说话时,屋里的所有人都被遣下去了,莲枝自然不敢犯忌讳,只能无奈将药碗放在榻旁的一只小几上。 “娘子可千万别忘了啊。”她不放心的又叮嘱一遍。 九娘瞥了她一眼,不耐烦的挥挥手。 莲枝退下了,九娘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好,挪挪靠枕,掖掖被子,反正就是不看那碗药。 楚王默默的看着她,九娘似乎感觉到楚王在看自己,扬着笑脸问道:“表哥,你用过午饭了吗?” 楚王点点头。 “九娘也用过了,中午吃了……”她列出一大堆菜名来。 自从她救了楚王后,待遇便直线拉高,以往用饭也就是四个菜一个汤,如今涨到了七八个菜,还有燕窝补品之类可吃,且都是大厨精心烹调出来的。 九娘自然吃不完,不过剩下的赏给婢女们便好。如今九娘身边的婢女个个吃得是粉颊圆润,气色极好,反倒是九娘这个做主子的一直不见吃胖,气色虽比之前刚醒来那时好多了,但还是不如以前。 刘太医说是伤了根儿,得好好调养,急不来的。 楚王目光闪了闪,望向那几上的药碗,“既然午饭用过了,你似乎该要喝药了。” 九娘小脸一僵,顾左右而言他,“待会儿再喝,有些烫口。” 楚王蹙眉,伸出指尖去触了触药碗,“已经不烫了。” “肯定烫的,我日日喝,有经验。”那个意思就是说你没经验,就不要插嘴了。 楚王狭长的眼眸危险的眯了眯眼,这会儿要是再看不出九娘是个什么意思,他该白活了这十几年。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伸出手去端起那碗汤药,并递过去。 九娘偷瞄了下楚王的脸色,心中揣揣。 其实认真说来,她是挺怕楚王的,尤其楚王沉脸的时候,无关于其他,而是上辈子的深刻记忆。 按理,九娘自然就顺着台阶下来了,以示听话乖巧。 可是想着之前发生的那一切,九娘可不认为打个岔那事便过去了,就算楚王此时不再问,也并不代表他打消了疑惑。她还得做点什么,才能让他真正的打消疑虑。 这么想着,九娘悄悄往后面退去,并用一双小手捂着自己的眼睛,顺着手指缝里去看楚王,可怜巴巴的模样。 “表哥,不喝行不行?” “不行。” “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 抽抽搭搭的声音响起,“那是因为你没喝,表哥不知道这段时间九娘都泡进药罐子里了,成日里药不离口,一天要喝好多碗。喝药喝得吃饭都没味儿,嘴巴里全是苦味儿。” 小小的一个人,瘦弱的身子包裹淡绿色的寝衣里,寝衣的带子在腰部打了个结,更显得腰肢只有一把。这么小的一个人儿,那夜是怎么带着他游到岸边的?楚王至今想象不出来,事后每每回想都是心有余悸,也因此每次看见萧九娘,楚王的心不由自主的便软和了下来,只是他自己没发现罢了。 “你身子还没好,不喝药不成。” 耐心也出奇的好,换着是他人,楚王有疑虑从来不会主动问出口。疑了便是疑了,没有触犯到自己,便远远驱逐,触犯到自己的,楚王的手段也不会比别的皇子良善。可在她身上却是屡屡犯禁,明明有许多疑问,却放之任之,若不是这次几件事连在一起,楚王必须表态,他大抵还是无视的。 他并没有觉得她会害自己,这是他的直觉。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并没有错,就好比那日一样,那种艰难的情况下,她也没丢下自己。 所以在九娘来看,楚王的询问让她心悸,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在这个小心眼的男人面前漏了底,还要装年纪小不懂事来打幌子。殊不知在楚王想来,这些问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不会影响他的思想和认知,之所以会问这些,不过是被那个梦的影响。 这一会儿楚王也想过了,也许真是他受了那个梦的影响,就算不是,他也忘不掉那日浸在江水里,一直在他眼底浮浮沉沉的那颗小脑袋…… “过来。”楚王道。 九娘抽抽搭搭的,却也不敢不听,慢慢挪到楚王的面前。 “手放下。” 九娘心里想,还好她擅长做戏做全套,也不擅长干嚎。手放了下来,眼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楚王伸出手指,抚上她的脸,替她拭掉了眼角的眼泪。 不就是想要个靠山吗? 也许他现在不够强,但以后一定会很强,所以给她当靠山绰绰有余了。 不就是脾气犟,喜欢闯祸吗? 他给兜着,反正捅不破天。 不就爪子利了,看不惯就喜欢拿人磨爪子吗? 磨吧磨吧,只要不是打了世上那有限几个人,他大抵还是揽得下来的。 就当——就当自己养了个妹妹吧…… 表哥?表妹?也许这就是缘分。 …… “张口。” 九娘已经被吓呆了,所以听到这句话,反射性便张开了嘴。一勺药喂了过来,她下意识的吞了下去,然后一勺两勺,直到一整碗药都喝下去。 楚王的脸庞俊美无涛,眉眼儿纹风不动,似乎并不以为自己喂药是什么不妥之举。九娘的表情很僵硬,却老实的一口一口将那些药俱都吞了下去,似乎喝药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事后许久许久,九娘自问那碗药是个什么味道,答曰,没有味道。 * 那日喂完了那碗汤药,楚王便离开了。 临离开之前,交代莲枝以后一定要盯着九娘喝药。莲枝有些愣愣的,九娘早就呆了,以至于楚王离开了许久,这主仆二人才反应过来。 莲枝想的是,楚王殿下果然关心娘子。 九娘想的是,主子他被鬼上身了??? 之后几日,楚王每日都会来探望九娘,虽再未‘鬼上身’的喂九娘吃药,但行为举止中看得出与以往不同。那日的疑问也在未出口过,久了,九娘也就将心中的担忧扔在了脑后。 也许这真是救命之恩的不同待遇,这辈子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上辈子的轨迹,但九娘并不排斥,过程不一样,但殊途同归。 也许她不该走心腹之路,而是应该走狗腿小表妹之路?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又过了几日,见楚王和九娘的身子都将养的差不多,萧珩便安排着准备启程了。 这次启程比上次阵势更大,萧家等人之前坐的那艘船不算,后面又多了一条船,随同船而来的还有大批的萧家护卫,似乎那日之事真的让萧家人心有余悸。 可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只有那有些人心中才清楚。 * 兰陵处在沂州境内,若是认真讲,应该叫兰陵镇。 兰陵历史悠久,往前追溯可以追溯到好几百年前。兰陵最为出名的除了兰陵萧氏这个传承几百年的大氏族,便是兰陵的美酒了。 前朝一位大诗人有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说的便是兰陵的美酒了,兰陵的美酒美名天下,而这兰陵的美酒则指的是萧氏家传的族酿。萧氏一族光凭这兰陵美酒,每年便不知替族内赚得多少金,也因此兰陵萧氏并不若其他世家,祖业以田产为主。当然田产也是有的,最为主要的营生还是兰陵酒。 兰陵身为萧氏一族的祖地,自然不同一般,说是镇,其实比一些上县也不为过。分内外两城,外城主要是以商业为主,以及一些宅邸、酒楼、客栈、食肆、商铺等,而内城则是萧氏一族的祖宅,占了内城近乎三分之二的面积,另外三分之一的其实也是属于萧氏一族的,只不过住的都是些萧氏的旁系分支以及附庸之类。 在兰陵当地,萧氏一族就宛如是一位王的存在,当然明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讲,但私下里兰陵就是萧氏一族,萧氏一族便是兰陵,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 坐在马车里,半撩着窗纱往外看去,萧九娘等人尽皆目瞪口呆。 兰陵比不了长安的繁华富饶,但长安可与萧氏一族没什么关系的,此番一路从城门进来,迎面扑来的是美酒的清香,客栈酒肆商铺林立,路上行人身穿华衣,熙熙攘攘,平整宽广的大街能供数十辆马车并行,并不若之前众人所想象的那般穷乡僻壤。 尤其从外城进内城这段路上,要通过一条数十米的护城河,再看那远处高大壮丽的内城门楼。内城城墙高约数十米,城门上建有城门楼,四角翘沿,文雅且壮丽,门楼墙上镶有匾额,上书“东海镜清”,此乃内城的东门。 进了东门,四处便显得清幽起来,又往里走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终于到了萧家的祖宅。 只见一片偌大的宅邸坐落在这片大地上,左右尽皆看不到院墙的尽头,墙内重檐飞翘,重重叠叠,反正萧九娘是估摸不出来这萧家祖宅有多大,比长安的萧家宅邸大几倍有多绝对是有的。 萧家规矩森严,女子并不能从正门而入,所以之前车队便分开了。到了侧门,门前早有仆妇婢女肃立,一见萧九娘等人下了马车,便纷纷上前行礼,并扶着几人上了软轿,往宅内行去。至于其他行礼之类,自有人安排。 一路坐了软轿往内而入,只见假山叠翠、飞瀑溅珠,又有重楼叠宇、雕栏玉砌,屋宇楼阁掩在奇花异草之间,一色的粉墙黑瓦,远远似有水光曲桥,端得是富贵无双,又有一股清贵肃穆的底蕴在内。 路上有行走奴仆,见了这一队人来,俱是垂首敛目站于两道旁,可见萧家规矩严明。这气势这氛围,让九娘几名小娘子俱是端坐正颜,也不敢胡乱张望,更不用说行在轿旁的几人贴身婢女了,那叫一个老实。 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这一排软轿便分开了,九娘被抬到一处极为幽静的院落里。上房是三间粉墙黑瓦、朱色雕栏的小楼,分上下两层,一泓清水绕舍而过,水面上有各色莲花亭亭玉立,环境很是清幽。一座小小的石桥架在荷池上,走过石桥,便到了小楼前。 楼前台阶下站了婢女仆妇几人,俱是束手屏息,见了九娘下轿来,便齐齐曲膝向九娘问安。 “九娘子,这便是您以后的住处了,其他几位娘子的住处都在附近。您初来乍到,可略做休整,待会儿会有人来请您去正院给两位老夫人见礼。”一名打扮体面的仆妇对九娘恭敬说道。 九娘点了点头,那名仆妇便带着抬软轿的四名仆妇退下了。 也来不及观察这以后的住处,九娘只是粗略看过一眼,便入了屋内。她的卧房在二楼,莲枝几个婢女分工合作吩咐院中的婢女仆妇们,备水的备水,备衣的备衣。不多时,九娘的行李也送了过来,莲枝便吩咐跟着她侍候九娘有些日子的那两名婢女去整理行李。 一番洗漱完毕,穿衣梳发,待九娘准备妥当,来请她去正院的婢女也来了。九娘便带着莲枝和另外一名婢女,随着那婢女往正院而去。 路上碰见了萧十娘与萧七娘等人,几人走到了一处,往正院行去。 一路上景色又是不一样,鸟语花香,处处皆是美景。只是初来乍到,又不太清楚环境,几人也没有心思赏景,只是目不斜视,轻挪慢步,跟着引路婢女前行。 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一处偌大的院落。 进了大门,走过中堂,迎面便是五间五架的上房,房子高大富丽,一看便气势不同。门前早有两排婢女等候,见九娘几人走到台阶下,便有一名婢女上前打起了帘子,笑着道:“几位娘子到了。” 九娘几人步了进去,只见堂舍甚大,锦帘高卷,珠帐低垂,堂中设有檀木坐榻和案几,一切摆设尽皆奢华高雅,自有一番高贵气质。首位的牙床上坐了两名老妇人,年纪大约都是五十开外,头发花白,衣衫华贵,身边有仆妇婢女环绕,一看便知是这萧家的两位老夫人。 这自然就是萧珩和萧孟的正妻,按辈分九娘要叫两人伯祖母和叔祖母。其中圆脸慈眉善目的那个是萧珩的正妻李氏,也是萧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另一位容长脸相貌有些严肃的乃是萧孟的正妻何氏。 两人下首处各坐了几名打扮华丽的妇人,俱是翠眉花钿,满头珠翠,一副时下标准的富贵妇人的打扮,长相各有不同,一看就知是两位老夫人儿媳孙媳那一辈儿的。几人身后又各有少女正襟危坐,只是眼神好奇的看着正在给两位老夫人行礼的萧九娘等人。 坐在牙床上的李氏手做虚扶状,笑着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也不用拘束。你们虽是远道而来,但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以后在家里住下,缺什么少什么就和伯祖母叔祖母说,就当是自己家里。” 何氏在一旁微笑点头,“正是应该如此。” 之后九娘几人又向那几名妇人一一见礼,然后是和那几个少女互相见礼,一串人认下了,若是记性差点的简直想疯。据说这还是嫡出两房的女眷们,若是加上男丁以及庶房,估计九娘几人是认不完的。 大家族一向注重的便是开枝散叶,萧家嫡出这一辈有三房,也就是萧珩兄弟三人。其中承了爵位的安国公在长安,兰陵这里是两房。这两房人中,萧珩的嫡子有四人,庶子若干,萧孟的嫡子有三人,庶子若干,所以两大房下面又分了若干小房。而萧珩孙儿辈的也有已经成亲的了,所以还要往下再分房。 这么零零总总算下来,一大家子百十多人,反正九娘是记不全了。不过日后虽住在这里,大抵打交道的时候也极少的,所以九娘也没有强迫自己去记。 见完礼后,李氏做主留了九娘几人饭,其实也就是九娘几人在偏厅自己吃。吃完饭后,便各回各的住处。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九娘也是极累的,回去后便歇下了。 45|42.0 ==第43章== 在萧家住了几日下来,倒是挺清静的。 可能顾念着她们舟车劳顿,也未有人来打搅她们。这几日里也就去了长房长媳小李氏那里去请过一次安,两位老夫人年纪大了,早已不管事,小李氏是李氏族侄女,又是长房嫡长媳,现如今萧家的内务俱是由她掌管。 小李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对九娘几人也十分热忱,面面俱到。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九娘几人在兰陵只是暂住,根基也不在此处,没有什么利益牵扯,这萧家祖宅里的机锋自然波及不到她们身上来。 只是去了小李氏那里一次,九娘便看出端倪。看来这祖宅里也并不若想象中的那般和睦,萧珩那一辈兄弟妯娌们关系不错,并不代表下面小辈们也是如此。大房二房下面又分属许多小房,人多了矛盾便会多,虽说大家族聚在一起才能繁荣昌盛,可人多了利益也会分配不均。 当然这一切与九娘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也就只当自己看不见是个过客,萧十娘那里她特意点拨过,少和这祖宅里的人打交道,免得牵扯进去,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本就是避祸而来,何必本末倒置。 倒是萧七娘和二房里的几个小娘子颇为热络,这萧七娘就是有这种本事,就好像一个发光体,总有人不自觉的靠过去,人缘也极好。九娘只当自己看不出这些端倪,她为人处事一向如此,你不来犯我,我自是懒得去招惹你,若是不识趣犯上来,那么对不起。 萧八娘自从那日之事,便不见踪迹了,想来是被禁了足。到了兰陵以后也未见她出现,估计是已被送回长安。萧十一娘如同之前一般,一直就是个隐形人,其实当个隐形人也不错,至少没有纷争。 这期间九娘发现一件蹊跷的事情,那就是她的住处比十娘她们都大了不少,看起来也华丽许多,甚至仆妇婢女配备都比其他人多。她自是不知晓这是因为长安那边递来的消息,兰陵这边已经收到了,县主的规制自然不能同寻常人。只是因为圣旨未到,所以暂且这个消息大家都不知道罢了。 九娘以为是救了楚王的附加待遇,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她并不知晓这件事早已在长安安国公府那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册封萧九娘萧妧为县主的圣旨是先到安国公府的,像这种荣耀并不是光属于一个人,也是属于整个家族。萧九娘如今不在长安,圣旨自然先到了安国公府。 一个县主对于安国公府来说,虽是荣誉,但并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关键就在于九娘这个县主非比寻常,像县主这种属于女子的爵位一般只封皇族女子,外姓人极少会获得这种殊荣,就算偶得一个,大多也是只有封号与并不算多的俸禄,却是没有食邑的。 萧九娘被册封为懿荣县主,从二品,赐食邑五百户。 要知道县主也分三六九等,最高一等的县主食邑不过千户,五百户虽是折中,也并不算少。食邑多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寓意。 整个萧家都沸腾了,要知道朝霞郡主凭着昌平公主的面子被封了个郡主,其食邑也不过八百。 朝霞郡主当日便在崇月阁砸了东西,至于萧家的其他人,有高兴的,有嫉妒眼红的,自是不提。 皇宫那处也都留意到此事,一个小小的县主对于皇宫这些人自是不放在眼里,可就如之前所说所含的寓意不一般,不禁有那有心人猜测,这个县主到底是看萧家人的面子,还是看楚王。 总归来说,还是看楚王面子的成分比较大,也许这个之前不入人眼的楚王真的凭着一条命不要,博得了承元帝的另眼相看。 幸好,幸好那楚王只是个残废。 若是说之前楚王的腿治不治的好,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重要,而此时希望他永远与轮椅为伴的人占了大多数。 * 兰陵有名医。 这对兰陵当地人来说,并不是个秘密。 名医姓孙,据说是前朝药王的后辈传人,只是这个孙姓的年老大夫却从不这么自认,每每有人提及,总是沉默不语。只有那少许亲近之人才知晓,孙老名医确实是孙药王的后辈子嗣,却并不是直系,而是分支中的旁系。 不管怎么说,孙老名医的医术很好,且为人乐善好施,悬壶济世几十载,有时碰到那穷苦人家来看病,不光不收诊费,反而倒贴药材,在当地颇有名望。 只是如今孙老名医的年纪大了,平日里极少露面,碰到有那寻医问药之人也是交其后辈子嗣诊治,自己不再出山。 这番楚王到达兰陵,萧家人已经提前命人去拜访了,凭着萧家在当地的声望,孙老名医并未拒绝。 这日一大早,便有数辆马车从萧府侧门而出,奔往城外的一处清幽之地。 这里依山傍水,环境很是清幽,屋舍数间,一个不大的院落,院前院后种了不少药草。 一行人入了院中,只有常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楚王入内,其余人俱在院中等候,这些人中赫然立着萧珩。若是有兰陵当地人看见这一幕,定会十分惊讶到底是什么情形竟然会出动萧氏族长这尊大佛,要知道萧珩在当地,可是不亚于一个土皇帝的存在。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样子,常顺推着楚王又出了来。 萧珩面色急切上前,常顺脸色黯淡的对他摇了摇头,倒是事主楚王十分淡定。 “孙老名医真的无法治疗此伤?” 整个萧家将所有期望都寄予孙老名医的身上,此番受挫,也难怪萧珩会难以平静了。 “劳烦外伯祖父费心了,本王的腿疾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楚王道。 见此,萧珩只能点点头,命手下之人准备离开。 萧珩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萧家人自是希望楚王的腿能治好,可前两日京中有信传来,倒是让他这种心情有些被颠覆了。这番见了孙老名医也无法治好楚王的腿伤,他面色复杂,心里却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也许这般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的,楚王的腿不好便不会是威胁,相反皇后和成王那里却能继续借着楚王得到不少好处。 这么想着,萧珩的面色转为了安慰,对楚王说道:“殿下也别气馁,家中会继续为您寻访名医的。” 楚王眼光闪了闪,面上却是露出些许感激之色,道:“那谢谢外伯祖父了。” 楚王的情绪从来内敛,此番能露出这种表情,说明他内心震荡已是到了极点。 萧珩抚了抚胡子,心道,终究还是年纪小了些,即使是那种地方的出身又能怎样。 * 孙老名医无法治好楚王的腿伤,九娘当日下午便知晓了这个消息。 知晓了这个消息后,她立马赶去楚王所住的院子。 楚王的住处也在萧家祖宅,却是离九娘住处甚远,幸好府中有软轿侍候,九娘倒也不介意大张旗鼓的坐了软轿前去见楚王。 换着一般人,初来乍到陌生的地方,自是不会如此张扬。可萧九娘是谁,且不说她活了两世,深谙什么对自己来说最重要,这么好培养好感的机会自然不容放过。她更是明白如今萧家对楚王的态度,早在船上那时,她便从不遮掩,没道理来到这里反而要假装矜持去遮掩一二,更何况所有人都知晓她和楚王另一层关系,有个救命之恩在里头,谁敢多置一词? 可今日就恰恰碰到了那个敢多置一词之人! 软轿经过花园,路遇几名来园中赏景的小娘子。这几名小娘子个个娇美可人,只看衣着打扮,便知晓是萧家几名的嫡出小娘子的,俱是三房的小娘子们,萧七娘也赫然在其中。 远远就看见那架软轿,自然也看到软轿中的人,便有一名小娘子不屑撇嘴:“嘿,还真当这是自己家了。” 另一个嘴角有颗小痣的小娘子插言:“玲妹妹可不当这么说,伯祖母她老人家都说了,就当是自己家里,可不是当自己家了吗?” 这小娘子生得娇俏可人,一说一脸笑,笑时那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格外娇媚,就是此番说话的那语气让人有点忍不住想皱眉。 这两人便是三房萧孟两位嫡子所出的女儿,一个是小大房的萧玲,这名唇角有痣的小娘子则是小二房的嫡女萧思。这两人从小千娇百宠长大,萧家又是兰陵这地界当之无愧的霸主,自然身份不同一般,从来自认高人一等。 不过世人也都知晓兰陵萧家还有一脉在长安,那才是萧家嫡系中的主枝,大房的萧珩乃是族长,自然不必说,二房安国公一脉把持着整个萧家的大方向,在萧氏一族的地位自然不同寻常,三房同属嫡系,但比起大房二房却是要低了一等。萧孟虽把持着萧家名下的大多生意,但彼时世家子弟都视钱财为俗物,却是不入人眼的。 这萧玲和萧思两人,平日里在大房那几名嫡女面前便底气不足,此番见到九娘如此高调,再加上萧七娘深恨九娘,自然没少从中说萧九娘的坏话,也因此这番言语格外不留情面。 萧七娘轻轻的抿了一下嘴,道:“两位姐姐可不要如此说,我这九妹妹素来跋扈不让人,免得她听了,平添是非。” 这萧七娘也是睁着眼说瞎话,本就是她们几人私下里议论别人,萧九娘也坐在软轿中还未到此处来,又哪能被她听了去。 换着明眼人自然能听出这是挑唆,可萧七娘此人交友也有一大妙处,那就是大多都是比她蠢笨些的,或者能让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又或者是可利用等等,而萧玲萧思这两人从小娇宠长大,兰陵祖宅这处虽私下里也有不少机锋,但毕竟不若长安那处,心机自然不比她人。 一听萧七娘这话,两人便炸毛了。萧玲更是加深了唇边的不屑,而萧思那不屑的白眼恨不得翻到了天上去。 “被她听去了又怎样,难不成还能来咬我不成?别忘了这里可是兰陵,可不是长安!”萧玲道。 一旁有小大房小二房的庶女以及比两人小点的嫡女俱是纷纷附和,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真没说错。 这说话之间,软轿已经到了几人身前不远处,九娘远远见到路旁这几人,按礼数应该是要停下寒暄一二的,便低声吩咐了一句。 软轿刚到了合适的位置,正欲停下来,就见一人横□□了路中央,一副堵了去路的模样,软轿自然便当即停了下来。 “见过几位娘子。”抬轿的几名仆妇恭敬的道,跟着轿旁的莲枝也曲膝问好。 萧玲姿态高傲的一抬手,眼神便直直盯向轿中的九娘。这么明显的挑衅姿态,九娘再看不出该完了。她瞥了一旁萧七娘一眼,撩开纱帘也未下轿,“各位姐姐妹妹好,今日天气不错,是来游园吗?”一副笑意莹然,但却不冷也不热的模样。 拦住去路的正是萧玲,她一脸皮笑肉不笑,“是呀,咱们是来游园,不知妧妹妹这是去何处,如此大张旗鼓?” “哦,妹妹这是去找楚王表哥呢。”九娘似乎没听出这话里的讥讽意味,笑着道:“那几位姐姐妹妹慢游,妹妹这里有事呢,就不陪各位了。” 说完,她便放下了纱帘,几位仆妇也赶忙担起了软轿。 可是萧玲却依旧堵着去路并不让道。 九娘的脸色沉了下来,“不知姐姐堵着妹妹的去路,所为何来?” 萧玲虽蠢,但也是不笨的,自然不会落入话柄,落得一个无事找茬故意堵着人路的名头。 她笑着道:“姐姐可没堵着妹妹去路,咱们是来游园,这不就是游园吗?” 后面这句话是对她身旁人所讲,那几个小娘子俱是笑盈盈的,纷纷点头,并装模作样议论路旁花草,与那不远处的树枝形状有多么好看。 萧七娘站在一旁,拈着帕子按了按嘴角,其实是遮掩唇边的笑意。 萧九娘,我看你这番如何下台?! 出言呵斥自然得罪了这三房一大群的小娘子,不出言呵斥自己落个没脸。自那日事后,萧七娘便深深的恨上了九娘,这种恨日日埋藏在她心中啃噬她的心灵,她从来高高在上自认矜贵,头一遭在人前落了那么大个没脸,就是这萧九娘所致。 莲枝有些慌张,不禁侧头看了看纱帘后的九娘。 她们初来乍到,却是不易得罪她人的。要知道这一得罪,可就是得罪了整个三房,娘子还要在萧家住两载才会归,不易生事啊。 只是这话她自然不能当着人面讲,可眼中的光芒却是说明了一切。 九娘抬手示意莲枝卷起纱帘,自己却靠进软轿中,一副冰冷讥诮的模样。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是要出言相讥了,萧七娘嘴角的笑意更深,萧玲和萧思两人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她们正是打着只要九娘有任何不妥之言,便给她扣上一顶大帽子,让她在长辈面前落个不规矩的名头。 这是两人素来对付人的手段,殊不知这种手段不光在萧七娘眼中落了下层,在九娘眼中更是玩剩下的。若是论坑人做戏扣大帽子,这种把戏再没人比萧九娘熟稔了,她上辈子可是玩得炉火纯青。 可是让所有人惊讶的,九娘并没有冲萧玲等人而去,反而直往萧七娘而来。 “怎么,七姐姐,你禁足的时日过了?妹妹我明明记得可还没半年啊。伯祖父罚你抄写的那一千遍女戒抄完了没?虽然妹妹十分心疼你如此辛苦,可话是伯祖父他老人家发的,自然不敢代劳。伯祖父他老人家对你如此厚爱,你可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旁边装模作样的那群小娘子们,也顾不得做戏了,俱是回头望向萧七娘,面色震惊。 外人不知,可兰陵祖宅这处的人无人不知萧珩在府中的权威。他是整个萧宅之主,也是萧氏一族的族长。 萧家素来男主外女主内,一般家中有女眷犯了错,大多是小李氏便处置了,再高层点则是两位老夫人,很少会有萧珩出面的时候。能让他出面惩治,说明对方犯了极大的错误,致使他极其厌恶以至于忽略掉这种传统。 这些小娘子自是不知彼时事发在船上,唯一能当家做主的便是萧珩,且楚王搀和在内,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她们只知道这长安而来的萧七娘犯了大错,竟然让伯祖父发话惩治了。 这让她们极为愕然,也生出了一种生怕连累自身之心。 萧七娘终究还是年纪太小,眼界不够,自然不懂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道。可不代表萧九娘不懂这些,她素来擅长借势,这借势可不止是借一方之势,而是借大势,压得你不得不低头,且旁人忌惮不敢再搀和进来。 萧七娘脸色剧变,小脸涨得通红,“你——” 她自然没忘记自己是待罚之身,可来到兰陵祖宅,萧珩再未出现,平日里她出门去大房三房走动交际,众人也待她甚是热情周到,无人提及,她便刻意的忘记了这事。 其实也不算是忘记,只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她想着再缓缓,之后她自然会做得周全。她从小明白交际的重要性,来到陌生之地,首先要做的并不是闭门低调,而是去融入周遭的环境。这样一来,她可以活得如鱼得水,也能做成不少事。 更何况她内心还有仇恨所在,又怎么能容忍闭门接受那禁足半载的惩罚,与成日里抄写那劳什子女戒,她得先借势,借了旁人的势去一步步打压那萧九娘。却未曾想到那萧九娘,竟然当着众人拿此事作为打击她的手段。 九娘一点颜面也没给萧七娘留,一番似是而非的劝慰后,脸色便转为了冷厉。 “萧七娘,你真应了那句话,给你脸不要脸。怎么?萧八那条狗被你玩废了,你又转移目标了?我坐等着看你能找来多少人给你做枪使,你可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啊!” 语毕,她微微一挥手,莲枝放下卷起的纱帘,几名抬轿的仆妇又将软轿抬了起来。 这次未有人敢再堵路,俱是让到了一旁去,萧九娘话语中的信息量太多,好多人都缓不过来劲儿。 那一众人的背影远远而去,萧玲面上这才闪过一丝厉色来,尖声道:“萧七娘,你敢拿我做枪使?” 她自然也不是个傻子,听完萧九娘那番话,也明白这两人有仇怨,其间有个人被搀和了进去,没落下好。再联合之前萧七娘有意无意在她耳边说的话,加上对方被伯祖父所罚,这让她看萧七娘怎么看都是存在了一种恶意。 “玲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听萧九胡说,她……” “行了。”萧思打断萧七娘解释的话语,嘴角带着讥诮,“走吧,走吧,离她远点,我总算明白阿娘为何会说让咱们少跟这些人打交道,人家可是从长安而来,别人之间的纠葛可不像我们之间,不过是一朵珠花一盒胭脂水粉的矛盾。” 一旁的几个小娘子俱是纷纷附和,望着萧七娘的眼神都满是厌恶。 “好讨厌,咱们差点上她的当了。” “这人心肠太坏了。” “她能被伯祖父所罚,肯定是犯了什么大错,咱们赶紧走吧,免得被连累。” 一众小娘子俱是不愿逗留,赶忙离开了。萧玲临走之前,狠狠地瞪了萧七娘一眼,“你给我记住了!” 只留下萧七娘一人,站在清风中,明明是阳光明媚,和风徐徐,她却完全没感到暖意,而是寒彻入骨。 萧九娘,都是你,都是你! * 狠狠地打了萧七娘的脸,让九娘的眼都乐眯了。 可是快到楚王住处门前,她又转为了担忧之色。 那药王传人竟然治不好楚王的腿,虽萧九娘早就有心理准备,要是那么容易好治,上辈子楚王的腿也不会拖了那么久。只是心中难免抱有期望,可这一丝期望如今却变成彻底的失望。 进了院子,下了软轿,楚王的住处自然不同寻常,端得是华丽大气。 有婢女前去通报,不多时,九娘便被请进去了。 空旷的内室,静谧的氛围,暖融融的阳光自窗外洒射进来,洒射在阖着目靠坐在轮椅上的楚王身上。 看着那素来安静沉默的背影,突然九娘竟有一种望而却步的感受。 上一辈子,初始见到楚王之时,他便是坐在轮椅里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样,是那么的沉稳镇定且高高在上,彼时楚王自然不同现在,承元帝的宠爱,自身的谋划,早就让他不再是此时这个孤立无依的皇子。 楚王有势,人人皆知,无人胆敢轻视这个不之官留在京城,且把着朝中众多势力之人,哪怕他是个残废。可就是因为他是个残废,所以承元帝放心用他,其他皇子也不与之作对。 这一切,上辈子的萧九娘尽皆知晓,虽知晓的并不详尽,却懂得其中的精髓。她甚至明白楚王的腿伤也是一种借势,这是楚王自己给自己借的势。有母族宛如没母族,爹不疼娘不爱,又是生长在吃人的宫廷里,萧家人的眼里只有皇后和成王,楚王只不过是一颗弃子,一颗想用时便可用的弃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上辈子的地位,所付出的心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而九娘也不过是管中窥豹。 一个残废却掌握着偌大的权势,旁人只是仰望,只是嫉妒,只是眼红,甚至不屑。有谁知晓他实质上日日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那种痛苦跟随了他许多年,甚至深入骨髓…… 没人看到他的隐忍,九娘却看到了,看了两辈子。 眼眶不由自主便红了,九娘努力绽放出一抹笑,走上前去。 “表哥。” 那人在阳光之中转过头来,瞳色如墨,平静无波,面色却有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软和。 “今天腿有没有痛?” 她走了过去,蹲在楚王身边,摸了摸他的腿。 “没有。” “那就是那汤药和按摩之法还是有用了,日后表哥肯定是要回长安的,我把这法子教给常顺,你不要忘了让他帮你泡腿按摩。” “好。” “那名医说没办法了?他是什么名医啊,亏别人将他吹得神乎其神!”语气中有些轻嗔抱怨,九娘以轻快的口气告知楚王她知晓了那件事。 “孙名医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这是毒,他擅医却并不擅毒。” 九娘沉吟道:“那咱们再去找他一次,将那方子和按摩之法讲给他听听,看能不能有些作用,毕竟九娘也不懂医,不过是照葫芦画瓢。” “也可。” “表哥,你的腿一定会好的。”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一副很肯定的模样。 他垂下头,望着她晶莹的眼,不由自主便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 其实他本就没打算治这腿伤,就算此时可治,也不会治。既然她想治,就再去看看吧。 其实楚王对如何治疗自己的腿伤,心中已然有数,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从那幕后主使者手里弄清楚毒物的来源,便一切可解。可如今他还没有足够的底码,让对方能主动送上前来,当然若是这里便有希望,他也不拒绝,能省事自是好的。 46|42.0 ==第44章== 虽是说了再去找孙老名医一趟,可楚王却没有当即就去。 之后连着几日,他都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悠闲模样,九娘也明白这里头的端倪,自然也没有催促。每日要么是闭门呆在自己的住处,要么就是偶尔去萧十娘那处,再不然便是呆在楚王住处识字。 现如今已经不是常顺教导九娘了,而是变成了楚王。 如是几日下来,忽一日楚王吩咐下去,要出门去走走。萧家人只当他是去见识一番兰陵镇的风光,倒也没有多想。 次日,一辆马车驶出了萧家祖宅,楚王只带了常顺九娘并两名他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一行人往外城行去。 先是去了外城的商业区,整个商业区呈一条十字街的模样,其中以东大街最为繁华,各式酒楼商铺林立,来往行人车马如云。 一行人先去了卖成衣的铺子,又去了金楼,有人帮忙付银子买东西,九娘自然乐意之至。连着逛了好几家,买了不少东西,又去了一家酒楼用饭饮茶,最后才坐了马车往城外驶去。 那日常顺等人都是跟着一起去的,自然认得去路。九娘身穿一身浅碧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头顶上的两个小包包上各戴了一朵红珊瑚的珠花,端得是俏丽可人。此番坐在楚王身边,小身子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的,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自那次浸了江水大病一场,九娘的体质便不若以往,人也变得娇弱许多,受不得寒,受不得热,更受不得累。每日都需午睡,若不然便会精神不济。这会儿正是她午睡之时,也难怪她会昏昏欲睡了。 这马车并不大,只是日常出行踏青之用,也不过只够三四人端坐在内。楚王靠坐在软垫褥之上,九娘坐在他身边。不多时,整个人便往这边歪靠了过来。 见此,单手持书卷的楚王,放下了手中的书。往后靠了靠,将人放在自己腿上,又从一旁暗柜里拿了一件锦绸披风搭盖在九娘身上。 不知睡去了多久,九娘自睡梦中醒来,就感觉浑身暖融融软绵绵的。她不由打了个哈欠,待意识再清醒些,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楚王腿上睡着了。 “表哥,到了吗?” 半阖着目的楚王睁开眼,“已经到了。” 九娘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早已停下,也不知停了多久。 她顿时脸颊一红,揉了揉眼睛,“你应该叫醒我的。” “不急。” “那咱们下去吧?” 九娘有些窘然,今日本是为找孙老名医而来,先是为了不让行迹落入萧家人眼底,在兰陵镇商业区逗留了一上午,之后又因她贪睡耽误了时辰。九娘赶忙站了起来,哪知趴那里太久,一时腿麻,竟然一下子摔倒在楚王的腿上。 完了,完了。 “表哥,没撞疼你的腿吧?” 这明显就是在说瞎话,换个正常人突然被人摔在腿上也会疼,更何况楚王的腿本就不好。九娘自楚王腿上爬了起来,蹲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看着楚王的腿,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无事。” 楚王一副淡然的模样,撩开腿上的披风,用指节敲了敲车壁,车外的常顺从外面推开车门。 九娘先下了车去,一名侍卫从马车后面拿出楚王的轮椅推了过来,之后楚王坐上轮椅,一行人才往不远处那处小院而去。 到了小院,孙老名医正好在院中给药草浇水,见了楚王一行人来,便将手中的水瓢递给了一旁的少年。孙老名医早已是古稀之年,发须皆白,倒是身板还算硬朗,就是背微微有些驼。 “又打搅孙老了。” 孙老名医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将楚王迎了进去。他自是认出了来者是谁,能让兰陵萧家族长出面,虽并未言明身份,但孙老名医也知晓不是寻常人。 进了屋舍之中,孙老名医便直言道:“这位小郎君,老朽早已言明,你这腿伤老朽确实治不了。” “后生知晓,这次后生来却不是为治腿而来,而是请孙老看看这份药方,看能否改进一二。这药方有拔毒之效,却是效果不显。” 言毕,九娘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所书正是那泡腿之用的药汤。 孙老名医接过来端详片刻,时而皱眉,时而松展,面色变化多端,一副完全沉迷其中不为外物所影响的模样。擅医之人大多如此,刘太医如此,孙老名医也是如此,一见到奇方妙药,皆是浑然忘我。 少顷,孙老名医突然击掌道:“没想到这几种药材还可这般配比,只是改变了其中的比例和研制之法,便完全改变了药效,实在是妙啊,妙啊。”他放下手中的药方,眼神有些迫切的望向楚王,“不知开这方子的人所在何处,姓甚名谁?” 楚王望了九娘一眼,九娘这才出言道:“此方乃是祖辈所传,小女却是不知是谁所写。” 孙老名医面色隐隐有些遗憾,须臾,方才道:“这样吧,此方留在此处,过几日你们再来。老朽不才,虽治不了小郎君的腿伤,但有此方在此,将其药效加强三成却是可以的。是时,也许凭着这方子便能治好你的腿,当然能不能根治还不好说,毕竟这药方只是拔毒所用,能拔出多少毒素,却是未知。” “那么就谢谢孙老了。” …… 又过了几日,楚王一行人再度来到孙老名医住处。 孙老名医不负所望将药方进行了改良,并当场试验了一番,配合着九娘的按摩之法,一番浸泡下来,平日里泡之前和泡之后并无两样的药汤竟然颜色发生了变化,甚至隐隐有些腥臭。 孙老名医面色格外凝重,事罢便调配了药水让九娘净手,之后又交代楚王若下次再泡汤药,按摩之人必须带上羊皮所制的手套才可,这毒太烈,恐怕会伤及旁人。 不管如何,孙老名医所改良的药方竟然效果如此明显,都对楚王与九娘而言是一件喜事。虽是孙老名医感叹,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恐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但有个希望便是好的。 日子再度平静下来,楚王此番前来兰陵,虽未治好腿伤,但也并不是没有收获。九娘估摸着楚王差不多是要回长安的时候了,果不其然,没两日楚王便提起此事。 听闻楚王过几日便要离开,九娘心中有些不舍。 这辈子的发展完全脱离上辈子的轨迹,九娘不是没看出楚王对待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在她想来,再给她两三载的时间,她一定将这表哥表妹的关系打得牢牢稳稳,不会受任何影响。 此番楚王要回长安,而她却要在兰陵呆上两载才能归,等到两年后,楚王是否还能记起她这个表妹? 这种危机感让九娘极为不安,甚至觉得憋屈,更多的则是有一种自己有些亏了的感觉。岁月磨砺得厉害,再也没有人比九娘更明白,两月的相处经过两三载之后,说不定便会面目全非。那么之前自己的努力,还有那日的泼出小命,完全是做无用功了吗? 这坑爹的老天! 连着几日九娘脸色都不好,她只顾郁闷她自己的,浑然不知在莲枝眼里是这样解释的—— 娘子和楚王殿下的兄妹之情实在好,这是离别的不舍啊! 不光在莲枝眼中是这样的,在楚王眼中也是,他也当九娘是在不舍他。 心中好笑之余,还有些微微的触动。 自阿娘去世以后,他便是一个人,只有常顺陪着他,萧九娘的出现是个意外,也是与常顺完全不同的存在。常顺是忠心的属下,而九娘则是妹妹,一个需要自己看顾的人。 让常顺将那个眼神可怜巴巴的人儿送走,楚王沉吟片刻,眼神转为了完全的冰冷。 这与方才在九娘面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模样,面对九娘之时,楚王依旧寡言淡漠,却是面色软和许多。当九娘不在之时,楚王还是寡言淡漠,却是多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长安那边如何了?” “皇后和刘贵妃两边都非常沉得住气。” “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楚王心中明白自己回去会面对什么,可是人生总有必须面对的事情。兰陵是好,日子很平静,可若楚王要的是平静,也该不会做出这些,甚至拿着自己一条命去赌。此番回到长安,也该是他翻身之时…… 突然又想起九娘,楚王觉得她呆在这里甚好。 兰陵没有太多纷争,待她两三载后回到长安之时,想必他也有了一定的势力,是时当她回到长安,面对那安国公府内的种种之时,他也能护的住她…… “长安那处的来人,多久才会到?” 常顺沉吟道:“大约还得三四日吧。” 楚王点点头,不再说话。 * 这一日,萧家祖宅中突然便忙碌起来。 下人们来来往往甚是忙碌,九娘的住处也来了人,赫然是老夫人李氏身边的得脸仆妇。 那仆妇行事匆忙,什么也未说,只是让九娘盛装打扮一番,便匆匆带她去了永福堂。 永福堂乃是萧家祖宅中最为宽广壮丽的一处建筑,平日里只有族中发生极为重要之事,或者有贵客盈门才会开启,也不知此番大动作到底是为甚。 直到九娘跪在据说是从长安来的册封使面前,听着对方宣读圣旨之时,她才知道楚王到底送了自己一份什么大礼。 懿荣县主?从二品,赐食邑五百户! 上辈子萧九娘最贵的时候乃是圣上钦封的荣国夫人,自然不是一个县主可比。可对于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女而言,多了一个有食邑的县主爵位,却是意义全然不同。 至少在这兰陵萧家,无人再敢轻视她,至少日后回到长安,有人想对她做什么,也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这是一层护身符,还是一层旁人不敢轻易招惹的护身符。 表哥主子实在、实在是太大方了,这根大腿没白抱,小命没白拼! 当九娘态度恭敬的接下那圣旨后,跪在她身后的那群人也随着她的动作一一站了起来。萧珩一脸笑容的走上前去与那册封使寒暄,小李氏一众长辈们俱是笑容满面的看着九娘,眼神格外不一般。 且这还是在永福堂内,永福堂外还跪了一片萧家的后辈子嗣,男女老少都有。这是属于萧家人的荣耀,自是能来的都来的,只是限于身份,这些小辈们只能跪在堂外的廊下听宣圣旨。 萧七娘也在其中,跪伏在地的她满心都是嫉妒,嫉妒到目眦欲裂的那种。 从此刻开始,萧九娘与她们再也不是一类人,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她们还需费尽心思的苦学礼仪与各项技能,以期回到长安后能获得一个好前程,而对方却早已跑在了她们前头,遥遥领先,可望不可及。 她们需要费尽心思的东西,她触手便可得,身份、地位、荣耀、乃至日后的婚嫁,一个朝廷钦封的有食邑的县主,长安城内的众好男儿想必会蜂拥而至,又何愁担心日后的前程? 萧九娘,你何德何能?你何德何能! 萧七娘此时无限的悔恨,她不该自持身份的,不该太过谨慎让萧八那个蠢货前去试探,她该自己上的。想必那个时候,抢了萧九娘在楚王跟前的眼缘,这懿荣县主之位也该是自己的,而不是那个人! 萧七娘不是傻子,她自然知晓这县主之位是萧九娘通过楚王得来的。 * 当九娘出现在楚王住处时,小脸一片红润,眼睛兴奋得晶晶发亮。 楚王有些哑然。 “表哥,谢谢你。” “这是你应得的,不用谢本王。” 其实楚王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局势造就罢了,若不是因为此时长安的局势,就算萧九娘救了楚王,也不可能是被封县主,顶多是一些其他的赏赐。恰恰因为局势微妙,楚王的所在位置也非常微妙。 没有这局势,没有楚王,不会有这个县主之位,当然若没有九娘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同样也不会有,缺一不可。 虽是楚王如此说,九娘还是满心欢喜与感谢,她知道定是楚王在里面干了什么,若不然怎么可能天上掉下来这么大块儿金子,又正巧砸中了她。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表哥。” 楚王点了点头,道:“这番本王准备跟长安而来的人一起回去。” 九娘一愣,“要走了?” “嗯。” “九娘一定会想念表哥的。” 九娘满眼都是不舍,可是若真论起来,这种不舍绝对没有之前那么多,全因为今日所到的这封圣旨。之前九娘不舍,不舍中更多是一种自己亏大了的想法,如今所得到的超过预期值,九娘的不舍就淡了许多。 当然还是不舍,只是这种不舍就纯粹了许多。那是两个多月来的相处与同生死共患难之间积攒下来的感情。 说到底,这辈子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上辈子从一开始便是因为互相利用,虽然在利用中产生了一些别的感悟,但终归究底利用还是利用,九娘因为生存因为环境,利用的观念已经深刻到她骨子里。 而这辈子,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多危机,九娘变得适意许多。虽难改上辈子的执念,这辈子仍记住了要牢牢抱住楚王的大腿。却因早了近五年,此时楚王也不是上辈子那时五年后的楚王,这份心态变质了。 只是这个时候九娘并没有这种感悟,她并没有认知出这一切来,她只是默默品尝着离别之前,自己内心深处的那股奇异的不舍感。 “对了,本王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楚王的声音打断了沉默的氛围。 九娘抬起眼去看楚王,就见楚王招了招手,常顺抱着一团白绒绒的小东西,走了过来。 常顺将那团白物交到了九娘手中,九娘抱起来看,刚好和一对圆溜溜、黑黑的且湿润的小眼睛对了个正着。 是一只小狗。 这种毛茸茸的小狗在时下非常稀罕,大齐境内并没有,据闻是从波斯国那边传来。上辈子萧九娘见过一只,是为洪平公主所有,端得是金贵无比,一看就惹人怜爱,可惜众多贵妇们也就只能看看罢了,这种物是贡品,即使在贡品中也是极为稀有的。 小狗很小,刚好是九娘一捧那么大,小身子肉乎乎的,摸起来十分软绵。它似乎有些胆小,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九娘,两人对望许久,小狗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九娘的指尖。 “给我吗?” 九娘有些惊喜,这种惊喜夹杂着一种强烈的喜欢。似乎只是看看这个小东西,心便融化了。 两辈子加起来,萧九娘都没有什么特别喜爱之物,这个小东西算是头一个吧。不知怎么,九娘有着这种强烈的预感。 楚王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只是九娘只顾看怀里的那只小东西了,并没有发现这个端倪。 “它还没有名字,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九娘微蹙眉心,喃喃着:“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小花?小白?茹翠?大毛?” 一个清嗓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却是常顺听到如此俗气的名字后,有些忍俊不住了。 别说常顺了,其实九娘也有些囧囧然,一时之间让她想名字,真是有些为难她了啊。要知道,她连身旁婢女的名字都没有改,莲枝与她说了几次,她是听完就忘了。 “若不然,就叫它小九儿吧。”楚王出声道。 “小九儿?”九娘威胁的眯起眼睛,去看楚王,只见楚王面色十分正经,瞧不出任何端倪。“表哥你是故意的吧,九娘排行为九。”颇有些怨怼。 还有上辈子他就是叫她小九儿的! “什么故意的?”楚王微蹙眉心,纠正道:“是美酒的酒,小酒儿,不是八/九的九,也不是你那个九。” “呃……”九娘有些急眼,“那也不行,会有歧义的。” “什么歧义?就这么定了,就叫它小酒儿。”楚王点点头,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若是九娘注意到他不自觉在轮椅上弹动的手指,就能知晓他此时内心的波动,可惜九娘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小酒儿’身上了。 九娘还在想着怎么让楚王改变主意,就被常顺给请出来了。待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庭院中,怀里有只毛茸茸的小白狗。 “小酒儿……”大眼瞪小眼。 “小酒儿?”大眼睁得更大,小眼儿依旧湿漉漉的。 “小酒儿!”九娘忍不住凑近了,龇牙。 “小酒儿!” 小酒儿轻轻哼唧了一声,伸出小粉舌添了九娘鼻子一下。 能不能不叫小酒儿啊!? …… 九娘还想着找个机会说动楚王,给小酒儿改个名字,可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因九娘被册封为懿荣县主,萧家特意广发请柬并大摆筵席招待附近周遭的一些大户人家与老百姓们,以示与众同乐,甚至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几大世家那边都有派人前来送上贺礼。 兰陵镇热闹了许多日,人们尽皆知晓萧家的女儿中出了个县主,才不过十一岁芳龄。人们竞相赞道氏族大家就是不一样,女儿家的教养非比寻常,因此给萧氏一族的女儿又增添了许多身价,暂且不提。 九娘作为主角,这阵子出尽了风头,也着实忙碌没有机会去见楚王。好不容易这日停歇下来,还未喘口气儿,就听有人来报楚王已经离开兰陵了。 就这么走了? 连送的机会都不给她?! 九娘心中又是惆怅,又是忿忿,她还没让他给小酒儿改个名字呢! 思绪中,有个小东西跑过来在她脚下拱着她的裙摆,九娘弯身将它抱起来,正是这几日被莲枝几人侍候得白白胖胖的小酒儿。 “你个小东西!” 九娘龇龇牙,露出凶相,仿若面前就是那人,自己对他撩撩爪子,他说不定就能妥协。 换来的是小酒儿对着九娘的小鼻子就是舔一口,望着手里这只小东西湿漉漉的眼睛,九娘无奈将它抱进怀里,低叹道:“待回到长安,一定让表哥给你改个名字,我发誓!” 小酒儿浑然不知事的在九娘怀里转了个圈儿,又打了个滚,露出粉嫩嫩的小肚皮。 47|42.0 ==第45章== 一大早,东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惜荷院里便忙碌起来。 当中那栋小楼里灯火通明,婢女们进进出出,备好了洗漱所用的物件以及衣衫、早膳等物。惜荷院里的人众所皆知九娘子素来勤奋,每日起的很早,所以都是在其起身之前准备好一切事物的。 小楼内,一间布置素雅的卧房里,淡青色绣花草百鸟纹的帘幔后,卧榻那处仍未见动静。 莲枝撩起帘幔进去里面,就见榻上睡了一人,如云般的墨丝披散在软绵的枕头上,肤若凝脂,眉若长柳,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呈枚色的樱唇,此时那双美目紧紧的闭合着,代表着其主人正处于熟睡状态,让人不忍上前叫醒。 忽的,被褥里蠕动了一下,又是一下,紧接着是一连串蠕动,就见一个白乎乎的东西突然自被窝里钻了出来,赫然正是小酒儿。 小酒儿侧头瞄了一眼莲枝,又往上挪了挪,挪到那玉人似的少女颈处,便伸出小粉舌去舔对方的脸。 舔了没两下,就见一支裹着薄纱的玉臂伸了出来,将它纳入其下,抱入了怀里。 “酒酒,别闹。”榻上的九娘闭着眼睛轻喃。 “娘子,该起身了。” 这时,莲枝方才轻唤出声。 须臾,榻上的人半掀眼帘,“几时了?” “快辰时了。” 九娘几不可闻的唔了声,自榻上坐了起来。 此时虽是临近初夏,但天气还是有些凉的,莲枝拿了件薄衫帮九娘披上,便转身出去安排了。 不多时,她转身回来,身后跟了一众婢女,一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洗漱所用的各种物具,还有衣衫热水等物。 九娘下了榻来,在莲枝等人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又洗漱净面,之后去了妆台前坐下。 这期间,小酒儿一直蹲坐在被褥上看着九娘,此时见九娘扭了脸去,不再看自己,赶忙自榻上蹦了下来,窜到九娘的膝盖上。 莲枝正在帮九娘梳发,九娘揉了揉小酒儿的脑袋,道:“你个黏人的小东西。”换来的是小酒儿使劲摇着尾巴,狂舔九娘的玉手。 这小酒儿被九娘养久了,也是颇懂人性的,就宛如这会儿,它便知晓九娘的话并不是斥责,带着亲昵,自是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亲热。 现如今,小酒儿比当初楚王送给九娘时,已经完全大变了模样。早先时短短的绒毛,如今早已变长了,小身板也长大了两倍不止,呈三角形状竖立的耳朵与微尖的黑鼻头,乍一看去有点像只小狐狸,可若认真去看便知是一只极为稀罕的波斯犬。 莲枝为九娘梳了双环望仙髻,现如今九娘已经十三了,再用双丫髻或者双环垂髫髻这类发式,就显得有些稚嫩。而眼下这个发髻刚刚好,即不显得成熟太过,也不会显得稚嫩一如女童。 一番弄罢,九娘将小酒儿放在地上,便往楼下而去。小酒儿蹦蹦跳跳的跟在九娘后边,也下了楼。 下楼后,九娘去用早饭,小酒儿也被婢女们抱走去喂食了。待九娘用罢早饭,来送她去女学的软轿已经停在院外,九娘便带着莲枝和提着她书囊的莲芳,坐了软轿准备往女学而去。 九娘刚坐进软轿,就听得小楼那处有婢女轻唤着‘酒酒、酒酒’,便见一道白影速度极快的蹿到软轿里,跳到九娘腿上。见其熟稔的模样,就知晓这事平时它没少干。 九娘无奈摇头,抚了抚对方毛茸茸的小身子,“好了,就让它跟我去。” 软轿一路出了惜荷院,便往萧宅北侧行去。 这女学是萧氏族内特意开办的,仅供萧氏一族的女儿们前去学习。自楚王离开兰陵后,这两年来九娘便在女学中学习着各种学识与礼仪技艺,虽是县主之身,并未有人强求她必须学习这些,但她也从未拉下过一天课程。 这两年多的日子,九娘过得很闲适,祖宅内部的纷争从来牵扯不到她的头上,因着自己有个县主的身份,族中长辈们俱都对她不错,与她平辈之人也对她恭敬有加。平日里她除了去女学上课,便再无其他事情。 两年多过下来,九娘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适意,甚至生出了一种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心态。只可惜,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随着时间的过去,离回长安的时候越来越近了。 女学开设在靠祖宅北侧边缘地带的一座很大的院落里,这女学中不光有萧家嫡系一脉的女儿前来上课,还有一些旁系分支的小娘子们。只要是有萧氏血脉,条件符合,俱都可以来此学习。 九娘等人上课的地处也在此,却是不与她人在一起,而是萧珩专门请来教课的女先生,另辟一处教导。 到了女学门前,九娘便下了轿来。 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所以这女学门前很是热闹,不时有只身一人的少女前来上课,还有些的则是身边伴着婢女,当然也不乏像九娘一样坐着软轿而来的。 只是从这些便能看出三六九等,那些只身一人前来的上课,便是萧家旁系分支的一些小娘子们,且还是那种家境不好的。身边伴着婢女的,与之相同,但家境却是要好上一些。至于坐着软轿而来的,不用说,自然是萧家祖宅内嫡出的小娘子们,庶出的自然也有,大多是伴着嫡出姐妹的轿旁步行而来。 规矩森严,且等级分明。 九娘不过刚站了几息时间,一架软轿便在她身边停下,从轿上下来的正是萧十娘。 与九娘一样,这两年多的时间萧十娘也是大变了模样,十娘本就生得娇憨俏丽,经过这两年的娇养,更是一身雪肤,娇美似花。 一下了轿来,她便笑吟吟的道:“九姐姐,还劳你等我。” “也没有等,不过是站了站。” 说着,两人便带着各自婢女往女学中行去。十娘只带了如花,九娘却是带了莲枝和莲芳两人,莲枝手里抱着一身雪白的小酒儿。 这一行人引来许多人的瞩目,却是未有人敢上前来,在前方行走的许多少女俱是避了开。她们俱都知晓这两人与自己等人是不一样的,尤其这其中还有一位是圣上钦封的县主。 大多人的眼神都是仰望和恭敬的,当然也少不了忿忿不平与嫉妒的,只是这些眼神俱都隐晦。对方势大,没人傻的上前去挑衅。 这样的情形,九娘和十娘见多了,几乎每日来女学都会见上一次,自然视若无睹,两人只顾走自己的道。 “酒酒今天又跟来了啊。” 十娘一见小酒儿便笑眯了眼,边走边伸手去摸它。小酒儿也是认得人的,也没有躲开,乖乖的让十娘摸毛,可把十娘稀罕得一脸甜笑。 “我就知道酒酒今天一定会来,所以让如花带了猪肉脯。” 九娘笑着正欲说什么,就见前方也行着一人,正与萧十一娘说着话。 那人赫然是萧倩。 提前萧倩就说的有些远了,之前众人到了兰陵祖宅,萧八娘便被送回长安去了。待前去送人的仆从回来,带来了萧倩。也不知安国公府那边是如何和祖宅这里商议的,总而言之萧倩顶了萧八娘的位置。 萧倩是萧蓉的亲姐姐,萧蓉是因为自己被剔除排行的,九娘自然忌讳莫深。本想着这萧倩可能会替妹妹报复,谁曾想这两年多来萧倩十分老实,日里见了面也不过是点个头的交情,与九娘如此,与众人皆如此,倒是和萧十一娘不知怎么处了两分交情出来。 见此,九娘自然是乐意之至,她是不怕萧倩,但也讨厌有人如附骨之蚁似的纠缠上来,平添烦扰。至于萧七娘是如何想的没人知晓,萧九娘只知晓她也非常老实,不管暗里如何,反正当面是再没有到九娘跟前挑衅过。 几人分前后进了课舍,刚坐下来,教授众人学业的女先生便到了。 接下来便是为时两个时辰的上课时间,这期间若是要如厕或者喝水,和女先生说一声便可,其余时候要么听先生讲课,要么便是自己复习之前所学的东西。 午时过半,便散课了。 不过九娘等人并不会离去,而是在女学内用了午饭,歇息片刻,下午仍有其他课程。一般来说,上午上的是有关学识之类的课程,下午便是其他附加技艺,例如琴棋书画之类等等。 女学是供应午间餐点的,但九娘等人是不会在此用膳的,早有各自的婢女卡着点将膳食送了过来。课舍一旁有几间屋子,有专门供歇息饮茶之用的,九娘和十娘占了一间,让各自婢女将自己的膳食拿了过来。 两人的菜加起来摆满了一整张案几,九娘和十娘一面用膳一面说话,十娘还分心从如花手里拿猪肉脯去喂小酒儿。 “据说长安那处来人了,估计是要接咱们回去了。” 十娘口气中隐有感叹,似有不舍。 确实,别说十娘了,九娘也是如此。倒不是不舍这种生活,而是不舍这种与世无争的氛围。就如同之前所讲,祖宅这处也有机锋,但毕竟两人是身外人,倒是牵扯不到两人身上去,甚至因是客的身份,众人对其都诸多礼遇,可是回到长安就没有如此好了,首当其冲便有个大敌人朝霞郡主杵在那儿。 “不要想多了,总是要回去的。” 十娘点点头,“说的也是。” 她放下手里的牙箸,手里拿着一块猪肉脯去逗小酒儿过来,小酒儿是个机灵鬼,熟悉之人给东西吃,它倒也吃。但却是自己拖到一旁去吃,想要抱着喂它,却是有点难,只有那么特定的几个人才能如此。 萧十娘便从未成功过,为此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酒酒快来,你看我这里有好吃的。” 小酒儿狐疑的瞄着对方,总觉得对方肯定有阴谋,它往前走了两步,又扭头回去,又走两步,又转头回去。如此两三次,好不容易走到对方手边,还未等十娘抱起它,它调头便蹿走了,一蹦去了九娘腿上,蹲在那处舔着自己鼻头气对方。 “你个小机灵鬼!”十娘沮丧大叫。 也只有此时,萧十娘才能露出些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童稚来。 萧九娘笑了起来,每次看到这么一出,她便想捧腹。 十娘将手上帕子里的猪肉脯放在桌上,让如花拿了帕子给她擦净手,才又拿起牙箸用膳。 吃了几口,她面现忧色,“也不知道我阿娘如何了。” 这两年多来,却是没有韩云娘的消息,一来韩云娘只不过是侍婢,二来长安离兰陵山高路远,传递消息也极为不方便。 “所以咱们也是该回去了。”九娘道。 并不是光躲着,便不用面对。该面对的东西,总要去面对。 * 果不其然,次日两位老夫人难得将九娘等人召集到一起,告知了长安那处来人接她们回去的消息。 然后便是各自回去整理行装,准备启程回长安了。 又过了几日,待众人准备妥当,便去拜见了萧珩等几位长辈,以做辞别。 次日一大早,宛若长龙似的车队驶离了萧家祖宅,往兰陵城外行去。 在路上行了几日,之后换了船,众人赫然发现这船就是两年前她们来兰陵时所乘的那一艘。 这次从长安而来接几人回去,乃是一名姓毛的中年管事领头。 此番船上没有长辈,从身份上来讲,九娘算是地位最高,自然占据了楚王之前所住的那处房间。而十娘则是住在九娘旁边的一处小房间,那姓毛的管事提出这房间太过狭小,另外给十娘安排一处,却是被十娘拒绝了。 “这番回长安,长安那处形势如何咱们尽皆不知晓,这毛管事是谁的人,前来接咱们的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咱们也不知晓。为了保险起见,最近大家都警醒些,十娘你这阵子除了晚上歇息,尽量跟我呆在一处,不要乱走,免得横生事端。”九娘吩咐道。 十娘点点头。 她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们避祸去了兰陵,朝霞郡主那里愤恨至极却拦不住,这番要回去了,有没有人欢迎她们且不说,若是想干什么,在这船上在这茫茫无际的江上最是好下手。 莲枝莲芳和如花几人也是满脸肃色,这几名婢女算是九娘十娘身边的心腹,那莲芳便是那名叫芳儿的小婢女,之后被九娘改了名叫莲芳。 九娘十娘身边的婢女除了莲枝和如花,其他都不是安国公府里的人,经过一番收拢,且以后命运都是把持在九娘手里,倒也是个个忠心耿耿。 这是两人故意为之,两人碍于身份所限,不可能身边没有婢女,用萧家祖宅那里的人,总比用安国公府的人要放心。所以临行之前,九娘和十娘特意与小李氏开口,将身边服侍的婢女讨了过来,不过是几名婢女,小李氏自然不会说什么,当然是趁人之美。 如此安排下来,上下俱是按部就班。九娘和十娘两人极少出房门,成日里都是呆在房间,喝喝茶下下棋倒也能打发时间,偶尔出门去甲板上透气,两人也是前呼后拥, 一连过了许多日,倒也没出什么异常,似乎一切都是两人多想。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船只已经进入了通济渠中段的位置,大约还需十来日便可到洛阳了。 这一日,九娘和十娘两人用晚饭。 膳食是莲枝等人领回来的,几个婢女一面往案几上摆放菜食,一面手持银针试毒。这是九娘交代下去的,下面一众婢女们俱是严格按照吩咐办事。 并无任何异样。 婢女们每验完一道菜食,便由莲枝交给九娘,九娘端起放在鼻尖嗅上一嗅,便搁置案几之上。 无人知晓自从离开祖宅以来,平日里两人用膳俱是如此繁琐,只是九娘从不嫌麻烦,旁人自是不好质疑。 十娘绷着小脸在一旁看着,其实她原本没有如此紧张的,可这一日日见九娘不厌其烦的如此作为,平添了她内心的焦虑感。她的内心告诉自己这样有些小题大做了,可是理智却是告诉她还是听九姐的好,两股情绪交杂让她心绪颇为复杂。 突然,九娘的眉梢动了动。 手中的碟盘并未放在案几中央,而是搁在了案上一角,众人心中俱是一突,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接下来并未呈现任何异样,九娘眉头越皱越紧,只是她没有说话,旁人也只能屏息静气。 九娘环视周遭一圈,开口问道:“还有菜吗?” 莲枝身后有一名婢女答:“还有一道鸡丝翡翠鲜菇汤。” 说着,便将一只大汤碗端了过来,搁置在九娘身前的案几上。 汤是鸡丝翡翠鲜菇汤,浓浓的鸡汤配着翠绿的菜心,并有鲜菇丝黄花菜等点缀,闻起来鲜香扑鼻,看起来十分诱人。 九娘抽了抽鼻子,无果,让莲枝拿了汤匙和小碗盛了小半碗出来,轻轻的啜了一口。只是一口,九娘便做出欲吐状,莲芳赶忙端来唾盂,让九娘将汤吐出。 九娘接过帕子拭了拭唇,低喃:“这下药的人倒是挺聪明的。” 众人皆惊。 九娘将帕子丢在几上,对莲枝吩咐:“去将毛管事请来,对了,还有今日负责这里膳食的人。” 莲枝点点头,便下去了。 十娘一副惊悚的模样,急问道:“九姐,这汤里真被下了药?” “还有这个。”九娘将之前的那碟烩鸭胗端了过来,与那鸡丝翡翠鲜菇汤放在了一处。 十娘被吓得面色发青,不管如何她终究是个十二岁的少女,也许心机不少,却是从未见过这种阴私的手段。 九娘安慰说道:“这些吃了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不过会让咱们腹泻罢了,腹泻几日下来,便会卧床不起,即使请了大夫过来诊看,也不过认为咱们是积食加上吹了江风所致。当然这只是第一步,病了自然要请医问药,到时候在药里动手脚可比在吃食里动手脚要容易的多。” 这也是为何对方会特意将药分开了下,举凡是药必然有味道,想要不引人察觉,便要懂得遮掩其味道。这两味药,分开食用并无事,但是合着一起便会造成腹泻不止的状态,所以九娘才会说下药之人极为聪明。 九娘之所以能闻出来,要归咎于上辈子被毒女试毒的那些日子里,看似九娘只学了毒女的微末手段,实则在经历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九娘真正有所得并不是毒术,而是对于毒的敏感性。 可能是被试毒试多了,但凡对人体有一丝不好的存在,便会被九娘的鼻子嗅出来。期间,毒女发现了这个端倪,更是拿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毒/药让九娘试,让她分析其间的种种成分,九娘因此苦不堪言,自是不提。 但所谓有得必有失,这些都是相对应的,日后九娘碰到过不少下药的阴私手段,俱是凭着此项优势识别出来,躲去了不少祸事。也许高端一点例如毒女那种下毒的手段,九娘还不能够等闲视之。但普通人家里,哪怕是世家大族,这毒一类也是极为生僻的东西,应付一些后宅的阴私,却是绰绰有余了。 说话间,莲枝已将毛管事和船上厨房里的厨子叫了过来。 毛管事还是一头雾水,可素来低调内敛的懿荣县主突然召唤自己,自然不可能没有事,尤其见此时场面,顿时让他心中一沉。 “见过懿荣县主,见过十娘子。”毛管事恭敬的拱手行礼。 这毛管事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身形精瘦矮小,但看其面相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毛管事在安国公府几名大管事中属前列,一向深得大郎君萧楗的看重,若不然此番接几名娘子回长安,也不会派他一个管事前来。 毛管事身后的两名厨子,一胖一瘦,也俱是跪下来请安问好。 九娘颔了颔首,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十娘紧抿着嘴,并未说话。 “今日这菜食是出自你二人之手吗?” 九娘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这两名厨子俱是惊疑不已,可主子不说究竟,两人也只能面面相觑,并点了点头。 其中一名厨子道:“这些菜食确实出自小的二人之手,不知县主可有什么吩咐?” 九娘淡淡一笑,望着两人道:“没什么,今日的菜不错,很好吃,所以特意叫你等过来,是有赏给你们。” 这一听就是在说瞎话,几上的菜食一看就是未动,菜食未动却大张旗鼓不光把两个厨子找了来,还将毛管事请了来,会没有事才有鬼。 只是被叫来的这三人,自是不能当面如此说。 毛管事也是个精明的,一见此,心中就约莫有些数了。眼神如刀子似的瞥了那两人一眼,只是一眼就过去了,面上又恢复了一贯沉着的模样。 那胖胖的厨子笑得有些勉强,“谢县主夸奖,这是小的们应该做的,却是不敢接赏。” “接,为什么不敢接?”九娘笑意盈盈的,眉眼儿俱是开怀,“我赏你们的,你们自然还是接着最好。莲枝将这两盘菜赏给二人,一人一半都别拉下,就在外间用了,你们看着。” 言毕,她挥了挥手,“好了,你们下去吧,我和十妹妹也该用饭了。” 一众不相干的人俱是退了下去。 “九姐姐,这饭还能吃?”十娘惊疑道。 “有何不能,好东西赏给别人了,咱们用些残羹剩饭便好,总不能饿肚子吧。”九娘笑吟吟的。 见萧九娘已经拿起牙箸用起饭来,十娘也只好端起碗,却是食不知味。 不多时,莲枝便进来了,禀道那一汤一菜俱是进了那两名厨子之腹,且是毛管事在一旁监督其二人用下的。 九娘听了只是点点头,并未说话,唇边的笑意却是久久不散。 48|42.0 ==第46章== 一直远离了那处舱房,毛管事才眼神凌厉的转过头,望向身后跟着那两名厨子。 夜色如墨,舱道内的灯盏散发出晕黄色的灯光,衬得毛管事那目光格外渗人。 这两个厨子莫名其妙被上演刚才那一出,这会儿又被毛管事如此盯着,是个傻子也该明白这其中肯定出了什么事。 难道那菜和汤之中有什么问题? 两人俱是胆战心惊,想跪地向毛管事求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县主那边并未明说,但行举之间无不透露出一种异常,他们两人即使心中有些清明,却是不敢妄语的。因为一旦妄语,可就是自己给自己身上沾了屎。可是不开口解释求饶,也是洗不清了,这让两人心中无限复杂,只能用惊疑的眼神去看彼此,又用哀求的眼神去看毛管事。 毛管事冷哼了一声,收回视线,“你们二人暂时不要去厨房了,都各自呆在自己的住处,等待处置。”说完,便拂袖而去。 这两人蔫头耷脑的往外行去,至于各人心中在想什么,旁人却是不知了。 * 那日十娘问九娘究竟,九娘并未言说,只是道让她等等且看。 十娘知道九娘的秉性,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让等等就等等。 事实证实九娘并不是无的放矢,不过是第二日就生出了乱子,那两名厨子果不其然开始腹泻不止。 许多人都知晓了这件事,俱是因这两人是船上厨房中仅有的两名厨子,这一旦生病上不了工,就代表厨房那边无以为继了。 不过事出突然,又是在船上,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幸好这船上的主子就这几名小娘子,只要主子那边不多说,其他人将就将就也就罢了。 厨房那边安排了个以前给两人打下手的杂役做饭,做出的饭食倒也是能吃,只是九娘等人膳食从来精细,如此将就几日,莲枝等人便看不下去了,自告奋勇去厨房那处安排娘子的膳食。也因此杜绝了有人在两人膳食中动手脚,当然这是后话。 头一日发生了那么一出,第二日那两名厨子便腹泻卧床不起。毛管事也不是个傻人,顿时明白了昨晚的机锋所在。 他能被委以重任前去兰陵接几名小娘子回长安,自然是深受府上主子信赖之人,这一番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虽懿荣县主并未大张旗鼓的闹出来,也让他浑身发寒,后怕不已。 对于府上的一些机锋,毛管事也是知道一些的。 他自然明白这是有人不想让两位娘子回去了,这腹泻只是开始,后面定然还有后手。后手不后手他不管,他负责此番回长安之事,在他管辖下出了什么事就是他的责任,且这里头还有个朝廷钦封的县主,若是萧九娘真在这船上出了事,死他一百次都不够。 毛管事又急又恨且不说,当即便去向九娘请罪了。 九娘只是笑笑,并未说其他,也未提怎么处置那两个厨子。毛管事从九娘房里离开后,便开始彻底整顿船上几处关键所在。 他不知晓这船上到底有对方什么人,他只能防范于未然,并将紧要处的地方全部安放上自己放心之人。至于那日之事,九娘未追究,毛管事也就只当不明就里,待回到长安后一切往上禀去,该如何处置那是上面人的事。 这一切自然是正中九娘下怀,就如同她之前并未对十娘言明,并不是她卖关子,而是她确实不晓得这船上到底有对方多少人,甚至毛管事是不是对方的人都不知晓。 幸好有人暗中下手,刚好让她用来敲山震虎。事实证明毛管事也不是个傻子,没哪个人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去如了别人的愿,哪怕对方再怎么势大。 朝霞郡主势大。 这是九娘这两年多通过一些端倪所看出来的,虽然祖宅这处并未有人对她提及长安那处的事情,她也没有人手去替自己打听。仅凭有次她在祖宅里听到兰陵这边准备派人去长安送贺礼的消息,而送贺礼的原因则是长安那处五房添了个嫡子。 朝霞郡主生下了萧五郎君萧杭的嫡子,且是唯一的儿子。 这是九娘等人离开长安后的后续,也让九娘明白当初自己决定离开是正确的。萧杭有多么厌恶朝霞郡主,众人皆知,却和朝霞郡主生了个嫡子。能压着萧家众人,且压着萧杭生下嫡子的朝霞郡主,如今在萧家有多么势大?至少九娘和十娘不离开,弄死她们俩是没问题的。 这一切九娘只是深藏在心,之前从未与萧十娘说过,就是怕平添她内心中的担忧。 所以九娘并不吃惊这番在船上的遭遇,以朝霞郡主的性格又怎么会允许两个眼中钉回去给自己添堵呢,在路上弄死了才是正常。幸好九娘也不是没有防备,破了她这记狠手,同时并将毛管事与自身安危绑在一起,有毛管事这个主事人盯着,到底也能杜绝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听完九娘的诉说,十娘整个人都呆了,“她、她生了嫡子?” 仅从十娘的表现就能看出,朝霞郡主能让萧杭和她生孩子,这件事有多么的恐怖。 “应该是如此。” “阿爹是变了态度,还是……” 接下来的话,十娘说不下去了,她整个人都彻底乱了。 回来之前,她不是没酌量过,以后行使的套路大抵还是如同之前一样,背靠着萧杭得以容身,然后再图谋其他。此番出了这样一件事,萧十娘根本拿不住萧杭是个什么态度,又怎么确保自己无忧。 “九姐——” 九娘拍了拍十娘的手,安慰道:“你别太过担忧,别忘了咱们也今非昔比。且不说我有个县主的身份在那儿,萧家为何会花大力气培养我们,你应该心中有数。一个人她只要有让别人利用的价值,便有其存在的必要,而我们接下来应该做的就是,努力的加深自己的存在感,让整个萧家都必须为了我们的价值而保存我们。这就是势,把大势加注在自己身上,她便有所顾忌不敢来犯。” 十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紧紧咬住后槽牙,点了点头,“九姐,我知道了。” 之后,十娘便面色凝重的离开了,估计是回去思索日后自己处身的方向。 十娘与九娘不同,九娘有个县主的身份在,朝霞郡主不管干什么都得顾忌一二,可是十娘就不同了,光一个嫡母的身份压着,就足以让她喘不过来气。 也是到了此时,看到心神俱乱的萧十娘,九娘才明白当日楚王送的这份大礼对自己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这是一个护身符,也是她日后与朝霞郡主对抗的一个砝码。 想到楚王,九娘面色有些萧瑟,不禁的来到窗边,望向窗外的茫茫江面。 自楚王离去后,便再也没有和九娘联络过,九娘也不知晓楚王如今如何了,似乎那两月的相处就是镜花水月,除了多了个懿荣县主的身份。 表哥,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九娘? * 日子继续不紧不慢的过着,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并未出任何乱子,转眼间船便到了洛阳。 众人先在洛阳停留了一日,之后便启程赶往长安。 随着离长安越来越近,众人的内心都是不平静的,七娘八娘十一娘是欣喜与激动交加,而九娘十娘则是凝重。对于毛管事来说,是总算松了一口气,将人平平安安带回长安,剩下的事就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他也算交了差。 一行人到达长安时正值傍晚,几人都是小辈,自然也没有人迎接什么的。府中侧门那处安排了几辆软轿,之后自是各回各的住处,暂且稍作休整。 翠云阁与两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倒是看家的婢女似乎换了一茬,不过这一切九娘并未放在心上,换不换这些人她都不会放心去用,以后自然要放上忠于自己之人。 洗漱更衣之后,九娘便准备往安荣院向祖母安国公夫人请安。 这时翠云阁来了一名婢女,说是老夫人说娘子们车马劳顿,今日可不用去安荣院见礼,待明日一早再去。 九娘这才打消了念头,用了晚膳准备歇息。 * 与此同时,崇月阁那里也接到萧九娘几人回到府中消息。 朝霞郡主当即变了颜色,柳眉怒竖。 “这帮子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如同九娘所想,朝霞郡主又怎么会准许自己的眼中钉回来呢?既然敢避出去,那么就不要回来了! 这近三载的时间,朝霞郡主过得极为顺遂,自己所思所想的一一达成,萧杭自然有心结还未放下,但在朝霞郡主眼里,萧杭已经对自己低了头,平日里也一改早些年的处事态度,常常到崇月阁来。 尤其自儿子诞下后,萧杭更是频频来崇月阁,对她也是低声下气的。朝霞郡主身心舒畅,虽日里还是跋扈依旧,到底不若以往的怨愤不甘。 舒畅日子过久了,突然耳闻兰陵那处有两个贱种要回来,朝霞郡主顿时宛如吞了苍蝇也似,往日的那股忌恨也回归心头。 到底嫁于萧杭十多年来,吃得苦处不少,也可能是昌平郡主教导起了作用。朝霞郡主并未如同以前一般,大闹不止,反而是换了个迂回的法子,在前去接几人的下人中安插了几个人手,图的便是将人弄死在半道上一了百了。 布置完一切,朝霞郡主便等着好消息,哪知好消息没等来,反而等来了坏消息。 “奶娘你说他们到底是做什么吃的,这一点小事都干不好?!” 奶娘李氏比起几年前人要苍老许多,俱是操心操多了的缘故。自身被昌平公主委以重任,不光要拘着对方日里行为处事,且还要替其出谋划策,可谓是鞠躬尽瘁。这次的事便是李氏见朝霞郡主大怒,给其出的主意,朝霞郡主倒也听进去了,哪知天不从人愿。 李氏皱着花白的眉头,道:“郡主您也别急,那毛管事毕竟不是咱们的人,且船上人多手杂,说不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这个理由别说朝霞郡主了,连李氏自己都不信,她们的安排可是面面俱到,一步一步算计至深,若真说出了岔子,还不若说老天没长眼。 这两人自是不知晓初一开始的手段便被九娘识破了,后面自然接不下去,又有毛管事的小心防范,接下来安排的后手自然只能憋着。 “郡主您且别急,如今人都回来了,待奴婢让人去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晚上朝霞郡主准备安歇之前,出去探听消息的人才回来。 带回来的消息有些模糊,其他人只知晓厨房里的两名厨子在船上害了病,一直腹泻不止卧床不起,之后便被毛管事隔离了,旁人却是一直没见到两人。包括现如今已经回了长安,也未有人见过两人。 这两名厨子中有一人便是朝霞郡主的人,李氏听了禀报后,不禁担忧是否事情败露了。 倒是朝霞郡主比她洒脱不少,听了李氏的担忧,只是柳眉一挑说道:“败露了又如何,我看谁敢拿本郡主如何?!” 这话虽有些霸道,但倒是真理,就这么一点小事且没有直接证据,确实没人敢拿朝霞郡主如何,更何况如今萧家还求着昌平公主呢。 李氏也是知情之人,自然放下心来。 “这两个贱种倒是命大,既然如此,本郡主就好好和她们玩玩。”朝霞郡主哼笑道,侧首望了李氏一眼,“让人去婉儿那里传信,养了那个小东西几年,也是该派上用场了。” 李氏一愣,立马会意过来朝霞郡主说的是谁,便点点头忙下去吩咐了。 * 次日一大早,九娘便起了,用了早膳,收拾妥当后便和来寻她的十娘一同往安荣院而去。 两年多的时间,府中的变化似乎并不大,景色依旧,面孔依旧,一切宛若昨昔。 似乎唯一的变化就是三房马氏终于生了个儿子,这是马氏日日烧香拜佛求来的。这不,即使来安荣院请安,也将小郎君抱了过来,一刻都舍不得撒手的模样。当然还有朝霞郡主,朝霞郡主如同马氏一样,也是嫁过来多年未诞下嫡子,所出的小郎君也仅比三房的小郎君大月份,昨日九娘归来便让人打听了这一消息。 朝霞郡主来请安永远是最迟的,九娘等人刚与安国公夫人并一众长辈行了礼,她才带着人姗姗来迟。 “阿家勿怪,六郎他昨日闹夜,闹得儿一宿未睡,这才会来迟了。”其实朝霞郡主也有了许多变化,至少以前她来或不来是从来不会解释的。 六郎便是朝霞郡主所出的嫡子,在府中一众嫡子中排行为六,马氏的儿子排行为七。 安国公夫人坐在首位的牙床上,态度不冷也不热,关切的问了六郎几句,朝霞郡主也假假的回了两句,婆媳之间不咸不淡交谈了几句后,朝霞郡主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九娘众人身上。 严格来说,应该是九娘和十娘身上。 坐在安国公夫人下首处的崔氏,一脸笑盈盈的,“九娘十娘快去给你们的嫡母行礼,这多日子未见了。” 九娘和十娘赶忙上前两步,纳福为礼。 朝霞郡主今日罕见的一脸笑,浑不在意的抬手叫起,之后侧首对身后道:“你们两个快来见见九娘十娘。尤其是你,小囡,你阿姐回来了,这番你们姐妹二人可得好好的亲热亲热。” 萧六娘还是如同以前一样,态度极为不甘愿的对九娘十娘两人点了点头,九娘和十娘颔首回礼。而两人的眼神却是放在萧六娘身边的小囡身上,尤其是九娘极为震惊。 小囡! 她的亲妹妹! 九娘知晓小囡之后又回到伶院,从何处而来最后还是回到何处去。时间经过太久,她几乎将这个亲妹妹完全抛之脑后,却未曾想到会在今日见到她。 几年前的小囡和大囡,两人面对着站在一起就宛如是在照镜子,可是如今经过岁月的磨砺,却是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兰陵呆的这两年,九娘一直是被娇养着,身份的不同,眼界与学识的不同,都影响了她的气质。不光养出了一身贵气,也养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从容与落落大方。 此时的九娘完全不同于上辈子,上辈子的九娘虽仪范不落于她人,也是满是富贵雍容,却因早年的经历,身上多了一种咄咄逼人的锐利。而这辈子的她,境遇有所改变,再加上两辈子的积累,却是多了一份从容不迫,似乎一切竟掌握在其手中的胸有成竹。 相比站在她对面的小囡,也不知这近三年来经历了什么,虽是样貌与以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依旧是那么的楚楚可人,人也长大了,看得出也是个美人胚子,却是行为举止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得厉害。 朝霞郡主叫她上前与九娘见礼,她倒也上前了,却是小声说了句什么,便垂头又缩回了萧六娘身后去。 “你如今能干了,可她毕竟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我这个做嫡母的平日里虽然秉性霸道了些,到底也不是不能容人。府里的规矩我是不能违逆,这不,你去了兰陵,我便将小囡从伶院里接了出来,不管身份如何,就当是和六娘做个伴,也免得你担忧挂心。”朝霞郡主笑吟吟的对九娘说道。 一时间,场上之人的眼神都有些讳莫如深。 众人俱都知晓萧九娘和小囡的关系,也都明白朝霞郡主有多么的痛恨曾经的月姬,还有月姬所出的两个女儿。萧九娘被提拔上来又得了县主之位,要说最扎谁的心,莫过于朝霞郡主。之前朝霞郡主将小囡从伶院里带出来,府里许多人都知道,却是碍于一些东西并不好说什么。 这不,手段来了,原来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要对付从兰陵回来的懿荣县主萧九娘。 若小囡是九娘的软肋,那么软肋被捏在人手里,自然是予取予求痛不欲生。若萧九娘并不在乎小囡,有个和自己长一样面孔的人被人肆意盘弄着,换着是谁恐怕都非常恶心吧。 用同胞所出的妹妹去对付姐姐? 这招真狠,不愧是朝霞郡主! 萧九娘直直的看着一脸笑容的朝霞郡主,这辈子第一次不是低头也不是垂头,而是直直的毫无遮掩的看着对方。她的目光很平静,却似乎酝酿着一股风暴。忽然她笑了,笑容很灿烂,还带着一股亲热。 “那么就谢谢母亲了,以往与母亲并不熟稔,常常畏惧母亲的威严,这番才知道母亲原来是如此的大度慈爱。” 九娘再度曲膝为礼,动作如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可若是衬着此时诡异的场景,却是让气氛中平添了一股压抑。让人只能看着她,而做不了其他。 朝霞郡主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良久,才开口说道:“你能如此表现,也不枉费我一番用心良苦。” 九娘敛目一笑,轻声道:“自是应该如此,九娘一定会记住母亲如此厚爱,日后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好好报答母亲的一番情意。” 话是没错,语气也十分感激涕零,可衬着那‘上刀山下火海’一词,却是让人怎么感觉都不对劲。 龙有逆鳞,九娘的逆鳞并被触碰了。 她是不在乎小囡如何,可并不代表她能容许有人拿着小囡打击自己这种行为。因为这种行为,实在是让人恶心啊! 见气氛实在尴尬,安国公夫人出声打断了这一切,之后絮语片刻,便让人各自散去了。 出了安荣院大门,见朝霞郡主带着萧六娘小囡并一众婢女,大摇大摆的往崇月阁那处行去。久久,十娘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转头看了一眼立在她身旁不知在想什么的九娘,忧愁上了眉心。 “怎么办,九姐?昨日回来,我并没有见到阿娘,也让下人打探过了,说是阿娘被挪去了崇月阁,也不知道阿娘如今怎样了,此番小囡又被她弄了出来,她到底想做甚?” 九娘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十娘的手,“咱们先回去再说。” 49|42.0 ==第47章== 刚一回来,面对的就是这种境况,韩云娘不知境况如何,小囡又被朝霞郡主弄了出来。 九娘倒不在乎朝霞郡主拿小囡对付自己,说白了,她顶多就是让小囡来对付自己,可九娘早就和这个妹妹恩断义绝了,要么就是在她面前折辱小囡,以达到侮辱她的目的。 这一切九娘并不怕,对付这样的手段,只要自己能坚持本心无动于衷,便能做到刀枪不入。 九娘担心的是韩云娘,毕竟上辈子韩云娘是死了的,难道这辈子还是会旧事重演。若是韩云娘这辈子也死了,萧玉她能承受的住吗? 九娘能看出十娘平静面孔下隐藏的焦虑,她开口劝道:“你先别着急,咱们回去后再想想办法。” 两人一路回到翠云阁,在路上的这会儿时间,两人也差不多理清楚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了。 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打听清楚韩云娘如今境况如何,之后再徐徐图之。 可是怎么打听?先不提九娘本就没有根基,十娘离开这两载,之前所埋下的根基早已全无。所以说在一个府里没有自己的根基是不行的,首先消息便不够灵通,想做什么也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两人身边倒是有忠心的婢女,可俱是从兰陵那边带过来的,忠心是保证了,可这些人对安国公府内的环境却是一片陌生,有利便有弊,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别去小看一个下人,很多时候后院的这种不着痕迹的厮杀,大多都需借着这些下人的手所为。 九娘不禁将目光放在了莲枝身上,莲枝了解的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 莲枝也算是萧家世仆之家的出身,可惜家中并没有什么得力人物,大多都是一些普通的下人,但其优势就是在于盘根错节,虽处在安国公府下层,但也是一股不能轻忽的力量。 莲枝出去了很久才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并不算好,以她家人的人脉并没有打听到太详尽的消息。只知晓韩云娘现如今确实在崇月阁里,似乎是病了。 这个消息顿时让十娘跳了起来,她没办法让自己不去联想,可是越联想她便越觉得恐惧。 “九姐,谢谢你的消息,我先回去了。” 十娘也知晓这是九娘目前仅能做到的,两人刚回来,人脉什么俱是没有,朝霞郡主又显出那种强势,两人都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也许未来鹿死谁手不一定,可如今她却是等不及了。 丢下这句,十娘便急急步出翠云阁。 九娘伸手欲拦,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什么,只能匆匆对如花说了一句,若是十娘有什么异动,让如花派人过来传信,也免得十娘做出什么不智之举。 如花也知晓这其中的端倪,点点头便匆匆跟着十娘身后走了。 被动挨打,这是九娘如今唯一的感受。 可如今整个萧家都对朝霞郡主退让三分,她又凭什么能撼动朝霞郡主这尊大佛?哪怕是上辈子,她也是凭着各方势力压迫,才将朝霞郡主置诸死地的。 而如今她最缺的便是消息,各种消息,尤其是对朝堂上的大势不明。 这不禁让她又想到了楚王…… * 崇月阁内 布置华丽的堂舍中灯火通明,婢女仆妇们手持着红漆描金托盘进进出出,传递着各种美味佳肴。 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笑容,俱是因为萧五郎君今日留在崇月阁用晚饭了。 偌大一张曲足案几上,摆满了各种菜食,玲琅满目,一大桌俱是萧杭爱吃的菜色。朝霞郡主一边往萧杭碟中夹着菜,一边笑吟吟的道:“难得你今日来崇月阁用饭,我特意让厨子备了许多你喜欢吃的菜式,还有你最爱喝的松醪酒。” 萧杭沉默不语,只是捏着酒盏不停的往嘴里灌着酒。 比起两年多前,现如今的萧杭变了许多。 名满天下的清安居士,总是以一副潇洒不羁面孔面对世人的萧家五郎君萧杭,如今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和颓废。可这些却并不能抹除他的风姿,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惑人的魅力。 朝霞郡主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往萧杭杯盏中又注满美酒,萧杭并未拒绝,嘴角勉强的扯了下,持起牙箸夹了一筷子碟中的菜食,喂入口中。 一顿晚饭吃得是沉闷至极,那些萧杭爱吃的菜色并不能留不住他的目光,反倒是酒盏的酒更惹他另眼相看一些。 即是如此朝霞郡主也满脸都是笑意,用罢了晚饭,两人在婢女服侍下漱口净手,又有婢女上了热茶。 朝霞郡主这才笑了笑道:“也不知道六郎醒了没有,这小祖宗白日里睡不醒,夜里总是闹。奶娘,你吩咐人去看看,若是六郎醒了,便将他抱过来。” “是。” 提起儿子六郎,一直沉默又神情有些恍惚的萧杭,神色才微微有些变化。 不多时,李氏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奶娘模样打扮的妇人,手里抱着一名幼童。这幼童一岁多的模样,大大的眼睛,雪白可爱,从轮廓来看,像极了萧杭。 萧杭眼中闪过一抹暖意,不禁道:“六郎似乎吃胖了些。” 朝霞郡主得意一笑,从奶娘手里接过儿子,道:“六郎饭量渐长,确实吃胖了不少。” 夫妻二人一番絮语,俱是谈论六郎的,也只有六郎才能引着萧杭与自己多说些话,这一切朝霞郡主俱都知晓,不过她并不在乎。 这期间朝霞郡主也曾将六郎递给萧杭,让他抱抱,可惜六郎对这个总是酒气熏天的阿爹十分陌生,并不要萧杭。 萧杭心中的唏嘘,无人知晓。须臾,他整了整面色的表情,才低声道:“十娘如今也从兰陵回来了,与云娘也是许久未见,母女之间的亲情总是割舍不掉的,是不是让她们见见?” 本来笑吟吟的朝霞郡主在听完这话后,面色立马就僵硬了起来,她勉强的扯了扯唇角:“怎么萧郎提起这事?可是十娘去找你诉了苦?” 不待萧杭言语,她又道:“我本是一片好意,如今倒显得我有些刻薄,这十娘也是,这种事直接便来找我这做母亲的说便好,怎么还找上了你。知道的人,知晓我是一片好心,不知晓的人还当我是刻薄了庶女。她也不过刚从兰陵回来,这才一日不到,便闹出这么一遭,将我这做嫡母的置于何地?” 朝霞郡主的神情激动起来,似有无限冤屈。按理说她这话并没有错,韩云娘在崇月阁,十娘若是要见她应该来找朝霞郡主,而不该越过她去找萧杭,免得落一个挑拨之嫌疑。 只是朝霞郡主是能用常理来看待的人吗,谁人不知晓她这一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关键是萧杭不知。 这两年多来,朝霞郡主改了许多,至少在萧杭眼前是。 以往看见韩云娘,她从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这番改了之后,之前韩云娘卧病,是朝霞郡主主动提出将其接来崇月阁照顾的。萧杭也曾疑心过朝霞郡主是否只是做戏,也曾去看过多次,见韩云娘所住屋舍布置华丽,一切用物尽皆上等,身边侍候的丫鬟仆妇也众多,更不用说卧病以来,朝霞郡主隔三差五便与她请医问药,上好的药材更是毫不吝啬的往其身上砸,只可惜韩云娘自己身子不争气,大夫也说了只能静养。 还有小囡,以往在朝霞郡主跟前是提都不能提的,这次也是她主动提起将其接出伶院来,虽是府里规矩不能破,也将其安排在萧六娘身边,一应待遇也只比六娘差一等。 朝霞郡主说了,她虽是爱拈酸吃醋一些,但已经发生过的就既往不咎,总归这两人与萧杭有着割不断的关系,她即使心中酸涩难忍,也认了。 对于朝霞郡主的改变,萧杭就仿佛看到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让其又惊又疑。可是碍于家中的压力以及世家子弟所担负的责任,他不得不去屈就,而朝霞郡主的改变似乎让自己的屈就不那么难受。 这两年多来,萧杭心中虽仍有隔阂,到底夫妻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又有六郎这个嫡子在其间做润滑作用,萧杭对其的印象也开始慢慢改观。 也许她本就是如此性情,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从小又被宠坏了,夫妻之间才会一直僵持不下。如今年纪大了,她也开始明白事理愿意改变,而且这其中自己并不是没有错的,萧杭并不是一个不容人的性格。 听了朝霞郡主一番委屈之言,萧杭心中也有些赧然。 之前因为萧十娘的哭诉,他隔阂心顿起,也是猜疑朝霞郡主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如今听了这一番道理,倒是有些埋怨十娘有些小题大做。终究女儿是自己的女儿,萧杭也是不忍责备的,遂替十娘解释了几句,朝霞郡主虽面上仍有委屈,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言罢,萧杭站了起身,朝霞郡主忍不住道:“萧郎今日不歇在崇月阁吗?” 萧杭面色有些局促,回道:“我回陶然居,有副画只画了一半,答应明日要给对方的。” 朝霞郡主也不再多说什么,将六郎给了李氏,送他到门前。 萧杭对她点点了头,便匆忙离去。 远远看着那没入黑暗的身影,朝霞郡主冷哼了一声,才冷着脸转身回到屋里。见其面色,侍候的一众婢女们俱是屏息静气。六郎年纪还小,但感觉极为敏锐,见阿娘神色不好,面上露出想哭的模样。 朝霞郡主拧了拧眉,对一旁六郎的奶娘说道:“将小郎君抱回房去。” 那奶娘赶忙垂首上前从李氏手里接过六郎,匆匆离去了。 “奶娘你看到了吗?他还惦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贱人呢!” 李氏沉吟道:“毕竟是自己的骨肉,郎君会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小贱人还想挑拨离间!” “郡主做的非常好,你看郎君不是没说什么吗?十娘子这番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估计会被郎君埋怨上,若是下次再有此番举动,郎君大抵是不会替她说话了。” 朝霞郡主得意一笑,“明日本郡主就让她们见见,我且看看她还有什么话想说。” * 萧九娘一听静心斋那里婢女来传话,说十娘去了陶然居便知要糟。 可十娘毕竟不是她,且被捏在朝霞郡主手里的也不是她阿娘,做女儿的想弄清楚生母境况如何,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她却是不宜多做阻扰。 果不其然,待她沐了浴准备安歇之时,如花来了。 是十娘派她前来的,就只有一句话,说是阿爹变了。九娘又细细问了如花整个过程,才明白内里情形。 原来正如九娘所想,十娘的行举有些仓促,可这种急躁的心态却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朝霞郡主劣迹斑斑,又有之前两人避祸出去。萧十娘是离开了,可是韩云娘还在这府里,十娘本就担忧朝霞郡主会不会拿韩云娘出气。这番回来,她没有见到自己阿娘,又获知韩云娘被挪去了崇月阁,更是让她的心仿若架在火上烤,所以会去求助萧杭是可以想到的。 去了陶然居,一番哭诉,萧杭倒也显得怒气腾腾。可去了一趟崇月阁回来,却是将等在陶然居的十娘训斥了一顿。其实倒也算不上训斥,只是言语有些严厉,可萧杭素来对十娘不错,这番严厉的言辞却不亚于惊天大变。 十娘得偿所愿,却心中惶惶阿爹的转变,才会有派如花前来翠云阁这番行举。 这一切并不是如花所讲,不过是九娘根据如花所讲的一些只字片语拼凑出来的,虽不中,亦不远矣,大抵是还原了整个事情过程。 从今日见到朝霞郡主的情形,加上这整件事来看,朝霞郡主确实变了许多,至少她的这种转变似乎改变了萧杭对她的一向观感。 事情越来越棘手了,这辈子有些事与上辈子所差甚多,上辈子的朝霞郡主哪怕是到了死,也是从未改变过的。且上辈子并没有六郎的诞生,这才是九娘忌讳莫深的缘故。 九娘对如花交代了几句,大抵是让她回去多安抚十娘之言,让十娘不要妄动,静待后续发展。 如今境况不明,也只能看看后续发展,才能有个头绪了。 * 次日,九娘和十娘两人先去了安荣院请安,再去崇月阁。 请了安之后,朝霞郡主面色有些恼怒的将昨日对萧杭之言,又重复了一遍。大抵就是训斥十娘不该越过自己,有挑拨之嫌的话语。 十娘被训得灰头土脸,却只能默默接受。从大义上来看,她昨日之举确实有些失当,朝霞郡主捏着这点训斥她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一番训斥过后,朝霞郡主倒也没有趁机惩治十娘,而是让人带其去看韩云娘。九娘也想探探究竟,便同十娘一起去了。 韩云娘如今住在崇月阁后方的一处小跨院里,院子不大,正房不过三间,但环境颇为雅致。一路行来,只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这是朝霞郡主一贯的风格,崇月阁素来比旁的院子要华丽一些。 进了屋内,婢女仆妇有数人侍候,一应摆设物具尽皆上等,可以看出韩云娘住在此处待遇也是不错的。到了内室,韩云娘正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形容枯瘦。这个本就单薄的女人,如今仿若只剩了一把骨头。即使是十娘两人进来,她也没有感觉到,直到有婢女上前轻唤,她才睁开双眼。 “阿娘——” 十娘冲到榻边,扑通一声跪在那里,握着韩云娘的手便嚎嚎大哭。 “玉儿,是玉儿回来了吗?” “阿娘,是玉儿,玉儿回来了。” 韩云娘在婢女的扶持下,靠坐了起来,也是泪眼模糊,泣不成声。 “……你怎么回来了……不过也是该回来了……” 母女二人对着哭了一阵,才好不容易止住。 “阿娘,你这两年过得好吗?怎么瘦得如此厉害,还有你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云娘眼神闪烁了一下,而后笑着道:“阿娘很好,郡主待阿娘很是关心,见我病了,便将我挪来这里精心调养……阿娘这病……其实没什么的,大夫说好生调养便好了。” 是吗? 看着一旁垂首站着的几名婢女,十娘将这个疑问咽回了肚子里。 似乎看出了女儿的犹豫,韩云娘握着十娘的手,道:“你不用担心阿娘,阿娘在这里很好,只要你好好的,阿娘便放心了。” 母女之间又絮语了一番,便有婢女上前说韩云娘如今不能劳累费神,大夫交代要多多休息。十娘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韩云娘笑着目送女儿离去。 九娘和十娘离开崇月阁,回去的路上两人非常沉默。 如今这幅情形,是个人便能看出里头的端倪,养病是假的,精心侍候也是假的,这些都是做给萧杭看的,顺便将十娘的软肋捏在手里,日后对她予取予求。 “九姐,我阿娘以前虽然瘦弱,但身体却是很好的。” 一直到了翠云阁,沉默良久的十娘才如此说道。这句话是一字一句蹦出来的,她紧紧的握住双拳,哪怕指甲刺破了掌心都不自觉。 “我知晓。”九娘的声音中有着轻叹。 她虽不明了上辈子情形如何,但大抵不过如此。 事情绕了一个弯,似乎再度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辈子朝霞郡主不也是捏着韩云娘让萧玉与自己作对的?难道这辈子,旧事还会重演?在两人有了近三年的情义之后,不得不为彼此的在乎,而重新变成敌对的姿态? 九娘深深的看了十娘一眼,可惜十娘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 关于府中对自己等人是如何安排,萧九娘并不知晓。 不过朝霞郡主那边招数,已经络绎不绝展开了。这两日翠云阁多了一个不速之客,那就是小囡。 每日小囡都会来翠云阁一趟,求见九娘,只可惜九娘并未见她。 从兰陵归来,面对的便是这一出又一出,可能是在兰陵的悠闲日子过久了,九娘心中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也可能是这辈子的情形毕竟与上辈子不一样,她突然竟讨厌这种敷衍起来。 她不想去敷衍,也懒得去做戏。不见就是不见,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随着一日日小囡屡屡到翠云阁来,却总是含着泪而返,渐渐府里开始流言四起。 上下俱是议论纷纷,说九娘子丝毫没有姐妹情义,不过是自己亲妹妹身份低贱,不过是自己有个县主的爵位,便对其视如敝屣。相反,一直给人感觉刁蛮任性的六娘子有一副赤子之心,将小囡日日带在身边,视如姐妹。甚至连朝霞郡主都得到了一些赞誉,说郡主仁慈,只可惜有的人不领情。 府中许多人都听到了这些流言,只可惜忌讳莫深,不做表态。 不久,这流言便传到了萧杭耳里。 萧杭本是不信,一日见到从翠云阁无功而返的小囡。小囡惊慌万分,本是想做遮掩,却是被身旁婢女说漏了嘴,引起萧杭滔天怒火。 萧杭当即便来到了翠云阁,质问九娘。 九娘并不讶异这种情形,早在流言传起来之前,她便有这种预感。 所谓的后宅阴私大多如此,做戏、误导、推波助澜,然后自会有人跳出来。而这跳出来的人,才是最关键的。 可九娘不在乎,她不在乎什么父女之情,她对所谓的父亲也没有期许。她无父无母,没有亲人,这府里所谓的长辈亲人对她来说,也就是一个路人的存在。既然如此,这种手段又怎能伤她? 所谓的伤害,不过是伤心伤身,她天性凉薄,所以萧杭误解不误解,她并不在乎。而伤身,不过是借着所谓的‘犯错’当借口,惩治于她。她身为萧家的萧九娘,又是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她就等着看是否有人敢惩治于她,亦或者是否有人会坐视自己被惩治。 就仿佛她之前对萧十娘说的那般,只要你自身所含的价值够大,分量够重,旁人就会忌惮,就会权衡。 对于萧杭的质问,九娘选择了实话实说。 不想见,就是这么一句话。 九娘觉得自己是实话实说,但在萧杭的眼里就是死不悔改了。 对于这个女儿,萧杭十分陌生,可以说九娘长到这么大,父女两人之间所说的话语屈指可数。 怒视着眼前这双平静的眼睛,萧杭心中的恼怒不知怎么就僵住了,仍旧存在,却是不知该如何持续下去。 就在这时,一名婢女匆匆而来,却是安荣院里安国公夫人身旁的婢女,说是老夫人请五郎君过去说话。 一场父女之间的对持就这样被打断,萧杭面容僵硬的丢下一句让九娘好好反省,便随那婢女离去了。 而令翠云阁众婢女惊疑的是,被训斥的九娘子并没有丝毫伤心难过的模样,反而是一脸的笑意。 所以说她这个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还是挺值钱的嘛,只要萧家舍不得放弃她这个懿荣县主,便不会让‘忤逆’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只要是一点不好的风声传出去,便会有污她的名声。 一个名声有污之人,又怎么对得起她的身价。 也许这背后还有楚王的在里头的作用,不知怎么,九娘竟有这种强烈的预感。 50|42.0 ==第48章== 那日萧杭被叫去安荣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九娘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不过是一日的时间,整个安国公府的流言便被遏制了下来,再也没有下人敢再乱传一句。据莲枝打听回来的消息,说私下里处置了好几个下人,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再妄言了。 崇月阁那里是如何反应,暂且不知,有那个能力且手段将流言压制下来,除了安国公夫人不会有第二个人。本来是朝霞郡主对付萧九娘的手段,变成了婆媳过招,也不知道朝霞郡主会做何想。 反正恼怒是必然的! 九娘并没有猜错,知晓有人出手压制流言,当日崇月阁那里便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这个该死的老虔婆,她怎么不去死?早不出手,晚不出手,特意赶在那个时候!这两日萧郎一直未来崇月阁,本郡主派人去请,也是诸多借口。不用说,定是那老虔婆在萧郎跟前给本郡主上眼药了!” 地上砸了一地的碎瓷片,朝霞郡主依旧怒气未消,可以想见此时她心中有多么恼怒。 奶娘李氏站在一旁,也不敢出声,直到朝霞郡主又骂了一会儿,气得在软榻上坐下,她才出口劝道:“郡主您当日说要对付九娘子,奴婢便不赞同,您又不是不知她如今的身份。” 朝霞郡主柳眉一挑,不屑道:“她什么身份?不就是一个县主吗,本郡主还是圣上钦封的郡主呢!本郡主的亲舅舅是当今承元帝,本郡主的娘是与当今一母同胞的昌平公主,她一个下贱胚子,够在本郡主跟前提身份?” 李氏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斟酌了下言辞,又开口道:“确实,那萧九娘自是不能比郡主您相比的,只是您也知晓萧家一向的行为处事,那萧九娘不管是从外貌还是从身份来看,对萧家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咱们私下里动些手段,安荣院那边也就只当不知,可若是闹大了,可以想见那边必然会出手。且——” “且什么?” “那萧九娘的县主之位是如何得来,郡主您应该知晓,据闻当年楚王殿下也颇为对她另眼相看。如今楚王正在势头,既得陛下宠爱,东宫那处也对他颇为亲近,先不说之前被陛下准许不之官,留在长安建府的恩宠,今年又获封楚州都督,掌当地军政大权。其门下也是附庸众多,在六部任职的官员也有许多,赫然已是众皇子中除过太子的第二人,哪怕是皇后所出的成王与刘贵妃所出的赵王,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就那个残废?”朝霞郡主不屑一顾。 李氏一脸恐慌,忙做手势让朝霞郡主打住,并左右四下看看是否有旁人所在。见屋中除了二人并无他人,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她连连叹气道:“按理说,奴婢不该以下犯上说这些,但公主殿下命奴婢照看郡主,奴婢自然责无旁贷。郡主您要记住,哪怕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您是陛下的亲外甥女,但毕竟隔了一层。连公主殿下对楚王也是忌讳莫深,以礼相待,又哪能摊上您口中所说‘残废’一词。” “这京中众多人,谁人不知楚王是残废,但可有人敢诉之于口的?楚王为何会如此,您应该知晓的,这一直是太子殿下心中一个结,谁敢说出来,就是惹太子殿下不痛快,惹太子殿下不痛快不就是在陛下头上动土了。想当年那李晨宇可是荣国公之子,只因酒醉一时妄语讥讽楚王,便被陛下问罪,牵连了荣国公上下几百号人,前车之鉴,郡主您可要万万警惕啊!” 朝霞郡主眼神惊疑不定,虽面上仍带愤然之色,到底还是没有再说出任何过激之言。 “如今萧家人打的什么主意众所皆知,皇后和成王乃至萧家是不忿楚王的势大,可到底还是得笼络住这一大助力,自然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只是这楚王素来是个冷面,哪怕对待成王等人,也是从来不假以颜色,而这萧九娘是缓和两方关系的一个契机,您说夫人又怎能允许你坏了她手里的这颗棋子。” 朝霞郡主紧抿着唇,良久才道:“那你说奶娘如今该如何是好?” “等。” “等?” 李氏点了点头,“咱们如今只有等等且看,要知道今非昔比,当年的另眼相看,说不定如今便是风过云散,毕竟已经是几年过去了。只是在没有露出这个端倪之前,咱们不宜妄动。等楚王显出态度,一旦那人失去自己应有的作用,还不是任凭咱们宰割?” 这李氏不愧为昌平公主为自己女儿布置的智囊所在,一番言语是切中厉害关系,且极为老谋深算,可见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可若是楚王仍是对她态度不改呢?” “不会的。”李氏露出自信的笑容,缓缓而道:“毕竟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且当时二人不过相处月余,之所以萧九娘能得到这个县主之位,其实也是看她于楚王有救命之恩。如今恩情早已偿还,楚王又是那样一个秉性,又怎么可能还会继续对一个黄毛丫头另眼相看。而且一直有流言传出,楚王其实有一位心上人,乃是孟国公幼女孟嫦曦。那孟嫦曦小小年纪,便有倾城之色的美名,背后靠着孟家,又哪是一个萧九娘可比的?!” “也就是说她任凭咱们宰割的时日,其实并不远?” 李氏点点头,“所以郡主咱们只要暂且忍耐,待萧家对萧九娘失望,待萧九娘铩羽而归,她便再没靠山,以后郡主想如何对付她,自然没人从中阻碍。” “好,我听奶娘的。那小囡那个贱丫头呢?本郡主实在看她碍眼,若不然将她从六娘那里挪出去?” 李氏心中直摇头,第一万次感叹自己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主子。可她身为朝霞郡主的奶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只能尽力辅佐与她。 她耐着性子道:“郡主可别忘了郎君那处,既然戏已经演了几年,何不继续演下去,大动作咱们不做,可不代表小动作也不能,如此好的一把刀,自然捏在手里才是正当,偶尔还能与那萧九娘添添堵,又能笼络住郎君,也不过是赏她口饭吃,又何乐而不为?” 李氏所言句句说入了朝霞郡主心坎,让她连连点头赞许。深叹自己早年听不进人劝,以至于错过许多良机,若是早听奶娘的,想必也不会经历之前那些不如意。 李氏见朝霞郡主听了自己的劝,不禁心下一松,暂且是安然了。 * 转眼间,安国公府内的众人便转移了目光。 无他,皆因安国公夫人的大寿到了。 安国公夫人这次过得乃是整六十大寿,此乃府中现今最最重要之事,上上下下均是开始忙碌起来。 关于这过寿,早先府中众人便开始准备了,若是再严格来说,从去年便开始陆陆续续的准备,该发下的请柬以及当日筵宴的准备,则是提前一月便开始分发与准备。 九娘早就知晓这一事物,当日从兰陵回长安之前,说辞便是要赶着安国公夫人的大寿之前。至于寿礼,九娘提前便备好了,不过是自己亲手所做的一双鞋。 像她们这些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若要送什么价值连城的稀罕之物,也是没有那个本事,且当日的贺礼必然不凡,所以一件亲手做的物件,既能拿得出手,且还能表达一番孝心,也比较附和九娘等人的身份。 这一日,安国公府内热闹非凡。 下人们早在天未亮之时,便开始忙碌起来了。府中所有男丁女眷们尽皆起了个大早,天刚破晓之际便来到安荣院给安国公夫人请安并贺寿。 安国公夫人今日穿得格外隆重与喜庆,坐在上首处一脸慈祥的笑意。各房男丁女眷分次序,一一进门给安国公夫人贺寿并奉上寿礼及贺词。之后在府中地位稍微高点的俱是被留下来,其他的则是都散了,然后大家陪着安国公夫人用了碗长寿面,九娘也赫然在其中。 之后便没有这些个小辈们的事了,大家尽皆散去,而其他人则是该去前院的去前院,该留在后院安排的留在后面。今日宾客众多,恐怕长安有点名望的人就都会到来,是时宾客众多,自然宴开几处,普通的宾客自然是在前院招待,像一些稍微亲近之人或者比较重要的人物自然要安排在后处。 幸好大齐男女大防并不严重,许多筵宴都是男女同宴的,倒不是太难处理。 九娘是小辈,自然轮不到她出面,不过萧家估计打着今日让几位小娘子露面的打算,也算是正式进入大家眼底,所以崔氏也是吩咐了,让九娘等人回去歇息片刻,将自己收拾妥当,静待有人传唤。 今日起得太早,所以回翠云阁后,九娘便睡了一会儿。也不过睡了半个时辰的样子,莲枝几名婢女便将她叫醒,开始为其梳妆打扮。 今日场合不同,自然不能做寻常打扮,衣裳和首饰都是府中提前准备好的,九娘是一身鹅黄色双鸾纹交领窄袖短襦,配一条石榴红的齐胸襦裙及五晕银泥披帛。九娘本就生了一身白皙光滑的好肌肤,被这一身装束一衬,更显得眉眼儿精致,清艳绝伦。 莲枝为九娘梳了飞天髻,先是将头发分为三束,又用细银丝绦缚住,向上盘卷成环状,抽其髻直向上,之后用金质钗朵固定,又在鬓旁插了几朵鬓花与一朵累丝赤金的鬓唇,鬓唇上细细的金丝流苏垂在九娘眉梢,衬着她眉心的那抹金色的花钿,更显出一股华贵的气质。 灵动而不失贵气,清艳而不显得妖娆。 这是九娘第一次盛装打扮,显得格外明艳照人。 到了流波亭外,十娘等人与她先后脚都到了。 这流波亭说是亭,其实是一处临湖水榭,面积宽广,平日里极少开放。今日或许是宾客众多,便将此处设为招待之处。筵席自然不是设在此处,不过是一些贵妇与贵女们暂作休闲之地。 待九娘等人步入进去之时,已经到了不少人,大多都是贵妇与一些贵女们,个个打扮的雍容华贵或是明艳动人或是清新脱俗,将这处亭榭照耀得凭空亮眼许多。 九娘几人的到来惹得众人瞩目,崔氏将几人叫在身边处,状似寻常的和几位贵妇介绍说是府上的小辈。 既然能到得此处来的,都不是简单人,几名贵妇自然顺着话音赞赏九娘等人都是美人胚子,以后长安城中定然又会多几名让人闻名遐迩的大美人儿。 萧三娘等人也在这处,不过她们不同九娘几人,她们是嫡出,又从小和父母长辈出入各种交际圈子,也是有一众自己的玩伴的。早已是散落其中,各自和各自说得来的玩伴说着话。 见崔氏叫自己,萧三娘便走了过去,之后将九娘几人带入贵女人群中,也算让她们顺利融入这一圈子。 只是到底不熟,寒暄几句,九娘几人便坐于旁,就当是个陪客了。 说了没一会儿话,就有人说屋里太闷,提议到外面去散散心。刚好散在四周的几群贵女都有此意,便由萧三娘领头带着众人去了外面园子当中。 没有长辈们在跟前,这些贵女们到底要松散许多,有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也有去花圃草地处扑蝶玩耍或者赏花之内的。 此时阳光明媚,正值初夏,虽有日头却是不热,鸟语花香,少女们的笑声悦耳,组成了一副极美的画面。 萧三娘年纪长于众人,又是东道主,自然是要负责招待众人的,便将一众不愿在太阳底下呆着的少女安排在园中一处亭阁中坐着。 这亭阁面积宽广,案几坐榻都是现成的,且早有婢女们备好的茶水以及美味的瓜果。这一众十多名少女,年纪有大有小,有十六七岁年纪和萧三娘相仿的,也有十三四岁和萧六娘等人同龄的。分为了几拨,一拨和萧三娘坐在一起,一拨和四娘六娘等人坐在一处说话,也有两三人为一群坐在其他处,散落在这处敞亮的亭阁之内。 没有长辈们在,这些少女们都显得适意不好。 九娘几人与众人不熟稔,又不好离场,只能继续干着陪坐的活儿。九娘见多了这种场合,自然处之泰然,萧七娘和萧八娘等人第一次接触这种场合,可以看出有些拘谨。尤其是萧倩萧八娘,可能是日里小心翼翼惯了,总是坐在一旁当木头人也是不好,便殷勤的为几处布置茶水。 萧六娘和萧四娘坐在一起,见了这幅画面不禁撇了撇嘴,旁人大抵是明白她为何撇嘴的。都是世家贵女,身份都是差不多的,这端茶之事自然有婢女们做,一个贵女做这些倒是落了下层了。 只是各人性格不同,看法也就不同,秉性宽和一些的,见了此景就当对方年纪小,极为好客,行为顶多有些失当。至于有的则和萧六娘看法差不多,觉得此人太没有贵女们的仪范了。 “萧六娘这是你妹妹?倒是殷勤得很!”一名和萧六娘年纪相仿的粉衫少女如此说道。 萧六娘斜了她一眼,“我可没有这样的妹妹!” 这群人离其他人所坐之地还有些距离,且两人又是低言,所以倒也没有传入萧倩的耳中,只是两人身旁的几名少女俱是听到了,皆是抿唇一笑。 大家都知晓萧六娘和崔十娘素来有矛盾,两人一旦呆在一处就是针尖对麦芒,倒也没有惊讶眼前发生的这幕。 “我不记得她似乎叫萧八吗?你是萧六,她是萧八,难不成不是你妹妹?”崔十娘言中带有取笑之意,不过到底是在别人家,大多都是收敛的。见萧六娘似乎要炸毛,崔十娘又转移了视线,“咦,那人好像也是你家的,倒是个美人儿。” 她说的正是坐在不远那处,一副处之泰然模样的萧九娘。 “我记得她好像是萧家五郎君之女,排行为九,叫萧九娘。”有之前认真听萧三娘介绍的少女,插了一句。 “那不就是你亲妹妹了?” 萧六娘气闷至极,从层面上来讲,萧九娘确实是她一个爹的亲妹妹。可她自幼被朝霞郡主教养长大,又哪里会认一个‘小贱人’为亲妹。只是这种话当着众人面前肯定不好讲,只能气鼓鼓侧过脸,就当做没听见。 见此,崔十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记得萧家好像出了位县主,就是这个萧九娘吧?” “我记得好像也是。” 这个消息在长安众世家豪门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这些贵女们大多都是有所耳闻的。 当年因这个有食邑的外姓县主,没少在长安城中引起热论,所以此时讲起,大多人都记忆了起来,也因此望着萧九娘的眼神格外羡慕。 崔十娘挑起的话茬,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耻笑萧六娘的好机会,拿着帕子掩着嘴笑了笑,“也倒是奇怪哦,此人明明是你的妹妹,却是越过你被封了县主。要知道六娘你外祖母可是公主,你阿娘是圣上钦封的郡主,按此殊荣,这县主怎么也是应该封给你的,难道你阿爹和阿娘偏爱这个妹妹些?” 萧四娘自然要为六娘说话,忙道:“崔十娘你快别乱说,六娘和九娘可算不上是亲姐妹。” 崔十娘眼珠一转,“那就是说这萧九娘是庶出了,庶出的居然越过嫡出被封了县主,萧六娘你怎么忍受得了?!” 萧六娘自然忍受不了,当年册封萧九娘的圣旨下来,她可是和朝霞郡主闹了许久。可这县主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封的。像县主和郡主这种女子爵位,一般只有皇族女子才可俱被资格。外姓也有,但是极少,一般不是本人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便是其父权势滔天或功劳甚大萌荫而来。 当年朝霞郡主这个郡主便封得有些不恰当,按理公主出嫁后,虽本身还是皇族之人,但其夫其子女并不是。郡主一般是封给皇子或者亲王之女的,朝霞郡主不过是外姓女。可昌平公主不同一般,是承元帝的亲妹妹,朝霞郡主又是承元帝的亲外甥女,所以给外甥女一个郡主的封号也不是不可。 可若是从萧六娘的身份来讲,却是又远了一层,大齐可没有郡主之女被封为县主的规矩。 萧六娘本就忍着脾气,如今又被崔十娘这么一刺,顿时宛如点燃的炮筒子似的,炸了起来。 “崔十娘,你找茬是吧?” 这确实是找茬。但崔十娘可不会这么说,她眨了眨无辜的大眼,“我不过是好奇问了问,怎得又惹得六娘妹妹不悦了?” “你——” “咦,那不是嫦曦妹妹吗?怎得今日她也来了,我出去迎迎。” 一个柔婉的女声打断了萧六娘的话语,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亭外。 淡金色阳光下是一名身着粉衫少女,巴掌大的小脸儿,吹弹可破的如玉肌肤,如柳般的秀眉,小巧精致的鼻子,水灵灵的大眼,嘴旁噙着轻笑。她从远处漫步而来,让人疑是九天玄女般的清丽无双,不需粉黛便可天姿国色,艳冠群妍。 少女年纪并不大,脸颊还略带了些许稚嫩,但已可以看出倾城之姿,怪不得长安有人广传,孟家有一女,倾城之色丽无双。 此人正是孟家的嫡幼女,孟嫦曦。 那名出声的少女迎了出去,亭中的一众人也纷纷起身而出。 孟家在长安城内的特殊,众人皆知。安享了几十载殊荣,若是无意外,只要承元帝不死,太子不死,孟家便是凌驾众世家之上的特殊存在。 而孟嫦曦,其祖是先皇后之父孟国公,其父是先皇后的同胞兄长,中书省中书令大人孟霄,孟家的女儿少,嫡出的更是少之又少,孟嫦曦是嫡长房唯一的女儿,从小可谓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尤其孟嫦曦从小与元章太子亲近,元章太子特别宠爱这个小表妹,也因此显得孟嫦曦地位格外特殊。这是一个天生便积聚了所有令人羡慕根源在身的宠儿,永远是众人目光聚焦的所在。 “嫦曦妹妹,怎么今日有空出来?”郑琪雨走上前,亲热的道。 她和孟嫦曦年纪相仿,孟嫦曦之母郑夫人乃是郑琪雨的姑母,所以两人算是从小熟识,关系也比较亲近。 孟嫦曦见了郑琪雨,微吐舌尖,天真的笑了笑,“阿娘本是拘着不让我出门,不过今日成王和楚王哥哥都来了,我便同他们一同来做客。我嫌屋中太闷,便出来赏景散散心。” 其他人大多与孟嫦曦只是见过,却并不熟,也不好上前搭话,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 听闻孟嫦曦是和成王楚王两位殿下一起来的,自然是羡慕之至。只是别人的地位摆在那处,从小出入宫廷宛如自家,却是旁人比不了的。 这时,有几名和郑琪雨熟稔的少女,借着由头靠上前去,倒也和态度随和的孟嫦曦搭了几句话,引来众人的羡慕的目光。 一时间,那处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时,一旁花丛中突然跑出来的一物,浑身雪白,毛茸茸的。 乃是一只名贵的波斯犬。 九娘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小酒儿,再正眼一看,却发现并不是,小酒儿是浑身雪白,身上没有一点杂毛,而这只却是小脑袋正中央有一撮黑毛。 只见孟嫦曦弯下腰去,招了招手,“雨点儿,快过来,别到处乱跑。” 一看便知这只小狗是孟嫦曦的。 51|42.0 ==第49章== 此时的波斯犬在长安来说,还是比较罕见之物,即使是在一些豪门世家也很少能得。 要知道这种波斯犬属于番邦进贡之品,尤其这种纯净的毛色,在贡品中也是极为罕见的,寻常人家又哪里能见到。所以一见到憨态可掬的小雨点儿,众少女皆是目露好奇之色。 “这是小狗吗?”不禁有人这么问道。 “跟一般的小狗崽不一样呢。” 自然是不一样的,大齐境内的狗许多都是大型犬种,小型犬也有,却没有这种浑身雪白且毛茸茸的,看起来十分可爱的小狗。 少女们素来对这种小动物没有抵抗能力,一只白色的小兔子都能让少女们稀罕不已,更何况这种罕见的小狗崽呢。 有懂行的少女羡慕说道:“这是波斯犬,乃是贡品,这种纯白的毛色,即使是在贡品中也是极少能见的。我阿爹乃是鸿胪寺少卿,我是听他讲的,这种波斯犬近多年来,也不过只上供了两只,这恐怕是其中一只吧。” 这群少女们非富即贵,贡品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可贡品中的极品乃至珍品,却是极少有人能得到或是见到了。 众人一听这少女如此说,顿时打消了回家让各自父母也弄一只来养的打算,这样稀罕的东西,大抵也只有像孟嫦曦这样身份高贵之人才能有的。 孟嫦曦抱起小雨点儿,笑着道:“这是太子哥哥送给我的。” 一听此言,众人更加羡慕了。 不禁有那两眼直冒星星的少女道:“它真可爱,能给我摸一下吗?” “是啊,它可真可爱。” “你瞧它舌头,那么一点儿,还是粉色的呢。” “我也想摸一摸。” 看得出孟嫦曦也是个平易近人之人,听闻此言,便将胳膊往前伸了一伸,将小雨点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 众少女们俱都围了上去,边感叹,边小心翼翼的触摸,脸上都是甜美的笑,可见是小雨点儿着实惹人喜爱。 萧家人和孟家人素来不对盘,当然这是私下里的,一个是元后的家族,一个是现任皇后的家族。按理说,死了的肯定没有活的价值大,可关键承元帝是个念旧情之人,且是个痴情之人,所以在外人来看,孟家和萧家没两样,都是后族,且萧家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世家名门,似乎声望要比孟家高上许多。可在许多明眼人眼里,却是知晓在承元帝心目中,萧家的地位是万万及不上孟家的,从这些年的行举就可以看出。 再说夸张些,孟家所到之处,萧家人大多退避三舍。当然并不是萧家人有多么的怕孟家人,而是总觉得矮人一头,且有萧家的政敌也不乏总拿此事讥讽萧家的。所以为了不产生多余的纠葛,萧家人极少会和孟家人有所交集,一般在外碰面了,也大多都是点头便过,偶有女眷在外交际遇见,也大多与对方不相往来。 长辈们的行为处事,对小辈们也多少有些影响,萧三娘等人年纪比九娘等人长,且从小随同父母在外行走,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 萧三娘也就罢了,她素来懂事知礼,即使孟嫦曦一来,便有抢自家风头之嫌,但到底要有东道主的风范,她也只是笑笑未语。可萧六娘就不行了,若论这世上最让萧六娘讨厌之人,萧九娘排一,那么孟嫦曦就是排第二了。当然,她对孟嫦曦的这种讨厌,是夹杂着嫉妒眼红等等情绪所在,总而言之就是让她厌恶,只是她知晓自己招惹不起孟嫦曦,平日里也只能忍声吞气。 此时见了孟嫦曦让众人围着,出尽了风头,她眼珠一转,将目光移到站在一旁的萧九娘身上。 “上官晓梦,这狗有你说的那么稀罕吗?我怎么不觉得啊,你是不是在骗大家?”萧六娘道。 上官晓梦便是之前那自称阿爹是鸿胪寺少卿的少女,她也聚在孟嫦曦身边,与众人一起讨论着小狗有多么可爱。 此时听闻有人点名道姓,她顿时一愣,会意过来,涨红了小脸,“我没有说谎,我阿爹是鸿胪寺少卿,专门负责外来使节、四夷君长朝见之礼、收贡、回赐之事,所有的贡品都是要经过鸿胪寺的,我也是几年前听我阿爹所言,用得着去骗你!” 所有人都转头去看萧六娘,连孟嫦曦也是。 孟嫦曦脸上虽还带着柔笑,但眉宇间却露出了一丝不悦。 这萧六娘质疑上官晓梦所言,就是在质疑小雨点的珍贵。小雨点乃是太子哥哥送给她的,太子哥哥送她之物素来都是珍稀,且孟嫦曦也知晓这种波斯犬极为罕见,尤其是这种毛色极为纯净的。她并没有因萧六娘之言便质疑小雨点的珍贵,她只觉得这萧六娘是在挑衅她。 所有人都觉得萧六娘是在挑衅孟嫦曦,也因此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眼神去看萧六娘。当然也有人用看戏的目光去看萧六娘,那人就是崔十娘。 萧三娘本是与几名年纪相仿的少女站在一旁,她们俱都是十六七岁,年纪比其他人要大一些,虽内心也是蠢蠢欲动,但也懂得什么叫矜持。 此时见萧六娘犯了蠢,她赶忙上前几步拉着萧六娘,并对孟嫦曦道:“曦娘子不要见怪,我这六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她并没有其他意思。六娘,还不和曦娘子道歉。” 萧六娘露出倔强之色,挥开萧三娘拉她的手:“我本来就没说错嘛,她将那狗说得那么稀罕,可是九妹妹不也养了一只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萧九娘身上。 九娘自萧六娘出言,便心觉不妙。果不其然,这萧六娘没忘记坑自己一把,萧九娘自是不会当做萧六娘是一时说漏了嘴,别看萧六娘素来任性霸道,可在世家之中,哪有什么天真烂漫之人。若是有,大多也是装出来的。 不待九娘开口,一旁便有少女纷纷说道:“萧六娘,就算你嫉妒嫦曦,也不能如此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就是就是。” “上官晓梦没说假话,我也听家里长辈谈起过这种波斯犬。这种波斯犬是从极远的地方进贡而来,且这种毛色纯净的极为稀罕,即使是在番邦那处,也是少见的。” “都说了这是贡品中的极品了,你还以为是泥腿子们养得那些小土狗啊,是个人都能弄一只来。” 孟嫦曦和萧六娘相比,不用想大家自然是捧着孟嫦曦,所以说话也格外不留情面。 萧六娘一副又气又恼的模样,望向萧九娘,“九妹妹你来说,你是不是有一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且一丝杂毛都没有的波斯犬?” 所以说,萧六娘是在给萧九娘挖坑,若是萧九娘说没有,萧六娘丢脸不说,也会连累在场所有萧家小娘子们丢脸。今日乃是安国公夫人大寿,这是萧家的地界,大家一起丢这么大个脸面,还是在孟家人面前丢脸,事后不用说,萧九娘一定会受罚。 若是萧九娘说有,那么绝对会得罪孟嫦曦,因为之前萧六娘挑衅的态度太明显了,且若是九娘真拿出一只和小雨点一模一样的小狗,那么所有之前大家推崇孟嫦曦之言,就不是推崇了,而是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打在孟嫦曦脸上。 孟嫦曦颜面尽失,又怎么会不去记恨萧九娘?以后萧九娘还得在贵女圈子走动,得罪了孟嫦曦,就等于得罪了围绕在她身边的许多贵女们。有孟家那座大山在后面,九娘日后碰见的刁难可想而知。 现在就是一个选择题,大家一起丢脸,事后自己被长辈们责难。应了萧六娘所言,让孟嫦曦大跌脸面,以后出门在外,寸步难行。 萧九娘对孟嫦曦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记忆犹新,因为上辈子她便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得罪了孟嫦曦,以至于招来了许多祸事。 那时候的九娘与如今不同,虽有个萧家之女的身份,却有不如没有,朝霞郡主以及萧六娘等人,从来不吝于为她宣扬,以至于萧九娘不好的名声在外。也因此九娘虽能出入贵女圈子,却与众人格格不入,没人愿意与她相交,她所面临的从来是讥诮或者鄙视意味极为浓烈的目光。 而高高在上、出入尽皆被众人包围的孟嫦曦,对她而言是一个极为遥远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甫一开始面临各种机锋与刁难,九娘仅以为是朝霞郡主或者萧六娘等人暗中做的手脚,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后来有一次,她才发现不光是这些人,还有本与自己从没有任何关联的孟嫦曦也曾指使人与自己为难。那时候九娘是不懂的,她不懂高高在上的孟嫦曦为何会来刁难她一个小人物。其实到后来她也没弄懂,因为两个人是两个圈子两个世界的人,她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去质问孟嫦曦。 绕了两辈子,境遇竟然如此相同,有差别的只是上辈子的萧九娘,并不知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孟嫦曦。其实在九娘想来,她真的有些冤枉,这些上辈子的冤枉因为此时所发生的事,变得清晰起来,萧九娘笑了。 既然左不过我总是要‘得罪’于你,那么就落实它吧,也免得日后自己再觉得冤枉。 面对萧六娘逼问之言,九娘勉强的点了点头,让众人看去就仿佛是萧六娘逼着这个同父妹妹说的违心之言。至于为什么会如此,肯定是要让萧六娘能下得来台啊。 众人望萧六娘和萧九娘的眼神,顿时不耻了起来。 郑琪雨瞥了萧六娘一眼,道:“若是只用说,我也会编出我家有多少只的话,萧六娘你也无须让你这妹妹来附和你的假话,给自己找台阶下,将狗抱出来比过才是正当。” “我用得着让人配合给自己找台阶下吗?九妹妹,快将你的狗抱出来给她们看。” 九娘也只得去找了一名婢女,低声对她吩咐了几句。 那婢女匆匆而去,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了,众人的目光都是惊疑不定,难不成这萧九娘真有一只珍稀的波斯犬?可她无德无能,凭什么可能会有这种贡品之中的极品? 孟嫦曦之所以能有,那是因为人家背靠着孟家,且有个太子表哥,这萧九娘有甚?一个萧家的庶出女儿,别看和众人坐在一块,若是没有那个县主身份,恐怕要凭空比众人低上一等。没看到那萧八娘小心谨慎为众人添茶倒水的姿态吗?那才是这种假嫡女应该有的位置。 俱都是大家出身,所以对彼此家族中一些潜规则也尽皆知晓。这世家嫡女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不是你自己给自己脸上贴块儿金子,那便是了。 萧三娘见气氛尴尬,只得又站出来做和事老,招呼着大家进亭中去坐,免得晒黑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肌肤。 现如今以白为美,自然没有人和自己容貌过不去,俱都是入了亭中。 进入亭中之后,大家虽是坐了下,并又让婢女换了茶水,却无人将心思放在此处,俱都等着那萧九娘拿出一只和孟嫦曦一样的名贵波斯犬出来。 孟嫦曦坐在郑琪雨身边,面上带着浅笑,却似乎有些心有所思的抚着小雨点的长毛。 不多时,从外面来了一名婢女,却是莲芳。 众人见只来了婢女,没来狗,俱是都面露讥讽之色的看着九娘。殊不知,并不是没有狗,而是这次九娘等人俱都没有带贴身婢女在侧,九娘不过是派了一名陌生的婢女去翠云阁。莲枝素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自然怕暗中有什么玄机,便派了莲芳过来询问究竟。 “怎么,你们的狗呢?”郑琪雨讥讽道。 换平时,素来文静的她自然不会如此说话,可今日让她来看,却是萧家这几个人实在太过分了,一再挑衅她们。 “九妹妹,你的狗呢?”萧六娘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问道,可九娘却没有忽略她眼中看好戏的恶意。 “婢女传错话了,九娘已经吩咐过了,待会儿就到。” “哼,那咱们可等着了!” 众人只当萧九娘是勉强之言,估计是大话说满了,如今在想什么法子补漏。 这些少女甚至俱是已经打算好了,哪怕等下出现了什么长辈叫众人过去的事,也一定要等着这萧九娘把狗抱来再说,绝不会让她就此瞒混过去。因为方才萧六娘的挑衅之言,不光挑衅了孟嫦曦,也伤了她们这些吹捧孟嫦曦之人的颜面。 是个人都会恶心这种行为,只能说萧六娘的行为太过,惹来了众怒。 有与萧三娘相熟的少女,略显担忧了望了萧三娘一眼,萧三娘无奈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其实萧九娘有一只波斯犬,萧家人尽皆知晓,甚至有些人知晓是楚王所赠。只是知道这点的人却极少,毕竟事情是在兰陵那边发生的事,且九娘自从回到长安后,从不将小酒儿带到人眼前,所以许多人都是没见过的。 萧三娘并不怀疑九娘会抱不出来一只波斯犬,她担忧的是萧九娘抱不出来一只比小雨点毛色还纯净的波斯犬,因为萧六娘方才所言说得极为挑衅,不但跟这只相像,且一丝杂毛都没有的。 其实这句话才是刺中众人的根源所在,波斯犬罕见却不是没有,若是在场这些少女真心想要,凭着家里的权势花大价钱大精力,也是能弄上一只来。可像孟嫦曦怀中所抱这只,却是极为稀有,因为它浑身雪白,除了头顶有一撮宛如小桃心似的黑毛,一丝杂色的毛都没有。 所以这狗也是看品相的,若是这撮杂毛长在其他处,自然是败笔,可它恰恰是长在头顶处,看起来就给小雨点儿平添了几分可爱和调皮,只是比起那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却又是低了几分,要知道就好比众人冬日里所穿的裘皮,也是纯色为最佳,有杂色的却为下等。 这道理是一样的,而萧六娘挑衅之言恰恰是踩低了孟嫦曦的小雨点儿,去抬高了九娘的狗。虽没有一句之言是说这小雨点儿不如小酒儿的,但话音无不是在说如此。 恰是此言戳进了孟嫦曦的内心,她自认从来高高在上,又怎么可能不如一个萧九娘。太子哥哥手中所出尽皆极品,又怎么可能会不如这萧九娘的。也许这世上确实有毛色纯净没有一丝杂毛的小狗,但也绝不会是她萧九娘所拥有! 随着时间的过去,萧三娘越来越焦虑了。 这番是在自家府中,她在姐妹中又是为长,闹出了这种矛盾,其中也有她之过。可萧六娘素来不听人言,且任性妄为,面对这个五房的妹妹,萧三娘很多时候也极为头疼的。 若是此事立马有个决断还好,就当快刀斩乱麻,该怎么样怎么样,该丢脸丢脸,该赔罪赔罪。可偏偏中间出了岔子,一直没个下文。这让她心中越来越焦虑,甚至忍不住猜想等下下不来台的各种情形,也让她面色越来越难看。 包括萧四娘萧五娘也是这种情形,所谓的钝刀子割肉最疼,大抵和这个道理是相同的。 这姐妹几人的难看脸色,更加落实了众人的猜想,甚至有人出言道可千万不要找长辈当救兵,她们不看到狗可不是不会离开。 这话将萧三娘气得不轻,索性也不补救想法子了,该咋地就咋地吧。 只有萧七娘几个在兰陵呆过的人,脸色有些怪异,只是她们一直不为人所注意,此时又是坐在边角处,更是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了。 就在这时,亭外传来几声狗叫。 小雨点听到这几声狗叫,顿时坐立难安了起来,在孟嫦曦膝盖上似乎有些待不住的模样,想往下跳。 众人的目光都往外看去,就见一道红白相间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往这处奔来,几乎只是一眨眼,那影子就蹿入亭中。 到了亭中,它停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而已,便在人群中认出了九娘,冲她奔来。 小酒儿被拘在翠云阁好多日了,一直没出来撒欢,这会儿被莲枝抱出来,起先还老实,到了后面就跑起来给莲枝追了。幸好它也知晓此地不熟,不能乱跑,莲枝倒也一直缀在它身后。 来到这处,它嗅到了九娘的气味,便心生兴奋,一路随着气味飞奔直至亭中。甚至连同类的气味都没有去管,只顾得去九娘裙边撒娇卖乖。 今日的小酒儿打扮的格外漂亮,莲枝几个婢女素来稀罕小酒儿,平日里喂食沐浴打理毛发从来勤勉,且几名婢女年纪不大,也有童心,闲暇之余便喜欢给小酒儿做些小衣裳小褂子什么的,甚至连发饰都有做过。 九娘日里看着好笑,也就由着她们去弄。 今日小酒儿便穿了一身大红色小褂子,短短的只及腰间,背上缝了一只大大的蝴蝶结,衬着白毛更显可爱。且这还不算,头顶上也被人束起一小撮白毛,上面绑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简直可爱得不要不要的。 它边哈着气,吐着小粉舌,边对九娘使劲摇着尾巴。见九娘不和自己说话,便一下子蹿到对方膝上去,撒娇的去用头顶九娘的手。 对于顽皮的小酒儿,九娘从来是无奈的,只能抚着它头顶的毛,去安抚兴奋的它。 安抚了两下,小酒儿平静下来,这才注意到一旁似乎有个同类。它调过头来,侧歪着头去看对方,似乎在好奇怎么有个跟自己长得差不多的小狗。 从众人看清楚小酒儿模样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亭阁中便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有长眼睛,自然看得出来这狗何止比小雨点漂亮,简直超出了许多倍不止。当然这一切观感得归咎去小酒儿这身新奇的造型,众人尽皆没有见识过,且莲枝几人从来是怎么好看怎么打扮,闪瞎人眼也是可以想象到的。 众少女沉默了下来,一时之间也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她们自然说不出认输的话,方才讥讽萧九娘等人之言,如今宛如耳光似的都打在了各自脸上。 突然,一声尖锐的狗叫刺入众人耳里,却是小雨点不知为何叫了一声。 小酒儿本是在看同类,被这凄厉的声音吓得顿时往九娘怀里钻去,却又十分好奇,微微侧着小脑袋去看对方。 就见小雨点老实的爬在孟嫦曦怀里,孟嫦曦面色有些怔忪,安抚着它急问它怎么了。可狗怎么会说话呢,且狗是无法做出表情的,旁人只当这狗突然发了神经,只有将小酒儿从小养到大的九娘,眼睛放在抚着小雨点身子的那只玉手上。 那手是孟嫦曦的。 九娘太清楚狗叫声中所表达的含义了,当它们想撒娇的时候,有呜呜的、有啊呜的、有那种类似哼唧的声音,也有各种表达欢快、很高兴的叫声,当然也有哀伤的担忧的叫声,但九娘只听过一次。那次她偶感风寒,躺在榻上极为不舒服,小酒儿便是在榻边用那种极为担忧哀伤的呜咽声叫唤着,并轻轻的舔她,似乎想安慰她。 而刚才那声狗叫却是痛苦之声,似乎遭受了什么痛苦。 孟嫦曦又抚慰了小雨点一会儿,才笑着抬头望向九娘。 “你这狗叫什么名字?它长得可真漂亮。” 笑容中隔阂全无,似乎自己方才并不是争执的中心点,也似乎方才所发生之事,全部随着这句寒暄之语烟消云散了。 这样行举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什么异常,毕竟方才挑衅是萧六娘,而咄咄逼人却从始至终不是她孟嫦曦。 此番两个同样拥有这种狗的主人,坐在一起笑吟吟的谈论彼此的狗,甚至去夸奖对方,才合乎孟家女的教养,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九娘心照不宣的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它叫酒酒,是个小顽皮。” 方才咄咄逼人的那些少女们,见了此时这幅画面,心中多少有些窘意。到底大家教养都不差,为了不让自己落于下风,得到一个跋扈的名声,亦或者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有几名少女俱是上前对九娘道了歉,顺便将小酒儿大大的夸奖了一番。 九娘也没有做出不依不饶之态,似乎并不以为然,轻轻地就翻过篇了。另外几个少女见此,也忙上前如此一番,大家似乎一下子便重拾和谐了。 一众人仿若没有之前的矛盾,聚在一处围着九娘和孟嫦曦两人,谈论的话题俱与小雨点和小酒儿有关。甚至连小酒儿身上的小褂子都被脱下来,让人研究了一番,十分热闹。 萧六娘没有得到自己预期的效果,气得牙疼,可为了不让人看出来还得装笑。 “九娘,你这狗这么稀罕,是从何处得来的啊?若是可以,我也想让我爹给我弄一只回来养。” 这少女本是因珍稀难得打消了想弄只纯白波斯犬回来养的心思,可是见了听话乖巧的小雨点儿,和调皮且憨态可掬的小酒儿,实在心痒难耐,忍不住发声询问。 “是啊,我也好想要一只和酒酒一样可爱的小狗,我已经快被萌晕了。”一名少女捧着脸蛋说。 “酒酒是……”九娘正在想如何解释,且让众人相信小酒儿的来源。 这时,一旁有个声音响起,“九妹妹这狗,是楚王殿下送的呢。” 说话之人正是萧七娘,眉目清淡,音调也甚是风淡云轻,却是在有的人心中砸下了重石。一时间,众多钦羡的目光都投注在九娘身上。 “原来是楚王殿下所赠,九娘你和楚王殿下很熟吗?” “咦——那不是楚王殿下吗?还有成王和赵王两位殿下。”一个清脆的声音蓦地响起。 随着那声音,众人俱都望去,只见这处亭阁正对着一处小径。那小径两侧草木繁茂,并有有假山、花圃做点缀,此时徐徐从拐角处走来几人,俱都是玉冠华服样貌不俗,器宇轩昂,一看就是人中之龙,正是成王、赵王及楚王几人。 面色有些怔忪的孟嫦曦又挂起一脸甜美的笑,站起身将小雨点儿给了郑琪雨。 “楚王哥哥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他要耽误多久呢。”说着,便裙摆翩翩的往亭外走去。 行走之间,她似乎望了九娘一眼,只可惜九娘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52|42.0 ==第50章== 随着楚王日渐崭露头角,投注在其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也渐渐为长安城内众多世家贵女们得知。 其实对于楚王,许多人俱都知晓,只是早先楚王年少且一直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人并不多。随着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楚王的地位直线上升,竟成了除过元章太子以外,最为让当今陛下颇为宠爱的儿子,也因此楚王在长安城内格外引人瞩目。 楚王本就是众皇子中最为俊美之人,早年还是少年之时便可看出端倪。经过这几年的磨砺与岁月的沉淀,越发显得俊美无涛。这种俊美是惑人的,尤其随着年纪的增长,更是让楚王身上多了几分沉稳与威仪,配合着满身的贵气与那略显有些苍白的病态之色,楚王每次在人前出没,便会引得众贵女面红不已。 望着远处那一身玉色锦袍,黑发金冠,坐在轮椅中让常顺推行而来的楚王,九娘似乎看见了上辈子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宛若神祗般的人。她的神色有些怔忪,也因此并没有看见孟嫦曦那晦暗莫名的一眼。 几位皇子到了,众人自然不能安然坐在亭中,俱都站了起来,往亭外行去。九娘也只好将小酒儿放下,对莲枝使了个眼色让她看着点儿,便跟在众人身后出去了。 孟嫦曦正在与赵王几个说话,一脸甜美的笑,在阳光下显得更是宛如九天玄女一般清丽动人。 “楚王哥哥,你们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很久呢!” 听了这句话,众人才知晓孟嫦曦原来是和楚王等人一处来到这处园子,只是楚王等人不知为何耽搁了,而孟嫦曦便先到了这处。 “就记得楚王哥哥,不记得你亲哥了?”立在楚王等人身边的一名蓝色锦衣男子笑着戏谑道。 这男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也生得一副风流倜傥的好面相,面容与孟嫦曦有几分相似,正是孟嫦曦的亲哥哥孟昌浩。 “哥,你哪能这么说曦儿,还是不是人家亲哥了?人家明明说的你们,总不能挨着个都称呼一遍吧。”孟嫦曦一副小女儿的娇态,不依道。 孟昌浩大笑不已,一旁的成王也是笑着道:“嫦曦妹妹,这不是遇上赵王,就多说了几句。” 赵王对孟嫦曦点了点头,也是一脸的笑容,“嫦曦妹妹,许久不见,越发生得动人了。看来也不用像旁人所说,几年之后冠盖京华,现如今就可以。” 这孟嫦曦从小出入宫闱如同自家后院,不大点就和诸位皇子在一起玩耍,也因此与赵王几个都是从小便熟识,几位皇子也都将其当做自家妹子对待。 站在一旁的众少女们,见几位皇子对孟嫦曦如此亲近,笑谈之间宛如无人,俱都是羡慕不已,只是这种事是羡慕不来的,也只能干看着。 听得赵王此言,孟嫦曦倒也没有显出害臊之态,反而是落落大方道:“那就承赵王哥哥吉言了。” “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啊,女儿家哪能如此不害臊。”孟昌浩取笑道。 “嫦曦妹妹确实能当此言。” “正是正是。” 被几位皇子如此捧着,孟嫦曦并没有任何失常的模样,反而如同平时一般落落大方又不失小女儿家的娇态,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看得出教养极好。 孟嫦曦嘴里和赵王几人说着话,实则美目有意无意总是望向楚王那处。可惜楚王素来待人冷淡,话也极少,仿若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幽暗的眼神似乎没有焦距的望着远处。 她顺着楚王的视线望了过去,不禁抿了抿嫣红的唇,眼波流转之间,笑了一下,道:“楚王哥哥,怎么不说话,在看什么呢?” 楚王收回目光,清俊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没什么。” 孟嫦曦不禁暗咬银牙,但面上还是一脸甜美的笑,做出讶然的样子,“楚王哥哥是在看酒酒吗?那是萧家九娘养得波斯犬,十分可爱。哼,太子哥哥还与嫦曦说,小雨点儿毛色纯净,世间罕有,这不是还有一只比小雨点儿更好的。” 她一脸甜笑,小嘴半嘟抱怨着,因着声音中并没有恼怒,只是娇嗔,越发显得小女儿娇态,甜美动人。 因着孟嫦曦这句话,赵王等人的目光俱是聚到那处。 却是顽皮的小酒儿挣脱了莲枝的手,跑到九娘裙边在她裙子下钻来拱去,似乎玩得乐呵了,四脚朝天小肚皮往上用爪子搔着九娘裙摆,边搔边在地上滚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这是小酒儿最喜欢玩的游戏,可惜有些不是场合,九娘本就站在人群后,见众少女们不敢贸然上前行礼问安,她也就站在原地不动。小酒儿突然跑过来和她耍,她便一边和小酒儿玩着,一边竖着耳朵听那边说话。 正恍神着,突然发现场上静了下来,不禁抬起头来,见众人的目光俱是聚在自己身上。 九娘不禁面上一干,倒也没有慌张,推了推小酒儿的脑袋,让它去一旁玩去,才直起了身。 “你是萧九娘?把你的狗抱过来给本殿下看看。”却是赵王出声了。 对于赵王此人,九娘并不陌生,上辈子多少有耳闻赵王的事迹。赵王为刘贵妃所出,刘贵妃为人精明过人,却生了个蠢笨的儿子。当然,这种所谓的蠢笨并不是真的蠢笨,只是生长在宫廷这种地方,又有几个本事不小的兄弟对比着,就显得有些蠢笨了。 上辈子赵王势力不小,可惜俱都是刘贵妃一力撑着,后来刘贵妃莫名暴毙,赵王便由此不行了。 赵王是皇子,九娘自是不能不从,便抱着小酒儿走了过去。因着不知赵王的目的为何,她的心不由的提了起来。 “见过赵王殿下,见过成王、楚王两位殿下,见过孟公子。”因着九娘抱着小酒儿,只能微微屈膝为礼。 “把你的狗给本殿下看看。” 九娘抿了下唇,垂首并微微的抬起胳膊,因着不好使力,她便用双手将小酒儿撑起。小酒儿似乎也知晓这会儿不是顽皮的时候,显得格外乖巧,蜷缩在九娘的双手上。 一身雪白、模样娇憨可爱的小狗,身穿了一件样子奇特的红色小褂,少女的手莹白温润,并没有像时下贵女们留有长长的指甲,指甲剪成弦月状,覆盖着细白的指尖,竟不让人觉得寡淡,只觉得素雅非常。衬托着小狗一身无暇的白毛,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狗美,手也美。 只可惜此时没人将心思放在这上头,眼神都聚焦在赵王身上。 九娘只觉得手上一轻,小酒儿便被赵王拎了起来,他是用单手拎起的,再加上方法不当,只提着小酒儿的一只臂膀,所以小酒儿并不舒服,嘴里呜咽着,也不敢大声叫,模样极为可怜的在赵王手里挣扎着。 啊? 站在一旁的众少女们,看见这一幕,俱是满脸惊讶。有的神色不显,有的眉心微蹙,似乎有些担忧。而萧三娘等人也是满眼焦急的望向此处,却是不敢上前。 九娘蓦地一下抬起头,紧紧的盯着赵王的手。 赵王旁若无人,将小酒儿拎着转了个圈,来回看了看,对孟嫦曦说道:“嫦曦妹妹,本王并没有觉得这小狗有何等特别,没有你那只好看。” 孟嫦曦抚了抚了脸颊旁的头发,笑着道:“那是因为赵王哥哥和嫦曦熟识,所以自然是嫦曦的狗好。” “是吗?”赵王微拢剑眉,而后大笑道:“好吧,既然你觉得这只好,那么这只就是你的了。” 他将拎着小酒儿的那只手伸到孟嫦曦面前,一点都没有拿了旁人东西的自觉。 赵王想讨好孟嫦曦,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这种行为确实有些蛮横霸道,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皇子,别看他在承元帝在有些人面前无法为所欲为,但在许多人跟前,他都有这个资格。 站在一旁的众少女们,不禁有些唏嘘,不过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便被夺了所好,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可是不接受也得接受,没见到萧九娘一脸苍白的站在那处一语未发吗? 成王是一脸似笑非笑,孟昌浩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倒是楚王一直坐在轮椅上,眼神并没有看此处,似乎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九娘再也沉着不住了,不禁将眼神望向楚王处,看到却是他冷漠的侧脸与半敛的眼睑。她紧了紧拳头,张口欲说什么。 就在这时,孟嫦曦笑着出声了。 “还是别了,嫦曦可不想夺人所好,且据闻这狗是楚王哥哥送给萧九娘的呢。”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楚王身上。 赵王面现一丝为难,拧起剑眉,不过只是一闪即逝,他便笑着问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遭,五弟,这狗是你送出去的?” 狗是楚王送出去的,自然让赵王为难,没听说过一句话,打狗还得看主人。不过赵王也想了,楚王也不至于为了一只小畜生与自己为难,才会有这么一问。 明明是坐在轮椅上,连行走都无法的楚王,却浑身气势并不若他人。仿若就像是一只慵懒的虎盘踞那处,看似无害,实则暗藏天大的危险。 楚王微微侧过脸,这期间他的视线从九娘脸上滑过,经过孟嫦曦,然后瞥了赵王一眼,又收回目光。 “时间太久,本王不记得了。” 楚王素来冷漠,这么说倒也没有引起人质疑,反而觉得合该就是如此,只是九娘的心不禁一沉。 孟嫦曦不禁露出一抹笑容来,瞥了垂着眼睑站在那处的九娘一眼。 赵王心中一松,点了点头,笑着面向孟嫦曦:“嫦曦妹妹,你看五弟都说不记得了,你还是拿着吧?” 孟嫦曦轻笑出声,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声音清脆、甜美,又带了一股娇娇的味道,所以这银铃似的笑声十分悦耳,配合着她绝美的容颜,更是锦上添花。也不知赵王说了什么,惹得她笑得如此开怀。良久,她才摇了摇头,道:“还是不了,赵王哥哥,嫦曦可不喜欢夺人所好。” 赵王点点头,似乎有些失望的模样,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小酒儿,又望向萧九娘。 “既然嫦曦妹妹不要,那就还给你吧。”说着,便抬手扔了过来。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让人根本反应不及。小酒儿似乎被弄疼了,发出啊呜一声痛呼,整个身子便飞了出去。 一直站在一旁未出声的常顺,其实早就认出了九娘,还有当初由殿下送出的那只小白狗。只是主子未有表示,他自然也就装作不识。此时见赵王竟然如此作为,他左脚不禁往前一迈,到底是有所顾忌,他将迈出去的脚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就在他犹豫之间,突然听到众人一阵惊呼,抬眼就看到一道人影跟着扑了出去。 正是萧九娘。 赵王是随手一扔,看似方向在九娘这处,却是偏斜了许多。眼见小酒儿便要面临被摔在地上的惨剧,九娘根本没有考虑到自身能不能行,只是下意识的便往小酒儿那处扑去。所幸赵王扔狗之时并未使力,所以距离并不远,竟让她险险的将小酒儿护进了怀里,但却整个人都摔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 鹅卵石有多么的硬,是个人都知晓,所以目睹这一切的众人俱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莲枝凄厉的叫了声‘娘子’,便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一面忍不住流下惊恐的泪水,一面颤抖着双手去触碰九娘。 九娘是身子半斜着着地的,整个身子都被摔木了,所以半天都缓不过来劲儿。莲枝也不敢去碰她,只能一边哭着一边问道娘子你怎么样。 另一边,常顺仍保持着倒吸一口凉气的模样侧头去看楚王,看到的却是楚王怔忪的眼神,与微微收紧的手掌。 ‘咔吧’一声,这声音极为细小,但以常顺的耳里却是能听到。他看到楚王的右手状似无意的伸进左袖中,待再出来之时,之前楚王右手拇指上所带的那枚玉扳指却是不见了。 小酒儿从九娘怀里跳了出来,呜咽着围着九娘只转圈,转了几圈,见九娘不理自己,它扭头便往赵王那处奔去。 “赵王哥哥,你看你多么不小心!”孟嫦曦瞅了那边一眼,轻跺了下小脚,埋怨道。 “本王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会自己给狗做垫子……” 一阵狗吠声打断了赵王接下来的话语,只见小酒儿跑到他的面前,冲着他使劲吠着。 这是一种极其恼怒的叫声,与小酒儿平日里叫声截然不同,叫声中隐隐有着一种从嗓子眼里发出的低吼声。再看小酒儿,明明不大点的个头,却是露出了小尖牙,一副狰狞状,跃跃欲试的想扑过来。 赵王抬脚就想踢过去,却被成王拦住了。 成王笑着道:“二哥,别太过了,今日怎么说也是本王外祖母过寿,何必与这小畜生一般见识。” 别看成王方才一直没做声,只是一副看戏的模样,那是因为也就是一只小畜生。可如今闹得如此惨烈,先不提那萧九娘是自己名义上的表妹,这又是在萧家,赵王若是在这里闹起来,可就是不给萧家也是不给他成王的面子。 赵王到底是有所顾忌,看着眼前笑吟吟的成王,又看向瞥着自己的楚王,一拂衣袖,恼怒地哼了一声。 孟昌浩也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赶紧走吧,如今曦儿也找着了,咱们该贺寿便去贺寿去,何必在此处耽误时间。” 听闻此言,赵王扭头便走了,行走之前,仍有怒气。孟昌浩随后而去,成王望了一眼萧三娘,也随后跟了过去,一同的自然还有孟嫦曦以及被常顺推着的楚王。 小酒儿还想追过去,那边九娘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唤了它一声,它犹豫的望了九娘一眼,便奔了过来。 九娘眼神幽暗的望着那几人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时萧十娘等人才围了过去。 “九娘,你没事吧?” 九娘用一只手抚着钻进自己怀里,不安地拱着她的小酒儿,一面摇了摇头。 “无事。” 虽是如是说,在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面上露出一分痛苦之色。 “哎呀,见血了……” * 九娘的伤势很严重,虽表面只是擦伤,但因着是半边身子着地,所以摔伤了臂膀。 倒也没有骨折,就是右边肩膀和胳膊整个都抬不起来了,也不能动,且一碰触就疼,更不用说擦伤的胳膊和膝盖。 翠云阁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只是出门一趟,且还是在自己家里,九娘子竟然会受如此重的伤。 九娘被送回翠云阁的时候,莲枝的眼睛都哭红了。因着前面在大摆筵席,又是安国公夫人喜庆的日子,也不敢大肆声张,只是悄悄命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瞧瞧。 大夫是经常帮萧家人看诊的周大夫,九娘见过一次,就是之前曾经为萧雪看过诊的那一个,医术倒是挺不错的。 因着是皮肉伤,周大夫也未给九娘开内服的汤药什么的,主要还是擦伤口的药,以及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讲了几句养伤期间所禁忌的话,周大夫便离开了。 “好了,别哭了。” 九娘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斜歪在软榻上,对一边给她擦药一面小声啜泣的莲枝说道。痛肯定是很痛,尤其这几年九娘被养娇了,这辈子第一次受这么大的伤,自是疼得恨不得将那赵王咬几块儿肉下来。 可她也明白自己的实力,现如今的自己和赵王那座大山相比,就像是一颗小树苗那般卑微弱小。本以为楚王会看着救命之恩帮自己说几句话,可惜那个没良心的,用过就丢,竟然说不记得小酒儿了,且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宛如是个陌生人。 比起赵王的恶劣行径,与那孟嫦曦的卑劣虚伪,九娘此时更加痛恨的是楚王的冷漠淡然与无动于衷。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被亲近之人背叛了一般,让她心里有点堵堵的。 亏她之前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小命都差点搭了进去,这个白眼狼没心没肺没肚没肠的! 九娘并不知晓,此时被她狠狠咒骂白眼狼的那个人,只是在寿宴上露了下面,在奉上寿礼之后,便出言告辞了。让赵王一众人尽皆愕然,不过楚王素来不喜人多,众人倒也都是知晓的。 上了马车后,楚王端坐在车厢内,似在思虑什么,久久不发一言。常顺似乎感觉到什么机锋,老实的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突然,几声指节轻叩桌面的声音响起。 “殿下。” “将那些东西整理整理,整理三分之一吧,派人送去赵王府。限期三日,五十万贯。” 常顺被噎了一下,“呃,殿下,就是咱们查到的那些东西?” 楚王的眼神移了过来,看了常顺一会儿,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常顺被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赶忙点了点头。 五十万贯对赵王府来说,不算太多,但也绝对不少,若是加把劲儿凑凑,估计也是能凑到的,但三日时间却是太紧,赵王定会又气又急且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且那种东西被递上门,估计是个人都会有想疯的感觉,猜疑、大怒种种情绪是必然的,还要日夜提防着下次还会再有人送这种东西上门。 毕竟没人愿意有些不好的把柄,被其他人捏在手上。这种把柄其实认真说来,无伤大雅,左不过就是些与官员勾结,收受贿赂等事,就算爆出来也不会要了赵王的命。但以承元帝的秉性,也不会让赵王好受,所以花钱消灾是必然的。 常顺知晓楚王为何突然会如此决定,他只是奇怪既然并不若表现的那般冷漠,何不当时就出言制止,也不至于让九娘子受那一遭。他从小伴着楚王长大,之间的情分是可以想象出来的,所以并不若寻常之人在楚王面前那般拘谨,也因此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目光中的疑惑。 楚王自然看出来了,却没有理会,一直半阖着目,似在养精蓄锐,又似在思考其他别的什么。 常顺见楚王懒得搭理自己,倒也没有多做纠结,想不通便不想吧,随着主子的年纪日益增长,威仪更甚不说,心思也越是难以猜透。 53|42.0 第51章 楚王自然看出了常顺的想法,却并没有想说什么意思,无他,不过是时机不成熟罢了。 从萧九娘甫一回到长安,楚王便接到了消息,却是一直未有任何动作,便是暂时不想将九娘牵扯进来。 他如今看着势大,却是建立在承元帝某种意味不明的心思上,根基不稳,一切皆如镜花水月。终归究底,三年时间太短,若是再给他两载,他大可不必像今日这般瞻前顾后。 就好比今日,本是无事,却因和自己有所牵连,置萧九娘为水深火热之中,楚王不是不了解萧家的境况,可在他眼里,萧家内里的那些机锋不过是小事,外在的许多才是重中之重,一不小心,牵连性命也是可能的,所谓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抵不过是如此。 想着九娘今日所受的伤,楚王不禁抿了抿唇,突然觉得那五十万贯似乎有些少了。 常顺将楚王送回书房,本是准备下去办差,却是被楚王突然叫住。 “殿下?”常顺的眼神略显有些疑惑。 楚王面容一紧,最终还是挥了挥手,“下去办吧。” 常顺点点头,退下。 其实这样才是最好,楚王的理智也是这么告诉自己。赵王那里不宜打草惊蛇,最好留着他与成王一系互斗。父皇如今看似对他另眼相看,恩宠非常,其实楚王非常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这一切。 他不过是在帮太子做着,本应是太子来做,但太子却做不了的事,父皇还未对太子的身体死心。 若是太子有朝一日身子能好起来,楚王几乎不用想就知晓自己的下场,若是甘心放弃一切,大小能当个逍遥王,若是不能,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可是这些就是楚王想要的吗?分明不是,若不然他大可不必在几年前替太子挡那一箭。 所以他此时不能对赵王出手,若不然便会引来承元帝猜忌,也所以这般如此最好,既能让赵王肉疼一番,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波。 楚王在心中又分析了一遍,搁在书案上的手指弹动了两下,才以做终结。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这种行为很反常,平日里楚王做任何决定做任何事,都是从来不会犹豫的,他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切,哪怕这一切会有所牺牲。 就仿佛当年他不过十四稚龄,便能以命去搏命给自己换了一个崛起的机会,这一次也一样,他依旧选择了最有利的局面。 只是心中的那些不舒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楚王下意识的便忽略了。 * 楚王在寿宴上只露了个面,便离开了。 赵王等人虽没有离开,到底觉得有些无趣。更不用说孟嫦曦了,虽是赵王和成王都对她和颜悦色,甚至有些殷勤,却让她觉得甚是乏味,皆因那个人离开了。 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事,孟嫦曦既觉得得意,又有些烦躁,尤其楚王的离开更是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便不想再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她佯装有些不舒服的模样,对二哥说想回去。孟昌浩到底是关爱这个小妹的,便向赵王成王两人告辞,带着孟嫦曦离开了。 孟家两兄妹一离开,成王和赵王也不想再呆在此处了,便出言告辞。 园子里所发生的事,早在之前便传到了安国公夫人的耳里,此番见赵王几位皇子尽皆离去了,更是让其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 当然,作为今日的寿星的安国公夫人,自然不能让人看出不悦之色,到底因着事情牵连甚多,让其对萧九娘心中产生了不满。 尤其今日楚王的态度,更是让安国公夫人不满,不禁在心中埋怨九娘:不争气的东西,亏她之前对其寄予厚望,好事没办成,倒是得罪了孟家和赵王。 与此同时,朝霞郡主自是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她当然也知晓之前园子那处所发生之事。所以此时的她笑得格外明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朝霞郡主身上发生了什么好事。 按下不提。 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九娘自是不知晓的。 莲枝帮她擦了药后,她便姿势僵硬的躺在榻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当然知晓今日所发生的事,看似风淡云轻已经过去了,实际上并不是如此。 真是狼狈啊,不光自己受了伤,还失去了披在身上的虎皮。 九娘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可是如今想这些已经晚了,事情该发生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无益,她如今该想的是怎么面对接下来的那些狂风暴雨…… 心绪纷乱的想着各种事情,不自觉中九娘便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外面天色已黑,屋中的一角点了一盏晕黄色的灯。 她轻轻的低唤了一声‘莲枝’,莲枝听到屋中的动静,撩了帘子进来。 “娘子,您醒了,该用晚饭了。周大夫说您这两日不宜吃太油腻的东西,奴婢便命人熬了些鸡丝粥。”莲枝一边说着,一边将三彩柜上的灯盏点燃,屋中顿时明亮起来。 “端进来吧。” 现在,九娘想动一下,对她而言就是一场折磨。不动的时候,隐隐作痛,但是只要稍微动一下,一个不小心扯动某根不知名的筋,便会扯得右边臂膀痛苦不堪。 莲枝小心翼翼的将九娘撑了起来,让她斜靠在软枕上。之后,她接过莲芳手中的粥碗,用汤匙一勺一勺的喂着九娘。 “酒酒呢?”九娘分神问道。 九娘奇异的发现似乎没见到那只顽皮的小东西,要知道小酒儿素来很黏她的,她睡觉的时候,不是在她榻上,就是爬在她的榻前。只要她在屋里,它便总是跟前跟后的。 “奴婢怕它碰到您的伤口,便拘着没让它进来,且它似乎觉得自己犯了错,从回来以后就蔫蔫的,爬在外屋的墙角处,奴婢喂它吃东西也不吃。” 九娘不禁一笑。 因为她不用看,便知晓小酒儿蔫头耷脑是什么样子,绝对是尾巴也不摇了,蔫蔫的耷拉下来,自己一个人去墙角那里,谁都不搭理。这种情形差不多会持续一两个时辰的样子,若是有人去逗它,或者她亲自出马,它便会又恢复活泼的样子。 不过莲枝说得也是实话,狗虽通人性,但毕竟不懂事,小酒儿太过黏她,绝对会碰到她的伤口,而她现在可经不起碰撞,所以九娘倒也没有反对莲枝拘着不让小酒儿进屋之举。 用了一碗粥,九娘便吃不下了。莲枝和莲芳两人端来水盆帕子,为她净了手拭了脸。现如今动弹不得,想沐浴更衣都是一种奢望,也只能忍着。 弄罢,莲枝便让九娘继续歇着,九娘倒也没有反对,便又躺了回去。刚在榻上躺好,莲芳突然走进来,附在莲枝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莲枝面色犹豫的看了九娘一眼,也未说什么,便急冲冲的出去了。 其实不用莲枝说,九娘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这翠云阁并不大,也就这么三间房,外屋有什么动静,声音稍微大一点,里面便能听到。 莲芳脸色犹豫的听着外屋的动静,并时不时偷偷去看九娘的表情。 九娘很平静。 “……奴婢是替老夫人来传话的,莲枝你也是个奴婢,好像没有资格拦着老婆子吧……” “奴婢自是不敢拦着王大娘,只是九娘子刚用了晚饭才歇下。九娘子受了伤,伤口疼痛难忍,好不容易才睡着……” 这在外屋与莲枝说话的人姓王,人称王大娘,乃是安荣院的人。与胡大娘相同的是,王大娘也算是安国公夫人心腹之一。不过这王大娘格外与众不同,天生了一副刻薄的面相,且说话也极为难听刻薄。 若不是仗着自己是安国公夫人的陪嫁,大抵在安国公府早就待不下去了。可就是因为如此,安国公夫人偏偏喜欢用她,所以王大娘管着府中所有婢女仆妇一概责罚之事。 且九娘还知道一点,安国公夫人此人素来一副和善慈祥的面孔,平日里就算有些恼怒之类的情绪,也是不形于外。当然怒气这种东西是不能埋藏在心的,于身体康健有碍,这时候王大娘便会出马了。 以替老夫人传话之名,行训责之实,因王大娘此人言语刻薄,以达羞辱与告诫之目的。这算是安国公夫人的一些小癖好吧,当然也是看人的,例如崔氏等儿媳妇之类的,才会有这种待遇,上辈子九娘也见识过不少次。 当然也可以换一种方式解释,这是说明安国公夫人看重你,所以才会如此恨铁不成钢,若是不看重或者下人之类的人,大抵只是一个眼神便解决了。 莲枝自是知晓这王大娘不好对付,才会一听是王大娘来便变了颜色。出去一看果然来势不善,才会谎称九娘已经歇下了。 九娘知晓对方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她望了莲芳一眼,“让她进来吧。” 莲芳一愣,便赶忙出去了。 之后王大娘被带了进来,见九娘躺在塌上,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便用她那尖锐且难听的声音,开始所谓‘训话’。 九娘看着对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不停开合,就那么看着,渐渐竟生了一种好笑的心态。 无他,实在每次看到这王大娘的嘴都让她想起一种鸟的嘴,那就是母鸡,咯咯咯的似乎一点都不嫌烦。 王大娘很快便说完要说的话,她抬头望了九娘一眼,“九娘子,奴婢的话说完了。” 这一望,让她微微有些愣住了,因为九娘脸上并没有类似羞愤之类的情绪,而是微笑。 九娘点了点头,“谢祖母她老人家的教诲,莲芳你送王大娘出去。” 面容与言语极为平和,似乎方才王大娘那些训斥之言根本不存在。可要说不存在,似乎也并不是如此,王大娘分明看出一旁这两个婢女尽皆一副羞愤想哭的模样,旁人都如此了,正主儿岂会没有感觉? 王大娘这种活儿干多了,自然明白其应有反应,哪怕是当年大房主母崔氏,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情况也做不到如此淡然。王大娘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也不及多想,便随着莲芳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待莲芳将王大娘送走回来,莲枝才询问出口。 “娘子,您为何不生气?那王大娘实在是……” 九娘轻笑了下,“生气什么?难道我生气,她便会停下训斥?训斥好啊,说明人家对你依旧寄予厚望……” 九娘的笑声中,有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可惜莲枝一时之间并不能听懂。 但九娘懂,上辈子与安国公夫人打过太多次交道,她自然明白对方的一些心思。说白了,对于孙女这种小辈,在安国公夫人心目中只分了两种,有用或者没用。没有嫡庶之分,也没有其他区别,只要你有用,她会将你捧得高高的。当然,你若是失去了你的作用,无视便是唯一的态度。 同理,她能派人过来训斥于你,说明还对你抱有希望,而识趣的小辈自然要顺着她的意思来,才是正当。 这才是九娘笑的原因,她懂了安国公夫人的意思。 这一切道理九娘都懂,却充满了一种厌倦的心态,她知道这种心态不对,她应该继续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可能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可能是其他,她竟然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毕竟上辈子她本就是因为厌倦才离开的,这种情绪她祛除不掉,只能任其若隐若现在心中偶尔乍现。 另一边,王大娘回到安荣院,便对安国公夫人禀告了来翠云阁后的形象。 听完萧九娘的反应,安国公夫人反倒露出一抹笑容。 “倒是个机敏的小辈,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苦心。” “九娘子定然会明白老夫人的苦心的。”胡大娘在一旁道。 * 莲枝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明白九娘话中之意。 最后只能不做他想,给九娘调整了下姿势,服侍她又躺了下来。 这时,莲芳又走了进来,对九娘禀道:“有一个婢女求见,是咱们院子里的。”她的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一个杂役的婢女为何会求见萧九娘。 九娘回到长安城后,以前留在翠云阁看家的婢女又换了一拨,当然换不换,对于她而言都是不会用的,所以也就做无视状态。 平日里自己起居饮食从来不经外人之手,只用自己从兰陵带回来的那几名婢女,她知晓这院中有别人的人,安荣院那里自是跑不掉,崇月阁那里自然也有,至于其他地方有没有,九娘就不知道了。 此时有婢女求见,别说莲芳了,连九娘都有些讶然。 “叫她进来吧。” 很快,莲芳便领进来一名婢女,年纪大约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微黑,但看得出来和平常的婢女有些许不一样。 其实不一样也是正常,莲枝她们日日里在主子身边跟着,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皮肤也养得娇嫩白皙,走出去比个一般富户的小娘子也是不差,而这些做杂役的婢女却是没有这种待遇,干得都是粗活,没有力气可是不行,也因此显得健壮有力一些。 这是九娘对婢女三六九等的印象,可这名婢女给她的感觉还是与常人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也想不出来。 “你有何事?” 那名叫小翠的婢女并没有说话,而是眼睛望了望莲枝和莲芳两人。 “有什么事你可以直说,这两人不用避讳。” 听闻此言,小翠才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锦盒,“主人那边命人送来这个,让奴婢交给娘子。” 主子那边? 九娘眼中闪过了一抹奇异的光芒,根据她两辈子的经验,会出现这种情形只有一种情况…… 她使了个眼色给莲枝,让莲枝将那个锦盒拿过来递给她。 小翠似乎也知晓自己的突然出现有些诡异,她顿了顿,又道:“这盒子里是伤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盒子中有一封信,是主子给娘子的。” 小翠说话的同时,九娘已经打开了那只锦盒,她有一只手臂不能动,所以是莲枝打开后递给她的。 不大的锦盒中,里面有一只圆墩墩的小瓷罐,下面压着一张纸。九娘让莲枝将那瓷罐拿出来,又将那纸拿出递给她。 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不大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几个字,静待三日。 没有头款,也没有署名,可是这字却是让九娘熟悉无比。 这笔迹是楚王的。 也只有他,才会干出来这样的事。 其实九娘心中早有猜测,直到看到这笔迹,才证实心中的猜测。 这种情形九娘并不陌生,因为上辈子有很多时候,那个人也总是用这种诡异的方式联系自己。没想到明明两辈子有许多差别,还是有些东西诡异的相同。 这看似平凡无奇的一罐伤药和一张纸条,其实蕴含了许多玄机,至少九娘是明白了。 伤药代表着他知晓自己受伤了,药是给她用的,里面有没有关心的意思且不提。从之前楚王的表现,到之后突然派人送来一罐伤药,更多的却是在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两人之间的联系与关系暂且不宜显露人前。 至于那张小纸条上的静待三日,九娘暂时还没弄清楚其意思,且九娘上辈子从未在类似这种情况下,见到这种似乎是在传话的小纸条。 楚王不一向都喜欢打哑谜的吗?明白了就是明白了,不明白就不用明白。既然不明,那就再等三日吧。 “就只有你吗?”九娘突然问道。 小翠抿了抿唇,回答:“还有奴婢的妹妹,小灿。” 小灿也是翠云阁的杂役婢女。 自从回来后,莲枝几个婢女对翠云阁其他人也是暗里有监视的,这小翠和小灿两名杂役婢女从来老实安分,却没想到这两人不光是姐妹,还是别人的人。 “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娘子回长安之前。” “你会什么?” “奴婢和妹妹会点拳脚功夫。” 九娘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意味不明。 良久,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小翠点了点头,便下去了。 这一番机锋,莲枝和莲芳都不明白其意,可见娘子没有想说的意思,两人也没有开口询问。 其实九娘为何会笑,她自己心中也不是很明白。 那个人永远都是这样,专断独行,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处境,只会按着自己所想去做。明明应该是让人寒心的行举,却总因为他某些提前的安排,让人心中感觉甚是复杂。 不过终归究底,这个‘表哥’并没有让九娘失望,因为上辈子楚王本就是这样的啊。 * 本来应该只有一盒伤药的小盒子里,又被楚王临时加了一张纸条。 为什么会这么做,楚王暂且不明。他只知晓整整一个下午,眼前总会浮现三年前的那张笑脸,还有那夜在自己眼前沉沉浮浮,仿若要溺毙,却总是又冒出来的小脑袋…… 这算是一种解释吧,毕竟他曾经承诺过会护着她的,虽然这话从未说出口。 让人将东西递过去后,楚王便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中,竟然又做起了梦。 这个梦让楚王记忆深刻且又模糊,深刻是因为有一段时间他莫名希望这个梦能继续做下去,可是它却一直没有出现。模糊的是,事隔几年,一直到梦境中开始出现那个她,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是什么梦。 梦就像是一场没有声音的皮影戏,一幕一幕上演了许多画面。 直到这个时候,楚王才明白梦中的自己为何会对她格外不同,原来这一切竟是源自于一股怨恨…… 也许这些怨恨早就深藏在心中,只是看到与那个人境遇相仿的她后,才临时起意。也许他早就有这种打算,只是因为自己太忙而暂且没有功夫去搭理…… 他高高在上且又居高临下,看着她向自己靠近而来…… 楚王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明白这种人所求是什么。既然如此,他不吝于给她,当然,她也要显示自己应该有的作用。 她确实很聪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的目的不一,却是目标一致。他给她做靠山,她借机报复且搅得萧家阖家不得安宁。原本只是一时无聊抱着戏谑心态而为,楚王竟然发现对于自己大业也是有些帮助,萧家因为内乱而无法集中精力去帮助成王,而他只需要找到一个极小的契机,便足以让其翻身无望…… 这其间她经历了许多危机,毕竟两人的合作不适合显露人前。她只有一个人,而那家里有太多太多可以压制住她的人了,不管是从实力还是名义上…… 她受了很多苦和委屈…… 那时候楚王是不懂这些的,自己选择的路,那么跪着也要走完,既然她决定借着他继续往下走下去,那么遇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他会在合适的时候,给她一些助力以及翻身的砝码,仅此而已。 她并没有让自己失望,明明濒临绝境,却总有一股狠劲儿绝处逢生,让自己一再对她改观,甚至给她更多助力…… …… 梦里的自己和正在做梦的自己,似乎分成了两个人。 楚王陷入有些混乱的状态,他的内心是赞同梦里自己的许多做法,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么一个人,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可是很多时候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干扰自己…… 楚王的眼前又出现那张总是可以遮掩住一切东西的笑脸,还有那夜在自己眼前沉沉浮浮,仿若要溺毙,却总是不屈于命运的捉弄,又冒出来的小脑袋…… 梦,戛然而止。 楚王自梦中醒来,却是久久无法平静。 54|42.0 ==第52章== 赵王这两日有点不好。 不是有点,是非常不好,这几日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赵王一脸胡子拉碴,两眼泛着红血丝,像是几天没睡的模样。甚至连素来不关心这个儿子的承元帝,都不禁多看了赵王几眼。 赵王自然看出父皇的眼色了,可他能怎么说?难道说有那卑鄙无耻之人,给他府里递了点不能见人的东西,让他三日之内拿五十万贯钱去换对方不将这些事给捅出去? 他除非脑袋有屎,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当然不说出来,并不代表不去解决,这两日赵王和刘贵妃发动一切力量,去查探对方的底细,可那人做事太谨慎,根本查不出来。 没有办法,眼见离限期越来越近,赵王只能筹钱买平安了。 赵王心里将那卑鄙无耻之人骂了千万遍,可心中同时也是对对方忌惮很深,皆因对方递过来的那点东西。这些事从来不为外人所知,赵王也觉得一向做的周密,却不知何时被对方所知。这种感觉就像是暗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让人想想就感觉不寒而栗。 赵王自然也猜测过对方的底细,除了自己那几个兄弟,大抵没有人能有这种能力。可到底是谁呢?从表面上来看,什么都看不出来,赵王也暗里命人查过这些人的动静了,都很正常。 当然,赵王心中也有怀疑的对象,那就是成王。这几个兄弟中,大概也只有成王有这个本事做出这些来,且成王素来和他不对付。 这种猜测让赵王和刘贵妃暗中做了许多事,防范于未然。暂且不提这些,根据对方所提供的时间和交易方式,赵王筹齐了五十万贯钱,并交予对方。这些钱差不多将赵王和刘贵妃的家底给掏空了,不过目前应该心疼的不是这些钱,而是对方到底是谁。 赵王在这上面也耍了个心机,既然对方说是五十万贯,他便将钱全部换成了铜钱,满满装了近几十箱子,拢共用了十多辆车。同时并在暗里埋伏了人,想接着此次机会揪出那个背地里坑害自己之人。 不过对方也不是没有准备的,楚王既然敢说出这话,自然有自己的砝码。 最后结局是,钱被运走,而赵王什么都没揪出来。因此赵王大发雷霆,连着许多日心情都不好,当然这是后话了。 另一边,九娘那里。 那日纸条上所说静待三日,所以这三日九娘一直满怀着期待的心情。 按上辈子九娘对楚王的认识,楚王此人其实是挺护短的,虽然表现的不显,但他确实是个护短之人。当然前提是他将你归纳为自己人,如今自己应该和他算得上是自己人了吧。 三日到来,从来不往正房这处来的小翠再度出现,递给了九娘一个盒子。 盒子里装了一叠聚丰钱庄‘银票’,数额不多不少刚好是十万贯。 大齐时下市面上流通的钱币乃是铜钱,一贯钱为一千文钱,当然金银也有,却是极少在市面上流通。长安这处还好,达官贵人不少,一些高档的场所也是收金银等物的,可是大多的地方还是只认铜钱。 不过铜钱面值小,需要量大,一贯钱差不多有几斤之重,给人们造成了极大的携带不便,于是便有了这种银票的出现。 这种银票一起初并不在市面流通,只是作于金主在钱庄存钱的一个凭证。若干年前,聚丰钱庄在长安城内异军突起,且在大齐境内许多城池都发展了聚丰钱庄的分号,聚丰钱庄推出了一向利民之法,那就是在聚丰钱庄存钱的人,可以拿着聚丰钱庄所出的银票在大齐境内任何聚丰钱庄兑换同等价值的银钱。 这项便民之法与普通老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可对于行商之人来讲,却是大大的方便了自身,且再也不用担心运送大量的铜钱金银的不便,以及担忧路上被盗匪抢劫,在商人之间极其风行,甚至慢慢普及起来。 萧九娘这辈子并没有见过银票,但是她上辈子却是见过。 十万贯换成银子的话大概是十万两,当然因为市价不同,可能会有所差异,但大抵是差不多的。 这对九娘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么说吧,九娘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九娘即是惊讶又是诧异,那叠银票下的纸条上说明了这钱的来由。依旧是楚王的笔迹,只写了两句话,大抵意思就是赵王给九娘的养伤费,不过这种事自己知晓便好,不要传于他人耳。 九娘不用猜,就知晓定是楚王坑了赵王一把。 莫名的,心情变得极好,可能九娘骨子便有财迷的潜质,甚至忍不住乐眯了眼起来。 两辈子为人,九娘自然知晓银钱所代表的意义。 九娘也是一个有食邑的县主,但因其未出嫁且年幼,食邑是由萧家人派人负责打理的。九娘在府中的待遇不错,不但身边侍候的婢女比旁人多,一概吃住穿用都比旁人要好,但是能到其手上的银钱却是不多,每月就是那点月钱,而在府中用到银钱的地处却是不少,楚王送来的‘养伤费’直接解除了九娘手头紧的窘迫,甚至可以借着这些钱办成不少事。 主子果然大方啊,且深谙自己缺少什么。九娘在心中感叹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这个道理通用任何人,就好比这安国公府内的下人,下人为何愿意替你办事,要么是你掌握其生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要么就是你能砸出让人抗拒不了的银钱。有钱便不会少人替自己办事,九娘太明白这个道理。 挥手让小翠下去,九娘顺手便将那个盒子塞在自己床榻上的暗柜了,连莲枝都没有经手。 * 随着时间的过去,九娘伤势慢慢见好。 楚王送来的那药膏非常好用,至少比周大夫所给的药酒强,不光具有活血化瘀之效,且没有刺鼻难闻之味。 要知道九娘只是擦了一次那药酒,便受不了那股怪怪的味道了。那味道极为冲鼻,恨不得整个翠云阁都是药酒的味道。 见九娘慢慢好了一些,莲枝瞅着外面天气不错,便会指使着几名婢女放一张软榻在廊下,让九娘躺在上面晒晒太阳透透气什么的。 九娘成日里躺着啥事也不干,偶尔才下来走动走动,且日日好吃的好喝的端到面前来,除了右边胳膊还是不能做出太大的动作,日子倒是过得挺逍遥。 这一日,九娘正在廊下透气,萧十娘突然来了。 十娘刚走进院门,远远就看见九娘姿态悠闲的靠坐在廊下,她走到九娘身前,问了问她伤势的情况,接着就这几日她没来看九娘,做出了解释。 原来这几日韩云娘病情突然加重,十娘白日里都是在崇月阁那处小跨院里照顾自己阿娘。 听闻此言,九娘忙问韩云娘的病情如何了,听闻十娘说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十娘并没有在翠云阁里待太久,毕竟她也不是没有事的,临走时九娘让莲枝给她包了些补身子的补品。 这些补品药材俱是九娘这些年攒下来的,九娘自那次落水之后,身子便弱,日里燕窝人参不断,府里也格外给的有分例。当然这是表面上的,实则九娘早就不吃补身子的补药了,她还是知道补多了也是有害处的,于是这些补品便攒了下来。 十娘本是不要,之后在九娘的劝解下才收了下来。 此后,十娘日日都会抽时间来翠云阁陪九娘说话,这样一来,九娘的时间更好打发了。 又过了十多日,九娘的伤势已见好。 除了臂膀上还有些淤青,却是能做些幅度比较大的动作了。就在这个时候,府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 朝霞郡主病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卧病不起,这次可不是为了不去安荣院请安,而佯装的卧病,而是真的生病了。 大夫换了几个,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起,昌平公主担心女儿,已经几次纡尊降贵来安国公府看望女儿,太医也带来了几个,药方换了无数,可是依旧没有什么用。 安国公夫人本以为朝霞郡主闹了什么幺蛾子,可昌平公主上门让她再也坐不住,也曾来崇月阁探望过朝霞郡主。朝霞郡主确实病了,整个人瘦得厉害,且气色极差,一看就是重病之相。 崔氏郑氏等几位嫂子弟妹也曾来看过朝霞郡主,甭管她们心中如何想,送来的珍贵药材倒是不少。 崇月阁日日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婢女和仆妇们都是一副凝重之色不见欢颜,萧杭这几日去崇月阁去得也勤。 九娘自然也听到这个消息,作为女儿的她自是要表现孝心一番,只是她如今伤势未好,便让仆妇担她去了崇月阁一趟。 九娘本是怕朝霞郡主闹出什么幺蛾子,才会佯装伤势未好,哪知去了连人都没见到,也没有什么针对她的事情。 难道,朝霞郡主真的病了? * 大半夜里,九娘突然被叫醒。 是莲枝叫醒了她。 小酒儿比九娘醒来的还早,见九娘坐了起来,便蹲在她身前使劲的摇着尾巴,一副非常兴奋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小东西大半夜里兴奋啥。 除了莲枝以外,还有一个让九娘惊讶的人,那人便是小翠。 “怎么了?” 见莲枝凌乱的衣着,九娘就知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倒是那小翠一副神色清明的模样,并不像是半夜刚醒的模样。 “我见有人在树下埋了这个。”小翠上前一步道,手里举起一个小布包。 这个小布包是杏红色的,不大,大概有两掌左右的样子。布料在晕黄的灯光下绽放着幽幽的光华,看得出布料不差。在九娘眼神的示意下,小翠将这个小布包打了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九娘不禁瞳孔一缩。 被布包着的是一个桐木所制的偶人,手工极为粗劣,仅仅能看得出有头颅和四肢,是个人。 九娘伸出手,莲枝便接过那个偶人递给了她,九娘端详半响,良久才勾了勾唇。 所以说这后宅女子们手段大多不过如此,不过这朝霞郡主可真下得起本钱,难道她就不怕咒了自己? 这偶人身上所贴的那张窄窄的纸条上,所写的生辰八字正是朝霞郡主的。上辈子那朝霞郡主便用过这种手段对付过九娘,所以她只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再结合到崇月阁这阵子的动静,接下来会上演的戏码不言而喻。这也是为何九娘会说朝霞郡主舍得下本钱,不光咒自己,还装病,深谙做戏做全套之理,连宫里的太医都被折腾来了几次。 “看到是谁埋的吗?”九娘问。 小翠报出了一个婢女的名字,这人正是九娘和莲枝等人猜测背后有其他人的一名婢女,却没想到竟然是朝霞郡主的人。 “奴婢并未惊动她,只是在她走之后,便将这东西挖了出来。不知娘子准备如何处理?” 可以看出这小翠也不是个傻子,估计心中也是自有玄机,这也是为何她暴露了身份,九娘却从未提出将她和小灿提到自己身边的原因。她身边有莲枝几个,别人想插手进来干个什么,自是不容易。可那几个在门外以及院中当差的低等婢女却是防不胜防,有小翠和小灿两个当眼线,又是一层防护。 九娘下了榻来,让莲枝去拿了笔墨纸砚,又将一张雪白的宣纸裁成与那张小纸条同样的一条。然后执笔在砚台中蘸了浓浓的墨汁,左手执笔写下了一些字。 莲枝是识字的,看了九娘所写的字,惊道:“娘子这是?” 九娘笑了笑,“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人家都下了那么大的本钱,我又何必惧她。” 九娘是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了上面。 之后将那纸条上的墨迹晾干,又贴到那个桐木偶人身上,用那块杏红色的布包了起来,让小翠从哪儿挖出来的,再埋回哪儿去,不要打草惊蛇。 小翠拿着布包下去了,九娘和莲枝也分别回榻上歇下,只是今晚注定会有人睡不着了。 当然,那个人绝不会是九娘。 * 这一日,昌平公主再度来到安国公府。 昌平公主出行从来声势浩大,这次也一样,身后跟了不少婢女仆妇侍卫,其中还夹杂了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与两名道童。 到了崇月阁后,昌平公主便进了内室,除了外屋中留了几名婢女侍候,其他的一干人都在院中给那名道士打下手。 这道士生得须发皆白,头戴上清冠,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身青色道袍,显得格外仙气飘飘,宛如世外高人。 这道士确实是一位高人,乃是长安城城外青云观的观主,人称清和真人。青云观香火鼎盛,清和真人在长安城内一干达官贵人中也颇具盛名。 清和真人伫立在院中,一手负后,一手抚着长须。其所带的两名道童则是指挥着众下人在院中各处,以及屋舍窗棂及柱子上贴了不少黄色道符,又在院中正中的位置设起了香案,摆齐了香烛香炉等物。 不多时,待一切准备完善,道童便从自己所带囊袋中,拿出清和真人的法器递于他,清和真人这才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持道符,开始在院中做法。 崇月阁的这一番动静自是报往了各处,只是朝霞郡主久病不愈,且眼见人一日日虚弱下来,昌平公主病急乱投医,也是可以理解的。 时下信道教的并不少,这种事在别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反正关起门在自己院子里折腾,安荣院那边都没发话,旁人自是做壁上观。 屋内 重病的朝霞郡主一点也没有重病之色,靠坐在榻上和昌平公主说话,言语之间笑意盈盈,可见精神之好。 昌平公主见女儿眉宇间兴奋的笑意,忍不住道:“就为了一个黄毛丫头,至于你这般如此连本宫都几番奔波,就为了陪你演这场戏?” 朝霞郡主一脸女儿家的娇态,靠在昌平公主肩膀上,撒娇道:“阿娘,女儿也是想一劳永逸,若是没有您在,以萧家的秉性,大抵还是会压下来,毕竟一个县主想要放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女儿就劳动您了。” “就为了一个黄毛丫头?!”昌平公主不屑地哼了哼。 “如今这家里也就这一个眼中钉了,旁人可不敢再来碍女儿的眼,若是能除了她,女儿大抵是没有烦心事了,日后好好侍奉萧郎,教养六娘和六郎,更要孝敬阿娘老人家您。阿娘,您就成全女儿吧,您今日不是来了吗,也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其实昌平公主今日能来,就是打了要帮朝霞郡主的心思,若不然也不会陪着折腾这么久。只是以她昌平公主的傲气,来对付一个小辈,实在让她难以气平。可是望着朝霞郡主一脸蜡黄色,甚至为了这场戏瘦了不少,吃了不少苦头,昌平公主又心软了。 罢了罢了,好不容易这小女儿日子过得顺遂些,也知晓改改自己任性的脾气,如今子女双全,夫妻之间的关系也日渐变好,就为她拔掉这路上的最后一根钉子吧,日后也能让她少操些心。 屋外院中 清和真人装模作样做法了一番,奶娘李氏在一旁跟前跟后,问东问西,一副内心焦虑十分关切的模样。 “真人,到底怎么样了?” 清和真人左手一挥,手指尖上拈着的那张道符便无风自燃起来,同时,他的右手掐算起来,边掐算边摇头。 “到底怎么了?您倒是说说话啊!” 清和真人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又回到香案前来,从香案上拿了一个铜质的罗盘起来,盯着上面指针看。 “邪祟并不在这院中,恐怕还得去外面看看。” 在崇月阁中,这是自己地盘,自然是想干什么干什么,若是去外面可就不是李氏一个下人能做主的,她对清和真人告了一下罪,便往屋内行去。 不多时,李氏便出来了,一同的还有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一身富贵的金红色宫装,满头珠翠,手挽银纱披帛,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尤其出身皇家,高高在上惯了,满身盛气凌人之态。她的面容与朝霞郡主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看起来年长一些,风韵犹存的模样,若不点明身份,恐怕会让人误会是朝霞郡主的姐姐,而不是亲娘。 “既然不在这院中,那就出去看看吧,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的邪祟敢煞到本宫的爱女!” 昌平公主一发话,下人自然无所不从。以清和真人为首,昌平公主在其侧后,后面跟了一大群下人,往崇月阁外走去。 这番动静自然报到了安荣院,安国公夫人一听,便皱起了眉头。 “阿家,您说她们这是想干甚?” 若说之前闹的那一出,旁人只是以为昌平公主爱女心切,可如今越来越邪乎了,甚至扯上了邪祟一说,就不免让人心中一紧,恐怕朝霞郡主一众人闹出什么幺蛾子。 说出这话的正是崔氏,她素来与朝霞郡主不睦,不过以她的为人处事,倒是没有闹到表面来。可那朝霞郡主从来不按牌理出牌,谁能想出她这次到底是冲谁而去的? “你过去看看吧,闹成这样,咱们家人不出面也是不好的,你见机行事,有事便命人报过来。”安国公夫人道。 “是。” * 这一群人在府中行走声势浩大,不多时,连许多下人都知晓这事了。 只是上面发了话,下面的那些婢女仆从自然不敢围过来探看动静,只有那么一两个离得老远在后面探头探脑。 一路走过许多院子,清和真人都未有停下脚步,渐渐往安国公府东侧后方而去,一直跟在昌平公主身边满脸凝重的崔氏,顿时眉头一拧。 往这边去的方向,可就是萧家众多小娘子们所住的地处了。 到了一处湖边,清和真人站定,手持罗盘看了一会儿,沿着湖边而行。不多时,到得一处院子外,此处赫然是萧九娘所住的翠云阁。 清和真人围着院外来回转了半圈,走回来对昌平公主道:“恐怕要进去这处看看。” 昌平公主望了崔氏一眼,崔氏干笑道:“此地乃家中九娘所住,她一个孩子家家的,院中哪里会有什么邪祟。” 其实走到这里来,崔氏差不多就明白这伙人这次意欲为何了。不管从什么层面来看,九娘和崔氏都没有什么直接冲突,她自是不想让朝霞郡主得逞,还想留着这把刀以后看戏。可她也不能明晃晃的阻止,所以说完这句开脱的话,见昌平公主露出不悦之色,她便立马命身旁婢女前去敲门。 院外的动静,院中人早已获知,认真说来,从昌平公主等人如此大张旗鼓的来到安国公府,这边便知道了。 几个不知情的婢女皆是一脸茫然之色,也只有那么些许几个人明白内里。听到有人敲门,便有婢女前去开了院门,见门外一众人虎视眈眈,顿时就是一惊。 几乎是不及通报,这一众人便闯了进来,因着崔氏跟着一旁,院中的婢女俱是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清和真人进来后,只是一看罗盘,便往庭院中的那处杏花树下而去,后面的人俱是跟了过来。这庭院并不大,来了这一群人,几乎是将整个庭院都塞满了。 “这处。” 清和真人只是一指,便有下人张罗着去找铁铲等物了。 这时,九娘也从屋中走了出来,刚一出来看到的便是这幅蓄势待发的情形。 “大伯母,这是做何?” 不待崔氏说话,昌平公主宛若刀子似的眼神便直射过来。 “你就是萧九娘?很好!很好!” 55|42.0 ==第53章== 九娘这辈子没有见过昌平公主,此时自然是装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甚至因为对方这明显的敌意,显得一头雾水又略显有些无助望向崔氏。 崔氏此时能说什么呢,虽心中是已有猜测,但最后的结果还未揭晓,她自是什么也不好说,只能对九娘安抚的笑了笑。 昌平公主对九娘不屑一顾,可李氏却不会,她目眦欲裂的瞪着九娘,一副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模样。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居然敢谋害我家郡主,要知道她可是你嫡母啊,被你害得卧病在床,几近丧命,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人……” 李氏甚至想扑过来,可惜被身旁的仆妇给抱住了。 “李大娘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谋害母亲?”既然大家都在做戏,九娘自是要做得更像一些。 昌平公主又瞪过来一眼,冷笑道:“你这小辈倒是嘴硬。” 就在这说话的期间,那颗杏花树下的泥土已经被刨了开,东西埋得并不深,只不过是几下,就有人眼见的看到那抹亮眼的杏红色。 九娘望了过去,脸顿时变得煞白。 清和真人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已经有手快的下人过去拿起那个杏红色的布包,并打了开。 布中的东西只是一瞬间便落入众人眼,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其实认识这个东西的人并不多,但昌平公主、崔氏等有些人却是知道这是什么,崔氏脸色顿时就变了,一个眼神瞥过,人群中靠后方一名婢女悄悄退了出去。 崔氏猜想过许多,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东西。 这厌胜之术历来让人闻风丧胆,不提前朝,先帝还在时,宫中便闹过一次,那一次宫中因此被诛数百人,牵连甚广,自那以后这东西在长安便是禁忌之物。据闻当今圣上的母妃当年也被牵连了进去,很是受了一番苦处,之后撒手人寰,所以承元帝对此物极其痛恶。 昌平公主母女自是不怕,因着她们是‘受害人’,可萧九娘姓萧,这是萧家的地界,若是被人获知家中出了这茬,会造成多么大的困扰,崔氏不用想就知晓。她自是内心又气又急,暗骂这朝霞郡主是个祸害。 崔氏在担忧萧家的境况,而此时九娘的情形却是十分危机。 昌平公主一眼撩过去,脸色顿时就变了,本来一张还算风韵犹存的脸,立马变成了宛如夜叉一般。她转头瞪着萧九娘,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萧九娘,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啊,给我拿下她!” 昌平公主这番出门准备齐全,连侍卫都是带了的,估计便是怕在萧家的地界上,一时行动受阻。所带的十多名公主府府卫一直跟随在其后,此时听了公主的吩咐,顿时冲了上来,将九娘制住了。 九娘料到今日事情不会小,但没料到这昌平公主等人居然会准备如此齐全,这是想置她于死地啊! 她一副受屈模样,“大伯母,这到底是作甚,那是什么东西啊?” 崔氏虽在内宅当家做主,可今日之事眼见不是她能揽下的了,她已命人去通知安国公夫人前来,可此时阿家还未到,她自然只能暂且拖延。 “公主您看这九娘只是个小辈,这种东西她连都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是她所为,您看若不然再细问问,说不定其中有什么猫腻?” 昌平公主冷笑:“不是她做的,会埋在她的院子中?被咒的不是你女儿,你自然站着说话腰不痛。我知道这是在你们萧家,你们想袒护这个什么懿荣县主,可本宫可是正一品的公主,是先帝册封的昌平公主,当今圣上是本宫的亲哥哥,敢对本宫女儿下手,那可是株连的大罪。且这可是厌胜之术,你们萧家只要不怕被牵连,就继续袒护,本宫不介意进宫一趟和哥哥好好说道这件事。” 这一番话说得崔氏脸色乍变,再也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安国公夫人。 “公主说得好,我萧家是万万不会袒护这种行径的!” 随着安国公夫人言语之间,人群俱都分散一条路出来,这时人们才发现,不知何时院中的人已经驱散不少,翠云阁大门也从里被关上了, 安国公夫人一脸肃穆的走了过来,从九娘身边经过之时,一道复杂的目光扫了过来。 这目光中有锐利,有叹息,有惋惜,有很多很多东西,九娘懂得这是一种什么目光。朝霞郡主母女手段并出,安国公夫人迫于高压,终于决定放弃这个‘不成器’的孙女了。 其实这种结果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在家族与个人之间,个人永远是很容易被牺牲放弃的,安国公夫人可以为了萧家牺牲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又何况是一个血脉低下的孙女,虽然这个孙女身上还有许多让她没有利用到之处。 安国公夫人确实很惋惜,按她来想,这萧九娘还有许多可用的地方。只是如今情势所逼,为了不牵连家中,也只能牺牲她了。 “夫人也是识趣之人。”昌平公主噙着胜利的笑容道。 “老身虽是惋惜家中小辈,但万万不会袒护这种卑劣的行为。” “既然如此,咱们也是儿女亲家,自然不用太过僵持,本宫也不会不识趣的闹到外面去。但是,这萧九娘需交予本宫处置。”本是笑吟吟说话的昌平公主,脸色骤变,涂着霞色丹寇的纤指,直指萧九娘。“她既然敢害本宫女儿,本宫自是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以儆效尤!” “这——”安国公夫人望了一眼被人压跪在当场的九娘,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九娘半垂着头跪在那处,听着这两人之间的言语,一股想笑的冲动弥漫上心间,这股冲动越来越大,甚至让她想当场笑出来。不过她终究是将这股冲动掩了下来,她抬起头来,直直望向昌平公主和安国公夫人两人。 “若是九娘没记错,九娘应该是当今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对待有爵位在身之人,也可以就是这么三言两语便判其死刑的?哪怕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犯了死刑之罪,也是要让他死得明白的。那么请问,尊敬的昌平公主,您用什么罪名判九娘死无葬身之地?” 被当众挑衅的昌平公主,顿时勃然大怒,“小辈嘴硬!小辈你竟然敢挑衅本公主?来人啊,给我拖去杖毙了,本宫倒要亲自看看今日能不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穷凶极恶的府卫当即便要拽着九娘胳膊,将她拽离,却被自己站起身的九娘挥开。 “撒手!” 一股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两位府卫没料到这少女竟然有如此噬人的目光,竟是忍不住的缩手了。 九娘抚了抚手臂,转头直视昌平公主,态度不卑不亢。 “对于公主您,九娘自是尊敬万分不敢生出任何不敬之心,只是哪怕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犯了死刑之罪,也是要让其死得明白。公主既然想九娘死,那么能不能让九娘做个明白鬼?” 换着平时,见了萧九娘这番表现,昌平公主也会忍不住为其赞道,可惜她今日是来替女儿拔除这颗钉子的,自然不会有这种情绪。 她冷笑一声,走到那名手捧着杏红色布包的下人身边,拿过那桐木偶人便扔到了九娘面前。 “本宫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桐木所制的偶人恰好砸在九娘裙边,弹了一下,掉落在地上。 这偶人那夜看去也不过就是个木头人,可此番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又衬着此时的场景,却平添了几分诡异。一张白色的贴在偶人的胸腹之上,因为是反面朝上,所以那张纸条被歪歪斜斜压在下面,看起来格外委屈。 九娘走上前去,拾了起来,先是正面看看,又翻了一面。她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条抚平,一字一句念道:“戊子年三月十二日……” 昌平公主本是静待对方辩无可辩的如丧考批,是时再打击对方一番,却是越听越不对劲,霞儿的生辰可不是戊子年…… 还不待她出口打断,就听见萧九娘说道:“九娘不才,在兰陵也是上过族中女学的,公主您是否能告知九娘戊子年今年应该是年岁几何?” “十三。”昌平公主反射性回答道。 待答完,才反应过来其中不对。 “那请问母亲她今年可是十三?公主您带着人大张旗鼓来到我翠云阁,不分青红皂白就是喊打喊杀,冤枉九娘暗中使用厌胜之术诅咒嫡母。九娘虽没有见过什么叫做厌胜之术,但在书中也是看过的,且——” 九娘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似有无限委屈,“这上面的生辰八字明明是九娘的!” 她扑通一声,对着安国公夫人跪了下来,“请祖母替九娘做主,这哪是九娘想害人,明明是有人害我!” 一旁的崔氏简直想使劲拍巴掌,才能按压下来心中激动的心情。这种绝地大反转,实在让她目不暇接。她自然不是蠢人,这一番情形她若是想不出是什么个情况,该是要蠢死了。定是崇月阁那边做戏栽赃萧九娘,想置她于死地,为此不惜出动昌平公主,可惜却被萧九娘识破了,反而借机倒打了一耙。 崔氏看九娘的眼中,充满了赞赏。 她自认教女有方,可比起这萧九娘,却还是差了一些。九娘这般年纪能有心机不算什么,关键她不光能沉得住气,在这般艰难的处境,还能不慌不忙,让自身不完全处于下风,且言语一直给对方挖坑,直到最后,才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她走上前去,接过九娘手中的偶人,认真的端详了一下,才对安国公夫人道:“九娘说的不假,这上面确实不是弟妹的生辰八字,而是九娘的。” 九娘边泣边诉,“请祖母替九娘做主,明明是有人害九娘,却被冤枉九娘害人,九娘怎么说也是朝廷钦封的县主,也是萧家的女儿,竟然让人如此冤屈侮辱,这将置于九娘的名声为何地,置于萧家的颜面为何地,孙女实在无颜苟活……” 突然,她猛地站了起来,一头往一旁游廊的柱子上撞去。 “娘子——” 莲枝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奔了过去,扶起额上一块血红,已经晕过去的九娘。 场面顿时乱了。 安国公夫人连连跺脚,崔氏赶忙上前去看九娘的情况,又命人去请大夫来,场中一片混乱。 “昌平公主,此事你要给我们萧家一个交代,若不然老身不介意直接进宫面圣!” 昌平公主脸色一片煞白。 56|42.0 ==第54章==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副局面。 本是朝霞郡主卧病在床,一直不见好,昌平公主才会病急乱投医请来的清和真人作法驱邪。清和真人一路作法,寻到了翠云阁来,竟在翠云阁杏花树下挖出了桐木偶人。本是彻底证实了九娘暗中使用厌胜之术诅咒其嫡母,哪知现场来了个绝地大反转,那偶人咒得竟不是朝霞郡主,而是萧九娘本人。 那偶人所咒之人为何会是萧九娘,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了。现如今大家只知道昌平公主仗势欺人,逼得萧九娘寻了短见。 幸好吉人自有天相,九娘生命无忧,只是好不容易旧伤刚好,又添了新伤。 “娘子,你也太下得去手了!” 莲枝给九娘掖了掖被子,埋怨道。 躺在榻上的九娘,额上缠着白布,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极为虚弱。 之前那会儿看似情势危机,实则都在九娘的掌控之中。就如同她自身所言,即使是要做戏,就要舍得下本钱。她上辈子做过太多类似这种情况的戏,只要对自身有利,她从来舍得对自己下狠手。 不下狠手,怎么让对方难受,甚至将对方置诸死地呢? 她没有碾压一切的实力,但她不介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对方跟她碰得起,萧九娘就是有这种狠劲儿! “我没事,相信我,方才那副情形所有人都乐意看见,除了昌平公主和崇月阁那边。” “老夫人也会吗?” 莲芳忍不住问了一句,跟着想起之前安国公夫人为平息昌平公主怒火,毫不犹豫放弃自家娘子的行为,顿时诺诺无声了。 九娘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安国公夫人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恐怕此时最高兴的莫过于她,终于让她找着机会可以反制昌平公主了。昌平公主仗势欺人,借用厌胜之术陷害萧家九娘,萧家九娘被逼触柱以证清白。 之前昌平公主如何拿厌胜之术来压着萧家的,此时萧家完全可以拿着反压回去,尤其有个这么好的把柄在手,想必以后不光昌平公主,连朝霞郡主都会老老实实的。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此事和九娘的关系不大,既然已经证明了自身清白,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其实关系太大了,首先压住了朝霞郡主的气焰,尤其经过此事,九娘不用想便知道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朝霞郡主在安国公府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世事就是这么现实,当你势大之时,自然没人敢来招惹你,可若是你失势,你会发现想要来踩你的人太多。 还有一点则是九娘展现了自己的价值,一个可以凭着极小优势,不光斗赢了朝霞郡主,还斗赢了昌平公主,仅是这些就足以让有心人为之侧目了。且萧家有多么的想在昌平公主跟前出这口积压了多年的气儿,便要显现出来对九娘有多么重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个把柄牢牢捏在手中。 当然世间之事,千变万化,这也是九娘为何会说只是一段时间,因为说不定哪会儿萧家便又会受制于昌平公主,或是对其有所求,那么局势又将会产生变化。所以说后宅女子拼的除了谁的手段高,还有谁有势。 这是在‘失去’楚王之势后,九娘那日看到偶人之后,灵机一动所生的想法,目的自然是重新给自身借势。说是容易,做起来却极难,其中心机、敏锐的目光缺一不可,还得有一种狠劲儿。 当时九娘触柱,将所有人都吓到了,没人怀疑九娘是在做戏,哪个做戏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说触柱也能做戏的,来,你做一个试试! 这便是萧九娘,从不气馁,从不放弃,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打击敌人,顺便给自己加重砝码,直到有一日,不惧任何人。 * 昌平公主被请去了安荣院,也不知安国公夫人对她说了什么。 总而言之,昌平公主走的时候,脸色极为不好,甚至都没顾得去一趟崇月阁。 朝霞郡主自从亲娘带着人出去后,便一直等着即将而来的好信,等着下人向她禀报,那贱丫头死得有多么惨。 可惜一直等,都不见动静。 好不容易终于有动静了,却是奶娘李氏宛若丧家之犬也似的回了来。 听完李氏的哭诉后,朝霞郡主当场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如今的她可不是当年那个她,自然明白这一番之后,自身的处境会有多么艰难,且还连累了阿娘,想着一向心高气傲的阿娘为此受限于萧家人,朝霞郡主就目眦欲裂。 “事情怎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朝霞郡主扯了头上的抹额,便砸向李氏,且不光如此,还捞起榻上的瓷枕靠枕劈头盖脸往那边砸了过去。“事情不是你安排好的吗?那东西不也是你一手包办的?现在来告诉我中间出了岔子,你这岔子出得可真好,本郡主的脸和阿娘的脸全都被你丢光了!” 李氏从事情发生了□□,便心知不好,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只能模样可怜得跪在榻前,任朝霞郡主泄气。 “奴婢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那物准备好后,奴婢还特意拿来给郡主您看过了,确认无误后才给了那丫头。之后也找她确认过,才来和郡主报备。奴婢实在不知为何会这样啊……” 李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尤其衬着她花白的头发,看起来极为可怜。朝霞郡主也知此事不该迁怒奶娘,可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恐慌。 现如今该怎么办?怎么办? 萧郎会知道这件事吗?知道后他会如何想?还有阿娘那里,阿娘竟然没有到崇月阁来,可见是怒极了,她该如何是好。 “我阿娘可有转话给你?”朝霞郡主问。 李氏摸了一把眼泪,道:“公主说,让郡主查清事情真相,然后最近安分些,形势不由人……” 说到最后,话音越来越小,上面有一样东西砸了下来。 “都是废物!还不去查!” * 确实如九娘所想一般,昌平公主前脚离开安国公府,后面从安荣院出来的赏赐便到了翠云阁。 不光如此,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几房的主母尽皆派人来探望九娘了,且带来了许多药材与补品。个个是嘘寒问暖,一脸笑意,只差对九娘明说,如今自家主母很看重九娘。 而另一边,崇月阁那里。 奶娘李氏将整个事情从头想到尾,唯一能想到会出纰漏的便是在翠云阁安插的人,因为东西是由对方经手的。可人也叫出来问过了,那丫头也被吓得厉害,可实在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李氏只能将整件事归咎于自己人行事不周密,被人暗中发现并加以利用了。 按理这人是要处理的,可惜人是翠云阁的,也只能暂时留其一命。且奶娘李氏如今也没有功夫去操心这事,因为郡主和郎君又闹矛盾了。 当日晚上萧杭回来,便听说了今日之事。 这事是明晃晃的朝霞郡主一众人想置萧九娘于死地,哪知阴谋不成,反被倒打了一耙,以萧杭的性格,怎能不怒! 甚至因为此事,往年对朝霞郡主的印象又重升了起来,原来不是此人变好了,而是变得更坏,且会做戏了。 萧杭生于世家大族,也许因为男子,本身不爱关心后宅之事,可并不代表他是个蠢的,由此联想之前种种,更觉朝霞郡主此人不光恶心,还可恶。 朝霞郡主百般解释,萧杭只做不听,之后不欢而散,这一次朝霞郡主想再博得萧杭的原谅,恐怕是难了。 萧三娘等人也获知了九娘受伤一事,俱都纷纷来探望九娘,不管真心如何,至少表现出了一副关切的模样。 一时之间,九娘在安国公府中风头无二,众人尽皆知晓九娘子得老夫人及各房主母重视。 按理,九娘应该是高兴的,可她却显得有些异样的沉默。 这种沉默旁人不知,也只有莲枝等几个贴身婢女才知晓。其实也就只有莲枝明白了一些端倪,莲芳年纪小,碍于见识却是没意会过来的。 那日三娘子等众位娘子来探望九娘之时,连与九娘有矛盾的七娘都来了,可是十娘却没来。 又过了一日,十娘来了。 几日不见,十娘似乎清减了些许,旁人只当她是忧心亲娘身子,可九娘却知晓不是。 她复杂的望着这个曾经当成亲妹妹来关心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娘一直未敢抬头看九娘,她不知该以什么样的面孔来面对九娘。这些日子以来,她复杂、矛盾、痛苦,种种心灵的挣扎都经历过,却是依旧选择了背弃。 “那杏红色的软烟罗乃是在兰陵之时获得之物,祖宅那里也不过只得了一匹,给了我。你喜欢那个颜色,我送了一半给你做裙子。” 十娘面色震惊的抬起头来,看向榻上半卧着头上缠着白布的九娘。她的面上有羞愧有内疚有很多很多情绪,良久,终于化于一句嗫嚅:“九姐,对不起。” 九娘轻笑了一声,仰着面看着床榻的帐顶,语气飘忽地道:“你是该对我说对不起,我总以为咱们一起经历了那些,你能信我,你能有勇气和我站在一处,可你却选择了背弃。不过我能理解,你有你放不开的牵绊,所以赌不起。” 十娘深深地埋着头,眼泪顺着眼眶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你走吧。”以后不再是姐妹。 这句话,九娘未说,但她和十娘都懂得其中的意思。 从那块杏红色的布出现,九娘便预料到今日的一切。 难过吗?伤心吗?似乎都没有,九娘就是觉得心里堵堵的,就好像上辈子临死之前,面临自己亲妹妹背叛的那种感觉。 九娘很少去痛恨什么人,因为她知道大家都不干净,别人在耍手段想方设法去坑害别人的同时,这种事她也没少干。害人害多了,总是要还的,每个人都有不退让的理由,所以敌我之间,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就好比这次,若是让朝霞郡主得逞,九娘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作为帮凶的十娘难道不知道吗?她知道,但她还是做了,因为在她心中有一个分量比九娘更重,且放不开的牵绊。 所以同理,九娘这番胜利,自然是踩着这些失败者的尸骨又向前了一步。九娘知晓十娘此番为何前来,不过是对方派过来探问内里究竟的工具,可九娘不想告诉她,而是选择了挑明,至于十娘回去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与她无关。 做了就是做了,仅此而已。 57|42.0 ==第55章== “废物!” 随着这句斥骂,一个茶盏砸了下来,不光迸溅了一地碎片,也溅了跪在地上的十娘一身茶水。 此番事败,朝霞郡主命李氏彻查,查来查去便怀疑到萧十娘的头上。为了洗脱自己办事不利之名,李氏自是毫不留余地的往萧十娘身上推诿。 十娘也和朝霞郡主解释过了,可朝霞郡主依旧是半信半疑,虽自信韩云娘捏在自己手里,萧十娘翻不起什么幺蛾子,可这番事败实在蹊跷,再加上李氏从中挑唆,朝霞郡主对十娘更是疑心。 因此才会有十娘前去翠云阁探看究竟之行。 只可惜萧九娘早已洞悉了事情本身,不但没被十娘探到话,反而挑明出来,十娘铩羽而归,回来之后自然又引起了朝霞郡主的轩然大怒。 “十娘子,你也太不中用了,你不是和九娘子好吗?怎么这事,她也不告诉你?”李氏阴阳怪气道。 “就是!合则这事就是你捅给她知晓的?你还想要不要你娘的命?!” 十娘深深的吸了口气,袖下的拳头紧握,因着她一直是垂着头,倒也没人上面那两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十娘抬起头来,直直地瞪向李氏:“那母亲就要去问问她李氏了,若不是当日她非要让我立什么‘投名状’,此番我又何须被疑,以至于被羞辱一番,转回来又被母亲痛骂?” 提起这投名状,就说得有些远了。 朝霞郡主捏着韩云娘,本就没打什么好主意,九娘和十娘回来没多久,便被朝霞郡主一番胁迫,因此十娘选择背弃了九娘。 按理说有一个可以深入敌人内部之人,可以得到很多方便,无奈李氏心思太坏,也不负朝霞郡主身边的智囊一称,竟是给朝霞郡主出了个这么阴损的主意。 朝霞郡主一听,这法子实在好,虽然操作复杂了些,但毕竟萧九娘也不是几年前的她,想捏死就捏死了,怎么身上也是有个县主的身份,需要忌讳一二的。而这个计谋若是得逞,直接便可以让萧九娘死无葬身之地,且整个萧家都不敢吭一声,还得帮着遮掩。 于是,便按照计定步骤安排了下去。 本是用不上十娘的,可这李氏是个阴损的,似乎看出了十娘心中的痛苦与挣扎,怕萧十娘反水,便给朝霞郡主出了个‘投名状’的点子。所以不光那杏红色的软烟罗是十娘独有之物,且桐木偶人上面所写的生辰八字也是十娘所书,就是为了捏住她一个把柄,让她再也没有退路。 想法是好的,可惜一朝事败,九娘不但没死,还来了绝地大反转,狠狠打了几巴掌在朝霞郡主和昌平公主脸上。 十娘因此败露,也是可想而知的。 朝霞郡主听了十娘之言,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摆手让她下去了,可是猜忌之心却是没有消除。毕竟就此事来看,事情无端败露,萧十娘的嫌疑最大。 “郡主就这么放过她了?”李氏眼珠一转,问道。 死道友总好过死贫道,有个转移火力的目标,也免得自己日子难过。 朝霞郡主一脸狰狞,“怎么可能!敢坏本郡主的好事,本郡主自是不会放过她!” * 崇月阁侧后方的小跨院里。 当十娘出现在韩云娘房中,整个人已经收拾干净了,且看不出任何异样。 韩云娘正半靠在榻上喝药,比起之前十娘刚回来之时,此时的她要胖了些许,整个人气色也好多了,只是眉间总是笼罩着一抹轻愁,不过韩云娘素来便是如此,倒也没有人过多注意。 “玉儿,你来了。” “娘。” 十娘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碗,一勺一勺的喂着阿娘吃药。韩云娘脸上带着笑,似乎十分高兴的模样。母女之间说了许多话,大抵都是些日常琐事之事,直到十娘见阿娘面上露出疲惫之色,才扶着她在榻上躺好,让她好好休息,自己离开了。 没有人看见,本是躺在榻上被掩在纱帐之后的韩云娘,紧闭的眼角下挂了一颗晶莹的眼泪。 * 本是夏日里最最炎热之时,但这处亭台因着地理位置特殊,且所处地点甚高,又面临着整个太液池,倒是盛夏乘凉的好地处。 凌波亭中笑语声声,一众侯在亭下阴凉处侍候的宫人内侍尽皆知晓,也只有太子殿下的小表妹孟家小娘子来了,这素来安静的亭中才会如此热闹。 孟嫦曦从小和这位太子表哥熟悉,不大点便被家中长辈抱着来见太子。太子从小体弱,素来沉静,平日里也只有眼瞅着众皇弟们四处淘气玩耍的份儿,倒是比他小许多的小表妹能与他坐在一处解解闷,毕竟小女孩要比男孩们安静些。 所以孟嫦曦从小和太子感情好,太子比孟嫦曦年长七岁,几乎是将她当自己亲妹妹疼。 孟嫦曦又是撒娇又是撅嘴,惹得素来沉静的太子哈哈大笑不已。笑激动了,忍不住呛咳了几声。见此,孟嫦曦赶忙收了脸上的小女儿家的娇态,一手端着水,一手给太子抚背。 “太子哥哥,都是嫦曦不好,明知道你身子不好,还惹得你大笑,太医明明说了,您的情绪不易激动的!”孟嫦曦满脸愧疚之色。 “好了好了,你太子哥哥我这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哪有那么多忌讳。这东宫里素来安静,那一个个说话都不敢大气儿,闹得我也没劲儿,你来了也能给这宫里添些笑声。”太子啜了口冰糖雪梨水,安抚道。 “就怕姑父他老人家知晓了怪我。” 太子戏谑道:“你姑父天天日理万机,政务都忙不过来,哪里会知道这点子小事。你不素来胆大的吗?这会儿倒是装胆小了,小时候撕了你姑父的奏折,也没见你害怕。” 孟嫦曦不依地跺了跺小脚,“好哇,太子哥哥你又取笑人家。” 正说着,有内侍端上来一大盘的新鲜瓜果,绿莹莹红艳艳的,被切成一片一片,散发着清润的凉气,正是夏日里解暑最好的寒瓜。 太子道:“这是新贡上来的寒瓜,用冰镇了最是美味,可是孤不能食,便宜你了。” 孟嫦曦娇嗔的看了太子一眼,便拿起寒瓜上插着的牙白色的小签子,去插了那新鲜红嫩,一看便汁甜肉脆的寒瓜来食。 这寒瓜对有些人来说是稀奇,对孟嫦曦来说却是再不过平常。每到夏日,宫里便会将这贡品寒瓜送上一篓去孟国公府,更不用说太子哥哥知晓她喜欢吃,特意这个拨给她解馋的。 孟嫦曦一面吃着寒瓜,一面和太子说着话,别看她日里在外人面前一副端庄的贵女模样,在太子面前却从不讲究这个,因为她知晓太子不喜欢这套。 孟家看似权势滔天,荣宠非常,实则处境宛如镜花水月,没有根基,所依仗的不过是当今对孝贤慧皇后的旧情,还有便是太子这个外孙。孝贤慧皇后难产逝世,太子刚一出娘胎便没了娘,作为后族的孟家心慌啊,慌得便是害怕陛下有了新人忘记旧人,也害怕这个外孙和自家不亲。 幸好承元帝是念旧之人,而没有亲娘作为维系外家的纽带,孟家就只能自己造个纽带出来。 这个纽带便是孟嫦曦。 其实按理说是轮不上孟嫦曦,毕竟孟嫦曦年纪比太子小太多,早年孟家的几个同龄的小辈儿们都被用上过,可惜太子从小体弱,旁的幼童像他那么大,在四处跑动玩耍,他却还在奶娘怀里抱着。等再大些,男孩子们都像皮猴似的四处撒欢,而他只能瞅着。 孟家人急啊,可是急也没用,后来孟大夫人生了孟嫦曦,算是孟霄临近中年才得的一幼女。两岁多的时候抱进宫来,哪知竟得了太子殿下的眼缘,这下孟家人高兴大发了。 太子不是没有妹妹,承元帝的公主虽不多但也不少,太子从小由承元帝带大,小的时候承元帝日里忙完政务,闲暇之余便是陪着太子了,生怕他长不大。那些个妹妹们惧于承元帝的威严,从不敢和太子亲近,也就小不点孟嫦曦从小就胆子大,不怕承元帝这个皇姑父,经常来找这个太子表哥玩。 孟嫦曦从小便知道,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之所以比哥哥们还高,全家人都捧着她宠着她,就是因为她讨太子哥哥的喜欢。所以从小便有意无意的投其所好,直至长大懂了事,她更是明白这里头的精髓,做得也越来越好。 这表兄妹两个人说话,大多都是孟嫦曦说,太子听,偶尔凑上两句。说着说着,孟嫦曦便提起小雨点儿来。 “太子哥哥,你哄骗嫦曦,还说小雨点儿是世间罕有,前几日嫦曦去萧家做客,看到一只比小雨点儿毛色更加纯净的小狗。” “是吗?” 太子轻拢起俊眉,详问起小狗的模样和毛色。孟嫦曦笑意盈盈的,,也就做出一副娇态佯装抱怨着,听着听着,太子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你说的是那只狗啊,恐怕和小雨点儿是一窝的吧,说不定还是一个爹娘生的。孤记得那年番邦进贡上来,一共有两只,长相差不多,不过孤觉得其中有只头顶上的那撮桃心状的黑毛,看起来十分特别,且俏皮可爱,专门挑了那只给你。若早知道你喜欢那只纯白的,孤就把那只纯白的挑给你了。后来见五弟受了伤,成日里呆在寝宫也不愿出门,便把那只给了他解闷。” “嫦曦怎么可能不喜欢太子哥哥选的小雨点儿呢,嫦曦就是觉得奇怪罢了,怎么萧家有只和小雨点儿长得差不多的狗,除了头顶的那撮黑毛,几乎一模一样。可是既然是太子哥哥给楚王的,怎么会去了萧家?”孟嫦曦不解的蹙起柳眉。 太子望了她一眼,道:“你说这个,这孤倒是知晓,那年五弟去兰陵,谁知半路上遇见水寇,竟是孟家有个小娘子阴差阳错救了他。父皇为此还封了个县主给那小娘子,那小娘子和五弟也算是表兄妹的关系,便将那只小狗转赠了她。毕竟五弟是个男子,又哪里养得好这种小东西。” 孟嫦曦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怎么?孤的小表妹吃醋了?” 孟嫦曦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满是娇羞不已,“哪有,太子哥哥你可不要取笑人家。” “可是据说,曦儿似乎对孤的五弟特别另眼相看?”太子笑着戏谑。 “哪有,没有的事!太子哥哥你就会取笑人家,哼,人家回家去,不跟你玩了!” 丢下这句话,少女便跺脚跑了,跟随其后的是一连串男子清朗的笑声。 58|42.0 ==第56章== 楚王到时,看到的便是太子清隽的脸上满是浓浓的笑意,不禁问道:“皇兄似乎心情不错?” 太子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笑着问道:“嫦曦刚离开,怎么,你们没碰见?” 楚王沉默了一瞬,回答:“弟弟并没有碰见嫦曦妹妹,可能是走岔了吧。” 这凌波亭地处甚高,本是一处小山坡,从东宫到此只有一条路,不过俱是台阶。随着太子的身子日渐衰弱,承元帝便下命从侧后方又重修了一条坡道,所以自那以后不光太子上来方便,也方便了不良于行的楚王。这条坡道平日里只有太子和楚王走,所以楚王这个说法并不是没有可能。 “孤的这个小表妹长大了。”太子似乎有感而发,眼睛却直往楚王脸上瞅。 可惜楚王素来寡淡,且形容不行于色,倒是让太子瞅不出自己想看到的。 “今日嫦曦提起当年那两只小狗,说是在萧家看到一只和小雨点儿长得一模一样却浑身雪白的,她还奇怪着呢,孤跟她说了内里究竟。”太子状似无意道。 楚王端起几上的茶盏,没有说话。 他每有闲暇之时,便会来东宫探望太子,虽来此处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说说话或者听人说话,但楚王从不会拉下。不过随着楚王年纪的的增长与承元帝对其的日益看重,楚王来得并不若往日多了,即是如此在众皇子中也是头一份儿。 太子和自己的几位皇弟并不是太亲近,可能因着承元帝的关系,也可能从小在中众皇子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其他几位皇子从不敢来主动亲近太子,太子对那几个也是淡淡的。倒是对于楚王这个五弟,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感觉,可能源于那次救命之恩,也可能源于同病相怜。 “对了,孤其实一直挺好奇你那位小表妹的,记得当年她年纪比你还小几岁,怎么就把你救出来了?”对于这件事,太子一直十分惊诧且不解。 当年发生的那件事对于外人是隐秘,对于承元帝和太子却并不是,早在楚王当年回到长安,便一五一十照实说了,这种事瞒也瞒不住,太子自是知晓当年九娘是怎么将楚王给救出来的,当然一些细节楚王是没有说的。 因为承元帝的重视及造势,太子此人给外人的感觉一直是高高在上且非常不好亲近的,实则东宫贴身侍候他的人,俱是知晓太子殿下最体贴宫人内侍不过。即使是病痛缠身,即使每日汤药不断,即使寻常人都能做的一些简单事情,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奢侈,即使到了如今太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也从不会迁怒下人,也不会怨天尤人,甚至总是笑眯眯的。 当然也因为太子从来体会不到常人所拥有的一些快乐,且也没有经历过,所以他对一些自己没见过的事情特别好奇。 楚王了解太子的这种秉性,所以不厌其烦的又对太子讲诉了一次当时的情形。 说起来九娘当年能将楚王这个比她年长且体重也超过她的人,安全拖到岸边,简直就是一种奇迹,当然也要多亏那张案几。若不是那张案几木质上等,有了案几作为浮力的支撑点,才会让九娘借着浮力将楚王拖到岸边。即是如此,也是极为艰难的。 当年楚王年纪还小,虽是心机过人,但毕竟所思所想还不够周全。那夜事发突然,一时才会被冲昏了头脑,和萧九娘一起跳了江。换了今时今日再碰到这种情形,楚王绝不会连那么简单的局都看不出来,所以说真是时也命也。 不过那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 在太子眼中,楚王竟看到这样一种情绪,似乎有些钦羡的模样。 见此,他并没有做声,只是哂然的摸了摸鼻尖。 楚王自是不明白太子的心情,对于一个从小被人护得周周全全之人,哪怕是喝一口茶,冷热也是适中的,绝不会让他感觉不适。不可以吃的食物一概不能吃,例如太辣的东西。从没有自己跑动过,更不用下水凫水了,没有骑过马,没有射过箭,所有一切不利于他身子的行为都是不允许做的。 都曾是少年过,自然也有冲动热血的时候,可太子却似乎从来没有过,总是神情淡淡的靠坐在那里,远远的望过去宛如不沾尘埃的神祗。 小的时候,怕父皇担忧,没有人能理解总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眼含恐慌看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感动,也是一种极大的心理负担。长大些了,东宫所有人都待他小心谨慎,因为一旦他有任何不好,下面人便会遭殃。而这种遭殃,就意味着消失。 所以太子一直是安静的,是沉静的,他已经拥有了太多太多,不想再给任何人造成负担。 “据说你那小表妹回长安了,改日带过来给孤看看吧。”太子突然道。 楚王虽是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多是太子说,楚王听。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楚王便告辞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楚王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事的,太子倒也没有留他,只是又重复了一边方才那话,让楚王改日有空带萧九娘进宫给他看看,楚王应许下来。 一直到上了马车,楚王的眉心才蹙了起来。 他在想太子想见萧九娘背后的意思,这权利中心的漩涡不比他处,每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一定含义的。 他想起太子所提孟嫦曦重提小九儿之事,这孟嫦曦如今是个香饽饽,他知晓,他也曾打过和赵王成王一样的主意,毕竟孟嫦曦所代表的寓意巨大,也许会让他事半功倍。但这种想法只是一闪即逝,再也没有人比楚王更加明白处在风头浪尖上的危机感。而得到孟嫦曦,不但不会让自己得到任何利益,反而会让父皇更加提防他,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如今靠得是什么。 不过楚王也是有自己谋算的,赵王和成王打着相同的主意,孟嫦曦越是表现的对自己另眼先看,越是会让他们敌对自己。而楚王恰恰要得便是这种敌对,他如今不适宜和任何一方有牵连,且人只要急了,他便会露出破绽,而自己只需要看戏便好。 如此一举两得之事,楚王自然不会排斥。 可是之前萧家花园的那次经历,却让楚王产生了一种疑虑,也因此他今日明明知晓孟嫦曦在东宫,却是下意识的避开了她,换做以往他是不会这么做的。而今日太子之言,让这种疑虑更甚,楚王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放弃之前的打算了。 不自觉中,马车便驶出了皇宫,行走在宽广的朱雀大街之上。远远的看见安国公府宅邸的屋宇,楚王的眼神暗沉了下来。 * 养伤的日子虽然无聊,但过得极为顺遂。 九娘如今在安国公府的地位可是众人皆知,每日吃好喝好还有一众下人侍候,下面一应各处皆是紧着翠云阁。 就好比这天气热了,府中各处皆是供应冰消暑的,除过了几位大主子的院子里,最先送来大抵便是这翠云阁了,甚至萧三娘等人都要后退一步。 九娘一向是趁热打铁的性格,借着势头便和崔氏提了想换院中婢女的想法。那日事情明显就可以看出是栽赃陷害,若说这翠云阁没有奸细肯定是不可能的。 崔氏倒也没有为难,次日便让管事仆妇领着一众新进婢女来到翠云阁,九娘在莲枝的帮助下挑挑拣拣,便将一干不是自己从兰陵带回来的婢女尽皆换了,小翠和小灿也提了上来,和莲枝莲芳两人一并在九娘身边侍候。 这次算是整个翠云阁大换血,莲枝是萧家世仆出身,对府中一些人的根底也是比较清楚的,所以新换的婢女大多都是和各房没什么牵扯之人,用起来也可以放心一些。现如今九娘是不指望这些人能忠于自己的,忠心这东西需要时间去培养,不过这些人俱是在外面侍候,只要平日里的稍许注意些,大抵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随着时间一日日的过去,九娘伤势渐渐好了,头上的那抹红印也早已消除。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殿下竟然召九娘进宫觐见。 这个消息在安国公府内引起了哗然,要知道萧九娘可是和太子没有任何干系,甚至毫不相识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太子殿下召九娘作甚? 恐怕萧家所有人如今都是如此想的,包括九娘。 疑虑归疑虑,此事如今对萧家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为此安国公夫人特意招了九娘过去,并让崔氏考验了一番九娘的礼仪,就怕是时出错丢丑。所幸九娘本就礼仪不差,又有上辈子的记忆,且在兰陵那段时日也不是呆假的,倒也没让崔氏挑出任何瑕疵。 然后便是给九娘准备入宫所穿的衣裳了,为此安国公夫人甚是烦恼,太过华丽了,会引人瞩目,到时候给宫中之人一副萧家奢靡之相。而太过素净了,安国公夫人又有一些别的想法,毕竟太子殿下可是从未召过臣女入宫的,要知道太子因为身体原因,至今还未娶正妃。承元帝几次提议给太子娶妃,均被太子所拒。 这些都容不得安国公夫人不去考虑,甚至连安国公都少有的开始关注这件事,更不用说大房二房几位郎君和主母了。 不过这一切俱和九娘没有关系,反正她的意见是没有人会听的,她只用安安分分听家中安排,是时入宫后见机行事便好。 只是九娘非常疑惑,太子殿下召她作甚,不过这个答案很快她便知晓了。 * 到了当日,有宫中派来的车架接九娘。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萧家人倒也没有惊诧。他们自是不知晓这其间有人动了手脚,包括萧九娘。 一直到九娘上了马车,走了一会儿,突然马车停了下来,然后马车上进来一人。 望着面色冷凝、行举从容不迫的楚王,九娘着实吃了一惊,以至于她呆呆的望着楚王,好半天都没合拢嘴。 倒不是说九娘没有定力,而是楚王之前明明说的是两人不宜有联系,关系也不适宜暴露,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是当着没这个人的,甚至从没有动过用小翠两人去联系楚王的念头。 而且这赐明明是太子召她入宫觐见,怎么这会儿竟来了楚王? 自那日太子说了此事,楚王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看似太子只是随性一说,但若真是操作起来,楚王却是有自己的顾虑。为了不添是非,他便将此事吩咐给了内侍省中掌命妇觐见内谒者监,太子要的结果是见萧九娘,至于是楚王‘带’进宫见的,还是内侍省安排的,俱不重要。身为上位者是不会关心这些的,但这两者的寓意却是不同。 见九娘疑虑的眼神,楚王也没有为他解惑,而是模样不惊波澜的坐在九娘对面。 三年时间的相隔,虽是前些日子才见过一次,但两人之间却是没有说过话的,一时之间,九娘竟不知该说什么。 “表哥,你这几年还好吗?”憋了半响,九娘才憋出了这一句。 说实在话,狗腿的境界也不是随便想进便可进的,尤其九娘此时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楚王点了点头,望着对面这个似乎长大了不少的少女。 与记忆中的似乎又不一样,当年瘦瘦弱弱一女童,如今不光个头高了许多,身段也显得玲珑有致,就好像初春刚发芽的柳条一般,细嫩且透露出清新的芳香。脸蛋更加精致,以前轮廓稍显还有些不分明,如今娥眉淡扫,美眸潋滟,琼鼻微翘,尖尖的下巴配合着形状姣好的唇形,恐怕任何一人都不能否认眼前这个少女是美丽的。 那日若不是有那只眼熟的小白狗,楚王一时之间大抵是认不出九娘的,因为九娘的变化很大。 “表哥,你的腿这两年可还好,可有找到可以医治的良医?” 楚王眼神怪异的瞄了九娘一眼,“还是老样子。” 九娘‘哦’了一声。 接下来车厢中是一片寂静,九娘本是想没话找话说来着,楚王富有磁性的男低音蓦地响起。开始与九娘讲起为何太子会召她进宫一事,九娘这才知晓原来又和那孟嫦曦有关。 鉴于赵王的那次经验,九娘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倒不是她胆小,而是于高高在上的太子而言,她差不多就是他脚边的一只小蝼蚁,抬脚便踩死了。 上辈子九娘没有和其他皇子打过交道的经验,唯一一个便是楚王了。就这一个,就足够她苦不堪言,幸好的楚王心性也许黑暗,但还算正常。而那日见到赵王,九娘唯一的感觉就是,长得还是个人样,就是不是个东西。 她实在怕太子比赵王还不是个东西,是时可就不是受点伤那么简单了,很可能小命都完了。要知道那可是太子,生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孟嫦曦啊孟嫦曦,我上上辈子到底是挖你家祖坟还是断了你家香火,您两辈子都没有放弃与我添堵。千万别让我逮着机会,若不然弄不死你我跟你姓! 九娘心中又是忿忿,又是恐慌,不过到底还算冷静,便睁了可怜巴巴的眼神去瞅楚王。 “表哥,九娘怕。”说着,九娘还伸出小手怯怯地去拽楚王的衣袖子。 好像有了生命的威胁,什么面子啊什么隔膜啊,顿时都没了。还是小命重要啊,虽着这个‘表哥’稍显有些没心没肺了些,但九娘不信他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去送死,毕竟还有救命之恩在那处,真能眼睁睁的,这会儿他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楚王看着那双晶莹粉嫩的小手,眼中闪过一抹异光,之后抬头看了九娘一眼,“无妨,本王会和你一起进宫。” “太子殿下好说话吗?会不会像赵王那么、那么随性?出门之前,祖母交代九娘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闯祸,九娘这会儿好紧张。” “太子殿下很平易近人。” 虽然楚王暂时还没弄清楚太子为何会召九娘觐见,但以太子的心性大抵是不会为难萧九娘的。只是凡事只要与太子有关的尽皆万众瞩目,若不然此番楚王也不会如此复杂行事,本是不想牵连她进来,恐怕这次不行了。不过终归究底还是能减轻一些影响,如今也只能减轻一些是一些了。 想到这里,楚王微微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动静极小,却是让九娘纳入眼底,跟着她便想到回长安后所见到楚王诡异的种种。 根据上辈子的一些记忆,九娘大抵能猜出楚王如今的处境。看似楚王如今势大,其实不过是烈火烹油,所仪仗的归根究底还是与太子有关。 所以说也是承元帝的秉性造就,明明那么多儿子,偏偏就只稀罕那么一个,其他的都是视如敝屣,不过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人,日后会凭着艰难的处境站稳脚跟,甚至横扫一切阻碍呢,到了上辈子九娘初识楚王那时候,除了那唯二的某些人,能让楚王放在眼底的,已经没几个了。 想着之前自己的宏愿,九娘又扯了扯楚王的衣袖,“表哥,需要九娘帮忙做什么吗?” 望着对方晶莹的眼瞳,楚王恍神了一瞬,之后定睛又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不用。” 顿了顿,他抬手揉了揉对方头发,就好像九娘之前小时候那样。 因着这一揉,似乎之前时间的隔膜,顿时消失殆尽。九娘此刻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念头—— 平时她也是这么揉酒酒的。 想到酒酒,九娘便想到了酒酒的大名,更是想到之前自己的信誓旦旦。 正想着,楚王突然道:“你给那狗似乎改了名字?”状似无意的模样。 “有吗?没有啊!”九娘立马反应过来,嘿嘿笑道:“酒酒和小九儿有什么区别啊?酒酒稍微要顺口些。” 楚王默默的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 马车很快便进了皇宫。 平日里楚王出入宫闱并不少,也是承元帝特许可以坐车的,所以见了这非常熟悉的车架,并没有人阻拦,而是一气儿直接驶向了内廷。 到了内廷,马车就不能入了,九娘下了车,被一内侍领着往里行去,而楚王则是坐在车内未动。 见此,九娘也只能跟着那位内侍走了。 这皇宫的景色自然不是他处可比,景致优美,鸟语花香,极为僻静。来往宫人谨言慎行,见九娘两人走来,俱是垂首站立,待人走过后,才会好奇的望上两眼。 而那名领路的内侍一路行来,除了和九娘讲了些东宫禁忌,便不再发一言。九娘心思各种翻腾,外表却是一直秉持着该有的仪范,不卑不亢,保持着恭敬的态度缓步前行。 到了东宫,领路的内侍上前交涉,便有东宫的内侍领了九娘进去。 东宫里头很安静,安静得让九娘觉得诡异,明明景致如画,到处雕梁画栋,一切尽皆奢华,宫人内侍也不少,却让九娘感觉不到人气。 不知行了多久,远远看去一片水光湖色,绕过了一座假山和花丛,九娘才看见不远处一颗枝繁叶茂的榕树下,那张背对着这边的躺椅,以及几名肃立在一旁的内侍。 九娘在远处站了一会儿,见领着她内侍上前低语几句,便有一名内侍上前附在那躺在躺椅上的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紧跟着那内侍就来到她身边,让她上前。 九娘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前行,行至躺椅侧方,便行了叩拜大礼。 感觉上方有一个眼神正在看自己,因为没有听到叫起,九娘也不敢动。不知过去多久,上方传来一个声音,“起来吧。” 九娘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头半垂眼睑半敛。 “抬起头来。” 随着九娘视线的上移,传说中的元章太子正式进入她的眼底。 眼前的这个人极瘦,仅比皮包骨头好上一点,面容清癯,若是没有这么瘦,大抵也是个俊朗的青年,可是因为太瘦,所以显得满面病色,也显得眼睛很大,乍一看去有点吓人。 他身着一袭玉白色的锦袍,发髻只是用一根木笄束起,这么热的天气,身上还盖了一层薄毯,搁在躺椅扶手上的手,白皙若玉,却是青筋毕露。 “你就是萧家九娘?当年救了孤五弟的那个小娘子?” 九娘没料到太子会以这种开场白开始,愣了一下,恭敬答道:“回太子殿下,臣女正是萧家九娘。” “好了,你也算是五弟的表妹,自然也是孤的妹妹。来人,赐座。” 很快,便有内侍搬来一张月牙凳来,九娘抚了抚了裙摆,便在凳上坐下。 “孤一直挺好奇你当日是怎么救了五弟的,你跟孤讲讲。” 九娘终于明白楚王为何会说太子殿下平易近人了,确实是平易近人啊,平易近人到有些诡异。 不过太子的态度也让九娘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放松下来。既然是想听故事,那就讲呗,之前楚王也有将具体内里和九娘讲过,九娘自是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琢磨了下此刻自身应有的行为举止,九娘清脆的声音便在这处临近太液池的树荫下响起。 一阵清风拂过,吹来阵阵花香以及夹杂着青草的芬香,还有便是太子偶尔响起的笑声。 59|42.0 ==第57章== 两辈子萧九娘都深谙打蛇顺竿爬之理,眼见太子如此好相处,她自然不会放过刷好感的机会。 活在当下的长安城里,拼得不过是各自的势,那孟家为何会地位超然脱俗,为何人人都高看那孟嫦曦一眼?不过惧得是他们身后的那股势! 九娘自然不敢和人家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相比,可九娘也不会任凭孟嫦曦坑害自己而不还手,上次九娘便吃了一次孟嫦曦借着赵王坑自己的闷亏,这番虽不知太子召自己究竟为甚,但起源还是那孟嫦曦,九娘自然不能放松警惕。 所以那夜之事,让九娘讲得格外生动,配合着九娘这个当事人的心路历程,也格外让人动容。 一直看起来端庄从容且很有大家闺秀风范的萧九娘,讲到兴头时,露出了些许少女应有的娇憨模样,“其实九娘当时也没想什么,就想着自己才这么大点岁数,就那么死了多不划算。想着楚王殿下是皇子,定然有护卫护持,便想自救,哪知去了,唯一囫囵的便是咱俩,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会跳江。” 九娘今日的打扮庄重又不失少女应有的明媚,但到底她只有十三多点,这种打扮却是让她失去了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纯真。随着与太子交谈越来越多,她渐渐露出了些许与外表不符的少女纯稚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格外显得不协调。 可这种不协调却是让人会心一笑的,且这种纯稚是让人信服的,不同于一般女儿家应有的娇态,一般女儿家有些娇羞和娇态是应当,可若是制式化便会让人觉得有些假且千律一遍。太子接触像九娘这个年纪的少女,最多的便是孟嫦曦,此番见到完全不同风格的九娘,才豁然发现似乎这样才是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表现。 其实生长在这宫里,谁又比谁蠢呢,太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当年那个小表妹,随着年纪的增长,态度渐渐变了,这种变化就宛如他身边很多人那样,带着一种隐喻的、刻意的讨好。 而九娘,她的所有想法便是博得太子的些许好感,她无法得知太子为何召自己进宫,那个孟嫦曦究竟构陷了自己什么,她只能借由交谈之间让太子对自己改观,至少让他在对自己‘下手’时,会有犹豫。 至于讨好却是不存在,因为她太明白自己和眼前此人隔着天大的沟壑,所以她的态度是极为自然的,这一切太子自然看入眼中。 “当日那么危机的关头下,你没丢下五弟,也实属难得。”太子感叹道。 九娘不可思议的瞠大双眼,讶异道:“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楚王殿下是九娘表哥,他还是尊贵的皇子殿下,若是楚王殿下在萧家的船上出了事,恐怕萧家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九娘也姓萧,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哪怕九娘自己出事了,也不能让楚王殿下出事啊。” 听闻此言,太子眼神怪异的看了九娘一眼,不过这种情绪是转瞬即逝。 倒是个痴儿,不过也是,萧家上面人的打算,下面的小辈又怎么能知呢。也算是错打错着,虽整件事发生的有些凑巧且荒诞,但里头所包含的真意却是不能让人曲解的。 也因此,才难能可贵。 就在这时,坐着轮椅的楚王出现了。 “你这小表妹倒是个不错的。”太子点点九娘,对楚王笑着说道。 “皇兄过誉了。” 楚王是掐着时间出现的,来此见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倒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之后便没有九娘的事了,她只是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听楚王和太子闲聊。聊了一会儿,见太子露出了些许疲态,楚王便出言告辞了。 …… “怎么今日想起来召萧家那丫头进宫?” 楚王和萧九娘离开没多久,承元帝便出现了。 太子睁开眼来,望着承元帝笑了笑,道:“孩儿不过是好奇罢了。” 承元帝哼了一声,才在方才九娘坐的那张凳子上坐下,一旁有内侍想给他换张椅子,也让他挥退了。 “曦儿那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你也不用替她遮掩,拿了那赵王当枪使不说,又在你身上动脑筋!” 可见承元帝也不是什么事都浑然不知的,也是,这宫里有什么事能瞒过承元帝的耳目。那日孟嫦曦在东宫说的话,不过是须臾,便传到了承元帝的耳朵里,之后顺势查了一下,才知晓那日在萧家花园中发生的那一出。 小辈儿的一些小纠葛,承元帝并不放在眼中,可他不允许别人在太子身上动脑筋,哪怕那人是她娘家的侄女。 终归究底,孝贤慧皇后是孝贤慧皇后,就算看在孝贤慧皇后对孟家有诸多厚待,那是他曾经答应过她要看顾孟家的。可比起太子来说又差了一层,这么多年来父子俩相依为命,承元帝早已视太子如同自身逆鳞,不容任何人妄动。 这些太子俱都心知肚明,却是从不表露于形。所以说,九娘此次入宫,并没有她所想的那般简单,她之前所恐惧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对于太子而言,孟嫦曦是自己从小看大的表妹,也许身上有或多或少的毛病,终究与她人不同,而九娘对太子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若非与楚王有着那一层关系,若非太子早已知晓萧家花园所发生那出,若非九娘此次来东宫表现得当,让其太子对其心性颇为欣赏,也许九娘这番进宫想安稳出宫,怕是有些难了。别看太子平易近人,可他再平易近人也是太子,想捏死萧九娘,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说孟嫦曦计算失误,她根本不知晓她眼中一向护着她的太子哥哥,也不是那么单纯的,尤其最近这大半年,孟家乃至孟嫦曦在外面的动作稍显有些大了些,又怎么可能不惹人瞩目。 说白了,如今大家都在替自身做打算。 眼见太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孟家人又何尝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呢?毕竟孟家如今仰仗的不过是承元帝的念旧情和与太子之间的一些血脉关系,可若是承元帝并太子以后都没了呢?孟嫦曦在赵王几人跟前左右逢源,若说没有孟家人的纵容,大抵是没人相信的。 而这些异动俱是来源于对太子身体状况的认知,太子一直不娶正妃,旁人只当是太子仁慈不愿拖累妻子,实则像孟家这种特别亲近之人,是知晓具体情况的。 承元帝巴不得给太子娶妃,最好能生出一两个孙子来,若不然东宫那些个姬妾从何而来,可惜太子不能人道。 这个毛病一直都存在,承元帝也一直命太医悄悄与太子调理,可惜没什么效果。若不然孟家也不可能会去舍本逐末,表哥表妹多么好的一对,哪怕孟嫦曦比太子小许多。 孟家其实不知晓,自家的这一行径早已触怒了承元帝,不过承元帝念着孝贤慧皇后和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一直压抑着罢了。 早些年太子和孟嫦曦处得那么好,虽是孟嫦曦年纪小了些,但许多人都当把孟嫦曦当做内定的太子妃来看,而太子一直推拒娶正妃的行为,也被人当做在等孟嫦曦长大。 好么,如今孟嫦曦眼见长大了,却是闹出心悦楚王一出,又和赵王成王有所牵连,承元帝心情能好? 那不是指着他鼻子说,你儿子不中用,所以人家想另谋他就了。 也因此最近这大半年来,承元帝的脾气一直阴晴不定,旁人只当陛下素来就是如此,反正在别人眼里承元帝的脾气就没好过,殊不知承元帝恼怒的其实是旁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孟家。 而作为当事人的太子,却没有承元帝想得如此多,当然心里不舒服肯定是有的,不过他从来只当孟嫦曦是自己妹妹,从来没有别的想法过,自然也容易释怀一些。 “父皇,孩儿本就没有娶妃的打算,您也不要太过生气,嫦曦妹妹毕竟还小,不懂事。”太子劝道。 承元帝心中仍是气恼,孟嫦曦小,孟家人也小么? 只是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出来,只是面上哼了一声,就当放下了此事。可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大抵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那萧家的九娘挺不错,是个心思端正之人。”太子笑着岔开话题。 “也不枉朕当年封了她个县主,比萧家那些人倒是强多了。”承元帝待人素来严厉,这样一句话算得上是夸奖了。 之前东宫所发生的一切,自是早就传入承元帝耳底。作为一个真正聪明的上位者,他们并不会看你怎么说,而是看你怎么做,那么小的年纪,那种危机的情形,且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即使没有九娘这番表现,也能称得上心思端正。 “行了,皇儿你好好休息,父皇还有政务要处理。” “孩儿恭送父皇。” 承元帝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便步离此处。 …… 东宫离紫宸殿并不远。 一路行来,承元帝只是沉着脸,一众内侍宫人俱都屏息静气随侍在身后。 别看承元帝对待太子和蔼,这也仅限太子,在旁人眼里承元帝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甚至有些暴戾之人。 突然,承元帝的脚步停了下,招了招手,阮荣海靠近了前去。 承元帝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阮荣海便匆匆而去。 待到了紫宸殿之时,进了内殿,阮荣海和胡太医早已是等在那处了。承元帝挥退了一干人等,只留了阮荣海和胡太医在侧。 坐在龙座上的承元帝脸色变幻莫测,许久,突然出声道:“胡太医,太子的身子就真得没有办法了?” 一听闻此言,不光胡太医半躬的腰一软,阮荣海的脑袋也恨不得扎进裤裆里。 胡太医抹了一把冷汗,艰难道:“还请陛下明鉴,老臣,老臣实在无能……” 说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整个大殿上的空气都仿若凝滞了起来,胡太医的汗一滴一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流过双眼,滴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你那日所说的那方子,可真是有用?确保能诞下麟儿?” 胡太医先是一愣,再是浑身发寒,却又不得不道:“如今只能勉力试试,毕竟太子殿下的情况不若常人,老臣也不敢下猛药,毕竟那药乃是狼虎之药,是要透支精力的。至于麟儿,这个却是、却是……” 承元帝面色怔忪,良久,才挥了挥让胡太医退下,“让朕再好好想想。” 胡太医自地上爬了起来,弯着腰出去了,出门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 就这么结束了? 一直到上了出宫的马车,九娘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子可没有赵王那么蠢。”楚王莫名的说了一句。 九娘一愣,倒是心下大安。 楚王见九娘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面皮微紧,想起梦里那个她的种种遭遇,目光一闪道:“那日之事也算你有些机警,经过这次,昌平公主那里暂且不会妄动,只要你小心谨慎,萧家那边暂时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近日宫里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是时昌平公主可能又会得意起来,你若不想与她们对上,便去国子监念书吧。” 国子监? 大齐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女子地位甚高,也是可以去书院习文念书的,其中又以国子监为最高学府。不过与其他学府不同,国子监所收学生尽皆都是贵族子弟或者官员之后,贫民子弟也有,但只有出类拔萃者方可进入。 上辈子九娘便耳闻过国子监,却是从没有涉足过,一来她自顾不暇,二来也是身份不够,没人帮忙操持,毕竟国子监也不是随便来个人便收的。国子监虽然也收女学生,但萧家并没有送家中女儿去国子监念书念头,毕竟于萧家而言,女儿可不是用来念书的。 九娘有些惊讶楚王为何会如此提议,毕竟按她上辈子的轨迹来看,她日后的生活大抵便是留在萧家斗他个昏天地暗了,也能顺便帮楚王出出气。至于再以后,她暂且还没有什么想法,却未曾想到楚王竟然会如此提议。 见九娘呆愣的模样,楚王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帖,放置桌面上推给她。 “你考虑考虑,若是有这个想法,下个月便拿着这张名帖去国子监找张祭酒,那边本王已经交代过了。” 之后楚王便先下了车,马车又载着九娘驶往安国公府。 到了府中,九娘刚进门,便有府中仆妇前来通传,说让九娘去安荣院一趟。 去了安荣院后,安国公夫人先是满脸慈爱的关切的九娘一番,然后便是问她进宫后的具体详情。问到太子问九娘什么没有,九娘也就照实了说,说太子问了那日自己救楚王一事,当然具体内里肯定没有细说,九娘也不是个傻子。 安国公夫人顿时脸色难看起来,不过这一切就和九娘没什么关系了,她还在想楚王之前说的那事。 ……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安国公夫人和安国公说起此事,面上带了几分忧虑之色。 安国公叹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当日那番行事有些冲动了,皇后和成王坚持如此。不过也不能怪皇后和成王,那确实是一个很好打击对手的办法,可谁能想到会出那样的纰漏!” “楚王对家里的态度,现如今长安城众人俱都看在眼里,恐怕许多人都在暗地里笑话咱们。” 能不笑话吗?嫡亲的外孙还不若以往不受重视的外孙,如今楚王得势,不待见萧家,可不是惹人笑话。 安国公虎目一瞪,“有甚可笑话的?当时不也是情势所迫?更何况家里也没打算让他出什么事,只不过是演一场戏,哪知被坏了事。你也不要多想,此事没有证据,他就算心里有隔阂,也不过是暗中猜测罢了。而且别人就算笑话又怎样,他还是与萧家有血缘关系,在外人眼里,他的母族就是萧家!” 安国公的态度有些忿忿,可以想见这件事也不是对他没有影响。 他想了想,又道:“你也不要闲的没事想这些,多在楚王那里下下功夫才是真,他终究是个残废,再有势又能怎样,还不是如镜花水月,说动他辅佐成王,才是咱们现在应该操心的事!” 安国公夫人诺诺无言,安国公在榻上躺了下去,却是心里越来越烦躁。 妻子所担忧的,他怎么可能不懂,毕竟这两年陛下对萧家的态度显而易见,再加上楚王对萧家态度冷淡,也是有端倪可现的。可是又能怎么办,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如今也只能装傻,反正事情发生了那么久,早已是死无对证。 安国公不禁有些埋怨楚王,翅膀长硬了便不听家中指挥,甚至皇后那里也是敷衍了事,若不是他闹出表面上的这些,萧家又何尝会有这些困扰。 早知道,当初—— 剩下的安国公却是想不下去,这个世间是没有早知道一说的。 * 时间进入了八月。 八月桂花香,正是食美酒肥蟹的大好时日,而萧家这里自是早早就备好了肥蟹,翠云阁这里更是到的当日便送来了一篓。 九娘自是大喜,可惜莲枝不让多食,螃蟹性凉,而九娘自那次受伤后,便有些体寒之症,虽是调理好了,但到底是性寒之物,莲枝素来不让九娘多食。 无法,这篓螃蟹只能养在翠云阁内的一只水缸里,隔一日莲枝便拾掇两只拎起厨房,让厨房那里蒸来给九娘解馋。 就在九娘和莲枝为了螃蟹打架这当头,长安城内又发生一件大事。 承元帝亲自下了口谕,八月十五中秋节在曲江池上的芙蓉园设赏月宴,是时不光有众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参与,各家的公子小娘子们也俱都受邀在列。 当然这种筵宴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参与的,有资格参加的俱都收到了宫里的请柬。 萧九娘也得了一张。 不光是萧九娘,萧三娘和萧六娘也都各得了一张,这种请柬是宫里发下的,一看便是发给女子的特有式样。结合萧皇后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萧家众人得知,在这次筵宴上,承元帝可能要为某位皇子选正妃。 至于是哪位皇子暂且不明,连萧皇后那里都没有得到确切消息。 整个长安城都轰动了。 承元帝脾气怪异,不提太子,作为二皇子的赵王,三皇子的成王以及四皇子齐王,年岁都不小了,俱都已是成年。搁在一般人家,家中长辈早就安排成婚了,换成尊贵无比天潢贵胄的皇子,却是至今婚事连个下文都没有。 不管萧皇后等几个皇子的亲娘暗里明里探话,反正承元帝就是一副不急的模样,弄得众人都绝望了,甚至不乏有人暗中咒骂承元帝,病秧子太子不成婚,难不成所有人都陪着不成!也不知这次到底是抽得哪根筋,承元帝竟然想开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 要知道赵王几个就算再不如太子,那也是正儿八经的龙子。太子是眼看不中了,不用想,日后的大统继承人必然会是在下面这几位皇子中选,能成为皇子正妃,就代表日后有问鼎皇后宝座的机会,长安城内各世家名门贵族家中有女儿收到花贴的,俱都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萧家也格外的喜气洋洋,不过这种喜气洋洋只是表面上的,实则内里颇有几分硝烟的气息。 无他,家中这么多女儿,却只有萧九娘三人得了花贴,四娘五娘七娘八娘等人却是没有的。 这会儿大家也算看明白了,宫里发花贴也是看人的,俱都是嫡房嫡出的女儿。萧三娘是二房嫡出的女儿,六娘是五房的,大房崔氏所出的大娘已经嫁人,只剩下五娘和七娘,这两个俱都是庶出,哪怕五娘是贵妾所生。 至于三房和四房,这两房本就是庶出,自是没有资格。 肯定有人说了,九娘也是个庶出,为何她会有,这也许是看在她有个懿荣县主的身份吧。 总而言之,这两日安国公府的气氛格外诡异,崔氏倒还好,虽心中有些不舒坦,到底是管家的主母,心机和表面功夫都是做得挺好的。像这种事本就是看运气,谁让她就生了萧大娘一个女儿。 可三房的马氏和四房的刘氏就没有那么好了,她们自认自己女儿不比别人差,凭什么这么□□裸的鄙视她们,她们怎么来说也是内五房其中一员。可惜皇宫那边可不认这些,有本事去和皇宫那里叫屈去。 马氏和刘氏自然没这个胆子,可别忘了家中还有个萧皇后,于是两人便去了安国公夫人那里下功夫,想从萧皇后那里再弄几张花贴,崔氏名下也有两个女儿,自然是乐见其成、顺水推舟。 安国公夫人无法,只能给宫里那边递了话,其实她也是愿意家中多去几个女儿的,多去一个人,就代表多一分机会。 过了两日,萧皇后派人回来传话,说花贴没办法弄到,承元帝似乎特别重视这次的赏月宴,一应名单都是他亲自过目的,没人敢从中动手脚。 马氏和刘氏自是沮丧不已,却也只能作罢。 长辈们是作罢了,下面小的可没有这么好了,知晓自己没有资格去参加选妃的赏月宴,萧四娘几个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萧四娘和萧七娘,别人倒还好,多少有点忌讳,萧七娘自打回了长安,便和萧四娘萧六娘凑到了一处去。此番萧六娘有花贴,自是被隔在外,萧四娘和萧七娘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逢着九娘便会酸言酸语几句。 至于为何不针对萧三娘和萧六娘,这两人一个是家中姐妹之长,一个有个不好惹的娘朝霞郡主,且本身也不是好惹的主儿,自是不敢在两人头上动土。九娘就不一样了,本身并不是嫡出,却得了花贴,尤其惹人眼,且招人恨。 尤其萧四娘简直疯魔了,她一向自喻身份高贵,不差萧三娘等人什么,这么被□□裸的打脸,让她尤为不忿。再加上萧七娘嫉恨九娘,从中挑唆了几句,那萧九娘的‘好运’就格外在她眼中被放大。 一次讥酸,两次讥酸,九娘俱都无视过了,只当别人心里不痛快,管不住自己的嘴,反正这种讥酸在她眼里还不够格她动怒。 这日,去安荣院请安出来,回去的路上萧四娘又没管住自己的嘴,看着站在萧四娘身后瞅着她撇嘴笑的萧七娘,九娘怒了。 60|42.0 ==第58章== 萧家女儿的住处都在一块儿,所以每日从安荣院出来,大多会同行一段路。 最近这几日的机锋,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各自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此番见萧四娘又乱咬人,旁人俱是做无视状。换着平日里,萧三娘在的话,她大约会阻止两句,可她今日不在,在安荣院请安之后,她便被郑氏拉走了。 萧六娘嗤笑一声,从九娘身边擦身而过,身后跟着萧十娘和小囡两人。一个平视缓行,一个宛如小媳妇似的垂着头跟在萧六娘身后,垂着头的是小囡。 如今萧六娘去哪儿都带着小囡,虽在安荣院请安的时候,以小囡的身份只能站在门外,不过小囡本就身份低贱,让她站在门外沾沾贵气也好,这是萧六娘私底下和小囡说的原话。 十娘复杂了看了九娘一眼,有着同样动作的还有一直垂首跟在后面的小囡。 九娘本就有些恼怒,萧六娘嗤笑了一声,再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十娘和小囡,莫名的怒火就蹭蹭蹭往上飘起来了。 她侧脸乜了萧四娘两人一眼,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萧四娘,你要是喜欢乱发疯回你家院子发去,冲我吠个什么劲儿?还有萧七娘,我发现你是记吃不记打,要是觉得脸皮紧了,我不介意帮你松松!” 九娘从来都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哪儿疼往哪儿戳,她不惧那种聪明人,因为聪明人从来懂得审时度势,可蠢人就让人头疼不已了,就好比萧四娘和萧七娘这样的,明知道惹不起她,还要上来撩拨两下。 也许萧七娘并不认为惹不起萧九娘,毕竟之前那两次事,隔的时候太远,也许她认为这是在安国公府,萧九娘不敢太嚣张,尤其四娘乃是三房的嫡女,得罪了四娘可就连整个三房都得罪了。 萧七娘懂的东西,九娘怎么可能不懂,只是为什么她要忍?面对朝霞郡主时,她会选择退步以及使用迂回的办法,是因为朝霞郡主势大,且占了名分上的优势,可不代表她会去忍萧四娘和萧七娘。 都喜欢找软柿子捏,萧四娘和萧七娘为何不去捏三娘和六娘?同理,这两人忘记了九娘有个懿荣县主的身份,九娘自己可没忘记。 听了九娘这番话,四娘当场就炸了,七娘则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 九娘并没有罢休,而是眼神锐利的继续盯着萧七娘,没有去理会一旁的萧四娘。她自然也不傻,可不会上萧七娘的套。冤有头债有主,没有萧七娘的挑唆,萧四娘也惹不到她头上来。且敲山震虎,这一套她向来玩得极好。 “小翠,给我上去掌她的嘴,萧七娘你大抵是忘了本县主可是朝廷钦封的县主,岂容得你猖狂!” 小翠面上是安国公府的婢女,实则芯子可不是,在这府里除了认一个萧九娘,旁的自是谁都不认。 听了九娘发话,二话不说上去揪着萧七娘,便是两巴掌过去了。 这一番行为,直接把萧四娘吓呆了,萧七娘挨了两巴掌,也是捂着脸呆愣在当场。 谁都没想到萧九娘会这么做,萧七娘呜地一声便哭了出来。萧六娘还未走远,听到这边动静停了下来,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九娘锐利的眼神从呆若木鸡的四娘身上滑过,移到了萧七娘的脸上,“这花贴是宫里头发下来的,若是不服尽管去找祖母她老人家说去。对了,你可以带着你脸上的伤一起去,我不会阻拦。” 丢下这句话,九娘便带着莲枝和小翠两人走了,留下萧四娘和萧七娘站在那处呆了许久,一直到有下人走过来,萧七娘才捂着脸跑开了。 * 四娘和七娘自是没敢去安荣院告状。 回去后,马氏便把四娘训了,说她榆木疙瘩脑袋,被人当枪使了,萧九娘就算没有这个懿荣县主的身份,也不是现在的萧四娘能去招惹的。没看到最近安荣院和大房二房那边,待其有多么的和蔼可亲,更不用说萧九娘前阵子刚被太子召进了宫。 萧七娘回去也没落好,崔氏待下面庶女一向不错,为人也宽容大度甚是懂得内里和睦之理。 早先她对萧七娘一直不错,下面有资质过人的庶女,她用心栽培,以后也是她受益,崔氏出身世家大族,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哪知这萧七娘却越长越不成器,容貌本就是中等,仅凭着清雅的气质和一手过人的丹青博众。如今丹青的功底不见增长,仿若是落实了‘小时佳佳,大未了’之说,那股出众的气质也逐渐泯灭于众。 崔氏知晓是之前两件事让萧七娘心性有些扭曲了,回来之后她也话中带话的开解过对方,可惜没有用。聪明人钻起牛角尖才是最狠的,萧七娘面上不显,但心中似乎一直认为自己这些年的不顺,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萧九娘。 崔氏和马氏各自训导女儿暂且不提,次日去安荣院请安,老夫人也敲打了二人。 反倒是萧九娘,命人教训了姐姐,长辈们反而只字不提。经此一事,萧家的小娘子们更是没人敢惹萧九娘了,连萧六娘都收敛起来。 * 转眼间到了八月十五这日。 也不过刚过了傍晚,长安城内各处坊间便驶出了许多马车。起先还不显,快到曲池坊的时候,前面的路便堵了。 这些马车俱都装饰华丽,一看就知是各家贵女和妇人们所乘的马车,偶尔也有满身华服一身贵气打扮的贵公子们,三三两两骑着骏马而过,俱都是去参加芙蓉园赏月宴之人。 待到了芙蓉园,天色已经黑了,马车自去停靠,而萧三娘等人则是随着安国公进入了这处最大的皇家禁苑中。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九娘等人进入苑中,迎面而来便是一幅奢靡华丽的场景,偌大的一条甬道,数以百计的五彩莲灯远远挂去,眺眼望去,远处雕栏玉砌屋宇楼台层层叠叠,又似有大片湖光水色,映着这各式灯火,仿若来到了人间仙境。 往里走了一段路,九娘等人便和安国公分开了,三人被领路婢女领着往右侧而去,女子们所参加的赏月宴,与安国公这种朝中勋贵并不在一处。 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拐进一处水榭亭阁前的甬道,隐隐丝竹乐声传来,再往前行踏上一地红毯,远处灯火通明,又有人语笑声夹在在其中,走上台阶,映入几人眼底的便是一幕奢华无比的场面。 这是一处建在水面上的露天平台,以汉白玉铸就,四周无遮无掩,仅以白玉石栏围着,以防有人滑入水中。眺眼望去,迎面是一片湖光水色,抬头是明月悬空,却是个赏月的好地处。 场中并未设席位,只是根据场中布置放了许多半人高的曲足案几,案几上放了许多瓜果点心与美酒茶水,当然也有今日应景的吃食‘月饼’。 此时已经有许多贵女们到了,个个打扮的美轮美奂国色天香,或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话,或是倚着石栏看着池中的莲灯。场中每隔几步便有一根一人多高的灯盏,将场中照耀的宛若白昼,似是人间仙境。 九娘三人刚一踏入场中,还未站定,便有人叫着三娘,却是萧三娘的闺中好友一位姓卢的小娘子,几人顺势便往那处去了。 过去之后,与卢家小娘子一同的是两名和三娘年纪相仿的少女,似乎也和三娘非常熟悉。一番互相施礼,几人便去了挨着池边的一处休息之处坐下。 “这芙蓉园不愧是皇家禁苑,景色可真美。” “幸好我今日来之前用晚饭了,要不然这会儿可得饿肚子。”一名少女道。 其实众人大多是用过晚饭才来的,即是赏月宴,又是那样一个目的,自然不可能开设席面让等人充饥解饿,且就算有席面,这些个贵女们注重形象,顶多也就是食上两口,宁愿饿着肚子也要保持端庄。 须臾,过来了几名少女叫六娘,萧六娘便和三娘打了声招呼离开了。此处乃是皇家禁苑,护卫宫婢众多,也不怕发生什么走丢之事。九娘并没有熟识之人,便在三娘身旁陪坐着听几人说话。 这在场几名少女,九娘大多都面熟,那日安国公夫人大寿俱是都到安国公府做客了,自然也都认识九娘。当日发生了那样的事,许多少女虽是当场并没有出声,心中也是替九娘叫屈的。此番见到九娘,便关心的询问了下她的伤势如何。 九娘不卑不亢一一回答,几个少女见九娘年纪小小,长相貌美不说,也不若有的贵女那般跋扈,自是对她颇为另眼相看几分,再加上还有个萧三娘在侧,对她也分外和善。 就在这时,场中一阵涌动,似乎入口那处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有许多少女俱是纷纷涌去那边。卢玉玲不禁撇了撇嘴,与一旁的一名少女对了个眼色,另外一个圆脸的少女则是取笑道:“行了,你的这副嘴脸可不能让别人看到,别忘了今日是来干什么的。” 卢玉玲翻了翻眼睛,拍掉手上的糕点残渣,“我今儿来就没抱那个念头,给皇子选妃也选不到咱们头上。” 在坐这三个萧三娘的好友,大多身份不高,样貌也不见多么出色,也因此卢秀玲才会有这么一说。说完她望到一旁的三娘,连忙道:“当年三娘你不是,你身份比咱们高多了,又有个皇后的姑母,却是有机会的。” 萧三娘无奈的笑着摇头,“行了,这种事哪里说得准,且咱们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什么动静,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呀你,干个什么都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你瞧瞧那些人——”卢玉玲努了努嘴,方向直指那处人群,“都去博出头机会去了,也不想想巴结那个孟嫦曦有个屁用,就算她和几位皇子关系好,选妃的权利可是掌握在陛下手中!” 九娘这才知晓原来引起轰动的是孟嫦曦,她还以为是宫里的哪位娘娘到了呢。不过孟嫦曦出现的场合,素来都是如此,九娘倒不觉得惊讶。 “行了行了,瞧你原形毕露了吧,赶紧收敛收敛,别让人瞧见了,到时候传到伯母耳里,你又得挨训!” 卢玉玲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便和几个好友一起去瞅那边的动静。九娘也跟着往那边看去,只见随着人群涌动,孟嫦曦已经进入场中。 今日的孟嫦曦打扮的格外娇美,一身淡蓝色衣裙,头发清丽的盘了个灵蛇髻,仅有一枚上等羊脂白玉钗别在髻上,腰束月白色锦带,更显得腰肢纤纤,宛如九天落尘的仙女。 这一身素净的打扮即使是在一众衣衫华丽的少女中,也是极为耀目的,恰是那万众娇花之中的一株清丽脱俗的青莲,走得便是那别具一格的路线。看来孟嫦曦也知晓今日贵女众多,大多都是极尽华丽之能事,便选了这么素净的一身。 “你说会不会选上她?”圆脸的那名少女好奇说道。 卢玉玲一撇嘴,道:“她才多大点啊,连及笄礼都还没办,不可能是她。” 看来这卢玉玲也是个明眼人,恰恰和九娘所想到了一处,其实今日未来之前,九娘便知晓自己等人俱是陪衬的,几位皇子年纪都不小了,即便是选妃也不会选那年岁小的,这也是九娘为何能安之若素的缘由。 跟咱没关系,咱就是来看戏的。 贵女们越到越多,可是一直未见有什么安排,渐渐的许多人都觉得有些无聊,便三三两两离了这处场地,去其他处玩乐。 听说外面曲江池那处有花灯可放,卢玉玲几人便结伴往外面行去。 走至半途,因为人多,灯又晃眼,九娘只是恍了个神,就发现三娘几人不见了踪迹。 这处园子极大,环水而建,四处有假山奇石,亭阁楼台,草木葱郁,十步一灯,倒是不显黑暗。既然是放花灯,定然是在水边,九娘料想三娘几人走得不远,便临着水边的鹅卵石小道往前行去。 越往前走,越见清幽,九娘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岔道了。不过这里非常清静,环境优美,头顶上有月,水中倒映着月影,微风拂过,池波浩淼,竟宛如仙境一般。一时之间,九娘竟舍不得离开了。 九娘挨着石栏站了一会儿,正准备抬步离去,突然听到不远的拐角处有一个人声响起。 “太子殿下,咱们离开吧,恐怕陛下这会儿正在命人四处找您。” “让孤再呆会儿。” “殿下——”尖细的声音,微微有些可怜的味道。 “好了好了,走吧。” 九娘吃惊这对话中的主角,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就见一名内侍模样打扮的人推着一张轮椅行了过来。 躲避是来不及了,九娘只能垂首曲膝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咦,你是萧九娘?怎么行到此处来了?” 太子坐在轮椅中,一身紫色的华服衬得他满身贵气十足,不若上次九娘见到的那般清雅慵懒。他腿上盖了一层厚重的毛毯,歪歪的靠在轮椅中,疏淡的眉轻拢,月光下清瘦的脸上似乎还留有几分淡淡的落寞。 “九娘和家中姐姐走散了,她们说是去放花灯,九娘便顺着水边去寻,看样子是走错了路。” 太子笑了笑,抬手对九娘身后指了指,道:“你确实走错了路,且越走越远了,应该是往那边去,你反倒往这边来了。这样吧,孤也要往那边去,你同孤一道。” 九娘自是没什么可说的,跟在太子轮椅旁往前行去。 这一路上极为幽静,九娘脑海中的各种念头纷纷冒出。 她可是知晓太子因为身体原因,几乎不出皇宫大门的,没想到这次赏月宴,太子竟然来了。 难道这次选妃是给太子选的? 这个念头闪电似的在九娘脑中划过。 努力回忆上辈子的记忆,太子是有太子妃的,只是太子妃和太子一样,素来低调,很少在人前露脸。上辈子九娘很少会去关心这个,因为这种事和她并没有什么关联,之所以会知道点,还是因为王家。 ‘王家’这两个字,顿时让九娘被雷劈似的脑海清明起来。 然后九娘便突然想起楚王为何会说昌平公主又会得意起来,因为在她上辈子的记忆中,太子妃是王家的女儿,是王四郎的姐姐,也是朝霞郡主亲姐姐王大夫人的嫡长女。 一时之间,各种思绪在九娘心中翻腾了起来,她突然觉得之前楚王的建议很不错,她本就有这个打算,此时更加坚定了想法。待这次事罢,便去国子监找那位张祭酒。 “太子哥哥,原来你在这儿啊,皇姑父正命人四处找您呢。” 远远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就见不远处行来几个人,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嫦曦。 孟嫦曦本是没注意一旁那个人,直到快步走到近前来,才发现九娘的所在。 月光下,九娘一系鹅黄色素缎齐胸襦裙,上配广袖葱绿色短襦,臂弯处松松搭着一条艳蓝色轻纱披帛。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盘了蝶髻,鬓侧带了几朵形状俏丽的蝴蝶鬓花,一对明珠耳珰垂下来,更显得她玉颈纤细,下巴尖尖,平添了一抹稚弱的娇嫩。一阵清风吹来,披帛和裙摆随风飘荡,映着清凉的月色,就仿若是清艳无双的莲妖。 让随后走来的赵王成王齐王几人,眼中俱都闪过了一抹惊艳。 一阵木制轱辘滚动的声音响起,楚王竟然也来了。九娘没有敢去看楚王,眼脸一直半敛,楚王望了她一眼,如墨的眸内翻腾着让人看不清的波澜。 “皇兄。” “可让我们一阵好找,皇兄,父皇他老人家四处找您呢。” “孤贪看月色,便在此处呆了会儿。这不,碰巧遇见走错路的萧家九娘子,便准备一道回去的。” 九娘自然不能装透明人,只得上前一步曲膝行礼。 “见过各位殿下。” “咦,萧九娘你也在啊,太子哥哥你什么时候和萧九娘认识的?”孟嫦曦这才眼神一闪,佯装看见了萧九娘。 还不是托了你的鸿福! 九娘只是站着,也不说话。太子看了九娘一眼,笑着道:“之前五弟带进宫,孤见过一面。” 孟嫦曦咬着下唇,看了看太子,又去看楚王,突然不做声了。 见此,赵王几个眼神俱是一闪,都含着笑也不说话。 这时,楚王出声了,“皇兄,赶紧过去吧,免得父皇担忧。” 太子点点头,一众人便往前行去。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一旁的九娘,九娘跟上前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突然,楚王侧首看了看站在原地未动的九娘,道:“不是走错路了?本王送你回去。” 九娘心中一跳,巴巴的小步跑了过来,“表哥——” 楚王似乎看出了九娘心中的担忧,微微一哂,低低的应了一声。 这一番变化,尽皆收入众人眼底,也是素来淡漠的楚王第一次显现出对待他人的一些不同寻常。 楚王没有料到九娘会和太子偶遇,且让一群人碰上。既然太子挑明了说,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本来之前那种想法便有所动摇,他就且看看有谁敢主动跳出来摸老虎屁股。 至于孟嫦曦,楚王眼神几不可查的绕过赵王和成王,讥讽一笑。 眼角余光看见她小步的跟着一旁,形状姣好的侧脸,小弧度翘起的唇角。楚王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 越往前走,人声越大。 远远就看见一众贵女们围在临近水边的一处,有站立着的,也有挽起裙摆蹲下的,笑语声声,甚是欢快。 前方不远处是一片在月光下泛着淡银色光芒的水面,一盏盏样式不一的花灯载着橘黄色的烛光驶离了岸边,往远处飘去。水面上已经放了不少花灯了,远远望去甚是美丽。 有人似乎看见往此处行来的一众人,发出惊讶的轻叹,紧接着交头接耳,所有人俱都站直起身,往此处望来。 “是太子呢,天呐,怎么太子殿下今日也来了。” “还有成王殿下……” “赵王和楚王殿下也在……” 人群中发出嗡嗡的小声议论,却是不敢冒然上前,只能表现出自己最美的样子,眼巴巴的看着。 “九娘——” 一个惊讶的声音响起,却是萧三娘看到九娘和太子一众人站在一处,发出的惊叹。 九娘对三娘笑了一下,便转头和楚王一众人告辞了,太子一众人继续往前行去,而九娘则是往三娘这里走来。 一众贵女们俱是用惊讶、疑惑,甚至隐隐带了点妒忌的眼神望向萧九娘,却因不知为何眼前这少女能和太子一众人行在一处,而不敢发出质疑声。 九娘几乎是没有什么障碍,便走到了三娘几人的身边。 三娘惊讶问道:“你怎么和太子他们走到了一处去?” “走散后,我本是来此处找你们,却是迷了路,刚好碰到楚王表哥他们,就顺道走了一段。” 三娘还想说什么,有宫婢匆匆前来说皇后和贵妃到了,于是一众贵女们俱是不敢耽误,往之前出来那处露天平台而去。 61|42.0 ==第59章== 从紫云楼二楼这处临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清那处露天平台的所有情景。 承元帝抬手一指,遥指那处平台之上众多粉妆玉琢,但俱是貌美如花的贵女们,“皇儿,可有中意的?” 此时这紫云楼二楼,除了几个内侍肃立,赫然只剩下承元帝和之前与九娘相遇的太子两人,而楚王、成王等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从此时情形来看,九娘所猜并没有错,这次的赏月夜宴确实是为太子选妃而来,而太子早在来之前便知晓了这一事宜。 望着空中明月的太子神情有些恍惚,听闻承元帝之言,便眺眼望了过去,平台之上的众少女们婀娜多姿,莺声燕语,笑语纷纷,闭月羞花,美不胜收,却是没有一个能留住他的目光。 他清瘦的脸上缓缓挂起一抹笑容,望了承元帝一眼,“父皇,孩儿听您的。” 承元帝眼中闪过一抹痛苦,是那么的明显而又悲恸,却是一闪即逝,素来霸气十足的声音低落了下来,“章儿,父皇——” 太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声音清亮,“孩儿懂父皇的意思,孩儿明白。” 承元帝紧紧的捏住自己的拳头,明明还不到五十的年纪,头发却早已是花白,威严而刚毅的脸上,满是深刻的皱纹。 这么多年来,作为九五之尊的他,既要操心朝政,还要挂心太子的病躯,明明应该是壮年,却似乎已经进入了迟暮。 父皇老了。 太子心中蔓延起一股猛烈的酸楚感,这股酸楚夹杂着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沮丧,是那么的浓烈。 他快速且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旋即又睁开,笑得更加灿烂,“父皇您替孩儿选吧,父皇素来知晓孩儿喜欢什么。” …… 偌大的场中座无虚席,一应俱是朝中大臣与王公贵族。 丝竹管弦之声在夜空中飘荡,又有一众貌美舞伶轻歌曼舞,满座宾客或与邻座之人交头接耳,或是起身到他席敬酒欢言,手捧各式美酒佳肴的宫婢垂首在席间来回进退,各色琉璃灯将场中照耀得富丽堂皇。 首座龙椅上无人。 坐于左侧首位的赵王、成王几人一边颇不是滋味的喝着酒,一边眼神飘忽的看着场中歌舞,不时又移到了正前方那二楼处。 那处灯火通明,乍一看去,衬着这满堂宾客似乎不起眼,可若是不起眼,成王几个又怎么可能会流连忘返。 “看来今日没咱们什么事了。”赵王啜着杯中美酒,道。 楚王侧首望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出声。 成王笑了笑,“太子殿下选妃本是喜事,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二皇兄反倒似乎不满的样子?” 赵王似乎有点喝多了,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持着酒盏,醉眼惺忪的,“去,你就会装,我不信你心里舒坦!” 齐王素来和赵王亲近,此时见赵王行举失当,赶忙拉住他继续灌酒的动作,“二皇兄,你少喝点,若是真想喝,回去后弟弟陪你好好喝。” 齐王的母妃名列四妃之末,本身不得宠,母家也不是什么有实力的世家,早年齐王的母妃便是依附刘贵妃,这种依附哪怕齐王出生后也没改过,齐王自是赵王一系的。 “本王心里舒不舒坦不知晓,不过本王看二皇兄似乎很不舒坦的样子,难道二皇兄在质疑父皇的决定?” 这么好的机会,死对头成王自然不遗余力的给赵王挖坑。 赵王想说什么,却是被齐王捂住了嘴,齐王斜着眼乜成王,“三皇兄,二皇兄喝醉了,难道你也喝醉了?抓住一句话不丢了这是,要不咱们去父皇跟前说说去?” 成王淡然一笑,举起酒盏啜了一口,一副不想和齐王计较的模样。 其实别说赵王了,成王和齐王心里都不舒坦。该大婚的年纪,却被承元帝漠视了,虽各人府中姬妾不少,但大婚的意义几人都知晓有多么的重要,不光可以联姻给自身增加助力,关键可以名正言顺的生小皇孙。 赵王和成王府中都有一两个庶子庶女,原本巴望着承元帝能看着孙儿孙女的面子上,给几分笑颜。谁知好没讨到,反而惹来训斥,皇家添了子嗣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搁在赵王和成王身上却是成了要避讳又避讳之事。不但没有赏赐,那几个由姬妾所生的小皇孙和小皇孙女至今连个名字都没有,更不用说上玉牒了。 这下所有皇子都明白了,承元帝是不喜这种行径的,马匹拍到马腿上了。 承元帝自然不会透露自己隐晦的心态,只是拿着嫡出说事儿,大齐历来重嫡不重长,众人都知晓,可是不大婚,哪儿来的嫡子啊! 这一番选妃,本是说给皇子选的,成王和赵王等虽是遗憾不能自己挑选自己的正妃,但终归究底可以大婚了,可以名正言顺生儿子了,俱是高兴不已,连皇后和刘贵妃等几人的亲娘这几日都是欣喜万分。 哪知竟是给太子选妃的! 承元帝竟是打着非要让太子先生出儿子的念头,不允许任何人赶在前头! 就那个病秧子,如今连路都不能自己走的,给他选妃他能中用吗!可是不服气不行啊,谁让人家是太子,谁让人家即是嫡又是长! 这么多年来,太子夺去了承元帝所有的父爱以及目光,说心里不舒坦是假的,恨才是真,恨不得他赶紧死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成王又看了紫云楼二楼一眼,压下心中的满腔不忿。 坐在一旁的楚王看着这一幕,嘴角几不可查的勾了一下。 *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次的选妃宴,竟是给太子选太子妃的。 因为太子身体原因,以及屡屡拒绝了承元帝为其选妃行径,早已让人们陷入了一个误区,太子是不娶正妃的,即使是娶,也早已有内定人选。所以当圣旨当场宣读开来,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萧皇后和刘贵妃,包括孟嫦曦。 承元帝指了王家的嫡女王嫣儿为太子妃,择吉日完婚。 看着那个愣在当场,又是吃惊又是高兴,心情似乎复杂的丰腴少女,九娘的目光闪了闪,依稀和上辈子那个消瘦沉默的太子妃对上了号。 直到宴散,许多人都依旧缓不过劲儿来。可是缓不过来劲儿大家也知晓,这下王家要出头了。 王家本就是顶级世家之一,素来处事低调,给人的感觉甚至还不如萧家。这番家中出了一位太子妃,可不是连孟家都要望其颈背。 有些明眼人吃惊之余,不免有些看孟家笑话的心态。至于孟家人是什么心情,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次日,这个消息便在长安城内广泛流传来开,所有人都知道王家的女儿被选为太子妃了,太子殿下要大婚了。 这个消息比想象中的更加影响深远,不提外面情形如何,至少安国公府内里是骚动了一下。 王嫣儿的亲娘王大夫人是朝霞郡主的亲姐姐,也是朝霞郡主的亲外甥女,昌平公主是王嫣儿的外祖母。 听到这一消息后,朝霞郡主顿时笑了。 * “你要去国子监念书?” 安国公夫人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这名少女。 少女一身素净的烟翠色短襦,配着月白色长裙,显得格外的清丽脱俗。她眼睑半敛的站在堂中,态度恭敬而又不失仪礼。不管是从样貌还是从气质仪态上,安国公夫人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名少女已经成为萧家女儿中较为出类拔萃的一个。 那日赏月宴上发生的事,安国公夫人虽是没有去,但也了解了许多,虽是有些遗憾自己家中无人被选上,但崔氏禀上来的事,则是让她心绪颇为翻腾了许久。 萧九娘竟然和太子赵王等人同行,看模样似乎熟稔? 安国公夫人不禁联想甚多,甚至感叹萧九娘年纪太小,若不然说不定此番萧家便能出个太子妃。 这种想法若是让外人得知,大抵会认为安国公夫人痴心妄想,白日发梦。实则所有人都不知道,当日萧九娘的名字确实出现过承元帝的脑海,且让他斟酌了许久,太子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么多年来,能让太子另眼相看的贵女,除了一个孟嫦曦,便只有一个萧九娘了。 尤其儿子之前失踪了一会儿,却是和这个萧九娘在一起,虽从内侍口中得知,太子和萧九娘只是偶遇,但太子能出言让九娘同路,对承元帝来说已经是让其吃惊的事了。 承元帝有一瞬间,生出想点了萧九娘为太子妃的念头。 可惜这个念头很快便压了下去,萧九娘年纪太小,连十四都还不到,这么小的年纪又如何繁衍子嗣。之后选了王家的嫡女王嫣儿,所有人都浮想联翩,甚至因此猜测承元帝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无人知晓,承元帝之所以会点了王嫣儿,不过是看她体态易于生养,且身份也不低罢了。 这一切外人自是不知晓,九娘不知晓,安国公夫人也不知道,不过却并不影响她对萧九娘的欣赏。 这种欣赏是看出了九娘日后的潜力,也是看出了她日后可利用价值,尤其此时因为王家突然崛起,再说明白点,昌平公主又可以得意起来。安国公夫人本就在为朝霞郡主与萧九娘之前的事头疼不已,此番萧九娘提出去国子监念书,不禁让其赞赏对方的心志,也为她解了一项难题。想着九娘如今年纪还小,也不会耽误日后之事,安国公夫人很爽快的答应了。 “你的想法是好的,这样吧,祖母会命人去操办此事,你且静候佳音。” 有人代劳自是好的,想着袖中那张楚王的名帖,九娘觉得也没有拿出来的必要。 * 安国公府办事的速度很快,很快九娘便收到了安荣院那边的传话。 同时而来的还有一套国子监的常服,与镂刻着萧九娘之名的学牌,以及允许入学的批文。 知晓九娘要去国子监念书,萧家的小娘子们尽皆是钦羡不已,萧三娘当年也有这种念头,可惜萧家无人关注此事,她素来秉性柔顺,也不过是自己想想罢了。 在萧家人的想法里,女儿养大了,就是拿去联姻的。外貌和学识不过是附加值,有那点功夫还不如多去参加一些各家的筵宴,争取博得个好名声,日后也便于出嫁。 又过了两日,九娘入学的时日到了。 一大早,翠云阁里便忙碌了起来。 用罢了早饭,莲枝几人拿出那身颜色素淡的国子监学生常服,服侍九娘穿上。 衣裳刚拿到手上,莲枝便露出不愉之色,一边服侍九娘穿上,一边抱怨:“娘子,这衣裳也太丑了,虽是料子不错,但颜色黯淡,还不如还不如咱们家奴婢所穿的衣裳。” 确实如此,这学生的常服以苍青色为主调,上身是一件短襦,下身是条同色的长裙。若是男子穿这种颜色,大抵还是不错,但像九娘这个年纪的少女,哪个不是红啊黄啊,再不济也有个翠色,衣裳上的刺绣更是花样繁多。这一水的苍青色,连个绣花都没有,也难怪莲枝会抱怨不已了,觉得委屈了自家娘子。 “好了,既然是学生服,肯定大家都是如此,本就是去念书上学,又不是争芳斗艳去的。” 莲枝想想也是,倒不在出口抱怨。只是帮九娘梳发之时,免不了在其头上动了些心思。 太过颜色鲜艳的珠花鬓唇是不能用了,太过花样繁多的发髻也是不配这身衣裳,莲枝便帮九娘梳了一个反绾髻,只是在两边各缠了一串米珠的发绳,脑后别了一支蝴蝶玉簪,耳上也带了一对玉蝶耳珰。 这么一打扮,倒是看起来俏丽不少,素净中带着一抹这个年纪应有的稚嫩。抛去了华丽婀娜的打扮,这才是十三岁少女应有的模样。 之后,莲枝和小翠两人一人提着九娘的书囊,一人随侍在后,先坐了软轿去侧门,之后换了马车往国子监而去。 马车在国子监门口停下,莲枝将书囊递给九娘,这可不是在自家族学中,什么婢女仆妇却是不能带去的。仅有一名安国公府的管事随同九娘进了国子监,也是带着九娘去所属学院的。 九娘被分在太学院,国子监分为六学,所谓六学,便是指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其中律学、书学、算学置学生一千人,学生皆为八品以下官吏子孙及庶人学子。四门学置学生八百人,学生皆为七品以上官吏子孙,至于太学院置学生五百人,皆为皇亲国戚以及当朝三品以上的官吏子孙。 先不提安国公府乃是国公的爵位,光九娘身负从二品的县主之位,就足够进入遍布世家贵族子弟的太学院了。 一路进了太学院,太学院的建筑大多朱颜碧瓦,虽无层楼叠榭,但屋舍也是林立分明。走过几排教舍,入了后院便是一栋两层小楼,管事领着九娘入了小楼,来到一处房间前敲了敲门。 “进来。” 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就见一间布置整洁的书房中,迎面正对门的方向摆了一张大书案,书案之后坐了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看年纪约莫有五十多岁的模样,此人正是太学院的掌院博士司马宏宇。 管事上前恭敬的和司马博士客套了几句,便引着九娘上前施礼。之后管事离开,司马博士则是领着九娘来到旁边的一间屋舍,让一名姓秦的典学领着九娘去教舍。 到了第二排第一间教舍,此时方是第一堂课上罢,第二堂课开始的时候。见到秦典学到来,教舍中的男女学生俱是主动起身问好,秦典学一边点头一边来到正前方一张书案之前,站定,道:“今日有新学生到来,希望大家以后能和睦相处。阮灵儿,待会儿散课后,你带带新学生熟悉一下学院情况。” “是,秦典学。”教舍中靠右侧后方的位置,一个长相乖巧的少女应道。 秦典学侧首看了下萧九娘,道:“萧妧,你可以去自己的座位上了。” 偌大一间教舍,只摆了横五竖六一共三十张矮案,每张案后各有一坐席,席上覆有软垫。九娘抬眼望去,见靠右后侧空了一张矮案,便拿着书囊往那处行去。 行走之间伴随着一阵阵好奇的目光,不多到底有授业的秦典学所在,大家都是比较收敛的。 来到自己书案前,九娘发现恰巧一旁的座位上,正是那名秦典学所说散课之后带她熟悉学院情况的阮灵儿,便对她善意的点头笑了一下。 阮灵儿生得娇小玲珑,和九娘差不多大的年岁,却是颇为腼腆害羞的模样。见九娘对自己笑,不禁小脸涨得通红。 秦典学已经开始在上面讲课了,九娘听了几句,知晓秦典学讲的是《礼记》,便将之前备好的书卷拿了出来。 太学院课程繁重,《论语》、《孝经》、《尔雅》是必修课,然后便是五经中的《周易》、《尚书》、《毛诗》、《左氏春秋》、《礼记》,必须选修两门。此外儒家六艺也是必修。未来到国子监之前,九娘还不觉得,方才行走在来教舍的路上,经过秦典学一番讲解,九娘现在头都是大的。 要知道她在兰陵族学中那两年,加上上辈子的杂学,也不过只学了《孝经》和《尔雅》,《论语》只学了一点,现如今不光除了将这三门重新学起,还要选修五经,还有儒家六艺,想起六艺中的射、御,九娘就不禁打个寒颤。 可是人已经来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学下去,免得惹人笑话。更何况入国子监以来,九娘觉得里面的这种氛围还不错,在这里总好过日日在家和人争斗不休,且也能避开一些上层贵女们之间的一些社交场合。鉴于上辈子的经历,九娘其实并不喜那些所谓社交的场合。 九娘在下面心思纷乱的磨蹭着手里的书,上面讲课的秦典学目光移到这处来,不禁摇了摇头。 *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院中响起一阵钟声,秦典学说了一句散课,才转身离去。 待秦典学离开,教舍中的学生俱都开始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这太学院的课程安排很是松散,每日不过四堂课,上下各两堂,此时正是第二堂课结束,待下午再上课,便要等到未时了。 九娘望了望窗外天色,现在也不过巳时三刻的样子,离下午上课还有近一个半时辰。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阮灵儿。” 身旁响起一个细小的声音,九娘侧首望过去,就发现那阮灵儿一副踌躇不前,十分犹豫的模样。 这个少女胆子有些小,这是九娘的第一印象。 “我叫萧妧,在家排行九,你可以叫我九娘。” 阮灵儿似乎非常吃惊九娘的和善度,小脸更红了,不过到底鼓起勇气道:“秦典学让我带你熟悉学院的情况,这会儿离下午上课还早,你饿吗?若是饿了,我带你去饭堂用饭,若是不饿,我就带你四处逛逛。” “我现在还不饿,咱们走吧。” 两名少女各自提起自己的书囊,离开了这间教舍。 …… 国子监占地面积很大,不提其他作用的屋舍,光是上课的学院便分了五处很大的院落,太学院是其一。 过了五处学院,靠后方右侧的方向是学生们日常用饭的饭堂,以及住宿的宿馆和一处供学生课间闲暇时休闲的后花园,不过学院中少有学生会在宿馆住宿,这些人的家大多都在长安,且贵族官吏子弟遍布,会在宿馆住的学生不是家中不在长安,便是一些庶民家的子女。 阮灵儿带着九娘到处看了看,便领着她往后花园去了,这花园与一般大宅邸家中的花园并无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那么精致华美,以简洁为主,不过面积倒是挺大,草木葱郁,隔几步便有石桌石凳,以及供休歇的凉亭。 此时花园之中有许多人,有身穿国子监常服的男学生拿着书卷摇头晃脑不已,也有女学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嬉笑,九娘和阮灵儿夹杂在一众学子中,并没有惹得旁人注意。 在园中逛了一会儿,阮灵儿和九娘讲了许多国子监学生都知晓的常识,见时间差不多到了正午,便领着九娘往饭堂去了。 这饭堂只是简称,从外表看去颇为不俗,楼高三层,占地面积不小。第一层是普通学生用饭之地,在此处用饭是不用花钱的,膳食统一供应,不可点菜。第二层比第一层要高档一些,有菜单可点菜,但用饭需付钱。至于第三层比第二层又是高档一些,三楼全是雅间,只有那些出身极为富贵且注重排场的学生才会结伴来此处用饭。 九娘见彼此只有两人,且初入学不易太过惹眼,便领着阮灵儿往二楼上去。 这少女领着她在国子监逛了许久,不光不见厌烦,且极为有耐心,请人吃顿饭这是必须的。可是阮灵儿却是连连摆手,说道在一楼吃便好了,二楼的饭菜太贵。 九娘心中疑惑,她虽是初入学,却是了解一些基础情况的,能在太学院念书大多非富即贵的出身,太学院只收皇亲国戚及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孙后辈,这阮灵儿的行为举止着实不像出身大宅门的贵女。不过这是旁人家的事,初次见面也不宜多问,九娘的好奇心其实并不太多。 且九娘发了笔横财,平日里那些钱除了让莲枝拿去收买下人,大多是用不上的,好不容易有个使钱的地处,岂能让自己不尽兴。更何况她是真心想感谢阮灵儿,见多了世家贵族那些个心眼多的贵女们,甫一见到这么实诚的少女,九娘不由便心生好感,硬是拉着阮灵儿上了二楼。 其实阮灵儿之所以会推拒,不过是天性不想给人添麻烦,见九娘态度坚决,便也不再推拒跟着她上二楼了。 62|42.0 ==第60章== 二楼的布置格局和一楼差不多,偌大的场地,摆了许多桌案。其间以盆栽做了隔断,坐了许多来此用午饭的男女学生。 九娘以为二楼要比下面僻静一些,却未曾想到二楼比一楼更加人多。不过倒也可以想象的到,能来国子监念书的学生大多家中不差钱,也不会在乎这点午饭钱。九娘眺眼一望,见二楼几乎已经没有空座了,阮灵儿自然也看出这些,不禁扯着九娘的衣袖,道:“九娘,若不然咱们还是去一楼吧。” 九娘倒是不介意中饭吃什么,不过既然打定了注意要请阮灵儿用午饭,自然不能半途而废。二楼既然没有空桌,那便去三楼吧。 “咱们去三楼。” 说着,九娘便转身往楼梯那处走去。 就在这时,靠近二楼入口偏右侧有一桌上突然有个女声响起。因为离得距离不远,且国子监的学生们大多教养不差,即使是说说笑笑,声音都压得比较低,这女声一点遮掩都无,自然显得格外高调。 “咦,阮孟玲,那不是你那便宜姐姐吗?怎么今日倒是上这二楼来了,我记得她从来是在一楼用饭的。” 九娘扭头往那处看去,就见那处桌上坐了三名少女,年纪俱都不大,大约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说话的正是其中的一名少女,长相倒是不差,瓜子脸柳眉细目樱唇,就是颧骨略显有些高,显出了几分刻薄。 而那名叫‘阮孟玲’的少女,面相和阮灵儿有几分相似,却是比阮灵儿要娇俏一些。国子监的学生服本就颜色寡淡,她倒是将其穿出了几分亮眼,倒不是说阮孟玲眼光有多么独到,而是九娘来到国子监后,发现有许多女学生俱是如此穿。上身的苍青色短襦是不变的,但是下面的裙子就显得多姿多彩多了,各色颜色花样俱都有,姹紫嫣红,也算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其中一种。 这个年纪的少女俱是爱美的,且来此念书的大多出身非富即贵,这种行径国子监中的博士、典学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是像九娘这种规规矩矩穿一身学生服的极少。在国子监中呆过一段时间的人俱都知晓,能这么穿的俱都是那些卑贱的庶民胚子。 只可惜九娘并不知道这些,再加上阮灵儿也是老老实实穿了一身学生服,她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她没多想,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多想,早就说了能来国子监念书的,大多背景不差,所以平日里院中的学生们行为举止都是十分收敛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招惹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九娘以前呆在兰陵,之后回到长安也极少出门露面,在国子监中本就面生,在座的三名少女俱都不认识,也因此便将她误会成卑贱的庶民了。 大齐阶级等级分明,虽不若旧唐之时士族与庶民之间那么等级分明,但情形也不过比那时稍微缓解了一些。这国子监一直以来都被贵族世家子弟认为是自身的圈子,虽先帝和当今承元帝一直提倡多多提拔寒门子弟,也将作为最高学府的国子监对众多出类拔萃的寒门子弟敞开大门,但彼此之间的歧视和敌视一直都存在。 阮孟玲柳眉挑出一个极为鄙视的弧度,看都未看阮灵儿身旁的九娘一眼,对阮灵儿道:“我还当许久未见你,你能长出息了些,可惜这只是我的奢望,和一个卑贱的庶民混在一处也就罢,还出来丢我的人!” 阮灵儿小脸儿顿时涨得通红,泫然欲滴,想哭却又强忍住的模样。 其实换着平时她早就哭了,可她还没忘记一旁受了‘无妄之灾’的萧九娘。阮孟玲平时里欺辱她也就罢,她忍忍也就过了,可连累了无辜之人,阮灵儿就觉得尤其不能忍。 所以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往九娘身前拦了拦,“玲儿,我、我可是你姐姐,你怎么、怎么能对我如此说话,还有、还有九娘不是卑贱的庶民。” 一段话让她说得磕磕绊绊,小脸憋得通红,可以想见这种行举大抵还是第一次。 九娘不由的摸了摸鼻尖,无缘无故被说是卑贱的庶民也就算了,她奇异的是阮灵儿的态度。 且不说从小生在萧家,见过了太多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红口白牙、口蜜腹剑,两辈子的经历,九娘还未见过如此与人争辩之人。不是应该抓住一处弱点便穷追猛打,压得对方抬不起来头,并让自己予取予求吗? 九娘可没漏听那句‘姐姐’,姐姐被妹妹这样欺辱,换成九娘早就教会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 不过九娘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之人,见此情形便知道这阮家姐妹之间背后故事许多,她虽是对阮灵儿印象不错,但没有弄清楚情况下并不会妄加判定。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姐姐!”阮孟玲一脸不屑的模样。 阮灵儿顿时被呛得眼泪流了出来。 之前那名样貌有些刻薄的细目少女,开口道:“行了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别影响我们用饭的心情。” “哼,还不快走,这二楼没位置了,你还是赶紧和这庶民回你的一楼去吧。”阮孟玲斥道,望向阮灵儿的同时,不屑的斜了九娘一眼。 阮孟玲今日的心情并不好,无他,本是与好友约着一起用午饭,哪知到了后却发现没位置了,唯一的空桌便是挨着楼梯口这处。 换着平日里,阮孟玲自然不会坐在这里,在她的想法中,这里人来来往往,十分吵杂,且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让她花钱请人去三楼用饭,却是颇为犹豫的,国子监饭堂三楼众人尽皆知晓,菜食可是出了名的贵,比起长安城一些大酒楼也不差。 阮孟玲虽是自认出身不差,可平日里的花销也是有数额的,去三楼吃一顿要花她几个月的月钱。她本是在犹豫之中,哪知竟有人来抢她们看好的桌子,因此起了一番争执,虽是之后她以自己的身份压过了对方,心中也是颇为不美。 也因此在见到阮灵儿后,她说话才会如此呛,当然她从来对阮灵儿态度就没好过。 九娘见过跋扈的,甚至比这更跋扈的都有,但她可没有见过明明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还一口一个庶民讥讽别人的人。别问九娘为何知晓对方不是皇亲国戚,两辈子的记忆中能称得上是皇亲国戚的人家中,并没有一家是姓阮的人。至于几个世家名门更不用说了,也没有一户姓阮的人,所以九娘真不知道这阮孟玲如此跋扈究竟依仗了什么。 被讥讽一句也就罢了,九娘只当对方年纪小,不懂事。可又来了这么一句,以九娘的秉性怎么可能会容忍。九娘拨开身前的阮灵儿,往前走了两步,还不待她话语出口,突然被人扯了两下衣角。 “九娘,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我是她姐姐,我替她道歉,咱们、咱们走吧。” 阮灵儿的声音很细小,其间夹杂了小声抽泣,更是让人听不分明,但站在她身前的九娘却是听清了。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别人家的事她也不清楚,至于这两句庶民之言,就当之前阮灵儿帮自己熟悉国子监内情况的报酬。 她转过身来,“走吧,咱们去用饭。” 阮灵儿低首用帕子擦了下眼泪,红着眼睛对九娘点了点头。 九娘之前的行举自然让阮孟玲三人看在眼里,见此人半路认怂,俱是嗤了一声。九娘既然打定主意不去计较,自然没将这些放在眼里,拉起阮灵儿,就往三楼的台阶迈步而去。 “咦,你是萧九娘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九娘停住脚步,扭头看了过去。 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女,年纪大约和九娘相仿。 那少女一脸的笑,快了几步上前。 “你是?” 少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有些赧然,“哎呀,你大概不认识我,不过我却是见过你的。那日在芙蓉园赏月夜宴,我在曲江池那里放花灯,见你和太子殿下还有赵王成王几位殿下一起同行。” 九娘眨了眨眼,还是没想起来是谁,那日的人实在太多,且因为是打着混过去的想法,她并未注意那些个贵女们。 “我叫李楚儿,我爹是工部尚书,你也是在国子监念书吗?那应该是在太学院,我也是太学院的学生,以后咱们可以一起玩儿。” 这少女太热情了,九娘有些不习惯,到底会做表面工夫的,她微笑着道:“我也在太学院,今日刚入学。” 李楚儿眼含着期盼的望着萧九娘,只是九娘说完这一句话,便不再言语了。她眨了眨眼,掩盖住尴尬,道:“你应该还有事吧,那我不打搅你了。” 其实九娘知晓李楚儿想的是什么,就算不完全明白,但多少却是懂的。这会儿正是用饭的时候,九娘和阮灵儿会来到这里,自然是用饭。这李楚儿从二楼里侧过来,定是看到方才的情形,跑过来献殷勤的。 九娘并不在意一顿午饭,可是这种不速之客,她又怎么可能自找麻烦揽上身,毕竟大家不熟。 九娘对李楚儿点了点头,便转身继续往三楼而去。 一旁桌上阮孟玲那三人直接惊呆了,她们可没错过方才李楚儿所说之言。芙蓉园赏月夜宴’、‘太子’、‘赵王’、‘成王’…… 这些‘名词’所代表的含义,几人俱都懂,但对她们而言却是可望不可及。就好比那芙蓉园赏月夜宴,众人俱知晓那日本身的目的是为给皇子选妃,可是以三人的身份却是没有资格去,只能眼巴巴的暗中羡慕,哪怕是三人中身份最高的阮孟玲,都未收到宫中的花贴。 能收到花贴,且和太子等一众皇子同行的人身份如何,想必只会比阮孟玲高。好吧,是高了太多。 李楚儿有些失望的转过身来,眼神扫过目瞪口呆的阮孟玲三人,不禁讥讽的勾了勾嘴角,一点都不见方才热情、烂漫的模样。 “真是瞎了狗眼,堂堂的安国公府的嫡女,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成王和楚王两位殿下的嫡亲表妹,竟落了一个卑贱庶民之说,呵呵……” 随着这声讥讽味十足的‘呵呵’,李楚儿从三人桌旁擦身而过,她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阮孟玲三人俱都知晓对方说的是她们。 三人的脸色更白。 * 三楼的价钱确实不便宜,不过味道倒是对得起这价钱。 坐定后,阮灵儿又向九娘道了歉,但是再多的却是没有说了。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似乎一点都没有向这个明显就可以当个靠山的萧九娘诉苦。方才两人上楼时,李楚儿替九娘‘出气’之言,可是尽皆收入两人耳底。 九娘也就只当方才的事并没有发生,只和阮灵儿聊一些有关学业以及国子监内的事。 待用过饭,已经快未时了,两人便往教舍的方向而去。 下午依旧是两堂课,一堂课讲的是《礼记》,一堂课讲的是《论语》,《论语》九娘只学了一点,虽是听得有些艰难,但多少能听点进去,而《礼记》则是完全有听没有懂。 实在不能怪九娘愚钝,而是这课程都是统一进行的,自然不能因为某一人的进度,重新再讲一遍,九娘没有听过前面,只是从半途听起,自然是接不上的。 上午便感觉到了听课困难,这一下午两堂课更是让九娘宛如听天书也似,九娘不禁开始考虑,是否要请一位先生回来专门教导她。若不然以这种情况来看,别说岁考了,她连旬考都不能过。 虽然来国子监打着混时间念头的世家子弟贵女们不少,可国子监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每旬一次小考,每岁一次大考,且每次考试成绩都是会张贴出来的,就算不能考个头几名,最起码也不能太差,若不然不光自己的脸丢尽了,也会连累家中没有颜面,毕竟长安城就这么大。 九娘蔫蔫的提着自己书囊,往教舍外走去,甚至忘了和阮灵儿打声招呼。 一路去了国子监侧门,她抬眼望了一下,已经看到自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这会儿正是散学时间,侧门这处分外热闹,停满了来此处接自家小主人回府的马车。 见九娘走过来,车夫恭敬的放下了车凳,小翠撩开车帘跳下马车,扶着九娘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往前行着,九娘意兴阑珊的望向窗外。 小翠突然道:“娘子,奴婢带您去见一个人。” 九娘眨了眨眼,坐直了身。 “那是自己人。”小翠道。 如今这车上就三人,九娘、车夫以及她,小翠自然说的是车夫。 九娘有些吃惊,却又不吃惊,以前楚王可没少干过这种事。上辈子自从依附了楚王以后,她身边渐渐就添了许多楚王的人,先不提忠心与否,好用却是不容置疑的。只是上辈子下了决定离开这一切,九娘就把自己身边楚王的人全部遣散了。若不然以王四郎那种憋足的手段,怎么可能会毒死她。 上辈子九娘对自己身边一大半都是楚王的人,很是警惕,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舒服,这辈子却是没有这种想法,只要她效忠楚王一日,这些人便会对她忠心无二。至于不效忠楚王,九娘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打算,早说了要紧紧抱住这条大粗腿的,甭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也不知道楚王找自己到底有何事? 难道是有什么‘任务’了? * 马车一路往前行去,东拐西拐走了许多路,绕进了升平坊。 这升平坊靠近东市,附近住户大多为富户商贾与小官之家,这其间九娘换过了一次马车,此时所坐的这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上面没有任何标志,倒是不容易引人瞩目。 搞得这么神秘,九娘心里嘟囔,不过她也习惯了楚王素来周密的行事。 无数的历史证明,还是谨慎些好。 九娘不由的紧张起来,难道是有什么大事交给她去做?若不然何必如此慎重! 马车驶入了一处宅邸,这处宅邸与一旁其他宅邸并无不同,丝毫不起眼的三进院子。进了院中,马车停了下来,九娘跟着小翠往里行去。 来到一处小院,院中环境很是清幽,常顺站在上房门前的廊下候着。 “九娘子。” “常内侍。” “殿下正在屋中等您。” 常顺帮九娘推开了门,本人却并未进去。 进了屋内,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堂舍,一水儿的淡褐色木质地面,看装饰和摆设是一间书房。除了有窗的墙面,其他靠墙的位置全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放了许多书。靠北处一张偌大的曲足案几,楚王正伏在书案后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今日的楚王比那日夜宴所见,多了一分清朗,白日下本就俊美的五官,更显得俊逸逼人。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覆在他并不强壮却硕长的身躯之上,显得格外的清爽又不失威仪,衬着这满屋的书香,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大掌,修长有力,持着一支紫柄的狼毫毛笔,正认真的在纸上笔走游龙。楚王未抬头,九娘也就没有吱声。 “那处有软榻,靠右第二个书架上第三排的第一本书。” 楚王的话没头没脑,九娘却是听懂了。她去了自己右手边的第二个书架,从第三排抽出了一本书,书上偌大两字‘礼记’。 然后她便拿着这本书卷,去了窗下的软榻上坐下。 正低头写着什么的楚王,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了一抹什么,只可惜九娘并未看见。 九娘心情诡异的看着手中的这本‘礼记’,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在头疼自己的学业,而刚好那堂课便讲的是‘礼记’,这番到此处来后,楚王让她看的又是‘礼记’,难道有什么猫腻不成? 所以说心思太多的人,其实并不好,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让她来想却是想得颇为复杂。 楚王抬眼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少女,一身苍青色国子监学生常服,本来沉稳的颜色却因着对方肤白皮嫩,所以将对方显得年纪极小。明明年纪就不大,这么一穿更显得稚嫩如娃娃,若不是少女脸庞的轮廓十分精致,早已脱离了女童的范围,楚王还觉得一如当年。 见她魂不守舍的磨蹭着手里的书,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楚王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狼毫笔放回笔搁上。 “你入了国子监后,被分到了太学院?” 九娘点点头,摸不清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楚王还要问。 “五经之中,必须选修两门,你选的是哪两门?” 九娘抬头望了楚王一眼,倒也没有遮掩,“左氏春秋和礼记,本是想着简单点儿,可是似乎一点都不简单。” 说到最后,小嘴撇了撇,模样有些可怜巴巴的。 楚王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不知是不屑还是讥讽九娘单纯,瞧低了流传多年的儒家典籍。楚王自幼好学,自然明白其中的博大精深,可是想着她才不过十三,正是豆蔻年华,又哪里懂这些,不禁心有些软了。 “你在兰陵学过什么?” 这种先生询问学生学业的口气,让九娘不禁垂下了小脑袋,感觉格外的心虚。 当年上族中女学时并不觉得,总感觉自己还算学有所成,此番来到国子监之后,虽九娘表面上并未显露什么,只是这一日便能看出那些她以为来偷摸打诨的贵族子弟,其实并未她所想的那般无用。至少从今日所见所闻就能看出,随便拉出一个大抵也比自己这连半吊子都称不上的强上许多。 “除了一些基础的,只学了一点‘孝经’和‘尔雅’。” 此时九娘已经不敢说自己学全了,来到一处大天地,方知自身其实是井底之蛙。 楚王点了点头,“你倒也知晓自身的不足,别以为那些学生都是去混日子的,世家贵族之女你既知晓都不是简单的,又怎么能妄论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你以为入了这国子监的学生们,都是来干什么的?” 避祸?混日子? 这是首先出现在九娘脑海中的想法,不过见楚王特意提出来说,就知晓不是。 九娘虽没有回答,但眼中表现的就是这个意思,楚王不禁摇了摇头。其实也不能怪九娘,她两辈子的经历大多都是在后宅厮杀,虽因为和楚王的这层关系,九娘多少比其他后宅女子多了一分锐敏的目光与先见之明,但到底没有接触过太多外面的事,自是不若楚王这种已经参与朝政大事的男子。 楚王不言望着九娘,九娘凝神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念书?” 感觉自己似乎被瞅了一眼,九娘赶忙道:“可能有些人是为了念书,以期为自身日后谋个好前程,例如那些庶民子弟和庶出的子弟。但还有些人不是,他们是替家族来……拉拢和结党的。” 最后这句话说得声音有些大,说完后,九娘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楚王不以为然地点了点,“你能知道这些说明你还不笨,这种情况以太学院和国子学两院最为严重,其中国子学因着不论身份,只要学问出众者俱可破例进入,一旦能进入国子学,日后前程大抵不差,也是父皇用来挑选栋梁之才的所在,所以平日里大家都比较收敛。但是太学院因为充斥着各类贵族世家官吏子弟,倒是要比其他几院情况复杂的多。” “当日让你去国子监念书,本王便想到这一情形,不过到底你是女子,很多有关朝政上的事并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去。本王之所以会对你说这些,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在院中多看少说,是非当避则避。当然,避不过,也不怕。” 九娘乖乖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当日本王曾答应过你,为你开学启蒙,可惜当时碍于要回长安便作罢。此番你既基础不稳,本王自当为你补漏解疑。从明日起,只要本王有闲,待你散学之时,便会命人载你来此处。” “啊?” 九娘很惊讶,以至于有些目瞪口呆。 楚王瞥了她一眼,又提起搁在笔搁上的笔,“今日你且回去,退吧。” 63|42.0 ==第61章== 楚王的心思不要猜。 这是九娘积累了两辈子的经验,因为你猜也猜不透。 九娘一向自认还算是个聪慧之人,可若是和楚王比起来,可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鉴于上辈子的经历,九娘一直对楚王饱含着至高无上的敬仰,这无关于其他,而是在于心志。对于一个走一步看十步之人,他的心思永远是深沉莫测的,而庸人只有事到临头才会发现端倪。 九娘自认她在楚王面前,就是那个所谓的庸人。 楚王提出给九娘补漏解疑,九娘自然不会当成表面那么简单,她自动按照上辈子经验认为楚王此举肯定是别有深意。 可是真的有深意吗? 截止至今,九娘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自那次从私宅离开,之后九娘每日散学后都会被接去私宅,不过见到楚王的时候却很少,只有那么可怜的两次,其他时候则是一个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者教她。 九娘并不认识这名老者,这老者除了与她讲课,平日里并不与她多说话。九娘也能看出这处私宅不同寻常,倒是没有不识相的多问。每日来了,便是到那间单独辟给她的堂舍中学习,学上一个时辰,便会有人送她回安国公府。 这些日子,安国公府内十分平静,九娘早出晚归,并不与府中之人打交道,一些暗里的纷争倒也暂时波及不到她头上去。不过莲枝等人在家,也没少打探许多消息与她听。 据闻,朝霞郡主这些日子格外高调,早先日子还会做戏去安荣院请安问好,此番也不知是那次厌胜之事的后遗症,还是萧杭一直不给她好脸色刺激到她,她如今连表面和谐都不做了,似乎十分怨怼萧家人之前的态度。 那日芙蓉园夜宴,隔了一日承元帝便发下圣旨,经钦天监和礼部共同商议,十月初八乃是一个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所以太子大婚之日就定在十月初八。 八月中旬到十月初八,中间不过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换成一般世家子弟的婚礼,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筹办不好,更何况是一国的储君太子。不过承元帝决议如此,举朝上下自是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办起来,现如今一般小事都不敢往上报,一切皆为太子大婚事宜让道。 九寺之中除了大理寺、宗正寺以及太府寺,其他六寺并同礼部和内侍监尚宫局俱是开始忙碌起来。 朝霞郡主也是这个借口,外甥女大婚,当姨妈的怎能置之不理呢。日日往王家去,恨不得住在自己姐姐家中。其实朝霞郡主一个做长辈的,又能帮个什么忙呢,也不过是张嘴吩咐两句,自有下人去办,且王家那么大一家子,也用不上她。 萧家众人俱知她的心思,朝霞郡主这一切行举不过是在做给萧家人看罢了。可是明白也无用,如今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王家人这阵子很风光,朝霞郡主也很风光,更不用说是昌平公主了。 对于昌平公主来说,这就像是天上掉下一块金子,正好砸在她的头上。自己哥哥的心思自己清楚,别看昌平公主喜欢搅三搅四,不该碰触的忌讳一概不去碰触。只要太子一日不死,成王赵王那些个皇子一点机会也都没有,早年昌平公主不是没生出其他念头,但是事关太子,她却是不敢妄然去挑战亲哥哥暴烈的脾气。 如今太子要大婚了,娶得还是她嫡亲的外孙女,现如今在王家人以及昌平公主眼中,太子是不是个病秧子已经不重要,只要王家的女儿能诞下一个小皇孙,以后王家就是板上钉钉的天子外家,而她则会是皇后乃至皇太后的外祖母! 多么光辉荣耀! 长安城内众人皆知这一道理,所以看待王家乃至昌平公主一脉,格外的讨好。当然有讨好的,自然也有眼红巴结甚至忿恨的,太子大婚此番挡了多少人的路,坏了多少人的好事,自是不用说,众人也都知晓。所以与此同时,长安城四处表面因太子大婚显得喜气洋洋,实则背地里的暗动一直没消停。 不过这一切都和九娘没什么关系,现如今她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国子监学业上面,明知道安国公府如今是一团浑水,她自然不会没事搅和上去。 在国子监呆得这半个月来,九娘也对国子监里的情形大致有个印象,确实如楚王所说,其内玄机甚多,但因着她是女子,倒也没什么事找来她头上来。 九娘在国子监一贯的少言寡语,很少与人打交道,那日之后关于九娘的身份便在国子监里暗中流传,因此想讨好九娘的女学生也不少,不过她一概秉持着亲切有礼,再多却是没有了,都是人精,自然懂得过犹而不及的道理。 唯一称得上亲近些的,就只有那个阮灵儿了。 现如今九娘对阮灵儿的身世也有所了解,惊诧之余不免觉得有些狗血。 阮灵儿的身份并不差,其父乃是尚书省的右仆射阮大人。这阮大人平步青云之路颇让人感到惊奇,本身乃是一寒门子弟,因学识过人才华横溢而入了国子监,从国子监一名律学院普通学生一路入了国子学,之后为承元帝看中,从六部中的一个普通官员,一路升至尚书省正四品左丞。之后前尚书右仆射徐大人告老,由当时才年逾四十的阮成茂接了这右仆射一位。 所以说,这阮成茂能有如今这个地位,除了本身能力确实让人侧目,让素来爱才若渴的承元帝非常欣赏以外,更多的则是来自于老丈人徐仆射的铺路搭桥。 徐仆射本身也是寒门出身,为人清正廉明,在朝中颇有威望,早年凭着一己之力坐上这右仆射之位的,一坐就是二十余载,不光深得先帝与承元帝的信任,门下学生无数,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有了徐仆射的帮衬,阮成茂自然是事半功倍。 而阮成茂也确实当得起老丈人徐仆射的力捧,为官近多年来一心为民,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大事,不管是对上还是对下,都对得起他这个右仆射之名。不过人无完人,很少有人知晓当年阮成茂身上也是有为人诟病的地方。 寒门子弟历来娶亲早,阮成茂也不例外。阮成茂在未进国子监之前,便由老母操持着在乡下娶了一房妻室。之后阮成茂在国子监崭露头角,顺利入朝为官,按理说其妻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可是世事从来无常,阮成茂在长安城崭露头角之时,早已有人对他打上了主意。 那人就是前右仆射徐大人。 当年阮成茂也算是徐仆射的门下之一,不光青年才俊、人才出众,且其心性学识都颇为让徐仆射十分欣赏。徐仆射一心为民,清正廉明,却在子嗣之上颇为艰难,几十年来就是近晚年时得了一女,当时他与老妻本以为今生无后了,得了一女自然如获至宝。 有了子嗣和没有子嗣,想法是完全不同的,徐仆射自然要开始为女儿以及为徐家以后打算。恰恰阮成茂的出现,让其留了心,经过一番考验,徐仆射对阮成茂甚为满意。 至于阮成茂已有妻室,这种问题是不被徐仆射放入眼底的,齐律上对男女婚姻关系限制严格,可到了他这种层次上,却是没有人敢与他为难的。 于是事情便理所当然的开始进行了,阮成茂休妻再娶,休妻的理由是无后。 阮成茂的原配确实没能为夫君诞下一名男丁,甚至连阮灵儿都是阮成茂入朝为官之后才怀上的。阮家家境贫寒,阮成茂之所以能一路扶摇直上,早年离不了其老母和贤妻的操持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少不了,尤其家中供一个读书人,其艰辛可想而知。阮成茂原配不是没有怀上过,却因太过劳累小产了两个。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一个糟糠之妻,又哪里比得上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师之女。且世人都知晓娶了徐家的女儿代表什么,没有人能顶得住这种诱惑。 当年没少有人对阮成茂诟病,可又能怎样呢,举朝上下皆知之事,徐仆射泼了几十年的老脸不要,谁敢与他为难,没看见承元帝都没说什么吗?再加上阮成茂确实能力出众,办成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众人倒也渐渐将目光放到其能力之上,不再关注私事。 毕竟不管是什么时候,私事总是要与大义让道的。至于阮成茂的原配与其原配所出之女境遇如何,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 阮成茂原配被休没多久,便郁郁寡欢兼积劳成疾去世了,阮灵儿作为阮家的嫡长女,其母逝世时还小,从小由祖母带大,待其长至七八岁的时候,祖母逝世,从此变成了一个没人可依靠的小可怜。 阮成茂忙于朝政,续弦的徐氏倒也极少与阮灵儿为难,就是忽视她罢了。截止至今,外面人只知晓阮家有个千金阮孟玲,却不知阮孟玲还有个嫡姐阮灵儿。知晓阮灵儿还是其来到国子监念书后,可是知道又怎么样,阮家上下一概对阮灵儿忽视,阮孟玲年幼且天性刁蛮,虽屡屡有针对阮灵儿之举,但倒也没有对其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世家名门在外人眼里,是光耀至极的,实则哪家子没有些类似这种腌臜事,无伤大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尤其阮灵儿素来懦弱胆小。 甚至连九娘知晓了阮灵儿的身世,除了对其抱有怜悯之心,也不能做其他,毕竟这是对方的家事,旁人又怎好多言。 这一日,待散课钟声鸣起,九娘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九娘,外面似乎要下雨了,你没有带伞,若不然我去宿馆拿一把给你。”阮灵儿望了望窗外道。 阮灵儿是住在国子监宿馆的,逢休沐之时才会回家,这在一众贵女之中实属罕见,不过阮灵儿倒是处置若素。阮家是有给她配一名婢女的,日常在宿馆照料她饮食起居,每月的花用也从不少她的,让阮灵儿选,她觉得呆在宿馆里反而自在些。 九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黑压压的,阴沉得厉害,不过这会儿倒是还没有下雨。估摸了一下从这里到侧门的路程,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这么近,家里来接我的马车就在侧门,应该不会这么倒霉。” “那你快走吧,免得待会儿下起雨来。” “你也赶紧回宿馆,别在教舍多呆。” 两人道了别,便分头离开教舍,九娘急急往侧门处走去。 天阴沉沉的,压得极低,给人一种压迫感,不由自主所有人的脚步都迅速了起来。到了侧门,远远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九娘三步两步便走了过去,上了马车。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轰隆一声雷响,将还未在马车上坐定的九娘,吓得就是一惊。 九娘不禁皱起眉来,这鬼天气! 风越发大了,将车帘吹得上下翻动,小翠上前将车门合上,马车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往前驶去。 此时自然不是回安国公府,而是往升平坊那处私宅而去。 从位于务本坊的国子监到升平坊的私宅,要经过好几个坊市,行至半途,便听得车外,雨哗啦哗啦开始下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此时天地之间除了这狭小一隅,似乎完全都被淹没在一片雨声之中。 “若不然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九娘道。 小翠望了望窗外,上前推开车门和外面的车夫说了几句什么,仅这一会儿的时间,且车门就只开了一道口子,九娘便能感觉到外面的狂风骤雨有多么猛烈。小翠缩回头来,额前的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脸颊也被雨水打湿了。 “车夫说附近没有避雨的地处,且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还不如一鼓作气赶回宅子里去。” 九娘点点头,不再多言。这车夫载了她这么久,虽日里很少对话,也是看得出对方是个极为谨慎稳重之人,既然能说出这话,自是有把握。 大雨之中,一辆马车踽踽独行。 升平坊的私宅,温暖干燥的书房中,早已明了烛火。 坐于案前的楚王,放下手中的书卷,道:“去看看,到了没有?” 常顺苦着脸,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他已经去看过好几次了。 不多时,常顺奔了回来。 “到了到了,刚到门口。” 常顺的声音有点大,楚王乜了他一眼,“到了就到了,这么激动作甚?” 若不是殿下您总是追问,奴婢又何须如此激动!常顺苦逼的想。 …… 这处私宅平日里十分清幽,下人并不多,九娘也习以为常,可是今日下人却多得有点诡异。 车门刚一打开,九娘就见车外站了几个身着蓑衣的仆从,手里持着各种雨具静候着。 “娘子,奴婢背你吧。”望着地面上急急流过的雨水,小翠道。 看着小翠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身板,九娘摇了摇头,从马车里迈了出来。 头上已经被偌大的油纸伞遮住了,可是风大雨急,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小翠从一旁下人手里拿过一件披风,便裹在了九娘身上,在一行几个下人护持中往宅内行去。 待到了堂舍前,九娘倒还好,只是衣裙上有几处沾了雨水,裙摆和鞋履湿了,而小翠却是浑身湿了个透顶。 两人迈入室中,顿时觉得一片温暖之意迎面扑来。 九娘站定后,才发现屋中有人,常顺立在屋内,而平日里她惯用的书案却是被一人占了。 这人正是楚王。 小翠一见楚王,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九娘柳眉轻拢,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无意挡在小翠身前。 “快去换身衣裳去,护着我倒是让你淋了个湿透。” 小翠没敢动,直到楚王挥了挥手,才急急退了下去。之后楚王将目光投注在九娘身上,放下手中的书卷。 九娘这才笑着道:“表哥,你来了,怎么今日有空来?” 之前楚王所言要为九娘补漏解疑,其实九娘并没有放在心上,楚王有多忙她是知晓的,虽然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之前那两次他教导自己功课便显现了出来,每次一个时辰的课时总是刚过半,人便有急事离开了。 所以之后来了位老先生教导自己,九娘并不惊讶。其实楚王能在百忙之余,给自己找来一位先生教授她学业,她已经很感激了。这种事九娘也不是不能自己做,只是她身处萧家,请一位先生来虽不是什么大事,却是要和家中长辈报备,而她恰恰不想在这种时候惹人注目。 楚王没有说话,目光移至九娘脚下的水洼上,这不光是小翠身上的雨水所致,也是九娘的。她的绣鞋和裙摆早已湿透了,此时站在光洁的地板上,自然弄得地上一片水渍。 九娘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下,表情干干的缩了缩裙下的小脚。楚王爱洁,九娘知晓,若不然方才小翠也不会因为弄湿了地面,便吓得跪下。 楚王的眉拧了起来,吩咐常顺道:“命人取个火盆,并煮碗姜汤来,备热水给她沐浴。” 常顺赶忙下去安排了。 不多时,便有两名面孔陌生的婢女进来,一人手中端着一个燃了炭的火盆,还有一个手里则是捧了几块干净的棉帕。 九娘随着婢女去了一旁软榻上坐下,其中一名婢女跪着帮她褪去了鞋袜,并将火盆端了过来。 橘黄色的火光,代表着温暖和舒适,让九娘不禁舒坦的叹了口气。婢女先将九娘沾了雨水的小脚拭干,然后便用手掌托着,用炭火烘烤,一来是给九娘暖脚,二来也是借着温度烘烤她湿透的裙摆。 脚心顿时暖了,虽湿润的裙摆还未烤干,但浑身的冰寒早已褪去。这时候九娘才感觉到窘意,倒不是说她不习惯让人这么服侍,而是这么服侍的时候,一旁还坐了一个大活人。 九娘悄悄的抬眼去瞅楚王,发现他的目光专注于手中的书卷,才放下了心。 腿脚都暖了,人也有些倦了,九娘往后歪了歪,靠在松软的靠枕上,舒服地半眯着眼睛。 小小的莲足只有婢女巴掌那么大,脚型精致,五个小小的脚趾肥嘟嘟、粉嫩嫩的,俏皮的微微翘起,在橘黄色的火光下,衬得格外晶莹剔透。 楚王只是一抬眼,便看到这一幕,莫名有些心痒,在心中比划了下,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果然还小,脚小,人也小。 …… 热水很快便备好了,九娘跟着婢女去了一旁房间里沐浴。 舒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干净的衣裙已经备好,看式样和花色都是少女所穿,九娘也没有疑惑来处,反正在她心目中,楚王殿下是无所不能的。 头发也洗过了,擦干后湿润的披在身后,九娘又回到软榻那处。一面捧着熬得浓浓的姜汤小口啜着,一面让小翠替自己烘干头发。 “这雨看似不会停了,本王已经命人去安国公府传话,说你因为雨势过大便准备呆在国子监宿馆过夜,今日便留在此处歇息,明日会有人送你去上学。” 九娘哦了一声,乖乖地点了点头。 室中恢复了静谧,屋外的瓢泼大雨和室内的静谧似乎完全成了两个世界。 九娘坐了一会儿,见楚王也不说话,不禁问道:“邱先生今日不来了吗?” 邱先生便是平日里教导她功课的那位老先生。 “本王今日有闲,便让人通知他今日不用来了。” 九娘又哦了一声。 楚王抬眼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九娘便披散着头发,趿着软底绣鞋步了过去。 过去之后九娘才发现,那处位置上早已放了一张厚厚的软垫,包括案几上,也摆了两套文房四宝、笔搁、纸镇之物,看来这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九娘在楚王对面跪坐下来,小翠取来了她的书囊,九娘将书囊放在腿侧,从里面拿出了一本书摊了开。 “邱先生,教到你哪儿了?” “执天子之器则上衡,国君则平衡,大夫则绥之,士则提之。”九娘答。 楚王点点头,开始延着昨日邱先生所讲,继续为九娘讲解下去。 楚王并未像其他先生授课时一般,还需手持书卷讲解,他声音不疾不徐,音调缓沉而有力,似乎所讲内容早已成竹在胸,滚瓜烂熟。 其实若是有所准备,其他人也可如此,但也绝做不到楚王如此从容。世人只知楚王好学,才学是众皇子之首,无人知晓楚王的学识其实不下一些大儒。只是他惯于藏拙,且从不以此为噱头哗众取宠。 九娘方一开始也不知晓,只是上辈子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得知,楚王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楚王喜书,且爱书,府上所藏最多的便是各类书卷典籍,再加上有过目不忘之能,九娘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楚王是个妖怪,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九娘的心得体会。 64|42.0 ==第62章== 认真来讲,楚王其实算是一个好老师。 他从不会因为学生愚钝而怒斥,更不会因此而大发雷霆,只会耐心极好的再次给予讲解。上辈子教导九娘习字便有例子可循,这辈子也是如此。 和楚王处久了,其实九娘已经渐渐的不怕他了,这辈子究竟与上辈子不同,上辈子她是一个主动巴上去的小狗腿,这辈子虽然她也是主动巴上去,却多了一个‘表妹’的名头。 表妹耶,若不是真心将自己当做妹妹看待,这素来冷淡的人怎么会给她如此多的好脸色,要知道上辈子楚王可是出了名的大冷脸兼大黑脸。 外面还在下着雨,室中却是极为温暖,九月末的天本是用不着火盆的,可是此时室中却是在角落里放着两个火盆,让整个室内显得暖融融的。 九娘有些昏昏欲睡。 一只小手支着左脸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卷。实在也不能怪她,而是一冷一热,又洗了热水澡,这会儿舒舒服服的坐在这里,又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做伴奏,是个人她也得犯困啊。 楚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见方才还是正襟危坐的小人儿,不过是一会儿时间便变了姿势,心想她果然不怕他。 楚王此时的心情有些诡异,现如今很少有人能在他跟前如此怡然自得,随着他年纪的日益增长,怕他的人越来越多。早先年在宫中没少给自己脸色看的内侍监的内侍,现如今每一个不怕他的,尤其他开府也已有三年,门下幕僚宾客众多,随着手中的权势增长,自是不同以往。 此时的楚王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母早亡,只能依靠皇后一系的那个瘦弱少年了,而是变成了一个仅凭一己之力,便能和成王赵王两系分庭相抗的对手。甚至连早年必须仰视的两位皇兄,如今都不敢对他等闲视之,可这个少女却能,似乎一点都没有应该惧怕他的自觉,就仿佛当年去兰陵路上的那段时光。 楚王的理智告诉自己,她应该怕自己,可是内心深处却不希望看到那样,这让他的面对九娘之时,心绪颇为复杂。这一切仅是因为那个梦,那个荒诞不堪却又极为真实的梦。 楚王从来笃信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也因此他对自己那个梦,一直是一种理智的态度。可是随着这个奇怪的梦,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三年之久,很多时候楚王也混乱了。 明明这个人就在眼前,却仿佛她其实是活在自己梦里,以另外一种姿态,以另外一种境地活着。 自那日萧家的花园相遇之后,这段时间里楚王每日都会做到那个梦,因着他每日很忙睡眠的时间很少,其实那个梦时间并不长,但它却一直荒诞且连续性的持续着。 在梦中,她替自己做的很多事,同样他也给了她许多应有的帮助,即是如此,她的处境也是险象环生。而梦中的那个自己却是极为冷漠,每每视若无睹,甚至直到她支撑不下去,才会出手…… 楚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在‘熬犬’。 等同熬鹰,一种训练手下的方式,逼着她爆发潜力。 她一日日成长,梦中的自己越来越满意,做梦的自己却是内心恍然。 每每看见梦中的她笑得一脸‘灿烂’,以一种近乎狗腿子的方式耍赖讨好,楚王便想大声喊道,错了。 他也曾喊出来过,可是到底是哪儿错了,他却无从得知。 不自觉中,楚王讲解的声音停下来了。 九娘本是昏昏欲睡,突然声音停下,让她顿时惊醒过来。望着对面看着自己晦暗莫名的眼神,九娘觉得有些心虚。 “表哥……” 娇娇的,软软的,九娘从来懂得人要因地制宜转变自己处世的态度。例如这辈子她是楚王的‘表妹’,且他对自己一向容忍,所以这样应该没错吧。 身后传来一个非常轻微的脚步声,也是到了近前九娘才感觉出来,她扭头看去,就见常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放了两盏茶,和两盘看起来很好吃糕点,常顺将茶盏一人面前放了一盏,把糕点搁在案几上,便退下了。 楚王端起茶盏,拂了拂上面的茶末,便小口啜着也不说话。九娘偷眼瞄了他一眼,也端起茶盏小口啜了起来。 嗯,茶汤滋味不错,几乎还原了自己的手艺,看来常顺这几年没少被楚王‘锻炼’。 啜一口,满口生津,九娘突然感觉饿了,便伸出小手摸了一块糕点来食。 松软的枣儿糕,满是红枣的香甜味道,还带了一股奶香味儿,楚王不喜甜食,所以这是给她的吧。突然感觉心情很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羞愧,表哥日理万机也不为过,好不容易抽空教导她,她居然差点睡着了。 九娘三口两口便将那块儿枣儿糕吃下,又去拿了一块儿,讨好的递到楚王面前。 “表哥,你也吃。” 粉粉嫩嫩的小脸儿,披散在肩上如云秀发,衬得那巴掌大的小脸越发小。粉白带着光泽度的樱唇,嘴角沾了一点枣儿糕的残渣,盈盈的大眼中宛若最澄亮的星子。 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的,她不会变成‘她’,他也不会允许她变成‘她’。 楚王伸出白皙修长的大掌,先是替她拭去了嘴角的残渣,而后接过那块儿枣儿糕,默默地咀嚼着。 呃—— 好吧,这辈子哪能与上辈子一样呢?也许楚王是吃甜食的。 表哥表妹,当一个‘表妹’实在不错。 …… 吃了茶和糕点,九娘感觉自己好像也不困了。 本是准备打起精神来好好表现,一改方才自己懒散的模样,哪知楚王却打住了给她讲解的举动,并丢了一本书给她,让她去软榻上呆着。 九娘并不是一个喜欢苛责自己的人,跪坐在那里学习与靠在软榻上舒舒服服,她自是选择后者。楚王既然说了,她自是按着他所言去做。她去了软榻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下来,倚着松软的靠枕,闲闲的翻着手里的书。 书是一本游记。 这是给她打发时间的吧。 另一边,常顺将案几上的杂物收捡了一下,楚王又开始伏案写着什么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外面的雨依旧没有想停的样子,淅淅沥沥的下着,倒是不如之前那会儿那么急了,雨水打落在地面和瓦片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书卷上的字迹在九娘眼里,一会儿放大一会儿又变小,渐渐模糊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九娘便睡着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九娘醒来眼前还是一片温暖的灯光,她身上搭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十分温暖。 抬起头往书案那处望去,那个人依旧保持着她睡着之前的那个姿势,也不知这样多久了。 在冷漠寡言的表面下,楚王其实是一个非常努力且认真的人,众人只知晓楚王心机深沉、算无遗漏,不管做什么事都成竹在胸,无人知晓其实在风光的表面之下,楚王实则每日连三个时辰的睡眠都没有,很多时候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比起赵王成王那些拥有母族助力的人,楚王只有他自己一人,且要小心平衡几方势力,还得不引起上面那个人的忌惮。 这一切皆是来自于九娘上辈子的记忆,可是从这辈子一些事情来看,似乎仍旧照着上辈子的轨迹进行着。 九娘莫名觉得有些心酸,不禁开口道:“表哥,几时了?” “戌时,你饿了?” 楚王抬起头,望了过来,低垂许久的颈椎发出抗议的呼唤,也因此九娘听到了‘咔吧’一声,紧接着又是几声,九娘看到楚王转动了几下脖子。 “有点。” “我让常顺传膳。” 不用楚王吩咐,常顺便急急的下去了。之前他小声提醒过两次,可惜俱被殿下忽略了,看来这九娘子呆在这里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殿下能记起用饭。 …… 晚饭极为简单,也不过是五菜一汤。 倒是做的极为精致,且味道都很不错。 这是九娘第一次和楚王坐在一处用饭,其实也不算是第一次,上辈子也有过这种经历,却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上辈子是‘赏’,而这一次却没有其他含义,仅仅就是两人坐在一处用饭。 九娘饭量小,只吃了小半碗碧粳米饭,便不再吃了,见她放下筷子,楚王皱起眉,眼神一扫,常顺便笑着凑了过来。 “九娘子怎么吃得如此少,可是菜不合口味?” “不会,很好吃,不过我素来饭量小。” 常顺一边往那边递了一个眼神,一边拿起九娘的碗,舀了半碗汤放在她面前。 “喝些汤吧,这汤滋补,奴婢特意吩咐厨房熬的。” “谢谢常内侍了。” 九娘有些不习惯常顺殷勤的态度,她可是知晓此人也是个面善心坏的主儿,上辈子没少因为她抱楚王大腿,一面笑眯眯的叫着九娘子,一面给自己下绊子。之后见阻止不了,才改了态度。 她努力的瞪大眼睛,想从常顺眼里看出一点点虚伪,可惜却没能看到,尴尬倒是有的,虚伪却是没有。 “你都十三了,还这么瘦,像你年纪这么大的小娘子,都比你丰腴。” 楚王淡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九娘的思绪。她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前,一股恼羞成怒涌上心间。 她上辈子也是这么瘦的,她也知晓大齐以女子丰腴为美,可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她面说她不够丰腴,哪怕是上辈子的王四郎也没敢这么说过。当然九娘见过王四郎偶尔流露出的遗憾之态,但那也是隐晦的,隐晦的懂不懂?他、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 她露出凶狠威胁的眼神,往那边直射过去,却在对上楚王的俊脸后,不由自主便萎缩了。 九娘摸了摸鼻尖,端起小碗儿挡住自己面上的表情。 好吧,好吧,这是粗大腿,她可惹不起他。 …… 因为楚王的这句话,九娘一直到去休息之前都没有理会楚王。 望着那个气嘟嘟的背影绝尘而去,楚王眨了眨眼,低头又去看案上的公文。 夜,很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爆裂之声。 突然,楚王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桌面,已经进入昏昏欲睡状态的常顺,立马抬起头来。 “拨个善于调养女子身体的宫嬷嬷过去。” 呃,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望着那边复又垂下头的楚王,常顺陷入了久久的不解。 …… 另一边,九娘早已在榻上歇下,却是久久不能释怀。 她烙饼子似的在榻上翻来覆去几个回合,终于忍不住问道:“小翠,我很瘦吗?” 今日是小翠值夜,所以在九娘榻前打了地铺,她早已注意到娘子的动静,却是没敢出口询问。 听了此言,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娘子这是纤细。” 谁说小翠不善言辞的,人家只是话少,但是肚里有货。 纤细? 纤细! 她上辈子可是纤细了一辈子,到死的时候还是纤细宛如少女…… 睡着后,九娘做了一个梦—— 梦的内容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一个场景,那时候她已经嫁给王四郎,王大夫人厌恶她,屡屡与她添堵,往王四郎房里塞人…… 为了这事,她和王四郎大吵过几次,起初还能和好如初,之后却再回不到之前,随着争吵次数多了,两人都是身心俱疲,她总是说着当初誓言,他总是说母命难为,让她理解…… 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体态丰腴的姬妾,人是她的婆母王大夫人给的,她想着用之前的手段让那姬妾消失,无奈不但王大夫人护得紧,王四郎也护得紧。 她便转了姿态,以弱示人,哪知那姬妾渐渐竟跋扈起来,私下里讥讽她身段干瘪,不像女人,合该拢不住男人…… 种种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那是萧九娘第一次对王四郎身边的女人下狠手,以前王大夫人塞过来的,她不是使了手段压得对方不敢动弹,便是让其消失。 而所谓的消失,不过是把人弄出了王家,换了个新地方让其开始新的生活。月姬便是同样情形下的悲剧产物,她又怎么可能丧心病狂对这些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女子下手。 可是府里却流传这些消失的人,是尽皆遭了自己的毒手。一起初萧九娘是想解释的,可是王四郎听信流言怒气冲冲前来质问,且为了镇压那些暗里不安分之人,她便没有赌气没有解释。 反正她就是毒妇,就这么着了吧。 那个姬妾是被她抓了把柄,当众命人打死的,这一切更加落实了她毒妇的名声…… * 次日,九娘醒来,久久无法平静。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上辈子的一些事,却因为不过只是一句之言,竟然又再度回忆起来。 这致使她整整一个早上心情都不好。 用了早饭,九娘便坐车往国子监去了。 昨日的倾盆大雨似乎一夕之间便过了,一大早天气晴朗,天高云淡,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国子监内的大道上走满了前来上课的男女学生。 九娘提着书囊往太学院缓步前行,走在她前面不远的有两名男学生正在低声着议论什么。 “……国子学前几日的那场小比你听说过没?” “你是说王玎和杜衡之间的那场小比?” “对,就是那场。这王四郎不愧是众所皆知的才华横溢,这才进了国子学没多久,竟然将杜衡给压了下来。不过也合该他杜衡受辱,眼高于顶惯了,竟然去找王四郎的麻烦,这下脸可丢大了吧。” “……这杜衡心胸窄小,又怎么和人家王四郎相比,人家可是风光霁月的人物,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哪像他杜衡鼻子恨不得长到眼睛上……” 九娘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神情有些恍然。 是了是了,她怎么能忘了,虽当年他与她相识之时,已不在国子监念书,可他之所以会在长安城扬名,也正是因为他有个‘国子监第一人’的名头,因为人才出众,被爱才若渴的承元帝特意下命揽入朝中为官,却是被他婉拒了…… 王家四郎是出众的,也是王家这一辈儿的男嗣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他温和有礼、心胸坦荡、待人诚挚,拥有不凡的家世与最好的样貌,也不像当下贵族子弟那般嚣张跋扈。 长安城内众人在议论旁人的时候,免不了会有几句眼红的讥酸之语,对他却是说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不光因为王家这几年风头正盛,也因为他确实当得…… 他就宛如一颗散发着无尽温暖的暖阳,普照着身边众人,祛除了人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想当年她不也是因为这些才对其芳心暗许的吗? 可惜…… 可惜不适合的,终究不适合。 九娘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烦躁感,不想再听身前不远处那两名男学生的窃窃私语,不禁加快了脚步,准备越过去。可惜走的太快,且没看前方的路,不小心撞到了人。 “这位同砚,你没事吧?” 温和低缓的男声,陌生而又熟悉。 一个女声在旁边乍然响起,“四郎哥哥,你被撞了,还问她有没有事,你这人走路不看路的啊?!” 九娘僵硬的抬起头来,望向眼前这个扶着她温声询问的人。 这是一位俊秀端方的少年,纤瘦挺拔的身形,国子监统一苍青色的学生常服穿在其身上,给其增添了一抹儒雅的书生气。俊秀的脸上是和煦的浅笑,似乎并没有恼怒自己莫名其妙被撞了一下,如玉的肌肤上在晨光下隐隐有波光流动,黑瞳中浅浅的闪烁着一抹关怀之色,就仿佛湖面上因风而起的涟漪。 王四郎? 真巧! 九娘呼出一口气,将手臂轻轻从王四郎的手中抽了回来,垂下头来,“非常抱歉。” “无事。”王四郎洒然一笑,“这位同砚,你没事吧?” “我也无事。” 九娘干干的说了一句,然后对对方点了点头,便急急离去了。 “哼,这人真是,四郎哥哥,你没事吧。”程雯婧对着那人的背影哼了一声,转头关切的看向王四郎。 “无事。”王四郎收回自己的目光,转头看向程雯婧,“雯婧妹妹,赶紧走吧,我领着你去太学院后,还要回国子学上课。” * 萧九娘自是认出方才王四郎身边的那名少女。 此人名叫程雯婧,乃是王四郎姑母的女儿,算是他的表妹。上辈子此人心悦王四郎,没少因为自己和王四郎的关系,明面给自己脸色,暗中给自己使绊子。 昨晚才做了那样一个梦,今日便偶遇两个记忆中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上辈子的丈夫,让九娘心下恍然。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待在教舍中坐下之后,九娘便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再也不会和王家人有任何牵扯。 就如同她之前所想,不适合的,终究不适合。 上辈子贪念那种温暖和纯净,一时迷惘走了岔路,到了最后两人从同床共枕的夫妻几近成了路人。重活回来萧九娘不是没有想起过王四郎,甚至也对自己上辈子的一些事做了一个笼统的回忆。 若是没有她的‘行差就错’,上辈子也不会造成那么多人的痛苦,包括她自己,也包括他。所以这辈子老老实实,别去奢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黑的再怎么装,也不可能变成全然的白…… 上课的钟鸣声响起,教舍中的学生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秦典学走了进来,身边跟了一个很眼熟的少女。 “今日有新学生到来,希望大家以后能和睦相处。”秦典学目光在下面游移了一下,放在九娘的身上,“萧妧,待会儿散课后,你带新学生熟悉一下学院情况。” “是。” 九娘的脸色并不好看。 65|42.0 ==第63章== 这新来的女学生正是程雯婧。 她似乎也认出了下面的九娘,杏眼大睁了一下后,瞪了九娘一眼,然后便去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两堂课后,散课的钟鸣声响起。 程雯婧坐在自己座位上想了许久,想起表哥所言让她和学里的同砚好好相处,不要乱耍脾气,才扭扭捏捏走到了九娘的书案旁。 “哎,我叫程雯婧。” 九娘自是早就将对方的举动纳入眼底,别说程雯婧排斥她了,其实她内心深处也不想和与王家有关联的人打交道。只是秦典学吩咐下来,她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做无事状。 “我叫萧妧,你可以叫我萧九娘。” “你是萧家的女儿吗?我爹是怀化大将军程继阳。” 九娘自是知晓程雯婧的身世,程家从祖上开始就是将门,这一辈儿又以程雯婧的亲爹程继阳最为拔尖,也不过年逾四十便是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 程雯婧天性爽朗,做事直来直去,九娘其实挺喜欢这样的人,只可惜上辈子因为中间牵扯了个王四郎,注定两人不能成为朋友,反而互相敌对。九娘觉得自己应该改变心态,毕竟这辈子她没打算和王四郎有任何牵扯,所以她不该将上辈子有些东西代入到这辈子来。 想到这里,她对程雯婧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算是缓和了彼此之间尴尬的气氛。 一旁的阮灵儿似乎也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凑了过来,“九娘,你是要带她去熟悉院中情况吗?刚好我也没事,咱们一起吧。” 九娘看得出阮灵儿似乎想缓和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倒也没有拒绝,站起身,道:“走吧。” 程雯婧也不是个蛮不讲理之人,对萧九娘的第一印象便是之前她撞了表哥,此番两人即是同砚,对方也主动示好,自然不会拒绝。 三名少女一同步出教舍,往外行去。 九娘并不是个多言之人,所以一路上本是她应该做的事,反而让阮灵儿代劳了。阮灵儿实在是个不错的人,虽天性胆小了些,但对人对事都是饱含着一种和善的态度,且为人也有耐心。 不大一会儿,便获得了程雯婧的好感,也开始主动和两人说话。 其实认真说来,撇除了一切不去看,程雯婧也是个不错的少女。哪怕是上辈子她那么讨厌萧九娘的情况下,顶多也只是表面上不给萧九娘好脸色看,经常针对她,其他的事却是并未做过的。比起一些贵女们的手段,这种行为直爽的让人尴尬,却是生不出讨厌的心情。 围着国子监里转了一大圈后,程雯婧大致也对学中有个笼统的印象,眼看已是正午时分,她便提出请两人用午饭。 九娘和阮灵儿也没有拒绝,三人一道往饭堂走去。 正走着,一个人从后方走了过来,喊道:“雯婧妹妹。” “四郎哥哥。” 程雯婧看到王四郎后,脸上顿时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跑了过去。 来人正是王四郎。 “这两位是——” “这是萧九娘,这是阮灵儿,和我是一间教舍的,方才秦典学让她们带着我熟悉了一下学中的情况。萧九娘,阮灵儿,这是我表哥王玎,王四郎。”程雯婧介绍道。 王四郎有礼的作了一个揖,“谢谢两位,我本说散了课便带雯婧在学中转转,哪想有事被耽误了一会儿,麻烦二位了。” “不麻烦,不麻烦。” 阮灵儿似乎没有见过长相如此俊美,且又如此温文有礼的男子,低垂的小脸满是红晕,声如蚊吟。 “王同砚客气了,我等二人和雯婧乃是同砚,这是分内之事。”九娘淡淡的说。 “四郎哥哥,我和九娘她们准备一起去饭堂用饭,若不然咱们一起吧。”口里虽是问着,实则程雯婧一直抓着王四郎的袖子没丢。 王四郎无奈地望了袖子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程雯婧说,王四郎也准备请这两位女学生用饭以示感谢。表妹素来脾气任性,自从他入了国子监,便屡屡闹着也要来国子监念书。之前因为年纪不够,程家人并不同意,这好不容易年纪够了,程雯婧便闹着要来,作为表哥的王四郎自然是被姑母叮嘱了又叮嘱,让他在学中照料表妹。 其实不用姑母叮嘱,王四郎便知晓要照顾表妹,毕竟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王四郎一直拿程雯婧当做亲妹妹看。 一听王四郎答应下来,程雯婧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丢下王四郎的衣袖便去拉九娘和阮灵儿两人,一同往饭堂行去。王四郎跟在一侧,缓缓前行。 这一路上与王四郎打招呼的男女学生众多,可见王四郎在国子监的人缘之好,更不用说有许多女学生或者羞涩或者胆大的,直盯着王四郎瞅了。甚至连程雯婧与萧九娘两人也博得了许多目光,暗地里有不少人议论这三名与王四郎似乎非常亲近的女学生是谁。 王四郎处之泰然,可见也是见多了这种情形,程雯婧则是面色有些诡异,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咬牙切齿的。阮灵儿则就是不安了,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形,至于萧九娘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几人一路进了饭堂,上了三楼。 在三楼雅间里坐下,王四郎点了不少菜,他素来是个体贴之人,所点的菜食不光有程雯婧喜欢的,甚至也询问了阮灵儿和萧九娘的口味。 程雯婧坐下之后,仍有不忿,道:“四郎哥哥,这学中的女学生怎么一个二个都如此不知检点,干嘛老盯着你看!还有方才那个,巴过来到底想作甚!” 这话说得酸气十足,阮灵儿似乎意识到什么,瞄了程雯婧一眼也敢不说话,九娘端着桌上的茶盏,小口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自是知晓程雯婧为何如此。 上辈子程雯婧就从来不掩饰自己对王四郎的心悦,只可惜王四郎似乎从没有明白过,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其实按王家人和程家人的想法,成为儿女亲家是顺理成章之事,哪知半路冒出个她来。 不过这辈子她并未打算和王四郎有什么牵扯,想来这辈子两人定然能顺顺遂遂走到一起。 这么想着,九娘心下恍然,但也仅是恍然而已。 经过了上辈子种种的一切,所谓的爱恋早就在彼此之间的痛苦与挣扎中烟消云散,重活一次,萧九娘早就想好了,不要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王四郎,祝福你,这辈子没有我,想必你一定能平安喜乐,不用上辈子那样一直生活在挣扎与痛苦之中。哪怕经过了上辈子的背叛,其实萧九娘也从未恨过王四郎,终归究底,大家都有错,而更错的就是,他们从始至终就不该在一起。 九娘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在窗外透射进来的光柱下,看起来纯净剔透的让人心醉。 王四郎本是想和程雯婧说什么,哪知抬眼便看到这么一幕,他愣了一下,才移开眼对程雯婧无奈的笑了一下,“雯婧妹妹,你想多了,大家都是同砚,打个招呼也没什么。有些女学生天性便热情一些,你怎么能如此说人家。” 程雯婧嘟起嘴,不屑的哼了一声,王四郎无奈的摇了摇头。 菜很快便上来了,几人开始用饭。 都是世家名门出身,餐桌礼仪都是很好的,整个用饭过程中,也就是王四郎表兄妹二人说了几句话,大多都是程雯婧说,王四郎答。 用罢后,王四郎结了帐,几人下楼出了饭堂。王四郎还有事忙,便匆匆提前告辞了。 三人一路沿着绿荫小道往太学院行去,程雯婧一脸甜笑,可见这会儿心情不错,“我表哥不错吧,长得好,人也好,学识更好。” 经过之前的相处,三人已经算是比较熟悉了,阮灵儿眨着好奇的眼睛,小声问道:“呃,雯婧,你是不是喜欢你表哥啊?” “你才发现啊!”程雯婧一点都不含糊的道。 反倒是阮灵儿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说:“我就是看着有点像。” 程雯婧一点也不介意宣告:“我之所以来国子监念书,就是为了看着我表哥,他人长得好,肯定有许多小娘子喜欢,我得看紧点,免得他被哪个小妖精勾搭跑了。” 程雯婧是将门之后,家中男子大多行伍出身,即是行伍出身的,平日里行为举止都是比较粗犷的,而这‘小妖精’一词,就是程雯婧从自己小叔嘴里听来的。 这话不禁让九娘呛咳了两声,心中有些尴尬,难道上辈子她在程雯婧心目中,就是一个勾搭走她表哥的‘小妖精’? 这不禁让她有些赧然,虽明知道说得不是自己,还是感觉有些局促。 阮灵儿见九娘呛咳,赶忙伸手替她拍了拍背,“九娘,你没事吧。” 九娘顺了口气,摆摆手,“没事。”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红着脸对程雯婧道:“这‘小妖精’一词,不宜拿出来说,会惹得人笑话的。” 阮灵儿还有些不懂内里,“小妖精怎么了?” 程雯婧会意过来,干干的笑着摆手,“没啥,没啥。”并对九娘使了一个眼色。 见把单纯的阮灵儿忽悠过去,两人对视一笑,亲近之意油然而生。 其实经过这一会儿程雯婧的表现,九娘也看出她并不若表面上的那般单纯,就好比之前在两人面前表现的醋意,就好比方才的直言,这都是一种坦率的宣告。 可是这种小心机却是让人讨厌不起来,毕竟这一切都是源于喜欢。 喜欢? 喜欢是什么呢? 至少萧九娘知晓,她从来喜欢不到如此的纯粹。 66|42.0 ==第64章== 承元帝给太子选太子妃这一举动,着实打得孟家有些措手不及。 被捧高久了,孟家人似乎早就忘了他们的荣宠全部来自于承元帝,若是承元帝翻脸,他们什么都不是。当然承元帝并没有翻脸,待孟家依旧如故。可突然给太子选妃一举,却是无异给孟家人敲了一个警钟。 那日芙蓉园夜宴,承元帝突然钦点了太子妃的人选,无人知晓其实孟家人也是那个时候方才得知这个消息,他们心中有恐慌有尴尬,却还要当着人面装出一副早就知晓的模样。 可事实上孟家人确实不知,从始至终承元帝和太子都未曾对孟家人提过此事,若不然他们也不会感觉如此措手不及。 按照惯例来看,孟家如此荣宠,又是太子的外家,太子选妃这种事孟家人应该是提前知道的。可是按照君臣之分,皇帝给自己儿子选媳妇,又何必和尔等一个臣子讲。 知与不知,提前知与事发知,这里头的区别太大了,所包含的含义也太多。 当日宴散之后,孟家一众人便聚到了一起商讨此事,商讨完后的结论是,这近一年来家中暗里的小举动太多,恐怕惹了承元帝不悦。 当然也有孟家人不这么认为的,在他们的想法中,家里出了一个争气的皇后,死了几十年,依旧在承元帝心中占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太子确实与他们有血缘关系不假,他们也深深同情着太子病弱的身体,可感情用事和家族以后的大方向,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也不能有关系。 现如今孟家是风光不假,假以时日,承元帝老迈驾崩,太子一看就是早亡之相,以后孟家人还能靠什么呢?太子挡了多少人的道,众人皆知,太子死后,和其有密切关系的孟家能全身而退?还不如借着势头选一个好的合作对象,提前卖好,顺便捞一个从龙之功。 当年,孟家的崛起是因为孝贤慧皇后,谁敢说孟家不能再出一个皇后呢?! 孟嫦曦是孟家最出色的女儿,要容貌是倾城之色,要家世有家世,没看到几位皇子都对其大感兴趣。孟嫦曦今年不到十四,撑到及笄,差不多也能看清楚形势如何,然后举阖家之力将对方推上去。之后,孟家便可以安稳的坐着再享繁荣百年。 有这种想法的孟家人占大多数,包括孟嫦曦的亲爹孟霄。他身居中书省中书令一位,自然站得高看得远,孟家如今看似繁荣似锦,实则烈火烹油,他们必须也必然要找出另外一条路来,而最有用且最为便捷的路便是选一位皇子联姻。 孟家人的算盘打得挺不错,无奈他们错估了人心。 在孟家人的想法里,他们甚至隐隐对承元帝和太子有些怨怼,既然不行,何不干脆利落的给人让道,何必死抓着不丢。以后这两人撒手一去,自是管他洪水滔天,他们却是要承担其他皇子的怨怼。 在他们的心目中,此时是没有血缘亲情的,也忘了孟家因何而荣宠。也许心里都清楚,只是抱着一种侥幸的心态,认为不管什么时候,承元帝和太子终究对孟家不同。 可此次为太子选妃一事,无疑是狠狠扇了孟家人一个巴掌。 孟家人恐慌了,不管内心是否恐慌,至少表面上要表现出恐慌来,而他们的表现方法便是,让孟嫦曦这个‘小表妹’去探探东宫那边的口风,之后再图谋其他。 孟嫦曦一副不知事的模样进了宫,如同以往顺利的来到太子身边。 她到的时候,太子正在饮药。见此她赶忙凑上前去,又是帮着端水漱口,又是拿果子给太子解苦。 一番作罢,她才坐下和太子叙话。 说着说着,自然说到选太子妃一事上。 “太子哥哥,这番选太子妃实在发生突然,曦儿到现在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呢。那王家的姐姐为人如何?曦儿只是见过,还从未与她打过交道呢。” “孤也不知晓,此事是父皇决定的。” “难道皇姑父给您选妃,就提前没有跟您说过?”孟嫦曦好奇问道。 太子瞥了她一眼,道:“孤也是到了芙蓉园以后,才知晓此事。” 孟嫦曦哦了一声,“我倒说那日怎么太子哥哥也去了,皇姑父可是一贯看重你的身子,怎么突然就让您出了宫,看来也是打了让您亲自挑嫂嫂的主意。”她眼珠一转,捂着嘴小声取笑着。 太子无奈一笑,宠溺的摇了摇头,“你呀你。” 孟嫦曦又和太子说了一会儿话,方才离去。临走时太子吩咐内侍,将新进来的贡品挑了几样让其带走。 孟嫦曦笑眯眯的离开了,靠坐在那里的太子脸上的笑容却是收了起来。 一名内侍走了进来,小声禀道:“殿下,胡太医吩咐的药熬好了。” 福泰瞄了一眼太子的脸色,不耐挥挥手让内侍先退下了。福泰是太子的贴身内侍,从小侍候太子,自然明白主子这会儿心情不大好。 他犹豫了一下,不禁劝慰道:“殿下,不要多虑,万万注重自己的身子。” 太子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感叹什么。 “去把药端来给孤。” 福泰有些犹豫,“殿下……” “快去。” 福泰蔫蔫的下去了,再转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碗药。他模样十分犹豫的望着太子,一副不想让对方喝此药的样子。 “好了,你还让孤不要多虑,你才是多虑了。对如今来讲,这样是最好的。”太子笑着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是最好的吗? 也许。 可福泰却是知晓这是狼虎之药,每日太子服下后,便会好一阵不舒服。只是太子不想让陛下知晓,装出无事的样子,他也就当做无事罢了。 想着可怜的殿下,又想起那可恶的孟家人,福泰不禁在心中啐了一口。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朝三暮四想找高枝攀,也不怕折了脖子!待未来的太子妃诞下小皇孙,尔等就知晓瞎了狗眼是个什么感觉了! * 孟嫦曦出宫后回到孟家,便将自己探来的话告诉了祖父和阿爹。 孟家人一琢磨,看来此事并不是太子合着承元帝一起瞒着他们的,只能算是承元帝一个人的主意。 只要太子提前不知情便好,至于承元帝那边,承元帝一向心思深沉,是怎么想的,很少有人能看透。有太子在前面,承元帝哪怕恼了孟家,也不会做的太过,毕竟承元帝一向注重太子的颜面,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番斟酌之后,孟家人便散了,之后孟大夫人拉着小女儿去了自己房中说了会儿话。 离开父母住处之后,孟嫦曦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因为身份关系,家中许多事从不瞒她,所以孟嫦曦知晓家人打得什么主意。毋庸置疑,家人的主意自是好的,可是孟嫦曦却是有一些不愿意。 无他,在孟家人的心目中,楚王只是一个用过便丢的弃子。甚至早先传出楚王心悦自己,也是家中放出的消息,不外乎想试探太子和承元帝的态度。如今承元帝的态度也显露出来,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孟家人几乎已经没有退路可言,舍弃了太子,剩下唯一的便是从另外几名皇子中,选择一个最具有实力的皇子联姻。 而人选大抵是在赵王和成王两人中间选择,因为这两人是目前来说最具有得登大宝机会的。 孟家人一切都算计很好,唯独没算到的就是一颗女儿心。 孟嫦曦是真的心悦楚王,可能是假戏真做,也可能是楚王总是对她不冷不热,不若成王赵王那般捧着她,孟嫦曦便对他越来越上心。 她甚至隐隐有些埋怨家中,楚王哪里不好,就算不良于行,也不是天生便不良于行。因为和太子的关系,孟嫦曦知道的比常人要更多一些,楚王的不良于行不外乎是因为中了毒,只要能解了毒,说不定便能恢复以往。 虽宫中太医与各地寻觅来的名医都无能为力,可事在人为,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呢?凭什么就完全将他踢出了局! 孟嫦曦越想心中越烦闷,咬了咬银牙,吩咐婢女备车她要外出。 孟嫦曦在孟家地位还是很高的,平日里家里并不拘着她,所以出趟门也是很容易的。上了马车,孟嫦曦便吩咐去楚王府。 到了楚王府门前,孟嫦曦的婢女便去门房那处递了名帖求见楚王。等了好一阵子,孟嫦曦呆在车里都快发脾气了,婢女才回转过来道,说楚王并不在府中。 楚王不在府中?孟嫦曦面色黯淡下来。 * 这几日九娘每次来私宅,都能见到楚王。 邱先生也没再出现过,似乎楚王打定主意将教导九娘的任务揽了过来。 一日两日还不觉得,九娘就是觉得有些惊讶,时间久了,连九娘都看出有些端倪。 难道楚王现在不忙吗?现在这个时候不正是他应该很忙的时候,九娘可没忘记楚王是瞄准什么而去的,他的努力两辈子她都净落眼中。 这种事九娘自然不敢问出来,只能把疑惑埋藏在心中。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这几日她眼中越来越盛的光芒,早就出卖了她。也不知是她重活一次,道行都活到狗身上了,还是因为她两辈子都不是楚王的对手。 九娘并不知晓楚王是特意为之,长安城内明眼人若是有心都能发现,似乎一夕之间本是风头正盛的楚王,突然便销声匿迹了。除了偶尔进宫探望快成新郎官的太子,连一向处事高调的楚王府那边动静都小了不少。 这与如今形势着实不符,只有那些许人能看出楚王此番行径背后的真谛,不禁赞赏其心志,当然同时也有些感叹对方身上的缺憾。 真是可惜了,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呢? 如今没人敢去想这些,原本早就开始站队的朝中大臣,最近动静都消停了。大家都在观察情势,再说白点,就是想看太子能不能生出个小皇孙。 不过很多人都不报希望,若是容易的话,承元帝也不可能会拖到现在。 …… 楚王微微的勾了勾唇,抬起眼时,唇角的弧度已经收了起来。 “将这一段的讲解,重复给本王听。” 楚王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书中的一行,然后便将书卷推到九娘面前。 九娘小嘴微张,一脸呆滞的模样,方才明明不是讲的这些,怎么反倒回过头去了? 这人太卑鄙了!还带回头随机抽查的! 她怨怼的、小小的瞅了楚王一眼,才将目光放到书卷上。细细思索好一会儿,九娘才磕磕绊绊的开始讲解给楚王听。 她并不确定自己讲解的是否正确,但应该没差吧?反正就是一个意思,不是吗? 讲解完后,室内静谧非常。 楚王面无表情,九娘有点紧张的瞄着对方。 良久,楚王才将那书挪到自己面前来,神态淡然道:“意思大体没差,但若是你岁考之时,在卷上如此解答,恐怕行不通。” 九娘顿时露出如丧考批之色。 她知道自己不笨,但举凡扯到学问之上,她就是不通。上辈子早先是个不识字的,后来识字了,也会写字了,但也只限这些,普通点儿的她大抵是懂的,但是再深一些却是不行。 一般的大家闺秀世家贵女们,吟个诗做个对,那都是小菜一碟。唯独她不中,怎么着那根线都搭不上。 “表哥,九娘实在太笨了,我给你丢人了。” 教了萧九娘这么久的时间,楚王也看出她是个愚钝之人,倒不是人笨,就是在学问之上十分愚钝。楚王见过这种人,也就是俗话所言,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 “这样吧,本王将这些讲解给你写下,你照着背下来。若是都能记住,岁考之时,考个乙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楚王不愧是楚王,很快便想到了蠢人要用蠢办法来对付。做学问不行,死记硬背总可以吧。 国子监考试分几等,甲、乙、丙,每等又分三等,上、中、下。若是九娘能得个乙中或者乙下,也不算太差,至少不会惹来众人嗤笑。 “表哥,你实在太好了!” 现在让萧九娘做出一副狗腿子样,她可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表哥确实对她很好,一点也不像上辈子。她上辈子怎么会觉得楚王一直是个冷面无情兼小心眼的男人呢,她这么想表哥,实在是太不对了,一定是她上辈子抱大腿的姿势不对。 楚王几不可闻的哼了声,取来了宣纸,九娘见书案上的砚台中没有墨只剩一些了,赶忙凑了过去拿起墨锭,帮楚王研墨。 将砚台磨了满满一池墨后,九娘又殷勤的去给楚王泡茶。 常顺见到如此勤快的九娘,还有些诧异。 今儿个太阳难不成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姑奶奶一向懒得可以,从来都是坐着只动嘴皮子的主儿,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怎么这会儿倒是勤快起来? 常顺心中的怨怼,九娘自是不知晓,她泡来茶后,殷勤地递到楚王手边,服侍其喝完之后,又去了楚王身后给他捏肩。 “表哥,舒服吗?” 楚王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银钩铁画,笔走游龙。 “要不要重点力?” “重点。” “这样可以吗?” “……” “表哥,你的字写得真好。” “……”︿( ̄︶ ̄)︿ 若是让长安城内众人知晓,突然隐没起来的楚王,其实是在干这种哄小女娃的小事,大抵都会被亮瞎双眼。 67|42.0 ==第65章== 实在不能怨九娘如此狗腿,而是眼见旬考迫在眉睫。 她入学的时间,实在有些不是时候,入学仅不到一月,便要面临旬考的到来。旬考之后,再过一月,也到年底了,然后便是岁考,实在容不得她不急。 与她同样着急的还有两人,那便是阮灵儿和程雯婧。 阮灵儿是素来学习不好,和太学院众多女学生相比,她比大多数人都刻苦,可是每次的考试成绩都在乙下左右徘徊。次数多了,阮灵儿也对自己也不抱什么期望了,反正她是女子,只要不考末等,不让人笑话便好。 而程雯婧方一开始是不急的,她来国子监念书本就目的不纯,从小到大学问都没做好过,自然也没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只是入学以来,她和阮灵儿还有萧九娘关系越来越好,见两人这般诡异的刻苦努力,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问之下,方知严重性。原来还有旬考岁考这一说,这也就罢了,且考试成绩会张贴出来,是时若是成绩太差,可会招来整个国子监内的学生嘲笑。 尤其是她们太学院,论身份家世是六院中最高的(国子学不论身份,只论学识),还考不赢那些小官家的子弟或者庶民,那简直是贻笑大方。 没看到平日里一干玩世不恭的贵族子弟们,这会儿都积极了起来,虽然都是临时抱佛脚,但那也是抱,整个太学院里,大抵也就只有程雯婧才能如此悠闲了。 程雯婧听完解释后,脸上就写了两个字—— 震惊。 低着头看书的阮灵儿,不禁抬头问道:“雯婧,我记得跟你说过这事啊,难不成你不记得了?” 程雯婧脸上表情干干的,直摆手,“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肯定记得的啊。” 实则有没有记住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所有心思俱没有放在念书上,怎么可能记住这些‘小事’啊! 程雯婧的回答将心思单纯的阮灵儿忽悠过了,却是没忽悠过萧九娘。 她笑着瞥了对方一眼,道:“我记得你表哥学问不差的,若不然也考不进国子学,你要是有什么不懂,可以多向他讨教。马上就临近旬考了,你也该多准备准备才是。” 是呀,她可以去找表哥,这样一来又有理由和表哥呆在一处了。 程雯婧脸上顿时绽放出光芒,差点没闪瞎九娘双眼。然后这少女便急匆匆走了,全然将两个好友抛在了脑后。 九娘扶额。 好吧,她本是一番好意,哪知对方倒是理解了,却理解歪了,九娘几乎可以预料到最后的结果。 不过转念一想,程家乃是将门出身,也许并不太在乎什么学问。 * 为了准备旬考,九娘每日散学之后,便会在私宅多呆上一个时辰。 为此她特意向安国公府那里报备过了,说是为了准备旬考事宜,和同砚一同研习功课。九娘这段时间一直早出晚归,极少在府中露面,府中也没有什么人会留意她,毕竟这阵子长安城因太子大婚一事,生出了许多波澜,萧家上下的注意力大多放在这个上面。 这日,临离开私宅之时,常顺领了个老妇人出来,说是楚王给九娘的人。 九娘不禁瞄了楚王一眼,见楚王点了点头,便没有多想,领着那老妇人和小翠便上了回府的马车。 这老妇人年纪并不大,大约不到五十的模样,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相貌有些严肃,不苟言笑的。但看其干净利索的打扮,笔直的坐姿与走路的姿势,九娘便知晓这老妇人不简单。 果然上车后一问,这老妇人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的宫人到了年纪以后,一般都被会放出宫返回原籍。当然若是孤苦无依,没有家人,也是可以一直留在宫中侍奉的。这些几乎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老宫人,只要不是太过愚钝,大多都会有几样拿手的本事在身。 这余嬷嬷便是如此,最是善于为女子调养身体。不过出了宫后就不能称呼嬷嬷了,嬷嬷不过是对宫中的一些老宫人的称呼,出了宫后该叫余大娘。 九娘并未多问,只知晓余大娘的来处,至于余大娘此番为何而来却是不知。人是楚王给的,她自是放心大胆的用,总不至于害了她。 九娘直接便领着余大娘回了翠云阁。 她如今在安国公府的地位不低,带个老妇人回来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明日让莲枝往崔氏那里报备一下便罢,反正一改吃穿用住月银皆有九娘管着,又不用安国公府发月银。 如今翠云阁婢女不少,却是少一个管事仆妇,以往是让莲枝带着管的,这番余大娘来了正好,九娘便将她安在了管事仆妇一位上。 将情况大概和莲枝说了一下,余大娘便被婢女领下去安顿了。九娘刚在软榻上坐下,小酒儿便跑得飞快的来到她身前,在脚下拱来钻去的表示了会儿亲热,之后蹦上了九娘的膝盖。 又是蹭又是舔的,小尾巴使劲的摇着。 九娘不由的便笑了起来,将它抱起来亲了亲,“酒酒想我了是不是,我也想你了。” 自打九娘去国子监上学后,酒酒日里就很少能见到她,也就只有她散学后,晚上这会儿时间能撒撒娇打打滚。初一开始,酒酒并不习惯,总是闹腾着莲枝等人四处找九娘。时间久了,似乎也明白了,倒也不再闹腾,就是黏九娘得厉害。 九娘和酒酒玩了一会儿,便去换了在家中穿的衣裳,这时晚饭也提了回来,九娘净了手后便开始用饭。 正用着,门外似乎来了什么人,莲枝出去了一趟,回转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沉肃。 她附在九娘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九娘惊得连手中的银箸掉落,都没自觉。 韩云娘竟然死了?! * 事情在绕了偌大一个圈后,又回到了本来的轨迹。 不过这辈子因着九娘一直没放松在安国公府内收买下人,所以知道得更为详尽一些。 韩云娘死了。 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己将自己吊在床柱子上吊死的。 可能是因为两辈子都对这个妇人抱有怜悯之心,也可能是因为萧十娘的关系,九娘听到这消息后,即觉得感慨又有些不寒而栗。 悬梁自尽的,也不是没听说过,可是自己将自己吊在床榻柱子上吊死的,那该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九娘听了这消息后,表面看似没有什么异样,实则心中一直不舒服,晚上歇息之时,总是忍不住去看床榻的柱子。 她实在想象不出当时惨烈的情形,不过她可以想象到,大抵是韩云娘病得起不了身没有力气,只能选择这样一种寻死的方式。 可是萧玉呢?韩云娘有没有考虑到女儿的心情,萧玉面临亲娘死的如此惨烈的情形,她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心态…… 躺下后,九娘一直辗转反侧,赖在她被窝的小酒儿以为九娘是在和自己玩,不亦乐乎的在被窝里钻来钻去,若不然就是翻着肚皮作可爱状。 九娘本是心情烦闷,见此也不烦闷了,将它拽了过来抱进怀里揉了揉。 别人的事,还是少想的好,免得坏了心情。 说是如此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以至于次日去私宅,都被楚王看出了端倪。 “怎么了?”楚王拢着眉问道。 九娘愣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没甚。” 只是这种说法显然不能让楚王接受,他合上了面前的书,如墨的瞳子盯着九娘不放。 “昨晚没有睡好?” 九娘没料到楚王能够看出来,自之前那日在江水里泡久了,九娘的身子就大不如以往。之前不说壮的像头牛,也是极少生病的。可自那次之后,好像就落下了病根,虽后来也调养好了,却是变得体质不如以往。 只要夜里睡得不够安稳,第二天从面色就能看出来。但这种所谓的看出来,必须极为亲近之人才能发觉,例如总是跟在九娘身边的莲枝等人。这也是九娘惊诧的原因,她没料到楚王会如此细心。 想瞒是瞒不住了,小翠和小灿在她身边服侍,今日晨起莲枝见九娘脸色苍白,还多说了一句若不然今日不去学中了。所以九娘也没想着要瞒楚王,而是点了点头。 楚王没有说话,等待下文。 一时之间九娘也不知如何说起,在心中斟酌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楚王听。这其中自然包括她和萧玉之间的种种,从初始的敌对到之后的联手再到反目,一直到韩云娘的死。 “左不过她背弃了你,你又何必想这么多。” 楚王之言看似冷酷无情,其实说的是实话,九娘也懂,她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管她同情不同情萧玉,以后萧玉如何表现,会不会再回头来找她,两人都回不到之前了,背弃了就是背弃了。 只是终究会心里不舒服,这与理智无关,与是否背弃无关,只是一种情绪。 九娘烦躁的揉了揉脸颊,模样有些可怜巴巴的,“表哥,你说的九娘都懂,我就是心中有些烦闷,明日就好了。” “别让小翠离开身边,若是有事让她来通知本王。” “嗯。” 楚王瞥了她苍白的脸色一眼,心想,她大抵也是怕的吧,甭管有多么聪慧,她毕竟还小。 可是那人的惨死让她想起了什么? 不禁想起她的亲娘好像也是死于她那嫡母朝霞郡主之手,虽然不是直接的,但也有必然的关联。 楚王面色不禁软了下来,想了想后,道:“你且先避着她,日后若有了恰当的机会,本王会帮你解决掉她。” 一句解决掉她,让楚王说得自然至极,浑然没有对方怎么说也是亲姑母的女儿,自己表姐的自觉。 所以九娘有些惊诧,因为哪怕上辈子她为楚王做了那么多事,楚王也是没有说过这种话的。 “表哥——” “你即是昨日没休息好,今日就先回去,我让常顺叫人备车送你回去。” 九娘点了点头,隐去了眼中的波澜。 68|42.0 ==第66章== 就好像九娘所想,没人能理解韩云娘为何会选择这样一种死的方式。 尤其听闻和眼见完全是两码事,当萧十娘听到动静奔了过来,入眼便是韩云娘面孔狰狞舌头吐得老长吊在床榻上的模样,她当场便晕了过去。 韩云娘是自己生生将自己勒死的,婢女看得太紧,且她卧病太久连寻死都无能为力,便将不知何时被她拼凑起来的布条,绑在了床头的柱子上,先将绳索套在脖子上,而后翻滚下床,硬生生的将自己勒死了。 没人知晓她当时是如何想的,为何会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但她的死无疑是令人震撼的,且是轰动的,几乎惊呆了萧家所有人。当安国公夫人及崔氏反应过来,想捂下这个消息都没捂住。 韩云娘死状太惨了,最开始发现她死的几名婢女都被吓得不轻,屁滚尿流是轻的,被吓晕的以及之后夜夜做噩梦的不在少数。 朝霞郡主当时并不在崇月阁,其奶娘李氏也不在,崇月阁当时并没有一个能镇住场面之人,这一消息便迅速在府中蔓延开来。 萧十娘醒来之后,便宛如疯癫似了的哭闹不休。 萧杭收到消息后来了,安荣院以及崔氏那里都派了人来,朝霞郡主在外面收到消息,匆匆赶了回来,面对的便是暴怒的萧杭,双目的通红怒瞪着她,那种眼神像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朝霞郡主没办法解释,她能解释什么? 说她没在中间动手脚? 没动手脚,病体快愈的韩云娘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去死? 难道她便不会犹豫?没有死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当一个人想去寻死的时候需要多少勇气,尤其是这种惨烈的方式。 没有人是傻子,也许很多时候会忽略许多东西,可是当有人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去撕开那层遮羞布,下面的污秽便再也遮掩不住…… 萧十娘仿若是疯了也似,韩云娘的这种死法击垮了她所有的神经与坚持,她当场便痛诉出来。从甫一开始她回长安后的威胁,到朝霞郡主逼着她去利用厌胜之术陷害萧九娘,以及陷害失败自己屡屡被她拿着出气…… 她以为韩云娘不知晓这一切,她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她抛弃了姐妹之情,背信弃义,只为了让阿娘好好的,可是韩云娘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呢?也许她早就知晓了,只是一直犹豫着,她舍不得女儿,舍不得丢下女儿一个人,可是她没能力反抗,她只能一日日强颜欢笑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看着女儿小心遮掩身上的伤……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这个孤苦无依被命运□□的女人,最后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去给女儿搏出了一条生路…… 萧杭压抑到极限的神经也崩断了,当场便说要休妻。 朝霞郡主不敢置信的瞪着萧杭,尖叫道:“萧杭,你敢——” “你且看我敢不敢!” 萧杭怒不可遏,命人去拿笔墨纸砚来,却无人敢动,连刘四都犹豫着不动。 刘四日里跟在萧杭身边,对外面的形势也是清楚的,如今昌平公主一脉正得意,谁敢没事触眉头。按着他心中的想法,他自是巴不得郎君能摆脱这个可恶的女人,可他实在不想郎君一时激动做错了事,毕竟这可是和性命攸关。 “郎君——” “连你都不听我的了,是不是?” “不是,郎君……” “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萧杭一甩衣袖,便想去找笔墨纸砚来写休书。 见萧杭似乎并不是说说而已,萧六娘吓得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哭着喊:“阿爹,你不要休阿娘,你不要休掉阿娘。” 朝霞郡主面色惨白,颜色娇艳的嘴唇不停抖动,却是强制镇定露出不屑的笑容,袖下的双拳紧握,捏断了指甲都不自觉。 崇月阁这边闹成这样,自是传到了安国公夫人耳里,她本就提着一颗心,听到萧杭闹腾着要休妻后,便匆匆赶来崇月阁。 入门进来就是看到这样一副情形,不禁大喊一声:“你们这是要翻天啊!” 一众下人俱是跪了下来,萧六娘丢开萧杭的袖子,奔到安国公夫人面前。 “阿婆,你快劝阻阿爹,他要休掉阿娘!” “五郎——” “阿娘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儿今日一定要休掉这个毒妇,她太狠毒了,这些年被她害死的人还少吗?她害了月姬和云娘也就不算,她甚至对两个孩子屡屡下手,那是我萧杭的女人,是我萧杭的骨血……” “……娘,你别阻我,我今日一定要休了她……” 萧杭双目通红,泪流不止。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萧杭为了家族为了儿子,一步步后退,换来的却是这污秽不堪的一切。他压抑的太久了,而如今韩云娘的死和萧十娘的癫狂哭诉,击垮了他最后一根弦,他实在是崩不住了。 堂堂一七尺男儿,被逼得泪流满面,双手颤抖,言语错乱。 目睹这一切的安国公夫人,怎么可能不心疼呢?这是她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是她最爱的小儿子…… 可是—— “儿啊,你这是要逼死为娘的啊!” 安国公夫人急喘一声,晕了过去。 整个场面顿时乱了。 …… 崇月阁当日发生的这一切,外面的人并不知晓。 包括萧九娘也只是听闻当日崇月阁里大闹了一场,萧杭要休妻,其他具体详情却是不得知。 到了最后,萧杭还是没有休妻。 无人知晓安国公夫人对他说了什么,又或是发生了什么,总而言之如今萧杭和朝霞郡主形同陌路,萧十娘也被安国公夫人接去了安荣院去住,庇护之意昭然若揭。 朝霞郡主一连沉寂了许多日,当再次出现在人前时,还是宛如以往一般的模样,却是人消瘦了不少。 依旧的跋扈和强势,依旧的高高在上,整个人却是阴沉了不少。很少有人敢与她对视,生怕一个不留意便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给吞噬了。她依旧去王家去的非常勤,似乎一门心思便放在外甥女大婚之事上。 转眼间,太子大婚的时日来临,长安城内满城沸腾。 这一场大婚旷古绝今,承元帝似乎要将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太子,婚礼提前三日,长安城各处便扎上了耀眼夺目的红绸,不管是官吏之家还是普通老百姓,甚至客栈酒肆杂货铺等等,所有地方都必须张灯结彩。 官府给每家每户都发下了大红色的灯笼,从发下之日开始,便昼夜不息,长安城一时之间成了一片红海的不夜城。 上面表现的如此重视,下面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都得压着。满朝文武、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个个都是笑脸迎人,去参加太子殿下的大婚典礼。 王家的女儿如此荣宠,王家所有人脸上都笑开了花,从赐婚圣旨下,王家便积聚了长安城内所有的目光,而这场婚礼更是将所有一切推至最高点。 待婚礼完毕,许多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内心说不出来是感叹还是遗憾的滋味。 * 次日,紫宸殿中。 承元帝特意歇朝一日,就是为了喝一杯媳妇茶。 一大早,赵王成王齐王几个便到了,除了这三人,还有楚王与今年才十二的梁王,以及几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公主。年纪再小一些的皇子和公主是未到的,即是如此殿中也站了许多人。 成王和赵王看神色有些萎靡,大抵是昨日一夜未睡,可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喜悦之相,看起来着实有些怪异和扭曲,楚王与平时并无不同,还是一贯的冷颜肃色。 因为这里是紫宸殿,大家俱都不敢显露出太多的心思,殿中非常安静。 不多时,承元帝便到了,竟比新人太子夫妻二人还要早到。 一番行礼,承元帝在首位上坐了下来。 他满脸的喜色,却是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下方这些人一个,只是低声和阮荣海低声说着什么。 阮荣海也是一脸喜气,这档头可没人敢给承元帝添堵。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有内侍通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到,承元帝赶忙出声让两人进来。 如今的太子和楚王是同样一副装备,都坐着轮椅,这在皇室之中有些罕见,但却为人敢质疑。 太子一身规制衮服,面色还是如同以往的苍白,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行在他一侧的太子妃王氏,打扮的十分喜庆艳丽,本是五分容貌,被这一身华丽的衣裳衬托出了十分。 两人甫一进殿,殿中的许多目光便投注过来,各式目光含义巨多,其中更多隐晦的眼神则是聚在王氏身上。坐在首位的承元帝看到这一幕,眼皮不悦的半耷拉了下来,旋即又睁开。 “孩儿拜见父皇。” “儿媳拜见父皇。” “好好,起来。” 承元帝一脸喜悦,这‘起来’之言自是对王氏所说。 之后便是内侍端来茶盘,太子和王氏凑近了前去与承元帝奉茶,喝过了茶,便是一些例行训话,大多都是对王氏所言。 按理说,今日萧皇后也该在场,毕竟她是太子夫妇二人名医上的母后兼婆婆。可惜承元帝在太子之事上素来不给她脸,即使是她为后多载,他也从不让太子称呼她为母后,也因此今日这种行使母亲及婆婆权利的场面,不光萧皇后未到,刘贵妃等一概妃子俱不在。 在承元帝心目中,萧皇后等众多后宫嫔妃,是没有资格做太子母后乃至庶母的。太子妃王氏倒是沾了太子的光,不用看便宜婆婆的脸色。 赵王倒还好,成王的脸色却是不好,这无疑对萧皇后是一种侮辱,可这种侮辱不想受也得受着。近多年来萧皇后早已习惯,可终究难以平复心中怨怼。 按下不提,承元帝似乎还有什么事要和太子夫妇二人说,便让众人散了。 出了紫宸殿,这些皇子和公主们便都分散开来,该出宫的出宫,该干什么的干什么。 “怎么近些日子少见五皇弟,可是在忙什么?”成王问道。 楚王瞥了对方一眼,淡淡的道:“本王老毛病犯了。” 这老毛病自然指的是楚王的腿疾,楚王闭门不出,极少有人敢当面询问。这话是应付承元帝的说法,此时拿来应付成王也不是不可。 成王一哂,做出关切的模样,“五皇弟没有什么大碍吧,母后和外祖那边派人在民间收集了不少治疗腿疾的方子,若是五皇弟需要,改日本王给你送去。” “本王无事,多谢三皇兄的关心。” 丢下这句话,楚王便离开了,将成王一肚子的话尽皆憋了回去。 身后传来一声极为细小的嗤笑。 却是赵王和齐王两人同行而来。 “三皇兄这么关心五皇弟,早干什么去了?这人与人终究还是不一样,你看本王和四皇弟关系多好。”赵王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打击成王的机会。 成王嘴角抽搐一下,没有说话,瞪了赵王一眼,便拂袖而去了。 “今日这母子俩可是丢脸丢大了!” 赵王嗤笑一声,瞥了成王背影一眼。 这话里的意思齐王自然懂,再说多点,阖宫上下谁不懂呢?举凡碰到这种时刻,萧皇后的处境就会极为尴尬。 所以说刘贵妃当年未能当上皇后,这种事是不幸也是幸,只是谁又能说得准呢。 虽是打击了成王一番,还看了一场成王及萧皇后母子的笑话,赵王的神色却不甚好。 今日除了承元帝,皇子们大抵没几个心情是好的。 无他,太子娶妃一事,事关重大,也给当前的局势增添了许多变数,而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聚焦在东宫处。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69|42.0 ==第67章== 楚王坐了马车,一路往楚王府行去。 临快进王府大门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常顺进来低声禀报了几句,之后车帘子被掀了开,车外拦车的人赫然映入眼。 竟是孟嫦曦。 那次之后,孟嫦曦又来了楚王府两次,却是一直未见到楚王。越是见不到,越是执拗,这日她专门卡着点在门口候着,果然不出她所料碰见了出宫回府的楚王。 马车中,隐在阴影后的楚王,脸色有些晦暗莫名,却是一贯的俊美。 孟嫦曦心脏猛缩了一下,竟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润了润唇,撑起笑,“楚王哥哥……” “可是有事?” 楚王一贯待人冷淡,但今日这种冷淡却让孟嫦曦品尝出了一些其他意味不明的东西,这让她不禁有些怔忪。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即逝,旋即,她笑得更加甜美与灿烂,眉心蹙了起来,小嘴儿也嘟了起来,似是娇嗔似是抱怨:“楚王哥哥,曦儿来找了你几次,可是你都不在……” 换着平常人自是顺着她话解释或者赔罪了,可楚王却依旧是淡淡的问道:“你找本王有事?” 有事?孟嫦曦能有什么事。 这种情形让孟嫦曦觉得非常尴尬,眼圈不禁红了起来,衬着她白皙柔美的小脸,看起来格外委屈。 楚王幽暗的瞳孔闪了闪,另外一张精致的小脸突然闪过脑海。 那张小脸的主人也会偶尔露出委屈之态,但这种情绪却极少,大多都是甜甜的、灿烂的笑,与这种笑容不符的是眼中那抹隐晦的狡黠。他知道她的面孔不真,就好像眼前这张不真的面孔一样,可不知是为何,那张小脸儿却让他生不出任何厌恶的心态来。 那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其实楚王也懂,像他们这种身世出身的,又有几个是没有面具的呢。楚王并不介意这种面具,甚至若是她,可以容忍,但难免有些心绪微妙。 楚王搁在腿上的手指忍不住弹动两下,想着今日是国子监旬考成绩放榜之日,便敛住了情绪,抬眼望向车外之人。 “本王还有事,不多陪。” 随着这句话,车帘被放了下来,马车却是未进府中,而是改道而行。 孟嫦曦满脸愕然,伫立在寒风中的身形,显得格外的娇弱与可怜。 “娘子——” 她的婢女见其神色不好,忍不住轻唤了声。 孟嫦曦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忍不住咬了咬牙,“让孟五跟上去看楚王去了什么地方,咱们回府。” “是。” * 就在太子大婚如火如荼进行这当头,国子监的旬考也开始了。 有着楚王这个作弊器在,再加上九娘还算聪慧,应该不会考得太差。阮灵儿一直基础不差,甲等考不了,乙等却是没问题的。 除了程雯婧。 也不知她这阵子干什么去了,在学中的时候极少和九娘阮灵儿两人呆在一处,总是一散课便急急忙忙走了,九娘两人也就只当她临时抱佛脚,让她那学识过人的表哥王四郎,给她补习功课去了。 哪知临旬考前几日,程雯婧才显露出一副很焦急的模样。 一问才知,原来这阵子程雯婧虽是借着学业问题和王四郎呆在一处,可是她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学业上,又哪里会认真去研习。等快临着旬考,再加上王四郎一副‘我对你寄予厚望’的模样,程雯婧才开始知道严重性,并焦急起来。 只是这会儿才焦急起来,早先干嘛了? 程雯婧急得团团乱转,阮灵儿见好朋友如此焦急,也不免跟着着急起来。见此,九娘不禁地摇了摇头,想了想,拿出了一叠手稿给程雯婧。 “这是什么?” “我做的笔记,大体是将礼记和左传咱们前面学过的,通篇笔译了一番。你也知晓我入学晚,前面的课程根本没跟上,只能选了这个笨办法。你将这拿去背下,能背多少是多少吧,也免得到时候旬考成绩太过难堪。” 楚王的手稿是不宜流露出来的,所以楚王笔译完,九娘便照着抄了一遍,一来是有助于记忆,二来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此时程雯婧的自然是九娘的手稿,至于楚王的则是被她藏了起来。 “九娘,谢谢你,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程雯婧恨不得将萧九娘抱起来,亲上一口。 九娘笑着推开她,“行了,早先你也不知干吗去了,就这几日的时间,能学多少是多少吧。” 反正九娘对程雯婧这次旬考不报希望,不过能帮一些是一些吧。和程雯婧相交以来,她还是挺喜欢此人的秉性,跟这样的人交往不会太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总比表面笑吟吟,背地里捅刀子的强。 这也是为何入国子监以来,想与九娘相交的贵女不少,可她却待人冷淡,唯独算得上是朋友的,就只有阮灵儿和程雯婧二人了。 …… 话说程雯婧拿到九娘的手稿,便准备在旬考之前这几日临时抱下佛脚。 她倒不是怕旬考砸了丢人,而是怕让四郎哥哥失望。为此,她这几日特意向学中请了假,一门心思准备用萧九娘的笨办法,打算将这一叠手稿,能记多少是多少。 九娘和阮灵儿那里是打过招呼的,所以两人见她这两日没来上课,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可是王四郎不知晓,连着两日没见表妹来找自己,一打听说两日没来上课了,不禁有些担忧。 这日,散了课,他便坐车往程府去了。 * 程家的男丁多,女儿少,所以程雯婧在程家也算是宝贝疙瘩一个。 程雯婧闹着要去国子监念书,程夫人和程将军本是并不同意的,一来家中是将门,本就没有那个风气,家中男丁自是从小习武,习得不好了,就拿大棒子抽。至于女儿,那是拿来宠的,学不学什么无关紧要,反正以程家的家世,程雯婧也不愁嫁,日后到了要出嫁之时,给女儿挑个好夫家,然后便顺顺当当一辈子。 可程雯婧硬是闹着要去国子监念书,程夫人程将军也知晓女儿打得什么心思,且程夫人早就和哥哥嫂子通过气了,两家人对这一对儿也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于是磨不过女儿的程夫人只好遂了女儿的愿。 已经存了‘女儿就是去玩’心思的程夫人,平日里并不关心女儿的学业。 在她想法中,只要女儿开开心心就好。哪知这阵子程雯婧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先是对学业上心了起来,这两日更是连学都不去了,说是要准备什么旬考。 白日里学,夜里也学,程夫人听女儿身边婢女说,程雯婧这两日每日都要学到二更天,明明困得不行还是撑着眼皮看书,心痛得简直不行。 正想着想个什么办法制止女儿这疯魔的状态,王四郎的到来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绳。 “四郎你来了,快去看看你表妹去。这丫头这两日简直就像疯了似的,日里夜里都拿着书看,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可把姑母心疼死了……” “雯婧妹妹没有生病?之所以没去学里,只是在家中准备旬考?” 王四郎打断程夫人的絮絮叨叨。 程夫人一愣,“生病,生什么病啊?不过照这样再来几天,肯定是会生病的……” “姑母你别担心,四郎这便去看望雯婧妹妹。” 王四郎来程家的次数并不少,所以轻车熟路便去了程雯婧的闺阁。程雯婧身边的婢女都知晓这是娘子的表哥,说不定日后还是程家的姑爷,自是没有人拦他,一路到了程雯婧身前。 程雯婧这两日确实看起来有些不好,面目苍白,眼圈发黑,按着她以往娇生惯养的性格,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如今也不知什么支撑着她憋着这股劲儿。 王四郎的到来,甚至没让其发现。让程家人来看,这就是不正常是疯魔了,让王四郎来看,却是心生喟叹。 雯婧妹妹终于长大了,知道好学了,也懂得学问的重要了。 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忧程雯婧身子是否能吃得消。 “雯婧妹妹,做学问要劳逸结合,你这般用功,好是好,但也要注重身子。” 程雯婧这才发现王四郎的到来,顿时露出欣喜之色,道:“四郎哥哥,你怎么来了?” 王四郎在她身边坐下,“我见你两日都没去学里,恐你生了病,便过来看看。” 程雯婧满心感动,本就疲累的精神状态顿时饱满了起来,脖子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也不困觉了。 “后日便是旬考,四郎哥哥你知晓我入学晚,以前在家中学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趁着空临时多补补。” “临时抱佛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要日日不落下才是正途。” 程雯婧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雯婧以前哪懂这些,以后一定不会了。” 王四郎点点头,眼神放在程雯婧面前那叠手稿上。 “你这两日未去学里,就是在看这个?”王四郎露出些许不赞同的表情,“本就基础不行,旷课只会拉下学业,你这种本末倒置的方法可是不行的。” “不会不会。”程雯婧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她虽是学问不中,但人却不傻。这两日在家中苦读这叠手稿,才发现貌不其扬的一叠纸,其实有很大的作用。 “九娘和我一样入学晚,很多课程都跟不上,为了应对旬考,她便将此次要考的礼记和左传都做了笔译,这法子虽有些投机取巧之意,但应付旬考却是极好的。若是能将这叠纸上的东西都记下来,考个乙等大抵没有问题。” 70|42.0 ==第68章== 王四郎见程雯婧自信满满,心中却是不信。 他从小苦读四书五经,三岁识字,五岁习文,越学越明白学海无涯,是没有投机取巧可言,唯一的方法便是多看多读并苦学。世人只知晓他学识过人,假以时日必成一方大儒,无人知晓他背地里可是下了许多苦功的。 这样的努力对世家子弟来说,极为罕见,也正是因为这种努力,才会让王四郎以一己之力进入国子学,并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在国子学中大放光彩。 他顺手拿过那叠手稿来看。 甫一入眼便知这确实是笔译,所谓的笔译就是将所学文章,用自己的意思诠释出来,用笔墨记录,以作为研习的法门。 王四郎曾经也用过这种方法,不过那也是许多年前了,有时候先生所讲的东西,一时之间听不明白,便用自己的理解诠释出来,用以加强记忆。待王四郎底子打好之后,这种方法却是再未用过了,所以此时王四郎看这叠手稿,就仿若是在看幼童的玩具,有一种即无奈又好笑的心情。 不过他也知晓对女子来说,本身学问并不是太重要之理,那萧九娘和雯婧妹妹俱是年幼,王四郎倒也没有什么鄙夷的心态。 唯独让他侧目的就是,这手稿上的字迹,不提内容,对女子而言,这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却是极为罕见的。 萧九娘,想着那个笑容纯净且落落大方的少女,王四郎的眼神不禁闪了闪。 再之后,他的所有注意力便都放入了这叠手稿中。 王四郎越看眼睛越亮,所谓的讨论学问,不光讨论的是彼此对文章熟稔度,也是一种解译与感悟。一段话让一千个人来解译,会有一千种完全不同的看法。 甫一看去,这手稿的内容确实简单,甚至有些粗糙。可再往下看却并不是了,这手稿之上用了最简单语言将礼记与左传中,所包含的含义与要点转述了出来。很多道理明明大家都知晓,但很多时候却难免词不达意,而这篇手稿却没有这个问题,明明言辞简练,却总有画龙点睛之效,让人一看顿时茅舍顿开,觉得此番解答才是正理。 “这手稿是那位萧同砚所书?”按下心中的激动,王四郎问道。 “你说九娘啊,就是她。怎么样,不错吧?九娘真是一个好人,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我了。” “确实不错,这种法子虽有些投机取巧,但对你这种基础不好的,却是大有用处。”王四郎目不转睛的看着,边看边点头。 这上面的内容虽他早已学过,但上面所言却是让他有种茅舍顿开、耳目一新的感觉,对他的学问也是极为有帮助的,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雯婧妹妹,这份手稿待你用完之后,可否借我研读两日?” 程雯婧有些吃惊,难道九娘的学问,好到要让表哥也为之侧目的地步吗? 不过她也是不忍心拒绝表哥的,当下便点点头。 王四郎这才将手稿放下,又交代了程雯婧一些学习也不要忘了身子的话,随后便离开了。 * 这次国子监旬考,是六学一同进行。 除了国子学以外,其他五学的旬考成绩则是放在一处统计并比较。 这日,旬考成绩在学中张贴出来,萧九娘果不其然考了个乙等,比楚王预想要好上一点,是个乙上。阮灵儿考了乙中,至于程雯婧,虽是临时抱了佛脚,可她基础实在太差,即使有九娘独家的作弊工具,也只考了一个丙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个丙中,未沦落至末流中的末流。 这个成绩比程雯婧预想中要好,所以她心情还是不错的,至于阮灵儿,本就未对自身抱有太大的希望,成绩也是预料之中,自是处之泰然。唯独九娘有些惊喜了,她本以为以自己水平考个乙下便是幸事,没想到居然考了个乙上,这在一众贵女中成绩算是不差的了。 她自是知晓这是楚王的功劳,若是没有楚王这些日子的教导,甚至帮她想出投机取巧之法,以她以往从未经历过这种众多学子一同考试的情况来看,能考个丙等就是好的。 一众学生们俱都在议论彼此的成绩,散了学,九娘便坐了马车匆匆赶往私宅。 楚王果然在私宅中。 “表哥——” 九娘把书囊放在软榻上,便凑到了楚王近处。 楚王几不可闻的嗯了声,瞥了她一眼。 “旬考成绩出来了。”九娘笑眯眯的。 “嗯哼。” “九娘考了个乙上。” “开心吗?” 楚王抬手将笔放在笔搁上,抬眼望向九娘。 九娘连连点头,欣喜流于言表。 楚王目光闪了闪,“开心就好,不过据本王所知,国子监岁考每年一次,不光考四书五经之中的内容,还有六艺,集合所有科目的成绩汇总评分,你其他科目学得如何了?” 呃…… 先是愕然,而后是如丧考批。 小手巴拉上楚王的衣袖,扯了扯,“表哥,你可一定要帮帮九娘啊!” 楚王先是不言,之后好像是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打动了,哼了哼道:“那也得你配合才行,聪慧有余,毅力不足。”这是楚王这阵子教导九娘,给其的评价。 她哪有毅力不足? 九娘有些小哀怨,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毅力不足。和阮灵儿相比,她不若对方刻苦,甚至程雯婧,她虽没有亲眼目睹其临时抱佛脚是怎么抱的,可那日见程雯婧来上学憔悴的模样,也知道对方那几日一定是用心了。 与这两人相比,她似乎悠闲得有点太过,当然也不能说她没有认真学,但确实不怎么上心。因为她本心想的就是,不需要考太好,不差就好了,所以除了在国子监用心听课认真研读以外,来到私宅被楚王教导,但是回了家后却是从未摸过书本的。 有压力才有动力,看来她得加把劲儿了。九娘可是知晓旬考只是小头,岁考才是重中之重。 和楚王一再保证自己以后一定认真,只差竖起三根指头发誓,楚王才答应在未来的一月中继续教导她。 九娘并不知晓其实她不这样,楚王也不会扔下她不管,可能是出于某些恶趣味,楚王硬是逗得她又是撒娇又是苦苦哀求,才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见楚王点头,九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时,她内心也有些鄙夷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半截入土的年纪,竟然也会使小女儿家的手段。 可是瞄到楚王微微翘起的嘴角,她的心情竟然莫名的很好。 …… 接下来的时间自然是学习的时刻。 这个时候楚王就会完全变一副面孔,平日里楚王也是一副冷颜肃色的模样,但相应比较冷静亦或是安全,而当他教导九娘学问的时候,依旧还是这幅模样,却是多了几分危险。 只要九娘有什么回答不当的地方,楚王便会瞥过来一眼,对于神经比较敏锐的九娘来说,这种眼神让她忍不住冷汗直冒。 若不是楚王是个皇子,而不是私塾先生,九娘几乎会将他自动代入到当年在兰陵族学,那个须发皆白待学生素来严厉的彭先生,那位彭先生教导学生的时候便极为严肃,且手中从来不忘挥舞着一把戒尺。不过这彭先生并未教导过九娘,而是族学中其他学生的授业老师。 两个时辰过后,九娘该回家了,楚王却是淡淡的开口道,让九娘留下用晚饭。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九娘倒也没有多想,便点头应允下来。 常顺带着两名婢女在外间摆了桌案,并开始摆膳。 九娘见此,便去一旁净手洁面,楚王也净了手,之后九娘推着楚王去了案几前。 楚王因为不良于行,所以他惯常用的案几等家具,都是特制的,要比寻常家具高上许多。因着他这阵子呆在私宅的时候多,所以这间屋舍中的家具俱都是换过了。 九娘将楚王推至案前,那桌案刚好可以上楚王很舒适的坐在轮椅上用饭,常顺给九娘挪来一张高腿的椅子,与楚王面对而坐。 偌大的一张长方形案几之上,摆放了许多菜食。 这么多菜,九娘有些惊讶。 楚王惯是嘴刁,对衣食住行要求甚高,但质不重量。九娘也不是没与他共餐过,寻常两人也不过是五六个菜而已,今日这桌上却摆了七八个样式精美且色香味俱全的菜,并且婢女还在往桌上摆菜。 难道今日有什么好事? 这是闪入九娘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因为她看到婢女端了两壶酒上来。 这么多菜,还有酒! 九娘极少见到楚王饮酒,可能是因为腿疾的原因,当然也不是不能喝,就是喝得极少。 难道今日真的发生了什么好事? 满脑子疑惑中,楚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持起筷子开始用饭了。同时,一旁侍膳的常顺和婢女,往楚王和九娘面前所放的酒盏中斟了酒。 楚王面前那只酒盏里注入的是琥珀色微微有些浓稠的酒液,而九娘的酒盏里则是一种淡红色的酒浆。 “尝尝,这酒女子喝了极好。” 九娘端起酒盏,轻轻一嗅。 酒味儿并不浓重,还带了点果香味儿,正是时下在贵女贵妇圈子中盛行的荔枝酒。 这荔枝酒乃是用荔枝所酿制,因为原材料罕有,所以这酒也极为珍贵。当然这是针对平民或者一般人家来讲,对于这些钟鸣鼎食的王公贵族们来说,却是并不难得。 71|42.0 ==第69章== 九娘闻着酒味儿,微微有些陶醉。 无人知晓她上辈子特别的嗜好几乎没有,唯独就喜酒,当然喜的并不是酒的滋味,而是喝得微醺时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极为舒适,可以让大脑放空一片,什么都不用想,似乎所有的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但同样九娘是一个比较自制的人,上辈子处在那种情景,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所以即使喜欢,也是极少饮酒的。只有在那种让她可以放松警惕的环境里,她才会允许自己偷偷的喝上一些。 这个秘密上辈子无人知晓,唯独让九娘共饮之人,就是楚王。且是九娘根本没有提防下便喝醉了,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知晓,不过次日见楚王并未显露出什么异样,九娘便没有放在心上。 楚王这是要与她共饮? 看来真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好事,所以楚王才会难得兴起与她共饮,只是这酒似乎有些少了。 九娘瞄了一眼那小小的酒壶,眨了眨眼睛。 这辈子九娘没有机会接触到酒这种东西的,平常用饭之时,因为年幼,婢女们并不会备这个,而九娘也从来想不起来这事。突然之间有一盏美酒放于自己面前,嗅着那诱人的酒香,九娘关于上辈子对酒的那种渴望便涌了上来。 她抬起手来,饮了一口。 口感不错,却是有些寡淡了。九娘不由自主将视线投注到对面楚王面前的那只酒盏中,琥珀色且浓稠的酒液,若是没有闻错,这是松醪酒吧。 好想喝一口啊! 九娘以为自己表现的隐晦,实则她那闪烁的目光和总是流连在酒盏上的眼神,早就给她漏底了。且她饮酒时那咂口品味儿的小动作,在楚王眼里就仿若是一只贪吃的小兽,正舔着爪子准备大快朵颐,却又还偷瞄着别人跟前的肉食。 典型的吃在碗里看在锅里,且似乎还有不满的样子。 楚王持起酒盏,啜了一口,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酒盏延伸到他的手,之后又延伸至他的口及喉管。 “这荔枝酒可顺口?” 楚王放下酒盏,挑了挑眉。 “甜甜的,有股果香味儿,只是表哥,这就是酒吗,怎么没有旁人形容那种辛辣的感觉?”九娘做出一副懵懂样,似是有些疑惑或是嫌弃的模样。 “你这是女子所喝的酒,多喝可养颜,但是不醉人,自是与男子所喝的不同。”楚王神色淡淡解答。 “哦,原来是这样啊。”好遗憾的口气。 就在九娘心中怨怼楚王为何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给自己‘尝尝’男子所喝的酒时,楚王的声音突然响起。 “要尝尝吗?不过这酒有些辣口。” “好啊好啊。” 楚王似乎并未意识到九娘言语中异样的急切,瞥了一旁婢女一眼。 那婢女赶忙又拿了一只酒盏过来,在九娘面前放下,持起酒壶在其中注入酒液。随着注入的动作,酒香四溢,扑鼻而来,九娘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眼神专注的看那倒酒的动作。 为什么这么少? 在九娘错愕的眼神中,婢女将酒壶放置一旁,再去看楚王的酒盏,即是楚王喝了一口,还是比她的多。而她的酒盏里,只不过注入了三分酒的样子。 这是典型的歧视! 其实那婢女是看九娘年幼,又是女子,本就是尝尝味儿,所以才会给她倒了这么点儿。 九娘神色略显有些哀怨的捧起酒盏,小口的啜了一口。 果然是松醪酒,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儿,依旧是那么的令人魂牵梦绕。 “这酒好喝,比这个好喝多了。” 九娘似是无意的将那倒着荔枝酒的酒盏推远了些,将装着松醪酒的酒盏放在手边。 “表哥,今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怎么想起与九娘共饮。” 楚王眼神有些奇怪的瞄了她一眼,又移开眼神。 “无事,难得有兴致。” 九娘哦了一声,便不做他想,又去喝那杯中酒。 常顺却是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着那低垂的小脑袋。她居然还问是发生了什么好事,难道忘记了今日是国子监旬考放榜之时?为此,上午殿下就特意命人去国子监看了榜,之后特意吩咐了这顿晚膳。 楚王行事素来无迹可寻,又因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很难被人猜到他的心思。可常顺是贴身侍候之人,自是知晓此番是为了什么。且九娘是事主,她居然也没反应过来,这九娘子果然是‘小时佳佳,大未了’,越大越笨了。 常顺心中的怨怼无人能知,那边九娘喝完了杯中酒,用眼神示意婢女再给她倒上。 按理说,她这种行为有些孟浪了,可这些在私宅中贴身侍候之人,素来知晓主子待这九娘子不同寻常,且因着与楚王越来越熟稔,九娘也在其面前随意惯了,便不存在这种想法。 “既然表哥有兴致,九娘便敬表哥一杯。” 九娘一饮而尽,甚是豪爽。 换着他人见到这种场景,自是要赞道一声豪爽。可是楚王方才才见到她貌似没喝过酒的表现,眼神便不免露出几分异色。 只可惜萧九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又因两辈子的关系素来不提防楚王,这会儿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那酒上头,又怎么会发现这种异样。 楚王没有说话,瞥了她一眼,抬手将酒盏中的酒喝干净了。 “九娘今日心情也很好,索性舍命陪君子了!” 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自己拿起酒壶,又将酒盏注满了。 “再敬表哥一杯。” 这两杯酒饮下,九娘的小脸儿顿时晕红起来,小脸儿上满是绯色,眼神略带有些朦胧。当然若是说喝醉,却是没有的,不过是麻痹了她的神经末梢,让她显得比平时肆意许多。 “来,再来再来。”九娘又给自己倒上了。 常顺面上露出一抹怪异,见楚王不言,也就没说什么,低声吩咐婢女去拿酒。 一面吃菜一面喝酒,菜没吃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九娘的酒量并不大,尤其喝得这么急,也不过只是三杯,眼前的人都成了双影儿。 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持杯,吐出一口酒气,“哎呀,好久未喝酒了,居然头晕了起来……这酒真好,味道香醇……” 楚王瞥了常顺一眼,让婢女将桌上的酒壶都撤了下去。 “本王还没发现,原来你是个小酒鬼。” 九娘猛地一下坐直起来,又滑歪至桌上,竖起一根颜色粉粉的手指,放在小巧的鼻子前晃了晃。 “九娘哪是什么小酒鬼,表哥可别冤枉我——” 那个‘我’的尾音还在旋绕,九娘便歪在了桌上,两眼朦胧且发直。也不知是看到还是想到什么了,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却是不吵不闹,十分乖巧。 常顺小声的低唤了九娘两声,她却是并不理会他。 这种情况如今可怎么继续用饭,楚王叹了一口气,放下银箸。 “找个借口将安国公府那边打发了,先扶她进房里休息。” 这时,小翠已经匆忙赶来,连扶带抱的扶起九娘。 “娘子,奴婢带你去休息。” 九娘也不说话,就是噙着甜甜的笑,眼睛半睁着,乖巧听话得惹人怜爱。 “娘子你没事儿吧?”小翠有些担忧道。 九娘还是不说话。 楚王的眉头蹙了起来,“让人去熬碗醒酒汤来。” 一顿饭还没怎么开始吃,就成了这样,也真是绝了。九娘直接被小翠抱到里间的卧榻之上,并为她褪了鞋,在榻上躺好。 九娘并未睡着,但是人非常听话,乖乖地任小翠给她脱鞋盖被子。在榻上躺好之后,便躺在那里,眼睛便半睁的看着虚空。有婢女端来了热水,小翠张罗着给九娘擦脸擦手,楚王也进了来,轮椅停在榻前看着榻上眼神直直的人儿。 “殿下,九娘子这样看着有些不对,若不然奴婢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常顺小声道。 “去将刘太医请来。” 刘太医算是自己的人,也不怕走漏什么风声。 醒酒汤还未熬来,刘太医便被人带来了,他先对楚王行了礼,而后上前把脉。把脉后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喝醉酒的人千姿百态,待酒醒了便好。 见刘太医这么说,常顺和小翠两人也算是放了心。 之后常顺送刘太医出去,小翠则是去准备醒酒汤,室中静谧了下来。 坐在轮椅上的楚王,眼神幽暗的望着榻上的人儿。 良久,他滑动轮椅,靠近榻旁。 榻上的人儿眼睛半睁着,却是眼珠呆滞。她仰躺着,一只手放在身侧,一只手放在脸颊旁。粉嘟嘟的脸颊此时一片诱人的绯红,似是吹弹可破,小嘴儿红润且有光泽,微微有些半张,配合着整个面相,看起来即娇憨又觉得有些可怜。 这会儿的她,就像个木头娃娃似的,明明似乎醒着,却是仿佛魂儿没了…… 楚王只觉得心紧紧一缩,忍不住用手指尖去戳了戳对方脸颊。 没有反应。 他依稀记得梦中的他,似乎也有过一次这种经历。虽是境况不同,但同样的也是她醉了酒,呈现出这样一副状态,那种几欲灭顶的恐慌感侵袭了他整个身躯…… 他命人请来了刘太医,刘太医也是这般解释的,那种恐慌感才逐渐退去…… 梦中的他并未深究这种情绪到底是为何,此时的楚王也不想深究,却是抹除不掉那种竟似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并未想做什么,只是见她馋酒的模样,才动了那么一丝念头。那个梦境太过真实,可里面所发生之事却一样都未发生过,这是唯一的重合点…… 你是她吗?那我是谁? 为何,我竟会做这样一个梦? 无人能解答这一切。 72|42.0 ==第70章==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楚王收回自己的手。 却是小翠端着醒酒汤来了,同行的还有常顺。 九娘这样一种状况,自然自己喝不了醒酒汤,常顺本是想上去搭把手,却被楚王一瞥退下。 楚王熟稔的将轮椅调整了一个方向,伸手去抱起榻上的人儿,将对方揽入怀中,才让小翠端着碗来喂药。 九娘这会儿很乖,听话的蜷在楚王怀里,单薄的身子,无辜的神色,即脆弱又显得有些可怜。小翠喂她喝醒酒汤,她并不知道张嘴,也不知晓吞咽,所以第一勺醒酒汤俱是顺着嘴角流淌了出来。 小翠吓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也算她还有点自制力,并未将手中的碗扔出去,仍是牢牢的端着。 楚王并未去看自己被醒酒汤弄污的衣裳,接过常顺递过来的帕子,给九娘拭了拭嘴角和面前的水渍。 他蹙着眉心瞥了小翠眼,“你继续喂。” 说着,修长的手掌却是空出一只来,抚了抚九娘细嫩的小脸儿,之后微微捏着她的脸颊,让她小口张了开。 一碗醒酒汤喂得真是惊心动魄,让小翠和常顺的额头都汗湿了。 之后楚王才将九娘放在榻上,小翠搁了药碗,上前将九娘收拾了一下,让其睡下。 常顺本想出声提醒楚王去换了弄污的衣裳,可楚王不动,他也没敢做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榻上一直半睁着眼睛的人,总算阖上了双眼。 楚王怪异的伸手在她鼻尖试了试,见无异样才收回手来。 “看好她,有事命人前来禀报。” “是。” …… 喝了醒酒药,又发了一身汗,半夜的时候九娘醒了。 醒来之后就见满室晕黄色的灯光,小翠蜷坐在榻旁。 “娘子,您醒了?”小翠一脸惊喜之色。 “我怎么了?”九娘摸了摸额头,唯一的记忆就是停留在她灌了三杯松醪酒后,她顿时反应过来。 “我喝醉了?” 小翠点了点头,端了一杯水来服侍九娘饮下。 九娘喝了两口,急问道:“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小翠摇了摇头,“娘子差点吓死奴婢了,您喝醉了酒后,也不说话也不哭闹,就是直直的瞅着人。殿下特意请了大夫给您看了看,才知晓这是醉酒方式的一种。” 九娘顿时放下心来,看来她两辈子还是不改老毛病啊。想起之前因贪杯所表现的种种,九娘不禁有些懊恼也有些忐忑。 “表哥呢?” “殿下看你服下醒酒药睡着后,便离开了。娘子您空腹饮酒,晚上什么都没吃,殿下特意吩咐厨房那边给您留了夜宵,若不然你吃上一点?” 九娘也感觉这会儿有些饿了,点了点头。 不多时,小翠便回来了,托盘上放着一碗鲜香扑鼻的鸡汤面。 九娘吃了面,又喝了汤,觉得浑身舒坦。之后,漱口净手,才又回到被窝里躺下。 一夜无话。 次日,九娘刚起身,常顺便请她去早饭。 过去后,就看见案几后的楚王眼神晦暗的看着自己。 九娘将下巴垂得低低的,做了一会儿忏悔的样子,而后才抬起头小声道:“表哥,九娘昨日有些孟浪了。” 楚王瞥了她一眼,道:“以后不准再饮酒。” 九娘赶忙点点头,答应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至于这承诺她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楚王似乎看出了她的敷衍,又瞥了她一眼,打定主意要吩咐小翠两人看紧了她。 用了早饭,九娘便拿起书囊带着小翠,往国子监去了。 行的路上才想起来昨日夜不归宿,便询问安国公府那里可有交代,知晓楚王命人回去传了话,说自己宿在宿馆,与同砚一同研习功课,才放下心来。 …… 昨日的旬考成绩便在学中贴了出来,各自高兴沮丧且不说,今日往太学院的路上,也总是听见路上有学生讨论成绩之事。 到了太学院,院中讨论成绩的更多,不时有‘某某某此番丢了大脸’的言语传入九娘耳里。 连着多日这种议论的风潮都未散去,考得好的,自然诸多推崇,考得差的,自然遭人鄙夷。太学院有几个学生拿了个丙下,可没少招人嗤笑,不光在太学院被人鄙视,在国子监中也是被诸多人议论,各种难听之言不绝于耳。 这些事情虽和萧九娘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不免让她警惕心起,督促自己万万不能拉下学业,不说要出类拔萃,至少不能招人笑话。 这几日,九娘可没少看见有些女学生,被人排挤兼讥讽的。大齐的女子地位并不低,女子既然能出来上学,自然也应该要承担起应有的后果。这种氛围之下,可没有什么男子不该和女子计较一说,没看到那几名成绩最差的男学生,差点没沦落到落水狗的境地。 太学院的学生,旬考在五学之中垫了底,连那些算学律学的庶民都不如,可不是要招人讥讽! 阮孟玲这次考得也不甚好。 她学业一直都不怎么好,总是在丙等上下徘徊。这下可好了,考了个丙下,末等中的末等,这两日没少被人拿出来耻笑,连以往与她玩的好的两个女学生,这两日也躲着她,一副深怕被她连累的模样。 也因此当她看见阮灵儿从她身边走过,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和别人说着话,顿时被怒火冲昏了大脑。 “阮灵儿,你笑什么笑!” 阮灵儿一愣,望着怒气腾腾的同父异母妹妹,有些不知所措。 阮灵儿是个软性子,可不代表程雯婧和萧九娘也是,程雯婧一看有人找茬,还是灵儿那恶毒的妹妹,顿时一把将阮灵儿拉去了身后。 “怎么,阮孟玲,你还能管上我们笑不笑不成?你这人也真是奇怪,旁人笑不笑管你什么事,你还真是管得宽!” 这边的动静引来路上不少学生瞩目,大家都窃窃私语的看向这里。 “你——” 阮孟玲话一出口,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冲动了,不禁有些语塞。 “你什么你,自己考差了,拿别人泄气算什么,有本事别考个丙下啊!” 阮孟玲很快反应过来,反击道:“你个丙中有脸耻笑我丙下?!” 因为阮灵儿的原因,她可是有关注与她交好两人的成绩,那萧九娘也就算了,这程雯婧同样也是考了个丙等,凭什么如此讥讽她! 程雯婧嘿嘿一笑,“我丙中再怎么低,也比你丙下好。你跟我比,我家是将门,你怎么不跟我比武艺呢?” 一旁传来许多窃笑声,程雯婧这说法看似无赖,实则却是大实话。 程家以武立世,而阮家却是以文传家,若是大家没记错阮仆射当年可是因在国子监学识过人才出头的,这阮家的女儿没给家中长脸,反而考了个末等,可不是招人笑话。 一时间,一旁议论的人众多。 阮孟玲眼见对方是三人,而自己只有一个,且这程雯婧伶牙俐齿,也知晓自己不敌。只能通红着双眼,迁怒地瞪了阮灵儿一眼,便扭头跑了。 程雯婧拉起阮灵儿的手,“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她下次再没事找你麻烦,你也该强硬些。” 阮灵儿喏喏点头。 九娘道:“行了,赶紧走吧,小心待会儿二楼没位置了。” 去了饭堂二楼,找了一个靠里面的位置,几人坐了下来。 菜已经点了,待会儿自然有人送上来。 “对了,下午两堂课可都是与御、射有关,你俩吃饱些,可别像上次那样,连箭靶子都挨不着。对了,九娘你今日带骑装了吗?” 听见这话,九娘和阮灵儿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大好。 九娘神态蔫蔫的,道:“我带了骑装。” 阮灵儿也是蔫头耷脑的,“我和九娘不去上课行不行?” 国子监中除了一些书面上的课程以外,还有一些需要在室外进行的课程,例如程雯婧口中的御艺课与射艺课,‘御’便是指驾驭,大多是指骑术,而‘射’则是指的射箭。 程雯婧是将门出身,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精通这些,就算比不上男子,在女子中也算是拔尖儿的。可九娘和阮灵儿就不行了,都是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虽大齐民风彪悍,女子地位崇高,擅长骑射的女子并不少,甚至豪门世家中不乏有男子和女子相约一起去狩猎的,但这其中绝不包含萧九娘和阮灵儿。 阮灵儿天生胆小,九娘更不用说了,别看她站在地面上不惧任何人,可若是让她骑在高头大马上,她的稳重和镇定便会不翼而飞,手脚都会没处搁。至于射艺,两人都是少女,天生力气便不大,以前也没学过,挨不到箭靶子也是正常。 学中很多女学生都不太喜欢上御射课,若是想请假不去也可,可每年岁考之时却是要考儒家六艺的,而六艺之中包含着御艺和射艺。这些都是要纳入岁考评分的,只要不怕岁考成绩不好,不去自然可以。 “那你们岁考还考不考啦?” 两人的脸色顿时灰暗下来。 “好了好了,你们不用怕,到时候我教你们。” 程雯婧总算找到一样比两人强的了,所以笑得格外开心,甚至有些恶劣。 “教什么?” 一个熟悉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四郎哥哥。”程雯婧惊喜道。 “九娘和灵儿御射不好,我在和她们说下午上课的事儿呢。你用午饭没,若是没就坐下和我们一起吧。” 王四郎倒也没客气,便坐了下来。 “王大哥。” 因着和程雯婧相熟,且平日里见到王四郎的次数也不少,所以九娘和阮灵儿也不再叫王四郎为同砚,而是改成了王大哥。 王四郎态度和煦地点了点头,道:“其实御射这两门课并不难,不过你们这些小娘子以前若是没有接触过,会惧怕很正常。我下午刚好也有御射两堂课,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同雯婧一起教你们。” 说话之间,他有意无意的看了九娘一眼,只可惜九娘半垂着眼帘,并未注意到这道目光。 “对对对。”程雯婧连连点头,“你别看我四郎哥哥相貌文弱,其实他的骑射挺好的,比起我也不差。刚好咱们两人一人教一个,也不怕耽误,就这么说定了啊。” 这表兄妹二人自说自话将事情定了下来,九娘和阮灵儿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73|42.0 ==第71章== 用了饭后,四人便分开了,程雯婧三人说要去后花园散步消食,王四郎似乎还有什么事,说好下午在马场见面,便离开了。 到了下午上课之时,三人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往位于国子监最后方的马场而去。 今日上课的学生并不少,马场十分宽旷,随处可见骑在高头大马的学生。不过俱是男学生,大多数的骑术都还不错,反正骑着马儿围着场中小跑是没有问题的。 场上也有一些女学生,但敢独自骑在马上的却不多,大多身边都有男学生帮助,或者三五名女学生一起,负责御艺课的两位助教则是在一旁盯着间或指导。 这处马场九娘也是来过一次的,只是上次的课却是一直坐在一旁看,并未亲自上前操练过,这次却是躲不过了,因为程雯婧已经轻车熟路的往马厩那边去了,说是要给九娘和阮灵儿挑两匹温顺的小母马。 程雯婧很快便出来了,和身后马夫一人手中牵了一匹个头不高的小母马。到了马厩外面,她便熟稔的开始调整两匹马儿背上的马鞍,检查肚带之类等物,并查看了缰绳。 可以看出程雯婧动作极为老练,阮灵儿羡慕道:“雯婧你真熟练,我要是像你这么熟练,肯定不怕骑马了。” 程雯婧爽朗一笑,道:“你若像我六七岁开始学骑马,这会儿也不会怕了。” 她小时候顽皮,眼馋哥哥们都能骑马射箭,便缠着哥哥们学。家中长辈素来开明,倒也没有拘着她,反而给她找来教授御射的师傅。 这时,王四郎走了过来,远远的叫了一声‘雯婧妹妹’。程雯婧笑着抬头望去,叫了一声四郎哥哥。 这边的动静惹得周边离此处不远的学生们,俱是将目光投向此处来。王四郎在国子监中也算是风云人物,认识他的自是不少,尤其自从他姐姐成了太子妃,关注他的人更多。 离此不远有一群三五名女学生,望着这边窃窃私语,一副想过来却又有些犹豫的模样。好不容易打定主意,一同往这边走来,程雯婧毫不客气瞪了她们一眼,牵着马便往远处走。 “走啦走啦,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真是讨厌!” 最后这句话也不知说谁的,不过九娘看见那几名女学生的面色不大好。 “好了,不高兴咱们走远些,你这么直接说出来,恐会有人嫉恨于你。”九娘走到程雯婧身边,小声与她说道。 “嫉恨就嫉恨呗,当我稀得她们!”程雯婧不耐地嚷道,到底将声音压了下来。 王四郎似乎也习惯了程雯婧如此态度,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从马夫手中牵起另一匹马,跟了上来。 阮灵儿害怕这种高大的动物,即使它们看起来很温顺,也是离得有点距离在一旁跟着。 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周围人少,且没有人兜圈骑马的空地,四人两马停了下来。 程雯婧言辞简练的讲解了一番后,然后道:“你们看这两匹马都挺温顺的,且也个头不高,你们骑上来试试,我和表哥带你们溜一圈儿。” 比起九娘,阮灵儿似乎已经没之前那么怕了,主动走到程雯婧牵着的那匹马前,而后在程雯婧的帮扶下,爬到马背上去,待坐好之时,额上已经冒了一层薄汗。 看来这少女也不若想象中的胆小,可能是从小生活的环境,造成了她胆小内向的性格。 “你看,没什么好怕的吧,很容易的。” 阮灵儿兴奋的点了点头,小脸有些微红,“雯婧,谢谢你。” “行了,谢我作甚,咱们是好朋友。” 程雯婧性格直接豪爽,与很多贵女们都不怎么相处的来,能容忍她的性格的,却因着她身边有个出类拔萃且样貌俊美的王四郎,总是和对方闹翻。好不容易这次追着表哥来到国子监,碰到两个脾气合得来,且不对她表哥垂涎三尺的少女,自是让她纳为了知交好友的范围。 程雯婧看似单纯,实则不傻,阮灵儿和萧九娘她暗中也有观察过。阮灵儿内向惯了,似乎还没开窍,平日里很少去和王四郎主动搭话。而萧九娘,对什么都淡淡的,程雯婧看得出她对王四郎并不感兴趣,这也是为何她在两人面前从不避讳王四郎的原因。 说话间,两人的目光不禁投注到一直未见动弹的萧九娘身上。 程雯婧远远的取笑道:“九娘,你看灵儿都敢上马了,你别告诉我你不敢。” 她确实不敢! 九娘神情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这匹并不高大的马儿。 上辈子萧九娘也是学过骑术的,骑术不好,但也不差。只是有一次人为陷害让她落了马,险死还生,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谈骑马之事。 实在是忘不了那种阴影,那种完全无法操控自己身体,几乎要被甩出去的恐惧感!事后她也曾试过,却是一上马便忍不住浑身僵硬。她素来不是个喜欢苛责自己的人,且落过一次马,她也知晓骑马并不安全,便改坐了车。 这也是为何九娘提到骑射,会如此排斥的根本原因。 “九娘,你是不是害怕?”王四郎温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还、还好……” 萧九娘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在外人眼前示弱的人,又怎么会坦言自己怕骑马的事实呢。 “九娘你快试试啊,有四郎哥哥在一旁看着没事的,你看我和灵儿就挺好的。”那边,程雯婧又说道。 说话同时,她已经牵着马儿小步领着阮灵儿走着。 王四郎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从九娘的眼神和僵硬的身体都能看出她的惧怕。这个少女从来都是一副淡然且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个样子的她让他不禁心中升起一抹怜惜。 “你先骑上马,待你适应了,我便牵着你走两圈,咱们慢慢来。” 不得不说,王四郎实在是个温和的人,不光是他的容貌,包括他的嗓音都能很轻易的安抚下人心中的浮躁。 九娘也知道这事没办法躲过,她平静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小心的扶着马鞍,踩上马镫,翻上马去。 这期间,王四郎一直保持着双臂张开,护持的姿势。 从上马的姿势来看,九娘比阮灵儿标准多了,当然若是不提她上马后便直接僵硬成石头人的模样。 九娘紧紧的攥住手里的缰绳,上了马后,她的视线便开阔起来,从她这处看去离地面并不高,但却让她有一种眩晕感,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尤其臀下隐隐跳动的动物身躯,更是让她有一种立马想炸掉的错觉…… 恍惚中,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你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别害怕,先缓一缓……” 遥记上辈子,她的骑术便是王四郎所教,当初他也是这么循循善诱且极为有耐心的教导她…… 九娘这才意识到帮她牵着马的竟然是王四郎,这让她因记忆而放松的身躯,不由自主又紧绷起来。 这一辈子,九娘并不想和王四郎有任何牵扯,虽是因程雯婧屡屡见面,但她相信自己的自制力,且事实证明王四郎已经做不到可以影响她的程度。 当然,心中偶尔有些微微的尴尬不算。 而此时对于骑马的恐惧,以及记忆中那个温暖的声音,竟然九娘心神有片刻失守,这让她感觉极为不舒服。 她不想失去程雯婧的友谊,也不想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这让她的心顿时冷硬了下来,有些慌乱且恍惚的双眼也恢复一贯的冷清。 “谢谢王大哥,我无事。” 在这种心情的驱动下,她竟微微勒了下马缰绳,驱使了马儿往前两步,想离王四郎远些。 王四郎微微一怔。 一起先这萧九娘只是一个‘雯婧妹妹的朋友’,因为那份让他眼前一亮的手稿,不免多注意了些。越是注意,越是觉得此女与她人不一样,到底是什么地处不一样,他却一时有些不能分明…… 方才他明明看到她眼中脆弱与慌乱,不知为何心中一疼,可是转瞬间那抹脆弱便消失了,转为了冰冷、疏远与隔离…… 他不禁心中一跳,跟上前两步,温声道:“你初次骑马,还是不要莽撞,我牵着你,你先适应一下在马上的感觉。” 九娘没办法拒绝这种说辞,所以只能憋着气点了点头,脸庞在不经意之间微微有些僵硬。 马场很空旷,今日有太阳,和风徐徐,吹得人很舒适。 王四郎牵着马往前缓步行着,那边程雯婧见这边也进入状态,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和阮灵儿笑着说了几句什么。 两匹马儿隔着有些距离慢慢地溜着。 “雯婧旬考之前,你给了她一份你自己笔译出来的手稿,我看了一下,诠释得极好,雯婧用完后,我特意找她借了,过几日便还你。” 九娘微微一愣,那份手稿程雯婧一直未还她,她以为程雯婧忘了,加上她也暂时用不上,便未管程雯婧要,没想到竟然去了王四郎手里。 在九娘心中,自是不与王四郎有牵扯最好,可此时也说不出冷硬之言,只得点头道:“我这边不急着用,王大哥看完后还我便是。” 王四郎微微一笑,笑容在太阳光下晃眼而又夺目,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九娘的声音打断。 “咱们似乎离雯婧那边有些远了,还是在一处比较好,免得雯婧总是关心这里。” 王四郎只得牵着缰绳,往程雯婧那处而去。 …… 第一次上御艺课,能有如此大的进展已经出乎程雯婧的预料,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马场中的学生俱都将马儿归回马厩,往另一处空场上而去。 这处空场是一片平地,场中立了许多空着的箭靶子。 最难的御艺课已经克服了,射艺课似乎就不再那么为难了。有程雯婧和王四郎两人讲解射箭的窍门,该如何使用巧劲儿,以及射箭的姿势,其他的只需要刻苦多练习便好。 有着之前的不自在,这次九娘特意站在程雯婧身边,之后教导自然就是程雯婧教她,至于王四郎则去教了阮灵儿。 王四郎一边温声和阮灵儿讲解,一边往萧九娘那边望去。 她似乎有意在躲着自己? 不知怎么,王四郎总有这种诡异的感觉。 74|42.0 ==第72章== 那日阮孟玲被程雯婧讥讽了几句,当众丢了丑,回去后便找自己亲娘徐氏哭诉了出来。 她自是不会将程雯婧归于罪魁祸首,而是将责任全部推到阮灵儿身上,说都是因为阮灵儿的从中挑唆,让学中女学生孤立自己,让自己受了委屈。 徐氏素来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本就对阮灵儿如鲠在喉,又哪能忍受。自是大怒不已,骂了一通阮灵儿。 这徐氏乃是前右仆射徐大人晚年所得独女,从小千娇百宠长大,徐家家境简单,也因此养了徐氏一个不知事的性格,不知事且是其一,也任性的厉害。当年徐大人为她挑了阮成茂,她刚一开始是不愿意的,毕竟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嫁一个娶过了的,前头还有个女儿,自是不甘。 后来,徐家安排徐氏偷偷见过阮成茂一次,徐氏见阮成茂长相斯文、风度翩翩,又是有名的才子,自是一腔□□全寄在阮成茂身上。 之后不用说,在徐家的安排下,徐氏嫁给了阮成茂。阮家人口简单,甫一过来她便当了家,阮成茂有一老母,也是个不生事的性格,徐氏虽瞧不惯阮母的粗鄙,到底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且阮母一贯深居简出,婆媳之间也没生出什么事。 除了阮灵儿。 徐氏越是心悦阮成茂,越是瞧不惯这个前头养得女儿,越是瞧不惯越感觉挠心挠肺的,于是没少为难少不更事的阮灵儿。 阮母虽不管事,到底前头阮灵儿的亲娘与她婆媳多年,那阮灵儿的亲娘也十分孝敬她,儿子休妻再娶在老妇人来看,是不能接受的。可为了儿子的前程,且儿子坚持,阮母也没办法。她对阮灵儿亲娘饱含愧疚之心,自是要护着这个孤苦的大孙女。 徐氏一向顺风顺水惯了,从来没有人敢逆着她的意,此番阮母护着阮灵儿,婆媳之间没少起龃龉。彼时阮成茂正是关键时刻,朝中不少御史盯着,后院自然不能起火,于是由徐氏亲娘徐夫人出面,教导了她一番‘为人处事’的道理,才消停下来。 这所谓的‘为人处事’的道理,就是忽视,无视。反正阮灵儿是个小娘子,日后大不了一笔嫁妆嫁出去,也碍不了徐氏什么事。 徐氏听了亲娘的话,到底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平日私下里没少给阮灵儿脸色看,但到底没有闹大。之后过了几载,阮母去世,阮灵儿彻底没人管了。说起来也算是个官家贵女,认真来说还不如阮府中的一个奴婢。 一直到阮灵儿进了国子监,才暂且消停下来,眼不见心不烦,徐氏越发忽视阮灵儿。为了不惹后母厌烦,阮灵儿索性便长宿在国子监宿馆,平日里少回阮府。 这次女儿因阮灵儿受了委屈,徐氏自然没那么容易放过她,不过她忌惮被阮成茂得知,且手也伸不到国子监去,便心生了一计。 阮灵儿平日里甚少回阮府,每月的花用都是家中一并给的,徐氏待她本就苛责,所以给其的花用极少,将将也就只够日里开销。 这个月本是到了家中给其送花用之日,阮府却并没有来人,阮灵儿顿时心中一咯噔。 想起之前那日阮孟玲怨恨的眼神,与这几日怪怪的神情,阮灵儿感觉有些不妙。到底她心性单纯,也没有多想,想着莫不是家中下人有事耽误了。 这一耽误就是几日,阮灵儿日里花销并不多,但无奈阮府那边给的花用不多,平日里已经过得十分紧巴,若不然当初未与萧九娘结识之前,她也不会被人讥讽总在一楼用饭。 且与萧九娘和程雯婧结识之后,这两人从来是锦衣玉食的,自然不会在饭堂一楼用那简陋的饭食。平日里三人经常一起,阮灵儿也总不能日日让萧九娘和程雯婧出钱,免不了自己也要出几次钱。 若是阮府不停自己的花用,阮灵儿还能承受的住这花销,可此番一停,阮灵儿立马捉襟见肘。 没办法,她只能回阮府要了,却是没见到徐氏,与府中管家以及管事仆妇讲,人家也只说这事是夫人管着的,自己一个下人当不了家。阮灵儿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憋屈至极,可是也没办法,只能再回学里。 开始几日阮灵儿还能装作无事,再后来每日中午散课,便借口有事回宿馆了。一次两次萧九娘和程雯婧还不觉得,次数一多,立马感觉出来异常。 “你说灵儿这几日是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用心准备岁考?即是如此,也不能日里不用午饭吧?” 临近中午散了课,阮灵儿又借口看书离开了,程雯婧不禁和萧九娘议论起来。 “我怎么知道呢?” 九娘微蹙着眉,她的直觉告诉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好烦,一提起岁考我便脑袋疼,这次我肯定完了,岁考本就难,还要考那么多科目,能考个丙等估计就是不错的了。”程雯婧爬在自己的书案上,如丧考妣的哀嚎着。 “好了,你也别多想,能考怎样是怎样吧,烦也烦不来。咱们先去用饭,然后去宿馆看看灵儿到底怎么了。”九娘还是忧心着阮灵儿,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十分喜欢这个心性纯净的少女。 “好好好,咱们去用午饭,用完饭去宿馆。” 程雯婧是个说是风就是雨的性格,立马站起来去拉九娘,就想往外走去。 “等等,你别急,我的书囊。” “嘿,你不说,我差点也忘了。” 两人收拾了书案,提着书囊便往外去了。 到了饭堂,由于这会儿时间还早,所以饭堂的人并不多,一楼空荡荡的,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 程雯婧眼睛比较尖,看到远处站在领饭处的一个人。 “咦,那不是香儿吗?” 香儿是阮灵儿的贴身婢女,萧九娘和程雯婧也是见过的,自是认得出。 九娘眉头又是一拧,“你先等等,我过去问下香儿的话。” 程雯婧没站在原处等,而是和九娘一同走到香儿身边。 “香儿,你家娘子呢?”程雯婧声音比人先到。 香儿吓得浑身一颤,转过身来,看着九娘和程雯婧的眼神闪烁。 “见过九娘子,见过婧娘子,我家娘子在宿馆看书,命奴婢前来领中午的饭食。” 住在宿馆的学生并不少,虽有些人家世出身不若太学院的学生高,但小户人家也是比较疼爱自家孩子的,所以住在宿馆的学生有个婢女小厮照顾饮食起居,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有时候学生有事不能前来用饭,让下人拿着学生牌子前来打饭也是常事。当然这仅对用饭在一楼而言,若是二楼也可,掏银子就可以了。 香儿的饭已经打好了,她正在往食盒里放,程雯婧皱着眉看着那食盒里的饭食。 一荤一素,按理是不差的,可对比平日里这些贵女们的锦衣玉食,就差得可以了。在国子监里呆久的学生们都知晓,这饭堂的一楼的免费膳食,实则是给律学算学书学院的那些平民学子贴补的,家世稍微不差的,俱不会来此用饭。之前阮灵儿也算是个特例,到底是个女学生,虽难免少不了有女学生讥讽,但大多男学生是不会讨论这种私事的。 九娘并未说话,让香儿跟自己去饭堂外。 香儿心中叫苦连天,娘子吩咐过,让她打饭时千万不要让九娘子和婧娘子看见,她每次来特意来得早早的,就怕撞见,没想到还是被撞见了。 “说说吧,灵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我家娘子没出什么事啊,很好。” 香儿垂着头,顾左右而言他。 “你不说实话也行,那我就亲自去问灵儿了。” 无奈,香儿只得实话实说,其实她心中也是极为愤慨的,可娘子性子软,她一个做奴婢的能说什么。 香儿说得泪水涟涟,九娘眉头紧皱,程雯婧则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去阮府,将那恶毒的徐氏和阮孟玲揍上一顿。 …… “是不是今日我们不碰见香儿,你就一直准备这么下去?” 阮灵儿满脸羞愧,摆着手,“九娘,我没……” “你那后娘真是该死,她怎么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儿来!”程雯婧愤慨道。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就这么忍着?”九娘来到阮灵儿身边坐下,望着她道:“她这么装傻的卡着你的花用,你就这么一直忍着,你手头肯定不宽裕吧,能忍多久?” 阮灵儿满脸茫然,垂下头来,“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灵儿你别怕,有我和九娘在,定不会让你挨饿的,不就是钱的事吗,这是小事!”程雯婧拍着胸口道。 “不行,我不能用你和九娘的钱,我知晓你们出身富贵,不缺这点儿,可是我不能……”阮灵儿声音细小,但语气非常坚决。 九娘叹了一口气,对程雯婧道:“行了,你就别添乱了,现在不是银钱不银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不就是灵儿后娘卡着不给灵儿日常花用吗?她这么瘦,能吃多少,咱俩凑凑……算了,不用咱俩凑,我给包了。我月钱多,不够我再找我娘要!” 阮灵儿感动的双目通红,哽咽道:“雯婧,谢谢你,我知道你人好,可是我真的不能用你和九娘的银钱,真的不能……” 九娘简直快被程雯婧这个直肠子给打败了。 “我都说不是银钱不银钱的问题了,若只是花用,咱俩随便一个人,养她十个都没问题。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灵儿后娘这样,估计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今年灵儿十四,避得了一时避不开一世,她不可能永远留在国子监念书,总有一日要嫁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若是她后娘随便给她找户人家嫁了,或者嫁个面甜心苦的人家,灵儿该怎么办?” 九娘这话将阮灵儿和程雯婧两人都震得出不了声,阮灵儿不禁流下彷徨的泪水,程雯婧愣愣道:“不会吧?” 这句话她说得语气极为不肯定。 75|42.0 ==第73章== 怎么不会? 九娘不若这两人,从小生在萧家那种大家族中,见多了这种后宅的阴私手段。嫡母苛责庶女,或者后母为难嫡女,左不过就那几种手段。表面菩萨脸,暗里蛇蝎心肠,暗里刁难算是好的了,碰到那种蛮横不讲理的,虐待家中女儿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当然这种事在高门大户中发生的极少,也可能是发生了也没传出来,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九娘上辈子就是最好的例子,且没少在外面听到过这种阴私的流言。 除过这些,在婚嫁上动手脚是最容易的了。古人有言,男女婚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男子有几个会管内宅之事的,大多都是交给家中主母打点,这正好送到别人的手中。 许多高门大户,看似表面光鲜,实则内里不知藏了多少龃龉。有亲娘认真为女儿谋划的,多少总能避开些去,没有亲娘谋划,且有个憋着劲儿想害你的人,自是坑死人不偿命的。 程雯婧出身高门大户,自是没少听闻这种事,不过她有爹宠着娘护着,哥哥们也俱都对她宠爱有加,自然没有这种担忧。可阮灵儿就不同了,她在阮家本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角色,且有一个视她为眼中钉的后母兼同父妹妹,也不知到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怪不得阮灵儿天性懦弱且胆小,估计也是被欺压惯了。 “这可怎么办啊?灵儿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呈一时口舌之快,也不会这番害了你。” 程雯婧也意识到此番阮灵儿被后母苛责,大抵是前几日自己将阮孟玲气跑了的缘故。这阮孟玲心胸狭窄,不敢来找她麻烦,便嫉恨上了阮灵儿。 “雯婧,你千万别这么说,你也是为了我出头,才会招惹了那阮孟玲。且我那妹妹素来专横霸道,即使没有你,她见我此次比她考得好,也会因此嫉恨上我。”阮灵儿啜泣道。 看来这阮灵儿也不是个傻子,明白这其间的根由。就如同九娘所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九娘也非常头疼这件事,就如同她之前所想,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即使她与阮灵儿关系不错,也是不好插手的。 阮灵儿不同于她,不光性格不同,为人处事也不同,尤其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这番就算斗赢了,日后呢?就如同她方才所讲,阮灵儿还未出嫁,怎么也翻不出那徐氏的手掌心。 阮灵儿抹抹眼泪道:“你们别担心我,待过阵子我后娘消了气,我便回去与她道歉,她总是能原谅我的。” 这也是个法子,徐氏之所以没有把事做绝了,左不过是顾忌着自己的名声。只要气消了,且阮灵儿能低头,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可是,会吗? 且这般只能解一时之危,日后呢?尤其这般忍气吞声,总让人难以平复。 “九娘你说怎么办?可有法子治治这恶毒的女人、?” 在程雯婧心目中,九娘是三人中最聪慧且最有主意的人。 九娘一脸难色,将其中关窍解说给二人听。想治徐氏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过了这遭,以后呢?她和程雯婧帮得了十一,帮不了十五,恐怕会更加害了阮灵儿。 “这可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忍了?”程雯婧实在难以气平。 “这样吧,我回去想想法子,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反正这会儿也是急不来的。” “行,回去我也想想法子,咱们合计合计再说。灵儿你别怕,有我和九娘在,不会让你怎么样的。” “九娘,雯婧,谢谢你们,和你们做朋友,是我这辈子最荣幸的事了。” “既然开心,那还哭?” 见程雯婧那嗔怪的样子,阮灵儿破涕为笑。 * 当着两人面是如此说,其实九娘非常清楚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事。 若是一般小户人家,她和程雯婧两人随便一人出头,便能压得对方喘不过来气。关键不是,阮家虽不是世家名门,但阮仆射如今在朝中也是如日中天,尤其前任徐仆射还活着,这内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多,可不是她一介少女可以随意插手的。 不过九娘也并未放弃帮阮灵儿想办法,毕竟她两辈子都是不容人的性格,好不容易有两个不错的朋友,也是极为珍惜的。 按照九娘的想法,从内宅下手,阮灵儿势必斗不过徐氏,毕竟徐氏在阮家后宅可是经营多年,且有着一个天然优势的身份压着,可不是一个透明人阮灵儿可比的。最好的办法便是从阮成茂身上下手,毕竟阮灵儿是他的亲女儿,阮成茂作为阮家的一家之主,是唯一可以很好钳制徐氏的人。 可九娘对此却是不报希望。 无他,皆因阮灵儿处境如此艰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若说作为亲爹的阮成茂不知晓,九娘是绝不信的。他既能视若无睹,就说明他从未把阮灵儿当成回事,即使将这件事闹到阮成茂的前面,恐怕他依旧会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九娘不禁暗骂了一声。 她如今看似处境比阮灵儿好了不知多少倍,实则两人的处境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有一个无情的亲爹,有一个背后靠山极大的嫡母,也都是无依无靠。 有区别的只是至少萧杭本质是知晓关爱女儿的,可惜这种所谓的‘关爱’在碰见‘大势’之时,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妥协。她天性与阮灵儿不同,从不会屈于命运,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沦落至不堪的境地,另外还有就是她有楚王,有一个这世间最大的靠山。也许现在还不是,但是未来一定是。 想到楚王,九娘感觉一阵温暖上了心头。 比起那些所谓的‘家人’,这个便宜表哥算是世间对她最好之人。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这样。 胡思乱想了半天,九娘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去解决阮灵儿的事。不自觉中,散课的钟鸣声响了,九娘和程雯婧阮灵儿打了一声招呼,便往国子监的侧门而去。程雯婧并没有同她一起,看样子似乎是去国子学找王四郎了。 到了私宅,楚王依旧坐在老位置上看着文书,茶盏上氤氲的水汽让他的面庞有些看不分明。 九娘去了一旁软榻上坐下,常顺给她上了茶,并端来了几碟样式精美的糕点。 “先吃些东西,然后将昨日我与你讲的内容复习一遍。”楚王头都未抬,道。 九娘点点头,拿起碟子中的糕点来食。 这私宅中的糕点越来越好吃了,且每日不重样,九娘食量并不大,每次也能吃个三五块儿。从每个碟中拈起一块儿来吃,九娘还是觉得那杏仁奶酥比较合胃口,不禁又吃了两块儿。 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吃了,可是嘴巴还是想,九娘又捏起一块儿来,赶忙招手让常顺来将糕点撤了。 这一番小动作整个过程是无声的,九娘以为不惹人注意,实则早就落入坐在书案后楚王的眼底。 吃了糕点饮了茶,九娘拿出帕子擦了手,便从书囊里掏出一本书来看。 因着是复习昨日的功课,所以九娘并未去书案那处,而是半靠在软榻上,姿态悠闲的看了起来。 如今的她,在楚王面前早已改了之前那种正襟危坐的姿态,而是变得‘放肆’起来。 只是楚王纵着,她也就这么着了,有人纵着,九娘也不会自找罪受的苛责自己。 因着心中有事,看一会儿书,九娘便抬眼去偷看楚王。 看了一眼又一眼,楚王放下手中的文书,手指敲了敲案几,“有事想说?” 呃—— 九娘心想楚王的感觉好敏锐,殊不知素来自认为镇定睿智的她,在楚王面前从来做不到外人面前那副样子。如此明显的‘偷看’,楚王除非是瞎子才会感觉不到九娘在看他。 她摸了摸鼻子,笑得巴结,“嘿嘿嘿,表哥,有些事儿想问您。” 她连鞋都没穿,仅着了罗袜便去了书案那处,在楚王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何事?” 九娘想了半天,也未想到怎么解释,索性直接张口便问起阮家的情况来。 之前九娘想了又想,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在阮成茂身上下手,阮成茂既然毫无父女情义,连维护亲生女儿都做不到亦或是不愿做,那么便‘逼’着他去做。 最好的下手方式便是从前朝下手了,只是以她如今的能力,却是做不了这件事,还得求助于楚王。这也是九娘为何会向楚王询问阮家的情况,一来她对外界的局势并不了解,二来也是抱着想求助楚王的心思。 楚王修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点了点,“怎么会问这种事?” 九娘也未遮掩,便将阮灵儿的事说了出来。她内心有些忐忑,生怕楚王斥她这点小事,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可是在她来想,事不分大小,关键看重视与否。与如今的她来讲,算是比较重视这件事了。 楚王并未说话,若柳的眉拢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分外凝重。 他意味深长的望了九娘一眼,“那你准备如何?” 九娘顿了顿,磕磕巴巴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当然她所谓的打算,不过是个最初始的构想,毕竟她还未从楚王这里获知朝中的局势乃至阮家的情况。 楚王的脸色并不好,望着九娘的眼神也越来越暗沉,“你要知晓阮成茂不是寻常人,他是尚书右仆射。” 尚书省最高长官乃是尚书令,只是尚书令一位从来空置,尚书令之下乃是左右仆射。 “尚书省,天下纲维,百司所禀,若一事有失,天下必受其弊者。”在三省六部之中,三省之下乃是六部,其中三省中以尚书省为最高行政枢纽机构,而左右仆射又有左右丞相之称,乃是百官中最高的官位,掌典领百官。 由此可见阮成茂在朝中的地位。 而萧九娘竟然想在阮成茂身上打主意,若是此事让外人所知,无疑会觉得她自不量力。 包括楚王也是如此觉得,只是萧九娘不是他人,她是九娘,也因此楚王并未斥责她狂妄,只是脸色有些不好。 76|42.0 ==第74章== 早先便说了,萧九娘被楚王纵久了,也许在外人面前,她还能保证自己一贯的清醒与谨慎的处事态度,可是在楚王面前,却是难免有些差池。 见楚王脸色不好,九娘顿时宛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湿了个彻底,不禁暗骂自己思虑不够周全。她所想的计划是好,但阮成茂也非常人,楚王如今处境艰难,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为了这点小事,若是不小心为阮成茂得知是楚王在背后做了手脚,可就给楚王增加了一个大敌。 她不禁嗫嚅道:“表哥,对不起,我不该拿此事烦你,你就当九娘从来没有说过。” 也合该她顺心如意久了,丢了一贯的机敏,要知道后宅之中乃至女子之间的矛盾都是小事,可若是扯上前朝,那小事也就成大事了。朝堂局势错综复杂,为了一件小事将楚王牵扯进来,哪怕是为了阮灵儿,九娘也是不愿的。 九娘越想越多,想得越多越觉得自己莽撞,不禁额上冒出冷汗,面色也越加愧疚:“表哥,对不起,九娘莽撞了。” 楚王叹了一口气,问道:“为何想帮她?” 那个她不言而喻,说的是阮灵儿。 九娘面色一僵,却是没有说话。 楚王也没有说话,却是眼睛一直盯着她。 九娘心中紧了又紧,还是决定说实话:“她是我第一个朋友,秉性纯良,也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坏心思……”顿了顿,她扯着嘴角,又道:“也算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吧,毕竟她和九娘的处境有些相似……” 话说到最后,九娘嘴角明明是上扬的弧度,语气却是黯淡了下来。 楚王又怎么可能不懂九娘的意思呢? 确实有着本质上的相似,同样无依无靠,有亲爹宛若没有,有嫡母却是个蛇蝎心肠,明明有个家,却是个狼窟。与阮灵儿相仿,萧九娘能安全长到这么大,何尝不是一种艰难的挣扎。而九娘有楚王,阮灵儿什么也没有…… 见楚王面色软了下来,九娘局促的小声道:“九娘还有表哥护着,阮灵儿她却什么都没有……” 话说出口,九娘却没有敢抬头去看楚王。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当着楚王说出这种真心话来。 确实如此,虽两人之间初始的发展是九娘存了心思,可这么些年来,确实是楚王一直护着萧九娘,若是没有楚王,九娘不敢相信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越是比上辈子了解萧家的一切,萧九娘越是感叹自己两辈子的幸运。两辈子的经历告诉萧九娘,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不想便能逃过的,也不是你不屈便能反抗残酷的命运,等同萧杭,等同阮灵儿。而她之所以两辈子顺风顺水,不过是因为她抱对了这世上最粗的那根大腿—— 楚王。 这也是为何即使在萧九娘心目中,阮灵儿这个朋友占据了不小的位置,却在知晓会给楚王惹来麻烦,九娘便下意识的抛弃了所谓的‘朋友’。这件事对楚王来说,并不是不能办,可九娘并不愿意给楚王惹来麻烦,哪怕是一点。 “表哥,也是九娘莽撞了,那阮仆射在朝中势力不小,为这么点小事请您出手,无疑会给您增添一个敌人,你就当九娘没说过此事。” 萧九娘望着楚王的眼神很诚挚,忏悔的口气也很诚恳,哪知楚王却是瞥了她一眼,道:“无妨。” 呃—— 这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楚王答应了? 九娘望着楚王的眼神中写满了不解,同时她也有些着急起来,“表哥,真的不用,其实还是有别的办法,您不用……” “本王不惧那阮成茂。” “呃,可是……” “本王堂堂一介皇子,钦封的亲王之位,会惧那小小的一个文官?” “可是——” ‘可是’之后再没其他言语说出,因为九娘已经看到楚王狭长的眼瞳微眯了起来,九娘很清楚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本王让人送你回去。”楚王垂下头,将视线继续放在文书之上,淡淡的道。 …… 萧九娘走后,室中恢复了静谧。 常顺送人回来后,伫立在一旁,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楚王。 “殿下,那阮成茂——” 常顺后面之言虽未说出,楚王却已经明了他的意思。他抬起头来,眼神静默地望向对方。 常顺挣扎了片刻,最终护主之心还是占了上风,“殿下,九娘子年纪还小,她不懂事,说出这样的话来,您、您又何必如此纵着她。您如今处境艰难,陛下那处态度不明,成王和赵王又屡屡针对您,颇有些想趁人之危之态,此时若是再招惹上那阮成茂,无疑是给自己又增添了一个对手,这与您的计划不符……” 常顺此时心中对萧九娘十分不满,所以言辞难免有些愤慨之意。 平日里也就罢了,殿下难得有个亲近之人,且那九娘子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儿,与楚王也有救命与缓解腿疾之恩,所以常顺平时也对九娘多有和善之意,日里也是颇多照顾。可钉是钉铆是铆,殿下的大事又不是小儿过家家,哪能形同儿戏。 常顺从小侍奉楚王,也算是其身边一等一的心腹,楚王的许多事情他都是知晓的,自是明白自家殿下筹谋的是什么。虽随着殿下年纪的增长,威严也一日胜过一日,许多事情连常顺也不是太清楚。但在常顺心中,殿下依旧是那个殿下,并不会改变什么,他的忠心是不会变的,也自认楚王待他一向不同他人,也因此才会有这番言语出来,换着楚王其他手下,可是万万不敢在楚王面前说出这种质疑之言。 楚王没有说话,室中越加安静了,渐渐的,近乎有种凝滞之感。 常顺额上满是冷汗,随着空气中低气压的增加,他甚至双腿不禁有些打颤。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跪下之时,楚王出声了。 “阮成茂虽是中立,但私下一直和成王有些不清不楚。表面上虽没有明确属意,但其对胡应荣等人一直有针对之举,既然有现成的把柄送上门,本王不介意给其找些麻烦。成王和赵王想痛打落水狗,那也得本王给不给他们机会。” 这胡应荣乃是现刑部侍郎,又身兼楚王府长史一职,算是楚王班底的头一号人物,且是过了明路的。 说到这里,楚王淡漠地瞥了垂着头的常顺一眼,“这是第一次,本王念你跟随本王已久,暂且不论。若有下次——” 常顺再也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再也不敢了。” 其实常顺的忠心本没有错,担忧楚王也是代表其忠心耿耿,唯独不该的就是他此番言语有些过了,虽话并没有说明,但言谈之间无不显露了对楚王纵容九娘的否定之意。 且不论楚王纵容萧九娘此举对错与否,否定了楚王之举,潜意识的便在谴责楚王的不明昏庸。可楚王是个昏庸之人吗?显然不是,而常顺之举,无疑犯了楚王的大忌。 其实楚王也明白是因为常顺与自身不同寻常的情分,才致使常顺说了如此之言。他不否认从小侍候他的常顺对自己来说,不同于他人,但也不代表他可以忍受对方的放肆。 这是一次警告,楚王言语之间也有点拨常顺之意,至于常顺本身能不能明白,且还要看后续。 静谧的室中,楚王轻轻的哼了一声,“且,本王就是纵着她又何妨?” 这句话几不可闻,却是钻入常顺的耳中,让附在地上的他头垂得越发低了。 “起来吧,备车回府,命人传汪承明。” “是。” * 私宅中所发生的这些后续,九娘并不知晓。 她内心虽不免有些担忧自己给楚王找了麻烦,可楚王说出那般言语,她自是不会没事找事。 毕竟,没有人比九娘更明白潜藏在楚王淡漠表象下的孤傲。 既然楚王都说了不惧那小小的文官,她自然也不惧,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尚书省右仆射吗?待到那时,想换谁做换谁做! 且九娘也明白楚王不会无的放矢,自是放下心来。 当然因为事情发展后续暂且不明,她也没有主动去告知阮灵儿,毕竟楚王会如何做,会不会按照自己计划去做,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把握的事情,她并不会早早便宣扬出来。 程雯婧那边似乎也没少为阮灵儿想办法,为此她似乎专门求了自己的爹娘,可惜却是被斥责了,为此程雯婧连着几日脸色都不甚好。 这一切程雯婧并没有主动说出来,还是九娘和阮灵儿通过她与王四郎言谈之间,听出了一些端倪。阮灵儿知晓自己连累了程雯婧被家中长辈骂,甚是不安,程雯婧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只是有些惭愧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事情陷入了僵局。 阮家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而这边眼见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程雯婧和萧九娘两人也只能一边安慰阮灵儿,一边为即将来临的岁考做着各种准备。 九娘原本怕阮灵儿坚持不住,主动回家认错低头,未曾想到阮灵儿平日里看似柔弱胆小,实则还满有坚持的。不过九娘也知晓,若是事情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最终也只有阮灵儿低头的份儿。不禁有些焦急楚王那边一直没见动静,不过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忧虑了两日,九娘便丢开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 就在这之际,王四郎来了。 带来了一个对阮灵儿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好消息的消息。 77|42.0 ==第75章== 大齐有女官制,延续前朝旧唐。 宫中设有六局二十四司,掌后宫掖廷一切事务。 六局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六局首席女官合称“六尚”,各定员二人,正五品。六局之下有二十四司,为正六品女官,其下又有二十四典,为正七品女官,再之下有二十四掌,皆为正八品,此下又设女史不等,掌后宫一切事物。 女官选拔有两种渠道,一种是宫中低等宫人擢升为女官,其二则是从低等官员之家采选人品、德行、容貌皆出众者为女官。当然后者全靠自愿,不乏有低等官家之女为博出头,或者其他目的应选为宫中女官。 当然这女官虽是‘官’,也授予品级,吃朝廷俸禄,到底是去宫中侍候人的,举凡能有好出路的官家之女俱不会选择这条路。而王四郎带来的所谓好消息,便是与这女官有关。 听完了王四郎的叙述,场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程雯婧率先便不同意,嚷道:“四郎哥哥,怎么能让灵儿做那劳什子女官进宫去侍候人呢?” 一般贵女们听到这种建议,大多是这种反应,与沉默的阮灵儿及激动的程雯婧不同,九娘反而觉得这个选择不错。阮灵儿处境艰难,所有命脉都被掐在那徐氏手中,想要摆脱这种束缚,去应选宫中女官可谓是另辟蹊径。 首先不再受制于人看人脸色,其次也不怕被那徐氏胡乱给嫁了,简直是一劳永逸之事。当然,当女官也有女官的弊端,那就是很可能会耽误自己的人生大事,毕竟宫中有规矩,女官年满二十五方才能出宫。时下女子一般婚嫁年纪大约都在十六七岁左右,最晚不会超过二十,二十五却是年纪有些大了。 于萧九娘来看,经历了上辈子的种种,这辈子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婚嫁之事,所以嫁不嫁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可是阮灵儿不同,谁能知晓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九娘望了阮灵儿一眼,又望了望一脸不满的程雯婧和面带苦笑的王四郎,道:“雯婧,你还是先听王大哥将话说完吧,既然王大哥能将此事拿出来讲,必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王四郎眼神奇异的望了九娘一眼,对她点了点头,方才道:“这是目前我唯一能想到一劳永逸的方法。当然女官也分三六九等,除过六局二十四司以外,宫中另辟有文学馆,纳女官中文学出众者为学士,执掌教习妃嫔、宫人文化书算等。这种女官却不算是侍候人的,在女官中也地位颇高。当然,能应选上这种女官极难,首先得学识出众,灵儿如今在国子监念书,首先便占了几分优势,若是平时在学中成绩出众,其实应选上并不难。” “以前可是有例子?”九娘不禁问道。 王四郎含笑点了点头,对萧九娘又高看了几分。他一直知晓这个少女聪慧,此番屡屡思路与他所想不谋而合,却是让他多了一种心有灵犀的微妙感。 “早先国子监便有学识出众的女学生应选为文学馆学士,若是尔等对宫中情况熟悉,应该能知晓如今尚宫局的宋尚宫曾经便是国子监里的学生,当年她便是因为学识出众应选上文学馆学士,后擢升为统管六局二十四司正五品尚宫一位。” 对于宫中情形,九娘并不知晓,但既然王四郎能讲出这番言语,必不是无的放矢。她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如今就看阮灵儿怎么想了。 “灵儿,你觉得如何?当然有利必有弊,一旦做了女官,想出宫恐怕得等到二十五了。当然若是以女官的身份出宫,日后婚嫁大抵是不愁的。”再说远些,若是能得到宫中哪位主子的赏识,高嫁也不是没有的,若不然怎会有低等官家之女另辟蹊径走女官之路。 阮灵儿抬起头来,望向在场这三人,她即是感动,又是忐忑。感动的是,大家都竭尽全力帮助她,为她筹谋日后。忐忑的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谢王大哥,谢谢九娘还有雯婧,谢谢你们为我做的这一切。”说到这里,阮灵儿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嗓音也有些哽咽,“事发有些突然,你们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好吗?” 王四郎温和地点点头:“事关重要,你好好考虑也是应当。若是觉得此法可行,就得加紧学业了,多拿几个甲等,也能对日后应选有利。” 阮灵儿连忙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几人方才从宿馆中阮灵儿的房里出来。 “四郎哥哥,没想到你会如此关心灵儿,为她深思熟虑想出这种法子。”程雯婧微微有些醋意嘟嘴道。 王四郎望了走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萧九娘一眼:“不是见你被姑母训了?灵儿是你的朋友,又与我相熟,她碰到了这种难事,若是不知也罢,知道了自然要帮忙一二。” 程雯婧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是你的朋友’那句话上,有些甜蜜的笑了,自是没有注意到王四郎望向萧九娘的那一眼。 九娘素来感觉敏锐,自是注意到这道目光。 这些日子,这个王四郎出现的频率大幅度增加,且总会用一种很隐晦的目光看九娘,让她感觉颇为烦躁。想躲,却又碍于程雯婧在场,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她懒得去想王四郎为何会如此,总而言之能躲就躲便是。 出了宿馆,便是一条三岔路,九娘停下脚步,望向两人:“我去一趟藏书楼,就不陪你们了。” 藏书楼是国子监里的一栋建筑,楼高三层,里面放了许多各类书籍。平日里有不少国子监里的学生闲暇之时在此看书,或者是找寻各种资料,里面的书卷不可外带,却可抄录,最近九娘没少拿这个做借口避开和王四郎及程雯婧相处。 “你又去藏书阁啊?”程雯婧道。 “快岁考了,多做些准备也是应当。” 对两人点了点头,九娘便往藏书阁而去。 “九娘也真是太刻苦了。”程雯婧嘟囔着。 与此同时,仅着一身极为简单的苍青色国子监学生常服,也不掩其丰神俊逸之姿的王四郎,目光微微有些闪烁的望着那疾步而去的背影。 …… 这日下午九娘只有一堂课,所以她便准备在藏书楼中呆到上课之时再去教舍。 藏书楼里极为幽静,入目便是一列列排列有序的书架,与堆满书架的各类竹简及纸书,靠东北角临窗下的位置辟有一处休息区,摆有几排书案与坐垫,供来此的学生落座看书或是抄录书卷。 九娘随意在书架上拿了一册书,便在二楼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她将书囊放在案几上,从里面掏出一本书来看,被她拿来的那本书则是放在一侧,她来此本就不是为了找什么书,不过是寻求一处僻静的所在。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王四郎的异样之举,让九娘心绪渐渐有些乱了。 她明明没有去招惹他,为何这辈子他又贴了上来! 上辈子也是如此,只是她与王四郎并不是相识于国子监,而是在一处花宴之上。长安就这么大的地方,时下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各世家豪门的公子贵女们难免会偶遇在各种社交场合之上。 彼时,清俊文雅的王四郎着实惹人注目,又有长安第一才子的名头在身,自是惹得众贵女们争相斗妍,私下里各种拈酸吃醋的小动作枚不胜举。这种行为在当时的萧九娘看来,是极为不耻的。不可否认,初见王四郎之时,她也被其出众的皮相闪了一下眼,但有俊美无涛的楚王在前,也没甚好惊奇的。 一次,她被萧六娘等一众贵女刁难,恰巧王四郎出现,他帮她解了围,两人才算真正熟识。 让重活一世的萧九娘来想,她与王四郎之间也算是有些孽缘吧,彼时她屡屡被人针对,前有萧六娘等人,后有孟嫦曦,着实让她有些疲于应付。而王四郎就仿若是那从光明中走来的谪仙,一次又一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屡屡帮她解围。 彼时的萧九娘是尖锐的,就仿若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她没有办法去躲避迎面而来的种种恶意,便只能用尖利的一面去保护自己。谁若是犯来,她总会毫不手软的反击回去。 她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好,甚至是声名狼藉,其实有时候她挺讨厌这样的自己,没人愿意自己被人所厌恶,也没人愿意旁人避自己如蛇蝎。而王四郎,却从不会用那种带有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 好感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尤其王四郎一身光风霁月的做派,温文尔雅且素来待人体贴周到,于当时身陷各种复杂阴私的她来说,就仿若是一种救赎。不同于和楚王相处时的紧张及虚伪的做戏,也不同于面对他人的警惕,与王四郎相处之时,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放松自己所有心神…… 他知晓自己最阴暗的一面,却从不会鄙视于她,而是总是一种怜惜心疼的目光看自己,总会耐心的去开解自己…… 渐渐的,这种目光中多了点什么,渐渐的,她似乎沦陷进去…… …… 上辈子九娘算是死于王四郎之手,却从没有怨过他。 撇开所有的一切,其实王四郎一直都没有变过,他待人温和、真诚且善良,光风霁月、心胸坦荡,从不会恶意的去揣测他人,即使面对别人的敌意,他也总会一笑置之。 而她,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的说法则是她是个小心眼。心性狠毒且睚眦必报,谁若是来招惹她,她从来学不会忍气吞声,而是打脸回去教对方如何好好做人。 若说两人上辈子会走到那种境地,撇开种种外在的因素,其实也与两人的性格有极大的关系。 不合适终究是不合适,勉强在一起,害了对方,也害了自己。 重活一世,这辈子的萧九娘其实变了许多,可能来自于上辈子的沉淀与明悟,也可能是因为这辈子的境遇改变了许多,她的气质变得柔和许多,为人处事也有许多不同。可萧九娘自己知道,她也许是变了,但骨子里的东西却从没有变过,只是埋藏的更深而已,所以她从未曾想过和王四郎再续什么前缘。 终归究底,小心眼的她又怎么可能会原谅上辈子王四郎的‘背叛’? 所以王四郎这阵子的异常表现,着实让九娘感觉到一种紧迫的危机感及烦躁感,尤其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个程雯婧。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九娘只能将目光认真投注于手中的书卷之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眼前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九娘抬起头来,便看到一身苍青色学生常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俊文雅的王四郎。 九娘的眉拢了起来。 78|42.0 ==第76章== 藏书楼二楼 九娘所选的位置本就僻静,周围的座位只零零散散坐了两三名学生,且离得有些距离,大多都是埋头苦读中,所以这边的动静并未落入他人眼中。 九娘抬眼看着眼前这人,面容温和清俊,身形消瘦而挺拔,一身平凡的苍青色学生常服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出一种清贵出尘的韵味。此时伫立在顺着窗棂洒射进来的光柱下,浑然诠释出君子如玉是做如何解。 九娘的眉不由自主的拢了起来,很快又拉平,她尽量不让眼神中显露出其他情绪,问道:“王大哥,怎么只有你,雯婧呢?” 方才之前三人在岔道处分开,王四郎是和程雯婧一同的,临近岁考,这些日子程雯婧和王四郎黏得很紧,自是为了岁考功课之事。当然这次程雯婧再没有之前旬考时的闲散,而是变得认真许多。 此番九娘特意避开两人,刚分开不过两刻钟的时间,王四郎便独自一人出现在她眼前,因着有前车之鉴,此时九娘可不会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偶遇。 见萧九娘如此问,王四郎心中有片刻的窘然,不过转瞬间他便抛开了这种情绪,变得坦然起来。 “雯婧在研习功课,我是特意来找九娘你的。” 九娘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显露出一丝疑惑。 王四郎面容微微一紧,温润的目光放在九娘身上。 精致的眉眼如画,清艳而又绝尘,白皙到近乎有种透明质感的如玉肌肤,在阳光下依稀可以见到纤细玉颈上的青色经络,与她添了几分羸弱感,可王四郎却是知晓这名少女并没有表面表现的这般柔弱。王四郎见过的贵女不少,貌美的更是不胜枚举,可能给他带来蠢动的却只有一人。 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极其细微,一开始王四郎并没有感觉到,可是随着日渐熟识,每次见到她都有一种似乎是兴奋、愉悦的心情。这种心情在知晓她似乎有意避着他之时,多了几分黯然与不甘。 不甘? 冥冥中,王四郎总有一种感觉她对自己不应该是这幅模样。可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却并不知晓。 在九娘疑惑的目光中,他垂下眼帘,旋即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来,笑着道:“上次雯婧借了你的手稿,此番你们岁考,我有感而发,便做出了这套笔译来,特意拿来给你看看,兴许对你有些帮助。” 九娘的目光一凝,还不待她出言,王四郎已经将那卷手稿放置她的面前。有心想拒绝,可岁考她并无把握,这些日子楚王似乎有些忙碌,两三日中她大抵也只能见到他一次,所以她即使想照着上次那般投机取巧一次,也是不好开口的,王四郎这卷手稿送上,无疑解了她的难题。 “雯婧那边也有了么?”九娘有些犹豫问道。 王四郎笑容一顿,很快便点了点头,“当然,这本就是为了你、呃雯婧所做,毕竟你二人入学不久,面临这接二连三而来的考试有些吃亏。” 九娘斟酌一下,将手稿拿到手中,对王四郎点了点头:“那就谢谢王大哥了,待我看完之后,便还你。” 王四郎点了点头,似乎还有其他事的模样,很快便出言告辞了。 这行举不禁让九娘心中一松,望着王四郎离去的背影,她心中有些鄙夷自己想法复杂,可又有一种感觉告诉自己所想并没有出错。这种心情很复杂,让她拧眉沉思了一会儿,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抛之脑后,不过远着王四郎的决定并未动摇。 之后,九娘便将所有心神放置那卷手稿之上,在藏书楼里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散学后去私宅,楚王今日并不在,九娘也没有多想在私宅中学习了一个时辰,便让人驾车送她回安国公府了。 次日,来到学中。 程雯婧一副很兴奋的模样,只是碍于有典学在上面讲课,九娘也不会询问她怎么了。待第一堂课散后,程雯婧便凑到九娘和阮灵儿身边来。 “九娘、灵儿,你们看我这里有好东西。” 程雯婧拿出一卷东西出来,献宝似的给两人看,因为那卷东西是呈卷起状,所以只看得出是一卷纸质的东西,并不能看出具体是什么。可阮灵儿不知晓,不代表萧九娘也不知道,昨日她也收到了同样一卷手稿。 她并未多想,只当程雯婧性格使然,想献宝给两人看。毕竟程雯婧心悦王四郎,她和阮灵儿都知晓,难得王四郎如此用心待她,小女儿家的心情九娘也是可以理解一些的。 “雯婧这是什么啊?”阮灵儿拿过那卷手稿,好奇的问道。 程雯婧眉眼飞扬,“这是四郎哥哥特意做出来给我的,上次九娘不是自己做了一份笔译手稿吗?虽有些投机取巧,但用处很大,四郎哥哥知晓我基础不牢,特意花大功夫做出一份给我,上面的内容和这次岁考有关。咱们是好朋友,虽然这是我的宝贝,但我愿意拿出来跟你们分享。你们要是觉得可以用上,就赶紧拿去抄录一份吧,只是别千万别给我弄坏了……” 九娘心中一紧。 程雯婧声音继续响起,“……四郎哥哥昨晚特意送到我家去了,那会儿我都快歇下了……四郎哥哥待我真好,这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得出来的……” 她的语气中满是欣喜甜蜜之意,脸上也带有一丝很明显兴奋。 九娘面上镇定,心绪却是又乱了。 她是昨日午后拿到的,而程雯婧却是昨晚,王四郎明明说程雯婧已经有了的,她才会接下…… 这王四郎到底想做什么? 阮灵儿也是知晓手稿之事的,只是她早就入学,所以上次九娘的手稿她并未借去看。之后九娘和程雯婧考试成绩俱不差,阮灵儿也知晓这手稿的用处。此番岁考她虽是有些把握,可前有王四郎女官之言,她心中虽没拿定主意,但也是有些想法的,所以此番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对程雯婧道:“行,那你借我看看,若是有用,我便抄录一份后还你。” 看到一旁的九娘,她又道:“九娘,你要不要?若不然你先拿去抄一份吧,毕竟你和雯婧入学晚,我基础比你们好,还是你先拿去抄录一份吧。” “这——” “行,九娘你先拿回去抄录,抄好后给灵儿。你俩加紧速度抄录,抄好后还我,我好赶紧去抱佛脚。”程雯婧大包大揽说道,将那卷手稿塞入九娘手中。 九娘望着手中的手稿,只能心中微涩点了点头。 * 九娘当天便将那份手稿带回去了,第二日给了阮灵儿。 她自是没有抄录,手里已经有了一份再去抄一份,她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不过她也想好了,王四郎的那份手稿万万不能给雯婧知晓,就让它当做一个秘密埋藏起来,王四郎既然知晓补救,自然不会傻得将此事说出来,同样她也不会。 此番事发后,九娘躲避王四郎的心情更甚,自是不提。 阮灵儿花了两日的时间将手稿抄录了一份,事后还感叹了一番九娘笔速快,竟是一晚便抄录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九娘解释说知晓时间紧任务重,便让身旁识字的婢女连夜抄下的。阮灵儿和程雯婧并未多想,九娘却是暗叹自己大意了,幸好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且这个借口也不是说不过去,自是翻篇而过。 有了这份王四郎做出来的手稿,三人对即将来临的岁考都有了信心,俱是认真研读起来。 这日,私宅中。 九娘到时,楚王并不在,她坐在自己惯常坐的位置上,逐字逐句却看那份手稿。 因着有着上次的经验,她自然不是死记硬背通篇背下来,而是结合着书上的内容,两厢对比,一面加强记忆背下,一面斟酌其中的内容和意思。 不得不说王四郎能成为国子监第一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所做出的这份手稿,内容涉足广泛,且简单易记,即使学问不好如萧九娘及程雯婧,也是能看懂,且有醍醐灌顶之效。比起楚王之前做的那份也不差,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九娘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且王四郎此番想法还是来自于楚王那份笔译手稿的灵感,在九娘心中自是不如楚王。至于程雯婧会如何想,自是不必说。 九娘看得太过认真,自然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人,直到她恍神间感觉出一丝异样,才发现不知何时楚王已经在她身旁看得有一会儿了。 九娘扭头一望,映入眼底的便是楚王俊美无涛的正脸。 今日楚王穿了一身紫色的锦服,衣襟和袖边俱绣着金色祥云纹,肩披纯黑色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看起来矜持尊贵无比。头束金冠,墨色的长发有一些披于肩后,衬着他白皙的脸庞分外俊逸非常,如墨色的狭长眼瞳,高挺的鼻梁,嘴唇略薄却是淡粉色状。 九娘不禁脸上一热,低声喃喃:“表哥——” 楚王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眼神放在九娘前面的那卷手稿之上,他随意的拿过来,大略地翻了翻。 “表哥是从宫中才回来吗?” 不知为何,九娘看见楚王注意到那份手稿,便不由自主感觉有些紧张,没话找话说了起来。楚王穿得如此正式,自是刚从宫中出来,与楚王相识已久,九娘也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楚王点了点头,如墨的眼瞳中带了一丝奇异之色睇了九娘一眼。只是九娘半垂眼脸,并未发现这一切。 之后,楚王将手稿随意搁在案几上,九娘才不禁松了一口气。 常顺随后进来了,手端着描金托盘,托盘中放着两盏茶和两碟糕点及一盘新鲜瓜果。此时正值寒冬,新鲜的瓜果极为罕有,但九娘在私宅中却是每每能看到的。 起先她并未注意到这一切,只是觉得安国公府在此时都极少能见到的新鲜瓜果,在私宅中宛如常物,有些感叹楚王不愧是皇子之尊,尊贵不同寻常。后来见多了,且每次端上来的瓜果,楚王是从不会碰的,俱是进了她的肚里,她才知晓这都是给她备的。 楚王不喜甜食,也极少会食用瓜果,反正九娘是没见他用过。 瓜果中有九娘最喜欢吃的柑橘,九娘伸手拿来一个掰开来食,将柑橘皮剥下,又将上面细白的经络一点点剥离开来,不一会儿九娘面前的案上便多了一小堆橘皮和橘络。 她本是想掰一瓣塞进嘴里,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楚王,想了想后,掰了一半递给楚王。 楚王见小手拿着一半柑橘塞了过来,犹豫了一瞬,接下。 “表哥你也吃,冬日里吃些瓜果比较清爽。” 其实九娘是自己吃,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楚王面只顾自己大快朵颐。 楚王面色微微有些犹豫,掰下一瓣塞进口中,咀嚼着。 “是不是味道不错?” 九娘又摸了一颗蜜桃,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 蜜桃汁液丰富,即使她很小心的吃着,也是沾了一手汁水。叫了婢女端来水和帕子,九娘净了手,才算罢了。 楚王瞥了窗外天色一眼,“似要下雪了,你早些回去吧。” 九娘这才发现外面天色极暗,黑压压低沉沉的,便赶忙站起身来道别,提起书囊匆匆往外行去,案几上的书和那卷手稿却是忘了收拾。 外面寒风呼呼的刮着,已经有婢女上前将案几收拾干净。 楚王将目光移到那卷手稿之上,拿了起来,慢慢翻阅。 79|42.0 ==第77章== 九娘是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东西忘在了私宅。 想起那卷手稿,她不禁内心有些忐忑,不过倒也没想多,之前楚王便看到了那卷手稿,当时并未显露任何异样,也许他并未过多去留意。 次日散学去了私宅,自己的东西果然让婢女收拾好放在了一处,九娘拿出那卷手稿翻了翻,想着自己果然不应该偷懒,还是应该另抄录一份才是。 刚好楚王今日不在,她便开始抄录起来,准备抄好之后便将手稿还给王四郎。 抄了两日,才将手稿抄完,九娘将那份感觉烫手至极的手稿随身放在书囊中,准备瞅着机会还给王四郎。 想法是好的,可惜机会难寻,她本就躲着王四郎,平日里偶尔见面程雯婧也都在,想背着人还给他,着实有些困难。 那日下了冬日里第一场雪,天便开始冷了起来,国子监里的学生也俱都换了棉服,样式与学生常服是一样的,只是夏日里是单薄的襦裙长袍,秋日里是夹衣,到了冬日里则是棉衣,样式没变,只是厚度增加了。 空气中蕴含着冰冷的凉意,九娘披着厚厚裘皮披风,一路踩着地面上的薄雪往国子监侧门而去。 她心中仍惦着书囊中的那份手稿,可是让她特意去寻王四郎,却是有些难为的。路过国子学院门前,她特意望了里面一眼,与以往一样入目之间并无她想找的那人,便只能放下心中的想法,继续往前走去。 这么耽误一会儿,等她到了侧门时,门前来接散学学生的马车已经不多了。九娘眺望了一下,发现来接她的马车今日竟然奇异的不在。 难道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想着此时是雪天,这会儿虽没有下雪,但路上也是有积雪的,九娘倒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路上耽误了。 寒风凛凛,九娘将头上的兜帽又往前拢了拢,站在原处等马车来接自己。 “九娘。” 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 九娘扭头过去,便看到眼含惊喜往这处走来的王四郎,他也着了一身苍青色学生棉服,厚重的棉衣穿在他的身上却不显臃肿,更显玉树临风。外罩银灰色裘皮披风,披风只及膝盖处,上好的银狐皮水光油滑,泛着淡淡的银光,衬得他整个人更显得温润如玉。 好一个俊美的翩翩公子! 即使萧九娘心中对其有些隔阂,也不得不否认王四郎这身好皮囊。 与之相比,九娘的形象却有些糟糕了,本就个头不高,厚厚的学生棉服穿在其身上显得格外臃肿,因为怕冷,九娘的裘皮披风是从头包到脚的,整个人都缩在暖暖的裘皮披风中,只露出一张粉白莹润的小脸儿,也不知王四郎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怎么还没有家去?可是接你的马车未来?” 言语间,王四郎已经走到九娘身边,眼含关切的望着她。 “大概是路上耽误了。”九娘又望了一眼街道,漫不经心道。 想着书囊里的那卷手稿,她伸手去斜挎在面前的书囊里去掏,掏出后便将手伸出披风递到王四郎面前。 “这是你的手稿,谢谢了,我已经抄录了一份,这份还你。” 王四郎低首望着润白小手中的那卷手稿,眼中略带了一丝受伤,“这本就是给你的,你又何必再费神抄录一份还我。” 九娘不由分说将手稿塞给他,将手收回披风中,仅这一会儿小手露在外面,便让她觉得寒冷刺骨,这该死的冬天!她本就惧寒,自几年前的那次落水,越加惧寒,若是能够选择,这种天气她宁愿呆在家中不出门。 王四郎从九娘急不可耐还自己手稿的动作,体会出对方一种急于想撇清的态度,对于九娘平日里躲着自己的行举,他本就微妙在心,此时这般,更是让他感觉到有一种受伤的感觉。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可应该是怎么样,王四郎也不知晓! 面对这萧九娘,从一初始只是表妹的同砚,到有些留意到对方,再到对其上了心,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往对方身上转悠,其实王四郎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本就是情难自禁,知晓对方想躲避自己的态度,更是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他并不擅长讨好小娘子,却总是不由自主想靠近对方,明知晓雯婧妹妹对自己感情不同寻常,按他之前的想法,在程雯婧入学后,他会借故避开她的,毕竟他一直以来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却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存在,不但没有避开,反而来往更加频繁了。 萧九娘为何会躲着自己,王四郎心中也约莫有些数,他很想告诉她,他对程雯婧只是兄妹之情,可是这种话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样的话,毕竟他们并不太熟悉,至少没熟悉到可以说出这样的言语。 可是此时他却非常非常想将这话诉之于口,只为了不再让对方躲着他…… “其实你不用躲着我,我对雯婧……我、我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恍惚间,王四郎听自己将这番言语说出了口,他明明还未想好如何说,却这么莽撞的说了出来。说出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目中含着一丝期待的望着对方。 哪知萧九娘却仿佛被烫了脚似的,猛地往后跳了一下。她并未敢去望对方眼睛,只是垂着头支吾道:“王大哥,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王四郎急切伸出手想去拉九娘,“九娘,我、我你……” 一声马儿的嘶鸣在耳旁响起,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声低低的呛咳声。 九娘扭头便见不知何时每日接她的那辆马车到了,赶车的车夫竟然不是每日来接她的车夫大奎,而是常顺。而马车的车帘子已经掀开,露出坐在车中的楚王。 只见他眼神晦暗的望向这处,明明是一贯淡漠表情,却是让九娘感觉出几分冷意。 不知为何,心便有些慌了起来。 “还不上车。”楚王望了王四郎一眼,冷道。 九娘赶忙往车旁走去,常顺还未来得及将车凳放下,她便自己爬上了车去,动作敏捷得不可思议。 车帘放了下来,包裹住马车中一室的温暖。车厢中燃了炭盆,正散发着融融的温度,九娘顿时觉得从头到脚都暖了。 她没有敢去看楚王表情,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放在一旁,之后才在楚王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表哥——” 楚王没有说话,将案几上的一样东西推了过来,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铜制手炉。九娘顺手便拿了过来,温暖了冰凉的小手。 “表哥怎么今日来国子监了?小翠和大奎呢?” 楚王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顺路。” 好伐,九娘已经明白楚王的意思了,因为他今日顺路,所以顺便来接了她,至于小翠和大奎肯定自有他们的去处。怪不得她说从不会晚到的马车今日怎会晚了,原来如此。 此时马车的轱辘已经转动,将目瞪口呆的王四郎留在了原地寒风中。 王四郎自是认出马车中的人,他的亲姐姐是太子妃,王家也算是顶尖世家之一。一袭紫衣金冠,俊美出尘,除了大名鼎鼎的楚王,还能是谁。 他本因九娘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走了,及之前想说却被打断的话,有些受伤还有些心绪纷乱,此时却完全没有了这些情绪,所有心神都放在了本不应该出现的楚王身上。 他知晓萧九娘与楚王有些渊源,算是名义上的表兄妹,不过楚王和萧家不合,他也是知晓的。 可见方才那情形,楚王和萧九娘明显不只是寻常关系,九娘为何会与他那般亲近,王四郎不免想了许多…… …… 车厢中温暖而又静谧。 九娘却有些坐立不安。 无他,皆因楚王有些晦暗莫名的神色。 上一辈子,九娘便遭遇过这种情形,只是彼时她所有心神都放在王四郎身上,自是不会多想。她知晓上辈子楚王便不怎么待见王四郎,难道这辈子也是,还是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她并不知晓? 九娘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期间偷眼瞄了楚王淡漠的俊脸几眼,她自是不知晓这行举,在楚王眼里是心虚的表现。 想着常顺之前所报上来的东西,楚王心绪有些复杂。 他本是一时兴起,才会有国子监之行,哪知竟然会看到这一幕。 有人心悦小人儿…… 这项认知竟让楚王特别难以接受。 他望着眼前的九娘。 小小巧巧的,玲珑有致,明明还是个小丫头,几年了,个头也没见长多少,为何竟会有人心悦。 巴掌大的小脸儿,精致如画,一对莹润的大眼,虽略显还有些青涩,但已现女子应有的娇美…… 不知何时,小丫头竟然已经长大了,有了爱慕者…… 想着之前车外那少年眼中所蕴含的情绪,楚王莫名有些心堵。他哼了哼,突然道:“那王家的人,少打交道。” 九娘一愣,匆忙应道:“嗯。” 见九娘答应的并不勉强,楚王莫名心情有些好。想着之前的部署,这几日朝堂之上大概会有些乱,又想到去年得的那汤泉庄子,楚王瞥了九娘一眼,道:“明日你休沐?本王在城外有处汤泉庄子,明日同本王一起前去。” 明后两日九娘确实休沐,国子监的学生每月有六日的休沐时间,每旬两日,九娘没料到楚王竟知晓这种小事。 至于汤泉,九娘两辈子都只曾耳闻过,却不曾享受过。这大冬日里泡个汤泉定是十分舒爽,见此她也没有拒绝,而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80|42.0 ==第78章== 次日,九娘一大早便起身了。 用过早膳,便去了安荣院请安。 平日里因着要上学,所以每日去给安国公夫人请安是免了的,今日休沐自是不能免。 待九娘到时,安荣院正堂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崔氏郑氏马氏刘氏及一些小辈们等俱都到了,唯独少了一个朝霞郡主。 九娘对这种情形并不感到稀奇,自那日事后,朝霞郡主似乎就和萧家人闹崩了,虽表面上并没有生出什么大乱子,但朝霞郡主却极少露面。成日里除了呆在崇月阁,便是去王家她姐姐那处及公主府,当然宫里太子妃那里也没落下。 现如今朝霞郡主很明白自己仰仗的是什么,一改往日骄纵的做派,变得汲汲营营起来。当然九娘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不外乎是在向萧家人示威,只要昌平公主一日不倒,只要太子一日不死,萧家人就不敢拿朝霞郡主如何。即使内心不满,面上还是要捧着对方的。 据闻朝霞郡主这阵子忙着在捣腾什么生子秘方,不用说自然是为她的亲外甥女太子所弄的,萧家人明明暗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要做无知状。九娘虽日里忙于国子监的学业,但安国公府这里的事可一直没漏下,散了学晚上在翠云阁听莲枝将府中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报上来,可没少暗中看这些人的笑话。 “九娘如今越发出众了,真是一天一个模样,看来去国子监念书也是有许多益处的。当年三娘也曾提过此事,我却是将她拒了,早知道当年也让三娘去国子监读两年。”郑氏拉着九娘的手,笑盈盈的说道。 “谢二伯母的夸奖。”九娘半垂眼脸,状似害羞。 “这怎么算是夸奖,二伯母说得是实话,阿家,您说是不是?” 看着伫立在下处的萧九娘,安国公夫人也是一脸笑意的点点头。 确实如郑氏所讲,九娘如今越发出众了,不光是容貌,也是仪态与气度。这撇除不了她如今正在长身子的功劳,也有她甚少出现在人前的原因,多日不见,忽一见自是觉得大变样。当然也与日渐增长的学识有关,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过如此。明明年纪还不大,与一众姐妹站在一处就是拔尖了出来,虽称不上鹤立鸡群,但一打眼看去第一眼就瞅到了她。 长辈们的这番夸奖,让萧六娘等人俱是红了眼。 萧三娘为长,素来在妹妹们面前都是一副长姐的做派,且为人温婉贤淑,尤其九娘比她小了不少,也犯不上去嫉妒一个妹妹。萧五娘从来是个和事佬的性子,不管内里如何,在长辈们面前素来一副柔顺的样子,一脸笑吟吟的看着,也不说话,反正从面上来看是不行于色。 至于萧十娘和萧十一娘,萧十娘自从韩云娘逝世后,便成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萧十一娘素来是个透明人,两人只是静静的瞅着,同样看不出有什么嫉妒之色。可萧四娘、萧六娘与萧七娘就没那么好了,这三人素来与萧九娘有隔阂,此番见了祖母和两位伯母俱是对萧九娘一副另眼相看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异样的神色来,只是碍于长辈们俱在场,也不敢诉之于口。到底是年岁有些浅了,心机也不够深,难免落于旁人眼。 一旁的崔氏微微的皱了下眉,她之所以会皱眉也是因为萧七娘。 毕竟不管怎么来说萧七娘也是大房中的人,大房的其他两个女儿俱是被她教养的不错,唯独这个萧七娘是怎么教都教不好。看得时间久了,她对萧七娘的那份心也淡了,她是世家名门出身,自是明白内里关键,就照萧七娘这种性子,日后就算有个什么大造化落于其身,她自己也把握不住。 萧七娘自是不知道嫡母这份心思,也不知晓因为自己的德行不好,会影响到自身日后的婚嫁。 当然仅凭这萧家的家世,她日后的婚嫁也是不差,只是好却是谈不上了,就如同崔氏所想,就算有什么大造化落在她的身上,就凭她这份心性也会将日子过得一团糟,机会自是让给了旁人。当然,这是后话。 “行了,二弟妹你就别夸九娘了,九娘出众是咱们家众所皆知之事,我看三娘也挺不错,走出去谁人不说咱们家三娘温婉贤淑?”崔氏笑盈盈的插言。 郑氏自然不会说个不字,所谓孩子是自家的好,萧九娘再好,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在她心中自然比不过萧三娘。且她之前那话也不是说了没目的的,没见着一旁萧六娘的脸都气歪了。 郑氏和崔氏自来和朝霞郡主有隔阂,平日里没少给其暗里添堵,此番朝霞郡主不露面,自是冲萧六娘而去。萧六娘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进了她耳里自然传到了朝霞郡主那里,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番机锋,明白的自是明白了,不明的自是不明。被挡靶子立起来的九娘,心中也是苦笑不已,不光是萧六娘,还有萧四娘和萧七娘,那眼里的光芒恨不得将她吞了也似。至于暗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她不想去关注,反正只要有人犯上来,她自是不会轻饶。 毕竟今非昔比,她也不是吴下阿蒙,有楚王这么个靠山在身后,这府里她还不惧任何人,当然这一切她自是不会张扬起来。 望着下面站着一众千姿百态的孙女,安国公夫人即觉得有些安慰,又觉得有些遗憾。 若不是时机不对,想必这会儿家中这些出众的孙女俱都有了人家,就算年纪不到,也能先定亲,是时萧家的势力也能凭空增添一大截,也好给成王和皇后添些助力。 可惜如今朝堂局势混乱,长安城里众人俱都隐忍不发,大多都是瞅着东宫那边的动静,也好筹谋日后该如何处世。萧家一众女儿,三娘四娘五娘年纪俱都不小了,却是婚配之事一直未抬到桌面上谈,俱是因为如此。 局势混乱,谁敢言谈婚嫁,别亲家没结成,反而结了个祸害。这长安城内众人心中俱有自己的算盘,自然不会等闲视之,也因此三娘几人都有些被耽误了。 不过安国公夫人也有自己的盘算,最大的三娘今年不过十八,再等一年也是能等起的,再不行还有一个成王。按安国公夫人的想法,她并不是太想将萧三娘许给成王,自产自销虽好,却是少了两条路子。 成王是皇子是亲王,成王妃定然不会是寻常人家,所谓的联姻,便是联合两家之势。萧皇后和安国公夫妇还打着给儿子(外孙)寻一家有势力的姻亲,好增添些许助力。 至于萧三娘,本身出自兰陵萧家,有个皇后姑母,又是个嫡出,日后婚嫁也不会差,日后嫁了人,夫家也是成王一系的好助力。 别看安国公夫人无视下面的这些机锋,因为她知晓这后宅之中俱是逃不过她的掌握。上下嘴唇还有打架的时候,只要无关紧要她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府中的事务也俱是交给崔氏,反正只要不影响大事就好。 想到了萧三娘,安国公夫人自是想起萧九娘,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楚王。 对于这个便宜外孙,安国公夫人是又恨又忌惮。恨得是他母家明明是萧家,却是胳膊肘往外拐,忌惮的是当今竟然对这么一个残废宠爱有加,连她外孙成王都要退避三舍。 日前,成王暗里的一些小动作,因着要通过萧家才能施展出来,安国公夫人自然知道一些。可不知陛下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了,竟然一概无视。那楚王门下明明猖獗,还牵扯到卖爵鬻官之事,陛下竟然重拿轻放下了,到最后楚王也只落了一个闭门思过的惩罚在身。 且闭门思过不到一月,便又被招进了宫,这几日楚王可是风头正盛,成王和萧家也只能按捺下不甘心,收起暗里的一些小动作。 按成王一系所想,对于楚王此人,自是拉拢为上。可是楚王素来不卖成王一系的帐,也因此成王萧皇后及萧家众人才会恼羞成怒,伙同赵王一系暗中对其使绊子,想借着机会瓜分楚王手下势力。绊子是使出来了,可惜楚王屁事没有,再加上此乃非常时期,大动作也不敢有,只得暂且老实下来。 面对这样一个滚刀肉,又沾着那么一层关系,真是让成王一系恨得牙痒痒,却又觉得弃之可惜。 无法,眼见打压不成,拉拢的心思又站了上风。 也因此安国公夫人将心思又放在了萧九娘身上,这也是为何今日郑氏和崔氏连同安国公夫人,为何会对萧九娘格外和善的主要原因。 前朝影响后宅,这话并没有假。 想着心中存着的事,安国公夫人便没心思和几个儿媳妇及一众小辈瞎耽误功夫了,挥退了众人,却是独独留下了九娘一人。 刚好九娘也想找个由头出府两日,正好想一并和安国公夫人讲了,当然她对安国公夫人为何留自己也是心有疑虑。 到底为何,接下来便能见分晓。 …… 安荣院正堂中,因着屋中边角处燃了好几个炭盆,自是暖气融融的。 安国公夫人招手让九娘来到她所坐的牙床上坐下,这首位的牙床素来只是安国公夫人的专座,也就只有安国公及崔氏郑氏两个得脸的媳妇偶尔有资格落座。 这番另眼相看,着实让九娘有些受宠若惊。 安国公夫人拉着九娘的手,先是关切的询问了她的身子,而后又问了问她在国子监里的一些情况及在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以示关怀。安国公夫人不愧是安国公夫人,说话非常有技巧,一点痕迹也没有露出,话音自然而然的绕到了楚王身上去。大体是问九娘自那日芙蓉园夜宴之后,可曾与楚王谋面。 幸好九娘从来不是个傻的,且一直有提防,见安国公夫人露了由头,她自然不会不打自招,而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安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楚王这孩子,年纪大了,心思也越发深沉了,小时候还总上家里来看望我这外祖母,这已经许久未上家中来了。这孩子命苦,亲娘早早就没有了,你皇后姑母虽是他嫡母,但皇后乃后宫之主,后宫那么多繁琐的事务,她连成王都顾不上,更何况是他,也养得这孩子素来是个冷漠的性子……” 九娘也不知安国公夫人这是想唱哪出大戏,只能眉眼黯淡,陪着对方唉声叹气起来。 “……这长安城内人众多,他又处在那样一个地方,身边居心叵测的甚多。祖母见他似对家中有隔阂,就怕是有人在他耳里说了什么,让他与家中生了嫌隙。他生了那样一个性子,素来对人不亲近,祖母心想这家中也就你俩有几分小时候的情义,便想着让你多上门去探望探望他。他的腿脚不好,祖母也是非常担忧的,据皇后说,每逢到了阴雨和寒冷的天气,楚王的腿便会疼痛难忍。九娘,你今日刚好休沐,若不然祖母让人送了你去楚王府,你去代家中探望探望你表哥?” 话音落下,安国公夫人眼含期望的望着九娘,将一个担忧外孙的外祖母演绎的极好。 若不是九娘活了两世,且暗中一直和楚王有来往,恐怕真会上了这老妇人的当。可惜—— 81|42.0 ==第79章== 不得不说,安国公夫人这算盘打得极好。 九娘懵懂不知事,又与楚王有着救命之恩,芙蓉园夜宴那次,就能看出楚王对萧九娘还是有几分另眼相看的,至少不若待萧家其他人那般冷漠。所以萧家其他人上门,会被楚王拒之门外,可安国公夫人有把握,楚王至少不会将萧九娘拒之门外。 且不说两人是表兄妹的关系,还有那层救命之恩在侧,若是将萧九娘拒之门外,传到承元帝耳里,承元帝会如何想,传到旁人耳里,旁人会如何想楚王? 倘若不将九娘拒之门外,安国公夫人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借着‘懵懂不知事’九娘的口,将自己这番话传进楚王耳里,楚王信,则是万事大吉,也算是消除隔阂的第一步,楚王不信,还有后手等着。 只要萧九娘入了楚王府的大门,因为这萧姓,不可避免便将双方扯到了一处去,萧家内里人知晓自家和楚王的暗里机锋,但外人不知晓,赵王也不知晓,这便是可利用之处。 且之前安国公夫妇怀疑兰陵之行楚王被袭一事,被承元帝亦或是楚王得知其中内情,但这毕竟只是猜测。因为这猜测,萧家人才会心虚,可萧家人也想明白了,不管知与不知,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来试探楚王的态度,就算试探不出,能将萧家和楚王扯到一处去,对萧家及成王一系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百利而无一害的行为,萧家人自是乐见其成。 而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这萧九娘。 可九娘会让他们如愿吗? 这一会儿时间,九娘已经将其中的玄机分析了大半出来。按她所想,她自然不能给楚王增添麻烦,这楚王府的门万万不能登。 可安国公夫人又哪里会给她拒绝的机会,所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并没有说错。不待九娘的拒绝出口,她便招手唤来了胡大娘,让她去安排九娘出府一事。并殷切的吩咐其他婢女和仆妇,去准备各种珍贵药材以做上门之礼,一副着实忙碌且十分上心的模样,倒是将九娘丢在一旁,更不用说让她说出什么拒绝之言了。 这是赶鸭子上架! 这确实是赶鸭子上架,可安国公夫人有这个资格,但凡九娘敢说个不字,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种情形,九娘也不能说出拒绝之言,‘不’字是好讲出,可接下来她又该如何将话圆过去呢?难道说自己活了两辈子,所以知晓萧家人没打什么好主意,或者自己早就和楚王‘暗通款曲’了? 不管是哪一项,都是万万不能与外人言的。 胡大娘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准备好一切来请九娘了。 见此,九娘只能压着满腔的憋屈,曲膝和安国公夫人告退,随胡大娘出去。 她来请安本是带了莲枝,胡大娘话里话外都说婢女只有一个,出门有些不好看。九娘本是想从翠云阁再叫来一个,却被一脸笑的胡大娘拦住了,从安荣院里随意指了一个婢女随同。 不用想,这个自然是来监视九娘的。 这安国公夫人不是个善茬,她身边的人也俱都不简单,个个做事滴水不漏,让九娘不叹服都不行。 九娘又找了想回翠云阁换身衣裳的借口,却是又被胡大娘笑着点出她此时所穿的这身衣裳不差。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九娘本就打着从安荣院回来,便出门去寻楚王,自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她此时身上所穿的这身水红色锦缎小袄,配月白色六幅罗裙,及白狐裘皮大氅,若是去一些大场合,略还稍显有些不够,若是去见客,却是足以。 无法,九娘只得在莲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去楚王府做客,自然不同寻常。 除了九娘所坐的那辆车,前后还各有一辆马车,一辆坐着随同而来的外院毛管事,一辆装着带去的礼物,还带了侍卫若干人等,可谓是声势浩大。 九娘坐在温暖融融的马车中,心里却堵得厉害。 本是惯例请安,顺便想找个由头出府两日,哪知竟成了自己被赶鸭子上架。虽她本就准备来找楚王的,可此‘找’非比彼‘找’。这不是没事找事嘛,也不知道表哥会不会为了做戏,命人拿大棒子将她撵出来。 九娘不由自主便想到这种场景,楚王想和萧家划清界限,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的这种想法真不是无的放矢。 楚王府离萧家并不远,也不过隔了两三座坊市,萧家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楚王府大门前。毛管事率先下了马车,去了门房递了拜帖。 九娘坐在车中有些坐立难安,即怕给楚王找了麻烦,又怕被楚王拒之门外或者冷眼以对。 她非常明白,此时的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若是此番被拒门外,就等同明面上少了楚王这个靠山,朝霞郡主本就视自己为眼中钉,之所以会隐忍,不外乎因为她在府中有‘大势’,且还有个疑是靠山的楚王。若是自己失去被‘利用’的价值,就算她日日躲在国子监中,恐怕日后在安国公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痛打落水狗,再也没有人比九娘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尤其萧家那群人从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没了依仗,以后各种麻烦会接踵而来,即使九娘并不惧这一切,可过惯了安身日子,突然又陷于争斗之间,九娘也是难以习惯的。 尤其她年岁不小了,再过一年便要及笄,是时萧家人定然不会放弃将她卖个好价钱的机会…… 从兰陵回到长安,除过那次花园受伤之事,九娘便一直安然躲在楚王的羽翼之下,风吹不到雨打不着,即使有个大敌朝霞郡主,九娘内心深处也是不惧的。也是到了此时,她才恍然发现她这辈子之所以能过上上辈子汲汲营营所求的平静日子,俱是因为楚王,没有楚王,她依旧深陷无限的麻烦与危机之中。 其实很多东西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人隔绝在她身处的范围之外。久了,便不由自主忽视了。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平静日子过久了,便丧失了那份应有的机敏之心…… 她不该来的,至少不该来到楚王府门前,她该在之前或是来的路上,便生出个什么意外,阻拦下这件事,而不是临近门前,才反应过来。 九娘又是后悔又是懊恼,可她也明白,不管她如何做,即使没有今日,还有明日,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见那管事一直未从门房里出来,她甚至想发话说回府算了,可是她知晓这话她万万不能诉之于口。 九娘此时骑虎难下。 那毛管事之所以会在门房那里耽误这么久,自是被人为难上了。 之前他没少代表萧家往楚王府送东西或者带话之类,可是每次都被人拒之门外,门房那里自是认识他的,所以一见着他,脸色首先便有些不好。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随着楚王的得势,楚王府的大门也不是那么好登的,该客气不该客气的,门房心中自是有一本账。 至于这萧家之人,就是在不该客气的名单之上,早在楚王建府之时,上面便显露出一些端倪,能在楚王府做门房的都是些机敏且极有眼色之辈,自然不会闲的没事惹主子不开心,所以还未等拜帖递上来,门房便拉下了笑脸打起官腔来。 所说之言自是主子不在府中之类的话语,连拜帖都没有接过去,谁让毛管事是个‘脸熟’的呢。 毛管事堆着一脸笑,明明天气寒冷却是大汗淋漓,他作为安国公府外院的管事之一,自是深得府中几位主子信赖,走出去谁人不高看一眼,可惜这个惯例在楚王府却是屡屡被破。 换一个心窄气短的狂妄之辈,自是回去添油加醋大肆在主子跟前诉苦一番,也好博得上面的怜悯,顺便让萧家对楚王生了恶感。可毛管事这外院管事可不是当假的,既然能博得府上主子的信任,自然有他的本事。首先为人沉稳谨慎是必须的,且极会审时度势,尤其他在外院管事,对朝中一些事也知晓些许,自是明白现在可不是楚王求着萧家,而是萧家求着楚王,所以每次来楚王府身段都放得极低。 今日后院老夫人传来话,毛管事一听是来楚王府,便心中只叫晦气。可主子发话了,他个做下人自然只有跑腿的份儿。出门之前,胡大娘特意点拨了他几句,他倒是对这次入楚王府大门有了几分信心。 依稀记得半年多前可是他将九娘子从兰陵接回来的,所以毛管事也曾对府中九娘子关注过,自然知晓当年楚王和这个萧九娘可是有几分小时候的情义在那儿。 有了九娘子这个敲门砖,想必这次定然能完成任务。 只可惜眼前这个眼瘸的门房,连拜帖都不接便出言拒了,要知道他今日拿的可不是萧家的拜帖,而是萧九娘个人的拜帖。 毛管事几不可查的直起半弯的腰板儿来,脸上的笑容也拉下了,斜着眼睛哼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想着总是有几分眼缘,也不想为难你。可你这人实在是狗眼看人低,今日我可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闲扯淡的,我是代表我家娘子来送拜帖的。知道我家娘子是谁吗?是你家主子的亲表妹,是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当年我家娘子陪同楚王殿下同行兰陵之时,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这拜帖你看都不看,便拒之门外,小心让楚王殿下知道了,要了你小子的狗命!” 毛管事架势摆得极大,将这门房唬得一愣一愣。 实在不能怨毛管事狐假虎威,而是素来有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说,这门房守着王府大门,谁想从大门里头进去,首先便得打通这一关。可萧家因与楚王不睦,每次还未入门首先在门房这里就被挡了,也难为毛管事这偌大一管事扮得这副狗腿子模样。 门房不由自主便将那拜帖接了过来,翻开一看上面确实写着懿荣县主的字样。 他面露疑惑之色,到底是被毛管事给唬住了,招来另一名门房让他看住毛管事,自己则拿着那封拜帖往府里行去。 一直快到了楚王的书房外头,他才反应过来这不管是不是什么懿荣县主,她也是萧家的人啊,顿时感觉自己上了那毛管事的恶当。可恰巧常顺从书房里往外走,被其看到了,见此他只能苦着脸捏着那封拜帖靠近前去。 门房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常顺听完他的述说却是面露惊疑。 楚王和九娘约好,本是这会儿要去私宅的,常顺才出来安排车架,没想到这九娘子竟然来府上了。 常顺素来跟在楚王身边片刻不离,也是知晓其中许多端倪,按理九娘子不会是这么不懂事的性格。又想起门房所言那毛管事以及萧家来此那浩大的阵势,常顺面色沉肃让门房等着,自己则又扭身进了书房。 楚王一身出行的行头,正坐在案几前喝茶,见常顺如此迅速,抬眼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想。常顺靠近前去,将拜帖恭敬递上,又将从门房那里打听到的信息完整的叙述了一遍。 楚王搁下茶盏,接过拜帖来看,沉静了须臾,纤长的手指在案上点了点。 楚王是何等人物,说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肝也不为过,仅凭着只字片语便将大致的情形分析了出来。 现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就是两条路,拒还是不拒。 换着大半年前的楚王,自是怎么省事怎么来,怎么与自身有利怎么来,就好比之前九娘刚从兰陵回来之时,他觉得与萧九娘划清界限,与己与她都甚好,便毫不犹豫的那么做了。 这是他的本能,这是他之所以能在母妃逝世之后,小心翼翼在宫中在萧皇后及成王阴影下活下来,所演练出来的本能。只要与己身有利,他不介意利用任何人,甚至不介意利用自己。 他一步步从忍着屈辱靠着他人苟活的小透明五皇子,到深得承元帝宠爱,为众人所忌惮的楚王,他付出的代价超乎他人想象,但他甘之如饴。因为他知晓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不需要靠着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是他的父皇,他也能威慑所有人,他会站在至高无上的地方,去俯视这浩瀚广阔的天下。 这是楚王潜藏已久的野心。 没有人知道外人眼中残废的楚王,竟会藏着这样的野心。 野心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楚王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当他有这种想法之时,他便一直为之而努力着。 为此,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人人都说楚王冷漠无情不似人,手段狠辣非常,是承元帝手里的一把快刀。大家都这么宣扬着,似乎将自己捧得越高,多疑的承元帝便会忌惮他、嫌弃他、不用他。可楚王还知晓自己还有另一面,这一面只有承元帝知晓,他也是一个缺少父爱渴望得到父亲赞同的儿子。 且他是个残废。 楚王必须有弱点,至少在承元帝面前他是有弱点的。 楚王一直知晓自己算不得是一个光明正大之人,他的许多行径与行为都与正人君子大相径庭,可楚王并不介意如此,早说了,他从来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而唯一的破例就是萧九娘。 明明早已想好计划好,却是屡屡被打破。 从对赵王的那次小惩大诫,从动用宫中安下的钉子让承元帝对孟嫦曦产生厌恶感,从那次当着赵王等人对她另眼相看,从开始放弃从孟家那里动心思…… 看似这些不显山露水,实则无人知晓为此他付出了多大的心力。这种行径在他来看是极其不能容忍的,非常时期他并不适合分散心力,却是做了许多‘吃力不讨好’之事。 楚王不是没有分析过自己的心态,他知道也许和那个梦有关,可更多的却是他想那么做。 没有理由,没有缘由,想了,便那么做了。 就好比无人能想象出,本是该在府中闭门思过的楚王,竟会安然的呆在一处私宅中为一名少女做着补习功课之事。 那么此时面临的问题再度回到他的眼前—— 拒还是不拒? 于大势来讲,他此时不该和萧家牵扯上,一旦和萧家牵扯上,虽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太大的障碍,却是代表无尽麻烦缠身。 他的理智是这么想,可他却下意识撇除了这种想法。 他想起了那次安国公府花园之事后,她的种种遭遇;他想起了梦中那个冷漠的他,无视她所面临的艰难处境,及她所遭遇到的一切…… 胸口突然蔓延上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楚王伸出手指按了按心口,却并没有消除去。 那是不舍? 82|42.0 ==第80章== 常顺见楚王面色晦暗莫名,便束手站在一旁未出声。 他太了解这个主子的行为处事了,即使楚王许多时候心思是隐晦的,但他不同常人,素来跟在楚王身边片刻不离,自是知晓许多隐在下面的东西。 结果不用想,自是九娘子被拒之门外,虽然那个少女让常顺心绪颇为复杂,很多时候也是挺喜爱的,可非常时期自然该为大势让道。跟随楚王久了,常顺的行为处事多少也有些肖似楚王。 “让人去迎她进来。” 楚王低沉的男音打破室中的寂静,常顺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殿下。” “你去。” 楚王又道,然后便不再去看常顺,而是又端起案上的茶盏。 常顺即使有再多的话,因着有之前那次‘以下犯上’的经历,也硬将话给咽了回去。他心中略有些感叹,殿下大了,主意也多了,他不该过多质疑,且殿下一向胸有乾坤,既然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主意。 按下所有心绪,常顺应下后便往外行去。 九娘端坐在车中,太阳穴一炸一炸的跳着疼,心跳得很快。 她已经许久未曾这么沉不住气过了。 “娘子,你没事吧?”莲枝似乎看出了九娘的不安,不禁出声问道。 九娘摇了摇头,勉强一笑。 莲枝虽是九娘的心腹婢女,但她一向是坐镇翠云阁的,所以对九娘在外面的一些事情并不知晓,甚至私宅那处也素来是小翠及车夫大奎负责的。莲枝虽不知晓这其中端倪,但也是看出了自家娘子今日是被老夫人赶鸭子上架了,心中自然不忿,可她是个婢女,也不好说什么。尤其车中还坐了另外一名婢女,莲枝知晓这人是安荣院派来监视娘子的。 马车外响起一个有些急促却又带着惊喜的男声。 是毛管事。 九娘眼神一动,安荣院的那名婢女便主动上前撩起了车帘子。 “娘子,还请下车,王府里已经传话,请娘子进府。” 素来沉稳的毛管事,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笑。其身后不远处跟着方才那个门房,挺直的腰板早已不自觉的弯下了,心中一再庆幸自己刚才的‘一时糊涂’。 九娘有些讶然,表哥竟然让她进去,为何不将她拒之门外? 这一会儿时间,九娘已经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了,甚至已经想好日后如何处身,左不过就是麻烦接踵而来,上辈子又不是没经历过。上辈子没有身上的这个县主之位,她也就那么过来了,她不信如今就过不去。 想是如此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因此这会儿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让她脸上惊讶的表情,毫无遮掩的便显露了出来。 幸好这会儿也没人关注她,两名婢女率先下车去,然后回身搀扶九娘踩着车凳下了马车来。 待进了王府侧门,九娘更加惊讶了,那为首的一人见了她来,便迎了过来,赫然是常顺。 好伐,惊讶多了,便不惊讶了,左不过等会她便能知晓为何楚王竟会不按牌理出牌。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里行去,往前行了一会儿,毛管事等人便被人拦住,连同莲枝和那名安荣院安排过来的婢女也被拦住了。 莲枝和毛管事并未出声,大抵也懂得这可能是楚王府的规矩,可那名婢女就没有那么有眼色了,见九娘跟着常顺往前行去,不禁叫了一句娘子。 九娘停下脚步,回首皱眉望她。 这婢女面容姣好,姿色中等,脸上带有一丝急切之色,“胡大娘让奴婢随身服侍娘子呢。” 可惜不是个聪明的。 九娘勾勾唇角,回过头去继续往前,就听得身后莲枝斥她:“我还是娘子贴身婢女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急!” “你——” 莲枝才不理她是不是什么安荣院派来的,没见娘子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莲枝素来有眼色,九娘唇角一动,她便知晓该怎么做了。 目睹这一切的毛管事也只做看不见状,今日九娘子入了这楚王府大门,且还是传说中的常内侍亲自来迎的,别说是一名婢女了,待回去后哪怕是大房二房的主母,也得好声好气的哄着九娘子。 毛管事是何等眼色,自是看出那婢女被喝斥后的不忿之色,只是碍于这是楚王府不敢和莲枝吵嚷起来,估计回去准备想给九娘子主仆二人上眼药。 他心中暗嗤了一声,跟着引他们几人去歇脚的下人去了。 * 楚王府自是不同寻常,雕梁画栋,重楼飞檐,好一副富贵至极的景象。 只是府中的人似乎并不多,沿途一片寂静之色,空气中蕴含着冰冷的凉意,夹道两旁的草丛花圃中及树梢之上,均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九娘跟在常顺身后往里行去,行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入了院中,踏进门内,就见楚王安然坐在窗下,俊逸无暇的侧脸对着门处,正在饮茶。 楚王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蓝绸锦袍,衣襟和窄袖口处是更深一色的宝蓝色织锦腾云绣纹,那只正端着茶盏的修长大掌拇指上带了一个嵌蓝宝戒指,衬得大掌更是白若凝脂,一头乌发全数拢在头顶,用三指宽的碧玉发冠扣住。 楚王有一身好皮囊,平常于外人眼前呈现或是尊贵,或者冷硬,却极少会如此华丽雍容。 是的,华丽雍容。 这种词语本不该用来形容一名男子,但此时九娘见了楚王这身打扮,满脑海都是这种感觉,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须臾眩晕之后,方是清明,这种经历九娘两辈子加起来都不少,自是未显露于外。 “表哥——”九娘的声音中略带了一丝迟疑。 楚王抬眼望向她,点点头,一贯淡漠的脸庞之上并未有其他情绪,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道:“走吧。” “去哪儿?” “出城。” 一直到坐上了马车,九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太明白自己出现在楚王府,会给楚王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可他却是不置一词,仿若这件事很是平常。九娘实在摸不清楚王到底是如何想,可给人添了麻烦,她内心也是有些忐忑与复杂的。 “表哥——” 楚王轻嗯了一声,音调微微上扬,代表着询问之意。 九娘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东西来,可楚王素来淡漠的神态实在有些不配合,九娘心中有些气馁,也有些莫名的委屈,嗫嚅道:“表哥,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不该来的,可是……” 她将今早的遭遇悉数讲了一番。 “无妨。” …… 这声‘无妨’清淡无比,却在九娘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 一股莫名的情绪由心中升起,直至喉咙处,竟让九娘感觉到自己的嘴唇略微有些发抖。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九娘猛地一下垂下头去,不想让楚王看见自己脸上的异样之色。 早说了九娘素来聪慧,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楚王这声‘无妨’背后所包含的意思呢?曾经,九娘非常痛恨自己所背负的这个‘萧’姓,若是能够让她选择,她宁愿出生在一个庶民农户之家中,无须富贵,只要有父有母,全家和乐。 可九娘也清楚这是一种奢望,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她的命运便早已注定,注定沉沦在无尽麻烦之中。 上辈子经历了那么那么多,哪怕她背靠着楚王这座大山,也从未有一人为她遮风避雨过,暴风骤雨她从来一个人扛,也因此养成了她从来将所有人屏蔽在自身之外的秉性。 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妹妹,她事事安排周全,给其需要的一切东西,却从不与之交心。甚至王四郎,上辈子作为夫妻,她说什么做什么也是从不屑于去解释的,她觉得是对了,便去做。上辈子闹成那副样子,又何尝不是有她的性格在内,她也许机敏聪慧,却也有自己的傲气的,解释不听,便不再解释了,也因此夫妻之间越行越远。 包括对于楚王这个靠山,她也许狗腿子也许满脸奉承之色,其实内心也是非常清明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她上辈子所有经历的总结。所以对于楚王的给予,她从来全力以赴给予回报,这也是为何后来毒女提出那种要求,楚王明明没有说什么,她却主动前去。 说是挟恩图报,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我不愿欠你的’的划清界限。九娘天性凉薄,只可惜很少有人能透过本相看透这一切。 重生回来,这辈子与上辈子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楚王变了,上辈子冷硬淡漠狠心肠的楚王,这辈子虽挂着同一张脸皮,却是变了太多,难道真是那次的‘救命之恩’的影响? 九娘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可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稽之谈,楚王可从来不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马车缓缓前行,车中的九娘却是难得的满心茫然。 * 孟嫦曦比萧九娘晚到一步。 她屡屡上门,却是屡屡被拒,后楚王犯了错,被承元帝罚闭门思过,才歇下了上门之举。 之后楚王被解禁,她又故态复萌,到底因为是背着家中之举,也不敢太过过格,只来了两三次。 这次她方到楚王府大门,便看到了萧家的马车,婢女前去门房递了拜帖,她本人则是坐在车上望着那标记着萧家徽记的马车。不多时,便见有人出来迎人,九娘虽是裹着披风,到底是让孟嫦曦看了清楚。 萧九娘? 她怎么会来这里?! 思绪之间,那一众人已经大摇大摆的入了楚王府。孟嫦曦银牙暗咬,内心焦急的等待婢女的回话。这次楚王定然在府中,若不然萧九娘也不可能被放进去,只可惜婢女回来却是沮丧说,楚王殿下忙于公务—— 不见! 孟嫦曦当场扔了手中的暖炉,可她也不可能去楚王府门前大闹,各种情绪滋生,让坐在车中的她,绝美的小脸儿上一片狰狞之色。 就在这之际,从王府侧门又驶出几辆马车来,孟嫦曦只是眺眼一看,便看到了楚王的车架。 “楚王哥哥……” 她撩起车帘,屈身探出轻声呼唤,回应她的却是一众车马绝尘而去。 寒风凛凛,不知何时竟又飘起细碎的雪花来。 83|42.0 ==第81章== 那汤泉庄子离长安城并不远,乃是御赐之物。 上辈子九娘便有所耳闻,却是从未去过。据闻是因楚王为腿疾所困,每到阴雨或者寒冷天气便会疼痛难忍,所以承元帝特意赏下来用以给楚王疗养身子的。 庄子并不大,但一踏入就可见奇异之色,此时正值寒冬,入目皆是一片萧条之色,白雪皑皑,可庄子中却偶现绿意,在这一片苍茫的白色中实属难得。 马车驶入庄子中,一直到了院前方才停下。之后九娘和楚王俱都下了车,其他事物自有一干下人等处置。 室中的地龙早已燃起,这会儿地龙还是比较罕见的,据闻是将地面下通上烟道,日夜不停歇的烧火,热气自然顺着烟道蔓延整个屋子。至少在安国公府,九娘是没见过地龙的,上辈子也仅仅只在楚王府中见过。 九娘的房间也被安排在这栋建筑中,与楚王的房间一东一西,两两相对,莲枝此时也被安排了过来,服侍九娘回房换下厚重的大衣裳。 到了房中,九娘才在莲枝口中得知她离开后的后续。 原来萧家所跟来的一干人等俱被遣了回去,只留了莲枝一人,楚王府安排这项事务的人并未说其他,只让人带了话回去,说是楚王去城外汤泉庄子疗养腿疾,将九娘子也带去了。至于萧家人会如何想,只能随他们。 但九娘可以想象的到萧家人知道这一讯息后会是什么表情,以后大概不会少了麻烦,可楚王这么车马放明的给自己当了靠山,不得不说九娘心中也是有几分喜悦的。 包括莲枝,也知晓九娘子能登堂入室楚王府代表着什么含义,见到九娘后两眼灼灼发亮,却是欲言又止。 一直到屋中只剩两人,莲枝方才开口道:“以后娘子再也不用怕府中那些幺蛾子了,老夫人也真是,非要赶鸭子上架这么一趟。幸好楚王殿下还记得小时候与娘子的情义,若不是此番可是丢了大脸。” 生在世家大族中,没有父母长辈庇护,所仪仗的不外乎是‘脸面’,上面人给你脸,你有‘势’。自然从上到下俱为通达,若不然光下面的那些小鬼就足够难缠的了。 萧九娘如今在萧家,看似超然物外,实则形单影只毫无仪仗,虽有个县主的身份,可府中比她位高者比比皆是,且不说有个朝霞郡主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那些个长辈仅凭一个长者的身份便足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莲枝在九娘身边服侍已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想得比其他人更多,萧家的一些处世之道,作为世仆之家出身的她也是能够管中窥豹的。娘子日后总要嫁人,萧家人只看中利益,若是有个对娘子有些幼时情分的楚王殿下在,日后也是能给九娘子操心些许的。 百利而无一害之事,莲枝自是乐见其成。 帮九娘褪了身上的大氅,莲枝感受了一下室内的温度,便给九娘换了一身的夹衣。这衣裳是有人备好送来的,一并送来了好几身少女的衣裳,衣料俱是上等,颜色鲜艳纯美。不得不说这楚王府的下人办事干练,九娘穿上这身水蓝色莲纹小袄及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居然不大不小正正好。 脚下的地龙烧得非常舒适,不似炭盆那般燥热,而是整个室中俱温度宜人,莲枝忙碌了一会儿,竟然出了一身薄汗,于是赶忙避开去将里头所穿的衣裳褪了两件。 出了房间,去了堂间,楚王也是一身简便的衣裳,方才肩上所披的滚金边的鹤氅及黑狐皮嵌玉皮帽已经褪下,看起来十分清爽。冰凌纹槛窗大开,正对外面一处梅林,枝梢上的红梅含苞待放,明明温暖如春,却又有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 窗下有几,几上有茶,并有糕点鲜果。 见此,九娘精致的眼角弯起,去了楚王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表哥,你可真会享受!” 楚王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表哥,你的腿如今没什么大碍吧?那汤药还在用吗?” 这个问题之前九娘便曾问过,楚王表现的淡然,她便没怎么上心。此时坐在这汤泉庄子中,九娘想起楚王这次出城的借口,心中这才升起了担忧。 “无碍。” “若是无碍,怎么……”怎么会想起来这处汤泉庄子? 后面这话九娘并未说出,可楚王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两日朝中热闹,本王索性避出来,也免得平添烦扰。” 到底为何会热闹,楚王未说,九娘也没有问,左不过就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 九娘并不知晓,之前她对楚王所说阮灵儿之事,楚王早已开始办了。只是既然设局,肯定是悄无声息的,这也是九娘为何见楚王这边一直没有动静的原因。这个计划九娘只是给出了一个大致框架,具体则由楚王补漏,阮成茂乃是尚书省右仆射,位高权重,又有前徐仆射余荫在身,想要在对方身上耍手段,是难之又难。 难,但并不是不能。 九娘是后宅女子,所思所想虽有眼界与身份的限制,却是另辟蹊径,让人有眼前一亮之感觉。阳谋阴谋都是谋,只要有用,楚王可是从来不拘于表面形式的,也因此他早就命人在暗里散播流言。 起先只是有闲杂人等提起早年阮成茂休妻另娶之事,又有人提及阮成茂未为官之前,其原配辛苦持家,哪知却被阮家以无后之名休弃,之后抱病身亡之事。这些龃龉之事早年长安城内知晓的人并不少,因有徐仆射和阮成茂联手压制,再加上日子久了,倒也让人淡忘了去,没想到只是因妇人之间的小口角,竟又广泛流传起来。 此事是先从贵妇贵女们社交圈子中传出的,传到最后传到了前朝,朝中本就有一干掌管记录朝廷动静,负责纠弹百官朝仪,及监察朝堂风纪的御史们,自是有那刚正不阿的御史们出面弹劾。 弹得阮成茂是满头包,苍蝇虽不咬人,但它恶心人,阮成茂被恶心透了。 并有御史将阮夫人徐氏拿出来说事,说其苛刻虐待阮成茂原配所出之女,堂堂的右仆射之嫡长女,竟然落了个有家不能归之境地…… 徐氏乃是妇孺,自然治不了徐氏的罪,顶多是谴责一番她的为人品性。朝堂之上将后宅之事扯出来,自然是针对阮成茂而去的,要知道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治家不严,又何以能治理朝政! 这下乐子大了,纷纷有御史及朝廷命官上奏质疑阮成茂的能力。 这些人其实并不多,朝中举凡有些眼力界的俱不会搅进这趟浑水来,可有人挑了头,自然不乏浑水摸鱼之辈,且阮成茂为官多载,政敌也是不少的,一时间朝堂之上很是有些热闹。 …… 这一切此时身处在汤泉庄子上的九娘,自是不知。 饮了茶,吃了些瓜果点心,楚王便去了书案处理公务,而九娘则是在一旁默默的看书。 这是两人惯有的相处模式。 到了午间,常顺来询问午饭用些什么,又禀说庄子上有刚捕捞上来的新鲜的活鱼。 见九娘有些意动,楚王便说午膳吃鱼,至于怎么处置则由常顺打理。九娘也是个只管吃不愿意想的主,这项艰巨的任务便交给常顺。幸好常顺服侍楚王多年,知晓主子是个衣食住用皆需精致,却从来不会提出任何要求的怪性子,倒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午膳的菜肴一大半都是鱼,各种不同的吃法,很是鲜美可口,又配以冬季少有新鲜蔬菜,让素来饭量小的九娘撑得直抚肚子。 楚王面上不显,但机敏的常顺却感觉到一道赞赏的目光,事后常顺专门吩咐打赏了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自是不提。 九娘面色囧囧的,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吃成了这副模样,动都不敢动,也不敢弯腰什么的,生怕午膳吃得的西从嗓子眼里出了来。饭罢,她便去了软榻上靠坐下来,想揉揉肚子,却又怕被楚王看到,难受得靠在那里想让饱胀感赶紧过去。 “怎么了?”楚王蹙起眉。 “无事。”九娘干干地笑了笑。 见莲枝面现焦急之色,赶忙对她使了个眼色。 楚王的面色沉了下来,直直地盯着九娘,九娘素来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只得说了实话,“吃得有些撑了。” 楚王面容愕然,不过转瞬即逝。 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本就饭量不大的人,却是吃了一大碗碧粳米饭,还将床上的六道菜一道鱼汤吃了一大半,楚王的饭量也是不小的,可见九娘喜欢吃,不免便少动了筷子,于是其他的俱都进了九娘之腹。 “可是难受?” “没事没事,让我歇歇就好了。” 楚王不再言语,去了桌前饮茶,九娘则是靠在软榻上,难受得等待饱胀感赶紧过去。 莲枝看不下去了,小声道:“娘子,奴婢帮你揉揉吧。” “有用吗?”九娘用同样小的声音与莲枝说话,“好吧好吧,你来试试。” 这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现如今九娘只寄望那边楚王不要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莲枝俯身上前小心翼翼的给九娘揉着小腹,这么揉了一会儿,似乎真的有些好了。这时,有婢女奉了一盏茶上来,九娘本是没有想喝的打算,却听那婢女说这是山楂茶,有消食之效。 九娘囧囧的接了过来,偷眼瞄了那边的楚王一眼,见楚王眉眼不抬,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之后,又歇了一会儿,九娘站了身,说带莲枝出去散散步。 散步散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样子,九娘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感觉浑身清爽,只是也有些累了。 回去和楚王说了声,九娘回房小憩。 …… 这一觉便睡到天黑,还是莲枝唤她方才醒。 原来是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九娘赶忙收拾了一番仪容,去了堂间,楚王已经坐在那处等得有一会儿了,桌上正在摆膳。与晌午不同,晚间的饭食以清淡为主,九娘却一点想用的*都没有。 不敢直言,只是拿着筷子不动,面上蔫蔫的。 楚王心中喟叹一口气,本是见素来食量小的她多用了些,还有些满意,哪知她竟一不小心吃撑了,还撑成了那副可怜样。楚王心中莫名有些恼,所以一下午脸色都不好,让出去打赏了那小管事的常顺,回来后听闻了这一出,差点没把肠子给悔青。 这会儿见她蔫头耷脑的,那点恼也没有了,只剩下了无奈。 “多少用一些垫垫,来了这汤泉庄子自是泡汤泉的,你那屋子后有一处泡汤泉的地处,待会儿可以去泡泡,只是空腹并不适宜泡汤泉。” 听了楚王此言,九娘才升起了一些食欲,喝了小半碗燕窝粥。 用罢晚饭,九娘便回房捣腾着要去泡汤泉了。 她房间靠里侧有一扇门,门后果然是一处汤泉池子。 池子很大,呈不规则的半弧形,宽度大约有五米,长度却是未知,因为入目之间,九娘只看到靠右手的方向有边际,而左手处并未见到边际。池子呈原始状态,四周围着不规则的青石高约有三米左右,石间有红梅几株,烟气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九娘见之欣喜,心想这果然是个好地处。 先简单的沐浴了一番,九娘仅着了一件小衣便入了池中。初一进入感觉水的温度有些偏高,泡一会儿便觉得舒适了,温度不高不低正正好,有一股淡淡的硫磺气息,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梅香。 池中的水并不深,且靠边处有砌成花瓣状的台子以供安坐。九娘泡了一会儿,便一时兴起往深水处探了过去,游到正对面的石壁又游了回来,九娘好奇的四处望了望,见左手侧面看不到边际,便往那处游了过去。 白烟缭绕,如梦似幻。 水外是清凉寒气,水中是温暖宜人,九娘神清气爽,悠闲的往前划着。 水声哗哗,烟气缭绕,九娘似是望见正前方有阻挡物。又近了一些,方才看清是一道青石墙,说是墙,还不若说是青石台,只是高出水面大概一尺左右的样子,反正九娘可以很清楚看见石台后面的情形。 九娘好奇眺望,突然在石台后处看到一个黑色类似人头的东西,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就见那人头扭了过来,楚王的俊脸赫然入眼。 天呐! 84|42.0 ==第82章== 九娘两辈子都没有遭遇过如此窘境。 方一开始是惊骇,很快她便意识到情况不对。 要知道她是在自己房里泡汤泉,却是突然出来了个楚王? 她自然不知晓这是汤泉布局问题,这处围在屋后的汤泉池子呈不规则的半月型状,横跨整个屋舍从东到西的位置。原始状态便是如此,所以当年建庄子之时,便以这处池子为整个中心点,且为了野趣,并未动池子的整体构造,只是略做了一些布置。 楚王的房间在东,九娘的房间在西,像这种同处一处屋舍下,本就是夫妻或者极为亲近之人方才可入住,且汤泉池子这么大,谁能想到九娘会一时兴起往这边探过来,所以这种设计也并不为过。 楚王知晓九娘体弱且惧寒,整个庄子中只有正院这处屋舍铺有地龙,他便没有多想,下意识便吩咐常顺将九娘安排在这处屋舍中,反正有两间卧房,刚好一人一间。且这处汤泉庄子,自从拨到楚王名下,还是他第一次前来,除了大体情形以外,具体内里并不清楚,包括常顺也是,便就这么安排了下来。 上面吩咐了下来,庄子上的下人也不知晓九娘的身份,便听之任之了,还只当殿下带了宠妾过来,虽然这个宠妾年纪似乎不大。哪知宠妾并非宠妾,而是表妹,且还是个未及笄的‘小表妹’。 当然这一切,此时的两人并不知晓。九娘见了对面的楚王,下意识便缩进了水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而楚王,可能因为是男子,却并没有这种自觉,只是整个人都转身过来,眉头半拧眼神晦暗的看着对面隔着一道青石台的九娘。 宛如绸缎似的长发蜿蜒而下,可能因为之前盘了发髻,所以还略带了些弯曲的弧度,呈润湿状态随意搭在肩上及胸前,还滴着水珠。浓郁的黑衬着耀目的白,更加显得楚王的皮肤宛如上等羊脂白玉也似,又有一种男子应有的精壮感,绝美与精壮的结合。英挺的剑眉直飞入鬓,其下是一双狭长如墨的瞳子,刀削般挺直的鼻梁,淡粉色偏白的薄唇又给其增添一丝羸弱的病态。 九娘见过那次落水宛若水妖似的楚王,见过一身华服矜持尊贵的楚王,见过满面冰寒让人见之胆颤的楚王,见过雍容华贵一身皇家气派的楚王,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魅惑之态的楚王…… 她隐隐似乎看见白皙如玉与如墨的黑色之间,有两点炫目的樱红,小脸儿刷得一下,顿时红了…… 归咎于上辈子的经历,九娘不是不知晓楚王这身皮囊有多么好,她也不是没见过许多贵女面对楚王时各种花痴的表现,可是这种情绪却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她身上。 可能是因为九娘本身有些迟钝,也可能是心态问题。对于楚王,九娘有惧怕有敬仰有感激,有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但在她心目中,却似乎全然没有妙龄少女面对一个俊美无涛的男子应有的反应。 这是第一次,九娘在楚王面前表现出这种属于小女儿家的娇羞。 几缕湿发随意的贴在精致绝伦的小脸儿之上,吹弹可破的细嫩娇肤,甚至隐隐可以看见其下的淡青色血管,纤细的玉颈,半掩在水下小巧精致的锁骨,平添了一种脆弱的美感。 此时整个小人儿脸都红了,娇艳欲滴,隐在黑发下小巧的耳尖也呈现一种可口的淡粉色。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上面依稀挂着一滴水珠,湿润而晕红的眼角,不似寻常时微微上翘,而是可怜巴巴的低垂了下来…… 楚王莫名感到有一丝口干。 “啊!呃……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啊,不是……” 随着一声惊慌的低讶,九娘满脸局促,一头钻进水里,仓皇而逃。 落入楚王眼中的便是一道急促的水波纹,再之后人便不见了,只依稀可以见到远处缭绕的烟气。 似乎这一切只是梦幻,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 一道破水声响起,惊得守在池边的莲枝赶忙抬起头来。 却见在汤泉中戏水的娘子满脸惊慌的自水中钻了出来,九娘竟是一口气没冒头从那边凫了过来。 “娘子,怎么了?” “无事,无事。” 九娘遏制自己镇定着,四周望了一下不见任何异常,才匆忙从水中走了上来。 “泡得久了,感觉有些头晕。” 莲枝也没感觉出什么异常,只当娘子红着脸是泡汤泉泡久了。她拿起一块大棉帕裹住浑身滴水的九娘,道:“奴婢也听人说了,这汤泉一次只适宜泡一刻多钟的样子,奴婢服侍您起来,待会儿净了身替您擦上余大娘调的香脂,再帮你按按,今晚定能睡个好觉。” 这余大娘便是之前楚王给九娘的老宫人余嬷嬷,现如今在九娘的翠云阁中当着管事仆妇。 余大娘办事干练,将翠云阁管理得有井有条,且极为擅长调养女子身体,从药膳补汤到平日里女儿家保养的一些小手段,甚至连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香膏都会做,成日里便带着莲枝一干婢女捣腾着替九娘调养身子。 九娘经由她手被调养了一阵子,不光惧寒之症减轻了不少,人气色也好多了,整个人也吃胖了不少,至少不若早先瘦得像纸片。尤其九娘如今正在发育,那难言的羞涩之处每每都会胀痛不已,碰都碰不得,余大娘便教了莲枝一套按摩之法,倒是能减轻状况,也因此余大娘十分得九娘看中,日里被各种折腾也是不拒绝的。 净了身,九娘仅披了一件寝衣便上了床榻。地龙烧得暖暖的,一丝寒冷都感觉不到,十分温暖宜人。 莲枝将床柱子上挂着的薄纱放了下来,遮掩住侧躺着半裸着背的九娘,莲芳端着描金檀木托盘,上面放着擦手的棉帕,还有一个润白色的圆肚瓷罐及一支小巧的玉勺。 莲芳是下午被送过来的,一并的还有小翠,并带来了九娘的许多随身用物。零零散散装了一大车的东西,见萧家人如此反应,似乎巴不得九娘就这么住着不回去了。 当然表面上肯定是不能如此表现的,安国公府那边带话过来,说是九娘子陪楚王在庄子上游玩,为免不适宜,所以将随身用物以及贴身婢女俱都送了来,可谓是贴心至极。 莲枝净了手,用玉勺在圆肚瓷罐中挖出一坨膏状体,先在手中温热搓了搓,便上前替九娘涂抹香脂。 这香脂是余大娘特制的,取各种花瓣及香白芷、白蔹、白术、白芨、白茯苓等研制而成,具有润肤白肤之效。所用时,需用手按摩吸收,九娘用了一阵子,皮肤确实比往常更加细嫩光滑,且晶莹剔透。 九娘在身下垫了一层厚软的褥子,才趴于其上,平时她是不敢趴伏的,就怕触了那难言之处生疼难忍。莲枝先帮其玉背涂上香脂按摩,然后是玉臂*玉足,浑身无一漏下。再之后九娘则是换成仰躺的姿势,身上半搭着一层绸被,让莲枝换了一种油状的液体按摩其难言之处。 这种油状带着淡淡馨香的液体也是余大娘特制的,余大娘只说平日涂抹按摩后,可以缓解胀痛,其他再多的却是未说。九娘并不知晓其实还带有丰盈之效,只是偶尔更衣之时,她隐隐感觉到平坦了两辈子的地方似乎弧度大了些。不过因为用时尚短,还看不出什么太明显的效果。 一番按摩罢,已是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九娘之前的忐忑羞愧等等情绪,此时也早已沉淀下去。索*情已经发生了,总得面对,只是明日她该如何面对楚王呢?她可真不是有意唐突表哥的,谁能想到这汤泉池子竟然修成那样…… 脑海里存在这种思绪,九娘渐渐沉于黑甜乡。 莲枝轻手轻脚的替九娘盖上被子,将帘帐掩下,方才退下,让室中归于一片沉静。 * 同一时间,楚王的房中。 比起九娘仓皇,楚王要镇定多了,所以连随身在侧的常顺都未曾发现任何端倪。 在汤泉中又泡了一会儿,之后在常顺的服侍下上了岸,楚王披散着一头黑发,仅着一身雪白的亵衣裤,半靠在躺椅上,双腿放在特制的药桶中,任常顺为他按摩腿脚。 比起几年前,如今楚王的情况要比之前好多了,九娘所制的拔□□汤确有奇效,又有那孙老名医将方子的效用增加了近三成,长年累月这么用着,楚王下肢所封之毒竟有逐渐减轻的状态。 可是也仅限于此,近半年来楚王已经明显感觉到这汤药的拔毒之效不若之前,似乎进入了一种瓶颈期,除了缓解疼痛,似乎再无其他作用,本来楚王还寄望能靠这汤药便治好自己的腿伤,如今也只能另作他法。 其实在这几年期间,楚王也不是将所有希望都放在这汤药之中的,他已经用手段弄清楚了此毒的来源。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已经广布手下去寻找那制此毒之人,如今已经有些消息传了出来,相信不久便能找出那人,解了自己的毒。 不过楚王并不急,毒得解,大事也需办。如今这种局势,一个残废的楚王比一个健全的楚王更加有利,楚王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待按摩罢,时候已经不早了,楚王上榻安眠,今日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总是忙碌至深夜。 心中有些莫名的乱,脑海中总是闪现方才之前那一幕,楚王阖上双眼,强制自己不再去想。 …… 梦是旖旎的,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自楚王开始做起那个荒诞又真实的梦,他便很少再会梦到其他,可今日的梦却是有些怪。 缭缭绕绕,烟气朦胧,看不清楚…… 似乎有人,却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感觉到如凝脂般的柔滑触感,还有那墨黑的湿润黑发,及那隐在水面之下若隐若现的白…… 黑暗中,床榻上的人蓦地睁开双眼。 眼神茫然,静默了一会儿,他微微的皱起眉,身下有一股冰凉的湿意与粘黏感,他伸手一触,面色僵硬。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蓦地响起:“常顺。”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响后,常顺步了进来,同时点燃了高几上的灯盏。 “殿下。” “沐浴。” 常顺一愣,却并未说话,转身去安排楚王沐浴的事务。 85|42.0 ==第83章== 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常顺。 前脚刚服侍楚王进了浴间沐浴,后脚便有铺床的小内侍来禀。常顺先是不信,而后惊喜,再然后面色复杂扭曲的直奔去了卧房,期间还差点摔个狗啃屎。 终于来到床榻前,探手一抹。 一旁伫立的小内侍,面色怪异的瞅着行为有些龃龉的常顺,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紧跟着就见素来沉稳的常内侍,一脸感激涕零的模样,只差用袖子抹抹老泪。 他内心有些小鄙夷,有什么可吃惊激动的,不就是主子一个不小心夜遗了? 他自是不知晓常顺心中的苦处,想当初他先是作为一个小内侍跟着蝶妃娘娘,而后蝶妃逝世,他便转去侍候五皇子。一晃这么多年,楚王也快十八了,常顺也是快近四十的人,别看他日里沉稳严谨,其实内心一直担忧着一件很隐晦的事情。 这种事情是杀了他,也不能道于外人听的—— 殿下似乎与寻常男子有些不同。 而这种不同是在楚王不能行走之后,才出现端倪的,为此常顺差点没把头发都操心白。操心归操心,常顺也知晓这件事事关重大,日里一副无事状,实则暗里一直在关注着。他不是没想过去问问楚王,可这种事拿出来讲,他真怕素来冷漠的殿下会大怒之下要了他的小命。 常顺憋得好辛苦啊,同时隐隐的担忧日渐在他心中加重。 他回想以往,殿下之前并不是这样的,早在十二那年就出了精。皇子初精后,宫中本有派人教导皇子们人事的规矩,可年幼的楚王似乎并没有开窍,且非常不喜这一套,再加上宫中许多事情一直内有机锋,所以虽是规矩,但楚王拒了一次,之后再无负责此事的内侍提过。 再之后便是楚王十四那年替太子挡了一箭,从此下肢不能行走,只能与轮椅为伴。 一起先常顺是没有发现这些异常的,可是日子久了便感觉出了端倪。素来不亲近女子的男子,难免会有夜遗之事发生,可自楚王不良于行之后,却是再无发生过这种事。 为此,常顺饱受折磨,他想着殿下的腿出了问题,会不会那方面也出了问题。 历时多载之后,楚王终于用事实证明自己并没有问题。常顺安下心来,看来殿下并没有问题,只是寡淡惯了,没出问题就好,日后大婚也能生几个小皇孙出来。 按下这些不提。 常顺吩咐了小内侍将被褥俱都换了,便又去了浴间。期间,总会不由自主的露出莫名笑容,楚王瞥了他好几眼,倒没有想到这常顺竟是为了那种事而高兴欢喜的。 他内心有些闷闷的,说不出来的复杂 * 次日一大早,九娘便醒了。 在房里磨蹭了半天,直到常顺命人来请她过去用早膳,方才踏出房门。 去了堂间,楚王已经坐在桌前了,九娘小声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对面坐下。用饭期间,她一直不敢抬头,自是没有注意到楚王那复杂的眼神。 殊不知楚王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虽表面上不显,却是一改往日的镇定,当然这一切是无人看出的,只有楚王自己心里清楚。 久了,九娘也只当只有自己受困于昨日那事,心中略有些感叹她的心性比楚王差多了。这么想了想,倒也释然了些许,虽仍有些尴尬,倒不若之前那般拘谨窘迫了。 用罢早饭,两人各自忙碌。 楚王去书房看着各处送来邸报与密信,而九娘则是拿着那份手稿,温习准备即将而来的岁考之事。 一日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临近黄昏之时,九娘出言告辞,她本就只有两日休沐的时间,明日该去国子监上学了。 楚王也没有说其他,命人准备车架回长安城,他竟然也没有留在庄子中,而是随同九娘一起回了城。 车架先到楚王府,之后九娘改换马车回安国公府,临下车之时,一路上欲言又止的九娘终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道了声别。 似乎那件事只是镜花水月,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这样也挺好,可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只有彼此心中才清楚。 * 隔了两日再去学中,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新鲜感。 阮灵儿今日竟然没有来上学,中午散课之后九娘和程雯婧特意去了宿馆,听了婢女香儿之言,才知晓阮灵儿昨日便回阮府了,是被阮家派人叫回去的。 九娘内心隐隐的有些担忧,可是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按下满腹心绪。 阮灵儿是次日才回国子监的,中午散了课,憋了一肚子疑问的程雯婧和九娘拉着对方去了饭堂三楼的一处雅间,询问之后,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前日叫阮灵儿回阮府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其父阮成茂。 据阮灵儿所讲,阮成茂难得和颜悦色问了一些阮灵儿的学业之事,又关心了一下她的近况,之后带着她去见了徐氏,当着徐氏的面对阮灵儿说让她以后不要再住在学中宿馆了,以后家中会派人每日接送她上下学。 徐氏当时的面色并不好,面色有些憔悴,眼圈也微微有些泛红,不过倒也没说其他,甚至还对阮灵儿露出一个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的笑。 且这还不算,紧接着阮灵儿的闺房也换地处了。 以前阮灵儿住在一处离正房偏远的小院中,闺阁摆设极为简陋,身边也仅只有一个婢女服侍。现如今全部大变样,不但换了一处大院子,里面的摆设与布置比起阮孟玲的院子也不差,且婢女也增加到了四人,院中管事仆妇以及打杂干些粗活的仆妇也俱都有安排。各式衣裳首饰布料药材等等,络绎不绝往她住的院子中抬,月钱也翻了一倍有多,与阮孟玲相同。 现在阮府上下所有人都知晓,大娘子这下是翻身了,再也不是以往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这一切自是楚王和九娘的功劳,只是阮灵儿却不知晓,她也是一头雾水的。 阮成茂在朝中受了气,回来便冲徐氏发了一顿脾气。 他自然不知晓这是背后有人动了手脚,原因则是为了他那受嫡母苛责的长女,他只当是有人与他作对,抓了他的纰漏攻击他。有纰漏,自然要补上,阮成茂发完脾气后,将厉害关系与徐氏讲了,徐氏吓得胆战心惊,又有些感觉憋屈。 可旁人所讲的都是事实,她能说什么,只能暗恨在心,抱怨便宜了那个小贱人,更恨那与她起了口角的妇人口没遮拦,竟然四处宣扬她家的私事。因此日后与那妇人之间又起龃龉,给阮家引来了不少麻烦,当然这也是后话。 总而言之,阮灵儿终于翻身了,至少从目前来看是。 这种种异常,不光阮灵儿一头雾水的,程雯婧也觉得有些不寻常,她虽素来是个直肠子,但毕竟是大家出生,也意识到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唯独九娘心中有些清明,可此事她还未来得及问楚王,自然也不好当着两人面讲出来。且这事就算日后弄清楚,她也没打算讲出来,毕竟有个楚王夹在其中,她可不想因此而牵连上表哥,即使阮灵儿和程雯婧算是她的朋友,内心深处九娘也并不是全然信任两人的。 “既然你家里人变了态度,那灵儿你还准备应选女官吗?”程雯婧问。 阮灵儿虽是不说,但大家都可眼见她用功了起来,恨不得走路时都拿着书看。以往阮灵儿刻苦归刻苦,却没有如此疯魔的状态,九娘和程雯婧自是明白到底为什么,看来王四郎所言,阮灵儿也是上了心。 阮灵儿抿抿唇,垂首道:“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我觉得你们的建议其实挺不错,虽是这中间出了些岔子,但我还是想应选女官的,提前做好准备,争取在下次甑选女官之时能应选上。” 女官是三年一甑选,与采选秀女同时进行,大前年方进行过一次,下次应该是明年下半年。这其间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阮灵儿有很大机会能甑选上,即使不能入宫中文学馆,做个普通的六局女官也是不错的。 看来这阮灵儿虽表面懦弱,其实内心也是内有乾坤的。 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 看似懦弱胆小,碰到嫡母嫡妹的刁难也不敢反抗,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处世之道。她孑然一身,亲爹靠不上,唯一护着她的祖母又不在了,她没有能力也没有砝码去反抗命运待自己的苛责,只能独善其身尽量避开纷扰。 一个弱质少女能忍着屈辱嘲笑在国子监宿馆中常年独住,其实认真想来何尝不是一种本事,至少比同龄许多少女,阮灵儿要好了许多许多。同样的命运摊在程雯婧身上,恐怕她还做不到这一切。 现如今有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她并没有犹豫便选择了,甚至面对亲爹突然的和颜悦色,也丝毫没有动摇。 阮灵儿沧然一笑,这种表情在素来娴静的她,面上是极少可以见到的。她垂了垂眼睑,继续道:“其实,我不大信任我爹,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关心过我。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变了态度,但我不信他能一直护着我。” 徐氏猛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现如今她强忍着憋屈对阮灵儿和颜悦色,此时的憋屈有多么浓烈,日后的反弹就会有多么猛烈,待日后事情逐渐淡化而去,可以想见阮灵儿是时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九娘对她点了点头,满脸赞赏:“灵儿,我没有看错你,你是个有想法的。咱们虽是女子,但命运不一定要掌握在别人手上。” 甚至见阮灵儿此时这副样子,九娘也不禁对那女官之位动了心。重活一世,她是不想嫁人的,可贵女不嫁人是不可能的,不但萧家不会允许,外面的流言蜚语就足够淹死她,而女官之路,却不可谓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九娘现如今的处境并不是那么窘迫,所以这个想法只是暂时被她藏在心中。 阮灵儿羞涩一笑,小声道:“其实我以前没有这么勇敢的,总是想着得过且过,过一日算一日。要不是你们还有王大哥,我大抵也是想不出来还有别的路子,谢谢你们。” “好啦好啦,别在这里感谢过来感谢过去了,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就当是给灵儿庆祝!”程雯婧说。 九娘和阮灵儿对视一笑,之后三人坐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来。 86|42.0 ==第84章== 国子监岁考如期而至,经过三日的考试,紧接着而来的便是为期两日的休沐。 过了腊八,眼见着临近年关,楚王最近也似乎忙碌了起来,再加上国子监岁考开始,九娘自那日之别后竟再也没有见过楚王,尤其这几日甚忙,连私宅也没有去了。 休沐之后,便是岁考放榜。 这次九娘没有之前考的好,只考了个乙中,程雯婧比之前提升了一些,考了丙上,而阮灵儿则是考了乙上,离甲等似乎又近了一步。 九娘之所以会成绩下滑,是被骑艺、射艺两门课拖累了,同样程雯婧成绩之所以会上升,这得归咎于她骑射两门课俱是甲等,拉起了综合评分。至于阮灵儿,与寻常少女一般,骑射都不怎么出色,不过到底要比九娘好上一些,且她入学已久,综合几门课的成绩都是不错的,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努力,会拿到乙上也是理所应当。 到了腊月二十这日,国子监正式大休,直到次年正月二十才会开学。整整一个月的休沐时日,举学上下都十分开心。 九娘在府中呆了两日,便有些烦了。 无他,自那日她从汤泉庄子上回来后,虽表面还是如同以往,但阖府上下待她的态度俱是变了。下面的人是更加恭敬,萧七娘等人各种羡慕嫉妒自是不必说,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也待她越发和颜悦色。 待遇是好了不少,麻烦也增加了许多。 之前因为九娘忙着岁考,还算消停,自国子监大休以后,九娘成日呆着府中,且每日晨昏定省是不能少的,前需要应付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话里话外的‘点拨’,后还要应付萧四萧六萧七几人嫉妒的眼神与偶尔的酸言酸语,简直让九娘烦不胜烦。 那日自汤泉庄子回来后,安国公夫人便将九娘叫过去问话了,自然是问她和楚王一些相处之事。 九娘只说了一小半实话,说楚王知晓她自从那次落水便惧寒,此番带她去汤泉庄子,也是想起汤泉可以调养身子,顺道带她去罢了。至于待她如何,九娘说到了庄子后,她只见过楚王一面,之后再未谋面。 安国公夫人略有些失望,到底打起精神来宽慰了九娘几句。这不,眼见楚王那日之后再无动静,又见九娘闲下来,便催着九娘主动上门笼络。 不过安国公夫人到底是长辈,自然不能明晃晃的对孙女说让她去楚王府,毕竟男未婚女未嫁,九娘虽未及笄,年纪也是不小了。也因此崔氏郑氏两个儿媳妇轮番上阵,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九娘不要总是呆在府中,哪家贵女不是朋友众多,也是该出门多交际交际才是。 至于该交际谁,自是不必说。 九娘烦不胜烦,索性如了她们愿,不是说让她出门多交际吗,她去还不行。 至于去哪儿? 自然是程家和阮家了,她还从未去程雯婧和阮灵儿家中过。第一日去了程府拜访,次日伙同程雯婧去阮府找阮灵儿。这期间自然见到了阮府的主母徐氏,徐氏一副盛装打扮,却是难掩面容憔悴,到底还是端着大家贵妇的派头招待了两人,之后命人待九娘与程雯婧去找阮灵儿,三人坐在一处说话且暗笑在心,自是不必提。 这么混了几日,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等人心中如何想,九娘也没去关注。眼见临近年关,安国公府上事务繁多,倒也消停了下来。 豪门世家过年节自是不一般。 腊月里就开始准备起来,府中四处洒扫除尘张灯结彩贴换桃符,府中上下从主子到下人俱都准备了新衣裳。按理说安国公应应该带着子嗣后辈回祖籍兰陵烧香祭祖的,只是碍于路途遥远,便作罢,只在安国公府祭拜了。 除夕这日年夜饭是在安荣院用的,府中只要有名号的大小主子们俱都在,往常难得见到的几房男丁俱是到了,连平时甚少露面的朝霞郡主也僵着脸到场了。 用罢饭,便是全家人一起守岁,好不容易熬过了子时,晚辈们俱都起身拜过长辈并说了吉祥话,之后各自散去。 接下来几日便是新年里亲戚们之间的互相走动,不过九娘是晚辈,需要她出面的时候也极少,大多都是特别亲近的人家上门,才会让晚辈们露面一下。 这期间成王也来到安国公府给外祖外祖母及几位舅舅舅娘拜了年,至于楚王却是没来。 九娘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楚王了,此时见成王上门,不禁想起楚王。 她自是不知临近年关的这些日子里,宫中那里一直没消停,自太子大婚之后,东宫便屡屡有事发生,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承元帝眼中却无疑是撩虎须。致使承元帝在新年元日那日大朝会上,也是肃着一副龙颜进行,更不用说平日里喜怒无常,诸多迁怒。 承元帝的脾气越加坏了。 * 东宫 新年的喜庆气氛都没有逐去太子妃王嫣儿一脸愁苦之色,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盛装打扮的她又坐在房中抽泣了起来。 服侍她的宫人见了也不敢出声劝慰,只能悄悄去禀了太子。 太子得到信后,命人推了他前来,望着面色忐忑却难掩凄苦之色的妻子,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怎生又哭了?” 其实以往王嫣儿并不是这种爱以泪洗面的性格,她的性子虽称不上活泼开朗,但也不是爱悲风伤月之人。只是自从嫁给太子做了这太子妃以来,别人都看她尊荣加身高高在上,无人知晓她也是承担了巨大的压力的。 家人的期许,承元帝隐晦的盼望,以及知晓自己为何会被选作了太子妃的原因,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言,都是一种承重的负担。 新婚之时,王嫣儿也是甜蜜过几日的。太子虽是身子不好,但长相俊逸,且待人温和,哪知竟有流言蜚语传入她的耳中。原来自己之所以会被选为太子妃,并不是被太子看中,竟全是因为承元帝看她有宜男之相,才会定了她做太子妃。 即使早在出嫁之时,便明白自己肩负着什么,可少女怀春总是诗,又哪能面对如此□□裸的言辞。 偷偷的哭了一场,被太子得知,太子告知她是有小人作祟,不用理会。 宫中的日子是难熬的,尤其身处在这漩涡之中的东宫。 无数人望着这处众所瞩目的地方,自然也有无数魑魅魍魉者各种心机手段往这里接踵而来。王嫣儿从小千娇百宠,又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越在东宫呆久了,她越是能明白这其中机锋。 尤其圣上对她寄予厚望,王家那里更甚,各种调养身子及生子秘方这么轮番灌着,日日在苦涩的汤药里泡,且三五不时还偶有幺蛾子发生,是个人她也承受不住,王嫣儿竟渐渐有了崩溃之色。 像这日,她之所以会偷偷哭泣,便是因为初二那日归宁发生的一件事。 承元帝看重太子,所以待这个儿媳妇素来不差,换着一般人嫁入皇家守得便是皇家的规矩,又哪里有什么大年初二归宁的习俗之说,承元帝对其却是格外厚待,早早便命人去安排了。 太子身子不好,自然不能陪同前去,王嫣儿自己回了娘家,本是高兴而去,哪知却是败兴而归。 无他,皆因全家人又关心她的肚子。 知晓太子妃今日归来,王家一众亲戚俱都来了,包括昌平公主这个外祖母及朝霞郡主这个姨母。亲戚们都在之时,言谈之间便免不了围着她的肚子说事,之后王大夫人拉着女儿去说私房话,昌平公主和朝霞郡主也都在,几人心中也是挺关心王嫣儿的,可更关心的却是她一直不见动静的肚子。 尤其王大夫人,希望寄予得多,也就越加上心,期间感叹了一句,这也有两月之久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本是感叹之言,哪知王嫣儿却因连日以来饱受着压力而上了心。 是啊,她都嫁于太子两月了,夫家之间床笫之事虽不多,但也不少。且还是由太医把脉掐着时间同房,为何自己仍然没有怀上。 回宫之时,随王嫣儿一同归来的还有几包汤药,自然是家中给她求得各种生子秘方。 太子是不允许她胡乱吃药的,有次她吃药被其发现还发了怒,可王嫣儿依旧偷偷在吃。回来后,命贴身宫人熬了药端上来服用,喝着苦得冒酸水的汤药,想着之前在家中的遭遇,王嫣儿觉得自己心也像黄莲那般苦。 听太子如此问,王嫣儿仓皇抹了眼泪,小声道:“殿下,妾身无事,无事。” 太子几不可闻的又叹了一口气,不再逼问,而是温声道:“你也不要多想,该来的自然就来了,如今日子尚短,咱们不过成婚两月,不急在一时。” 可是能不急吗? 且不说王家那里,太医院将日日来东宫当做了必备功课,负责给王嫣儿诊脉的太医有好几个,每日的脉案都需拿到承元帝那里过目。王嫣儿只当圣上急于想抱孙子的心态,并不知晓与她相比,太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她需诊脉及服用汤药,太子何尝不也是。 王嫣儿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拭了拭眼角,“嗯,妾身听殿下的。” 夫妻又叙话几句,太子方才离去。 到了另一处宫室,室中坐着一人,赫然是楚王。原来之前楚王来东宫拜访太子,两人正坐在一起说话,突然内侍前来禀事,太子才暂且去安抚了太子妃。 见太子被人推了进来,楚王眼中闪现一丝几不可查的关切之色。 “皇兄,皇嫂没事吧?” 太子自是看出了楚王眼中的关切,强扯出一抹笑来,道:“无事。” 顿了顿,他又道:“你皇嫂心性柔弱,太易受人影响,你也知晓自孤大婚后,这东宫里一直不得消停,一个个见缝插针往她耳里传话,她心思又重,难免会多思多虑。” 在去之前,太子便知晓太子妃为何又偷哭的原因。 左不过就是她出门散步,有两个宫人私下议论被她听见了。换着平时,承元帝也下过打死不论的口谕,可这大过年的,却是不适宜沾染上血腥。 且太子也有些累了,打死一个,仍会有很多个,宛若附骨之蛆驱逐不去。这宫里阴私手段素来不少,倘若自身不立起来,旁人做再多防备也是无用功。可是妻子为何会如此,他也是能知晓的,明知道自己的宽慰无用,他依旧不忍她独自伤心。 只是次数多了,难免会感觉很累,他甚至感觉自己这次大婚是不是错了。 楚王目光闪了闪,却不好插言这种事,毕竟他和太子都心知肚明,为何东宫会幺蛾子不断。 说白了,不过是见阻止不了太子大婚,便另换了手段罢了,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太子有子嗣诞下。王嫣儿心性柔弱且耳根子软,这宫里的个个都是人精,自然见缝插针的来。她与太子两人不过成婚两月,便成了这副样子,时间久了,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可这种话楚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虽他因腿疾之事有‘自动避嫌’之效,可这种情形自然是能少一事是一事。 “且不论皇嫂,皇兄最近的脸色越发差了,您也不要过多思虑,以自己的身子为重才是。” 太子不由自主伸手触了触自己越发消瘦的脸庞,笑了笑:“孤无事,不过是冬日里没什么胃口,且最近烦心的事有些多,你还不知晓我这身子的,好不了,要坏也没那么容易,左不过就是在拖着时间。” 楚王目光闪了闪,“皇兄还是要注意身子。” “你也别光说孤,你的腿可再有犯病,那汤泉效果如何?孤这身子也出不了宫,只希望对你能有些用处。”原来这汤泉庄子本是太子之物,太子感觉自己用不上,便转赠给了楚王。 “作用不大,皇兄也不是不知晓,这多年的老毛病了。”说着,楚王拍了拍自己的腿。 太子朗笑几声,“看来咱们兄弟二人是同病相怜了。” 楚王苦笑摇头。 笑罢,太子叹了一口气,道:“早知今日,当初选妃时,孤应该自己选的。”口气十分感叹。 这东宫的女主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身份家世容貌俱都要出挑,而最为重要的却是心性。若是心性不成,万般皆不中。 太子不禁想到之前见过的那少女,落落大方庄重而又不失少女应有的明媚,明明年纪不大,但看其言行举止却是颇有自己的主见。且能在幼龄便能凭着一股不屈的劲儿将楚王从滔滔江水中硬拖出来,并没有舍弃独自逃生。也许在明眼人来看整件事发生得极为荒诞,但在有心人眼里却是能看到其身上的光辉之处。 若是她来做这个太子妃,想必自己此时应该不会如此的头疼吧。 87|42.0 ==第85章== 那日芙蓉园夜宴,太子偶遇萧九娘,脑海中不是没有闪过这个念头。 毕竟他这么多年中唯一接触过的少女,也只有孟嫦曦和萧九娘两人。孟嫦曦且不谈,他对九娘其实是挺欣赏的,只是当时他陷于复杂的心绪,且九娘年纪太小,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便在灰心丧气下丢给承元帝做主了。 此时这个念头之所以会再度浮起,并不是太子对九娘有什么心思,而是不顺的生活让其产生了一种感叹,这是常人都会有的情绪。 “你那小表妹呢?最近可还好?据闻她去国子监念书了,小小年纪能有此主见,非常不错。” 太子虽待人温和有礼,却并不是个喜欢将一个少女挂在嘴边说的人,唯一有这个待遇也仅有一个孟嫦曦。此时听太子提起九娘,楚王不免生出一丝疑虑来,且同时有一种莫名的警惕感,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人在觊觎自己什么。尤其结合太子之前‘应该自己选妃’之言,更是让楚王心中十分复杂。 难道说,太子曾经对九娘动过什么心思?为何他竟不知晓? 早说了,楚王从来不是寻常人,说是七窍玲珑心肝也不为过,仅凭这只字片语便大致拼凑出一副真相来,不知为何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松完气之后,却是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升起,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皇兄怎么会提起那丫头?本王也许久没见过她了。”楚王状似无意道。 太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叹道:“生在那样一个家里,也真是为难她了。” 太子这话里的意思,楚王自然清楚。 承元帝一直没有放松对自己以及萧家的关注,之前九娘那次大张旗鼓去了楚王府,会被承元帝及太子所知也是可以想象。不过楚王立世这么久,也是有自身底码的,该显露人前的自是不吝,不该显露于人前的,也自然不会让它显露出来。 这也是为何他之前会对九娘说‘无妨’,虽然有些麻烦,但他并不是应付不来。由太子此言便能看出,他这段时间私底下所做那一切并不是无用功,看来承元帝已经认为九娘的上门是被爱投机取巧的萧家人指使的,而不会归咎为自己和萧家暗通款曲。 如此甚好,这也是今日楚王会来东宫最主要的原因。 探望太子是其一,探听动静是为二。 之后,两人叙话片刻,见太子面上露出疲态,楚王便告辞了。 上了出宫的马车,楚王眼神才晦暗起来。 “……早知今日,当初选妃时,孤应该自己选的……” 楚王不禁收紧了搁在膝上的大掌。 * 太子与楚王的一番对话,自然没逃过承元帝的耳朵。 别说太子有些感叹,承元帝此时何尝不是后悔至极,千不该万不该当日不该一时草率,选了那王嫣儿做太子妃。 其实承元帝并不草率,太子选妃自是重中之重,之前广发花贴,承元帝便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太子选妃,身份家世是其一,容貌命格等都需考虑,包括那宜男之相,承元帝也没少斟酌,为此钦天监与太医院没少被折腾,只是外面人俱不知晓罢了。 那日看似拿到花贴的贵女众多,实则内定的不过只有那几人。而承元帝之所以会觉得自己草率,也不过是因为现实不顺,且他太对太子上心的缘故。 他自然不会认为太子这是埋怨之语,也因此反倒将太子妃及王家怨上了,即恨王家教女无方,又怨王嫣儿自身立不住,身子不成器。可儿媳妇已经娶进门了,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承元帝也不会发作出来。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时间久了会不会发作谁也不知晓。 同时承元帝更加恼恨那些暗里作祟之人,只是自己年纪大了,儿子们也都大了,承元帝日里忙碌朝政,还要操心东宫及太子之事,难免力不从心。 这种力不从心承元帝不是没有感觉到过,只是素来自负的他刻意忽略掉了,反而将责任尽皆都归于他人头上。那些暗里作祟者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数,之后成王及赵王一系因此被迁怒,被承元帝折腾得人仰马翻,当然这是后话。 而此时的承元帝,与楚王的想法奇异的不谋而合。 难道太子竟对那萧家九娘上了心? 只是那少女终究年纪有些小了。 承元帝决定先看看情况,若太子真是喜欢,或是那王嫣儿一直不中用,将那萧九娘抬进宫给太子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 毕竟于承元帝而言,天下都是自己的,更何况是一个贵女,只要儿子喜欢,也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尤其承元帝本就因大婚之事,对太子心怀愧疚。 而这一切呆在安国公府的萧九娘以及楚王,乃至东宫的太子俱都是不知晓。 * ‘上元节’历来是整个大齐最为热闹的欢庆节日。 从正月初十开始,官府便取消了宵禁,民众狂欢达旦,可谓是百无禁忌。各坊间纷纷开起了灯市,其中又以东西两市的灯市最为繁华热闹。 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天色刚刚擦黑,长安城内的空气中便涌动起一股狂欢的躁动,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数盏不等的花灯,略微富贵些的人家还在大门前立起了高矮不等的灯树,更富贵些的则会在路口或坊门处架设灯棚、灯楼。 而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上,皇宫那处也命人架设了鳌山高灯,并有一溜灯棚连着戏台,也算是与民同乐。 安国公府不光在自家府邸所在的坊口设了灯塔,在朱雀大街上也设了灯棚,朱雀大街上自是摆给圣上看的,虽承元帝并不一定会到,但各世家名门数得上名号的俱都在此设了灯棚,毕竟早年可不乏出现因为自家花灯造得出彩者,被圣上招至御前见驾的事情发生。就算以萧家如今的身份,并不看中这个,但众所瞩目之下,脸面也是极为重要的。 不过这一切与萧九娘并无什么关系,早在之前她便和程雯婧及阮灵儿约好了今日出门去逛灯市。 约定的地点在东市,早早的九娘便带着小翠出门了。 至于莲枝等一干婢女,九娘也给她们放了假,留两个人守着院子,其他人也可结伴出门凑凑热闹。 到了茗香阁前,九娘便见到一身红衣的程雯婧立在那处。 程雯婧长得好,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远远的九娘便看见她了,同时也看见了立在她身旁一身青衫显得格外玉树临风的王四郎。 九娘虽有些吃惊,但并不愕然,这么好的机会,以程雯婧的性子定然会拉着王四郎出来。本是因难得热闹心中还略微有些激动,此时却是沉寂了下来。 程雯婧也看见九娘了,远远的就在招手。 “九娘——” 九娘到了前去,“雯婧。” 又对王四郎点头致意,“王大哥。” 王四郎一脸温文尔雅的笑,见到九娘后,温润如玉的眼睛闪了闪,对其颔首为礼。 “咦,那不是灵儿嘛,灵儿,这里——” 今日的程雯婧似乎格外兴奋,其实也可以想象的出来,难得逢到这么热闹的时候。 阮灵儿听到呼唤声,走到这处来,身边除了带了婢女香儿以外,还有个不速之客。 “阮孟玲,你怎么也来了?!” 程雯婧皱起眉,一脸不悦之色。 阮灵儿望了望身边的阮孟玲,又为难的看了程雯婧及萧九娘一眼,拉着两人去了一旁。 “灵儿,你怎么将她也带来了!”不待阮灵儿出声,程雯婧便率先问道。 身为阮灵儿的好友,对其那个刁蛮任性的异母妹妹也是知晓的,且之前阮孟玲没少找阮灵儿麻烦,被好打不平的程雯婧堵了回去,所以两人素来不对盘。 “我也没办法,你不是不知道的,我爹希望我们姐妹俩和睦相处,所以——” 所以不用说,程雯婧和萧九娘也明白了。 这阮成茂也着实有些可笑,事后弥补不算,还要全家人一起演戏做出和睦之态,以好堵住悠悠之口。新年这些日子徐氏没少带着阮灵儿和阮孟玲姐妹二人,四处走家串户去走亲戚,甚至连徐府那边都去了,换着以往杀了徐氏也不会带这个便宜女儿去拜访‘外祖’及‘外祖母’的。 这办法是俗了点,但效果不错,至少表面上是没什么人再议论徐氏不慈之事了,至于朝堂那边的弹劾,阮成茂做尚书仆射这么多年,也不是个没有能力的,自是有办法应付过去。 毕竟被那些御史官员们揪着说事的,不外乎阮成茂此人的人品以及治家不严,阮成茂的人品早年便声名大噪了一阵,那休妻再娶之事连承元帝都没说什么,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治家不严。如今家中和睦,自然也没人能拿着说事了。 就如同楚王当时所说那般,本就是给其找点麻烦添些堵,也没寄望能拿阮成茂如何,不过是一种隐晦的警告罢了。 “也就是说咱们得带着她了?!”程雯婧一脸扫兴的模样。 “雯婧,对不起啊……”阮灵儿垂着眼睑,嗫嚅着。 “好了好了,带着就带着吧,反正我是懒得与她说话。”程雯婧浑不在意的挥挥手,目光扫到那处去,柳眉顿时竖了起来,赶忙奔了过去。 原来三人去一旁说话间,阮孟玲已经和王四郎说上话了,看其脸颊晕红,眼神闪烁,一副小女儿家娇态的模样,又是一个对王四郎心存仰慕者。而王四郎碍于人是阮灵儿带来的,也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应付着,只有萧九娘看出他温和有礼背后所隐藏的疏离。 程雯婧哪里能见得了此幕,赶忙挤了过去隔开两人。 “阮孟玲,你作甚?!” “我没做什么啊,只是和四郎哥哥说说话而已。”阮孟玲眨着眼睛,一脸无辜道。 “四郎哥哥是你能叫的?!” “你不也是叫四郎哥哥吗?那我该叫什么?” “……” 好吧,接下来的行程不用想定然是在水火之中。 萧九娘一脸无奈,王四郎有些尴尬的拉着程雯婧低声劝着,而阮灵儿则是左看右看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模样,阮孟玲跟在一侧,之前有些索然无趣的脸上,此时盈满了笑容。 一众人往前行去,渐渐隐入一片绚丽五彩的花灯之间。 …… 九娘只不过逛了一会儿便烦了。 无他,这一路上程雯婧与阮孟玲宛如斗鸡也似,斗嘴个不休。 王四郎夹在中间也不好插言,至于阮灵儿起初还劝解几句,之后一点作用也无,只能无奈的看着两人。九娘就更置身事外了,从头到尾就做旁观状。 以程雯婧的伶牙俐齿,阮孟玲完全不是其对手,不过这少女似乎一点都不气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九娘也就只当看戏了,只是搅合得逛灯市都没甚意思。 那边两人斗嘴没完,根本没发现事情的中心点王四郎,早就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和九娘并排而行。 “若不然,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王四郎望着身侧那半垂眼脸的少女,在五彩斑斓的花灯照射下,越加衬得少女精致小脸的白皙晶莹。 九娘想了想,点点头。逛了这么久她也有些累了,且如果这么一直下去,今日也不用玩了,直接回家算了。 阮灵儿也没有意见,刚好近前就有一处酒楼,几人便相携而去。 酒楼此时宾客盈满,甚是热闹,进去之后竟然已经没有位置了。 其实也可以想象的到,东西两市的灯市素来热闹,且到了亥时还有烟花可看,早就有许多富贵人家早早就在靠近放烟花的位置定下了雅间,这些个酒楼之所以会宾客盈满也俱都是因为如此,九娘几人没有提前定下位置,会没有位置也是理所应当。 王四郎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连连感叹自己考虑不够周全。 其他三人倒没有说什么,阮孟玲素来是个任性的性子,此番又想在王四郎面前表现一下,便硬拉着酒楼掌柜让其给自己等人挪出一个位置来,为此甚至报上了自己亲爹的大名。 “知道咱们都是谁吗?反正我不管,掌柜你今日一定要给我们挪一处位置出来!”阮孟玲半扬着下巴任性道,言语之间还不忘瞅程雯婧一眼。 就在这之际,二楼凭栏处响起一个男声。 “哟,五弟,那不是你的小表妹吗?” 就见一个长相俊美、锦衣金冠的倜傥男子手持酒盏,凭栏望着此处,目中满是盈盈笑意,九娘却从中看出了些许恶意。 竟是赵王。 88|42.1 ==第86章== 上元节本就是举国欢庆的日子,换着平常宫中本是要设宴,宴罢,当今圣上会带着倚重大臣及众皇子们,去朱雀门的门楼上露面,以示与民同乐。 可今年的上元节因着承元帝心情不好,宫中并没有设宴,众皇子公主们与承元帝上完贺词,便各自散去。 楚王本是准备回府的,哪知出宫前却被赵王拦住了,一并的还有成王齐王与孟嫦曦,几人约他出宫逛灯市赏花灯。 楚王倒也没有拒绝,于是四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宫,到了平康坊方才停下。 几人一一下了马车,楚王则是坐着轮椅让常顺推着,几人随行还有若干不等做寻常打扮的侍卫和内侍跟着一侧,至于暗里还有没有随身保护之人那就不知晓了,反正明面上是看不到的。 “嫦曦妹妹,这整个长安城的灯市,以东西两市最为热闹,各式花灯杂耍戏台俱有,今儿咱们好好瞧瞧热闹。老五那人素来待人冷淡,我这做哥哥的几次约他出来坐坐,俱都被他拒了,今儿也算是托了你的鸿福。”赵王笑盈盈的对孟嫦曦说道,言语之间望了楚王一眼。 与成王一系所思所想一样,如今楚王可是个香饽饽,眼见打压不成,反倒给楚王做了好事,致使承元帝对其越发另眼相看。这不,眼见那胡应荣马上要升刑部尚书了,这胡应荣可是众所皆知楚王的班底。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得便是赵王和成王两人了。 可是他们所想并没有差啊,谁能知晓承元帝不按牌理出牌,明明楚王犯了那么大的事,卖官鬻爵可不是小事,虽此事不是楚王办的,但是其门下所经手,瞎子也知晓跟楚王脱不了关系。可承元帝偏偏就无视了,楚王除了被闭门思过一月,加上手下损失了一个小官,其他屁事没有。 这一转头,刚是新年初始,承元帝便准了刑部尚书的上书告老,又提了胡应荣升上来填了这刑部尚书之位,成王及赵王两人各种羡慕嫉妒恨,言语简直无法形容。 这下好了,打压是不能够了,还是拉拢为上。毕竟楚王众所皆知是个残废,一个残废就算权势再大也无用,自然是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主儿。成王和赵王两人势均力敌,只要能拉拢楚王到己方,立马就可压对方一头。 至于太子,别看成王和赵王两系俱都畏惧太子,但从长远来看,太子只要没诞下子嗣,其实没什么可惧的,左不过就是个短命鬼。别看近段时间东宫那里幺蛾子众多,那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太子要是能生,承元帝早就给其娶妃了,至于拖这么久吗? 成王与赵王虽不太清楚具体内里,但也都不是傻子,做几手准备,这是一个聪明人最基本的行为准则。 见赵王如此说,孟嫦曦含羞带怯的瞅了楚王一眼,道:“赵王哥哥千万别如此说,楚王哥哥本就是副冷淡性子,今日你和成王哥哥齐王哥哥都在,你们兄弟几人聚聚也是理所应当,与曦儿却是没什么关系。” 所以说这几人没一个是简单的,说是去逛灯市赏花灯,谁又真是抱着这个目的。成王和赵王的心思且不说,孟嫦曦不过是许久没见到楚王,于是在赵王面前动了点小心思罢了。而赵王对孟嫦曦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想着之前楚王对孟嫦曦也是有几分另眼相看的,便生了拿孟嫦曦钓出楚王的主意。 这几人一初始目的就不纯,再热闹的灯市也逛得索然无味,也不过只逛了一会儿时间,几人便找了一处酒楼准备歇脚。 几人俱都一身非富即贵的打扮,再加上赵王似乎是常客,不过甫一踏入,酒楼的掌柜便迎了上。明明酒楼已经宾客盈满,也为几人安排了一个位于二楼位置最好的雅间。 这雅间布局颇为别致,说是雅间,却并未有隔断,整个二楼靠东的位置俱是单独隔了出来,有一处楼梯直接连通此处。从内可直接眺望一楼,靠外部则是一侧墙壁全部是窗棂,此时一排窗户大开,可以直接观赏到外面如墨的夜空及远处灯市上那宛若火龙似的一排排花灯,景色十分美丽。 “这地方真不错,据说东西两市亥时会有放烟火的,也不知这处能不能看见。”孟嫦曦去了窗户前望了望窗外,又回到坐榻上坐下。 赵王哈哈大笑,“这是自然,本王安排的地方,能会不好?” 这时,已经有人上了美酒与各式酒菜,赵王端起面前案上的一盏酒,对成王和楚王齐王举了举杯,“难道聚在一起,本王敬你们一个。” 成王和齐王俱都端起酒盏一饮而下,唯独楚王神色淡淡,望着案上的酒盏并未动作。 赵王似笑非笑,“难得高兴,五弟这点面子都不给哥哥?” 楚王抬眼望了他一眼,端起酒盏,一饮而下。立在他身后的常顺,面色有些异样,却是欲言又止。 “好,好,好酒,好景儿,五弟也给面子,再来!” 赵王大手一挥,立马就有人上前给几人斟了酒。 成王几人的酒量俱都不错,这种场合也不怕赵王暗里下药什么的,自是也没有拒绝,这次楚王也未踌躇,端起酒盏饮了。如是这般几番,几人已经喝了两坛酒了,赵王又命人前去拿酒来。 楚王一直少言,顶多偶尔应付一两句,他已经喝了近一壶多的酒,不见微醺之态,面色依旧白皙冷硬,目光依旧沉着。 待赵王又来缠酒,成王出言拦下了,“行了,二哥。老五身子不好,一直少有饮酒的时候,怎的今日你想把他给灌醉不成?” 这么好做好人的机会,成王自然不会放过,他一把将楚王面前酒盏拿过来,一口饮下,“这盏我替老五喝了,咱们就此停下如何?” 赵王似笑非笑,“老三你是会做人情,倒显得我这做哥哥的格外不容人,本王不也是看今日良辰美景,又逢佳节之时,一时有些兴起罢了。” “行了,五哥不能喝,咱们兄弟几个喝,三哥来,弟弟我敬你一杯。”齐王从中插言道。 这兄弟三人推杯交盏起来,言谈举止间机锋不断。孟嫦曦命人倒了一盏热茶来,端到楚王身前来。 “楚王哥哥,你没什么吧,喝些茶来解解酒。” 楚王看了她一眼,接过茶盏放置一旁,这时常顺走了过来,一脸笑意,手上也端了一盏茶。 “曦娘子,咱们殿下素来口刁,饮茶也是,口味一点不合,便不会饮,万望不要见怪。” 言语间,他将茶盏奉上,楚王接了过来,啜了几口。 孟嫦曦面色微红,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坐在楚王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说什么。 静默了一会儿,她终究没楚王沉得住气,出言道:“楚王哥哥,最近甚少见到你,可是很忙?” 楚王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 孟嫦曦面色有些委屈,想说为何自己屡屡上门都被拒,又想说为何那萧九娘竟能进得楚王府大门,可她毕竟是女子,这种话一时之间哪能轻易出口,就在她犹豫之间,忽然听到赵王的声音响起。 “哟,五弟,那不是你的小表妹吗?” 原来竟是赵王酒酣之际,放得齐王在那里和成王打机锋,自己倚着二楼的栏杆做无聊闲适状。 其实换着赵王来想,这番坐在这里干喝酒是没什么意思的,此时此景自是配得美酒舞姬寻欢作乐才是。可孟嫦曦在此,再加上提前没有安排,便只能作罢。 赵王这会儿心情不怎么好,他本是想把楚王钓出来谈谈大事,哪知那成王就像闻着腥的猫似的跟了上来,多了个搅局者,今日想办之事自是不成,也因此最后竟落了一个几人坐在这里干喝酒的状态。 这会儿见了那萧九娘等一众人踏入酒楼,赵王不免有种找到乐子的感觉。 他似笑非笑瞄了一眼伫立在一楼的那群人,又瞄了瞄坐在楚王身侧的孟嫦曦,回过身来道:“那王家的王四郎也在,多美伴侧,这小子倒是艳福。”他闲闲的伸了个懒腰,对一旁的内侍招了招手,“这种时候,酒楼里肯定是没有位置了,都叫上来吧,这萧九娘可不是旁人,是老五的小表妹。” 赵王意有所指,孟嫦曦脸色十分难看。 成王放下手里的酒盏,与一脸笑的赵王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多时,九娘几人便被请了上来。 方才赵王那句‘小表妹’之言,九娘及王四郎几人俱是听到了,抬眼一看,竟是高高在上的赵王殿下。因着二楼地处甚高,再加上四周垂有轻纱帘幔,上面的情形下面却是看不到,就在几人正踌躇之时,下来一人请几人上二楼。 只见此人面容光洁,声音尖细,不用说定是宫中内侍,再加上那露了一下脸的赵王,及赵王方才之言,这二楼所聚定然都非寻常人。 九娘与王四郎因身份关系,自是见过赵王几人,程雯婧三人虽是不知晓这些人是谁,但一见对方打扮非富即贵,又见九娘和王四郎甚是拘谨,便立马做谨言慎行状态。直到两人上前行了礼,并问了好,三人才知晓这些人是谁,赶忙跟在后面也一一行礼问好。 “好了好了,也都不是外人,九娘是老三老五的表妹,王四郎也是太子妃的弟弟,和本王等人也算有些亲戚关系,大家都不要拘谨,坐下吧。” 说是如此说,本是找个地处歇脚,哪知却突然冒出几位皇子殿下,程雯婧三人且不提,九娘和王四郎也是明白这内里的一些机锋的,各有各的心思,自是如坐针毡。 有内侍移来坐榻,九娘与王四郎被安排到赵王几人坐在一处,尤其九娘的位置竟然被安排在楚王身边,和孟嫦曦呈一左一右状。若说无人特意安排,是打死九娘她都不信的。 而程雯婧三人则是被远远放去了一角处,换着平日以程雯婧及阮孟玲的性子,自是会抱怨不公平的待遇,但这会儿几人俱都拘谨,又哪敢提出抗议,没看到在场之人个个都是天潢贵胄,寻常之时见都见不到的主儿,又哪里是小小的她们能够惹得起的。 反正楚王已经车马放明要给自己当靠山,九娘也不是个矫情的性子,坐下后便对楚王亲近一笑,叫了声‘表哥’。 至于一侧孟嫦曦那灼灼的眼神,九娘只当做没看到。反正两辈子都躲不过这孟家娇娇女的刁难,索性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九娘很是安然,楚王眼中闪过一抹笑,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 有内侍上前给案几上换了酒菜,又给王四郎及九娘面前摆了酒盏,并斟了酒。赵王今日也不知是抽了什么筋,十分热忱的招呼王四郎及九娘饮酒。 时下大齐国泰民安,上至贵族下至寻常老百姓,都有没事喝两盅的习惯,别说是男子了,女子也有饮酒的习惯。 九娘看着面前的酒盏十分为难,她可还没忘记楚王曾经说过的话,虽说她此时已经口中生涎,颇有种想喝上几杯的蠢动。 “她不饮酒。” 沉默了一晚上的楚王,突然开口道,拿过九娘跟前的酒盏,一口饮下。 孟嫦曦面色一震,微微发白,眼中竟隐隐有水润溢出。 89|42.0 ==第87章== 场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赵王的笑声打破了寂静,“本王还没发现,五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 九娘有种想呛咳的冲动,她倒没有多想,顶多是认为楚王生性霸道,不容自己在他面前饮酒罢了。 至于怜香惜玉,她即不是什么香玉,楚王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性子啊。不过这种情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垂眼帘做乖巧状。 “九娘妹妹竟然不会饮酒?你该不会是害怕喝醉了吧,时下哪家贵女不会饮酒,不会饮酒可是万万不行的。”孟嫦曦笑得十分娇俏且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亲热感,她对九娘虚晃了下自己手中的酒盏,道:“你看我也有饮,不过饮得是女子爱喝的荔枝酒,若不然给你换这种,难得赵王哥哥高兴,你可不要扫兴啊。” 不待九娘提出异议,赵王便大手一挥,就有内侍上前给九娘换了酒盏,并在酒盏中注满了淡红色的酒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且赵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虽有楚王撑腰,九娘也是想能不给他惹事就不给他惹事的。尤其这种女子喝的果酒,与男子所喝之酒大不相同,若是九娘之前喝醉那次所喝的那种松醪酒,她喝三四盏就倒,这种女子喝得果酒,却是能喝差不多一壶有多。 其实九娘上辈子酒量没有那么差的,不说千杯不倒,喝个一两坛子也不再话下,这辈子之所以会酒量奇差,不过是因为饮酒甚少的原因罢了。毕竟酒这东西,是喝得越多,酒量越好。 她抬眼看了楚王一眼,双手持起酒盏,对赵王等人虚敬了一下后,一饮而下。 “小女因身子问题,从不饮酒,此番几位殿下都在,自是盛情难却,只此一盏,万望赵王殿下不要见怪。” 楚王本来微眯的双眼,缓缓拉开弧度,没有说话。 赵王笑眯眯的道:“一盏哪能够,这里在座七人,不加你六人,总得一人敬一个吧。” 九娘的面色凝滞,楚王本来和缓的眼角又微眯了起来。 王四郎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赶忙开口道:“九娘既然不会饮酒,不若就让在下代了吧,她是女子,万望赵王殿下不要见怪。” 说着,王四郎便端起面前的酒盏来。 赵王冷哼一声,随手便砸了手中的酒盏,让场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对本王如此说话,本王说让你代了吗?” 王四郎端着酒盏的动作在半空中凝注,面上微微有些难堪。 光耀如他,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人物,良好的家世与出众的学识,让他行走在外从来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无视他的颜面。可王四郎也知晓面前这个人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对方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是龙子,皇族从来凌驾于世人乃至任何世家之上,不容辩驳。 齐王脸上的笑容一凝,也没料到赵王会如此说话,王家怎么来说也是四大世家之一,且府中又刚出了个太子妃,正是大出风头的之时,虽他与赵王两人并不惧王家,但能少一事便是一事。 他赶忙插言道:“二哥,你喝多了。”又对王四郎说:“四郎不要见怪,你们未到之时,咱们便喝了不少,我二哥这是喝多了。” 有人给了台阶,王四郎自然也懂得顺着台阶下来的道理。 “无妨,这一杯就当我给赵王殿下赔罪了。” 他勉强的笑了一下,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心中依旧担忧九娘的处境,却是知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给其解围,不禁焦急的看了九娘一眼。 “谁说本王喝多了?”赵王一手挥开齐王,面色酡红,一副喝多了胡搅蛮缠的样子,却是没有再拿王四郎说事,只是眼神灼灼的望着九娘,“萧九娘,你今日给不给本王这个面子?” 这是想以势压人?! 这确实是以势压人,以赵王的身份,萧九娘确实说不出来不给其面子的言语。 对于王四郎,不管怎么说对方能为她出面解围,九娘心中也是有些感激的,尤其赵王借酒劲儿闹成这副样子,想必今日怕是难以善罢甘休了。楚王是如何想,九娘并不知道,可她知晓自己不能多给楚王找麻烦。 不就是喝酒吗?她喝了便是,有楚王在,想必她喝醉后,他定然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这么想着,九娘伸手去拿面前的酒盏,还未持起,就听得案几上传来啪地一响。 却是楚王将手中把玩已久的酒盏搁在了案几之上,因为力道有些大,所以发出了声响。 “不给你面子又如何?!” 楚王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虽是面容平静无波,可任谁都能感觉到那隐藏在淡漠下面的危险。 赵王嘭的一声击了下桌面,他斜睨着楚王,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说出的话语却是格外不让人,“老五,你这是和哥哥作对了,就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带着玉石指环的食指直指萧九娘,神态是全然的高高在上与鄙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王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就仿若翡翠玉珠跌落最上等的玉盘,却又带着男子应有的微微磁性。 “怎么?你想同本王翻脸?” 楚王嘴角噙着一个不显的弧度,如墨似的瞳子淡淡的睇着赵王,明明他只是半靠在轮椅上,一副闲适的模样,却是给人几欲喘不过来气的压迫感。 怎么?你想同本王翻脸? 楚王的问话干脆而又简单,谁也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他竟会用如此言语回敬赵王。毕竟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明知双方私下不合,但在面上却是从不会闹这么僵的。 没有人会想到楚王竟会如此车马放明给一个小小的贵女撑腰,说是什么表妹,实则像赵王这种身份没有人会将这层关系放在眼里,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楚王和萧家不合,不是吗?可楚王偏偏就站出来了! 赵王敢和楚王翻脸吗? 毋庸置疑赵王是不敢,也是不能的,至少眼前是不能。他这番虽是另有目的,却从未想过将楚王推给那个等着捡漏的成王。 而楚王如此明晃晃的打脸,也让赵王格外不能忍受,他眼中闪过一抹厉光,却依旧是一副喝醉了微眯着眼不甚清醒的模样。 齐王正欲开口解围,成王赶在他之前说话了。 “行了行了,都是兄弟,你们也不怕人笑话。老五,你二哥喝多了,难道你也喝多了?还有二哥,你之前便说了这萧九娘是我和老五的表妹,这么明晃晃的为难她,是不给我跟老五脸了?” 这成王话里机锋甚多,看似斥了赵王也斥了楚王,实则还是偏帮楚王在说话,又有给台阶赵王下的意思,包括赵王都没办法说成王这话说的不对,且还将楚王拉到了己方阵营来。 赵王面色难看,却是没有言语。 成王笑了一下,又道:“都是兄弟,此事便就此撩过。时候也不早了,二哥看来也是醉了,咱们兄弟四人共饮此杯,就此结束如何?” 他端起面前的酒盏,同时有内侍上前与几人斟酒,这样一来保持了表面的和谐,倒是没有人拒绝。 这一次倒是没有人给九娘斟酒,就只赵王成王齐王楚王四人各饮了一杯。 楚王冷哼了一声,丢下手中的酒盏,常顺便推着他离开了。九娘这会儿也顾不上王四郎等人了,随后跟在了后面。 他们是从酒楼侧门出来的,这处倒是不若前面的热闹拥嚷,颇为僻静。侧门处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楚王和九娘先后上了马车,常顺坐在车夫身边,马车缓缓往前行去。 出了这条小巷,顿时陷入一片喧嚷的氛围中,马车前行不再顺畅,只是慢慢往前挪着。 与外面的拥嚷相比,马车中显得要安静许多。 九娘此时心绪颇为复杂,她真的没有料到楚王竟会如此给自己撑腰,甚至不惜当面差点和赵王闹僵。 “表哥,我又给你惹事了。”九娘面色干干的。 楚王没有说话。 想着之前楚王在酒楼饮了不少酒,九娘熟稔的打开一侧角落处矮几上鼎状风炉的壶门,又拿着铜夹捣了捣风炉里的炭火。不多时,茶釜中的水已经翻滚了,她拿出茶盏,又从银质茶盒中取出茶叶,一番捣鼓之后,甘美的茶汤已经煮好。 她殷勤的倒了一盏茶,来到楚王身边,搁置他的面前。 “表哥,喝茶。” 楚王并未说话,面容微微有些怪异,因着车中的光亮并不显,所以九娘并未看出楚王面上的异样的酡红。 九娘又将茶盏往前推了推,“表哥,你喝了酒,喝茶解解。” 楚王依旧没动。 九娘这才抬眼去看楚王面上神色。 楚王的目光素来是清冷且清亮的,此时不光面上带着异样的潮红,眼神也似乎有些浑浊,甚至隐隐泛起了血丝,显得格外吓人。 “表哥,你怎么了?” 这会儿九娘可没有心思怕楚王会不会因方才那事怪自己,满心都是急切。她上辈子虽不擅医,但对毒术的一些细枝末节却是懂的,楚王这副样子若说是发怒完全不像,倒像是出了什么异常。 她不禁大着胆子伸手去触摸楚王的额头,被其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正欲缩手,小手却是被大掌包住了。 “表哥……” 对着楚王浑浊却又异常锃亮的目光,九娘内心揣揣,后面的话语也被楚王下一刻的动作,全然给吓了回去。 大掌覆盖住小巧的玉手,仍贴于楚王发烫的右额上,忽然往下移了移,滑到对方的鼻尖。楚王似是嗅了嗅,鼻息灼热而滚烫,九娘被烫得一颤,想收回手来,却被紧紧拉住动弹不得。 恍惚间,感觉自己手心被轻啄了一口,九娘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什么其他了,想往后退去。可楚王硬拽着她不丢,两人拉扯之间,九娘一个不稳往前倒去,她本就坐在楚王身侧,这一倒刚好倒在楚王身上。 对方身上的温度极高,即使隔着衣裳九娘也似乎感觉到滚烫之意。难道楚王生病了,还是中了什么招?九娘此时脑海里一片浆糊,无法思考。 “表哥……”声音里写满了哀求与怯弱之意。 九娘想退了开去,却发现自己细软的腰肢已经被铁臂牢牢的禁锢,挣也挣不开来。柔软的女体紧紧的贴在坚硬若磐石的身躯之上,一点缝隙都没有。哪怕九娘经历了两世,她也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形的,尤其对方还是楚王,她整个人完全都呆住了。 想出口叫人,但还未启唇,就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所笼罩,颈后处温软的皮肤被大掌覆盖,炙热得吓人,竟然九娘忍不住竖起颈上的汗毛,微微打起哆嗦来。 她愣愣的直视着眼前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邪美而俊逸的脸,心怦怦跳得生疼,震耳欲聋。 缓缓的,俊脸拉进,九娘直接被一片波涛汹涌所覆盖住。 90|42.0 ==第88章== 上元节的长安城是热闹的,也喧嚷的。 大街小巷都亮着色彩鲜艳的花灯,四处都是上街来逛灯市赏花灯的老百姓们,有衣衫华丽者,也有衣衫简陋者,但俱都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一家老小手牵着手,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结伴而行。 大街上有叫卖声、有吆喝声、有看戏耍发出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拥嚷的人群,所以貌似平凡无奇的马车只能在人群中缓缓前行。 坐在车辕上的常顺不禁有一丝烦躁,想着方才殿下饮了那么多酒,又隐隐有些担忧。 楚王虽能饮酒,却从不多饮,毕竟他的腿疾乃是中毒所制,而酒这种东西有活血之效。因着平时控制得当,楚王的腿疾并不若之前那般容易犯了,可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常顺会武,耳力极好,隐隐似乎听到身后的车厢中有叫‘表哥’的声音。他只当九娘子在和楚王说话,倒是没有多想。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出声音有些不对,不禁神经一绷。 “表哥……” 这个声音在四处喧嚷的氛围中是那么的不起眼,却是钻入常顺的耳里。此时他也顾不得犯上什么的,赶忙转身推开车门。 他瞪大眼睛去往车里看,就见本该是坐在车中的两人此时完全缠在了一处。身穿一身冰蓝色锦服的修长男体完全覆盖在娇弱女体之上,将对方可怜兮兮的抵在了车壁上,只露出了两支纤细的手臂来…… “滚!” 猩红的眼神直射过来,仿若一把利剑似的直插入常顺的心,同时一个茶盏砸了过来,淋得他一头一脸的温热茶水,却也让常顺顿时清醒过来,赶忙转身滚了出去并飞快地合上车门。 早在九娘拼命挣扎时,楚王便清醒了过来,可他竟然不想丢开。 唇下是香甜的温润,沁入心扉的馨香,粉嫩且可口,掌下是少女馨软的娇躯,温软如玉却又有一种独有的纤细感。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叫嚣着要更多,甚是那日的梦也若隐若现在脑中浮现…… 所以楚王疯狂了,本就不清明的神智顿时被卷入一片波涛汹涌中…… 一贯的警觉让他在常顺闯入的那一刻,便清醒过来,同时灌入的冷风也惊醒了处在混沌之中的九娘。 “表哥……”九娘可怜兮兮的哽咽道。 楚王感觉到脸颊上有一抹湿润,顿时让浑身滚烫的他身子一僵。他急促的喘着气,眼前似乎笼罩了一片薄薄的红雾,透过红雾他看着眼前这人儿—— 粉白而精致的小脸儿,失去了以往应有的淡定与笑容,一双轮廓完美的潋滟大眼,此时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小巧的鼻尖可怜巴巴的泛着红,浅粉色的唇瓣光泽而又充满水润感,隐隐似乎有些肿胀,像似被什么凌虐了许久…… 楚王经不住诱惑,又覆了上去,唇上的触感一如方才那般柔软细滑,一直贴在她劲后大手微微用力,双唇之间贴得更紧。唇瓣间似乎有酒的芬香,又微微带了些涩味儿,楚王食之入髓舔舐着…… 良久,他猛地一闭眼,将怀中的人紧紧钳在怀中。 “别动,本王中药了!” 车中是一片寂静,似乎车外的拥嚷完全传不到车中来。 九娘僵着身子,整个人都是木的,脑海全部都是方才的遭遇,以及楚王那句‘中药了’。 静默了一会儿,楚王松开双臂,九娘顿时宛如受惊的兔子也似,躲到了离对方最远的一角处。 心脏依旧怦怦跳动着,怎么压也压不住,九娘蜷缩着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楚王再发疯。她脑海里狂乱的翻滚着什么,却是怎么也抽不出线头。 另一边,急喘了许久的楚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住不稳的鼻息。 “常顺——”清亮而低沉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沙哑 “殿下。” 常顺满脸惊慌的滚了进来,头脸上还沾着青黑色的茶末,半垂眼脸不敢直视车中情形。 “让人立刻送她回去。” 常顺一愣,“是。” 马车很快便在一处略微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这一会儿九娘虽心中依旧慌乱,但表面上却是看不出什么了,凌乱的衣裳和发髻也俱都被她整理好。常顺方一打开车门,她便迅速跳出车外,从头到尾她一直都低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楚王一眼。 不远处同样停了一辆马车,车夫是大奎,车外站着小翠。 方才九娘和楚王离开了,小翠随后跟着,虽后面没看见小翠,看来她一直是跟在后面的。 九娘在小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很快便绝尘而去。 寒风中,马车的车门大敞,冷风将一室温暖尽皆卷了出去,同时也让楚王燥热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常顺一直不敢抬眼去看楚王的脸色,可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也终于得到落实。 原来殿下竟对九娘子有那种心思,平常淡漠宛如没有什么情绪的人,竟然会孟浪的在车中做出这种行举! 是举国上下狂欢的这种氛围所影响吗? 常顺瞧了一眼目光尽头那热闹的人群,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烟花爆竹声与欢呼声。 此时他还不知晓楚王是中了药,那药定是带了催情之用,至于是谁所下,左不过就是赵王成王两人。 楚王没料到这两人胆子会如此大,竟然敢在酒中下药,毕竟那种场合下,敢在里头动手脚,任何一人出了事,其他二人都脱不了干系。成王不会便宜赵王,赵王也不会便宜成王,同样这两人也担不起承元帝的怒火,这也是楚王之所以明知道那处酒楼是赵王安排的,却依旧处之泰然的缘故。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戏耍似的下这种带催情作用的药,想起之前宫中私下里隐隐流传的一些关于自己‘伤了下肢不能人道’流言,楚王的薄唇讥讽一勾。 魑魅魍魉终究是魑魅魍魉,就喜欢做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并没有将怀疑的目光放在赵王身上,毕竟他可是和成王一同长大,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此人的心性。 浑水摸鱼,趁机下手。 好你个成王,真以为本王会看不出来?! “回府。” 在昏暗与冷风的包围中,楚王面色依旧微微有些潮红,却是冷硬如冰。同时,又有一种隐晦的复杂在其中翻腾着。 * 回府的一路上,小翠都没有发现九娘的异样。 到了翠云阁,莲枝等人俱都在,见九娘这么早就回来了,虽是略微有些疑惑,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开始备水服侍九娘沐浴后好歇下。 “哎呀,娘子你——” 莲枝发出一声低微的惊叹,目光投注在九娘的腰间。 九娘垂头一看,便看到自己腰肢上一圈红色的印子,同时她也看到自己胸前几处泛着红青的指痕。她不禁有种羞愤欲死的感觉,又庆幸自己是背对着莲枝,身前的异常并没有被莲枝看到。 “你下去吧,我自己洗。”九娘歇力让自己表现的沉着。 莲枝面上显出几分担忧,欲言又止下去了。 九娘褪了身上的内衫,迈腿进入水中。 垂眼便是那几道明显的指痕,让九娘整个脑海都是一片乱。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 之前的遭遇让九娘感觉像是在做梦,可这留下的痕迹却似乎并不想让她船过水无痕。她呆呆的望着那已经开始泛青的痕迹,明明身子隐于水下,却似乎能清晰感到那痕迹上所散发出来的炽热感…… 九娘呼吸一促,用手去搓那些痕迹,搓到皮肤泛红也没能让痕迹褪去,反而似乎更加严重了。 她沮丧的拍打了一下水面,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该死的赵王和成王!此时九娘也意识到下药的不会是别人,定然是之前那别有心机的赵王和成王两人。 她以后可该如何面对表哥! 九娘捂着脸无声哀嚎着。 * 小翠素来是个寡言少语的,莲枝对从她口中套出话并不报信心。 可此事势在必行,莲枝虽未经历过人事,可在安国公府这么多年也不是混假的,自然明白女子腰间那种淤青是为何故。 难道娘子被人欺负了? 实在不像,她知道小翠不是常人,由她跟在娘子身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小翠不会回来后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莲枝绕着弯儿想从小翠口中套话,无奈一直没有套出,反而惹来的小翠的警惕。 “你到底想问什么?” 莲枝面色为难,想着小翠到底也是贴身服侍的,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翠面色顿时就红了,呛咳两声后,支吾道:“这事你就别管了,没人、没人欺负娘子……” 她一直跟着九娘身边没离开过,唯一不在的时候,便是那会儿娘子是和殿下在马车中独处,那么莲枝所说的不言而喻,自然是楚王干得了。 与常顺相同,本来小翠还疑惑为何自己和妹妹竟会被派到安国公府来,要知道像她们这种经过特别训练的,一般都是安插在宫中或者其他处做钉子,被派来侍候一个小娘子无疑是大材小用。可主子所下的命令,旁人是不可置疑的,此时小翠终于明白最根本的原因。 其实小翠能对自己姐妹二人来服侍萧九娘,是由衷感到庆幸的,往常被训练时她不是没见过任务失败者的下场。这里很安逸,也很安全,虽是做些琐事,但娘子素来待下人宽厚,若是以后真的成了女主子,也算是她和妹妹的福分。 此时小翠的心思开始发生转变,若说之前是因为楚王下令方才来服侍九娘,这是她们的任务,不掺杂任何情绪,只是上面下令了,她们便照着做,此时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心态。 当然这一切,九娘并不知晓。 * 到了正月二十这日,国子监开学。 学中十分热闹,到处都走满了来上学的学生。 自那日之后,九娘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程雯婧及阮灵儿等人。无他,皆因这几日又发生了一事,让她一点想出门的心思都没有了。 起先只是爆出萧十娘征得萧杭的同意,要来国子监念书的消息,紧接着萧六娘和萧七娘闹着也要来国子监念书。赖不过两人的磨,府中的长辈答应了,想着左不过这两个年级还小,也没到说亲的时候,能出来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因着九娘,现如今萧家的人也并不认为女子上国子监念书是做无用功。 这也就罢了,临近开学的前一日又发生了一件事,朝霞郡主竟然同意小囡作为萧六娘的伴读,一同去国子监念书。 哦,对了,现在小囡不叫小囡了,而是叫萧如。与上辈子的小囡同名,也不知朝霞郡主是如何做的,反正小囡被冠了萧姓,却是并未入族谱,也没有排行,不过终究算是有了个正式的名字。 若说九娘能无视十娘来学中上学的事,那么萧六娘和萧七娘这两人就着实让她郁闷,而萧如的出现则让她心中升起了一种微妙感。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是又暂时抓不到对方想与她作对的手脚。总感觉两辈子经历竟诡异般的重合,上辈子萧六娘便宛如跗骨之蛆也似缠着自己不丢,走哪儿都不忘与自己作对,如今自己躲到了国子监中去,她竟然也跟到学中来。 且这不说,还拉上了一个萧七娘,并多了一个萧如! …… 正月二十这日,一大早便有两辆马车在安国公府侧门等候。 一辆是九娘惯坐的马车,另一辆则是负责接送萧六娘三人的车架。 九娘刚来到停放马车的地方,便看到萧六娘挑着眉梢斜睨着自己,脸上满是不忿。 “真是架子大,咱们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她却是一人独乘。” 立在她身侧的萧七娘,低垂眉眼笑了一下,道:“咱们怎么能和九妹妹比,人家可是圣上钦封的懿荣郡主。” 站在两人身后的萧如,倒是一直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九娘满心厌烦,看都懒得看三人一眼,径自上了马车。 眼见对方理都不理自己,马车绝尘而去,萧六娘怒哼了一声,气嘟嘟的也上了马车。 “瞧她嚣张的那副样子!” “咱们日后少不了机会对付她!”萧七娘勾着唇角道。 这几年来萧七娘一直不顺,从来顺风顺水惯了,可自打多了一个萧九娘,她便宛如碰到天敌也似屡屡落入下风。兰陵的那段日子且不算,回到长安以后,萧七娘觉得阿爹和嫡母俱都变了。崔氏是个大度的,也是个心中有成算的,所以素来对下面的庶女不差,萧七娘早年在府中有个才女之名,更是得亲爹嫡母的另眼相看。 可自从兰陵回来,她便感觉什么都不对了,阿爹忙于外面的事务,待她不若往年的亲近,素来对她和颜悦色的嫡母也变了态度,倒是亲近起那个萧九娘来。她不忿屡屡与萧九娘作对,嫡母不但不帮她,反而斥责过她几次,这更是让萧七娘恨九娘入骨。 若说之前只是小女儿家的意气之争,经过之前几次被九娘打脸,且连累到自身处境,现如今萧七娘对九娘的态度就是,你不痛快,我便痛快了。这次她与萧六娘去国子监念书,少不了她在其中的怂恿,而朝霞郡主视九娘为眼中钉,自是顺水推舟。 “这倒也是。”听到萧七娘如此说,萧六娘心中才舒畅起来,她斜眼瞄了一下坐在边上一直未出声的萧如,“你是个死人?没忘记我带着你一起是干什么的?” 萧六娘素来是个刁蛮跋扈的性子,对萧如也颐指气使惯了,斥责也就斥责,斥责的同时,还顺手抓了矮几上的糕点冲萧如砸了过去。 萧如一身国子监学生常服,本是干净整洁的,顿时被弄了一身糕点沫子。萧如也未反抗,似乎是习惯了,抬手便拍了拍身上的脏乱,并眼含委屈道:“她都不理人,怎么轮的上我说话。” 萧六娘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发作。 萧七娘只当没有看见这一幕,萧如半垂的眼帘中却是翻滚着各种情绪,久久才归于平静。 马车驶出安国公府侧门,不久后又驶出一辆马车,里头却是坐着自从韩云娘死后便一直少在人前露脸的萧十娘。 * 九娘的心情本就不怎么好,到了第一堂课上课之前更加不好了。 她瞪着台上站着秦典学身边,一身学生常服的孟嫦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 萧六萧七萧如来了,这孟嫦曦怎么也来了,且还跟她是同一个教舍! “这是新来的学生孟嫦曦,望大家以后和睦相处。” “各位同砚好,我是孟嫦曦。” 台上的少女绝美而纯净,一身黯淡的学生常服也抹除不掉她浑身的光耀。教舍中认识孟嫦曦的人并不少,能在太学院念书的出身定然非富即贵,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年纪小小便在长安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孟家嫡女孟嫦曦呢。 孟嫦曦笑容纯美,仪态优雅大方,简单的自我介绍完,便在秦典学的安排下来到九娘身旁的一处空位上坐下。 “九娘,没想到咱们能分属同一教舍,以后请多多照顾哦。”孟嫦曦小声道。 九娘扯了扯唇角,就当做没听见。 上面秦典学已经开始讲课了,之前的教舍中低低的议论声,此时也归于平静,学生们俱都拿出自己的书卷来,随着讲课声而翻动书页。 一堂课还未上完,中间又被打断了。 却是一名典学模样的人领着萧六娘三人来了,教舍中顿时哗然,这连着来了四名女学生,且个个花容月貌,教舍中的男学生并不少,个个口中虽未说什么,却是眼中异光连闪,面含激动。 九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有预感自己未来的日子不会平静。 第一堂散课后,教舍中的学生围成了两拨,大的那一群人中心点自是孟嫦曦,萧六娘萧七娘及萧如几人的身边也围了几名学生。 阮灵儿凑了过来,小声问道:“九娘,你那日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你没看到九娘有靠山?” 说话的是一脸兴奋之色凑过来的程雯婧。 这两人当日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大抵情况还是能看出的,左不过就是赵王殿下想找九娘的茬,却被楚王殿下给挡了回去。 “九娘,楚王殿下是你表哥,他长得可真俊,也真厉害!”程雯婧兴奋道。 这还是九娘第一次从程雯婧口中听到她夸赞别的男子,寻常都是四郎哥哥如何如何的,不过九娘也看得出夸赞只是夸赞,并未包含其他东西。 就好比濒临危机之时,突然凌空杀出一个英雄来,且这个‘英雄’长得并不差,甚至是俊美且身份尊贵的。少女怀春总是诗,豆蔻少女突然见到一个格外与众不同的男子,且这个男子的行为是代表着‘正义’。九娘是程雯婧的好友,她自是站在九娘这一边,那日见九娘被为难,程雯婧也是感到焦虑的,可她没有办法为之出头,此时车马放明出来给九娘撑腰的楚王,又打压下代表‘邪恶’一方的赵王,就格外得程雯婧的青眼。 但也仅限与此,与王四郎对于程雯婧来说,感觉完全不同。 “楚王是我表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啊。”九娘低声道,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她有些不愿意提起楚王,尤其那日经历了那么一遭,倒不是说她有多么的厌恶楚王,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九娘,你们在说什么呢?能不能说来给我听听?” 一个细柔的女声响起,就见孟嫦曦走了过来,脸上是一脸友善的笑。 “我们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在说有关学业的事。” 九娘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的,对于孟嫦曦此人,她一向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 那日,阮灵儿和程雯婧也是见过孟嫦曦的,对于孟家这个娇女两人也并不是没有耳闻过。不过当日情形,其中机锋不断,程雯婧和阮灵儿两人也许心思简单,未曾见过什么大场面,但也能看出那日孟嫦曦的一些言语与行为的别有心机,也因此见九娘态度不冷不热,也没有质疑,只是眼瞅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人。 “你们真是在说学业吗?九妹妹,你这人怎么总是谎话连篇,我怎么听见你们在说楚王殿下什么。”坐在不远处的萧六娘也是一脸笑,话音却是格外刺耳,“孟娘子,你方才难道没有听到吗?这个人刚才那会儿声音那么大,我都听见了。”她指了指程雯婧。 看来是程雯婧方才太过兴奋,没注意到自己的音量,才引来这么一出戏。 孟嫦曦自然没错过萧六娘眼中的恶意,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可她却并未回答对方的话,只是面露为难,欲言又止。 91|42.0 ==第89章== 教舍中的气氛十分诡异,一众学生望了望孟嫦曦后,又去望九娘。 此时无声胜有声,现如今所有人都认为孟嫦曦也是听见了,只是孟嫦曦待人宽厚,不太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萧九娘的颜面。结合之前萧九娘所说的话,与萧六娘所说萧九娘总是谎话连篇之语,让教舍中许多学生不禁对这个素来待人冷淡的萧九娘,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心绪。 这种情绪一初始是极为淡薄的,但是积少成多,日后总会形成为一种异样的目光。这种情形九娘上辈子没少遇见过,贵女们的手段差不多都是如此,利用言语之上的陷阱来致使旁人对自己的印象不好,从而使自己声名狼藉。日后就算自己没有做什么,别人也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不用别人泼脏水,自己便先脏了。 九娘就笑了,她上辈子到底是挖这两人的祖坟,还是干了什么丧天害理之事,怎么两辈子都缠着她不放! 还不待九娘发作,程雯婧便出声了。 “你们两个可真是好笑,咱们熟吗?我们认识你们吗?我们说什么干甚要同你们讲!” “我只是好奇而已,问问罢了,毕竟楚王哥哥我也认识。我刚来国子监,没有什么朋友,也是想着我和九娘是不是能做朋友。” 孟嫦曦泫然欲滴,绝美的小脸上是一片委屈,格外惹人生怜,果不其然引起一片不平之声。 “程雯婧你凶什么凶,你是女子,这么凶小心日后嫁不出去。”一个男学生出言道,满脸激愤之色。 “她本来就很凶悍,你才知道!”一名女学生小声道。 人群中隐隐有偷笑声,还有低声的议论声。 程雯婧目瞪口呆,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平日里还算能和睦相处的同砚围攻,阮灵儿急得双目通红,左右望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九娘想,程雯婧大抵是没有见过这种心机深沉的女子,什么都不用做,只用言语挑拨两句,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便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似的为其出头。 上辈子有一个词语形容此类人种,叫做‘白莲花’。在贵妇圈子中流传已久,似乎有不少贵妇吃过类似这种人种的亏,且大多都是各自府上的姬妾,所以一些贵妇们对这种人十分痛恨。 曾经九娘也自省过,若是严格说来,她也有行径够得上白莲花一说,所以上辈子偶尔听到有人说起此语,她的心情很微妙。不过她并不引以为耻,为达目的偶尔做做戏,并不是什么耻辱之事,所以吃了同样的亏,她并不会怨对方手段高超,她只会觉得技不如人。 重活一世,这辈子九娘似乎安稳了太久,平静的日子过久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是有爪子的?! 九娘捏了捏程雯婧的手,将她激愤之下与众人大吵的行径止住。她微勾唇角,站起身来,直视方才口出讥讽之言的男学生,目光锐利且又隐含不屑,“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你堂堂一个男子,只因一些小口角便拿女子嫁人之事说事,贵府的教养就是如此?” 那男学生顿时被臊得面红耳赤起来。 不待他出言说什么,九娘又转移炮口:“论语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种最基本的道理你们不懂也就算了,还非要说出来显示自己的浅薄,呵呵……” 随着这声轻笑,九娘拉着程雯婧两人便走出了教舍。她并未点明说何人,但在场所有人都知晓她此言指得是谁,不过是‘好奇心过甚’的孟嫦曦,还有摆明了没事想找茬的萧六娘。 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也许方才还有些觉得萧九娘此人不实,此时却不免多想,非礼勿听本就是大家出身应有的教养,而这两人却不光偷听别人说话,反倒还倒打了一耙。 这就是对方的教养吗? 会意过来其中意思的学生,俱都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去,当然也有没有明白其中意思的,纷纷围着垂着泪珠无限委屈的孟嫦曦安慰着。 至于气得脸颊通红的萧六娘,没有人理会她,连萧七娘都站的离她远远的,只有萧如不得不凑近前去,却被其泄恨似的在胳膊上一掐。 萧如吃痛一声,却是不敢开口抱怨,低垂的眸子中闪过许多情绪,有愤恨有委屈有沧桑还有一种茫然。 * “九娘,你可真厉害!” 国子监后花园一处凉亭中,程雯婧拍了拍九娘的臂膀,夸赞她道。 “不是我厉害,而是见过太多这种人。”九娘无奈一笑。 “你可别说,也真是,那孟嫦曦怎么那样啊,装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又没有人惹她,倒害的我们落了同砚们的埋怨。”程雯婧抱怨道。 阮灵儿却是若有所思。 九娘睇了阮灵儿一眼,意有所指:“这种人多得去了,道行有高有低,反正不好对付,日后你们若是碰到这种人,有两种选择。” “什么选择?” “一,举手投降,二,落荒而逃。”九娘伸出两根纤指,笑盈盈的说。 “好哇,你敢取笑我和灵儿!” 程雯婧不依,扑上来搔九娘的痒,一边搔还一边叫阮灵儿来帮忙。阮灵儿笑得小脸绯红,却是不上前,只是摆手。 闹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停了下来。 九娘抿抿鬓边的头发,精致的小脸儿上一片绯红:“我说的是真的,反正你们以后注意这种人。尤其是灵儿,日后你若是要进宫为女官,可千万得注意这方面的事,要知道宫中的争斗历来凶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很多时候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便被人做了筏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九娘直视阮灵儿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担忧,她不想说这种丧气之语,可阮灵儿即打定了注意要入宫,两人又是朋友,这种话总有一天必须出口。 且九娘也知道让她早一日明白也是好的,总比懵懵懂懂入了宫,一不小心丢了性命。若是实在不成,不入宫也是可以的,早做打算总比事到临头的好。尤其今日之事,一看就知道孟嫦曦及萧六娘几人是冲她来的,阮灵儿心思纯正,程文婧性格冲动,给两人提个醒,也免得日后发生被利用来对付她的事。 “九娘,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吧?”程文婧讶然。 阮灵儿却是若有所思,却又隐隐有些慌乱。 “我说的夸不夸张,你们日后就懂了,不过灵儿是入宫为女官,并不是为妃,倒是危险不大。但不要忘了在后宅之中,上位者使用阴私手段从来不会是自己亲自出马,也是要下人做帮手的,事情办成,自然身受倚重,出了差错,兔死狗烹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而后宫不过是放大版的后宅罢了,道理是相通的。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打击灵儿的积极性,毕竟咱们是朋友,我总不能看着你受苦。” 两人听了这话静默下来,都是世家出身,即使单纯若程雯婧也是明白些许后宅阴私的,又何况是从小生活在后母苛责下的阮灵儿。 “那可如何是好,若不然灵儿你不要入宫了,你看你爹现在也知道关心你,何必再去做那劳什子女官?”程雯婧犹豫道。 阮灵儿面上有一些慌乱,突然面临这种问题,换着其他人都不能自制,又何况是一个才芳龄十四的少女。 她柳眉紧皱,粉唇抿了又抿,“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不然先看看,反正离甑选女官的时候还早,我再想想?” 九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了,我说这话也只是给你提个醒,事先做好准备总比临时现抓瞎的强,毕竟这关系着你的一生。” 阮灵儿满脸感激之色,“九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对了,九娘,你得罪过那个孟嫦曦吗?我怎么感觉她是冲着你来的。还有那个萧婉,满脸的恶意,连遮掩都不带遮掩的。她也姓萧,你别告诉我她是你们萧家的人!”程雯婧岔开话题。 九娘苦笑:“那孟嫦曦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得罪了她,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冲着我来了。至于那萧婉,你没猜错,她确实是我们萧家的人,且还是我同父异母的嫡妹,在我们家排行为六,人称萧六娘。且今日到咱们教舍的另外那两个姓萧的,都是萧家的人。” 啊! 程雯婧和阮灵儿愕然。 “反正这几个人跟我不对付,你们知道这点就好了。”九娘做下结语。 两人纷纷点头,世家大族的阴私甚多,即使同属同一家族的兄弟姐妹也并不是都能和睦相处的,这些道理程雯婧和阮灵儿都懂。 “看来以后你麻烦不少。”程雯婧说。 九娘苦笑,随即又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斗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惧她们。” * 程雯婧一语成谶,接下来的日子里九娘确实麻烦不少。 那日事后虽并未显出什么异样,萧六娘也没有再来找九娘的麻烦,可没过几日,一些流言蜚语便在国子监中流传开来。 九娘在国子监中一直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际,唯独算得上是朋友的便是程雯婧阮灵儿,再加上一个王四郎。院中许多学生鉴于她的身份,不乏有想与之交往的,毕竟一个萧家的嫡女并懿荣县主的身份,就足以让萧九娘炙手可热了,更不用说她还有当两位皇子的表哥,可九娘素来待人淡漠,有不少人碰了钉子。 这番有关萧九娘的事在国子监中风传起来,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原来所谓的萧家嫡女是假的,这萧九娘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姬所生,除了有个萧姓,连个母族都没有,十岁之前还是一个没名没姓的贱奴之女,还是安国公夫人可怜她,才给了她一个萧姓。至于那懿荣县主的身份,不过是因为她走了大运罢了,更不用说赵王楚王两位皇子,根本与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与萧九娘假嫡女相比,萧六娘才是真凤凰。 亲爹是大名鼎鼎的萧家五郎君清安居士,亲娘是圣上的外甥女朝霞郡主,其外母更是圣上的胞妹,真正的世家嫡女,出身贵重。 据闻这萧九娘在萧家仗着有个县主的身份,素来张扬跋扈,同属姐妹的几人俱都受过她欺辱,且此人心思狡诈特别会做表面功夫,哄得长辈们喜欢,暗里却没少欺压同族的姐妹…… 世家豪门素来阴私不少,这还是第一次在国子监这种单纯的环境中,爆出来这种阴私来,一时间萧九娘在国子监中出名了。 平时上学散学,上课下课,甚至去饭堂用个饭,也不少有人望着她窃窃私语,目露鄙夷。 为了这事,脾气不好的程雯婧没少与人争执,可争执有用吗?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总不能去堵住别人的嘴,不让人家说!阮灵儿急得不得了,被气哭了好几次,倒是九娘一直处之泰然。 “九娘,你干嘛拉我,我非撕了她的嘴不可!” 程雯婧被萧九娘拉着,一路喋喋不休。 “行了,雯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就算撕了她的嘴,有用吗?女子当众和人打架,可是丑闻,且咱们学中身份没一个是简单的,你先与人动手就是你的不对,总不能让你爹娘上门低声下气与人道歉。” “可她们实在也太过分了,一些没影儿的事也说得如此有声有色。” 九娘无奈道:“你也知道是没影儿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理她们!” 程雯婧恼恨的跺跺脚,她也懂得九娘说的意思,她虽是性格冲动,却从来不是性格刁蛮总给家中招惹祸事之人,可是实在难以气平。 “好了好了,我这当事人都不气,你气什么。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表现得越是恼怒,她们越是起劲儿,这是人的劣根性,不理她们就好。”九娘拍了拍手里的书卷,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方才几人去藏书楼,哪知在藏书楼中又碰到几个不识相的人,程雯婧当场便与人起了冲突,若不是九娘拉着她,估计还要上去与人动手。 阮灵儿也在一旁劝道:“是啊,雯婧,我觉得九娘说得很对。你看九娘不理她们,她们渐渐就很少在九娘跟前‘议论’这事,可你看我们,咱俩越是表现的激动,越是有那无聊之人恶意前来。” 这几日阮灵儿也没少受气,不乏有那‘好奇’之辈前来找她打听萧九娘的事情。阮灵儿为人温和,嘴又笨,想帮九娘解释却总被人恶意曲解,为此被气哭了好几回。 见两位好友都如此说,程雯婧只得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听九娘的,不理她们了!”紧接着,她又道:“可是九娘,你能告诉我为何她们那么说你,你竟能如此淡然?” 九娘呵呵一笑,揉了揉眉心,“我能告诉你我是见多了吗?” 确实是见多了,与上辈子一些遭遇相比,这种利用流言来诬蔑自己的事情,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还有更多的手段,恐怕程雯婧两人见都没见过。 若说九娘没感觉是假的,可她非常清楚这种情况,过多的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不但压不下流言反而会让水更加浑浊,便宜了想浑水摸鱼之辈,还不如冷处理,让它慢慢淡去。 当然罪魁祸首她也没准备放过,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 散学的钟鸣声响起,程雯婧与阮灵儿走后,九娘在教舍了磨蹭了好一会儿,待教舍中的人散了大半,才开始收拾书囊准备离开。 每逢散学之时,便是国子监中学生最多的时候,身为流言蜚语的中心点,九娘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但也不想面对那种许多人在自己周遭窃窃私语的场景,所以经历了几次后,她便学会了避开过多的人群。 待九娘走出教舍之时,太学院里的学生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三三两两。她一路穿过几排教舍,出了太学院大门,择了条人少的林荫小道往国子监侧门走去。 刚走没几步,就被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萧十娘。 萧玉的脸色十分复杂,隐隐带了一抹不显的担忧,“九姐,你没什么事吧?” 这声‘九姐’,让两人俱是面色一震,九娘复杂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十娘有些局促,头也低了下来,嗫嚅道:“那流言是萧六娘三人所为。” 萧十娘之所以会知道,完全是因为萧六娘几人曾经来找过她,作为曾经做过萧九娘好姐们却又与之翻脸的萧十娘,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具有代表性,毕竟萧九娘欺辱同族姐妹,萧十娘也算是其姐妹。 九娘一怔,缓缓道:“我知道。” “不光是她们,我查过了,好像和那孟嫦曦也脱不了关系。” 十娘口气先是有些急,后面慢慢低落下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如今没有资格与萧九娘说这种话。别说她人,曾经她也背叛过萧九娘,如今又哪里有资格去说别人。 九娘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十娘似乎也意识到九娘的冷淡,面上有些讪讪的,“我先走了,若是、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跟我说。” 丢下这句话,她便匆匆走了,留下九娘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缓不过来神。 过了许久,九娘才又缓缓往前行着。 她不知道萧十娘说这话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也不想去想这些,突然有一种从心底泛出的疲累感,这是哪怕萧六娘等人费尽心机对付她,也从未有过的感觉。 到了国子监侧门,远远九娘便见到来接她的马车。 她正欲过去,一个人影从侧面斜插了过来。 “九娘——” 来人正是王四郎。 “王大哥。” 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先是萧十娘,又是王四郎,怎么都来了。 上元节那日之后,王四郎便一改之前的殷勤,甚少出现在九娘面前,大抵是暗里发生了些九娘不知道的事,反正九娘总有一种他似乎刻意的在避着自己的感觉。 不过这样也好,两人有着相同的认知,以后也能少许多麻烦。 当然从程雯婧口里,也没少听到王四郎的消息,甚至九娘知晓这几日她成为众矢之的,王四郎曾几次当众为她辩解过。感激之意是有的,其他却是没有。 “九娘,你没事吧?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最近事情有些多,便耽误了。” 这是托词,九娘心知肚明。 她露出一抹笑容,道:“没事啊,王大哥我能有什么事,我挺好的。” “可那个——” 王四郎大抵是想说那流言之事吧。 九娘了然的笑了笑,安抚道:“没影儿的事,也让他们传得沸沸扬扬。放心,王大哥,我很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王四郎面色有些怔然,突然释怀一笑,“是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九娘你能如此想,甚好。” 倒是他自己魔怔了,他怎么能质疑九娘的心性呢?在他的心目中,萧九娘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少女,她美丽、聪慧、待人大方得体,尤其这一遭又让他了解到她另外一面,换着平常少女恐怕早就不能自制了,她却一直处之泰然。 心间模模糊糊的怜惜之意在此时达到了最高点,王四郎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为眼前这名少女心疼,甚至有一种想代之受过的冲动。 上元节那日所发生的一切,是王四郎作为一名男子,第一次在心悦少女面前感到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甚至隐隐有些羞愧,为何在九娘被为难之时,自己竟然无能帮助她,也因此这些日子他一直不好意思出现在九娘面前。 就在这之际,发生了流言一事,外面传得实在太如火如荼了,即使生在国子学中的他都有所耳闻。听到这些流言,王四郎是不信的,为此素来待人宽厚的他与人红了几次脸,他内心又气又急,想来安慰九娘,却又因为自己心中的那点小心思而却步。 这番能出现在九娘面前也是他实在熬不过了,他觉得自己还不如程雯婧和阮灵儿,至少这两人一直坚定的站在九娘身边,他该早先出现的。 “九娘,我信你,放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王四郎情难自禁,抓住九娘的手说道。 九娘不防,被抓了个正着,紧跟着她就反应过来,赶忙抽回自己的手。 “王大哥?” “九娘我……”王四郎面含激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男声响起,打断了王四郎接下来的话语。 “上车。” 九娘扭头就见到马车中,楚王与平时相比显得格外森冷的脸。 92|42.0 ==第90章== 国子监的侧门处,因着早已散学,所以显得格外幽静。 门前站在两名穿着国子监学生常服的学生,男子温文儒雅、清贵出尘,少女娇小玲珑、柔美清艳,两人站在一处,远远看去像是一幅画。 可此时这幅画却被突然凑近的一辆马车给打破了,楚王端坐在车中,一身暗绣锦服,头束玉冠,面色却是森冷如冰。 “上车!” 这是九娘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楚王如此森冷的模样,这种森冷是一种警告,九娘并不陌生这种警告,所以她下意识便爬上了车辕,浑然忘了一旁站着的王四郎。 “九娘——” 王四郎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抓住九娘的衣袖,九娘回头望了他一眼,道:“王大哥,我该回家了。” “可是——” “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好吗?” 其实九娘根本不想与王四郎改日再说,可如今这种情形,还是将对方先敷衍离开的好。不知怎么,她看楚王的脸色,总感觉他似乎很讨厌王四郎的模样。 王四郎还想纠缠,一道宛如利剑似的目光射了过来,让他抓着九娘衣袖的手不禁松开了。 他脸色难看的望着车中端坐的楚王,楚王不避不让回视过来。两个同样出众的男子对望,一个温文尔雅,满身书香气息,一个矜持尊贵,浑身充斥着冷肃与威严。 王四郎的心里很乱,他在想这楚王到底和九娘是何关系,真的只是单纯的表兄妹关系吗?为何他竟然感觉似乎并不是。 常顺瞄了眼前这个不识趣的人一眼,使了个眼色给马夫,随着骏马的一声轻嘶,马车绝尘而去。 “以后离这个人远点!” 九娘上了车后才反应过来,脑海中出现上元节那日发生的一幕,顿时感觉如坐针毡,连看都不敢看楚王一眼。此时楚王突然出声,顿时让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楚王很满意九娘的答复,一直晦暗翻腾的双眼也缓缓归于平静。 “你有多久没去私宅了?”楚王转动着食指上的蓝宝戒指,望着九娘。 九娘一愣,紧接着而来的是心虚,不禁垂下头来,“这些日子临着开学,有些忙。” 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小翠曾提起过此事,却是让九娘给拒绝了。娘子都如此吩咐,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质疑,所以私宅那处九娘是一直没有去的,浑然忘了之前自己每日都要去私宅一趟的事情。 见九娘如此说,楚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抬眼看见她缩成一团,格外可怜的模样,楚王心中有些烦闷。 “本王记得以往你从来不怕本王的,怎么现在倒是活回去了?” 九娘简直想哀嚎出声。 怕,怎么不怕?不过是楚王纵容她久了,她忘了上辈子潜藏在自己骨子里的惧怕而已。 且如今她不是怕楚王,而是尴尬。那日发生的事仍旧历历在目,她向来娇养的身子上的残留的指痕刚消,虽说大家知道楚王是中了药才会如此那边作为,可她毕竟是女子。虽说还未及笄,虽说大齐男女大防不严,可被人那样又那样了,她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九娘此时满心的窘然和无措,她竟然被楚王轻薄了。 楚王啊,不是别人!简直让九娘不敢想象! 明明刻意忽视的记忆,此时又清晰起来,九娘半垂的小脸涨得一片通红,烫得能煮熟鸡蛋。 楚王指了指身边的坐垫,“过来。” 九娘浑身一颤,还是磨磨蹭蹭的坐过去了,却是离楚王有些距离,只差没贴在车厢壁上。 楚王瞥了她一眼,侧过身子,一手撑着车壁,一手抬起她粉嫩的小脸儿,墨黑的瞳子端详她片刻,直到将九娘看得心肝都发颤时,方才开口道:“你在怕本王。”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是因为那日之事?” 九娘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若不是最后的自制力还依旧存在,这会儿九娘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去。 “什么啊?表哥你说什么?”九娘干笑两声,眼神不敢直视对方。 楚王狭长的眸子半眯,又端详她片刻,才松开自己的手。 车厢中陷入一片静谧,九娘半垂着头揣揣不安,楚王却是瞳色晦暗,瞧不清其中的颜色。 蓦地,小巧的下巴又被抬了起来,楚王看着眼前颤抖不已的浓密睫羽,与那小巧的鼻尖及粉嫩的樱唇。不知为何嗓子竟有些干,大拇指磨蹭上粉嫩柔润的唇,直到将它磨蹭的嫣红起来,楚王方才眸色复杂,嗓音嘶哑道:“本王会负责的。” 九娘感觉心脏猛地一缩,想笑却笑不出来,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了。 “本王还有事要办,先让人送你回去。”楚王松开手。 九娘呆呆地点点头,常顺拉开车门,她赶忙便钻了出去。不远处同样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一直跟在后面的大奎所驾的马车。 直到上了自家的马车,九娘才反应过来。 负责?这是几个意思? * 一路上心乱乱的回到安国公府,九娘下了马车,便带着小翠往翠云阁走去。 行经后花园,遇见了也同样刚散学的萧六娘三人。 萧六娘停下脚步,眉梢斜挑,望着缓步走来的萧九娘。 这几日她心情甚好,眼见萧九娘在国子监中臭名远扬,且毫无还手的余地,萧六娘简直想普天同庆大肆庆祝一番。也因此这几日她对萧如格外和颜悦色,致使萧如着实过了几天好日子,当然这一切外人并不知晓。 “这是谁呢?这不是咱们的懿荣县主嘛。” 九娘看着满脸恶意的萧六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素来知晓这人没什么脑子,却是第一次发现她如此没有脑子。 栽赃嫁祸且不算,脸上只差没□□裸的写出‘我就是幕后主使者’了,怪不得总是被人做了筏子,上辈子明明拿了一手好牌,最后却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当然九娘绝不会说上辈子萧六娘境遇凄惨,自己在其中贡献良多,早说了她从来不是个善茬,对于一个矢志不忘要与自己作对,且暗中树敌甚多的人来说,添砖加瓦不过是她萧九娘应尽的分内之事。 上辈子萧六娘有萧家及昌平公主在背后撑着,婚事并不差,可以说是极好的,却是被人从中拦截,且还落了一个失了清白遭人耻笑的下场。 虽因其母其外祖母的权势,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包括萧家人都只当无知状,任萧六呆在萧家,甚至为其再度筹谋婚事。可之后,昌平公主因搅合进了夺嫡之事,不光自己落了一个身亡的下场,还连累了一直仰仗她的女儿朝霞郡主。再之后,朝霞郡主亡,萧六自是没了依仗。因九娘暗中动手施压,被萧家人送去了庵庙一生青灯常伴,当然那都是九娘出嫁之后的事了。 即使九娘嫁入了王家,她也一直没忘给萧六及朝霞郡主添堵,这无关其他,被人欺负够了,好不容易时机成熟扳回一城,她总要发泄个够才是,毕竟她可是众所皆知的‘毒妇’。会落一个这样的名头在身,朝霞郡主母女两人功不可没,九娘不落实了怎么对得起这两人对自己的另眼相看。 所以这辈子重活回来,在九娘心中萧六娘其实一直都是个死人,这也是为何萧六娘屡屡在她面前蹦跶,她都懒得与她计较的原因。 一码归一码,上辈子她所有的仇人下场都不好,这辈子只要萧六娘不太过分,九娘其实不愿和她计较。可惜命运之事诡异且变化莫测,这辈子许多事情都变了,可是这死对头却依旧没变。 九娘的眸色因为回忆而显得晦暗莫名,明明直视着萧六娘,却给人一种感觉她似乎根本没将对方放入眼中。这让萧六娘怎么能够忍受,不禁出言讥讽道:“你傲个什么劲儿,谁不知道你出身下贱,披了个县主的皮,依旧是个下贱胚子,和你那下贱的娘一样下贱。” 以萧六娘的年纪与见识,大抵是说不出来这种恶毒的言语来,既然能扯上月姬,定然是其听过朝霞郡主这么骂,她才学会。 若说九娘两辈子的痛脚,除过月姬没有别人,在伶院与月姬及小囡相依为命数十年,九娘从小便是目睹月姬悲惨遭遇而长大的。 她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个善茬,对付敌人从来不手软,却屡屡被朝霞郡主的手段恶心到。只是那时候她还小,她除了将满腔愤怒压在心中,没有别的办法,这也是为何她会恨朝霞郡主入骨,上辈子即使明知晓王大夫人是自己婆婆,也与朝霞郡主不死不休最主要的原因。 也是她为何会恨萧家的原因,明明自己已经冠了萧姓,有个昌盛家族在背后做仪仗,这是女子立世的根本。可她却偏偏不走寻常路,上辈子与楚王联手,祸害得萧家四分五裂,内忧外患不止。 月姬是萧家所圈养的舞姬,入了伶院便不止是舞姬这么简单,再换一种说法也叫家妓。世家豪门中圈养舞伶家妓,这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只是月姬身份特殊,伶院的人并不敢明晃晃的逼迫,可是明里不行,暗里的手脚却是从来没少。小囡出身便病弱,幼年之时是被汤药泡着长大的,月姬作为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姬,能有多少钱财供小囡看病吃药,只不过坚持了两年,便再也坚持不下去,最后只能靠‘额外’的打赏度日。 而所谓额外的打赏,不言而喻。 所以月姬的死,其实不光是生了两个女儿才留下的病根,还是因为兜兜转转偌大一圈,依旧没有逃过沦为妓的命运,尤其其间还夹杂了一个萧杭以及两个女儿。这种遭遇对她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心灵创伤,也不过撑了十年,便再也撑不下去撒手而去。 上辈子九娘比这会儿名声差多了,说是声名狼藉也不为过,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她有一个沦为家妓的娘。 九娘并不怨恨月姬,月姬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而让她沦为这种境地,让她和妹妹沦为这种境地的,除了罪魁祸首朝霞郡主,萧杭以及萧家人都功不可没。 其实无视,也是一种罪,只是很少有人会意识到这些。 所以重生以来,九娘虽同萧家人虚与委蛇,却从来没有任何归属感。在她的想法中,她虽是有个萧姓,可这里的所有人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包括萧杭,之前也许曾动过利用对方做靠山的想法,后来见用不上了,九娘便极少与对方来往。说是父女,还不如说是路人。 而此时萧六娘此番言语,勾起了九娘埋藏在记忆中的回忆,也戳中了她的痛脚。所以什么淡定从容都是假的,掀掉了这层皮,九娘依旧是上辈子那个睚眦必报的萧九娘。 这是你们逼我的! 本来九娘因上辈子的该报复的都报复了,只想安稳度日,待再过几年离开萧家过自己的悠闲日子,所以对于很多东西,她的态度都是能避则避,可现实却告诉她,有时候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避便避得了的! 九娘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出乎了所有人所料的,上前一步,一把拽过了萧六娘的发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便啪啪给了对方两巴掌。 其实九娘完全可以用自己县主的身份压人,让小翠上前教训这个口出不逊之言之人。可什么有比自己动手更痛快呢?且这番也就只能打个措手不及,耽误下去只会被人干涉。 九娘可以忍,但她不想忍,也不能忍! 萧六娘根本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头上和脸颊上一阵痛,萧七娘则是所有心神都陷入回忆之中,想当年她也被萧九这个贱人这么痛打过。而萧如则是站在一旁,仿若未睹这一切,直到六娘尖叫出声,她才讶异的跟着斥责出声。 “萧九娘,你这是想做什么,还不快放了六娘!” 萧如伸出手去拽萧九娘,小翠上前一步挡住了她。 其实九娘这会儿之所以会顺利掌掴到萧六娘,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萧六娘三人散学回来,身边并没有跟丫鬟仆妇,若是平时仆妇环绕,九娘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出手。 萧六娘歇斯底里尖叫着,一边嘴里骂着,一边用手去推打九娘。萧七娘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了,萧六娘当着自己面被打,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朝霞郡主会撕了她。 她赶忙扑了上去,九娘一把拽着六娘的头发,将她往后面扯得踉跄,侧身对着萧七娘就是一脚,将对方踹了个四脚朝天。 “人贱天不收,我来收你们,不是造我的谣造得很开心吗?这会儿开心不开心?”九娘回身又给了六娘一巴掌,并拿脚对着跌倒在地的萧七又狠踩了两下。 小翠这会儿完全都呆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九娘子打架模样。 在她心目中,九娘子一直是淡定从容又不失贵女应有得体优雅的,这一番行举在会武之人眼里完全不成章法,却不得不说其中眼力及动手的角度都极好,以九娘这么小的个头与纤细的身板,竟然能压得两个人毫无还手的余地。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 远处已经有不少听到动静的下人直奔过来,九娘一把将萧六娘踹倒地上,往后退了几步,小翠见此也忙护到她身前去。 “萧九娘你好大的胆子,我不会饶了你的……” 萧六娘哭得眼泪鼻涕流,是疼的,也是觉得屈辱。她的脸又红又肿,且狰狞无比,若不是疼得实在起不来,恨不得想上前撕了萧九娘。 “你竟然殴打姐妹……”萧七娘捂着心口泣诉。 能不能来点新鲜的!九娘腹诽。 她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期间冷吸了一口气,萧六娘指甲太长,刚才厮打之间竟将她手挠出了两道血印子,不过对方比她更惨。 九娘瞥了那边两人一眼,心中憋了几日的郁气,一瞬间便通畅了。 来到此处的下人们,见此情形都惊呆了,留了几个人去搀扶萧六娘萧七娘,另外的人则赶忙去通知上面人。 几个小娘子打架,好么,是个人都知晓这次事不会小。 不多时,便有管事仆妇领着一大群人匆匆而来,领头的正是安荣院的胡大娘。 萧六娘三人及萧九娘一并被带到了安荣院,小翠则是趁着人多悄悄的退了出去。 * “……好啊,你们都长大了是吧?还有没有贵女的仪范,长辈的教导都被吃进狗肚子里了?你们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简直气死我了……” 素来端庄雍容的安国公夫人,指着跪在下面的几人痛骂着。言辞犀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完全是被气狠了的节奏。 老夫人发怒,旁人自然不敢插嘴,直到其骂累了半靠在牙床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二房夫人郑氏才上前帮其顺了顺气,安慰道:“阿家,您可千万不要气坏自己的身子。” 除了郑氏,崔氏也在,她面含冷厉的望着萧九娘几人,“说说吧,什么事让你们在府里不顾颜面的大打出手!” “说,给我说,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安国公夫人痛心疾首道。 萧六娘萧七娘纷纷出言,将事情经过大体说了一遍,自然是漏过了萧六娘拿言语斥骂九娘之事,而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九娘身上,说她是疯狗,一点口角便对姐妹几人大打出手。 这一会儿时间,安国公夫人已经平静下来,她坐直身子,眼神复杂的望着九娘,冷道:“九娘,她们说的可是真?” 所以说人很多时候的境遇,都是因着身份及背后势力而改变。上辈子九娘没少碰到过这种情形,可从来没有人会询问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而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各种训斥惩罚接踵而来。安国公夫人此番能压住愤怒,给九娘留有说话的余地,实属难得。 “有一大半是真的,还有一半则不是。” 九娘神情平静中隐含忿然,将被三人漏下的事情讲诉了一遍,同时也将自己这几日在国子监中的遭遇述说了一番,包括那些流言中的恶意以及污蔑等等。 所以说萧六萧七几人大局观太差,换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大局观的人,都不会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去攻击同族的姐妹,要知道大家同姓萧,坏了一个人的名声,其他人会好?! 尤其萧家这些长辈们之所以会对家中女儿看重,不过是以后拿去联姻增强家族势力,萧六娘几人打击九娘是没差,可她们忘了‘大势’。 安国公夫人会允许家中女儿声名狼藉?尤其九娘自身所附带的价值,平日里连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都要捧着她哄着她,却被人给破坏了,这破坏之人能脱得了干系?! 果不其然,听完九娘的述说,安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请祖母和两位伯母做主,九娘遭遇这番无妄之灾,简直没有颜面再去见人。这番散学偶遇几人,萧六娘出言辱骂,九娘实在气不过才会动了手。” “你撒谎!我们可没有去坏你的名声,那流言跟我们没关系!”萧六娘出言反驳,脸上红肿一片,看起来着实狼狈。 九娘瞥了她一眼,又望向安国公夫人,“请祖母明鉴!” 所以说人蠢没药治,萧九娘在国子监本来好好的,萧六娘等人一去便平添波澜。且那种阴私的事情,不是自己府上的人所言,外人又怎么会知晓。 且流言中说九娘是个假嫡女,萧六娘才是真凤凰,这种对比是一种羞辱,可不要忘了,它也是一种证据。 跟你没有关系,会拿你来作对比?还不是想一面打压萧九娘,一面抬高自己。 所以不用查证,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也知晓罪魁祸首是谁。 其实萧六娘也有些冤枉,诋毁九娘的流言确实是她们放出去的,但关于这个假嫡女和真凤凰之言却不是她们所说。她们并不知晓这整件事背后还有暗手,推波助澜之下,又给萧六娘挖了一个大坑,就算哪日事发,和对方一点关系都没有,自然会被归咎于萧六娘身上。 安国公夫人望着一脸蠢样的萧六娘,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孙女虽是个嫡女,且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所出,可安国公夫人却素来不喜她。无他,皆因萧六娘有个朝霞郡主那样的娘。 安国公夫人本就不喜她,看着她身份所带的附加值,再加上样貌不差,平日里待萧六娘还算有几分和颜悦色。可如今见她被教成了这副样子,且其蠢无比,除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还多了一层厌恶。 安国公夫人皱着眉,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只见朝霞郡主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身后还带了不少婢女仆妇。一旁跟着进来的还有几名模样慌张的婢女,乃是安荣院的下人,看来朝霞郡主是硬闯进来的,竟然连通报都不愿意等。 朝霞郡主进来后,首先便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跪在地上,且脸颊红肿形容狼藉,顿时美目中露出一抹几欲噬人的厉芒,直冲九娘而来。 93|42.0 ==第91章== 朝霞郡主在来之前便听闻了事情的整个经过,这会儿大怒而来自然是来给萧六娘撑腰,顺便来找茬的。 “萧九娘,你个小贱人,胆子不小,竟然敢打本郡主的女儿!”染着丹寇的纤指直指过来,朝霞郡主一脸戾气,“给本郡主绑了她,我这个做嫡母的今日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卑的小畜生。” 话音刚一落下,其身后所带的婢女仆妇便扑上来,要押了九娘回去惩治。被从地上扶起来的萧六娘,半靠在婢女的身上,即是解恨又是恶毒的看着九娘,就等着阿娘替她出气。 萧九娘,你竟然敢打我,阿娘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眼见恶奴扑了过来,九娘却一动未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就在这最危机的时刻,胡大娘上前一步挡在了九娘的面前,她就知道安国公夫人不可能放任自己就这么被朝霞郡主惩治了。 “朝霞,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安荣院,不是你的崇月阁!”安国公夫人喝道。 朝霞郡主面容扭曲,一脸激愤的望着安国公夫人:“她打了六娘,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惩治了?” “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在婆母的院中喊打喊杀,就是你的不对!”安国公夫人避重就轻说道。 “那阿家的意思是,今日要给这个小贱人撑腰了?” 朝霞郡主一点都没有想退让的想法,扬着下巴直视着安国公夫人,她今日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不会放过萧九娘。 这萧九娘从在萧家冒出头之时,便戳了朝霞郡主的心肺管子,几次想对付她,都被她好运的避了过去。那日邪祟之事不光让昌平公主丢尽了颜面,更是让朝霞郡主险遭被休,朝霞郡主早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此番萧六娘虽吃了亏,却也给朝霞郡主一个很好的机会,之前还碍着对方县主的身份,不敢大张旗鼓的对付对方,此番九娘自动将把柄送到朝霞郡主前面,她自然不会放过。萧九娘无缘无故殴打嫡姐,就是她的不对,即使是闹到了御前,朝霞郡主也有理说。且她也不会让事情闹到御前,只要能将萧九娘带走,她自然有一百种方式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安国公夫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她面露一丝为难,话音有些软,“你且弄清楚事情究竟再说。” 九娘不动声色,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儿媳不需要弄清楚事情究竟,她敢打六娘,本郡主今日就不会饶了她!” 朝霞郡主不愧是朝霞郡主,素来不需要去和人讲道理。 不过这番九娘确实没理,不管怎么说动手就是不对的,安国公夫人即使想偏袒她,也有些力不从心。尤其她本就忌讳朝霞郡主,若不然也不会当日闹成那样,也依旧压着没让萧杭休妻。可萧九娘所包含的价值及背后的楚王,也让安国公夫人甚是忌惮,就这么放弃了萧九娘,她着实不舍。 正在这为难之际,萧杭来了。 比起之前,萧杭清瘦了许多,一脸沉郁,完全不见当年风流倜傥一身磊落的模样。 他先对安国公夫人行了礼,又对崔氏和郑氏点点头,“阿娘,两位嫂子。” 安国公夫人一脸疲惫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五弟,你来的正好,你看今日这事——”崔氏急忙道。 若是没有朝霞郡主出现,今日安国公夫人完全可以越过她处置了,可朝霞郡主的出现以及她的咄咄逼人,却让在场的人都甚是为难。萧杭的出现简直就是及时雨,不管怎么说,这府里唯一真正能将朝霞郡主压下来的,也只有萧杭了。 “弟弟正是为此而来。” 萧杭对崔氏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环视在场所有人,胡大娘上前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尽皆又讲了一遍,萧杭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最终归于平静。 “九娘,你可知错?” 九娘垂下眼睑,轻声道:“女儿知错,可即使知错,下次若有这种事情发生,女儿依旧会犯错。” 也就是知错,但是不改了? 不待萧杭出言,九娘又道:“且不说她们在学中毁坏女儿的名誉,置于家族名声不顾,刨开那些污蔑我欺辱同族姐妹、心机深沉之语,有些话她们确实说的是事实。九娘确实出身低贱,不过是因为祖母及父亲的怜悯,才能离开伶院,可——” 这一段话让九娘说得极为平静,言语中隐有哽咽,却是不显。在那个‘可’之后,话音一转,变得激愤起来。 “可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九娘的出身九娘决定不了,我阿娘的出身,她也决定不了。阿娘虽是官奴出身,可祖上也是官宦之家,且是以清白之身跟着阿爹的,离开教坊司她决定不了,生下我们姐妹二人,她决定不了,甚至被逐去伶院苟且偷生,她也决定不了,伶院的遭遇,她、更、决、定、不、了。” 九娘一字一句的说着,抬起眼直直的看着萧杭,眼中一片晶莹,已经有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阿娘出身低贱,所以九娘出身也低贱,哪怕蒙圣上隆恩得了一个县主的身份。”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沧然一笑,“可九娘就想说一句,九娘不是贱人,我阿娘也不是贱人!” 堂中一片静谧,只有九娘略带嘶哑的嗓音响起。 也许在场有许多人不懂九娘话中的意思,但有人懂。 至少安国公夫人懂,崔氏郑氏懂,萧杭懂,朝霞郡主也懂,甚至在安国公夫人身边服侍许多年的胡大娘也明白。 当年之事孰是孰非,暂且无人论之,不过是朝霞郡主逼迫,萧杭的退让,安国公夫人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遗留的一些阴私。 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月姬出身低贱,仅看她为萧杭生了一对女儿,她也不该沦落那般境地。可却在命运的作弄,与种种原因之下,落了一个苟且偷生之后撒手人寰的下场。 若是没有大囡的不甘命运,这一切依旧潜藏在最隐晦的深沉处,无人会提起那个被命运苛责的女子,甚至没有人会想起她那不堪的命运。可因着九娘的出头,这些潜藏在最深处的东西慢慢浮了上来,即使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无视了,可因为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因着九娘心中潜藏了两世的不忿,直接显露人前,显露在萧杭本就脆弱不堪的眼中。 这是质问! 这也是控诉! 那双与自己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中所包含的一切,竟让萧杭感觉不能直视。 他踉跄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面容沧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月娘……” 若不是他,月娘不会落得那副下场,若不是他,韩云娘也不会逝世,若不是他…… 萧杭抬手捂住双眼,清隽的脸一片扭曲,往常还算健硕的身子,不知何时竟消瘦至此,宛如是一根在狂风中几欲折断的青竹。 安国公夫人心中一疼,本就苍老的面孔更加多了一层暮色,她厉声喝道:“好了,都消停消停,九娘你是我萧家的女儿,更是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没人敢说你是贱人,也不能说!” 她环视场上众人,撑住胡大娘的手站了起来,满身的气势与眼中的警告镇住了所有人。 “此事就此揭过,以后谁都不准再提!六娘七娘还有萧如,你们三人诋毁同族姐妹,置族中声望为无物,罚你们三人跪祠堂思过三日,抄写女戒一百遍。这件事即因你们而起,国子监那处辟谣便由你们三人负责,以后若是让我再听到有类似此等事发生,就将你们送去兰陵,永世不得归长安。” “祖母——” 萧六娘不敢置信的望着安国公夫人,萧七娘面容惨淡,同样也是这种表情。 安国公夫人没有理会二人,直视朝霞郡主,“朝霞,你可有异议?” 朝霞郡主怎么可能没有异议,却是无法说出口。因为安国公夫人眼中的情绪很明显告诉她,若是再闹,她不会阻止萧杭休妻的行为。 那日萧杭之所以没休朝霞郡主,完全是安国公夫人一力压着,而九娘的控诉,萧杭的痛心,已经让安国公夫人濒临崩溃边缘。 她也许打心眼里并不在乎九娘,只当她是棋子,可萧杭却是她疼爱了几十年的儿子。她也许理智,但同样也有情感作祟,萧杭的痛苦,又何尝不是安国公夫人的痛苦。她之所以能一直绷着,不过是最后一丝理智在告诉她家族为大,而这丝理智早已是岌岌可危。 萧六娘不敢再言,只能求助的看着自己娘,可朝霞郡主却是忽视了她的求助,脸色难看的偏过脸去,没有说话。 堂中的气氛近乎凝滞。 就在这时,一名婢女走了进去,悄悄凑去了胡大娘耳边说了句什么。 胡大娘面色沉凝,赶忙附去了安国公夫人耳边。 “哦?” 安国公夫人面露惊疑,又显露了几分不显喜色。 她敛了敛眼中的情绪,望向九娘,格外和颜悦色,“楚王府来了人,接你去府上,你收拾收拾便过去看看吧。你表哥身子不好,去了之后可不要顽皮。” 九娘愣了愣,倒也没有拒绝,行了礼便退下了。 一时堂中的气氛甚是诡异,且不提萧九娘这番明明不利的境地,却突然来了个绝地大反转,就算没有萧杭的出现、安国公夫人的力挽狂澜,楚王府突然来人,萧九娘也定然不会出什么事。 其他人如何想且不说,朝霞郡主却是攥紧了自己拳头,牙齿差点没咬弯。 萧九娘,为何她竟如此好运!那个老东西竟然又拿休妻之事压自己,她不会放过她们的! * 直到九娘上了去楚王府的马车,才明白为何楚王府竟然来了人。 原来竟是小翠见事情闹大,怕九娘吃亏,帮她去请了救兵。这救兵自然是楚王了,小翠是楚王安排到九娘身边的,自然有其联系的方式。 其实九娘今日确实有些冲动了,不过她也不是无的放矢。国子监那件事必须得解决,而解决的最好方式,不是她出面如何,而是谁放出的流言,谁把它咽进去。 且若是小打小闹,仅凭一个朝霞郡主便压下了,这个闷亏她只能自己吞,她原本还在等待时机,没想到萧六娘自己便送上了门。这番闹得如此大,她琢磨着有安国公夫人在,到底不会让她吃太大的亏,没想到萧杭的前来,倒是让她全身而退了。 那些话在九娘心中憋两辈子,上辈子没有机会说,这番说了出来,见萧杭一脸颓然之色,九娘心中倒生出了一丝喜悦与泄了恨的爽快感。 所以说她真不是个什么好人!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又是痛诉又是打人又是做戏的,九娘这会儿也是有些累。 她半靠在软垫中,小翠看了看她的手,道:“娘子的手都被挠破了,这六娘子下手也忒狠了,若是留下疤可怎么办?” 九娘瞥了她一眼,这小翠也是个妙人,萧六娘还被九娘打得鼻青脸肿,估计几日都见不了人又怎么办? 一时无话。 到了楚王府以后,九娘便被请去见楚王了。 方才两人才分开,不过隔了一个多时辰再度相见,九娘的心情却多了几分诡异。 且不提之前楚王说的那句‘本王会负责’,自己在家中打架,还要拉了楚王来当救兵,这种感觉真是有些囧囧然啊。 楚王一身锦袍,肩上还披着狐裘,看来也是从外面刚回来。见了九娘以后,上下端详了她一番,心中松了一口气,道:“本王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 话音未落,楚王便想起几年前她似乎也是与人打架了,模样狼狈的来找自己撑腰的事,那时小小的她,一脸倔强之色,看来这人也是个惯犯了。 九娘面色微窘,抬手摸了摸自己耳边的碎发,用来掩饰自己尴尬的表情。 楚王眼睛扫到一抹刺目的红,剑眉顿时皱了起来,抓住她的手,凝视上面那两道血印子,脸色十分难看。 “受伤了?”声音有些冷。 九娘想缩手,没抽回来,“一点儿小伤,意外,意外啊。” 楚王冷哼一声,“常顺——” 不多时,常顺便捧来了干净的水和伤药,这种小伤找大夫却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常顺要上前帮九娘擦药,楚王没让,反倒自己亲力亲为起来。 “坐好。” 楚王的面色仍有点恼,他恼得不是九娘身为一个女子竟然和人打架,而是与人打架却受了伤,从他的言语就可以看出。 “不是素来本事大吗?本王见你两次与人打架,都没囫囵退回来。” 九娘老实的坐在软榻上,榻旁是坐在轮椅里的楚王,楚王持起她的手,用细白的棉布蘸了药水给她洗伤口。 她这会儿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早就知道楚王是个爱记仇的,没想到他连几年前的事都还记得。 九娘尴尬的笑了笑,“这不是意外吗。” 贵女们素来喜欢留长甲,随便扫一下,就是几道印子,这真是意外。 “颈上留了疤,怎地还不长记性?” 那颈上的伤疤是几年前痛殴萧七萧八那次留下的,其实并不严重,只不过留了几道颜色极浅的白印子,平日里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且有头发和衣领子挡着,也不知道楚王是怎么得知她颈上留了印子的。 九娘不禁摸了摸颈后,却突然想起那日大掌磨蹭她后颈处那种炙热的感觉,顿时身子一紧。 “以后若是想打人,让小翠两人上便是,本王将她们给了你,不是让她们站在一旁看主子被伤的。” 楚王的声音有些阴冷,话里话外都是全然的袒护。也不知这楚王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不是呵斥九娘不端之举,而是告诉对方想打人不一定要自己出手。 九娘的心情有些囧囧然,她很想说若是让别人代了,自己可怎么爽快怎么出气,只是这种话她却是不敢说的。 而楚王最后那句话的话音,也让九娘心中升起了一种警觉。 别人不清楚楚王的性子,她却是再了解不过,她怕楚王迁怒小翠,赶忙辩解道:“小翠有给我帮忙啊,她帮我拦着其他人了,所以我才能痛殴那萧六娘一顿。” 她特意将萧如一人,曲解成为其他人,若是说一个,肯定说不过去,其他人却是代表着很多人。其实小翠也有些冤枉,她是被九娘突然发作去打人给惊呆了,待其反应过来,整个事情已经结束。 楚王瞥了她一眼,懒得去拆穿她。在她手背上擦了一层碧绿色的药膏,而后拿着细白的棉布将手包了起来。他将药瓶子扔在常顺所端的托盘上,拿了一块棉帕拭了拭手。 “好了,说说今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楚王并不清楚内里,他本是在外面办事,却突然有下面人传话来,说九娘在安国公府犯了错被押去了安荣院,匆忙之间他命自己府里下人找了借口请九娘去楚王府,自己则是从外面直接回来了,也没来得及弄清楚来龙去脉。 其实若是想也是能查到的,但当事人在此,他便直接问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萧六娘几个在学中诋毁我的名声,我一时气不过便和她们起了冲突。”九娘刻意轻描淡写道,她半垂着头,隐下脸上的情绪。 楚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九娘则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她并不想让楚王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发作,即使她明知道楚王可能早就知晓,就算这会儿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可她依旧不想说。 * 静谧的室中,楚王坐在书案后,小翠面色苍白的跪伏在下处。 从方才被常顺叫了过来,小翠便有感可能是九娘子受伤之事,自己要受罚,吓得肝胆俱裂,浑身都在打颤。毕竟主子是什么为人,小翠即使不明白,但看看那些与她在同一处受训之人便知晓了。 九娘子受伤,自己没能护住,这就是是自己的失职。 哪知楚王却是并未提起这些,只是询问起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小翠自是一一照实说了,也包括萧六娘辱骂九娘之言,以及九娘在安荣院种种之语。 她出去传了话便匆匆赶去了安荣院,自是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其实这次就算楚王不出面,当时那种情景九娘子也能全身而退的。 听完小翠讲诉后,坐在书案后的楚王面色晦暗莫名。 良久,他挥了挥手,道:“下去吧,若是有下一次——” 剩下的话,楚王并没有说,小翠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她赶忙叩了个头,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小翠退下后,楚王又坐了一会儿,才滚动轮椅去了旁边一间房里。 屋中一角的铜质兽首三足香炉中燃着薰香,香气淡雅而又悠长。靠着窗边的软榻上睡了一人,小小的身子呈蜷缩状,身子盖了一层薄薄的绸被。 正是九娘。 擦了药后,楚王便离开了,九娘坐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无聊,不自觉中便睡着了。 楚王滚动着轮椅靠近前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半垂着头端详榻上的人,眼中的光芒深沉而又晦暗。 上元节那日将萧九娘送走后,楚王便回府了,他所中之药只是催情作用,并不厉害。洗了冷水澡后,又服了大夫所开之药,楚王便歇下了。 睡着后,又开始做梦。 这次梦中却多了一人,而那人正是他几次看见在九娘身边出现的王四郎。 梦中那个‘他’的情绪,是隐晦的,但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对王四郎此人的厌恶,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 本是感觉宛如蝼蚁般的存在,可这蝼蚁却屡屡出现在‘他’的眼前,再认真说应该是出现在梦中的萧九娘的眼前。一次、两次、三次,楚王就像是在看戏一般,可渐渐竟感觉到有一种恐慌感,那种恐慌感极淡,在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梦,戛然而止。 连着几日,楚王的心情都是烦躁的,这种烦躁被发泄去了成王身上,以至于成王连着很长时间都被各种事弄得焦头烂额。而楚王心中的这种烦躁感,因着几次去私宅都不见九娘,更甚。 楚王不是不懂世俗的人,那日他做了那种事,用世俗的眼光来看,算是毁了九娘的清誉,即使旁人并不知晓。楚王也并不是没有担当之人,换着她人,自是该对方倒霉,毕竟此时的他不宜谈起婚事,可是换在她的身上,他却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本是想养一个妹妹的! 楚王磨蹭着掌下的精致小脸儿,思绪涣散。 再次看见王四郎,给楚王的视觉撞击感是极为强烈的,他甚至有种想一巴掌拍死对方的冲动,幸好他还算理智。 不过楚王也决定了,不管那个梦接下来是如何,对方最好识相点,若不然他不介意给对方找点麻烦,哪怕他背后是如今风头正盛的王家。 九娘早在那大掌在自己脸颊磨蹭时,便醒了。 可是她不敢动,手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楚王惯用的薰香早已暴露其的身份。 九娘感觉有一阵麻痒顺着脸颊往头皮处窜去,她歇力不让自己颤抖,心里同时哀求着楚王赶紧住手。 可对方非但不住手,反而更加放肆了,掌心磨蹭着她脸颊下方靠近颈处的位置,同时手指袭上了她的耳垂。 揉弄、轻捏、拨弄…… 楚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94|42.0 ==第92章== 九娘并不知晓她微微颤抖的樱唇,其实早已暴露了她已经醒了的事实。 楚王本是想收回手来,反倒升起了一种想逗弄的心思,尤其指下馥软的触感,更是让他有些舍不得丢开手。 九娘忍耐不下去了,不得不嘤咛一声,佯装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坐直起身,滑软的绸被从其身上掉落下来,堆在腰间。 “表哥,我睡着了?”细柔温软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软软的甜糯。 这是九娘斟酌许久,觉得最适合呈现在楚王眼前的面孔。 小表妹嘛,就得软软糯糯,带点天真纯稚又讨人喜欢的模样,所以九娘在楚王面前一直如此表现。虽偶尔难免有露馅之嫌,但九娘觉得关系毕竟与上辈子不同,楚王大抵追根究底。 她的所想并没有错,楚王因出身缘故,也是明白当下许多人都是有形形□□面孔的,有时候面具戴久了,可能本人都不知晓自己本来面目是个什么模样,包括他自己也是。所以对于九娘的一些小心思,楚王明白却听之任之,只是认识时间越久,九娘的性子也逐渐呈现出冰山一角出来。 若是没有那个梦,楚王到底不会太过注意,与他来讲萧九娘不过是个有着救命之恩的小表妹,平日里稍加看护些便是,却上心不到这种程度。可恰恰也因为是那个梦,楚王开始对九娘另眼相看,开始关注着九娘的一点一滴,也开始将梦中那个她与现实中的她暗中对比。 总是不对的。 梦中的那个她狡黠奸诈狠辣且尖锐,又有一种隐藏在最深处的没心没肺,对人对事都极为漠然,即使她表面总是对你笑嘻嘻且巴结热情的。而现实中的她,却是与梦中有太多的不同,少了那种给人尖锐的感觉,多了几分圆润,又或者是柔顺。 楚王曾经迷惑过,可她偶尔显露出的爪牙,却和梦中的她诡异般的重合。 做这个梦持续时间甚久,明明心中期盼却隐隐包含着不信。 无他,皆因除了一些事与物与现实相同,其他的却截然不同,包括‘他’对她的态度,包括她所呈现的面孔与平常行为处事。 唯一重合的地方,便是她也嗜酒,还有便是方才之前他询问她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她以为他没有看见,实则自己全然纳入眼底她脸上的表情。 那种带着沧桑讥讽尖锐种种复杂的情绪,明明勾着唇在笑,实则却给人一种是在哭的表情。这种表情他曾在梦中见过,也是一次偶然之下…… 明明应该是被欺骗的愤怒,可涌上心间的却是钝生生的疼。 忽然,楚王竟有一种感觉—— 也许那个梦是真的,曾经发生在他并不知晓的地方…… …… 楚王眼神复杂的看着九娘。 九娘打了个哈欠,脸上的表情竟然感觉有些维持不住。 “表哥,你怎么了?”她眨了眨眼睛。 九娘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她在想楚王为何用这种眼神看自己,那眼神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似乎有怜惜的模样? 她并不知晓她虽是退开了一些,让楚王的手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可楚王的手却是没有收回的,而是随意搭在其肩上。也正是因为如此,楚王很清楚的感觉到九娘与面上所显完全不符的紧绷感。 楚王的眼神更复杂了,他大掌收紧将九娘往前轻轻一带,九娘整个人便倒入了他的怀中。 小巧的下巴被抬了起来,九娘讶然的轻呼被堵了回去。 双唇相交,磨蹭、舐咬、轻啃,九娘甚至能感觉到唇上轻微的刺疼,更多的却是一种眩晕感。鼻息间整个人似乎都被对方独有的气息所包围,九娘一贯清晰的大脑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 楚王无师自通顶开对方半启的樱唇,舌尖探了进去,喉间咽下了满足的喟叹,紧接着便是迫不及待的探索……轻吸、舔舐、粗壮的大舌卷着粉嫩的舌尖,不让对方避让开去…… 馥香的软唇,香甜惑人的口感,楚王从来不是重欲之辈,却第一次发现自己要了一些,还想要更多。本是发泄恼怒的行举,到了最后反而成了贪得无厌,楚王吻了良久良久,才鼻息不稳的放了开。 不知何时,九娘竟从软榻上到了楚王膝上,软绵的身子紧紧的被钳在怀中,一种保护而又完全占有的姿势。 九娘轻轻的喘着气,脑海中一片混沌。 楚王又中药了吗?他为何又轻薄于她,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静谧的室中洋溢着一种暧昧的气氛,楚王大掌置于九娘后颈处,徐徐磨蹭着。九娘被吻得面红耳赤,趴在他胸口上,娇喘吁吁,眼儿仿若要滴出水也似。 “表哥……” 忽然,她僵住了娇软的身子,动都不敢动。臀下有一处□□,活了两辈子的九娘,上辈子也是嫁过人的,自然明白那是什么。 天呐! 九娘感觉脑中炸出一抹炫白,所有神智都被炸得支离破碎。她微微往后退了退,想避开那处,却被人钳得更紧。 “不准动。”低哑的嗓音响起。 九娘立马就不敢动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楚王松开手,九娘立马退回了软榻上,只差没贴到墙壁上去。 楚王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翻腾的异光,哑着嗓子道:“本王会向父皇请旨,将你赐于我做正妃,只是还需得布置,你且等等,在你及笄之前,此事应该能办下。” 这件事楚王心中早有计划,却是没打算如此急,如今他却是觉得早点告诉她也好。 呃…… 九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和楚王? 做楚王妃? 呵呵,她肯定是在做梦,眼前这一切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她在做梦。楚王要娶她做正妃,还是别搞笑了…… 九娘揉了揉脸,闭上眼睛,往榻上一倒,嘴里喃喃着自己在做梦之言。 楚王被她这种反应气得不轻,“萧九娘——”隐隐似乎有磨牙的声音。 九娘顿时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你觉得你是在做梦?” 九娘整个脸都是僵硬的,搓搓小手,“就是太惊讶了,太惊讶了……” 楚王瞥了她一眼,狭长的眼半眯,“惊讶什么?” “若是表哥是为了负责、负责之事,其实、其实不用如此的……” “萧九娘,你不想嫁给本王?” 这句话是一字一句说出来,不知怎么楚王总感觉萧九娘似乎很不情愿的感觉。 她不想嫁给他? 她竟然不想嫁给他?! 一起初就是想当个妹妹来养,后来渐渐许多事情都变了,发生了那日之事,楚王并不后悔,负责之言也不是冲动之说,而是楚王觉得理所当然应该如此。 换着她人,楚王并不会有这种想法,毕竟他此时不宜谈论婚嫁之事,可对象是她,楚王莫名觉得这个决定甚好,甚至不惜为此去筹谋,打乱自己早就布置好的一切,可她竟然不情愿! 九娘快被楚王身上散发森冷的气息给吓哭了,看来她真是被纵容久了,竟然忘了眼前这个人从来不是个善茬,素来都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 萧九娘啊萧九娘,难道你忘了上辈子的一些事吗?这个人不能惹,只能顺着不能逆,只有顺着你才有好果子吃啊! 九娘也确实被吓哭了,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可怜巴巴的。 “我没有、我没有不想嫁你……” 楚王收敛起浑身的气势,看着她哭得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大手一带,又将九娘揽入怀中。他帮她拭掉眼角的泪水,又胡乱抹了一把她的小脸儿,“既然没有就好,本王说了,你且记住便是。” 眼见外面天色暗了下来,楚王叫来人点燃屋中的灯盏,屋中顿时亮堂起来。又叫了人端来水和帕子服侍九娘洗漱,并吩咐常顺摆膳。 待九娘洗漱完,晚膳也摆好了,两人去了桌前用膳。 整个用膳过程是极为安静的,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常顺都一副噤声的模样。 用罢膳,楚王便吩咐让人准备车架送九娘回安国公府,两人虽是表兄妹的关系,到底九娘是不适宜留在楚王府过夜的。 九娘子回府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安荣院。 正与安国公共用晚膳的安国公夫人,听闻这一消息,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失望。 “二郎,你说这楚王,到底对九娘是什么意思?” 安国公放下手中的牙箸,看了老妻一眼,“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如今说这个也有些早了,现在除了太子已经大婚,赵王成王俱都不见动静,照眼前这种情势来看,其他几位皇子想要大婚,大抵也得两三年之久。” “两三年,竟然需要这么久?”安国公夫人讶然道。 安国公漱了口,又净了手,拿着棉帕擦干手上的水渍,然后将一旁侍候的下人俱都挥退了。 “圣上的心思现如今谁人不知,东宫那边一直不见动静,还有的拖。” “可,朝堂那边怎么会允许,毕竟这与社稷有不利之嫌……” “朝堂那边自然不会平静,可圣上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圣上不松口,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太子大婚后,便屡屡有朝臣请奏另外几位皇子大婚一事,俱是被圣上回避了。这事碍了太多人的利益,没少有人在暗里使劲,只是一时也没个结果。”这暗中使劲之人,自然少不了成王一系萧家人。 “那不是成王殿下还有的耽误?” “所以我才说现如今说这个有些早了,成王大婚还遥遥无期,又何况是楚王。不过楚王那边你也不要放松,既然他对九娘有些另眼相看,就这么先处着把,所幸九娘年纪还小,也是能耗得起的。” “只是委屈了皇后和成王。”安国公夫人非常心疼女儿和外孙。 安国公叹了一口气:“已经熬了这么多年,总得继续熬下去。不管怎么说,成王和皇后也占了个嫡字,只要那边没了,成王会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储君人选。”那边自然指的是东宫。 “恐怕赵王和刘贵妃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要是那边真没了,赵王可就占了个‘长’字。”安国公夫人不免有些担忧。 大齐朝立储君,历来遵循嫡长之说,若即是嫡又是长,自然当之无愧,可若是嫡与长之间产生冲突,恐怕会平添许多烦扰,尤其赵王一系和成王一系实力相当。萧皇后虽是皇后,但素来不得承元帝待见,皇后生为六宫之主,领衔后宫本是理所应当,可承元帝偏偏不按常理论之,将掌管后宫之权分给了刘贵妃一半。而刘贵妃当年抚养过太子,在后宫素来有体面,且承元帝对她也是有几分恩宠的。 两厢对比下来,实在难分胜负,所以成王一系与赵王一系一直处于旗鼓相当之间。 提起这些,安国公不免想到楚王,免不了抱怨几句:“若不是你当年给玥儿出了个那样的主意,今日成王和玥儿何至于艰难如此。咱们世家大族处世从来是事事周全,当年即让四娘随了媵,本就是另有筹谋,四娘也争气帮玥儿争了不少宠爱,姐妹二人一起承宠这是多好的事啊,咱们家女儿也争气,连着诞下两位皇子。你倒好,给玥儿出了那样一个主意,一个妃位没了不说,好好的一名皇子也被推了出去。若是楚王如今咱们家一心,又何至于会忌惮那个赵王!” 听到这话,安国公夫人顿时一腔委屈上了心头:“你的道理都没错,岂不知给咱们女儿安排了那样一个狐媚子,本就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庶女,竟然越过我的玥儿去。玥儿想要分些宠爱,竟然要去求着她,凭什么!咱们玥儿是萧家的嫡长女,千娇百宠长大,凭什么去看她一个外八房的庶女眼色!” “就你们这些妇孺喜欢瞎猜忌,四娘秉性柔弱,对家里素来言听计从,你可别忘了四娘比玥儿早承宠,可成王却比楚王年长。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为何,人家都这样让着了,你还想怎样,怎么在你嘴里就落不到一个‘好’字!” “你也说是让了,咱们玥儿什么身份,她萧蝶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让她让我玥儿,她有什么资格让我玥儿!” 安国公夫人声音尖锐起来。平日里稳重得体一副大家做派,掌管安国公府后院几十年的安国公夫人,每每提到这件事,就难掩激动之色。 道理都懂,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萧玥身份高贵,从小被长辈们娇宠着长大,不光样貌出众,德行品格尽皆出众。可再怎么光耀的人,也敌不过一张脸,一张肖似孝贤慧皇后的脸。 萧家人当年选了萧蝶随媵,打得便是这种争宠的主意,孝贤慧皇后死了,前魏王成了承元帝,萧蝶凭着这张脸得宠了,连带着萧玥也分得几分宠爱。可人心都是会变的,尤其在萧玥诞下成王萧蝶诞下楚王之后。位置渐渐稳固了,看这个什么地方都不如自己,却偏偏比自己的得宠的妹妹便开始不顺眼。 安国公夫人是萧皇后的亲娘,最是疼宠这个女儿,女儿心中的不忿,她怎么可能不感同身受。 彼时朝中建议承元帝立后的风声很大,可真正入了承元帝的眼,且出身位分都不低的不过只有那么几人。萧玥害怕,她怕萧蝶凭着那张肖似孝贤慧皇后的脸,坐上皇后的位置,毕竟她见过太多承元帝因为那张脸所做的破例之事。与亲娘安国公夫人商量一番后,索性新仇旧恨加一起,对蝶妃下了手。 蝶妃到死恐怕都不知晓,这主意是素来疼爱她的嫡母安国公夫人出的。蝶妃死后,楚王年幼,自然归到萧皇后名下,毕竟两人不是姐妹吗。 十多载过去了,谁也想不到娘死了爹不疼的楚王,会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安国公夫人没想到,萧家人没想到,萧皇后同样没想到。毕竟楚王可是一直靠着萧皇后与成王长大的,且在后宫里养废一个儿子不要太容易,尤其承元帝又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对其他皇子从来不闻不问。 若是安国公夫人与萧皇后,知道若干年后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她们会后悔吗?恐怕会,但嘴上大抵都不会认输,就宛如安国公夫人此时的反应一样。毕竟在她们心目中,这甑选上来的萧家女儿,不过只是自己手中的一个工具,又哪里会当着人面承认自己不如人。 安国公太明白这个道理了,且事已至此,每次提起这事,他和老妻都会吵一架,他也懒得再多说。 “行了行了,你都有理行吗,不说这事了。反正楚王那边你多上上心,要是能将他拉拢过来,成王也不用再忌惮赵王。” 安国公夫人面色难看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她也后悔,早知道是如今这副情形,哪怕一直劝着皇后,也会忍着那对贱人母子的。可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在老头子面前她是万万不会承认这点的。安国公夫人此时的心情,就等同几年前萧家人在楚王面前做的那场戏一样,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事后发现出了纰漏,也只能自咽苦果。 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也只能尽力补救了,这也是萧家人为何会在九娘身上打主意的原因。嫁一个萧家的女儿去楚王府,枕头风吹着,且楚王那个样子,想必他也能渐渐明白双方合作才是顺应大势,成王若是得登大宝,也不会亏待身为残废的他。 这么想着,安国公夫人不免有些怨楚王不识相,明明是都得利的事,为何要一直僵着。只是这个便宜外孙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安国公夫人也是有几分了解的,看来还得让九娘那边多在其身上下点功夫。 英雄难过美人关。 九娘那孩子确实比家中其他女儿出众,也算是便宜他了。 “九娘那边你要多做安抚,那孩子受委屈了。国子监那边的流言必须得抹除掉,自己做的孽自己补救,六娘七娘那副样子,日后想见也没多大的出息,得给九娘让道才是。”安国公说。 身为男子大多比女子有远见,且懂得壮士断腕之意,不会妇人之仁。看安国公的意思,大抵是想牺牲六娘七娘的名声,去成就九娘,毕竟若是九娘日后真想嫁去楚王府,名声可是万万不能坏的。 也不知道萧六娘萧七娘知晓仅不过只是片刻之间,便被自己的祖父祖母放弃了,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就如同安国公所言,自己做的孽自己去补救,谁让她们不干好事呢。 “可朝霞那边——”安国公夫人迟疑道。 她自然明白夫君的意思,先不提萧七娘,首先朝霞郡主那一关便不好过,她怎么可能容许女儿名声被毁掉。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说?” 安国公夫人立即心领神会,点头应下。 * 次日,朝霞郡主便被叫去了安荣院。 “阿家大嫂,你们是什么意思,竟要让我六娘受如此大的侮辱!?”朝霞郡主不敢置信的尖叫了一声。 崔氏勾着唇角,瞥了她一眼:“弟妹你也别这么说,阿家也是为了家里好,国子监那边的事必须得解决,若不然家中女儿的名声都会受牵连。昨日阿家发话,你也是没有提出异议的,怎么这会儿倒是又反悔了?” “昨日可没说要让我六娘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大嫂你该不会不知道若是此事发生,我家六娘的名声就全毁了!” 你也知道这些啊,那怎么当初没阻止自己的女儿?崔氏腹诽。面上却是颇为复杂,她叹了一口气:“五弟妹,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吗,咱们家中这么多女儿都还没出嫁,且难道萧家的名声不要了?” “你倒是说得轻巧,毁得不是你女儿的名声!”朝霞郡主翻着眼睛说。 崔氏脸色十分难看,“五弟妹,你也别拿话酸我,这事是七娘和六娘一起做下的,七娘难道不是我的女儿?跑不了六娘,难道能跑掉我七娘?” 朝霞郡主被堵得一哽,很快反应过来,“七娘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当然不心疼!” 碰到这样蛮不讲理的人,素来八面玲珑事事周到的崔氏也没办法了,她望了坐在首位一直没有出声的安国公夫人一眼,闭上了嘴。 朝霞郡主也知晓这事还得看安国公夫人怎么说,不禁也转头望去。 安国公夫人面色沉肃:“你们都别看我,这件事必须得解决,朝霞,你大嫂这里已经松口了,就只看你那边了。” 不待朝霞郡主出言,她又道:“你别说我这个做阿家的不帮你,杭儿那边你要知道可是我一直帮你压着。你教不好女儿,致使她犯了这样的大错,且不提家中其他女儿的名声,总不能不顾咱们萧家的声誉。还有,你别忘了六郎,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也是你们这一房的嫡长子。” 这又是萧杭,又是六郎的,堵得朝霞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更是选择。 看朝霞郡主到底是选择继续袒护萧六娘,还是面临自己被休,六郎没娘的下场。大齐的世风再怎么开放,也不拘夫妻和离、寡妇再嫁之事,但和离之后,当娘的却是不能将自己所生的孩子带走。 六郎如今才不过三岁,怎么能离得了亲娘,尤其萧杭那边,朝霞郡主又怎么能允许自己被休。她坚持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要离开萧家。 可是六娘…… 安国公夫人又说话了,“好了好了,你也别说我这个做阿家的不体谅你们,知道你们都为难。这样吧,六娘七娘的惩罚不能少,国子监那边让萧如那丫头去顶。你不是硬要给她冠个萧姓吗,也是该她回报你的时候了。” 朝霞郡主顿时眼睛一亮,赶忙点了点头。 95|42.0 ==第93章== 萧如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早已被人决定,她此时依旧在祠堂里苦苦撑着。 说是祠堂,不过是祠堂旁边的一个小佛堂,平日里供府中女眷烧香拜佛之用。里头甚是空旷,除了供奉的佛像与香案,便只有几个青草蒲团。 既然老夫人都发了话,下面人自然不敢等闲视之,说是跪三日祠堂思过,便是三日,当然这三日也只是针对萧七娘和萧如而言。 至于萧六娘,有个朝霞郡主那样的娘,下面监督的下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萧七娘和萧如两人跪在佛像前,而萧六娘则是在隔壁房中坐着抄女戒呢,虽谈不上舒适,也不能出门,但总体来说还是要比萧七娘两人好得多。 萧七娘两人满心都是愤慨,尤其有萧六娘那个鲜明的对比,自身的境遇更是难以忍受。 萧七娘如今感觉自己都快疯了,恨萧九娘,恨萧六娘,更恨崔氏。崔氏作为萧家的管家主母,若是有一点怜悯之心,她也不会硬生生的跪在这里。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事事周全的嫡母,竟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仍在受苦中。 她自是不知道崔氏只差没把她给恨死,崔氏出身清河崔氏,自认是大家出身,对教导女儿一直颇为自豪,却没想到教出萧七娘这么一颗老鼠屎来。因为不光丢了颜面,也在安国公夫人那里落了埋怨,若是能将萧七娘掐死,她早就将其掐死了,怎么可能还会来救她。 至于萧如,倒是比萧七娘镇定多了,毕竟这几年来她在朝霞郡主和萧六娘手底下讨生活,可没少吃苦受罪。不过是跪祠堂罢了,虽很是难受,但并不是难以承受。 萧如瞥了一眼旁边一脸扭曲的萧七娘,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闭上双眼。 安国公夫人处事素来有分寸,就算是惩治府中女眷,也很少会下狠手。说是跪祠堂思过,也不是整日跪着,除过一日三餐之外,到了天黑之后也是可以休息的。当然所谓的休息并不是让你离开,而是不用跪着,改去抄写女戒。让你吃尽了苦头,却又不会伤了身子,毕竟这几个都是府中的娘子。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吃了一顿稀粥配馒头,便有仆妇将萧七娘两人领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萧六娘也在那处,可比起跪了一日走得颤颤巍巍的萧七娘两人,此时安坐在坐席上的她要适意的多。 屋中摆设很是简陋,一张大通铺,三床薄薄的被褥,临着窗下是一条长案几,案几前摆了几个可以坐的软垫。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晕黄色的灯光徐徐发出温暖的光芒来,此时还不到三月,到了晚上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但这里比起方才那间佛堂,却不知要好到了哪里去,毕竟她们总算可以坐下,不用继续跪了。 萧七娘隐含愤恨的瞪了萧六娘一眼,去了案前坐下。萧如一直是半垂着脸颊,不吭不响的去了剩下的那个位置上。 门被从外面关了起来,室中一片静谧。 “七妹妹你还好吧?大伯母也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女儿,就任由你这么受苦!”萧六娘见萧七娘如此狼狈,不平叫屈中又隐含了几分优越感。 人性历来如此,大家处境相同,我吃饱了,你还饿着,优越感便油然而生。 换着以往,萧六娘这种说法并没有什么错,可萧七娘跪了一天回来,面对的是安然坐在这里一日的她,心中怎么可能不忿恨。只是萧七娘终究心机比萧六娘深沉,不过是暗暗的咬了咬银牙,没有说话。 “那该死的萧九娘,若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吃苦!”萧六娘又道。 所谓的迁怒便是如此了,萧七娘迁怒有人撑腰的萧六娘,而萧六娘自然迁怒让自己沦落至此的萧九娘,尤其自己还当众丢了那么大的脸。 “好了,咱们还是赶紧抄女戒吧,若是三日之内抄不完,还是不能出去。”萧如小声道。 听到这话,萧六娘柳眉立即竖了起来,“让你说?难道我还不知道这浅薄的道理!” 萧如刚好坐在她身边,她顺手就是一掐,萧如吃痛一下,眼角泌出一点点泪花,却是不敢吱声。 萧七娘将萧如往身边拉了拉,劝道:“好了,六姐你也是,干甚拿萧如出气,她说得也没错。” 换着以往见萧六娘拿萧如出气,萧七娘是万万不会开口帮忙说话的,看到了也就浑然当做没看见,今日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帮萧如说话。 萧如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垂了垂眼帘,掩下眼中的情绪。 “若不是她想的那个蠢法子,咱们会沦落至此,我拿她出气也是应该的!” 萧六娘又连着掐了萧如好几下,只把她掐得小声啜泣起来。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的便是如此了。说这次毁坏九娘名声是萧如出的主意,着实有些冤枉她了,若根究底,萧七娘才是罪魁祸首。毕竟一开始便是她在后面怂恿并煽风点火的,而萧如不过是迫于萧六娘的压迫,插了几句嘴而已。 可萧六娘脑蠢人笨,自然看不透这些端倪,尤其她素来爱迁怒萧如,也因此没有地位的萧如便成了替死鬼。 “好了好了,赶紧抄吧,抄完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日呢。”萧七娘岔开话题,将案几上的宣纸摆放好后,她望了望一旁抹着眼泪的萧如,又道:“萧如,咱俩换个位置吧,我这里光线有点暗。” 其实怎么可能光线暗,长条案的左右两个高几上各放了一盏铜灯,萧六娘坐在靠最里的位置,萧七娘不想和萧六娘坐在一起,当时特意选了个靠边的位置,中间的位置则坐的萧如。 此番借口灯光暗要换位置之说,很明显就是萧七娘怕萧六娘再拿萧如出气,想将两人隔开罢了。 刨除其他不看,萧七娘确实称得上善解人意,平日里在面上待萧如也是极为温和,从不居高临下。当然也说了是表面,萧如很明白萧七娘的意思,不过是想博得她的感激,想拉拢她罢了。 可是可能吗?毕竟没有人比萧如更清楚这萧七娘的真实面孔了。 …… 上一辈子的萧七娘,还是眼前这个萧七娘。 与这辈子不同,上辈子她的处境极好,样貌出众,清丽出尘,性格温柔娴静,是长辈也是外人面前正宗的世家贵女。虽是比不上正儿八经嫡出的萧三娘,但比起萧家的其他女儿要出类拔萃的多,至少对比起萧家其他庶出的女儿来说,她一直算是一个值得人仰望的存在。 大房夫人崔氏出身清河崔氏,自有几分大家的风范。与其他房嫡母庶女姬妾勾心斗角不同,大房的姬妾庶女们俱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表面上处事公道,待大房的几个庶女也极好,崔氏很清楚女儿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挂在她的名下,以后若是出息了,受益的也是她。 尤其萧七娘也当得起她的另眼相看,为人处事尽皆不俗,一手妙笔丹青让人为之赞叹,又有一副好相貌,素来便是长辈们眼中的宠儿。 只有那么些许人明白萧七娘内里究竟是如何。 做戏做的久了,难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家中只要与她有些亲近娘子,下场尽皆不好。举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别人做的,而萧七娘却是一直超然物外。 若是她真是超然物外还好,可这种例子发生的多了,谁又不是傻子。 萧九娘说这人不是个善类,让她离她远些。 萧十娘便老老实实的听了。 她知晓这个同胞姐姐素来胸有成算,也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如此说,自然有她的道理。萧十娘虽是偶尔有不忿为何两人同是一张面孔,但萧九娘却比她要拔尖得多,但好话她还是能听懂的。 只是难免注意上对方,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 不过两人终究没什么牵扯,且她和萧九娘一向对此人敬而远之,所以双方倒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年纪相当的姐妹几人,尽皆到了要婚嫁的年纪,为了婚事各种手段频出,闹出了许多龃龉,萧七娘伪善的面孔才渐渐显露出来。 不过此人到底是凭着隐藏得够深,打了其他人一个猝不及防,得了一门好亲事,在众姐妹咬牙切齿中离开了萧家。 之后再见也是一身荣华,至于荣华背后是什么,已经没有人去关注了。 …… 夜,已经很深了。 到了时辰便有看守她们的仆妇前来熄灯并叮嘱几人休息,睡之前萧六娘又闹了一场。 不外乎是说床铺不够软,被子不够厚。 无法,看守几人的仆妇只能又给她拿了两床被褥过来,再要其他却是没了。 萧如离萧六娘远远的躺下,明明浑身疲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再度重活过来时候,是萧如两辈子最艰难的时刻,哪怕是上辈子濒临死境,也没有感觉到这么难过。毕竟那个时候已经知晓自己必死无疑,除了绝望恐惧痛苦,依旧还是绝望恐惧痛苦,然后在绝望恐惧痛苦中,缓缓合眼。 而重活回来,却是她犯了错独自一人被遣回伶院。 萧九娘呢? 萧如并不是没在伶院呆过,上辈子怎么也是呆了十多载才离开。可在她十多年中,她在伶院中的生活却一直算得上是安然的,毕竟有个萧九娘在前面护着她。 大囡要护着小囡,这是萧如从小便有的认知。毕竟作为同胞姐妹俩,明明是一胎出身的,却是一个体健,一个体弱,一个可以活蹦乱跳甚至可以和阿娘习舞,一个却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病床上,成日与汤药为舞。 许多许多时候,小囡是羡慕大囡的,羡慕到嫉妒,为何明明两人是同样一张脸,她却比她好? 这种想法经常在她脑海中翻滚,却总会悄悄沉淀下来,因为小囡发现这样其实也不错,她可以安然的躲在萧九娘的身后,让她一辈子护着。 那日小囡因萧雪与萧蓉的构陷,被遣送回伶院,整个伶院都是轰动的。 本来以为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两姐妹,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一个却被逐了回来,依旧是那地位低下的贱奴之女。 其实伶院很多人对这件事并不意外,比起大囡,这个小囡要差得太多。能在伶院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大多都是明眼人,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姐妹二人诡异的相处模式。明明是一母同胞,一个豁出了性命挣扎求生,一个却总是躲在亲娘和姐姐身后扮柔弱。 有不少人感叹那个月姬也真是,竟然那么养孩子,可谁叫小囡从小体弱呢?小时候险些活不下来,是月姬捧在手掌心里硬是把她一点点呵护长大的。而月姬也苦,操心完小女儿,还要操心大女儿,伶院里生存艰难,明里暗里那么多刁难,拖着两个女儿,还要供着一个病秧子吃药,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于小囡的被逐回来,伶院里是有同情的,但更多的却是漠视。大家活着都不容易,谁又比谁命苦,且小囡被逐的原因也渐渐为许多人得知,竟是暗里坑害同族的姐妹,也活该她沦落至此。 早说了,九娘在伶院中树敌众多,早先便对小囡有迁怒,这番自然不遗余力的痛打落水狗。而这一切还不算完,静园鬼魅之事将四房一名庶女萧涵害的痴痴傻傻,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萧涵和其亲娘不足为惧,但对于伶院的人来说,对方只是抬抬手,便足够将‘仇人’整治得生不如死了。 萧涵的亲娘乃是四郎君的宠婢,能在四房那么混乱的环境中厮杀出来,且将女儿弄进了甑选名单中,自然不是善茬。她原本指着女儿一朝出人头地,哪知最后回来的却是个被吓得痴痴傻傻的女儿。心疼之余是愤怒,愤怒自然要招人泄恨了,而泄恨对象自是‘罪魁祸首’的小囡。 之后在伶院的日子,小囡过得很苦很难。 有人刻意指明了要为难她,谁敢出言相帮,尤其还是个明知道不会翻身的弃子。 伶院里不再供小囡吃白饭,让她去大厨房帮忙打杂换得每日温饱。烧火洗菜洗碗,所有苦累的杂活儿都堆到她头上来,且日日吃不饱,还要遭受无休止的谩骂,甚至是偶尔的殴打。幸好小囡如今只是体弱,这么多年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若不然恐怕早就被折腾没命了。 萧如重活回来,面临的便是这样一种局面。 她简直想再去死一次,只可惜舍不得。 她想过许多办法,均不能成,她甚是想过逃跑,可伶院是什么地方,平日里少不了有伶人想逃跑,自然看守甚严。且萧如也不知能跑到哪儿去,她毕竟不是十岁的小囡,而是重活了一世的萧十娘,很明白外面的世道对于一个稚龄女童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一样了,所有一切都不一样了,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萧如甚至幻想过,萧九娘会回来救她,毕竟两人不是姐妹吗,即使她惹了她生气,可上辈子她也不是没有惹她生气过,她也俱都原谅她了,这一次她应该也会原谅她吧?! 可这种肯定却慢慢变成了不确定。 到底是哪儿出错了呢? 萧如苦苦的熬着,一日日盼望,又一日日失望。后来她终于认清现实,萧九娘不要她这个妹妹了,她只能自救。 可她该如何自救呢? 上辈子似乎所有风吹雨打都到不了自己面前来,即使偶尔有波澜,也俱都被萧九娘解决了。 萧如安然太久,她几乎没有碰到过任何艰难处境,萧家里的明刀暗枪俱被萧九娘挡在了外面,上辈子同是姐妹的大家都在争抢婚事,萧九娘已经帮她提前筹谋好了。出嫁后,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哪知夫君逝世,夫家对她意见很大,暗里说她克夫,但明面上却是碍着萧九娘不敢刁难她。之后守寡的日子实在难熬,九娘便将她接到了王家。 甚至哪怕最后她亲手害了自己的姐姐,依仗的也全然不是自己的本事。不过是同一张脸,不过是王家上下早已对九娘不忿,不过是她趁虚而入在九娘眼皮子底下勾搭了王四郎,然后利用了其中很多的矛盾…… 这是上辈子萧如临死之前的认知,若是换着没死之前的她,是绝不会认为自己不如萧九娘的。可死过一次的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这句萧九娘的临终之言,一直让萧如胆战心惊。 后来狗主人果然来了,天便黑了。 …… 那人说的很对—— “……你算什么呢?你不过是躲在她背后的一只老鼠……” …… 萧如想了很久很久,她若是想离开伶院,唯一的办法便只有与虎谋皮。 萧九娘的死对头朝霞郡主恨她入骨,她只有利用这一点,才能离开这里。 活着,这是萧如离开伶院之时,唯一的想法。 所以她顺应嫡母朝霞郡主的一切手段,嫡母想害萧九娘,她便去做枪使,嫡母让她做什么,她便去做什么,只有这样她才能换回安稳的一席之地。即使每日她都生活在朝霞郡主与萧六娘的打骂之中。 她装得凄凄哀哀非常可怜,想让阿爹觉得萧九娘没有姐妹亲情。可惜这种手段太差,又怎么能对付得了上辈子几乎横扫整个萧家内宅的萧九娘呢? 其实示弱的同时,萧如也是想让萧九娘原谅自己的。若是能有这个亲姐姐的庇护,她便能摆脱那对恶鬼母女,可是萧九娘却宛如换了个人似的,对她置之不理。 萧九娘,你真狠! 你上辈子真是真心实意待小囡吗?恐怕不是,你不过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不过是养了一只让你付出多余同情心的宠物罢了,毕竟你是那么的孤单,身边除了那些婢女,你连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你要的是顺从,要的是绝然的高高在上。瞧瞧,同母姐妹不过是口角一二,你便视自己亲生妹妹为弃子…… 即使内心深处是不忿的,萧如也不敢显露出来。 经历了上辈子的一切,她对萧九娘有一种埋藏在骨子里的惧怕,她更惧怕她身后那个人。 这一世,那两人果然又纠缠去了一起,与上辈子不同,这辈子那个人甚至车马放明为其撑腰。 她惹不起那个人,她不想死! 每每想到上辈子自己临死之前的遭遇,萧如便不寒而栗。 * 又在祠堂中呆了一日,萧六娘三人便被放出来了。 刚回到崇月阁,萧六娘和萧如两人便被朝霞郡主派人叫了过去。 朝霞郡主高高在上的坐在首位的牙床上,神情怡然,染着嫣红色丹寇的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搁回了案几上。 她身着金银色鸾鸟对襟襦衫,下着缕金绣牡丹纱裙,乌发高髻,满头珠翠,端得是奢华高贵。 “阿娘,你可一定要给女儿报仇。”萧六娘倚在她身边道。 朝霞郡主睇了她一眼,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为娘的知道。如今这事先放放,国子监那边的烂摊子必须收拾,待收拾完等风声淡了,阿娘饶不了她!” 说完,她又看向跪在下面的萧如,“我刚才所说的,你可记住了?明日去了国子监,你配合六娘还有大房的七娘合伙将事情给我兜圆了,若是事情办不好,你就不用待在崇月阁了,滚回你的伶院。” 朝霞郡主边说边端详自己刚染好的指甲,对萧如不屑一顾。 她确实不屑一顾,比起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同一张脸,眼前这个小贱人不过是她捏在手里的一只蝼蚁,她让她生便生,她让她死便死。 这么想着,上挑的凤眼中多了几分厌恶,“还不滚下去。” 伏在地上的萧如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拳头,明明满心愤慨,却是不敢言也不能言。 弃子!黑锅! 她如今满脑子都是这两个词语,可也是能想象到的,与萧六娘和萧七娘两人相比,她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伴读’,背黑锅自然选她了! 萧如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垂着头往外退去。 耳边还在响起朝霞郡主母女二人无遮无掩的话—— “阿娘,你真厉害,竟然能想到这么个法子。女儿这几日待在佛堂中,还在想这件事呢……” “……你是阿娘的女儿,岂能让你背这个黑锅……养了她就是拿来用的,就让这一对同母的小贱人互相去斗去……” 96|42.0 ==第94章== 这段时间非常热闹的国子监,今日又热闹了一把。 无他,前些日子关于安国公府萧家的女儿萧九娘的流言蜚语,再度出了新的篇章。 原来竟是豪门内部阴私在学中上演了一出攻心计,那萧九娘很是无辜,全是因其同胞所出的亲妹妹萧如,嫉恨亲姐姐比自己拔尖,往萧九娘身上泼脏水罢了。 你问萧如是谁,还真是有许多人不知道她是谁。 据闻她有一张与萧九娘一模一样的脸,但其品格低下为家中长辈所厌弃,并不受待见。还是其嫡姐可怜对方,才将她带在身边,哪知她心性恶毒,不光冲亲姐姐泼脏水,顺便还坑了萧六娘一把。 要知道若不是这次事情闹大,恐怕国子监中稍微明眼一点的人,都会认为是萧家五房姐妹二人不合,萧六娘对萧九娘使了绊子,想毁了对方的名声。 萧六娘吃了个闷亏,暗中查探,竟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宛如一朵白莲花也似的萧如所为,当着学中众人便闹了开来,事情才真相大白。 一时间,萧如的大名在国子监中无人不知,许多学生都会好奇的借故过来看她两眼。 一看,果然和萧九娘长得很像。 这也仅是指五官和容貌罢了,两人的气质却是绝然的不同。一个优雅得体端庄大方,形状姣好的双眼中充斥的是一种淡定的光芒,一看便是大家出身的风范。另一个却是娇娇弱弱,如弱柳迎风。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有些见仁见智,觉得好的人自是不由自主怜悯在心,可国子监中的学生大多出身不凡,这种娇娇弱弱及无事迎风泪三尺的做派,便是小家子气或是上不了台面了。 尤其养尊处优的生活及日常见识与学识的教导,确实很熏陶人的气质。萧九娘贵为县主之尊,在萧家的一切用度待遇几乎可以媲美几房的夫人,穿戴住用尽皆精致上层,又哪里是日日在朝霞郡主手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萧如能比的。 不对比还好,一对比立刻见高下。 只是有些像而已,一般熟识的人俱不会认错两人。 萧如先是忍着满心怨怼背下黑锅,还要当着一众人自己打脸的做戏,又这么被当看猴子似的围观着,当下便受不了了,伏在书案上嘤嘤哭起来。无人上前去安慰她,哪怕是早先与她亲近的萧六娘和萧七娘,也一副避她如蛇蝎的模样。 关键她还不能逃,她得落实了这一说法,若不然便是事情没有办好,回去朝霞郡主定然饶不了她。 正是课间休息时间,教舍中的人并不多,有男学生伏案看书或者习字,也有三三两两的女学生凑在一起说着话。 九娘与程雯婧及阮灵儿座位在一处,所以三人说话极为方便。程雯婧此人素来嫉恶如仇,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对九娘的处境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深深厌恶着萧如。 这不,方才又有其他教舍的学生好奇来看传闻中的那个恶毒妹妹。几个贵女,都是千娇百宠长大,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期间讽了萧如几句,又有萧六娘在一旁的落井下石,又将萧如给说哭了。 见此,程雯婧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她真的和你是一母同胞?我早先还没发现九娘你和她长这么像呢,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啊,怪不得你不亲近她。” “她总是喜欢垂着头,你没看出来也是正常。” 九娘也不知这萧如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见她总是一副半垂着眼脸让人看不清眉眼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早在之前那几人未入学之时,九娘还担心长相相似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萧如能如此识相最好。 不过这件事闹出来,倒让萧如提前进入众人的眼底。九娘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两人的不和如今是摆在明处的,也省得日后因此多生事端。只是她没想到萧家人和朝霞郡主会这么狠,竟然安排了这么一出,如此一来,萧如的名声可就算是全完了。 只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早说了,萧如离了她以后,日子不会好过。和朝霞郡主母女一起,无疑是与虎谋皮,不过只要她喜欢就好。 九娘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最后面一角处的萧如,收回自己的视线。 “那你说说呗,你俩怎么会不和,按理说你俩是一胎双胞,感情应该不错才是。”程雯婧好奇问道。 不待九娘回答,阮灵儿便开口插言:“行了,雯婧,你的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肯定是她做了什么伤九娘心的事,这次不就是她暗中害九娘,九娘怎么与她亲近。对了,你要不要去净房,咱俩一起去。” 程雯婧很快便被转移注意力了,问九娘是否也去,九娘答曰否,她便随同阮灵儿一同出了教舍。 这阮灵儿心细如发,为人也体贴入微,心里明白这种事当着面拿出来说是极为尴尬的,便岔开了话题,又将程雯婧拉走。 九娘笑了笑,埋头收拾起书案来。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差,王四郎走进这间教舍,看见正在书案前坐着的九娘,不禁眼睛一亮,走了过来。 “九娘。” “王大哥。”九娘看了他一眼,微微地抿了抿唇,“你找雯婧吗?她方才出去了。” 王四郎一愣,遮掩地笑了笑:“那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说是如此说,他还是一撩袍角在程雯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其实我也不光是来找雯婧的,也是来看看你的。” 九娘没有说话,目中带了一丝疑惑。 “那件事我听说了。”王四郎含蓄道。 九娘点了点头。 王四郎望着眼前一身学生常服的九娘的,黯沉的苍青色穿在其身上衬得她皮肤极白,甚至隐隐带有一种晶莹的剔透感。长发如墨,在脸颊边垂下一缕,越发显得小脸精致,眉目如画。 王四郎心间猛然升起一股冲动,在心中翻滚沸腾着,也因此他口气略有些急促,话语未经斟酌便出口了,“……那日在侧门……楚王殿下与你……” “王大哥,你想说什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我只是……” 王四郎简直想打自己一拳。 王四郎啊王四郎,亏你自认文采出众,可竟连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想问九娘和楚王之间是不是如他所想那样,毕竟那日哪怕他再仓皇,也没漏过楚王的眼神,那是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也许之前不懂,甚至没有那个认知,但当它出现时,便下意识的懂了。 王四郎犹豫了几日,都在想这件事情,他想来问问九娘,却发现自己不知该用什么借口什么身份来询问。本是想借着来找雯婧,只是想来看看她,看看她就好,却发现忽略了自己内心深处压抑许久的渴望。 换着任何一名男子,他都自认不差对方什么,可那日面对一身尊贵的楚王之时,才发现自己竟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论外表,两人伯仲之间。论身份,他出身太原王氏,乃是王家正儿八经的嫡子,就算楚王出身皇族,乃是皇子,比他略高一等,可他本人却不良于行。 他不知道这种自惭形秽到底由何而生,可它偏偏就那么的出现了。 “九娘,我……” “四郎哥哥——” 一道惊喜的女声响起,程雯婧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雯婧,王大哥来找你,刚到一会儿。” 两句话是同时响起的,王四郎面色一暗,只能撑起笑容站起身招呼道:“雯婧妹妹,你要的东西,我拿来给你。”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卷书稿。 程雯婧笑眯眯的接了过来。 九娘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叙话,其实她挺搞不懂这王四郎到底在想什么。 若说上辈子王四郎喜欢她,她信,毕竟两人因缘际会来往甚多。可这辈子明明牵扯不多,唯一的交际就是一个程雯婧,难道自己真是王四郎几辈子的债,兜兜转转他总会对她心悦? 且九娘因为程雯婧的原因,也对王四郎心生了一些不满来,她不信他是真的看不出程雯婧喜欢他,借着一个心悦他的少女来接近对方的好友,九娘真心想不出这种行为到底算什么!尤其她知晓王程两家早已有联姻的打算,哪怕明面上没有讲出来,恐怕双方家里人大抵都是心中有数的。 想到这里,九娘更是对王四郎生出了一种厌恶感来。 王四郎和程雯婧又说了几句话,便出言和三人告辞了。 无人知晓在教舍的一角处,本是伏案的少女早已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眼中全是震惊。 四郎! *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草木萌发的时刻,国子监的后花园中此时一片葱郁,透露出几分生机勃勃来。 从后花园有一处可通往藏书楼的小道,王四郎脚步不徐不疾的往前走着。 行至半途,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颗苍松后传来的一阵争论声。 “……行了,走啦走啦,跟这样的人说话降低我等的身份……” “……我觉得她和那萧九娘长得并不是太像,也就像了五分吧……” “她怎么和人家萧九娘相比,别人不知道,我姨母和萧家有些亲戚关系,还是明白萧家一些事的,像这种出身低贱的人,说是冠了萧姓,其实在萧家也就比下人的地位高了一点……萧家的女儿都有排行,入了排行的才算是正儿八经萧家的女儿……” “看她哭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原来全都是装的啊,真是恶心……” 几个音调不同的女声中,夹杂了一道细微的哽咽声,若不仔细去听,恐怕就会漏过。 “你哭什么哭,咱们可没欺负你!” “啊——” 一道吃痛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衣角摩擦草丛的声音,与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几名身穿学生常服的女学生从那处树林中跑了出来,王四郎下意识的往一旁的大树后避了避。 “她跌倒了,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摔了一下罢了,谁让她哭得人心烦!” “快走快走,免得被人看见,禀了典学。” 王四郎之所以会下意识的避开,并不是偷听了别人讲话之故,且他这也不算是偷听,而是因为他在学中名声过大,男学生倒还好,少不了会有女学生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举,为了不让对方且自己尴尬,他从来是能避则避。 从讲话的内容中,王四郎已经知晓那个摔倒的人是谁了,他之所以会停驻听了这么一出戏,也完全是因为其间提到了九娘之故。 王四郎心中有些好奇那个长相貌似九娘的人,却并不打算去管。无他,谁让她心思恶毒去害九娘。 王四郎缓缓往前行着,那如泣如诉的哭声钻入他的耳朵里,挥之不去。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以王四郎的心性,从来不是见死不救的性格,此番视若无睹也全是因为萧九娘,可对方哭得这么惨,再加上那几名女学生仓皇而逃的模样,会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这里素来行人甚少,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怕是一会儿没有人过来的。 王四郎不免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那处绿荫之后,想了想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你没什么事吧?” 萧如模样狼狈的半趴在地上,头发衣衫凌乱,裙摆和袖子上沾了不少绿色的草汁和许多泥土。她哭得专心致志,甚是凄惨,这突来的声音让她身子不由的一僵。 她抬起头来,露出自己宛如清莲也似的小脸,尖细的下巴,怯弱的眉眼儿,淡淡的柳眉之下是一对盈满泪水的双眼,端得是梨花带雨,泪光点点,看起来格外惹人生怜。 有人哭起来很丑,有人哭起来却格外的美,甚至比自己本身的模样还美,萧如便是其中之一了。 “你是——” 萧如略有些仓皇,想从地上爬起来,无奈有些力不从心,又跌了回去。王四郎看的不忍,伸手拉了她一把。萧如痛呼了一声,王四郎这才看见她纤白的手掌上一片模糊,上面是刺目惊心的血红。 “你受伤了!” 听到此言,萧如微微的垂了垂眼帘,一串泪珠又滑落了下来。 “我、我没事……” “你站起来没问题吧,你手伤成这样,还是去看看大夫的好。” 王四郎又伸手去扶她,萧如这才撑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她不稳地往后躲了一躲,垂着眼小声道:“不管你是谁,你还是离我远些吧,我、我名声不好,没得连累你。” 王四郎有些愕然,原来觉得应该十分讨厌的人,出奇的他竟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对方很可怜。尤其对方与九娘有五层相似,他竟不忍心丢下她不管。 他微微皱眉,温声道:“你这副模样也不好见人,这样吧我知道有一条小径可以直接出国子监,我送你去看大夫。” 萧如犹豫了一会儿,垂下纤细的颈子,点了点头。 从王四郎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稀似乎看见了九娘。 * 初春的天气总是那么多变,早间还仍见暖阳,到了下午的时候,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九娘撑着描着芙蓉盛开的油纸伞,与阮灵儿一同往国子监侧门走去,另一边则是同样撑着伞的程雯婧。 “下雨了,真烦人!” 程雯婧埋怨道,看着自己被打湿的裙摆,眉头皱得很近。 “好了,赶紧走吧,回家去便好了。” 雨势并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了一个下午,早已沁透了国子监内的青石板路。一路行来,即使已经刻意注意了,几人的鞋履与裙摆也俱被春雨打湿,占了泥泞。 到了侧门处,各家的马车已经在原地等着了,九娘挥别程雯婧和阮灵儿,上了来接她的马车。 车门一开,就见里头端坐了一人。 玉冠锦服,俊面如玉,正是楚王。 九娘微微一愣,将手中的伞递给了车外的小翠,入了车内。 鞋子已经湿透了,而马车上却是铺着细软的绒垫,九娘素来爱洁,见此,忙将脚上的沾了许多泥泞的鞋履褪下,仅着半湿的罗袜步了上去。 “表哥,你怎么来了?” 她去了矮几前坐下,楚王没有说话,视线放在了她的脚上。他熟稔的从马车上一处暗柜里扯了一条棉帕子来,丢给九娘,然后甩了个眼色给她。 九娘视线拉到自己足上,脸颊红了一下,有些犹豫。 楚王见她不动,道:“你素来惧寒,还是不要沾染了凉气的好。” 九娘也知道自己如今身子娇惯,只得点了点头。可是当着楚王的面,她也是不好意思露出玉足的,毕竟女子的玉足可是比脸面更为重要,不宜给男子看见的,她如今也不小了,哪能如当年那么放肆。 想了想,她将双足藏于小几之下,尽量用裙子掩着,悄悄的去褪罗袜。褪下后,她俯着身子用棉帕去擦脚,擦干之后将脚放在细软的绒垫之上,便感觉到一股清爽之意。 她以为她行为足够隐秘,殊不知在楚王这个角度上,一垂目便看到几下两只小脚掌。小小的莲足只有巴掌那么大,脚型精致而纤细,而五个小小的脚趾却是肥嘟嘟、粉嫩嫩的,此时不安的蠕动着,看起来格外俏皮可爱。 九娘将帕子盖在自己脚上,没话找话说,“表哥今日不忙吗,怎么来了国子监。” “顺路。” 到底是顺哪一门子路,九娘并不知晓,不过楚王说顺路便是顺路吧。 那日之后,两三日中总有一日会有马车来接九娘去私宅,每次去楚王都在,两人还如同以往那般相处,要么是楚王指点九娘功课,要么就是九娘看书楚王办理公务。到了天黑之前,便会有马车送九娘回府。 其实两人相处之时,与以往别无二致,可能九娘是出于心虚缘故还是怎么,总有一种极为不自在的感觉。 楚王那日所讲他会请旨赐婚之事,直到如今九娘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拒绝的话是绝不敢说的,可若是真要嫁给楚王,九娘又觉得有些诡异。 无他,皆为两辈子她都没有想过要和楚王扯上那种关系啊。 上辈子两人互相利用,再说认真点,她不过是楚王所养的一条狗。这辈子换了个模式相处,她成了小表妹,楚王成了大表哥。这种关系其实挺好,比上一辈子要肆意,有人纵着宠着,她并不介意,可若是嫁于他为妻…… 每每想到这里时,九娘便觉得不能忍受。 经过上一辈子的经历,九娘知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妻子。 她霸道且善妒,也许旁人不知道她这种心性,但九娘却极为清楚。对于自己的东西她从来霸道,容不得任何人染指,且男人的劣根性再没有人比九娘更清楚了。上辈子王四郎爱她如狂,最后还不是沾染了许多女人,甭管他是什么原因,沾了便是沾了。 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大笑话。上辈子她信了,重活一世她怎么可能去信。 尤其楚王,天生贵重,又是皇子,注定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即使他想,祖宗的规矩和家法也容不得。 那么她与他之间若是成亲,注定只会是两种下场,形同陌路或者彼此互掐。九娘自认自己不是楚王的对手,那么就只有她被楚王掐死的下场。 所以这婚是万万不能成的。 可是九娘又不知该如何拒绝楚王,那日楚王的反应将九娘吓到了。这个人素来专断独行,十分霸道,她真怕拒绝还未出口,便被他活生生给掐死。当然这种说法有点夸张,可九娘下意识的不敢…… 思绪混乱之间,马车突然停下了。 车外围着几个下人,有推着轮椅的,有手中撑着油伞拿着披风的。楚王先下了车去,坐到了轮椅上,可他却并没有当即就走,而是回首看着九娘。 九娘用裙摆掩着光裸的玉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晓该如何是好。小翠近了前去,先用披风将九娘裹了起来,然后将她背了起来。还未往前走,背上的人便突然消失了,竟是楚王将人接了过去。 小小的低讶声被九娘咽了回去,楚王将她放在膝上抱着,一手环着其腰,另一只手特意在下摆处拢了拢,让九娘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披风中,露不出分毫。 九娘蜷缩在楚王怀里也不敢动,一众人缓缓前行。外面是斜风细雨,头顶上是被撑起的油伞,小小的一方天地,似乎一瞬之间便只剩下了两人。 九娘脸颊贴在楚王用金线绣了花纹的衣襟之上,鼻息之间全是对方特有的气味,是楚王惯用的薰香,宁静而悠远,闻起来特别舒服。 不知怎的,她的脸竟有些隐隐发烫。 怦怦怦怦,这是谁的心跳? 九娘悄悄的自下方偷看了一眼楚王,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下巴和掩在衣领下的喉结,她又看一眼自己伏着的位置。 所以,应该是他的,而不是她。 97|42.0 ==第95章== 到底不愧是楚王身边服侍的人,对此时情形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之色。九娘整个人都缩在披风里,也就浑然当四周没人。 本是可以快点走的,可楚王坐着轮椅,怀中又多了一人,常顺等人只能迁就着缓步前行。有下人冒着雨又送来两把油伞,将周遭护了个严严实实,偌大一群人直往宅邸正中的位置而去。 到了屋中,又是一阵忙乱。 备热水的,端姜汤的,等九娘沐了浴换上干爽的衣裳和鞋袜走出来,屋中已经燃起了炭盆,冒着白烟的滚热姜汤也搁在了小几上。 九娘坐在软榻上,喝了一碗红糖姜汤,顿时感觉一股热气从身体里升了起来。 人暖了起来,也疲乏了,暖洋洋的。九娘出来后没见着楚王,便半靠在软榻上让小翠拿着熏笼给自己烘头发。虽是打了伞,发上多少还是淋了些雨,九娘方才沐浴之时,便连头发也一并洗了。 一阵轮椅的滚动声响起,楚王也出来了,他仅着了一身青色薄衫,衣领微敞,露出白皙结实的颈脖,墨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及双肩上,还往下滴着水珠,可见方才也是沐了浴。 楚王来到九娘坐着的榻前,“给你本王擦发。” 九娘只得撑起绵软的身子来,接过常顺递过来的棉帕子,一点点的顺着给楚王擦着湿发。 纤细的少女半蜷着腿坐在软榻上,需挺直背脊方能够到身前男子的高度。九娘给楚王擦着背后的湿发,从她的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楚王平直双肩与结实的背脊,不知何时本来略显薄弱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还算健壮的男子。 这几年来,九娘感觉自己变化并不大,身高长得一点都不喜人,不过只长高了两寸。上辈子九娘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高度,所以她觉得自己不会再长了。倒是身段玲珑了许多,九娘不禁垂眼望了望有些起伏的胸前,想着自己这辈子应该不会还是那么‘单薄’吧。余大娘调养的手艺不错,回去后可要好好的赏她。 对比楚王,九娘的这点变化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 她一面给楚王擦着发,一面看着那薄薄衣衫可以明显看出的结实肌理,有一种想拿着手去戳一戳的冲动,所幸这种冲动被她遏制住了。九娘伸手摸了摸楚王的头发,感觉已经有五六成干了,便将帕子丢给小翠,从她手中接过熏笼。 楚王端坐在轮椅上,九娘用这种姿势为他烘发,是会极为累的,因为需要一直要用手平托着重量不轻的熏笼。楚王瞥了她一眼,叫过常顺,之后在常顺的帮助下去了九娘所坐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头枕放在九娘的腿上。 这种亲密的姿势? 若是可以,九娘简直想把他推开,那么多下人可以用,她不过装装样子,他还真就厚颜无耻的接下了。死常大壮真没有眼色,就不会善解人意一些?! 腹诽无人能听见。 九娘抽搐着嘴角,将楚王的长发拢了上来,墨黑而润湿的长发披散了大半软榻,小翠体贴的将熏笼帮九娘放好,九娘便将楚王的头发分成一束一束的,放在熏笼上烘着。 常顺去拿被子了,九娘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心中有些忿忿,可是敢怒不敢言。看着那润湿的黑发,她目光一闪,伸出手去随意的扒拉着。 只有小翠看见九娘在做什么,她状似随意,实则将楚王湿润的长发盘成一团卷曲状放在熏笼上。有经验的人应该都能知晓,这种形状烘出来的头发,最后只会变成弯曲状,除非再洗过,才能重新直顺。 九娘想象着楚王满头卷发的模样,笑得有些恶劣,小翠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她就浑然当做没看到。常顺拿来薄绸被为楚王盖上,楚王自躺在九娘腿上后,一直是闭目的状态,像似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着。 室中一片静谧,宁静而悠远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沉浮。 这种楚王独有的气味,在其沐浴后越发显得明显,九娘嗅了嗅,觉得这个味道并不让她讨厌,要知道她可是从来不喜薰香这一套的。 九娘闲闲的把玩着楚王的头发,楚王的头发长得极好,像似一匹最上等的黑色绸缎,发丝黑亮且纤长,又有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儿家头发的坚韧感。 闭着目的楚王睫毛纤长而卷翘,浓密得像把小刷子,挺直的鼻梁,狭长的目阖着,平日里总是半抿的唇,此时柔和下来,竟有一种光泽的柔润感。九娘一直知晓楚王皮囊很好,此刻近距离的看去更是晃眼。皮肤白皙而富有光泽,就像似最上等的汉白玉石,不同女儿家的娇嫩,多了一种隐藏在深处的坚硬感。 九娘玩了一会儿楚王的头发,便没有再去玩了。她虽是想看楚王满头卷发的场景,却并不打算没事去触怒他。 头发已经烘干了,小翠端走熏笼,常顺递过来一把犀角梳,九娘只能继续任劳任怨的继续给楚王梳发。怕扯疼了他,所以她的动作极轻,幸好楚王发质不错,也没有打结,很快便梳好了。 望着披散了大半张软榻的黑亮长发,九娘摸了又摸,感觉有些爱不释手,不禁捧了一捧起来,磨蹭了几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嗅完,才发现自己的孟浪之举,她僵着脸尽量让自己显得正经随意,伸手将楚王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给他盖好,才打消了心中的窘意。 楚王呼吸平缓,看样子是睡着了,九娘也没敢动,便就着这个姿势靠在墙壁上。小翠怕她这样坐久了会累,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子。 温暖、舒适,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别说楚王了,九娘也不禁泛起几分困意来。 她打了一个哈欠,不自觉中也睡着了。 待九娘再度醒来之时,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温暖之中,鼻息之前全是那种独有的味道。九娘动了一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此时被人抱着,身上盖着柔弱的被褥,整个人被人以一种包围之势的抱着,小小的一方天地,安静而又温暖。九娘抬头看了看,刚好看见正好略带了一些胡渣的下巴和紧闭的双目,鼻尖顶着楚王结实的胸膛上,九娘感觉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她明明是坐着的,怎么就和楚王睡到了一处去? 九娘再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知晓自己是女儿家,哪能就这么和男子睡到一处去,即使什么都没干。她轻微的又动了几下,楚王仍不见动静。 怎么办?她是该继续装睡,还是该出声让他起开? 纠结了好久,九娘决定还是继续装睡吧,一定要睡到楚王起身后离开,她才能醒。 对,就是这样。 九娘再度阖上双目,心中乱乱的,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她感觉到楚王动了一下,赶忙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来。 身边的人似乎坐了起来,九娘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朦胧间感觉眼前蓦地一暗,有什么东西罩了过来…… 粉嫩的樱唇被人含住,九娘大脑顿时炸得一片白。 流氓、登徒子,这是九娘下意识的想法,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这个流氓是楚王。 她这到底算不算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她是继续装睡呢还是继续装睡呢还是继续装睡! 九娘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嘤咛了一声,又动了一下,睁开双眼,提醒楚王自己已经醒来,这种不当的行为应该停止。 可楚王却是浑然不知的模样,吻得更深了,甚至侧过身来,将九娘整个人都钳进了怀里,覆于玉颈后大掌微微使力,连躲避的机会都不给她。 九娘这会儿都想哭了,却已是顾不上了,整个人都晕陶陶的,沉沦在一片炽热之中。九娘并不是雏儿,这种事情也不是没经历过,可王四郎待人素来温柔,即使在亲吻之事上也是极为温柔的,哪会像楚王这样如此霸道,恨不得将人整个都吞了进去。 她又急又晕,忍不住便哭了出来,楚王感觉到脸颊沾了湿润,方才身子一僵停了下来。他紧绷着脸看着身下哭得可怜巴巴的人儿,九娘的哭是没有声音的,顶多就是鼻尖有点红。整个小脸儿都是红彤彤的,玉颈也一片嫣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闷的。 楚王清了清喉咙,伸手去抹她脸颊上的泪水,“哭什么。”嗓音低哑带着一丝惑人的磁性。 她被欺负了,难道还不能哭?!面上却是可怜兮兮的道:“咱们这样是不对的……”说完,还又哽咽了一声。 在楚王的思想里,从来没有什么是对与不对,只有想与不想。可是看着她哭得可怜的模样,想着她还小,都还未及笄,不禁有些心软。 “你以后会是本王的王妃。” 这样就算是解释了?意思就是以后咱们一定会大婚,所以这样也是没什么的?!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啊?! 大齐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大防并不严谨,男女在未婚之间闹出点什么来,只要不是放在明面上来,几乎没有人会说什么。甚至有权势的公主贵女们养几个面首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九娘上辈子便知晓有几个公主的公主府里都养了面首,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其实这种事真的算不了什么。 可这也不是他欺负她的理由啊! “可我现在还不是,咱们还没……” “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楚王霸道地打断九娘的话,他自是看出了九娘的不愿,这让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悦来。他知晓自己这种行举有点不适合,但他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他本是见她装睡想逗弄一下她,哪知道却弄巧成拙了。他坐直起身,将九娘拉进自己怀里,拇指磨蹭了一下她被吻得有些红肿的樱唇,好艰难的才移开视线。 “以后本王会注意的,不准再哭。” 好伐,这就算是道歉了?只是楚王能说出这种类似道歉的话语,已经让九娘十分惊讶了,要知道这家伙可是从来不知道错为何物。 九娘也不可能紧抓着这点不丢,难不成楚王亲她一下,她还能不依不饶了,只能做得无事样用手去抹脸上的泪水。 室中除了两人,常顺和小翠两个俱都不在,九娘将自己收拾好,便避嫌似的去了榻边坐下,楚王面色僵硬的瞥了她一眼,方出声叫人。 常顺应声走了进来,半垂的眼中隐隐有抹异色,他就在外间候着,自是听见方才室中隐隐传来的女子哭声。这会儿见九娘眼睛红红的模样,面带红霞,往常粉嫩的樱唇此时通红肿胀,他就算是个没根的人,也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殿下越来越孟浪了,要知道九娘子还未及笄呢。 只是这话常顺却是不敢说的,主子从来有主意,一个奴婢自是不敢质疑的。 室中的气氛十分怪异,连端着水盆进来服侍九娘洗漱的小翠都感觉到了,常顺的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小翠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九娘侧首望了一眼,便看见坐在轮椅中楚王满脸冰寒之色。 即使满脸冰冷,楚王也是极为好看的,缎子似的及腰长发松散的披在身后以及肩上,其间又有几缕长发微微弯曲,垂了下来,让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魅惑。 九娘不禁忆起方才那会儿两人贴得那么近,他微微有些急促的鼻息炙热而滚烫,喷洒在她脸上颈上,烫得人发懵。九娘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小翠疑惑的瞄了她一眼,赶忙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 九娘埋首在帕子里,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洗漱完,小翠又拿了梳子与九娘梳发,小翠的手巧,不过几下便将九娘的头发弄整齐了。 收拾完,九娘见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便想回安国公府去。 她轻声吩咐小翠去备车,楚王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见此,九娘不禁有些揣揣,她在楚王面前弱势惯了,自是不想惹恼这个大爷,于是便走到楚王身前去,动作小小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楚王没有理她,看都没看她一眼。 九娘心里有些发闷,她被他欺负了,他反倒气上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 可是两辈子的经验都告诉九娘,跟眼前这个大爷相处是不能讲道理的,只能顺着毛摸。于是她又靠近了一些,在轮椅前蹲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拽了拽楚王的衣袖。 “表哥,我得回家去了,呃,外面天都黑了。” 水漾的大眼满是怯弱之色,楚王又不是瞎子,早就注意到她方才的行举,这会儿心中那股闷气儿也消了。 他垂下眼帘,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本王不喜你哭。” “以后我再也不哭了。” 她又不是闲的没事找事,眼泪多得没处流,哭是示弱的表现,上辈子哪怕再难,九娘也从来都是眼泪往肚子里吞。这辈子倒是活回去了,甭管是做戏还是其他,九娘突然发现自己在楚王面前哭得次数不少。 好吧,不是不少,是极多。 这种认知让九娘有些震撼,也因此她眼帘下意识的垂了下来,掩住眼中的复杂。 楚王见她不言,只当她是感觉委屈了,想着自己确实有些霸道,便安抚似的顺了顺她脸颊垂着碎发。 “本王让人送你回去,这两日可能会有些忙,过两日再接你过来。” 九娘嗯了一声应下。 不多时,小翠回来禀报外面已经安排好,九娘又和楚王道了声别,方才离去。 雨已经停了,马车平缓前行,丝毫不见颠簸。 九娘坐在车中,很是有些沉默。 忽然,她开口道:“小翠,你哭过吗?” 小翠愣了一愣,迟疑道:“自是哭过的,娘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人哭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小翠沉默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类似回忆的复杂神色,良久良久,才回答:“奴婢出身在一个很贫穷的小山村里,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小时候的记忆是永远都吃不饱肚子……饿狠了,想哭,被冻狠了,也想哭,为了一口吃食,总是在大人面前撒泼哭泣打滚,有时候会得偿所愿,有时候换来的只会是失望……” “开始懂事后会埋怨家里,为什么家里永远吃不饱穿不暖,每日干不完的活儿,却依旧是那么的穷,感觉天都是黑的。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做绝望,却已经体会到绝望的滋味……”小翠笑了一声,声音低沉下来,“其实小孩子哪里懂得世上还会有更恐怖的事情,一场大水,爹死了,娘剩了半条命,小三被水冲走了,小四得病也没了,家中只剩下娘大哥和我……” “……一家三口跟着逃荒的人群往外走,寻找一条活路,没有吃的没有干净的水喝,到处都是痛哭声和嚎号声,每天都有人死去……为了一口吃的,大哥被人打死,娘一口气上不来也死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那会儿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因为哭过太多太多,知道怎么哭也没用,老天不会因为你可怜你哭,便给你一口吃的让你活命……” 所以她才会在有人来灾民里头挑人的时候,毫不犹豫抱着对方的腿不丢手。事实证明她选择是对的,虽然训练很苦很累,甚至不小心还会丢了命,可她能吃饱能穿暖,即使要了命又何妨,反正她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身边的同伴一个个离开,有的死了,有的隐身在各个地方为主子办事。她很幸运,被挑来服侍娘子,跟着九娘越久,小翠越觉得自己的幸运。只要她好好侍候娘子,想必以后的日子不会差,至少能混个寿终正寝,她的愿望并不大,知道什么叫做知足。 “对不起,我不知……” 九娘没料到小翠的身世会如此凄惨,眼前这个少女面容极为普通,却隐隐含着坚毅。能从那种境地活下来,想必都有过人之处。不过也是可以想象的,楚王用人从来严格,没有过人之处又怎么可能来到她的身边。 九娘两辈子都没有接触过类似小翠这种人,身边的婢女来来去去,她从来想不起也不会去问对方以往的身世如何。此时因突发奇想的一问,没想到会知道这么多。 突然发现,与小翠相比,自己还算得上是挺幸运的。至少没有经历过她所遭遇的一切,至少没有吃不过饱肚子过,哪怕在伶院的那些日子再难,一口吃食也是有的。 上辈子的九娘也曾陷入自艾自怜过,觉得命运待自己不公,后来发现怎么埋怨都是做无用功,想要什么还得自己去挣,便抛弃了那种无用的情绪,学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学会了用虚假的面孔去遮掩一切。 因为不公的命运,因为命运的苛责,上辈子九娘不管外在是如何表现的,内里实际却是尖锐得像只刺猬。经过了一世沉浮,她见过太多遇见过太多,心性到底慢慢沉静下来,与之前有了些改变。 尤其重活一世,境遇的不同与时间的沉淀,让她的心境也获得了一种升华。心态可以改变面相,与上辈子眉眼都是尖锐之色的九娘相比,这辈子她的面相却是平和了太多。 “娘子不用觉得歉意,不管怎么说奴婢总算是熬了过来,如今跟着娘子,日子过得是以往想象不到的好。其实想想,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好过歹过都是一天,所以更加不会哭了。” 小翠满脸都是洒然之色,可见能有这种开朗的想法,其心境是极为不错的。 忽然,她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娘子问奴婢话,奴婢倒是去扯些其他的了,奴婢没什么大学识,不过只认得几个字,说出来的道理和举出来的例子可能有些不符,不过奴婢也是知道能有一个人让你对着哭,也是不错,最可怕的就是想哭,却没有可以哭的对象。” 比如她。 小翠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其实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讲,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就宛如那几岁幼童,当着大人的面闹腾哭泣,不外乎想让对方心软,想让对方心疼然后妥协。也许含着目的,但何尝不是一种肆意,因为知道对方会心软,会让自己得偿所愿,所以才会哭。 那么她当着楚王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若说是被欺负了,着实有些假,经历了那么多,九娘的心态不至于如此脆弱。是因为知晓他会对她心软,让她目的得逞吗? “……本王不喜你哭……” 他为何会不喜她哭,是因为心疼吗? 楚王会心疼,这着实是一件让九娘十分震惊的事情。 …… 不自觉中,已经到了安国公府。 马车停了下来,小翠率先跳了下去,在大奎的帮助下,放下车凳,之后又去搀扶九娘下车。 素来沉默的大奎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正在忙碌的娇小身影,想着自己方才听到的一切,沉静的眼中翻腾了些什么。 98|42.0 ==第96章== 褪去了夹衣,换上了春衫,转眼间进入四月,天气也渐渐的热了起来。 这期间,国子监又进行了一次旬考,九娘和程雯婧的成绩与以往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倒是阮灵儿着实让人刮目相看,考了个甲等。 这是阮灵儿入国子监以来,所考的第一个甲等,现如今阮灵儿的父亲阮成茂多少也会关心下这个女儿,对比大女儿的优异成绩,小女儿阮孟玲的成绩着实惨不忍睹,为此阮孟玲与徐氏没少受阮成茂的斥责。 这母女二人自是嫉恨在心,只是有前车之鉴,明面上也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当然背地里少不了讥酸两句或者使个什么小绊子。阮灵儿今非昔比,有九娘和程雯婧的熏陶,又有阮成茂的撑腰,日子倒是并不难过。 这日,徐氏回到娘家。 前右仆射徐免告老之后,并未还乡,徐府仍是安在长安。徐免只有徐氏这么一个女儿,家乡里也没什么亲人了,承元帝也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徐免告老之后,便在长安城内赏赐其一处宅邸,供其颐养天年。 徐氏见到母亲徐老夫人后,便开始痛诉起来,所言自是说阮灵儿有多么的碍眼,阮成茂如今翅膀硬了,对她也不若往日体贴,为了一个前面所生的阮灵儿,没少对自己和女儿横眉以对。 徐老夫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满头白发,多年的养尊处优与单纯闲适的环境让其面容显得格外和蔼。听闻女儿的痛诉后,她不禁皱起眉头来,倒不觉得女婿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女儿如今越发不像话了。 “成茂为何会如此,难道你不知晓?若不是你早年太过,他又何必事后补救。朝堂上环境复杂,他为官也艰难,你没替他扫去后顾之忧,倒是给其找了不少麻烦。我早说了你这样不行,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即使碍眼又能碍你几年,到时候一副嫁妆将其嫁了,得利的不也是你和麒儿麟儿?还有玲娘你也得管管了,年纪也不小了,如此骄纵任性,以后如何说亲事。欺负长姐,她倒是一时爽快了,坏的还不是自己的名声!” 麟儿便是徐氏所出的幼子,全名阮俊麟,今年八岁,乃是徐氏所出第二子。当年阮成茂有感岳父提携之恩,承诺徐氏若是诞下男嗣,长子从徐姓,也算是继承了徐家的香火,所以徐氏的长子徐俊麒从小便养在徐家,承欢徐免老两口膝下。 徐免见女婿如此识趣,自是对其更为照顾,且徐家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有个继承香火的,哪怕是外孙,即是姓徐,就是徐家的孩子,所以从小将徐俊麒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徐俊麒今年十一岁,自幼懂事听话,比起徐氏所养的一儿一女倒是不知好到了哪里去。 徐老夫人清楚女儿的性格,可他们老两口晚年得一女,自是从小娇惯,养成这样的性格也是自家做的孽,所以每每不厌其烦的劝导徐氏。只是徐氏早年还能听得进去,随着年纪增长当家做主惯了,渐渐便听不进去老母的话了。 此时听到母亲如此向着他人,徐氏顿时炸了,“什么长姐,我家玲娘才没有那种长姐,不过是个下贱胚子罢了。” 徐老夫人顿时感觉脑袋疼,不禁斥道:“既然你听不进去为娘所说的话,你回家里来作甚,你就使劲去和成茂闹去,闹得他改明儿纳两个妾进门,看你如何是好。” “他敢?”徐氏尖叫一声。 徐老夫人瞥她一眼,“他有什么不敢的,你爹如今早就退了下来,早年培养的一些人脉关系尽皆交予成茂之手,这几年咱们徐家之所以能在长安立足,靠得可是成茂的势。你以为还是以前,你爹你娘一大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能让你靠一辈子不成!成茂知恩,所以素来敬重你,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往府里进什么人,可人家敬重你,你也得像话,你瞧瞧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成日里闹得阖家不得安宁,等哪一天把好日子给闹没了,有得你哭!” 徐老夫人自是恐吓徐氏的,徐免为官几十年从来谨慎小心,即使是对女婿,也是从来留一手的。可这徐氏从来是个骄纵的性子,不吓吓她,她又怎么知道有所收敛。 徐氏果然被吓住了,想着之前阮成茂对自己的呵护体贴,又想他这几年来的变化,不免会觉得是不是爹不若往年,他用不上家里了,所以才会硬气起来。且阮成茂素来对她不错,两人感情也是极好的,她自是舍不得将夫君推出去。 “那娘你说女儿该如何是好,女儿什么都能忍,唯独看到那贱丫头就是忍不下去。”徐氏噙着泪花,哭诉道。 其实徐老夫人又怎么不懂女儿的心思呢,那阮灵儿的存在无不在提醒徐氏自己不过是个续弦,自己不过是个抢了人夫君的,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一日不拔下来,她便一日不得安身。当年徐老夫人便觉得女儿如此做太不厚道,可是拗不过徐氏的磨,且徐免也有自己的打算,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去。 孽早已做下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徐老夫人一大把年纪,别无所求,不过是求老头子好孙儿好女儿一家子都好罢了。为徐氏这个独女操心了这么多年,徐老夫人也不忍扔下她不管,且真不想出个办法来解决这事,徐老夫人也怕徐氏自己私下里胡乱为之,反而容易铸成大错。 她皱着花白的眉头,想了片刻,道:“你也别着急,她不是马上就要及笄了吗,这个年纪也该是说亲的时候了,给她定一门婚事,早早将她嫁出去便罢。如此一来你即能眼不见心不烦,外面也好交代过去。” 徐氏想了想,也觉得母亲所说这个办法还是不错的,便点头应下了。 亲事也分很多种,面甜心苦者有,外面荣华内里糠糟者比比皆是,她要是不在里面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这阵子自己和女儿在阮府那里受的委屈! * 提起婚事,最近朝堂之上也因这‘婚事’之事甚不平静。 无他,皆因赵王等人的年纪俱是不小了,也该是时候大婚了。 继太子大婚以来,关于赵王几人的婚事便一直被屡屡提起,有不少官员上奏纳谏此事,可承元帝的态度却一直是回避的状态。 本以为以承元帝的秉性来说,此番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承元帝不同于先帝,一直算是一个比较强势的皇帝,若是下面人懂事,此事短时间不宜再提。哪知也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朝臣们似乎和承元帝杠上了,每日大朝会都会有官员提起此事,直至如今越演越烈,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承元帝借故发作了几个朝臣,依旧没压下来,朝堂局势日渐紧张。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赵王几人的年纪俱是不小了。按照惯例,皇子一般在十七八岁便需定下婚事,在加冠礼之前怎么也要大婚。可如今赵王已经二十有一,成王也二十了,齐王十九,几人的婚事至今遥遥无期,也因此才会惹来众多非议。当然暗里有人推波助澜,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 赵王等人急,萧皇后和刘贵妃也急,其下所属派系的官员自是不必说,也有许多关心江山社稷的朝臣,因此汇成了一片洪流。 楚王府 书房内,楚王坐于书案之后,刑部尚书胡应荣立于下首处。他四十多岁的模样,瘦长脸,额头上的皱纹与法令纹深刻,一看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甚为严肃之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胡应荣为官多年,众人皆知一板一眼的性格,倒是平日里办事甚是认真,也颇懂变通之法,并不若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僵化古板。楚王府建府以来,他便一直身兼王府长史一职,将楚王府外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对楚王甚是忠心耿耿,平日里偶尔也身兼楚王智囊。 不过楚王此人素来心思深沉,对事对物皆有自己的主意,与这位殿下相处甚久,胡应荣也知晓楚王乃是一个有大智慧之人。 书房中一片静谧。 方才胡应荣提起之前朝堂关于几位皇子婚事一事,对这件事情,楚王一系的态度一直是置身事外的,不参与也不干涉。只是胡应荣觉得此时不应该是这种态度,毕竟皇子大婚与楚王也有利,何不就此一并就之。 楚王年纪虽不大,但在属下们面前素有威严,胡应荣说完之后,便双手抱拳立于下处,等待楚王的答复。可楚王一直不言,室中气氛渐渐凝滞,胡应荣偌大一把年纪,见识过的场面也都不小,此时也激了一头的冷汗出来。 “不知殿下认为?”胡应荣再度打破沉寂。 楚王靠坐在轮椅上,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身前书案,沉吟道:“此事我们不宜牵扯在内,不过——” 胡应荣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楚王,眼中异光闪烁。 “咱们可以给他加一把火。” “这——”胡应荣沉吟后,又有疑虑:“那殿下的意思是——” 顿了顿,他又道:“此事其实与几位皇子殿下都有利,若是殿下有意,寻一方有力的妻族乃是重中之重……” 剩下的话语,在楚王晦暗的眼色中,渐渐消弭。 胡应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属下妄然了。” 对于楚王此人,胡应荣一直是深感佩服的,楚王势力有多大,作为心腹的胡应荣十分清楚,且这些还都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处,以这几年胡应荣的观察得知,暗里的势力也同样不小。要知道楚王不过建府几载,比不得赵王,也比不得成王,可却能与两系人马分庭相抗,不败下风。 在胡应荣来看,楚王是最适合作为下一任储君的人选,可朝堂局势诡异,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诉之于口的,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可在朝为官者,谁人不垂涎从龙之功呢,先不提楚王的腿有问题,且他本人也一直没表现出来有那种想法,胡应荣的种种想法只能潜藏在心。只是观察得久了,胡应荣也能看出些许来,毕竟作为心腹,楚王行举的轨迹也是有迹可循的。 秘密压抑久了,他总是会忍不住去试探一二,只可惜楚王从来不接他的茬。 至于你说楚王腿疾的问题,胡应荣与楚王相处甚多,从未在他身上看出因为残疾而显出的颓废感来,似乎一直处之泰然。这种态度是暧昧的,宫廷及朝堂之上许多事都不能看表面,暗里机锋太多,很多事情都并不如表面上所呈现的那样,胡应荣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也许楚王的腿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严重,这是胡应荣的猜测。其实不光他一人,暗里也有许多人猜测,只是这种猜测却是不适合拿到表面来说。 楚王晦暗的看了他一眼,“你即明白就好,本王的事,自有主张!” “是。” “此事交由你去办,于外我们是中立态度,不参与不干涉。可他们既然这般急躁,就给他们加一把火又何妨。” 楚王话中的意思甚多,胡应荣默默在心中来回的默念斟酌。面上却是立即应了下来,在楚王挥手后,退了下去。 待胡应荣退下以后,一直站在一旁的常顺出声了。 “殿下,胡长史恐怕有所怀疑了。”常顺是针对方才胡应荣的试探之言。 楚王叩了叩案几,“他能怀疑,也说明他不笨。对了,那边的事办得如何?” “已经查到那毒女的下落,只是此人素来机敏狡诈,甚是懂得隐匿之道,暂时还未抓住对方,不过长丰等人已经顺着线摸了过去,想必不日便能成。” “让他们速度些,拿到人后立即送来长安。” 楚王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虽他此时还是以残废之态显露人前为宜,可若是此事办成,也能放下一桩心事。 “是。” * 这日,承元帝下了朝来。 回紫宸殿的一路上,他面容紧绷,嘴唇紧紧的抿着,嘴角下拉,满身都是压抑到极致的怒气。 进了紫宸殿,去了龙案后坐下,有内侍端奉茶上来。阮荣海站在其右侧下方不远处,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殿中一片压抑的气氛,是个人都知晓承元帝怒了,且怒得不轻。 于江山社稷,承元帝算得上是一个明君,但从性格上而言,他脾气怪异且暴戾。在其身边侍候,一个不小心丢了命是常事,所以今日紫宸殿服侍的奴婢们,个个都是绷紧了弦,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拖下去杖毙了。 这段时间里,紫宸殿屡屡有被拖出去杖毙的内侍宫人,致使所有人都是紧绷着头皮做人。 一声茶盏砸在地上的碎裂之声响起,殿中一干服侍的内侍俱都跪了下来,包括阮荣海。 “他们竟然敢逼朕,竟然敢……” 承元帝砸了茶盏且不算,龙案上一应物事也被扫落在地,噼里啪啦一片碎响。良久,他目中摄出一阵几欲噬人的目光,“都给朕滚下去!” 一众内侍俱都垂头含胸的退了下去,额上是一片冷汗,庆幸又躲过一劫。这里头并不包括阮荣海,作为承元帝的贴身内侍,所有人都能退,唯独他不能,即使这会儿他也是想‘滚’的。 他屏息静气立在一旁,争取自己不要惹来承元帝的注意,以他今时今日在承元帝身边的地位,被迁怒丧命倒不至于,但没人想挑战自己性命的极限。 只可惜今日他所打的主意落空了,承元帝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阮荣海你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朕如今还没死呢,竟然如此逼朕!” 阮荣海心中连连叫苦,面上却是一片小心谨慎:“也许,也许可能是几位殿下都有些急了。”他说得极为含糊,但话音里的意思也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现如今稍微有点明眼的人,都知晓如今朝堂之上局势有些诡异,闹这么大,若说背后无人肯定不可能。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定是那几个都急于想大婚的皇子了。 按理说,皇子大婚乃是常事,毕竟伦理纲常,到了年纪想成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这其中掺杂着太子,掺杂着承元帝隐晦的心思,就有些让人忌讳莫深了。 阮荣海十分不想搀和进这种事来,可承元帝问了,他又没胆不说,只能含糊其辞的说上一两句。 换着一般人,还能装个糊涂,可他在承元帝身边服侍已久,对一些隐晦之事都是有所了解的。说与不说,怎么说,说实话还是说假话,都是一门学问。而阮荣海很显然是决定说实话了,毕竟承元帝才是他的主子,他可不想触怒对方。 “连你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当朕死了!” 阮荣海跪了下来,“陛下万万不当此讲,陛下龙体康泰,必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屁拍得有点太过明显,不过有人受之就挺好了,是人都不想死,又何况是身为九五之尊的承元帝。 承元帝面容和缓下来,不知想到什么了,转瞬间又染上一片厉色,“太子妃实在是不争气,嫁进来也有半年之久了,竟然依旧不见动静。” 若是早早有了动静,他又何苦一力抗衡着整个朝堂,可他冒不起这个险,不到万不得已,承元帝不想放弃太子,也不能放弃。 他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阮荣海面容一僵,垂下头,小声道:“几位太医说太子妃身体并无问题,可能是时机不成熟吧。” 那就是说之所以怀不上全是太子的缘故了?! 又是一物砸了下来,在地面上碎裂开来,阮荣海一缩脖子,头扎得更低了。 “胡太医不是说照着那方子吃药,便能成。如今折腾的我儿太子虚弱不堪,却依旧没甚效用,要他何用!” 倒霉的胡太医,又被迁怒了。不过这胡太医自从帮太子‘调养’身子以后,便屡屡被迁怒,及至至今能依旧活命,实属运气甚好。 其实也不能算是运气吧,胡太医在太医院的资格老,医术高,太子的身子一直为他所调养,承元帝就算再怒,一时之间也舍不得杀他。不过看如今这情势,真不知胡太医能坚持多久。 “胡太医说太子殿下的身子,如今也被调养差不多了,按理说、按理说是能怀上的……”阮荣海声如蚊吟。 他低垂着头,听着上首处传来的来回踱步声,这脚步声且急且重,足以证明承元帝内心深处的急躁。 这些日子以来,承元帝的脾气日渐暴戾,早年还能自制,自太子大婚之后,便逐渐失去了应有的镇定和冷静。其实怎么能够冷静呢,犹豫了那么久,承元帝此番已经破釜沉舟了,可事实证明这破釜沉舟的效果并不佳。 “送入东宫的那批人,太子可有收用?”脚步微一停顿,承元帝问道。 阮荣海摇了摇头,“无,太子殿下本就无意,太子妃、太子妃……” “太子妃怎么了?” 阮荣海猛地垂下头来,“太子妃因此闹腾了两次……” “王家养得好女儿,自己不中用,倒是妒上了。传朕的话,太子妃——” 话语说到半途,承元帝不知想到什么,又打住了。 “罢了罢了,元章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还是不宜给他生事。这王嫣儿实在是选错了,看来朕得想想办法,给太子另立一侧妃,如此才能名正言顺,也免得她生事……” 可承元帝也清楚此事的为难,朝堂之上本就因几位皇子大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种风头浪尖之上,再给太子立侧妃,恐会引起更大的争议。承元帝一向专断独行,可他也是有顾忌的,他需考虑江山社稷之稳,还得考虑不将太子再度推到风头浪尖处,实在是为难。 略微沉吟片刻后,承元帝抿了抿薄唇,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既然你们都那么急,索性成全尔等,即使下了赐婚诏书,一时之间也不可能都完婚,左不过还能拖上一段时间。 他又在心中斟酌片刻,才去了龙案之后坐下来。 “去宣左仆射来。” * 那次的事九娘在背后看到了孟嫦曦的影子,所以对此人一直是提防在心。 哪知那事勘破之后,此人却是一直再无动静,甚至面上几次和颜悦色来与九娘相交。可是九娘对此人忌讳甚深,又对她有些不感冒,所以面上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吃了几次软钉子后,孟嫦曦再不前来。 渐渐的,太学院里开始流传孟嫦曦与萧九娘不和之言。 孟嫦曦人长得美,家世好,平日里待人温和,人缘也极好,所以难免会有向着她的女学生,有意无意针对和孤立九娘。 不过九娘也不是吃素的,明面上的针对俱都反击了回去,至于孤立她从来不放在眼中,颇有些刀枪不入之势,一时之间孟嫦曦倒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那事之后,萧六娘萧七娘几人便沉寂下来,在学中甚是安分守己,也不敢来招惹九娘。至于萧如所引起的轩然大波,因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倒也淡了下来。虽大家对其依旧厌恶,到底不会如同刚开始那样激烈。 其实世事无外乎如此,什么东西都是经不起时间消弭的。名声坏了,不好的影响只是潜藏在暗处,面上若是能不在乎,其实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好比九娘上辈子。 萧如颇有一种‘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之态,看得出来其心性也是极为好的。所以说柔弱什么的都是假象,别看她总是哭哭啼啼一副极为可怜的模样,若真是如表面上所表现的,估计早就承受不住去悬梁自尽了吧。 程雯婧这几日心情有些不好,九娘早就看在眼里,却是没有开口询问。 毕竟心情这个东西,总是起起伏伏的,可持续了这么久,可见是出了什么事。 这日,散了课,几人结伴去饭堂用饭。 其间九娘提起此事,程雯婧先是不答,之后自己也憋不住了,道出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 “你是说你许久没见到你的四郎哥哥了?”九娘挑眉问道。 程雯婧蔫蔫的,吃饭的动作都能看得出几分有气无力,“是啊。” 阮灵儿忍俊不住:“这多大点事啊,前阵子刚旬考完,王大哥在国子学,功课历来比其他几院要重,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就为这个你成日里魂不守舍的,雯婧我真是服了你了。” “哪有,我知道他忙,可是去了国子学几次,都没见到他人,他的同砚说他这阵子也不知在忙什么。”程雯婧堵着嘴抱怨着,又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嘲笑我了,我知道我有些小题大做了,吃饭吃饭。” 程雯婧表现的十分淡然,可九娘总觉得事情透露出一股诡异来。 无他,王四郎这阵子确实没怎么出现,按理他对自己有那种心思,且一直锲而不舍,应该不会如此的。 倒不是说九娘自恋,而是她从其中品出了几分诡异来。可是怎么也想不出这诡异出在哪儿,不过王四郎能少来烦她,她也是挺高兴的,便将此事暂且抛之脑后了。 99|42.0 ==第97章== 很快便到了阮灵儿及笄这日。 阮灵儿乃是阮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即使徐氏再不待见,及笄这种大日子也是要好好办一场的。尤其阮成茂特意交代过,且徐老夫人也一再叮嘱她,想着内心深处的打算,徐氏到底是按下不耐操持起这场笄礼来。 九娘和程雯婧作为阮灵儿最好的两个朋友,被其邀请前来参加自己的笄礼,并在笄礼上担任赞者与摈者。为此九娘和程雯婧两人,提前好几日补习了一下关于笄礼上一些规矩及注意事项。 当日,阮府里非常热闹,来了不少亲戚家的女眷,甚至一些与阮家徐家交好的贵妇贵女们也纷纷到场。 徐氏自是不忿,可此番代表的是阮家的脸面,只能大办,不能小办,只能往好里办,不能出一点差错,甭管内里如何,至少面子上是要能过得去。所以整整一日,徐氏都是一脸笑容在前面操持着。 笄礼的主人阮灵儿倒是比较悠闲,礼成之后,便去自己的院子里呆着了,九娘和程雯婧两人陪着她。与九娘和程雯婧的不同,行完笄礼后的女子是要绾髻的,阮灵儿一头乌发俱束了起来,绾了一个凌云髻,上面插有金簪发饰,看起来分外不同,仿佛一夕之间便长大了。 程雯婧非常羡慕,“及笄了真好,你看我梳来梳去都是这几种发式,好看些的首饰都没法戴。我娘给我准备了许多金簪金钗金步摇什么的,好看极了,说备着等我及笄以后给我用。” 程雯婧和九娘的年纪要比阮灵儿小上一些,程雯婧的及笄大约是在年末,而九娘则是要到明年春天了。听程雯婧如此说,看来程夫人早就在准备女儿的及笄了,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出来,笄礼毕竟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大礼之一 九娘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包包,也是有些感叹,倒没有程雯婧如此激动。 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她也是及笄过,彼时她刚从伶院里出来不久,侥幸冠了萧姓,也有了排行,却身陷争斗之中。作为嫡母的朝霞公主视她为眼中钉,又怎么可能给她办笄礼,安国公夫人碍于儿媳的颜面,也就装作不知。她及笄当日,只是从安荣院送来了一根还算珍贵的发笄,其他却是没有的。 想必这辈子定会有所不同,到时候她也会有一场盛大的笄礼。 阮灵儿笑了笑,面上微微有些羞涩,“雯婧你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了,还有九娘你也是。” “到时候我也邀你做摈者。”程雯婧笑着道。 “好。” 三个少女笑意融融,窗外一片风光正好。 * 国子监后花园中 九娘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向四周望了望。 此处颇为僻静,平日里甚少有人涉足,是九娘无意之间发现的一个地方,寻常没有课且阳光正好的时候,她便会来此晒晒太阳看看书。 她本是和阮灵儿程雯婧约好在此处聚首的,可时间过去了许久,也没见到两人身影。九娘想了想,拍拍裙子上的草叶碎渣,站了起来。 她下午只有一堂骑艺课,如今看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去了,九娘一面吹着和煦温暖的春风,一面往国子监后方的马场而去。 这后花园中其实景致不错,草木葱郁,到处都是枝叶繁茂的大树,唯独就是奇花异卉少了些。不过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此处也不是哪家的宅邸,奇花异草这种娇弱的东西却是并不适宜在此处种植的。 九娘绕了小道,借着林荫缓步前行,突然听到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是刻在九娘灵魂深处的,所以一听便知晓是何人。 竟然是萧如。 其间还夹杂了一个男声,这个男声也十分耳熟。九娘面色不禁有些凝重,也有些震惊,想了想,悄悄的摸了过去。 “王大哥,谢谢你来陪我,我这会儿心情好多了。”萧如半垂着玉颈道。 她身前站着的正是王四郎,两人离得很近,可见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可万万不当如此说,你看学中的学生们大多没有歹意,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这番流言消退下来,你也不要多想,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才是。”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王大哥了,若不是你……”萧如顿了顿,道:“恐怕如儿是再也活不下去了,本就是艰难,还要背这么一个黑锅,被人所唾骂鄙夷,若不是你的安慰与鼓励,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么说着,萧如又小声抽泣了起来。 王四郎也是满腹叹息。 他本对萧如印象不好,那日偶遇她受伤,秉持着君子之礼,便送她去了医馆。哪知却知晓了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事,原来这少女竟是给人背了黑锅。她出身卑贱,又无依仗,只得任那嫡母嫡妹磋磨。本与九娘是一母同胞,却因为外人的构陷,造成姐妹二人之间生了隔阂,九娘再不管她,她的处境也越发艰难。 这番流言之始,本是那萧六娘做下之事,可萧家为了她的名声,竟然让这可怜的萧如背了黑锅。萧如无依无靠,指着嫡母嫡妹过日子,也只得含冤吞下苦水。 王四郎对其满是怜悯之意,想着这些日子她屡屡有寻死之意,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今日竟又碰见了那无妄之辈,被人挤兑欺辱,哭着跑来了此处。 “那种人总是少数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命是自个的,你总要对得起你自己。” 萧如点了点头,抹了抹脸上眼泪,抬起头望着王四郎,“谢谢王大哥的劝慰,我一定不会如那些人愿的。你说的很对,命是自个的,我总要对得起阿娘还有姐姐。” 本是娇柔怯弱的小脸上,满是自强不息的模样,柔弱中带着一抹坚强,着实惹人生怜。 提起九娘,王四郎面露复杂之意,思索了一下后,道:“你也别担心,我与九娘相熟,寻着机会定会帮你解释一二。你俩一母同胞,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若是她能原谅了你,有她的帮村,你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许。” 萧如面上露出一丝勉强,犹豫道:“还是不了吧,其实姐姐原谅不原谅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惹了母亲的厌烦,尤其如今名声已经坏完了,没得连累了她。姐姐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过些,我不想让她为难。王大哥,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去同姐姐说。” 隐在树后的九娘,听到这些话,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 萧如抓着王四郎的衣袖,一副很紧张的模样,王四郎见其如此善解人意,为她人着想,不禁更是欣赏其心性。 王四郎也是通过萧如才知晓,如今淡定从容的九娘,曾经的日子也是极为不好过的,这让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痛惜来。可见萧如处境艰难,他又有些不忍,只是若此事会连累萧九娘,他心中也是有些勉强的,想来想去暂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注意,王四郎只得对萧如点了点头。 萧如面上无事,实则袖下的手紧捏成拳。 两辈子,两辈子你都是如此在意她,为了让她好,我永远都是被弃的那一个。不过没关系,这辈子你俩还没开始,我便出现了,你终究会是我的,四郎! …… 九娘只听到那句‘千万不要同姐姐说’,便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的思绪不禁有一些恍惚。 上辈子萧如和王四郎如何混去了一块,九娘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左不过就是如同现在这样。一个风光霁月,自持君子之道,对人对事都胸怀善意,更不用说是自己的妻妹。一个用尽心机,各种虚伪做戏,打定了主意想图谋姐夫,自是手到擒来。 九娘上辈子不是没有听到风声过,只是彼时和王四郎的感情淡薄到几乎没有,且内心深处是不愿相信这一切的,所以一直置若罔闻。之后为二人所毒害,她也许意外但并不震惊,意外的也不过是这两人竟然心狠至此,对她下如此狠手。 一股恨意在心中翻滚着,九娘伸手按了按心口,良久才把它压了下去。 若说不恨真的是假的,只是重生以来,上辈子的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因为自己的转变,萧如的境遇凄惨,两人之间形同陌路。而王四郎,她依稀还记得当年,在自己被众夫所指之下,受所有人鄙夷,他依旧能站在自己身后,不退不移。也许王四郎后来忘了,可她依旧没忘,她还记得当年为了娶她进门,他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她也还记得两人曾经有一段美好的时光。 尤其将这辈子还没发生的事,安在对方的头上,这让九娘来想是有些不公平的,所以初遇王四郎之后,九娘便下了决定,就当往事早已随风消逝,这辈子两人只是路人,也只当路人。 九娘放下按着心口的手,转过身缓步向前走着。 重活以来的日子,很好。她过得也很好,虽暗里还是有许多危机甚至迎面而来的难题,但她终究不再同上一辈子。没有上辈子那种打心底泛出的疲累感,没有那种斗来斗去之后觉得了无生趣的烦躁,其实上辈子最后她之所以会死,何尝不是自己放纵的结果。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不想往前,却又不能退后,日复一日,渐渐消磨了所有意志…… 所以咱们这辈子只当路人!这两人都是路人! 只是雯婧…… “九娘——”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九娘扭头便看见程雯婧一边挥着手,一边拉着阮灵儿往此处奔来。阮灵儿个头比她小,走路的步子也小,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的,让人不禁有些心惊胆战。 “你怎么自己先跑了,我和灵儿去花园那处找你没找到。” “好了,你停停吧,你看灵儿被你拽的。” 程雯婧这才看到阮灵儿狼狈的模样,吐吐舌头笑了笑,停下脚步,“灵儿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到。” 阮灵儿喘了一口气,笑着道:“无事。” 两人一齐走到九娘身前。 “我等了你们半天,都不见你们,便先往马车来了。”九娘解释说。 “还不是灵儿,她忘带了骑装,没办法我偷偷带她出去买了一身。” “你俩出去了?” 程雯婧点点头,又指了指阮灵儿身上崭新的嫩黄色骑装,“你看好看吗,是在我和我娘平常定做衣裳的那间铺子里买的,尺寸略微有些大了点,不过也看不出来。” 九娘端详了阮灵儿一下,点点头,说了一句不错。 确实不错,阮灵儿皮肤白嫩,一脸羞怯文静的模样,这身亮眼的嫩黄色骑装倒是将其衬得宛如一株茉莉花似的惹人生怜。 程雯婧笑得十分得意,“我也觉得不错,她还要说回家拿,但她那身骑装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颜色哪里适合少女穿,索性买身新的。对了,等有空咱们仨一起去东市逛逛,我有好久都没有出门逛逛了。” 东市乃是长安城内最大的商业贸易场所在,与西市并列,不过由于东市靠近三大内,且周围坊里多为皇室贵族及达官贵人府邸所在,故市中多有珍稀上等奢侈品,以满足这些皇室贵族与达官贵人所需。市中商铺、酒楼、珠宝行、酒肆、货栈林立,十分热闹繁华。 “好,有空咱们一起却。”九娘点头道。 其实作为她们这样贵女的身份,买东西哪里用上街,吩咐一声便有商铺老板自动带着东西上门,供其挑选。上辈子九娘去过东市,却是从没有是为买东西去的,这辈子能去逛逛也不错,就当是补了遗憾。 见九娘和阮灵儿都答允下来,程雯婧更是兴起,拉着二人约起时间来,见她如此兴奋,九娘和阮灵儿也不想扫兴,约好后日休沐时,三人一同前去。 看着程雯婧一脸笑意盈盈,九娘不禁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心往下沉了一沉。 上辈子王四郎回家与王家人说要娶自己,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王家程家俱都被惊动了,各种阻挠自是不必提。程雯婧伤心欲绝,为此没少找她麻烦,她本想反击回去,可是看着那面色苍白即使报复都不会拐弯抹角的少女,总是不忍也不想对其下手。于是便有意无意避着对方,及至她与王四郎大婚,程家和王家已经闹崩了,她只知晓程雯婧随其父母去了边关,其他的消息却是再不得知。 这辈子,没有自己的插足,却是突然多了一个萧如。以萧如的心机手段,程雯婧是万万不敌的。九娘不想知道萧如和王四郎究竟是怎么厮混到了一处去的,左不过就是两辈子的孽缘,亦或是萧如知晓自己未来堪忧,率先想给自己寻找了一个离开萧家的退路。只是他们若是伤害了雯婧,她是绝不会允许的。 她该将这事告诉雯婧吗? 若是告诉,又该怎么说? 九娘十分犹豫。 * 休沐这日,天气晴朗。 上午,九娘早早便出门了,先去了程家找程雯婧,而后两人结伴去了阮府,之后三人坐了两辆马车前往东市。 东市占地面积很大,约占了两个坊的面积,整座市面被纵横四条大街分作九间开放式的坊市,每间坊市四周都立着高高的围墙。与西市不同,这里商铺贩卖的多是些高档商品,从古玩摆设到珠宝首饰,从笔墨纸砚到绫罗绸缎,无一不全,无一不精。更有各色酒楼货栈林立,端得是让人目不暇接。 若是想将整个东市逛完,恐怕一日时间是不够的。 九娘三人各带了一个贴身婢女,在坊市的街口处下了马车,徒步往里走去。 大齐时下民风开放,女子上街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一路行来,已经见到不少打扮体面的小娘子或贵妇们,带着随身婢女,在大街上行走着。 程雯婧一看就是来过许多次的,老马识途带着九娘和阮灵儿两人穿梭在各式商铺中。女儿家喜欢的无外乎几样,各式绫罗绸缎制成的衣裳、华美精致的珠宝首饰以及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等等。 程雯婧倒与一般少女不同,拉着二人去了一家店铺。 这间叫做‘千功坊’的店铺楼高二层,门庭清冷,入内一看,墙上及柜台上所摆放的竟全是一些刀剑匕首、角弓箭矢之类的,不过这些武器大多造型华美,上面甚至嵌有各色珠宝石头,一看便知都是装饰性武器,供一些世家勋贵子弟用来装饰之用。毕竟律法明文规定,制式武器是不能在民间流传的。 “雯婧,你想买什么?”阮灵儿好奇的左右看了看,问道。 “我不买什么,前阵子定了一柄马鞭,这店家一直没送过去,就顺道来看看。” ‘千功坊’一楼十分清冷,除了她们这一群人竟没有其他客人。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迎了过来,见是程雯婧,那伙计赶忙恭敬的行礼,告了声罪便去里头寻掌柜了。 不多时,掌柜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长约三尺的细长锦盒。 “竟是让程娘子亲自前来,这东西本是早就做好了,只是在下出了趟远门,才一直未送过去,望程娘子万万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 程雯婧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接过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放着的是一根两尺多长的皮制马鞭,鞭身呈黑褐色,透着油光,编织紧密,可见鞣制得极好。 程雯婧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有些爱不释手,“东西我拿走了,你到时候去程府结账。” 掌柜点头应下。 程雯婧又磨蹭了两下,才转身塞到一旁婢女的手中,又对九娘和阮灵儿说道:“九娘,灵儿,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这家店不错,我几个哥哥的兵器都是在这里打造的,好玩的小东西挺多的,只是我大多用不上。” 阮灵儿有些好奇,“什么好玩的小东西?” 程雯婧望了望四周,见四下里无人,才拉着两人去了右手处的一处隔间里。 这处隔间摆设简单而又不失清雅,墙上挂着字画,靠墙的位置摆放了几张坐榻与案几,一看便是待客之处。 程雯婧从头上拔下了一根极为不起眼的簪子,先给两人看了看,然后双手握住微一使力,就见那簪子从中分了开,簪头下赫然是一截四寸左右,十分细,却极为锋利的刀刃。 “这是我大哥送我的,说用来防身。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不过我觉得这么小的东西没啥用,真碰到什么危险,还不如我使劲踹上一脚。” 程雯婧懂武,九娘和阮灵儿都知晓,虽不知她武艺如何,反正比九娘和阮灵儿两人是好到不知道哪里去。对于会武的人来说,这种小东西确实没什么用,可对于萧九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来说,若是碰到什么事,无疑是一项利器。 阮灵儿还是懵懵懂懂的,九娘却是有些意动。 “他这里可以做这个?” 程雯婧点点头,小声道:“这家的老板和我家有些渊源,若是别人来,大抵也就是墙上的那些货色,好东西是不会拿出来的。怎么,九娘你想要?若是的话,我跟掌柜打声招呼,帮你量身打造几样就是,不过这些东西到底不若首饰那般精美,有些过于简陋。” 这种东西本就不是为了精美而来,九娘也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点了点头。 “九娘你要这个有甚用啊,咱们行走都有婢女仆从跟随,肯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的。”阮灵儿说。 “这可不好说哟,灵儿。”程雯婧摇了摇手指,笑得狡黠。 武将之家到底与其他人家不同,所思所想也有些匪夷所思。不过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习武之人随身哪里少得了利器,而程雯婧之所以明白这些,想必是家中言传身教之故。 而对于九娘来说,上辈子碰到过危机太多,几次险死还生,也养成了事先做些准备的习惯,从那次去兰陵路上,她昏迷之前塞给楚王的那包药粉就可以得知。她也曾想过身上要藏把防身的利刃什么的,可惜目标太大,这种小东西的出现对她来说不亚于是一种惊喜。 “那行,我跟店家打声招呼,你哪日有空自己来,到时候慢慢挑。” 程雯婧也没问九娘要这些小玩意作甚,甚至也没有越俎代庖,可见心中也是有所衡量的,这不禁让九娘更是对她多了一份另眼相看。 之后,程雯婧出去和掌柜说了会儿话,便领着九娘和阮灵儿及几名婢女出了这家店铺。 待几人从店铺中离开,掌柜叹笑着摇了摇头,去了靠里的一处隔间。 里头坐着一人,一身青衫,样貌普通,但浑身气势甚是不俗。 “那是程家的女儿?”杨甲问道。 掌柜点了点头,道:“此女乃是怀化大将军程继阳之女,你也知道我与程家有些渊源,程家经常来我这里定制些东西,所以一些能流露出去的小玩意儿,程府那里也是能见到一两样的。这不,那丫头带了朋友前来,想定制几样那种小东西,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娘子们是如何想的,一个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心思却是不简单。” 杨甲也知道掌柜素来谨慎的秉性,所以也没有过多质疑,能流露出去的自是可以见人的,不能流露出去对方也不会拿出去。 而杨甲之所以会问起程雯婧,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跟在程雯婧身边那名少女。 杨甲有次因有事急报,曾经去过主子的一处私宅,在那处见过萧九娘一面。只是他隐在暗处,九娘并未与他碰面过。作为楚王的心腹,自然对其身边经常出入的人有所了解,也是知道主子颇为疼爱这个名义上的小表妹的。 也不知道那萧九娘定做这种小东西到底是为何,一般的世家贵女根本不会想到随身放这种东西的。 鉴于殿下的安全,这种事杨甲自是不会瞒着,准备这番回去便禀了上去。 * 三人又逛了一个多时辰,身旁婢女手中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衣裳首饰脂粉之类的。 九娘买的东西极少,毕竟这些她都不缺,倒是阮灵儿似乎第一次享受到这种逛坊市买东西的乐趣,买了不少东西。 三人逛得有些累了,便准备找一处酒楼歇脚,刚好这会儿也是晌午了,顺道用饭。 入了酒楼,发现单独的雅间已经没有,不过二楼有几处用屏风隔开的小隔间,虽不若雅间僻静,倒也还算清幽。 程雯婧懒得再走了,便定下此处。 几人一路随酒楼伙计上了二楼,沿着走廊往隔间那处而去,远远看见前方也有两人随着酒楼伙计而行。是一男一女,男子高大硕长,女子娇小玲珑,从背影上来看颇为登配。 九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也许旁人不能得知,对于这两人,哪怕是烧成了灰她都能认出,更何况是背影。 这该死的王四郎和萧如,他们怎么也来了此处! 100|42.0 ==第98章== 九娘不禁感到有几分紧张,按理说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捅破或是不捅破。 不捅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能省一事少一事,若是日后雯婧知道了,那是天意。捅破,这种场合下,雯婧肯定会闹腾起来,且知道后定会伤心欲绝。 在九娘想法中,她其实是想捅破的。 无他,她觉得王四郎此人配不上程雯婧。王四郎此人心性良善,也许可能有某些地方不足,但总体来说并不是一个坏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为人太过容易心软。做人风光霁月,有君子风范,这是他的优点,同样也是他的缺点。 若是没有碰到别有心机之人,或是人生出现什么巨大的波折,他有这种心性其实也不错。关键是他出身世家名门,且身边别有心机之人一直不少,也许如今因为年纪还小,尚看不显,但日后可想而知。 尤其两辈子都有一个宛如跗骨之蛆似的萧如缠着她,以萧如的手段,程雯婧和王四郎之间定不会顺顺遂遂,早伤心晚伤心,都是得经历这么一遭,按九娘的想法,她比较喜欢快刀斩乱麻。 这些想法只发生在顷刻之间,九娘素来都是一个很有决断之人,当即便拉了拉程雯婧的衣袖,有些讶然道:“咦,雯婧,那不是王大哥吗?” 程雯婧爱王四郎至深,听到对方的名字就宛如打了鸡血,立即便顺着九娘的眼神望了过去,同时也看见了他身边那个娇小的身影。 行动比思想更快,程雯婧当即奔了过去。 “四郎哥哥,她是谁!” 程雯婧的动作极快,很快便去了对方身后,两人听到声音讶然转过身来,刚好两人的面孔俱都落入几人的眼中。 正是王四郎和萧如。 见到这一幕,阮灵儿有些紧张的捏了捏九娘的手。阮灵儿从来不是傻子,也算是个心思剔透之人,顿时明白此事有些不好办了。王四郎和萧如搅合在一块儿,雯婧那么在乎王大哥,这番恐怕不能善了。 九娘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往那处走去。 另一边—— “你是萧如,四郎哥哥,你怎么和她在一块?!” 萧如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王四郎叹息之余便建议她不要总在家中呆着,出门散散心也是好的。萧如在他的劝慰下,勉强打起精神来,两人便相约出门散心。刚好王四郎想买一方砚台,两人便来了东市。东西买完,王四郎本是准备回府的,哪知萧如说有些累了,才选了这处酒楼歇脚顺道用午饭。 程雯婧突然出现,王四郎本是觉得没什么,可是看着随后而来的九娘,他顿时感觉到一丝心虚。这种情绪出现的莫名其妙,可是它偏偏出现了,也因此在王四郎的面上显露出来,更是让程雯婧因此红了眼。 “雯婧,你怎么在此?还有九娘……” “四郎哥哥,你还没说你怎么和她在一块儿的,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构陷毁坏九娘名声的萧如,你们两个怎么能单独在一起!”程雯婧红着眼睛,咄咄逼人。 长安城中倾慕王四郎的贵女不少,可王四郎一直洁身自好,他竟然和一名少女单独相处,且一看关系就不简单,程雯婧怎么能够忍受。 “雯婧妹妹,九娘,你听我解释……” 另一边,萧如被这般指控,顿时红了双眼,一串泪珠滴落下来。她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似乎受到什么剧烈打击,不稳的向一旁倒去,王四郎赶忙伸手搀扶起她。 这动作落入程雯婧眼中,更是让她愤恨,她不由分说便去拽萧如,想将她扯开。萧如一脸怯弱惧怕,王四郎见程雯婧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怕她激愤之下伤了萧如,毕竟程雯婧是会武之人,他也是知晓的,便将萧如拉去了身后,挡在前面。 场中一片混乱。 “程雯婧,你到底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难不成你还想打人不成?”王四郎又气又急,忍不住皱眉斥道。 程雯婧身躯饱受重创的晃了晃,眼圈通红,却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这还是第一次王四郎如此严厉训斥她,竟是为了其他的女子! 她无颜杵在这里,恨恨的瞪了萧如一眼,又瞪了一眼王四郎,扭头便跑开了。 “雯婧!”阮灵儿叫了一身,跟着便追了上去。 九娘冷冷的扫视对面两人,尤其着重看了王四郎一眼,唇角勾了勾,也转身离去了。 “雯婧,九娘——” 王四郎想去追,却被萧如靠在他身上的重量给拖住。 萧如紧紧的抓着王四郎的衣袖,垂头啜泣不已:“四郎哥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你被人误解了……” 王四郎想走没走掉,九娘几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无奈之下,他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在萧如身上。 “无妨,雯婧她从小脾气冲动,却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我先替她向你道个歉,她并不知道事情真相,才会那样说你,我会与她解释的。” “谢谢你,四郎哥哥……” 萧如垂首抹泪,掩去眼中的异光。 那程雯婧素来是个喜欢叽叽喳喳的,所以那日骑艺课,萧如便从一旁得知休沐之时,她与萧九娘阮灵儿要来东市。探清楚萧九娘什么时候出门并不难,她便让自己贴身婢女一路尾随几人,虽碍于她手边只有一个婢女得用,做不到确切知晓几人在哪处,但只要在一处坊间大抵总会碰见。 萧如不辞辛苦,找借口拉着王四郎陪她逛了许久,买所谓的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本以为今日要做无用功了,哪知道上天助她,竟在这里遇见,也不枉她费尽心机设计这一遭。 闹得越大越好,能攀上王家的嫡子太子妃的亲弟弟,想必萧家那些人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几分,日后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至于王四郎,这是她心悦了两辈子的人,且她对王家对王四郎此人太过了解了,萧如有把握自己能进王家大门。 这是萧如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条后路,她绝不会放过。 * 程雯婧跑得太快,阮灵儿并没有追上她,更不用说随后而来的萧九娘了。 阮灵儿急得泫然欲泣,“九娘,怎么办?” 九娘安抚的拍拍她的手,道:“别担心,雯婧也不小了,她也没有其他处可以去,定是回家了,咱们去停马车的地方看看。” 到了停放马车的地处,果不然马夫大奎说程娘子匆匆而来,什么也没说便坐着马车走了,他因着要等九娘,便一直在此处侯着。 九娘和阮灵儿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商量着去程府看看程雯婧是否回去了,若是没有,怎么也要和程家人说一声。两人和三个婢女上了马车,程雯婧的贴身婢女一脸哭相,碍于九娘和程雯婧在也不敢哭出来。 到了程府,得知程雯婧已经回来了,两人便让下人引着去了程雯婧的住处。 到了后,果然见程雯婧哭得伤心欲绝,几个婢女劝都劝不住,九娘和阮灵儿便也上前劝她。劝了好一会儿,程雯婧才停下抽泣声。 “雯婧,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呢?”阮灵儿柔声道。 “能有什么误会呢?四郎哥哥从不会与女子无缘无故单独相处,你看他那样护着她,定是、定是……”程雯婧又哭了起来。 九娘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事是她捅破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现如今就看程雯婧如何想了。只是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程雯婧对王四郎的心思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又哪能如此轻易放下。 两人又劝了程雯婧几句。 这时,程雯婧的阿娘程夫人听到动静来了。 程雯婧一见程夫人来了,便扑进程夫人怀里痛哭起来。这种情形,九娘和阮灵儿也不适宜多做逗留,便出言告辞。 出了程府大门,阮灵儿叹了一口气。 “九娘你说,王大哥真的和那萧如有什么?他怎么能那样啊,这不是伤了雯婧的心。” “这种事怎么好说,毕竟两个人年近都还小,也没有定亲什么的。也许,也许只是雯婧单方面的……” 阮灵儿讶然的圆张小口,“你的意思是说只是雯婧单方面喜欢王大哥,而王大哥并没有这种想法?” 九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道:“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了,事情究竟我们也不清楚,还是不宜多做妄断。” 之后,九娘先送了阮灵儿回阮府,然后自己带着小翠坐马车回安国公府。 回去路上的时候,大奎禀道:“娘子,咱们今日出门的时候,后面一直有人跟着,因着是咱们府上的婢女,且她也没跟上,属下便并未放在心上。方才在坊间之时,属下又看见那名婢女,不过她只是站在远处看了看咱们马车,便离开了。” 九娘心领神会,“咱们府上的婢女,是萧如身边的人?” 大奎点了点头,“应该是。” 他潜在安国公府中,明面上是马夫,暗里实则是为了保护九娘子而来,所以对萧家的一些内情也是极为清楚的。 九娘抿了抿唇,看来今日这一切都是萧如所设计的,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对于那两个人搅合在一起,九娘并不想去干涉,刚好她也有想打醒程雯婧的想法,正好顺水推舟,只希望那个少女能够想明白。 天下何处无芳草,又何必吊在王四郎那一颗歪脖子树上,雯婧她值得更好的良人。 * “哦?” 静谧的书房中,一个尾音上扬的疑惑声打破宁静。 “你是说九娘去了‘千功坊’,通过程家人,准备定做一些小玩意儿?” 千功坊是楚王隐藏在暗处的产业,明面上是个定做各式兵器的铺子,实则暗里也帮他做一些不能拿到明面上来的事。一般豪门世家皇室贵族,都少不了养几个护卫随扈什么的,像楚王这样的人,身边更是少不了保护其安全的暗卫,有人也得有利器,千功坊的作用便是在此。 “是。” 杨甲立于下处抱拳道,他已经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皆报与楚王。 楚王斟酌片刻,开口:“给程家那些东西怎么能入她眼,刘老手边的那些小玩意儿,不是没处去吗?拿去给她挑。” 刘老乃是千功坊最顶尖的工匠,素有‘鬼手’之名,这‘鬼手’指的不是别的,而是说他有一手鬼斧神工打造兵器的手艺,上至刀枪剑戟,下至各种□□小型暗器,手艺端得是让人惊叹,楚王对其十分看重。 杨甲一愣,躬身应下。 杨甲退下后,楚王陷入沉思。 从一初始遇见萧九娘,楚王便觉得这少女不简单,简单的话怎么可能小小年纪便能拿出可以缓解他腿疾的按摩之法和拔毒的方子。萧九娘解释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事后他也命人查过了,其母月姬祖上确实曾是宫中的太医,因为犯了事,家中男丁被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女眷则是没入教坊司。这也是楚王为何没有疑九娘的原因,因为她所言俱都能圆起来。 以上且不提,一个十岁的少女,能在濒临死境的情况下,硬拖着自己游到河岸,也是一件值得令人惊诧之事。当然也可以说对方心性了得,毕竟楚王本身就是小小年纪心性了得的代表之一,也不可质疑旁人就不能。 可九娘上岸后,昏倒之前塞给他的那包药粉,又引起了楚王的猜疑。九娘事后似乎忘了这包药粉,楚王却是不动声色昧下了让人拿去一探究竟,竟是一种强烈的迷药,只要吸入一点,便足以迷晕一个壮汉。 这种东西她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难道也是祖上所传的方子?! 九娘身上的疑点太多,似乎蒙上了一层纱,楚王曾几次疑过,最终不了了之,就如同他之前所想那样,她并不会害他,他只需要知道这点便好。 只是那诡异的梦,加上这些疑点,以及她偶尔露出不符外表的冰山一角,每每让楚王想起便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你究竟是谁?到底为何而来? 曾经许久之前楚王发出过这样的疑问,而此时事情似乎再度回到原点。楚王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这种猜测朦朦胧胧,却一直存在,只是让他不敢置信…… * 东宫 太子坐在轮椅上,静静的听着内殿中的哭声。 良久,就在内侍福泰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太子微微一挥手,福泰推着他离开此处。 直到离远了些,福泰才忍不住说道:“殿下您也不要太过挂心太子妃娘娘,你身子骨不好,可忧虑不得。” 貌似平静的话语,实则隐含了一丝怨怼。 福泰清楚,太子也清楚是为什么。 按理说福泰不该如此表现的,毕竟他只不过是个奴婢,而他所谴责之人却是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 可太子妃自嫁入东宫以来,作为一个妻子,本应该是侍候夫君延绵子嗣,想太子所想思太子所思,要尽力做到一个做□□室应该所做的一切。可她却没有做到这一切,更不用说作为一个太子妃的职责了,反而给太子添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日日里哭,仿若谁对不起她也似,心性脆弱,一点流言蜚语都受不得,耳根子也软,听风就是雨。 太子妃是难,可太子难道不难吗? 外要防着那些手段龃龉的人,内里还要安慰这个太子妃。福泰想着之前身子骨还算稳定的太子,自大婚以后服用了胡太医所开的药后,便羸弱不堪,明明呕吐不止,却要硬生生将药灌进去,一旦喝了药,便几顿吃不进饭,致使身子骨越来越虚弱,便会止不住怨恨太子妃。 娶你进门究竟有何用?哭哭哭,你怎么不去死呢?!可这种话福泰是万万不敢出口的。 有小内侍来报,“陛下前来看望太子殿下了。” 太子赶忙命福泰推他前去见承元帝。 正殿中,承元帝盘踞首位,眼神复杂的看着儿子。 “据说皇儿你这两日身子见好了些,如今外面风景正好,天气不冷也不热,可以让下面人推你出去透透气,也免得憋在这宫里对着某些人憋出了病。” 这话一语双关,即是关心太子,也是明晃晃的在指责太子妃。 如今别说福泰了,连承元帝都对王嫣儿深感厌恶,若不是看着太子的面,若不是那女人挂着个太子妃的名儿,承元帝恨不得将其拖出去砍了。 不中用的东西! 太子自是听出了话音,心中苦笑:“孩儿有出去透气,只是前日里刚下了场大雨,天气才见好,才没有出门。父皇,您也不要对嫣儿置气,她年纪小,压力也大……”他顿了顿,言语苦涩起来,“您不要怨她,要怨只怨孩儿不中用。” ‘咔’地一声,承元帝手中的茶托碎裂。换着承元帝的脾气,他一般都是砸出去的,可在太子面前他素来自制,也因此动静要小一些。 承元帝将手中茶盏搁在几上,强忍怒气:“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儿怎会不中用,不中用的也是她。心眼小眼皮子浅,心性不稳且是个妒妇,朕当初怎么就选了她做你的太子妃。也合该父皇没有想清楚,又听了你姑母昌平公主之言,选了她进来!” 其实当初承元帝也不是没有斟酌过的,他对太子操心太过,对其妻族自是挑了又挑。自从他打定主意让太子大婚,也是抱了破釜沉舟的想法,这皇位从始至终承元帝只想留给他和皇后的孩子,先是太子,太子若是实在不能成,那就留给太子的子嗣,反正不做他人想。 承元帝作为一个皇帝,自是所思所想远超常人。当年他和皇后伉俪情深,皇后身子不好,所以迟迟才有了太子。如今他年岁已大,说是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实承元帝也知晓这都是唬人的,自是也曾想过自己有日不在了的后事。 太子身子不好,即使他不愿承认,也得做好哪日太子殁的准备。若是太子诞下子嗣,皇孙年幼,自己也等不到其长大,为其挑选一个势力强大母族便是重中之重。这也是为何先有抬举楚王,让其巩固势力,后又有挑选王家女儿为太子妃之举的最主要的原因。 承元帝将所有的路都铺好了,唯独漏算了最关键的地方,皇孙不至,他接下来的所有安排都不能成。 想到这里,承元帝的面容露出几分苦涩来,不过这苦涩一闪即逝,旋即恢复了其一贯独掌乾坤的专断模样。可这种专断在碰到太子后,总会打几分折。 承元帝斟酌了一下言语,试探问道:“朕送来的那几人,皇儿可有看中的?” 太子不禁又是一抹苦笑,“父皇,你也不是不知……” “你不要顾忌她!女子善妒乃是大忌,她自己不中用,难不成所有人都得去迁就她?”承元帝又皱起了浓眉。 “孩儿没有,孩儿只是……”不忍。 明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拖累了一个,难道再去拖累几个吗? 太子也是人,他也会累,如今他已经非常累了,恨不得就此合眼再也不睁开,唯独让他撑下去的动力,不过是不忍承元帝伤心。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太子妃的身体也没有问题,那么不用说肯定是他的原因。 太子不想再去尝试了,即使他明明顺着承元帝,却也不想再去继续这个笑话。他会听父皇的话,努力和太子妃诞下皇嗣,但不再做其他想法。 承元帝不忍去看儿子的表情,岔开话题:“父皇想与你另立一个侧妃,你即不喜欢她们,就选个你喜欢的,也算是名正言顺,也让她没有话说。” 那个她,指的是太子妃。 太子一愣,没有说话。 承元帝貌似随意继续道:“长安城内贵女任你挑,只要你喜欢,父皇都给你送来。你觉得那萧家的九娘如何?朕记得你以前与她相谈甚欢,若是可以,不如就是她了?” 太子有些恍惚了,不禁想起那个眉眼鲜活的女子,又想起之前自己的感叹。 若是她来做这个太子妃,想必自己如今不用如此头疼吧,至少她不会只是一点事情便哭泣不止……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 一个宫人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打断了太子的思绪。 “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还不将她拖下去!”福泰跳出来,气急败坏呵斥道。 “什么事?” 太子抬手止住福泰的动作,他认出了此人乃是太子妃身边服侍的人。 “太子妃她,太子妃她晕过去了……” 承元帝皱起浓眉,意欲发作。 太子面容一震,转头犹豫地看了承元帝一眼:“父皇,这件事先不说了可否,孩儿想去看看嫣儿。” 太子面上隐隐带着哀求,承元帝自是知晓为何,左不过怕他恼怒训斥那王嫣儿幺蛾子甚多。可承元帝也是不忍拒绝太子的,儿子身子本就不好,他又怎敢让他劳心,只是对王嫣儿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去吧去吧,朕也该回紫宸殿了。” 该死的王嫣儿,王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101|42.0 ==第99章== 楚王府 明明已至深夜,楚王的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 楚王面色凝重,修长的指节在书案上敲了又敲,足以证明他此时心绪的起伏不定。 他所有的安排均已布置下,唯独没有想到半路会□□个拦路虎来,且这拦路虎不是他人,是至高无上的大齐皇帝,他的父皇。 楚王万万没有想到,承元帝竟打了想将萧九娘给太子做侧妃的主意,事情报上来,楚王当场便失态了。 此事该怎么办? 楚王还没有忘记自己此时所掌握的一切,俱是承元帝所赐,承元帝打什么主意,他一直都清楚。一个听话有能力且是个残废又不会碍了大事的儿子,这个角色楚王一直扮演的极好。难道今日要为一个女人与他父皇作对? 整件事情难得并不是阻止太子纳萧九娘为侧妃,而是如何在阻止太子纳其做侧妃后,自己承诺娶她为妃的诺言兑现。 承元帝不是个傻子,一点小小端倪都会引来他的无数猜忌,这么明晃晃的打脸,首先承元帝那里都不能过。且一旦动作下去,难免会引起一连串不良反应来,这种结果楚王是否可以承受? 能承受吗? 也许可以,但这个代价却是极为惨重的。 楚王紧了紧膝上的拳头,面色阴晴不定。 一旁站着的常顺,只知晓自那事报上来后,殿下的心情便不好,对于楚王这些的复杂心思却是不知晓的。不过他也懂得事关重大,九娘子都和殿下那样了,如今把九娘子拱手让给太子做侧妃,想必殿下这会儿正在为难吧。 常顺此时对九娘怜悯在心。 按他所想,九娘子定是倾慕殿下的,若是被殿下拱手让人,想必不能接受这个打击。只是啊,儿女私情与大业相比,总是大业更为重要,天下的女子何其多,可大业只有那么一份,稍微有些差池,便只能拱手让人。 错了,那可不是拱手让人那么简单,若是失败,可能连性命都会没有。主子为了那事,做了多少的努力,再也没有一个人比常顺更为清楚。且常顺侍候了楚王这么久,太明白主子不折手段的性格,所以他并不担心最后的结果是如何,左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明亮灯盏静静的燃烧着,偶尔有火花爆裂之声响起。 夜很静了。 楚王半阖着双目,突然出声:“让东宫那处的钉子动动,王嫣儿今日装晕不是装得挺好,既然王家人不想让人抢在前头,多少也是得付出点代价的,光是装晕哪能够达到王家人的目的。” 常顺一愣,不禁失声:“殿下——” 殿下这是要和太子对上啊?! 虽在常顺心中太子比不过自己主子一根脚趾头,可是形势不由人,常顺虽也替主子感到委屈,可…… “立刻下去办!”楚王不容置疑道。 “是。” * 东宫 太子妃王嫣儿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之上,眼神呆滞,因为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串泪珠又顺着她早已红肿不堪的眼眶中流下。 与当初还未嫁人时,那个丰腴健康的王嫣儿相比,此时王嫣儿瘦得惊人,虽说不至于是形容枯瘦,但也没好到哪里去,感觉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的模样。 一旁的宫人青儿见她如此,忍不住也啜泣起来。 “娘娘,您可万万不当如此了,什么都没有您的身子骨重要。您这般不是为难您自己,把身子骨养好了,小皇孙自然就来了。” “没时间了,来不及了……” 青儿呛哭了一声,劝道:“怎么会来不及呢?您好好吃饭,好好喝药,身子很快便会好起来的。您身子骨本就没问题,不过是多思多虑才会如此,您少想点乱七八糟,把身子养好才最为重要。” “来不及了,陛下要给太子纳侧妃了……” 王嫣儿急喘一声,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若不是如此,她那日得到信后,又何必去装晕阻止。太子确实是来了,父皇也没有斥责她,可太子看她的目光,却让她忍不住心悸。 她知道两人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当日刚大婚那时,这一切都因为她生不出来,她怎么也生不出来…… “娘娘,您别哭,您再哭,奴婢也想哭了……” “行了行了,让你来是让你劝着些娘娘的,你倒好,反倒自己哭上了。你去看看娘娘的药,若是熬好了便端来,这里我来服侍。” 一名瓜子脸的宫人走了过,将青儿拉起来并推走。 这两名宫人俱是王嫣儿从王家带进宫的,素来与王嫣儿亲近,这个说话有些尖锐的宫人叫红儿。此时非常时刻,红儿如此说话倒也没人斥责她,皆因大家都知道这红儿虽是厉害了点,但待太子妃的心却是一点都不打折的,且与红儿相比,青儿难免羸弱了些,所以两人之间一直是红儿做主导。 青儿下去后,红儿先将王嫣儿扶坐了起来,并拿了湿帕子给其擦眼泪,之后才在床榻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 她看了王嫣儿一眼,叹了口气:“娘娘,这种时候,您将所有功夫都放在掉眼泪上头,不是本末倒置吗?我知道您不想让殿下纳侧妃,也不想他有其他女人,可这种事是阻止不了的。您这一次次的折腾下来,次数多了,殿下难免会厌烦,估计陛下那里也对你有颇多怨言。” 顿了顿,红儿又道:“这种办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的。” 听到这话,王嫣儿捂着脸抽泣起来。 她怎么会不知这一切,可她没办法。她生不出来孩子,她很着急,家里那边也很着急。她不想太子纳其他人,王家那里也不想太子纳人,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这种笨拙的办法去抗议,去告诉太子自己的不愿。 可是没用,她已经感觉出来自圣上那边的压力了,先是送人,然后是立侧妃,若是真来一个侧妃,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能接受太子与其他女人的亲近吗,她能接受别的女人生下太子的子嗣吗…… 不,她不能,王家也不能。 “好了,娘娘,您也别哭了。现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该想法子怎么解决这一切。家中那边又命人递信来了,让您千万想法子阻止这事,能拖一时是一时,您光是哭可没用!” “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又拿着帕子给王嫣儿拭泪,之后坐在榻沿上,低声对王嫣儿说:“娘娘,您看奴婢说个法子,您且听听如何。” 王嫣儿睁着红肿的眼睛望着红儿。 红儿压低嗓音,“您看咱们如何的情况,您都是知晓的,圣上那边急着想抱孙子,可您这边一时也怀不上。像这种事哪里是能急得来的,奴婢听奴婢娘说,当年夫人也是嫁进门两年才有的大公子,你才嫁进来半年多点,所以这事不能怨您。可您嫁的是皇家,又贵为太子妃,贵是贵了些,咱们家中即使门第不差,可在皇族面前在圣上面前,也是使不上来劲儿的,只能圣上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委屈也只能憋着,奴婢知晓您委屈了。” “且先不说这些,圣上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不然前阵子也不会送那几个人过来。到底咱们太子殿下还是看重您的,所以对那几个人也没动什么心思。这不,圣上眼见那法子没用,便又生出了旁的心思,才会有想给殿下立侧妃的想法。您作为儿媳肯定是不能出言拒绝的,若不然就是犯了七出之条,这事还得靠殿下,只有殿下才能改变圣上的想法。” 红儿这段话说得极好,即善解人意的诉出了王嫣儿的委屈,又将此事内里关窍点了出来。 王嫣儿嫁入东宫以来,暗里机锋不断,还得承受着诞下皇嗣的压力,另一边王家那里也对频频施加压力。她也是个人,她也有委屈,只是这些委屈吐不得说不得,只能咽进肚子里,本想着作为家人的王家人能理解她的苦处,哪知道他们眼中也只有哪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小皇孙。 红儿这番善解人意之语,顿时说到了王嫣儿的心坎里。对红儿青儿两人,她素来亲近性格温柔的青儿,对红儿倒是没那么看重,此番才发现比起青儿,红儿才更贴合她心意。 “殿下那里?殿下那里我实在不知如何说,这些日子我……” 王嫣儿满脸为难,又夹杂着一抹羞愧之色,想着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做的一些小手段,她便有一种不敢面对太子的感觉。 “您不需要说,您只需要做。” “做?” 红儿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得再多也无用,不如做出来,家中那边让您能拖一时是一时,娘娘也得想好了,趁着这拖出来的时间争取怀上个小皇孙,到时候您就可以安稳了。有了小皇孙,是时立侧妃之事自然不攻自破,太子殿下身子骨不好,若不是为了皇嗣,想必圣上也不会让太子过多的亲近女色。至于这拖出来的时间,能拖多久,就要看娘娘做的效果如何。” 王嫣儿心中一颤,“如何拖时间,我该怎么做?” 红儿欺身上前,在其耳边低语半刻,这期间王嫣儿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惊诧,一时又骇然。 “这法子真有用?”王嫣儿不安道。 “那就要看娘娘您了,如今非常时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只是奴婢只是个奴婢,这种事儿还得娘娘自己斟酌。” 王嫣儿面色起伏不定,沉思良久,方咬着下唇道:“行,就这么办了,如今我也顾不得其他了。” * 这暗里所发生的一切,哪怕与九娘有莫大关联,她其实也是不知道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妃王嫣儿悬梁了。 这件事极为隐秘的,知晓的人并不多,九娘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因为朝霞郡主。经过许久的努力,九娘在崇月阁里也是安插有钉子的,朝霞郡主接到消息后太过震惊一时失言,消息自然就传到了九娘这里来。 之后九娘去安荣院请安,见安国公夫人面色凝重,九娘心想大抵萧家上面的人也是知道了此事。既然萧家人都能知晓,成王赵王楚王那里大概也都知晓了。也不知道这王嫣儿到底有多么想不开,竟然悬梁,虽最后性命无忧,九娘还是挺不能理解她的这种做法。 看似此事只是王嫣儿的个人行为,就算人死了也只是王家人伤心,可九娘管中窥豹,也是能明白这暗里定是有其他机锋,只是此事与她相隔太远,也牵扯不上她,她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她并不知晓此事其实与她有莫大的关联。 因为王嫣儿悬梁一事,为太子纳侧妃之事自然是暂且搁置了下来。 太子虽心中有些恼怒王嫣儿这一次又一次的闹出幺蛾子,可她毕竟是自己妻子,且确实是因为太过在乎他,一时想不开才会寻了短见,又哪里还有心思去和承元帝商讨纳侧妃一事。 承元帝恼怒自是不必说,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哪怕看着太子的面子上,此事也只能暂且搁下。 王家人只是让王嫣儿能拖一时是一时,没想到王嫣儿竟能如此破釜沉舟。那日收到消息后,王家人肝胆俱裂,事后才知晓竟是王嫣儿故意为之,心有余悸之余,不免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又多了一些时间,只要能在这段时间里让王嫣儿怀上皇嗣,万事皆安。 * 九娘连着几日都没见着楚王,这日散了学大奎送她去私宅。 九娘见到楚王后,总觉得他似乎哪儿有些不对。明明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却总觉得他似乎心事重重的。 难道,与王嫣儿悬梁一事有关? 最近好像也只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九娘不免就想到了此处来。 安宁静谧的下午,暖阳斜射。 楚王今日难得没有拿出公务来办,而是半靠在软榻上拿着一本闲书看着。九娘靠坐在软榻前的空地上,地上铺了一层软绵的地垫,又放了两个松软的靠枕让她倚着,倒是比榻上更为舒适。 一阵微风吹了进来,带着一股草木的清新香气,夹杂着楚王身上若有似无的薰香,让人觉得格外舒适。 九娘瞄了楚王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表哥,我听说太子妃寻短见了?” 楚王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手中依旧把玩着她脑后垂下来的一缕乌发,没有说话。 “我是从朝霞郡主那里探来的消息,也就听了一点儿,具体的情况却是不得知。”九娘嘿嘿一笑说道,也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何得知这种隐秘的事情。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有点好奇她怎么这么想不开。”九娘据实回答,倒也没有遮掩。 “这事与你没什么关系,好奇心别那么重。”楚王淡淡的道。 九娘有些不忿,楚王真是太霸道了。 上辈子楚王可不是这般,对于朝中的一些隐秘,多多少少也会点拨她些许,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免得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闯了什么祸。 这辈子倒是改了做派,从来不跟她说这些,偶尔不忙时,接她来私宅,两人大多时候相处俱是他办办公务,看看公文,她学习功课,看看书。若不然就是像此时这样,两人闲散的看看书,偶尔搭话几句。 且经过那日之后,楚王倒也极少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当之举,就是—— 九娘垂眸看着楚王把玩她头发的动作,本是一缕散发,被他这么把玩着,一侧的发髻全都散开,九娘不用想也知晓自己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个疯婆子。 似乎看出了九娘眼中的哀怨之色,楚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上来。” 才不要去! 当然这只是腹诽,面上九娘却是不敢拒绝的,只是有些不情愿。楚王似乎看出了她的不愿,狭长的眼眯了眯。 九娘见此,赶忙爬上榻去,还未坐稳,就被楚王拉进了怀里。 “表哥,你说过……”九娘艰难道。 “本王说过什么?” 楚王状似闲适的拨弄了下九娘的耳垂。 好吧,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他们这样是不对的,未免也太亲密了些。 九娘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楚王见她白皙粉嫩的皮肤下,蔓延起一点玫瑰色的红晕来,范围越来越大,甚至连耳朵尖儿都红了起来,不禁生出了几分难耐,俯首亲了上去。 九娘感觉从尾椎骨末梢那处升起了一股酥麻感,顺着背脊一路往上,直至头皮,又集中在耳尖那处。软软的,又微微带了点润湿,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上点画着,九娘不禁啊了一声出来。 她紧攥手心,去推楚王,只可惜楚王完全沉溺在其中,根本不理会她。 良久,他才气息不稳的往后退了些去,而九娘早已是浑身酸软,连坐都坐不稳。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半趴在楚王怀里,感觉自己都没脸见人了。 这人怎么这样,他还是那个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楚王吗?该不会是内里瓤子换了个人! 楚王却是一副处置若素的模样,一只手环着九娘的腰,另一只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又看了起来。 “东宫那里的事牵扯甚多,没有事的话,你最好不要被牵扯进去。那话你只当着本王说说就算了,于外却是要懂得避讳。” 九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楚王是回答她方才所说太子妃寻短见之言。 她自然懂得避讳,这种事拿出去说,又不是嫌命大了,没看到连安国公夫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她自是懂得其中厉害关系。 “表哥,我知道。” 楚王点点头,抬眼看她娇娇的靠坐在自己怀里,小小的人儿,粉嫩且惹人怜爱,一对轮廓精致的眼睛,此时润得仿若要滴出来水也似,面颊微红,樱唇似张非张,其上光润馥软。 楚王不禁觉得喉咙有些发干,紧了紧自己环着她的手臂,面色也因即将要说的话沉了下来。 “父皇想把你许给太子做侧妃,王嫣儿善妒,且王家那里也不想让人横插一脚进来,所以那王嫣儿并不是寻短见,而是耍的手段罢了。” 啊? 承元帝想把她许给太子做侧妃? 九娘吃惊到无法形容。 怎么可能想到要把她许给太子做侧妃,她何德何能让那父子俩看重?还有楚王怎么会知道这些的,难道他在其中做了什么…… 九娘心中一片大乱,不免神色就带出了些许。 “表哥……” “别怕。” 楚王靠得很近,两人甚至鼻息交融,他伸出手来抚了抚九娘的唇,面带讥讽之色。 “王家既然不想,本王就顺水推舟推他们一把,此事本王说了,你且放在心中就是,其他不用多想。” 九娘只得讷讷的点头,心中却是很乱。 102|42.0 ==第100章== 之后,九娘斟酌着问了一些话,楚王也一一照实回答。 九娘经过拼凑,再加上上辈子所知道的一些隐秘,到底将整件事拼凑了七八成出来。 现如今的局面是,承元帝费尽心思让太子大婚,便是冲着皇嗣而去的,哪知也不知是太子有问题,还是王嫣儿有问题,两人大婚至今依旧没有好消息传出。 上一世太子便没有子嗣,九娘也是极为清楚的,就是因为太子无嗣,所以暗中波澜四起,即使承元帝极力压制,也力不从心,直至最后让楚王脱颖而出,得到得登大宝的机会。 上一世并没有太子想纳九娘为侧妃之事发生,上一世她也从未与太子见过面,没想到重活一世,竟然发生了这么多脱离原有轨迹的事。对于外面的一些事,九娘从来觉得与自己关系不大,所以很少会去过多留意,此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且竟与自己有关,九娘不免便所想甚多。 王家不想出现一个拦路虎诞下太子的子嗣,太子妃王嫣儿也不想,所以才会有太子妃悬梁未果之事发生。发生了这样的事,承元帝只要还要点脸面,便暂且不会提起给太子立侧妃之事,所以暂时她是安全的。 且不提这个,躲过这段时间,以后呢? 她并不知晓承元帝和太子到底看重了她什么,但可以想见为太子选妃定然不是小事,不可能会没有章法只是随便说说,那就是说此事也许暂且不提,但日后被再度提起的可能性很大,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是好? 对于嫁给太子做侧妃,九娘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倒不是嫌弃太子身体羸弱,也不是怕日后守一辈子活寡,而是太子那里一直是整个漩涡的中心点,她只要还想过一天安身日子,便不能参与其中。 可皇命难为,她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躲过这一切? 九娘抬眼望了楚王沉凉如水的侧脸,眼中一片复杂。 楚王方才所言的意思极为明显,他已经出手拦下了,让她不要多想的意思就是他会处理这件事,可以想见他定是在其中做了什么。 可九娘也知晓楚王如今的根基全部建于承元帝某些隐晦的心思,建于多方角逐其间的一个奇异的平衡点,一旦这个平衡点被打破,等待楚王的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而这个平衡点此时因为她,可能已经开始动摇。 楚王的为人没有人比九娘更为清楚,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人对那个位置的渴望。为了那个位置,他可以在很多年前便开始筹谋,拿自己的性命却做赌注,给自己赢来了一个契机,而后步步为营,一路艰难前行。 别人只看到楚王的一路扶摇直上,无人能看见他背后的努力,他忍下了腿疾的折磨,数多载的不良于行,甚至是亲爹的利用,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置于一个平衡点之上,为自己添砖加瓦增进势力。 他经常忙碌至深夜,这辈子九娘并未看到过此景,却极为清楚。他博学多才,旁人只道楚王爱书,无人知晓他时时刻刻不忘吸收各种学识,即使此时他貌似拿了一本闲书在打发时间,九娘却知道这本书的内容有关民生。 说不感动是假的,就是因为明白的太多,太明白此人的性子,他能做出这些,九娘感动的情绪才会更加猛烈。 她何德何能!? 九娘半垂下眼,隐去眼中的湿润,楚王眼角余光瞥到此幕,放下手中的书。 “怎么了?” “我……” 楚王蹙起眉心,“本王已经说了,你不要担心此事。” “没,可是……” “没有可是!” 楚王将她拉入怀中,半环着,“不要担心此事,本王会处理。” “会连累到你的。” 楚王抚着她发的动作一顿,“无妨。” * 程雯婧连着几日没来国子监,再度出现时让阮灵儿和九娘吓了一跳。 无他,肉眼可见程雯婧瘦了。 下巴尖了些,眼下也隐隐泛着青,一脸憔悴之色。 阮灵儿松了口气之余,不免有些担心问道:“雯婧,你这几日怎么没来学里,我正准备和九娘去看你呢。” 程雯婧苦笑,她能说她在家里,连着几日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吗? 她在心中一直不停的给王四郎解释,解释那日其实只是个误会,她等着他来找她,告诉自己那只是个误会,可是一天两天,他却是一直没有前来。 程雯婧就算再没有脑子,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从小她就喜欢王四郎,她嘴里虽是没有说过,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明显了,明显到程王两家的大人都看了出来。她娘和姨母也有悄悄商议过她与他的婚事,可他却是从没有正面回应过,似乎一直当她只是个妹妹。 她想着他总会有明白的一天,她愿意等,哪知却等来了他身边站着另一个人。 这么想着,程文婧眼睛又红了起来,眼角余光扫到角落处坐着的那道身影,她面容一僵,忿然走了过去。 “雯婧!” 阮灵儿唤了一声,只可惜程雯婧并没有理她。 九娘对她摇了摇头,明眼可见程雯婧这会儿心里正烦着呢,还不如让她发泄一下,也免得把人憋坏了。 既然敢动不该有的心思,就要承受的起后果。这萧如素来喜欢装可怜扮柔弱,碰到程雯婧这样的人,且看她能不能扮下去。 萧如早就在关注那边,此时见程雯婧走了过来,即是欣喜又感觉到几分惧怕。 这程雯婧实在是太凶了,那日若不是王四郎一直拦着,她真怕她会当众打了她。这会儿身处在教舍,想必她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吧。 这么想着,萧如挂起一抹怯弱而又带着几分亲近之意的笑,似乎和程雯婧很熟的样子。 “雯婧,那日你怎么走得那么匆忙,四郎哥哥很担心你,我们随后去追你,却是没有撵上。” 这话说的看似亲切且亲密,实则无不是在刺激程雯婧,又是担心又是我们又是四郎哥哥的,生怕旁人不知晓她和王四郎的关系密切。 程雯婧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一旁呆在教舍中的几名学生,也仿若是猫嗅到鱼腥味似的,眼神闪烁面带兴奋的望向这处。 “雯婧是你能叫的吗?我跟你很熟?你算个什么东西?” 程雯婧的话说得分外不客气,萧如面色一暗,露出几分泫然欲泣的模样。 有那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凑了过来,“哎呀,程雯婧,你怎么能这样说萧如,你看都快把她说哭了!” “此事与你何干!” 放下这话,程雯婧又面向萧如,“萧如我告诉你,离我四郎哥哥远些!你这人真是恶心,装得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当别人不知道你污秽的心思?前面刚往九娘身上泼污水,自己落了一个没趣,后面便去勾引我的四郎哥哥,你们萧家怎么养出来你这样的一个人!” 萧如哭了出来,“我没有勾引四郎哥哥……”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总而言之你离王四郎远些!” 萧如哭得连话都说不顺溜了,十分可怜:“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四郎哥哥不过是你的表哥,你还能管着他不成……” “就是啊程雯婧,王四郎不过是你的表哥,你这么说未免也太霸道了。” 国子监中倾慕王四郎的女学生不少,可温文尔雅满身清贵的王四郎身边,总是跟着一个霸道任性的程雯婧。因为王四郎,程雯婧与许多女学生之间都产生过龃龉,旁人多少都要点颜面,且也不想在王四郎面前失态,俱都退让了,可暗中对程雯婧不满的人并不少。 此时见程雯婧大庭广众又闹了起来,自然少不了有人说几句酸话。 “就是,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不过是个表妹罢了,我可没听说过王程两家有定亲的消息……”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九娘和阮灵儿见事情有些失控,赶忙站了起来往这边走来,却依旧没程雯婧动作快。这些话似乎刺激到她最敏锐的那根神经,她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掀了萧如的书案,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程雯婧还想上前去打萧如,却被九娘从一旁拉住了:“雯婧,你冷静冷静!” “天呐,这是想打人!” “她可真是个野人,快去禀报典学。” 萧如似乎被吓得不轻,杵在一旁哭得十分凄惨的模样,有人上前故意去安慰她,顺道又拿话去刺激程雯婧。 见事情颇有些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九娘和阮灵儿赶忙将一脸激愤的程雯婧硬拉出教舍。 三人一路去了后花园。 程雯婧双目通红,却是一直没哭,可九娘却能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着。 “都怨我,我本是想让你出一口气,哪知闹成这样。”九娘面色愧疚的道。 想着她们三人,萧如一人,总不会让雯婧吃亏,哪知一旁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的煽风点火,且那萧如也不是个简单的,竟敢当着人面去刺激雯婧,让事情闹成这副局面。 妒忌的女人是丑陋的。 不管怎么说,从明面上来看,程雯婧都是不对的,竟然在教舍中掀了桌子。若真有人去禀了典学,雯婧定然会受罚。 不过九娘这会儿关注的并不是受罚不受罚的问题,而是程雯婧的心情。那些人虽然言语刻薄,但有些话说得并没有错,程雯婧不过只是王四郎的表妹,两家也并没有定亲,王四郎与谁来往,程雯婧确实没有资格过问甚至大发雷霆。 九娘和阮灵儿都是心思剔透之人,此时反而不知该如何劝程雯婧了,感觉非常棘手。 阮灵儿诺诺道:“雯婧,那些人虽话说得有些刺耳,但却也没说错,你确实不该如此过激。” 道理是如此没假,但感情之事又哪能用道理来判定。程雯婧确实是有些过激了,但她初衷不过是因为太在乎王四郎。也许这个理由并不能服众,甚至不能当着人面拿出来讲,可一片纯稚之心却是不容玷污。 “灵儿,连你也觉得我这样是不对的吗?” 程雯婧声音细小,面色一片惨淡。 阮灵儿慌忙解释:“不是的雯婧,我只是觉得……” “好了雯婧,灵儿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不管萧如她是什么想法,做了什么,感情之事从来两情相悦。若此事只是你单方面的,我觉得你可以就此打住了。”九娘硬着心肠道。 “两情相悦……”程雯婧面色惨白,喃喃道。 103|42.0 ==第101章== 事情并没有就此完,这世间永远少不了那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此事被人禀报了上去,因为影响有些恶劣,秦典学当即便将程雯婧叫了过去。 秦典学并没有对事情追根究底,只是对程雯婧在教舍中欺负女同砚并掀了同砚的书案,做了一番斥责,其他却是未说,也算是重拿轻放了。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国子监中大多学生出身都非富即贵,且此事也是另有缘由,太学院的博士典学也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轻易掺和进来。 虽学中并未对程雯婧做出处置,到底此事还是被宣扬了出去,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少不了有人因此而看笑话。 九娘原本以为程雯婧会在家中呆几日,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其他,哪知她并没有如此,除了整个人沉寂得厉害,每日都会按时来上课。 这日,到了午间,三人一起去了饭堂用饭。 因为流言关系,九娘特意在三楼挑了一处雅间,也免得各种目光与窃窃私语,破坏了三人用饭的心情。 菜食刚端上来,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来人气势汹汹,面带微恼之色,赫然是王四郎。 “程雯婧,你难道还是个孩童不成,干甚去为难萧如?” 程雯婧一愣,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惨白。 “四郎哥哥……” “你别如此叫我,以前我总想着你没长大,任性妄为也是难免的,可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也入了国子监读书明理,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番举动,萧如都没脸见人了,她本就处境艰难,你又何必刁难与她……” ‘啪’地一声,九娘搁下了手中的筷子,打断了王四郎的话。 “王四郎,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她冷着脸道。 王四郎这才看见一旁坐着的九娘,面色有些怔忪:“九娘,我……” “你若是只是为了来斥责雯婧,你可以走了。” 程雯婧哽咽一声,扑进九娘的怀中,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这几日她一直忍着,有人在她耳边说些酸话,她忍着,被典学斥责,她也忍着。她忍得几乎不像是自己,却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 她顶着流言蜚语与各种异样目光等着,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王四郎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 九娘揽着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继续说道:“谁都有资格来斥责她,唯独你没有!按理说此事我不该插言,可你和雯婧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不相信你不知晓雯婧的性子,也许她确实有些过激了,但绝没你说的那么恶毒!” 王四郎哑口无言,面色涨红:“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来好打不平,你只是来给别人抱屈?你有什么资格来给别人抱屈,王四郎我不管萧如对你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不要被表面所迷惑,萧如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柔弱无辜!” “九娘,萧如是你同胞亲妹妹,即使你二人之间有所误会,你又何必如此说她……” 王四郎一直想解开这姐妹二人之间的隔阂,却一直犹豫没做,此番听九娘意有所指,难免解释起来。只是这解释的话语,在九娘的冷眼中,渐渐归于无声。 “我说她,我怎么说她了?王四郎你以为你是谁,我与萧如之间事,你知道多少,更何况干你何事?你会不会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这还是九娘第一次当着几人的面前,露出如此尖锐的一面。 不光是因为王四郎不分青红皂白前来斥责程雯婧,也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激愤。她上辈子便没少碰到过这种情形,总是旁人说一句什么,王四郎便听信了,前来自以为是的指责她,不管态度是忿忿不平的,还是用心良苦的,都让九娘感觉到一种恶心。 是的,恶心。 刚开始九娘并不能分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憋屈,觉得心里极为不舒服。她解释过,但她的解释总是说服不了他,渐渐的她便不解释了。重活一世,她终于找到一个确切的形容词,那就是恶心。 自以为是的正义之举,实则无不是在糟践别人对他的在乎。因为在乎,所以才会痛,换着另外一个人,谁会吃他这套,早就言辞犀利的将他斥走了。 就宛如她此时这般。 九娘感觉到一种不明的爽快感,这让她脸上的笑容更冷。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雯婧喜欢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喜欢的?你宁愿听信旁人唯恐天下不乱之言,也不信她?我告诉你王四郎,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这么说雯婧,唯独你没有!” 王四郎忍不住的瑟缩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萧九娘会如此尖锐咄咄逼人,竟有些恍不过来神儿了。他不是不知晓程雯婧喜欢他,不过他只把她当成一个妹妹,他想着等她长大一些,她应该就能明白她对自己只是兄妹之情。 那日东市一别,他本来准备次日便去程府探望一下雯婧的,却因为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连着几日没有出门。好不容易来到学中,便听闻到程雯婧欺负萧如之举,他先去探望了萧如,见她一副神色黯淡神态凄迷的模样,更是怒中火烧,才会匆匆找了过来。哪曾想来到这里,还未等他将话讲出来,便迎来九娘宛如狂风暴雨似的斥责。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唯独他没有资格…… 其实他没想斥责雯婧的,不过是想告诉她让她不要为难萧如罢了,毕竟她是九娘的妹妹,也是个可怜的人。 到底是哪儿错了? 王四郎一时有些恍惚,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九娘锐利的眼神,以及她怀中那张惨白的脸…… “四郎哥哥——”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王四郎身后响起,声音中带着急切与几分怯弱。萧如慌忙的走了进来,拉着王四郎的袖子:“四郎哥哥,你怎么真的来这儿了?我说过我不委屈,雯婧肯定不是故意的,她性子急脾气躁,我没有怪她的意思……” “滚!” 一双筷子砸了过来,却是程雯婧面色扭曲随便抓了个东西扔了过来,见她激愤的模样,似乎还想去拿了桌上的盘碗砸过来,却被焦急不已的阮灵儿给拉住了。 王四郎本来还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下什么误会都没有了,程雯婧果然是被惯坏了,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好好好,程雯婧你能行了,咱们走!” 王四郎一脸愤然,准备拂袖而去,却又被萧如给拉住了。 萧如一脸仓皇之色,“四郎哥哥,这其间肯定有什么误会,雯婧她不是故意的,咱们再解释……” “你走不走?” 萧如只得被王四郎拉着离开。 雅间中一片沉寂,九娘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去阖上门。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有不少同在三楼用饭的学生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了。 阮灵儿同样也被气得不轻,“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也看出来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俱是让那个萧如给挑唆的。可王四郎也不是没有责任的,他宁愿去相信他人之语,也不信程雯婧,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就是这点才让人难以接受。 九娘叹了一口气,将程雯婧拉坐下来。 本来呆滞在当场的程雯婧,一声急喘之后,扑进九娘的怀中又哭了起来。 程雯婧哭了许久,待她终于消停下来,九娘才出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宁愿相信别人,也不信你,他对你……” 剩下的话,被阮灵儿拽她的动作打断:“九娘,你就不要再说下去了,雯婧她难受。” “我知道她难受,可长痛不如短痛,雯婧不值得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道理是这样没假,可雯婧她能想开吗? 望着面色惨白的程雯婧,阮灵儿不禁叹了口气。 * 程雯婧连着多日没有来国子监中上课。 九娘心想,这样也好,这风头浪尖之上,雯婧呆在家中总比学中要清净许多。 那日饭堂三楼之事发生后,果不其然又在学中掀起一阵波澜。现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四郎有了心仪的女子,为此和自己表妹都闹掰了。 程雯婧自是惹来无数笑话,同时萧如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底,且不提事情真相如何,王四郎并未否认,甚至不止一次在学中见其与萧如同进同出。久了,大家也只当这两人确实彼此有意。 暗中讥讽者有,说风凉话的也有,更多的是一种羡慕。要知道长安城内青年才俊众多,王四郎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国子监中贵女不少,对王四郎有意的许多,此番横□□来一个拦路虎,若是程雯婧,众人皆知王程两家的关系,倒是不好多做质疑。这萧如算是个什么东西,因此惹来无数敌视,不过以萧如的手段,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并未与她带来过多的烦扰。 此事自然也为萧家众人得知,安国公夫人表面上态度不明,但转过头却将萧如挪出了崇月阁,单独给其安排了一处院子居住。如今萧如虽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之嫌,但其待遇到底不是以往可比的。 朝霞郡主自是不忿,从中做了阻拦,但安国公夫人出面压制,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如今太子妃一直未能怀有身孕,承元帝对其意见很大,这并不是什么的秘密,又有休妻之事压着她,朝霞郡主也不敢太过放肆。 萧如今时不同往日,在安国公府中一时风头无二。她历经多载,终于有了翻身之色,旁人以为九娘多少会有些动作,毕竟这两姐妹不合是众所皆知的,哪成想她倒是淡定,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时间进入了六月,天气炎热了起来。 王家的老夫人于六月初八过寿,虽不是整寿,但因王大夫人与朝霞郡主有这层关系在,朝霞郡主当日也必须去贺寿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事情与九娘等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朝霞郡主虽是她与十娘名义上的嫡母,但她从未表现过要带两人出席任何场面的意思。也不知这次是哪根筋抽了,竟然提出带九娘十娘以及萧如一同前去。 安国公夫人面露满意之色,只当是这个儿媳妇改了。 历时多载,这一年多来安国公夫人终于将这个儿媳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虽对其仍有厌恶之感,但朝霞郡主能和顺听话,且给家中带来一定的利益,安国公夫人也是乐见其成的。 之前萧如和王四郎的流言传出,安国公夫人将萧如从崇月阁挪了出来,朝霞郡主便曾抗议过。其间安国公夫人软硬兼施,又是拿休妻之事说事,又是隐晦的提起若是王家和萧家能联姻,对六郎的将来也是有所帮助的。最后朝霞郡主倒是未曾再反对,所以安国公夫人只当她此举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若是带萧如一人前去肯定不合适,但若有九娘几个打掩护,倒是理所应当。 “那当日就劳朝霞你多为几个孩子操点心了,九娘和十娘两人历来少出门,此番出门多见见人也是好的。等会儿给几个孩子多送几套衣裳和首饰过去,尤其是如儿,我见她日里打扮素净寡淡,此番出门去那种场合太过素净可是不好。” 安国公夫人此番话说九娘十娘其实都是次要,主要还是萧如。萧如刚开院独住,尤其名不正言不顺,日常分例也不若九娘等人,且她之前一直受朝霞郡主苛责,日常能见人的衣裳也不过只有两身,而且都还是捡萧六娘的。安国公夫人知道这一切,想给她添置些,可又不好越过九娘十娘,便一同待之了。 所以说这番萧九娘和萧十娘其实是沾了萧如的光,萧十娘想法如何倒是不知,九娘却是并不稀罕这些。她在安国公府的待遇一向是众姐妹之首,堪比几位长辈的分例,且不提她有食邑,光楚王送过来的那十万贯,就足够她吃喝用住皆不愁了。 听到安国公夫人如此说,萧如自是欣喜万分。 历经两世,这一世她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熬出头了,虽不能与上一世相比,但终归来说这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并不是那萧九娘的施舍。 她不由得意的望了萧九娘一眼,只可惜九娘并未注意到她这个眼神。 * 到了六月初八这一日,萧九娘几日俱是打扮妥帖随朝霞郡主出门。 一行人坐了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往位于永宁坊的王府而去。 王家不愧是顶尖世家之一,王家的宅邸几乎占了永宁坊一半的面积,修得甚是气势磅礴。朝霞郡主一行人到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不少人来了,门前停了许多马车。 王老夫人虽不是整寿,也说过不大办,但王家的地位在此,家中又刚出了个太子妃,自然长安城内稍微有些名望的世家豪门府上俱有人上门来贺寿。 这次的寿宴是王家的当家夫人王大夫人带着人办的,朝霞郡主也不是外人,日里没少来王府,所以轻车熟路便领着几个女儿进了王府。 王府内雕梁画栋,富贵至极,九娘对此处十分熟悉,所以踏入王府后不免有些恍惚。 一行人先由人带去了王老夫人的院子,到了后,发现在场的人不少。王老夫人满头白发,一身枣红色的绣五福捧寿锦服,端坐在首位牙床上。她满头白发,面容甚是和蔼,一脸的笑,可见今日她也是挺高兴的。 朝霞郡主领头上了贺词,并奉上寿礼,九娘几人也一一上前与王老夫人见过。因着这里坐着的大多都是长辈,九娘几人便由下人领着去了别的院落暂且安歇,等候寿宴开始。 世家豪门办宴大多如此,男宾一处,女眷们一处,像九娘这个年纪的未婚小娘子们也自有人招待。 今日负责招待众位小娘子们的是王家三房的嫡女王九娘,她生得小圆脸,丹凤眼,长得虽不是多么出众,但待人亲切,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九娘几人到后,她便迎了上来,将一众人带了进去,并与在场的其他贵女们做了介绍。 长安城就这么大,数得上名头的贵女也就那么数十人,九娘虽是平常少在外人面前露脸,但其因县主身份与在国子监念书的原因,也为众贵女们得知,所以也算是那数得上名头的贵女之一。 虽大家都对她不甚熟悉,但王九娘介绍过之后,便有几个贵女涌了上来与她说话。萧六娘自有玩伴,也被人拉走了,倒是萧十娘和萧如,因着不为外人所知,倒是落了一个没人搭理。 萧十娘惯是沉默,自己找了一处位置坐下,倒是处之泰然。萧如反而有些急了,她刚冒出了头,又想日后入了王家的大门,此时自然想多结交玩伴,也算是给自己积累资源。 可惜有些天不从人愿,方才王九娘介绍她时,因着她并没有排行,且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便只含糊的带着在十娘后面提了一句。可长安城内的贵女们俱都不是傻子,各门各户的规矩差不多,男嗣有男嗣的排行,各家女儿也俱都有排行,没有入排行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要知道在当下社会等级分明的环境中,庶女或者是姬妾养的可都是没什么地位的,上面主子承认你,你还能挂个名,若是不承认,比个奴婢地位也没高到哪儿去。尤其见萧如一身崭新,一看就是新做的衣裳,再加上她那生怕被人瞧低了而戴上的满身珠翠,在场的贵女眼中俱都含着几分嘲弄。 一个正儿八经的贵女哪会如此明晃晃的表现自己的身份,谁不是尽量低调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张扬。高贵不是摆出来的,而是自带底蕴,那满身的金银首饰也不抵她人头上一根简约的白玉发簪或者是一只翡翠镯子,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惹来嘲弄也是正常。 九娘上辈子便上过这种当,彼时她和萧如的心情差不多,生怕旁人瞧低了自己去,恨不得将自己所拥有的好物尽皆戴出来,可惜没让人另眼相看几分,反而惹来嘲弄。后来明白了,便渐渐改了做派,只是彼时她的名声已经坏了,即使改了做派也没人高看她几分。 “九娘,你这镯子水头可真足,翠翠绿绿的,衬得你手真白。”一个小娘子钦羡道,说的正是九娘腕上所带的碧玉镯子。 这镯子整体呈碧绿状,颜色纯正且通透,就仿若是一汪湖水,绿莹莹翠生生的,一看便知是翠玉中的极品。 九娘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含笑不语。 女儿家坐在一处大多是说首饰衣裳胭脂水粉,她虽不喜这种场合,但该保持的仪态还是懂的。 “真漂亮。” “确实不错,恐怕价值不菲吧。” 几个小娘子俱都凑了过来,说镯子是假,想与九娘交好是真。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九娘含蓄道。 她确实不清楚,像她这样的身份,一般珠宝首饰俱都是家中发分例时,端过来让她挑的,或是长辈们所赐。当年她受封县主之位时,跟着圣旨而来的也有不少金银珠宝,这镯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首饰多了,自然不会去关心其中价值,有时候想起上辈子的一些经历,九娘难免会生出感叹,人的命不服不行。于一些人来说,万般求之不得,于一些人来说,得到轻而易举。她的两辈子,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对比。 “九娘生得好,随便打扮一下,就超过我等众人了。哪像那有些人,恨不得将所有金银首饰都带上,真是俗气。” 这说话的也是个熟人,名叫李楚儿,其父乃是工部尚书。她也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学生,曾与九娘搭过话。李楚儿不止一次想与九娘结交,只可惜九娘在外一直是个冷淡性子,所以两人一直保持着面上情,在学中遇见也能说几句话,但却并不亲近。 李楚儿是太学院的,自然明白这萧如的底细,也知道萧九娘与其不睦,此时自然不吝捧高踩低。她此言一出,旁边的几位小娘子顿时知道说的谁了,也俱都捂嘴轻笑或者低声窃语一番。 萧如单独坐于一处,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这各种异样的眼神与嘲弄,虽都是暗里的,但她总觉得是在说自己,让她又气又恼,却又只能眼眶微红的干坐着。此时见萧九娘那一众人对她这里又看又笑的,更是多了几分恼羞成怒,将一切责任尽皆归咎在九娘身上。 她果然见不得她好! 上辈子就是如此,明明她出入各家豪门,却从不主动带她出门,让她明明也是萧家明面上的女儿,却还不若府中一个庶女见得市面多。 萧如哪里知道,萧九娘不带她出门并不是其他原因,而是出自于一种保护的心态,毕竟连九娘自己在外都举步维艰,又哪里舍得自己护着的亲妹妹也遭受这些。所以说有时候心态歪了,想法不由自主也歪了,一个从根上就歪了的人,又哪里能正回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到场的贵女越来越多了。见此,王九娘便招呼众人去花园中游玩,毕竟这会儿离开宴的时候还早。 众人相携而去,一路上笑语纷纷,衬着这阳光明媚的五月天,倒是一副极美的景色。 王家的花园占地宽旷,且景色极为美丽,院中奇花异草,假山流水,庭楼宇轩,翠湖曲桥,又有一处偌大的亭阁水榭倚在湖边,远远看去一片湖光水色,湖中荷花朵朵,让人心旷神怡。 见湖边停靠了几叶小舟,便有贵女建议去游湖并采摘荷花,赢得一众人赞同。王九娘赶忙吩咐下去,让下人去安排游湖事宜。 不多时,一众人分了三艘小舟进入湖中。 王家的这处湖泊占地面积宽广,种植了一大片荷花,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小船进入荷花之间的水道,四周除了各色的荷花,便是翠玉般的荷叶,端得是景色怡人。 一众贵女们此时哪里还能注意该有的仪范,年纪都不大,俱都伸出手去采摘荷花。这个摘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那个拽一片宛如玉盘似的叶子,唯独有些遗憾的是这会儿还没有莲蓬,若不然莲蓬也是摘得的。 九娘站在船舷边,也伸手去触摸近在咫尺的荷叶。 遥记当年,她与王四郎感情正浓之时,也是曾来此处泛舟游湖过的,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忽然,九娘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猛力一撞,顿时一个不稳往外跌了出去。 “九姐——” 天翻地覆之间,九娘只听见一片哗然声,与萧十娘仓皇的呼喊。 104|42.0 ==第102章== 被撞下去的那一瞬间,九娘便知晓自己又是着了谁的道。 她下意识的将眼睛闭上,想着自己果然是闲适日子过久了,竟然给人可趁之机。不过这种小手段她却是不惧的,上辈子她曾不止一次碰到过类似此情形,早就私下里练了一身不俗水性,大江里也是能游的,更何况是这种湖泊。 没入水的一瞬间,九娘没有露出水面,干脆往水里沉去,就想看看这到底是又在闹哪一出幺蛾子。 见有人落了水,几艘船上一片混乱,小舟本就不大,一时间被挤来挤去的人踩得东摇西晃,又引来一片惊呼声。 王九娘见发生这样的事,虽面带仓皇之色,到底还算心性沉稳,赶忙命随船而来的几个仆妇下水救人。这些在船上侍候的仆妇大多都会水,随着‘扑通扑通’几声水响,几个水性不俗的仆妇便往九娘落水处游去。 见此,九娘也不再沉在水中,在水面上冒出了头。很快她便被从水中救出,送到船上,似乎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船上,九娘被裹在披风里,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幸好此时是夏日,且九娘落水便闭了气,倒也没有呛水。另外的两艘船离这里本就不远,此时也都聚了过来。 王九娘面露担忧之色的走上前来,“九娘,你没事吧?” 今日是她祖母的寿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王九娘也是挺头疼的,又埋怨自己考虑不够周全,怎么旁人起哄,便让一干贵女们来游湖,随便一个出了什么事,王家都拖不了干系。 “九妹妹你也真是,自己不小心落了水,害得我们大家都吓得不轻。”另一艘小舟上,萧六娘出言讥讽道。 见萧六娘如此说,在场的一众贵女俱都面面相觑。这落水之事换着谁都不愿意,若不是王家人还算仔细,随船都有水性不俗的仆妇,今日这萧九娘恐怕不能安然无恙。这萧六娘明明和萧九娘是姐妹,竟然如此出言讥讽,想来是私下里不合。 场上也有几个贵女在国子监念书,自是知晓前阵子学中发生的那事,此时见萧六娘如此说,顿时疑心顿起。 其实国子监中早就有人看出那萧如是替人背了黑锅,以萧如所表现的那点能耐,还做不到将诋毁萧九娘的流言传得那么沸沸扬扬。这些个世家公子贵女们个个都是人精,岂会有看不出来端倪的,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且也没有证据,只是心中猜测罢了。 此番见萧六娘一副恨不得萧九娘死了最好的模样,更是印证了各人心中的猜测。安国公夫人等人煞费苦心替萧六娘两人脱了责,若是知道萧六娘此人如此烂泥扶不上墙,恐怕得气死才好。 其实萧六娘能忍这么久已经不错了,她这阵子一直谨记朝霞郡主的话,不要和萧九娘对上。这会儿见萧九娘形容狼狈,此时不幸灾乐祸更待何时。 九娘心中冷笑,她此时还不知谁是幕后黑手,既然有人蠢得送上门来,她自是不会放过。 “六姐姐,你怎么能如此说,落水也不是我愿意的,是有人从后面推了我。” 九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衬着苍白的脸色,以及睫羽上还未擦干的水珠,看起来极为可怜。 有人推的?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王九娘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九娘你会不会弄错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推你?” “那照你所说,我九姐落水是自己跳进去的了?”萧十娘冷道。 其实王九娘如此说倒不是想推卸责任,毕竟事情发生在王府,他们总是有责任的,可若是有人故意推人下水就有些令人惊诧了,要知道方才九娘所在的那艘小舟上,除了一众贵女,便是几个随身侍候的王府婢女,不管是谁做下的,此事都不好解决。 她忍不住环视这艘船上的众人,一时间人人自危,毕竟没人想沾染上这种事在身上。 “你被人推得又如何,方才我又没与你在一艘船上。”萧六娘翻着眼睛道。 九娘没有理她,只是对王九娘说:“这件事我希望你们王家能给我一个交代。” “自然自然,九娘我先让人送你上岸,换身衣裳,然后找个大夫来看看。你放心,此事我们王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你横遭此劫。” 发生了这种事,众人游湖的兴致顿消。不多时,几艘船便靠了岸,九娘在几名仆妇和婢女的护持下,离开了这处,而王九娘则留下来查探此事。 九娘被人护持着去了一处幽静的院落,进了房间后,便有婢女络绎不绝进来服侍。有婢女服侍九娘擦干身体,暂时穿上干爽的里衫,也有婢女去备热水和姜汤,毕竟此时虽是夏日六月,湖中的水也是挺凉的,洗个热水澡喝碗滚热的姜汤,也免得受寒。也有人安排去请大夫了,只是一时还不得前来。 九娘换了一身干爽的里衫,拥着被子坐在榻上。 一名婢女端了碗姜汤过来,“小娘子,先喝完姜汤吧,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马上就能来。” 九娘对王家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的,至少这些下人很尽心模样。她点点头,将装有姜汤的瓷碗接了过来,姜汤冒着浓白的烟气,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道,九娘微微一嗅,眼神暗了下来,只是被浓白的烟气挡着,倒是看不分明。 她微微一侧脸,将装有姜汤的碗拿的很远,做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那婢女见此,赶忙道:“娘子,可是怕辣?您放心虽然闻着有些不好,但这姜汤是加了红糖熬得,喝起来倒是不难喝的。您落了水,就怕身体了落了寒气,还是喝一碗的好。” 九娘抬眼看她。 多么善解人意的婢女,即考虑了她的口味,又怕她不愿喝点出了寒气一说。世家贵女们一般都保养得当,平日里生怕沾了寒气,就怕日后出嫁有碍子嗣。别人考虑如此周全,她若是不喝岂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可是—— “这味道着实让人有些难受,我素来怕苦怕辣,这样吧,有饴糖吗?给我拿几块儿来,也好配着来喝。” 婢女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不过转瞬便点头答允,下去找糖去了。 此时室中一片静谧,方才拥拥攘攘的一众下人,似乎一夕之间便消失了。 九娘看了看这间屋舍,偌大的卧房,布置精致又不失华贵,有榻有几,靠着床榻的一旁还有一处屏风,屏风后大约是用来沐浴的地处。 她下了榻来,四周环视一下,想了想将瓷碗中的姜汤泼在了床榻之下,碗中还留了个碗底,然后将瓷碗搁在床榻旁的小几上。 不多时,那名婢女便回来了,手中端着一只小碟。 “娘子,饴糖拿来了。” “你怎么这么慢,姜汤得趁热喝才有效用,见你不来,我急了便给喝掉了,害我被辣得不轻。”九娘埋怨道。 这婢女愣了一下,不过看一旁小几上还剩了一个碗底的瓷碗,到底心中松了一口气。 “娘子勿怪,倒是婢女疏忽了,这院中也没有备饴糖之类甜口的,奴婢是去外面找来的。” 九娘挑眉哼了一声,做出一副骄纵懒得理会她的模样来。 很快便有几名仆妇提来了热水,去了屏风后将水注入浴桶中,之后这些人俱都散去,只留了那婢女一人服侍九娘沐浴。 九娘顺应着那婢女褪了衣衫入了浴桶,水温微微感觉有些烫,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不能忍受,不一会儿九娘便感觉身上发起热来。 “娘子,你先泡着,多泡一会儿去去寒,奴婢这便去给您拿等下要穿的衣裳。” 九娘点点头。 那婢女退去了屏风外面,九娘悠闲的撩着水,实则耳朵一直竖着,直到听到一声极为细小的关门声,她方才水中站了起来。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棉帕子,很快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又穿上方才脱下的里衫。越过屏风,去了外面屋子,此时卧房中一片静谧,外面也静悄悄的。她在屋中一角处找到自己的衣裳,衣裳虽还是润湿的,但因是夏衫,布料比较薄,里面有干爽的里衫衬着,穿上倒不是很难受,尤其这一会儿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九娘是直到接过那碗姜汤才发现端倪,恐怕她方才落水也是另有玄机。落水只是其一,来到这处房间,喝了那碗姜汤是其二,这姜汤中放有迷药,一旦喝下,她便会立刻陷入昏睡之中,之后定然还会有事情发生。 九娘猜测待会儿到时候可能会出现一名男子,并坏了她的清白,接着就会有人无意间闯入,闹得众人皆知。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不过她想这一环套着一环,后宅之中阴私手段差不多就是那几种,万变不离其宗,恐怕离她的猜测,虽不中也不远矣。 竟然想坏了她的清白!王家!你们有胆! 九娘很快便收拾好自己,头发依旧是润湿的,只是这一会儿也顾不上了。她先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动静,此时院中安静且无人,恐怕就是为了等下方便施行他们的计策。 九娘这会儿不想去猜测到底是谁想害她,左不过不是朝霞郡主,就是王家的人,反正都脱不了干系。如此一环紧扣一环而来,若说没有王家人的参与,九娘是万万不信的。 她动作轻巧的出了这处幽静的小院,出去后才发现这是王家的一处待客的院落,名叫碧霞居,离前院并不远。 九娘一路避着人往前行去,因着她对王家内部环境十分熟悉,倒也没遇上什么人,即使偶尔要与在府中来往的下人撞上,她也提前隐藏了自己身影。 九娘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念头,往前去走着,忽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她立刻隐到了假山后面。 “你说我娘找我?她找我有何事?” 是萧六娘。 “奴婢也不知,郡主只说让奴婢带您去找她,说等下有热闹看。”说话的是朝霞郡主身边的婢女艳儿。 九娘眼中厉光一现。 她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此处假山刚好在这条小径的一侧,不远处萧六娘两人正朝此处走来。她紧靠在假山后,等待两人走过去,直到两人走过三四米远的样子后,才脚步轻缓的跟了过去。 艳儿感觉有人拍自己肩膀,下意识便回过头,只看见一方白色的帕子在自己眼前一抖,便眼前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萧六娘并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已经遭了暗手,她听到嘭的一声,正想回身去看,就感觉自己撞到一个人,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头脸便被一抹白色拢住,再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九娘眼神冷厉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 也该庆幸她素来有防人之心,所以身上的暗袋中一直放有一小包自己配置的用牛皮纸包着的迷药,要不然今日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九娘从来是个报仇不过夜的性格,既然王家人敢算计她,就要承担得起后果。 她先将艳儿拖去假山后藏着,又去拽萧六娘,幸好萧六娘与她体型差不多,且九娘力气向来不小,若不然此番还真拿萧六娘没办法。 九娘一路搀扶起萧六娘往方才她来的地方而去,因着带着一个人,她很是有些吃力。同样避着人回到那处院子,幸好此时院中并无他人。 进了那处屋子,房间中与她离开时并无两样,九娘先将萧六娘扔在地上,闩上门,而后便将萧六娘拖到床榻那处,开始剥她身上的衣裳。全部剥光后,她将被子盖在浑身□□的萧六娘身上,将四处布置了一番,然后离开。 院中依旧静谧,却已是物是人非。 * 王祖耀哼着小曲,一路往碧霞居晃去。 他是王家四房的一名庶子,像王家这种大族是从来不缺男丁的,所以他在王家中的地位并不高。不过因其母是王家四郎君王正的宠妾,所以他在王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不能和那些嫡子们相比,但比一些寒门子弟却不知好到了哪里去。 这些世家庶出子弟大多都是如此,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三五不时一群狐朋狗友出去溜溜马斗斗鸡,眠花宿柳一番,偶尔不过火的欺压一下良民。到了该成婚的时候,娶一个同属世家出身的庶女,之后在祖荫的萌荫下,度此一生。 当然这只是指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若是有些机缘,至此出人头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像今日,王祖耀的机缘便来了。 想着嫡母交代他的事情,想着他即将会有一个贵女且是县主身份的妻子,据说还是个美人儿,王祖耀便忍不住的笑咧开了嘴,致使他平日里极力掩藏的龅牙露了出来。 他嘬嘬牙花子,笑得眯缝着眼推开半掩着的院门。 院中果然空无一人,来到约定好的房间门外,他嘿嘿一笑,默念了一句‘美人儿我来了’,便推门而入。 室中一片静谧,床榻那处凸起。王祖耀虽是有些疑惑,却并没有迟疑来到床榻前。抬眼望去,被下隐隐露出了一缕乌黑的长发,他心想这下人果然识趣,竟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也省得他再麻烦。 他猴急的褪去身上的衣裳,扑上榻去,撩开被子,只见一片炫花他眼的白,抖着手摸了上去,满手滑腻,他顿时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低吼一声压了过去。 不多时,床榻那处被子下便晃动了起来,隐隐还有男子激动的低吼声与喘气声。 * 花园中有贵女落了水,此事报了上去,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因此事牵连太广,萧家九娘说是有人推了她,王九娘便将当时处在同一艘船上的贵女们尽皆带到一处,以便查出事情真相。 这些贵女们自是不依,好好的来游个湖,发生了落水一事,这会儿又被人怀疑有害人嫌疑,激愤者有,害怕者也有,俱都嚷着要让自己家中长辈前来做主。 王九娘头疼不已,只能对众人稍作安抚,又命人将此事报了上去。 此事与另外两艘船上的贵女们并无干系,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愿牵扯在内。王家倒想的好,想将事情控制到一定范围之内,可这些贵女们离开后,便去寻了各自家的长辈,消息便走漏了出去。又有一些被牵扯进去贵女们的长辈获知此事,不过一会儿时间,此事便在女眷中传得沸沸扬扬。 正在陪客人说话的朝霞郡主,也获知这一事情,她是萧九娘的嫡母,这会儿要是再不出面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另一边,王家人将当时船上的贵女和婢女们俱都问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此时被牵扯进来的贵女们家中长辈也来了,一时间闹腾不止。没人愿意自家晚辈跟这种事牵连上,哪怕只是盘问对她们而言也是一种羞辱。 王大夫人一面安抚着各家夫人,一面还需想办法解决此事,着实有些焦头烂额的。 这时,朝霞郡主来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是不愿的,这件事总得拿个章程出来,也免得牵连了无辜人。这样吧,据说九娘并无大碍,咱们先去问问她当时情况,毕竟她是事主,当时谁在她身边,也应该有个具体的印象。至于离得远的,不可能有那么长的手去推她,咱们慢慢排除,总能解决。” 此言获得一众贵妇们的赞同,如今除了这样也没有其他别的法子。她们虽是表现激愤,也明白事关重大,毕竟那萧九娘可不光是萧家的女儿,还是个县主,恐怕不能善罢甘休,能证明自家晚辈的清白也是好的,也免得出门被人异样眼光看待。 于是,一众人浩浩荡荡去了萧九娘稍作安歇的院子,碧霞居。 王大夫人领着众人来到门前,只见房门紧闭,里面隐隐传来一些异样的声音。 定耳一听,知晓人事的贵妇们顿时红了脸,一面唾弃一面让自家晚辈赶紧走开。 “王大夫人,你们不是引我们来找萧九娘,怎么……” 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王大夫人,被屏退在庭院中的贵女们也是眼神疑惑,有的懵懂不知,有的涨红了小脸。 王大夫人一脸惊疑不定的模样,“下人来报,九娘是在这处房间安顿的啊,院中服侍的下人呢,你们都死了?”非常时刻,王大夫人也顾不得什么贵妇的仪范。 一个婢女跌跌撞撞从院外跑了进来,跪在地上说:“今日老夫人大寿,人手不足,婢女前去找大夫了,至于其他人不知。” 院门那处确实站了一名头发花白的大夫模样的人,倒是应了这婢女所言。 “快过去看看!”王大夫人厉声道。 这一会儿所有人都感觉出了异样,本是来找萧九娘,哪知她安顿的屋中却发出那种异样的声音。该不会是私会私到王府里来了吧?众人俱都如此想着,虽感觉这种想法有些荒谬,但此时除了做这种解释别无他法。 就在这之际,进去屋中的婢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又有男子的斥骂声从屋中传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朝霞郡主满脸仓皇,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一副气急败坏模样奔了过去。 “这该死的丫头,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众贵妇们这会儿也不知什么叫做避嫌了,俱是双眼发亮的靠了过去,王大夫人拦都没拦住。一众人涌进那间屋中,本来偌大的房间,一时间塞进了这么多人,顿时感觉局促起来。 这间房只有一间,进去后便一览无遗房中情形。床榻那处散落了一地衣裳,一个赤身*的男子仅披了一件外衫遮掩住关键部位,下面是一双毛茸茸的大腿,满脸气急败坏之色。床榻之上,似有一女子,看不清头脸,只看得出满身虚软的模样,空气隐隐飘荡着一种靡靡的气息。 伤风败俗啊! 众人皆唾,却是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看着。 世家豪门之中多有龃龉之事,可大庭广众闹出来却是闻所未闻,这一会儿所有人都记不得她们是来干什么的了,俱都精神亢奋的想窥破*。 “王祖耀,怎么是你?”王大夫人指着那男子,面露吃惊。 那裹着外衫形容狼藉的男子,垂着头也不敢看众人,“大伯母,我……” “萧九娘啊萧九娘,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待你一向不薄,你就是这么丢我脸的!” 朝霞郡主一脸凄厉,就想上前拽了那女子泄气一番。众人皆知此人秉性,倒是不意外她如此反应。幸好被王大夫人拦了下来,也免得在外人面前丢人。 王大夫人面容仍带一丝恼怒之色,清清喉咙:“各位夫人,您看这都是家中的私事,就不要在此多做逗留了吧。” 王府的当家夫人都如此说了,众人也不好拒绝,只得一面顾左右而言他,一面转身往屋外行去。日后还得出门交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过仅凭这一会儿时间发生的事,众人也能杜撰出许多故事来。这男子虽大家并不认识,但看样子是王家的人,王家的子嗣后辈和萧家的萧九娘私会,还被当众撞破,这该是多么惊悚的事情啊。 可以料想,这些人一旦离去,只是一会儿时间,此事便会被传得沸沸扬扬。而王大夫人似乎气急的模样,也浑然忘了与众人说不要外传之言。 就在这之际,一名少女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好像听见母亲在叫我,母亲,你找我何事?” 来人正是萧九娘。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望望眼前亭亭而立的少女,又看看床榻之上那名瑟缩在被子中的女子。 既然萧九娘在这儿,那与人私会做下丑事的人又是谁? 105|42.0 ==第103章== 此时场上一片宁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众人看着眼前亭亭而立的少女,又去看床榻之上那名瑟缩在被子中的女子。既然萧九娘在这儿,那与人私会做下丑事的人又是谁? 萧九娘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即悲愤又难掩伤心的朝霞郡主,她与此人两辈子都是对头,这仅有的一次对方表现出来对自己的关心,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且还隐藏了那样的心思,真是让人又笑又叹。 她又去看王大夫人。 王大夫人面色惊诧,又略带一丝僵硬,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似乎见到了鬼一般。 她可不是个鬼吗?从地狱里又爬回来的恶鬼,没想到这辈子避了让了退了,不想在追究下去了,这两人又算计上她了。终究是缘分啊,躲不开避不过退不了,既然如此,那么便战吧。 九娘不禁想若是这两人知道那床榻上的女子是谁,会不会眼睛珠子都惊掉了?! 计策是之前就定好的,九娘自然不会手软,旁人都敲锣打鼓准备开唱大戏了,她自然不能放过添砖加瓦的机会,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如此。 “萧九娘,你怎么在这儿?”朝霞郡主指着九娘尖声道,十分吃惊的模样。 不知怎么,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此言一出,作为亲姐姐的王大夫人恨不得堵住朝霞郡主的嘴。事情既然已经突生变故,自然要遮掩过去才是正途,那床榻上的女子是谁她并不在乎,现在应该做的是把在场这些人俱都打发了,免得横生事端。且她这个蠢妹妹如此说,不是自己现了原形吗?难道作为嫡母的她,巴不得萧九娘出事,而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那母亲觉得九娘应该是在哪儿?” 九娘依旧一脸疑惑,似乎搞不清楚现况。 可她不懂,不代表现场的其他人也不懂,早说了这些贵妇们个个都是人精,承前启后那么一琢磨,便在脑中猜想了个差不离。 原来落水是假,带着她们来询问萧九娘也是假,布置这么一出毁了萧九娘的名声才是真,若不然方才这两人何必坐念唱打演了那么一出。 就说嘛,早就听闻朝霞郡主此人善妒,对其夫萧杭身边的姬妾格外不能容忍,连姬妾都不能容忍了,又何况是那些个庶女。早没见她带名下的女儿出门,今日倒是破天荒,原来是为了此遭,也幸亏这萧九娘运气好,不知怎么竟躲过此劫。 一时间,现场大多数人都目光闪烁,看看王大夫人的脸色,又去盯朝霞郡主,脸上俱都露出暧昧之色。 一个小圆脸满脸精明之色的贵妇出声道:“就是啊,李朝霞,你觉得你这女儿应该是在哪儿?难不成你巴不得她——” 剩下的话,此人并未说,却是引起众人无限遐想。 这贵妇名叫刘淑皖,素来与朝霞郡主不睦。若是追溯其不睦源头,那还得扯到两人亲娘之间的矛盾,朝霞郡主的亲娘是昌平公主,刘淑皖的亲娘也是名公主,封号安平。 说来都是公主,只是这公主与公主之间也分三六九等,昌平公主与承元帝一母同胞,乃是先皇淑妃所出,而刘淑皖的亲娘是先皇贤妃所出,并且其也有一个同胞兄弟,乃是衡王。当年几王夺嫡,魏王胜出,衡王败北,本来安平公主与昌平公主旗鼓相当,这一下子多了一个当皇帝的哥哥,自然水涨船高。而安平公主因着有个被贬为庶人的兄弟,虽并未连累到自己,也因此黯然失色。 这二人当年在未出嫁之前便是对头,衡王败北后,安平公主自然深恨这夺了哥哥大业的兄妹二人,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安平公主也是知晓分寸的,表面上喏喏对承元帝恭敬至致,对昌平公主退避三舍,可是其后辈却从不是这般表现。 不过人家一家子也并不是没有脑子,大祸从不惹,顶多就是在一些小地方稍微刺激一下对方。且安平公主当年嫁得也不差,刘家虽比不上崔王郑萧几大世家,也算是个名门望族,昌平公主就算想报复,也得掂量着承元帝同不同意,自己划不划算。 所以这安平公主的后辈子嗣,对于昌平公主一脉简直就像是一只爬在鞋面上的蟾蜍。我即不咬你,也不怎么你,就是恶心你,你又能拿我如何?这番刘淑皖抓到朝霞郡主的短处,自然不遗余力的给其添堵。 就是啊,这萧九娘不在此,你这个做人嫡母的觉得应该在哪儿?难道真出了什么事你才痛快? 一旁几名贵妇口中虽没有说,但无不是这般表现。 朝霞郡主恨得咬牙切齿,紧攥着袖下的拳头,王大夫人也十分恼恨这萧九娘的不识相,还有这刘淑皖的无事生非。可事已至此,多说多错,有什么憋屈的也只能咽下去,免得平添是非。王大夫人素来处事谨慎,自然不想没事找事,也因此她从一旁拉了朝霞郡主一下,警告她不要出声。 王大夫人上前一步,拉着九娘的手,笑得格外热情。 “你母亲这不是担心你吗?大家本是想来询问你方才落水之事,哪知竟碰到这种场面。你母亲啊,急得不得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见你安然无恙,她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拉着九娘安抚,并未接刘淑皖的话茬,显而易见也是个手段好的。萧九娘上辈子与此人打过无数交道,自然明白其秉性。 若是换着平时,她自然顺水推舟的接了这梯子,可她今日来不是与人打机锋的,而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若不是她机警,且有上辈子的经验能识药性,她这番已经被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了。九娘上辈子便遇见过无数类似此番的险情,凭着谨慎机敏及几分狠辣俱都险险度过。这其间少不了眼前这两人的手段,此时新仇旧恨加一起,她要是会轻易放过,她就不是萧九娘。 “什么这种场面?” 九娘做出这才发现床榻那处异常的模样,她低讶了一声红了脸。初始因为害羞,紧接着便变成了全然的恼怒,这从她面部表现及目光中的变化便能看出。 “你是谁?怎么这副模样在这里!”九娘挥开王大夫人的手,指着依旧局促在原地的王祖耀,她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又去看那床榻之上的情形,顿时面红耳赤起来,眼中也溢出泪花。 “我之前在这房间,本是在沐浴,可那婢子说去替我拿衣裳一直未来。我见水冷了害怕着凉,无法,只得自己起身穿了湿衣裳前去寻下人,哪知整个院中都无人,无奈只得出去找……” 九娘嘤嘤哭诉,众人这才将视线放在她身上,见她的衣衫确实有些不雅,有的地方还好,有的地方湿湿的贴在身上,再看其发也是湿润的。结合方才的情形,与萧九娘所言,大家顿时为之前拼凑出来的故事又拼凑出下文来。 原来这萧九娘之所以会躲过此劫,竟是因为被婢女丢在此处泡着冷水中,这小娘子方才刚落了水,害怕着凉,便起身去唤下人,哪知阴错阳差躲过了下面的暗算。众人皆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如此,恐怕此时在床榻上的那名女子就是此时的萧九娘了。 好恶毒,好坏的心肠!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王大夫人与朝霞郡主的脸上。 王大夫人和朝霞郡主乃是亲姐妹,这玷污了那不知名女子清白的人是王家的子嗣后辈。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呢?定是朝霞郡主容不下这个女儿,和亲姐姐合谋策划了此出,想坏了萧九娘的清白,毁了对方下半生,大家可都是知晓萧九娘如今在萧家的女儿中是属拔尖,本人又有个县主的身份,以后姻缘定然不差。 王大夫人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也没什么话可以说,她只知道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必然不会善了。不光她自己脱不了干系,王家脱不了干系,亲妹妹同样也是如此,且萧家那里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王家必须给对方给世人一个交代,若不然以后全家人都该没法出门见人了…… 一想起今后要面对的这一切,王大夫人便生出一阵眩晕感,面色又青又红,恨不得当场晕过去才好。 可她不能晕,她是王家的管事大夫人,此事家中交予她来操办,这会儿办砸了不说,还捅下这么大的漏子,几个弟妹对她管家之权一直虎视眈眈,她不能给对方这个机会。 “九娘,此事定然是有误会……”她干干的说了一句,转身便对王祖耀斥道:“你来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允许你出现在这里的!王祖耀你素来行为放荡,可你既不是我们大房的人,我这个做伯母的也不好过多管教,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老夫人的寿宴上弄出此事来,你让大伯母如何跟老夫人交代!” 王祖耀这会儿早就晕了,恨不得消失在当场才好。他虽为人平庸,但也并不是不知事的,他要坏的是萧九娘的清白,可这里凭空出现了个萧九娘,那定然是他弄错了对象。 “大伯母,我我我……” 王祖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也找不出来借口。见王大夫人如此表现,他也明悟对方是想自己背了这个黑锅,可他也十分怕死,这事弄不好可是会丢性命的。世家豪门从来注重名声,为此不是没有族中子弟被牺牲过,他还年轻,他舍不得去死。 为此,王祖耀只是嗫嚅,却并不接王大夫人的话茬。 王大夫人此时恨不得想当场打死这个王祖耀,可她却只能忍着,寄望他能识相的将此事接过去。 王祖耀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着,指着床榻上的女子道:“是这个婢女她勾引的我,对,是她勾引的我……” 可任谁都不会相信他的话,明显就是托词嘛。 “王大夫人,你也真是,何必去为难一个小辈呢。”刘淑皖满脸讥讽之色,半掩着小嘴笑着,点出王大夫人想拉后辈背黑锅的行为。 九娘眼中划过一抹冷笑,趁热打铁:“方才我在外面也听了几句,姨母您和母亲一律认为那床榻上的人是我,九娘感谢你们的‘维护’,可若不是我恰巧出现,是不是这个屎盆子就这么扣在了我的头上。到时候,大家尽皆散去,还只当是我萧九娘做下了丑事……” 是啊,若是方才众人听信了王大夫人所言,俱都离开了,这萧九娘可不是屎也是屎了。 真是歹毒啊,这一环套着一环,竟全然是别有用心。 九娘如泣如诉,即是伤心欲绝,又是悲愤交加,“你们这是想逼死我啊!既然你们都说那做下丑事的人是我,我倒要看看这勾引王家公子的婢女到底是谁——” 话音方落,九娘便快速几步上了前去,掀开罩在那女子头脸上的薄被。众人皆被她此动作惊住,随着九娘的动作,那床榻之上半遮半掩的女子也露出了真面目。 竟然是萧六娘。 一时之间,冷吸气一口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同于萧九娘,萧六娘从小与朝霞郡主出现在各大世家豪门的筵宴之上,面孔自然与众人所得知,即使此时只露出了半张羞愤交加的脸,众人也认出她是谁。 “天呐,竟然是萧六娘!” 刘淑皖一言惊醒众人。 “萧九娘,你想干什么!” 萧六娘又气又恼,再也憋不住出声了。 她本是晕了过去,可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身上一阵痛,之后浑身燥热陷入一片热浪中。她一直处于一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中,直到众人闯入整个人才彻底清醒过来,可等她清醒过来时也晚了,身子被污了,还被人当场抓了现行,她只能惊惧交加躲在被子中不敢动弹,心中复杂的滋味别提了。 本想待众人离去,再撕了这敢冒犯她的流氓,可左等右等这些人竟然一直不走,且自己还被当场揭破了…… 萧六娘此时大脑一片空白,面若死灰,她知道自己这下完了。 一听这声音,朝霞郡主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状似癫狂的冲上前去,挥开萧九娘,拉了床上人去看。 一看,竟然真是自己的女儿。 她面容扭曲,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娘……” 萧六娘哭哭啼啼的裹着被子,下了榻去扶朝霞郡主,样子可怜至极,只是这会儿没人认为她是可怜的了。 王大夫人心口一阵闷痛,这会儿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觉得吃惊了。事情已经如此,再做什么也挽救不了,王大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声音凄厉的道:“各位,今日府上老夫人过寿,众位还是不要在此多做逗留了!” 她面容冷厉,眼中的光芒似是想噬人,这番戏已看完,虽仍有些余兴未了,但也不适宜就这样和王家人闹僵,众贵妇们也不再多做逗留,俱都面色讪讪的离去了,反正今日之事足够她们近日做饭后茶谈。 “王大夫人,此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九娘又是一击,王大夫人眼神狠戾的望着她。 九娘并不理会,勾了勾唇,转身随众人离去。 * 王老夫人的寿宴还未结束,整件事便在来贺寿的人群中传开。 王老夫人坐在首位,依旧是满脸慈爱的笑,却任谁都能看出这笑容中的僵硬,想必碧霞居所发生的事已经为她所知。 王府为王老夫人办寿宴,本是值得庆贺之事,却未曾想这寿宴竟然办成了这样。虽寿宴依旧继续进行着,可王家所有人俱都知晓,寿宴一旦结束,方才所发生之事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是时王家人会成为全长安城的笑柄。 错就错在王家人太过自信,竟选了在王老夫人寿宴上设计萧九娘,是自信此局定然会圈住萧九娘,还是自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在他们掌握之中。不管是如何想,事实证明,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九娘并未在王家逗留,离开碧霞居后,她便直接回了安国公府。 她自然是回去告状的,落井下石,这种事她从来没少做过,尤其落井下石的对象是朝霞郡主和萧六娘,她更是不遗余力。 九娘当着安国公夫人面哭诉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皆讲诉了一遍,其实她即使不说,要不了多久萧家人也会得知。可她是萧九娘,还未及笄的小娘子,遇见这种龃龉事,可不是应该回家找长辈们哭诉做主。 安国公夫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即恼恨朝霞郡主死不悔改设计九娘,甚至不惜拿萧家的名声做赌注,也感叹萧六娘运气太差。可不管怎么样,王家丢人的同时,萧家也跑不掉,虽是作为苦主,可是因着朝霞郡主乃是主谋,作茧自缚、没害到别人反而害了自己的标签,已经深深印在萧家人的脸上。 真是丢人,丢人啊! 同时她也对九娘升起了一种忌惮心,整件事情虽然被人刻意引导的圆了起来,可若仔细深思便能感觉出端倪—— 既然设计的是萧九娘,那为何萧六娘会那么凑巧的出现在当场,且替萧九娘背了锅?这是最大的疑点。 当然也可以说是萧六娘运气太差,机缘巧合才会横遭此劫,可安国公夫人却是个老人精,且她知晓虽九娘一直表现的低调,可朝霞郡主却不止一次两次想对付她。自打萧九娘冒出头,除了一开始被朝霞郡主刁难了两日,余下便再未在她手中吃过亏。一次躲过了两次躲过了,次次都能躲过,且从不落于下风,不得不说这就是一种本事。 安国公夫人有近八成的把握,萧九娘定然在此事中做了什么。 可九娘不说,她自然也不会过问,这是一种心照不宣,大家都懂。 一直到了深夜,朝霞郡主才带着萧六娘回府了,回府后她便紧闭崇月阁的大门,崇月阁整整一夜都未曾消停,‘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响了一夜。 可萧家所有人都知晓,此事还没有完。 * 另一边,王家。 寿宴到了天擦黑时方罢,本来按理说这寿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的。可王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众人皆都没了心情。 布置华丽的堂中,王老夫人坐于首位,面色僵硬带有一丝怒气。她的身侧靠右下方的位置坐着两位小叔王金宏和王金祥,下首两边分别坐着王家各房的几位当家人以及当家夫人,王祖耀也在,跪在堂上中央的位置,整个一三堂会审的局面。 王家是个大族,且不提太原老家那边,这边王府中也住了祖孙曾近四代人。其中王老夫人所在的这一房是大房,王金宏和王金祥分别是二房三房。 大房这一脉分为四房,其中王家大郎君如今王家的掌家人王琥,乃是这一代的嫡长子,即是嫡又是长,当之无愧在亲爹逝世后担任王家掌家人的位置。王大夫人是他的正妻,两人孕有二子一女,其中长子王大郎王苏,次子王四郎王玎,以及七娘王嫣儿。二房的二郎君王渠,与王二夫人孕有一子两女,分别是王三郎王晗,王八娘和王十三娘,另外三房四房也是人口众多,可谓是枝繁叶茂。 这还仅仅是大房这一脉,王金宏和王金祥如今也是爷爷辈儿的人了,下面后辈子嗣无数,如今这三房人盘踞在王府中,王府看似占地颇大,可这么多口人挤在一起也是满满当当的。 回归正题,待寿宴过后,王家一众当家人便聚在了此处,对之前发生的那件丑事进行了酌商。 其间的事情经过,也被问得极为详细,不管如何,王家这次是栽了,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也是颜面尽失。 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位夫人趁机对王大夫人落井下石,只是王大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自然反击了回去,扯来扯去扯到最后责任被归咎在萧九娘身上,若不是此人阴险狡诈,王家这番也不会丢这么大的脸。 所以说这有些人啊,甭管他表面表现的有多么的光明磊落,发生了什么事只会往别人身上推,自己却不会反省,王家人也不想想若不是他们心思险恶想算计萧九娘,又怎么会发生之后的一切。当然王祖耀也脱不了罪责,若不是他太蠢,没认准人,怎么会捅下这么大的娄子。 “大嫂,出了事你也别光往我们四房身上推,此事之前商量好是交给你们大房去办的,其他几房也不过只是从中协助罢了。这番事情败露,你抓着我们四房不放,可是欺负我这个做弟弟的是个软性子?”王家四郎君王正斜着眼道。 能说出这话,可以想见也不是什么软性子,若是换做其他事,王正就算再怎么宠爱这个庶子王祖耀,也不会明晃晃的和王大夫人作对,可如今他也不是没成算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祖耀既然玷污了萧六娘的清白,那么不用说,为了两家的颜面,也必须把这事给圆过去。 至于怎么圆,还用说? 方才朝霞郡主未走之前,虽唾过王家四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甭管他是□□还是什么,能叼到天鹅肉就是本事。此事本就是大房的事,王嫣儿传话回来说承元帝有意将萧家九娘许给太子做侧妃,虽此事暂时打住了,但王家人也不想冒这个险。鉴于朝霞郡主与萧九娘有嫌隙,王大夫人姐妹二人便筹划了此出。 整件事王家人也都是知晓的,也俱都赞同,没出事之前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此番出了事谁也不想把责任揽在身上。 其实王正这么说也没有错,四房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只是他浑然忘了之前知晓能得个贵女做儿媳妇,他们四房可是死赖活赖的将这桩好事抢了过来,嫡子舍不得拿出来丢这个脸,便便宜了作为庶子的王祖耀。 如今事情虽然出了差错,但萧九娘和萧六娘对四房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在其心目中更加合适,要知道这萧六娘可是嫡女,有个郡主的娘还有个当公主的祖母,一旦得了这么亲事,一直在王家矮人一头的四房便会脱颖而出。 王正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王大夫人又怎么不明白他龃龉的心思,恨得牙都弯了。 可外甥女的清白毁在王祖耀的手里,此事暂且还没商议出来个结果,她也只能忍着。只是她心中将四房一众人俱都唾弃了个遍,所骂之言自然与朝霞郡主一般无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等等。 王琥自然不会任弟弟挤兑自己的夫人,他板着脸斥道:“老四,你给我少说两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这件事是当初大家一起商议过的,为何会如此做,也是为了王家的以后。如今出了差错,大家也都不愿,你大嫂妹妹那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如今心中也烦闷,你何必要与她较个高低。” 王正嘴里嘀咕了两句什么,倒是不再出言。他也懂得他心中所想之事若是想成,还得通过王大夫人。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如今这事怎么办吧?”王老夫人道。 王金祥抚了抚胡子:“为今之计也只能错打错着,为了两家的颜面,想必萧家那边应该会配合我们才是。” 王金祥的意思十分明显,那就让王祖耀和萧六娘成亲呗,到时候找个借口说两人本就是互相心悦,才会一时忍不住有了私情。虽这样一来,王家和萧家人还是很丢脸,但总好过王家设计人萧九娘不成,反而丢了颜面的强。 王家人如今唯一庆幸的就是,因为其间有个朝霞郡主,所以众人俱都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按外人所想,是因为朝霞郡主容不下这个庶女,才会伙同自己的亲姐姐做下这事,而不是因为其他别的事情。 承元帝有意想将萧九娘给太子做侧妃,这件事十分隐秘,外人并不得知,若不然将此事联系在了一起,那就是明晃晃的和承元帝做对了,王家人还不想找死。 只是这事能成吗? 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聚在了王大夫人的脸上。 106|42.0 ==第104章== 王大夫人的脸色又青又白。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便是了。 她如今焦头烂额,恨急了王家的人逼迫自己,她是王家的儿媳妇没假,可她也是昌平公主的女儿,自己妹妹的亲姐姐,那萧六娘更是她嫡亲的外甥女。 这些人见嫣儿做了太子妃,便一个个巴上来讨好沾光,得知嫣儿一直没怀上,私下里幺蛾子众多,尤其那几个妯娌不止一次话里话外有将自家女儿送去东宫给王嫣儿做伴的意思,几个小叔子也有这种想法,甚至连老夫人也透露出这种意思来。 幸好夫君还算明理,两人好不容易将事情压了下来,女儿那边还没消停不说,又闹出个承元帝有意给太子纳侧妃之事。王家人自是大急,又将老话重提了一遍,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还要装为难装可怜,说王家也做不了太子的主,尤其王嫣儿一直没能有孕,在宫里更是说不上话来,更何况圣上决定的事,谁敢质疑。 这是实话。 王家人也无奈,只得又频频出一些馊点子,甚至说动了夫君来与她说此事。她想着这样也好,且妹妹与那萧九娘有嫌隙,索性一并对付了,哪知竟闹出如此多的事来。 如今外甥女无辜受污,王家人又逼着自己想将此事圆过去,可他们也不想想那王祖耀是什么人,样貌人品拿不出手不说,本人更是一无是处。朝霞郡主是她的亲妹子,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方的性子了,她方才即丢下癞/□□想吃天鹅肉的话大怒离开,也就是说她绝不会将女儿嫁入王家,嫁给王祖耀那种人。 尤其出了这样的事,她又该如何和亲娘交代,亲娘素来宠爱妹妹,对这个肖似妹妹的外孙女也颇为另眼相看,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她几乎可以猜想到阿娘知晓这件事后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 老天这是要逼死她啊! 可王大夫人也还没忘记自己是王家的媳妇,她还有女儿还有儿子,若是王家名声坏了,与自家也有妨碍。嫣儿是太子妃,娘家的名声万万坏不得,若不然在宫里更抬不起头了,四郎也还没说亲,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安娘,此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要知道如今乃是非常时期,可是耽误不得。”无人说话,作为阿家的王老夫人自然开口了。 王大夫人面露一丝苦笑:“阿家,您又不是不知我那妹妹的性子,且祖耀他……” “大嫂,你这是嫌弃我们四房的祖耀了?要知道当初选祖耀,可是经过你同意了。”王正斜睨着她道。 她确实同意了,那也是因为对付的是萧九娘,而不是萧六娘。对于萧九娘,配个王祖耀,她都觉得是便宜她了,可当人换做是萧六娘,那是万般皆不配。 王大夫人被气得一哽,说不出话来。 一旁王二夫人赶忙打圆场:“四弟,你又何必如此呛大嫂,祖耀是个什么样子,你这个当爹的还不知道?也合该大嫂会为难了。” 她说这话自然不是为好意去的,而是为了挑拨两房的关系。 王正顿时不满了,他儿子是不怎么样,可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的种,说他儿子不好不就是摆明说他这个做老子的不好。王正在王家素来是个混不吝性子,听了这话,顿时反唇相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嫂子了。 “那也没办法啊,谁让我们祖耀摊上了这事,大嫂,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让你为难,你若是不愿,那就算了,反正这事也不是我们男方吃亏。” 最后这句话他是用极为细小的声音说的,可众人俱都听见了,顿时将王大夫人气得脸色又是一白。 “老四,你给我打住,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横,你把嘴给我闭上,再胡乱叨叨,就给我回自己院子里去!”王老夫人呵斥道。 被呵斥的王正不但不以为然,反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就如同他所说,这事反正吃亏的不会是他们四房,如今该急得是大房是王家是萧家是萧六娘,而不该是他。左右他都是稳坐钓鱼台,自然乐得继续看戏。 王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安娘,我知道这事你受委屈了,可千错万错咱们也是为了家里,是为了嫣儿。嫣儿处境艰难,我这个做祖母的也心疼,家中这才为她分忧解难做下此事。可谁曾想事情办砸了,这种局面大家都是不愿看到了,我知道你为难,可你也该想想大郎想想四郎,尤其四郎那么好的孩子,他还未说亲呢。” 提起王四郎,这无疑又是在王大夫人心中砸下一记重锤。是啊,她的四郎那么好,可万万不能被连累了。 “阿家知晓亲家母那里肯定会生气,只是阿家一把年纪了也没脸去见她,所以公主府那里还得你去说说,至于你妹妹那里,还得你多去操操心,将此事办圆乎了,我们大家才能安稳。” 王老夫人都如此说了,王大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咬着牙齿上了,什么都不想就想自己的儿女,她也该将此事给办了。 “阿家放心,明日安娘便去公主府,去我妹妹那里说说看,希望能将此事办妥。” 王老夫人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此事暂且有了章程,一众人尽皆散去,至于王大夫人心中所受的煎熬,那也就只有她自己承受了。 * 次日,王大夫人便去了趟公主府。 果不其然,被她亲娘昌平公主一顿狠斥。可再怎么斥责也是自己的女儿,且昌平公主从来不是无知的妇人,也知晓此事这般办才是最好,只得应允下来会帮着劝朝霞郡主。 王大夫人也是清楚以亲妹妹的性格,她是万万说不动她的,要想将此事办好,还得亲娘昌平公主在一旁多敲敲边鼓。 她又去了安国公府,安国公夫人并未见她,直接让人引了她去崇月阁,可谁曾想到了崇月阁,竟然被朝霞郡主拒之门外。 朝霞郡主心中的气依旧没消。 昨日回来狠狠的发泄了一通怒火,萧六娘也伤心欲绝闹腾了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萧杭又来了,一点情面都没给她留将她训斥了一顿。若不是此时时机不对,朝霞郡主看萧杭的样子甚至想当即休了她。这会儿王大夫人上门,她心中若说没有对姐姐的怨恼是不可能的,自然懒得见她。 王大夫人站在门外许久,低声下气的说了半天好话,朝霞郡主才让她进门。 即使进门了,也没给她好脸色。 王大夫人低声下气哭诉了半天,才将朝霞郡主仇恨的方向转移到那萧九娘身上。之后她提起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惹来朝霞郡主一阵恼怒。 “你可是我亲姐姐,你就是这么坑我的,那王祖耀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想娶我六娘!你回去让他撒泡尿好好将自己照照,没得让人笑掉了大牙。”朝霞郡主气得话都说不好了,一点情面都没给王大夫人留。 王大夫人眼下泛青,本就年纪不小了,一夜未眠,眼袋也浮肿了起来,更显面容憔悴。 她哭道:“那你说怎么办?六娘这个亏已经吃了,如今这事闹这么大,你就不替六娘想想?” 朝霞郡主今日的面色也不好,脸色蜡黄,满脸怒气冲冲。尤其她近段时间瘦得厉害,原本饱满的脸蛋也干瘪了下来,更加显得颧骨高耸,看起来格外不容人。 “你别跟我说这些,若不是你们那里出了漏子,我六娘又何苦横遭此劫。女儿是我自己的,你这个做姨母的不心疼,我心疼,我才不会将六娘嫁给那样一个烂人。名声坏了也就坏了,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养着,再不行我就去求了阿娘去求舅舅,让舅舅给我六娘找一个良配,当今圣上赐婚我看谁敢瞧不起我六娘。” 这是朝霞郡主昨日想了一夜才想出的法子,不得不说这也是个办法,大齐本就风气开放,女儿家未出嫁之前有个什么龃龉,也并不是嫁不出去,顶多就是嫁的不好罢了。但有承元帝这个靠山在此,萧六娘想嫁出去并不难,且萧六娘如今年纪还小,过个二年,待事情淡了,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也不是不可。 不得不说自私蛮横的人也有自私蛮横人的好,只顾自己的性子从不考虑什么后果。后果是什么,能吃吗?朝霞郡主从小任性妄为,唯一就在萧杭身上吃了瘪,她随心所欲惯了,才不愿意自己和自己女儿吃这样的闷亏。 只是王大夫人能任性妄为吗?王家能吗?亦或是萧家能吗?他们都不能,只是安国公夫人是个人精,且这事也是王家的人对不起他们姓萧的,所以一直未发表任何意见,先看看王家怎么做。 王家作为始作俑者,尤其是王大夫人,她没有资格任性妄为。 王大夫人太了解朝霞郡主的性子了,所以昨日才会那么为难,昌平公主那里以至于萧家那里都容易过,唯独朝霞郡主这里想过极难。 “你就算不考虑六娘以后,你也替姐姐和阿娘想想,这事若是不圆过去,外面人会怎么看待我们,怎么看待你?一个刻薄容不下庶女的嫡母?” 朝霞郡主嗤笑:“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容不下这些的名声早就在外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她们愿意笑使劲去笑去,我若是出去走动,还不是得对我笑脸相迎!” 用一个词来形容朝霞郡主此人,那就是滚刀肉,可即使人家是滚刀肉,也是一个地位崇高且高高在上的滚刀肉。 “你啊你……”王大夫人被堵得没话说了。 “我什么?”朝霞郡主挥开王大夫人指着她的手指,“你跟我说这些都是假的,想说怕坏了王家的名声才是真,可阿姐朝霞也想说一句,若不是你说想帮外甥女,我可是想不出这一招,我承认我恨萧九娘,恨不得现在就捏死她,可若不是你在背后怂恿,这事我也办不来。现如今把我家六娘害了,我这个当娘的满腔怒火都没处烧,你现在来跟我说,让我吃下这个闷亏将六娘嫁给那个王祖耀?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不是我说你,今天该不会又是你那个好阿家,你那些好小叔好妯娌逼你来的吧,你也该正正自己的想法了,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有点咱们公主府的气势没有?你就不能硬气一些,撒手不管让他们急去?” 王大夫人被这话气了个仰倒跌,可朝霞郡主也没说错,只能说人与人的处世方式不同罢了。 眼见朝霞郡主不松口,王大夫人一时也没了章程,只得讪讪离去,思索着再想个什么办法说服她,或者让亲娘前来劝说。 事情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 那日王家所发生之事,在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国子监那边也传遍了。 不过萧九娘作为苦主,她也没什么感觉不好见人的,所以一直照常去上学。 楚王那里也收到了消息,次日便将九娘接到了私宅去。 到了私宅以后,九娘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唯独有所篡改的便是她识破姜汤中的迷药,被改为那婢女手段太憋足,被她看出了马脚。用烈性迷药迷晕了萧六娘,改为了从背后打晕了萧六娘。 只是楚王却并不太信这种说法,依稀记得当年在去往兰陵的路上,萧家人自导自演在所有人饭菜中下了迷药,唯独没迷晕的就是当日没用晚饭的楚王以及不知怎么躲过的九娘,还有之后她塞给他的那包迷药…… 楚王心思缜密,将所有事情联合起来更是感觉出一些端倪来。只是他并未道破,九娘也并不知晓罢了。 与萧九娘认识越久,随着她的真面目一点点显露出来,楚王越发感觉对方的不同寻常。心机手段都是上乘,换成旁人恐怕会觉得九娘心狠手辣,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对同父异母的姐妹竟然下如此狠手,可在楚王来看,却是极为欣赏的。 非常时机非常手段,若不是九娘机警,此番被害的就是她了,所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并不为过。只是世人大多以道貌岸然为面孔,即便有点什么不良的心思也俱都隐藏了起来,且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谴责别人起来也十分理直气壮。 只是楚王此人素来心性与他人不同,看法自然也与他人不同了。 如此狠辣的九娘,又给楚王刷新了眼界,甚至与梦中的那个她又重合了几分。他并不知晓其实九娘是故意在他面前如此表现的,楚王说要娶她做正妃,九娘不敢当面拒绝,便只能迂回想法子了。 嫁过一次人的她知晓,男子大多不喜自己的妻子是个毒妇,地位越是崇高者,越是忌惮厌恶心机深沉的女子。恶形恶状、心思狠毒的女子有几个男子会喜欢?他们只会喜欢那种娇柔如弱柳迎风,或者是温婉如水的女子,可惜她从来不是。 同样,九娘也并不明白楚王的心思,所以她此番是做了无用功,只能说造化弄人。 也因此当她发现,楚王并未对她此举做出任何斥责,连点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是一种极为满意的态度,着实让九娘有些愕然。 “表哥,你不觉得九娘这么做,有些太过分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楚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可女子不是温婉些,单纯些,柔弱些才好吗?” “这些能当饭吃?”楚王不顾九娘呆愣的表情,又道:“你若是如你以上所说那种性子,你觉得你这会儿该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九娘顺着楚王的话想,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本王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一个貌似不起眼的宫人,可能就会让你万劫不复。良善的人在宫中活不久,你日后嫁给本王为妃,若是心性单纯,同样也活不久。”这是楚王的一种解释,也是点明。 九娘有些微微发窘的听着这话,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难道她又弄巧成拙了? “怎么?你怕本王会不喜你这么做?”楚王伸手揽过九娘,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 九娘躲避对面深邃的黑瞳,干干的笑着:“嘿嘿,有点……” 其实她是巴不得楚王会厌弃她,绝了要娶自己的想法。如她之前所想,她与楚王这种性子的人若是成亲,注定只会是两种下场,形同陌路或者彼此互掐,九娘一直感觉自己被楚王掐死的可能性要大些。她并不否认这阵子的相处,让她对楚王多了那么点别的心思,但真还不到让她下定决心要嫁给他的程度。 “别怕。” 楚王伸出拇指抚弄着九娘的唇瓣,动作很轻很缓,让九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对面的那双眼睛仿佛会吸人也似,竟然她不敢直视,不敢往里头去看。 恍惚之间,楚王欺了过来,薄唇准确的印在九娘的樱唇之上,舔舐、轻咬,舌尖细细的逗弄着九娘丰润的唇瓣,缠绵而暧昧。 “本王怎会不喜你这么做呢,本王十分喜悦。因为,本王也不是个良善的人啊!”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九娘心想,楚王果然是个大变态。 * 抽了个空,九娘又去了一趟东市。 自然是冲着‘千功坊’而去的,发生了王家那事之后,九娘更加觉得自己应该多做些准备才是。 到了千功坊,掌柜很快认出她,并将她请到后面的待客室去。 九娘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这掌柜很是爽快,开口询问九娘想要定做些什么样的小玩意。 只是九娘对此也没什么研究,见此,掌柜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几个长条锦盒。 “既然娘子暂时还没什么章程,那老朽便拿来几个样品给您看看,若是喜欢,拿下便是,若是不喜,可以再商量。” 这掌柜的态度有些殷勤,九娘也只当是生意人固有的表象而已。 掌柜将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发簪,与程雯婧那根相同,只是上面的造型更加精美,赤金累丝芙蓉花,其间的花蕊花瓣是以蓝宝镶嵌。掌柜轻轻一按上面一颗蓝色宝石,就听得‘哒’的一声,簪子从中分开,露出里面的一根利刃来。 九娘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利刃似乎比程雯婧那根更加锋利,且似乎更为方便了。 掌柜又拿出一枚戒指,戒指整体呈银白色状,最顶端嵌了一颗红宝石,红宝石颜色极为鲜艳,看起来十分精美漂亮,但对九娘来说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那掌柜神秘一笑,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戒指给九娘给看,而后手指不知道触摸到什么地方,就见他手正对着的那张小插屏上多了几根细若牛毛的银针。 九娘面色凝重,凑近了去看,那掌柜解释道:“此处有一隐形机关,按一次可触发一根银针,里面一共装了六根,射程大约在三米到四米的样子。银针若是用完,需要换下里面装银针的小匣子。若是娘子喜欢的话,老朽等会演示给你看。” 九娘点点头,掌柜又拿出一物来,整个物体呈乌黑色扁平长方形状,三寸左右宽,六七寸长的模样,下面带有两根缚带,掌柜将它戴在自己的小臂上,绑好。而后手臂平直伸出,一按上面的机关,就听得嗖嗖几声,几支小巧的利箭射出,钉在不远处的墙壁之上。 “这是改良过的轻型弩,虽是小巧了些,但运用得当,也是堪比大用的,这些箭矢可以收回再度利用。” 若说方才九娘只是惊叹,这次就是惊诧了,这几样物事她虽不知名叫什么,但无一例外都是暗算人的利器,且小巧玲珑,极为便于女子携带。 九娘有些爱不释手。 之后掌柜又拿出了几样东西,也俱都巧夺天工,但九娘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些用不上且不适合隐藏,像这种东西有个一两样拿来防身便不错,再多就有些夸张了。 毕竟按她的想法来看,在长安城里大抵不会遇见什么大的危险,顶多就是些阴私小手段罢了。她并不知晓有些人丧心病狂起来,也是挺可怕的。 107|42.0 ==第105章== 公主府 这几日,王大夫人接二连三的上门,俱都被朝霞郡主拒了。无法,她只好搬动昌平公主来劝说妹妹。昌平公主将女儿叫回府,与她分析了一番利弊关系,哪知朝霞郡主完全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甚至向昌平公主哭诉起来。 昌平公主听完女儿的哭诉,心中也是难受至极,尤其听闻外孙女连着多日都不出房门,只是躺在榻上不吃不喝的哭,心中更是恨极了那罪魁祸首。 “阿娘,这个闷亏女儿是万万吃不下的,那王祖耀是什么样的人,阿姐竟然让我把六娘嫁给他,这不是毁了六娘一辈子吗!” “阿娘知道,可六娘的事已经闹大了,不这么解决,又该如何?” “反正女儿不管,女儿是绝不会吃下这个闷亏的,大不了过两年,等事情淡了,您去求了舅舅,给六娘找一门好亲事,若不然将她嫁出长安也行,反正女儿是不会将六娘嫁给那个王祖耀。” 昌平公主一听,虽眉头仍是紧皱,但也觉得女儿所言有道理,像她们这样的身份和家世确实不用像有些人家那样委曲求全。 “可你大姐那里——” “王家自己捅出来的娄子,让王家人自己解决去。王家就算名声坏了,也与嫣儿没什么关系,她即嫁入皇家,就是皇家的人,如今操心这个作甚,能生出儿子才最为重要,且就算看着你的面子,舅舅也不会太过为难她。他们王家倒是想的好,捡便宜的时候往前凑,一旦出了事便顶着阿姐来,有这么好的事吗!阿娘,你也该说说阿姐了,不能就这么惯着他们。” 其实昌平公主对王家也是颇多怨言,寻常的时候不觉得,一旦有什么事便能看出端倪。就好比这次吧,她暗里使劲儿让外孙女被选做了太子妃,王家那边的态度且不提。王嫣儿嫁入东宫还没过多久,幺蛾子便出来了,王家其他几房人暗里频频动作想将自家女儿送进宫给嫣儿作伴,还美闻其名给其分忧解难,甚至当着她的面都隐晦的提过几次,俱都被她打发了。 啊呸,还作伴分忧解难,她昌平公主认识王家其他人是谁,捡便宜捡到她的身上来了,把昌平公主恶心的不轻。只是碍于王大夫人在,昌平公主当着面也不好说什么,但在心里又给王家人记了一笔。 类似这种事烦不胜举,虽大女儿从没当着她面提过,但昌平公主也知晓大女儿的日子不好过。说起来是个掌家夫人,实则跟在王家那群人身后给他们擦屁股的还差不多。 昌平公主与朝霞郡主秉性相似,唯独有区别的就是比起朝霞郡主,昌平公主心机要深沉的多,也并不若她那样没有脑子。但朝霞郡主许多想法屡屡与昌平公主不谋而合,这也是昌平公主为何会特别宠爱这个女儿的原因之一。 朝霞郡主见亲娘被自己说动,又道:“阿娘先不说王家那里,这个闷亏女儿是万万不会这么容易就咽下去的,你可一定要帮我,那萧九娘害了我的六娘,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那日事发之后,王大夫人和朝霞郡主便将所有人都叫在一起问话,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整件事是萧九娘所为,但所有端倪都指向她。毕竟她无缘无故消失,萧六娘又被弄晕了放在本是该萧九娘呆着的房间,才会有之后阴错阳差的事发生。 本想是去设计别人,哪知被别人给反设计了,还泼了一身脏水在身上,这个闷亏吃得有些大。王大夫人倒还好,一直忙着想先将漏给补上,朝霞郡主只要一看见萧六娘,便想起罪魁祸首,倒是将萧九娘给恨毒了。 她从来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子,自是一直琢磨着怎么给女儿报仇。只是如今萧家上下摆明了站在萧九娘那边,她在府中也不好下手,自然想到来求助亲娘。 提起萧九娘,昌平公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想如何?” “女儿想让她死!”朝霞郡主眼中绽放出一种噬人的光芒来,面孔也扭曲了起来,满是怨毒之色。“若不是因为她,六娘怎会如此惨,她害了我六娘,我要让她拿命来偿!” 昌平公主呼吸有些不稳,同时也心疼女儿遭受如此折磨,只是她也不是个没成算的,朝霞郡主可以不管不顾想干什么干什么,可她考虑的却很多。 “事情没有你想象那么简单,弄死她并不难,可她身后的楚王……” “阿娘,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楚王又怎么样,他也是皇帝舅舅的儿子,就算知晓是我们做的,难道他还能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来与你这个姑母作对不成?萧家人之所以会捧着那个萧九娘,不过是想借着和楚王缓和关系,借他的势来帮成王,咱们可没有这种顾虑,要知道楚王他再怎么势大,他也只是这个残废!” 昌平公主徐徐呼出一口气,脑海中转动着各种念头。 朝霞说的并没有错,她确实打着从龙之功的念头,才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不得罪任何一方,甚至偶尔不介意卖卖好。楚王现在是势大,可他也有一处很明显的缺点,那就是他不良于行。大齐不可能会让一个残废做皇帝的,且她的侄儿也不止楚王一个。 朝霞郡主见自己亲娘似乎有被自己说动的迹象,不禁又加了一把火,哭道:“阿娘,不管怎么样,这次您一定要帮我,您向来最疼女儿的,女儿只要一看到六娘那副样子,就想将那萧九娘碎尸万段。” “让阿娘想想。” * 王大夫人从公主府回来,脸色难看至极。 她本想着让亲娘劝服妹妹,谁曾想阿娘反倒被妹妹给拉了过去,不愿意帮她。王大夫人只要一想到方才阿娘训斥她的话,就忍不住一阵愤怒上了心头。 总是这样,明明都是娘的女儿,娘就是偏疼妹妹一些,她承认娘和妹妹说得都对,可为何就能体谅体谅她的难处。她不光是娘的女儿妹妹的阿姐,她也是王家的掌家夫人,要考虑且顾忌的东西太多太多。 王大夫人真想扔开这一摊烂摊子不管,可她知道这只是奢望,四房私下里幺蛾子不断,其他几房也各有各的心思,是时阿家和两位叔叔定会出面,就算她把阿家和两位叔叔挡了回去,夫君那一关也不好过,毕竟他是王家的当家人。 王大夫人一路心事重重的往自己院子走去,连自己儿子迎面走来都没有看到。 “阿娘。”王四郎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王四郎:“四郎,怎么没去学中?”这个时间,王四郎应该是在国子监才是。 她并不是知晓王四郎便是从国子监刚回来的,王四郎作为大房的嫡次子,因为年纪尚小还未加冠,所以王家的许多事他都是不知晓的。也是因为王大夫人对他保护太过,一些腌臜事她从不让下人到王四郎跟前说。 所以这几日长安城内流言四起,作为王家的人王四郎反而并不知道,还是在国子监中听闻有人谈论,他才知道那日在祖母寿宴上所发生的丑事。 王四郎不敢置信,尤其旁人说事情起因竟是自己亲娘和姨母设计陷害萧九娘不成,反而遭了报应。为此,从不与人红脸的他,与人争论了几句。可事实胜于雄辩,见大家都这么说,王四郎也不得不信了,急匆匆的从国子监中回来,就想问问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娘,儿子有事想问您。” “什么事?” 王四郎神色极为复杂,可王大夫人因为心事重重,并没有看出来。 “他们说的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他们说的那事,谁又当着你说了什么?”王大夫人皱起柳眉。 其他几房一直不安分,王大夫人是知晓的,以往便从不少在王四郎面前说点什么,拿自己儿子做筏子,所以王大夫人才会严令禁止下人在王四郎面前乱嚼舌根,一旦被她发现,轻则杖责,重则发卖。她在想谁又当着儿子面嚼舌根了,若是让她知晓,定不会轻饶。 王四郎面色激动起来,俊秀白皙的脸也染上了一层潮红,“就是你和姨母设计萧九娘那件事,阿娘你们到底是不是做了?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外面传得有多么难听!” 王四郎简直不敢想象自己阿娘会是那样恶毒的人,尤其设计的对象还是九娘。那日的事发生以后,虽王家和萧家一直保持沉默,并未作出任何解释,但因当时目睹整个过程的贵妇众多,所以外面的流言虽难免有些夸张,但言辞凿凿也不得不令人信服。 王大夫人和朝霞郡主姐妹二人合伙设计萧家九娘,先是设计其落水,落水之后又命人去玷污对方清白,谁曾想阴错阳差,搞错了对象,反而害了朝霞郡主自己的女儿…… 恶有恶报啊,看笑话的人众多,唾弃朝霞郡主的有,唾弃王家及王大夫人的更多。因着当日那名玷污人女子清白的男子是王家一名不成器的晚辈,还是个小妇养的庶子,王家打得什么主意不言而喻,即毁了萧九娘,又让自己后辈捡个便宜的县主媳妇。 比这更难听的流言还有更多,但光这些就足够让王四郎震惊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以后该如何面对萧九娘,尤其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的亲娘,这让他又是愤恨又是无奈。 他以后该如何面对她! 王大夫人面色一僵,“什么是不是阿娘做的,四郎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现在外面都传遍了。”王四郎惨淡一笑,作为王大夫人的亲儿子,他又怎么看不出来亲娘脸上的心虚,“阿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去对付九娘?姨母本就不对,善妒成性,苛责庶女,你又何必帮她助纣为虐!” 什么样的打击都抵不过亲儿子眼中的谴责和失望,王大夫人面色铁青,抚着心口斥道:“四郎你这是在质疑母亲吗?你姨母从小疼你,你就是这么说她的,你还有没有一个做晚辈的自觉!” “不,我没有,可……” 王大夫人打断他的话,强硬道:“我不管你在外面究竟听到了什么,你只要知道阿娘这么做全是为了家里。若是没有什么事,你就回房吧,你也不小了,也该懂事了才是。” 王四郎怔怔的看着王大夫人,良久,才垂下头来,“儿子知道了。” * 那日之后,王四郎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 在他眼中素来善良大度的娘,实际上是那样恶毒的人,竟然去设计一个无辜的女子。甚至事情被拆穿以后,也丝毫不以为耻,一点悔过的态度都没有。 连着几日,王四郎都觉得不好,他在想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家中不想呆,学中流言纷纷,异样目光众多,也就只有一个萧如丝毫没有瞧不起他的陪着他开解他。对此,王四郎虽觉得有些很不自在,但也并没有拒绝对方的善意。 “四郎哥哥,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我觉得伯母肯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么苦衷?”王四郎惨淡一笑,面容难掩颓废之色。 “这个我怎么知道呢?那日母亲没有带我去王府,我也是事后听他人说的。不过你也知道的,我身为母亲的女儿,也是明白她的秉性,她一直视九娘为眼中钉,说不定便是她央求着伯母帮她办下此事的。你这么想啊,她是伯母的亲妹妹,她若是求了什么,伯母怎好拒绝,你也该体谅体谅伯母才是,她也十分为难。”萧如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 “真的吗?”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如儿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若不然伯母与九娘又没有什么仇怨,怎么可能想去害她。” 经过萧如这么一说,王四郎心中倒是对王大夫人释怀了些许,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亲娘是个恶毒的人。 瞧瞧,萧如安慰的说词多贴合人心,迫于亲情的无奈,不得不为之。若是王大夫人知晓有个这么善解人意的少女为自己在儿子面前解释,恐怕夜里做梦都会笑醒。因为此时的她也在想怎么对儿子解释,好改变儿子对自己的看法,因为这几日她也看出儿子的不愉。 就如同前面所说,没人愿意自己亲娘是个恶毒的人,同样也没人愿意自己儿子觉得自己是个毒妇。 “还有,如儿觉得你此时还是不要去找姐姐的好,你想想遭遇了这种事,姐姐虽没有出事,但心中肯定有所怨怼,你去了不是火上浇油吗?还不如等事情淡了些,再去解释,看姐姐能不能原谅你,毕竟这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四郎哥哥你也是无辜的。” 方才,王四郎与萧如提起想去找萧九娘,获得她的原谅,就当是替自己亲娘赎罪。萧如自是不愿王四郎去找九娘,才说出这一番话来。 王四郎也觉得萧如说的有理,便淡了想去找萧九娘的想法。其实他这种想法也是突然之间升起的,也并没有考虑周全不周全,此时听萧如如此说,虽心中仍是有些担心萧九娘,到底是打消了去找她的心思,毕竟这一会儿他也是没脸去见她的。 沉重了几日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些,王四郎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感激道:“如儿,谢谢你,谢谢你这两日陪我。” 萧如羞涩一笑:“四郎哥哥千万不要这么说,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那阵子我心情不好,不也是你陪着我的吗?” “你是个善良的女子,她们不该那么误解你。” “没关系的,如儿习惯了,只要四郎哥哥没有误解我便好,其他人怎么想我,我并不在乎。” * 夏日的天,总是那么多变。 方才还艳阳高照,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便变起了脸,整个天空黑压压低沉沉的,远远的天边隐隐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声,俨然一副即将狂风暴雨的迹象。 九娘上了马车以后,小翠便催促大奎赶紧赶车,最好在下雨之前赶回府里。 马车一路疾行,雷声越来越近了,轰然作响,似乎就在头顶上炸着。风声也越来越大,呼呼刮着,即使坐在马车中都能听见外面树枝被刮动的声音,以及路上行人急促跑动的脚步声。 随着天空中传来一声霹雳,震耳欲聋,紧接着天上便下起大雨来。雨势很大,哗啦哗啦的,就仿佛是天破了一个洞似的,往下灌着水。 九娘面色有些凝重,不禁后悔不该赶这一会儿路的,应该在国子监中停停,可谁能想到这雨会下得这么急。 小翠见此,忙道:“娘子别担心,大奎有带蓑衣的。” 九娘点点头,听着外面的雨声。 车厢外,大奎身着蓑衣,冒着雨赶着马车往前行着。 此时,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天色很暗,明明才申时过半,却仿佛到了黄昏之后。眼前全都是雨,大奎隐隐看见前面路口处有一黑影挡了路,赶忙紧勒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在距离那黑影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奎这才看清楚那黑影是什么,竟是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在路中央。有一个同样身穿蓑衣的人,正弯着腰在看车轮那处,竟是马车坏了。 大奎不禁暗道一声倒霉,扬声问道:“你这车能动吗?” 这马车刚好挡了前面的路,这条路并不宽,不管是从左侧或是右侧,都无法再通行一辆马车。 雨声中,那马夫道:“车轴坏了,恐怕是动不了了,你还是走那边那条路吧。” 这人也知道自己挡了对方的路,歉然的拱手作了个揖。 大奎只得驱动马车,往一旁不远处的一条小道拐了进去。 这条路也能出去,只是没有大路平坦,所以平日里走得极少。只是这一会儿大奎也顾不了了,眼见雨下得越来越大,他淋些雨倒没什么,就是怕马儿受不得。雨天行车,最怕的就是马儿受惊,若不是他驾车技术高超,大奎也是不敢冒雨前行的。 大奎驱着马车拐进小道,小道里很安静,与其他街道不同,这处小道是两栋宅子中间僻出的路,两侧全是青灰色的围墙。 茫茫的大雨,灰色的墙砖,感觉就仿若是进入了一座坟墓也似。 大奎眼前全都是雨,他紧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儿缓缓往前行着,即使脸上眼睛里都进了雨水,他依旧强撑着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不知怎么,他竟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感觉极少会出现,只有濒临危险之时才会冒出。 突然,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猛地停了下来。 车里小翠问道怎么了,还不待大奎有所回应,雨中便射出了几道黑色的身影,直奔这处而来。 大奎汗毛一竖,叫了一声有刺客,便旋身而起,起身的同时手里多了一把刀。 黑衣人来势凶猛,大约有六七人的模样,迎面就朝大奎攻击而来。大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拦在车门前与他们搏斗着。 车里,小翠和九娘也知晓是出事了,可两人被关在车中,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何情形。 小翠趴在车门上,透过缝隙往外看去,就见滂沱的大雨中,大奎正在和一群不知名的黑衣人打斗着,这些黑衣人攻势凶猛,个个手里提着大刀,一看就来者不善。 “娘子,有刺客,大约有六七人。” 九娘心急,推开小翠,也往外面看。 雨势汹汹,想要看清他们的动作极为难,但九娘也知晓这番是凶多吉少了。 这种天气,方才路口的那辆坏了的马车,小道中冒出的暗杀者,这无不显示对方是冲着他们而来。大奎虽武艺不差,但只有一人,剩下她和小翠两个弱女子,可不是任人宰割。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挑了这么个时候来杀她! 九娘此时肝胆俱裂,更恨那想杀她之人,此番若是让她逃过此劫,竟然不会放过那人。 “娘子,咱们不能再坐等着了,大奎只有一人,定然不敌,到时候咱俩困在这马车中,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九娘和小翠的想法是一样的,可是这种情形,她们也没法逃啊。 小翠面色凝重,一咬牙齿,果断道:“娘子,我出去和大奎一起挡着,你跑。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挡住的。” 九娘有些怔忪,她明白小翠的意思,也就是说拿两人的命来换她一人的。 “娘子,不要犹豫了,您若是出了什么事,殿下不会放过我和大奎的,而且这番能不能跑出去还得看运气。” 言语之间,小翠已经不知道从何处抽出了一根峨嵋刺来,她手掌放在车门上,作势推门。 “所以,您不用愧疚,死两个人,总比三个人都死的强。” “小翠……” 九娘此时万分痛恨这天气,若是没有雨,她身上所带的迷药怎么也能起些作用,可这种天气,撒出药粉也是做无用功。 “娘子,你做好准备了吗?等我出去后,你便一鼓作气的跑,去找殿下,别回府。” 九娘一咬下唇,点点头。 风,呼的一声便刮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茫茫的雨水,只是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九娘的身上便全都湿了。 小翠跳出车中,和大奎对了一个眼色,便不约而同分开和黑衣人搏斗起来。 九娘顾不得去看他们,挑了一处人少的空地,跳下车的同时,扬手从袖中射出几箭,也不管有没有射中人,闷头就往前跑去。 身后有雨声,有兵器相击声,有闷哼声,有嘶吼声…… 九娘此时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不知道自己身后有没有人追来,也许有,也许她下一刻便会死去,连是谁杀她都不知道。 但这一刻,她已经顾不得这一切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跑出去,然后给小翠和大奎两人报仇,将那些想害她的人全部碎尸万段…… 108|42.0 ==第106章== 一尺多高的鎏金兽首五足香炉里,香粉已点燃,苏合香的奇异幽香从兽首盖钮下的镂空莲瓣里静静的飘散出来,不大一会儿便染得满室香气。 窗外,雨势正大,却与舒适静谧的室中一点关系都没有,仿佛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紫檀木雕制而成的芙蓉榻上,铺着玉白色滚金边牙席,榻上斜卧着一人,她容貌艳丽,风韵犹存,身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梳着灵蛇髻,两边对称插着一对金珠连缀八瓣宝相花金钗,正面是一支赤金镶玉流苏步摇,发髻正心处还衬着一朵颤巍巍开的极艳的紫色牡丹,好一个富贵无双的美人儿。 若是无人点明,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便是昌平公主,明明已经近五十岁的人了,却一点都看不显,还仿若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长安城贵妇们素来保养得极好,尤其昌平公主又贵为公主之尊,什么宫廷保养的秘方却是从不少的。 此时她半阖着双目,一名婢女正跪在榻边轻轻的为她捶着腿,距芙蓉榻大约有三四米的地方,躬身站着一人,屏息束手,似乎在禀报着什么。 “办得怎么样了?” “回公主殿下的话,人已经派出去了,如无意外的话,那萧九娘今日定会命丧当场。” 昌平公主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忽而轻笑出声:“也合该老天给我们机会,这么好的天儿,那么水灵的人儿,真是令人不舍啊。可让她谁不招惹,竟招惹了本公主的女儿和外孙女呢。” 前半段话还是笑意盈盈、轻声咛喃,最后这两句却是多了几分狠毒和戾气。只有熟悉昌平公主秉性的人才知道,这才是她真实的性格。 “朝霞那边传话了吗?” 正给她捶着腿的婢女,微顿了下手里的动作,道:“回公主的话,郡主那边已经传话过去了。” 昌平公主没有再出声,良久,才有一句低语传出:“萧九娘,前有伏杀,后有埋伏,我看你这番如何的逃!” 蓦地,屋外传来一声霹雳,轰然作响,合着她淡淡的尾音,慢慢消弭在天地间。 ****** 雨哗啦哗啦的下着,仿若是恒久存在天地间。 九娘紧紧的闭着嘴,屏着息,她不敢随意呼吸,因为之前她便受了教训,雨势太大,一不小心便会呛了雨水。 呛了雨水后,她便会呛咳不已,就会看不清前面的路,就会放慢自己的脚步。而此时,她没有时间可以耽误,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前一片灰茫茫的,雨打得九娘眼睛几乎睁不开,她一个不稳往前跌了去,摔倒在一片水洼中,她不敢耽误,狼狈地爬了起来,又往前继续跑着。 那些声音似乎都远了,她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追她,她甚至连头都不敢回。 她隐隐似乎听到身后有踏水而来的声音,就仿若是恶鬼追命…… 忽然,肩膀一热,九娘一个不稳,随着那股力道整个人便摔了出去。摔出去的那一瞬间,她才看见一道银白色的光,和那拿刀的黑衣人。 黑衣人又向九娘砍了过来,九娘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朝她挥来的刀芒。 近了,越发近了,九娘心脏紧缩。 两米,一米…… 直到那刀芒到了她眼前,对面那黑衣人才忽的身子一软,倒在了她的脚边。九娘一直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大口的喘着气,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幸好,幸好她有所准备! 那日从千功坊带回来的几样东西,最为让九娘满意的就是这枚戒指,也许这戒指对别人并无什么用,毕竟戒指射出的银针细若牛毛,对人并没能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是若在银针上涂上药,却可做大用。 九娘拿到这枚戒指回去后,便配置出了一些烈性的麻药来,这种麻药比她平日里身上所带的那种粉状迷药效果更好,可致人昏迷近两个时辰,若是没有专门的解药,人并不能醒来。但唯有一点弊端,只有射入对方身体内才有效。而这枚戒指配合九娘手中这种药,无疑是如虎添翼。 可戒指射程有限,且人穿有衣衫也有阻力,又下着雨,所以九娘才会一直等到那黑衣人到了近前来才出手。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把握不好,便是受伤丧命的下场,也难怪九娘会如此谨慎了。 她伸手摸了摸肩膀,摸了一手的血,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没有去看身上的伤,望向来路,并没有看到其他黑衣人,不过她也不敢再耽误了,谁能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追来,毕竟大奎和小翠只有两个人…… 想着替她挡着伏杀者的小翠和大奎,九娘心中一疼,她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起来,继续踉跄的往前跑着。 雨依旧没有停的迹象,谁也不知道在这茫茫大雨中竟隐藏着无限杀机。 那个想杀她的人真会挑时机,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滂沱大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不光可以隐匿其杀人后留下的痕迹,即使她们侥幸逃离马车,也求助无门。 九娘努力的辨认着前面的方向,之前小翠所说的话,她依旧牢记在心。 其实不用小翠说,九娘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宜回府,她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想杀她。王家人?朝霞郡主?成王?赵王?孟嫦曦?亦或是萧家人?都有可能! 若是让她来安排这场伏杀,她不光会派人伏击,更会在对方回家的路上设下埋伏。毕竟按常理,若是有人受到阻杀,一旦脱险,下意识的便是回到家中寻求庇护。所以她冒不起这个风险,萧家那里是万万不能回的,她只能去找楚王。 九娘并不知道她所料没错,在安国公府附近,朝霞郡主也布置了人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楚王? 她还能见到表哥吗? 九娘的肩膀很疼,意识也有些模糊,不知为何她竟然对见到楚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感。她觉得这是求生欲在作祟,可同时她也有一种委屈感,这种委屈感让她鼻尖发酸,哽咽在喉间……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辨认着方向,没有去选最近的捷径,而是穿街过巷完全没有贵女。她完全是靠着一种意志力在撑着,恍惚间,九娘似乎看见楚王府的大门,那龙飞凤舞的三个描金大字是那么的耀眼,即使是在昏暗的雨中,也灼灼发亮…… 快到了…… 九娘踉跄的冲进门房,可是门户紧闭,她吃力的用手去击打着门。一下两下,她用力的拍着,里面隐隐传来抱怨声与一阵脚步声。 “……这种天气是谁来咱们府上啊……” 守门的门房嘟囔着打开门,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往自己这边倒过来,他被吓了一跳,但下意识的撑住对方。 来人浑身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身上蔓延着大片血迹,头发凌乱覆在脸上,但可以看出是个女子。门房以为自己看见了水鬼,下意识的想甩手,就见来人吃力的撩开覆在脸上的黑发,露出一张苍白但精致的小脸来。 “我是懿荣县主,楚王是我表哥,带我去找楚王或是常顺,快去……” 门房大惊失色,他自是认出了九娘。 现如今他们这些看守楚王府大门的,谁不认识殿下的表妹懿荣县主萧家九娘啊。主子生性清冷,常常将一些大人物拒之门外,唯一能不经过通报便能入府的,便只有殿下这个小表妹了。 可以明显看出懿荣县主是受了伤,门房也不敢挪动她,将她置于屋中的椅子上,并让一同当差的找了件衣裳将她裹起来,然后自己撒起丫子便往府里跑去。 不多时,常顺便匆匆到了,浑身沾满了雨水,可见来得很仓促,估计连伞都未打。 九娘此时已经接近昏迷的状态,听到动静,她吃力的抬起眼皮。 “……常顺……务本坊鸿运街……小道,救小翠大奎……” 之后便是一片黑暗降临。 ***** 静谧的室中,一片低气压。 屋中一角,鎏金连枝灯徐徐绽放着光亮,将室中照耀的一片灯火通明。 紫色的帘幔高高卷起,薄纱帘帐后的檀木床榻上躺了一人。娇小的身形盖着薄被,衬着偌大一张床榻,更显其弱小。巴掌大的小脸,此时一片苍白,平常粉嫩的唇瓣也毫无血色,乌发披散肩侧,另一边的肩膀却是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 楚王坐在轮椅上,膝上的大掌紧握成拳,看着床榻上的人儿。 昨日方才见过,今日活蹦乱跳的人便成了奄奄一息,这对楚王来说,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让其五内俱焚,只是从面上并看不显,只有阴沉的脸色与晦暗翻腾的目光才能看出楚王这次真的怒了。 身后,常顺束手站在那里。 “殿下,在现场只找到三具尸首,本有受伤者两人,我们的人到后,便咬舌自尽了。奴婢命人沿路一路找过去,找到那名砍伤九娘子的歹徒,这是唯一的活口,不过他此时仍处于昏迷中……” “另,小翠和大奎两人已经救回来了,但是伤势很严重,能不能熬过去还要看运气……” “将其拖去审问,小翠两人尽力救治。” “是。” …… 同一时间,方才发生伏击的那处小道中,所有痕迹都已泯没在大雨中。 雨,依旧稀里哗啦的下着,却是比之前小了不少。 忽然,小道中出现了几名骑着骏马披着蓑衣的人,他们来到此处后便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环视当场,却并未发现任何痕迹,仿若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首的那个人隐在蓑衣下的面孔难看了起来,“回去一个人禀报公主,剩下的人分散了去找。” 明明是一击必杀,如今不光连对方的尸首都未看见,甚至连自己的人也不见了,若不是手下有人禀报对方所坐的马车确实被引往这里来了,他还真要怀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夜,公主府的灯一夜未熄,同时还有崇月阁也是如此,睡不着的又岂止是楚王府的人。 …… 淋了雨,又受了伤,九娘夜里便发起热来。 刘太医自被请来后,便一直未走,烟雨阁中灯火通明,服侍的婢女们进进出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景象。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可是依旧退不下来热,九娘受伤太重,甚至到了连药都咽不下去的地步。无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命人熬来药与她喝,折腾的人仰马翻。 暗褐色的药顺着嘴角蜿蜒而下,负责喂药的婢女再也承受不住一旁噬人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楚王面色暗沉,“拿来给我。” 婢女抖着手将药碗捧给了楚王,一旁有内侍推动着楚王所坐的轮椅,将他推至榻旁。 九娘此时双目紧闭,精致的小脸不见惯常的白洁无暇,而是烧得满脸通红。眉心微微蹙着,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楚王从婢女手里接过包成茧状的九娘,仰首饮了一口碗中的药,之后小心的附了过去,两唇相交,将药慢慢哺入她的口中。 良久,一碗药才喝完,楚王用拇指将其唇边的药渍抹了去,才将人又放回榻上。婢女替九娘小心的盖好被子,又敷了一块冰镇过得帕子在其额头之上。 室中终于恢复了静谧,楚王一直坐在榻旁,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时有婢女上前给九娘更换额上的帕子,时间静悄悄的滑过。 不知过去了多久,常顺又出现在楚王的身后。 “殿下,已经问出来了,下毒手的是昌平公主的人。” 楚王没有说话。 身后,常顺也一脸复杂的模样。 其实九娘受伏杀,罪魁祸首并不难猜,一个不常出门的贵女能得罪什么人,左不过就是那几个。 罪魁祸首是昌平公主并不意外,毕竟朝霞郡主母女两人才吃了一个那么大的闷亏,这母女二人从来睚眦必报,尤其昌平公主心狠手辣是众所皆知的。 只是知道这个结果后,反而让人打心底的升起一股茫然感。 毕竟,昌平公主乃是楚王的姑母,即使他与这个姑母并不亲近,但想要给九娘报仇,就没有是其他人那么方便了。尤其,昌平公主还有承元帝这个亲哥哥,哪怕是看承元帝的面子,楚王也不适宜妄动。 而且,这昌平公主虽平日里总是一副蛮横仗势欺人的模样,但有点眼界的都知晓这只是张面具。实际上此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没少在成王赵王几个身上下功夫,身后所牵扯的势力也甚多,实在是个令人棘手的对象。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昌平公主就让你怕了?”楚王哼道。 常顺慌忙摇头,“不是,可……” 楚王又怎么会不明白常顺心中的顾虑的呢,他很明白,他甚至知道一旦动了昌平公主,就会打破持续很久的平衡。若是其他事,他大可暂且放放,日后少不了惩治对方的时候。身在皇家,看似权势滔天,实则极少会有人使用雷霆手段,顾忌得太多,当面撕破脸的反而很少,大多都是面上和风细雨,暗地里各种手段将其置诸死地。 可这次楚王不想和风细雨了,他的心中此时潜藏着一股邪火,尤其见九娘热一直退不下去,且受伤那么严重的,他就想把罪魁祸首全都给撕碎了…… 楚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良久,道:“当年围场太子受到伏击,这昌平公主虽不是主使人,但也掺和在其中。本王记得当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那些死士身上任何疑点都无,仅有的一处共同点,就是身上都有一处烙印。这么多年了,那桩案子也一直都是无头公案,虽大家心里都有数是谁做下的,但父皇那边不提,其他人自然乐得装糊涂。” 常顺静静的听着,不明白楚王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 楚王手指叩击轮椅扶手,“这种时候,想必发生了什么都不足以让父皇侧目,既然如此,咱们索性给她加点东西进去。” 昌平公主确实是承元帝的亲妹妹不假,但若是与承元帝的心头宝太子撞上,再亲的妹妹估计也要退避三舍吧。 “殿下的意思是?” “剩下的那个人不用留了,找人给他们做上烙印,将尸体送往大理寺报案,钦封的县主在长安大街上受到伏杀,这该是多么令人惊悚的事情。” 常顺直接哑了,目露骇人。 ****** 一场大雨足足下了半天一夜,待次日天空放晴,所有人都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 唯独大理寺那边不见半分喜色,大半夜里楚王府来人报案,将大理寺卿及少卿几位大人俱都连夜从府上请来了。 几乎连抱怨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很快他们就被一个消息给惊呆了—— 懿荣县主萧家九娘昨日于务本坊被人当街阻杀,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实在令人震惊,若只是九娘,还不足以让人慎重待之。可案是楚王府报来的,同时带来了几具尸首,就不得不让他们慎重待之了。 大理寺连夜查案,次日一大早,待早朝过后,大理寺卿彭旭便匆匆求见了承元帝。 龙案后,承元帝一脸震惊。 “爱卿所言,可是真的?” 彭旭拱了拱手,道:“臣不敢妄言,昨日臣命人检查那几名歹徒的尸首,从衣衫到所持兵器甚至连其身上的伤势,都未能发现任何端倪。仅有一处,这些人于脚底的部位都有一处极为细小的烙印。当年太子受刺一案是由臣带着人查的,所以臣对此烙印印象极为深刻,得知以后便急忙前来禀报陛下。” 承元帝面色暗沉了下来,瞳孔紧缩成针芒状,“此事可有泄露出去?” 彭旭摇了摇头,“臣发现这项端倪之后,便吩咐了下去,此事如今除了臣及臣的一名属下,以及查验尸体的那名仵作,并无其他人知晓。” “很好,此事不要张扬出去,低调的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向天借了胆子!” “是。” * 混混沌沌中,九娘感觉自己一直在热浪中沉沉浮浮。 热,好热…… 又感觉满腔满鼻都是苦涩的味道…… 她想挣开这种苦涩,可是怎么也躲不开,偶尔又会感觉到一种冰凉的舒适感,这种冰凉让她感觉极为舒服。好不容易感觉到那么不热了,九娘才沉沉睡去…… 待九娘再次醒来,是被一股浓烈的苦涩给苦醒的,她有些茫然,只能愣愣的接受迎面而来的狂风骤雨。 有一根软软的东西在自己口腔中搅动着,九娘下意识的便用舌尖顶了过去。 好苦,走开! 哪知那根软软的东西搅动得更加猛烈了,甚至吸上了她的粉舌。九娘吃力的睁开眼皮,就看见楚王高挺的鼻梁,与他晦暗的眼色中的那丝惊喜…… 大掌抚上了她的后颈,轻轻的揉捏着,让九娘觉得极为舒适。鼻尖、舌尖、唇瓣,所有观感都聚集在头部以上的位置,让九娘顿时又混沌了起来…… “醒了?”声音低哑得吓人。 九娘这才恍惚过来,没想到自己甫一睁开眼,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她不禁翻了楚王一个白眼。 一声低低的笑后,楚王拿起榻旁的小金铃晃动两下,就有下人进来了。 “去请刘太医过来,服侍本王起身。” 九娘这才发现楚王半卧在她身侧,他只着了一身薄衫,衣襟半敞露出,露出了宛若汉白玉石般结实的胸膛,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后,满身慵懒之态。 她脸先是一红,而后才感觉到浑身酸疼酥软,尤其右肩那处,更是钝生生的疼。 她不禁一声低呼。 很快被楚王制住,“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九娘这才忆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茫茫的大雨,伏击的黑衣人,满手的血…… 她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很快楚王便被服侍起身了,刘太医也被请了过来,为九娘把了脉,说了几句病情已经无碍了,药继续喝,肩膀上的伤要小心护养的话,便被人请下去了。 婢女端了一碗药来给九娘喝,九娘也没有拒绝,端起来就一饮而尽了。 之后,她急忙却又带点忐忑的问道:“大奎和小翠两人……” 剩下的话,她不敢问下去,因为在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答案。那样的天气,那么危机的形势,大奎和小翠要想活下来可能性极小…… “受了重伤,如今在府里养着。” 九娘顿时松了一口气,身子软了下来。 精神放松以后,她才感觉到满身的疲累,在婢女的服侍下用了一碗稀粥后,便再度陷入黑甜乡中。 109|42.0 ==第107章== 九娘受伤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除了楚王府和安国公府那边,便只有大理寺了。 九娘因为伤势太过严重,并不适宜挪动,便留在楚王府中。对此,萧家人并未做出任何质疑,安国公夫人命崔氏带着人上门去探望萧九娘,可惜连楚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朝霞郡主知晓萧九娘未死,反而出现在楚王府,甚是震惊,消息自然传到了公主府。 一时间,昌平公主和朝霞郡主母女二人都有些惶惶不安。 昌平公主派出去伏杀九娘的人一个都未回来,不用想,人定然是被楚王府的人给抓了,萧九娘怎么逃脱过追杀的,她们并不清楚,甚至那些死士是死了还是活着,也没人知道。因为未知,所以才会害怕,尤其楚王府那边,平静得异常。 她们并不知晓私底下楚王早就出手了,只是大理寺那边因为承元帝的吩咐,所以一直是暗中查探,并未宣扬出来。 又过了几日,昌平公主到底慢慢放下心来,至少不若当日那般惊疑不定了。 就如同她之前所想,先不提楚王那边是否能查出那几名死士的身份,即使知道是她做的又如何,她不信他还能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和她这个姑母对上不成。 与此同时,昌平公主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萧九娘出事,楚王那边当即就知道了,甚至比安国公府这里知道的更早,并将她放在自己府上养伤。这意味着什么,昌平公主心里很明白,不过她仍不认为楚王会因为这个与自己对上。 不管怎么说,从表面上来看,九娘被当街伏杀一事,就像当日的那场大雨一样,下过之后便了无痕迹,并未惊起任何波澜。 但是,谁知道呢? * 九娘沉沉的睡了一觉,再度醒来时,入目便是满室温暖的烛光。 身旁躺着一人,几乎是九娘刚醒,对方便也醒来了,是楚王。 九娘有些迷糊,想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怎么之前她醒来的时候,楚王在她身边睡着,这会儿楚王还是在她身边睡着。 她并不知道,她连着昏迷了多日,楚王一直呆在这间房中,能不外出尽量不外出,甚至连公务也挪到这里办了。尤其九娘之前吞咽不下汤药,楚王自己找了法子解决,之后九娘的病情缓和下来,能自己吞咽下汤药,他依旧置若罔闻的用着自己的办法。身边的下人自然不敢质疑,谁让他是主子呢? 也因此这几日,楚王行走坐卧都在这个房间,到了该休息的时候,自然也是同塌而眠。 距离之前醒来,九娘又睡了整整一个白日,期间刘太医也来看过,说此乃正常。九娘淋雨受寒,又受了那么重的刀伤,养伤期间会沉睡乃是正常,尤其平日里九娘所服用的汤药中,也带有安眠的作用。 “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楚王没有理她,端详了一眼她苍白的小脸,便摇铃叫来下人服侍他起身。九娘心中有些囧囧的,到底自己的命乃是楚王所救,尤其之前若没大奎和小翠两人,自己这会儿早就死的没影了,也不好谴责楚王有些过格的行为。 尤其九娘如今也多少有些习惯楚王的秉性了,他似乎从不吝于与她亲近,次数多了,九娘倒也习惯了,只是这同塌而眠多少有些挑战她的神经。 楚王披着衣衫,去了一旁轮椅上坐着,便有几名婢女端着各种物事鱼贯走了进来。 先将九娘从榻上扶坐起来,并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松软的靠枕,再之后便是服侍她漱口净面了,这婢女中有莲芳和小灿两人,莲枝倒是未见。 见到两人,九娘有些惊诧,问了后才知道是安国公府那边将两人送来的,说是九娘在楚王府养伤,有两个得力的贴身婢女在身侧服侍也是好的。 漱了口净了面,这会儿九娘觉得舒坦许多,她连着多日未梳洗了,身上也是难受至极。之前那会儿迷迷糊糊还没感觉,这会儿多少有些精神了,便感觉到浑身不自在,毕竟这是夏日。 若不是身上有伤,且刚醒过来,九娘恨不得去沐个浴,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很惜命,病了的感觉并不好,尤其那几日烧得昏昏沉沉,她虽人醒不过来,但多多少少也是有感觉的。 楚王坐在一旁,这些个婢女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俱都低垂着头,轻手轻脚的动作着。莲芳帮九娘将头发梳顺,束在身后成一束,便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是毋庸置疑的,九娘昏睡多日,一直靠着些汤水度日,此番醒来早已感觉到饥肠辘辘。未等九娘提出自己想吃什么,便有一个婢女端着托盘上来了,托盘上放了一碗鸡丝粥。 莲芳服侍了九娘这么久,自然明白自家娘子的心思,便道:“娘子如今只能吃些清淡的,这粥是用鸡汤所熬,只是将里头的油尽皆撇了。” 熬得香浓绵软的鸡丝粥,鲜香扑鼻,且十分可口,九娘一连吃了半碗才停歇下来,她这才注意到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楚王,出于客气问道:“表哥,你要不要也吃一些?” 楚王还在斟酌,常顺已经麻溜的下去布置了。 不多时,常顺领着两名小内侍走了进来,先在楚王面前摆了张案几,而后在案几上摆起膳来。 楚王的饭食比九娘丰富多了,除了一碗鸡丝粥,还有几碟小菜,和一碟芝麻卷与一碟虾饺。 旁人不知晓常顺知道,九娘子昏迷的这几日,殿下饭都进得不香,这会儿九娘子醒了,可不是要让殿下多吃点儿。 九娘看看莲芳手里还剩下小半碗的鸡丝粥,又望了望楚王面前的吃食,眼神有些嫉妒,顿时觉得本来还算可口的鸡丝粥也不可口了。 尤其是楚王面前的那碟虾饺,她知道里面包裹着一整颗的鲜虾,并配有精肉剁成的馅儿,吃起来鲜嫩可口,咬一口浓汁四溢。她此时口中寡淡,用起来一定很好。 莲芳可怜巴巴的看着九娘,声如蚊吟:“娘子,再多吃点吧。那些,你都不能吃的。” 另一边,楚王嘴角小小的勾起一些,顿时感觉胃口大增,他递给常顺一个赞赏的眼神,拿起银箸夹起一个虾饺,在九娘渴望的目光中喂进口中。 九娘似乎可以听见虾壳被咬碎的声音,也似乎能嗅到那特有的香气,隐隐看楚王形状姣好的嘴角似乎有一丝油光浮现…… 她干嘛嘴贱! 腹诽了一会儿,九娘到底垂头丧气继续让莲芳喂自己吃粥,她这会儿还饿着,也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 用完夜宵,九娘该给伤口换药了,莲芳几人处惊不变的放下床榻一侧的帘帐,开始给九娘解衣裳。九娘一个劲儿去瞄楚王,莲芳注意到她的眼神,却是脸红了一下没有吱声。 九娘无奈,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楚王不存在了,反正有帘帐挡着,他也看不到什么。 不知道想起什么,九娘的脸也有一些红,待换好药后,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羞,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婢女端来热水和棉帕子,莲芳和小灿两人合力给九娘擦了擦头脸,又略微擦了身。待穿上寝衣在榻上侧躺下来后,九娘这才感觉到一股疲累感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 婢女们都下去了,九娘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帘帐被掀了开,还不待九娘反应过来,就见楚王在常顺的服侍下又坐回了榻上,一副要就寝的模样。 呃…… 九娘目瞪口呆的看着楚王在身边躺了下来,犹豫了半响,才道:“表哥,你不回自己房吗?” “这几日本王一直是在此处安歇。”楚王回答的理直气壮。 九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知道她能不能将楚王给推下去?当然这也只限于想想而已,她就算想这会儿也没力气。 轻薄的绸被拉了上来,将九娘自肩膀以下的位置盖住,其实这会儿天气炎热,是不用盖被子的,不过九娘大病初愈,这会儿还受不得凉。一个温暖的身躯往这边靠来,楚王伸手将九娘抱起,让她可以侧枕在自己肩膀上,顺便将她的身子往自己身上拢了拢。 这是近几日来他干惯了的,因为九娘的伤口在右肩胛处,只能侧卧,不过一个昏迷的人又怎么能一直保持这种姿势不动,所以楚王习惯用这种卧姿帮她借力,让她可以半伏在自己身上,也免得拉伤了伤口。 九娘侧卧着,半靠在楚王身上,她的身体有一些僵硬,不禁无措的动了动。 “别动,小心撕裂伤口。” 九娘立马不敢再动了。 绷得久了,也是会累的,尤其九娘大病初愈身上还带着伤。她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坚持不住了,不由的放松身体,任楚王承担自己的一半的重量。 罢了罢了,反正楚王说他连着几日都是如此,再计较也显得她矫情。不过不得不说,这样的姿势是最适合她目前躺卧的姿势,一点都不会感觉到累。 九娘心中感觉有些怪怪的,楚王竟如此体贴? 可他似乎一直很体贴的模样,例如她淋了雨,会有人主动上来为她驱寒,即使下面人再体贴入微,他作为主子不发话,也是没人敢动的。例如她初入国子监中,他为她补习功课,例如他不顾自身处境的替她挡了许多事,还例如很多…… 当然不是指上辈子,而是这辈子,这辈子的楚王与上辈子完全不同。 九娘的身体不禁又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将脸埋在楚王怀中。 * 有刘太医开的药方,又有一众婢女小心侍候着,九娘的精神气儿渐渐有所恢复。 对于是谁此番对她下手,楚王也没有瞒着她。 昌平公主,九娘并不意外会是她,这几日她也静静思索过了。昌平公主从来护短,这次朝霞郡主在她手里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作为元凶的她。 因为设计了萧六娘,才会引来这次的杀机,对于此事,九娘并不后悔。左不过总是无路可退了,总不能总是挨打不还手,萧六娘会有那样的下场,也是王大夫人和朝霞郡主自己作孽的下场,怨不得她。 唯独让九娘觉得有些棘手的是,若是对象是昌平公主的话,她想报仇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关于自己想报仇的事,九娘并未对楚王提起,因为她知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不想也不愿给楚王增添太多麻烦,毕竟她很清楚楚王如今的地位得来的有多么不容易。尤其如今他内忧外患不止,九娘还没有忘记之前楚王才帮他挡回了被纳为太子侧妃一事。 殊不知,楚王早就帮她报复了回去。昌平公主确实不好动,但也并不是不能动,关键要看怎么去动。 随着大理寺卿彭旭的查探,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几名歹徒背后的人是昌平公主,但所有隐晦的迹象都指向她。 连着几日,承元帝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不过他素来脾气阴晴不定,倒也没有人过多去注意这件事情。 当年太子围场受刺一案,承元帝命人彻查,却一直未果,对方的手脚实在是太干净了,根本查不到任何证据。历时多年,萧九娘也遭到刺杀,同样是一群黑衣人,这群黑衣人身上也同样有着相同的标记。本来在承元帝眼中,根本是不值得他为之侧目的一件小事,但因为有着那个标记,便立即显得不同寻常来。 承元帝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也是个不安分的,只是他需要保持表面上的平衡,一些事情若是无伤大雅的话,他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了。 唯有太子的事,对承元帝来说是逆鳞。而如今这片逆鳞被人动了,动手的人还是自己小瞧了的亲妹妹。 承元帝依稀还记得当年太子受刺时自己的震怒,那种心脏几欲崩裂的感觉,若不是有老五替太子挡了一记,这会儿他与太子早就天人永隔。 其实对幕后主使者是谁,承元帝心中有数,左不过就是那两个不安分的儿子,还有他们身后的人,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昌平公主也会在其中插一脚。 对于昌平公主这个亲妹妹在几位皇子中左右逢源,承元帝并不是不知晓,只是他生来亲缘单薄,母妃死的早,留下了他和昌平两个人,妻子天生体弱,也早早离世,只给他留下了太子。 所以承元帝是极为注重亲情的,这种亲情的范围与他来说,只是妹妹妻子儿子,如今妻子早亡,也就剩了昌平公主和太子两个人,所以他即使知道这个妹妹私底下有些小动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毕竟妹妹的心思他不是不懂,甚至这番选了王嫣儿为太子妃,也不是没有替这个妹妹着想过。 哪知昌平却是如此对待他,他不信昌平不知道太子是他最不能碰触的逆鳞,可她偏偏动了,果然她的肆无忌惮,都是他给惯出来的! 承元帝并没有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任何怀疑,他天性刚愎自用,且彭旭是他的人。当年着手查太子受刺一事,也是彭旭主办的,那些死士身上的烙印除了他和彭旭,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承元帝认定了当年太子受刺一事,昌平公主也在其中插了一脚,即使她不是主使,也与她有莫大关系。 换着任何一个人,恐怕即将迎接的便是承元帝的雷霆震怒。 可昌平公主不是别人,是他的亲妹妹,承元帝多少还是有些顾念着这点的。不过他也并不准备放下此事,作为一个上位者,想惩治人办法多的是,这个妹妹—— 此时在承元帝心中,昌平公主已经不算是妹妹了,就仿佛是先帝留下来的其他公主一样。 一个内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公主来探望您了。” 在宫中,能让内侍们称之为公主的人,除了昌平公主,没有其他人。昌平公主每隔十天半月便会入宫一趟,和承元帝联络联络感情,去探望探望太子。总而言之,尽量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也免得多日不在人前露脸,让宫里的人忘了她。 这是每一个出生在宫廷中的人都具备的‘特长’,若不然昌平公主也不会出嫁这么久,依旧能出入皇宫宛如自家后院。承元帝之所以会格外厚待她,血缘关系是一,更重要的也离不开昌平公主会做人。 龙案后,承元帝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旁站着的阮荣海面色也有些怪异。 换着以往,阮荣海早就出声替承元帝招呼让昌平公主进来了,可今日他格外的沉默。 “告诉她朕忙着。” 承元帝连头都没有抬,立在下处通报的内侍有些怔忪。 在宫里服侍的,谁不是个人精啊,昌平公主来见承元帝,历来会找时间,从来不会有承元帝在忙的时候。这会儿承元帝其实并不忙,可他却偏偏不见昌平公主。 这内侍并没有敢耽误,应道一声是,便匆匆下去了。 至于他心中如何想,也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了,只是在这皇宫中,做人做事都得有眼色,什么是眼色,承元帝便是眼色。这次也就罢了,若是承元帝一直是这么个态度,想必昌平公主以后再来宫中行走,这些内侍和宫人们的态度就会大变样。 当然这是需要时间才能看出的,但对昌平公主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昌平公主之所以能高高在上,地位超出其他公主众多,甚至连萧皇后都不得不敬她三分,无外乎是因为她有‘势’。甚至她能在宫中,在长安城内,在几位皇子之间左右逢源,也是因为她有‘势’。她的‘势’是承元帝给她的,如今承元帝不愿给了。 若是没有‘势’,她与其他失势的公主并无什么不同,只能成日里老实的呆在公主府中,靠着自己的俸禄与食邑过活。偶尔有闲暇在长安城贵妇圈子里走动,享受着众人的仰望,实则有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只有天知道。 楚王的这记狠招,着实有些狠,置人于死地而不自知。 紫宸殿外 昌平公主听到内侍的回禀,有些愣住了。 她原本打算借故来探望承元帝,顺道来探探他对长安城最近流言以及萧九娘之事的口风。若是承元帝浑不在意,这是最好的,若是有什么异常,她也好补救一番,哪知承元帝竟然忙着没空见她。 不过她想着承元帝确实很忙,那么多的政务,尤其最近这段时间朝堂上一直不平静,也许今日真是她没挑对时间。 出于谨慎,她看了看对她说话内侍的脸。没有任何异样,昌平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可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她一直忧虑着,心中竟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恐慌感。 昌平公主笑了笑:“既然陛下在忙,本宫便不打搅了,多日未见皇后娘娘了,本宫去和鸾殿探望探望皇后娘娘。” “恭送公主殿下。” * 九娘的伤势渐渐好了起来,有了刘太医配置的伤药,本来极深的伤口也慢慢结了痂。 安国公府那里未有人发话,九娘便乐得继续在楚王府养伤,成日里被人好吃好喝的侍候着,日子过得逍遥而又自在。 天气越来越热了,楚王府其实并不缺冰降暑的,可楚王硬是不让下人给九娘屋里放冰。幸好有婢女持扇,九娘也会选着在外面天不太热的时候,让人扶着去院子中大树下乘乘凉透透气,以解暑热。 九娘半卧在凉榻上,头顶上一片绿荫,不时有婢女持扇给她扇着风,倒是非常舒适。 小酒儿卧在她的脚边处,这个小家伙也是极为聪明的,知道地上热,会自己找来舒适的位置安置自己。 小酒儿是前几日安国公府中的人送来的,九娘在楚王府养伤的这些日子里,萧家人一直不停借着九娘在楚王府刷存在感。至少以往是被拒之门外,而如今借着给九娘送各式各样东西的机会,安国公府里的人也能入楚王府大门了。 对于这一切,九娘心知肚明,不过楚王没说什么,她也就没去在意。反正能进来的也就是几个下人罢了,至于萧家有身份的主子们,他们大抵也是进不来,此时也不会来。有了上一次崔氏被拒门外,想必他们不好意思再上门,这些人都是比较注重面子的,在没试探出楚王的底线前,是不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丢脸的。 院门那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不多时,小灿沉着脸过来了。 比起小翠,小灿要寡言少语的多,虽日里在九娘身边服侍,但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九娘也曾注意过她,这个少女容貌普通,与小翠一样是丢进人群中也找不到的那一种,但行事极为稳重。 因着小灿的沉默寡言,九娘身边的人又太多,所以她在九娘身边并不出挑。外有小翠跟着,内有莲枝操持,九娘极少会注意到她。这次小翠拼了性命护着九娘逃出去,也因此九娘对小灿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怎么了?” 莲芳看了九娘脸色一眼,嘟着嘴道:“还不是那些人。” 110|42.0 ==第108章== 提起那些人,话就说得有些远了。 九娘受伤之后,消息当即便传到了安国公府。萧家的人是如何想且不提,次日安国公夫人便命崔氏带着人上门来探望九娘的病情,只是未能如愿进入楚王府大门。 无法,只能另想办法,借着给九娘送东西送药材送补品之类的借口,前来楚王府刷刷存在感。萧家人对九娘是如何受伤的,并不清楚,只知晓伤得不轻,萧家人探不到内里情形,自然想借着送人来侍候九娘的由头,安排人进来一探究竟。 当然目的也不光如此,楚王府从来门户森严,一般人都进入不得,萧家既然想和楚王搭上关系,自然也存在点别的心思。 这不,借着给九娘送婢女的由头,除了从翠云阁挑了两个九娘的贴身婢女过来,还另有几名婢女也入了楚王府。只是楚王也不是傻子,除了小灿和莲芳,安国公府送来的其他人都被安置在其他地处。 莲芳口里的那些人,便是那几个婢女了。 自打九娘醒过来之后,这几个婢女便屡屡上门求见,一副要为九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只是没人理会她们。烟雨阁外,楚王专门安排有人守着,她们连院门都入不得。 今日她们又来了,跪在院门外一口一个要见九娘子,这也是小灿脸色为何会不好的原因。 九娘早就便有耳闻,只是她重伤在身,也没精力去管这些。今日几人既然又来了,且她也想看看萧家那边又在打什么主意,便吩咐莲芳去领几人进来见她。 不多时,莲芳便领着那几名婢女进来了。 一到九娘跟前,这几名婢女便跪了下来,为首的一个婢女满脸委屈状,小声对九娘说诉说委屈,并道自己等人是老夫人特意安排来侍候九娘的,就怕楚王府的人侍候不周,让九娘子在王府里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 至少在楚王府养伤的这些日子里,还没有人敢给九娘受委屈。楚王的态度那么明显,这九娘子昏迷的几日,楚王几乎寸步不离守着,之后九娘苏醒,楚王虽离开了烟雨阁,但每日也是会抽空来一趟的,甚至偶尔两人还会共餐,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九娘受委屈。 当然这一切只限于烟雨阁里侍候的人知道,烟雨阁的门户之所以会如此森严,可不光只是防萧家人的,能在这里侍候的,俱是对楚王极为忠心之人。 只是这一切这几名婢女并不知道,还只当是有些人刻意撇开她们,不让她们出现在九娘子面前,免得被自己等人抢了位置。 至于那有些人,自然是莲芳和小灿两个了,同样是萧家那边过来的婢女,就只有这两人入了烟雨阁侍候,只是她们也不想想莲芳和小灿乃是九娘的贴身婢女,能来九娘身边侍候也是理所应当。 当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九娘被莲芳搀扶了起来,靠坐在凉榻上,小酒儿立马跳上她的膝盖。九娘手指搔着小酒儿的下巴,将眼神放在这几名婢女身上。 即使这几人俱都低着头,九娘也能看出她们的颜色都是极好的,纤纤一把小腰儿,如弱柳迎风,身上所穿的衣裳也是姹紫嫣红,看起来格外让人赏心悦目。 尤其为首跪着的这个,瓜子脸,丹凤眼,眉宇间偶露娇媚之色,这样的婢女说是送来服侍她的,九娘真想呵呵两声。 其实稍微有些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各府上的婢女因为地位不等,那些在主子们跟前得脸的婢女虽是地位低下,但若论其待遇比起一些富户家的小娘子们也是不差的。可若是真的论起来,也没有资格穿上这样质地的衣裳。 九娘的眼睛尖,一眼就看出这几个婢女身上所穿的衣裳,并不是安国公府中婢女应有的规制。且不提衣裳,只凭她们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模样,就能看出端倪。 恐怕服侍九娘是假,来探内情是真,顺道若是能勾上楚王发生点什么,恐怕才是那边真正的心思。 毕竟九娘对安国公夫人所交代的笼络楚王一事,一直做得比较敷衍,安国公夫人也不是个傻子,久了自是看出些端倪来。当然她也没有意识到九娘其实是故意的,只当她年纪小,不懂这些。安国公夫人虽打着想将萧九娘嫁给楚王的念头,但这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成,若是能安排几个忠于自己的内应在楚王身边也是好的。 男人嘛,有几个能拒绝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日日在跟前晃着,即使不收用,能打探到一言半语来,也足够萧家那边受用无穷了。要知道楚王素来冷脸,萧家人一直和这边搭不上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了,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做得未免有些太明显了,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 安国公夫人和崔氏自然没有这么蠢,就算打着这种心思,也不会做得如此显,只能说她们高估了这几个婢女的脑子。对于上面人的安排,这几个婢女心中也有数,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若是能侍候楚王,对她们而言无疑是一朝翻身的美事,自然不遗余力的想展现出自己的美色。 那为首的婢女还在嘤嘤哭诉,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有人刻意排挤她们,让她们不能到娘子身边侍候。且言语间一直拿着老夫人说事,似乎有想拿安国公夫人来压九娘的意思。 安国公夫人是九娘的祖母,长者赐不敢辞,长者赏来的猫狗都比人尊贵。 一旁莲芳和小灿的脸色极为难看,但碍于规矩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九娘则是心绪微妙,这是看她太闲了,送来给她当乐子看的吗? 也不知道安国公夫人是不是人老了,眼也瞎了,这么明晃晃的手段,楚王会吃这一套才有鬼。 她哪里知道安国夫人确实心机不差,可总归来说也是个内宅妇人,长久以来呆在安国公府那一亩三分地里,为所欲为惯了,所思所想也跳不出内宅妇人的眼界。毕竟从她眼里所看到,男人都是风流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后宅养了一大堆女人。 九娘顿时感觉到一阵索然无味,跟这样的人说话真是降低自己的智商。 她做出一副用心去听的模样,而后为难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思,知道你们都是好的,只是这是在楚王府,我也是暂居此地养伤,却是不敢妄然越轨的。” 那丹凤眼的婢女没有料到九娘子会拒绝,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道:“娘子,奴婢等人可是老夫人派过来侍候您的!” 九娘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道:“这我知道,可你看我身边像是缺人服侍吗?” 九娘确实不缺人侍候,没看见只是在外面透透气,除了莲芳和小灿二人,还有打扇的婢女两人,端着各类物事的婢女两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专门看着小酒儿的,怕它到处乱跑。 “莲芳和小灿两人之所以能进来侍候,也是因为以往在我身边服侍的缘故。好了,你们也不要多留了,既然是在别人府上,就要遵守别人府上的规矩,免得让人笑话安国公府的人不懂规矩。莲芳,你带她们几个出去吧。” 莲芳立马站了出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几人再不愿,也不敢当着九娘面抗议,只得不甘不愿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莲芳出去了。 傍晚,楚王外出办事归来,这一事情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让这几人收拾收拾,派人送她们回安国公府,本王只是懒得搭理他们,还真当本王是个蠢的。” 常顺赶忙吩咐一旁的内侍下去办了。 “殿下,是去烟雨阁吗?” 楚王面容一缓,点了点头。 常顺在心中赞道自己的机智,今日殿下外出办事,事情并不是很顺,可以想见殿下待会儿肯定是想不起来用膳的。这会儿烟雨阁那边肯定也还没用膳,楚王这时过去了,就不用他等会儿费心思了。 * 这几个婢女被打包送回了安国公府。 安荣院中,安国公夫人面色不愉。 “老夫人实在不是奴婢等人不尽心,而是楚王府看守太严,奴婢几人呆在院子中,并不能随意走动。连着多次去求九娘子,可九娘子并不见我们,好不容易今日见着了,哪知却被娘子撵了出来。” 几名如花似玉的婢女跪在下面,嘤嘤哭诉着,看起来好不可怜。 被送出楚王府的这一路上,这几个婢女都是忐忑不安,老夫人是什么性子,她们都清楚,这番没办成事,回来定然逃不了责罚,所以几人商量过后,便故意将责任都推给了九娘。 “就是就是,老夫人,九娘子她只让莲芳和小灿在身边侍候,我们连她所住的院子大门都进不去,实在不是奴婢等人无能,而是真的没办法……” 安国公夫人紧紧的皱着眉,被哭得心中一片烦躁:“都给我滚下去。” 胡大娘站了出来,几人赶忙连滚带爬的都下去了。 “这九娘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我只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哪知她也会这种手段。” 安国公夫人并没有想到其他,只当九娘是看出了家中的意思,心中吃醋,故意将这几个婢女撵了回来。 “九娘毕竟还小,且她会有这种反应也不意外。阿家总说九娘年纪小,现在看来她也是不小了。待她回府后,咱们从一旁点拨点拨,她若是能主动些,咱们何愁大事不成。”一旁的崔氏用帕子掩着嘴笑道,意有所指。 听了这话,安国公夫人面容和缓下来。 都是女子,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以往无论自己怎么点拨九娘,她都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安国公夫人也只当她没开窍,心中烦闷,面上却是不好说。 如今萧九娘既然懂得吃醋了,可见也是明白了。所谓女追男隔层纱,楚王性格寡淡,能在他身边出入的大抵也只有九娘一人,若是九娘能主动些,萧家出个楚王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就是坏了我们的事。”安国公夫人对身边的婢女被撵回来,仍有些耿耿于怀。 崔氏笑劝道:“总是越来越好的,有着九娘在其中搭线,楚王那边被拿下指日可待,又何必去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安国公夫人点了点头,也赞同崔氏的想法。 “这件事虽发生的突然,到底对咱们家好处也是极多的。幸好九娘聪明,当时没回府,反而去了楚王府,若不然还真不知道那边还有什么后手等着。那个毒妇,一天不作妖,她都难受,手段可真狠,若是这番九娘被她害死了,坏了家中的大事,我定不饶她。” 九娘这次当街受到伏杀,萧家这边虽不知晓内里具体,但对背后主使人也是心中有数的。左不过就是崇月阁那边做的妖,因为再没有人比萧家人更明白朝霞郡主的秉性了,定是她不甘萧六娘这番吃亏,去求了昌平公主出手,但任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下如此狠手,竟是想将萧九娘直接弄死了了事。 初始知道这件事,萧家的人甚是为难,幸好九娘从事发以后便一直呆在楚王府,萧家和楚王府的关系众人皆知,他们也不得入其门,索性便装聋作哑,两处皆不得罪。私底下,安国公夫人一直庆幸,幸好九娘没事,若不然萧家可是亏大发了。 崔氏并没有将安国公夫人那句‘定不饶她’的话听进去,她太明白阿家的性格了,总是说得信誓旦旦,可总会无疾而终不了了之,若不然崇月阁那边也不会在安国公府作威作福这么多年。 崔氏眨了眨眼睛,抚着心口,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也别说,五弟妹如今性子越来越狠戾了,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九娘,也不想想是她们害人在先,哪曾想没害到九娘,倒是阴错阳差害了六娘。六娘那孩子也是可怜,据说成日里不吃不喝天天哭,真是作孽啊。” “她能怨谁,谁她都怨不着,要怨只怨她自己不容人!” 安国公夫人经过此事,对朝霞郡主也甚是忌惮,后宅阴私甚多,但还没有哪个会当街派人去伏杀对方。今日是对付萧九娘,明日会不会是她这个阿家得罪了她,也想将她也给害死。 真是家门不幸,竟然娶了这么个毒妇进门! “你命下面人盯紧了崇月阁那边,免得她又作妖!” 崔氏自是乐得答应下来,与朝霞郡主做妯娌这十几载,她作为萧家的长媳,朝霞郡主这个弟妹却从不给她面子,甚至屡屡对她颐指气使,崔氏早就对她暗恨在心。 这次发生了这样的事,崔氏与安国公夫人的想法相同,也怕哪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对方,对方对自己下手。如此甚好,就算那边发现她命人监视自己,她也有借口可以推脱。 * 烟雨阁中,刘太医又来请脉了。 他隔着帕子,为九娘诊脉半响后,道:“九娘子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仍有些气血两虚之象,日里要多食用一些补血的膳食,汤药还得继续喝。刀伤的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老臣看着恢复的不错,只是日里要注意保养换药,天气炎热,万万不能让伤口沾水,另——” 他顿了顿,面有犹豫之色。 “另什么?”坐在一旁的楚王出言问道。 “九娘子早年便落水受寒过一次,虽之后调养了过来,但到底也是伤了底子。这番淋雨受寒,再度伤及根本,本身便有宫寒之象,此番更是严重,若不小心调养,以后恐怕会有碍子嗣。” 楚王蹙起眉心,九娘也是怔怔的,脸色一片惨白。 有碍子嗣? 上辈子她便子嗣不顺,只是跟宫寒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身体受创。她万万没有想到毒女竟然会那么坑她,说是试毒期间保她无忧,表面上确实无忧,内里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初始她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她与楚王划清界限之后,有一日楚王派了人来告知她此事。对于当时一心一意要嫁给王四郎的九娘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她以为楚王是骗她的,不想让她离开萧家去嫁人,所以置之不理了。 直到嫁入王家后,她一直未能怀上孕,才想起此事。于是便偷偷的找了大夫来看,果然楚王并没有骗她,是她将他想得太过卑劣了。 知道这一事情后,连着许多日,九娘都缓不过来劲儿来,可事已至此,再说其他也无用。之后,她将这个消息隐瞒了下来,装作无事样,私底下却是到处求医问药…… 有时候九娘回想上辈子,自己和王四郎走到那一步,真的是因为彼此性格不合适吗?有时候她在想,若是上辈子她能生,是不是就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局面…… 答案是无解的。 但这件事一直深藏在九娘心中,所以这辈子回来,她一直小心保护着自己的身体,却未曾想到连着两次的意外竟会造成如此局面…… 果然,重活回来还是改变不了一切,该来的总是会来。即使这会儿不来,日后也会换个方式降临。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莲芳仓皇道。 楚王看着九娘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问道:“没有法子治?” 刘太医抚了抚胡子,斟酌了一下道:“也并不是不能治,只是需要时间,这个要看调养的效果,也可能一年半载便好,也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 “能治就好,你下去吧。” 楚王挥退所有人,定定的看着九娘:“此事你也不要太过在意,刘太医既然说能治,肯定就能治得好你,左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楚王素来不会安慰人,此番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九娘抬起头,勉强对楚王笑了一下,“就是以后要日日汤药不断了。” 楚王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头,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九娘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室中一片静谧。 * “殿下,九娘子身体并无大碍,且比之前还要康健些许,只是据两位太医所说,若是娘子以后出嫁,可能在子嗣上面会有些阻碍……” “本王要听实话。” “九娘子伤及根本,以后没有子女缘分,且也生不出来。” …… 昏暗的室中,一片静谧之色。 薄纱帘幔层层叠叠,隐隐有一丝清香在夜空中飘动。 床榻上,楚王突然睁开双眼,眼神晦暗且翻腾不休。 “常顺。” 楚王揉了揉眉心,自榻上坐了起来。 不过须臾,常顺便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了。 “殿下怎么醒了?再睡一会儿吧,此时才是三更天。”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过一个靠枕垫在楚王身后。 “长丰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常顺面色一怔,道:“暂时没有,不过上次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带着人去了湘西,希望这次可以找到那个毒女。” 楚王摸了摸手上的戒指,犹豫了一下,道:“通知长丰,让他去蜀中,翠云山。”若是那个梦是真的话,应该能在翠云山找到那个毒女,因为那个梦中,他的人便是在翠云山找到毒女的。 常顺不解,殿下怎么会突然命长丰去蜀中找毒女,难道殿下知道毒女在蜀中?不过对于楚王所下的命令,一般他是从来不质疑的,便点头应下了。 “服侍本王去烟雨阁。” “是。” …… 九娘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睁开眼,面前多了一人,吓了她一跳。 “表哥,你怎么来了?”若是她没记错,这会儿应该是深夜吧。 楚王没有理她,让常顺服侍他上了榻,榻上的九娘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没记错这是她的床榻吧,怎么他想来就来了。 腹诽归腹诽,还是没能阻挡楚王在自己的榻上躺了下来。九娘离他远远的,这会儿她伤势好多了,也不是以往动弹不得的窘状。 她清了清喉咙,“表哥你还没回答我,怎么这会儿来了。” 楚王瞥了她一眼,“本王梦魇。” 意思就是说我做噩梦了,所以睡不着,所以需要有人□□!?九娘恨不得将楚王的脑袋刨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又不是小孩子,还能做恶梦不敢一个人睡?就算真的一个人不敢睡,也不能来她这里啊,要知道她只是他表妹,仅仅是表妹而已。 九娘心中的哀怨无人知,楚王似乎总能很好的无视她脸上的不愿之色,他伸出手将九娘抱了过来,环着。 “别动,本王有事和你讲。” “什么事?” 楚王抚了抚她的长发,斟酌了下,道:“其实换个角度来想,这件事也并不算是坏事,至少父皇那边会彻底打消纳你为太子侧妃的念头。” 九娘僵了一下,良久才放松身体。 是啊,这算是不幸中唯一的幸运了,且楚王也会放弃要娶自己当楚王妃的念头吧,毕竟她以后子嗣艰难,她算是一举两得了。 她应该很高兴才对,毕竟打一开始她便没有想过要嫁人,可为什么自己竟然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 夜已经很深了,九娘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楚王端详着她沉睡中的面孔,看得很仔细。 …… “……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没有期限,你随时可以对本王提一个要求……” …… “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楚王近乎无声在口中低喃着。 他真是个傻子! 111|42.0 ==第109章== 东宫 太子半靠在躺椅上,膝上盖了一层薄褥子。 明明正值盛夏,他也并不若其他人那样,只着薄薄的夏衫,依旧还穿着夹衣。 殿中放的有冰釜,却是搁在角落处,只保证着殿中气温不会过高,却一点凉爽意都没有。 一名圆脸小内侍服侍在躺椅一旁,挑着些俏皮话说逗太子开心,不光讲一些宫里发生的趣事,民间市井乡野之事也有许多。时而手舞足蹈,时而长吁短叹,表情搞怪,肢体语言丰富,将太子逗得不时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太子如今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他的身子冷不得热不得悲不得累不得,早年还能看看书打发时间,父皇也会拿些奏折邸报给他看,东宫的属官也会偶尔与他商议一下朝中之事。如今这些全部都被禁止了,只因太医说他伤不得神,所以如今他也只能从身边的内侍口中听一些琐事,聊以慰藉。 这名小内侍叫做王煦,年纪不大,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长了一张讨喜脸,一说一脸笑,性格开朗活泼。这小子也是个会来事的,见太子喜欢听他说话,便想方设法找出许多趣事讲给太子听,在东宫也是颇有脸面。 这会儿他正在讲前阵子卫国公府上发生的一件事,也是最近在长安城里广为流传引起无数人笑谈的,为此卫国公府上的人没少跟着丢脸面。 “……那刘大管事吓了一跳,心道那婆娘回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于是赶忙提了裤子,让那王寡妇躲了起来。谁曾想他那浑家是有备而来,不光自己来了,还带了娘家的三个哥哥。待刘大管事开了门,这几人便一拥而入,在那间屋子里搜罗起来。刘大管事没有防备几位舅兄也会来,当场便被搜出了王寡妇……” “……刘大管事的浑家气得七窍生烟,当众便和那王寡妇厮打起来。王寡妇也不是个善茬,两人对打……这王寡妇个头比刘管事浑家高壮,刘大管事的浑家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两人一路从屋里厮打到院中,引来了无数人围观……另一边,刘大管事也没落好,他三个舅兄又高又壮,将他拎到院中狠狠的当众揍了一顿……” “……刘大管事还没这么丢过脸过,回去后便要休了自己的浑家。他浑家自是不依,两家闹得很厉害,可惜刘大管事是卫国公府上的一个管事,哪是他浑家娘家那种破落户能比的,最后他浑家还是被休了送回娘家。他浑家被休之后,回去越想越恨,便总是去卫国公府门前大闹,闹一次被撵一次,有一次还挨了打,于是她恼羞成怒将刘大管事贪墨府上银钱的事给捅了出去……” 这王煦极为擅长讲故事,声情并茂,将刘大管事偷寡妇以及两家闹腾不休的情形,说得格外绘声绘色。太子听得轻笑不已,福泰在一旁边笑边踢了他一脚,“你个死兔崽子,从哪儿听来的这么多腌臜事,拿来污殿下的耳朵!” 王煦顺着他那不轻不重的一脚,便滚了出去,之后爬起来,摸着脑袋嘿嘿笑着:“奴婢也是听出宫采买的那些内侍们讲的,若是殿下不喜,奴婢以后不说了便是。” 太子笑着摆摆手,“好了,是孤让他讲的,你就不要责备他了,也就听个乐子。” 王煦见此,连忙狗腿的爬回太子腿边,继续给太子捶着腿。 “殿下若是不喜听这个,奴婢这儿还有一件事可以讲,最近这件事在长安城内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哦?说来给孤听听。” “话说那王家的老夫人过寿,当日长安城内许多有身份的贵人们尽皆上门贺寿。那场面真叫一个盛大啊,各家的贵妇贵女们到了个七七八八……” 随着王煦的讲诉,太子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福泰瞅了一眼太子的脸色,恨恨的上前一脚将王煦踢了个四脚朝天,这一脚可与方才那戏耍似的一脚不同,是用了力气的。 “小煦子,你小子好大的胆子,你知道那王大夫人是谁吗?那是咱们太子妃的亲娘,你竟敢在殿下跟前编排这些是非!” 王煦面色苍白,一头冷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他吓得匍匐在地,一个头接一个头的叩着,咚咚作响,仿若那头不是自己的。 “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奴婢该死,奴婢真没想到那王家是娘娘的娘家,奴婢也是一时说滑了嘴,忘了这事儿,求殿下饶命……” “行了行了,他年纪小,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存了想讨好的孤的心,哪里会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你起来吧,继续讲,不得有丝毫隐瞒。” 王煦颤抖着爬了起来,偷眼去看太子脸色,哆嗦着也不敢开口。直到福泰斥了一句‘还不一五一十的讲来’,才颤颤巍巍的继续讲了起来,只是话语之间完全不复方才的俏皮逗趣。 即是如此,也让太子明白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以往像这种事情,哪里用下面内侍当做乐子讲,太子才能知晓。由于承元帝一直没放下想让太子接下大统的想法,所以日里关于长安城内的一些大小事务俱都有人报上来,这些事也许很杂,但作为一个上位者却能在其中挑出一些关于大臣以及勋贵们的动向,便于统治。这是每一个帝王都会做的事情,太子作为储君亦然。 只是如今太子身子越来越差了,承元帝便不再让这些事来打搅太子,免得让他劳神。只是这么一来,东宫的消息难免阻塞了一些。若说以前太子是坐在东宫,朝中及长安城内的一些事务尽皆了然于心,如今的他就像是折去了唯一的翅膀,只能困守在这高高的四方宫墙里面。 可他不能拒绝,不能拒绝承元帝的一片慈父之心。 听完之后,太子便挥挥手让王煦下去了,脸色一片怅然,又带着一丝冷凝。 福泰偷眼去看太子的脸色,嗫嚅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福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抖着嗓子道:“奴婢确实早就知道了,只是这、这不过是些小事,且陛下交代了不让你费心劳神,奴婢才没敢在您耳边说。” 太子露出了一抹苦笑,喃喃道:“这王家本事真大,竟然为了一点莫须有还未做下决定的事,便对无辜的人下手,亏得……”亏得他自从那次王嫣儿悬梁之后,便一改往日漫不经心的模样,格外对她上心。 若说这里头没有王嫣儿的作用在内,太子是万万不信的,也许王嫣儿并未做什么,但父皇想为自己纳侧妃一事,绝对是她传回王家的。本来还对王嫣儿抱有几分怜悯之意,此时完全被这件事冲淡了,因为太子突然意识到也许那王嫣儿悬梁,可能也是故意为之。 其实他之前便有这种猜测,只是终究不忍去质疑她。 真好,这一个个心机手段层出不穷,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忘来算计自己。 “这萧九娘也不是个善茬……”太子喃喃道,突然轻笑一声:“也是,若是善茬,这番可不是境况凄惨,他们的心思龃龉,不报复回去似乎有些对不起自己了。对了,此事恐怕还没完吧,我那个姑母可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格。” 福泰斟酌了一下,低头道:“前阵子萧九娘当街受到伏杀,据说伤势很严重,只是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如今她正在楚王府里养伤。” 伏杀?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竟是想将对方直接置诸死地了,真是厉害! 太子本就没有想拖累其他人的意思,只是承元帝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让他不忍当面拒绝,再加上他确实对萧九娘此人颇为欣赏,才会有所犹豫,只是当时被王嫣儿晕倒之事打断了。紧接着王嫣儿伤心悬梁,这件事便没有再提,谁曾想竟会害了那名少女。 太子一时有些面色怔忪,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你挑些东西去楚王府,礼不必重,寻常即可,代替孤去探望一下那萧九娘。” 想必父皇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是。” * “陛下,太子殿下似乎知道那件事情了。”阮荣海犹豫了许久,才低声说道。 “哦?”承元帝放下手中朱笔,望了一眼阮荣海。 阮荣海头垂得低低的,抱着浮尘道:“就是王家发生的那事,好像是太子殿下身边,一个经常给他讲一些趣事逗乐的小内侍,一时说漏了嘴。太子殿下知晓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福泰送了些东西去楚王府,代他探望那萧九娘一番。” 承元帝轻吁了一口气,“我儿心慈。” “是啊,殿下待下宽厚,宫中无人不知。” 承元帝面露怅然,徐徐道:“还记得当年太子太傅说,太子为人大度,品格端方,若是为君,定然可保我大齐国泰民安,繁荣昌盛。只可惜……” 接下来的话,承元帝并未说,阮荣海也低垂着头不敢插言。 这只可惜之后的意思谁都知晓,可天命难违,世事不可两全,太子空有满腔经纶,仁慈之心,无奈命运捉弄…… “朕本想给太子挑个好的,谁曾想这萧九娘没有福气。子嗣艰难?这太子侧妃一位恐怕她没有机会坐上了。罢了罢了,既然我儿无意,朕也不想勉强他。” 话音落下,坐在龙案后的承元帝一时面容阴晴不定,似若有所思。 良久,才又道:“吩咐下去,让礼部那边着手准备为几位皇子选妃一事,再拖下去,朕那几个儿子该暗里咒朕死了。” 最后这句话腔调有些怪异,也并不该是从承元帝口中吐出。阮荣海似乎也习惯了,仿若未闻也似,眼皮子眨都没眨,便躬身应下了。 * 太子命身边内侍前来探望自己,着实让九娘有些大吃一惊。 九娘是卧在榻上见的福泰,她重伤未愈,如此这般倒也让人没理可挑。 福泰前来并未说什么,只是例行询问了一下九娘的病情,又代替太子殿下问候了一声,之后便放下东宫送过来的东西走了。 九娘让人将太子送来的东西端上来看了一看,礼物并不重,只是一些寻常的药材,仅有一根老参还算贵重,这才放下心来。 想着之前楚王所说的话,看来她再也不用担心纳她为太子妃一事重提,也算是摆脱了这个隐患。 福泰刚走,楚王便来了。 他瞥了一眼婢女正准备的收拾下去的东西,嘴角勾了一下。 九娘抬眼便看到那抹细小的弧度,不禁眉宇间也带了几分喜色。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楚王脸色一怔,挑眉看了九娘一眼。 九娘赶忙笑着道:“还是表哥最厉害,只是略施手段,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 这个马屁拍得有些太过明显,不过楚王显然很吃这套,唇角又勾起了一个弧度。 整件事情看似简单,实则内里却并不是那么简单。太子呆在东宫闭门不出,什么消息要想往里头传且能避过承元帝的耳目,不引起两人的猜疑,实际上并没有人想象中的那般容易。也是楚王将太子的心性琢磨得太透,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承元帝那一关便借着太子的手过了。 “今日伤口还疼吗?”楚王问道。 九娘脸红了一下。 其实她肩膀上的伤早就结痂了,只是前日和楚王呆在一处,本来两人是互不相干各自看书的,谁曾想楚王突然‘凶性大发’,不规矩了那么一下子。期间似乎动作太大,不小心撕裂了九娘的伤口,害得她当场痛呼,面色苍白。 赶忙叫来了刘太医,刘太医不知内情,将九娘训斥了一顿。九娘窘迫的心情简直没法提了,楚王也是冷着一张脸,活像旁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昨天,楚王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今日来了说起伤口,也难怪九娘会面红耳赤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疼了,好多了。”九娘垂着脸蛋说。 楚王看着她窘红的小脸儿,眼中闪过一抹尴尬,清了清喉咙,才道:“父皇打算给成王赵王几个选妃,本王准备将咱俩的事趁机也办了。” 九娘吃惊的抬起头来,看向楚王。 咱俩的事?难道楚王还没有放弃想娶她为妃的打算? “表哥,我……” “怎么了?” 九娘憋红了小脸,好半响才说了出来,“我于子嗣上有碍,并不是适合嫁人的。” 楚王蹙起眉,“怎么?你不想嫁给本王?” 是不是那个王四郎又在中间做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不是,而是……” “不是就好,至于你说的那件事情……”楚王看了她一眼,“无妨。” 无妨,又是无妨!这种事怎么无妨啊! 子嗣对皇家这种地方来说,有多么重要,九娘不是不懂。上辈子不过是在王家,就因为她不能生,便各种纷扰频繁而至。如今若是嫁给楚王,她一年两年生不出来还好,若是一直不能生,她又该如何自处? “你不信本王说的话?” “没有。” “那你嫌弃本王是个残废?” 九娘苦笑,这怎么可能嘛,她知道楚王日后一定能站起来。 楚王将她拉了过来,抱在怀中,“既然如此,本王不嫌弃你子嗣有碍,你不嫌弃本王不良于行,刚好了。而且刘太医不是说了吗,你身子只需小心调养便能好,又不是不能好。” “真的吗?” 九娘内心十分忐忑。 可能是源于上辈子的阴影,听了刘太医的话后,她一直不做任何希望,她总是觉得别人只是在安慰她。因为她上辈子各种求医问药时,那些大夫总是会安慰的对她说,按时服药,小心调养,说不定好消息便能不期而至。可最后给她的,全部都是失望,久了,她便不再信这种话了。 “真的。” 楚王郑重的点点头,看来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在意这件事,究竟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楚王再度蹙起眉头,目露深思。 *** 九娘抽了一个空,去探望了一下养伤中的大奎和小翠。 大奎和小翠的伤势很重,说是险死还生也不为过,若不是刘太医医术精良,且楚王府财力雄厚,一些珍稀药材俱都不吝啬的往两人身上砸,恐怕这次两人都会没了性命。 即便是如此,两人也在榻上躺了近半月才苏醒过来,一身伤势想痊愈恐怕得养上大半年之久。尤其是大奎,脸上挨了一刀,一道偌长的疤从左脸划过右脸,却是毁容无疑了。 九娘心下黯淡,到底还是有几分欣喜的,那时她还以为两人会丧了命,如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安慰的话,九娘说不出口,只是找楚王要了个承诺,承诺待两人伤愈,若是想离开,楚王便放两人离开,若是不想离开,可以依旧回她身边侍候。 这个承诺对本身身为死士的大奎和小翠来说,无疑是邀天之幸,要知道既然是死士,那就是直到死,才方能离开主子。 按下这些不提,随着时间的过去,九娘的伤势也渐渐好了,唯独就是右肩胛处的刀伤还未痊愈,但并不影响行动。 九娘也该是要回安国公府的时候了,毕竟她也不能一直住在楚王府上不归。 与楚王辞别,楚王当时的脸色并不怎么好,不过次日便准了九娘所求。 回到安国公府,九娘先去了安荣院向安国公夫人以及崔氏郑氏几位长辈请安,几人待九娘十分热情,也并未不识趣的对九娘受伤一事追根究底。萧三娘等人也在,俱都对九娘关心备至,只是朝霞郡主并未出现,同样没有出现的还有萧六娘。 之后九娘回了翠云阁,翠云阁依旧如昔,一切都仿若九娘未曾离开过。 莲枝几名婢女见九娘回来,十分开心,莲枝留下来陪服侍九娘换了家中穿的衣裳,其他人则去归置九娘带回来的箱笼。 这次九娘带回来了许多东西,一半是从翠云阁带过去的,还有一半则是在楚王府里用过的,九娘离开时,这些东西俱都带了回来。 莲枝一面服侍九娘更衣,一面给她讲这段时间府里发生的事情。九娘虽是离开了,但莲枝这边该办的事一件也没拉下。 “……崇月阁那边最近十分安静,六娘子起初闹了几日,之后便消停了,只是一直不出门……月尘居那边最近在府里风头正盛,不过如娘子倒是极为低调……大夫人私下里安排有人盯着崇月阁那边,不过那人同时也是咱们的人……” 九娘静静的听着莲枝的诉说,从中汲取一些有用的东西,对于其他处,她并不是太关注,唯独崇月阁和琳琅居她是绝不会放松的,她还没忘记这次自己差点死了,还有大奎和小翠两人的仇还没报。 “找人盯紧崇月阁和琳琅居那边,一丝一毫的消息都不要漏过。” 昌平公主母女对她下那样的狠手,九娘可没准备放过她们。 “是。” * 在安国公府呆了两日,九娘便提出继续回学中上学,安国公夫人关心了她一下伤势,知道不会有所影响,便答允了下来。 再度回到国子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九娘也再度见到程雯婧和阮灵儿。 原来九娘受伤没多久,程雯婧便回学中来了,可能是想开了吧,反正九娘见她似乎又回到了往常的模样,只是比起以前要沉稳许多,似乎一夕之间便长大了。 见到许久未来学中的九娘,不光阮灵儿十分开心,程雯婧更是兴奋不已,拉着她问了许久,九娘被她叽叽喳喳吵得脑袋都是疼的,却是面带笑容。 真好,又回来了。 之前九娘在王家所发生的那件事是瞒不过的,关于自己受伤一事,九娘却是并未告诉两人。她在楚王府养伤的这段日子,安国公府那里也派人到国子监中帮她请了假,借口是回祖籍兰陵。 九娘似是而非的讲了些兰陵的事,也算是圆了回兰陵之说,一番交谈之后,九娘也对学中最近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 九娘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国子监中并未发生什么大事,除了她在王家的遭遇在学中沸沸扬扬的传了一阵,其他便再无什么新鲜事。 萧六娘是销声匿迹了,萧七娘萧十娘以及萧如俱都还在。萧七娘不知怎么似乎和孟嫦曦搭上了线,两人来往很频繁。至于萧如,如今在国子监中可是风头正盛,无他,皆因她与王四郎来往丛密的原因。 这些俱都是阮灵儿和程雯婧告诉九娘的。 提起萧如,程雯婧脸色有些晦暗,又隐带着一丝不屑:“萧如倒是本事大得很,如今都能在王家登堂入室了。” 112|42.0 ==第110章== 原来王四郎和萧如的事发之后,程雯婧很是伤心了许久,这件事程家上下也是知晓的。 程夫人是王老夫人的亲女儿,也是王家嫁出去的姑奶奶,便上门一问究竟,颇有想为女儿讨个公道的架势。毕竟王程两家对于两个小辈的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哪知临时插了个拦路虎进来,尤其王四郎,如此无妄,未免也太不将她这个姑母以及程雯婧这个表妹放在眼里了。 彼时王大夫人正处于焦头烂额之中,昌平公主和朝霞郡主那里一点都没有想配合她的意思,王家四房闹腾不休,其他几房也是暗中动作不断,外面无数人正等着看王家的笑话。这程夫人又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可不是火上浇油。 她听说儿子和萧家的一个庶女之间不清不楚,着实震惊不已,当场便叫来王四郎询问。当着王大夫人和程夫人的面,王四郎只是一个劲儿不承认和萧如有什么龃龉,说道两人只是朋友。程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可想着家中伤心欲绝的女儿,只得忍耐下来,索性当场提了两个小辈的婚事,哪知却被王四郎拒了,说只待程雯婧宛如妹妹一般。 这下娄子捅大了,王大夫人伤心斥责且不提,程夫人本就是厚着脸皮为了女儿来的,此番面上下不来,当场拂袖而去。 回到程家后,程雯婧听闻这事,又伤心不已,到底也是死心了,毕竟她也没有颜厚到被人拒绝还死缠烂打。在家中沉寂了一阵,程雯婧也觉得在家中甚是沉闷,想着九娘和阮灵儿这两个好朋友,便打起精神回到国子监上学了。 程雯婧回到国子监后,因着有之前两件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再加上萧如与王四郎两人之间的事,也让大家都看在眼里,倒也没有人再对她指指点点,反而甚是同情。当然程雯婧少不了偶尔会在学中碰见王四郎以及萧如两人,不过她俱都是无视了。有着阮灵儿的陪伴,她也渐渐一改苦闷之色。 同时,王家那边似乎并没有放弃想和程家做亲家的打算,且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不懂事的小辈,便和自家姑奶奶闹翻。王大夫人被王老夫人逼着亲自到程府上门赔罪,两家虽恢复不到以往的亲密,到底也没成仇人。 也因此王家的一些内里消息,才会络绎不绝的传入程雯婧的耳里。 据说王大夫人三申五令命王四郎不得和萧如来往,可惜王四郎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据说萧如不知怎么就和王家二房的王十三娘认识了,且两人秉性相投,萧如经常在王十三娘的邀请下去王府。王大夫人自然被气得不轻,可人家登得是二房的门,又不是来大房,她虽隐晦的提过几次,可俱都被二房不软不硬的给拒了。 听闻这些程雯婧心中苦涩,同时也有一丝嘲讽。她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不如萧如的地方,此番看来,她真是差对方太多太多,至少她不如对方那么有心机。 王大夫人那边依旧想稳着程家这边,一再保证绝不会让萧如进自家大门,她的儿媳妇只能是程雯婧,但程雯婧的心却是淡了…… “那你是如何想的,若王家那边一意坚持,你真打算嫁过去?”九娘问道。 程雯婧面露恍惚之色,良久,苦笑了一下:“我现在还不知道……” 九娘叹了一口气,也明白程雯婧的心思,不管怎么说,持续了那么久的感情,又岂能是说放下便放下的,就算是死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程雯婧能如此已经很出乎九娘的所料了。 “我觉得你还是想想清楚吧,王四郎算不得你的良配。萧如那人我是了解的,她想要什么东西,便一定会抓进手中。你,你不是她的对手,再说了,何必呢,这世间也不止只有王四郎一个男子。” 见气氛凝滞,阮灵儿赶忙从中插话,说起自己的事情来。 原来自打回了阮府以后,阮灵儿虽还是如以往那般待人接物,但到底还是有所改变。旁的做不了,收买一两个下人盯着家中的动静,还是能够做的。 最近她嫡母似乎有想给她说亲的打算,日里也一直忙着这事,似乎非常上心的模样。她爹那边见徐氏‘懂事了’,也是深感欣慰,唯独阮灵儿心中感觉到一丝不安,她总觉得她嫡母这番举动没那么简单。 只是男女婚配,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氏是她的母亲,确实有资格做主她的婚事。她一时之间也抓不住什么纰漏,此时见两个好朋友都在,才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这种事你即便是知晓了,也只能当做不知,反正她那边还没出来个什么结果,且就算定亲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定下的。若是她有了人选,你便来告诉我们,到时候我和雯婧帮你查查。”九娘道。 阮灵儿也知道此事是不能急的,点了点头。 * 徐氏连着出外奔走许多日,终于定下了一个人选。 是刘家大房的嫡幼子刘彦。 这刘家也算是簪缨世家,世代都有子弟出仕为官,虽不若崔王郑萧几家名声大,但也不可小觑。现刘贵妃便是刘家的女儿,刘家也是赵王的外家。 刘彦现年十八,长相俊秀,人才风流,家世出众,且平日里为人处事几乎没有什么让人可挑剔的,只是刘家那边一直也没有什么动静。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私底下这刘彦酷爱男风,最厌女子。时下大齐虽是民风开放,但男风却并不盛行,若是哪家出个龙阳君,那简直便是奇耻大事。刘家上下一直将此事瞒得十分紧,徐氏之所以会知道也是因为她有一位闺中密友嫁入了刘家,才知道些许端倪。 徐氏本就没有打算放过阮灵儿,只是碍于表面上不能动手,这么好的机会送到手中,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知晓这一消息后,她便和刘家那边联系上了,你来我往一番,虽明面上还没有定下此事,但双方已是有了默契。徐氏打算将此事和夫君阮成茂说了,只待他一同意,便将那阮灵儿的婚事定下。 其实最难过的一关便是阮成茂那边,若不然徐氏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了。 这一日,用完晚饭后,徐氏便向阮成茂提起此事来。 阮成茂也知晓妻子最近忙着给大女儿说亲,他也隐晦敲打过徐氏了,哪怕是为了阮家的面子,为了小女儿,也不能随意将阮灵儿给嫁了。 “刘家大房的嫡幼子刘彦?” 听完徐氏的诉说,阮成茂陷入沉吟。 “是啊,这刘彦可是长安城内众多贵妇们心中的良婿人选,大郎你总是埋怨我不容人,我也想过了,即使我再看不惯她,左不过没两年她便要嫁了。哪怕是为了家中,为了玲儿,我也会好好选个人家将她嫁出去,免得外面人说我刻薄前头留下的女儿,也免得你对我心生埋怨。” 徐氏一面说着,一面拿着帕子拭泪,装得一副满怀委屈的模样。 阮成茂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我又怎会埋怨你,只是为官者路途艰险,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最怕的就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御史,无事还要起三尺浪,更何况本就有事呢。你能这么想,说明你也懂事了,为夫心中甚慰,只是——” “只是什么?”徐氏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赶忙急切问道。 话一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么表现有些太明显,赶忙偷偷的瞅了阮成茂一眼,幸亏阮成茂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并未注意到这一切。 阮成茂其实心中颇为赞同将女儿嫁入刘家的,于表面上,他一直是保持着中立的状态,实则到底是不是中立,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尤其随着太子身体日渐羸弱,大婚之后这么久都没好消息传出,阮成茂心中最后对太子留的那分寄望也打消了。 如今成年皇子共有四人,赵王成王齐王楚王,齐王母妃身份低下,没有母族作为后盾,楚王是个残废,那么就只剩下赵王和成王两人。从表面上来看,赵王为长,但从身份上来看,成王是嫡,双方半斤对八两,一时之间还真看不出个胜负来。 当然阮成茂心中也不是没酌量的,他私底下偏向成王,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和赵王那边搭上点关系。左右逢源,一个中立者若是做不好这些,早就该被人生吞活剥了。 不过,让阮成茂犹豫的并不光是这件事,还有其他—— “这事先放放,陛下那边马上要为几位皇子选妃了,以咱们家的地位,两个女儿都有机会,还是待此事毕了,再来考虑为大娘定亲吧。” 阮成茂作为尚书省右仆射,自然对承元帝最近的动静心知肚明,他这是想做两手准备。既然想博,就博把大的,若是女儿能成为皇子正妃,以后谁敢说他不能成为天子岳父。阮成茂早就有次打算,之所以会一直保持中立,不过是蓄势待发罢了。这会儿两个女儿俱已长成,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陛下要给皇子选妃?” 徐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难道夫君竟是打算想将阮灵儿嫁给皇子做正妃? “可刘家那边该怎么办,我已经和刘大夫人透了口风,只待夫君你同意,对方便会上门提亲。” 阮成茂皱起眉头,看了徐氏一眼,“慌个什么慌,这事是能急的?为夫这么做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若论机会,肯定是二娘那孩子机会大些,只是大娘也不差,若是选妃不成,你再通知刘家人上门提亲吧。” 徐氏心中即是恼恨又是不愿,可在阮成茂面前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心中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是答允下来。 一夜无话。 * 阮灵儿面带忧色。 “九娘,我打听出来了,那徐氏好像想将我嫁给刘家大房的嫡幼子刘彦。” 之前便说了,阮灵儿在阮家虽做不了其他,但收买几个下人盯着府中的动静,还是能做到的。其中收买的一人,便是徐氏身边侍候的一个婢女。这婢女地位并不高,但也能出入徐氏的屋子,那日徐氏和阮成茂说起此事,可能是觉得世事尽在自己掌握中,便没有避人,也因此消息立即传到了阮灵儿的耳朵里。 “刘家大房的嫡幼子刘彦?” 阮灵儿点了点头:“阿爹似乎同意了,只是因为马上陛下要为几位皇子选妃,才暂且按下不提,说待那事毕了,再让刘家上门提亲。” “雯婧,你对刘彦此人熟悉吗?”九娘问一旁的程雯婧。 她因不常出入各家府邸,所以对长安城一些世家子弟并不是十分了解。 刘彦……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为何会耳熟。 程雯婧摇了摇头,犹豫道:“倒并不熟悉,只是听人说过两耳朵,刘彦此人好像还不错,我听人说他长相俊逸,待人温和有礼,记得我娘有个密友似乎便有选其为婿的打算。” 阮灵儿听到此言有些愣愣的,难道后母真没有想害她的意思,确实给她选了一门好亲事? “好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回去后我和雯婧都帮你打听打听。” 一直到下学回了安国公府,晚上用罢晚饭,九娘才突然想起刘彦此人是谁。 这只是发生在她上辈子的一件小事,彼时九娘已经嫁入王家,平日里操心自己的事都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有空去关心别人,也是听别人谈论起,才会听了那么一耳朵。 当时此事在长安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起因是刘家丧了一个儿媳。 按理说,这件事顶多只能算是悲事,让人感叹那女子的薄命。可是在其丧礼上,其娘家的人闹上了刘家大门,才将此事暗藏的龃龉爆了出来。 原来那女子的夫君竟是个喜好男风的,明明刘家人俱都知晓,还是隐瞒着为其娶了妻。那女子嫁入刘家门,一直独守空闺,久而久之酿成了心病,再加上之后知晓了丈夫的阴私,更是让其深受打击,也因此嫁过去没几年,人便没了。 那女子家世要低于刘家许多,平日里藏着秘密一直不敢说,也不敢和离,深怕给娘家惹了事。还是她逝世以后,其陪嫁过去的婢女实在悲痛难忍,当着女子娘家人说出了这一隐秘来。女子娘家的兄长自是不依,愤怒刘家欺瞒自家骗婚,于是便去刘家大闹,让刘家可是丢了一个大脸。 此事下文如何,九娘并没有关注,但那好男风的刘家子弟的名字却是让她记住了,正是叫刘彦。 九娘顿时感觉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当即就去找阮灵儿说出此事。可她又有些犹豫,深怕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名字,闹出纰漏。 左思右想,她叫来小灿,让她找人去查查刘彦此人。 她离开楚王府之前,楚王便说了,有什么事告知小灿,自会有人帮她办事。 小灿接到命令后,便离去了,至于去了哪儿,九娘也没关注,想必此事要不了几日便能见分晓。对于楚王手下的探子,她还是挺有信心的 消息来得比九娘想象中更快,只不过隔了一日,关于刘彦的消息便传了来。 楚王那边的人办事效果确实骇人,只差将刘彦此人查了个底儿朝天,连几岁还在尿裤子,上面都有标明,至于其好男风的事,自然也有。 刘家将此事瞒得十分严密,且刘彦此人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平日里在外面从不会显露出来。为了安抚儿子,让他不要在外面闹出丑事,所以刘彦身边贴身侍候的人,一水的都是仆从小厮。 于外,这是洁身自好,实则私底下到底有多么肮脏,只有刘家人自己心里有数。 拿到这份查来的资料,九娘的心沉了下来,次日便找了阮灵儿说此事。 听闻此事,阮灵儿当即便急哭了,她就知晓后母没那么好的心,却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恶毒。至于程雯婧,也是一脸愤愤,大骂不已。 哭完骂完,事情终究还是要解决。 程雯婧的意见是让阮灵儿去找她爹说出这件丑事,让徐氏的盘算落空,可却被九娘阻止了。 九娘想得比程雯婧两人更多,赵王是刘家的人,若不然那阮成茂也不会一听徐氏提及,便答允下来。只是还想着给几位皇子选妃那事,才按下不提。 九娘对阮成茂此人观感并不好,也许她从没有见过此人,但光凭他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原配妻子,无视原配所出的女儿这么多年,任她被后母苛责,还是碍于舆论的压力,才有所改变,她便知晓这并不是一个好人。 认真来说应该是个伪君子,有时候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怕,至少真小人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坑死人不带偿命的。 她将此间的端倪一一分析给阮灵儿听。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徐氏既然敢将此事拿去和你爹商议,定然是有备而来。像咱们这样的身份,婚嫁从来是听从家里的安排。咱们自是知晓这是内里糟粕,可也说是内里了,外人并不知晓。若是你爹听了那徐氏的挑唆,只看重刘家的家世想与对方联姻,让你打落牙齿和血吞,你又该如何是好?还有,就算这一次解决了,她掌着你的婚事,多得是钳制你的手段。下次或是下下次还是如此,又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九娘叹了一口气,此事还真是不好解决。 程雯婧也是一脸愁容。 阮灵儿抹了一把眼泪,咬了咬下唇,面露坚毅之色,“罢了,我本就犹豫是否去甑选女官,既然如此,我索性便入宫吧,再也不让她摆布与我。” 九娘知晓阮灵儿一直有这么个打算,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所以阮灵儿才会一直犹豫不决,但她私底下一直是在积极准备的,从她日里学业就能看出了。如今阮灵儿学业成绩很好,次次考试都能拿甲等,若是她真有意入宫为女官,并不是件难事。 程雯婧也是头疼得可以,她再没见过这样的爹娘,可她也不忍看到阮灵儿哭得如此伤心欲绝,遂劝道:“灵儿,你别哭,此事也不急这么一会儿,不是还要参加选妃宴吗,说不定你能入选混个亲王妃当当,到时候就该是你那恶毒后母过来捧着你了。到时候你想怎么给她脸色,就怎么给她脸色。” 阮灵儿被逗得噗呲一笑,九娘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倒也没觉得程雯婧此言说得有什么不对,顶多就是那个给后母脸色有些太过夸张了。 历来所谓的选妃宴就没有如表面所表现的那么简单过,容貌德行是其一,家世也极为重要,甚至与当朝局势也有莫大的关联。阮灵儿从容貌上来看,并不是多么的出众,但仅凭她是阮仆射的嫡长女,便有自己的优势。 但九娘对她并不看好,别忘了阮成茂还有个嫡女阮孟玲,从身份上来看,阮孟玲更甚阮灵儿一筹,因为她不光有个现任仆射的爹,还有个作为前仆射的外公。 “雯婧,到时候宫中的花宴你也去吗?”阮灵儿问道。 程雯婧蔫蔫的,“肯定啊,不过我去也是凑数的,我这种性格谁敢选我当王妃啊。”且她家世算不得多么出众,之前她娘便与她说过这事,所以她真就如同她所讲的那样,就是个凑数的。 “九娘呢?” 九娘递给她一个‘你猜’的眼神。 毋庸置疑,安国公府那边也收到了宫中的花贴,这一趟她必须去走的。不过在九娘心中,她此次前去也是个凑数的,仅凭一个子嗣不顺,便足够她无事一身轻了。只是之前楚王说会借此机会将他俩的事也办了,九娘并不知晓他会如何办。提起这选妃宴,她的心情即是有些复杂,又是有些期待…… “那真是太好了,到时候咱们三人一起做个伴儿,我一个人去还真有些怕怕的呢。不过我长得不好,选上的机会不大,且我也不想做那什么亲王妃。这次事罢,我便着手准备甑选女官一事,到时候咱们相见的机会就少了。” 听闻阮灵儿如此说,几人心情都有些黯淡,但也知晓,这条路对于目前的阮灵儿来说,是最一劳永逸的。 * 转眼间,就到了宫中举办选妃宴的时日。 这一日,整个长安城的气氛都格外显得不一样,隐隐带着一种躁动。 临近傍晚的时候,各府各家的马车开始络绎不绝往皇宫那处驶去。 与上次给太子选妃的赏月宴不同,这次人数更为众多,且并不是给某一人发帖,而是以家为计算,至于人选则由各家自己决定。所以各家各户的只要符合年纪的女儿尽皆出动,车队也拉得特别长,哪一家要是没有个五六辆车出行简直就是低人一等,因为家中女儿少了,就代表着机会比他人少了一分。 阮府 徐氏早就在着手给阮孟玲打扮了,折腾了一个下午,还是觉得不满意。阮灵儿早就收拾好,来到阮孟玲的院中等着,等了许久还不见人出来。 “玲儿,这次你可一定要给娘争气,娘已经给那个小贱人定好婚事了,可你爹说要等这次选妃宴完,才做决定。所以这次你一定要比她出众,即使你选不上,也不能让那小贱人选上。” 阮孟玲点点头,对于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自是和亲娘站在一个阵线。 徐氏从一旁婢女所持的托盘上,拿起一朵极为娇艳的芙蓉花给阮孟玲簪上,鹅黄色的芙蓉花簪在发髻中心,衬得阮孟玲的小脸分外娇艳。再看她身上所穿,一袭大朵芙蓉花翠绿烟霞短襦,粉色水仙撒花绿叶群,肩披金丝薄烟披帛,端得是婀娜多姿。 徐氏拉起女儿环视着,满意的道:“娘的玲儿长大了,这么漂亮,一定比那个贱丫头出色。” 出去后,果不其然,虽徐氏也有给阮灵儿准备今日要穿的衣裳,但比起阮孟玲来说却是黯淡了不少。 阮孟玲不禁得意一笑,挑衅的对阮灵儿扶了扶头上的芙蓉花。 阮灵儿也看出了端倪来,只是她心中早已衡量,自是浑不在意。 徐氏将两人送上了马车,拉着阮孟玲的手,叮嘱了又叮嘱,才放两人离去。 113|42.0 ==第110章== 长安大街上到处都行驶着翠盖珠缨的华车,一看就是各家贵女们的车架,让路上行人俱是目不暇接,纷纷想着今日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此时,九娘也一身华服坐在马车中,身边还坐着萧十娘。 这一次,萧家参加选妃宴的女儿一共有八人,除了萧十一娘因为年岁不够,以及萧六娘没有资格以外,从萧三娘往下数排行,一直到萧十娘截止。 萧如今日也来了。 这八人一共分坐了四辆马车,两人一辆,九娘和萧十娘被安排坐了同一辆马车。上车后,两人除了打了一声招呼外,便再无话可说。萧十娘一直低垂着头,偶尔欲言又止,九娘则是一直看着窗外。 马车一路行到皇宫永安门的门楼前停下,此时门楼前的青石广场上停满了各家来的车架,已经有不少贵女被自家婢女搀扶着下了马车,正等着前来接引的内侍安排众人入宫。 但凡官家女子入宫,历来都是从这永安门出入的,只是这永安门正门只有历代皇后走得,像九娘这些个贵女们只能走偏门。 九娘方一下车,就听见有人叫她。 “九娘——” 却是程雯婧在距离她不远处一辆马车前,冲她激动的挥着手。 一时间,众多贵女们俱是往此处望来,九娘心中暗叹程雯婧如此粗放,但也应了她一声,冲她招了招手。 只是须臾,程雯婧便走了过来,一面走还一面招呼她刚看到的阮灵儿过来。 这永安门的门前本是安静至极,突然出了这么几个异类,格外惹人眼。 侧门处,一名中年内侍正在清点记名安排众贵女入宫,听到这几声喧哗,本是眉头一皱,可抬起头来往那处看去,正巧撞见程雯婧乐呵呵的拉着九娘的手,面容一怔,垂下头来,仿若未闻。 阮灵儿身后还跟着一身盛装打扮阮孟玲,阮孟玲一面追在阮灵儿的身后,一面还要保持所谓的贵女仪范,十分狼狈。她停住脚,气急败坏道:“阿娘让咱俩一处,你乱跑个什么?没看见大家都在看我们,你丢不丢人!” 程雯婧挑眉望她,“又没人拉你来,你赶紧离我们远一些,免得丢了你阮二娘的颜面。” 九娘抿嘴笑着,阮灵儿同样如此,阮孟玲瞪着程雯婧,本准备回头离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臭臭的也跟了过来。 “九妹妹,这是你的朋友吗?那等下跟咱们一起吧。”萧三娘笑着招呼。 九娘点点头,将程雯婧和阮灵儿向萧三娘等人介绍了一下,便和两人站在萧家众女的身后等待排队入宫。 排到九娘这里了,前面萧三娘等人俱都已经记名,正站在一旁等待九娘及程雯婧阮灵儿三人。 那面容冷峻的内侍堆着一脸笑,对九娘说道:“九娘子大安,楚王殿下吩咐过了,说娘子大病初愈,身子骨还没好全,这从永安门进去还要走不少路。殿下已经吩咐给您安排车架了,入了这门里便是,奴婢命人领您过去可好?” 突来的这一出,让九娘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这大庭广众之下,楚王给自己搞特别待遇,尤其一旁射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眼神,让她觉得格外窘迫,可同时心中又有一丝喜悦,心情非常复杂。 见九娘面露犹豫之色,那内侍体贴又道:“车架虽不宽敞,但三人也是可坐的。” 他是想九娘身边跟着的程雯婧和阮灵儿两人,抛下两人可能让九娘觉得为难,至于身后门洞内站着的萧三娘等人,并没有让他计算在内。 “有车可以坐啊,那可真好,九娘托了你的鸿福,今儿咱们也在这宫里坐一坐马车。” 一般贵女入宫,是需在宫门前下车步行入内的,可这皇宫占地颇大,用脚走可是要走不少时间,也极为累人。上一次九娘入宫,便是搭了楚王的空档坐了马车,一直到内廷方才下来,没想到这次也有这么好的待遇。 九娘本想拒绝,可见程雯婧如此说,再加上一旁听到此言的人并不少,索性风头已经出了,那就让它出个彻底吧。 “那就麻烦您了。” 九娘对那内侍施礼道,借着袖子的遮掩,塞了一样东西过去。 “不麻烦,不麻烦。” 这内侍信手一捏,捏到一团硬硬的物事,便知道非金即银,对九娘的笑容更是热情。他回身一招手,便有一名小内侍匆匆跑了过去,九娘对他又点了下头,方才与那小内侍往里头走去。 走到萧三娘等人的面前,九娘正斟酌想说点什么,萧三娘已经笑着开口道:“九妹妹快去吧,咱们人这么多,你又大病初愈,就不用管咱们了。” 见此,九娘只得歉然一笑,对萧三娘点了点头,便随着那内侍往里去了。 望着往里而去的三道背影,萧四娘和萧七娘的脸色极为难看,萧如也是一脸怔忪之色,到底表现得不像萧四萧七那么失仪。 “就这还是姐妹,瞧瞧人家宁愿带着别人,也不带我们!”萧四娘攥着手里的帕子,咬牙道。 “四妹妹慎言!”萧三娘赶忙斥道。 萧七娘咕哝了一句,“四姐姐说得也没错。” “好了好了,咱们赶紧走吧,别耽误时间。”萧五娘赶忙打圆场说道,招呼另外几人也往里走去。 …… 这永安门的门洞颇深,大约有十几米长的模样,此时门洞中早已点燃宫灯,倒是将四周照得并不黑暗。 程雯婧扯了扯九娘,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看那边是不是孟嫦曦?我见她瞧你的眼神怪怪的。” 九娘抬眼望去,才发现不远处孟嫦曦立在那处,眼神朝此处看来。她是孤身一人,身边就跟了一个引路的小内侍。 见九娘望了过来,孟嫦曦眼神晦暗的瞅了她一眼,便扭头跟着那内侍走了。 “我跟她不熟,咱们走咱们的。” 出了门洞,眼前豁然一亮,此时临近傍晚,远远就看见西方的天际染满了一片落日的余晖,衬着远处一片片雄伟的宫殿与楼阁,显得格外大气磅礴,气势不凡。 不愧是皇宫! 一旁停着两辆马车,马车上挂着青帏,套着矮马,车厢从外面看去极为小巧轻便。那内侍撩起车帘,九娘抬眼望去,马车内部十分简洁,只设了一张牙席,铺着暗绿色的锦褥,正好供两人坐下,当然若是坐三人也是可以的,就是稍微挤点儿。 此时,不时有一队队贵女队形整齐的跟着接引的内侍往皇宫内走去,眼神俱都看向停放马车的这处。入了这宫,便要遵守宫里的规矩,别看这些贵女在家个个千娇百宠,到了这禁内,哪怕言行举止有一点差池,就会招来呵斥。且此番为了选妃而来,大家也不会允许自己失仪,所以即使这些人个个眼神闪烁,却是没人敢非议什么的。 “九娘,我这边马车只有我一人,你那边三人却是有些挤了,若不然我帮你带一个。” 另一辆马车前,孟嫦曦站在车凳上,居高临下的瞅了那边排成队伍的贵女们一眼,又望向九娘,笑得格外热情。她日里经常出入这皇宫,承元帝是她姑父,太子是她表哥,待遇也是高人一等的,至少进宫从来都有专车接送,从来不用脚走。 还不待九娘发言,就听得一个女声急匆匆的响起了。 “带我吧,带我吧,我和她们是一起的。” 却是一直跟在九娘三人身后的阮孟玲出声了,她一直跟在九娘三人身后,听闻专门安排的有车架可坐,自是打算分一杯盅。尤其跟随九娘几人进来这一路,被无数钦羡的目光包围,更是让她大出风头,骨头不由便轻了三分。 只是跟了过来,见那马车如此之小,坐三人还可,四人却是万万坐不下的,还在琢磨怎么将阮灵儿挤下来,好让自己坐上去。萧九娘她不敢招惹,毕竟是搭了对方的车,程雯婧她惹不起,唯一能惹起的就是阮灵儿了,只是阮灵儿最近变化挺大的,也不若之前好欺负了。 不过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她也准备不管不顾了,她不信阮灵儿敢丢下她不管。只要她敢露出一分不想管她的模样,她便闹给她看,是时丢得是大家的颜面。 阮孟玲本是计划得好好的,突然听见孟嫦曦此言,自是瞌睡碰到了枕头。能不丢脸她其实也是不想丢脸的,毕竟这里可是皇宫。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阮孟玲竟然如此颜厚,她与孟嫦曦并不熟悉,却接腔接得如此顺溜。孟嫦曦不免呆滞了一下,九娘却是掩唇一笑。 “既然孟家娘子如此大方,那就麻烦你将阮家二娘带上了,我本是还愁着这车不够坐呢。” “没关系,我不介意挤一下的。”阮孟玲道。 话音之间,人已经去了孟嫦曦的车前。 孟嫦曦没想到本是只想在萧九娘面前炫耀一番,竟是揽了个不识趣的人来,脸色不禁难看了几分。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面色僵硬的上了马车,阮孟玲随后跟了上去。 九娘三人也鱼贯上了马车,这马车不大,坐三人有些拥挤,到底三人关系不同一般,也没人在意这件事。 不多时,车轮滚动了起来,不知是因宫中的地面格外平整,还是这马车做得细致,竟浑然感觉不到颠簸感,十分舒适。 程雯婧放下车帘,笑着道:“那孟嫦曦想恶心九娘,没想到反而自己被恶心了。灵儿,你那个妹妹可真厉害,我看方才孟嫦曦的脸都青了。” 阮灵儿掩着唇笑,九娘也是一脸笑意:“还真得谢谢孟娘子如此善解人意了,若不然那阮孟玲可真不好打发。” 这九娘这话明显说得是反义,不过能恶心到孟嫦曦那个惯会装的,九娘也是挺高兴的。几人笑谈了几句,便打住了,毕竟这是在宫里,除了赶车的内侍以外,方才那名引路的小内侍一直跟在车边。 马车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方才停了下来,到了这里便是内廷了,马车不能入内。若是宫里的得脸且有品级的主子,还有肩辇可以坐,其他人却只能步行。 三人跟着引路内侍一路往里行着,只见宽阔的青石道两旁绿荫婆娑、花木葱郁,掩映着几处亭台楼阁宫殿,路上来来往往的也不再是低眉顺眼的宦官内侍,而是穿着对襟半臂与高腰绫裙的宫人。 三人不禁屏息静气起来,俱都肃颜正色,半垂眼脸,保持着应有的仪范缓步前行。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眼前的视线才开阔起来,远远竟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湖光水色。 正是太液池。 这太液池九娘并不是第一次见了,上次去东宫见太子便窥见冰山一角,当时便觉得此处风景优美,疑是天上人间,此番换了一个角度来看,更是美得让人窒息。只见沿着这一片湖光水色边沿,修建了一大片廊庑,远远望去看不着边际,一旁更有无数的亭台楼阁宫殿屋宇点缀其中,错落有致。 三人被内侍引进了一片宫苑,此时夜幕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无数的琉璃宫灯早已燃起,将四周衬得宛若白昼,一片奢华的气息迎面扑来。再去看那片湖,湖面上飘荡着数以千计的莲花灯,将湖面照得一片绚丽。视线的尽头隐隐可见一岛,正是蓬莱山。 太液池,蓬莱山,乃是太子东宫的所在。 “几位娘子在这处宫苑中可四处行走,但是不要出了这处宫苑,要知道这是在内廷,免得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小内侍细着嗓子道。 九娘点点头,塞了一锭银子过去,那内侍谢了赏后,待几人更是热情,又讲解了一番注意事项后,方才离去。 这处宫苑占地十分宽旷,且不提正中的那处宫殿,一旁更有回廊、亭台、水榭环绕四周,紧临着太液池,更显风景如画。九娘三人到时,已经有不少贵女到了,三三两两散在四处说话赏景,又有身着对襟半臂与高腰绫裙的宫人穿梭其中,人虽多,却并不显吵闹。 知晓可以四处走动,九娘和程雯婧阮灵儿便闲适的在这处宫苑中逛着,一路只捡了有人的地处走着,倒也不怕走去了不该去的地处。散步了一会儿,三人有些倦了,便选了一处亭台找了地方坐下。 另一边,孟嫦曦那里。 下了马车后,孟嫦曦便老马识途的往里走着,阮孟玲不认识路,只得跟在其身后。 孟嫦曦早就对这个阮孟玲厌恶在心,一路上不停的拉着她没话找话说,若不是碍着脸面,孟嫦曦早就将其撵了下去,这会儿见她依旧跟着自己,顿时一团怒火上了心头。 “你总是跟着我做什么,你应该去的地处是那边。”孟嫦曦指着不远处的宫苑说道。 阮孟玲眼珠子转了一转,笑着道:“孟姐姐不去吗?” “我有事。” “有什么事?”阮孟玲眼睛一亮,噼里啪啦的话便出口了,“孟姐姐你也知道,我第一次入宫,也不认识路,若不然我陪你一同去吧,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去找萧九娘和我阿姐她们。” 孟嫦曦被堵得一哽,她见过不识趣的人,但还没见过如此不识趣还兼厚脸皮之人。 其实她又哪里知道阮孟玲的心思,孟嫦曦与几位皇子相处甚洽,众人皆知,又有个太子表妹的身份在那儿,出入宫禁宛若自家后院。明知晓今日是来参加选妃宴的,阮孟玲不可能没有其他心思,如今攀上了孟嫦曦,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甚至将徐氏所交代让她一直跟着阮灵儿的事都给忘了,比起其他,自然是选皇子妃一事更为重要。 “我不需要你陪,你还是赶紧去找你阿姐吧。” 孟嫦曦眉宇间的厌恶很是明显,阮孟玲却仿若是看不见也似,嘟着小嘴满脸委屈,“萧九娘和我阿姐把我交给孟姐姐,孟姐姐你怎能把我丢下不管。”那副样子像是要哭出来也似,甚至已经开始呜咽起来。 不时有来往行走的宫人用诧异的眼神瞄了过来,估计在想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在内廷当众哭泣,不过碍于孟嫦曦,也没人敢上前说什么。 孟嫦曦脑袋都是炸的,气得嘴唇哆嗦了起来:“我去东宫找太子哥哥,难道你也要跟着?” 她本是气得口不择言,也有想吓退阮孟玲的意思,哪知听到这话阮孟玲的眼睛反而更加亮了。 “没关系,我可以陪孟姐姐一同去的。孟姐姐这里我谁也不认识,又是我阿姐将我交给你的,你可千万别丢下我不管啊。” 孟嫦曦直接被气了个仰倒跌,拂袖而去,“你愿意跟就跟吧。” 阮孟玲忙不迭的跟了过去。 其实孟嫦曦又哪里会不明白阮孟玲的心思,多少都能猜到些,只是之前她想讥讽萧九娘没成功,反而吃了个闷亏,再加上从没见过如此不识趣且厚颜之人,才会被气得没了章法。 这会儿一路往东宫走去,她倒也慢慢冷静下来,想借她攀龙附凤的多了,她多的是法子治这个阮孟玲,且她与萧九娘熟悉,其姐又是萧九娘的好友,待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利用一番。 这么想着,孟嫦曦面色渐渐和颜悦色起来,甚至偶尔还和阮孟玲闲聊几句。阮孟玲见孟嫦曦变了态度,不禁对自己的机智赞了一声,又想这孟嫦曦人虽是高傲了一点,但为人还算不错。 东宫啊,她可从没见过太子殿下,见了太子殿下,离其他几位皇子还会远吗? * 阮孟玲终究还是没有见着太子。 孟嫦曦本就没有带她去见的意思,有内侍拦下阮孟玲,她便顺水推舟的装得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说这里是东宫,她也违逆不了规矩。之后自己入内了,将阮孟玲丢在外面,说等会儿就来找她。 孟嫦曦到的时候,太子正在用膳。 “嫦曦妹妹,用过膳了吗,若是没有,便陪孤坐下用些吧。” 孟嫦曦堆着一脸笑,去了太子对面的位置坐下,“太子哥哥,曦儿用过了。” 这说的是实话,明知道今日要来参加选妃宴,宴上虽有吃食,但谁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人面大快朵颐,所以众贵女们俱是提前在家里用过了。带汤水的饭食不敢用,大多都是吃了几块糕点垫腹,也免得如厕不方便。 当然这事肯定是不可能和太子细说的,孟嫦曦坐下后,只是帮太子侍膳,顺道说着话。 其实太子说起来是在用膳,但因着身体问题,也只是一碗血燕粥加几样小面点以及两样清淡的小菜罢了。 “今日筵宴是在办在含冰殿,怎么嫦曦妹妹来了东宫?” 孟嫦曦做出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宫里的筵宴大多无趣,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呢,曦儿便想来看看太子哥哥,说起来曦儿已经多日未来东宫了。” 太子含笑点点头,“嫦曦妹妹大了,自然不若小时候时间多。” 孟嫦曦撒娇不依道:“太子哥哥的意思是曦儿日里冷落了您,真是冤枉死曦儿了,曦儿不过见太子哥哥大婚了,有了太子嫂嫂,怕总来打搅惹来不睦,所以才少来罢了。” 太子无奈笑着:“你这坏丫头,倒是编排孤的不是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孟嫦曦问道:“太子哥哥待会儿去含冰殿那边吗?” 太子顿了下手里夹食的动作,“那种场合太多喧嚷,孤并没有打算过去。” “今日是给几位皇子殿下选妃啊,难道太子哥哥不好奇吗?太子哥哥你总是闷在东宫是不行的,应该多出去走走才是。” 太子的眼光闪了一下,“嫦曦妹妹希望孤去?” “当然,曦儿也是为了太子哥哥身体着想,难得如此盛宴,不见识一番岂不是可惜了。” 孟嫦曦自是巴不得太子会去,太子去了,她接下来一些动作才会方便实施。 “既然如此,孤就陪嫦曦妹妹走一趟了,权当是散心。” * “娘娘,那个孟嫦曦来了。” 红儿放下手里的托盘,附在太子妃耳边说了一句。 王嫣儿手中的汤匙顿时落下了,落在面前的玉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们都下去吧。” 王嫣儿端起架子,挥手道斥退一旁服侍的宫人们。 直到人都下去了,王嫣儿才露出一副慌张的模样,“她来做什么?今日不是选妃宴吗?” 对于孟嫦曦,王嫣儿可是久闻大名,在她未出阁之前,她便知晓太子这个表妹,当年据闻说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之一,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倒是便宜了她。 王嫣儿嫁给太子以后,随着自己肚子一直不见动静,便心知肚明太子身边以后肯定会添人。阿娘和祖母也曾提醒过她,要防着孟嫦曦此人,孟家私底下一直不安分,陛下当初是特意将孟嫦曦撇除在外,且孟嫦曦年纪太小,就算嫁给太子,一时半会儿也孕育不了子嗣。但谁知道孟家私底下是不是心思还未打消,就凭着太子和孟嫦曦幼时的情分,此人就是个大敌。 所以王嫣儿和太子大婚之后,孟嫦曦也曾来过几次东宫,王嫣儿待其并不热络,甚至偶尔还借着身份给其下点小绊子,之后孟嫦曦才渐渐来东宫少了。今日她再度前来,又是选妃宴这么敏感的时候,王嫣儿真怕出了什么事。这萧九娘还杵在那儿未解决掉,又多了个孟嫦曦,王嫣儿心生恐慌。 “红儿,你说她今日来干什么,是不是她还对太子殿下抱有什么心思?” 红儿眼光一闪,嘴角隐隐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孟嫦曦若是对太子有什么心思,哪里还轮的上你,若说真有什么心思,恐怕也是对主子来的吧。红儿真庆幸主子的神机妙算,竟然算到还有这一遭,越乱越好,这样才好浑水摸鱼。 “谁知道呢,奴婢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心思,早不来晚不来,竟这会儿来了。奴婢听下面人说,她来东宫的时候,好像还带了一名小娘子,正在外面等着呢。” 王嫣儿更加慌了,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好半响,才咬牙道:“红儿,咱们在宫里不是有人吗?你下去安排一下,让人盯着她,万万不能让她做出什么事来。” 历代以来,勋贵大臣们往宫里安插自己的人,便不是什么隐秘事。皇宫是皇帝所住的地方,这里是权利漩涡处的中心点,早知道一些事便比别人多一分先机,这个道理谁都懂。王家自然在宫里也安插的有人,再加上昌平公主在宫里经营多年,暗中隐藏的势力不可小觑。当初王嫣儿嫁入东宫之时,这些人便交了一部分到王嫣儿手中,大事指挥不了,一些小事却是能做的。 只是这王嫣儿生性懦弱,且没主见,耳根子软不说,捏了大把资源在手,能混到她如此境地,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按下这些且不提,经过红儿的这一番说辞,以及王嫣儿自己的种种联想,此时她已经十分肯定孟嫦曦此番定是冲太子而来了,肯定是想借着选妃宴做些什么,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她达成。 “是。” 红儿半垂下头,隐下脸上满意的神色。 114|42.0 ==第111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含冰殿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景象。 不时有几缕丝竹乐声远远飘出,更显奢靡之气。 偌大的殿中,铺满了正红色的地毯,场中靠西侧的位置设有一乐台,叮咚仙乐宛若泉水般流泻而出,场上设了许多席位,众贵女们三两人一席,其间不时有手捧着各式佳肴的粉妆宫人垂首来回在席间出入。 方才,萧皇后与刘贵妃结伴而至,两人一身华服,均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却是难掩面上的喜色。 众贵女俱都躬身行礼,之后便开宴了。 席上设有很多美味佳肴,可真正去食用的贵女却很少,大家欣赏着奏乐歌舞,偶尔同席之间说几句话,实则注意力俱都集中在正北处主位上萧皇后和刘贵妃那处,深怕被人看到自己不端正的一面。 这选妃宴大家俱都没有参加过,上次芙蓉园赏月宴打得是赏月的幌子,实则是给太子选妃,可实际上大家都还是云里雾里,筵宴便结束了。也不知道这期间到底有什么章程,所谓的选妃由何做标准,是看容貌仪礼,还是看家世身份才艺等等。 程雯婧似乎早就心知肚明自己这次不会选上,显得洒脱至极,大家都是一副拘谨状,唯独她十分欢快不时和九娘还有阮灵儿低声讨论这席上什么东西好吃。三人刚好被安排在一席,所处席位并不靠前,又都是自觉自己不会被选上的,所以比起其他人显得要轻松许多。 九娘也夹食了几口席上的吃食,却真正吃进去的极少,她一直暗里观察着周遭的情形,今日这种场合,她总有预感会发生点什么事。 正北方首位上,刘贵妃所坐的鸾座比萧皇后的凤座要靠下面一些。 两人俱是端着笑容,实则眼神俱都不经意的打量着下处的贵女们。 “今儿可真是热闹,看这些贵女们个个如花似玉,臣妾的心情甚是喜悦。皇后娘娘,您呢?” 萧皇后回以刘贵妃含蓄一笑,“本宫也是。” 两人交汇了一个心照不宣却又互别苗头的眼神,今日她们前来目的是一致的,哪怕平日里再多机锋,此时也不宜显露出来。 同时,二人心中也隐隐有着几分焦急。 说起来这次选妃宴是二人主办操持,可承元帝一直不至,两人也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的,要知道说是为几位皇子选妃,到底是为哪位皇子,亦或是众皇子都有份,还有人选如何定,这都是需要承元帝发话才可的。 说起来两人一个贵为皇后,一个身为贵妃,又是两位皇子的亲母,却是连选何人做自己儿媳都没法做主。两人心中都有一份内定的儿媳人选,可此番会不会如愿,还不得而知。 “去看看陛下是否来了。” 萧皇后悄声对身旁一名内侍说道,那名内侍微微一点头,便不动声色的退下了。 * 另一边,待太子协同孟嫦曦来到这处宫苑,天色早已暗了下来。 太子出动,自然不同寻常,即是没有大张旗鼓,该知道的人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一行人方在一处亭阁停下,不多时赵王便到了,赵王还未站定,成王也来了。 两人俱是向太子行礼。 “赵王哥哥和成王哥哥,您两人好灵通的消息,曦儿方和太子哥哥到来,你们便俱都到了。”孟嫦曦笑盈盈的,打趣着赵王和成王两人。 “嫦曦妹妹你真是顽皮,皇兄平日里甚少出门,今日难得有兴致出来逛逛,做皇弟的自然要过来陪伴才是。”赵王笑着道。他一身规制的皇子服,头束金冠,越发显得英气逼人。 成王点头称是。同样一身规制的皇子服,穿在他身上倒又是另一种风格,显得格外的雍容大气,又不失俊逸沉稳。 缩在后面的阮孟玲,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方才之前见到太子,太子虽一脸病色,形容枯瘦,但不掩其俊逸的长相,颇有一种病美男的风姿。而此时见到赵王和成王,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再加上对方那尊贵无比的身份,更是让她晕眩得今夕不知是何夕。 “孟姐姐,你不帮我介绍一下吗?”阮孟玲扯了扯孟嫦曦的袖子,几乎是抖着嗓子将此话说出,不是吓的,而是兴奋的。 赵王几人俱是面色一怔,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还很少有人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插言。不过见此女是随同太子与孟嫦曦而来,赵王和成王也不好出言斥责。 孟嫦曦面色僵硬了一下,恨不得将阮孟玲给扔下水去,可且不提此人待会儿她还有大用,当着太子赵王几人的面,她也做不出这种举动来。只得笑了一笑,眉宇间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淡。 “这是赵王和成王殿下,玲儿妹妹,还不赶快上前见礼。” 阮孟玲赶忙上前两步,扭扭捏捏向赵王成王两人施礼问好。 赵王和成王两人见此女打扮华贵,样貌不俗,只是言行举止未免有些上不得台面,这二人见多了这种想攀龙附凤的贵女,自是不放在眼中,当然面上也是不会给对方难堪的,俱是点了点头。 可惜阮孟玲看不出两人的冷淡,反而笑容更加殷切了。 孟嫦曦又将阮孟玲的身份道出,一听说此女是阮成茂的嫡次女,其外祖是前徐仆射,成王和赵王的面容不禁又和颜悦色几分。 尤其是成王,之前他母后便与他商议过成王妃的人选,对于阮成茂这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成王和萧皇后一直想将其牢牢抓在手中,可惜对方一直不怎么接茬。此番选妃宴,萧皇后和成王几经斟酌也是有考虑借此机会将阮成茂拿下的,如今阮孟玲自动送上门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赵王又哪里会让他如愿,对于彼此所想,大家都心知肚明,赵王即使心中对阮孟玲并无什么想法,也不想便宜对方。 一时之间,两位风度翩翩的皇子一面彼此打着机锋,给对方挖坑,一面和颜悦色的和阮孟玲说着话。这阮孟玲蠢笨至极,哪里看得出这番端倪来,只当两位皇子见自己美貌动人,对她有意,更是激动的浑身抖颤,只道今日硬贴上孟嫦曦实在是睿智之举。 孟嫦曦嘴角含笑,太子则是眼神飘忽的望着泛着波鳞的湖面,似乎注意力根本不在此处。 就在这时,楚王来了。 他同样一身规制的皇子服,紫色暗纹锦缎打底,衣襟和袖边俱都滚着金边,双肩上绣着耀目的四爪金龙,内衬洁白如雪的中衣,显得他洁白如玉的俊脸,更是多了几分惑人之意,就仿若是一尊踏着夜色而来的君王。 阮孟玲眼睛都看直了,眨都舍不得眨动一下,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一处端倪来,此人是坐着轮椅而来的。身份不言而喻,就是那位高权重,颇受圣上宠爱,却不良于行的楚王。 阮孟玲心中一阵叹息,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在叹息什么,只是忍不住拿楚王和赵王成王二人相比,不免觉得还是成王和赵王二人更好,便有些依依不舍的移开了目光。 孟嫦曦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楚王哥哥你终于来了。 “见过太子皇兄,见过两位皇兄。” 楚王拱了拱手,众人皆知他的身体状况,倒也没人对他如此行礼有所质疑。 “方才嫦曦妹妹还打趣本王和二皇兄来得如此之快,此番五皇弟也来了,却不见嫦曦妹妹出声,这待遇着实有些不公平啊。”成王笑着道,言语意有所指,期间望了一眼赵王。 孟嫦曦顿时红了脸,赵王眼中却闪过一抹晦暗。 楚王并没有接腔,而是来到太子身边,“皇兄怎生这会儿想着出来走动了?这天气虽是炎热,但临着水边又是夜晚,还是有几分凉意的,还望皇兄万万注意身子。” 太子对他一笑,温和道:“孤在东宫见对岸如此热闹,刚好曦儿在东宫陪孤说话,便想着过来走动走动,就当是凑凑热闹了。” 比起对赵王和成王两人,显而易见太子待楚王和煦许多,不过这种情形赵王和成王见多了,心中俱是骂楚王一句狗腿子,面上却是端着笑。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了过来,站在台阶下躬身往里禀道:“太子殿下大安,陛下召您前去说话。” 太子点点头,对众人洒然一笑,“父皇的消息未免也太快了,那孤就不陪诸位皇弟了。” 众人俱是躬身行礼,福泰推着太子离开这处亭阁。 直到太子的背影远远消失以后,赵王和成王才直起腰来,眼见一旁楚王安然坐在轮椅中,而自己却是如此卑微的躬身行礼,两人眼中多了一抹不显的嫉恨之色。 这嫉恨不光是对楚王的,也是对太子,承元帝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对太子的厚待,同作为承元帝儿子的两人,即使这种情形从小看到大,真正碰上了也不能等闲视之。怒骂着不公平的咆哮,在二人心中从未停止过叫嚣。 “五皇弟,你不跟上去吗?”赵王斜着眼道。 因着心中的嫉恨,他言语之间不禁带了几分挑衅。 楚王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敲了敲轮椅扶手,常顺便推着他往外行去。 “楚王哥哥,你别急着走啊,等等嫦曦。” 孟嫦曦跟着追了出去。 赵王没料到楚王会如此不给他面子,眼中露出几分狠戾来,成王瞟了他一眼,笑着道:“本王这五弟啊,还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某些人会吃瘪,也是可以想象到的。二皇兄,嫦曦妹妹出去了,你不跟上去吗?” 赵王听了此言,恨恨的瞪了成王一眼,冷哼了一声,拂袖也离开了。至于是去追孟嫦曦,还是去别处,无人知晓。 阮孟玲见赵王离开,心中本是不舍,可看着一旁含笑看着她的成王,不禁害羞的低垂下脸来,至于赵王是谁,早就被她抛去九霄云外了。 * 含冰殿中,筵宴依旧继续着。 只是首位上的萧皇后和刘贵妃,不知何时离去了。 主角一走,下面人不免多了几分索然无味来,心中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面上还是一副大家风范。到底是没人看着了,场中本来井然有序,此时多了几分杂乱,大家俱都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 九娘和程雯婧两人也小声的说着话,若不然干坐在这里,实在是无聊。 这时,一名宫人匆匆而至,行了一个礼后,便低声问道:“哪位是阮家大娘?” 阮灵儿一愣,问道:“我是,怎么了?” 那宫人拍了拍胸口,说了一句‘总算找到了’,便急急道:“有一位叫做阮孟玲的娘子,她撞伤了人,自己也摔伤了,是她让奴婢来找您的。” 阮灵儿几人俱是皱紧眉头,之前她们便在疑惑这阮孟玲到底去哪儿了,一直到开宴,人都不见。不过想着她是和孟嫦曦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便没有过多注意。这会儿听闻她撞伤了人,自己又摔伤了,九娘的心情且不提,阮灵儿却是不免多了几分焦虑来。 事情到底是如何,阮灵儿并不知,可这是在宫里,她那个妹妹她也是知道其秉性的,即娇蛮又任性,阮灵儿不免想着阮孟玲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毕竟不管平日里两人再怎么不睦,可在这宫里,她们都姓阮,若是阮孟玲真闹出个什么不妥来,阮灵儿也是跑不掉的。 “那我随你去瞧瞧。”阮灵儿慌忙站了起来。 “咱们一起吧。”程雯婧道。 九娘抿了抿唇,按下程雯婧,“你呆在这里,这里筵宴未散,咱们都走了,这席就空了,未免也太过显眼,我陪灵儿过去看看情况。” 程雯婧只得答应下来。 * 孟嫦曦一路追了出去。 此时圆月当空,夜色迷离,点缀着四处高悬的宫灯,又多了几分朦胧之意。夜风轻轻拂动,远处的太液池泛着五彩的波鳞,更显梦幻。 一直到了一处无人处,孟嫦曦才加快脚步,上前拦在楚王轮椅前面。 她眸色凄婉,惯有的甜美笑容早已不知不复存在,改为了几分苦涩的意味。夜风拂动了她颊边的碎发,让她绝美的小脸儿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楚王哥哥,你就这么讨厌见到嫦曦吗?” 眼前的男子虽是坐在轮椅上,但腰杆直挺,墨色的发用玉冠束了起来,只留了些许披散在肩后,冷漠淡然的面孔,是一向惯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实则孟嫦曦知道并不是,他待另一人从来不是这样一张冷硬的面孔。 凭什么,凭什么呢? 论相识,她比那人早,她与几位皇子从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在这几位皇子中,若说太子是因为必须亲近而亲近,可对于楚王,她却是打心底的愿意和他亲近的。依稀还记得当年还是孩童的他,便已现俊美之姿,却从来是一副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小小的她曾经很疑惑,为何他会是这副样子?注意多了,便真正的放在了心上。 于是,总会因为家人教导要多亲近太子而闹脾气的她,再也不排斥入宫了,她总想着进了宫,她便能多瞧他一眼,只是他素来待她冷淡,嘴里虽同其他皇子一样叫她嫦曦妹妹,但孟嫦曦知晓那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就宛如他称呼其他人一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知晓他伤了腿,以后不能走路,她偷偷的哭了好几日,面上还不能让家人发现。从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若说之前两人之间还有可能,他伤了腿,两人之间再无可能,因为家里人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残废的皇子。 可是她不甘啊,她真得不甘。 家人让她利用他来试探皇姑父以及太子表哥的心意,她听从了,她见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改变了一些,欣喜若狂,甚至忘了自己本身的目的,想着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说不定便会弄假成真,哪知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她。 萧!九!娘! 此人是她这辈子真正意义上痛恨的一个人,恨不得让她死。 她总是可以很轻易的转移了他的目光,他对她是不同的,那份不同让她嫉妒若狂。因为她的出现,楚王哥哥待她又恢复了冷淡,甚至楚王府的大门也不再为她开启,而她却能大摇大摆的入内,又怎能让她不恨呢。 旁人还只当萧九娘消失了一段时间,是去了兰陵,只有孟嫦曦知晓并不是如此。她通过萧七娘知晓萧九娘是受了伤,且在楚王府养伤。只要一想到萧九娘和自己的楚王哥哥朝夕相对,孟嫦曦便夜不能寐,可她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这种情绪。 家里人不会支持她的,孟嫦曦从小便知道,家人之所以对自己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太子,因为自己有可利用之处。以前是太子哥哥,而现在则是与其他皇子联姻的筹码,这其中并不包括楚王……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没有时间去等待他转头看自己一眼,去看到自己比萧九娘更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只要他能告诉自己,他要她,她会为他抛弃一切! 楚王没有说话。 孟嫦曦的心在对方沉凉如水的目光中,渐渐的冷了下来。 “楚王哥哥,你现在连话都不愿意和曦儿说了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因为她,是不是因为那个萧九娘?”孟嫦曦的神情激动起来。 楚王眼神晦暗的看了她一眼,眉心微微蹙起,“本王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孟嫦曦惨然一笑:“楚王哥哥,你就是这么待曦儿的,难道咱们小时候的情义还不如你和那萧九娘之间?她有什么好?你告诉我她有哪个地方比曦儿更好?!她有我美吗,她身份可有我高贵,说起来是个萧家的嫡女,其实谁不知道她不过是下贱胚子生出的下贱……” 接下来的话,被楚王突然森冷的目光打断。 “住嘴,你有什么资格说她?你不配!” 楚王没有再去看孟嫦曦,而是敲了敲轮椅扶手,常顺便推着他绕过拦在前面的孟嫦曦,准备离去。 哪知却又孟嫦曦拦住。 “楚王哥哥,你不要这样待曦儿可好?你喜欢曦儿吗?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曦儿可以为你放弃一切……” 她的双眼盈满了泪水,眼中晶莹一片,又隐隐带着一股浓烈的期望。因为这股强烈的期望,这双眼睛才会晶莹得如此透亮…… 不远处,赵王隐在一处花木之后,双手背于身后紧捏成拳,脸色黑得吓人。 突然,他生出一种再也看不下去的冲动,愤怒的转身离去。 “孟嫦曦,请你自重,本王对你无意。” 啜泣声戛然而止。 常顺心中喟叹一声,推着楚王离去了。 孟嫦曦保持半扬着头的动作,良久,良久,才缓缓直立起来。 她捂着嘴,低低的笑着,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出来。 “……你无意我,你有意她?恐怕过了今日,你再也不能有意她了……” 低低的喃喃,近乎无声,一阵夜风拂过,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忽又飘离。 * 九娘和阮灵儿悄悄的退了席,随着那名宫人一路出了含冰殿。 外面的夜色很美,圆圆的一盘明月悬挂在夜空中,四处很是清幽,尤其衬着身后殿中的喧嚷之声,更加显得外面幽静。 那宫人似乎很急的模样,脚步很快,阮灵儿和九娘的脚步不禁也加快了几分。 不自觉中,三人便远离了含冰殿,九娘见那宫人领着两人越走越偏,不禁停下脚步,皱眉问道:“你带我们去哪儿?有人交代过不允许咱们乱走的。” “那阮娘子受伤的地处离含冰殿这里有些远,若不是她求我并塞了一根簪子给我,我才不会跑这么远的路过来帮她叫人。你们即是知晓不能乱走,怎么那阮娘子偏偏就乱跑了呢?乱跑了不说,还撞了不该撞的人!”那宫人停下脚步,不满的道,从袖中拿出一根簪子给二人看。 她自是看出九娘脸上的质疑,所以才分外不忿。 阮灵儿虽是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她心里信任九娘,自是站在她这边,也停下了脚步。此时见那宫人手中的簪子,便往九娘这里靠了靠,低声道:“这确实是阮孟玲的簪子。” 一时之间,九娘有些左右为难。 她感觉出了不对,可又找不到证据说哪里不对,且这宫人一番言辞,有理有据,也容不得旁人不信。只是身处在这深宫中,不同其他地方,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不该随意跟陌生人走。 可阮灵儿脸上的为难之色,九娘也是能看到的,阮灵儿心中考虑的东西,九娘都懂,可她心中的顾忌,阮灵儿却是不明白。且这些也都是九娘自己的猜测,做不得准,又怎能因此便阻止灵儿前去找阮孟玲,若是阮孟玲真的出了什么事,牵连灵儿是必然的。 “那你且告诉我们,你要带我们上哪而去?那阮娘子到底撞伤了谁?” 九娘紧紧的盯着对方的表情,阮灵儿也望着对方。 那宫人撇了撇嘴,分外不愿道:“我带你们去绫绮殿,那姓阮的小娘子冲撞了我家娘娘,她说自己是来参加选妃宴的贵女,若不是因为此时时机不对,我家娘娘定然去找皇后娘娘做主了,哪里会将她拘在殿中不让她离开。她脚崴伤了,哭得厉害,但我家娘娘不惩治她便好,又哪里会给她请医问药,她便求了我让我来找她阿姐阮家大娘。你们到底要不要去?若是不去,我便走了,不过这根簪子我可是不会还你们的,毕竟我也是冒着风险偷偷跑出来的!”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那阮孟玲闯了祸,对方不依便将她拘了起来要兴师问罪,只是这会儿时机不对,才没有闹腾起来。阮孟玲惊慌失措,自然要寻人求助,唯一求助的对象便只有阮灵儿这个便宜姐姐了。为此,她用首饰收买了看守她的宫人,这宫人为了利而来,且想着此事大抵不会闹大,毕竟这些贵女们身份俱都不简单,便帮她出来找人。 九娘还在思索,那宫人已经转身离开了,浑然不管两人是不是要去的模样。其实也可以想象的出来,这宫人为利而来,话既然带到了,去不去就是她们自己的事。 阮灵儿面上一片焦急之色。 这里偏离含冰殿,本就有些黑暗,且草木葱郁,所走小道夹杂在一片花木之中,几乎转眼间那宫人的背影便没了踪迹。 阮灵儿咬了咬牙:“九娘,我看这宫人好像并不是骗我们,我心里不想管她,可又不能不管,我随那宫人去看看,若不然你先去找雯婧吧,我待会儿去找你们。” 丢下这句话,阮灵儿便匆匆追了过去。 她自是看出了九娘的犹豫之色,虽不知九娘在犹豫什么,但阮灵儿也不想让对方为难,索性自己去了。此时的她,将这宫廷里的事还想得十分简单。 115|42.0 ==第112章== “灵儿——” 九娘心中大急,叫都没叫住对方。 转眼间,就见阮灵儿的背影隐没在花木丛林之后,九娘面色铁青,无奈只能跺了跺脚,提起裙子,也追了过去。 此时她即有些埋怨自己想得太多,又有些怪阮灵儿太过冲动,更多的却是有一种想掐死阮孟玲的冲动。这人就是一个祸根,可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阮灵儿一个人便跟着那宫人走了,摸了摸手上的戒指,九娘心里这才安稳了一些。 想法是好的,可等她追出了这片花木丛林,都未见到前方有两人的身影。眼前出现了一条三岔路,四周树影婆娑,宁静至极。九娘叫了一声灵儿,没人回应,她再叫一声,隐隐听见前面有一条路中有些动静,便往那处追了过去。 一直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阮灵儿,九娘的心渐渐的沉了下来。 就在她准备转头离去之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就见方才那名宫人满脸不悦之色急步往这边走来。 “叫什么叫啊,不知道这宫里不允许大声喧哗。我今天真是倒了什么霉,竟然碰到你们这一群人,要去就赶紧跟我走吧,我那边还有差事耽误不得。” “灵儿呢?”九娘僵着脸问道。 “什么灵儿?” “就是方才跟我一起出来的那名少女,她追着你来了,你没看见她?” “我没有见到还有什么人啊,就是听见你的叫声,方才转了回来,根本没看到还有别人。她走丢了?不会是走岔路了吧?那我陪你回头找找去,这皇宫禁内可是不能乱走的,我今天真是被你们害死了,早知道如此,那簪子不要也罢。” 这宫人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往九娘来的那条路走去,一副要回头去找人的模样。 九娘紧紧的盯着对方的脸色,可是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对方确实很急,急得倒不是阮灵儿走丢了,而是怕她走丢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连累到自己。 九娘心中也担忧阮灵儿的安全,无奈只能先跟着这宫人回头去找阮灵儿。 * 阮灵儿匆忙追了出来。 明明方向是对的,哪知出了这片花木丛,却不见对方的身影。隐隐似乎听见前面有条小路上有些动静,她便连忙追了过去。 四周有些昏暗,但并不是太黑,借着月色大抵还是能看清楚四周的情形的。 阮灵儿一路急步往前走了许久,都未见到人影,她心想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心中大急。越是急,脚下的步伐越是匆忙,又走了一会儿,她直接找不到方向了。 四周树影幢幢,夜风徐徐,吹拂着树枝发出簌簌的碎响声。 恐惧不期而至,方才心中急切,还不觉得怕的,这会儿静了下来,阮灵儿不禁便有些惊恐起来。 “有人吗?”她抖着嗓子喊了一声。 “九娘——” 阮灵儿非常后悔方才为什么要一个人跑过来,这会儿迷了路,她可该如何是好。 她选了个貌似回头的路的方向往回走着,一面走着,一面惊恐的望着周遭情形,越看越怕,不禁便跑动起来,一面跑着一面小声啜泣着。 她总觉得那树影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 从浴堂殿出来后,太子便挥退了所有人,只让福泰推着他往前行着。想着父皇方才对他所说的话,太子眉头上的褶皱更深。 “……成王赵王几个,各有各的心思,不过皇儿你别担心,父皇不会如他们所愿的……这次选妃宴,朕打算再给你身边添几个人……王家和王家那个女儿手伸得太长了,也该敲打一下他们……” “殿下,这会儿起风了,若不然咱们回东宫吧。”福泰小声道。 “孤这会儿不想回去,推着孤四处走走。” 福泰再是不言,对身后打了一个眼色,离两人差不多保持着一丈远的几名宫人内侍,便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福泰知道殿下这会儿心情正不悦着呢,那种好事,换着他人自然是乐意之至,可他家这位主子啊,所思所想从来异于常人。福泰明白主子的心思,不外乎不想拖累她人,可主子是太子,是大齐的储君,拖累这个词是不能出现在太子身上的,这是恩宠,恩宠懂么,福泰懂,太子也懂,却不想懂。 夜凉如水,月色正美。 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哭,福泰不禁寒毛一竖,太子却有些面色怔忪。 “殿下,若不然咱们快走吧?”福泰才不会承认自己这是怕了。 “你想什么呢?是人在哭。” 不多时,就见一个小身影跌跌撞撞的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是一名少女,哭得好不凄惨的模样,反正从福泰这个角度去看,那张小脸儿上都看不清了,眼泪鼻涕抹了一脸,脸上还有几处黑脏,一身漂亮的衣裙,这会儿也脏兮兮的,可以看出这人是摔了跤。 福泰这才定下心来,清清喉咙,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皇宫之内不允许哭,难道你不知道这规矩吗?” 对方一愣,眼睛望向此处,神情中似乎有欣喜,又带着一丝惧怕,但还是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我,我不是哪个宫里的,我好像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也找不到九娘……” “你不是宫里的,那你是来参加选妃宴的?”太子挥手制止福泰的几欲出口的斥责,好奇问道:“你说的九娘可是萧九娘,你是来参加选妃宴的贵女?” 阮灵儿连连点头,神色中带着一抹遮掩不住的惊喜。她一路四处走着,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越走越怕,此时好不容易碰见一个‘熟悉’的人,自然是喜出望外。 她不懂得遮掩,且听对方说话的样子,似乎认识九娘的模样,便赶忙将自己方才的经历一一讲诉出来,寄望能够得到帮助。 阮灵儿倒没觉出什么,太子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抬眼看了一眼面前这名少女,柔美怯弱,就仿若是一只小白兔受到什么惊吓,明明浑身颤抖,却又强制镇定。想着她的遭遇,不免一阵怜悯之意上了心头。 这少女真是太笨了,明明是有人刻意为之,想引她和萧九娘两人出来,对方的目的且不提,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福泰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他对面前此人十分嗤之以鼻,就这种性子在宫里早就是被人生吞活剥的下场,又什么值得好同情的。若不是她好运遇见太子殿下,下场定然凄惨。 “这样吧,我送你回含冰殿。”太子说道,倒也没和阮灵儿解释这其中的机锋。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可,可我还要去绫崎殿寻我妹妹。” 方才只顾得惊恐不定,此时定下心神,阮灵儿不免又想起自己的目的。 太子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方才听阮灵儿所言,她妹妹是冲撞了贵人,被拘在了绫崎殿中。可绫崎殿中哪里有住什么宫里的娘娘,绫崎殿是宫中用来宴客之地,只要在宫中待一段时间的人,俱都知晓此事,也唯独只有这些不清楚皇宫内情的人才会上这种当。 想起之前萧九娘是与这名少女一起被引出来的,可此时这阮灵儿除了迷路,到底也没出什么岔子,那不必说对方定是冲着萧九娘来的。想着之前萧九娘的连番遭遇,我对伯仁无加害之心,伯仁却频频因我而受到牵连,太子心性善良,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那我陪你去一趟绫崎殿吧。” 话音方一落下,太子便指挥着福泰推着他往绫崎殿而去,福泰多少也有些明白太子的心思,也未做质疑。 * 九娘跟着那名宫人寻了许久,都未见到什么人影。 随着时间的过去,她渐渐紧绷起身体来,看着走在前面那宫人背影的眼神,也越发暗沉。 “这阮家大娘到底上哪儿去了,就这么大点地处,难道还能不见了不成?”那宫人连声抱怨道,一副找不到人心浮气躁的模样。 又转了一圈,还是未找到人,这宫人站定了脚步:“这位娘子,若不然咱们便先去绫崎殿吧,说不定那阮家大娘已经找过去了。我还有差事在身,实在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若不然回去受罚,就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九娘不动声色道:“若不然你还是送我回含冰殿吧,那边筵宴还未结束,离开的时间太久,恐怕会生出乱子。” 这宫人没料到九娘会如此难缠,一起初就是她在不停的坏事,若不然她何必如此折腾,可她的任务是将此人带去绫崎殿,若是不完成任务,下场堪忧。 想到这里,这宫人眼中闪过一道厉芒,面上却是为难道:“这里离绫崎殿已经不远了,出了这处园子便能到,我还有差事在身,是真的耽误不得。”她依旧还是想说服九娘先同她去绫绮殿。 九娘只是不出声。 无奈,这宫人只能跺跺脚道:“那你自己回去吧,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路过三岔路的时候,往右拐便能到,我就不奉陪了。” 丢下这句话,她扭头便走了。 九娘不动声色,也扭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对方的脚步十分细微,若不是九娘全神贯注,还真听不出来。 猛地,九娘转过身来,迎面看到的便是那宫人扬手欲击打她的模样。 只是对方的动作也因此而被定住,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其实九娘一直不敢肯定对方是心有歹意,毕竟此人做戏的功夫实在是太好了,从始至终未露出任何端倪,一直到最后寻人无果,才显现想引她去绫崎殿的样子。且她也想看看,对方如此到底是冲什么而来,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发作。 九娘抚了抚手上的戒指。 她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这番进宫之前,她便有预感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准备的很齐全。只要不是明刀明枪的想打杀她,她并不惧任何人,且这是在宫里,也不可能做得太明晃晃,顶多就是些阴私手段罢了。 九娘此时还不确定到底是谁想害自己,去了绫崎殿以后,又会遭遇什么。至于阮灵儿,她也不打算一个人去找了,还是先回含冰殿再说,是时多找些人来找。 阴谋面对阳谋的时候,永远是阳谋占据优势,她就且看看到时候她引来一大群人去了绫崎殿,是时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这么想着,九娘便照原路返回,地上躺着的那宫人,她也没有再去理会。她虽忙着找人,但也是有记路的,其实方才那宫人指的路并没有错,从这里回含冰殿,九娘还是能自己走回去。 九娘一路疾行,很快便看见前方一片灯火璀璨。 突然,从一旁斜插出一人,低低地喊道:“九娘子。” 九娘猛地顿住脚步,警惕的看着对方。 “你是——” 那人急急道:“奴婢是楚王殿下的人,殿下命奴婢时刻注意着您的动向,可方才只是一晃神,您便和人离开了。您还是赶快回殿中吧,剩下的事殿下自有安排。” 九娘目光闪烁了一下:“你知晓是有人特意引我离开的?” 那内侍擦了一下汗:“奴婢也是方才得知,殿下虽是早有准备,但并不知对方从何处动手。有人刻意想引您去绫崎殿,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事等着,不过您放心,绫崎殿那处殿下也安排的有人,不会让您步入险境的。” 这内侍说得非常含蓄,但对方之所以会引她去绫绮殿,不外乎想害她,而害她的唯一方式,大抵还是逃不脱毁她清誉之类的行举。 “是谁?是谁做的?”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想害她! “这——”那内侍顿了顿,在九娘灼灼的目光中,缩了缩脖子,“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孟家的娘子孟嫦曦。” 听完这话,九娘直接便炸了。 又是她,阴魂不散的孟嫦曦,她还当她这段时间没有动作,是想消停了,原来还安排了这出来等着她。 九娘紧紧捏着袖下拳头,眼中异光频闪。须臾,她招招手,让那内侍附耳过来,内侍听完她所言,面露犹豫之色。 “你只管将此事禀报给楚王,由他来定夺便可。” 那内侍只得答应下来。 * 赵王离开后,越想越怒,便随意找了一处亭台坐下,让人拿了酒来,往嘴里灌着。 他喝得又急又快,不一会儿,便有些醉眼惺忪了。 一旁侍候的内侍也不敢劝阻,正着急着,就见一名宫人匆匆走了过来,说是孟家娘子让她来传话,说她有话对赵王说,让赵王去绫崎殿找她。 赵王心中即是愤怒又是讥讽。 怎么,眼见对楚王示爱不成,便想起他来了? 以往赵王不是不清楚孟嫦曦的心思,可没有亲眼看见,他顶多会心中有些不舒服,此番亲眼目睹,格外不能容忍。若是无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他大抵会忙不迭的便过去了,可此时心中却是多了几分激愤。 他本是不打算过去的,可想着之前母妃与他所说的话,眼中厉芒一现,便丢下了手中的酒杯,和那名宫人离开了。 一路到了绫崎殿,此时殿中一片清幽,也未见到在殿中服侍的宫人内侍。那宫人将赵王引进一处宫室,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赵王此时大脑一片炙热,虽有些晕,但并没有喝醉,他环视了下这间宫室,这才发现靠里处供人歇息的软榻上躺了一人。 榻上那人正是孟嫦曦。 她双目紧闭,面色有些苍白,可以看出似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昏迷了。 赵王若是这会儿再看不出来有人捣鬼的话,也白活了这么多年,可对方明摆着是阳谋,接不接受就看他了。 赵王又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好事,之前刘贵妃便与他商议过了,此番说是为几位皇子选妃,可承元帝的心思从来让人不好猜测。仅有一点,哪怕是为了太子,迫于压力不得不为众皇子选妃的承元帝,也不会给几位皇子选个什么好的妻族。 所以他们必须为自己打算。 至于怎么为自己打算,那就见仁见智了。 就如同之前所讲,这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阳谋,接不接受端看赵王,只要今日他和孟嫦曦发生点什么,或是被人瞧见同处一室,那么两人的婚事就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赵王能拒绝这个诱惑吗? 显然不能! 其实赵王也想当个正人君子,毕竟孟嫦曦不同她人,也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只是他受够了她的朝三暮四,这对素来高高在上的赵王来说是一种侮辱,他可以忍一次两次,但并不代表他能永远视若无睹。 若是孟嫦曦愿意听从家里的安排,赵王可以行使君子之道,双方在一起好好的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他可以给她脸面给她尊荣给她想要的一切,无奈她上作不熬熬下作,那就怪不得他了。 赵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伸出手去解孟嫦曦的衣裳,他以为自己能够冷静,实则当垂涎已久的人摆在自己面前,尤其之前他又喝了一些酒,动作不免就粗鲁起来。 榻上的人因着他粗鲁的动作,幽幽醒来。孟嫦曦还没搞清楚自身现况,就闻到一阵刺鼻的酒气,紧接着便看见眼前赵王的脸,以及身上那粗鲁代表着亵渎之意的动作。 她来不及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便一边想喊一边伸手去推赵王。赵王空出一只手来堵住她的嘴,用身体紧紧的压着她,另一只手继续去拽她身上的衣裳。 “你叫什么叫?不是你请我来的吗?如今本王来了,你就好好的受着。”赵王喘着粗气,嘴角挂着狰狞的笑。 孟嫦曦惨白着脸,赵王确实是她命人去请的,但此时应该在他身下的不应该是她,而是萧九娘。 她之前被楚王折辱,便想来看一场好戏,好好的泄一番恨,亲眼瞧瞧那萧九娘是个什么样的惨状。哪知半路上被人打晕了,一醒过来便面临的是这副场景…… 孟嫦曦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叫叫不出来,想推赵王也推不开,想挣扎更是挣扎不了,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裳一件件被褪去…… 她感到一阵绝望扑面而来,晶莹的泪水顺着眼眶一串串滑落…… 突然,她感觉身下一阵撕裂的疼,就见赵王连衣裳都未脱,在她身上耸动起来…… * 那名内侍很快就回来了,来到九娘身边,对她点了点头。 九娘不再耽误,拉着程雯婧,去找了殿中一名女官打扮模样的宫人,向她诉说了阮灵儿被人引走至今未归这一事件。因为九娘说的比较严重,且从九娘说辞中,那女官也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便暂且安抚下九娘,匆匆离开了,大概是去禀报什么人。 不多时,那女官便回来了,领着十多名宫人,让九娘带路前去寻阮灵儿。 一路寻到绫崎殿,一众人分散开来寻找,九娘在人有意识的引导下,来到了一处宫室门前。 推开门后,便看到那不堪入目的一幕。 九娘下意识的尖叫出声,软塌上的人顿时被定住。孟嫦曦恍过神来,正欲出声呼救,便恍惚看到九娘对她勾了勾唇。 与此同时,听到这边的动静,分散的众人俱都聚了过来。为首的女官往里面看去,先是面色一红,紧接着便上前将门从外面拉上。 程雯婧的声音也欣喜的在不远处响起,“九娘,九娘,灵儿找到了。” 随着话音,就见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坐着轮椅的太子和形容狼藉的阮灵儿。 “见过太子殿下。” 众人纷纷行礼,阮灵儿这知晓原来这面容清隽,送她来绫崎殿的男子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发生什么事了?” 为首的那名女官露出一丝窘迫,到底还是上前附在福泰耳边说了些什么,福泰听了后,又附耳告知太子。 太子目光闪烁,对门里的人倒是并不在意,反而看了九娘一眼。只是这行为非常隐晦,且面对上位者,大家都是恭敬的垂着头,所以并未有人发现这一端倪。 “既然你妹妹不在此,你们还是先回含冰殿吧,孤会命人继续帮你找你妹妹的。”太子对阮灵儿说道。 这种情况下,并不适合九娘等人在场,于是三人便让宫人引着离开了绫崎殿,至于剩下事,就和九娘她们没什么关系了。 事情发展到如此局面,可以想见绝对是捂不住了,事情往上面报去,不多时,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赵王和孟嫦曦被隔离开来,由女官分开问话。 孟嫦曦一个劲儿只是哭着不说话,而赵王则是说两人幽会在此,一时情难自禁,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事实上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呢,只有那些许人清楚。 且事情不光如此简单,赵王虽是如此说,但不信之人还是有,顺着往下查下去,竟然查到太子妃王嫣儿的身上,她竟然也在其中插了一脚。 这一下,事情查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浴堂殿那处,关于这件事内里究竟以及成王那边的动向也有人报上来。 坐在龙座上的承元帝,冷笑:“朕的几个好儿子,个个都不负朕之所望,演的一出好戏。” 一旁的太子面色暗沉,他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想到王嫣儿竟然也会在其中插一脚。 承元帝望了他一眼,道:“朕早说了,王家和王家那个女儿手伸得太长,也是该敲打一下他们了。” 太子无言。 * 宫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含冰殿的筵宴自然继续不下去了。 一众贵女们络绎被安排出宫。 从绫崎殿出来,阮灵儿便很是沉默,一直到坐上出宫的马车,她才愧疚的对九娘说道:“九娘,对不起,今天都是我莽撞了。” 她就算再单纯,发生了这么多事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只是管中窥豹她便能知晓今日她的冲动差点害了九娘,若不是九娘机警,恐怕…… 九娘叹了一口气:“你也该长点心,我真觉得你入宫做女官,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想法。” 阮灵儿也很茫然。 程雯婧搔搔头道:“这宫里太可怕了,下次我再也不来了。” 本来心情沉重的两人,听了这一句话,反而多了一种忍俊不住的感觉。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九娘掀了车帘往外看,就见不远处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常顺立在外头。她对阮灵儿和程雯婧说了一声,便下了车去。 到了车前,楚王端坐在车中望着她。 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案几,“上来。” 九娘上了车,坐在楚王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她竟然有一种不敢直视对方的感觉。 若说孟嫦曦此番会沦落如此境地,全是由她主导,不过她并不后悔那么做,说白了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只是终究在楚王面前显露了这么不堪的一面。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狠毒了? 九娘心思纷乱间,就听楚王道:“今日的事,你办得不错,本来本王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她反而先说了出来。 九娘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了楚王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知晓自己是魔怔了,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后,想起那孟嫦曦频频针对自己之举,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那孟嫦曦毕竟是心悦你,才会做下这些,表哥就没有些别的什么想法?” 楚王瞥了她一眼,“与本王何干。” 好伐,楚王不愧是楚王,比她更狠。 “大概明后两日,宫里便会颁下圣旨,你在家中好好等着。” 呃? 九娘一愣,虽是楚王说他会借机将两人的事一并办了,但是怎么办了,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未看出来? 楚王自是看出九娘的疑惑,却是并未出言解释。 一个不良于行,一个于子嗣有碍,可不是该遭天打雷劈的天作之合吗? 楚王不知想到什么,讥讽的勾了勾唇。 116|42.0 ==第113章== 此次选妃宴的无疾而终,不光让众贵女们疑惑不已,诸位王公大臣勋贵们也是颇多猜疑。不过明眼人大多能猜出肯定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就结束了。 紧接着发生一连串事,在长安城内又掀起一阵阵波澜,引起无数人议论纷纷。 当今圣上给几位皇子下旨赐婚了,这次承元帝非常大方,不光给几位皇子赐了正妃,连侧妃人选也都定了下来。承元帝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有些苛刻的,因为哪怕是寻常老百姓家,也不会在儿子们到了年纪拘着不让其成婚。此番如此大方,着实让人有些惊喜不已。 亦或是说惊吓也可。 第一封圣旨是先到赵王府的,封刘家的嫡女刘婉为赵王妃,孟家的嫡女孟嫦曦为赵王侧妃,择日完婚。紧接着是成王,封萧家的嫡女萧研为成王妃,尚书右仆射阮成茂之女阮孟玲为成王侧妃。而后是齐王,封安阳侯府嫡女武茜为齐王妃,太常寺少卿之女吴玉琦为齐王侧妃。最后则是楚王,封萧家嫡女萧妧为楚王妃,择日完婚。 圣旨一下,一片哗然。 议论承元帝大方者有,议论承元帝坑人者也有,当然这些俱都是暗里的,各家各府是什么反应,也只有内里人知晓。 不得不说,承元帝的这招釜底抽薪十分狠。 赵王和成王两人为何急着大婚,不外乎想寻个有力的妻族。联姻,联姻,联合的便是双方的势力,若想增强己方势力,最好的捷径便是寻一方有力的妻族,可如今这些俱都被承元帝给破坏了。 只是没人能给承元帝此举挑出刺来,未来赵王妃的身份不够高吗?刘家的势力并不差,不光自身便是簪缨世家,刘家出了一个贵妃,且刘婉在身份上还是赵王的表妹,即全了这表兄妹青梅竹马的情义,从刘婉身份上来看,也足够担当这个赵王妃。 可不要忘了,刘家本就是赵王背后的势力,此番亲上加亲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了。一个赵王妃的位置能换来多少助力,明眼人都能知道。 同样,成王处境也与赵王相同。齐王倒还好,没有这种亲上加亲的烦恼,但安阳侯只是个闲散的爵位,其本身胸无大志,不过是靠祖上萌荫混日子罢了。至于楚王,似乎也与成王两人同病相怜。 这一记闷亏吃得赵王成王两人俱是暗恨不已,却又有苦没处说,面上还要感恩戴德的叩谢‘父皇隆恩’。唯一能够补偿这两人的,便是自己所‘筹谋’来的两位侧妃,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对于承元帝为何会将阮孟两家的嫡女赐予赵王和成王做侧妃,自然也有人颇多质疑的,毕竟以两人的身份,即使是做正妃也够格,做侧妃未免有些打阮孟两家的脸。只是承元帝即下了旨意,且阮孟两家也并未表现出有一丝不情愿,旁人自是不敢质疑。 同时,承元帝也没忘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太子元章,不光将阮家的嫡长女阮灵儿赐予太子做侧妃,更选了几名身份略低的贵女充盈东宫。 齐制,以太子的身份,可拥有太子妃一名,太子侧妃一名,太子良娣两人,太子良媛六人,以及承徽、昭训、奉仪若干,品级不等。太子元章体恤民生,特婉拒承元帝为其充盈东宫之举,所以这次赐婚,东宫除了多了一名侧妃,及一名良娣与两名良媛,并未再增添其他人。 萧家这边,因着连出了两位皇子妃,心情是悲喜交加。 悲的是成王失了一助力,但又有个右仆射之女作为补偿,可同时又与太子成了连襟,这补偿最后到底是不是补偿,还不得而知。喜的是萧九娘不负所望,被封为楚王妃,若是加把劲,将楚王拉到己方阵营,似乎并不是个梦。 不管怎么说,因着这连着到来的两封圣旨,安国公府忙碌了起来。 圣旨上虽是说择日完婚,但成王和楚王年纪俱都不小了,且皇子妃出嫁可不是什么小事,该有的仪礼得齐备了,至于嫁妆更是少不了。 萧家的女儿自打出生以后,便要开始为其准备嫁妆。不光公中要给准备,其母亦然,所以萧三娘是不缺嫁妆的,只用再按制添上一些便好。可九娘不一样,她没有亲娘,且又是十岁以后才入得排行,这嫁妆便是要操心的头等大事。且因着萧家想笼络楚王,自然不能对九娘吝啬,不光要办好了,还得往好里办,至少不能差于萧三娘。 不过这一切俱都不需要九娘操心,自打接到这赐婚圣旨后,她便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难道,她真要嫁给楚王了? 即使九娘非常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可府中连着多日都有人上门贺喜,各种宴席不断,甚至兰陵那边也派了人前来庆贺,这一切都让九娘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更不用说萧四娘萧七娘那嫉妒的眼神了,那真是时刻无不在提醒九娘这个事实。 九娘连着好多日未去国子监上学了,成日里在家被长辈拉着见各府各家上门来贺喜的人和亲戚们。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全副注意力又被另一件事给夺走。 那就是阮灵儿即将成为太子侧妃之事。 侧妃虽也是太子正经妻妾,到底不若太子妃的地位崇高,且承元帝似乎急着给太子身边添人,所以钦天监和礼部那里所办得第一场婚事,便是为东宫迎娶太子侧妃。 阮灵儿嫁入东宫,将在一个月之后。 对于承元帝这一决定,九娘心情非常复杂,她不知道为何会选了阮灵儿做太子侧妃,她只知道若是没有楚王插手,这个太子侧妃本是她来做的。倒不是说她嫉妒阮灵儿,或是对太子有什么心思,而是她觉得东宫是个是非漩涡中心,以阮灵儿的性格嫁入那种地方,无疑是被人生吞活剥的下场。 可这种事情是没办法逆转的,只能接受,九娘也只能心情复杂的祝福阮灵儿了。 阮灵儿也没料到自己会被选作当太子侧妃,为此她恍神了许久,直到过了许多日才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其实换个念头来想,这样也不错,若没有这个意外,她本也是要入宫的。这番同样是入宫,只是从做女官,换为做太子侧妃。想着那个面容清癯却秉性温和的男子,阮灵儿觉得似乎并不让人难以接受。 九娘和程雯婧结伴来探望阮灵儿,与程雯婧的高兴不同,九娘显得要沉默许多。 “九娘,你怎么了?不是来给灵儿贺喜的吗,怎么你倒是不说话了。”程雯婧说道。 “有吗?”九娘掩饰的笑了一下,“我就是不小心走神了一下。” “九娘,你没事吧?”阮灵儿也担忧道。 九娘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最近见得人太多,有些累了,总是容易走神儿。” “也是,家中最近客人很多,阿爹说再这么大张旗鼓下去,恐怕御史那边就要说话了,所以这两日家中客人才少了些,恐怕你家中那边也是如此吧。” 九娘点点头。 其实她不光是因为担心阮灵儿入了东宫应付不来宫里的情况,更多的则是基于上辈子记忆的一种担忧。 楚王无疑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而其中最大的阻碍就是太子,上辈子楚王是如何登上那个位置的,九娘并不清楚其间具体的情况,她只知晓太子果然如同大家所说的那样英年早逝,且没有留下一个子嗣。至于上辈子太子有没有纳阮灵儿为侧妃,可能因为与己身并无太大的关系,九娘并没有过多关注,至于太子是怎么死的,到底是死于非命,还是因病去世,她并不知晓。 也就是说阮灵儿日后的下场很可能就是守寡,且两人可能因为立场的原因成为敌对。就算不成为敌对,恐怕日后的相交也不会如此单纯了,九娘有预感可能会失去这个朋友。 也因此九娘才会情绪低落,有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阮灵儿的感觉。 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善良的少女,九娘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能隐隐看出阮灵儿对成为太子侧妃并不是那么排斥,如今似乎也只能祝福她了。 九娘勉强打起精神来,与两人谈论起阮灵儿的出嫁事宜,其间又提起阮孟玲的事,阮灵儿有些局促的说了些隐秘。 原来那日,九娘和阮灵儿遭遇谋算的同时,阮孟玲其实是和成王在一起,两人相谈甚洽,浑然忘了选妃一事,而是找了一处地方赏月。之后被宫人撞破两人相拥的场面,这才是阮孟玲为何会成为成王侧妃的根本的原因。当然这也是阮灵儿的想法,她也是无意中听徐氏和阮孟玲说起此事才知晓,至于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那就见仁见智了。 总而言之,这件事在阮府是个隐秘,阮灵儿对此也颇感羞耻,若不是因为九娘和程雯婧与她关系不一般,她也是不会说的。 联想到当日所发生的一些事,以及之后承元帝赐婚之事,九娘总感觉出一种诡异来。与他人不同,在整个事情中,楚王一直未显露任何身影,甚至此次赐婚大家的注意力也完全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对于楚王却没有过多的关注。 这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楚王特意安排? 若是特意安排,那楚王的心思就太令人恐怖了,不过九娘却不以为然,因为她上辈子见多了类似这种事。 楚王,本就是个心思诡诈之人。 * 时间一晃,便是一个月过去。 转眼间,阮灵儿出嫁的日子到了。 九娘和程雯婧提前一日便来与阮灵儿添妆,婚礼当日也来了,直到此时两人才意识到太子侧妃的头衔虽看起来光芒万丈,但到底不是正妻,阮灵儿虽也有一个婚礼,但这个婚礼比起太子妃当日出嫁那会儿,却是差了太多。不是阮府舍不得大办,而是规制如此。 没有新郎前来迎亲,没有漫天铺地的红色,没有婚礼当日的筵宴,皇宫那里不会办,阮府这边顾忌影响也没有办。只有一辆辇车将阮灵儿接入宫中,从此宫墙内与宫墙外是两个世界。 这一日,莲枝匆匆忙忙走了进来,附在九娘耳边说了一件事。 对此,九娘并未露出太多吃惊,因为在之前便有端倪。 萧六娘自打那次以后便从众人眼前消失了,一日两日还好,可以解释为觉得没脸见人。可是连着她与萧三娘俱都被封为皇子妃,安国公府又是接旨又是宴客,连着热闹了许久,家中长辈上门的也不少,可萧六娘从始至终未出面,这就有些难以解释了。 九娘一直命人盯着琳琅居那边,今日终于得知了一件事。 萧六娘竟然有身子了! 这实在是一个让人觉得吃惊的消息! “……琳琅居那边防得很紧,咱们的人一直插手不进去,还是这次郡主和六娘子吵了起来,才听出些许端倪来……郡主让六娘子打掉这个孩子,六娘子害怕,哭嚷了出来。且奴婢怀疑琳琅居那边还有十娘子的人,估计这件事那边也知道了……” 九娘抱着小酒儿,给它顺着毛,陷入了沉思。 她不同于那些懵懂不知的少女,自然明白落胎其中的厉害之处,若是一个不小心伤了身子,恐怕日后再生的机会都会被剥夺,且极为痛苦,所以萧六娘的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朝霞郡主的心情,九娘也能明白几分,她硬是将与王家那边的事给压了下去,哪怕招来众人嗤笑也不管不顾,为的就是不让萧六娘嫁给王祖耀那个纨绔子弟。沉重的代价已经付出了,和自己亲姐姐那边也闹僵了,按理萧六娘只需沉寂一段时间,待流言蜚语淡下来,再论其婚事,可这一切计划如今俱都被打破。 出现了一个最大的意外,朝霞郡主又哪里会允许这意外破坏自己的计划,会让萧六娘落胎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六娘子虽是不愿,但被劝服的可能性很大。”莲枝又道。 不是很大,是必然的。 只是九娘又怎么能够允许呢? 朝霞郡主对自己下手,因此造成了自己及小翠大奎两人的重伤,而自己也因为淋雨受寒,于子嗣上有碍。子嗣是九娘两辈子最大的心结,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朝霞郡主母女?!萧六娘是无辜,可她也无辜,无辜的人多的去了,母债女偿,天经地义,报应不爽。 “将此事透露给王家四房人知道,这事小灿你去办。”沉吟片刻,九娘吩咐道。 小灿点点头,便退下了。 * 王家四房最近的气氛十分不好。 无他,本是十拿九稳的事竟然打了水漂。 因为那件事,王家人在外行走总是被人拿异样的目光看待,说闲话的人也有许多。王家人在外面受了气,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四房,自然在府中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王正又气又急,为此没少去为难王大夫人。 可为难王大夫人也没用,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足够王大夫人焦头烂额了。与亲妹妹那边闹僵了,因为她事情没办好,府里的人对她也是颇有怨怼,老夫人那里更是连着许久都没给她好脸色看。紧接着又发生程家一事,更是捅了大篓子,她还得上门贴着热脸补救。这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又闹出个什么选妃宴,如今宝贝女儿在东宫的处境艰难。太子身边添了那么多人,且还都是名正言顺的,王大夫人能不焦头烂额吗。 这种情况下,四房再来找茬,王大夫人怎么可能给对方好脸色看。 左不过就是这样了,王大夫人如今也没空去注重什么颜面,四房愿意闹就使劲闹吧,反正她是没办法了。 所以说当双方都不注重脸面的时候,这胜负还真难说。王大夫人毕竟是长嫂,又是王家的管家夫人,四房的人也不敢撕破脸皮,无奈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就在这之际,事情竟然出现了转机。 说起这个转机的出现,那就扯远了。王四夫人身边的一个仆妇有个亲戚在安国公府当差,两人这亲戚关系扯得极远,说是什么姨母小姑的婆婆的妹妹在安国公府做粗使仆妇。不管是什么亲戚,总而言之,这个人给四房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据说,萧家六娘怀了身孕。 这件事在安国公府极为隐秘,那仆妇也是机缘巧合下才会得知。 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王正因着打水漂了一个贵女儿媳,已经够烦躁的,且之前因为这事四房没少在府中被人指摘,如今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他怎么可能放过。 在他的心目中,对方既然怀了他儿子的孙子,那就铁定是他王家的儿媳妇跑不掉了。一旦这件事情办成,不光多了一个嫁妆丰厚的儿媳妇,所面对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而四房在家中地位的提升指日可待。更不用说以后还会多个公主加郡主的亲家,朝霞郡主为了女儿不惜丢尽颜面也要压下此事,足以见得她有多么疼爱这个女儿。 疼爱好啊,人嫁了进来,以后四房有什么事,亲家那边可不是要帮着解决?! 兴奋的打赏了那仆妇一锭银子后,王正夫妻二人坐在一起细细商讨这件事。 那仆妇来讨赏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事情打听得极为清楚。 萧六娘确实已经怀有身孕,但有一件事不得不让王正夫妻二人重视,那就是朝霞郡主并不愿意女儿留下这个孩子,打算解决掉以绝后患之忧。 听到这个消息,王正差点没炸起来,幸好被王四夫人给拉住了。 人家只是打算,还没来得及做,而他们如今要做的事就是如何阻止这件事,且要借着此事让萧六娘嫁入王家。 商定之后,王正夫妻二人便准备好一切,带着人出门了。 为了不让王大夫人得知这件事,透露给朝霞郡主那边知道,他们还特意打了个幌子,借口回王四夫人的娘家,甚至许多准备都是在外面进行的。 按下这些且不提,王正夫妻二人带着大批礼物以及仆从仆妇若干,大张旗鼓的登上安国公府的大门。 消息报上去,崔氏很是有些吃惊。只是这事她可不会揽下来,便连忙去安荣院禀报给了安国公夫人。 对于之前萧六娘在王家发生的那件事,萧家众人一直是保持着装聋作哑的态度。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突然王家人上门了,若是其中没有什么猫腻,安国公夫人是万万不信的。 “阿家,您说这事怎么办?咱们让他们进府吗?” 安国公夫人斟酌片刻,摇了摇头,“报给崇月阁那边,咱们不沾手。” 安国公夫人既然发话了,崔氏自然乐意听从,赶忙命人将话传到了崇月阁。 崇月阁那边,朝霞郡主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是吃惊,吃惊的同时又有一丝忧虑。到底愤怒的心情占了多数,她疾言厉色说道,不见,让他们滚。 上面人能说出这个‘滚’字,下面人可不敢这么说。不过下人这里也摸清了楚上面的态度,虽没有将朝霞郡主的原话照搬,但待王家人的态度也不甚好。 “你们赶紧走吧,主子说不见你们,你们王家人以后还是少上我们安国公府大门的好。” 这下王家人可不乐意了,王正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格,当场就对安国公府下人横眉冷对起来,又是呵斥又是怒骂。一口一个有这么对待亲家的吗,什么你家萧六娘怀了我家儿子的孩子之类的等等,在安国公府大门前就这么闹腾了起来。 事情闹成这样,下面人可兜不住了,只得又报上去。 所以说不要脸皮也有不要脸皮的好处,那些要脸的人自是不敌。 于是,王正夫妻一众人被请了进去。 王正夫妻二人到了安荣院,笑脸迎人的对安国公夫人行礼问了好,安国公夫人僵着脸坐在首位牙床上,连个笑脸都扯不出。崔氏也是同样的表情,至于被请来解决此事的朝霞郡主,那就不用说了。 “你们王家人真是太过分了,当众便毁坏我女儿的名声,这是想与本郡主想与公主府想与萧家做对?” 朝霞郡主不愧是朝霞郡主,一上来便先声夺人,并摆出己方势力企图恐吓到对方。 可惜要是会被轻易吓到,王正今日也不会上安国公府大门了,来之前,他便已经打算好即将面临的情况,自然也是做好心理准备的。 王四夫人装出一副被吓得不敢说话的模样,王正则是对着一脸笑道:“亲家如此说话,就有些太过伤人了,咱们可是抱着友好的态度上门拜访,可惜被你家那不懂事的下人撵了出来,才会一时之间没控制住脾气。” 好吧,不让王家人进门是经过安国公夫人三人默许的,这一下子可不是将三个人都骂了进去。关键你还不能表现出来,若不然不就应了对方的说辞。 安国公夫人人老成精,只是这一句话便看出王正是个泼皮性子,此番来者不善,今日这事恐怕不好善了了。 若是之前,她还能继续装聋作哑,由着朝霞郡主自己处置。可自家府上连着出了两个皇子妃,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可不适宜在此时闹出什么笑话来。 117|42.0 ==第114章== 果不其然,朝霞郡主还没和对方说上两句话,就被王正当场挑明了一些事情来。 什么你女儿怀了我儿子的种,什么如今这亲家不当也是不行了,什么虽然大家都不对,但到底他们是男方,总是要做在前头的,所以才会有这番赔礼上门…… 满脸笑容但软硬皆施,将泼皮无赖的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且又让对方插不上嘴。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朝霞郡主被气得脸色又红又青,同时心情也处在一种惊疑的状态。 萧六娘有身子的事,她瞒得很紧,连府中都没几个人知道,这王家四房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安国公夫人脸色非常难看,作为祖母的,她亲孙女怀了身子,还是别人闹上门来她才知道,这简直对她而言就是一种羞辱。尤其王正并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便将此事当着面宣扬出来,方才在大门前闹腾的那阵,她只当对方是泼皮无赖的作风,想逼着她们让其进门,可这会儿王正又将此事拿出来说,安国公夫人就不得不信了。 “朝霞,六娘真的有身子了?” 朝霞郡主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阿家你别听他们胡说。” 几乎只是一瞬间,朝霞郡主便决定此事不能认,反正对方没有证据,只要赶紧将六娘腹中那孩子处理了,以后对方再敢在外面瞎说,她就让亲娘出面治他们的罪。 只是王家人会让她们如愿吗? 显然不会! 王四夫人当即表现出一副不敢置信的面孔了,眼圈也红了,很快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王正本人更是一拍大腿,出言指责道:“亲家,就算你再看不上我家祖耀,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啊。六娘明明就是怀了我家的种,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我们胡说八道了,这种事情我们会胡说八道吗,若不是得到确切的消息,就算我王正再怎么不要脸皮,也不至于上门来讹诈!” 不待朝霞郡主出言反驳,他又斜着眼忿忿不平道:“我们王家怎么来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儿也是全然无辜,若不是你们两姐妹想暗中设计人,大嫂瞒着我们夫妇二人设下此局,我那可怜的孩儿又怎么会如今连家门都不敢出了。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儿是男子,自己做下的事也不会不认,所以我们便想结两姓之好,将此事圆过去。可你家不愿,我们也并未强行要求什么,就当此事没有发生,全了大家的颜面。可此一时非彼一时,我那未来的儿媳怀里我家的孩子,我们夫妇二人便做不到装聋作哑!” 王正这一番言辞,说得极为光堂,且有理有据,让人无法辩驳,更将王家四房形容成顾体面识大体,甚至不惜委曲求全的典范。除非朝霞郡主能泼着不要脸皮,将当日之事从头到尾的讲诉一遍,与对方当场掰扯。可即是如此,她也是没理的,因为本身她与王大夫人便立身不稳。 朝霞郡主被气得不轻。 她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还没见过这种泼皮。当然泼皮也有泼皮的对待方式,还不待她眉毛竖起叫人将这些人撵出去,王正夫妇二人一个当即大哭起来,似乎饱含无限委屈,一个则去冲到安国公夫人面前,求她这个长辈做主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一旁服侍的婢女仆妇个个面面相觑,也不敢插言。所以说,王家四房这群人能让王大夫人都为之头疼不已,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老夫人,您也是个明理之人,您说说看我们可有做的任何不对的地方。该低声下气也低声下气了,该求的当日我们四房不好上门,便托给了大嫂,好话也没少说。您知道世家传承,子嗣传承乃是大事,我们作为祖父母的,怎么能无视孙儿流落在外。” 安国公夫人这会儿脑袋都是大的,与朝霞郡主一样,她也没见过这种泼皮无赖的作风。可你不能说人家说得不对,憋屈烦躁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好了好了,都先停停。”安国公夫人拍拍手边的案几。 王四夫人立马停住哭声,王正也噤了声,朝霞郡主则被气得脸色泛白,半靠在婢女身上,恶狠狠的瞪着王正夫妇二人。 “你说的道理咱们都懂,老妇人也不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六娘那孩子怀了身孕。朝霞作为亲娘,她既然说没有了,那定是没有了。” 不管怎么说,朝霞郡主作为萧家的媳妇,此番也是要一致对外的。 王正露出一副明显就是你们撒谎的样子,似笑非笑道:“咱们既然上门了,肯定是有确切消息才会来。” 潜意词就是,你们还是不要装了。 安国公夫人装着询问模样的望向朝霞郡主,朝霞郡主立即道:“六娘没有怀孕,我是她亲娘,我都不知道,怎么你们就知道了!” “那若不然就让六娘那孩子出来让我们看看吧?大夫不用你们请,今日我带过来了!”王正食指一伸,指向门外。他那些准备可不是白做的。 朝霞郡主被堵得一哽,说不出话来。 还得安国公夫人上场:“今日不凑巧,六娘那孩子并不在府中。” “她不在府中,那在哪儿?” 安国公夫人丝毫没有停顿,“去她外祖母那里了。” 潜意词,你要是敢去昌平公主府上闹,那就去吧。 “六娘今日去了公主府,被我娘接走了。” 朝霞郡主这会儿见婆母替她圆场,多少也有了几分底气,她推开婢女,挺直腰杆直视对方,眼中含着讥讽。 她就不信这王家人敢闹去公主府。 果然,王正被难住了。 他自是不敢上公主府大闹的,别看他来萧家闹,那是因为萧家人心虚,不敢让自己闹大。可昌平公主蛮横的名声在外,谁敢上门招惹。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露出笑脸:“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强迫。只是今日不在,明日应该会在吧?明日我们再来就是。” 这话一出,安国公夫人及朝霞郡主尽皆气堵。 王正暂时退让了一步,但并不代表他打算放过此事。萧家人抬出昌平公主,他自然要给对方面子,且他点出明日之言,若是明日再见不到萧六娘,那明摆着就是朝霞郡主等人心虚。是时他面子给了,余地也给留了,再闹起来也是有理有据。 且他也不是没成算的,方才在大门外闹腾的那会儿,已经被不少人看见了。这番他回去禀明家中长辈,家里人自然要站在他这一方的,是时朝霞郡主母女若是就范最好,若是不就范,他就将此事大肆宣扬出去,他就不信这个儿媳妇还能跑了不成! 王正打定主意,便拱拱手带着一众人告辞了,走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待王家的人离开后,安国公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对方的打算她自是了然在心,若是没有朝霞郡主从中做阻碍,这婚事她答应下来又何妨,反正萧六娘已经被毁了。可有个朝霞郡主在其中拦着,她便有些不好做。 “朝霞,这事你准备怎么办?看王家人的意思,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朝霞郡主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看出来了,可她如今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你之前做的事,家中一直不做质疑,想的便是六娘吃了亏,体恤你母女二人艰难。可此事不但没有解决,反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家中情况与他时不同,可是经不起外人的指指点点。若是误了三娘九娘的大事,我这个做长辈的可是谁都不饶!” 安国公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六娘无孕的话,明日就大大方方出来给人见,打消王家四房的主意。若是有的话,那便老老实实的嫁了吧。 朝霞郡主怎么能够甘愿呢,她努力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竟然毁在这件事上,若是让她知晓是谁漏了口风,她定然不会轻饶。 就在这时,从门外匆匆忙忙跑来一名婢女,正是朝霞郡主身边一个叫做桂香的婢女。 “不好了,不好了,郡主,六娘子、六娘子她流血了,腹疼不止……” 桂香扶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 安国公夫人面色一凝,很快便联想到很多事情来,她不敢置信望着朝霞郡主:“你给六娘吃了堕胎药?” 朝霞郡主面色怔忪,她确实打算给六娘吃堕胎药,可六娘闹腾着不吃,怎么这会儿…… 她没有理会安国公夫人的话,当即便跟着那婢女离开了。 * 琳琅居 内室中,萧六娘躺在榻上,面色露痛苦之色,不停的□□翻滚着,一旁有婢女不停的拿着帕子给她拭汗。 一墙之隔的堂间,朝霞郡主面色狰狞,怒不可遏,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你们告诉本郡主,是本郡主命人送来一碗药,让六娘服了?” 她面前跪了一地的婢女仆妇,个个面露惊恐之色,甚至还有人吓得啜泣不已。 领头的一个婢女哭得泪流不止,不住的磕着头:“万望郡主明察,真是有人奉了郡主的命送来一碗汤药,让六娘子服下了。服下后,六娘子便腹疼不止,下面也见了红,奴婢见势不妙,这才去找了桂香。” 原来之前王家人在安荣院大闹那会儿,有崇月阁的人送来一碗汤药。因着之前朝霞郡主便因萧六娘腹中胎儿之事,与女儿争吵过几次,旁人不知晓,但萧六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尽皆知晓。且王家人在安国公府门前大闹,府中许多人都知道了,萧六娘自然也接到报信,心中自是恐慌不安。 紧接着朝霞郡主被招去了安荣院,安荣院里闹成那副样子,是想瞒也瞒不住的,所以萧六娘也知晓王家人借着自己怀孕之事,上门逼着想让自己嫁过去。就在萧六娘焦急等待结果这当头,崇月阁那边送来一碗汤药,说是此事瞒不下去了,若不想嫁给那个王祖耀,就赶紧喝药将胎儿打下,是时朝霞郡主自会为女儿周全。 萧六娘本身也是不愿嫁给那个王祖耀的,因为当日她清醒之后,便见了王祖耀的样貌。见他样貌猥琐,与她所想象未来夫君的形象完全不符,本身又是个没出息的,又哪里甘愿让自己嫁给那样埋汰的人。 再加上这几日,她本就被亲娘劝得差不多要听从了,之所以会犹豫不过是因为惧怕。此番骑虎难下,她也没有多想,只当阿娘是为了她好,丝毫没有犹豫的便将那碗药喝了下去,哪知那药药效猛烈,前头刚喝下去,后面便发作了。 可问题就出来了,朝霞郡主方才只顾得应付那王正夫妻二人,哪里有派人送什么汤药过来。 那么这药到底是谁送的呢? 朝霞郡主就算再蠢,也意识到其中的不对,一面让人去请了大夫,一面将所有人叫来查问此事。安国公夫人此时也来到琳琅居,哪怕她对萧六娘再怎么不感冒,这毕竟是她的孙女,且发生了这样匪夷所思之事,过来看看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不光是她,崔氏也来了。 很快,负责去查探此事的人便回来了,那送药之人并不难找到,且若不是崇月阁的人,琳琅居这边也不可能会轻易相信对方。此人是朝霞郡主身边一名婢女,虽不若李氏和桂香那样受朝霞郡主宠信,但在崇月阁也是颇有几分脸面的。 只是当人寻到她之时,此人已经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朝霞郡主的心顿时揪了起来。若说对方只是无的放矢,又怎么可能如此大费周章的牺牲一条人命。可若说没有问题,恐怕谁都不会相信,难道对方只是为了骗萧六娘喝下一碗药?恐怕那药中大有问题。 大夫很快便请来了,朝霞郡主三人站在一旁看那大夫为萧六娘把脉。 随着大夫脸色的暗沉,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真是胡闹,这是谁开的药!如此狼虎之药,哪能是给未婚女子服用的!” 这老大夫是惯常给安国公府内人看诊的,医术十分高明,与萧家打交道也是多年了,若不然这种丑事也不会请了他来。 “糊涂啊,真是糊涂,她一个未婚的小娘子,若只是单纯想堕掉腹中胎儿,只需老夫开上一些温补的药,喝个十日半月,便能解决问题。怎么能使用如此狼虎之药,这是毁了这孩子啊!” 朝霞郡主身子一软,往一边倒去,还是崔氏眼明手快搀了她一把。 “大夫,可有什么说法,那药真有问题?”崔氏问。 “药性太过猛烈,伤了这小娘子的身子,还好请医及时,若不然血崩也是可能会发生的,你们先且出去,留下婢女侍候,待老夫为其针灸止住血后再说。” 朝霞郡主几人出去了,面色凝重的等待里面的结果。 方才那大夫虽说的含蓄,但众人俱是听明白其中的意思。就如同大夫所讲,这堕胎药可不是随便能乱吃的,在富贵人家自然不拘,只要找来医术高明的大夫,开一些温和的药,连续喝上十日半月,胎儿自会落下,且不会伤了身子。 只有那些妓子或者是穷困的破落户,才会为了解决麻烦不管不顾的找些庸医或者赤脚郎中,拿些药性猛烈的狼虎之药私下服用。这种药要价低廉,药性猛烈,一两副差不多就能解决问题,可如此药效猛烈的药,对女子身体的伤害也是极大的。运气好一点,顶多就是人受些罪,若运气不好,从此伤了根本不能再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很快,那名老大夫便从内室中出来了。 “药已经服下,如今老夫也只能尽量控制不让其大量出血,待残血排完,再服用其他药物小心温养。只是那药效太过猛烈,伤了小娘子的根本,恐怕以后在生养方面会比较困难。” 朝霞郡主面色一白,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发生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肯定不可能不了了之,这明摆着就是府中有人冲着朝霞母女二人而来,才会借机使了这样的手段。 这种手段看似有些荒诞无稽,可它竟然成功了,借着王家人上门大闹以及朝霞郡主一直劝着女儿堕胎之事,从中打了个模糊差,可以说将所有人都利用到且也计算到了,于是那碗药便如此堂而皇之,借着朝霞郡主的名头进了萧六娘的嘴里。 女儿被害成这个样子,朝霞郡主自然不会放过那始作俑者,安国公夫人作为祖母的,也不可能不管不问。 于是便在府里查了起来。 几乎没查个底朝天,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个悬梁的婢女爹娘早就死了,因着她们家是萧家的世仆,府中管事体恤她年幼无依,便让她进府做事。从最小的粗使婢女做起,一直到进了崇月阁。且她平日里极少与人来往,也是个话少的,问遍了她身边所有熟识的人,都没查出任何端倪。 不光下面人被查,上面人也没逃过,醒过来后的朝霞郡主似乎癫狂了,全然不管不顾起来,老夫人也照顾她的心情,并未做任何阻拦。 其实此事也不是没有怀疑的对象,首当其冲便是九娘。 当然这是朝霞郡主心中的想法,哪怕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她也不会当面将这种猜疑说出来。因为九娘如今身份不一样,指控也得有恰当的理由,难道她能说因为她和她娘派人伏杀萧九娘,如今萧九娘来报仇的吗? 肯定不能,那件事好不容易才过去,没人会傻的重新又提起。 事情发生之时,九娘并不在府中,接到禀报后,她便匆匆从国子监回来了。听完来龙去脉,她并未阻拦前来查问之人的动作,让对方将翠云阁的婢女仆妇分批带走问话。 当然九娘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的,问话之时,她一直坐在旁边,也免得有人动用私刑或者栽赃什么的。 事实证明,没有做就是没有做,翠云阁的嫌疑很快被排除了,即使朝霞郡主不愿意相信这项事实,但有安国公夫人压着,也并未再做出其他事来。 安国公府上下,因为此事闹得人心惶惶。 一直到深夜,整件事才终于暂时消停下来,可是依旧没查出到底是何人暗中下手。 * 安荣院 安国公夫人神色萎靡,胡大娘在其身后轻轻地给她揉着太阳穴。 “按理说这种事情,即使是为了家中和六娘的颜面,也不适宜大张旗鼓的折腾,可你是六娘母亲,你的心情我这个做阿家的能够理解,所以我未多做阻扰。可如今你要查也查了,要问的也问了,接下来就消停消停吧,回去好好考虑明日王家人来如何应付。” “阿家——” “牵扯旁人的话,我不想再听到。她如今身份不同,若是没有铁证的话,我劝你管住自己的嘴,若不然惹出什么事来,即使是你娘出面也难得保你安然。其实事情到底如何你心中应该清楚,又何必去迁怒其他人。连傻子都知道你和六娘出了什么事,第一个会被怀疑的对象就是她,多得是可以下手的机会,她会选择用这么明晃晃的手段来害你们?!” “多的我也不想说,总而言之,此事就此打住,六娘的事你明日给解决了,不要再闹出什么其他事来。如今不光家里折腾不起,六娘也经不起,你就算不为家中着想,也得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考虑。”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后,安国公夫人便挥手让朝霞郡主退了。 与此同时,翠云阁里,温暖的烛光一直未熄。 “娘子,你说这事到底是谁干的?”莲枝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问道。 “你觉得呢?” 莲枝沉吟道:“咱们自己清楚不是咱们做的,但崇月阁那边在府里树敌太多,还真是有些不好猜。不过奴婢觉得那人似乎非常了解郡主和六娘子的模样,且似乎盯着两边很久了,若不然也不会抓住这样的机会。” 莲枝所言并没有错,这种手脚看似简单,实则最考验人,不光得有敏锐的目光,还要会审时度势,且心性果决。最可怕就是此人藏在暗里一直窥探着朝霞郡主和萧六娘的各种行举,若不然她也不可能会抓住这么好的时机。 一个这样的人藏在暗里窥探着自己,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啊。 “你的想法很好,照着这个方向去猜,差不多就能猜到了。”九娘浅笑,放下小酒儿,褪鞋上了榻。 莲枝继续陷入苦思,一直到九娘歇下后,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如同她所言,朝霞郡主平日里为人太差,在府里树敌太多,真是个个看起来都非常像下手之人。 床榻上,九娘眼睛盯着床柱子上所挂的薄纱帘幔,唇角徐徐勾起一个弧度。 她还真没有想到,她竟然选在这种时候出手了,不过也确实符合她的作风,不做则已,一击必中。 有一个这样的敌人潜在暗中,朝霞郡主你怕了吗? 118|117.42.0 ==第115章== 夜已经很静了,静心斋里的灯依旧亮着。 如花端着描金托盘走了进来,见书案前娘子依旧伏案书写,不禁道:“娘子,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赶紧歇着吧。” 今日府中折腾了一天,上上下下俱是提心吊胆,深怕被牵扯其中,静心斋里的奴婢也被叫走问过话,但因有翠云阁在前,后面的人也只是例行问话,很快便将大家给放回来了。萧十娘从用过晚膳,便开始抄写佛经,一直抄到现在。 自家娘子有每日抄写佛经的习惯,数年如一日,如花依稀记得以往娘子不是这样的,自打娘子的亲娘过世,她便如此了。 看着这几年来越发沉默的娘子,如花是心疼的,只是她不过是个奴婢,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萧十娘放下手中的笔,徐徐出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直的颈子:“已经抄好了,呆会儿等墨迹干了,你帮我收起来。” 如花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托盘,走过去将萧十娘搀扶起来。 “娘子,奴婢端了一碗碧玉羹来,若不然吃一些再歇下吧。” 十娘摇了摇,去了床榻前坐下,如花上前替她褪了鞋,便服侍她在榻上躺下。 夜风徐徐,透过半敞的窗户拂进室内,带来一室凉爽。夏日的天还是比较热的,不过到了深夜气温便会降下来,有了夜风吹拂,到底也能换来一夜安眠。 室中的灯光暗了下来,仅是墙角一处高几上还留了一盏晕黄的小灯,萧十娘躺在榻上,静默的凝视虚空,忽然她捂着嘴低低的笑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笑,认真看去又像是哭。许久,萧十娘才松开手来,眼中绽放出一种灼亮的光芒。 有一个这样的敌人潜在暗中,朝霞郡主你怕了吗? 不管你怕不怕,我会这么一直盯着你,千万不要给我可趁之机,若不然让你痛苦,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快乐! 很抱歉,九姐,害你差点又替我背了黑锅。不过,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 次日,王家人再度上门。 这次不光来了王正夫妻二人,还有被赶鸭子上架的王大夫人。就如王正所想,回府后他便将此事禀报给了王老夫人,毫无意外获得了王老夫人的支持。王老夫人作为长辈今日不适合出现在安国公府中,于是王大夫人便来了。 朝霞郡主也来了,面容难掩憔悴,脸上擦了厚厚的脂粉依旧掩饰不了她眼底的一片青黑。往日里饱满光滑的脸,如今干燥而微微有些浮肿,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以往那娇艳任性的朝霞郡主。 看到这样的妹妹,王大夫人有一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直至至今,她依旧没有弄清楚整件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她的心情很茫然,有一种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错觉。不过她知道,经过这一遭,姐妹二人之间的情分恐怕是彻底没有了,以后朝霞还会不会叫自己姐姐还不得知。 朝霞郡主望着对面同样面容憔悴的姐姐,讥讽的勾了勾唇。发生了这么多的一切,如今她是把所有人都怨上了,包括王家人,包括自己的亲姐姐。 其实此时她心中满是怨愤,有一种将眼前所有一切砸得稀巴烂的冲动。可是她不能,她还有六娘,还有年幼的儿子六郎…… 朝霞郡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冷的看了对面这些人一眼:“旁的不多说,这门婚事我同意了,剩下的你们按照礼节来,我还有事,就不多陪诸位了。” 丢下这句话,朝霞郡主便离开了。 王正夫妻二人差点没从凳子上蹦起来,倒不是怒,而是高兴的。他们本想着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对方如此简单就投降了,真是大喜啊。 王正喜笑颜开,王大夫人面色极为难看。 “大嫂,还要谢谢你今日陪弟弟我走一趟了。”王正拱了拱手,道:“以后两家又多了一层亲戚关系,还望以后多多照顾。” 王大夫人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恶心感,皮笑肉不笑道:“四弟有心了。” 之后,自是散去,回府后王正便开始张罗着上门提亲事宜。 * 琳琅居 萧六娘病恹恹的躺在榻上,脸上的泪迹未干。 “阿娘,这样真的可以吗?” 朝霞郡主抿了抿唇,握着女儿的手,“这是阿娘想了一夜,才想出的法子。王家那群人不要脸皮,继续掰扯下去,事情可能就掩不住了。阿娘知道嫁去王家委屈了你,可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过两日阿娘便给王家那边递去你小产的消息,将此事安在他们头上,日后你嫁过去,就算不能生,他们也不敢拿你如何。你出嫁之时,阿娘将你身边多放几个可用之人,到时候无论是谁生了儿子,你就抱去身边养,或者是借腹生子也是可以。” 为了自己女儿,朝霞郡主可真是穷尽心力了。 就如同安国公夫人昨日所言,她可以不在乎所有人,但她不得不为女儿考虑。王家逼迫上门,女儿又横遭此祸。女子不能生养,这个问题有多么的严重,朝霞郡主不是不清楚,她昨日苦思了一夜,才定下今日此举,含辱答应了这门婚事。 “可是……” “阿娘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什么叫做如意郎君,当年你阿爹在我心中便是如意郎君,阿娘硬是求着你外祖母将自己嫁给了你阿爹,可这么多年来你也是能看见日子过得怎样的。左右不过是嫁人过日子,日子过得好不好还得看自己,有阿娘和你外祖母在,若是日后真过不下去了,你就和离归家来。” 经历了这么多的一切,如今萧六娘也不是当初那个骄横的萧六娘了,见阿娘容色憔悴,这些日子明显能看出来老了许多,六娘也是不忍再说其他的,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之后,就如同朝霞郡主所想,隔了两日她便命人往王家那边递了话,因着王正夫妻二人上门大闹,六娘受了刺激,小产了。 王正夫妻二人又惊又怕,生怕这门婚事又打水漂了,安国公府那边却并未多说其他。王家人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了两次,安国公夫人便松口了,答允下来两家先定亲,只是成婚之日要等萧三娘嫁入成王府以后。萧三娘比萧六娘年长,按着次序出嫁也是可以理解的。 按下这些不提,待萧六娘嫁入王家后,因其身份在此,又有两个作为皇子妃的同族姐妹,再加上有着之前这事儿,确实如朝霞郡主所想那样,王正夫妻二人只差没把她供起来,对于她成婚已久肚子却不见动静,不敢多说一词。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 八月就这样过去了,天气也渐渐不再如之前那般炎热。 九娘被封为楚王妃后,也依旧没拉下去国子监上学之事,只是比起之前,如今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去时不去,不过国子监内的官员俱都无视了。若论品级,哪怕是国子监祭酒见着九娘都要行礼,又哪里会要求她这些。 当年无足轻重的一个闲散县主,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子妃。赐婚圣旨一下,九娘便是板上钉钉的楚王妃,身份自然不同以往。 自打赐婚圣旨下了以后,九娘便懒散了起来。 确实也是,如今不管是在府中还是府外,众人见到九娘俱是恭敬至极,没有人敢给她脸色或是做出什么事来,不管暗里如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就连萧四娘和萧七娘如今见着九娘,都不敢再露出讥酸之色,可能是暗里被长辈们教导过了。 甚至是朝霞郡主,一直打心底里认为是九娘害了六娘,可她也没有敢当面发作出来。如今今非昔比,承元帝待昌平公主不若以往亲近,已经有许多人看出了这件事,这段时间昌平公主可是安分得很,自是不敢胡乱在作妖。 不过这一切九娘并不知晓,她只当朝霞郡主是吃一堑长一智,且忌惮楚王,才会如此。 身份以及待遇的突然转变,让九娘格外不能适应,如今的她不再是萧家九娘,而是楚王妃,身上打了楚王的标签。 可她已经许久没有见着楚王了…… 自打那次选妃宴之后,九娘便再没见过楚王。 头一个月一直忙着,之后又有阮灵儿嫁入东宫之事,紧接着又发生萧六娘的事,九娘屈指算算,她已经有近两月没见着楚王了。 时下,男女订婚之后,便不适宜再私下里见面。这个规矩九娘是懂的,可她不认为楚王会是一个愿意遵守规矩之人,她想他大抵是很忙。 这是一起初九娘的想法,可渐渐她又不敢肯定了,楚王忙得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可之前他就算再忙,也会隔三差五出现在自己面前,此番到底是有些诡异。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他后悔娶自己了?毕竟比起萧六娘来,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子嗣有碍,哪个男人会不在乎这个。也许之前的信誓旦旦不过是一时冲动,事后冷静下来,便后悔了。九娘从不信男人的誓言,当年王四郎对她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之后该背叛的还是背叛了…… 九娘并没有发现,从不会在男人之事上如此胡思乱想且纠结的她,破天荒的竟然连着胡思乱想了好几日。 这一日,下了学,看着停在侧门处的那辆熟悉的马车,九娘心中一跳。 自从大奎受伤以后,九娘便没有再去过私宅了,偶尔去见楚王,也是楚王府的马车前来接她前去楚王府,所以九娘对带有楚王府徽记的马车十分熟悉。 她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可又抓不住视线的来源,这道视线让她心跳得有些快,从脚底根下冒出了一股雀跃感,这种雀跃感让她跃跃欲试,有一种想很快的走过去的冲动。可九娘终究压抑住了这种冲动,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那辆马车,缓缓走了过去。 到了马车近前,车夫放下了车凳,九娘踩着车凳上了马车,推开车门。 还不待她关上车门回过身来,整个便被卷了过去。 炙热、亲昵,又隐隐包含着一种急迫感…… 嗅着鼻尖熟悉的薰香味道,九娘难得没有挣扎,而是默默的承受着。纤细的双臂环上对方的颈子,从身体最深处泛出了一种满足感……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自己才被松了开,九娘轻喘着,半垂着脸整理自己的衣衫,不敢抬眼去看面前那人,也不敢去想方才自己孟浪之举。 “你明年才及笄。” 声音中隐隐有着一种叹息,九娘也不知楚王为何会提起此事。 还不待九娘出言,人又被拉了过去。 “这些日子,可有想念本王?”声音近乎咛喃,就在自己耳边低语。 九娘的心怦怦跳着,她双手撑着放在对方胸膛上,也不敢太过使力,只是尽量不让自己和对方贴得太紧。小脸侧着,耳根与脸颊都微微泛红。 “怎么?本王问你话,你没有听见?” 耳垂被咬了咬,顽皮的舌尖在上面打了一个转,紧接着便吸入口中,细细舔舐了起来。 “表哥……” 九娘隐隐听见自己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又似乎像是在撒娇的意味,还不待她分清,后颈上罩上一只大掌,她赶忙吓得趴在楚王怀中,慌忙道:“有想的,表哥你最近去哪儿了,九娘好久没见到你了。” 大掌熟稔的磨蹭着掌下温润柔软的肌肤,磨蹭着磨蹭着,便有一种向下滑动的冲动。只是楚王也知晓自己方才有些孟浪了,似乎将她吓得不轻,便将手移至她的脸颊侧缓慢游移。 “本王离开长安了一趟。” 呃…… 九娘有些呆愣,她并未听说有楚王离开长安的消息,难道他是偷偷出去的?要知道这种时候,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离开长安,可是要费很大的心力的,肯定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楚王才会私离长安。 大齐历来有皇子成年就藩的惯例,但本朝却因承元帝某些隐晦的心思,所以几位成年皇子一直呆在长安城内。楚王两辈子都被承元帝特许不之官,甚至几乎没有离开过长安城,毕竟他腿的问题是摆在明面上的。据九娘所知,上辈子楚王唯有一次私下里离开长安,便是因为…… 九娘的身子不由自主一僵。 楚王感觉到这种变化,眼光闪了闪,面上却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貌似闲适的捏着九娘耳垂把玩着。 “本王已经查探到能治疗本王腿疾的一些隐秘,此番出京便是为了此事。” 九娘的眼神有些发直,“那人找到了吗?” 是了是了,上辈子楚王有一段时间离开长安,便是亲自去抓毒女了…… 九娘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言是有漏洞的,楚王只说查探到一些隐秘,并未说去找什么人,可九娘却是因为上辈子记忆的干扰,下意识便认为楚王私离长安便是去抓毒女。 楚王看着垂在面前的小脑袋,将她拉入怀中,大掌无意识的抚摸着她的脊背。 “找到了,本王所中的毒便是从此人手中流露出去的。此番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找到,本王因着不能离开太久,便先行回来了,她随后便到。” “那恭喜表哥了,站起来的时日指日可待。” * 九娘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遇见毒女后发生的一些事。 那一年她十七,却是已投入楚王门下为他办事。 说是为楚王办事,其实也是为自己,两人不过是互利互助罢了。可认真说来,若是没有楚王,她早就被人大卸八块拆吞入腹了,所以她对楚王是感激的,即使他很多时候手段狠辣,心思深沉莫测。 也是楚王私离长安了一阵子,跟着不久后他的手下便带回了一人,那人就是毒女。一日,她去楚王府禀事,楚王刚好要外出,便顺道也将她带上了。直到去了之后,九娘才知晓是去见毒女的,只有毒女才能解掉楚王身上的毒。 毒女是一个满头白发面容慈爱的老妪,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实则此人脑袋似乎有些不正常,时而阴鸷,时而癫狂,时而又是正常。 他们到的时候,毒女一个人坐在一间昏暗的室内,神情狂乱。楚王提出让她给自己解毒之事,可毒女却是仿若未闻,就在楚王准备带她离开之际,那毒女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将这小丫头给我留下,我便治好你的腿。” 楚王的脸色很难看,这还是九娘上辈子第一次看到楚王有如此难看的脸色。之后楚王便带她走了,那毒女在身后怪异的笑了声,咕哝了一句。 “舍不得?” 萧九娘只听到这一句,那扇门便被人从身后阖上了。 此后几日,楚王一直很沉默,而九娘内心揣揣。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料想毒女那句话定然是大有蹊跷,只是楚王不言,她也不好开口询问,还是忠心耿耿的常顺告知了她一些话,她才明白内里究竟。 原来毒女所言的那句‘将这小丫头给我留下’,并不是让她为奴为婢或者干什么,而是要她来试毒。也是那个时候九娘才知晓,这毒女不光毒术高明,会制奇毒,也会解奇毒。据闻,当年楚王身上所中的毒,便是从她手里流出去的,这世间也只有她会解。 且这毒女还有个不为人知,也不为常人所能接受的癖好,那就是她喜欢拿活人试毒。 得知这一事情,九娘沉默了许久。 她并不怪常顺,常顺忠于楚王,她是极为清楚的,如今楚王唯一能站起来的机会摆放在面前,他会背着楚王来找自己,也是能够理解。 就如同之前所说,九娘一直是个天性凉薄之人,因着过往的经历,她从来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与楚王相处之间,她也许狗腿子也许满脸奉承之色,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张面具罢了,她的内心一直很清醒,一直很清醒的计算着所谓的付出与回报。 毋庸置疑,总体来说楚王待她还是挺不错的,超出了她付出的太多太多。 且,九娘心中还有一些隐晦,她不想去试验人性,试验楚王在无计可施之时,会不会拿自己去交换。终归究底她对楚王而言,不过是其所豢养的一只恶犬,用来咬萧家人,用来做一些无足轻重之事,可有可无。 楚王如今不言,不过是心中有所犹豫,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九娘不想去赌。 所以她考虑了几日,便私下去找了毒女,答应了试毒之事。既然事情已经无路可退,索性做得光堂些,楚王大势已成,一旦扫除最后的忧虑,未来可想而知。 说她挟恩图报? 好吧,她确实有这种想法。 与毒女酌商一系列条件之后,九娘便开始了为期半年的试毒生涯。 那是她两辈子都难以回首的往事,也许她确实在毒女身上落了不少‘实惠’,可那种经历也是着实令人不堪忍受的,很多时候九娘都会忍不住想,她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幸好,她没有死,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她以为此事便就此完了,实则低估了毒女的疯狂,她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竟然让她丧失生养的能力…… 所以对于九娘来说,毒女一直是一个梦魇般的存在,她那出神入化的毒术,杀人于无形,还有她那怪异且癫狂的性子,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作,发作后又会遭遇什么…… …… “娘子,怎么醒了?” 听到屋中的动静后,莲芳便端着烛台进了来。 帘帐之后,九娘眸色翻滚,额上一片湿润。小酒儿一跃上了床榻,扑到了九娘的胸前,使劲的摇着尾巴,吐着小粉舌。 莲芳赶忙放下手里的烛台,走了过去,将小酒儿捞起来抱在怀里,嘴里说道:“酒酒,你个小坏蛋,小心压着娘子了。” 小酒儿在她怀里用力挣扎,找了个空跳了下来,又去了九娘身边,不过这次只是爬在一旁撒欢。 九娘这才缓过劲儿来,原来她都是在做梦,那一切都是上辈子发生的。 “几时了?” “还不到三更天。” 九娘从榻上坐了起来,伸手将小酒儿抱进怀里,莲芳见九娘出了汗,便扭身出去端水拿帕子了。 擦了汗,又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九娘便让莲芳下去了,只留了一盏灯,自己抱着小酒儿径自出着神。 她的心中隐隐有一丝焦虑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毒女马上就要来长安了,这一次还会上演上辈子的事吗?她要不要去见毒女?如果毒女又提出那种要求,她该怎么做? 上辈子她不过是楚王身边一条可有可无的恶犬,这一辈子却是未来的楚王妃,楚王会拿她去做交换吗?楚王的腿又该怎么办? 一个怪圈,两辈子都转不出来,九娘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种凄凉感。 突然,手边传来一阵润湿,却是小酒儿见九娘一直不理会自己,用力的舔着她的手。 九娘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它便就势翻了一个身,四个小爪子朝上,露出粉白的肚皮来。这是一种极为亲昵的姿势,也是代表着撒娇,小酒儿是很聪明的,知道它这样就会招来怜爱,若是有人给自己搔搔肚皮,那就更舒坦了。 望着小酒儿湿漉漉的一对黑眼睛,九娘噗呲的笑了一声,伸出手来替它搔了搔肚皮。 夜,还很漫长。 119| 117.42.0 ==第117章== 夏末初秋,秋老虎肆意挥洒着热量,凌虐整片大地。 正午时分,距离洛阳还有几十里的地方,正奔驰着一行人。 马上的骑士大多都是做寻常打扮,但看他们身材高壮肌肉结实,目光顾盼之间全是精光,便知晓都不是寻常之辈。马队正中央的位置行着一辆马车,马车通体全黑,除了比寻常马车宽大一些,从外表来看并无什么异样。 “头领,停下来歇息一下吧,晚上之前大抵便能到洛阳。”一名做蓝衣短褐打扮的骑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 长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路边的茶肆,点了点头,便驱着□□的马往那边驰去。 这茶肆建得极为简陋,但这种天气有个地能遮住太阳就不错了。一行人三十多骑加一辆马车临着茶肆一旁树荫下停了下来,分了几人去给马喂水喂饲料,其他人便分散着在茶肆中坐了下来。 看守茶肆的老汉要为众人倒茶拿吃食,俱都被拒绝了。出门在外,谨慎一些的人大都不会吃来历不明的食物,甚至连喂马的饲料和水都是自备。 一众大汉拿出自备的干粮和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即是这种情形,眼睛也大多都没闲下,有的在观察附近的情形,有的则是盯着那辆黑色的马车,十分警惕。 “头领,要不要给马车里送点水和吃食过去?”蓝衣打扮的大汉犹豫问道,盯着马车的眼神中隐隐带着恐惧。 实在没办法不恐惧,那一次出动了两队人马几十人去抓那名老妪,本以为一个住在深山里的老婆子没什么可怕的,可就是这名貌不其扬的老妪让一众人死伤惨重,死相凄惨,最后只逃回来他和头领两个人。 若不是主子及时到来,小心布局,又利用了某样利器,恐怕他们不光任务完不成,所有人都会葬身那处。即是如此,事后抓到此人,他们无缘无故的又损失了几个人,尽皆是中毒身亡,以至于没有人敢靠近她十米范围之内。还是命人罩住眼耳口鼻,不露出一丝皮肤在外,将那老妪身上所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搜了出来,还算安稳了些许。 这次将此人押解去长安,可是让他们大费周章,那马车看似与寻常并无不同,实则里面全部是用精铁焊制的牢笼,恐怕全天下最穷凶极恶的犯人也没有这种待遇。 “去吧,我和你一起。” 长丰抓起手里的水囊,又让着蓝衣打扮的大汉拿了两个烧饼在手中,两人一同往马车那处行去。 随着两人的动作,分散在一旁坐着的大汉们尽皆紧绷起身体来,眼神灼灼的望向马车处,就怕出了什么意外。 长丰立在马车前,蓝衣大汉上前小心的打开车门,入目之间是精铁焊制的栅栏,马车中一片漆黑,瞧不清内里情况。 “死了没?没死就吃点东西。”蓝衣大汉粗声粗气道。 他将手里的水囊和烧饼透过栅栏丢了进去,便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长丰看着蓝衣大汉的行为有些失笑,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何尝不也是如此,从来不知惧怕为何物的他,在面对此人的时候,心中也隐隐有着几分恐惧。即使明知道此人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毒物了,但因其那出神入化的毒术,仍抹除不掉这种恐惧的情绪。 没有亲眼目睹过此人下毒时的情形,永远不知道她有多么的可怕。 黑洞洞的马车里,传来一阵宛如木头摩擦似沙哑的笑声,刺耳且令人闻之胆颤。“我死了,你们所求之事不就落空了,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 蓝衣大汉面色极为难看,“既然不想死,那就吃东西!” 又是一阵刺耳的笑声,一个苍老中透露出几分虚弱的声音响起:“这位后生,我毒女杀人无数,想杀我的人多得数不清,还是第一次栽在别人手上。能不能告诉我,你手中的那玩意是谁给你的?老婆子我好奇得很啊。” 长丰面色一凝,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 他手上戴了一只蓝宝戒指,造型并未什么奇特之处,可若是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自长丰来到这辆马车前,这已经是他第八次下意识的触摸这枚戒指了。 这枚戒指并不是长丰本人的,而是主子赐予他的,奇特的并不是这枚戒指,也不是这枚戒指内里的机关,而是戒指中机巧里的银针。再认真来说,是这银针上所附的烈性麻药。 这次之所以能抓住这个毒女,便是采用人海攻势,然后趁其不备射出戒指中的银针,将其麻痹晕倒,若不然还真是不好抓她。而方才长丰之所以会同蓝衣大汉一同来给毒女送吃食,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靠着这手里的东西,他也能将其再次放到,毒女口中所说的‘那玩意’,便是这个了。 “好奇心太重并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你无恙,那么就好生呆着吧。” 长丰使了一个眼色,蓝衣大汉便上前将马车门关住,马车中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 自打楚王回来以后,九娘与他见面的时候便多了。 有时候是去楚王府,有时候则是去私宅。九娘心中碍于某些隐晦是不想去的,可又有一种动力驱使着她前去,也许冥冥之中她一直觉得该来的总是逃不掉的。 九娘预想过很多,却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本王要去见一个人,她能治好本王的腿,你要一同去吗?” 九娘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僵,隐隐甚至有些颤抖,她强撑着笑,看了楚王一眼,又垂下眼:“去见识一下,也并无不可。” 冰冷的小手被大掌覆上,带了一丝温暖之意。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往长安城外驶去。 一路上,九娘都面带怔忪之色,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实则无不落入楚王的眼底。 还是记忆中那片熟悉的小山庄,是楚王名下的庄子,这庄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属于庄子中最小的那一种,但好就好在位置偏远,在长安城郊庄园林立这一片中,并不显眼,与其他庄园隔得距离也比较远。 上一辈子,九娘有一段时间噩梦不断,那些噩梦就是发生在这里的,所以记忆格外清楚。 马车进入庄子大门,渐渐往正中央的那片建筑靠近,九娘的眸色越来越暗,手也越来越冰冷,楚王望着她怔忪的侧脸,有一种想命人扭头回去的冲动。可是这种冲动被他遏制住了,有些事情他必须弄清楚。 马车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常顺推着轮椅,九娘跟在一侧,一行人往里面行去。 越往里走,守卫越是森严,来到一处小院前,门前立了数名侍卫打扮模样的人,见到楚王后,几人俱是躬身行礼,而后打开院门,几人走了进去。 小院并不大,正脸三间上房,别说是楚王府了,连安国公府一个姬妾所住的院子都不如,但门前却是立了数十名拿着兵器的侍卫。再看窗棂,所有窗扇上都钉着木条,其间留有些许空隙,可以让阳光透入,却是并不能打开。 一个侍卫领头模样的人步上前来,躬身抱拳:“殿下。” “将门打开。”楚王道。 那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门处走去,门前守着的一众人尽皆做出蓄势待发的模样,似乎里面藏了什么凶兽。 九娘笑容惨淡,可不是凶兽吗,那毒女就是个凶兽。她突然感觉到有一些冷,忍不住抱了抱臂膀。 门从外面打开了,从这里看去,室中有些昏暗,里面似乎并没有人。顺着门前的斜坡,将楚王轮椅推了上去,九娘在其身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屋内,因着屋中有些黑暗,一时之间有些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来了?” 就像是友人之间那么平淡平常,可落在九娘耳里却宛如炸雷。 眼前的场景清晰起来,临着窗下的榻上坐了一人,是一名老妪。白发杂乱,衣衫破旧,给人感觉很脏的样子。但其满脸慈爱,当然这是不看对方眼神的前提之下,看其眼神,淡漠中隐隐含着一种嘲弄与戏谑,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放在对方眼中,又或是一种胜券在握的鄙夷。 九娘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雾,将视线中的一切东西都隐隐隔了开来,她明明能看到一切,却隐隐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心跳得很厉害,隐隐发痛,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离开,离开这里…… “就是你将老婆子抓来的?” 楚王神情淡然的点点头。 “你胆子很大。” “我的胆子一向不小。” 老妪笑了一声,干枯消瘦的手微微抬起,立在一旁的长丰上前一步,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可是你的属下似乎胆子并不怎么大的样子。” 毒女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斜视长丰的眼神中隐含戏谑之意。长丰脸颊微烫,但还是保持方才的姿势。 “他,职责所在,我并没有觉得他这么做,有什么不好。” 一番你来我往的交锋,毒女似乎并没有占到上风,她将目光移至楚王的腿上,“你中毒了?治你的大夫医术还不错的样子,不过这样将毒封在腿上,可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才会请你前来。” “我有说我会替你治吗?”毒女移开眼神,眼望虚空,嘿嘿的笑了两声,“老婆子在家日子过得好好的,被你们这群小崽子弄了来,还将老婆子关在牢笼里,我为什么要帮你治腿?别拿威胁唬弄我这老婆子,老婆子我行将就木,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上无高堂下无儿女,就老婆子孤身一人,威胁这种手段对我不管用。” 楚王缄默。 毒女所言是实话,像她这种人物,若不是投机取巧,恐怕想抓她来并不容易。而她从来只杀人不救人,只下毒从不为人解毒,她为何要帮楚王解毒。至于手段威胁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她孤身一人独活于世,根本没有什么弱点。 上辈子也是如此,毒女并不答应为楚王解毒,楚王从来高高在上,哀求什么的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当时九娘并不清楚具体内里,想着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脸面不要也无妨,便出言替楚王苦求了几句,之后便被毒女盯上了。 这一世,她还要出言吗?会不会她不开口,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楚王的腿又该怎么办?这是他唯一站起来的希望,九娘并不质疑毒女所言,这老婆子脾气怪异,她说不会治就是不会治了,杀了她也没用。上辈子答应试毒之前,她各种手段均都使过了,威胁利诱全然无用。 九娘紧紧的攥紧拳头,手心一片生疼都没自觉……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这位老婆婆,你就帮帮我家主子吧,这样你好我们也好,何乐而不为呢。” “你放心不会让您白出手的,您想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办到,哪怕穷尽心力也给您找来。” 上辈子的情形再度上演,等九娘反应过来,她已经去了毒女身边,半蹲着她身前,仰头看着她。上辈子因为无知,所以不怕,而此时当九娘靠近这张苍老的脸皮之时,心却是砰砰砰砰的跳着。 “九娘,过来。” “九娘子——” 两个同时响起的声音隐含着急切,一个是常顺,一个是楚王。 “好粉嫩的小女娃。” 苍老而枯瘦的手抚上九娘细嫩的小脸,奇异的是手掌并不粗糙,反而十分柔嫩,隐隐带着一种滑腻感,九娘脊背上的寒毛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九娘,过来!”楚王又道,声音中隐隐含着一种不悦。 九娘赶忙站起来,回到楚王身边。 楚王瞥了她一眼,直视毒女:“怎么样你才愿意给本王解毒?” “解毒?”毒女的眼中隐隐泛着一股异光,她嘿嘿的笑了起来,瞅瞅楚王,又去看九娘:“老婆子只会下毒,可从不会解毒的啊。你想解毒,你想解毒,哈哈哈……” 她癫狂的笑了一会儿,声音忽高忽低,突然低沉下来,“将这小丫头给我留下,我便治好你的腿。” 她看着楚王,似乎笑得很开心的模样,“将这小丫头给我留下,我便治好你的腿,包你与寻常人一样可以行走如常。怎么样,你愿意吗?” 九娘的心砰地一声落了下来,有一种恐惧,而更多则是一种如释重负。 终于来了,其实这样也挺不错,该来的总是会来…… 楚王直直的看着毒女,眼神暴怒而又带着一丝深意,毒女径自嘿嘿笑着,看看楚王,又去看九娘,眼神兴味中隐含阴鸷。 “看好她。”楚王阴着脸吩咐道。 之后,便让常顺推着他离开了。 “舍不得?” 门在身后被关上,隐下了毒女最后那一句咕哝。 …… 看着外面的阳光明媚,九娘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侧首去看楚王的侧脸,脑海里回荡着毒女最后那句‘舍不得?’…… 上一辈子,她一直不明白毒女这句话的意思,此时却是有一些明白了。 楚王他心思深沉,手段毒辣,最重要的是他够果决,从不会妇人之仁,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不去利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不被他放弃,只要有利益的驱使。他对那个位置执念超乎想象的深,为此他可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可是他两辈子都没有将自己丢给那个毒女,也许上辈子若是没有她的主动,最后他可能会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将她放弃,可他毕竟没有开口不是吗?而这辈子,如同上辈子一样,在毒女提出这样的要求后,他也没有当即便放弃她。 罢了罢了,左不过她子嗣有碍,既然如此也不过是要渡过那半年…… 打从知晓毒女即将来临,九娘便陷入一种惊恐之间,此时才完全放下所有的心理负担。 她直了直腰杆,平视前方,脸上的表情也转为安然。这一切,楚王尽皆收于眼底,眼中波涛汹涌。 * 九娘回去后,便等着常顺前来找她。 可是左等不至,右等也不至。 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九娘想了想,觉得应该不会。 楚王说要去别院里散心,命人前来接了九娘,九娘带着莲芳小灿以及小酒儿,便坐着马车随楚王出了长安城。 别院靠近洛阳城外,离长安并不是太远,早上出发,到了傍晚的时候便到了。 此时正值初秋,正是枫叶红了的时日,这座别院紧邻着红霞山,红霞山后山上种满了枫树,入目之间全是铺天盖地的红色枫叶,景色极美。 到了别院的第二日,楚王便带着九娘一同去赏枫叶了。 红霞山分前山后山,后山是偌大一片枫树林,而前山则是建着一座寺庙。这座叫做‘恩慈寺’的寺庙,香火算不得多繁盛,到底也是有几个诚心前来供奉的信徒,尤其此时正值枫叶盛开,免不了会有些游人前来赏枫叶。 九娘一行人是避着游人走的,走着走着便去了前山。到了恩慈寺前,因着九娘和楚王两人都不是什么信徒,也对烧香拜佛什么的不感兴趣,便只在寺庙门前看了看,并未进去。 今日楚王并没有坐轮椅,而是坐着滑竿让人抬着在山上闲逛。九娘因着心里惦记着那件事,总会忍不住去看楚王和常顺的脸色,可是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想起那件事,继续逛下去的兴致便淡了,九娘开口说道:“表哥,若不然咱们回去吧?” 楚王看了她一眼,“不想再逛会儿了?” 其实他对出来赏景什么的,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想着他与她每次见面似乎总被框在高墙耸立的宅院里,便想着带她出来走走。 九娘摇了摇头。 一行人打道回府,待回到别院的时候也不过午时过半,用了午膳,小憩了一会儿。下午,楚王伏案处理一些文书,而九娘则是坐在一旁闲适的看着书。 如是又过了两日,九娘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挑了个空档貌似随意的问了楚王两句关于毒女的事。 可是楚王却一副不想深谈的模样,甚至对于毒女那日所言也并未放在心上,只说此人精神有些问题,不要理会。 九娘又去探常顺的话,可出乎意料的是,常顺竟然也一副所知不多的模样,压根就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想透露些什么给九娘知晓的样子。 一时间,九娘有些愕然。 难道这中间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可那日毒女所言还言犹在耳,难道都是她的错觉不成? 因此,九娘看楚王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这一日,九娘午间小憩,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楚王怀中,他半侧着身子,修长的手指揉着自己的眉心。 对于楚王隔三差五出现在自己床榻之上,九娘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了。 她抬手抚了抚眉心,“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楚王瞥了她一眼,“你有心事?” 九娘一愣,摇了摇头,“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 “没有心事,为何眉头紧锁?” 九娘想起之前楚王为她揉眉心的动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可能是做梦了吧,只是醒来就不记得梦到什么了。” 楚王没有说话,将她拉入怀中,手掌顺着她披散的长发。 九娘靠着他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表哥,那老妇人答应帮你医腿了吗?” “没。” “她那日说若是将我留下,便帮你治腿,若不然九娘便去吧。她一个老婆婆能要我做什么呢,左不过就是平日里照顾她,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侍候她一段时间也没什么的。”九娘垂着眼帘,艰难道。 她并没有发现,头顶上楚王望着她的眼神晦暗不明,眼中隐隐有异光闪现。 “不用,此事你不用管,本王自有章程。” “可是你难道不治腿了吗?难道你不想站起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放在眼前,你若不能站起来,你以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不就是给她试毒吗,我可……” 九娘有些忍不住了,这段时间以来,她只要一想到毒女之事便心生烦躁。尤其是她明明已经各种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却与她所想所差甚多,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口气停在半空中,让她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极为难受。 九娘宛若连珠炮似的连着说了很多话,却在楚王怪异的眼神中戛然而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捂住嘴,不敢再去看楚王。 “你知道些什么?” 楚王欺身过来。 “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能告诉他,她其实活了两辈子?恐怕她信,他也不会信,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谁会信啊,就算信了,也是将她拿去当妖孽烧了的下场。 九娘埋着头,就是不去看楚王,她隐隐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不管你知道什么,还是不知道什么,你所想的事不会发生,本王也不会允许它发生。” 120| 117.42.0 ==第118章== 九娘浑身一震。 可楚王却并没有再言,仿佛方才九娘所听到的那句话只是自己的错觉。 九娘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说漏了嘴,只是楚王没有再追问,她也就鸵鸟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且她想过了,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她有很多借口可以遮掩过去。同时因为楚王的这句话,从九娘心底泛出的是全然的感动,这种感动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 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中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又在别院里呆了两日,楚王便带着九娘回长安了。 之后,连着多日,楚王都一副很忙碌的模样,这其间两人只见过一面。期间楚王并未提起那日之事,九娘也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又是一日,九娘悄悄一人出了安国公府,除了送她的车夫,她连小灿都没有带。一路坐着马车直驱长安城外,行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样子,便到了那座小庄园外。 守庄子的下人并不认识九娘,她自报了身份,便等待下人进去通传。不多时,长丰便出来了,望着面前的九娘,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九娘子大安。”长丰拱了拱手。 九娘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索性开门见山道:“那日你也在,应该有听见当时毒女所言,你想让你的主子腿好吗?” 当然想,怎么可能不想! 长丰也算是楚王心腹之一,跟着他许多年了,对于楚王的所作所为以及为大业所做出的努力,他都历历在目。而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楚王的所谋指日可待,而摆在眼前最大的障碍便是楚王腿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为了楚王的腿疾,楚王府门下专门有一队人马天南地北的寻访名医,直至知晓毒女此人后,又花了整整近两年的时间四处寻访此人。为了抓住毒女,其中付出的心力以及人命超乎想象,而如今人找到了,也抓来了,却独独临门差了那么一脚。 按理说,长丰不该对主子所作所为产生质疑。 当日听闻毒女所言,长丰可是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毒女那么难缠,若是想让她答应为主子解毒,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没想到她只提出那么简单的一个要求。 他跟随楚王已久,且是负责暗里一些不能见光的事务,对于楚王的一些手段以及心性,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知晓了毒女的条件,他其实心中隐隐为九娘感动有些惋惜,他知晓这是楚王府未来的主母,殿下未来的正妃,可说破了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一个女人怎么能跟大业相比,他想大抵不过几日此人便会被送过来。 可是许多日过去了,主子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长丰心中隐隐有些焦急,只是作为属下的他不能妄然去为主子做决断,加上他与常顺熟识已久,从常顺口中探出了一些隐秘,这才知晓原来主子从始至终没打算答应毒女的要求。 主子甚至警告常顺,让他不准将此事透露给萧九娘知晓。 今日听闻下面人来报,未来的王妃来了,长丰心中便隐隐一动,难道是常顺罔顾了主子的命令,将此事告诉了萧九娘? 对于长丰这种多年在刀口舔血的人,其实心中是隐隐瞧不起女人的,尤其是长安城中那些所谓的贵女们,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对眼前的人产生一种佩服感。 她知道她即将会面临的是什么吗?别人不知晓,他可是很清楚,被毒女拿来试毒的人下场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即使是死了,也是死状凄惨。 九娘并不知晓长丰这一系列的心理波动,她只是隐隐觉得面前这个容貌冷肃的男子眼中隐隐带着一种怜悯。 是在可怜她? 上辈子她虽与长丰不熟,但还是知晓楚王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其一直隐在暗里,为楚王办一些不能见光的事。看他的样子,想必对具体情况十分清楚,也免得她还要想着怎么去解释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想了,既然如此,那就带我去见毒女吧。”九娘神情淡然道。 长丰略有些迟疑,“主子可知晓你来?” 九娘一愣,笑了笑:“他知晓与不知晓,又有何区别?腿长在我身上,我有权利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长丰默然,也并未再做矫情状,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想,这萧九娘大抵是背着主子前来了,可就如同她所说,知晓与不知晓又有何区别,有些事情还不不应妇人之仁的好。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他,他没有想到素来冷心冷情的主子,竟然也有会妇人之仁的一天。既然今日小小一名女子都能做下如此决断,他就陪着又何妨?想必事后主子知晓这一事情,他定然逃不了责罚,不过此时长丰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两人一路到了毒女所住的那座小院中,长丰亲自打开那扇大门,陪着九娘进去了。 毒女依旧坐在当日那个位置上,她默默的望着窗扇缝隙透过来的光柱。这一刻,她的神情是安宁的,似乎与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女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到脚步声,她扭过头来,忽然咧嘴一笑,衬着她那满脸褶子,看起来格外狰狞。 “你真来了?小姑娘很有勇气!” 下定了决心,似乎便已是无所畏惧,此时的九娘神情十分平静,她笑了笑道:“多谢婆婆的夸奖了,九娘愧不敢当。” “是你的小情郎让你来的?老婆子就说了,男人都是负心汉,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最后这句话,毒女是咕哝着说出来的,让人听得并不分明。只是九娘因着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能分辨出来。上辈子她来找毒女的时候,她也说过这句话,当时她只当这老婆子脑袋有问题,是胡言乱语,并未将其放在心上,此时听来却是另一种感觉。 情郎?负心汉? 难道上辈子毒女将她和楚王当成一对有情人了? “……你可真可怜啊,看看,枉你对他一往情深,他为了自己,说放弃就将你放弃了……” 一时间,九娘有些愣住了。 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 “怎么?你觉得老婆子说得不对?”见九娘不置可否的动作,毒女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难道老婆子说得不对?我是对的,我是对的,男人都是负心汉……” 她的神情癫狂了起来,面容扭曲,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狂乱且怨毒。随着她癫狂的动作,一阵铁链摩擦的声音响起,九娘这才发现原来毒女脚上环着一条铁链子,与软榻连在一起。 “……我并没有说错,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都是负心汉……” 长丰见此,也顾不得冒犯什么的,将九娘拉后了几步。 两人静默的站着,看着毒女发狂。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毒女才慢慢平静下来。 九娘心中隐隐有一种明悟,难道毒女曾被男人背叛过,所以才会神智偶尔会有些不清楚? 上辈子九娘与此时心境不同,对于毒女那负心汉之言,几乎没往耳里听进去,浑当她是胡言乱语,所以并没有失笑摇头之举,也因此之后并没有毒女这番表现。 之后她答应毒女试毒,在试毒的过程中,她隐隐记得毒女曾多次问她是否后悔,只是当时她痛苦难当,恨毒女入骨,再加上她从来处事决断,对自己下过的决定做过的事,从不言悔,自然回答是不后悔的。此番经历这一切,才隐隐觉得她似乎有些东西弄错了。 九娘清了清喉咙,见毒女望向自己,才开口道:“我是自己来的,并不是他让我来的。有什么条件你就说吧,只要你能治好他的腿。” 毒女咕咕的怪笑几声,斜着眼望九娘:“倒是一个痴情的小娘子,既然如此,老婆子不答应你,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了。你知道我要你留下是做什么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既然来了,便不会后悔。” 毒女又是一阵怪笑,笑得前俯后仰。 “好好好,那老婆子就成全你。老婆子擅毒,你那小情郎便是身中奇毒,想让我与他解毒也可,你就留下来给老婆子试毒吧。我知晓你们这些小娘子都爱护自己的容貌,放心,老婆子不会让你容貌有任何有损,不过……” 毒女停顿了一下,九娘看着她脸上满是恶意的笑容,终于发现上辈子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原来早就有端倪存在,只是她没发现而已,看来就是这个时候,毒女便对她心存了恶意。 只是她为何会对自己动那样的手脚,难道自己能不能生养与她有什么干系?还是只是她的恶趣味而已? 其实九娘并不赞同这些说法,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这毒女即认为楚王是她的情郎,先有负心汉之说,之后她一意答应试毒替楚王治腿,那么并不难猜测在毒女心中恐怕认为自己是一个痴情人,宁愿为了情郎牺牲一切,那么之后她在自己身上动手脚,并不难猜测其本意了。 她给了全天下所有‘有情人’出了一个大难题,面对一个于子嗣有碍的情人,一个男人到底能持续多久他所谓的‘矢志不渝’…… 这毒女真的是个疯子吗?九娘很怀疑。 可不得不说,她这招极狠,因为她上辈子的失败有大部分原因便是因为此…… 是阴错阳差,还是命? 好一个毒女! 这一切思绪不过是转瞬间便闪过九娘的脑海,联想到的这一切让她心绪有些不稳。那边,毒女还在继续说道:“……什么时候老婆子试满意了,便放你离开。” “时间?多久?”九娘抬眼去看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毒女看她的眼神中隐隐带着欣赏,又有一种恶意:“在老婆子手下试毒的,还从没有人能坚持超过半年,你若能坚持半年,老婆子便为你的情郎治腿。” 九娘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些戏码没有照着上辈子重演,她还真怕这性情诡异的毒女改变了主意,或是将时间延长,如今倒是得偿所愿了。 “好,我答应你,希望你到时候信守承诺……” 话音还未落下,门砰地一声从外面被撞开,楚王阴沉着脸让常顺推了进来。 长丰身子一僵,常顺面露苦色,给长丰做了好几个眼神,只可惜长丰这会儿哪有空闲去看。 九娘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紧跟着而来的是心虚。 莫名其妙的心虚,明明她此举是为了他好,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心虚。 “谁让你来这里的?” 这是这辈子楚王第一次用这种严厉的口气与九娘说话,其中所隐含的暴怒,有耳朵的人都能听见。 九娘下意识脖子一缩,抖着嘴唇:“我自己要来的。” “跟本王离开!” 丢下这句话,楚王便指挥着常顺推着他离开了,转身之前,瞥了长丰一眼,“此事一罢,自己去刑堂。” 长丰浑身一颤,拱手应道是。 九娘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毒女了,赶忙提着裙摆跟了出去。 楚王脸色铁青,一路上都未和九娘说话。 上了马车后,车轮很快的滚动起来,九娘这才敢抬眼去看身旁楚王。 楚王一身规制的皇子服,紫色暗纹锦缎打底,衣襟和袖边俱都绣着金色祥云纹,双肩上绣着耀目的四爪金龙,内衬洁白如雪的中衣,更显得他面色冰冷。 只看这身衣裳,九娘便知晓楚王是从外面赶来的。长丰应该不会去给楚王递信,那么他是怎么知晓自己来这里了? 还不待九娘想清楚这个问题,就感觉到一阵天翻地覆,待九娘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半趴在楚王的腿上,臀部朝上。 几声脆响,痛感传递过来,九娘着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打了。而且打的不是其他地方,而是屁股。 九娘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是羞的,也是疼的。 “你胆子可真大,竟然背着本王偷偷跑了过来,看来都是本王将你纵的!” 随着话音,九娘又挨了几下,她来不及想什么,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两辈子,加起来半截入土的年纪,她还是第一次遭受这种情形,他竟然打自己屁股,她又不是小娃儿…… 其实楚王也是气狠了,接到报信后,他便丢下手中的事匆匆赶来,在门外时就听见她说‘既然来了,就不会后悔’。若说心里没感触是假的,只是楚王从来情绪内敛,那个梦以及之前她所有行举都表明,她为了他可以去做一切。震惊、愕然、感动、心疼等等这些情绪,他早就经历过两次,知道她不愿意说实话,为了让她不要多想,他便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可之后涌上来的,便是全然的暴怒了—— 她竟然不信自己! 他既然说了不会允许那一切发生,即使是九天神佛来了,它也不会发生。不信的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含义,也许之前楚王从来不懂,但经历了这一切,他非常明白其中的含义。 这个没心没肺的萧九娘! 所以暴怒之下楚王做了一件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举动,以至于很多年后,他回忆起来,仍有些涩然。而涩然之后,却是一阵暖意上了心头。 九娘哭得十分凄惨,是真的凄惨,而不是佯装出来的。 她此时心中满是委屈,她为什么而来,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决定来这趟,难道他不懂吗?可他竟然打她! 楚王打了九娘几下后,也已经冷静下来,见腿上的小人儿哭得稀里哗啦的,心中也隐隐有些后悔。 他将人抱了起来,见她眼泪汪汪,脸上淌满泪水,鼻尖通红,一声喟叹在胸腔内徘徊。 他将她揽入怀里,动作有些笨拙的用衣袖给她拭泪,这衣裳的布料毕竟不若软绵的帕子,尤其衣袖上又绣有暗纹,只是几下,便将九娘小脸儿刮出几道浅浅的红印子来。 见此,他赶忙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来,继续为九娘擦眼泪。 可惜这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楚王无奈,只得覆了过去。先是轻轻的吻着她涩中带甜的小嘴儿,而后转移至眼角。 “好了,别哭了,都是本王不好。” 说着,大掌罩上温软的臀上,轻轻的揉了起来。 这一吻一揉,似乎便变了味道,尤其楚王揉着揉着,便觉得手下触感极好,忍不住加大了力道,薄唇也转移了地方,顺势衔住九娘粉嫩的耳垂。 九娘这会儿简直想骂人,这画风转变太快,她实在是不能适应啊。只是没人让她适应,楚王素来霸道,几乎不给她说话的余地,便将她吻得天昏地暗,今夕不知是何夕。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楚王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呼吸略有些不稳。一只手臂紧紧箍着九娘纤腰,另一只手掌在她背上磨蹭着。 九娘埋首在他怀里,这会儿也顾不得哭了。 “这次是本王不对,本王不该打你,可你也不该不信本王。” “我想着,能治好你的腿便好,反正她又不会要了我的性命。”九娘小声嗫嚅。 楚王面皮一紧,僵着声音说:“此事你不用管,本王自有章程。” “什么章程?那毒女那么难缠,不答应她的条件,她不会出手的。” 九娘急急的从楚王怀里坐起来,直到见楚王微眯起狭长的眼,才发觉到自己的放肆,赶忙又趴了回去,做小绵羊状。 “本王已经有法子了,你静待便好。” “真的?” 楚王点点头:“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 * 崎岖的乡间小路上,行驶着一行车队。 一队灰衣大汉骑着骏马,簇拥着车队中的两辆马车,往前行着。 其中的一辆马车里,坐着一名老者并两名年轻汉子,还有两名打扮粗鄙的年轻村妇,其中一人手中抱了一个小婴儿正在哄着。 这些人衣着破旧,补丁落着补丁,看打扮与样貌便是庄户人家无疑了。按理说这样几个人与这样车队是搭不上任何关系的,可他们此时偏偏就出现在这行车队里。 “爹啊,你说他们到底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我们并不认识他们啊!”其中的一名村妇紧紧的靠着自己的男人,满脸都是惧怕不安。 他们本是在一座小山村里几乎生活了一辈子的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里人都穷苦,每日劳作也不过混了饱腹而已。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日里生活也会有些许鸡毛蒜皮的琐碎事,但全家也是平安喜乐的。 忽的一夜,这群陌生人上门,不由分说便将他们全家都掳走。虽然这些人也没打他们,也没饿他们,可这些老实的庄户人家还是怕啊,感觉就像是大祸即将临头。 一旁坐着的两名庄户汉子,也是差不多的表情,但比起妇人家的,还是要好上不少。 “难道是咱们得罪了什么人?” “老二你别胡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得罪什么人!你看这些人的言行打扮,还有这些马和这马车,就能知晓不是寻常人家。咱们洼里人,哪里会认识这种人家!” “可若不是得罪了人,人家何必如此对待我们。”老二支吾一句。 可别说是请他们上门做客的,哪家请人做客是大半夜里破门而入的,只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如今人家找来了。 两名妇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带着那名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也哇哇的哭起来,一时间马车中全是惊慌不安的哭声。 车门从外面被拍了一下,“都给我安静些!” 两名妇人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而后其中一人又去哄着怀里的婴儿,想让他赶紧噤声。只是婴儿又不是大人,哪里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妇人无奈,只能转过身子掀开衣裳。婴儿嘴里有东西含着,这才渐渐的噤了声,换为了小声抽泣。 “爹啊,咱们可怎么办,他们到底要带我们到哪里去!”妇人小心的摸了摸婴儿头,满脸绝望的道。 车厢中的一角,一直坐着一名皮肤黑红的老汉。 从外表来看,他与寻常庄户老汉并无不同。铁红的脸膛,沟壑纵横的脸皮,微微凸起的脊背,无不是常年辛苦劳作留下的。此时的他,半抿着嘴,略有些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惊疑不定,因为车厢中有些昏暗,所以看得并不显,但只看他抽搐的脸皮和微微颤抖的手,便能看出端倪来。 “你总问爹作甚,爹他从来不踏出洼子,能得罪个什么人!”老大烦躁道。 “我也没有说是爹得罪了什么人,我这不是怕嘛……”妇人小声道。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安静些。”老汉拧着眉头,喝斥道:“老大媳妇,你将娃娃看好就行了。咱们会没有事的,都别担心!” 车厢中,终于沉寂下来,可是人心却是怎么也无法平静。 会是她吗? 应该不会,当年他可是亲眼看她坠入悬崖的。 可是不是她,又会是谁? 121| 117.42.0 ==第119章== 虽说楚王说此事他自有章程,九娘却是不大放心。 无他,上辈子她也不是没和毒女接触过,太明白此人的秉性。有时候倒是挺正常,有时候却是疯疯癫癫,为人心狠手辣,且行将就木的年纪又是孤身一人,可谓是没有任何弱点。尤其对待这种人,轻不得重不得,就怕她替楚王解毒之时,在其中动点什么手脚。 可是楚王这么说了,九娘也只能暂且信他一次,且她也想过了,反正毒女在楚王手里,若到最后实在无计可施,大不了她就答应给她试毒。不过这种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她看得出来楚王不愿意听她提这个。 那次事后,楚王便将九娘看得有些紧,小翠和大奎俱都送回来了,只要他有闲暇,便命人来接九娘,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九娘初始不查,次数多了才反应过来,难道他是怕她又跑去找毒女?楚王确实如此想,更多的却是怕她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因为现在他也知道了,这个萧九娘比他想象中的更有主意。 九月末的天,已经开始微微有些凉意了,原本翠绿的树叶已经泛黄,一阵秋风吹起,便是扫落一地枯叶,平添了一股萧瑟的味道。 关于几位皇子大婚的时日,经过钦天监各种推算,又与礼部及承元帝商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定了下来。赵王的大婚日子定在明年三月,成王是五月,齐王是八月,楚王则是十月,这下明年的礼部可就要忙惨了。 日子定下来后,不光赵王和成王眉宇间多了几分轻松之意,连萧皇后和刘贵妃脸上都多了几分喜色。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盼头,皇家以子嗣为重,现如今几位皇子没有一个府上能诞下嫡出麟儿,若是能赶在前头添个小皇孙,是时朝中的风向就又会变了。要知道有个嫡出的儿子,也是一种砝码。 阮灵儿也嫁入东宫有一个多月了,这些日子九娘虽偶尔有担忧过她的处境,到底因为身边事情太多,暂且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此事。尤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日子也是各人自己过出来的,九娘就算想操心,也操心到东宫那里去,更何况她本就没有这种心思。 这日,宫里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子侧妃想念九娘,召她进宫说话。 九娘虽有些疑惑,到底也是收拾打扮了一下,和来人进了宫。 到了东宫,九娘也不是第一次来东宫了,且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也不若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拘谨。 她随着引路内侍一路往里行去,行经一处花园,就见远处一座凉亭四周围了不少内侍宫人,可以想见必是东宫哪位主子在此游园。九娘也并未多想,只是随着引路内侍往前行,还不待离开这里,就被人远远叫住了。 “哎,前面那人是谁,怎么见了太子妃在此,也不过来行礼!” 却是一名长相颇为俏丽的宫人,就是言语间的跋扈之意,稍稍降低了她的姿色。 那引路的小内侍见此,赶忙回头弯腰行礼,小声道:“见过翠柳姐姐,这位乃是萧家的九娘子,小的奉侧妃娘娘的话,前来迎她前去芙蓉殿。” 翠柳斜着眼睛,不耐的挥挥手:“她是谁可跟我没关系,我只问的是她见了太子妃娘娘在此,怎的就不过来行礼,是瞧不起我家太子妃吗?” 这个帽子扣得就有些大了,且那处凉亭离这处有数十丈的距离,九娘就算生了一双利眼,也不可能看清楚那边到底坐的是谁。不用说,这定是有人刻意找茬了。 小内侍也意识到这点,面上隐隐有为难之色,他瞅了九娘一眼,又去看翠柳,“还望姐姐原谅介个,九娘子第一次来东宫,并不懂得东宫的规矩,也是奴婢眼拙,未瞧见太子妃娘娘在此。” 他又走到九娘身边,小声道:“娘子,若不然便去行了礼吧?” 九娘也知晓这是应有的礼节,只是这些行为加起来就未免有些胡搅蛮缠了,不过她并不想给阮灵儿生事,也不想给自己找事,不过是行个礼罢了,又不会少块肉。 她笑着对内侍点了点头,便往那处行去,行经翠柳的时候,听到一声不屑的冷哼。九娘微微的握紧袖下的拳,置若罔闻。 到了凉亭,只见太子妃王嫣儿已经摆开架势等在那里了。 九娘见此便心生明悟,这是王嫣儿特意想找茬。 不得不说,这女人是个蠢笨的,且不说她是未来的楚王妃,太子名义上的弟媳,仅凭之前昌平公主派人伏杀自己那出,此人见着她就应该避着走。可她反倒其行不说,倒是对她示威起来了,九娘真想不通此人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太子妃大安。” 九娘肃拜为礼,却只是肃拜中的立拜,并不跪。 时下大齐礼节,大多与旧唐之时相仿,女子行礼不外乎肃拜、揖礼、福礼,以及点头为礼,其中面对品级及身份皆比自己高者,当行肃拜之礼。 肃拜之礼分多种,有跪拜、坐拜、手拜、以及立拜,除了面对长者以及帝王行三跪九叩跪拜之礼,平日里最多也就是立拜了。论身份,王嫣儿是太子妃,可九娘是未来的楚王妃,两者是妯娌。虽九娘并未与楚王举办婚礼,但当赐婚圣旨下的那一刻,她便是板上钉钉的楚王妃了,所以行这种礼刚好恰当。 可惜九娘想得很好,有的人却不想放过她。 东宫一下子多了四个太子有名分的妾室,作为太子妃的王嫣儿早就是暗堵在心,可人是承元帝赐来的,她也只能咬牙忍着。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打交道,王嫣儿也发现这四个人有三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也就只有那性格柔弱的阮灵儿好欺负些,只是王嫣儿日里也不敢做得太过,就怕太子责难于她或者传到承元帝的耳里。 她昨日便听说太子侧妃要召以往的闺中密友进宫来说话,便留意上了,听说此人是萧九娘,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之前便有承元帝想将萧九娘赐给太子做侧妃之事发生,虽这件事打消了,但王嫣儿依旧还记着。尤其据她所知,那侧妃阮灵儿也并不若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单纯,总是拢着太子去她芙蓉殿中,据闻两人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便是这萧九娘。 王嫣儿也是出身世家名门,虽心机手段都不若她人,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一些贱蹄子邀宠的手段。这阮灵儿是拿着萧九娘来邀宠啊,若不然为何不见太子去其他几人那处,自这几名妾室进门后,便只去过芙蓉殿两次。 这新仇旧恨加起来,王嫣儿怎么忍得了,便打定主意今日要给萧九娘一个下马威,顺便敲山震虎给那阮灵儿一点颜色看看,所以才会在这去芙蓉殿必经之路堵着。 九娘刚直起腰来,方才那名叫翠柳的宫人又跳了出来,指着九娘斥道:“你这人懂不懂规矩,见到太子妃竟然不跪,你好大的胆子。” 九娘面色微凝,那名给九娘引路的小内侍则是冷汗直冒,他是芙蓉殿的人,今日特意在东宫门前负责接引九娘去芙蓉殿。这会儿他也看出来了,太子妃明显就是没事找茬,为难的又是侧妃娘娘的人,若是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也跑不掉。 他焦急的看看九娘,又去看冷眼坐在那里的太子妃,真恨不得立马消失掉,去芙蓉殿搬救兵来。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奢望,侧妃娘娘虽挂名是个太子侧妃,但心性素来软弱,每每碰到太子妃都会吃亏,自保都难又何况是来做救兵。 九娘冷眼瞧着这一切,重点放在安坐在那里等着她跪拜的王嫣儿,见她眼含得意泄恨之色,不免又将此人瞧低几分。 她冷笑了一声,斜睨翠柳:“你才好大的胆子,你是哪一宫的奴婢,你主子难道没教过你规矩?”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是个人都能听出这是在指桑骂槐,连王嫣儿都维持不了端庄的表象了,想出言训斥九娘。只是她身份在此,自然不会做如此有损身份的事,她眼神一动,便有一名宫人站了出来。 还不待对方出声,九娘又道:“太子妃娘娘自是身份高贵,可我乃未来的楚王妃,与太子妃乃是妯娌,你让我跪拜太子妃,这是想害了太子妃?这事若是传到太子殿下耳里,传到陛下耳里,传到我家殿下耳里,他们会如何看待?我看你这宫人怕是谁派来奸细,想挑拨太子殿下与我家殿下之间的兄弟情义!” 九娘面向王嫣儿,满脸肃然:“太子妃娘娘,这种奸人万万不能容忍,还是拉下去好好问话的好。” 句句声声,锵锵有力,即使话音落下,也让众人缓不过来神。 没人是傻子,也许之前是被忽略了,可经由九娘这么一说,却是全然变了一种味道。本是王嫣儿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却变成了旁人派来的奸细想挑拨太子和楚王之间的情义。这个大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若一个弄不好将王嫣儿牵连进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众人皆知,太子独待楚王另眼相看,两者之间兄弟感情甚好。这翠柳是王嫣儿的人,自然代表着太子妃。此举往轻里说,是太子妃王嫣儿不懂事,往重里说就是嫂子挑唆哥哥和弟弟之间的兄弟情义了。 可偏偏九娘就往重里说了,既然对方想给她颜色看,她自然不会轻饶,要怪只能怪这王嫣儿是个蠢的,想找她茬,却用了这么蠢的手段,还找了蠢人做枪。 翠柳当即吓得瘫软在地,惨白着脸呼道:“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奴婢不是奸细……娘娘,娘娘您替奴婢说两句话啊,奴婢也是听了您……” 红儿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翠柳的嘴。 她就说了此法不可,也劝太子妃不要与萧九娘为难,可她却偏偏不听,这下娄子捅大了吧。 王嫣儿脸色又青又白,她就算再傻,这会儿也只能先撇清自己了,顿时用力一拍身旁案几,站起来怒道:“好哇,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奸细,竟然如此居心叵测想害本宫,来人啊,将此人拖下去。” 一声令下,当即有人上前将翠柳堵着嘴拖了下去。 王嫣儿又转脸堆着笑对九娘道:“多亏了九娘你慧眼识破,若不然此人还不知给本宫惹来多少麻烦。本宫本是听闻今日你要来东宫,便想与你提前亲近亲近,哪知竟被这翠柳借着本宫的名头行挑唆破坏之实。也是本宫反应有些慢了,最近事情有些多,恍了一会儿神,竟由得她对九娘你不敬。你们也是,竟然不提醒本宫。” 最后这句话,她是对身边服侍的几个宫人说的。这些人都是人精,自然要给自家主子台阶下,赶忙又是自打脸认错又是说巧话圆场的。 对方将给九娘的面子做得如此足,她自是不会当场与王嫣儿撕破脸皮,便也笑着道:“娘娘千万别如此,九娘万万不敢当。所谓长嫂如母,九娘虽还未过门,但也该为娘娘分忧解难的。” “你是个明理的,以后咱们妯娌之间相处定是融洽。” 九娘但笑不语,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九娘便切入正题说要去芙蓉殿了,王嫣儿巴不得她赶紧走,自是应允。 九娘离开后,王嫣儿顿时眼睛一翻厥了过去,自然是被气的。 * 那引路的小内侍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中对九娘又钦佩了几分。 他忍不住的想,若是自家娘娘有这种手段,又何愁在东宫立不住脚。主与仆之间,历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侧妃娘娘是个心性柔弱的,芙蓉殿的奴婢在外行走都低人一等。 只是这话他肯定不能当着九娘面直说,但也言语隐晦的对九娘提了提阮灵儿在东宫的处境,想让九娘能够提点自家娘娘一二。东宫新晋的四位主子,虽太子独来过芙蓉殿两次,但到底没与阮灵儿圆房,再加上太子一向不管庶务,太子妃作为东宫的主母,偶尔拿捏一下下面的妾侍,也是没有人敢质疑的。 九娘自是听明白这内侍的意思了,连一名引路的小内侍都知晓阮灵儿的处境艰难,再加上方才王嫣儿那行举,若说没有阮灵儿的原因在内,肯定是不可能的,九娘不禁有些担忧阮灵儿的境况。 两人很快便到了芙蓉殿,只见这芙蓉殿占地面积似乎并不怎么大的模样,但小巧精致,四面由丈余高的宫墙围着,中间是一道上有飞檐的大门,两人刚刚走近,大门里便快步迎来两名宫人,领头的那名宫人正是阮灵儿以前的贴身婢女香儿。 “九娘子您可算来了,娘娘方才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这香儿也是熟人,九娘对她笑着点点头:“方才耽误了一会儿,灵儿她没等急吧?” 一行人入了宫院,九娘见着院子中四角都建着高耸的亭台,正中间是一座建在台基上的宫殿,粉墙黑瓦,飞檐高翘,檐下是一排朱色的柱子,左右各有长廊。 走到正殿廊下,九娘就见阮灵儿已立在门前,眼圈微微泛红的看着她。 虽心中因为些许想法,对阮灵儿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心态,到底还没到那种地步,且又是相交多时的友人,九娘见到她也是心中有些高兴的。 阮灵儿激动的上前两步,拉住九娘的手,就把她往里引去。 穿过正殿,进了内殿,九娘就见内殿中布置华丽,锦帘高卷,珠帐低垂,自有一分清雅的气息。 阮灵儿引着她去了一张六角屏风牙床上坐下,才出声道:“九娘……” “灵儿……” 两人相视一笑,九娘问道:“你好吗?” 阮灵儿微微一愣,抿嘴笑道:“我还好,你呢?你和雯婧都还好吧?” 九娘点点头,“我这些日子有些忙,时去时不去国子监,与雯婧也见得不若以往多了,不过她挺好的。” “她与那王四郎……” “还是老样子,我看雯婧现在是想开了,只是王家那边似乎依旧没有放弃与程家做亲的打算,可惜儿孙不给面子,功夫都给白费了。” “你是说王四郎还与萧如有来往?” 九娘坦然的点点头:“其实让我来看不过是王家人自作多情罢了,王四郎和程雯婧都没这种想法,就是王四郎最近貌似迫于家中的压力找过雯婧两次,不过雯婧并不怎么搭理他。” “那我就放心了。” “你呢?在东宫这里过得还好吧?”九娘问。 “还行吧,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不好呢,左不过就是过日子。”阮灵儿眉宇间带了一丝轻愁,并不明显,却让九娘纳入眼底。 其实也是可以想到,嫁了人自然不若以往,没嫁人之前有没嫁人之前的烦恼,嫁了人之后有嫁了人的烦恼。这东宫历来是是非漩涡的中心点,又怎么可能过得平静无忧,光那个王嫣儿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这东宫还有一个良娣与两名良媛。 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男人,光彼此之间便会争斗不止了,还要面临各处而来的机锋与挑唆,能过安稳日子才是怪了。不过九娘并不打算说什么,若她只是萧九娘,她还能为阮灵儿出谋划策求得一份安稳,可她不光是萧九娘,还是未来的楚王妃,她得避嫌,不能给楚王惹事。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道:“你能过得好便好,太子殿下是个好人,这东宫虽大,还是能求得一分安稳的。”终究是朋友,不过言尽于此。 阮灵儿的目光闪了闪,“是啊,殿下是个好人。” 之后,两人坐在一起叙话了许久,大多是说一些琐碎之事,眼见时候也不早了,九娘便出言告辞。 “知晓你过得好就好,雯婧还挺担心你的,我回去后与她说说。” 阮灵儿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将九娘送到宫门前,“九娘,以后有空闲便来东宫看我,我一个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说话,挺闲的。” “放心,一定会的,有时间我同雯婧一起来看望你。” * 花园发生的这一出,很快便传到太子耳里。 太子听完后,笑着叹道:“这人啊,总是不长记性。” 福泰附和道:“可不是,还好那未来的楚王妃是个聪明的,若不然这事闹大了传出去,定会有人说殿下与楚王殿下失和。” 别人自然不会说是王嫣儿不懂事,要知道她是太子妃,代表的是太子,尤其那别有居心的人从来不少。 “既然是有人派来的奸细,那就好好审审,样子总得做足了。”太子沉吟片刻,吩咐道。 “是。” “今日孤身上感觉不错,就去芙蓉殿看看吧。” …… 太子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给王嫣儿的清然殿里带了无尽恐慌。 王嫣儿当时只是推脱之言,才将翠柳定下奸细的身份命人拖了下去,至于这事后是不是奸细什么的,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可是太子发话,就让整件事的味道全变了。 这正是九娘当时的所谋之一,也就只有王嫣儿这个蠢货才会以为这件事当时便完了。但凡上升到一定程度,此事就不可能等闲视之,太子哪怕为了做样子,这翠柳也留不得了。 至于翠柳的主子太子妃王嫣儿,也逃不了罪责。即使太子碍着她是太子妃的身份,不会对她横加责难,但她也不会好过。 王嫣儿刚醒过来,还心魂未定,就听有人来报太子殿下派人来了,要带翠柳前去审问。这记狠创打得王嫣儿是面色惨白,苦不堪言。 很快,太医也来了,是太子派人请来的,据闻是听说太子妃厥了过去,让太医好好给看看。 太医诊完脉,说了一大堆旁人听不懂的术语,但其意思也是搞清楚了,太子妃肝火太旺,与身子有碍,再加上旧病未除,最近这些日子还是呆在宫里静养不要外出的好。 接着不出意外,王嫣儿被‘静养’了。 …… 出宫的马车中,九娘神色黯淡,她望着车窗外不停后退的大片宫殿与宫墙,径自出神着。 这是我唯一能够帮你的了,灵儿,剩下的路还得你自己走下去。 * 东宫发生之事,九娘并未放在心上。 倒是之后楚王问过她,九娘也并未隐瞒,将当日所发生之事尽皆告诉了他。 楚王听完后,并未说什么,他能看出九娘自有分寸,原本还想点拨她两句,此时看来可以作罢了。 想着东宫那个不省心的太子妃,再看看眼前这个年纪还不大的少女,楚王突然一股庆幸上了心头。 他以往是从来瞧不起妇人的,觉得这些人除了生养子嗣与在各府邸后院里作作妖以外,别无他用,此时看来并不是如此。后宅安,前面才会安,家宅安了,外面才会安。 “由你来做楚王妃,本王很满意。” 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九娘许久都没会过来意思,等明白过来其意思了,她已经回到安国公府了。 九娘本是坐在妆台前,由莲枝给自己拆发,忽然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笑了起来。 莲枝看着镜中的娘子满脸笑意,也想不通娘子在笑什么,不过娘子能心情舒畅,她也是挺高兴的。之前九娘连着多日心神不定,眉宇紧缩,莲枝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 此番甚好。 *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楚王突然命人来接了九娘。 楚王并未说要去干什么,但是看着那越来越熟悉的路,九娘心中已然明悟。 “是去见毒女吗?” 楚王点点头。 “表哥,你想着解决的法子了?” 楚王又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样子尤其欠抽。 不过九娘却是挺高兴的,楚王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说是有法子定然是有法子了。 一股喜悦上了心头,真好,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122| 117.42.0 ==第120章== 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毒女依旧坐在老位置上。 见着楚王和九娘两人一同出现,毒女眼中隐隐闪过一抹讥讽。 “看来你们还是得来找老婆子,这次商量好了吗,小丫头你的决定还是不变?真不知这小子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了,值得你为他如此牺牲。” 九娘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楚王。 楚王神色淡然道:“我这次前来还是希望你能替我解毒,当然,不是拿她作为代价。” 毒女眼中异光一闪,嗤笑道:“老婆子说了,只要你答应将她留下来给我,我便给你解毒。这是唯一的条件,不可等换,除了这个条件,其他的我一概不会接受。你知道的,对老婆子来说,威胁利诱都不放在眼中。你们走吧,想好了再来。另外,你这腿可再也拖不得了,毕竟拖了这么久,再拖下去连老婆子都不敢保证能治好。” 九娘心中一急,忍不住拉了楚王衣袖一下。 楚王拍了拍她的手,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送给你一个人,一个这世上你最想见到的人,不知道够不够让你出手替本王解毒?” 毒女本是扭过身子了,听到这话后,立刻转过身来,她浑浊的眼珠子紧紧盯着楚王,瞳孔紧缩。 楚王淡然的点点头,“就如同你所想那样,你找了一辈子找不到的,不代表本王也找不到。” “早就知道你出生不简单,没想到你竟是皇族。” “那你可信本王所说的话?” 毒女的手神经质的颤抖着,“那要见过了才知道。” “本王觉得条件还是先谈好再说,本王让你见他,甚至可以将此人交给你,而你需要做的事,大概不需要本王再重复一遍了吧。” 毒女紧紧一握手心,“好,我答应你。” 楚王点点头,望了一旁的长丰一眼,长丰便下去了。 九娘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见了毒女的反应,她才意识到可能楚王的办法真的有用。 不多时,长丰便回来了。带了一个人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看模样打扮都是乡下老农的老者。 毒女从此人一进入房门,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看,那名庄户老汉也是,不过与毒女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满是惧怕,眼中有着疑惑。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毒女突然吼了起来,眼睛依旧放在这老汉身上,她虽是如此说着,但脸上却带着茫然之色,似乎陷入了回忆,同时眼中却流露出一种浓烈的恨意。 那老汉似乎认出了毒女,瞳孔猛地一缩,哑声道:“你是苏亚,你没死?” 毒女依旧喃喃着:“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怎么可能是他呢?他不是你这个样子……” 一旁的楚王,手指叩了叩轮椅扶手:“他确实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白轩逸。” …… 这是一个极具戏剧性的故事。 从小生长在湘西的苗女苏亚,遇见了游历到湘西苗寨的富家子弟白轩逸。白轩逸游历到湘西不小心受了伤,被苏亚所在的苗寨所救,两人因此而邂逅认识。 彼时的白轩逸是俊美的,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的年月。他识文懂礼,温文尔雅,一身俊逸的皮相与当地的湘西汉子完全不同。苏亚几乎只是第一眼看见他,就爱上他了。而彼时苏亚也是正好的年月,作为当地苗寨中最美的姑娘,她美丽热情天真烂漫。 两人的相爱似乎是顺理成章,却是不被苏亚的族人所接受,因为他们所处的那处苗寨有一项特别的规定,那就是族中的苗女不允许与外族者通婚,尤其苏亚在苗女中又属于身份比较特殊的那一种。 苏亚的母亲是苗寨中的圣女,如无意外苏亚会在以后接替她阿娘的位置,而圣女不光不能与外族人通婚,以后就算成婚也只能以招赘的形式。 还要提一点,那就是苗女不光擅毒,也懂蛊,自古以来蛊毒不分家,更何况是圣女未来接班人的苏亚。只可惜这一切,年轻时候的白轩逸并不知道。他只以为苗寨中那些顽固的老者,不同意他和苏亚之间的事,只是因为他是汉人的身份。 两人只能偷偷来往,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两人的事情终于暴露了。因为白轩逸与苏亚都不放弃,这些平日里质朴的苗人终于露出了血腥的一面,要强制性将两人分开,且为了以儆效尤,要将白轩逸勾引未来圣女的汉人投入万蛇窟。 苏亚为了救出白轩逸,反叛了族人。 她除了一身毒术,其实只是个弱女子,在营救白轩逸的过程中,不免就对族人下了手。苗寨中死伤惨重,一些隐没已久的苗寨族老尽皆出现,誓要将背叛族人的苏亚捉拿回来。 苏亚带着白轩逸狼狈的四处躲藏逃避,他们被逼往茫茫的湘西大山之中,每日餐风露宿,还得逃过那些追捕自己的人。 苏亚倒还好,她到底是从小生长在这片土地之上,且为了自己的爱情,她无惧任何困难。可白轩逸从小养尊处优,他根本没想到也料不到,只是与一名女子相爱,竟然会连连遭来杀生之祸,还得四处躲藏,不得归家。 刚开始的那会儿,他还能坚持,在大山里呆久了,渐渐的他就坚持不住了。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可他也是舍不得苏亚的。 两人在深山中呆了半年之久,渐渐的追捕他们的人也没有再出现,苏亚在白轩逸的劝解下,带着他出了大山,两人商量着离开湘西。 想法是好的,可现实却是残酷的。追捕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两人刚离开深山,便被人以天罗地网的方式抓住了。白轩逸必死无疑,苏亚境况堪忧。 就在这时,苏亚的母亲出现了,以自己圣女的身份担保要带回自己的女儿,至于白轩逸她不能管也没能力管。可苏亚宁死不依,无奈之下,他的族人只能折中,那就是放白轩逸离开,而苏亚终生不得离开苗寨。 为了情郎的性命,苏亚含着泪答应了。 白轩逸离开后,苏亚被带回了苗寨,其实若不是苏亚在蛊毒之上从小就天分极高,她犯了如此大的错,不可能会被饶恕。即是如此,回到苗寨后,她也受到了极重的惩罚。在受罚的过程中,苏亚小产了,直到没了这个孩子,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有了身孕。 苏亚恨,她恨自己的族人,恨他们不放过她,恨他们为什么要阻扰她与白轩逸,更恨他们让自己没了孩子。这种恨日益剧增着,苏亚从小是个烈性子,可这次她决定忍下来,她要忍到一个恰当的时机,然后离开这里去找白轩逸。 苏亚日日苦练毒术,终于在一年之后,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逃离。在逃离的同时,她下毒弄死了当日刑责自己之人,这其中包括下命令的族长以及几位族老,还有当日对她行刑之人。 离开湘西之后,苏亚便准备去找白轩逸,在深山中躲藏的那段日子里,她已经从白轩逸的口中获知了他家乡的位置。 苏亚跋山涉水万里寻情郎,因为没有银钱傍身,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幸得一身毒术让她安然无恙的到达了白轩逸的家乡。 她找上了门,面对的却是白府家丁鄙夷的驱赶,以及白轩逸早就娶了妻,甚至在月余之前方诞下麟儿,今日正是麟儿满月大喜之事。 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苏亚差点疯了。 她也确实疯了,一路直入白府大门,所有阻拦她的人全部死状凄惨。进了宅院内,院中一片锣鼓震天,甚是喜庆。宴席之上,白轩逸与一名手抱着婴儿的貌美女子相视而笑,满脸幸福之色。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背叛了族人,受尽了折磨,没了自己的孩儿,而最后迎来的却是负心汉一个? 族人死前痛苦的脸庞,阿娘凭空苍老几十岁的无力模样,从小给她无尽温暖的苗寨燃起冲天大火…… 所有的一切都没了,而最后给她的就是这些? 看到凭空出现的苏亚,白轩逸十分震惊,还不待他说什么,身边所有人便一个个倒了下去。这其中包括来贺喜的宾客,包括他的妻子、父母兄弟以及年迈的祖父母…… 白府上下除了他,鸡犬不留。 也是到了此时,他才意识到那个可爱多情的苏亚,原来是如此的恐怖! 这个认知的代价是极为惨烈的,白轩逸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喷血晕倒。待他再次醒来之时,便是身处在去湘西的马车上,以及身边那个满脸戾气精神似乎有些失常的苏亚。 发生了这么多的一切,两人之间注定回不到以前。 苏亚怨,恨。 白轩逸何尝不也是如此。 可他还没忘记要报仇,若不然他白家百十口人的亡灵如何安息。为了麻痹精神有些失常的苏亚,白轩逸伏低做小,编了许多谎言唬住了她。 其实白轩逸所言大部分都是事实,离开湘西以后,白轩逸确实难过了一阵,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这段爱情太过沉重了,沉重的他背负不起来。回到家乡以后,家中长辈便为他安排了婚事,对象是早已与他定亲的女子。白轩逸迫切想忘记湘西的那段经历,也是想着这一辈子估计再也见不到苏亚了,便听从家中的安排娶妻生子,却没有想到就在他最幸福的时刻,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 苏亚带着白轩逸回到湘西以后,并没有回那座苗寨,而是找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大山定居了下来。 两人过了一段安稳快乐的日子,苏亚的精神也开始慢慢恢复正常。就在这之际,白轩逸的报复来临了,他亲手将对他毫不设防的苏亚推入了悬崖。 亲眼看见苏亚掉落悬崖后,白轩逸便逃离了。 他想过了死,却是怎么也对自己下不了手。一路神智混沌,只想离湘西越远越好,之后辗转流落至他之后生活了几十载的那处山洼里。 白轩逸是昏倒在路上,被当地一个农户女子所救。因他身体一直虚弱,便留在这户农家养病。这户人家人口极为简单,就是一对老两口,加救了白轩逸的那个农家女。庄户人家并不富裕,辛勤劳作也不过就是混个温饱而已,只是这一家人心性十分善良,有点好的也都给白轩逸养身子吃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且这老两口在摸清楚白轩逸家中没有其他人后,也是动了点小心思的。在这种小心思下,加上白轩逸确实无处可去,他便在这个小山村里留了下来,娶了那名农家女为妻,开始了他之后的庄户汉子的生涯。 日子过得平淡而琐碎,偶尔辗转梦间,白轩逸也会梦到湘西,梦到苏亚,梦到白府那场滔天大祸…… 只是终究抵不过时间的冲蚀,随着两个儿子的出生,以及养家糊口的压力,白轩逸也渐渐忘了那一切。 可他忘不了苏亚的狠毒,那对他而言是一场梦魇,逃脱不掉的梦魇,即使他亲手将她推落悬崖,他也害怕有一日苏亚会像那次一样再度出现,毁了他拥有的一切。 为此,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隐藏自己识文断字的能力,从不踏出这处山洼。一直到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儿子娶亲了,孙子也有了,却没有想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至于苏亚为何落崖后没死,也许可能是上天怜悯这个命运坎坷的女子。 苏亚落崖后,被一名山中采药人所救。苏亚伤好以后,便又开始了寻找负心汉之旅,从此苏亚不再叫苏亚,而是叫毒女。 她踏遍了万水千山,也没有想到她一直想找的那个人会隐藏在乡野山间,甘做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她一连找了几十年,直到近多年年纪大了,才随便找了一个地方隐居下来。 历时几十载,再度见面,早已是物是人非。 她不再是当年的苏亚,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脾气怪异的老妪,他也不是当年风流倜傥的白轩逸,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庄户老汉。 是运,是命,没人能说得清楚。 而如今两人因为楚王这颗纽扣,再度聚首,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不过这一切,和楚王没什么关系了,他想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 …… “……白轩逸,你怎么不死呢?你害死了我两个孩儿,将我亲手推入悬崖。临到头了,你这个负心汉竟然娶妻生子连孙子都有了……” 听完楚王的讲诉,毒女陷入彻头彻尾的疯狂,若不是脚上拴有铁链,她简直恨不得扑上来将白轩逸生吞活剥了。 “两个?不是只有一个吗?”白轩逸失声道。 他离开湘西后,苏亚小产失去孩子的事,他是知晓的。 两个,难道—— “哈哈哈……”毒女疯狂大笑:“你那阵子不是想麻痹我,不是想伺机害我吗?我确实被你害到了,同时被你害到的还有你的亲生骨肉,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负心汉……” 白轩逸黝黑苍老的面孔一片扭曲,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这些年,他偶尔安静下来,也会回想以前的事情。孰是孰非,谁对谁错,他与苏亚之间到底是他欠她的,还是她欠他的,永远是无解……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这个问题我不想深究。既然今日又落到你手中,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只希望你能放过无辜的人。” 后面这句话,他是对毒女说的,也是对楚王说的。经历了这一切,他也看出自己全家人之所以会被抓过来,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个模样尊贵的男子似乎对苏亚有所求。其实说出这些话,他心中也是忐忑,就凭苏亚恨他的这副样子,他想牺牲自己一个,保全全家的想法大抵也不能成。 白轩逸如今什么也不怨,他只怨命运的捉弄以及这该死的老天。若是有下辈子,再也不想为人…… “放过无辜的人?你做梦!我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你能有妻有子。”毒女指着他大声斥骂,转头望向楚王,眼神狂乱而急切,“你不是想让我给你解毒吗?你把这个人交给我,我就立马给你治。对了,还有他那一家子,一个都不能放过,一个都不能放过……” “你给本王解毒以后,本王就把人交给你。” 毒女连连点头,“行,我给你解毒,我给你解……” * 大门从身后被关了起来,目睹方才那一切的所有人,都是心中唏嘘不已。 毒女已经答应给楚王解毒,只因所需药材需要筹备,所以暂且被搁置,只等药材备齐,楚王身上的毒便可解掉。至于白轩逸也被带了下去,等待他的命运不言而喻。 上了马车后,九娘陷入良久的沉默。 楚王见她面色不好,将她揽入怀中。 “怎么?还在想方才之事?” 九娘点点头,听了毒女与白轩逸之间的故事后,她实在没办法不去想。这两人之间到底谁对谁错,根本分不清道不明。若是要怨,大概只能怨白轩逸爱得太过浅薄,这么轻易便能抛弃了,也怨毒女爱得太过浓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此牺牲了那么多人…… 这就是爱吗? 曾经的曾经,她以为自己是爱王四郎的,可彼此之间折磨久了,那种感觉便渐渐淡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天性凉薄之人,当知道不能为,不可为,付出并不一定是有所回报,她便会谨慎的收回自己的感情,冷眼旁观…… 那么她和楚王呢? 九娘顺着自己的视线,望向楚王坚毅的下颚。 她能感觉自己和楚王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早就变了,楚王对她的好,全都历历在目,可她从来只是被动的接受,不想也不敢去主动迈出一步…… 想着之前楚王在自己的腿与她之间做出的选择,九娘无声的喟叹了一口气,一股歉疚上了心头。也许,她不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表哥你是怎么想到找来白轩逸作为交换条件的?毒女找了他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你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对于这一切,九娘十分好奇。她早知晓楚王运筹帷幄的本事十分了得,可万万没有想到楚王竟会抓住毒女的心结,将消失了几十载的人给挖了出来,这些事情即使上辈子的她,都是不知道的。 楚王抚着她脊背的手指一顿,道:“当想找的时候,自然就找到了。” 他怎么会告诉她,在那个梦里,知晓她被毒女暗中动了手脚,那种几欲想毁灭的一切的心情是那么浓烈,可毒女也不是个善茬,在被人重重看守之下居然也逃了。可他不会允许她就那么逃了的,便派手下之人追杀于她。 毒女连抓都不好抓,自然也不好杀,为了追杀她,他手下损失惨重。无法,他只能另辟蹊径开始深挖毒女的软肋,最后才知晓发生在几十年前的那些事,并从一处偏僻的小山村里找到这个白轩逸。 其实早在楚王亲自前去蜀中捉拿到毒女之时,梦境得到证实,他便着手按照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命人前去找白轩逸了。之后,带着九娘去见毒女,不过是再次去印证梦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看着她像梦里那样以自己去交换让毒女给他解毒,楚王的心情是复杂的,更多的却是一种涩然。他看着梦里的自己坦然去接受她所付出的一切,却什么也不做,他对梦里的自己是厌恶的,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感。 也许这个梦并不是梦,它曾经真实的发生过…… 九娘轻呼一声:“表哥,你弄疼我了。” 楚王这才发现自己沉浸在思绪中,竟然忘了自己环着九娘,以至于没注意到手上的力道。 “抱歉,本王想事情想忘了。” 九娘浑不在意道:“那些药材要抓紧时间弄来,我看毒女的样子似乎濒临崩溃,也不知道她能维持多久清醒的状态,早一天治好,早一天安心。” 楚王点点头。 123| 117.42.0 ==第121章== 楚王这边很快便凑齐了毒女所要的药材。 毒女倒是楚王比更为急切,拿到药材后,让人给自己准备了一套特制的器具,便开始制作解药了。 这期间毒女的精神一直不稳定,忽喜忽悲,时而亢奋时而萎靡,神神叨叨的,让九娘十分忧心。毕竟药性这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马虎不得。于是她便与楚王商量,由她来看着毒女配药,虽然她并不是太懂这些,但毕竟当年也是跟毒女学过一些的,盯着些总是好的。 无奈楚王并不同意,他似乎非常忌惮让九娘与毒女相处。几经争论,最后不了了之,楚王也答应九娘,到时候服用解药时一定会慎之又慎。 毒女将解药配出来后,便将东西交给楚王,同时还给了楚王一副配合解药用来拔毒泡腿脚的汤药以及按摩的手法。九娘心情十分诡异,要知道这副方子和按摩的手法,她早在多年前便交给楚王了,也不知道楚王会不会多想。 不过楚王却并没有说什么,也未表现出来任何异样,九娘也就掩耳盗铃的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反正她想好了,若是楚王问起,她便死不承认,查是查不出来什么的,因为她和毒女之间从来没有过交集,至于重活一世这种事,恐怕没有人想得出来这些。 楚王服用解药当日,九娘守在一旁。 因这事十分隐秘,不能与外人得知,所以楚王并没有将地点放在楚王府里,而是去了私宅。 楚王服下解药后,便开始浑身发烫,并大量出汗,汤浴已经准备好了,常顺和刘太医扶着楚王进了内室,而九娘则在外面焦虑的等待着。 时间慢慢划过,不停的有内侍给里面更换着热水,时而又提出些污水来。过了差不多近两个时辰的模样,常顺和刘太医才满脸疲惫的走了出来,说楚王已经歇下了,解药并没有什么问题。 见此,九娘才放下心来,有常顺等人看着,她也是挺放心的,便回了自己房里歇下。 待楚王醒来之后,便是使用拔毒汤药给长时间积存毒素的腿进行拔毒,因之前有九娘的拔毒方子,所以这一次不用像上辈子那样花费太多时间,大概使用十几日便能全部拔除。 随着时间的过去,毒素彻底清除的这一日终于到来,看到恢复正常肤色的腿脚,连楚王都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 之后自然是要进行腿脚复建,毕竟楚王多年未走动了,就算毒解了,但一时半会儿行动也不能如常。 至此,九娘等人才算全然放下心,常顺几个十分高兴,连着多日眉宇间都能看出几分喜色。 另一边,楚王信守承诺的将白轩逸交给了毒女,至于白轩逸的家人有没有交给毒女,这个问题九娘并没有问过。也许那几个人确实无辜,但当初所谈的条件,且以楚王的心性也不会在乎那几条人命。 又过了几日,突然传来毒女毙命的消息,具体内里九娘并不是十分清楚,她只知晓毒女死了,白轩逸也死了,两人死在一起,至于白轩逸的家人侥幸幸存。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大半年中发生了许多事,随着萧三娘萧六娘以及九娘的婚期定下,萧四娘萧五娘等人的婚事也络绎开始张罗起来。不过安国公夫人似乎早就有了主张,萧四娘萧五娘的婚事都已定下,虽嫁得不是多么的好,比不了萧三娘和萧九娘,但也不算太差,都是与之身份相等且能给萧家增强一些实力的人家。 萧七娘的婚事也定下了,出乎意料对象竟是一寒门子弟,一个刚中了举的举子。萧七娘自然是不愿的,可人是崔氏选的,安国公夫人拍板定下,她也是不能多做质疑的。至于萧八娘萧十娘和萧十一娘,因为几人年纪都还不大,也不用急在一时,到时候萧家自是有所筹谋。 因为府中几位小娘子定亲之事,安国公府中也发生了一些小波澜,不过这一切俱和九娘没什么关系了。 三月,赵王大婚。也是在这个月,安国公府给九娘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五月,成王大婚,萧三娘出嫁。 萧六娘的婚期被定在八月,王家那边连番催过好几次,才将婚期定下九娘之前。至于萧四娘几人,因为夫家身份都不若成王楚王,所以也不用遵循什么排序,婚期都定在九娘出嫁后的明年,毕竟这一年中安国公府要连嫁三个女儿,精力上也是不能允许的。 萧三娘回门这一日,安国公府上下十分热闹。 成王随萧三娘一同来到安国公府,在安荣院与众长辈见礼之后,成王便随同府上的男人另辟一处说话去了,至于萧三娘则陪着府中女眷闲话家常。 萧三娘一身规制的王妃冠服,看她面色红润,神情安然中隐带一丝羞涩,便能知晓新婚这几日成王待她不错。 三娘在安国公府中人缘好,不光讨长辈们喜欢,与下面一些妹妹们也相处融洽,所以自她往下排行的姐妹们俱都来了,连甚少出门的萧十一娘今日也到场了。 对于萧十一娘这个妹妹,九娘并未太过关注,因着她在府中委实太过低调,日里总是呆在四房院子里,除了每日来安荣院与安国公夫人请安,平日里极少外出走动。 今年年初的时候,十一娘也去了国子监念书,因着能写一手极为不错的好字,在学中也是崭露了一些头角的,尤其随着她年纪渐长,四房主母刘氏也没能生出个女儿来,寻常外出走动时都会带上她,渐渐也在贵女圈子中打出了些许名头。 一切都与上辈子萧十一娘的人生轨迹差不多,九娘心想,该是谁的,终归还是谁的,旁人夺不走也抢不去。这萧十一娘上辈子就是个聪明人,对自己人生的规划极有章程,这辈子依然如此,想必日后不会过得太差。 与晚辈们说了一会儿话,安国公夫人便借口乏了离开了。她在这里,众小辈儿们总是有些拘谨的。之后郑氏拉着女儿三娘进了内室去说体己话,留下萧四娘等人相处。 萧七娘见萧三娘一身华丽的王妃服,端得是耀眼夺目,将一众姐妹们尽皆比了下去,三姐夫成王不光长相英俊潇洒,身份也高贵,顿时让她嫉妒得红了眼。 尤其已经定亲的几个姐妹相比,她的婚事是最差的,这更是让她心生怨怼。 方才萧三娘和郑氏在的时候,她不敢招惹,这会儿只剩几个姐妹了,她自是少不了讥酸几句。 “三姐姐真是命好,在家里受长辈们宠爱,婚事也是顶顶好的。这嫁给了成王表哥,当表哥的还能欺负自己的表妹不成,瞧二伯母急得那副样子,好像生怕自己女儿在成王府受了什么委屈。” 萧七娘这话就有些失当了,且不提私下里议论长辈,从德行上来说有差,光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在场众人便不敢接她的腔。 一时间有些冷场,大家俱用怪异的眼神去看萧七娘。 只是不敢接腔,也不妨碍大家对萧七娘的鄙夷。 遥记当初萧七娘也不是这般无状的,年纪大了反而不若小时候,早先还懂得装模作样左右逢源,之后在一起处久了,大家也了解她的秉性。 知点事儿的俱是与她划清界限,只是面上情分,以前萧四娘和萧六娘与她关系还算不错,如今萧六娘生逢大变深居简出,萧四娘被马氏教训了几次,与她来往也少了。 没人愿意给这种人当枪使,谁都不是傻子。 萧七娘见自己被家中姐妹孤立,不但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怨怼起众人来。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些小事,她被长辈们训斥过几次后,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日里除了四处生事挑唆,就没见她干过什么正事。 怪不得如今会沦为弃子! 在萧四娘等人的眼中,这萧七娘如今确实是个弃子。但凡她能争气一些,以萧家的家世,她也不会沦落到被定给一个刚中举的举子。 萧七娘只是怨恨嫡母崔氏待她面甜心苦,殊不知她日里的所做所为早就让安国公夫人等一众长辈对她失望至极,若不是崔氏做人还算方正,且顾忌着大房的名声。如今她就不是被定给一个举子了,而是不知给哪个勋贵人家做继室或者为妾了。 与萧三娘定亲那举子家中确实贫寒,但好在为人懂得上进,家中也没有妻室。借着萧家的名头,他自己再奋斗两年,也不是不能出人头地的。 只是萧七娘完全看不到这一切,因着心中种种的不平衡,平日里偶有怨怼也就算了,今天三娘大喜的日子,她不但当着人面排揎起二房夫人郑氏来,连萧三娘都嫉恨上了。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脑袋是怎么长的,难道不知道郑氏作为嫡出二房的当家夫人,地位上除了比崔氏这个大夫人差了一些,其他俱是不差吗?萧七娘如今还未出嫁,只是待嫁,像她这种不受家中重视,甚至可以说不受待见的女儿,安国公夫人是不会操心她出嫁之事的,郑氏若是想对付她,多的是手段,光是在嫁妆上动些手脚,就足够她受得了。 这真是人蠢没得治! 萧四娘借着去端茶的动作,坐得离萧七娘远远的。 以前阿娘说萧七娘的时候,她还不以为然,觉得阿娘是偏见,如今看来阿娘是对的,这萧七娘这么口没遮拦,没得连累了她。 坐在角落处软榻上的九娘,淡淡的瞥了不远处眉眼扭曲的萧七娘一眼。 看来这人的际遇真是挺影响人的成长,她记得上辈子萧七娘没这么蠢的,也可能是没有碰到什么对手,上辈子没有她的干涉,萧七娘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萧四娘萧六娘以及上辈子的萧八娘萧蓉都是没脑子的人,也难怪会给萧七娘做枪做了那么多年,让她一直能保持这伪善的面孔,直到最后才显现了出来。 可惜这辈子由于九娘的出现,萧七娘连番在她手中吃亏,因而心性产生了变化,变得为人越发狭隘。上辈子的萧八娘萧蓉换成了没那么喜欢拔尖的萧倩,萧六娘经历了一番人生大变,如今深居简出甚少在人前露脸。而萧四娘,因为四房主母马氏的叮嘱,也极少与其来往了。 没有了枪,萧七娘想做什么,难免显露痕迹,一次两次也就罢,次数多了,大家对她都没什么好印象。 见众人都是对她一副避如蛇蝎的模样,萧七娘顿时红了眼圈,攥紧手里的帕子,梗着脖子道:“怎么着,难道我说的不对?祖母总是说姐妹之间要和睦相处,互帮互助,这一见我前程不如你们,你们就这么瞧不起我?” 好吧,又扯到众人瞧不起她上了,也许众人确实有这个原因在内,才会对她态度冷淡,但这不是根本原因好吗? 没有萧三娘这个往日的和事佬在场,场中气氛难免陷入尴尬。 萧九娘冷眼看着,萧四娘等人也只是看着不出声。 萧五娘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去了萧七娘身边坐下,劝道:“七妹妹你不要多想,咱们可没有这种心思,大家都是姐妹,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势利。且三姐姐这番出嫁,二伯母会担忧乃是正常,却不当你这么议论的,且私下里议论长辈也不好。” 萧七娘一见有人劝她,更激动了。 她也不提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当之言,只是一个劲儿抱怨说众人瞧不起她之类等等。且一边说还一边拿着帕子抹泪,满脸委屈的模样,活似谁给了她气受。 也就萧五娘脾气好,随了萧三娘的为人处事,要不然谁吃她这一套啊,没看到大家都离她远远的。 九娘厌恶的移开视线。 若不是今日是萧三娘回门的日子,九娘真想一走了之,也免得坐在这儿看些恶心人的事,影响心情。 萧如今日也在,一直默默的坐在角落里没有出声。 随着萧如日渐崭露头角,安国公夫人虽没有提出将她纳入排行,但日里府上有家宴,或是出门走动,也是默认她是萧家女儿的。 毕竟安国公夫人还打着与王家联姻的心思,废物利用嘛,一个没花本钱教养的女儿,若是能搭上王家大房的人,何乐而不为呢。尤其王四郎在长安城内名声不错,也是一青年才俊,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对于这一切机锋,萧如俱都知晓,她很明白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到底是建立在什么之上。所以她对于王四郎那边从来不敢放松,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绳。 经过她这半年多的努力,王四郎如今也接受了她的情意,两人之间也算是郎情妾意。可萧如还没忘记一件事,那就是王大夫人并不怎么待见她,更不用说其中还有程家一直挡在那里。 以她如今的身份,若是没有些额外加成,想让王家同意她与王四郎之间的事,难之又难。 萧如不免就将心思打在了九娘头上。 毕竟萧九娘与她一母同胞,马上又要嫁给楚王做楚王妃,虽之前两人在外人眼里闹出过龃龉,但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就算九娘心里不待见她,只要表面上对她另眼相看些许,就足够她以此作为资本操作些什么了。 萧如打这个主意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她仍有些犹豫。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和萧九娘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当年在伶院时姐妹二人之间产生隔阂,之后发生了静园之事。萧如心中明白,彼时她是嫉恨九娘的,所以言语之间难免透露出些许来,因而让九娘对她心生了隔阂。 但那时她毕竟还小啊,还不懂事。 之后重活回来,她也承认因为上辈子的一些事,让自己心境产生了变化。她即恨萧九娘,又嫉妒她,同时又怕着她。她是听从过朝霞郡主和萧六娘的指使,陷害过九娘。可她那也是迫于无奈,她无依无靠,唯一的姐姐指不上,她只有利用朝霞郡主,才能离开伶院那个狼窟。 她承认自己是错了,可之前也说了,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为什么萧九娘就如此狠心,眼睁睁的看着她步步维艰,不愿意对她伸出援助之手。萧九娘上辈子不是这副样子的,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所有的一切都藏在萧如,日日翻腾着,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绞成了一团乱麻。平日里她是从来不会碰触这些的,她也有自己的自尊,自己的傲气,可如今她不想办法却是不行了。 尤其此番见萧七娘这副样子,也让萧如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安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说白了她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若不然为何不给她排行和名分,这样一来总能将自己身份抬高些许,可无论她怎么讨好她,怎么隐晦的暗示,安国公夫人从来不接腔,一副不见结果不承诺的样子。 萧如其实也知道,就算安国公夫人此时将她纳入排行给她名分,也没什么用。她年纪已大,在外面也没少行走过,谁人不知她的真实底细。且就算有了名分又怎样,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母族,没人会搭理她。 没看到萧七娘没有崔氏的支持,最后也只能落魄到嫁给一个寒门的举子。认真说来,她连萧七娘都不如,崔氏至少为人经得起琢磨,而朝霞郡主,不说也罢。 而如今,她唯一可以借力的,便是这个‘亲姐姐’。 萧如咬了咬牙,神情怯弱的来到九娘身边坐下,小声的叫了一声:“姐——” 九娘掏掏耳朵,诧异的望了她一眼,这又是哪一出? 这诧异的一眼,刺激到萧如敏感的神经。她紧紧了手里的手帕,强压住满腔的憋屈,用忐忑的眼神望着九娘,又叫了一声姐。 好吧,这次没有听错。 九娘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阿姐,你还在怪我吗?其实以前做的那些,都是因为我小,还不懂事,至于之后那些——”萧如顿了顿,羞愧地垂下自己的头颅,“你也知晓我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我知道你还气我,我也没脸向你认错,可如今眼见你快出嫁了,咱们以后再见的时候就少了,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阿姐。” 萧如半仰着小脸儿,满脸都是忐忑不安,水灵灵的大眼中,有歉疚,有不安,有后悔,也有满满的孺慕与期望。 真是一张会骗人的脸,且生了一副玲珑心肝,若是没有上辈子的经历,此时九娘恐怕就心软了。毕竟萧如的所言确实说得过去,除了那两次她被朝霞郡主使着抹黑九娘的名声,她确实没有对九娘做过什么事,平日里也没有来打扰过九娘。 可恰恰也是因为有着上辈子的经历,九娘对萧如此人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平日里便不想与她有什么牵扯,这会儿又怎么可能就上她的套。 九娘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萧如此番示好,定然是有所图谋。 她眨了眨眼,神情冷淡:“你的道歉我接受,至于其他的,就不用多说了。” 萧如咬了咬银牙,强笑道:“阿姐能原谅我便好,我也只求这个。” 小声的说完这句话,萧如便去一旁坐着了,她也知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九娘对萧如这番表现多少有些惊讶,既然是有所图谋,定会打蛇顺竿爬,可令人吃惊的是萧如竟然没有。 不过转瞬间她便将这丝疑惑抛之脑后了,萧如怎么样,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 五月的天就像孩子脸。 时阴时晴,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雷雨阵阵,让人应接不暇。 这个时候的天气也是有些热的,尤其突来的一场阵雨,只不过下了一会儿,更是将积累了一上午的热气,全部逼入了屋子里,让人无端便生出了几分燥热来。 莲芳在一旁给九娘打着扇,自己额头上满是细碎的汗珠。 坐在榻上翻着书卷的九娘,望了她一眼,拿过她手里的扇子:“去洗洗吧,我自己来。” 莲芳了解九娘的性子,也未做矫情状,转身便出了屋子。 莲枝端了一碗解暑的绿豆汤走进来。 九娘身子弱,受不得凉,却是个怕热的体质。如今还吃着刘太医开的药日里调养着,像绿豆汤这种凉性的东西,平日里也是极少会喝的,可这几日的天气委实怪异,闷热得厉害,如今也顾不得了。 冰不能用,解暑汤总能喝一些的,若不然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小酒儿趴在九娘脚边的地上,吐着舌头哈气。人热了可以穿少些,这狗热了可没办法将一身皮给剥了。 九娘接过莲枝手中的绿豆汤,饮了一口,道:“抽个空来,将酒酒身上的毛给剪下去一些,也别剪太短了,照着去年来。” 经过了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小酒儿也养出了一身光滑水润的长毛,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夏日里却是有些难熬的。 早先年逢了夏日,莲枝等人便尝试过给小酒儿剪毛过暑天,一起先没有经验,将漂亮的小酒儿剪得浑身坑坑洼洼的,丑到说不上来丑,就是看着有些滑稽。 这小东西也是爱美的,被人笑了两声,便钻在榻底下不出来了,怎么叫都不出来。最后还是九娘出马,才把它叫出来,小酒儿见着九娘了,满脸的委屈与不好意思,按理说狗是没有表情的,可从它那肢体语言就是可以看出它的羞涩与委屈。 后面几年里,慢慢就有些好了,莲枝的手艺精湛,不光能把小酒儿的毛修剪的平整,还能剪出不少样子来。 像去年的时候,莲枝便给小酒儿剪了个特别的样子,身上的毛剪得极短,只留了半寸长,脑袋上的毛依旧蓬松,就是剪得略短了些,四肢和尾巴末端则是剪成了小毛球状,看起来即新奇又可爱。 听了九娘的吩咐,莲枝兴致大起,对九娘说道:“娘子,反正这会儿奴婢们也没什么事做,若不然就给酒酒剪了吧,让它也能舒爽些。” 九娘点点头。 莲枝蹲下身来,顺了顺小酒儿的长毛,笑眯眯的道:“酒酒,把毛剪去了,就不热了啊。” 小酒儿无辜的看着她,听到什么剪、毛,想起记忆中这个词语后那一阵鸡飞狗跳,顿时站了起来,警惕的望着莲枝。 “看来咱们酒酒也十分盼望能剪掉长毛,别着急,莲枝姐姐这就去安排。”莲枝乐颠颠的下去准备了。 九娘抿着嘴笑,她可没看出来小酒儿有哪点样子是盼望的样子,是惊吓还差不多。 这时,莲芳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娘子,如娘子又来了,要见她吗?” 124| 117.42.0 ==第122章== 这些日子,萧如接二连三上门拜访,九娘因着之前的疑惑,倒也见过她一次,想弄清楚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萧如也并未显露出什么目的来,只是和九娘闲话家常加叙旧。至于叙旧,自然是说两人小时候的事了,当然也少不了说月姬,两个人的亲娘。 其实若不是因为萧如提起月姬,九娘早就不耐烦应付她了,可是提起那个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女子,总能触摸到九娘心中最绵软的那一处。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两辈子九娘身居高位,得以自保,甚至可以护住其他人后,最深沉的遗憾。 毕竟月姬死得那么凄惨,死在了九娘两辈子的记忆里。所以那一次九娘并没有撵走萧如,而是就那么听她说着。 其实到了此时,九娘也差不多摸清楚萧如的打算。 萧如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王四郎去的,拿下王四郎对她而言不难,难的是王家那边同意不同意她进门。 毋庸置疑,有个楚王妃的姐姐可以给萧如增添不少砝码,尤其楚王如今势力越来越大,只要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出来。若九娘真是‘原谅’这个亲妹妹,两人感情融洽起来,即使以萧如如今的身份,想娶她的人也不会少。 是时,萧家定然会锦上添花,给萧如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顺道轻而易举收获一份姻亲的势力。 这几日九娘前去安荣院请安,安国公夫人没少在话里暗示九娘。现在提姐妹之情什么的,早干什么去了,指着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当然安国公夫人的说辞也不是没有道理,女子立世依靠的不外乎是夫君、儿子、娘家,若是娘家姐妹有了出息,也是可以依仗的势力。若九娘只是个寻常人,没有这些坎坷的经历及上辈子的记忆,她或多或少会有犹豫,说不定顺势而为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对大家都有益。可惜她从来不是常人,楚王也不是常人,楚王的想法九娘十分清楚,自然不会没事找事。 孤家寡人很好,最好爹不疼娘不爱。 现如今九娘也能借着楚王的行径,去揣摩一下承元帝的心思了,有些心寒,幸好楚王不是那种在意自己亲人想法的人。 九娘眼睛都未抬,手里给自己打着扇子,道:“不见。” 莲芳点点头,便下去了。 翠云阁院门外,萧如带着婢女兰青伫立在那处,听闻莲芳来说九娘子不见她,她脸色顿时一暗,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兰青为自家娘子有些不值,小声愤道:“娘子,这九娘子未免也太无情无义了,竟然这么待你!” 兰青服侍萧如也有些日子了,打一开始听旁人说如娘子的亲姐姐是翠云阁的九娘子,她便不敢置信。 九娘子是谁啊,是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在安国公府里,不但老夫人要给她几分脸面,连几位夫人看到她也是笑脸迎人的,在诸位有排行的娘子里那属于拔尖的存在。 与之相比,萧如就有些灰头土脸了,起先是依附着崇月阁而生存,之后好不容易独立出来了,还是比其他娘子们低人一等。 在安国公府这种地方,没有排行没有名分,那就是连庶女都不如。至少庶女有亲娘的维护,有爹的承认,而五房这种环境,那就是仅比婢女们高一等的存在。 兰青作为萧如心腹婢女,自然也好奇过为什么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怎么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萧如的说辞是她与九娘之间有些误会没有解开。兰青也知晓自家娘子因为朝霞郡主的威逼,做过一些对不起九娘子的事情,但那不是没得逞吗,且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这个九娘子真是无情! 其实有兰青这种想法的下人并不少,只是碍于自己是奴婢之身,再加上这后宅之中很多事情都是难以说得清的,所以少不了有人私下里会议论,但大家俱都讳莫如深不敢当着人面议论。 兰青作为‘明眼人’自然有资格说些什么,其实萧如也觉得十分委屈。自打阿娘没了,萧九娘就完全换了一副样子,视她如敝屣,一点光都不给她沾。 “算了,姐姐虽是嘴上说原谅我,但心里肯定没有,我多来几次,姐姐她总能看清楚我的真心。”萧如微微抿着嘴道。 看来老夫人那里,她还是要再下点功夫,双管齐下,不怕她萧九娘不就范。上次提起阿娘,可以看出萧九娘也是有几分念旧情的,念旧情就好,左不过她还是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娘子你委屈了。”兰青道。 “委屈什么?我毕竟和姐姐是一母同胞,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姐姐她心高气傲惯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放低身段主动求和也没什么。” 萧如眼角余光往身旁花圃后斜了一下,在那里隐隐似乎能看到蹲了两个人,正是在此处修剪花木的粗使仆妇。 她抿唇一笑,便带着兰青离开了此处。 * 安国公府中,最近有了新的流言篇章。 是关于大家好奇已久九娘子姐妹二人之事,九娘子与其亲妹妹如娘子不睦,这是阖府上下都知晓的事情。对于这其间的隐晦,有的人还能知道些皮毛,有的人却是全然不知,但这并不能阻碍大家的好奇心。 世人的想法便是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对于九娘子和如娘子之间形同陌路,也不是没有人咂嘴称奇过,只是两人以前从来互不沾染,到底也议论不起来什么。 这一番如娘子连连上门示好,九娘子却将之拒之门外,待其十分冷淡,就免不了有人私下里又议论起来。 按理说,这种流言一般是还未传起,便会被人压下来。毕竟今非昔比,九娘早已非吴下阿蒙,早先府中不是没有过关于她的流言,但俱都被安国公夫人或者崔氏压下来了,可是这次却是诡异的没有被刹停,反而似乎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莲枝将事情报上来后,九娘眸光闪了闪:“既然没有打住,那肯定是有人乐见其成,不用理它。” 九娘看得开,不代表翠云阁的奴婢们也是。 尤其九娘御下有方,待下人们也不错,不光每个月的月钱额外有添补,逢年过节奴婢们拿到的赏赐也比其他处厚上许多,也因此翠云阁上下的奴婢格外忠心。再加上有余大娘的看管,翠云阁如今被经营的是铁桶一片,泼水不入。 这些日子,听到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翠云阁的奴婢们极为不忿,若不是有余大娘的管着,估计会生出不少事端。 “和余大娘说一声,让她管好下面的人,不要在外面和人起了什么争执。” 莲枝点点头。 莲芳疑惑问道:“老夫人和大夫人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竟然就放任下面这样?” “这你都看不出来?还不是希望让咱们家娘子和如娘子姐妹情深,到时候互相借力,她们的主意倒是挺好,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莲枝撇着嘴道。 莲枝这话说得话糙但理不糙,安国公夫人可不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不过人家是长辈,只是对这些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作为晚辈的九娘确实不能说什么。 且九娘知道不光如此,安国公夫人曾不止一次暗示她从中帮着萧家和楚王那边缓和关系,九娘当面答应下来,扭头却是什么也没做。一直不见成效,安国公夫人便有些急了,觉得九娘是敷衍了事,对家中事不上心。 她今日纵容萧如,何尝不是有想敲打九娘的意思,可九娘若是会将这些放在眼中,她就不是萧九娘了。 “不用理会这些,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便好。” 莲枝赞同的点点头:“也是,反正咱们家娘子马上就要出嫁了,这种日子也过不了多久。” 突然听莲枝说起这个,九娘不禁有些怔忪。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离十月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越是靠近那个日子,九娘越是觉得茫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感。 按理说,她不该有这种想法,婚是承元帝赐的,经过了那么多,她如今对嫁给楚王并无什么抵触,甚至偶尔想起来内心是欢喜的,可就是有一种很茫然的感觉。 这种茫然让她心中隐隐有一丝焦虑感,平时并不显,一旦想起此事便不由自主的浮了上来。 “……八娘子的婚期也快到了,最近崇月阁那边动作可是不小……” “是呀,奴婢也听到不少风声,都是在议论六娘子的嫁妆……” 恍惚间,九娘听见莲枝和莲芳如此议论。 她恍过神来,目光闪了闪,让莲枝两人往具体里说。若真是如此,恐怕这府上又会横起波澜。 * 崇月阁那边动作一直不小,打从萧六娘的婚期定下后,朝霞郡主便一直在为女儿张罗着备嫁事宜,因着有萧三娘在前,倒也没有大张旗鼓。自从萧三娘出嫁后,这近月来,崇月阁那边行为越来越张扬,各式当季布料珠宝首饰等等,一箱一箱往琳琅居送,朝霞郡主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家底全部陪嫁给萧六娘的模样。 不过朝霞郡主就这么一个女儿,会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放在有心人眼里,就未免有些想抢风头的意味。像翠云阁这边大家也就是议论两句罢了,二房郑氏那边最近可是看着颇有些不顺眼。 所以说这人啊,但凡只要看不顺眼了,就什么都是不对了。 萧三娘嫁得极好,嫁过去又是王妃之尊,当时郑氏为女儿备嫁时都没有如此大张旗鼓,萧三娘与萧六娘的婚期不过只隔了三个月,朝霞郡主如此可不是在抢二房在抢三娘的风头? 为此,郑氏没少暗里咒朝霞郡主,当然也说是暗里了。 朝霞郡主确实有这种心思,女儿这门婚事究竟是怎么定下的,她依旧记忆犹新。这对她而言,说是屈辱也不为过。 按理以萧六娘的身份,嫁给皇子宗室也是嫁得的,可就是因为出了这些岔子,萧六娘如今只能沦落为嫁给一个世家不成器的庶子。 尤其如今长安城内,谁不知道萧家六娘到底是为何才会嫁给王家的一个庶子啊,知晓萧王两家定亲后,可没少有人暗里等着看笑话。因着朝霞郡主母女近半年多的沉寂,外面的风言风语到底是淡了下来,但随着萧六娘婚期的到来,可以想见当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所以当初在订婚之始,朝霞郡主就说了,她唯一的条件就是王家必须要给自己女儿一场盛大的婚礼,场面一定要宏大,面子一定要做足。 王家那边王老夫人犹豫再三,再加上四房的怂恿,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这边,朝霞郡主既然想给女儿做面子,那么嫁妆必然不能少。不光不能少,要多,多到让人羡慕嫉妒,多到让人忘记了萧六娘曾经的屈辱,只记得她如今的风光大嫁,十里红妆。 为此,朝霞郡主这段时间没少四处奔波忙碌。她原本早就给萧六娘备足了嫁妆,如今她打算再加几成,不信是时不能闪瞎众人的眼睛。 就在翠云阁这边在谈论崇月阁这边的同时,朝霞郡主也被安国公夫人叫去了安荣院。 所谈之事,自是关于萧六娘嫁妆之事。 崔氏和郑氏两人都在,崔氏是当家夫人,管着府中的中馈,此事自然越不过她。至于郑氏,而是出于某种隐晦的心思才来的。 “朝霞,六娘的嫁妆如今准备的怎么样了?” 坐下不过须臾时间,安国公夫人便态度和善的切入正题。 朝霞郡主从坐下后,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过最近她大多都是这副样子,全副心力都用在给萧六娘备嫁之事了。说起来备嫁两字简单,那真是要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得考虑到位。 听见安国公夫人如此问自己,朝霞郡主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已经差不多了,就是还差些小东西需要准备。” 小东西? 郑氏暗里撇了撇嘴,当谁看不见那一箱子一箱子往琳琅居里抬的架势。 倒不是说郑氏嫉妒,嫉妒这种情绪肯定是会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愤慨,觉得都几十年了,这朝霞郡主依旧没学会做人。 若论起朝霞郡主与这两个嫡亲嫂子之间的矛盾,那是在朝霞郡主还没进门时便结下了,也与这嫁妆有关。 崔氏和郑氏比朝霞郡主早进门多年,两人一个出身清河崔氏,一个出身荥阳郑氏,都是传承了几百年的顶级世家。当初嫁来萧家时,两人嫁妆也是极为丰厚的。只是到底不能跟朝霞郡主相比,先不提朝霞郡主身有爵位,自身也有食邑,昌平公主是个宠女儿的,朝霞郡主当年嫁入萧家时,嫁妆可是多得让人为之感叹。 那一场十里红妆,风光大嫁,直至至今,仍有人记忆犹新。 而崔氏郑氏,论起出身那是不差,可世家大族人口多,重规矩,不可能因为一个女儿出嫁便坏了家中的规矩,所以嫁妆都是定好数额的,若是哪一房嫌少了,那就需要各房自家补贴。而各家各房中不可能只有一个子女,女儿的面子得顾着,其他儿女那边也不能少,所以自然不能跟这辈子就两个女儿的昌平公主相比。 尤其昌平公主乃是承元帝的嫡亲妹妹,承元帝对这个亲妹妹极为大方,不光俸禄给的多,食邑所处位置也是极为富饶的地界,再加上宫里今日赏明日赐的,昌平公主的家底可是比一般世家宅门的家底只多不少。 这么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 按理,朝霞郡主作为弟妹的要懂得谦虚廉让,哪怕是为了以后妯娌之间的相处,以及萧杭两个亲哥哥的面子,她也要把表面功夫做好。 在明面上,她的嫁妆不说要比崔氏郑氏两人少,至少不能越过太多,要不然将两人的颜面置于何地。可朝霞郡主那时候不懂啊,昌平公主又是个素来做事不看别人面子的性子,在她心中所想,女儿嫁给萧家五郎已经是低嫁了,在嫁妆上可不能委屈了女儿。 于是乎,朝霞郡主打从进门的那一日起,便和两个嫂子生下嫌隙,再加上进门之后,她极为不会做人,屡屡将崔氏郑氏两人的面子踩在地上,也因此这妯娌三人越行越远,崔氏和郑氏虽不至于表面上与朝霞郡主为难,但暗里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这不,都几十年了,朝霞郡主的性格依旧没改,这次又因女儿嫁妆之事和郑氏生了龃龉。若没有郑氏从中挑唆,安国公夫人今日是万万不会自找麻烦将朝霞郡主叫来问这些的。 且朝霞郡主此举确实有些失当,先不提将萧三娘的面子以及二房的面子置于何地,萧六娘后面还有众多姐妹要出嫁。她的嫁妆备成这副样子,后面萧四娘几人该如何自处? 就不说别人了,萧六娘的婚期和萧九娘只差不到两个月,萧九娘嫁的是楚王,她是时又该如何是好? 当然,也可以说公中那份是公中那份,怕丢面子回去让你自己娘准备去,你没有个有钱的娘,还能怪谁不成? 理是这个理,可让外人来看,同姓萧,萧家如此未免就有些厚此薄彼了,且也给萧六娘出嫁后与众姐妹之间相处埋下了隔阂。 当然,也可能朝霞郡主母女并不在乎这些,但谁知道以后呢?所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人际遇这种事还真不好说。 “有没有算过大概会有多少抬?”安国公夫人问得极为含蓄。 朝霞郡主也没多想,在心中估摸了下,“反正不会低于一百二十抬,儿媳估摸着差不多至少得一百六十抬吧,可能还不够。” 此言一出,众人缄默。 平常人家嫁女儿,嫁妆几十台都是算多的,像萧家这种家世,一般要看嫁的对方家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若是低嫁,自然就是公中额定的六十抬嫁妆,若是嫌少,可以自己酌量添补。若是高嫁的话,萧家会视有多少利益可图,再往上加一些。 当初萧三娘出嫁时,公中出了八十抬嫁妆,再加上郑氏自己补贴,一共满满凑足了一百二十抬。这在长安城中,已经算是嫁妆极为丰厚的了,就算是嫁给皇子,也不会让人觉得寒碜。 而如今朝霞郡主说萧六娘的嫁妆不会低于一百六十抬,甚至还有多,也难怪安国公夫人三人会沉默不语了。 崔氏和郑氏两人,同时望向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一揉眉心,缓缓道:“这么多嫁妆,会不会有些多了?若不然减去些抬数,将其中分量加重些,或者折算成银子给六娘压箱底?长安城内嫁女儿可极少会有如此大张旗鼓的,且男方也不是什么显贵人家,如此打眼,恐会给六娘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安国公夫人所言很有道理,王家四房那一家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王家四房也不是王家的主枝,王正本人也就捐了个小官做着,一家子指望吃公中那点。是个人都知晓,光靠公中也就只能维持个面上光,私底下日子肯定过得不会太宽裕。 萧六娘作为儿媳的,带着那么多嫁妆过去,嫁得又是个庶子,且其本人也不算是个什么精明的性格,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是一块儿大肥肉,你们都来咬我一口吧。 可朝霞郡主并不认为有理啊,如今她满心满肺就是要洗刷女儿身上的屈辱,打定主意要大出风头了,又怎么可能会将安国公夫人的话听进去。 朝霞郡主冷笑:“阿家,你是不是见不得六娘好啊?儿媳给女儿准备嫁妆到底碍着谁的事了,值得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将我叫来,就为了说这事?六娘的嫁妆,儿媳可没让公中多掏出一分,其他全是儿媳自己贴补,就这么着还不行?” 言语之间,她瞅了崔氏和郑氏一眼。看来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从来没把崔氏郑氏等人放在眼里。 朝霞郡主此言将郑氏气得不轻,可她还不能接腔,若不然就是不打自招。 安国公夫人同样也被气得不轻,她抖着嘴唇道:“你就算是不想想别人,也要想想六娘,她嫁的是个庶子,王家四房你也是见识过的,你不是在给自己女儿惹祸?且你让她出嫁以后还与不与其他姐妹走动,你就这么想将自己女儿以后的路全都给堵死了?” “儿媳给六娘多办些嫁妆,怎么就是把六娘以后的路给堵死了?碍着谁了?不走动就不走动,我女儿用得着去求谁?”朝霞郡主也气得满脸通红:“且六娘不需要你操心,我看他王家谁敢来贪我女儿的嫁妆!” “好好好,算我没事自己找不痛快,你愿意怎么办就去怎么办吧。”安国公夫人满脸疲累的挥挥手,“你先退吧。” 朝霞郡主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室内的气氛陷入凝滞,安国公夫人和郑氏的脸色都不好。 见此,崔氏叹了一口气,道:“阿家,那九娘的嫁妆怎么办?上次说公中出八十抬,您添补二十抬,凑够一百抬便好。可如今五弟妹如此行事,九娘那边会不会就有些薄了?且五弟妹那副样子,五房那边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安国公夫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崔氏所说的意思,庶女的弊端从此处就能看出,有个强有力的母族,多少都能添补些。光指望公中,公中要照顾各房的情绪,必然不能拿出太多来。此番也是九娘嫁的是皇子,公中才会多出二十抬嫁妆,比着三娘的例子。而安国公夫人自己贴补的那二十抬,不过是给萧家做面子,再加上对楚王有所求。 这一百抬嫁妆,按理是不少了,但前有萧三娘,如今再多个张扬的萧六娘,是时轮到萧九娘出嫁的时候,会落面子是必然的。 安国公夫人能给九娘贴补二十抬嫁妆,已经是属于非常大方了。 就这,为了安抚二房的情绪,当日萧三娘出嫁,她也拿出为数不少的银子给三娘做了压箱底。若是再给九娘补贴,先不提下面小辈儿们会不会有意见,大房那边就会有情绪。 要知道以后这家肯定是要交给大房的,让公中多出银子,不就是在从大房嘴里抢食,崔氏会愿意才怪。且九娘出嫁以后,后面还有萧四娘等人也要出嫁,三房四房那边必然也会闹腾。 安国公夫人沉吟片刻后,道:“九娘的食邑不是一直是府上派人再打点吗,这几年收到的银钱应该不少了,全部添给她,就算每抬的分量有些轻,总要凑够一百二十抬,免得落了笑话。” 崔氏面露犹豫之色:“阿家,九娘的食邑确实是家中派人打点不假,但每年收上来的东西大多都折成东西送到翠云阁了,这也是当初您吩咐的。” 安国公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有这事,当初为了笼络九娘,不让人说府上贪了小辈的东西,她确实这么吩咐过崔氏了。 只是—— 安国公夫人往牙床上靠了靠,胡大娘立即手脚轻便的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 她叹了一口气,望向崔氏和郑氏两人:“这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借口,私底下就当公中贴补给她的吧。毕竟她嫁的是楚王,你们也知晓如今的形势,若是能将楚王争取过来,成王的大事指日可待,家里还指着她去办事,自然不能小气了。你们也别与小辈计较这些,若是大事能成,受益的也是咱们家。” 崔氏脸上一红,“阿家,儿媳没有想跟小辈计较的意思,既然您这么说,就这么办吧。二弟妹,你的意见呢?” 崔氏都松口了,郑氏自然不好说什么。不过心里不舒服是必然的,毕竟公中的银子也是大家的。 “儿媳听阿家和大嫂的。” 安国公夫人欣慰的点点头,这才挥手让两人退了。 125| 117.42.0 ==第123章== 六月的日头甚毒。 天上一丝云彩也无,只有偌大一团烈阳悬挂在天空中散发着阵阵热量。天气闷热得厉害,稠乎乎的仿佛空气都凝滞住了,甫一从屋内走出来,便是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让崔氏和郑氏两人本就不悦的心情更加差了。 崔氏和郑氏出了正房,几乎是没有停顿的便往院外走去。两人一路沿着绿荫小道行走,借着树荫避着太阳,身后不远处跟了若干不等的婢女仆妇。 “大嫂,你说这叫什么事。咱们是欠五房的,还是怎么了?” 换着平常郑氏可不会如此不识大体,可前有朝霞郡主来膈应人,后又有安国公夫人损害大家利益去贴补五房的萧九娘。若没有前面这事,郑氏顶多就是心中有些不舒服罢了,两件事凑在一起,就让她格外不忿,这会儿连九娘都遭受池鱼之殃,被嫉恨上了。 崔氏心中也极为不舒服,她日常打理府中中馈,萧家是家大业大,可也架不住开销大,家中有多少家底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萧家如今是分居不分家,名下所有产业都是归在一处的,安国公府这边在长安城掌舵负责大方向,而兰陵老宅那边负责家中生意等一干庶务。每到年末之时,兰陵那边就会给长安这边送来一笔银子,供安国公府日常开销。 从表面上来看,安国公府这一脉在萧家地位崇高,只用接受奉养便好,可崔氏也不是不通俗物的,那么些生意和田庄出息,每年却送这么点银子来,在兰陵那两枝也不是没有后辈子嗣的,还不知从其中贪了多少银子。 这个道理安国公夫人也明白,可这是萧族内部的事情,作为妇道人家却是不能多做质疑的。不提兰陵那边,安国公府这边何尝不是也偷偷置办有家业,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只是众人还没有忘记,萧家最有出息的产业,兰陵酒可是握在族中那边。这也是整个萧家所有银钱来源的大头,垂涎的人可是不少。 崔氏是大房的主母,以后整个安国公府肯定也是交给大房的,安国公夫人如今打算要拿公中的银子去贴补萧九娘,那无疑是在崔氏口中抢食,即使她为人稳重大方,心里也不可能会舒服。要知道当年大娘出嫁之时,可是没有这么多嫁妆的,更何况她名下还有个视如己出的萧五娘。 “可阿家已经做下决定了,我们当儿媳的能说什么,毕竟也是为了家里。”崔氏低声道。 郑氏几不可查的撇了撇嘴,“我也就这么一说,毕竟是大嫂掌着家里的中馈,我就是替大嫂不值。” 崔氏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郑氏想从崔氏脸上看出些什么,无奈什么也看不出来。眼见到了回二房的那条岔路,她和崔氏道了别,便匆匆往二房那边走去。 郑氏离开以后,一个打扮体面的中年仆妇凑到崔氏身边来。 “夫人,奴婢看二夫人这是想挑唆您出头拦下这事。” 崔氏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她心里不舒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只是本夫人也不傻,在这种事上出头不是明摆着和府里‘大势’作对。且她估计也是被五房那边气糊涂了,要知道如今可是拿着家中的银子给二房做好事。呆会儿等她想明白了,大抵就会后悔方才的言辞。” 可不是嘛,给萧九娘添妆是为了笼络楚王,要是能将楚王笼络过来,得势的是成王,成王是郑氏的女婿,可不是在给二房做好事。 说白了,就算以后成王得了大业,崔氏也不过是个舅母,未来皇后的伯母。而郑氏不光是未来皇帝的舅母,还是其岳母,若是皇后能生个嫡子出来,那是板上钉钉的太子。这其间谁得了利,各人心中都有一本帐,这也是崔氏心中会感到不舒服的根本原因。 要怨只能怨自己肚皮不争气,就生了萧大娘一个女儿,而大娘的年纪与成王相差太多,若不然怎么也不可能会轮到萧三娘。 崔氏面色沉凝,袖下的手紧捏成拳,沉吟片刻后,她吩咐道:“将此事透露出去,不光要让三房四房那里知晓,也要让翠云阁那边知道。” 做好事不留名,那是蠢人才干的事情,既然损失了她的利益,总要让对方心里明白承了她的情才是。且那郑氏平日里但凡遇了事,就是一推四五六的态度,这次也要让她出一出血才是,总不能吃亏落埋怨她在前头,别人总是跟在后面捡好处。 素来处事公正且极为识大体的崔氏,难得保持不了心平气和了。 “是。” * 就如同崔氏所想,郑氏回去后,坐下来冷静了一会儿,便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按理说,此事是她占了便宜才是,可她却去挑唆崔氏出头去拦下此事。 郑氏后悔的心情简直没法形容,在屋里连饶了好几圈,直暗骂自己蠢。 不过她也想了的,大嫂那人从来精明,她平日里想挑唆她干些什么,可从来没有成功过,这回大抵也不会成功。 她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经过一夜的时间,府里的天便变了。 朝霞郡主从安荣院离开,可能出于气愤的心情,回去后便发了好一顿脾气,于是关于朝霞郡主因为给六娘子办嫁妆和老夫人起了争执的事便流传了出来。因此牵出了因六娘子嫁妆过于丰厚,朝霞郡主和二夫人起了龃龉之事。之后,关于老夫人要给九娘子添妆,免得落了府里颜面的事,自然也被带了出来。 一时间,府中各处议论纷纷。 郑氏知晓这一切后,心中大急。 她当然不会认为这件事是朝霞郡主做的,定是大嫂崔氏出手了。她心中对崔氏埋怨不已,怎么平常从来不理会她的挑唆,这一次倒是这么不冷静了? 接下来的事情演变,郑氏不用掐指都能算出,三房四房那边以及几位订了婚娘子那边定会闹腾不休。 果不其然,三房夫人马氏次日便去老夫人那边哭诉了。哭诉三郎君萧棉没本事,自己娘家也是个不中用的,如今四娘马上就要出嫁了,可三房这边却连嫁妆都凑不出几抬来,若只是公中出的那些嫁妆,实在有些给家里丢人。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见公中一而再再而三给九娘添妆,如今变着方法来要嫁妆罢了。 老夫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给萧四娘再添些倒也没什么,可给三房四娘添了,大房的五娘七娘给还是不给?还有五房的六娘,才刚因嫁妆之事与朝霞郡主起了争执,不管老夫人再怎么不待见朝霞郡主母女,可她们总是五郎君萧杭的妻女,厚此薄彼可是说不过去的。 而且以朝霞郡主那种不吃亏的性子,她就算手里银子大把的,也不会落人后。 老夫人好不容易找了借口将马氏暂且挡了回去,紧跟着朝霞郡主也来了。 朝霞郡主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六娘可是五房的嫡女,老夫人嫡亲的孙女,没道理一个贱婢养的能让老夫人格外厚待,这嫡亲孙女还要退一射之地。 朝霞郡主态度着实嚣张,将老夫人气得不轻,可她又不能说朝霞郡主说得不对。因为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公,朝霞郡主也并没有说错。 安国公夫人无奈,只能发作说是下人们乱传,她可是没有这种打算。可不管怎么说,府里明眼人那么多,大家眼睛可都盯在安荣院这里。 安国公夫人骑虎难下。 同时被架在火上烤的,还有九娘。 说起来此事是因为萧六娘嫁妆所引起,可实际上如今大家争得不过是不公平的待遇。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这个道理了。 至于所谓的什么‘大义’,与后宅这些妇道人家说这些可是说不通的,她们只看得到同样是女儿,为何你有,而我没有。尤其想借着九娘笼络楚王这事,却是不宜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事情传到翠云阁来,翠云阁上下俱是坐立不安。翠云阁再超然物外,也是不能犯众怒的。 九娘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早知晓此事会横起波澜,却万万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对于嫁妆多与少,其实九娘并不在乎,左不过不落面子就好,取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这番事情闹出来,不管安荣院那边怎么做,她的面子已经没有了。 银子,九娘并不缺。 不提楚王送来的那十万贯,光这几年公中所发的分例以及她食邑产出的盈余,便足够她给自己办一份不差的嫁妆了。 长安城内富贵人家嫁女儿,嫁妆能有二三万贯之数,已经是属于不差的了,萧六娘那所谓的一百六十抬嫁妆,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万贯。 这个钱九娘能拿出来,可她手里的银钱却是不宜见光的。且不说银钱的来源,发生了这么一出,就算这办嫁妆的银子是自己拿出来的,但在别人心中不会这么想,她们只会认为是安国公夫人那里暗里给补贴的。 不拿出来还好,一拿出来就是众矢之的,不是屎也是屎了。 * 与此同时,崔氏那边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副模样。 她原本打算的是卖萧九娘一个人情,让她承了自己情。另一边,也有想坑郑氏的意思,事情一旦闹出来,郑氏那边必然会大急,就算为了不坏女婿成王的事,郑氏必然要有所表示。郑氏有所表示,公中便能少出些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可万万没想到这把火竟然会烧成这样,可以想见暗里定然有人想浑水摸鱼。这想浑水摸鱼的人不用想,不是三房就是四房的人。 也是崔氏有些自负了,寻常三房四房碍于自己是庶出,面对大房二房五房的时候,从来是不争不抢。可但凡是人,他总会有*,能趁机捞些好处,还能借此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恶气,傻子才不上。 崔氏这把火不但烧得失了控,也在安国公夫人那里落了埋怨,可谓是得不偿失。 不过崔氏也不是傻子,事情发生之时,她便去安荣院澄清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好处大房是一分都捞不到,反而弄得一身污,那么不用说肯定是那些有利可图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安国公夫人表面上并没有怪崔氏,也没有表现出认为是崔氏从中作妖,至于心里如何想,谁也不知道。 另一边,郑氏确实有自己出面熄火的打算,可架不住她是个小气的。 咬咬牙给萧九娘添妆,她还能承受,可事情闹得这么大,若她前面给九娘添了,到时候马氏和朝霞郡主出面让她这个做二伯母的给四娘六娘添妆,她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吗? 这可不是几百两银子的问题,出面给萧九娘添妆,已经是让郑氏牙根儿都快咬断了,再给别人添,那还不如让她去死算了。 于是,郑氏猫了起来,打定主意不出这个头儿。 她就不信安荣院那边会没有动作,反正成王以后若是成了,受益的可都是姓萧的。 * 连着多日都是烈日炎炎,天气热得让人心浮气躁。 往常夏日里,隔三差五总会有大雨一场,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进入六月后便不见有下雨的迹象。 河北道、江南道以及淮南道几处均有旱情报来,而河南道那边黄河又决堤了,这旱的旱,涝的涝,今年可真算不上是什么好年成。朝廷派人去赈灾且不提,长安城这边物价是一日比一日贵,就连今年的冰价也翻了一倍不止。 不过这一切与富贵人家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日子该过还是得过,他们所关心的并不是今天吃不吃得饱肚子,而是自己得到了多少,又或是损失了多少。 翠云阁里,天热成这副样子,余大娘和莲枝也不阻着九娘用冰了。 室中的一角,摆了偌大两只鎏金兽首冰釜,其中盛着大块雪白的冰,丝丝寒气从中缭绕而出,给整个屋内增添了几分清凉之意。 九娘坐在临窗软榻上,腿上盖了一层薄绸被子,斜倚着软枕正在看书。 莲枝莲芳两个则是坐在小杌子上,手里拿着针线做着。 九娘并不擅女红,所以像绣嫁妆这种事就只有交给下人了,府里也给翠云阁这边拨了两个绣娘过来帮忙。大件一些的都交给两个绣娘了,至于九娘贴身所用的一些用物,则是莲芳几个在做。 莲枝做着针线,面上有些心不在焉的。 其实不止是她,这几日翠云阁上下俱是如此,九娘虽让余大娘拘着下人让大家少出去走动。但外面的一些消息还是络绎不绝往翠云阁传来。 现如今九娘在安国公府里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私下里各种闲言碎语不说,翠云阁的下人出去走动免不了会落些白眼,弄得大家最近都有些心浮气躁。 “那七娘子也真是,尽知道四处挑唆,使着自己婢女四处去说娘子坏话,也没人能管管。”莲芳小声对九娘抱怨道。 前日,翠云阁里一个粗使小婢女在外面听见有人说九娘坏话,便和对方起了争执,两人一不小心撕扯了起来。事情闹到崔氏那里,那婢女咬着牙就是不承认,最后萧七娘亲自来了,也不为自己婢女辩解,只红着眼圈说九娘仗势欺人。 其实事情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谁都清楚,不过是借着事情做筏子罢了。崔氏也不好处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若是娘子有个舅家就好了,咱们也能借个幌子将事情圆下来。”莲芳感叹。 九娘有多少家底,别人不知道,作为贴身婢女的莲枝几人却是知道的,她们如今是有银子不能拿出来用,白受那起子小心眼人的气。若是九娘子有个舅家,就可以借着幌子光明正大将银子拿出来用,是时又有面子,也让人挑不出来什么。 “打住,您说什么呢!”莲枝色厉内荏的斥道,同时去看九娘的脸色。 九娘放下手里的书,望了过来。 “娘子,您不要责怪莲芳,她也是一时口没遮拦。”莲枝转头又拧了莲芳一把,“你也是,胆子越发大了,仗着娘子纵着你,什么都敢往外说!” 九娘子的亲娘月姬不光是个孤家寡人,还是奴身,这件事众人都知晓,怎么可能会冒出来个什么舅舅。这么说,不是明晃晃提醒九娘子自己的身世,谁愿意自己不光彩的身世被人提起。 莲芳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面色恐慌的捂着自己的嘴,可怜巴巴的看着九娘。她也是突发奇想才会有这么一说。 九娘眨了眨眼:“好了,我没有怪莲芳的意思,她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她沉吟了下,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不禁露出了一抹笑容:“莲芳,你去将小翠叫来。” 莲芳见九娘不罚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忙便出去叫小翠了。 莲枝面露思索之色:“娘子,您是想——” 九娘点点头,笑着道:“你不觉得莲芳所言是个好办法?没有,咱们就造一个出来,左不过将这次的事应付过去便好。” * 九娘既然打算想无中生有造一个舅舅出来,不免便要找一个比较稳妥的人。因为造一个‘舅舅’出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后续发生之事圆过去。 她手里并没有得用之人,不免便要求助到楚王。 因着婚期将近,最近九娘出门也不若往日那么方便了,便命小翠将话传了过去。 不多时,小翠便回来了。 九娘问她话是否已经传到,小翠只说楚王已经知道此事。九娘也并未多想,这种事对别人来说难,但对楚王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接下来她只需要安稳的坐在家中,等待那所谓的‘舅舅’上门,是时所有的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可谁知道,她没等来‘舅舅’,反而等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一大早上,安国公府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由常顺领头,带着一众楚王府的下人,抬了十多只偌大的箱子踏进安国公府的大门。 这还是楚王府的人第一次如此大张旗鼓上门,此举不但惊动了安国公夫人,连安国公以及萧家大郎君二郎君那边都惊动了。 将人迎了进来,常顺也没有说其他,只是不卑不亢当着人面拿出了一张礼单,说是他家殿下给未来的王妃送东西来了。 箱子一一被掀开,差点没闪瞎一众人的眼。 装着各式华贵布料的那几个箱子且不提,打头的几个箱子中堆满了无数金银珠宝以及珍稀字画摆件。 那一颗颗堪比龙眼大的珍珠,有好几匣子,还有那秾艳到极致的各色宝石,也是以匣子为计算的,更不用说那无数样式精美的金银首饰了…… 即使以安国公夫人的眼界,都有些吃惊了。 这楚王到底送来了多少东西? 更不用说崔氏郑氏和闻风而来的马氏刘氏,以及萧四娘萧七娘等人,那是眼红的眼红,惊叹的惊叹。 楚王如今大张旗鼓上门给萧九娘送东西,那么不必说,肯定是变着方给萧九娘置嫁妆来了。 这楚王可真是体贴,真是大方! 安国公夫人感到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有一些与荣有焉。楚王重视九娘好啊,这样将他笼络过来的把握就更大了。 安国公夫人笑眯眯的,吩咐让下人给常顺奉茶。 常顺却是拒绝了,说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办,只待将东西交到九娘子手中,便要离开。 按理说,常顺此言有些逾越了,东西既然送了过来,又有礼单在此,安国公夫人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去昧了九娘的东西。但楚王既说了东西要送得大张旗鼓,还要当面交到九娘手里,常顺自然得照着去办。 这是不信任萧家人啊! 安国公夫人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到底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让人领着常顺将东西抬到翠云阁去。 于是,这一个个大敞着、里面装着足以闪瞎众人眼的各式珍奇异宝的箱子,就这么一路大张旗鼓的抬到了翠云阁。 一路上围观的下人众多,顿时所有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什么九娘子讨好老夫人,让老夫人为了她难做,什么九娘子仗着自己嫁得好欺负众姐妹,搞不公平待遇,什么九娘子没有母家补贴,却要让府里为她打肿脸充胖子…… 所有一切俱都烟消云散。 九娘子确实没有一个有钱的娘,也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母族,但人家有个疼爱自己的未来夫君,且这个夫君身份高贵,是大齐的皇子之尊。 见过聘礼多的,见过疼爱妻子的,但还没有见过未来媳妇还没过门,就如此为其长脸的。 作为一个女子,能摊上这样一个夫君,值了! 九娘站在台阶上,看着一个个箱子络绎不绝往院子中抬,搁在偌大的庭院中,太阳光一照,顿时一片金光四射,炫花人眼。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看着一旁一点都没有显现出惊讶之色的小翠,九娘问道。 “奴婢不知。”小翠老实回答。 她确实不知,只是当日她去禀事,主子神态有些奇怪。她当时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那一丝奇怪竟然印证在了这里。 九娘有些不信,不过此时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去不信了。 看着走过来的常顺,她步下台阶,笑着点点头:“常内侍。” “九娘子大安。”常顺行了一个礼,“奴婢奉殿下的命令,给娘子送些东西来,这是礼单。” “麻烦常内侍了。” 莲枝上前接过礼单,同时塞给了常顺一个荷包。 人面上,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 这还是九娘第一次给常顺打赏,看着常顺怪异的脸色,九娘格外开心。 “殿下可有话带来?” “自然是有的,殿下说,其实可以不用那么麻烦,这么解决便好。”常顺意有所指。 九娘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126| 117.42.0 ==第124章== 这十多个偌大的箱子一一被抬进屋里,莲枝几个婢女开始清点造册。 由于东西多且杂,一直清点到下午方才停歇。 翠云阁有个小库房,平日里用来放一些九娘不用的物件,这些东西往库房里一摆,直接将库房塞得满满当当。 经过上午这么一场,翠云阁上下俱都满脸笑容,腰杆都比平时直多了。什么心浮气躁,满心憋屈早就没了。 什么叫做打脸? 这就是! 让那些人平日里狗眼看人低,这下子被打脸了! “这番娘子的嫁妆可算不愁了,奴婢方才大致看了一下,加上公中给的那一些,这一份嫁妆绝对不薄。”岂止是不薄,是丰厚有余。 莲枝几个忙得灰头土脸的,但俱是笑盈盈的。 “哼,这下那些人可没话说了,奴婢方才听丰儿说在院子外头看见七娘子身边的春花往里看,想必七娘子这会儿脸色肯定是又青又白。” 九娘嗔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下去洗洗吧,下午都回屋休息去,就留小翠在一旁侍候便好。小翠,将余大娘请来,我有事与她说。” 小翠点点头,便下去了,莲枝几个也鱼贯而出。 不多时,余大娘便来了。 她身穿酱色的襦裙,一头乌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髻,容长脸,单眼皮,相貌有些严肃,不苟言笑的,但看其干净利索的打扮与笔直的脊背及走路的姿势,便有别于寻常的管事仆妇。 余大娘束手而立,双目半垂,恭恭敬敬的站在九娘身前。 九娘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重视规矩的人,从莲枝几个与她日里相处便能看出,九娘也与余大娘说过几次了,无奈余大娘从来不听,甚至平日里也严格要求莲枝几个要注重规矩。 不得不说,效果是显著的,在余大娘的教导下,翠云阁这些下人们的规矩都是极好的。 “大娘,我让您清算的东西清算的怎么样了?” 余大娘恭敬道:“回娘子的话,奴婢这几日带着莲枝几个将娘子的库房彻底清算了一遍,除过旧年的一些衣裳布料与药材且不提,其中……” 九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举手打断了余大娘的话,“大娘,具体详细就不用对我禀了,是时我看册子便好,我只想知道现在我手里所有钱加起来大概有多少?” “一共有八万六千五百二十一贯,其中八万六千贯是银票,其他则是大钱。另有金银锭子不等,奴婢估算了下,大约有五百多两金子,与一千多两银子。” 九娘点点头,面露沉吟之色:“不知长安城周边的田产作价几何?” 余大娘一愣,“娘子想置办庄子?”而后了悟的点点头,“娘子也是需要置办些产业了,是时作为嫁妆陪过去,每年多少也能有些出息。” 起初余大娘来到九娘身边,没几日九娘便将库房交给她管了,以余大娘的见识,自是不以为然,毕竟一个小娘子能有多少家底,她不用看大约也能估摸出来,却万万没有想到九娘子竟然‘有钱’。 这长安城内有钱的人多了,但大多都不会在手里放太多活钱,而是作为各种庄子田产铺子以及各种珍稀摆件、古董字画与金银珠宝的存在,拥有近十万贯现钱的九娘,确实能称之为有钱人。 其实早先余大娘便有想建议九娘将钱换为产业的想法,到底她来九娘身边的时间尚短,且她也知晓九娘手边没什么可用之人。与九娘提过一次,九娘不置可否,这种想法便暂且搁置了。如今九娘子马上就要出嫁,这些事情也是该提上章程。 余大娘并不知晓,九娘之所以不置可否,并不是没有这种想法,而是一怕麻烦,二手里没人可用,三则是这笔钱不宜见光。此番有了楚王如此大张旗鼓的送东西,她刚好可以借着由头将这笔钱拿出来用了。 当然,刺激九娘有这种想法的不是其他,而是最近这些日子连着发生的这些事。 九娘确实不在乎嫁妆多少,可她非常清楚嫁妆代表着什么。它不光代表着女子的颜面,也是立世的根本。 因为嫁妆,这些日子闹出这么多事来,九娘并不是个泥人性子,又怎么可能心中没有想法。 崇月阁那边动作那么大,给萧六娘长面子是其一,若说没有想落她颜面的意思在内,她是万万不信的。 有些东西即使她不屑,但也必须去争一争。 “公中那边已经说了,按照府里的规矩,会给出嫁的女儿两个铺子,一栋长安城内的三进宅子和一处庄子。因为是高嫁,所以我与三姐姐一样,一人又多了一栋宅子和一处庄子。因为地契还没拿到手里,暂时还不知晓到底是什么位置有多大面积。这些先越过不说,我想自己再置办一些田产,至于宅子就算了,没人住放在那里还要操心每年的修葺。铺子的话,我暂且还没有想做生意的打算。” 余大娘点点头,赞同道:“娘子的想法很好,虽各家各户的夫人们都少不了有几个铺子挣些脂粉钱,但娘子与她们身份不一样,确实可以不用考虑这些的。毕竟您以后还要管着王府里的内务,恐怕没有经历去操心这些。田产倒是可以置办一些,是时找几个稳妥的管事看着便好。” 最重要的是田产乃是民之根本,不需要担心太多的外务,只要老天给脸,每年多少都能有些收益,可谓是最省心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多银子压在手里,总觉得有些浪费。以前之所以没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不太方便,如今倒是没有这种顾虑了。就是咱们手里没人,若是置办起来,恐怕有些太过麻烦了。” 九娘敲了敲案几,陷入沉思。 余大娘笑了笑,道:“其实娘子不用烦恼,此事咱们妇道人家不好办,但并不代表殿下那里也不好办。这种小事在殿下来说,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问题。” 确实如此,楚王府门下那么多人,随便找个小管事去办,也就成了。 九娘失笑,抚了抚自己额头:“倒是我魔怔了,就这么办吧,是时请殿下帮帮忙。另外,这几日还要麻烦大娘带着莲枝几个盘算下,殿下送来的东西加公中那边给准备的,大概能凑出多少抬嫁妆。若是有不足的地方,便列了单子让人去采买,花多少钱没关系,关键不能弱了那边,殿下已经给我长了脸,我可不能落了他的颜面。” 那边自然是指崇月阁与琳琅居,最近这些日子府里的动静,也尽落于余大娘的眼底。不忿的情绪自然也有,但以余大娘的眼界与城府,却不会显露在外。 且她知晓那位主儿可从来不是吃亏的人,他如此看重九娘子,甚至不惜将她从宫里弄出来就是为了给她调养身子,以及管着这个小小的院子,那边会有动作是可以预料到的,所以余大娘对今日楚王之举有些诧异却并不吃惊。 “娘子放心,这些交给奴婢来办便好。不过,现如今还有一件事必须摆上章程,随着您一同陪嫁过去的人如何安排?莲枝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娘子对她日后可有什么安排?还有王府毕竟不同这里,您身边这些人却是有些少了。” 听余大娘这么一说,九娘才发现这个问题也迫在眉睫。 她身边服侍的婢女加莲枝几个,大约有十来个。这些有在屋里侍候的,有在外面侍候的,在这小小的翠云阁里,自然不少,可若是去了楚王府,却是有些寒酸了。 且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她此时身处在安国公府,自然不能越过老夫人自己买人,可若是让老夫人来安排,九娘也是万万不愿的,她可不想给自己身边放几个眼线,尤其萧家打楚王主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个问题让我好好想想,若实在不行,咱们就提前下手先在府里挑,挑些暂且能用的先报给安荣院那边,也免得是时她们乱塞人过来。” 余大娘点点头,并未再说其他。 对于九娘如今的处境,余大娘也是了然在心,毕竟她来之前,楚王可是专门将她叫过去吩咐过的,对一些隐晦的事情,多少也是知道些。 其实还有一点余大娘并未说,一般女子出嫁身边多少都会安排几个‘得用’之人,这些得用之人可不是用来服侍自己的婢女,而是做其他用处。 只是九娘素来是个有主见的性子,且这种问题有些敏感,作为下人的她却是不宜多说的。 不过余大娘想,安荣院那边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 安国公府很大,有时候却又很小,关于九娘这边所发生的事,自然没有瞒过朝霞郡主的眼睛。 就如同九娘所想,朝霞郡主之所以会如此大张旗鼓给萧六娘办嫁妆,为女儿长脸是其一,另外也有想压萧九娘一头的想法。 仇恨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心,可她却偏偏只能压抑下来。若不是昌平公主一再交代,若不是她知晓自己也是有所顾忌,如今朝霞郡主和九娘之间绝不会是如此平静。 压她一头又怎样? 在朝霞郡主想法中,她要将那萧九娘的颜面踩在地上,踩了又踩才好,最好让她丢尽颜面,沦为皇族之耻,受尽嘲笑。 为此,朝霞郡主没少在其中推波助澜,却万万没有想到楚王竟然会如此给其做脸面。 “真是便宜她了!” 崇月阁,朝霞郡主愤恨地一拂袖子,案几上一只淡青色底描着缠枝莲的花斛,顿时被扫落在地,碎成了一地瓷片。 一旁几个服侍的婢女,俱都束手垂首,噤若寒蝉。 奶娘李氏推门而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她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使了眼色让婢女收拾残局,又对朝霞郡主道:“郡主,六娘子来了,另外您让我安排的人也在门外候着了。” 就在这说话的当头,萧六娘已经走了进来。 如今的萧六娘与以前的她相比,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往常张扬透露出几分骄纵气息的眉眼,此时沉静了不少。人也瘦得厉害,不若往日丰腴,却是更漂亮了一些,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感觉。 “阿娘,你找女儿来何事?” 朝霞郡主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手,顿时一皱眉头:“怎么手这么凉?”她扭头吩咐道:“让人将冰釜都撤了去。” 一旁立着的几名婢女,立刻轻手轻脚上前将放着冰块的冰釜尽皆抬了下去。 “阿娘找你来是为了你的陪嫁之事,把人叫进来吧。”最后这句话是对李氏说的。 不多时,李氏便带着几名婢女进来了。 这几人年纪俱都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倒是长得都不差,环肥燕瘦,各有各的风姿。 “这几个人是阿娘特意挑给你的,是时随你一同陪嫁去王家侍候你。” 六娘一愣,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朝霞郡主使了一个眼色,这几个婢女便被人带下去了。 “阿娘之前也跟你说过了,所有一切都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这几个人身契都在阿娘的手中,到时候随你一同陪嫁去王家后,你想怎么用便怎么用。”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萧六娘的手,望着女儿的眼神十分复杂:“你的身子慢慢调养着,总有会好的一日,这些人给你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阿娘到时候会将李嬷嬷给你,你日里多听她的话,她自会护着你周全的。” “阿娘……”六娘听了这些话,心中难受,泪眼迷蒙。 “好了好了,哭什么,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你总要出嫁,总要有离开阿娘的一日,日后出嫁了就要多长点心,有什么不如意了或者王家人欺负你,便回来跟阿娘说,或者去求你外祖母,我们总能护着你一二的。” 六娘无语凝噎,连连点头。 “别怕,你即是低嫁,王家四房的人便只有求着你的份儿,不敢欺负于你……” 母女二人之间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朝霞郡主方才放六娘离开。 奶娘李氏面露复杂之色,轻声道:“郡主,你真要让奴婢去侍候六娘子?可奴婢舍不得你……而且,这家里……” 朝霞郡主满心疲累的斜靠在牙床上,挥了挥手:“你不用担心我,你想什么我知道,如今这府里也就这样了,左不过他不待见我,我也伤心够了,六娘出嫁后,我就守着六郎好好在这崇月阁里过日子,对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 见此,李氏无声喟叹一口气,若是郡主能做到这样,她也不用如此操心了,就怕她做不到。毕竟几十年的性子,又怎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的。 不过郡主既然说了让她去侍候六娘的话,便不会更改了,王家那边也不是好相与的,说是狼窟也不为过。可几番挣扎,六娘子还是得嫁去王家,只能说这是命。 命啊! * 就如同余大娘所想那样,安国公夫人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九娘没有一个慈母在旁边操持,她这个祖母代劳,旁人也不能说什么。尤其贵女出嫁,一般都是有规矩章程的,嫁妆少不了,陪嫁的人自然也少不了。 这日,安国公夫人将九娘召去安荣院。 一番言语之后,便切入正题。 “祖母见你院中人少,在家中自是足足的,可嫁去王府不同其他,身边人少了却是会惹人笑话的。按理说,楚王身份尊贵,就算是在族中挑几个媵妾随你一同嫁过去也是应当的。可祖母体恤你年纪小,也不想做那个恶人,便选了几个婢女送给你,是时你想怎么用便怎么用,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 恐怕不是不想做那个恶人,而是不敢在承元帝眼皮子底下做这个恶人。 承元帝同时给四名皇子赐婚,赵王成王齐王俱是一正一侧两名妃子,而楚王却只有一名正妃。这在外人来看,虽不懂其中的机锋,但也明白其中有些东西不是谁都能去触碰的。 若是楚王‘待遇’与赵王等人相同,恐怕安国公夫人此时又会换一副样子,拉着九娘说与她讲诉侧妃之害,然后从府中挑一两个颜色好的庶女,美闻其名帮你巩固地位。 安国公夫人此人极会说话,先是拿长辈的身份压着九娘,然后对九娘晓以利害点明家中原是可以挑媵妾陪嫁过去的,然后话音一转,说自己疼爱九娘不想做这个恶人,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几个婢女服侍九娘。 尤其对方此番行举不光合乎规矩,还代表着长辈对九娘的疼爱,九娘就算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咬牙受了。 换一个蠢点的,说不定还会对安国公夫人感激涕零,深感对方爱护自己。 幸好九娘不蠢。 一行数十名颜色姣好的婢女鱼贯而入,在安国公夫人与九娘面前站成一排。个个身姿婀娜,皮肤白皙,花容月貌,也不知道安国公夫人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人,恐怕其中也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安国公夫人笑意盈盈,满脸慈爱之色,手指点了点下面这行人,问九娘:“你看这几个怎么样?规矩都是一等一的,祖母本是让人调/教好了,准备放在自己身边用。你那边即人手不足,便拨过去服侍你吧。” 九娘低低的垂着头,小声道:“但凭祖母做主。” “这丫头还害羞上了!”安国公夫人对胡大娘笑了一句,亲昵的拍了拍九娘的手,道:“既然如此,那就祖母帮你挑。” 她仔细端详下面这一排人,又和胡大娘商量了几句,便伸手点了几个‘据说极为稳重听话’的。 “你们日后的主子就是九娘子了,以后要听九娘的话,若是惹了九娘不开心,她能饶你们,我这个当祖母的也不会饶你们。” “奴婢等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娘子!” 于是,九娘从安荣院回来,身后跟了八个颜色各异却十分貌美的婢子。 九娘离开后,胡大娘服侍安国公夫人去了内室的软榻上坐下。 “这九娘子倒是个聪明的。” 安国公夫人淡然一笑:“此事容不得她拒绝,既然拒绝不了,索性大大方方的受了,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 “希望九娘子能明白老夫人的苦心。” “她不明白也不行,要知道女子出嫁后立世的根本,便是娘家是否给其撑腰。她确实聪明,也是个有成算的,只是皇家之事哪有如此简单,她这个楚王妃要想坐得稳坐得久,还是得靠着家里。分则两弊,合则两利,她也许现在还不明白,但以后定然会明白,相信这个日子的到来不会太远。” 胡大娘点点头。 一时无话。 * 九娘回到翠云阁后,便让人将那几名婢子领下去安顿去了。 莲枝几个见势不妙,一番布置后,便聚到了九娘身边。 “娘子,真让她们留下?” 九娘眉宇无奈,摊了摊双手:“难不成将她们赶出去?这可是祖母给的恩赏。” 莲芳不忿道:“安荣院那边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这是送来服侍咱们娘子的?一看就是打着别的主意。” 余大娘道:“娘子确实不能拒绝,勋贵世家有勋贵世家的规矩,女儿出嫁,家中挑选陪嫁媵侍也是应当,不过怎么用,还得娘子自己斟酌。” 九娘点点头:“所以我才没有拒绝,人先放着吧,反正离出嫁还有些日子。收拾这些人并不难,难就难在冠着媵侍的名头,想撵怕是不容易了。你们日里盯紧些,宁愿供着让她们什么也不干,也不要让她们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九娘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怔忪之色。 须臾,她回过神来,望了莲枝一眼:“莲枝,我之前与你说得那事,你是如何想的?我本想着出嫁前将你的事给安排了,现如今恐怕有些为难,尤其多了那八个人,咱们的人手更加局促了。” 莲枝一愣,赶忙回道:“娘子,奴婢也想过了,奴婢今年才十七,却是不急着嫁人的,奴婢还想再服侍娘子几年。” 九娘点了点头,又去看莲芳。 莲芳顿时被臊得一脸红,连连摆手:“娘子,奴婢才十五呢,奴婢不急不急。”只差明说自己还小,让九娘不要打自己的主意了。 九娘被逗得一笑,到底没有再询问莲芳。 至于小翠和小灿两人,却是不是九娘此时能做主的,毕竟这两人不同于其他普通的婢女。 “至于夏荷几个,莲枝便由你去问问她们吧,若是愿意随我去楚王府,自是好的,日后我也不会亏待她们。若是不愿,便提前告诉我,也好做安排。只是一点,是告诉你们也是告诉她们,旁人我管不了,但是我身边可容不得那些心大之人。” 最后这句话,九娘一改笑盈盈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眼神灼灼,在莲枝和莲芳身上晃了一下。 莲芳还是懵懵懂懂,莲枝却是脸色一变。 九娘却是仿若没有看见莲枝的变色,又吩咐了几句其他事情,便让众人都退下了,只留了小翠一人。 小翠犹豫道:“娘子,奴婢见莲枝方才那脸色,她……” 她一直在旁边看着,自然没有漏过莲枝的脸色。 九娘眉眼淡然:“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她也不是个蠢的,应该不会做出蠢事来。不过这种事谁说得准呢,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 小翠点点头:“也是,殿下不是寻常人,她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白搭。” 九娘失笑,小翠倒是看得比其他人清楚,对于楚王的洁身自好,九娘两辈子都极为清楚。只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她这个人为人处事,总是习惯防范于未然,毕竟感情不同一般,莲枝是最早跟在她身边的,她也不想到时候主仆之间沦为陌路。 “对了,你和大奎之间——” 小翠脸顿时一红,嗔道:“娘子,你说什么呢,奴婢不懂。” 九娘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打趣道:“反正我已经跟殿下说了,你们离开或者留下来服侍都可以。你二人既然选择留下来服侍我,我自然要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大奎也不容易,你若是真有意与他,待去了楚王府,我便将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小翠嗫嚅半响,才憋出了一句:“让奴婢再想想。” 九娘但笑不语。 127| 117.42.0 ==第125章== 夜已经很静了,莲枝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和莲芳住一个屋,今晚莲芳在九娘身边守夜,屋里便只剩了她一人。 想着娘子下午所说的话,莲枝辗转反侧。 她与莲芳不同,她家里几代都是在安国公府中为奴为婢的,以前家里也成风光过,出过管事与管事仆妇,但是到了她爹这一代,因为她爹为人木讷,却是早已不若以往光鲜。 莲枝的爹是府里的花匠,娘则是浆洗上的婆子,有一个哥哥,哥哥在马房里当差,嫂子则是在大厨房里打杂,一家子都靠着安国公府吃饭。莲枝的哥哥随了她爹的性子,也是个不会左右逢源的,一家子都老实本分,也就生了个莲枝稍微出挑了些。 当年在静园,莲枝被分到九娘身边侍候,她见九娘子不是个简单的,以后定然是个有出息的,便依附上来,一门心思打定主意要好好侍候九娘子,为自己为全家博个好前程。 她想过许多,却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极不起眼的少女,竟会成长到如今这一步。身份地位有了,旁人求之不得的县主之位也有了,九娘子在安国公府中地位越来越高,连带她在府中也极有脸面。 从一个末等不入流的小婢子,到了府中娘子身边的管事大婢女,按理说莲枝算是走到了她作为一个婢女的极限。可谁能想到娘子的出息竟然不止这些,马上就要成为皇子妃嫁入皇家去。 莲枝的心不免就开始浮动了起来。 其实不光是她,如今这翠云阁里,除了小翠小灿莲芳以外,心思浮动的又岂止她一个。 娘子要出嫁,不免就要带自己的班底陪嫁过去,老夫人想到的问题,其实有人比她想到的更早。随着九娘的婚期将近,这翠云阁上下大大小小众多婢女谁的眼睛不是盯在九娘子身上,但凡露出一丝可能,前仆后继之人便不会少。 恐怕娘子也是看出来了吧,若不然今日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莲枝在铺上又翻了一个身,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安排过来的人且不提,以莲枝对九娘的了解,九娘子即使会用人,也不会用府上给她的。所以今日九娘带了那几个貌美的婢子回来,莲芳小翠等人俱都甚是不忿,唯独莲枝自己冒出了一点小小的窃喜。 九娘子不会让老夫人如愿,那么作为她身边的人,说不定便会有那么一丝机会。只是这种事肯定不能说,只能用想,九娘子七窍玲珑心肝,这个道理她应该会明白。 可还没等莲枝心中的窃喜淡去,九娘的那句话便将她所有心思打入无底深渊。 莲枝是害怕九娘的,她侍候九娘多年,对九娘的手段以及心计都甚为了解。九娘子惯常不言,但说出的话从来不打折扣。她今日既说出了那些话,就是给她们的警醒,也告诉她们一旦逾越,后果自负。 莲枝当时的感觉就仿若是被一盆冷水,从头到尾浇了个彻底,也让最近有些浮躁的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如今摆在莲枝面前只有两条路—— 去嫁人,九娘子定然不会亏待她;继续服侍娘子,楚王府的门第比安国公府高,以后娘子作为楚王府的主母,莲枝婚嫁选择面更为广阔,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顶多就只能配个不大不小的管事。 毋庸置疑,莲枝是聪明的,她决定选择第二条路。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不再掺杂任何小心思。 她的小心思也该收起来了,娘子那么聪明,估计早就看出了她心中的那点小心思,若不然也不会出言敲打她。再这么继续下去,说不定她连如今的地位都不保…… 打定主意后,莲枝缓缓陷入梦乡。 今日她大概能睡个安稳觉,而不是前几日那样,总是胡思乱想一整夜都睡不着。 * 八月的长安城是极为热闹的。 先有齐王大婚,后有中秋佳节,紧接着萧家又要嫁女,将长安城热闹的气氛推至最高/潮。 起先对于萧家嫁女,长安城内各家各府是没有太多注意的,毕竟他们都知晓萧家五月刚嫁一女,是嫁的成王,另有一女九娘,是在十月大婚嫁给楚王。这夹在中间出嫁的大抵是萧家哪个不起眼的女儿,估计是年纪不等人了,赶在前头给排行靠后的萧九娘挪地方。 直到有人透露出即将出嫁的是昌平公主的外孙女,朝霞郡主的女儿,萧家的六娘子。各府夫人才恍然发现,前不久似乎收到过王家发来的喜帖,因着对象不过是王家的一个庶子,众人唾弃王家如今做事越来越不靠谱的同时,也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如今这么一看,原来萧家要嫁的女儿是那个萧六娘啊,那早已被尘封起来去年发生的一桩丑闻,再度沸沸扬扬在长安城内上流圈子中流传起来。 这萧家和王家的人真是不嫌臊,哪家哪户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丑事,俱是遮遮掩掩将事情办了,待事成之后也没有哪个会不识趣的再去戳破。如今这么大张旗鼓的办喜事,可不是等着让人去看笑话?! 甭管是笑话,还是什么。即使不看王家人的面子,昌平公主的面子也是多少要给的,各家贵妇们赶忙让下人去翻找那不知道压在哪处的喜帖,准备当日好上门贺喜。 说是上门贺喜,其实看笑话的成分占多。 外面人如何想暂且不提,安国公府这边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到了正日子的头一日,是去男方那边铺嫁妆的时日。 一大早,朝霞郡主便带着人开始张罗了起来,不光将安国公府里能抽调的人手都给抽调了出来,昌平公主那边也派了不少侍卫和家丁。 时下,大齐婚嫁,最热闹的时候除了正日子的迎亲,便是正日子前一日的发嫁妆。大齐上至达官贵人贵妇贵女们,下至平民老百姓们,都是极喜欢看这种热闹的场面,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发嫁妆,让他们既有茶饭之余的谈资,也可以管中窥豹瞅瞅贵人们的富贵日子,究竟有多么富贵。 而对于贵人们来说,女子嫁妆的多少也是代表对这门婚事是否满意,以及自身在家中是否受宠。当年朝霞郡主出嫁时十里红妆,仍让人记忆犹新,也不知朝霞郡主这唯一的女儿又是如何盛况。 从安国公府到王家这一路上,稍微大一点的酒楼俱是宾客盈满,都是被诸位贵人们给包了。 想看热闹者有,想看笑话者也有,总而言之,今日的长安城格外的躁动。 巳时刚至,便有一队身着滚红色宽边黑绸劲装、头戴红巾包头的人,在安国公府门前敲锣打鼓了起来。只是一会儿,安国公府门前便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不多时,便有一抬嫁妆从安国公府侧门里抬了出来,嫁妆是两人一抬,清一色精壮威武的家丁,穿着崭新的、与敲锣打鼓那队人一式一样的滚红色宽边黑绸劲装,抬头挺胸、昂首阔步抬着嫁妆走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抬,第三抬…… 这群人且行且走出了安国公府,又出了安国公府所在坊间,一路上锣鼓声天,身后蜿蜒的抬妆队伍根本看不到尽头。 四周围了数不清的人,各种惊叹声尖叫声招呼声,宛如开了锅的热油也似,顿时将整个场面气氛炸至最高点。同时这种炸锅也似的气氛还在传递,一直传递到许多人看不到的遥远处。 “切!” 程雯婧撇了撇嘴,发出不屑的一声。 “这些人真是没趣,不就是些嫁妆嘛,值得如此激动。” 九娘端起茶来,瞥了一眼楼下蜿蜒的嫁妆队伍,笑着道:“这可不是一些,而是很多,今日一过,恐怕所有人都会忘了那件事,只记得萧六娘发嫁妆当日是如何的十里红妆。” 程雯婧来到九娘身边坐下,拉着她道:“我看你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你俩同是萧家的女儿,又是同一个母亲,婚期又只差一月,她这么做,不是故意抢你风头!” 看来程雯婧也并不傻,也是看出了内里机锋。 按理说,这个时候九娘是不能出门的,毕竟离她出嫁没多少日子了。可程雯婧多日没见到九娘了,又刚好恰逢萧六娘发嫁妆的日子,两人便约了个时间出来看看热闹。 安国公夫人及崔氏等人,听说是与程家的娘子出门,也并未阻止,只交代了九娘不要在人前露脸,早些回来。 “抢风头也好,不抢风头也罢,别人有个有钱的娘,咱们也是不能说什么的。”九娘淡然道。 “可——” 程雯婧顿了顿,到底是下面话没说了,她再口没遮拦,也是不想在九娘伤口上撒盐的。对于九娘在萧家的处境,她多少也是明白些的,自是对九娘的嫁妆能超过萧六娘不报任何希望。 “嫁妆多有个屁用,她嫁的那个人我知道,是个浪荡子。你与她不同,你是嫁给皇子的,以后就是皇家的儿媳妇,她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程雯婧似乎想急于安慰九娘,连粗话都出来了。 很快她又想起,楚王虽是个皇子,可是不良于行。最近她私底下可是听过不少暗里嘲笑九娘的话,却是不敢拿出来与九娘说的。 想到这些,程雯婧的眼神复杂了起来,眼中带了一丝隐晦的怜悯:“九娘,你受委屈了。” 她也只能说这些,再多的却是不能说,也不敢说。在她心目中,九娘值得配上更好的人,当日圣旨一下,她也曾私底下在她娘面前为九娘抱屈过,却被她娘狠狠喝斥了一顿。 再是残废,那也是皇子,也不是他们可以议论的。 看见程雯婧眼中的那丝怜悯,九娘心绪微妙,忙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你不要担心我,殿下人其实挺不错的。对了,你的事你娘可有什么说法,别告诉我她仍有想和王家联姻的打算。” 听见此言,程雯婧面色复杂,音调也低落了下来。 “外祖母那边一直劝我娘,舅母那边也是,我娘碍着面子一直没拒绝,可也没同意。只是你也是知道的,他与那萧如一直不清不楚,我怎么可能去嫁给他。前几日,有风声传到我娘耳里,我娘回了娘家一趟,紧接着他便被舅舅舅母训斥了。这几日虽没听到什么动静,但左不过还是那样,反正不管我娘怎么说,我是不会嫁给他的,也不想与他有任何联系。” 如今事情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王四郎和萧如之间一直不清不楚,王家那边依旧没放弃和程家联姻的打算,只是王四郎从来不配合。而程夫人碍于颜面,还没有和王家人撕破脸皮,但就冲程家这么宠程雯婧,也不可能将她嫁到王家去。 “九娘你说得真对,那个萧如真不是个简单的,总是在他面前装无辜扮柔弱不说,还喜欢嫁祸给我。你知道吗?如今我是彻底对他死心了,我和他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竟然相信别人不信我。你不知道我这阵子快被恶心透了,前天那萧如竟然来找我,说让我成全她,既然我家已经没有和王家联姻的打算,就直接对人说了,何必拖着不丢。” 程雯婧脸上难掩萧瑟,又带着一抹遮盖不住的激愤。 其实程雯婧之前说是想开了,又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放下,她的心中仍还对王四郎抱有一丝期望。只是这仅剩的一丝感情,也被这一次又一次给消磨光了,如今只剩下厌烦甚至恶心。 九娘看着程雯婧萧瑟而又满是烦躁的表情,心中有一丝不忍。可她也知道这只是阵痛,长痛不如短痛,迈过这一步,以后等待雯婧的将是更好。 “你说她有什么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我简直对她脸皮厚的程度为之感叹。我说我不会嫁给王四郎,她竟然不信,还要我做给她,你说可笑吗?”程雯婧又道。 其实萧如如今也是着急了,眼见着家中姐妹一个个订婚出嫁,唯独她一点动静没有。指望安国公夫人为她筹谋婚事是不可能的,崔氏郑氏几位伯母也从来不搭理她,更不用说是朝霞郡主这个嫡母了。王四郎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绳,她只能抓着不丢。 估计去找程雯婧,是想惹怒程家,彻底绝了和王家联姻的念头。而不断来对九娘示好,则是想借势。 只可惜九娘自那次以后,便再也不想搭理她了。萧如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九娘斟酌道:“我觉得你可以把你遇到的这一切告诉给程伯母,你不能总怕她担心而瞒着她。王家那边毕竟是你娘的娘家,你不给她点理由,她也下不了决心。” 且还有一件事,九娘没有说,那就是对于如今社会形式来说,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常,成婚之前有点什么风流韵事,只要不闹大,在常人眼中,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而王家那边肯定是对程夫人打了感情牌,说王四郎年纪还小不懂事,并保证一定会让王四郎和萧如之间断了。而对于程夫人来说,王四郎是她从小看大的侄儿,除了这件事,其心性人品都是不差的,会犹豫不定也是可以料想到。 所以就如同九娘所说的那样,程夫人需要一点外力,而这个外力最好便是程雯婧。 “九娘你说得很对,我这两日便抽空跟我娘说说,他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是奉陪不起了。”程雯婧咬牙道,看样子也是被烦得不轻。“国子监那边我也不准备去了,灵儿和你都嫁了人,我一个人在学中也没什么意思,惹不起他们,我躲得起。” 九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能这么想就好。” …… 另一边,王家宅邸那处。 负责接嫁妆的王家四房一众人,嘴差点没笑歪。 看着这一抬抬嫁妆搬入四房院子,感觉那就像是全部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新房是早已备好了,因为所娶之人身份不一般,王家四房这边特意给王祖耀拨了一处两进的院子。 萧家这边过来抬嫁妆的人,有条不紊的将嫁妆一抬抬从大门抬入,抬到新房所在的院子中。 时下有个规矩,女方的嫁妆入门并不是要立马封存起来,而是要摆在院中给男方家中的女眷观看。有显摆的意思,也是告诉男方家里人,我们家的女儿嫁妆很丰厚,仅凭嫁妆便足够吃喝不愁。 随着萧六娘的嫁妆一抬抬被抬入,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座看似不小的两进院子竟然已经快摆不下了。无奈,只能安排人将被人看过的嫁妆搬走,放入早已备好的库房中。只是很快的,库房里也放不下了,只能朝屋里抬,或是放入无人的房间。 幸好萧家这边安排的人手充足,若不然还真是施展不开。 可是空屋子也被放满了,往里抬嫁妆的人被堵在院子外。 这时,王四夫人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了过来,一脸笑道:“若不然抬到旁边院子里去吧,这一片俱是四房的院子,放在哪里不是放啊。” 今日,奶娘李氏也来了,是朝霞郡主特意派过来操持铺嫁妆的。 听闻此言,她扯了一抹不咸不淡的笑容:“亲家夫人,女子嫁妆都是要摆在新房里的,可没有听说过往别处抬的道理。您放心,是我们这边安排不周,奴婢这便命人将东西归置归置,总是能放得下。” 语毕,李氏便赶忙命人去归置了。铺嫁妆乃是女方这边的事,男方那边的人却是不宜插手的。 被这么一堵,王四夫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旁看热闹的王家女眷们俱是眼光闪烁,这人还真当别人都是蠢的,指着别人不清楚她的心思。这东西一旦抬走了,以四房两口子只进不出的性格,恐怕新媳妇以后想要回来就难了。 看这管事仆妇的架势便知晓,这新媳妇也是个不好惹的,以后四房这里有的是乐子可看。 铺嫁妆当日发生这种龃龉之事,虽没闹腾出来,李氏回去后还是禀了朝霞郡主。 朝霞郡主大骂不已且不提,明天就婚礼,这会儿后悔也是晚了。她自是去找了萧六娘耳提面命了一番,又将自己身边的人多给了萧六娘几个,生怕女儿嫁过去吃亏。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 外面,蜿蜒数里的嫁妆队伍终于到了尾端,各种锣鼓声天也渐渐远离这里,只留下了无数惊叹声与议论声。 所有围观的人都咂舌不已,感叹萧家富贵,更感叹朝霞郡主嫁女的大手笔。 而更多人想的则是,如今只不过是嫁给一个王家的庶子,就是这么大的场面,那么月余之后萧家还要再嫁一女,男方还是皇子,是时又是怎样一副盛况。 无数人都对月余之后那一场婚礼,抱了很大的期望,俱是商量着到时候一定要再来观看。 按下这些且不提,待热闹过后,九娘和程雯婧便分手各自离去了。 程雯婧依旧挂心着与王家那边的事,而九娘不宜出门太久,且明日就是萧六娘的大喜日子,她四处乱跑也是不好的。 九娘带着小翠从酒楼后门出去,她所坐的马车便停在这处后巷之中。 到了酒楼后巷,除了九娘平日里所坐的那辆马车,竟然还停了一辆马车。 九娘本是并没有太过注意,直到小翠特意往那边望了一眼,她才发现车外立着的一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常顺。 常顺都在这里了,那么楚王还会远吗? 九娘心中一跳,便往那处行了去。 常顺对她恭敬一笑,将马凳放了下来,并推开了车门。 里面赫然坐着的正是多日未见的楚王。 楚王身着一身剪裁合身的冰蓝丝绸面料的对襟长衫,衣襟与窄袖口处是更深一色的宝蓝织锦夹靛蓝祥云纹,腰束白玉带。一头乌发尽数拢束在头顶,用一只三指宽的白玉冠扣着,又有一寿字头白玉发簪从中穿插而过,更显得其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目光幽幽。 九娘于今年三月及笄,而楚王也于月余之前加冠。 男子一旦加冠便是成年男子了,且楚王确实一年一个样子,往常还不觉得,月余未见,九娘发现楚王的身形似乎又壮实了一些。似乎自打他毒解了之后,他的身子便一日日好了起来,往常还面带一丝羸弱苍白之色,如今却是一点不见。 当然,也是可以理解为长大了。 楚王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的大掌隔于案几之上,拇指上所带的一枚嵌蓝宝戒指散发出幽幽的光芒,衬着他同样幽暗的狭长眼眸,多了几分魅惑之色。 九娘顿时感觉自己脸有些微微发烫,不敢再去看那人,爬上马车,又转身关了车门。 “殿下。” 楚王幽暗的瞳子紧紧盯着对方柔嫩白皙的小脸,尖尖的下巴,馥软的香唇,因为半垂着头,所以并不能看到她水盈盈的大眼,只能看到她微微颤抖卷翘的睫羽。 似乎及笄以后,她也长大了,褪去了青涩,平添了一抹女子应有的娇媚。细细嫩嫩、娇娇怯怯的,就像似一枚已经泛黄的杏儿,咬一口汁水丰富,微微酸中却又带着无限的甜美。 楚王似乎咕哝了一句什么,将九娘拉近,伸手触了触她头上所插的一根白玉发簪。 这根白玉透雕寿字发簪是当初九娘及笄礼的头一日,楚王特意命人送来的,于及笄礼上由赞者为九娘插上,自此以后便日日带在她的头上。 九娘感觉到楚王的动作,脸更加热了,眼神不由自主放在楚王的发顶上,那支寿字头白玉发簪是由她所赠,与她头上这支发簪除了样式不一样,其材质以及透雕的手工俱是一样的。 九娘原本没有这么高的觉悟,还是楚王加冠礼之前,小翠一再明示暗示,九娘才会意过来,专门请人雕了这支簪子赠予楚王。 想着两人带着同样的发簪,又是这种寓意,九娘便觉得心烫不已。 哪怕是她上辈子与王四郎之间,也从未有这么亲昵过,感觉就像两人拥有同样一个秘密。因为这个秘密,似乎靠得很近。 “还有一个月多些。” 九娘混乱一片的大脑,还不急想明白这话的意思,整个人就被一团火热包围住了。 八月的天还是有些热的,薄薄的衣衫下是滚烫的肌理,因为靠得太近,所以能很清楚感觉到对方富有弹性肌理下潜藏的硬度。 九娘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楚王似乎又壮实了一些。 这个壮实并不是指外形上的壮实,而是富有力度的肌肉与结实的肌理。那么精壮、有力,九娘在被之包围下,平添了一种自己很柔弱也很柔软的感觉。 是力与柔的碰撞。 九娘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水…… 128| 117.42.0 ==第126章== 有了萧六娘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在前,对于月余之后,萧家又一场嫁女,长安城内无数人都翘首以待。 安国公夫人再一次感叹楚王之前爱重九娘之举,若不然此番萧家面临的状况不是大丢脸面,便是要大出血一次,此番倒是不惧这些了。 到了九娘发嫁妆的这一日,安国公府头一日灯火通明一整夜,待天光大亮之时,诸事已备。 一阵锣鼓声天,炮竹震耳之后,安国公开始发嫁妆了。 与萧六娘当日铺嫁妆时一样的热闹,大街小巷里拥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因为怕来人太多堵了路,不光有安国公府上家丁小厮在一旁维护秩序,还有一身喜庆打扮的管事婆子手捧着装有大钱的箩筐,不时往人群外撒着钱。 从安国公府到楚王府这一路上,楚王早已命楚王府的侍卫提前肃清了道路,同时又与京兆府那边打了招呼,无数巡使、街使带着手下的兵丁四处巡逻,并协助萧家人与楚王府的人维护秩序。 沿路各处酒楼茶楼酒肆,此时也聚满了人,从昨日起这些酒楼茶楼便谢绝外客了,这会儿临街的各处雅间,早已坐满了通过关系要了位置前来看嫁妆的各家贵人们。楼下沿街各处更是挤得满满的,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最先一路抬过去的嫁妆,全部都是当日随同圣旨赐婚一同下来的御赐之物,还有当日礼部前来安国公府过聘礼时一些珍稀的物件。这些东西价值且不提,光那御赐的两个大字,就足够闪瞎一众人眼了。 古往今来,除了从皇宫正门迎娶的皇后、太子妃,大抵也只有皇家的儿媳妇才有这种有众多御赐之物做嫁妆的殊荣了。 一抬抬御赐的物件抬过去后,紧接着便是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从屏风、案几、坐榻、软榻、妆台到马桶、浴桶、脚踏,无所不含无所不包。因为这些东西都不轻,所以都是用车舆运送的,上面扎着大红色的喜绸,看起来又贵重又喜庆。 家俱过去,便又是一抬抬嫁妆了。 先是各式金器,头一抬嫁妆上面摆着四柄赤金如意,而后是各色金镶嵌宝的各式盆景,后面每抬嫁妆上俱是摆着各式金器,从盘碗筷碟、投壶酒棋到帐钩烛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应有尽有。 这些赤金的物件可不是萧家给备的,萧家确实也给备了,却没有如此品目繁多。而是那日常顺代楚王送来的,堆了偌大几箱子,连类目都没有分,也不知这楚王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物件。如今倒是全都便宜九娘了,实用度不够,但是拿来摆给人看,却是很震撼人。 这嫁妆只不过刚抬过去三分之一不到,便足够围观者惊叹不已了。当日萧家六娘发嫁妆那么宏大的场面,却不及此时的十分之一。不愧是嫁入皇家做儿媳妇的,寻常人家到底是不能相比。 临街的一栋茶楼,靠二楼的一处雅间中,程雯婧紧张不已的看着下面一抬抬过去的嫁妆。从一开始紧抿唇角,到之后渐渐勾起弧度,再到此时看着下面嫁妆上那一匣子一匣子的金银珠宝,终于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你个萧九娘,吓死我了,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你被那萧六娘盖了风头。” 一旁坐了一个华衣美妇,笑吟吟的将程雯婧拉了过来,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汗,道:“阿娘就说你白担心了,萧家是什么门第,楚王殿下那是什么门第,萧家就算再缺银子,也不会在这场婚礼中落了面子。” “阿娘,人家不是担心嘛。”程雯婧不依撒娇,又道:“明天是九娘的好日子,待会儿我去安国公府给她添妆,可能大概晚上就不会回去了。” 程夫人无奈的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去了不要给人添乱。” “阿娘,我知道了。” 另一处酒楼的雅间中,萧六娘脸色难看的看着下面那似乎没有尽头的嫁妆队伍。 其实今日萧六娘本是不想来看这个热闹的,无奈从半月之前便有人不停在她耳边絮叨此事,今日几个妯娌早早便来找她了,她碍于颜面推脱不开,便只能来了,谁曾想竟看到这么让她心堵烦躁的一面。 嫁入王家之后,萧六娘确实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可时间久了,她也渐渐看出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狼窟。王家人口繁多,环境复杂,除了大房的日子还稍微好过一些,其他几房全指着公中所发的那点儿分例,所以日里总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机锋不断。 各房的妯娌与未嫁的小姑也多,都知晓她嫁妆丰厚,变着方的想从她身上弄东西。若不是有李嬷嬷在,萧六娘感觉这会儿自己差不多要被人生吞活剥的下场。 尤其她此时乃是新婚期,受了气还得顾着颜面不能回娘家,在王家过久了,她越发觉得自己处境艰难,也越是痛恨那致使自己遭受这一切的萧九娘。 只可惜萧九娘离她越来越远了,远到触不可及。 一旁临窗的位置,坐着几名打扮华丽的贵妇,俱是交头接耳议论这些嫁妆作价几何,似乎完全看不出萧六娘面色的模样。 这几人俱是王家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个媳妇,今日要不是她们硬拉着,萧六娘也不会来此。 奶娘李氏的脸色也不甚好,就在萧六娘要发作的边缘,她赶忙出声道:“娘子,咱们还得回安国公府呢,就不要在此耽误了吧。” 萧六娘紧紧袖下的手,也明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丢得只会是自己的颜面。这起子人都等着想看她的笑话,她才不会让她们如愿。 她撑起假笑,对那几位贵妇说道:“各位嫂嫂弟妹,我就不在此作陪了,毕竟明日是我九妹妹出嫁,我还得回安国公府那边。” 丢下这句话,她便急匆匆带着李氏和两名婢女离开了。 留下那几名贵妇打扮模样的人,俱是眼露讥讽之色。 “当谁不知道她与那楚王妃不睦,还九妹妹!”一个小圆脸的妇人讥道。 “行了,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何必去戳破旁人那点小心思。”另一名瓜子脸的妇人插言。 “我就见不得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还当是以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过嫁的是个庶子,日里倒给我脸色看。” 说话这人王家四房嫡子王五郎的媳妇苗氏,比萧六娘早进门一年。萧六娘嫁入王家以后,并没有改掉以前的做派,王四夫人日里又巴结着她,所以苗氏看这个妯娌从来不顺眼。 “还不是你阿家捧着她,你若有她那么多的嫁妆,你阿家也会捧着你。” “有钱了不起啊?”苗氏翻着眼道。 有钱确实了不起,这句话一旁的那几名妇人虽是没说,但掩嘴而笑差不多俱是这个意思。 * 这嫁妆一直过到日头西斜才算罢,可是让长安城内众人好好饱了一场眼福。 楚王府,九娘的嫁妆一一被抬入作为新房的正院中,由常顺领着人操持着收嫁妆事宜,而余大娘作为萧家这边派过来的人,则带着莲芳等人安排布置新房。 所谓的铺嫁妆,可不光是要摆出嫁妆给人看,还得将嫁妆中一些大件的物什在新房里摆上。虽说哪处摆放什么是早已定下的,可这也不是一项小工程。 安国公夫人所给那八名婢女,今日也跟着嫁妆一起过来了。 见安国公府那边就来了余大娘几人,她们原本还打着想给余大娘等人打打下手的主意,一来讨好王妃身边的人,二来在楚王府里混个脸熟,也好方面以后行事。无奈根本插不上手,别说插手了,连正院这里都进不来,还没到正院门口,就被那冷面侍卫给挡在了外头,说楚王府内不准随意走动。 九娘身边人手有限,所以今日是余大娘带着莲芳、夏荷、夏柳三人前来布置新房的。常顺那边早就收到命令,所以分派来了十多名小内侍帮余大娘几人归置嫁妆,顺便布置新房。 听到院门那处在闹腾,莲芳颠颠的跑过来禀余大娘:“大娘,那几个人在门口闹着呢,咱们要不要理她们?” 余大娘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一面指挥着那几个内侍抬东西,一面说道:“理她们作甚,还真当这里是翠云阁?我早就说了你们不用去忌惮这几人,没得降低自己的身份。” 莲芳几个脸红红的,说忌惮那几人,说得就是她们。 她们几个来之前私底下便都商议好了,一定要将那几个人排斥在外,不让她们挨了殿下的身边。哪知根本不用她们做什么,那几个人连门都进不来。 从安国公府到楚王府,明明安国公府的门第也不差,可一踏入楚王府,莲芳等人便感觉到一种与众不同来。且不提那来来往往的内侍宫人,光是十步一侍卫,各处俱有侍卫把守的架势,就足以让几人惊叹不已了。 且到了楚王府以后,见常总管与余大娘熟识的模样,以及一众下人们俱是待她们格外尊重,莲芳几个也顿时意识到自己如今身份不同了,她们可是楚王妃身边侍候的人。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外乎如此。 “好了,都别歇着,将各处归置好,明日要用的物件也都准备好。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就问那几个小内侍,务必在明日王妃进门之前将一切都给捋顺了。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警醒些,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别给王妃脸上抹黑。” “是。” * 次日,天刚放晓之际,整座安国公府便已经转醒。 十月的清晨,天还是有些凉的,树枝和草尖都沾了寒露,一副清冷萧瑟的模样。不过这一切俱都抹除不掉安国公府喜庆的气氛,府上四处俱都张灯结彩,挂着代表着喜庆的红绸。 尤其是翠云阁这里,一大早便有奴婢们开始忙碌着了,准备着当日婚礼所需要的一切事宜。 昨儿九娘是和程雯婧同塌而眠的,可能是因为明天就是九娘的大日子,两人睡得很晚。到了天亮之时,程雯婧还是沉沉入睡着,九娘却已是醒了。 将程雯婧叫醒,两人吃了一顿丰富的早膳。迎亲安排在下午,这一上午的时间足够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浴间里,满室都是腾腾的热气,浴桶里洒了香露,被这热气一蒸,满室都是香露的味道。清清雅雅的,有点像是芙蓉花,又有点像似合欢,总而言之很好闻。 这一洗就是大半个时辰,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方方面面,毫无遗漏。 出浴后,九娘便去了床榻处,莲枝拿了一个白玉小罐,用玉勺挖了里面的香膏,将香膏细细密密的涂抹在九娘的身上,仔细按摩后方才用绸被裹住。 程雯婧隔着帘子看得啧啧称奇,她也是贵女,却是从来没有如此仔细的保养过。实在是她性子浮躁,厌烦折腾这些。 待莲枝将九娘长发烘干,小翠和小灿便拿来了一整套的内衫,服侍九娘穿上。里里外外全是新,最后九娘仅穿着一套整洁的白色中衣,来了妆台前坐下。 不多时,莲枝便领着全福人到了,同时还有崔氏郑氏等几个伯母婶娘与一些萧家亲戚家的女眷。倒是朝霞郡主这个做嫡母的未到,不过大家都是了解其中的纠葛,她不来最好,她若是来了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全福人先给九娘绞了面,并修整了鬓角多余的碎发。九娘只觉得面上火辣辣一片,莲枝赶忙上前帮九娘在脸上涂了一层碧玉膏子。 程雯婧在一旁瞅着九娘僵着脸的怪模样,不禁扑哧一笑:“人家都说新娘子最美,怎生你倒是丑了呢?” 九娘绷着脸不敢说话,只用眼睛翻了她一下。 全福人在一旁笑盈盈的道:“娘子别怕,新人都要经过这么一遭,绞了面,修剪了鬓角,才代表长大成人可以出嫁了。” 用清凉的膏子敷了一会儿,全福人用温水将九娘的脸擦洗干净,然后上了一层润肤的香脂。只见九娘的小脸儿已不若方才那名红了,恢复了惯常的白皙细腻,又隐隐透出一股光泽感来,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之后全福人从莲枝手里接过着犀角梳子,开始为九娘梳发,一下下梳来,从头到尾,口里并唱着小调。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九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听着这喜庆的贺词,身边有好友程雯婧,又有崔氏等一众女性长辈围着,不觉便有些恍惚了。 上辈子她也嫁过,也曾坐在妆台前让全福人梳着发,却不若这辈子这般事事如意。上辈子出嫁时,她差不多已经和萧家所有人都闹翻了,萧家人痛恨她不争气,不听家中的安排去巴着楚王,反倒去嫁给王家的一个后辈子嗣。 彼时,王四郎确实出众,但比起楚王来说,却是天与地的差别。她知晓让萧家答应自己嫁去王家很难,便特意设计了一出,让之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萧家人厌弃她,但碍着颜面还是将她嫁了出去,可却没有如此事无巨细,甚至就连嫁妆也少得可怜,更不若像如今这般风光了。 崔氏和郑氏一脸激动的模样,尤其崔氏甚至还抹了抹泪湿的眼角:“这一转眼间,九娘便长大了,如今更是要出嫁了。” 一旁有萧家亲戚家的女眷劝道:“这事好事,可千万别伤心。” “就是,知晓你这个大伯母疼爱侄女,你可千万别吓着了九娘。” 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崔氏等人能做出这番表现,九娘看着心里也是极为舒服的。 全福人给九娘梳好发髻,又将一应准备好的发簪钗环戴了上去,花钗九树两博鬓九宝钿,此乃王妃的规制发饰。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近正午,乐声隐隐约约从前院传来,听着似乎来了不少客人,独这院子里头还算清幽。 全福人给九娘梳好发后,便拿着脂粉开始往九娘脸上涂着。 她手艺还算不错的样子,见九娘生得好,皮肤底子也好,便没有在九娘脸上涂抹太多的脂粉,只是稍微涂抹仅做点缀而已。最后,为九娘擦上正红色的口脂,整个上妆过程才算罢。 九娘从镜子里望去,只见镜中人生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对弯月眉,一双秾艳精致的眼,雪腮玉颊,琼鼻朱唇,十足的美人胚子。比往常的她,少了一分清淡,多了几分娇艳。 众人对着九娘又是一阵夸。 之后,全福人领着九娘去了床榻前,只见床榻上已经摆好了她的一整套喜服。 喜服也是她的王妃冠服,深青色大袖翟衣,织有翟纹九等,领、褾、襈、裾都缘以红色,并饰有金云凤纹,配以同色蔽膝,另有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小绶及青袜、青舄等。 将这一身穿上,众人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尊贵而又喜庆的美人儿。 院中又传来一阵动静,却是萧三娘等一众姐妹们来了。 不多时,几人便走了进来,脸上俱是笑盈盈的,给九娘道着喜。这其中又以萧三娘最为耀眼,头梳高髻,满头珠翠,十足的王妃架势,又不失温婉贤淑。几个萧家亲戚的女眷拉着她,又笑看着九娘,打趣道:“以后可不光是姐妹了,也是妯娌了,两姐妹真是有福气啊,以后可要相互扶持。” “可不是。” 众人俱是一笑,萧三娘也是笑盈盈的道:“我和九妹妹自来感情好,以后也一定会好好相处的。” 萧七娘嫉妒的看着风光无限新娘子九娘和身为成王妃的萧三娘,手里紧紧攥着帕子,还要强撑着笑。萧六娘差不多也是如此表现,若不是碍于今天是九娘的大日子,两人是万万不会站在这里的。 全福人拿来一把提前备好的,缀着三色珠玉的青罗扇,塞到九娘手中。 “拿好,非是却扇之后,是万万不能拿下的,莫要忘了。” 时下大齐婚嫁,新娘不光需盖上盖头,还需以扇遮面,直到拜了天地进入洞房,见了新郎方才能拿下,是为‘却扇之礼’。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又有爆竹鞭炮响声。 九娘还心有疑惑,崔氏等人却是笑了:“看来这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一个小婢子匆匆跑了进来,大声叫道:“来了,来了,楚王殿下、不、是姑爷来了,亲自驾车前来。” 她激动的比划着:“迎亲队伍到门口了,好多人,还有无数官兵,姑爷亲自驾着迎亲的香车,那香车金珠缀顶、缠红挂金,极为富丽别致,用四匹白马拉着,奴婢还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香车呢。” 九娘顿时心中紧张,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了。 崔氏笑盈盈的拉起她,又从全福人手里接过一袭深青色的薄纱盖头,覆于九娘头上:“好了,咱们先到前面正堂去。” 一众人拥着九娘踏出了屋门,九娘头上盖着轻纱盖头,手持青罗扇敷面,走了几步才发现,根本不用怕摔倒什么的,且不说有莲枝和小翠扶着她,透过这盖头和罗扇也是隐隐可以看到外面情形的。 从翠云阁到前院的正堂这一路上,地上全是铺着红色地毯,平常觉得这段路很长,今日走过来却发现其实很短。 一路上九娘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待众人将她涌入正堂时,已经听闻外面递进来六首催妆诗了,外面鞭炮声大作,又是一首催妆诗递了进来。 安国公夫人坐在首位,笑盈盈的道:“去外面支应一声,新妇马上就要出门了。” 又有人高喊:“新妇出门,拜别父母。” 九娘被人引着换了一个方向,透过两层薄纱隐隐可见萧杭和朝霞郡主并排站在那处。萧杭面色木然隐隐眼中似乎有激动,而朝霞郡主却是满脸冷笑。 九娘没有再去看两人,俯身拜了下去。 “快起来吧,以后要恪守妇道,好好为□□为人母……”萧杭言语艰涩。 崔氏上前将九娘扶了起来,“乖孩子,快起来吧,你阿爹和你阿娘已经明白你的不舍。吉时将至,却是不宜误了吉时。” 九娘站了起来,由莲枝和小翠扶着,步出了这座正堂的大门。 甫一踏出,就嗅到残留在空气中的火药味与满眼铺天盖地的红色。视线尽头,隐隐可见一架金珠缀顶、缠红挂金的香车,香车前端坐一人,一身金红色喜服,俊美不似常人。 红色地毯两边站满了前来贺喜之人,大家俱是将视线放在新妇身上。 “新妇出门了。”一身大红色的喜娘高喊。 顿时,乐声、鞭炮声又哗哗啦啦的响了起来,周围方才静下来的人声,再次喧嚷开来,道贺声、恭喜声、赞叹声,一下子便冲淡了九娘心中的紧张。 隐隐有一道视线一直聚焦在自己身上,直到九娘被莲枝小翠两人搀着去了香车前,才淡了下来。 九娘略一踌躇,在对方深邃的目光中,上了香车。 129| 117.42.0 ==第127章== 且说,迎亲队伍从安国公府所在坊间行了出来,一路上无数人争相围观。 打头有几匹神驹骏马开路,之后粉帐香车并后,红绸滚滚,又有百十骑同样骑着白色骏马的兵士随香车而行,两两护其左右。队伍之后还跟有一乐队,又是敲锣打鼓又是鸣锣奏乐,着实声势浩大。 尤其是香车之前那名驾车的男子,俊美不似凡人,长安城的老百姓见过无数新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气逼人的新郎。 一时间,沿路围观的少女妇人们俱是神情恍惚,不禁猜想新郎就是如此俊美了,那香车中的新妇又该是怎样的风姿。 自是有人疑惑为何新郎不是骑着高头大马迎亲,只是如此盛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嫁娶。不知情的平民老百姓只顾去看迎亲队伍的风光,而有些知情人却是忌讳莫深,总不能指着新郎说这新郎是个不良于行的。且不提楚王的身份,那沿路维护秩序的差役如此众多,若是不小心落入旁人耳里,等待的就将是灭门大祸。 没有人去扫这个兴,所以眼见着迎亲队伍缓缓行来,大家俱是笑语纷纷,说着喜庆话。尤其楚王府的人撒喜钱又大方,大家得了喜钱,更是好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往外倒。 迎亲队伍足足在长安城内绕了一圈,直到了日头西斜方才往楚王府行去。 楚王府今日可谓是热闹非凡,正门前一整条街上都被饰了红灯挂彩。楚王素来是个淡漠的性子,难得如此开门迎客,从一大早上开始,门前便络绎不绝来了许多马车,王府长史胡应荣在外迎客,门前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收到喜帖的,今日俱都来了,那些没有收到喜帖的,也在临近楚王大婚的日子纷纷上门送了礼。如今想讨好楚王的人众多,好不容易逢着这么好的机会,自是不会放过。 迎亲队伍快抵达楚王府门前时,王府这边已经收到了消息,胡应荣领着众宾客到门前等待新人,等着看热闹的人们比比皆是,结果竟是里三层外三层将楚王府大门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奈,胡应荣只能指挥着王府下人给门前腾了空地,若不然迎亲队伍可是进不来。 一阵奏乐与炮竹声中,香车在楚王府门前停下。 车里,随侍在侧的莲枝和小翠,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帮九娘检查仪容了。透过纱帘隐隐见楚王下了马车坐上轮椅,来到车前轻叩车壁,就听见外面有礼部官员扯着嗓门喊道:“迎新妇进门——” 香车里先是下来了两名衣衫华丽的侍女,之后便由两人搀着新妇下车了。 只见新妇一身规制的王妃冠服,头盖青纱盖头,并以青罗扇遮面。看身段着实是个美人,无奈美人以扇遮面,却是让人望不到内里究竟的。 九娘由小翠搀扶着踩在大红色福袋上,下来后还未站稳,便感觉空着的那只手一热,却是被人握住了。透过青纱望去,隐隐约约见身旁一人一椅,虽并不是站着,但满身昂扬气势,着实不凡。 常顺来到楚王身后,推着他缓缓前行,另一边九娘被楚王牵着,一步一步踏着福袋往大门前行去。等到了门前停下,又有人放上马鞍和火盆两物,九娘一一越了过去,一旁有礼部官员唱念祝词。 祝词唱完,随着一声‘新妇进门’,九娘才算是真正踏入楚王府大门了。 一众宾客拥着新人去了正堂,先是拜了天地,之后是送入洞房,一众人宾客拥簇着一对新人往新房而去。 入了新房,新人在床榻上并肩坐下。 喜娘口里唱着喜庆词,又有侍女端着结了红绸的银盆,拿到客人前,盆中装着红枣、栗子、红豆、桂圆、莲子、花生等物,以供撒帐。 大家都知晓分寸,又忌讳楚王惯来是个冷脸,所以只是随意的撒了两把,大多都是刚落在九娘和楚王的身上,便滑落了下来。 九娘顿时轻吁了一口气,她原本还紧张着呢。谁曾想刚松了一口气,不知从哪个方向抛来了几个栗子,重重的砸在了她的肩膀上,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楚王见此,本来还面带浅笑的脸,顿时阴了下来。 场上一静,一众宾客尽皆面面相觑,心想这到底是哪个手下没轻重的,竟然如此没分寸。 喜娘赶忙走了上来,又说了几句讨喜话,然后便有那识趣之人叫着掀盖头让新妇下扇,要一堵新妇芳容。 这么一闹腾,倒也打消了方才尴尬的气氛。 旁人没看到赵王妃刘婉却是注意到自家府上侧妃方才的举动,她并未挑明,只是望着站在人群中的孟侧妃勾唇一笑。 催新妇出门要有催妆诗,让新妇却扇也有却扇诗。幸好楚王早有准备,若不然此番便要丢大丑了。众人起哄中,楚王念了两首却扇诗,九娘才徐徐拿下覆在面上的青罗扇。 “新妇真漂亮!” “好一个玲珑娇俏的美人儿!” 九娘抬起眼,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那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终于清晰了起来。 一身朱红色喜服,双肩上绣着四爪金龙腾云纹,衣襟袖口俱是滚着金边,腰间戴着一根金镶玉腰带。再往上,是那白皙俊美的脸,直飞入鬓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唇。楚王一头乌发尽数拢在头顶,束着赤金嵌珠的金冠,俊美不似凡人。 此时,他狭长的双眸深深的凝望着她,印着屋中花烛,辉映出一抹火光,火光中又有一个人影。 九娘恍惚的看着,依稀觉得那眼里的人影似乎是她。 “哎哟,新妇看新郎看得脸红了,可是欢喜?”不知谁,这么叫了一声。 九娘本来还不觉得害羞,听了此言,又见一旁围了这么多人,脸顿时轰的一下红了。 见此,众人尽皆心照不宣的大笑。 赵王妃在侧面站了好地处,刚好将这一对璧人互相凝望的样子纳入眼底,她捂嘴轻笑了一声:“这五弟妹倒是个玉人儿,我还曾想谁才能配上五皇弟这般芝兰玉树的俊美男子,如今看来两人倒是极配。” 作为成王妃的萧三娘,此时自然也在,她含笑点头:“九妹妹从小就和五皇弟熟识,此番倒是天作之合。” 赵王妃又笑了一声,眼神从一旁脸色怔忪的孟嫦曦身上划过。 这时,喜娘和礼部的喜官以及常顺尽皆站了出来,招呼众宾客去前院赴宴,众人也知晓接下来是喝合卺酒的时候,自是不会不识趣。 之后,由喜娘端着合卺酒,喜官在一旁唱词,九娘和楚王各持一盏饮尽。喜娘接过合卺酒盏,投于地面,刚好一正一反才是大吉大利。 “本王要去前院待客,稍许回来,你若是饿了,便吩咐让人端些吃食过来先用,不用等本王。” 九娘的脸垂得低低的,点了点头。 楚王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才让常顺推着他出去了。 室中终于恢复了静谧,莲枝凑了上来,问九娘是否要吃东西。 九娘摇了摇头,这才从榻上站了起来,动了动胳膊腿儿,“先服侍我把这身喜服褪了吧,然后备水沐浴。” 这身喜服看似不厚,实则穿起来极重,九娘早就感觉自己被压得快喘不过来气儿了,还有这头上的发饰,也是极重的,此时不卸更待何时。 不多时,等九娘从浴间里出来,便是浑身轻松了。 她身着了一身大红色绣金线牡丹的衣裙,任头发披散着,去了桌案前用晚膳。之后漱了口又净了手,便斜倚在床榻上,等待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到来。 九娘其实心里有些乱乱的,到底也是明白怎么也躲不过,索性不多想,也免得自己胡思乱想坏了心情。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九娘似睡非睡间就听见有人说殿下回来了。她睁开眼,就见楚王安坐在床前,脸上依稀有一丝潮红,似乎是喝了酒的模样。 她干笑着坐了起来,问道:“殿下饮了酒,可是要让人送些醒酒汤来?” 屋中静得吓人,莲枝她们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只听到花烛偶尔的炸响声。 楚王摇了摇头,自轮椅上站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九娘第一次见楚王站起来的模样了,却依旧是让她心中一惊。惊得倒不是楚王站起来,好吧,其实她也不知道在惊什么。 “殿下要用些吃食吗?可是需要沐浴?”这会儿的九娘,出奇得殷勤。 这次楚王直接没有理她,来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九娘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退,眼睛紧张地盯着门口那处,结结巴巴道:“我觉得殿下还是用些东西的好,若不然夜里大概会饿。” 楚王低低的嗯了一声,余音上扬:“你是怕本王夜里精力不济?” 九娘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这人绝对是个流氓,还是个大流氓。 “呵呵,怎么会?”她眼神闪烁,望都不敢望楚王一眼:“我还是去吩咐莲枝她们准备热水,服侍你沐浴吧。” 她就想下了榻往外跑,可楚王堵在那里,又怎么容她离开。九娘下了榻,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楚王长臂一捞,从身后勾住了她的腰肢。感觉到手中不盈一握的触感,楚王微微的眯了眯眼,喉间不觉有些发紧,大掌在其上摩挲了一下。 他旋身就把人放在了榻上,俯身往上一罩。 九娘就仿若是待宰小兽一般,可怜巴巴的道:“真不沐浴啦?” 楚王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白皙柔嫩的小脸儿,还有那挣扎之间半敞领口下纤细的锁骨与那一抹馥白,哑声道:“不需要,本王早间沐浴了。” “可是你饮了酒,又忙了一天……” 还不待九娘把话说完,就感觉下巴被人捏住,薄唇覆了上来,重重的辗转、舔舐,之后强硬地顶开她的唇,噙住了她嘴里的那抹柔软…… 酒香混着薰香,熏得九娘晕陶陶的,前后左右都被紧紧包围着。九娘下意识想去挣扎一下,还不待她动弹,腰间就被狠狠地勒了一下。 逃,逃不开。躲,躲不掉。 想着今天乃是新婚之夜,九娘心中喟叹一口,不再去挣扎。 似乎感觉到她的乖顺,楚王的动作也轻柔了起来,勒在她腰间的手臂移开,还在狠狠交缠的舌头放松,改为一下一下轻舔着她颤抖的舌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也松开了,往下面滑去。 九娘只觉得肩头一凉,楚王已是将她外面的罩着的薄衫褪去了,只留了一件袔子给她。九娘再没有像此时这般慌乱过,也再没有像此时觉得楚王如此粗蛮过,挡得了上面,挡不了下面。不多时,整个人便被剥得只剩下一条嫣红色薄纱小裤了。 “表哥,你饶了我罢……” 九娘可怜兮兮的拽着绸被,挡在身前,可因为楚王压着被子,也就只能挡住胸前那么一点,其他位置却是怎么也掩不住,俱都□□了出来,在晕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白腻的光芒。 楚王似乎觉得此时的九娘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羊羔,倒是不若之前那般急迫,而是松开了手,慢慢去解自己的衣裳。 “你想本王怎么饶你?” 是啊,她想楚王怎么饶她?且不说今天是两人的新婚之夜,明天还有宫中的人来验元帕…… 九娘眼睛湿漉漉的,差点要哭出来的模样,红艳艳的小嘴儿也可怜巴巴地撇着。 不知道装可怜是不是能让楚王放过她?楚王虽是一向冷面,但一般她说个什么,他多少都是会听一些的…… “咱们明、明天再好吗?今、今天、我累了,而且、而天色也不早了,明日、明日还要起个大早呢,还是早些歇息吧。” 九娘紧紧的闭着眼睛,一口气儿将想说的话说完。 之后,她听到楚王低哑的声音响起:“早些歇息?好啊。” 九娘嘴角刚轻扬起来,眼角的喜色还未浮起,就见一个人影罩了下来。 被翻红浪,此时无声胜有声。 130| 117.42.0 ==第128章== 打从楚王进了新房后,莲枝便带着几名婢女守在屋外,等待传唤。 可是等来等去都没见传唤,反而里头响起了一些动静,几名婢女听了那动静,顿时局促了起来。见此,莲枝便让夏荷几人退了出去,只留了自己和莲芳在外间候着。 夜,静悄悄的,也越发显得里头动静有些骇人,莲芳有些坐立不安的,不时往里面门那处瞅上一眼。 “莲枝姐姐,你说殿下会不会在欺负娘子,若不然怎么娘子哭了,咱们要不要进去问问?”莲芳压低了嗓门问。 莲枝脸红彤彤的,听莲芳此言,赶忙小声斥道:“你胡说什么呢,那啥、殿下并没有欺负娘子。” “可娘子都哭了,娘子自长大以后,还从没有哭过呢。” 是啊,自打娘子长大以后,还从没有哭成这样的。余大娘只交代这洞房花烛夜会发生点儿什么,让她们就在外面守着,可没说这洞房花烛夜新娘子会哭,难不成楚王殿下真得欺负娘子了?还是殿下有什么怪癖? 不知怎么,莲枝突然想起以前做小婢子时,听厨房那些仆妇闲聊所讲过的事情,例如某某某身有残疾,总是虐打自己浑家,还例如某某某不中用,在榻上总是喜欢折腾人,把自己浑家折腾的哭天喊地的。 莲枝年纪比莲芳大上一些,所以也比莲芳懂得多一些,可她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又哪里懂得这男女之事的内里。 见莲枝面露犹豫之色,莲芳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娘子,哪怕殿下是皇子,也不能这么欺负娘子啊。” 莲芳虽是这么说,到底脸上还是带着胆怯之色。那里头的不是别人,是姑爷,更是当今的皇子楚王,惹怒了楚王殿下,他吹口气儿就足够让自己死几百遍了。 莲枝一把拉住她:“你还是不要去添乱了,娘子要是有事,她肯定会叫我们的。常总管不是交代过咱们,若是里头没有召唤,是不允许咱们乱闯的。” 常顺确实说过这话,也是给楚王腿愈做些遮掩,且楚王的秉性他了解,不是心腹之人从来不让人往自己身边凑,即使如今有了王妃,恐怕这秉性也不会改,他说这话也是点拨这几个初来乍到的婢女。 莲芳面露沮丧之色,叹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还有一句话莲枝没有说,她方才觉得娘子是在哭,可听着听着又觉得不是如此。其实她也不太懂这些,就是觉得里头的声音让她听了有些心慌慌的。 “算了,我去找余大娘问问,她比咱们懂得多,也能寻出个章程来。” 这次莲枝倒也没阻止她,莲芳轻手轻脚的走出了这间屋子。 莲芳去得快回来的也快,不多时,便一溜烟的回到了莲枝身边。 “余大娘怎么说的?” 莲芳的脸红红的,红得似乎要滴血也似:“余大娘说让咱们不用管,在外面候着就是。” 她没有说余大娘先是骂了她几句,之后又对她进行了一番关于夫妻之间伦敦知识的普及,如今莲芳倒也有些懵懂知晓为啥里头是那种动静了。 内室中,此时的楚王若是知晓外面守着的两个婢女竟会操心如此之多,甚至不惜去求助她人,估计这会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了这些,方才一时激动没收敛住自己的动作,明知晓她哭着喊疼,却依旧不管不顾折腾了一番。其实楚王也不是不管不顾,他也知晓女子头次都是不会舒坦的,他想着也许等会儿就好了,谁知待他恍过神儿来,身下的人还是哭得可怜兮兮的,让楚王即是觉得尴尬又是觉得有些心塞。 “好了,别哭了。”楚王清了清喉咙后,僵着脸道。 他伸出手来将埋在枕头里的人儿翻了过来,见她小脸儿哭得通红,脸上满是泪水,顿时一阵无奈上了心头,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 “本王也不是故意的,女子头次都是这样,以后就好了。” 僵硬的脸皮下隐藏着窘然,楚王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竟然去和一名女子解释这个。 “我让你停停,你就是不停……”九娘哽咽指控。 “本王没听见。” 楚王才不想说他其实是停不下来。 楚王现在很怀疑大婚之前她身边的嬷嬷是否给她讲解过这个,不是说每个女子出嫁前都有压箱底吗,怎么他的新婚之夜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反而倒是哄着小娇妻让她不哭。 九娘才不信楚王没有听见,因为她听见他让她忍忍,可这一忍就是忍了许久。 九娘并不是不知事的雏儿,上辈子她也是嫁过人的,她也知道女子头次都会痛那么一次,她已经做好准备会痛了,却万万没有想到会痛得那么厉害。她都哭着喊疼了,他还是一个劲儿撞她,像似要将她撞散了也似。她心里委屈,又害怕等会他还要折腾自己,这一哭就刹不住车了…… “好了,不准再哭。”楚王板着脸道。 九娘也意识到再闹下去,恐怕楚王要生气,赶忙噤了声。从一旁随意捞了一件衣裳,胡乱去擦脸上的泪水。 楚王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顿时一软,眼中闪过一抹懊恼之色,将她抱了过来。 “下次本王注意些,现在还疼么?我让常顺去召刘太医?” 九娘顿时脸一红,忍不住翻了他一眼。新婚之夜为了这事召太医,她明天大概不用去见人。 “这会儿不疼了。”她缩在他怀里,小声嗫嚅。 楚王这才放下心来,将人抱在怀里躺好。静下来之后,才感觉到一袭馥软贴在自己身上,想着方才那满手滑腻的触感,不禁有些心痒难耐,大掌安抚似的在对方脊背上轻轻游移。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解了那难耐,谁知反倒燃起了火苗,一发不可收拾,不自觉中游移的范围慢慢扩大,袭上了那妙不可言的香软处。 九娘呼吸一紧,绷着嗓子小声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楚王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手里捏了一下,依旧没见停下。 就这么揉着捏着,很快九娘便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儿了,她带着哭腔道:“殿下,妾身困了。” “……” “表哥——” 炙热的气息在耳边浮动,烫得她两眼发晕。 “妧妧,再容本王一次……” * 天刚破晓,东方的天空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清晨微弱的光亮透过窗纱探入室内,龙凤花烛依旧燃着,照得一室晕黄。床榻那处,□□掩盖在红缎被及纱帐之后,只能从半遮半掩的空隙之后才能看见,榻上似乎交缠着两个人。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依旧霸道的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一只手臂做枕环着她的玉颈,另一只手则探在被中搁在她的纤腰之上。 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人声,楚王眼皮子颤动一下,却是并未睁开双眼。 鼻息之间全是她的发香,他不禁将身前的人儿又往怀里紧了紧,被下的大掌却仿佛有记忆也似,毫不犹豫的在对方光滑的背脊上轻抚了起来。 怀里的人抗议似的咕哝了一声,楚王睁开双眼,见怀里人光洁的玉颈上红樱点点,顿时眸色一暗,靠了过去。 屋外的人声更大了一些,楚王不悦的停下自己的动作,同时九娘也迷迷糊糊的醒了来。 “莲枝,几时了?” 话音刚落,九娘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她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的楚王,想起昨晚,脸顿时一红。 “殿下,快到辰时了,奴婢奉命前来收元帕。另,您也该起了,上午还要带着新妇进宫面圣。”门外,一个年老的女声响起。 九娘也顾不得脸红了,赶紧抓了一件衣裳披上,自楚王怀里退了出来。 却说,昨晚莲枝同莲芳守了一夜,眼见外面天色大亮,莲枝便出去吩咐下面准备主子起身后要用的一应物什。小翠和小灿也过来了,莲芳见此便回屋洗漱更衣,也免得待会在主子跟前露出不雅之态。 就在这时,来了几名宫中女官打扮模样的人,二话不说便要越过小翠两人,往里头闯去。小翠和一般婢女不一样,别说这会儿里面还没见动静,就算有了动静,主子没发话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便将几人拦住了。哪知这几名女官态度十分跋扈,因此便争了两句,也是这个动静惊醒了屋中人。 这几名女官既然敢在楚王府如此嚣张,自然有其嚣张的本钱,乃是楚王大婚之前宫里派过来。打得名头是楚王府没有女眷,前来帮衬楚王暂时管理内宅打理内务。 其中领头的姓刘,乃是尚服局里的一名女史,其他几人则是她手下几个不入等的女官。 “殿下和王妃起了吗?” “还未。”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就不知道提醒下主子?”刘女史一面指责,一面就往新房那处闯,小翠自是不容她闯过,当下便拦住了。 刘女史气得脸色铁青,随同她一起前来的几名宫人见此,便扯着嗓子斥道:“还不退开,刘女史可是陛下亲自派来替楚王殿下打理内务的。” 小翠板着脸道:“奴婢只知晓主子未传唤,便不得随意打扰。” 刘女史几人既然是来打理内务的,自然对楚王府内人员进行过一番了解,楚王府里可没有门口守着的这几名婢女,那么不用说必是新王妃陪嫁过来的人。 新王妃出身萧家,又有县主的封号在身,但刘女史并不认为这新王妃会愿意得罪自己。且不提她乃宫中之人,又是经过陛下同意并经由萧皇后的手指派过来的人,在楚王府里除了楚王殿下这个主子外,即使是这新王妃也得敬着她。 尤其她身负验收元帕重任,必然要赶在新妇入宫之前将此事办妥了。 “你这贱婢,胆子好大!” 收到刘女史的眼色后,她身后的两名宫人便一面斥骂,一面涌了上来,想将小翠止住。 小翠和小灿两人听说这几名女官模样打扮的人,乃是当今赐下的,即不敢还嘴也不敢还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女史靠近新房。 刘女史通唤后,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眼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正准备再去叩门,眼前两扇紧闭的房门便被从里打开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内坐着轮椅的楚王,赶忙低头退了一步,躬身道:“殿下大安,奴婢前来收元帕。” 楚王没有理她,瞥了跟过来的小翠和小灿一眼,道:“你俩进来。” 之后便转着轮椅进屋了,刘女史本要跟上去,却被小翠眼明手快地拦下。 “刘女史请稍候。” 眼见门再度虚掩上,刘女史消瘦的脸抽搐了一下,她身后的几名宫人正欲说什么,却被她脸上的厉色制住。 不多时,小翠便出来了,手里捧了一个檀木盒子。 “殿下吩咐了,还请刘女史验过之后,送还回来。” 刘女史干干的点了下头,将盒子放入身后一名宫人的手里,望了一眼小翠身后的房门,道:“警醒些,别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屋里,九娘窘迫不已的拢着身上的薄衫坐在榻上,从小翠进来收拾元帕,她就没抬起过头。 小灿轻手轻脚的将垂下的帘幔用金钩挂起,另一边楚王也自己起身穿戴好衣物,重又坐回轮椅上。小翠走了进来,连同小灿两人将九娘搀扶进了浴间。 这浴间一旁还有个独立的小间,里面单独配有锅灶,热水是早就烧好温着的。小翠打来热水,将水注入浴桶中,便服侍着九娘入了水。 泡了一会儿,似乎浑身酸痛都缓解了不少,小灿拿着帕子帮九娘擦身,不敢去直视她身上已经泛起紫青的印子。 泡完澡,擦干了身子,又些许擦了点药,九娘仅着中衣便出去了。 出去后,楚王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仅是莲芳带着夏荷几个正在整理床铺。九娘去了妆台前坐下,任小翠给她按摩头部并帮她梳头,顺便询问之前外面发生的事。 听完小翠的讲诉,九娘皱起眉头,到底她刚入门,对楚王府内里具体也不是十分了解,便暂且放下,待之后询问过了楚王再说。 “娘子,早膳已经备好了,殿下正候着您呢。”莲枝走进来,道。 九娘面色一红,点了点头,展开双臂任小翠帮她环上腰封,又去了镜前端详了一下自己仪容,方才往外间走去。 今日要去宫中面圣,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九娘穿了一整套王妃冠服。去了外间,见楚王也是一身齐整,她低低的叫了声殿下,便去了楚王身边坐下。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默用膳。尤其经历了昨晚,不知怎么,九娘面对楚王时总觉得有些窘然,也不敢抬头去看他。 用完膳,漱口净手又稍作休息片刻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便张罗着准备进宫。 九娘和楚王同坐一辆马车,上了车后,九娘便老实的坐在一旁,也不敢与楚王搭话。 楚王拧着眉看她,半响,伸出手拉过她。 “羞了?” 九娘结巴了一下:“哪、哪有啊?” 楚王瞥了她一眼,“既然没羞,见着本王怎生这么安静?以往可没见你这么安静过。” 意思就是说她以往很聒噪了? 九娘努力回想,她以前哪有很聒噪,要有也是很久以前为了巴结他特意表现出来的。 九娘哀怨的瞅了他一眼,只是不做声。 “还疼么?”楚王握住她想要抽回的手,手指轻搓了一下她的纤白的指尖。 九娘脑袋轰的一声炸了,愣是答不上来。见她吃惊的样子,楚王毫不以为然,淡道:“你还是太瘦了,若是再丰腴一些,就好了。” 九娘下意识的瞄了下胸前,虽然王妃的冠服质地很厚实,也显不出女性柔美的身段,但从她这里看去,还是能看出一些凸起的弧度。 ‘太瘦’这个词,是九娘两辈子最大的痛楚,虽是在余大娘的调养下,她早已今非昔比,可比起时下流行的丰腴美人,到底还是身材单薄了些。 他是嫌弃她瘦了? 想着昨晚他那么折腾她,换来的却是这么嫌弃的一句,九娘顿时心堵极了,又羞又恼道:“嫌弃我瘦,你去找胖的去。” 楚王拧着眉,不明白她为何是这种反应。 想着昨晚闹腾成那样,之后那次她虽没有哭得像第一次那么惨,到底还是抽抽搭搭的直推他叫唤疼。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这样,尤其他刚食之入髓,楚王即使是个再没经验的,也知道这鱼水之欢乃是两个人都享受的事,怎生到了他这里反倒成了他的享受,她的折磨。 难道真是没经验所致,还是其间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之前楚王消失那会儿,便是他私下里将刘太医召来问话了。 刘太医乃是楚王的心腹,为楚王治疗腿疾多年,由于楚王的腿疾时不时经常会复发,所以常年跟在楚王身侧,自是随传随到。 一大早上刘太医遭受传唤,还是殿下新婚第二日,刘太医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谁曾想到楚王召他来竟是为了问他这种事。 他一个老头子怎生好当楚王说这些,别看刘太医人老脸皮粗,可他也是会害羞的,便努力的用老脸皮去遮掩心中的那抹窘然,含含糊糊对楚王说一般女子头次都是如此,之后便好了。至于王妃为何会反应过大,大抵是因为身体瘦弱的原因,女子瘦弱到底要比女子丰腴承受力差了那么一些。 楚王便将此话听进了耳里,才会有‘太瘦了’之说。 他哪里知晓,‘太瘦’一词,上辈子就是九娘的痛脚,之前楚王也对九娘说过此话,甚至还特意将余大娘派过去给九娘调养身子。九娘还只当楚王喜欢丰腴的女子,嫌弃自己瘦,才会跟他闹腾起来。 女人心,海底针。 楚王也琢磨不透这女人心中弯弯绕绕的想法,索性便不去想了,用行动来表示自己没有嫌弃她的意思。 “本王没有嫌弃你瘦,至于——去找什么胖的,以后不准再说。” 九娘也是个识趣的,自然不会为这种事和楚王继续闹腾,倒是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多吃些暂且不提。 马车一路驶入内廷方才停下,两人下了车,常顺推着楚王,九娘跟在一旁亦步亦趋,一路往里头行去。 先去了紫宸殿,承元帝忙于政务,只是见了他们一面,便让他们去和鸾殿拜见萧皇后了。和太子大婚那会儿简直不能同等论之,不过大家俱都了解承元帝的秉性,倒也没有人敢质疑什么。 和鸾殿里,萧皇后、刘贵妃以及承元帝几名生养过的妃子,俱都在此处候着。自然也少不了太子、赵王、成王、齐王夫妇,以及年幼的梁王。梁王今年十三,乃是钱妃所出,钱妃出身不高,所以梁王母子两个在皇宫里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存在。 九娘上前叩拜了萧皇后。 萧皇后不敢当太子妃的婆母,可不代表她也不敢当九娘的婆母,尤其楚王算是她一手养大的,这个礼她自然受得。更何况若论亲戚关系,她也算得上是九娘的姑母。 萧皇后坐在凤座上,笑盈盈的受了九娘这一拜,并赏了她见面礼。之后九娘又与刘贵妃等几位嫔妃见礼,以及和赵王这几个哥嫂见礼。到了梁王,自是梁王同她见礼,九娘也给了梁王见面礼。 这么一番下来,整个见礼过程才算完。 萧皇后十分善解人意,并未对楚王夫妇二人多做挽留,而是让他们回府歇着去。毕竟昨日才大婚,今日一大早又忙着进宫面圣,是个人他也会疲累。 楚王和九娘也未做矫情状,便张罗着出宫去了。 和鸾殿 太子等人俱都各自散去了,萧皇后只留下了成王说话。 “那边报上来了吗?”萧皇后瞅了身边宫人一眼。 那宫人躬身禀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刘女史那边已经报了上来,元帕验过无误。” 萧皇后面露沉吟之色,成王也是同样的表情。 片刻后,成王道:“那么就是说,老五他没什么问题,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了?” 萧皇后挑眉一笑:“这可不好说,这种东西也是能作假的。” 成王不知道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旋即又放松开来:“不管怎么说,多一个人,多分去一份注意力,也免得父皇总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我们身上。这番我看他如何是好,太子是个不中用的,他总不能拉着不让我们生儿子。”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承元帝。 “母后,刘女史那边你让她多注意着些,楚王府那边该埋的钉子要埋,万万不能让老五赶在儿子前头。尤其这人啊,一旦能多了点什么想头,便免不了会多思多想,是时给咱们拉拢老五增添了阻碍。” “这还用你说,母后自是知晓。” 131| 117.42.0 ==第129章== 昨晚折腾到半夜才歇下,今天一大早又张罗着进宫面圣,待九娘坐上出宫的马车后,一阵疲惫感油然而生。 回到楚王府,前院那边有事来禀,九娘便和楚王分道扬镳了,一个去了前院书房,一个则回了后院。 这楚王府的格局与大多数富贵人家的宅邸差不多,只是面积更为宽广一些。 整个楚王府若是认真来讲,其实是分了六个部分。分别是位于中路的前后两院,以及呈包围状态的东南西北四院。说是院,不过是划分区域的一个统称罢了。 其中前院乃是楚王平日里待客、办理公务的所在,后院则是府中女眷所居住的地方。而位于东南角处一片区域,乃是楚王府下人所居住的区域,同时马厩车房厨房等一些杂物房也俱是设在此地。靠西南角的一大片区域,是楚王府门下一众属官门客幕僚等人办理公务以及居住的地方。 此外,王府里的护卫军帐,则是安在西北处,除了几个已经成家的头领在长安城内各有住处,其他一些单身汉子俱是留在王府中。至于靠东北方向则是府中园子的所在,楚王府的园子很大,其间建了不少供以游乐的亭台楼阁。 后院是整个楚王府占地面积最小的地处,除了九娘所住的正院,只有在其后方的位置建有零散的几处院落。因着以前楚王府并没有女眷,所以后院除了正院大多处于闲置的状态。 正院便叫正院,没有其他名字,楚王大婚之前方大肆修葺了一番,以做新房之用,也是日后楚王和九娘所居之地。 整个正院坐北朝南,占地面积颇为广阔,除了新房以外,书房、凉亭、花园、厨房、议事厅,一应不少,建造的十分富丽堂皇。 九娘回了正院,连午饭都没有用,便回房歇下了。美美的睡了一觉后,醒来已是申时。 莲枝去端了一些吃食过来服侍九娘享用,而余大娘则是见缝插针的将整个楚王府里一些大致的情况与九娘讲了一遍。毕竟九娘已经嫁进门,接管王府内务是早晚的事,提前做一些了解也是好的。 余大娘着重提了提刘女史此人,除了刘女史此人,其实楚王府里还有不少从宫里各处派来,以及另外几个王府送来的人,美闻其名是楚王大婚人手不足,送来为楚王分忧解难,实际上想干什么,是个人都能猜出。 只是余大娘对楚王府内里并不清楚,这些也不过是这两日她打听出来的,其他还需九娘自己酌量。 九娘听完之后,点了点,便让余大娘下去了。 与其自己打听,还不如问问楚王或是常顺,毕竟人是经过他们允许进来的,他们应该自有章程。如今她既已嫁给楚王,自是一致对外。 九娘吃了些东西,便去院中散步消食,顺便将整个正院逛了一番,了解情况。回来时才发现,楚王竟然已经坐在屋里了。 “殿下怎么回来了也没命人去叫妾身?” 楚王手持一卷书,正坐在临窗软榻上看书,抬头瞥了她一眼,道:“本王刚回来。” 九娘干干的笑了一下,去了他身边坐下。 不知怎么,可能是因为身份的突然转变,也可能是昨晚的经历,九娘在单独面对楚王时,总觉得有些窘迫,有一种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的局促感。 “出去散步了?” “在院子里逛了一下。” 楚王点点头,“了解一下也好,以前府里的一些庶务都是常顺带着管的,以后便交由你手中。” 九娘并不意外楚王会如此说,点点头,道:“殿下可否给我讲讲府里的情况,还有那刘女史,据说是从宫里派了打理内务的,且不知她是由何人派来,身份如何?” 见九娘挑明了问,楚王放下手中的书卷,道:“府中以往没有女眷,所以府里其实是没有内务的,只是一些庶务,顶多就是处理一些府内侍者杂役及门客幕僚日常所需以及月钱供给,还有便是府里的进项以及逢年过节人情往来及门下孝敬等。常顺手下有几个管事,分别管着这些。至于刘女史此人——” 楚王顿了一顿,“她从明面上来看是父皇赏下来的,实际上是萧皇后的人。府里还有一些人是之前大婚时,宫里各处派过来的,不过本王已经交代过常顺了,命人暗里盯着他们,以后找个由头打发了便是,你不用理会这些。唯独刘女史,因为打着父皇的幌子,倒是一时不好处理,另外刘女史所带的那几名宫人里头,有父皇的人,这一点你要注意。” 看来楚王对各处送来的这些人并未放松,也是查了又查的。 九娘听得脑袋都大了,那些内务且不提,楚王虽说得含蓄,但九娘也是听出来了,这借着楚王大婚一事,各处可是塞了不少人过来。这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一个明面上是承元帝赏下来的,实际上是萧皇后的奸细,另外承元帝竟然也暗里安插了钉子。 他想做什么?竟然命人监视楚王! 好吧,作为一个皇帝,这种行为并不罕见,想必楚王府里定然少不了承元帝的人。但听楚王方才说,是刘女史所带来的那几名宫人之一,那么不必说,定然是刚塞过来的。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却偏偏选择了暗里迂回,又是瞅着她刚进门的时候,那么到底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九娘不禁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想起了之前承元帝为何会将自己赐给楚王做正妃的原因。 承元帝就那么希望楚王无后?明明已经有太医诊了,竟然还是不放心,上辈子困扰了自己大半生的噩梦,这辈子竟然成了自己的依仗,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九娘望着楚王的眼神中,不禁带了几分怜悯之意,只是很快就隐去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惜再怎么算也抵不过天命,说得便是承元帝此人了。他大概想不到最后得到皇位的,反而是这个他一直视为工具的儿子。承元帝在算计楚王的同时,楚王何尝不也是再算计他。天家无父子,恐怕所谓的父子之情,早就被楚王遗弃了,他又有什么可让自己怜悯的。 即是如此,九娘心中还是柔软了起来,这是她在面对楚王时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情绪。 “本王在府中的吃食,一直是内书房那边小厨房负责的,本王已经交代过常顺,以后正院厨房的一应用物皆有那边负责,你也吩咐你身边的人,让她们小心戒备。就算父皇的人不动手,其他的人恐怕少不了会有动作。” 言外之意楚王并没有说,但九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子嗣历来是皇家重中之重的事情,若是赵王成王府上多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子,恐怕承元帝再不愿,也不能等闲视之,且朝中文武大臣那处也会自有酌量。 可她—— 九娘复杂的望了楚王一眼。 “本王和他们的路不同,所以这个问题你不要担心。”楚王似乎看出了九娘眼中的复杂,道:“如今本王不宜有子嗣,也不能有。且刘太医也说了,你的身子调养一两年便能好。” 这是安慰? 好吧,其实她挺喜欢这种安慰的! 不用担心子嗣问题,后院没有其他女人,虽然这只是暂时的。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此时她不愿意去想。 * 用了晚膳,又各自洗漱了,九娘和楚王便各拿了一本书看着,打发这难得的空闲时间。 看了一会儿,楚王搁下手中的书,一直偷偷注意楚王动静的九娘,不禁手抖了一下,可还是装作浑然不知。 “你们都下去。” 一旁服侍的莲枝等人应了一声是,便鱼贯退了出去。 九娘依旧装作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楚王瞥了她一眼,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安歇,服侍本王更衣。” 这人还真不客气! 九娘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磨磨蹭蹭去了楚王身边,帮他解衣裳。 早就洗漱过了,所以楚王和九娘都穿得极为轻便,不过是寝衣外套了一件外袍。即使九娘巴不得想慢慢来,可再磨蹭下去就太明显了,她将楚王褪下的衣裳搁置在一旁的衣架子上。 楚王已经去了榻前,站在那里眯着眼看她。 九娘赶忙也褪了外袍,仅着一身寝衣去了床榻那处。 她率先爬上了床,上了榻以后,便去了最里面躺下了,离外侧远远的,楚王也并未说什么,在床榻上靠坐下来后,便将床帐子放下了。 卧房里极为安静,晕黄色的灯光将整个室内照耀得极为温暖。 九娘躺下后,便紧紧的闭着眼睛,一副马上就要熟睡的模样。 楚王依旧无声。 九娘感觉他在自己身侧躺了下来,中间还离得有些距离。 一只手爬上了自己的腰,这个可以忍受。 手有些不老实,四处滑动,这个也可以忍受。 渐渐,滑动的地方有些不对了,九娘不禁绷紧了身子。 突然,楚王抽回自己的手,将她拢了过来,“睡着了?” “嗯,妾身已经睡着了。” 楚王似乎嗤笑了一声,也并未再与九娘说话,而是一只手撑在脑侧,一只手去触摸她的脸。手指轻缓游移,顺着高挺的琼鼻,划过粉嫩而颤抖的唇,及至纤细的玉颈…… 修长的手指似乎对这颈子十分喜爱,在上面流连许久,就在九娘忍不住想颤抖的时候,指尖一寸寸向下,挑起碍事的绸被,露出包裹在小衣下的两抹浑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擒了过去…… 九娘忍不下去了,睁开双眼,忍着胸前的不适,“殿下,睡罢。” “你睡就是。” 楚王一脸悠闲,手上轻抚慢捻。 这么着,她怎么睡啊! 还不待九娘有所反应,楚王便扯了寝衣上的腰带,将丝袍丢到一边,掀开被子,罩了过去。 “会疼……” 九娘靠在楚王肩窝处,用双手顶着他的胸膛。 其实九娘真不是矫情之人,也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当初试毒那么艰难,她都挺过去了,怎么可能会挺不过这种事。 只是她心中有阴影,上辈子九娘和王四郎新婚之时,一切都尽善尽美,唯独在床笫之间没那么顺畅。 无他,实在是太难熬了。 上辈子九娘和王四郎都是雏儿,雏儿与雏儿之间自然不会好受,头几次是她疼他也疼,好不容易他不疼了,九娘还是疼。次数多了,九娘便十分排斥这种事,能避则避。 这重活一回,九娘做了无数心理准备,决定拿出当初试毒时那种韧性去挺去熬,可若说上辈子和王四郎是很疼,那么和楚王就是十分疼了,上辈子王四郎总是草草了事,最久也不过是一刻钟,可楚王就仿若有使不完的精力也似。昨晚那两次实在让九娘怕了,一次比一次久,到现在她下面还有些不舒坦。 “这次不会了,本王轻些。” 九娘连连摆头,使劲去推楚王,嘴里嚷着:“肯定会疼,我现在还疼着,要不、要不明天再吧……” 楚王绷着呼吸,耐着性子,低声哄道:“初回是疼,多行两回就好了,本王今天问过刘太医。” 九娘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他、他居然去问刘太医这事…… 不待九娘再次出言,楚王便继续动作开来,探了两下,便沉身下去。 九娘疼得一龇牙,还来不及喘气,又被撞了一下,顿时把眼泪花都给撞出来了。尤其这样的姿势,下面又是那样的光景,九娘羞得眼睛都红了,用手使劲去推楚王。 “我…真的疼,你出来……” 楚王垂下眼脸,拉开她抵着他的玉手,低头凑在她唇边吻了一下,暗哑道:“你我已是夫妻,别的都可以纵着你,唯独这不可。” 本想不再理会她的抗议,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楚王叹了一口气,翻了下来,撑起身子,从床头暗柜里摸出来一个白瓷小罐。 “你别动,本王给你擦些药。” 九娘以为楚王大发善心想放过她,赶忙一面点头一面去拿楚王手里的小罐,想自己躲开去擦药。谁曾想楚王根本不放她,硬压着要亲自动手。她想着擦药了今天便能躲过一劫了,便强忍着羞任楚王施为,最后药是擦了,可想躲的还是没躲掉。 九娘这才知晓原来这药不光是可以擦的,还有其他用处。 * 九娘心情怪怪的,以至于早上起来后,脸皮也是僵着的。 莲枝几个看王妃脸色不好,又想起昨晚儿的动静,也不敢多言,俱是轻手轻脚在一旁服侍着。 倒是楚王今日似乎心情不差的样子,往常冷凝的脸今日也和缓了许多。 今天是九娘回门的日子,因为时间还充裕,倒是不急。用罢早膳以后,九娘也没搭理楚王,回榻上又睡了半个时辰,之后才起身洗漱更衣准备回安国公府。 今天九娘准备一个人回安国公府,是昨天她和楚王商量好的。由楚王陪着回门,九娘确实能长不少脸,可萧家那群人打得什么主意,再也没有人比楚王和九娘更清楚,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个脸不长也罢。 卧房的地面铺着浅褐色的木质地板,一张偌大的红底缠金丝牡丹花纹的波斯地毯铺着正中央的位置上,一架六扇山水屏风将整个卧房一分为二,靠里侧是一座宽敞的垂帐箱式檀木大床,床榻一侧是衣柜、立柜以及两个四足刻了兽首的三彩柜,东角摆了一个檀木衣架,又有一曲足案几上面摆在鎏金莲花香炉。 临窗下设有一湘妃软榻,一旁有矮几高几不等,上面放着几个花斛,里面插着开得十分娇艳的鲜花,都是今早才剪下来的。南窗下摆着一张矮足妆台,上设有一面铜镜,足有半人高低。 此时,九娘坐在妆台前的无足圈椅上,让莲枝与她梳妆,而楚王则是半靠在软榻上闲散的看着书。 九娘今日穿着一身胭脂红色云纱束裙,肩披流云五晕银泥披帛,头上梳了飞仙髻,头顶簪着桃红色玳瑁花串并赤金累丝嵌红宝步摇,鬓旁插了几朵鬓花与一朵累丝赤金的鬓唇,鬓唇上细细的金丝流苏垂在九娘眼角旁,将她衬得格外眉眼娇艳。 尤其她初为人妇,浑身更是多了一股娇懒的气息,让人看了几乎移不开眼。 莲枝最后帮九娘擦上桃红色的口脂,整个梳妆过程才算完。 九娘站了起来,在镜前照了照,才满意的点点头。她偷眼瞄了下楚王,清了清喉咙,道:“殿下,妾身回安国公府了。” 楚王放下手里书,抬头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九娘突然便感觉到一股羞意上了心头,也不敢看他,匆匆出了卧房。 回门礼是早就备好的,府里自有人安排这些,车架也已准备好,九娘带着莲枝小翠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往安国公府行去。 安国公府今日正门大开,门庭以及门前大街洒扫得极为干净,早已有小厮在门口候着,见了楚王府的车架远远行来,便拔腿就往里面跑去通报。 马车在大门前停了下来,随侍在侧的王府护卫纷纷下马在四周散开做护持状。 此时安国公府门前早已聚集了一众人,有萧家大郎君萧楗、二郎君萧栋,崔氏和郑氏也在,领着一众仆从婢女等候在大门前。 见这架势,大抵是萧家人认为今日楚王也会前来,萧楗和萧栋自是来迎楚王的,而崔氏和郑氏自然是迎九娘。 却未曾想从马车里只下来了九娘一人,萧楗萧栋翘首以待,连连去看马车的车门,直到马车已经驶向侧门停放马车的地处,方才失望的收回眼神。 几人俱是复杂的看着九娘。 “楚王妃大安。” 九娘仿若未查几人复杂的脸色,满脸笑容,手做虚扶状:“大伯二伯两位伯母请不要多礼。” 崔氏望了自家夫君一眼,走上前来拉住九娘的手,亲切问道:“怎生今天楚王殿下没有来?” 难道楚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爱重九娘,亦或是新婚这两日九娘犯了错,惹怒了楚王,以至于回门的日子竟然没有陪同她一起前来? 其实没有人规定王妃回门,一定是要夫君陪同的,态度倨傲的皇室贵胃也不是没有,只是前有萧三娘回门的例子,且楚王又表现得那般爱重九娘,安国公府上下难免进入了一种思想误区。 那就是,九娘回门这日,楚王一定会出现在安国公府。 早在昨日,安国公府上下便开始准备迎楚王妃回门事宜了,府中一众主子也在一起商议好今日该如何笼络楚王,以及同他套交情,谁曾想今天竟会落个空。 九娘脸露一丝黯淡之色,轻声道:“殿下腿疾犯了,所以今日没有陪九娘回来。” 几人面色恍然,楚王的腿疾是老病根,每年到了天冷之际总会频繁发作,这件事满朝上下尽皆知晓,只能说是机会不凑巧。众人收起失望的表情,崔氏关切问道:“不严重吧?可有召了太医过去看?” “刘太医帮殿下看过了,这是老病根,养几日便好了。” 到底是在大门前,不是闲话的地方,一众人拥着九娘往里面行去。之后萧楗萧栋两人自去办事,而崔氏和郑氏则是拥着九娘往后院行去。 到了安荣院,安国公府一众女眷尽皆在此处等着,九娘对安国公夫人又解释了一番,大家虽是心思各异,到底没有显露出来。 朝霞郡主这个做嫡母的不在,便由崔氏郑氏及萧四娘等人陪着九娘说话。一晃到了中午,自是设宴款待。饭后,安国公夫人有午睡的习惯,自去小憩,而崔氏郑氏两人也有各自有事,便命萧四娘等一众姐妹陪着九娘。 “九妹妹,怎么今日楚王妹夫没有陪你回来?” 萧七娘早就想发作了,无奈碍于一众长辈们在此,这会儿既然只剩了自家姐妹,便不遗余力的想借此嘲讽九娘。 九娘眉眼清淡:“原因不是早就说了吗,难道七姐姐方才没听见?” 萧七娘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挑眉笑得讥讽:“莫不是楚王妹夫没有想象中那般看重你吧,你看三姐姐回门的时候,成王姐夫可是一直陪着,让我等一众姐妹羡慕不已。” 这萧七娘说话说得真是直接,连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可见真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萧七娘这阵子心情确实不怎么好。 无他,连着被萧三娘萧六娘萧九娘三人的大婚刺激,三人的嫁妆那么多,临到头到她这里却只有可怜兮兮的六十抬嫁妆,崔氏那里对她是一点贴补都没有,她娘又是个姬妾,哪里有什么东西贴补给她,也因此最近这段时间她是看谁都不顺眼,逮着谁都想刺两句泄恨。 萧三娘今日也在,见此,插言道:“七妹妹笑话姐姐了,楚王殿下没来不也是事出有因,你又何必如此讥言。” 萧七娘掀唇欲反驳,萧三娘赶忙对萧五娘使了个眼色,两人站起来将萧七娘强拉着走了出去,“七妹妹,姐姐还没有看过你的嫁衣呢,你带姐姐去看看……” 萧六娘见萧三娘等人走了,站起来哼了一声,便也转身离开了。 132| 117.42.0 ==第130章== 安荣院中,此时应该在小憩的安国公夫人,其实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般去午睡,而借口院中有事离开的崔氏郑氏也在此处。 “你们说楚王今日没来,到底是因为腿疾犯了,还是因为其他事?” 人年纪大了,不免想得就多,安国公夫人心神不定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找了借口抽身离开,这会儿自是拉着两个儿媳妇给她出主意。毕竟此事是安国公交给她的,且她关心皇后和成王,对于他们的事自然上心。 “难道说楚王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重视九娘?还是他与家里还是抱有很深的成见?”安国公夫人自言自语道。 崔氏和郑氏对望了一眼,崔氏斟酌了下言语,道:“阿家,您也不要太过操心此事,九娘是个聪明的,楚王与她又是打小的情义。之前嫁妆那事,还是楚王亲自出面给九娘长脸。世间男子谁能做到那种地步?所以您就不要想太多了,楚王本就有腿疾在身,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每年到了天气寒冷之际,便要去城外温泉庄子调养一段时间,看来也不是推脱之词。” 安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不是我想多,而是你们不知道皇后和成王如今有多难……” 剩下的话,她没有再说,崔氏和郑氏也不好再问。虽说安国公夫人平日里十分倚重两人,到底两人只是儿媳妇,作为婆母的,很多时候都不会完全对她们推心置腹。 崔氏还好,大郎君萧楗知晓她出身豪门世家,为人稳重,且见多识广,对于朝中以及家中的许多事都不会瞒着她。而郑氏就没那么好了,即使有些事情她知晓,但也只知晓一些皮毛,平日里一些行为处事都是安国公夫人交代她怎么做,她才去怎么做的。 “也怪我没有和她挑明了说,总想着待她嫁过去后再说。如今看来是不能等了,待会儿我便命人将她叫来,好好与她说道说道这些事。” 另一边,安荣院位于西南角的一处花厅中,萧如来到九娘身边坐下,小声对她道:“阿姐,你不要理会她,现在萧七娘就是一只疯狗,见谁咬谁。” 萧如在安国公府中处事从来小心翼翼,对于能不插言的事,从不会插言。有时候面对一些讥酸,也是抱着避让的态度,好像深怕得罪了谁。就好比这会儿,方才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态度,明明心中想巴结九娘,却在萧七娘出言挑衅时,做了壁上观,一直到了萧三娘出面将萧七娘拉走,才来对九娘示好。 即想卖好,又不想得罪人,倒是与她上辈子一些行为处事能够对上。 上辈子九娘并未注意到这些,只当她天性腼腆柔弱,举凡遇见什么事,她总像护鸡仔的母鸡也似护在前头。这辈子换个角度来看,其实萧如何尝不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聪明之举,若不然上辈子她名声那么差,萧如倒是落了一个知礼柔顺的评语,只是让人想着不免觉得心寒。 幸好,她早就打算好这辈子不再与她有任何牵扯。 九娘扯出一抹笑,“大家都是姐妹,我不会与她计较。” “阿姐大度。” 萧如犹豫了一下,又道:“姐夫可是对你还好,见阿姐气色如此之好,想必姐夫定然对阿姐很好吧。也是,阿姐和姐夫是打小的情分,又是青梅竹马,姐夫不对你好又对谁好呢?真是令人羡慕。” 她的声音低落了下来,嗓子中溢出一声破碎的哽咽,“不像妹妹我,也没有个人依靠,如今姐姐都出嫁了,妹妹连个着落都没有。我倒不是恨嫁,就怕‘她’哪日想起我来,随意找个人将我给嫁了,被毁了一辈子。”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朝霞郡主。 这还是第一次萧如在九娘面前,对朝霞郡主意有所指。 “你不是和王四郎挺好的吗?”说了半天,估计就想听她说这话吧。 萧如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垂头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姐姐你也知晓,妹妹不如你,家中连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都不给,我又有何颜面与四郎哥哥长相厮守。” 说得真动听,恐怕是身份太低,压根儿进不了王家大门吧。 萧如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法有些太过美化了,旁人不知她和王四郎的具体,身为程雯婧好友的萧九娘一定知道。她装出极度悲伤的模样,呛哭了一声:“四郎哥哥倒是对我心意不改,可他娘那边……王家那边……” 这边萧如拉着九娘哭成这样,那边萧八娘和萧十娘萧十一娘都有些坐立难安,可她们与这两人平日里都没什么交情,往日里见面也不过是点点头罢了,这会儿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什么。只能都有些尴尬的垂下头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萧如似乎不管不顾了,也不在乎自己的颜面,一手拉着九娘的袖子,一手抹着眼泪哭诉。 其实萧如也是被逼急了,程家那边已经正式和王家挑明不会将程雯婧嫁给王四郎,王大夫人认为都是萧如从中坏的事,因此迁怒于她,将王四郎拘在家中不说,还严令让他不得与萧如再见面。 王大夫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却是比以往几次都显得决绝。为了彻底将两人切断,这几日王大夫人屡屡出没各家筵宴,已经有风声传出王大夫人在给自己挑儿媳妇了。萧如见不到王四郎,又听到这种动静,生怕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悔之晚矣,只能来求助九娘。 她想过了,萧九娘如今是楚王妃,只要由她出面说合,王大夫人定然会同意这门婚事。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萧如眉宇露出一分喜色,紧紧的捏着手里的帕子,满怀期待道:“还请姐姐去王家帮我说合……” 九娘眉眼不耐的抽回自己的袖子,“萧如,你脑袋没坏吧,王大夫人和那边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你觉得那边会眼睁睁看见你嫁给王四郎?且别的不提,王家和程家之间早有默契,若是没有你从中插一脚,恐怕两家早已结为秦晋之好。程夫人可是王家老夫人的亲女儿,为了此事,两家差点闹翻脸,你多大的面子认为别人会罔顾这些娶你入门?” 萧如的脸窘得发紫,心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觉得萧九娘都是推托之词。 上辈子萧九娘便是处在自己这个位置,为什么她能,她就不能?! 她自是不明白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且不说九娘上辈子从没有像她这样费尽心机去勾引王四郎,倒是王四郎对九娘一往情深,一门心思想娶她。为了九娘,王四郎全然不管不顾了,甚至以死相逼。 而王四郎对萧如虽多少是有情的,可这份情,发生的连王四郎自己都迷迷糊糊。尤其有九娘专美在前,王四郎之所以会强压下对九娘的情意,不过是因为发生了太多让他没有颜面去面对九娘之事,而楚王的动作又太快,在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便将九娘定下了,让他的一腔情思只能付之东流。 对于萧如,他可能是出于怜悯又或是一种移情的作用,又怎能及得上前世对九娘的矢志不渝。这一切也许萧如心中也明白,只是她顾不得这一切了,这是她爱了两辈子的男人,也是如今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绳。 “所以才请姐姐垂怜,求求你帮帮我……” 九娘冷笑:“我凭什么帮你?” 萧如一愣,咬着牙道:“咱们毕竟是一母同胞,你就算不看在我是妹妹的份上,也看看阿娘……” “你别跟我提阿娘,若是阿娘知晓你做下这种丑事,估计想掐死你的心都有。雯婧是我好友,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让我说出来打你脸。还有,王家对我做出了那样的事,你现在竟然让我脸皮不要去撮合你和王四郎,萧如你以为你是谁?” “萧九娘,你就这般无情?我毕竟是你亲妹妹啊,我若不好,你脸上能有光?”萧如凄厉道。 “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脸上有没有光也与你没什么关系。”九娘站了起来,顺了顺自己的衣袖,对一旁的萧八娘几人点点头:“殿下如今卧病在床,我却是不宜久留,你们帮我和祖母说一声,就说九娘先行回府了,过阵子再来探望她。” 说完,九娘便领着莲枝和小翠两人往外行去,外面候着的下人拦都没拦住。 其实九娘之所以会如此发作,不外乎想把话跟萧如挑明了,也免得日后她再从她这里动什么心思,另外她也明白今日楚王未到,恐怕萧家人会有想法,待会儿定然会叫她去说话。 九娘懒得与萧家人虚与委蛇,索性借着这当头离开,至于萧家人会不会因此迁怒萧如,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 王妃回门,却这么早回来了。 楚王府下人虽没说什么,到底眼里都是衡量的,便知晓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王本是不在正院的,九娘回来没多久,他便出现了。 “可是顺利?” 九娘点点头,将自己回去后发生的一些事情讲诉了一遍,包括萧如求她以及她借机发怒离开的事也说了。 楚王听闻默然,并未说其他。 对于萧如此女,他虽从未见过,但却知晓。知晓她曾经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却不知为何原因情形大变。这其中的究竟,他命人查过了,可不管说都不足以让她态度产生那么大的变化,除非…… 楚王如今已经相信了那个梦的真实,虽然里面很多发生的事都没有发生,但很多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尤其借着那个梦里的只言片语,他最近办成了不少事,倒是让他更为笃信。 最近这个梦渐渐往一种不好的方向滑去,让楚王平添了不少隐晦的心思,若不是眼前这个人已经是他的妻子,他已经将她娶到了手,楚王还不知自己会干出何事来。现在这个萧如和那个王四郎搞在一块儿,楚王是乐见其成的,恨不得帮他们一把。 想到这里,楚王道:“你是如何想的?可是要本王帮她一把?” 九娘面容一僵,道:“不用,我不想与她有任何牵扯。” 话说出来后,九娘才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僵硬。又想起萧如是她亲妹妹,她如此对待是否会让楚王起疑,毕竟这辈子萧如还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即使有些小动作,也不足以让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反目成这样。 九娘还在斟酌如何对楚王解释,好打消他的疑虑,楚王却是从袖子掏出了一把钥匙递给她。 “这是内库的钥匙,以后由你保管。这是明面上的,本王还另有私库。” 楚王点到即止,九娘也没有多问,那私库的事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她只管把明面上的事打理好即可。 楚王其实非常欣赏九娘的这种识趣,和聪明人说话不费脑,两人的默契好到让人觉得诡异,似乎他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她便能明白他的意思,不会过多质疑。有九娘的配合,想必以后他会更为顺遂,毕竟一些后宅事,他也是不好插手的,例如宫里送过来的那些人。 “明日便将他们召集起来,你见见。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考虑太多。” 这是车马放明要给她撑腰了? 如此甚好,她刚嫁进楚王府,明面上说是楚王妃,若是没有楚王的支持,恐怕很多人都不会将她放入眼中。 也不知明天究竟会见到多少妖魔鬼怪,九娘只是想想便觉得头疼不已,只是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 正院临近前院有一处议事堂,也是府中主母打理内务之处。 九娘嫁过来后便将之收拾出来以做备用,今日刚好用的上。 议事厅面积十分宽广,靠北的位置修筑了一座宽敞的座台,上面设有檀木矮案与小几,并放有几个织锦软垫。九娘身着一系桃红色襦衫长裙,端坐其上,身边则是手拿书卷看着,似乎对外物全然不管不顾的楚王。虽是如此,但楚王能出现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下面立着的这些人俱都十分规矩老实。 九娘端详着下面这些人,此时偌大的厅堂被挤得满满当当,这些人分为了几群。身处在其中还不会察觉,但若是居高临下去看,却是能看出这些端倪的。 楚王府里打理庶务的管事有四名,分别是孙一、孙二、孙三、孙四。九娘见其相貌各异,便知晓大抵不是一家兄弟什么的,估计是为了方面记忆特意改的名。 九娘并未想错,常顺日里要随侍在楚王身边,还得打理府中庶务,整个楚王府上下几百号人,他又哪里都能记得清楚。这些管事说是管事,但在楚王府当差自是与其他处不同,全是签了死契的,也算是楚王的私人奴仆,改个名自然不在话下。 其中孙一是负责前院回事处以及一些宾客的人情往来,孙二管着厨房以及车马出行方面的,孙三则是负责采买等,孙四则是管着账房,也算是分工明确。至于府里侍候的下人,宫人是由一个叫贺嬷嬷的管着,内侍则是一名叫做王德来的宦官管理。 九娘拿着花名册,由莲枝叫名,一个个对着。 今日她也没打算干什么,不过是来熟悉熟悉下面人,也是为以后做准备。她毕竟来时尚短,一时之间也看不清忠奸与否。 “好了,本王妃初来乍到,对府中的一些事物也不是十分清楚。以后自然是萧随曹规,先这么办着吧。当然,若是你们不好好当差,或者是干些欺上瞒下之事,那就别怪本王妃翻脸无情了。” 九娘放下手里的花名册,抬眼道:“你们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却是有一人走了出来,此人正是刘女史。人群中还有几群人,俱是三五个为一群,虽然没有当即便走出来,但眼睛俱都是盯着刘女史的动作。 九娘心想,这大抵就是楚王之前所说各处送来的人,其实方才坐在上面,九娘便看出端倪了,只是她并没有打算理会这些人。 “王妃大安。” 刘女史行了一个礼,从礼仪上来看,还是不错的,前提是忽略九娘还未叫她起身,她便按捺不住抬起头来直视九娘的动作。 这是不敬。不过大抵在刘女史心目中,仗着自己是承元帝赏下的,并未觉得自己这番行举有任何不敬。 常顺微微的皱了下眉,楚王依旧看着手中的书,眉头抬都没抬,九娘却是笑了。她笑得异常灿烂,去端详刘女史,似乎这刘女史长得十分让她觉得新奇的模样。 没有叫起,刘女史也是不敢起身的,只能撅着屁股,保持着半仰头的诡异姿势。不过这会儿她也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不对了,可让她垂下头,她又有些不甘,正为难之际,九娘出声了。 九娘摸着自己脸,上下游移了一下,突兀问道:“本王妃长得如何?” 刘女史一愣,干干的道:“王妃自是花容月貌,不是常人可以比拟。” 九娘伸出手指需点她几下,娇笑不已:“呵呵,你倒是个有眼光的。” 话音还未在空气中消弭,立在一侧的莲枝便站了出来,厉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王妃并未叫起,你竟敢擅自抬头窥看。你是哪处的,谁教你的规矩,规矩都学到狗身上去了?”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立在下处无数人,俱都用十分匪夷所思的眼光去看莲枝,仿若莲枝就是个什么异类。难道这王妃身边的婢女不知晓此人乃是宫中女官,由当今赐下帮衬殿下打理府中内务的? 不过也不怪她不知,毕竟这新王妃才入门不过三日,今天也是头次召见下面的人。只是难道一般主母进门后,不是应该先打听府中情形,然后酌情对待,免得马前失蹄,怎么到了新王妃这里却是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这是众多人的心声,可也是有人不这么看。 人群中,孙一几个管事互相对了一个眼神,保持缄默。 其实楚王府中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认识九娘,毕竟九娘出入楚王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有些人没有见过,但很多人都知晓殿下这个‘小表妹’,殿下对其另眼相看,自是不用言表。所以今日来之前,一些聪明的俱都敲打过手下之人,让他们皮都绷紧点,都敬着新王妃,若不然惹来殿下这个狠辣的,那就不是打两板子能解决的事。 楚王府里一些老资格的下人,俱都了解楚王秉性,那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非死即伤。 只是这一切刘女史等这些被各处送来的人俱不知晓,也没人去提点她们。这些人仗着背后有人,最近可是没少在楚王府这些下人面前耀武扬威,这会儿见王妃有收拾她们的迹象,大家自是乐得看戏。 九娘给了莲枝一个赞赏的眼神,转头又去看刘女史。 此时刘女史即是尴尬,又是愤怒,脸涨得通红,眼中厉芒闪烁。可她也知晓自己犯了规矩,闹到哪处都是她的不对,只能先服软再说。 刘女史叩了一个响头,伏在地上,嘶声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都是奴婢无妄了。奴婢见娘娘花容月貌,恍似仙人,才会一时失态。” 九娘轻笑一声,这倒是个说话懂巧的,见她夸赞她有眼光,便顺水推舟说看她看花眼才会一时无妄。她若是斥了她,自然就是说自己长得不好,方才那句‘有眼光’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可若是不斥,那她苦心捣腾出来的这出下马威不是无疾而终? 九娘不急,笑盈盈的任刘女史在下面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响头。 她在上,刘女史在下,哪怕这刘女史是承元帝赏来的,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奴婢。大齐的等级制度有多么分明,众人皆知,一个奴婢说打死也就打死了,连个冤都没处诉。 更何况这是在楚王府,她的男人是当今的皇子,她是圣上钦封的楚王妃,就不信打死一个奴婢,承元帝会拿她这个儿媳妇如何,毕竟她这个儿媳妇可是承元帝精挑万选才选给楚王的。 尤其九娘昨日听了楚王之言,也明白了一些承元帝的行为处事。恐怕这明面上的人都不是承元帝本心想赐来的,大抵是皇后等人借着由头吹了风,承元帝顺水推舟便赏了来。只要不动暗里的那个,想必承元帝也不会在意。 这一切九娘早有衡量,所以昨日就和莲枝几个商量好了,这些人不出来则已,若是有人不识趣的跳出来,她就拿来杀鸡儆猴。 果不其然,刘女史身旁有一名宫娥忍不住了,跳出来道:“还请王妃恕罪,刘女史近日操持殿下大婚适宜,连着多日都未曾睡个好觉,也是精神有些恍惚了,才会以下犯上。不过刘女史是陛下赏来的,王妃就不给陛下留几分颜面?” 这也是个说话讨巧的,即点出了刘女史的身份,又诉出了其的功劳,只是有些太蠢了,竟明晃晃的拿承元帝来压九娘,实在有些嚣张。 若是个寻常人,大抵会忌惮承元帝,屈服下来。可九娘是寻常人吗?很显然不是,所以她似乎有些发愣看着这名婢女,看得对方忍不住垂下头,才嘤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向楚王:“表哥,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楚王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卷,伸手揽着靠在自己怀里无限委屈的人儿,冷眼扫了下头一遍,沉声道:“刑一。” “属下在。”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材消瘦面容冷肃的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看起来着实不起眼,却没有人敢不将他放在眼中,因为在楚王府里,刑一便是司掌刑责。 上自王府属官护卫,下至一个杂役奴婢,一旦犯了错,刑责全是由他及他的手下来施行。按理说,今日他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不知为何竟早已隐藏在人群中。 “拖下去,鞭刑二十。” “是。” 很快人群中便跑出来几名仆从,将那名宫娥拖下去了。 一时间,整个议事堂安静无比。 不知何时,刘女史也停下了磕头的动作,浑身颤抖的趴在那里,恐怕她也知晓照目前情况来看,她再怎么着也是无用了。 她确实是承元帝赏下来的无疑,可承元帝会因为一个奴婢对自己儿子斥责吗?很显然不会,没了一个,再换一个就是。 九娘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抽抽搭搭地指着刘女史道:“我不喜欢她,让她走。表哥,你让人把她送回去。” 楚王眼神一动,便有人走了出来,将刘女史从地上扯起来拽走了。刘女史披头散发,满脸死灰,也不敢挣扎。 这时,常顺站了出来,清清嗓子,挥手道:“都散了吧,都杵在这儿干嘛。” 话音一落,众人俱都缩着脖子纷纷退了出去。 见人都散去了,九娘这才从楚王怀里坐起来,对他嫣然一笑。再看其脸上,哪有什么眼泪,俱都是装出来的。 九娘眼神有些尴尬,此举她可是没有提前和楚王商量过,没想到楚王竟如此给她面子,让她把这出戏给唱了下去。 经过此事,外面对她的印象大抵就是骄纵任性,仗着楚王对自己宠爱,便任性妄为。而楚王也会落个贪念美色、纵容娇妻、不明事理的名头。 不过没关系,她是妇人,年纪又小,不懂事是应当的。不懂事的妇人多的去了,多她一个也没什么,谁让她不懂事呢。 楚王眼露异光,瞥了一眼九娘,低声道:“以后外面大抵会将本王归为周幽王之辈了。” 九娘尴尬的咳了咳,突然想起昨晚为了今日让他同自己一起来所做之举,顿时脸上一片嫣红。 133| 117.42.0 ==第131章== 从议事堂离开之后,一路上孙一几个都显得心事重重的。 孙一几人是从楚王府建府之时,便在府里当差的,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对楚王这个主子自是忠心耿耿。 今日发生之事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让人目不暇接。可孙一几个也清楚,这是新王妃立威之举。对此,他们并不排斥,也是能够理解的,一府庶务本就是主母所管,初来乍到,杀鸡儆猴,以此立威乃是正常。 唯独让几人心事重重的而是这新王妃的处事风格,实在是让人摸不透啊。 若是是精明吧,实在不像,言语行举之间仍带了许多女儿家应有的娇气和任性。若说是个蠢笨的,可这一系列举动下来,实在让人不得不服,本来让几人头疼不已喜欢四处乱伸手的刘女史,不过是眨眼之间便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了,甚至宫里那处估计都不会多说什么。 “你说这新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孙四琢磨了半响,依旧没琢磨出来个所以然,不禁出言道。 孙三一副沉吟的模样:“看不出来。” 孙二与他一样也是摇了摇头,倒是孙一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孙三咂了咂嘴:“不过我看殿下好似挺宠爱这个新王妃的。” “这还用你说,以前殿下没大婚那会儿,长安城里哪个贵女能在咱们楚王府进出自如,就算那个孟家的娘子来过两次,也是先要通报了才能。”孙四挑眉说道。 “这倒是事实。” 孙三虽没有见过九娘,但也是听过她的大名,殿下的小表妹,甚至在府里住过一阵子。住在王府里那会儿,烟雨阁可是生人勿进的地处,在王府里呆久了,孙三也是对楚王这个主子有所了解的,若不是在意,又何必护得那么紧。 “这刘女史被送了回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各处都会知晓殿下今日此举,恐有不利之流言。” 孙二突然道,此言引起众人深思。 孙四叹了口气后,又用欢快的语气说道:“哎呀,你们也别想多了,殿下乃是新婚,宠宠新王妃也是理所应当。” 孙二孙三俱用看傻子的眼光去看孙四,不禁把孙四看得面色尴尬。 楚王会是那种因为外在因素而受到干扰之人吗?很显然不是。这个主子生性淡漠冷硬,行事决断,从不为外物所动,也从不是妇人之仁之辈。若说这天底下有让他改变处事方针之人,那么只有可能是一人,就是承元帝。且承元帝只能用孝道以及身份来压制他,这并不是其本心所愿。 而今日简直是活见鬼了,他们一向英明神武的殿下竟然为了一个小女子,去插手他本不应该插手之事,甚至只是因为对方哭了哭,便心疼不已的发作了陛下赏过来的人,实在让孙一等人吃惊不已,同时也有几分疑虑。 难道真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么以后他们殿下会不会变成例如峰晏侯那样的,为了个女子宠妾灭妻,甚至不惜和一家子做对,做出各种匪夷所思之举,以至于招来大祸?古有周幽王为了褒姒烽火戏诸侯,今朝有峰晏侯为了个女人闹得长安城内沸沸扬扬,被陛下夺了爵。 孙二几个很担忧啊,他们实在不想看主子有一天会成为那样。 “好了,都摆什么苦瓜脸,殿下做事自有章程,用得着你们在此杞人忧天,都是吃饱了撑的。各忙各的去,其他事甭管,你们只记住这个王妃咱们得罪不起就行了,当做殿下一般敬着就好。” 孙一在几人之间一直处于领头的地位,听他如此说,孙二几个想了想,也是如此,他们一个做下人的何必想这么多,便各自都散了。 至于几人内心深处如何酌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九娘从真正意义上算不得上是一个好人。 她会做戏,知晓审时度势,懂得利用自己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以此来达到自己目的。 昨晚眼见自己抗拒不了,且头一日有那药膏之效,她到底不若新婚之夜那般难受了,也知晓夫妻之间这种事情少不了,便老老实实的从了楚王,不再做反抗之举。 楚王很欢愉,也很高兴,九娘看得出来。 事罢,甚至亲自抱她去沐浴洗漱,又替她换了干净的寝衣。 女色对于男子的影响,九娘是清楚的。君不见多少英雄葬身在女人肚皮之上,以前九娘从不屑这种行举,此番两人即是夫妻,她又无法不履行作为妻子的职责,那么稍微在其身上获得一些好处,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早上起身之后,九娘便温玉软侬的对楚王提了提,让他今日陪她一同前来见楚王府的这些下人。她初来乍到,想要立威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楚王便是一个很好可利用的资源,既然有捷径可以走,她又何必自讨苦吃。 楚王答应了,那么自己接下来安排的事便更有把握。 毫无意外,事情发展的方向果然按着九娘的计划进行着。那刘女史太狂妄,也太把自己当回事,果不其然掉入九娘的陷阱之中。 九娘有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任性刁蛮不懂事的形象,她是妇人,年纪小不懂事乃是正常,谁也不能过多质疑,毕竟她也没干出什么让人不能接受之事,顶多就是发作一个奴婢罢了。 楚王不能出手之事,刚好借着她的手来,而楚王因此便变成了一个贪念美色宠妻无度之人。 这个名声对楚王来说,无伤大雅,说不定承元帝巴不得如此。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人是恐怖的,光是身体上的残疾又怎么能够,在心性上有弱点才会让人放松警惕。楚王既然能因女色而改变为人处事的方针,那么谁又知晓以后不能再对此进行利用。 可以想见楚王也是明白九娘心思的,才会那么迅捷的便顺水推舟配合九娘演了这出戏,这也是他为何会说出‘外面大抵会将他归为周幽王之流’此言了。 若楚王是周幽王,那九娘不就是褒姒了? 再加上自己昨晚的那点小心思,也因此九娘才会忍不住红了脸。 楚王的眼神更加暗了,伸出手指在九娘粉颊上滑动了一下,低语:“不过本王甚是愿意。” 九娘脸色爆红,感觉自己都不能见人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莲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子,要回去了吗?” 九娘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楚王已经离开了,常顺也不在,整个议事堂中只剩下她和莲枝小翠三人。 九娘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往前挪了挪,“回去吧。” 小翠赶忙俯下身去帮九娘穿了鞋,莲枝将她从座台上搀起,主仆三人才离了这议事堂。 * 刘女史被遣送回宫,这一事情很快便被报到了承元帝这处。 听完阮荣海的禀报,承元帝笑得意味不明:“没想到朕这个儿子,也是个情种。” 阮荣海替承元帝换了一盏茶,又将冷掉的茶放置一旁端着托盘的小内侍手上,道:“五殿下和楚王妃也算是从小认识,又有那样的缘分,这刘女史不长眼的得罪了王妃,也难怪五殿下会发作她。” 承元帝似笑非笑,端起茶来,啜了一口:“你这是在给老五媳妇求情?” 阮荣海吓得顿时往地上一跪,颤声道:“奴婢不敢。” 承元帝呵呵笑了几声,摆摆手:“好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老五媳妇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正常。不过是个奴婢,送回来就送回来吧。” 语毕,他将手里的茶盏放下,转头又去看龙案上的奏折。 阮荣海这才从地上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悄悄的抹了一把汗。 和鸾殿中,萧皇后皱着眉问道:“事情报到陛下那里,陛下可有说什么?” 宫人碧鸢摇了摇头:“陛下没有说什么,听紫宸殿的小六子说,陛下说楚王妃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正常,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萧皇后紧了紧手,凤目中厉芒一现:“好个贱胚子,只会从中捣乱,枉本宫费尽心思将人送过去,那刘女史也实在不中用,竟然就这样被送回来了。” “娘娘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这刘女史被送回来,可要再借着由头再送一人?既然楚王妃年纪小不懂事,自是需要有人帮衬着打理内务。” 萧皇后目露沉吟,“先不忙着送人,待本宫命人回家里问问再说,听老夫人说这丫头也算是个机敏之辈,怎么今日竟这般不识大体,也不知老夫人是如何教的。” 碧鸢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萧皇后很快便意识到她此言不对之处了。 先不说刘女史是承元帝下命派过去的,萧九娘根本不知晓是萧皇后的人,即使知道,别人就会想了,你往楚王府安插人想做什么。 萧九娘再是萧家的人,楚王也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即使哪天楚王死了,她也是楚王妃,根本不可能改嫁。大齐时下民风开放,女子和离再嫁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不通用于皇家的媳妇,一入皇家门,此生都是皇家人。 所以萧九娘可能会在中间为双方互相开解说好话,但绝不会帮着萧家对付楚王,即使萧家想利用九娘,打得也是合者两利的幌子。尤其萧皇后往楚王府里安插人,打得主意根本见不得人,难道要让萧九娘明知道皇后派人是去害她不能生养,还得大大方方让她害且不反抗,那才是识大体?恐怕不是萧九娘傻,就是皇后傻了。 萧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尴尬,见碧鸢脸上没有露出异常之色,才松了一口气。 碧鸢似乎根本不觉萧皇后这点隐晦的心思,道:“其实奴婢觉得娘娘根本不用如此麻烦,既然楚王妃是自家人,出嫁前老夫人那边肯定有所布置,与其娘娘这里大费周章借着陛下的手往那边送人,还不如用萧家的人,左不过不都是用吗?” 萧皇后赞同的点点头:“本宫也是如此想的,只是这么一来,咱们肯定不能插手王府内务了,本宫原本想着借此多安插几个人进去。” “兵贵在精而不在多,娘娘可别忘了咱们最初的目的。” “如今也只有先这么办了,你命人给府里那边送信。” * 对于宫里发生的一切,九娘并不知晓。 她从议事堂出来,便先回了位于正院书房,内库那处的账册已经送过来的,其他的事情可以先不管,这内库先要理理清楚才是。 楚王的午膳是在前院里用的,中午的时候常顺派人过来传过话,所以九娘中午一个人用了午膳,之后小憩了一下,便领着莲枝小翠两人往内库那处去了。 内库的位置离正院并不远,是个单独的院落,日里有人专门把手。孙四收到传唤便过来了,陪着九娘一同往内库的方向走去,一面汇报着府中收支的大概情形。 “禀王妃,殿下俸禄年入一千八百贯,供给米粮一千石,其中各处店铺庄子田产月入约一千五百贯,逢年过节门下孝敬约有五千多贯,统共年收入约两万五千贯。其中府内侍者约有五百余人,至于门客幕僚那处自有账目,每月报来,只需拨去银钱用物即可,府上每月的支出约需两千两百多贯。” 两千两百多贯,也就是两千二百两银子,一年也就是近三万两。按理说,这个用度算不得上多,毕竟楚王府这么大的家业,养了这么多人,可要知道这整个楚王府认真说起来主子不过只有楚王和九娘两人,光侍者便有五百多人。五百多人去服侍两个人?哪怕加上一些门客幕僚属官身边的侍者,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更不用提楚王府还有护卫军帐,关于这方面的支出却是不用从九娘这边过的。 而楚王府的进项看似不少,实则根本入不敷出。 九娘面上的惊讶之色落入孙四眼中,他苦笑了一下,低声道:“这些人都是当初殿下开府之时,宫里拨过来的,几个王府中差不多都是如此规制,却是不宜裁掉。另,从账面上来看,府中确实是入不敷出,不过每年殿下会命人拨过来一笔银子,倒是不用担心进项问题。” 好吧,九娘已经明白了孙四的意思,作为一个皇子,自是应有该有的排场。楚王有私库,银钱肯定有其他来源,且不少,若不然根本撑不起来这么大的摊子。要知道楚王手下可不止明面上这些人,就九娘上辈子的记忆,楚王手下不光有不少死士,各地养的私兵也不少。 不过这种事却是她不宜过问的。 话语间,几人已经来到内库大门,门前有侍卫把守。见了孙四后,并未阻拦,便放几人进去了。 楚王府的内库很大,与一般建筑格外不同,这库房无窗,只有门。 推开大门后,就见四处密密麻麻堆放了许多大箱子,并有为数不少的一排一排的木架子,上面摆放的全是各式各样的古董字画珍稀摆件什么的,孙四随意的打开几个箱子,就见里头金光闪闪一片,着实让人惊叹。 “这些俱是各处孝敬而来,平日里府中与各处的人情往来送礼之类,也是从此处支出。殿下这次大婚,光是收礼便可折合近二十万贯,东西都已入库并记册了。” 九娘这才发现,楚王府虽然从账面上来看入不敷出,但实则并不穷,甚至极为富有。不过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楚王乃是皇子,又是手握重权的皇子,平日里自然少不了有人巴结和孝敬。 九娘松了一口气,她虽不爱财,但没人嫌银子扎手。虽说上辈子她从未听说楚王缺钱过,但举凡事关大业,定然少不了银子如水般泼出去,她总得关心关心,免得哪日混得无米下锅,才会闹出笑话来。 且经过这一番了解,也让她对楚王府的情况有所了解。楚王府内分工极为明确,办事也有章有程,孙四几个管事能力也不错,倒是不用她太过费心思。 九娘上辈子也是管过家的,且管的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光鲜无比,实则内里破破烂烂的家,当初她花费了极大的心思才能保证王家维持现状,而不至于继续衰败下去。九娘本以为接下楚王府的内务,也会面临这样那样的各种问题,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今日先到这里吧,关于内库的账册我先拿着,过两日会派人来清点。至于其他事务,还是要劳烦孙管事多上心,若是有事可来禀我。” 孙四点了点头,便陪同九娘一起锁了内库大门,离开这里。 回正院的路上,莲枝疑惑问道:“娘子,就这样吗?” 莲枝作为一个婢女虽没有接触过管家之事,但却是见过的,崔氏管着安国公府里的中馈,日里极为忙碌,上上下下都要管都要过问。可她看王妃却是对王府的内务并不上心,似乎只是走个过场的模样,包括上午在议事堂,除了惩治了两个宫人,其实对府中的事务并未太多干扰,有的东西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 九娘自然明白莲枝心中的疑惑,笑着道:“不这样又能怎样?有多大胃口,吃多大碗饭,咱们手里没有充足的人手,贸然插手进去除了给自己添乱,并无其他益处。现如今只能慢慢来,王府既然建府了这么多年,自然有其章程所在,咱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将该有的姿态摆出来,告诉下面人有人盯着他们,他们自是不敢乱来。” 这也是九娘两辈子的经验所在,上辈子她接管王家中馈之后,也是巴不得事无巨细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可自己手中没有可信任且充足的人手,贸然插手进去除了给自己添乱,其实一点作用也不起。 王家内部情况盘根错节,不光亲戚多打秋风的多,借着各种名头混吃不做事的更多。而楚王府却是没有这种顾虑,阖府上下都是楚王私人的奴隶,府中就她和楚王两个主子,若是谁不识趣的犯了错,撵走发卖或是打死都没人敢说什么。有这个前提在内,即使有人贪也不敢太过格。 “所以你们几个和余大娘,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是多培养出来一些人手,将这些人安插到各处去充当耳目,有什么事情及时报上来,这府里即便有什么魑魅魍魉也不敢冒头。” 且九娘明白,她如今的任务可不是什么打理内务,而是防范那些被安□□来的人捣鬼,这才是重中之重,她可不能本末倒置了,想必那些人很快就会冒出头来吧。 * 是夜。 六角莲花宫灯在室中的一角静悄悄的燃着,挥洒着和煦的暖光。紫檀木箱式大床上,淡紫色的纱帘半遮半掩,被烛光映着,隐隐可见榻上人影伏动。 九娘的脸涨得通红,感觉背上让被褥磨得一团刺麻,想喘气都喘不上来,嗓子一片嘶哑:“…我不要了…你快停罢……” 上面的人只是不理她,径自动作着,见她眼角泛红,眼儿泛着水光,似乎要哭出来的模样,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和耳垂:“昨晚儿挺好的,怎么今个这么不乖。” 九娘呼吸一窒,偏过脸去,又是羞又是气。 楚王抱着她翻过身来,让她趴在自己怀里,九娘的身量本就纤细,比起楚王,更是娇小玲珑,这般偎在他怀里,倒是契合无比。 “敢情用不上本王了,就懒得应付了?”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息怒,前提是去除那略微急促的呼吸。 九娘臊红了脸:“你说什么呢,我哪、哪有…只是累了而已……” 楚王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响,九娘才伸手推推他,哑着嗓子小声道:“你、你好了没有……” 楚王懒得理她,手掌在她腰窝儿处揉了两下,又翻身覆了上去。 良久,楚王才翻身披了衣裳下榻,也没有叫莲枝几人进来服侍,而是自己去了浴间。 不多时,人转了出来,将软在榻上昏昏沉沉的九娘抱了起来,又转回浴间去。 “我自己来。”九娘小声嗫嚅,实际上现在她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楚王径自不理她,给两人擦洗了身子,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待出去时,床榻那处已经收拾好了,包括被褥也重新换过了。 楚王将九娘塞进被子里,自己也去了榻上躺下,抚了抚她红彤彤的脸,大掌又伸进被子里揉着她的腰窝儿。 九娘以为他又要干什么,吓得赶紧睁开眼,哀求道:“殿下,睡罢。” “叫我什么呢?” 九娘呼吸一紧,又期期艾艾道:“夫、夫君……” 楚王满意的点点头,将她拢入怀里,闭上眼睛。 134| 117.42.0 ==第132章== 安国公府 送走萧皇后派来传话的内侍后,安国公夫人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胡大娘。 “方才皇后派来之人所言你也是听见了,你联系那边一下,看看如今谁在九娘身边侍候。” 胡大娘点点头,便下去办事了。 一直到了傍晚的时候,胡大娘才来回话,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安国公夫人见了之后,不禁心中咯噔一声,挥挥手让一旁给她捶腿的婢女退下,才出言询问具体。 “奴婢已经命人前去楚王府那边打探过了,咱们给九娘子的人,如今都不在九娘子身边侍候。那几家子陪房除了莲枝家的,其他俱都还在陪嫁庄子里等待传唤召见,至于如烟几个,自打九娘子进门,便没有见到九娘子过。据说是楚王府里规矩极严,并不允许她们四处乱走,如烟几个几次提出要见九娘子,俱都不了了之,也不知是下人没往上报,还是九娘子不想见她们。” 当初九娘出嫁,安国公府不光给了其八个陪嫁的婢女,陪房也是给了几房人的,毕竟九娘的嫁妆也是需要有人打理。不过这些人的身契,安国公夫人并没有给九娘,九娘也没有提出要过,双方似乎完全都当没这回事。 安国公夫人脸色顿时一沉,道:“我早就说这丫头不是个简单的,当初给她人时一言不发,如今倒和我玩这手起来了。” “奴婢是让钱家的小子找借口上门的,据钱家的说,如今她们几个人被放在一处小院中,吃喝倒是不愁,就是不能随意走动。她本就有回来找老夫人拿主意的打算,只是没找到机会。老夫人,您看接下来该如何办?” 安国公夫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胡大娘的话,而是面露沉吟道:“你说九娘是不是跟家里离心了?我怎么总觉得她是在防着我们什么。” 胡大娘犹豫道:“这个暂时还看不出来,毕竟九娘子从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平日里对老夫人也极为孝顺。” “她不是个简单的,当初能从伶院里走出来便能看出,这么些年,崇月阁那边对她出手的次数不少,可没一次能占了上风。那朝霞郡主也是个蠢的,几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还把六娘那丫头也赔进去了。”安国公夫人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冷笑一声:“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干出如此不懂事的事来,她这是在跟我耍心眼呢,以为离了安国公府,她便翅膀硬了,如今竟不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中。” 她瞅了胡大娘一眼,又道:“你命人给钱家的递话,让她们想办法闹到九娘面前去,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个忠的,还是个奸的,心里还有没有这个萧姓。” 胡大娘点点头,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初她便劝过安国公夫人了,九娘子出嫁,这边明晃晃的塞了几个人过去,换谁心里都不会舒坦。早就猜想钱家的和那几个婢子跟过去不会顺遂,果不其然。 不过胡大娘也知晓老夫人这是无奈之举,翠云阁所用之人俱是九娘子当初从兰陵那边带回来的,这几年这边可没少动心思往那边安插人,可惜俱都不成功,最后想要往其身边放人,也只能走明路的,这真是叫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老夫人既然吩咐了,胡大娘也只能去照办。 * 这日,九娘正在看账册,莲芳走了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九娘冷笑:“我想着还得几日呢,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莲芳一脸郁郁之色,问道:“怎么办?王妃可要见她们。” 莲枝刚去给九娘沏茶,此时端着茶盘走进来,刚好听到这句,不禁问道:“怎么了?” “还不是老夫人塞过来的那几个人,见咱们一直不搭理她们,便沉不住找人递话来说要给九娘子磕头。” 莲枝讥讽的笑了一声:“磕头?恐怕磕头是假的,想回来王妃身边服侍才是真的。你说她们也真是,这么不识趣,好吃的好喝的呆几年,王妃到时候将她们放出去多好,非要上赶着找不自在。” “你别忘了她们身契可不在娘子手里,娘子就算想放人,也得经过那边。” 那边不言而喻,自然指的是安国公夫人。 莲枝又是一笑,没有说话。 所以说这安国公夫人做事着实有些不光堂,光给人却不给身契,谁敢放在身边用啊。可她的打算别人心里也清楚,将身契给了九娘,到时候这些人不听指挥又该怎么办,可给了又怕人被九娘收拢过去,所以说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奴婢觉得王妃还是不要见她们的好,免得坏心情,就像之前那般处置。这话传话谁知道能不能传过来,人又不是咱们人看的,王妃刚进门,自己脚跟儿都还没站稳,府里一些奴婢欺上瞒下也是正常的。”莲枝道。 这莲枝自打抹掉了那点小心思,便一门心思的服侍九娘。九娘出嫁之前,特意将她一家子要了过来,甚至主动找安国公夫人要了他们的身契。这是九娘这么多年唯一找府里要的东西,又逢着九娘出嫁,安国公夫人到底没有驳她的脸面。至于其他陪嫁人的身契,九娘未提,府里也没给,浑然就当没有这事。 如今莲枝一家子都在楚王府里当差,莲枝哥哥也当了个小管事,莲枝可谓是一点后苦之忧都没有了。以前莲枝做人做事从来沉稳,自打来到楚王府后,便露出几分锋芒来。九娘早就知晓莲枝此人聪明,还是到了如今才知晓她以前是藏了拙。其实也是能够理解的,莲枝一家子都在安国公府里,她在九娘身边服侍若是太露锋芒的话,不光会给九娘惹事,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幸好这主仆二人都深谙低调之道,一直安安稳稳到九娘出嫁。如今九娘自己能当家做主了,莲枝便开始活跃起来,似乎打定了注意要将这个王妃身边管事大侍女做好,将正院里里外外的事务俱都打理的仅仅有条,甚至让余大娘有退位让贤的意思。 不过余大娘也不是没有事做的,她被九娘赋予了更艰巨的任务,那就是管着正院里的小厨房,并帮九娘多□□几个人手出来。 九娘笑着看这两个比她更紧张的婢女,点点头道:“好,就按莲枝所说的去做,莲芳你去把来报信的人给打发了,具体怎么做就不用我说了吧,若是不知道就问莲枝。” 莲芳一愣。说真的,这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该‘具体’该怎么做,打发掉的意思她倒是明白的。 不过她也不傻,笑嘻嘻的拉着莲枝讨教让她指点迷津。 * 位于楚王府靠东南角的一处小院中,一个长相貌美的婢女来回踱步着,似乎很急躁的模样。 她站在院门前,不时的往院门外去看,可是一直没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她忍不住想转身回屋,突然见不远处急急忙忙走来一人。她顿时面上一喜,扒着院门翘首以待。 “小安子大哥,奴托您办的事怎么样了?” 她一双纤白如玉的小手急急拉住来人,似乎一点都不避讳的模样,神态娇媚,口气亲昵。若是一般男人恐怕都会忍不住的腿软,可惜被他拉住的是个内侍,算不得是个男人。 这名叫做小安子的内侍,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普通,身材瘦弱。此时他皱着眉头,满脸为难之色,这婢女见此,顿时心中一紧,露出几分勉强之色来。 “怎么,话没传到王妃那里吗?” 小安子搔了搔头:“如梦姐姐,弟弟我无能,实在是到不了正院那里,你给我的东西也都散出去了,他们也答应帮我传话,可过了一会儿却来告诉我王妃不在。” 如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来,甚至带了几分恼羞成怒,她一把将小安子推开,尖声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都几次了?我给你的东西已经不少了吧,做人不要太贪心。” 小安子踉跄一下,似乎也有些恼了:“什么叫做我骗你,我帮你办事是出于同情,我一个杂役内侍哪能凑到王妃身边去,也得拖人传话。府里规矩严格,各处当差只能在各处,不能随意乱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求人帮忙,到了你嘴里反倒成我骗你了。” 他甩了甩衣袖,恼道:“罢罢罢,你以后爱求谁去求谁去,爷爷我不侍候了!” 说完,便要走。这时院门里又跑出来一个婢女,堆着一脸笑拉住小安子的衣袖:“小安子大哥,如梦她不会说话,您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这点银子您拿去喝茶,咱们托您的事,您可千万别给忘了,还得劳您多走两趟。” 说着,她抹了一把眼泪,“我们姐妹几个也是实属无奈,本是王妃的陪嫁婢女,谁曾想刚来府里便不懂事冲撞了常总管,竟被丢在这角落里,也无人管无人问。这王府里规矩咱们也不懂,也不知道我家王妃如今怎么样了,如今日日寝食难安,就想见见我家王妃。您放心,您的大恩大德咱们一直记着,一旦咱们回到王妃身边,定然会报答您。” 小安子面容这才和缓过来,斜着眼道:“这倒还说了几句人话,等着吧,我既然拿了你们的银子,定然会将事情办好的。” 说完,便迈着八字步走了。 如云望着小安子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回头去拉如梦,将她拉回了院子里,又将院门关上。 “好了,咱们先进去吧。” 如梦一脸愤恨,甩开如云的手:“你又何必舔着脸与他说好话,这就是个喂不饱的狼崽子,咱们几个多少东西都送进他的手里了,到现在事情都没办成,不过是传句话而已,至于这么难?!还不是见有好处可图,拖着我们罢了。” 如云无奈道:“你即晓得咱们要求他,何必和他翻脸呢?咱们如今的处境你不知道?连这大门都不能出,除了求他,咱们还能求谁,你想老死在这里不成?” 如梦捂着脸哭道:“王妃她也太狠心了,竟然对咱们不闻不问,要知道咱们可是府里给她的陪嫁啊。” 如云叹了口气:“王妃恐怕早就忘了我们,当初老夫人将咱们给王妃的时候,我看王妃便不怎么乐意。当初我也跟你们说过了,要谨言慎行,你们倒好发嫁妆那一天竟然和府里的侍卫闹腾起来。咱们初来乍到,是能和人闹腾的吗,被常总管发话拘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前天钱大娘被她儿子来找了,说是府里那边老夫人在问咱们,幸好钱大娘帮我们几个遮掩了,若不然老夫人非命人打死我们几个不可。” “不行了咱们还是去求助老夫人那边吧?” “不可,还是再等等吧,看小安子能否把事情办好。不到万不得已,还是瞒着老夫人的好,老夫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让她知道咱们该办的事没办好,反而闯祸捅了篓子,咱们下场堪忧。” “走,咱们再找钱大娘合计合计去,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儿。” 这两人自是不知晓她们几人的处境,完全是被人特意为之,九娘出嫁之前便打算好了怎么安置几人,刚好发嫁妆那日她们这几个陪嫁的随同一起前来,且非常不识趣的和守着正院大门的侍卫闹腾了起来,常顺‘正好’经过,便发作了她们。 直至至今,九娘已经嫁进来十多天了,她们依旧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平日除了小安子这个给她们送东西的,其他人是一个都见不着。 堂堂楚王妃的陪嫁婢女,如今混得连个杂役内侍都不如,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啊。 * 如是又过了几天,小安子那里依旧是没个下文,几个人渐渐绝望,无奈只能让钱大娘将事情透露给安国公府那边知道。 安国公夫人大怒一场且不提,九娘能够装傻,萧家这边可不能装傻,安国公夫人便将胡大娘派来了。 胡大娘带着礼物上了门,打得由头说是老夫人刚得了几块上好的皮子,心里一直惦着九娘,便着人送来了。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总是老夫人一份疼爱孙女之心,这一遭可没人敢阻着路,胡大娘顺顺当当来到九娘面前。 九娘在正堂见了胡大娘。 如今已是十月末,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正院这里早早便烧起了地龙,一室温暖。胡大娘恭敬的在下处行了个礼,直到九娘叫起后,方才直起身子抬起眼去看九娘。 只见上首处有一方离地三尺的红木座台,九娘一身柳绿色缭绫小袄,下着月白色十二幅绣芙蓉花留仙裙,发髻高梳,满头珠翠,眉心一点金钿。此时半倚在身后软垫上,有一侍女跪立在其身后正在给她捏肩,而还有一名侍女则是跪在她脚边上,小心翼翼的给她捶着腿。 不一样了啊! 早年在胡大娘心目中,九娘一直是个沉默而低调之人,日里也都往素净里打扮,明明颜色极佳,却从不与其他同龄贵女那般穿金戴银,身上所带首饰虽价值不菲,但看起来俱是那种精致而低调的。 如今却是满身王妃的气派,甚是不俗,看起来格外富贵逼人,一看就不如往昔。 胡大娘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可见着这堂间布置的华丽非常,一旁立着的全是身着粉色小袄,束腰长裙,标准王府侍女打扮的一众侍女。这些侍女里明明有几个是面熟的,却一点都找不出往日的模样,不光主子变了,连身边服侍的人也一并大变模样。 “胡大娘不要拘谨,你是祖母身边的老人,本王妃自是敬着你的。” 换句话就是说,你若不是安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今日连王府大门都踏不进来。胡大娘微微一垂首,只当自己是想多了。 “给大娘赐个座,大娘年纪大了,本王妃虽碍着府里的规矩不能起身相迎,却也是要礼遇的。” 很快,一旁侍女便搬来一个月牙凳,又甚是恭敬的请胡大娘坐下。这侍女规矩不差,对自己也甚是礼待,满脸笑容的,可胡大娘就是觉得局促,只挨着边在月牙凳上坐下。 坐下后,胡大娘微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撑着笑道:“前几日老夫人刚得了一箱上好的皮子,心中惦记王妃,便命奴婢送了几块来,如今天气也冷了,王妃拿来做件披风最好不过。” “真的吗?”九娘面露欣喜:“快拿上来我看看,祖母心里竟还惦着我。” 夏荷走上前去,从立在胡大娘身后的一名婢女手中,接过放在托盘之上,上头盖着红绫的皮子。拿到九娘身边,九娘俯身将上头的红绫扯下,伸手去摸那几块洁白无瑕的白狐皮子。 这白狐皮毛色丰盈,一丝杂毛都没有,极为难得。 “这皮子真好,谢谢祖母挂念。”九娘笑着点点头,似乎想起来什么,又道:“本王妃也给祖母备了几样补身子的药材,待会儿胡大娘走的时候带回去。就说九娘一直挂心祖母的身子,只是出嫁的女儿却是不适宜总往娘家去的,只能将礼物奉上。” “谢王妃,老夫人知晓了,定然十分欢喜。” 这一番交谈之后,便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不禁有些冷场。九娘也不言,只是半垂着眼脸,任侍女给她捶着腿。 胡大娘有些坐立难安,似乎无意的往一旁看了看,出言道:“咦,如云呢?怎么如云她们几个没在王妃身边侍候?如云的娘还拖我给她女儿带句话呢。” 九娘笑盈盈的抬眼去看胡大娘。 继续装,使劲装,既然你们愿意装,我就陪着你们装,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吧。 “如云?谁是如云?”九娘一脸茫然,看看胡大娘,又去看一旁立着的莲枝。 莲枝似乎有些犹豫,上前一步,小声道:“就是老夫人送给您的那几个婢子。” “婢子?”九娘似乎终于想起来了,说道:“那哪个是叫如云的?既然胡大娘说要带话给她,那就将她叫来吧。” 莲枝面色更是为难,附在九娘耳边,以看似细微,实则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那几个婢子有些不规矩,您出嫁头一日余大娘带着人来铺嫁妆的时候,她们不懂事,在府里乱闯,被常总管看见给罚了,如今被拘了起来,正在教她们规矩呢。” 这话说得顿时堂上所有侍女的眼光,俱都聚集在了胡大娘脸上。 胡大娘十分尴尬,简直恨不得消失了最好。 老夫人给的陪嫁婢子,却极为不规矩,新妇还没嫁过来,便在府里闯了祸,被总管内侍给罚了。 这话说出去后,绝对不是丢九娘的脸,而是丢安国公夫人的人。胡大娘是安国公夫人身边得力人,自然身同感受,尤其这人还是她挑的。 其实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大家心里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安国公夫人不想和九娘撕破脸皮,九娘便也陪着她们继续演戏,毕竟如今着急的可不是她。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九娘一脸为难,望着胡大娘:“大娘,你也知道,我这进门还没多久,府里的事都不是我管的。” 胡大娘干笑着,支支吾吾:“王妃,您看这人毕竟是老夫人给的,也是您的陪嫁,若不然您就和常总管说说,不看别人的面子,总要顾忌下老夫人……” 剩下的话,胡大娘未说,别人也懂。 老夫人的面子,当孙女的自是要帮着补漏。 九娘面色为难,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那常顺是殿下身边的人,我却是没有能力对他指手画脚的,若不然我让人去和殿下说,可你也知道殿下那脾气……” 她半垂着头,一副小媳妇的模样,似乎很拿楚王没办法且极为惧怕的样子。 胡大娘简直想站起来抽九娘一巴掌,这会儿她要是再看不出来九娘玩什么花样,也白活了这么多年。现在谁不知道楚王极为爱重这个刚进门的楚王妃,为此连承元帝派来的女官都给撵了,你会拿楚王没办法? 可人家这么表现了,她又不能当着面戳破,只能内伤在心的干着脸笑,继续装傻:“那就有劳王妃了。” 九娘附耳对莲枝低语了几句,莲枝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时间过去的很慢,就在胡大娘第五次悄悄挪动着屁股的时候,莲枝回来了。 她面色为难,到底是带来了楚王的话。 “殿下正在与人议事,奴婢贸然求见,殿下似乎非常不悦,说咱们府里不差那几个人,既然总是惹事,那就着人带回去吧。” 语毕,莲枝扑通往地上一跪,哭丧着脸道:“王妃,奴婢给你惹祸了,可奴婢想着这事很急,便……” 九娘十分头疼的模样,挥挥手:“好了好了,你起来吧,也是我所想不周到,不怨你。”又转头去看胡大娘,“大娘,你看?这殿下发话了,若不然你——” 胡大娘简直想一口老血喷在九娘脸上。 合着演了这么久,就是想借着楚王的名头想把人撵走。 这九娘子果然是心大了,不听家里的了。亏得老夫人如此说,她还屡屡劝着老夫人帮其说好话。 可此时她能说什么?她就是个奴婢,她什么也不能说。可人她也不能带回去,若是带回去了,老夫人再倚重她,也会剥掉她一层皮。毕竟这可不是普通的小事,事关皇后和成王,举凡有事扯上这两位,那就是所有一切都得给其让道。 胡大娘此时骑虎难下。 那边,九娘已经在吩咐莲枝将人带过来让胡大娘领走了。 胡大娘急中生智,对跟在她身旁的一个婢女使了个眼色,便两眼一翻往后倒了过去。 “哎呀,胡大娘的老毛病犯了……” 那婢女叫嚷起来,抱着胡大娘虚软的身子,满脸着急。 九娘也十分着急的模样,忙命莲枝去请个大夫来,那婢女却是道:“禀王妃,胡大娘这是老毛病了,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厥过去的时候有点吓人。府里那边有大娘用的常备药丸,咱们只是下人,万万不当王妃如此劳心劳力,要不然回去后老夫人该要罚咱们了,奴婢这便带胡大娘回府去。” 语毕,她便和另外一名安国公府里的婢女,急急忙忙将胡大娘撑走了。 九娘望着几人那远去的背影,嘴角噙着笑:“这一招都使出来了,也是技穷了吧。” 莲枝道:“她们也不过是个下人,也做不了主,人她们是不敢带回去的,若不然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真可怜。” 莲枝啐道:“莲芳,我怎么看你这话有点不实诚?” 莲芳嘻嘻一笑,“奴婢想着方才就想笑,谁让她们敢算计咱们王妃的,活该!” * 九娘去了位于正院南角处的内书房。 此处被楚王辟成了内书房,平日里也会将一些公务拿到这处办理。此时正在与人议事的楚王,却是一人独处,坐在案后埋首看着桌案上的公文。 见九娘进来后,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瞥了九娘一眼:“殿下那脾气?受本王磋磨的可怜小王妃?” 九娘顿时想起来方才在堂间演的那场戏,心中一虚,忙殷勤的去了楚王身边。见书案笔架上狼毫毛笔沾着墨,又见一旁砚台中墨汁浅了,便赶忙拿起墨锭给楚王磨墨。 “夫君生气了?” 知道他爱听,所以她难道开了尊口,如此唤他。 楚王看她偷眼瞄自己的小摸样,明明不怕他,却总是摆出这副娇娇的小摸样,让他即是爱怜,又是好气。 他伸出手,将她拢了过来,墨锭‘啪嗒’一声歪倒在砚台里。 “本王一世英名,如今被你拿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会儿成了周幽王之辈,一会儿又成了严苛不讲理之徒。” 九娘干笑了一声。 楚王将她拢得更近了,附在她耳边道:“本王的王妃,你该如何弥补本王的损失。” 135| 117.42.0 ==第133章== 内书房建的位置极好,临着位于正院南角的一处小湖。 楚王衣食住行素来精细,又喜爱视线辽阔之地,当时便将内书房安置在此处了。此时已是初冬,天气骤冷,往日里大敞的一排槛窗俱都关上了,只留了一扇,依稀可以见到外面清幽的湖面。 九娘斜着眼去瞟窗外,脸上继续干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去看楚王。 楚王抬起她的下巴,又说了一遍:“本王的王妃,你说你该如何弥补本王的损失?” 被楚王这么逼迫着,九娘也有些恼了:“不也是为了应付那边嘛。”粉粉嫩嫩的唇嘟了一下,又微微一撇,似乎颇有些不忿的样子。“总不能让那边的人,搅合到咱们身边来。” 这个‘咱们’似乎让楚王十分喜悦,薄薄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来,往常深沉的眼眸也亮了一下。又见她粉唇润泽,想起昨晚儿上从这口里溢出的低低浅吟,不禁眸色一暗,覆了上去。大掌顺着纤柔的腰肢儿往下滑去,罩上那处丰盈,柔软而□□,甚至隔着衣衫的布料都能感觉出那如豆腐般细嫩柔滑的温润来。 楚王更是难耐,举止不禁粗放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好不容易才从口里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即细又低,带着微微细喘,似乎生怕被人听了去。 楚王径自不理她,薄唇轻吻着白嫩的耳垂,大掌已经顺着小袄边缘探了进去。 门外,常顺和莲枝两人守着。 常顺已是近四十的人了,莲枝也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都是在主子身边贴身侍候的人,对于里头的这种动静自然了悟在心。可却是头一次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处,听到这种动静。 今儿虽是没有日头,天也有些冷,到底也是大白日的,又是在书房里头。这里面的具体不能细想,一旦细想那简直是要羞死个人了。 莲枝脸红彤彤的,跟常顺面对面站着,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去看对面那人面上的动静。 常顺一把年纪了,换着常人这会儿儿子都娶媳妇了,却头一遭碰上这种尴尬的局面。他和莲枝并不熟,也不过在正院里碰见过几回,知道她是王妃身边的大侍女,仅此而已。且他也不是个男人,可不是男人这种情况也会尴尬。 到底还是常顺脸皮厚些,低低的咳了两声:“那啥,这外头天冷,你个姑娘家家的,仔细被风吹皴的皮子,找个地方去避避风,这里我守着就行了。” 莲枝小声的哎了一声,便匆匆忙忙跑开了。 常顺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瞅了屋里的一眼,望天摇了摇头。 …… 貔貅祥兽鎏金香炉里,点着楚王惯用的熏香,熏染的一室清幽。一尘不染的浅褐色木质地板上,月白色十二幅绣芙蓉花留仙裙被随意的丢在地上,一旁散落了两只洁白的足袜。 书案后,九娘可怜兮兮的坐在楚王腿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柳绿色缭绫小袄,可再往下面看去,却只见两条幼细的小腿儿悬挂在半空中,其他地方却是被楚王衣袍下摆给遮住了。 楚王僵着脸,脸上难得出现一种类似叫做尴尬的表情,不光脸上尴尬,眼神也有些闪闪烁烁。他抹了一把脸,哑声道:“好了,别恼了,都是本王不好。” “我以后再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九娘是真感觉没脸见人,她再胆大妄为,也没有到白日宣淫的地步,尤其还不是在卧房,而是在这种地处。 “不会有人知道这事。” “常顺和莲枝都在外面候着呢。” 九娘只要一想到被人知道这事,就有一种想找个地缝里钻进去的冲动。 楚王咳了一声:“他们不敢说出去。” “可是——” “别可是了。”楚王打断九娘的话,将她拢在胸前,大掌轻抚她的脊背,眉头皱着,声音却是轻了又轻:“你是本王的王妃,夫妻伦敦乃是天道伦常。你乖,别哭,本王也是心悦你,一时情难自禁。” 九娘脸红红的,埋首偎在楚王怀里,即是羞,又有一丝喜悦从心头上冒了出来,心情怪怪的。楚王将九娘抱了起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裙,“你先把裙子穿上,我叫人来服侍你。” 九娘被呛了一下,赶忙道:“千万别。”声音转为小小的,“我自己来。” 好不容易将散落的衣裳都穿好了,九娘确认看不出一丝异样来,又将凌乱的书案收捡好,才去了一旁软榻下坐下,端起放在一旁的茶,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楚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知晓她脸皮薄,也不忍在说什么,且他自己也是有些尴尬的,便将凌乱的衣衫整理好,才出声叫了人进来。 常顺应声推门而入,见隔得远远而坐的两人,眼光闪了闪,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莲枝是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她倒是不若常顺镇定,也不敢抬头去看室中情形,直到九娘出声告退,才赶忙上前扶着她,往外行去。 一路上主仆二人都没有说话,回了房,九娘叫人备水沐浴,换了一身衣裳后,才稍微没那么窘迫了。 * 另一边,胡大娘狼狈而归,将在楚王府的经历讲诉了一遍。 安国公夫人又气又怒:“我就说她是翅膀硬了,和家里离了心,你还说不是。” 胡大娘今儿个丢了大脸,又折腾了好一场,这会儿脸上也是满脸颓然之色,“奴婢也没想到九娘子竟会如此。” 顿了顿,她又道:“老夫人,您说现在可该如何是好?” 安国公夫人揉着额角,“如何是好,我怎么知道该如何是好?强按牛头不喝水,我总不能去强逼着她。这小东西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亏我明里暗里一直护着她,当初就应该让崇月阁那边将她治死了才好。” 这一看就是在说气话,胡大娘也不敢接腔。 “连我给她的人都不往身边放,还指着她能为家里办事?那一个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娶了我萧家的女儿,连照面都不打,这两个白眼狼凑在一起……当初真是错算了,就不该将个太有主见的嫁过去……” 这婚是承元帝赐的,萧九娘嫁不嫁可不是由萧家说了算的,安国公夫人这会儿也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胡大娘偷眼看了一眼安国公夫人,出声道:“老夫人,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你说。” “您是个女人,奴婢也是个女人,九娘子也是。这女子哪有不吃醋犯妒的,如玉那几个,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作用的,换成是谁她也不愿意身边杵几个如花似玉的婢子,九娘子心里怎么可能会舒服。这不,变着方想将人弄走。咱们起先是不知晓皇后娘娘那边的打算,如今既然知道了,是不是要换个思路,搁个老妇人和搁几个美人有什么区别,既然九娘子不想要美人,咱们索性就如了她的愿,她毕竟姓萧,也不可能真和家里闹翻了,这对她在楚王府立足,可并没有什么好处。” 安国公夫人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又和胡大娘商议了一番,才缓缓定计。 * 天擦黑的时候,安国公府又来人了。 这次是来报信的,说是安国公夫人病了。 这上午才将胡大娘打发走,后脚安国公夫人就病了,只差明说九娘胆大妄为气病了祖母。 收到信后,莲枝几人很是担忧,都不让九娘回安国公府去。可报信的人都来了,若真是不回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且九娘也想弄清楚那边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便吩咐让下面人准备车架,她要回去一趟。 楚王并未阻她,只是让常顺随她一起去。九娘也没有拒绝,有常顺在身边,若是真有个什么事,也是不怕的。虽她想着大抵应该没什么事的,但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狗急跳墙呢。 一路坐了马车去了安国公府,到了后,便有得脸的仆妇引着九娘等人往里行去,却并不是去了安荣院,而是去了大房的院子。 崔氏一脸愁闷的坐在堂间,身边只留了两个婢子在一旁服侍。见九娘到了,便撇开所有人,拉着她径自去了内室。常顺想跟上,九娘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同小翠两人一起侯在了外面。 在芙蓉榻上坐下,崔氏拉着九娘的手,神情十分复杂。 九娘见她不出声,只好问道:“祖母她老人家没什么吧?” 崔氏勉强的笑了笑:“倒是没什么大碍,也是老毛病了,气不得,这一气啊,老毛病便犯了。” 安国公夫人有心口疼的老毛病,这个九娘倒是知晓的。 “侄女从王府里带了一些药材回来,也不知当不当用,等下便送到安荣院去。” “九娘你有如此孝心,老夫人定然很高兴,这一高兴啊,说不定病就好了。”崔氏看了九娘一眼,又道:“其实大伯母先把你请过来,倒没有别的其他意思,你祖母这次犯病也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而是恼恨下面人不懂事。今天胡大娘去楚王府的事情,大伯母也知晓了,万万没有想到咱们府里的人竟是如此不懂事,居然在王府里闯了祸,这亏得是在楚王府里,有九娘你这个自家人挡着,若不然闹了出去,旁人该说我们萧家治下无方了。” “万万不当大伯母如此讲。” 崔氏拉着她的手,态度十分亲热:“怎么不当如此讲,咱们萧家立世凭借的就是家中上下和睦,团结友爱,家风正,走出去谁不赞道几句。你祖母年纪大了,难免会想多,回来听胡大娘一说,心中又气又急。家里本就和楚王殿下有些误会没有解开,这么一闹腾,该让楚王殿下误会了。” 这还是萧家人第一次当着九娘面提起了‘误会’这一词,九娘顺着话音问道:“误会?什么误会?家里和殿下有误会吗?” 崔氏做出一副为难状:“罢了罢了,这件事本和你们小辈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如今你即已嫁给楚王,还是有权利知晓的。大伯母便同你说说,你应该知道楚王殿下的母妃蝶妃也是咱们家的女儿吧?” 九娘点点头。 “当年的四娘可是一乖巧听话的人儿,也与大娘,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打小关系就亲密。四娘出身不好,老夫人心疼她,便将她记在了自己名下,当着亲闺女般的养大。彼时,皇后娘娘被先帝指给了魏王做侧妃,那时候因为发生了一些事,四娘的名声不好,也说不上什么好亲事。皇后娘娘心疼这个妹妹,便和老夫人商量让四娘随了媵,刚好姐妹二人从小就同吃同住,以后也能继续姐妹俩的情义。” “……魏王殿下得登大宝,咱们家一下子出了两位宫里的娘娘。之后皇后娘娘诞下成王,蝶妃娘娘也诞下了楚王,这下咱们萧家在外面更是长脸了。可是好景不长,九娘你也知道宫里的情形,女人多,是非也多,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处,咱们萧家一下子出了两个妃位,可不是招人眼红……” “……后来蝶妃娘娘殁了,楚王殿下成了没娘的孩子,皇后娘娘是他姨母,又与蝶妃娘娘打小关系就好,便求了陛下将楚王殿下放在身边养。起初还挺好的,皇后娘娘是真疼楚王殿下,成王有的,楚王一应都不少。可也不知道是哪个碎嘴子在楚王殿下跟前说了什么,竟说蝶妃娘娘的死与皇后有关,楚王便和皇后成王起了隔阂……” 崔氏满脸感叹,提起蝶妃的死,甚至还滴了两滴眼泪。 “……你说这人心啊,怎么成了这样,那些人巴不得搅得我们全家不得安宁……楚王殿下性子越来越冷,早年还往家里走动,如今是来都不来了。我们原本想着你嫁给了楚王,能缓和些许,谁曾想似乎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话音落下,崔氏看着九娘,九娘满脸震撼:“这事,九娘还真不知道。” 九娘确实不知道,上辈子她只知晓楚王和萧家人不睦,可能是与他的母妃有些关系,具体情况倒是并不清楚。 不过这也不代表她会相信崔氏,这一出接一出,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萧家本就打着利用她与楚王缓和关系,甚至拉拢楚王,编出这一处感人至深的故事,似乎并不怎么稀奇。 崔氏拍拍她的手,“这陈年往事你自然不知晓,所以今日你祖母听胡大娘说楚王殿下恼了,便又气又急。气得是下人不懂事,急得是怕殿下再起误会。那几个下人你祖母也交代过了,明日便悄悄命人过去把人领回来,不让你为难。只是这其间还需要你和楚王殿下解释解释,别让他对家中又起龃龉。” 崔氏端起一旁的茶盏,啜了一口茶,给九娘充裕的时间让她去消化方才的故事。见九娘面上震撼之色渐渐淡去,方才搁下茶盏,拉着她的手又道:“其实你祖母也是为了你着想,你想想以楚王的身份,必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咱们女人都盼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真正能成的又有几个。贫民人家还好,稍微富贵一些的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后院一大堆女人,更何况是皇子了。” “你瞧成王赵王齐王,不光娶了正妃,又被赐了侧妃,唯独楚王殿下暂时没有。不过他即是皇子,又怎么可能会例外,你祖母便不免替你多想,若是日后真有侧妃进门,你年纪小,怕你站不住脚,便想着身边有几个可以帮衬的人,到时候也不惧她,谁曾想你这丫头倒是误会了。” 好吧,连塞给她貌美的婢女也有解释了,且这种解释极为合情合理,体贴至深。 “大伯母……”九娘攥紧衣角,脸红红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大伯母也是女人,自然明白你此时的心情。既然你不喜,那几个人就送回来吧,只是你心里对日后,也需有酌量。那侧妃虽地位不如你,到底也不同于那些姬妾奴婢什么的,是要上皇家玉牒的,大伯母就怕你吃亏啊。”感叹了一番,崔氏站了起来:“大伯母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咱们一同去安荣院看看你祖母。” 九娘随着她一起站了起来,往屋外行去。 到了安荣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待人通报过后,两人便去了内室。 安国公夫人一脸虚弱之态的半躺在床榻上,头上戴着抹额,正让胡大娘一勺一勺喂着汤药。 “九娘,你来了?” 九娘扑到床前,满脸愧疚不安:“祖母,都是九娘不好,气着了您。” 安国公夫人虚弱地挥挥手,“不怪你,只怪下面人不懂事。你大伯母应该和你说了,明日便命人去悄悄把她们领回来。不过那几个婢子领回来可以,其他人还是留在你身边。不是当祖母的说你,你嫁入楚王府,脚跟还没站稳,得有自己的人帮衬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新人是什么时候入门,你得把府里的内务都掌着,这样以后才不惧任何人。” 九娘垂着眼,没有说话。 崔氏赶忙上前一步,打着圆场:“好了,阿家,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心思,您也崩急,九娘是能明白您的好意的。咱们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慢慢就能想明白了。” 安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赶紧回府去,毕竟是新妇,在娘家呆久了也不好。若不是想提点你几句,祖母也不会借着由头命人叫你回来。你不要担心祖母,这是老毛病了,喝几日汤药便能好。” 九娘又关心了几句,方才由崔氏陪着出去了。 “你要明白你祖母的一片心。”崔氏拍了拍九娘的手,将其送上了马车。 一片心? 坐上马车的九娘,讥讽的勾了勾唇。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这萧家上下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尤其是安国公夫人和崔氏两人。上辈子的许多事情在记忆中早已模糊,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安国公夫人和崔氏两人合伙起来,和九娘打了一场如此复杂的机锋。 借着安国公夫人生病,将九娘引了回来。没带她直接去安荣院,倒是崔氏出面对她说了这么多话。 先是讲诉了一段陈年往事与九娘知晓,九娘知道这件事后,不管是出于想在楚王面前邀宠,还是出于想帮家里解开误会,都会在楚王面前提起。想必当年萧家人暗里干的许多事,楚王都是不知晓的吧,即使知道也不会那么全面。一句旁人挑唆、别有心机,便能繁衍出许多联想来。 之后又好心好意将安国公夫人的行举,冠上一顶为其好为其着想的大帽子。这些说法确实很替人着想,也充满了对家中女儿的关怀以及对未来的忧虑,完全站在九娘的立场以及她的利益而说。 若是换成寻常人,绝对会对萧家感激涕零,甚至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可也说了是寻常人,九娘不是寻常人。 而这其间萧家人最大的漏算,就是漏算了九娘有着两辈子的记忆,以及九娘和楚王之间的关系,他们只知晓楚王对九娘另眼相看,却怎么也想不到早在九娘初回长安之时,暗地里便和楚王联系上了,尤其对于当下的一些局势,九娘也了然在心,又怎么会上了他们的当。 什么侧妃,什么新人入门,若是承元帝真有这种想法,恐怕当初赐婚之始,人便赐下来了。 若说当今世上谁不想楚王身边再添新人,九娘是一个,承元帝恐怕就是另一个了。 九娘之所以会出乎人意料被赐婚给楚王,那是因为她于子嗣上有碍,若是来一个易于生养的女人,楚王有了子嗣,还能全心全意效忠承元帝,亦或是效忠太子吗? 承元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 待九娘回到楚王府,已经是戌时了。 楚王竟然在房里候着,他身着一身轻便的家常衣裳,半卧在软榻上,长发并未盘成髻,而是披散在肩上,一看就是沐浴梳洗过了。 见九娘回来,他抬头看她了一眼,又将视线挪回手里的书卷之上。 九娘先去屏风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这时晚膳也端上来了。用罢晚膳,她去了浴间沐浴梳洗,之后才去了楚王身边坐下。 楚王搁下手里的书,坐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去安歇。” 九娘见此,挥了挥手,莲枝几个以及常顺便鱼贯退出,房里只留下夫妻二人。 两人去了床榻处躺下,九娘这才语调平稳的将她去安国公府后,所遇到的所有事情都讲诉了一遍。 从提到蝶妃之时,楚王便显得十分沉默,一直到事情讲完,他都没有出声。 夜很静,就在九娘即将陷入似睡非睡之际,楚王突然出声了。 “她们恐怕没有告诉过你,我娘长得很像先皇后。” 九娘猛地一下清醒过来,大脑急速转动着。 先皇后?那个即使是死了,依旧在承元帝心中占了极其重要地位的孝贤慧皇后?其实此人死的时候还只是一名王妃,魏王妃。却在承元帝登基之后,被追封为后,当朝的元后,哪怕是如今的萧皇后在面对此人也要退一射之地。 好吧,不光是退一射之地,而是比都不能比。 136| 117.42.0 ==第134章== 静谧的卧房,只余墙角还留了一盏羊皮宫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芒。 床榻之上,楚王仰望床顶的纱帐,陷入许久之前的回忆。 “……萧皇后便是其一,我母妃也是其中之一。其实早在当初萧家谋划着让萧皇后进魏王府大门之时,便已经埋下了暗棋,那人就是我母妃。我母妃自打十岁以后便养在安国公夫人身边,看似当个正经女儿养,实则从不让出门……后来又弄出个什么意外,府里上上下下都说母妃让家里丢脸了,蒙了羞,更是少在人前露脸。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萧皇后嫁入魏王府,萧家提出让我母妃随媵,刚好母妃这么多年也一直没人上门提亲,便顺理成章的陪嫁了过去……之后魏王妃殁,事情便如萧家当初所打算那般进行了……” 楚王语调平稳的诉说着,几乎听不出来他任何情绪。九娘静静的听着,这还是楚王在她面前第一次讲这种事情,有关于他的事情。 “……父皇很宠爱母妃,肯定是不能和先皇后相比,但也是后宫之冠。可母妃一直没忘记萧家赋予她的使命,其实母妃并不是个傻子,很多事情她都明白,唯独对于安国公夫人以及萧皇后,她总是退让了又退让,事事都以她们为先。也可能是在安国公夫人身边养久了,被其催眠了吧,我不止一次看见阿娘哭,可她哭了之后,依旧还是那么固执的去做,去履行萧家女儿应该肩负的重任……” “小时候其实我挺怨阿娘的,为何要那么认命。后来才明白,其实阿娘也有阿娘的无奈,萧皇后手段太好,萧家多年在宫中经营的人脉全部掌握在她手中,而阿娘除了父皇给的那些可笑的宠爱,其实什么也没有。这些宠爱除了给她树敌,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以外,别无他用。她只能去依附萧皇后,去换来我们母子二人的苟且偷生……” 楚王突然嗤笑了一声,声音低沉了下来:“只是她太傻了,当别人得到想得到的一切,她就没了用处,反而成了最大的障碍。后宫人人都知父皇宠爱阿娘,是因为她那张肖似先皇后的脸,当你有的,别人没有,这便成了一种罪孽。阿娘的死虽是由萧家人主导,但少不了其他人推波助澜……” 所以说,萧皇后如今能达到如今的地位,其实全是利用蝶妃得来的?利用一张肖似先皇后的脸,去触动承元帝思念先皇后的心,而后一步步去筹谋分宠。当自己目的达到之后,便对当初所利用之人视如敝屣。 毕竟就如同楚王所言,你有,而别人没有,那就是一种罪孽。还不如直接毁了,大家站在同一起点,之后再各凭手段。 且萧皇后千娇百宠长大,又怎么能忍受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女人凌驾在自己头上,甚是需要靠笼络才能分到些许恩宠,恐怕她已经忍耐蝶妃很久了,直到自己地位稳固了以后,才对蝶妃下了死手。 蝶妃死后,楚王自是归去了萧皇后名下养着,楚王小时候的日子想必不好过,若不然他也不会使出那种手段,用自己的命去博了一个出头的机会。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去揣摩承元帝的心思,为此甚至不惜去当一个靶子。 何其相像!若说当年的蝶妃是一个被萧家以及承元帝合伙立起来的靶子,楚王如今亦然。且不光是靶子,还是一把承元帝培养出来的刀,一把为太子准备刀。 何其可悲!母子二人都是别人替身,一切只为他人而活。 因此,楚王的腿要一直废着,且没有自己的子嗣才好。一旦有了疏漏,或者楚王展现出来不应该有的野心,等待他的便是灭顶之灾。 可撇除所有的一切,楚王也是承元帝的儿子…… 九娘一直都明白楚王的处境,却是到了此时此刻才真正身同感受。同时又有一种愤怒涌上了心头。 凭什么呢?凭什么一个人存在只是为了其他人,凭什么自己的命运要被别人掌控,自己却做不得主? 九娘终于明白上辈子楚王为何会对那个位置那么锲而不舍,为此费尽了无数心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恐怕他最想要的并不是那个位置,而只是一线生机。楚王已经处在这个位置了,若是得不到那个位置,不管是谁日后得登大宝,死的最惨的就是他…… 第一次,九娘主动靠近楚王的怀里,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襟,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缓缓的顺着她的长发,缄默无言。 一夜无话。 次日,安国公府那边便来人了,将那几名婢女悄悄的带走。 那个叫做钱大娘的被留了下来,不过九娘也没将她放在自己身边,而是依旧拘在那处小院中。若说之前她已经有了和安国公府撕破脸皮的打算,此时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反正如今是萧家求着她,想继续虚与委蛇或者撕破脸皮,她都接着。楚王既然已经处在了‘孤家寡人’的位置上,她这个做人妻子的也只能陪着。 同时,九娘对正院这处防范得更加严密了,身边所用之人一概俱是非常放心的人,再加上有楚王手下的人里外帮衬着,说是铁桶一片,泼水不入也不为过。 其实楚王府对外从来是铁桶一片,针插不入,这么多年来,估计除了承元帝所安□□来的人,旁人大概一直不得入其门。 就在九娘正忙得热火朝天之际,又发生了一件事,下面人来报拘在东院的那几个人又闹腾起来了。这次可不是萧家的人,而是赵王府借着楚王大婚的由头送来的几名美婢,随着贺礼一同送来的,说是怕楚王府人手不够用,其实对方的真实目的为何,众人心里都清楚。 因为是赵王送来的,下面人也不敢随意处置,便报来了九娘这里。 九娘特意去见了一下那几个人。 见了之后才发现,说是美婢,确实是实话。这几人样貌不俗,不在九娘之下,且更为风情各异,或是娇媚,或是清纯,男人恐怕看了都会挪不开腿。 九娘当场并未说什么,扭头却是命人将这几人打包了送回赵王府,并点明道,说楚王妃见了这几个人闹心,大礼不敢受,送还给赵王。 前去送人的下人虽是有些诧异九娘言语的直接,到底九娘是府里的主子,还是照实去办了。 有了这几个人的提醒,九娘同时也想起成王府齐王府那边送来的人还没处理,便顺便将两个府上送来的人,也都送还了回去,与赵王妃那几个美婢是同样的处置。 一时之间,长安城内平地起风浪,众人纷纷议论这新嫁进门的楚王妃就是十足一妒妇。惊诧者有,看笑话的也有,妒妇不是没有,但身为皇家的儿媳妇,还敢如此恶形恶状的可就不多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承元帝可以视若无睹,作为婆母的皇后可不能坐视不管了。 和鸾殿发下口谕,召楚王妃进宫。 一时间,许多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此处。 * 几位皇子俱都已各自建府,萧皇后虽是作为婆母,但作为儿媳的几位王妃是不需要每日晨昏定省去向皇后请安。 毕竟进宫一趟,可是要折腾许久,谁也没有这个时间。大多都是初一十五去和鸾殿点个卯,走走过场便好。 九娘进门的日子赶巧,刚好逢了十六这一日,所以这大半个月是不用进宫的。今儿是三十,明日便是几位王妃进宫请安的日子了,萧皇后竟如此赶不及在这当头将九娘召进宫,众人皆知这恐怕就是为了最近这几日发生的那些事。 翌日,晨光微熹,九娘起了个大早,便收拾收拾进宫去了。 一路坐着车到了永安门,马车便被人拦下了。 今日楚王并没有同九娘一起入宫,她自然不能搭着楚王的便利直接坐车到内廷,可出了永安门后,竟然没有内侍安排车架,九娘便知晓这是和鸾殿那边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九娘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早在之前她便做好准备要打这场硬仗。 上辈子她也是当过人儿媳的,王大夫人刁难人的手段可是不少,九娘虽是吃了不少亏,但王大夫人也没占过上风,总体来说九娘还算经验丰富,眼前这点可是吓不到她。 九娘领着小翠小灿两人一路缓步前行,来往有许多内侍俱是偷眼看着她。 恐怕要不了一会儿时间,楚王妃徒步前行入宫的事,就会在宫中广为流传。自是不会有人替她抱屈,谁让楚王妃言行无状丢了皇家的颜面呢,被人惩治惩治也是应当。 九娘素来体力不差,小翠小灿两人懂武,自然也是不惧这点路程的。主仆三人一路前行,倒是稳稳当当,还没有显现出来疲累之色。 这时,从身后驶来一辆挂着青帏的小马车。 不用说,这自是哪位臣子或者勋贵家的女眷入宫了,且地位不低,若不然是没有资格坐车入宫的。 青帏小车在九娘身旁停了下来,车帘被从里掀了开,露出一张绝美的脸。 正是孟嫦曦。 她似乎十分讶然的看着九娘,半掩着小口,惊诧道:“这是楚王妃,怎生徒步前行,宫里没给你安排车架吗?” 九娘没有说话,负责引路的小内侍面色有些尴尬,瞅了九娘一眼,小心翼翼的对孟嫦曦行礼问安之后,便去了一旁站着。心里却是腹诽,自己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差事,还有这孟侧妃,也太不识趣了,竟问如此尴尬的问题。 九娘抬眼看了孟嫦曦一眼,面色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孟侧妃。” 孟嫦曦眼珠转了转,又道:“这宫里的人也太不像话了,竟然见人下菜碟,这天寒地冻的,楚王妃身子又娇弱,可万万不能就这么徒步走着。我这车虽不大,还带着一个侍女,不过挤挤也是能坐下三个人的。” 这么说明摆着就是挤兑人,九娘若是答应坐车,就是沦为孟嫦曦身边侍女一流,若是不上车就是不体谅孟侧妃的好心好意,这肯定又会被人小题大做,给九娘本就不好的名声再添一笔。 索性九娘早有准备,倒是不在乎这些了。这孟嫦曦也是嫁了人的人了,却一直没聪明过,手段耍过来耍过去,也就只会这么几招。 “谢谢孟侧妃的好意,本王妃心领了。” 九娘颔首丢下这话,就往前走去。 马车徐徐从她们身边越过,车里传来孟嫦曦十分委屈的声音。 “……我也是好心,她怎么这种态度……” “侧妃娘娘,您别生气,这楚王妃就是个不容人的,你看如今外面谁不说她……”却是另外一个女声,大抵此人就是孟嫦曦身边的侍女。 这主仆二人是合起伙来恶心九娘呢。 小翠紧捏起袖下的拳头,九娘却是拍拍她的手:“好了,她就是故意来恶心人的,咱们若是生气了,岂不是刚好如了她的愿。” 一侧随行的小内侍听到这话,微微的缩了下脖子。 贵人们之间的机锋,像他们这些下等人是从来不敢搀和进去的,照今日这情形来看,恐怕宫里又会上演一出好戏。 从永安门到内廷这段路并不短,坐车方需一刻多钟,步行的话需要的时间更久。 九娘心中早有衡量,所以她的步伐一直是不疾不徐的,十分缓慢,却没有露出任何疲态。 小翠两人懂武,也懂得保存体力的法门,走长路切忌急躁,不光脚下要稳,呼吸也不能乱,呼吸一旦乱了,就会越走越累。归咎于九娘两辈子都曾练过一段不短时间的舞,所以她深谙保存体力的法门。 这一路走了半个多时辰,才遥遥可见内廷的那道门楼。 九娘拢了拢身上的织锦滚白狐毛边披风,让小翠检查了下自己的仪容,才继续往里行去。 又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到了和鸾殿。 九娘站在和鸾殿正殿下方的台基之下,静待宫人前去通报。 和鸾殿中,此时十分热闹。 后宫众嫔妃前来行过早礼之后,本是要各自散去的,今日倒是稀奇了,竟然都没离开。这个说和鸾殿里的地龙烧得真是暖和,留下陪皇后娘娘喝茶,顺便蹭点热气儿;那个说平日里呆在自己宫里甚是没趣,还不如留下和诸位姐姐妹妹凑凑热闹,最后竟在和鸾殿里开起茶会来,整个宫室里都是莺声燕语。 萧皇后清楚这些嫔妃的心思,左不过是刘贵妃鼓动的,其他个别则是打着凑热闹的心态。她即打定主意要给这个不听话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也不惧人前来看戏。 不多时,赵王妃也来给皇后请安了,紧随其后的是齐王正侧两位妃子,成王妃和成王侧妃姗姗到来,赵王侧妃也跟来了,这下可真是热闹了。 大戏即将开锣,有人搭台,有人喝彩,有人起哄,这样才方显热闹。 不信? 你看那开场锣已经敲响了。 听见有人来禀报楚王妃正在殿外等待传唤,宫室中静谧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莺声燕语声。 刘贵妃今日难得热情,径自拉着萧皇后说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面喝茶,一面打着机锋,倒是不冷场。这上面两位都不冷场了,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冷场。大家各说各的,找相熟的闲聊,说说衣裳布料,说说新兴首饰花样,还有唠些儿女经的。 萧皇后听到有人通传,含笑瞥了一眼下首处的刘贵妃,眉眼未抬。 “没看见本宫正在和刘贵妃说话吗?让她等着。” 前来通传的宫人应喏,便退下了。 整个殿中若说有一个坐立不安的,那就是成王妃了。 毕竟做了多年的姐妹,哪怕之间并不亲密,终归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年。萧三娘看不出这其间的机锋,可她要听成王的话,既然成王让她来,她自然要来的。 忘了提一句,其实成王本是没提起这事的,昨晚儿上在阮侧妃那里呆了一夜,今儿早上用膳时才和成王妃提了几句。 成王妃知晓这是那阮侧妃挑唆的,自打阮侧妃进门,她与对方一直不怎么对付。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名门,成王又是亲表哥,阮侧妃也没折腾出来个什么花儿,只是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总是让人心堵。 萧三娘也不过嫁进成王府半年之久,眼见的是清瘦了。 孟嫦曦笑盈盈的坐在赵王妃身侧,瞅了成王妃一眼,柔声道:“这同样是出身兰陵萧氏,妾身看成王妃倒是一副大家做派,言行举止皆是我等楷模,怎生这楚王妃……” 剩下的话并未说完,但配合了那声意味不明的呵呵声,众人皆知她的意思。 赵王妃刘婉素来见不得孟嫦曦这副做派,可无奈赵王宠着对方,且这里是和鸾殿,她也不能当着人面便和孟嫦曦起了冲突,只能不屑在心,心里却想着回去怎么收拾对方,好扳回一城。 成王妃正襟危坐的看着上首处,仿若未觉。她不搭腔,不代表有人也不搭腔。听了这话,坐在她身边的阮侧妃掩着嘴轻笑两声,道:“孟姐姐,你真是说笑了,这楚王妃哪能和我们家王妃相比,壳子是一样的,但不代表瓤子也是一样。” 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懂,只差明晃晃的说楚王妃是个贱婢养的了。 所以说这人啊,不看队列,只看兴趣是否相投。这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若不是孟嫦曦头顶上冠了大大的一个‘赵’字,阮侧妃则是‘成’字,众人还真当她们是一家人呢。 孟嫦曦第一次发现这个阮侧妃如此顺眼,浑然忘记了那次选妃宴自己被阮孟玲气得不轻之事。而阮孟玲也甚是得意,当年我要巴结你,如今你是皇子侧妃,我也是皇子侧妃,你还有什么瞧不起我的,还不是大家平起平坐在一起说话。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眼见有互换名帖以后一起喝茶聊天之势。 和鸾殿外。 廊下是一排朱红色柱子,门外站着两排宫娥,俱都是束手屏息而立,整个前庭静得有些异常。 今儿个的天并不好,都这个时候了,还是灰压压的,似乎太阳并不打算露脸。 寒风萧瑟,风势并不大,却鼓着劲往人衣裳里头钻。空气中蕴含着一股凉意,这股凉意越来越重,有经验的人俱都知晓,可能是要下雪了。 下雪好啊,瑞雪兆丰年,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若是下成了,来年定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成。 九娘算计了所有,唯独没算计到了今天可能会下雪。 如今她只能盼望萧皇后还是要些脸面的,且不想和楚王闹太僵。她倒不是在意自己被磋磨,而是今天早上离开之时,楚王说了,让她不要玩大了,若不然他不介意亲自领她回来。 其实这都是反话,他不过是不想她吃苦受罪。可九娘也想明白了,夫妻本是同命人,她既然当了这个楚王妃,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那些人她可以不动,她们也到不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但既然入了这个池子,总是要将池水给搅浑了,才有机可乘。 一阵风吹来,随之而来的是细小的雪沫子。 旁人还没有发现,小翠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微微的朝九娘这边靠来,低声道:“王妃,下雪了。” 九娘垂眸肃立,轻声道:“无事,急什么,有人比我们更急。” …… 这皇宫看似挺大,实则什么消息都传播得很快。 尤其九娘这次入宫众人瞩目,和鸾殿发生的一切很快就被传至各处。 东宫,芙蓉殿。 阮灵儿面色怔忪的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小宫人匆匆跑了进来,“外面下雪了。” 香儿斥道:“下雪就下雪了,激动个什么。” 挥退那小宫人,香儿来到阮灵儿身边,低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着急,可您千万稳着,那边的浑水咱们可是蹚不得。且不说咱们如今处境本就艰难,即使您想做什么,也师出无名。这皇后娘娘想要惩治自己的儿媳妇,那是天要下雨阻止不了,除了当今陛下,谁敢说个不字。” “可……” “太子妃那边一直等着抓我们芙蓉殿的小辫子,此时可千万不能行差就错,让她抓了把柄。奴婢知晓您担心九娘子,可您想想之前咱们的处境,这好不容易才过好了一些。九娘子毕竟是钦封的楚王妃,皇后娘娘就是想惩治她,也不会做得太过的。” 阮灵儿面色沧然,干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芙蓉殿这边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太子殿下隔三差五便会来看她……到底靠得什么,她心里明白,其实香儿心里也明白。只是不能说,也不敢说,尤其九娘成了楚王妃以后。 她不敢去深究内里,只能佯装无事。可到底有没有事,她心里最清楚。 “太子殿下现在在哪儿呢?” 香儿面露犹豫,道:“殿下在东暖阁。” 阮灵儿整整衣衫下摆,站了起来:“咱们去找太子殿下。” “娘娘——” 阮灵儿勾唇笑了一笑,笑容浅得就像那外头正飘着的雪花,还没落地便融化了。“既然你也知晓咱们的日子好过了起来,这么好的机会总不能放过。太子殿下已经许久没来芙蓉殿了呢……” 语调尾音微微上扬,轻而飘忽,似乎一阵风吹来,便能将其吹零散了。 香儿嘴唇颤抖了一下,垂下眼脸。 137| 117.42.0 ==第135章== 东宫,浩然殿,东暖阁。 太子躺在紫檀雕福寿延绵的躺椅上,身上盖了一床雪白的狐皮褥子,双目半阖,似在小憩。地龙烧得暖暖的,不会太热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药香味。 其实举凡是药的,又哪里会让人感觉到香,不过是太子讨厌药味儿,下面人便费尽心思调制了一种可以祛除药味儿的薰香,味道不浓也不淡,倒是极为好闻。 福泰悄悄的走了进来,凑到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阮侧妃求见。” “哦?”太子半掀眼帘。 这阮侧妃素来深居简出,但凡不是必要,从来不踏出芙蓉殿半步。为人也柔顺知礼,今儿个也是出了蹊跷,竟然会来求见太子。听下面人通报上来,福泰还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确定不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不过想着处于东宫西面的和鸾殿,他到底还是有些明白今日阮侧妃为何如此破天荒。 太子眸光闪了闪:“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衣角摩挲的窸窸窣窣声,阮灵儿俯身行礼。 “殿下大安。” “起吧,福泰赐坐。” 一张棉墩子被放在太子脚边,阮灵儿微微抿了下唇,便提着裙裾去了太子脚边坐下了。 “殿下最近身子可还好?今儿个天气不美,外面下了雪,天比前几日更冷了,殿下可要万万保重身子。” 最近这些日子,太子的身子比以往更弱了,尤其天气冷了下来,除了偶尔去一趟太子妃所在清然殿,甚少外出。阮灵儿也许久没有见到过太子了,今日一看,太子又比前段时间清瘦了不少,脸色更是白中泛青,神态萎靡。 阮灵儿偷眼去看太子的侧脸。 每次见到这样的太子,阮灵儿就忍不住一阵心疼泛上心尖儿。她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好的太子,为何上天竟是如此苛责他。若是上天允许的话,她愿意将自己的所有阳寿都折给他。 喜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阮灵儿并不是很清楚,可当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它已经存在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老鼠,悄悄的隐在暗里偷了许多东西。她一面沾沾自喜沉溺在他温和的嗓音中,一面又内心愧疚不安日夜不得安眠。 阮灵儿的眼波颤抖了起来,她并不喜欢这种颤抖的感觉,她怕眼中的东西流了出来。 “怎么今日想起了来看孤?” 阮灵儿抿了抿微微有些颤抖的唇,细声道:“妾身许久没有见到殿下了,想着殿下的身子,便不免有些挂念……”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终于说不下去。她能够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殿、殿下,九娘她……” 阮灵儿慌忙止住,不敢置信自己说了什么。明明是这么告诉香儿的,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却发现想的时候很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 她究竟在干什么呢?她有那么好的心吗?她困在这一方天地里,连自保都很困难,她又什么资格去担心别人? 很多时候阮灵儿觉得自己就像是饮鸩止渴,明知道有些行为不可以,却总是忍不住那么做着。那些琐事翻来覆去的讲,总有讲完的一日,她编不出来新的故事,怎么也编不出来,太子殿下果然不来看她了。 她的心中有一种很苍凉的明悟,有时候甚至忍不住会悄悄的妒忌九娘,她想九娘知道这一切吗,知道殿下对她……后面那些她是万万不敢想下去,因为她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她的心会被疯狂的嫉妒撕碎…… “九娘?你是说萧家的萧九娘?” 阮灵儿面色苍白,强撑着笑:“是啊,就是她,妾身的好友。” “她怎么了?” 阮灵儿低低的埋着脑袋,半响都说不出来话来,太子从上方望她的眼神很奇怪,隐隐有着怜悯又有些怜惜。 太子将视线拉开,投注到福泰身上:“你来说说看。” 福泰弯下腰,很快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太子。 太子隐隐有些喟叹,视线再度投注到阮灵儿身上,“你是担心她?想来向孤求助?” 阮灵儿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用力的点点头,憋住自己的眼泪。 是的,她是担心九娘的,她并不是想利用她什么。 太子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你倒是个好心的,只是这种事不适宜东宫这边插手。” 阮灵儿猛地抬起头来,因为用力太猛,含在眼眶中的泪水迸溅了出来:“殿下,九娘她是个好人,她并不是像外面所讲的那样。”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举有些不妥,又匆忙低下头来,“以前妾身还没进东宫之时,她帮了妾身很多……” 太子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阮灵儿蜷在膝上的双手,“且等等吧,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阮灵儿觉得手上很烫,她猛地一瑟缩,一滴眼泪滑落了下来,滴在了方才太子细瘦的手指仅停留了须臾的地方。 * 雪,开始慢慢的大了起来。 从细碎的雪沫子,到一颗一颗细小的雪子,起开始稀疏,渐渐的密了起来。小翠眯了眯眼睛,帮九娘将头上的风帽又往下拢了拢。 “王妃,咱们还要等吗?” 九娘没有说话,只是藏在披风下的腰杆不禁的又直了直。 就如同九娘所说,有人比她更急。 萧皇后一起先打得主意非常明显,那就是要给九娘一个下马威。不光是为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也是惩罚她没将萧家放在眼中,没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她要告诉她不管她去了哪儿,嫁给了谁,她都是萧家人,都逃不过她手掌心。 但萧皇后并未打算做太过格,毕竟她是皇后,受万众瞩目,一言一行都要经得起考量,且她不能将楚王给得罪狠了。这也是为何萧皇后会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九娘自己做得太过,才会借机发作。 萧皇后占着大义,所以让九娘吃一下苦头,也是能说过去的。 可如今她却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望着刘贵妃脸上的笑,萧皇后笑容下隐藏着僵硬。 这一会儿的时间,发生了许多事。女人与女人之间打机锋,总是那么看似随意,实则内里隐藏着无数刀枪剑棍。萧皇后借口说正在和刘贵妃说话,让楚王妃先在外面候着,刘贵妃就真的开始拉着她说话了。不光是刘贵妃,还有几个位分或高或低的妃子们,一人一句,软言温语,将萧皇后给高高的架了起来。 刘贵妃趁机敲打了两个儿媳妇,话里话外都是拿着萧皇后的‘深明大义’来说话,话虽是这个话,但话音可不是,让人放在心里品味一下,大抵便明白了刘贵妃的意思。 这刘贵妃是想将萧皇后架起来放在火上烤啊,依附刘贵妃的自然蜂拥而上,想替萧皇后说上几句的,无奈身份不够,且又有刘贵妃这尊大佛杵在那儿,两人又是说的婆媳经,谁敢不识趣的往上凑,又不是傻了。 和鸾殿里服侍的宫人,不时走进又走出,虽这些动作并不显,到底还是纳入了有心人的眼底。 就如同之前所说,唱大戏就是要人多热闹,有人搭台,有人喝彩,有人起哄,才更显精彩。 如今这戏台子都给搭起来了,萧皇后想不往下唱下去都难。 至于怎么唱?你既然想唱戏,肯定是要唱大家都喜欢听的,若不然文不对题,甭怪众人掀了你的戏台子。 碧鸢几次想插话进去,都被刘贵妃从中给打断了。 萧皇后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又紧,在心中估摸了下时间,觉得站这一会儿时间也没什么大不了,遂安下心来又继续和刘贵妃打机锋。 碧鸢心中大急,想提醒萧皇后外面不光下雪了,且雪势越来越大,却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她不禁有些气馁,又想楚王妃身子大概没那么弱吧,这雪又不是雨,淋一下也没什么的,且那楚王妃也是穿了披风的。 就在这时候,一名宫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皇后娘娘,不好了,楚王妃她晕倒了!”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 萧皇后板着脸将众人都给遣散了,有那几个不识趣还想留下来的看热闹的,俱都被她斥走。 倒是刘贵妃一改方才亲热的态度,果断离开了。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刘贵妃在宫里的势力自来不差,若论耳目聪敏,她也算是其一,自是坐在她寝宫里便能知晓接下来情形。 萧皇后不禁有些后悔。 若是方才她便不顾颜面遣散众人,想必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做婆母的拿捏一下儿媳妇可以,但把人给拿捏晕了,就不得不让人惊诧了。且外面还下着大雪,萧皇后不禁瞪了和鸾殿一众宫人内侍一眼,怎么没人来告诉她这件事。 她也不想想别人总要有机会啊,这天气变化谁能预料的到,且方才殿中那么多人,总不能进来个人急慌慌的喊外面下雪了,萧皇后要给楚王妃一个下马威,这么叫唤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萧皇后其实没想干什么,只是个纸老虎吗。 “都杵着干吗?将人抬到偏殿去,再命人去请太医。” “回娘娘的话,人已经安置去了偏殿,太医也命人去请了。” 碧鸢自来做事周密,早在萧皇后斥退众人那会儿,便一并安排妥当了。 萧皇后心下松了一口气,对碧鸢赞赏的点点头,准备去看那萧九娘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若是假晕,这次定不饶她。 其实萧皇后已经认定九娘是做戏了,她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花样手段没见识过,在她面前玩这种手段,无疑是班门弄斧。她已经计划好待会儿要怎么让那楚王妃有苦说不出了,不过她不会太折腾她,只会软硬皆施,有了这么好一个把柄捏在手里,再加上一个婆母与姑母的身份压着,就不信她不任凭她摆布。 这时,又匆匆忙忙奔进来一名内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之色。 “皇后娘娘,阮总管来了,同行还有一名太医,已经往偏殿那处去了。” 阮总管,能被这么称呼的只有内侍监大总管,承元帝身边的得脸人阮荣海无疑了。 萧皇后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承元帝会知道这事她并不诧异,可他这么快就知道且还派来一名太医,就不得不让她惊疑了。 萧皇后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往偏殿那处走去。 到了之后,阮荣海带来的太医已经在为九娘把脉了。小翠和小灿两人杵在一旁惶恐不安的哭着,为整个肃穆的气氛又增添了一抹悲凉之色。 阮荣海对萧皇后行了个礼,方才站直了身子:“陛下听闻楚王妃晕倒,特意命奴婢带了太医前来看看。” 萧皇后僵着脖子,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不多时,太医便把完脉了,起身转过脸,对阮荣海和萧皇后拱了拱手。 “楚王妃身子本就虚……” “王妃当年为了救楚王殿下,在水里泡久了,便留下了病根。”小翠哽咽道。 太医点点头。 “本来底子就差,近期似乎受过一次重伤……” “王妃去年的时候受过一次重伤,当时昏迷了很久,也不知是哪个短寿的对我家王妃下手,怎么这么狠心啊,简直是丧尽天良……”小翠又插言。 那老太医不禁怔了怔,尴尬的呛咳了一声。 碧鸢出声斥道:“你这侍女怎么如此不懂事,太医和皇后娘娘与阮总管说话,容得了你插嘴。” 小翠委屈的垂下头来,阮荣海打着圆场:“行了,她也是太过担忧楚王妃的缘故。” 太医继续道:“王妃本就气血两虚,要好生养着,这番一受凉,才会受不住的晕过去。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待老臣开上一副方子,吃上几贴药便没事了。不过日后千万得注意,可万万再劳累折腾不得。” “劳烦马太医了,咱家这便同您一起去抓药,小云子你留下来看着些楚王妃。”阮荣海又侧首对萧皇后道:“就劳烦皇后娘娘暂且照顾楚王妃了,陛下那边还等着奴婢回话。” 萧皇后点点头,绣着凤纹的广袖下拳头紧握,染着丹寇的长甲扎了手也不自觉。 总是这样,他从来就没有尊重过自己。哪怕她此举有些失当,可她乃是六宫之主的皇后,掌管着后宫一应大小事务,他即使心中不满,也不该如此不给她体面。可他偏偏就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不是不闻不问,就是越俎代庖,将她放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却偏偏弄个刘贵妃分了后宫主事权来恶心她…… 其实早就应该明白了不是吗?在他心目中,她从来不应该是皇后,他心目中的皇后只有那个人…… “娘娘。” 不知何时阮荣海和马太医已经离开了,碧鸢的声音打断萧皇后的沉思。 她环视了一下整间宫室,眼神在扫到床榻那处时,紧缩了一下,在看到床榻一旁立着的内侍小云子以后,眼眸里染了上一丝不显的恼色。 瞧瞧,这是在防着她呢!若是没有承元帝的交代,向来不喜沾染是非的阮荣海绝不会如此干。 “你们好好照顾楚王妃,待其醒来之后,禀给本宫。”萧皇后给了碧鸢一个眼色,便带着一众宫人内侍离去了。 碧鸢明白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事已至此,她们是什么都做不了了,甚至要帮着小云子看好楚王妃,免得有人借机在和鸾殿中对她动了什么手脚。 * 楚王妃在和鸾殿前晕倒的事,刚在宫中传开。众人还来不及思索什么,楚王殿下便入宫了。 紫宸殿中,承元帝问阮荣海:“楚王将人接走了?” “回陛下的话,楚王殿下从紫宸殿里出来,便去了和鸾殿,这会儿大抵已经在出宫的路上了。” 承元帝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马太医怎么说?” 阮荣海自眼皮子低下偷偷看了承元帝一眼,道:“楚王妃是真晕,并不是装的,且楚王妃的身子骨确实不大好。” “让他嘴闭紧,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承元帝的脸色晦暗莫名,哼笑了一声:“倒是让朕给他们擦起了屁股……这老五倒是个情种,不过是不是个情种倒没有什么关系,他明白朕的意思就好……” 阮荣海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去,巴不得此时的自己没有长耳朵。 …… 出宫的马车上,楚王的脸色十分难看。 明明九娘此时已经被收拾干净,除了脸色稍微苍白一点,并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楚王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平静中隐藏着一股暴怒,就像那掩在冰层下的熔岩,可能只是一眨眼便会喷涌出来,毁灭一切。 “本王之前对你说了什么,你倒是胆子肥了,竟然玩起苦肉计来。” 九娘扣了扣手指:“其实也不算是苦肉计,我准备的齐全呢,怀里揣着手炉,披风也比较厚实……” “学会犟嘴了?” 嘴里虽是这么说,手却是将人拉了过来,伸进披风里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有些凉,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手炉来,塞进她的手里。 “这么一来以后一劳永逸了,她忌惮我身子骨差,且父皇那边的态度那么明显,以后大概是再也不敢做什么幺蛾子了。”别说幺蛾子了,估计以后重话都不会对她说一句。 “让她忌惮的手段可以有很多。” 九娘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可这样是最简单的。” 有承元帝那个大靠山可以用,何必迂回那么麻烦,承元帝是整个皇宫里最大的那尊佛,他袒护的态度摆出来,以后明面上谁敢再来找她的岔。 可谁能想到承元帝之所以会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并不是因为偏爱楚王,也不是因为对九娘另眼相看,竟是因为那样隐晦的一个原因。 一面在表面上赋予楚王无上的权利,似乎极为宠爱这个儿子,一面挖尽心思钳制对方,不惜指了一个‘子嗣有碍’的女子给其做正妃,甚至极力帮着对方隐藏这项事实。 这是伪善吗? 也许,帝王的心思永远那么的难测。 有时候事实就是这么冰冷且残酷,可谁也没说他们不能反向利用。没道理让他们吃苦受累遭受明枪暗箭,还不能说出口。既然如此,该给的好处,也是得给的吧。所以九娘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因为她知道承元帝不会坐视不管,她晕倒是小,和鸾殿必然会请太医来,所以承元帝干脆连太医都帮着给准备了。 她需要的只是承元帝的一个态度。 承元帝如此关心这个儿媳妇,肯定不是看九娘的面子,那么不用说肯定是看着楚王。 赵王一系和成王一系那边会如何想?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 楚王沉默了一路,九娘也不知他到底在气什么。 回了府后,楚王便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姜汤,九娘先泡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澡,之后被灌了碗姜汤,刘太医也被请来把脉了,确定没什么事了,楚王的臭脸才好了那么一点。 有时候很多事情不用说,只用做,便能看清楚其中包含的许多含义。 所以他不是在气她擅作主张,而是在…心疼她吧…… 活了两辈子,上辈子王四郎不是没有关心过她,可他的很多关心,怎么说呢,似乎总是浮于表面上的。他会对她说各种各样的好听的、体贴的话,却从来想不起来问她冷不冷,饿不饿。 九娘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她觉得那样便是关怀了,可现在才发现不是。尤其是楚王这般冷硬无情的性子,做出这一切来,才让九娘尤其感动。 她的心软得像一团棉花,只是轻轻一戳便能凹陷下去,嘴角含着一抹笑,似乎只要一个不防,便能飘得很远。 九娘去了楚王身边,偎在他胳膊上,声音柔柔的小小的,道:“夫君,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楚王看她乖顺的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兽,心里憋着的那一股气不自觉便消失了。就算明知道她心思狡诈,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人,很多时候所表现的面孔,很可能都是装出来的,却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他能明白自打那天晚上之后,她便变了许多。 若说之前她从来是被动的接受自己强势给予的一切,而现在的她似乎主动了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自己从此以后便不再是孤单的一人…… 138| 117.42.0 ==第136章== 太子既然留心了,关于和鸾殿那边的消息便接二连三传到了东宫。 太子这段时间精神一直恹恹的,难得如此有兴致,下面人更是尽心尽力想讨他欢心。从今儿一早上众嫔妃前去和鸾殿行早礼,刘贵妃等人合伙将萧皇后架在火上烤,到楚王妃在和鸾殿前晕倒,承元帝命阮荣海带着太医前来替楚王妃看诊,一直讲到最后楚王亲自进宫将楚王妃接走。 这一出又一出,从东宫小内侍口里讲出来简直可以媲美‘兴德班’的大戏,整个过程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让人赞叹不止。 听完之后,太子击掌一下,笑道:“这萧九娘果然不是个简单的,没有辜负孤对她的期望。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最后这句话是问阮灵儿的。 她本是听见九娘被楚王接出宫,替对方松了一口气,并由衷的露出一抹笑容,却听到这么一句,笑容不禁勉强起来。 “九娘一直很厉害,妾身很佩服她……” 这时,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抬眼望了一眼坐在棉墩子上的阮灵儿,踟蹰道:“殿下,清然殿那边来传话,说、说太子妃娘娘身体有些不适,还望、还望……” “还望孤去看她?”太子扯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阮灵儿心中分外不是滋味,却还是站了起来,道:“既然殿下还有事,妾身就告退了……” 太子抬手制住了她的动作,看了福泰一眼。 福泰上前拎着那小内侍耳朵,便走出去了,直到门外才骂道:“你个没有眼力界儿的,你到底是殿下的奴才,还是清然殿那边的奴才?去告诉来禀报的人,殿下刚服了药,这会儿没功夫去清然殿。” 小内侍也十分委屈,捂着耳朵,龇牙咧嘴:“福爷爷,咱不也是给人传话吗,往日里不也是不拘着将话传上来。” “都说是往日里了,这会儿和往日相同?”福泰朝里面望了一眼。 “以往太子妃也不是没用过这招从别处截人……”那内侍小声咕哝。 福泰一脚便踢了上去:“你小子还学会犟嘴了?” 小内侍一面讨饶,一面露出巴结的笑容:“奴婢哪敢跟福爷爷犟嘴,奴婢这便去回了清然殿那边来人的话。” 话音刚落下,人便一溜烟的跑了。 福泰抬眼望了望殿门外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雪止不住的下着,无边无尽。 殿下这是不耐烦了啊,这清然殿早晚将殿下的耐心耗尽。这不,就来了!耗尽了也好,陛下的心思其实福泰心里也赞同,总不能就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喽,是清然殿那边没有福气,不怨殿下,真得不怨…… 殿下够仁至义尽了! 想着还在暖阁里呆着的阮侧妃,福泰心中升起想推她一把的想法,难得殿下对人另眼相看几分,说不定清然殿那边没有的福气,芙蓉殿便有了呢? 终归究底,福泰也希望听到东宫里有婴儿的哭声响起…… * 清然殿 太子妃王嫣儿听到下面人的传话,广袖一拂,案几上那套青釉缠枝莲茶盏便跌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地碎片。 青儿心疼的望着地上的碎片,一整套的茶具碎这么一个,就算是整套都报废了。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太子妃的脾气是越来越难坏了。 “这是在骗傻子呢,当本宫不知道那贱人在里头?” 红儿赶忙挥挥手让来禀话的小宫娥退下,又去了太子妃的身边,劝道:“娘娘,这种话可不能拿出来说,小心隔墙有耳啊。” “怎么他敢做,还怕我说?” 红儿和青儿俱都露出惶恐的神色,青儿疾步去关了殿门,红儿则是劝道:“娘娘,您就算不考虑奴婢二人的小命,您也想想您自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不是在外面,这是在宫里,这是东宫……” “雷霆雨露皆君恩……”太子妃红着眼眶,低语喃喃:“娘啊,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将嫣儿嫁到宫里来……” 青儿走回来,望了主子一眼,心中也难掩酸涩。 她从小跟在太子妃身边侍候,是一步步看见当年那个柔顺懂礼的小娘子,在嫁入东宫以后,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可怨谁呢?怨太子殿下? 青儿心里明白太子殿下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明明陛下那么急迫,太子却一力挡在前来,不让任何埋怨落到太子妃面前来,甚至东宫明明进人了,还是名正言顺有品级的,却至今也未听到有太子与那几人圆房的消息传出。 太子身子骨不好,日日调养,调养得当了便是歇在清然殿这边,可太子妃她就是怀不上。请了那么多太医,吃了那么多药,不光太子吃,太子妃也是日日抱着汤药灌着,太医们也说了,两个都没有问题,可就是没有好消息传出…… 究竟怨谁呢? 大概只能怨命吧。 青儿恍惚的想着,那边红儿依旧苦口婆心的劝着:“……娘娘,你千万不要多想,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咱们该打探的也打探过了,殿下也就是找阮侧妃说说话而已,以往也不是没有过……您千万不要慌,一慌就乱了阵脚……” 她不慌,可是怎么能够不慌呢? 每当听到太子那边有什么异动,她的心就像是荒芜的坟头上长满了草…… * 阮灵儿又在那棉墩子上坐了下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 大抵是殿下又想听她讲故事了,可是她实在没有故事可说。 这么想着,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你平日里呆在芙蓉殿都在干什么?孤听说你很少出门。” 阮灵儿愣了一下,小声答道:“妾身本就喜静,所以甚少出门走动,平日里在芙蓉殿大多都是看书打发时间。” “都看些什么书?” 阮灵儿心里有些紧张,这还是第一次太子殿下与她聊关于她自己的事。 “都是些没什么趣儿的书,妾身没入宫之前,在国子监念书,妾身笨,功课总是学不好,所以没有什么时间看杂书,大多都是学里要考试的书。后来进宫了,因为舍不得,就把以前用过的书都带了进来,没事儿的时候拿来翻一翻,也能打发一些时间的。” 太子的声音有些怅然:“若不是入宫,大抵你如今依旧在国子监念书吧。” 阮灵儿抿了抿微微有些发干的唇,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怎么?”太子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很快他就会意了过来,“也是,像你这个年纪,即使没有嫁进东宫来,也是要议亲了。” “也不算是吧……”阮灵儿垂着头,纤白的手指顺了顺裙摆,“其实就算没有嫁进东宫来,妾身这会儿也不会议亲,妾身原本打算入宫做女官的。” “女官?” 太子更觉得不可思议了,他也算看人不差,这阮灵儿的性格根本不适合进到这宫里来。进宫做女官,那不是羊入虎口? “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阮灵儿顿了顿,到底天性柔顺的性格,让她并没有想隐瞒的心思,且她也欢喜讲自己的事情给太子殿下听。甭管是好的事情,还是坏的事情。 福泰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这更加坚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 冬日的白天总是过得很快,似乎只是一转眼天便黑了。 青儿红儿轮番上阵,这才暂且将太子妃安抚下来。其实也不算是她们安抚的,太子妃这阵子精神状态不好,所以太医所开的药中大多含着安眠的成分。太子妃闹腾了一阵,便累了,之后便歇下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天黑,着实让青儿和红儿松了一口气。 一觉醒来,太子妃的精神眼见好了一些,红儿问她晚膳想用些什么,她还难得有兴致的点了两个菜。见此,清然殿里服侍的人恨不得给菩萨多上两柱香,待见到端进去的晚膳用了不少下去,所有人面上都不禁露出了几分喜色。 可这笑容还挂上多大会儿,一个不好的消息便传来了—— 芙蓉殿那位不光被太子留了晚膳,还被留了宿。 内殿中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以及一阵阵伤心欲绝的哭声。之后,太子妃身边贴身大侍女急匆匆的出了来,安排人去浩然殿传话。 不用说,又是老一套。 可之前白天那会儿都被挡了回来,这会儿会有用吗? 所有人心里都很茫然,直到去传话的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众人才知晓,这次真是挡不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紫宸殿那边便派人来了,是内侍监大总管阮荣海亲自带着尚寝局里的人来的。 来干什么,自是不用说,验元帕。 待消息传回紫宸殿,紧接着便有一连串的赏赐赏了下来,一路直接送到了芙蓉殿。 不多时,阖宫上下都知道了这一‘好消息’。 当然,这一好消息是针对承元帝而言,对于其他人是不是,那就不知道了。 * 这一好消息自然也送去了楚王府,楚王接到禀报后,面色沉凝。 他挥手让人来人退下,望着虚无中皇宫的方向良久,才转身回了内室。 所以说这人啊,是不能随便胡说的,前面九娘在皇宫里装晕装病演了那么一出戏,回到楚王府后,白天还挺好,当晚便开始发起热来。 半夜里烧得昏昏沉沉,将处在睡梦中的楚王烫醒,之后正院便灯火大作,又是请太医又是熬药,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上。 九娘蜷缩在被子里,小脸儿烧得红红的,人也没有睡着,就是极为没有精神,像是被风摧残了的花骨朵。楚王来到榻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本来今日打算出去办事的,眼见是不能出门了,索性便褪了外裳,上了榻。 将人拢抱在怀里,可以感觉温度似乎降低了一些,楚王看她可怜的样子,又是恨又是心疼。 “让你作!” 九娘抽抽鼻子,觉得自己好委屈啊。 上辈子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铁人,什么病痛完全跟她扯不上任何关系。这辈子也不知是不是要将上辈子没有生过的病补上,自打认知了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她便和汤药结下了不解之缘。 治病的药,补身子的药,调养身子的药,日日少不了。好点儿一日喝一盅,不好的话一日照三餐的喝。 九娘觉得自己苦啊,就像是被泡在药罐子里头。 可能是因为生了病,身体难受,心灵也特别脆弱。九娘听到这话后,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连盹儿都不带打的。 “我这是为谁,还不是为了咱们,你竟然还凶我!” 上辈子不知道娇气为何物的九娘,这辈子似乎也学会了娇气,而她所有的娇气似乎全部用在了面前这人身上。 到底为何会如此呢? 平日里九娘从来不会去想这个问题,甚至态度是回避的,她只是觉得应该这样时,便这样了。可能出于惯性思维,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多时候是装出来的。可这会儿当她见眼前这个男人板着脸哄她时,突然恍然大悟—— 之所以不流眼泪,是因为没人在意。当有人在意时,才会泛滥成灾。 九娘哭得更凶了,稀里哗啦的。 隔着一道屏风,外面的莲枝莲芳几个恨不得当即便冲进来。 是吵架了,还是…… 肯定是殿下欺负娘子了,若不然娘子怎会哭得如此惨,她们可从来没有见过娘子哭成这副惨样。却被小翠给拉住了,冲她们摇了摇头。 外面如坐针毡,里面楚王也是如坐针毡。 他也是第一次见九娘哭成这副模样,楚王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天绝人寰的坏事。往常还会哄两句的,这会儿整个人完全僵住了。 九娘好好的哭了一场,才将脸在楚王衣襟上蹭了一蹭。蹭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她便伸手去摸自己额头,哼唧了一声:“头疼。” “去传刘太医。” 里面的声音又急又怒,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之后听见小翠的声音响起:“殿下,已经命人去了。” 小翠的声音中隐隐带了几分焦急,大抵也以为九娘的病怎么了,只是碍于没人传唤,也不敢闯进来。 不多时,刘太医便被人急冲冲拽了过来。 一阵手忙脚乱中,楚王面色僵硬,刘太医面色疑虑,九娘却是有几分心虚。只是头疼这事,可是不好诊断的,且九娘本就病着,自然是归咎于发热。 听着床帐外,楚王询问刘太医的声音,缩在榻上的九娘嘴角浅浅的勾起一抹笑。 * 莲芳觉得自家王妃变了。 到底是哪儿变了说不上来,倒是王妃和殿下的感情似乎更好了。 莲芳也是随着九娘嫁入楚王府后,才知道原来夫妻之间也可以这样。 她见过相敬如宾的夫妻,见过两者之间仿若是仇人的夫妻,见过成日里被琐碎之事磨砺得麻木不仁的夫妻,但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 明明殿下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甚至很多时间都是不笑的,但待王妃却甚是体贴。喂药,擦身,也不避讳着些,换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夫人生了病,都是交给下人侍候的,为了怕把病过给男主子,都会将彼此隔开。男主子来探望,也只是问问便走了,更不用说像这样日日同食,夜夜同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莲芳觉得自家王妃应该好了。可既然殿下都说还没好,那就没好吧。 深褐色的汤药缭绕的冒着白烟,盛在青花白瓷碗中,看起来倒没有本身那么面目可憎。 九娘闻着这股药味儿就够了,但还是扭曲着脸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找了个空歇,九娘道:“其实我已经好了。” 楚王瞥了她一眼,用玉匙舀了一勺药汁,递了过去,“听刘太医的。” 这种对话已经进行过数回,每每楚王都挡了回去,无奈九娘却还是不死心,每次喝药都要提上一回。好不容易一碗药喝完,楚王从莲芳手里所端的描金托盘上,持起一碟蜜渍梅子,递了过去,九娘捻起一个塞进口中,才感觉嘴里舒服了些。 “过两日咱们便去温泉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其实楚王早有这个打算,无奈九娘生了一场病拖延了行程。 九娘这才忆起每年到了冬日里,楚王都会借着腿疾去温泉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今年恐怕也是不能例外的,毕竟该做的戏还是得做。想起那庄子上的温泉和梅林,九娘到底是起了一些兴致,脸上露出几分兴味来。 “这几日你生病,还有一事没与你说,你那好友阮灵儿和太子圆房了。” 九娘一愣,有些不明白楚王为何会说这个,“她嫁进东宫那么久了,不是早该……” 很快她便意识到不对,楚王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会说起这个,肯定是有其原因的。 她望了一旁的莲芳小翠一眼,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莲芳和小翠两人轻手轻脚的收捡了药碗,便鱼贯退下了。 “殿下,你的意思是阮灵儿嫁入东宫这么久,其实一直没和太子殿下圆房?” “不光是她,其他几个也是。” 九娘面露沉吟之色,大脑快速转动着。 为何会如此呢? 要知道承元帝的打算可是世人皆知,巴不得东宫能生出个小皇孙来,借着众皇子大婚给东宫进人,且是赶在几位皇子大婚前头,便能感觉出他的急切和刻意。 可为何那几个新人入门,太子竟然一直没和她们圆房,这不是与承元帝的想法背道而驰? 难道太子是故意不听承元帝的? 不会不会,太子和承元帝父子情深,两辈子都是如此,且太子恐怕也明白自己处境,有承元帝这个靠山在前面铺路,他不过是生个儿子的事罢了,怎可能会不去听从。 那就是太子不能人道了? 其实这个想法上辈子九娘便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从楚王的表现来看并不是如此,似乎真就是生不出来。 上辈子九娘对东宫的事所知甚少,除了太子妃王嫣儿,太子东宫还有没有其他姬妾,她并不得知,她只知道从始至终太子都没能生出一个孩子来,若不然最后承元帝也不会心死将皇位传给楚王。 只是那皇位真是承元帝心甘情愿传给楚王的吗?上辈子九娘早早便离开了楚王,嫁人去过自己安宁的日子。对于外间的一切事务,她俱刻意去回避了,只知道长安城内似乎经过了一场大乱,之后楚王便登基了。当时大家都说是逆王谋反,至于楚王在其中有没有做什么,虽然九娘并不知晓,但她肯定楚王在其间定是做了什么。 九娘不禁感觉有些头疼起来,为何她上辈子竟然没有关注这些事情,若不然此时也不会完全没有思路。 九娘的思绪已经完全飘离了本来应该的方向,楚王看着她的脸色,眸光闪了闪,仿若未觉道:“太子由于身体原因,一直不能人道,不过太医院那些太医也不是摆设,倒是将这个问题暂时解决了。” 暂时? 九娘瞥了楚王一眼,问:“有弊端?” “这是肯定的,强行逆转必然会付出一些代价。” “这也是为何太子身体会越来越差的原因?” 楚王点点头。 到目前为止,九娘见过太子三次,初回长安是一次,选妃宴上又是一次,再然后就是她嫁进门进宫面圣那一次了。一次比一次让九娘觉得触目惊心,若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子,太子只是一个面带病色的消瘦男子,后面这两次就完全成了一个久卧病床的病秧子了,尤其前些日子那次,太子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头,让人看了惊心不已。 九娘不禁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 太子的身子本就差,却还要下狼虎之药,那不是拿着太子的小命在换那个莫须有的小皇孙吗?承元帝他明白这项事实吗?还是这件事本就是他所主导…… 那可是太子,是承元帝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太子,不是赵王楚王这几个承元帝从来没有放在眼中的儿子,他怎么舍得?! “只是这与他和阮灵儿圆房有什么关系?” 这块田种不出来粮食,换块儿田种不是正常想法吗? 楚王窒了窒,将太子的心结以及东宫那边的境况,俱都给九娘讲诉了一遍。九娘听完,倒是对太子的心性颇为赞赏,能做到这一切的男子,世间又有几个?他能坚持这么久,已属极难。只是她依旧没想出来,这和楚王特意提起阮灵儿之事有什么关系。 九娘突然脑海里灵光一现,眼眸瞠大,瞳孔却是紧缩。 这夫妻两个人在一起,生不出来孩子,可不一定就是男人的问题。尤其在当下,成婚多年未孕,一般都会被归咎于女子的问题。九娘之所以没想到这点,也是因为她被太子身子不好、不能人道,这些想法给带歪了,既然承元帝敢舀着太子的身体做赌注,肯定是有一定把握的,不说十成十,至少有五六分。 谁能说不是太子妃的原因呢?要知道东宫那处万众瞩目,私底下不想让东宫诞子的人不知几许,楚王府这边已经够不招人眼了,却还是不停的有人想插手进来害她,东宫那边怎么可能会没有? 也许王嫣儿早就遭了暗手,只是别人都不知道罢了,这里头可能是赵王一系下手,也可能是成王,说不定也有楚王。 九娘忍不住看了楚王一眼。 论储位之争,其实最大的拦路虎便是太子,太子如今这种情况想要继承大统是不可能了,若太子不能诞子,那么未来继承大统的即位人只会是在赵王成王楚王之中选一。 所以说不光赵王成王不想看见东宫诞子,恐怕楚王也是不愿意的,即使明面上太子与楚王两者的关系一向很好。 那么他对她提起这件事的原因是? 九娘深深的吸了口气。 139| 117.42.0 ==第137章== 她曾经担忧过的事,终于发生了。 因着早就有心理准备,九娘虽心情有些复杂,倒是没有太多惊讶。 只是—— 九娘忍不住顺了顺手下的被面,抬头问:“殿下是想让我做什么吗?” 楚王的面色依旧如昔,只是眼神有些复杂,听到这话,他瞥了九娘一眼,道:“本王并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 也是,以楚王的手段又怎么可能会用得着她去出手。他所谓的提醒大概是这其中的关窍点给自己,让自己以后酌量与阮灵儿的交往。 九娘松了一口气,同时心情也更为苦涩,左不过已经回不到从前,幸好她还有一个程雯婧。 “我懂。”九娘点点头。 喝了药,九娘很快困意就上来了,见九娘睡下后,楚王才离了这处。 去了内书房,楚王先看了几封下面送上了的密信,突然抬头对常顺道:“太子和那阮灵儿的事,不要在王妃面前说漏了嘴。” 常顺一愣,很快便点了点头。 对于东宫那处,楚王其实一直没有放松过。里面所发生的大小事,俱都事无巨细的报了上来。所以对阮灵儿之前的一些行举,楚王是了然在心的。 只是当时看着不显,且九娘那时候虽没有嫁过来,但名分上已经是楚王妃了,所以楚王一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这一次,那个貌似怯弱实则也颇有心计的女人又一次拿着九娘当筏子,去接近太子,且如愿让太子与她圆房,楚王心里潜藏了许久的疙瘩才终于浮上来。 太子是什么时候对九娘上心的呢?是在那次承元帝提出要将萧九娘立为太子侧妃之时?楚王心里分外不是滋味。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有一人对他怀中的小人儿动了心。 可楚王又觉得不是,他觉得太子没有理由会对九娘动什么心思,两人才不过寥寥见了数面,见面之时也未曾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可他为何会对九娘的事情如此上心?难道真是只想听故事吗? 楚王自认算无遗漏,有时候也挺摸不清这个皇兄的怪异心思。 * 东宫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宫里表面上似乎一派安然,实则内里机锋只有那有些人才知道。 不管怎么说,现如今大家的目光俱是聚集在了东宫,这阵子暗里斗得不亦乐乎的赵王和成王,终于消停下来,包括萧皇后和刘贵妃,私下里也收敛了各自的小动作,大抵是报着暂且休战一致对外的心思。 就在这当头,楚王因为腿疾要去温泉庄子上修养一阵子,同行的还有楚王妃,倒是没有搀和进来。对这个儿子的识趣,承元帝表示非常满意,同时看赵王和成王两人的目光也更加冷厉。 在温泉庄子上的日子,十分悠闲。 每日九娘什么都不用管,只用睡觉睡到自然醒,醒来之后操心今日吃什么就行了。楚王也一派悠闲的意味,但九娘知晓楚王其实并不闲,每日都有各路密信公文送过来,楚王虽是出了长安城,但对长安城里的一切并没有放松。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进入了腊月,离开了长安城一个多月,也是时候该回府了。 慢慢悠悠的收捡行装,终于赶在腊八这一日之前,楚王夫妇二人回到了楚王府。接下来的时间便全是忙碌了,临近年关,府中有许多事务都要处理,虽说下面有孙一几个看着,但九娘这边也是不能放松的。 毕竟这是她嫁进来所过的第一个新年,府中上下的打赏,裁制新衣,各处送来的账目归拢,以及府上属官幕僚护卫统领等一干人的年礼,这些俱都需要九娘去操心。毕竟别人干了一年到头,作为主子的总要表示,怎么表示,表示多少,这里面都是一门学问。东西可能看起来并不重,但这里头代表着楚王的一份器重。收买人心,在任何时候都是少不了的。 同时,也有一车车年礼从各处往楚王府送来,有长安城里的,也有其他各地的,作为最上册的顶尖所在,楚王这些年所培养出来的门人与附庸从来不少。 这还是九娘第一次见到如此大张旗鼓的送礼,说是送年礼,但里面除了各地特产,更多却是一些金银珍奇等物。孙一几个抽调了一大批人手负责这些,一箱箱一筐筐的东西往楚王府里抬着,九娘即是愕然又有些惊恐。 最后还是在楚王的点拨下才明白,作为承元帝为太子准备的一把刀,自然越锋利越好。一个没有‘未来’的残废,日里兢兢业业为承元帝为朝廷办事,他图得是什么?不是女色,自然就是奢靡富贵流金滴翠的日子,亦或说是财也可。 而且,先不提楚王也有自己的封地,虽是不之官,但封地那边地方官员少不了日里送来孝敬,更何况是年节这当头,如此好的机会,不把握住才是傻子。这些都是众所皆知,另外几位皇子府上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至于门人属下乃至附庸的孝敬,那是另算在外的,只不过楚王这边尤其惹眼罢了,可谁叫楚王得势呢。也许赵王和成王还得顾忌朝中风闻,自身的品格,楚王却是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些。 九娘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收礼收得更加顺手了,楚王府的内外库房俱是塞得满满当当。无奈,九娘只能命人将一些价值不菲的物件挪至她位于正院的私人库房,也算是给自己增添一些私房钱了。 临着年关这热闹当头,朝堂之上也分外热闹。 如同去年乃至前年一样,上奏弹劾楚王的折子纷纷而至,落在了承元帝的龙案上。弹劾的内容自然是老一套,例如大肆敛财、卖官粥爵、纵容门下行凶之类等等。这种折子从来不少,每日都有那么一两封,不过逢年过节之时最多,但承元帝一般都是留中不发。 见此,那些弹劾楚王的大臣们除了暗骂承元帝果然袒护楚王,别的其他也不敢再多说。 * 到了除夕这一日,承元帝在宫中设下家宴。 这是近多年来皇宫举办最隆重的一次家宴,因为承元帝膝下的几名皇子俱都大婚了,今年的家宴可不若往日那般清冷,因为皇家添了好几个儿媳妇。 家宴设在麟德殿中,首位的龙座上自是坐着承元帝,靠右侧略下方一点的是萧皇后的鸾座,萧皇后下首处是刘贵妃。承元帝左手侧比萧皇后略上方一点的是太子,太子下首是太子妃以及阮灵儿,至于东宫那几位良娣良媛,则是位在斜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按理她们是不能参加这次家宴的,之所以能来也是承元帝看了太子的面子。 靠左侧一溜排下来的是赵王几个成年皇子及其正妃侧妃,未成年的梁王也在。而对面右侧一排为首的是昌平公主及其驸马李驸马,往下是宫中妃位以上以及有生养之功的嫔妃,承元帝的几个公主也在,已经出嫁了的身边自是跟着自己的驸马,没有出嫁的则是单人一席。 不过这几个公主在宫里俱都是小透明的存在,也是能够想到的,对于自己的亲儿子,承元帝都不是很上心,又何况是女儿呢。承元帝心里所有的温度,大约都耗费在了孝贤慧皇后和太子身上了。 先奉上的自是新年的贺词,从太子几位皇子开始,连梁王都能有模有样的说出一整套来。一套贺词下来,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殿中响起了一阵轻而优美的奏乐,接下来自是大家用宴的时候了。 承元帝确实不怎么热络,甚至这种场合也是肃着一张龙颜,但架不住下面儿子妃嫔们的凑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让气氛不显冷清,似乎完全不是来吃饭的,而是借着机会来表现一番。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这种场合谁是来吃饭的啊,要吃饭不会在家里吃。这桌案上所摆的御宴确实精美无比,但经过这么长时间早就是冷的了,几乎没有谁去动筷子,几位皇子也顶多是端着酒盏装模作样的喝酒罢了。 承元帝难得开颜,关心了一下几个儿子绵延子嗣之事,其实主要还是对太子说的,其他几个不过是走个过场。现如今大家都对承元帝的心思十分了解,不过明面上的和谐还是要保持的。 “说起这皇嗣,曦儿要在此恭喜皇姑父了,大约不久之后咱们赵王府便要添丁了。”孟嫦曦突然笑盈盈的道。 这孟嫦曦虽是嫁给了赵王,但日里还是称呼承元帝为皇姑父,不过大家听她这么叫也叫习惯了,倒也没有人去纠正她。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盯在了赵王一家子脸上,之后顺着孟嫦曦别有意味的眼神,最后落在了赵王妃刘婉身上。 赵王妃半垂着头,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甚是害羞的样子。赵王表情不显,似乎对于孟嫦曦如此多嘴,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脸上难掩喜色。 龙座上的承元帝,表情晦暗不明,问道:“赵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王恭敬答道:“回父皇的话,已经有三个月了,因为婉儿的身子一向不好,所以儿臣才会一直瞒着,想等着胎儿坐稳后再禀报父皇这个好消息。没想到曦儿妹妹想讨您欢心,这么急忙忙的便将此事说了出来,倒是让儿子错失了这个机会。” 孟嫦曦嘟着嘴,一副不好意思去看承元帝的模样。 承元帝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也别怪曦儿,她是看今天日子特殊,想用这个好消息来哄朕开心。” 啧,确实是好消息啊。 没看见一旁的素来沉稳的成王,手里的酒盏都歪了,酒液顺着半倾的酒盏流了出来,在其身后服侍的宫娥眼明手快,很快便拿了帕子拂去了酒液,倒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成王捏着成王妃塞过来的帕子,在桌案下拭了拭手上的酒渍,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在场上。这其间已经有不少凑趣的人出言恭贺承元帝,虽是三三两两,到底是没让场上的气氛冷了下来。 九娘饶有兴味的盯着赵王妃的肚子看。 恐怕这会儿与她有相同动作的人还有许多,俱是想从那规制的王妃服下,去看出这赵王妃到底是真有身孕,还是假的。不过才三个月,还没出怀,冬日里的衣裳又厚实,倒是看不明显。 但按理来说不应该是假的,这种情形除非赵王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作假。作假一时容易,可这不是别的,而是生孩子的大事,到了月份可是要变出一个孩子来,才算是有了交代。 可若不是假的,那就不得不说赵王夫妻二人的胆子很大了。 对于承元帝的一些心思,也许有些人看不出,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恐怕没有人会不清楚。承元帝如今最大的想望,不是自己万岁万岁万万岁,而是看到太子的子嗣诞出,如今太子东宫那边依旧不见任何动静,赵王妃已经怀胎三月了,承元帝又该是个什么想法? 别说什么子嗣为大,后代江山社稷为重,承元帝要是会在乎这些,也不会拖着不给几个儿子大婚了。 且不提承元帝,成王与赵王互别苗头不是一日两日了,两人白日里忙着公干,忙着怎么挖坑设计对方,忙着怎么为己方拉拢更强力的助力,晚上还要忙着耕耘,那是日日不放下。 为了什么,大家都清楚,不过是想生出个正儿八经的嫡皇孙,好让局势倾斜。如今被赵王赶在了前头,且还是赵王妃怀上的,成王又怎么能忍受这些? 赵王此举无疑上将整个赵王府,以及赵王妃放在了靶子上面,生怕不出事还是怎地? 别说成王了,就是九娘也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她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九娘眼神往一旁斜了一下,和楚王交流了一个眼色,见楚王面色依旧淡定自若,九娘的心到底沉稳了下来。 甭管是真是假,后况如何,还是先看看再说。 发生了个这么大的意外,大家面上虽是都笑盈盈的恭喜着赵王,到底也没有心情用什么家宴了。承元帝的态度并不明显,反正从明面上是挑不出任何问题来,至于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家宴结束,众人便各自散去了,恐怕到不了明天早上,‘赵王妃有孕’这一好消息就会为众人得知。 * 按惯例,初五之前是不上朝的,所以暂且看不出朝堂会有什么动静。 但借着这新年当头,各家四处去走亲戚拜新年时,言语之间都是在议论赵王妃有孕这事,就能看出此事有多么大的影响了。 果不其然,初六这日新年第一次早朝之时,众文武大臣除了对承元帝表达了一番歌功颂德,顺道也对赵王妃有孕此事进行了一下恭贺。这些大臣有些是真心实意的,有些是隔岸观火,有的是为赵王造势,也有的是煽风点火。 甭管怎么样,朝堂之上都因赵王妃有孕此事而沸腾了起来。 对于此事,楚王夫妇也进行了一番商讨。 按着九娘所想,她觉得此事没有所表现的这么简单,楚王与她的想法相同。但是一会儿时间,也暂且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可不管是从明面上来看,还是从暗里去看,赵王府一众人都表现的一副十分开心喜悦的模样,似乎其中并没有什么猫腻。也是到了此时,九娘才知晓原来楚王在赵王府也安插的有探子,只是探子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赵王傻吗? 很显然并不傻,就算赵王是个蠢的,后面还杵了个并不蠢的刘贵妃。 那么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有些人所猜测的那样,赵王妃与孟侧妃不合,孟侧妃为了让赵王妃不落好,才会借机将此事捅了出来,为的就是坑赵王妃一把? 可赵王的态度又该如何解释?众人皆知,在赵王府里的,孟侧妃比赵王妃得宠,难道赵王真是一个为了袒护心爱的人,而置于大业不顾的人? 有这种想法的人毕竟只是小众,且是那种极为明白内情的人才会如此想,对于朝中的一些大臣来说,他们才管不了这些复杂的事,他们只需要知道这是一个好消息就好。 附庸赵王的一些朝臣最近几日可是趾高气扬,面对一些附庸成王的老对头们,腰杆格外直了许多。而那些附庸成王的朝臣们,除了暗里各种商讨如何应对此事,也对成王的耕耘大业表现了一下关心之意。 新的一年刚开始,长安城内便上演了一场大戏,至于这场大戏的后续走向如何,外人还暂且看不分明。 * 纯和殿,内殿中只有刘贵妃和赵王母子两人,其侧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俱是去门外守着了。 与平日在外面春分得意的样子不同,赵王今日的脸色十分沉凝。 也难怪他会沉凝了,外人只看到他最近风头很盛,没人知晓他每日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如今的赵王府就像是黑夜中一盏灯笼,无数蚊虫飞蛾以扑火之势纷涌而来。这才没过多少日子,赵王府私下里便抓了六、七个探子,打死了几波对赵王妃暗里下手之人,还要成日里去应对各方上门前来探虚实的人马,可谓是让赵王焦头烂额。 女子怀胎需十月,如今才不过三个多月,剩下这六个月还有的熬。 “母妃,这种日子十分时候才是个头儿,您说婉儿肚子里那孩子能保得住吗?” 赫,原来赵王妃是真怀孕,而不是假怀孕. 最近有不少人猜测赵王妃说不定是假孕,这其中又以成王和萧皇后为主。按照这两个人的思路惯性,赵王一系不是傻子,这种时候把自己作成众矢之的,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至于作为靶子的赵王妃,肯定是假怀孕了,换着是谁真的怀孕了,也不会主动捅出来,而是藏到藏不下去了才会说出来。 “保得住也得保,保不住也得保。”刘贵妃捏着茶盏,小指微翘,啜了一口茶,神情淡然道。 “可让儿臣来看,恐怕很难。” 赵王浓眉紧锁,倒是不若刘贵妃淡定。其实赵王此人一直算不得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和成王分庭相抗,大多还是刘贵妃在其后出谋划策的功劳。 俗话说,母强子弱,母弱子强,这种话并没有说错。 刘贵妃精明太过,算无遗漏,相对比之下,在其羽翼之下成长的赵王,便要弱了那么许多。同理,萧皇后算不得上是一个多精明的人,成王便比赵王强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是简单的一对一的比较,而是双方势力相对比,在承元帝这么多年来刻意为之的情况下,赵王一系和成王一系一直处于平手的状态。 “镇定,忘了母妃怎么跟你说的吗,只要能稳住,这一局咱们必胜。” “只要能稳住,这一局咱们必胜……”赵王喃喃道,想起之前商议好的计划,很快他眼中绽放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放心,母妃,儿臣一定会把握住这次机会。” “对于成王府那边,也别放松了,至于楚王……”刘贵妃顿了顿,沉吟道:“此人一向心思深沉,让人看不清楚深浅,如今乃是非常时期,既然插不进去手,索性暂且放开吧。” “可若是……” 刘贵妃知道儿子想说什么,道:“放心,且不说即便是他能折腾个嫡子出来,但以他那个身体状况,还要绕很大一圈才能谋上那个位置。这么多年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那楚王就是你父皇手里的一把刀,为太子一脉准备的一把刀。既然是工具,就得老老实实的,倘若不然你父皇就饶不过他。” “母妃大智慧,儿子知道了。” * 同样的讨论也发生在和鸾殿,但比起赵王母子两人的成竹在胸,萧皇后和成王就显得焦头烂额了许多。 这一局是赵王那边先出手,至于能不能破局,成王这边暂时还没看不出什么希望。 因为直到此时他们也没猜出这赵王母子二人到底想干什么,其实别说是他们了,旁人也何尝不是如此。 “你母后我与那刘贵妃斗了这么多年,太明白此人的阴毒狡诈了,此事定然没有这么简单,肯定另含猫腻。” 还有一些话萧皇后没有说,她与刘贵妃斗了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怎么占到上风,若不是她乃皇后,身份天生高了刘贵妃一等,早就是一败涂地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承元帝暗里的帮衬,就如同对待成王和赵王那样,萧皇后和刘贵妃之间也维持着一种平衡,一种承元帝想要的平衡。 其实即使萧皇后不说,成王心里也明白,所以他敢去轻视赵王,却从不敢去轻视刘贵妃此人。 “儿子知道这其中肯定不简单,可到底是哪儿不简单,暂且还没有章程。时间不等人,那赵王狡诈,竟等到过了三个月胎坐稳了,才透露出此消息来。时间过得越久,咱们想下手就更难了。” “你外公那边怎么说?” “外公说徐徐图之。” 一想到这徐徐图之,成王就难掩烦躁,什么事都可以徐徐图之,唯独这件事不能。且不提那赵王妃有没有福气诞下个男丁,光这其中潜藏的阴谋,便足以让成王坐立不安了。和赵王一系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成王太清楚了,那刘贵妃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必杀招式。 例如许多年前太子受刺一事,因为此事他们背了多么大的黑锅,遭受了多大的重创,只有成王自己心里清楚。幸好那件事被楚王阴错阳差给挡下了,即是如此,成王回想起当初承元帝看自己的眼神,都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那种眼神让他想到了死。 萧皇后点点头,沉吟道:“你外公即是如此说,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如今这种情况也只能徐徐图之。你也别太担心,还有人比我们更急。” “母后说的是——” “你心里明白就好,这种事却是不宜拿出来说的,就是那病秧子太子,你以为他真如表面上所表现的那般淡泊宁远吗,本宫才不信!那么好的位置放在那里,却是碍于破败的身子只能一步之遥,他心里怎么可能不恨不愤,只不过不好表现出来罢了。他表现的越是弱势,你父皇越是心疼他,这母子两人将这一手玩得简直太好了,也就你父皇吃这一套。”萧皇后笑得讥讽至极。 她当年可是眼睁睁看着承元帝是如何将魏王妃捧在手掌心里的,要说不恨是假的,若论萧皇后这辈子最恨的几个人,孝贤慧皇后要排在首位,幸好那人身子不争气,生了一个像她一样的短命鬼儿子。 “所以你也别着急,母后保证你父皇比你更急。” 140| 117.42.0 ==第138章== 承元帝在东宫呆了许久才离开。 待其离开后,太子苦笑道:“父皇这是急了啊。” 只有福泰留在一旁服侍,其实不光太子看出来了,福泰也看出来了,虽然承元帝当着太子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提都没提赵王妃有孕那事。 福泰知道自家殿下心情很复杂,换谁他都复杂,被寄予那么高的期望,却屡屡让人失望。而陛下今日反常举动下的意思很明显,他已经下了决定要去做点什么。 与公,太子是当朝储君,是赵王的兄长,虽然很多人都知晓太子与赵王几个兄弟并不亲近,但福泰服侍了太子这么久,了解自家殿下的心性,想着一个小生命将会因自己消失,太子心情没办法舒畅起来。 与私,太子承元帝最疼爱的儿子,承元帝给他的东西太多太沉重,这么一年年的积累下来,那些想要劝阻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他怎么说得出口?他没办法去忤逆承元帝对他的‘好意’! 只是‘好意’真的是好意吗? 也许很久以前是,但经过了这么多年,这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座大山沉重的压在太子肩上,让他每每想起就喘不过气来。 东暖阁中,太子轻咳不止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声接一声让人听了心颤。 福泰赶忙命人端来梨水,去了太子身边服侍他饮下。福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又带着一丝乞求:“殿下,您不宜多思多虑,那些、那些事不关咱们的事,您就不要多想了。” 太子咽下一口梨水,挥挥手靠躺回躺椅上,双目疲累的半阖。 东暖阁中,昼夜都燃着的六角宫灯散发出来的晕黄光辉,照在太子的脸上,让他脸色少了几分青色,增添了一抹晶莹的透明感,隐隐看去就仿若人就要消失一般。 *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这历来是大齐朝最为热闹的欢庆佳节,即使如今长安城内风波四起,也被这股过节的热潮暂且冲淡了。 各坊间纷纷开起了灯市,其中又以东西两市的灯市最为繁华热闹。长安城内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数盏不等的花灯,略微富贵些的人家还在门前立起了高矮不等的灯树,更富贵些的则会在路口或坊门处架设灯棚、灯楼。 至于众王公贵族勋贵大臣们,自是每年不拉的在朱雀大街上设起了灯棚,朱雀大门前的广场上,承元帝也命人架设起了鳌山高灯。 今年的承元帝似乎对上元节格外上心,从初一开始,朱雀门前的广场上便有人在架设鳌灯,待到十四这日那座以金龙为主体的鳌山高灯才算完毕。到了夜幕降临,试灯的工匠将整个鳌山高灯点亮,站在朱雀大街的另一头都能见到那条张牙舞爪腾空欲飞的五爪金龙。 承元帝见之,大喜,便命人彻夜不熄,好来迎接明后两日的盛典。 到了十五这日,承元帝在宫中设宴,宴上不光有众位妃嫔以及皇子皇子妃,还有一些位高权重的勋贵大臣们。 宴罢,承元帝协众人出宫观灯。 楚王府今年也在朱雀大街上设了灯棚,这朱雀大街上的灯棚可不是随便可以设的,不光灯棚的位置极为讲究,各府所展的花灯也另有玄机。总而言之,就要秉承着一个道理,可以出风头,但不能大出风头,这风头怎么出,怎么能即出风头,又不越过不该越过的人,里面学问可是大得很。 楚王作为皇子,自然是没有这种顾忌,不过楚王夫妇二人也用不着拿这种手段来邀宠,便不是很上心,只是吩咐下面人去办。总体来说,楚王府的灯棚合乎规制,所展花灯即不是太显眼,但也不会落了楚王的面子,保持一个中庸而已。 其他几位皇子差不多也是如此行径,倒是排在后面各家各府灯棚前所展示的花灯要用心的多,或是精致华美,或是别具匠心,十分夺人眼球。 当然,最为耀眼的还属承元帝吩咐人架设的那座五爪金龙的鳌山高灯,那风头是任谁也抢不走的。 朱雀大街门前的广场上,紧邻着那座鳌山高灯旁设下了几座高台,其中一座上点缀着明黄色帘幔,其他几座也是挂红结彩。 承元帝协同皇后众嫔妃以及各位皇子皇妃到后,众勋贵大臣拜下高呼几声万岁,承元帝便挥手道,今日乃是举国欢庆的佳节,不用多礼。 之后便是坐下赏灯看戏了,承元帝带着皇后及众位嫔妃坐在最中央的那处高台之上,其侧伴着的是诸位皇子以及数位位高权重的勋贵大臣。往下左右两处看台,一处坐的都是女眷,以几位王妃公主为首,还有一些则是各勋贵大臣家中的女眷。另一处看台上则是坐着众勋贵大臣。至于再往下的两处看台所坐之人地位便要差一些了,不过能坐在这处陪着当今赏灯看戏,那俱都不是常人,也算是位列大齐朝最上层的位置。 场上的气氛十分热闹,戏台子上的表演也十分精彩。什么吞火、吞剑、变戏法,一出接着一出,让众女眷们看得俱是花容失色,又觉着十分新奇。 至于在场的男人们自是不把这些小戏法放在眼中,注意力全都聚集在承元帝以及和各家结交之上。 上元节有花灯烟火,自然也少不了吟诗作对。不光太子吟了两首诗,连一向喜武不喜文的齐王也吟了两首应景的酸诗。 是的,太子今日也来了,带着太子妃、太子侧妃陪侍在承元帝身旁。正值正月,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太子拢着厚厚的狐裘大氅,有着五彩缤纷的灯光照耀,倒是不显其满脸病色。 九娘坐在下面,身边伴着一众女眷和命妇们,不时有人找她笑着说话,九娘面上应付着,眼睛却是一直四处观察。 “五弟妹,看什么看得如此专注?”坐在九娘身旁的齐王妃突然问道。 “这戏法可真精彩。”九娘答。 “看样子五弟妹平日里也是甚少出门的吧,其实这些戏法都是障眼法,人怎么可能把那么锋利的剑吞进肚子里,都是骗人的。你若是多逛逛西市那边的夜市就知道了,比这更为稀奇的戏法都有,这些不过是哄咱们开心逗乐的。”齐王妃武茜用帕子掩着嘴笑道。 她长得小圆脸,大眼睛,乍一看去有些稚嫩天真,不过九娘暗里也是观察过她的,这不过只是个表象罢了。不过她与此人素来没什么交往,也不过保持几分面子情,其为人到底如何,也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又有命妇上前与九娘搭话,九娘便侧首过去应付了,齐王妃见九娘一副不想与自己深交的模样,掩在帕子下的嘴角撇了撇,便正过脸去看戏台子上的戏法。 与九娘搭话的人正是崔氏郑氏二人,今日安国公府家的女眷也到了,只是坐的稍微靠后了一些,萧如竟然也在,用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了九娘好几眼,九娘懒得搭理她,便做出一副没看见的模样。 “祖母今日没来?” “阿家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想凑这个热闹,所以今日是臣妾二人带着家中的小辈前来,公公他老人家陪侍在陛下身旁,至于娘娘的几位伯父则在对面看台上。” 这毕竟是在公众场合,虽崔氏郑氏乃是九娘的长辈,也是要秉承着君臣之礼。至于安国公陪侍在承元帝身边,九娘早就看见了,承元帝所在的那处看台之上,除了皇后刘贵妃几个高位的嫔妃,以及几位皇子和太子等人,便只有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勋贵老臣了。 安国公即是承元帝的岳丈,又是安国公府的当家人,自然少不了他的席位。 九娘点点头,又与两人寒暄了几句,两人方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九娘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看自己,侧首望去,竟是昌平公主。 在这处看台上,昌平公主算是地位最高的女眷了,身边围了一众想奉承巴结她的命妇。不过九娘见昌平公主脸色并不好的样子,与上次见她时相比苍老了不少,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昌平公主的年纪摆在这里,岁月不饶人啊。 但九娘知道不光如此,楚王曾跟她说过如今昌平公主的日子不怎么好过,明眼人都能看出如今承元帝待昌平公主不如以往,换句话来说,就是昌平公主失宠了。只是此事毕竟乃是皇家内部之事,所知的人并不多,若不然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命妇女眷上前去奉承她。 作为一个公主,也许看起来确实高高在上,但公主不能掌权,失了圣宠,留下的不过是一层光鲜壳子。 九娘虽是与她有仇,不过众目睽睽之下,表面功夫也是要做的,遂恭敬一笑回之。 昌平公主接受到这抹笑容,不禁气堵的抚了抚心口,到底大脑还是清明的,知晓这萧九娘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无缘无故找对方的岔。 九娘正过脸去看戏台子上的表演,内心却是有些不安。 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感,但她笃信自己的直觉,每次当她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便会发生一些危险的事。 危险的事? 九娘抬眼去看对面的那处看台,台上之人把酒言欢甚是愉悦,她又去看为首的那处看台,承元帝满面笑容,正在与身旁的太子说着什么,赵王成王等人围在一旁,楚王也在。而自己身边,也都是一些女眷,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她依旧觉得很是不安。 “阿姐——” 正是心绪纷乱之时,萧如竟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 141|117.42.0 ==第139章== 九娘侧首看了萧如一眼。 今日的萧如打扮得十分漂亮,上身穿着松江白绫短袄,下着粉罗月华裙,外披白狐裘皮斗篷。纤纤的小腰一把,巴掌大的小脸在白狐裘蓬松的绒毛衬托下,更显晶莹如玉,在一众打扮华贵艳丽的贵妇中十分惹眼。 九娘微微皱起柳眉:“有事?” 萧如的眼光不禁往一旁斜了一斜,又怯怯的垂首下去。九娘顺着那道眼光看过去,刚好看见王家的几个女眷,王大夫人赫然在其中。 九娘顿悟。 这是又想拿她来做筏子,这萧如就不能来点别的套路吗? “阿姐,你帮帮我。” 萧如的声音极为细小,几不可闻,满满都是哀求之意。 九娘心中本就烦躁,如今萧如又找上来想拿自己做样子,这让她心情更加不好了。且别人不知道,她可不会被萧如可怜表象所迷惑,可怜的人会明知别人不待见自己,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副样子来? 说白了,萧如不过认为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保持自身的形象,想将自己架起来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有这种小心思的人不少,但这个人若是萧如,就让九娘格外不能忍。 上辈子被利用了一辈子,最后落了个命丧黄泉的下场,要说九娘不怨恨是不可能的。她这辈子之所以会没报复萧如,不过是看在她什么都还没做,再加上月姬临终遗言的份上。所以九娘早早打定主意与此人划清界限,离得远远的最好,可对方却是屡屡不放弃,一再厚颜靠上来。 九娘眉头皱得更紧。 旁人不知晓这其间的机锋,在她们看来这两名女子凑在一处,就像是一副绝美的美人图。一个纤纤弱质,如弱柳迎风,另一个却是灿若春华,皎若明月,满身富贵气息就仿若是那最名贵的牡丹。 再认真看去,两人眉眼之间竟十分相像,那鼻、那眉、那眼,竟像了五六分。其实并不止五六分,只是两人气质截然不同,所以才只剩下了这五六分的相似之处。即是如此也让很多人十分惊诧,旁人只知晓这名前来找楚王妃说话的少女,是安国公府上的人,如今看来,恐怕还是姐妹。 只是没听说过萧家的女儿中有此人啊! “这可不光是姐妹,还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姐妹。”有那明白内情的女眷,小声在人群中说道。 了解内情的自是不好奇,但还有许多不了解的,俱是纷纷好奇的问着。当然这些都是私下里的小动作,场上本就嘈杂至极,声音略微放低一些,旁人也是察觉不出端倪来。这些个贵妇们日里参加各处筵宴花会,这种本事还是具备的。 “阿姐,咱们毕竟是一母同胞,你就不能帮帮我吗?”萧如依旧压低着腔调,声音却是尖了起来,她也是被逼急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的日子十分不好过。那日九娘回门闹得不欢而散,安国公夫人本是要找九娘说话的,谁知却被人破坏了,一问才知道竟是萧如触怒了九娘。 这还得了? 安国公夫人会对九娘好声好气,但不代表她也会如此待萧如,不过是个没名没分靠着她的赏脸过日子的一个小贱胚子,安国公夫人收拾萧如那是分分钟的事。 萧如被罚禁足一个月,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家那边王大夫人正在四处奔走想为王四郎议亲,王四郎被禁足在家中,萧如本就见不着他,这会儿自己也被禁足了,更是艰难。 好不容易解禁出来,又临近年节,待年过罢,这两日萧如忙着联络王四郎,却发现怎么也联系不上。以往那个服侍在王四郎身边,帮着两人递信传话的小厮消失不见了。同时,萧如也听到一个让她更为震惊的消息,那就是王大夫人相中了户部侍郎家的嫡女,两家人正在议亲。 萧家是指望不上了,安国公夫人最近待她甚是冷淡,如今只有萧九娘能够帮她。 只要萧九娘能帮她,她还有一线希望,这就是萧如此时唯一的念头。 所以她才会找了上来,所以她才会借着这么好的机会,想在人前表现一下自己和亲姐姐的姐妹情谊,让王大夫人能够看在眼里,希望能改变她对自己的成见。 楚王炙手可热,权势滔天,楚王妃是承元帝如今最为看重的儿媳妇。作为亲妹妹的她,是够格嫁入王家的,只要萧九娘愿意帮她。 可她竟然不愿! 萧如哀求的目光中隐含着一丝激愤,她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为何作为亲姐姐的她竟然冷酷至极?!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我可不想帮出一个白眼狼来。”九娘冷冷的道,因为上辈子的记忆,她看萧如的目光也分外冷酷。 白眼狼? 萧如从九娘眼中看到冷酷、讥讽、嘲弄,甚至隐隐有一丝恨意。 恨意? 萧如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却是一闪即逝,没有抓住。她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咦,你说楚王妃和这少女是一胎同胞姐妹,本公主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 却是昌平公主。在这吵嚷的氛围中,昌平公主的声音分外清晰,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关于萧家内部的一些事情,乃至九娘和萧如之间的关系,已被众多人所得知。 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哪家哪户都少不了一些阴私,就好比这以庶充嫡,各家都没少干过,反正不过是个名头,谁也不会真去当真。真要是去议亲的话,不光要考虑对方的家世,还有对方的母族,谁也不会被蒙骗。 若是按照九娘原有的轨迹,没有县主的身份在身,没有楚王这个大靠山,以她的身份大抵也嫁不了多好,毕竟身份摆在这里,说是萧家的嫡女,也不过是个假嫡女罢了。可她偏偏运气极好,先有钦封的县主之位,这等于给她了一个身份上的起点,之后又被当今赐婚给楚王。 私底下谁没议论过这楚王妃运气极好啊,就算楚王是个残废,他也是当今的亲儿子,也是一个位高权重的残废,常人高攀不得。 这楚王妃嫁入皇家之后,身上本就话题不少,这一会儿又冒出个不在萧家嫡女行列的同胞亲妹妹来,也难怪众人会如此好奇了。 坐在昌平公主身边的那位中年命妇,面色有些难看。她承认自己好说是非不假,也是存了心思想讨好昌平公主,但并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这同是两姐妹,一个当了王妃,一个甚至不在萧家嫡女行列,若说里面没有什么内情,她是万万不信的,且这会儿她也看出来了,楚王妃对她这个亲妹妹似乎并不怎么待见的模样。 这说人是非本就是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如今被昌平公主如此□□裸的撕露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想让她得罪楚王妃?据闻楚王甚是爱重自己这个王妃,自己夫君在刑部为官,刑部尚书是楚王府的长史,摆明了刑部就是楚王的地盘,得罪了楚王,那就等于没了活路。 这中年命妇也清楚自己是被昌平公主当了出头椽子,可她也得罪不起昌平公主,只能紧闭着嘴巴,拼命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咦,还别说,两人看起来长得真像,本公主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你们走近些来给本公主瞧瞧。”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九娘二人身上。 这话明显就是冲着九娘来的,她想装傻是不成了,再加上昌平公主是长辈,九娘也不好忤逆。萧如脸色难掩喜悦,这里头的机锋她不想管,这么好的机会将自己和萧九娘的关系戳破出来,她自然不会放过,且若是把握得当,说不定会让众人以为她和楚王妃姐妹情深,是时自己所求定然能心想事成。 怀着不同的心情,两人来到昌平公主身前。 昌平公主笑吟吟的拉着萧如的手,上下端详一番,道:“你叫什么?和楚王妃是什么关系?” 萧如心中激动,面上却是含羞带怯的垂下头,道:“臣女名叫萧如,乃是萧家五郎君之女,与楚王妃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昌平公主将视线移到九娘脸上,笑得更加灿烂了,“楚王妃,这真是你的亲妹妹?不过让本公主来看似乎也挺像的。” 一旁大家俱是凑趣的笑着,但是搭话的却没几个。 昌平公主乃是萧家五郎君的岳母,这两人按理来说应该叫昌平公主一声外祖母,昌平公主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也不知道想唬谁。只是高门大户中一些内里阴私从来没少过,昌平公主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也没人会不识趣的去戳破她。 九娘面色不显,答:“回姑母的话,妾身家中姐妹众多,血脉亲缘,长的相似实乃正常,家中也有人说妾身与妾身三姐长得挺像的。你说是吗,三姐姐?” 这声姑母是按着楚王的辈分来算的,一入皇家门,终身便是皇家的人,九娘自是要以楚王为主。且昌平公主虽是朝霞郡主之母,但朝霞郡主只是九娘名义上的嫡母,若是九娘没嫁给楚王,也不会叫昌平公主外祖母,顶多是尊称一声公主殿下。 九娘显然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直面去回答昌平公主的问题,不过这话也抓不出什么漏子来,你不是说我们长得像吗,我们家中长得像的人多了。 且这话将萧三娘也牵了进来,萧三娘自是明白家中的一些*,昌平公主此时明摆着是想借着事落九娘的脸面,落九娘的脸不要紧,但这必然会牵连上萧家。都是从萧家出来的女儿,落了萧家的脸面,就是落了自己的脸面,萧三娘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果不其然,成王妃萧三娘如九娘所愿的走出来了,笑盈盈的道:“姑母,您老人家看看,妾身是不是和九娘长得有些像啊,家中许多长辈都是如此说。” 她挽着九娘手臂,两人相依而立,同样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同样也是一身富贵的打扮,乍一看去,确实有几分相像。 其实就算不像,也没人敢说出来,一个成王妃一个楚王妃,谁傻了才会去一下子得罪两个人。 “是啊是啊。”崔氏和郑氏也笑着走了出来。 此时,与萧家有着关系的几个人态度虽然软和,但意思十分明确,里面隐含着警告的意味。 昌平公主你这是想与我萧家,想与楚王府成王府为敌? 适可而止吧。 这还是昌平公主第一次,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打脸,在场的这些贵妇们个个都是人精,谁看不出这其中的含义。可昌平公主偏偏不得不吃这套,无他,她是想落萧九娘的脸没假,但却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招来皇兄的不悦。 这近一年多来,皇兄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了,失了圣宠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昌平公主非常明白。她如今正是想补救的时候,自然不想本末倒置。 说白了,这些人不过仗着自己失了圣宠,若是以往,谁敢如此待她! “这么看着,倒是挺像的,萧家的女儿真是好颜色,个个都是美人。” 昌平公主皮笑肉不笑的,松开了拉着萧如的手,与方才热络的态度截然相反,此时她扔开萧如手的动作,就像是在扔什么脏东西。 “谢谢姑母的夸奖。”九娘和成王妃同声道。 萧如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怎么会变得如此快,方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崔氏给拉去了身后,同时也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几人又客套了几句,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为这场戏画上了休止符。 看出这其中端倪的人不少,可没有人会不识趣的说出来,至于各人心中怎么想,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昌平公主的盘算并没有打错,她深恨萧九娘,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她自然要利用一番,趁机羞辱羞辱对方。且此时楚王不在,萧家与楚王府不睦,不可能会替萧九娘出头,萧九娘等于孤身一人,自己又是长辈,还不是任自己揉捏。 这种手段昌平公主并不少用,事后旁人也攀扯不出什么,她说了什么吗?她顶多是将一些隐晦的东西撕露在人前罢了,即使是羞辱也是对方自己找来的,没有这事不就完了,她顶多落一个骄横的名头。 可她万万没想到也没料到这萧九娘竟会如此难缠,竟将成王妃也给拉了出来。 楚王府和萧家不睦众人皆知,碰上这种小事,萧家人不一定会为萧九娘出头。但成王妃是谁,是萧家正儿八经的嫡女,成王的正妃,萧家附属成王一系,萧家的人不可能坐视成王妃受辱不管。所以当萧三娘被九娘拉了出来,崔氏和郑氏走出来是必然的。 这就是九娘的聪明之处,借力打力,合纵连横。 * 这么闹腾了一场,九娘心情更差了,心中压抑的烦躁隐隐有想沸腾出来的迹象。她按下纷乱的心绪,继续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周。 什么异常都没有,也可能是有,但她并没有看出来。 别慌别慌,慢慢的想,像这种场合,不可能会有什么危机降临。宴上的吃食她一概没有碰过,刺客更是不可能了,旁边那么多金吾卫守着…… 那么会有什么危机降临竟让她产生了严重的不安感,且这种感觉越来越甚,她甚至有一种想立马跳起来远离这一切的冲动。 远离? 危机的根源…… 九娘的眼神不禁放在了赵王妃身上,那边赵王妃面容红润,笑盈盈的看着不远处的戏台子,不时还与身边的人小声说话。 也许她所想有些偏差了,并不一定是她自身要遭受到什么危机,才会有那种不安的感觉,也可能这危机是发生在别人身上…… 所谓……池鱼之殃…… 九娘不禁感到有些不寒而栗,还不待她想出什么,她突然看到对面的看台上很多人都目瞪口呆,甚至有人惊诧的站了起来…… 有人在叫喊着什么…… 但此时刚好是亥时,全城所有烟花燃放的地点都同时放起了烟花,朱雀大门前的广场这处也有一处,各种烟花声,喜悦声呼唤声叫喊声混成了一片,与夜空中五彩缤纷的颜色相互辉映。声浪从远方呼啸而来,又带着此处的声浪呼啸而去,整个长安城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这会儿即使有人站在自己耳边大喊,大约也是听不见对方说什么的…… 他们的嘴巴为何长那么大,是在惊叹天空上的烟花吗?这些烟花确实很美,尤其就在近处燃放,着实美轮美奂,让人叹为观止…… 九娘恍惚的想,却在看到对面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后,瞳孔紧缩了起来。 142| 117.42.0 ==第140章== 这几处供人赏灯看戏的高台虽只是一时之用,但毕竟乃是皇家所用之物,自然不同寻常。 乍一看去只是几座高台子,但所用木料以及工匠手艺俱是最顶尖的,所以即使只是几处临时所建的看台,也建得十分美轮美奂。上有飞檐斗拱,四周围有帘幔,飞檐之下悬有数盏极为精致的八角琉璃宫灯,即使比起一些富贵人家的亭台楼阁也不差。 而九娘此时的眼球便聚焦在正对面那处看台,飞檐下所悬挂的八角琉璃宫灯上面。 这八角宫灯是以红木为骨架,做成八角形状,其间嵌以琉璃片,内里衬上各种精美的图案。琉璃片素来金贵,也就只有极为富贵的人家才舍得用来嵌灯之用,皇宫的富贵自是不用说,几盏琉璃灯对皇家来说并不算什么。 而九娘所看的并不是这琉璃灯的有多么的精致华美,而是照映在那琉璃灯上暗红色跳跃的火光。要知道这火光从灯里透出,还是由外而来是截然不同的,九娘隐隐看见那几盏琉璃灯上有一种不同寻常暗红色的光…… 再去看对面看台上人的神色,那种惊恐的模样并不是作假,眼睛所看的位置也并不是天上的烟花,而是她们身后……九娘来不起多想,当即便对站在最后侧边缘处的小翠招了招手,然后便往看台边缘处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期间对面的看台上已经完全乱了,大家你推我搡的往后逃窜着,还有很多人都做惊恐状,使劲对这边招着手,也有人在歇斯底里叫嚷着什么,但俱都被那震耳欲聋的声浪所掩盖…… 这副情形不光引起了首位看台上人的注意力,也引起了九娘所在这处看台上人们的注意,似乎也有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却是一脸张皇失措,还有的则是一脸茫然,更多的则是沉醉在天空之上四处飞洒的烟花,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九娘路过成王妃之时,拽了她一把,低声道:“快跑。” 话音落下,她人已经往前跑去,成王妃此时也意识到不对,见九娘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便惯性跟在对方身后跑。 小翠此时已经来到了九娘的身边,她似乎说了什么,九娘却只看得到她嘴动,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两人到了看台边缘,九娘指了指下面,小翠微微一点头,便抱起九娘往下跳去。 这看台大约有三四米高的模样,若不是小翠懂武,换着寻常人跳下来,即使摔不死也会摔伤。 此时各处看台上已经完全乱了,把守在四周的金吾卫大多都往首位看台处涌去,另外也分有几队人马往其他几处看台奔了过去…… 场面十分混乱,到处都是四处奔走的人,隐隐听见有人喊着火了,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烧焦了的味道,九娘这才意识到方才看到的那火光是什么…… 对面看台上的人是最先发现端倪的人,那么就是说着火的地方是她们所在看台的背后……九娘突然想起那座五爪金龙的鳌山高灯,那座几十米高的灯塔便在她方才所在看台背后…… 九娘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了,让小翠将跟过来的成王妃接下来,便往首位看台那处跑去。此时首位看台上的人俱都已经在金吾卫的护持下,从看台上下了来,楚王看似镇定自若,可眼睛一直张望四处,直到看到向这处奔过来的九娘,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殿下。” “先走,离这里远一些。” ……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似乎离九娘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避到安全的地方以后,转头看去,九娘才看清整个场上的境况。 竟然与她所想差不多,果然是那座鳌山高灯燃了起来,且不知是何原因,那座鳌山灯塔一面燃着,一面往一侧倒了过来,而所倒的方向正是九娘所在的那处看台…… 当九娘这一众人到达安全的位置,转头去看得时候,那座看台的顶上已经燃烧了起来…… 这灯塔本就是大大小小的花灯垒造而成,下面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最上端是一条巨大的五爪金龙,这一烧着且往下倒来,灯塔上的花灯便一个一个的掉了下来,就像是在下火雨一样,落在看台的顶上,以及看台前的空地之上,甚至波及到了对面那座看台…… 整个场上此时就仿若是陷入了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哭喊声与尖叫声…… 不知何时,烟花爆竹声已经停了,那处的声音传来更显惨烈…… 承元帝沉凝着龙颜,命人赶紧过去施救,大量的金吾卫往那处涌去…… 九娘抿了抿干白的唇,忍不住捏了楚王的手一下,从方一开始两人的手便一直拉着,直到此时都未松开。 天很冷,风很急,更冷的却是九娘的心。 * 这是九娘第一次见识到作为一个帝王的手段。 让你生则生,让你死则死,即使你占着大义,也多得是手段左右你的生死。 九娘其实并不明白承元帝为何会用这样的手段,这么兴师动众且劳民伤财,甚至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还是楚王给出了解答。 “父皇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那皇宫里的人甚至包括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所有人的心思俱在他的掌握之中。你觉得他这种手段兴师动众,其实并不,赵王和刘贵妃打的主意父皇很清楚,赵王之所以会毫无顾忌的透露出赵王妃有孕之事,为己造势是其一,搅乱成王一系的阵脚是其二,用大势从明面上胁迫父皇是其三……” “……赵王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不管她生不生的下来,是男是女,到了时候他都一定会生出来,且一定是父皇的皇长孙……处在咱们这个位置,想狸猫换太子太容易了,是时赵王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一个病亡便足够解释一切了,至于以后,想生儿子还困难吗?” “……可惜,赵王和刘贵妃太小瞧父皇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所发生的意外,便足够摧毁一切,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反抗的余地……” “……当然,这其实也算是警告,也代表父皇急了……” 那日场上情形看似惊险万分,实则并没有所看到的那么惊险。没有逃出来的人俱在看台之上,看台建得牢稳,上面又有看台的顶棚隔着,其实火并没有烧下来。众多金吾卫出动以后,很快火便被扑灭了。 可是还是有很多人受了伤,其实当时那种情况,若是老老实实的呆着,等待施救,并不会受伤。可当时那种情形,人都是有从众心态,见大家都跑,不免就发生了许多踩踏事件。烧伤的人也有,但俱是在四处逃窜时被掉落下来的火砸中的,看台内的人并无烧伤,顶多就是被浓烟呛着了。 尤其九娘所在的那处看台都是女眷们,这些贵妇们哪有男人们的镇定,事发之时俱是慌忙乱窜着,许多人都被踩伤了。 赵王妃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光被慌乱的人群推倒踩伤了,人小产了不说,腿骨也被踩断了一根,浑身更是受创极多,幸好人没死。 赵王妃被救出来以后,当即便被直接送进了宫里,太医诊断之后,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事实,赵王妃肚子里的胎儿没了。 据众人知晓这一好消息,不过半月之久,便迎来了噩耗。 事发之后,震惊了整个朝野,承元帝震怒,命人彻查。 大理寺、刑部俱都出动了,因着有胡应荣这层关系,楚王对里面的一些事所知甚多,而他告诉九娘的这些真相,不过是他自己揣测兼拼凑而来,却已经非常接近事实真相。而兴师动众连查了这么多天,最后的结果竟是工匠的失职。 当日参与建造这座鳌山高灯的所有工匠尽皆被处死,监造官员也没跑过一个,为整件事情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 上元节那日事故,在许多人心中都留有阴影。 虽当日并无紧要人员伤亡,只是死了几个金吾卫和宫人内侍,可很多人依旧心有余悸。 尤其是九娘所在那处看台上的众命妇女眷们,受伤无数不说,魂差点都被吓没了。长安城各处城内城外的寺庙,最近香火鼎盛,各家各府的马车络绎不绝往寺庙涌了过去,城内各大药馆药铺也大赚了一笔。 二月,本是举办春宴以及出城踏青的好日子,可发生了这种事,谁也没有这种心情,长安城突然便这么的沉寂了下来,一直到了夏日才缓过劲儿来,当然这是后话。 连着多日楚王夫妇都非常沉默,沉默得有些异常,不提莲枝常顺这种感觉敏锐的,连莲芳这个迟钝的都感觉出来了异样。 还是九娘先走了出来,见楚王最近这阵子神色有些不对,她忍了好几日,终于决定去找楚王好好谈谈。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自己这几日在想什么。我在怕,我在庆幸,庆幸我自己生不出来,所以咱们暂且没有这种顾虑。” 说白了,这次的事对九娘也造成了影响,她不光心有余悸,也是在害怕,害怕承元帝的手段。 楚王眸光闪了闪,叹了一口气,将九娘拉入怀中。 “我一直觉得自己所谋甚深,胜券在握,见识了父皇这次的手段,我才明白以前将父皇瞧低了。他也许在太子的事上愚昧且固执,但他当年既然能从那么惨烈的夺嫡中走上那个位置,就说明他……”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 对于赵王和刘贵妃此次所谋,楚王一直感觉出异常,但探不明白异常究竟何在,还是在承元帝雷霆手段之后,那显露在迷雾之下的东西才彻底显露出来。 所以说,楚王这是自愧不如了? 九娘抬起头去看楚王的脸色,俊脸如昔,如柳般长眉却是拧着的状态,暗黑色的眼眸绽放的不再是镇定自若,全权在握的光芒,而是多了一丝不确定和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与父皇是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位置,对于我们来说,因为位置不同,所以我们需要见序渐进,将最深层的东西挖掘出来,方能找到可利用之处。而站在父皇那个位置却并不需要如此,他只需要知道赵王等人的目的,然后从最根源处掐断即可……” 确实如此,赵王所谋是什么?不外乎一个名正言顺的皇长孙。太子羸弱已久,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太子如今已经不再适合做一个储君,可承元帝却固执的不那么认为,甚至在眼见太子不成了,生出了让太子生子培养孙子的念头。 可人但凡存于世,便不能你是如何想,便能怎么样。承元帝即使是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他的下面还有无数朝臣。这些朝臣也许心思各异,但考虑江山社稷的还是占大多数。且不说太子能不能诞下龙孙,承元帝年纪已经不小了,太子体弱,这两人又能支撑几年?是时主弱臣强,便会为大齐的江山社稷埋下不稳。 所以从成年皇子中挑选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是最稳当的,这也是为何附庸赵王成王的勋贵大臣会如此之多,而承元帝也不得不将楚王立起来与二人分庭相抗的最主要的原因,不光是在为太子一脉准备一把利器,也是在瓜分势力。 同理,早先年废太子的呼声便不小,不过是被承元帝的雷霆手段压下来罢了。这些年来,赵王和成王已经成长起来,若是让赵王府诞下一个皇长孙,是时且不提赵王是否会如愿以偿,废太子改立储君的呼声又会掀起一股浪潮,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承元帝想压便能压下来的。 所谓文死谏,武战死,这是当下作为文武官员的最高荣耀。因为太子之事,当年在太极殿里撞死的大臣不少,再来一次两次,承元帝是否还能承受?尤其赵王成王也不是当年的赵王成王了,他们已经成长起来。父弱子强,承元帝如今的身体乃至精神都早已不如当年。 这也是承元帝为何会用这种雷霆手段,不光是从源头掐断,也是在警告。只是这种警告能维持多久呢,不过是饮鸩止渴,所以楚王才会说承元帝急了…… …… 九娘本是想来宽解楚王,到了最后反而是两人坐在一起分析当下局势。 见楚王对各种事情逐一抽丝剥茧,九娘简直想捂脸。看来楚王根本不是失去了信心,或是自愧不如,只是一时迷惘罢了。 当从一时迷惘中走出来,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明。 迷惘并不可怕,反而能自省,如今楚王的优势便是一直隐藏在暗里,他可以各种积累资源,却不用担心被当做靶子。同时也是因为可以隐藏在暗里,坐山观虎斗,很多时候都会失去应有的警惕。所以这次的一时迷惘对楚王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让他能够再一次彻底自省,发掘不足弥补自身。 深夜,九娘汗津津的缩在被窝里,连下榻去清洗一下都懒得动。 楚王环着她的腰,半抚着她的柳眉,轻声喃喃:“别怕,本王会护好你……” 九娘半阖着目,几不可查的勾了一下唇角。 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接下来的路,总得继续走下去。不过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她无惧也无怖…… * 程雯婧来楚王府找九娘,这是她第一次来楚王府。 被人引进了正院的花厅,程雯婧见到九娘之后,确定她安然无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我听到那个消息以后,快吓死了……” 上元节那日,程雯婧并不在当场,以程家的家世还到不了陪当今赏花灯共度佳节的地步。而王家倒是够格了,却因程雯婧和王四郎之间的事,两家不若往常那般亲近,程家也就没有想借王家的风头。 这是幸运,所以当日程家的女眷都安然无恙。 事发之时,程家人在东市看烟花,待消息传来之后,整个事件已经结束了。却因为事情太严重,且波及太广,长安城内大小官员府邸上俱是彻夜未眠。 到了次日,整个长安城差不多到了戒严的地步,因为对内情不明,很多府上都严禁自己子嗣后辈随意外出。程雯婧被拘在家里,一直心中忐忑不安,直到整件事水落石出之后,才终于找了空档前来探望九娘。 “幸好九娘你没受伤,你不知道王家当日去的女眷差不多都受伤了,幸好人没大碍,养养也就好了……” 其实不光是王家,安国公府上的女眷也是如此,除了成王妃因为九娘的原因,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一点小小的惊吓,其他崔氏郑氏萧四娘萧五娘等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眼见临近萧四娘萧五娘的婚期,看样子也只能往后延了,不过现在长安城里这种事情并不少,也没什么值得挑刺的。 值得一提的是萧如,据闻当日她救了一人,那人就是王大夫人。王大夫人落单后差点被人踩踏,是她拼了命将王大夫人拖到一处角落里,才让其逃过一劫。 “这下她可好了,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程雯婧撇嘴道。 先不提萧如人品如何,从这件事上程雯婧还是挺佩服此人的,按她所知当时情形,萧如真算是拼了命才救下王大夫人。 有了救命之恩在前,想必王大夫人再也不能阻拦王四郎和萧如的事的。只是九娘仍有一些怀疑,这件事真不是萧如有意设计如此,且王大夫人真的可以甘心情愿让萧如进门? 王大夫人那人九娘十分了解,毕竟当年打了不少交道。此人非常固执己见,且为人多疑,哪怕你对她再怎么掏心掏肺,她该不信任你还是不信任,且溺爱王四郎过甚,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举凡王四郎所喜的,她一概不喜,甚至一定要将你踩在脚底下,不能让你越过她在王四郎心目中的地位。 这也是九娘上辈子看久了,才发现的一些端倪。 “不是听说王家正在和户部侍郎家议亲吗?议得怎么样了?” “我也不太清楚,自从那次事后,我娘便甚少过问王家那边的事。这次也是因为王家那边几位舅母受了伤,我家上门探望,才知道这些事的。” 九娘点点头。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程雯婧自是没忘记问候阮灵儿的境况,听闻阮灵儿与太子在一处,并未受伤,程雯婧也是为其松了一口气的。 “她也算是熬出了头,有太子殿下护着,想必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程雯婧也曾进宫探望过阮灵儿一次,那时候阮灵儿处境艰难,程雯婧也知晓她日子不好过,可又宽慰不了什么。 “我娘说,女人嫁了人以后,过得好不好要看夫君是不是跟你一条心,还有就是肚子争不争气。希望灵儿能争气一把,若是能生下个孩子,甭管男孩女孩,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经过了这一番波折,现在程夫人日里也是会教导女儿一些为妻之道。早先她打算的是将程雯婧嫁入王家,那是她的娘家,总能护着女儿。可如今和王家那边的事是不成了,程雯婧日后总得嫁人,多提前了解些,也能日后少走些弯路。 九娘的眼神闪了闪,她并没有指出程雯婧的天真。 这是程雯婧作为一个朋友,对于好友的期许和祝愿,若是没有那一层原因在里头,此时九娘大概也会如此想,可有了那一层原因,九娘扪心自问,她是做不到如此。 也因此,当送走程雯婧以后,九娘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 楚王在前院议完事回来,刚好见到九娘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楚王来到九娘身边坐下。 一旦进了正房,楚王便可以暂时脱离轮椅了,楚王和九娘对身边把守极严,除了心腹的几个人,其他人都不能随便进出正房。 “无事,我就是在想东宫那边,到底是怀不上,还是有人在暗里动了手脚。” 楚王的眸光闪了闪,“你觉得呢?” 九娘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两者都有吧。” 楚王点了点头,“不想让太子诞下子嗣的人,比你想象中更多。皇兄小时候的身体虽然弱,但并没有这么差的,一年一年就这么衰败了下来。” 所以说承元帝对太子的偏爱,其实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疏漏的时候。 九娘叹了一口气,并未再说其他,也没有提阮灵儿的事。 不管楚王在里面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九娘都说不出其他言语来。从阮灵儿入宫之时,两人便注定是完全不同的立场。 * 安国公府,月尘居。 萧如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神态萎靡,眼神却是灼灼发亮。 如今的她不用再去求任何人,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当日,萧如因为嫉恨九娘不愿意帮自己,所以目光一直放在九娘的身上,也因此她发现了九娘的异常。见九娘往看台边缘跑去,她便知晓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便跟着过去了。 可九娘能够从高高的看台上下去,不代表她也能,彼时场面已经完全乱了。无奈,萧如只能找了一个角落躲藏了起来,也是机缘巧合,她看见了慌张失措的王大夫人,因此便动了心思。她想,若是有救命之恩在前,想必王大夫人再也没有脸去阻止她和王四郎的事。 当时的萧如也是豁出去了,见王大夫人跟着人群跑,便从后面撞了一下她。将人撞到之后,她又佯装突然出现,硬扛着被人踩了两脚,护着王大夫人逃到了一处角落。因为当时场面很乱,人也很多,并没有人发现这一切。 两人瑟缩在角落里,面前挡着一张萧如拖过来的案几,也因此两人并未再度陷入混乱的人群中。 之后,两人果然逃出生天,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王大夫人自是被送回王家,而萧如也被送回了安国公府,次日王家那边送来谢礼,萧如安安稳稳在家中养伤。 萧如这次的伤势有些严重,因为护着王大夫人被踩了几下,一只脚踝受了伤,所以暂时只能躺在榻上养伤。 “娘子,该喝药了。” 婢女夏蝉端了一碗药上来,萧如就着夏蝉的手将药喝完。饮完后,她问道:“今天有王家的人上门吗?” 夏蝉略微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萧如有些失望,很快她又笑着道:“伯母也受伤了,这会儿大抵也在府中养伤。 143| 117.42.0 ==第141章== 若说对萧如的感激之意,王大夫人确实有过。 那样一个环境,四周全是慌忙逃窜的人,她一个人落了单,身边也没有人护持。突然摔倒在地,眼前全是人腿,在那一刻王大夫人真的陷入了绝望。 突然有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拼了命将她拉了混乱的人群,为此自己也被踩伤了,当时王大夫人真的感激得痛哭流涕。她当时想,若是能逃过这一劫,事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对方,既然儿子与她互相都有意,成全他们又何妨。 可是当王大夫人被救了出来,躺在家中的榻上养伤的时候,她又不这么想了。 她开始考虑这么报答对方是不是有些太过,她又没有开口向对方求助,是她自己跑过来的,而且对方的伤势也并不严重,养上一个月就能好了,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承诺过对方什么。 濒临绝境与处身安然的时候,想法的差距总是那么大。 在王大夫人心里,她是想给儿子找一个以后能帮上他的妻族。王四郎虽是大房嫡子,但毕竟不是嫡长子,自然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以后也只能依靠自己亲哥哥为生。 王大夫人在王家呆得太久,太明白王家外表光鲜内里糟粕的情况了。名门世家又如何,如今早已不是前朝世家阀门纵横的时代了,所谓的世家也不过是披上了一层光鲜的皮,家中没有当权的官员,其实什么也不是。 所以王大夫人才会挑来选去,看中了户部侍郎薛家,而不是与同为世家的其他门第联姻。户部侍郎这个位置虽然官职不高,却也是紧要位置,而薛家更是官宦之家,家中有不少子弟出仕为官,王四郎以后定然是会走仕途的,有薛家帮衬无疑是事半功倍。 而萧如有什么呢? 说起来是萧家的女儿,实则直到至今萧家都没有给她一个应有的身份,在萧家的地位连个庶女都不如。有个亲姐姐是楚王妃,可惜姐妹不合。之前王大夫人不是没有动过这种心思,且不提她与楚王妃早有嫌隙,萧如名义上是萧家五房的人,朝霞郡主是王大夫人亲妹,虽如今姐妹两人闹翻了,但王大夫人对萧家的一些内情也极为了解。 她很清楚萧九娘和这个亲妹妹之间的纠葛,所以萧如天真的以为从九娘那里借势,便能打动王大夫人,实则王大夫人根本没往那处想过,除非萧九娘车马放明对这个亲妹妹十分看重,说不定她才会考虑一二。 且更不能让她忍受的是,那萧如还是一个贱奴之女。 王大夫人自认血统高贵,亲娘是公主,亲爹是世家子弟,所嫁之人也是流传几百年的名门世家嫡子。他儿子血统那么高贵,怎么能去配一个贱奴之女,那不是脏了她儿子的血?! 所以当王大夫人缓过劲儿来,她便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报恩可以,但不能赔上自己的儿子。 王大夫人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伤,也就是一点小擦伤,然后受了些惊吓。按理说,她此时已经可以下榻了,应该去萧家登门道谢。可自打她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她便不再那么想去萧家。登门道谢无所谓,若是对方误会了又该怎么办? 王大夫人考虑许久,叫来了心腹婢女,让其准备一份礼物,最好以当用药材为主,送到萧家去,送去的时候什么也不要说,就说聊表谢意。又吩咐那婢女,让她交代下去,让下面的人嘴闭紧些,不准将她是被萧如所救的事透露出去。 幸好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且之前王四郎一直被禁足在家中,将这件事办妥并不难。且王大夫人也没准备瞒王四郎多久,只要将儿子的婚事定下,是时自是无力回天,她就不信那萧如难道还能跑来王家做妾不成? 做完这一切后,王大夫人准备了一下,让人将王四郎请了过来。 自打王大夫人受伤以后,王四郎日日都会往正房这里跑好几趟。若不是身为男子不方便,他恨不得给王大夫人侍疾。认真来说,王四郎还是一个比较孝顺的儿子,即使王大夫人为了阻拦他和萧如,将他禁足起来。对于这件事,他顶多觉得很烦恼很为难,却从没有怨过王大夫人。 王四郎到了以后,看见亲娘苍白泛黄的脸色,萎靡的神态,不禁道:“阿娘的脸色怎生这么不好?”又皱眉对一旁服侍的婢女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阿娘的。” 王大夫人疲累的挥了挥手:“你别说她们,与她们无关,自打那次事后,为娘的便屡屡梦魇,睡不好觉自然脸色不好。” “可有让大夫开安神汤?”王四郎关切的问。 “大夫有开,为娘的吃了几日,这几日倒是感觉好了不少。” 一旁的婢女面露担忧之色,忍不住插言:“其实没什么用,夫人还是夜夜做噩梦……” 王大夫人连忙斥道:“你胡说什么!” 那婢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呜呜咽咽哭着:“四郎君,你可要劝劝夫人啊,大夫说夫人这是郁结在心,这么下去可是不成……” “阿娘——” “好了,翠儿你先下去。”王大夫人挥退婢女,之后才望向儿子,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其实为娘的也没什么大碍……” 王四郎大急:“阿娘,你就不要瞒着儿子了!” 王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怔怔的望着儿子,突然眼泪滑落了下来,“上元节那日祸事,当时那种情形为娘的就在想,我若是死了,我儿又该怎么办。我还没看到我的儿子娶媳妇,也没抱上孙子,真是死都不能瞑目啊……” “阿娘……” “那时候阿娘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就是不甘心,你连媳妇都没娶,阿娘又怎么甘心去死……我知道你不乐意听这些,可那萧如真不是我儿的良配,你想想她才多大年纪,竟敢勾引我儿……” “阿娘,如儿她没有勾引我。”王四郎嗫嚅道。 “好了,先不提这个,你和雯婧那丫头是因为她闹翻的吧,你祖母多么疼爱雯婧,难道你不知道?阿娘若是让你娶了她,以后雯婧和你姑姑还能上家里来?还有你姨母,她是那萧如名义上的嫡母,你姨母的亲女儿嫁给四房庶子做妻室,她能允许让一个没名没分连庶女都不是的丫头嫁到咱们王家来做嫡媳,压她女儿一头?” 王大夫人苦口婆心,声声如泣,“阿娘想你好,你是阿娘最疼爱的儿子,当年阿娘为了生你,足足生了三天,自打那以后阿娘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嗣,可阿娘不后悔,我儿子比谁都优秀。可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阿爹位高却是个散官,没有实权,你大哥因为你大姐成了太子妃,被陛下提为正四品的正议大夫,却还是个散官。咱们家虽被称为名门世家,可自打改朝换代以后,世家门阀就屡屡被打压,清贵是清贵,可又有什么用……” “薛家门第虽是不若咱们家,可人家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家中出仕为官的子弟并不少。你学问好,以后必然要走仕途,若是能有个得力的岳家帮衬,也不枉阿娘为你苦费心机……” “阿娘——” “儿啊……”王大夫人哭着抹泪,“若能看见你成家立业,哪怕是让为娘的死了都甘愿……” 这还是素来好强的王大夫人,第一次在作为儿子的王四郎面前露出这种软弱的样子来。 王四郎被哭得手足无措,心里也十分难受,“阿娘,你别逼儿子。” “我逼你?”王大夫人呛哭一声,使劲捶着自己胸口,哭喊:“你是我生的,我怎么舍得逼你,你这么说你娘,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阿娘,你别这样。”王四郎上前去拦,王大夫人径自不理他,要死要活的哭。 王四郎的脸憋得通红,跺脚道:“阿娘你别哭了,儿子答应就是了。” “真的?” 王四郎点点头。 王大夫人止住自己的动作,拿出帕子擦擦眼泪,又理了理头发:“这就对了,阿娘也是为了你好,你和那萧如真的不合适,若不然阿娘也不会让我儿为难。” 王四郎只是不说话,听着自己娘说了些‘也不是娘不待见她,你也要考虑考虑你祖母和你姑姑的心情’,‘你姑姑那么疼你’,‘你姨母不会同意的,她的性格你还不知道’,‘薛家那小娘子我见过了,长得真是惹人怜爱’之类的话,之后又安抚了王大夫人两句,才踏出这间房门。 已是进入春天,但天气还是有些冷,此时的王四郎十分茫然,也许阿娘说的是对的,他和萧如真的不合适。 王四郎心中不禁感到有些黯然,却又突然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松气,只是觉得压在心中很久的重担,突然之间便没了。 就当是他负了如儿吧,他会找她将事情说清楚的。 而此时,还呆在安国公府中养伤的萧如,并不知晓王家发生的一切。 她还等着王大夫人主动上门提亲,可事实注定即将给她的只能是失望。 * 萧如呆在自己院子里养伤,越等越感觉不对劲。 王家除了上门来送过两次礼物,之后便再无动静,与她当初所想实在差距太大。 萧如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可她的腿伤还没好,即使想出门也是没办法的。只能耐着性子等,她心里猜测王大夫人可能伤势比她还严重,所以才会一直没来。 这日,萧七娘突然出现在月尘居。 萧七娘在安国公府不受待见,也有不受待见的好处,上元节那日家中长辈并没有带她前去,她本是还心中怨怼,谁料想当日发生了那么大一场祸事,她面上假惺惺的安慰受伤的几个姐妹,可心中却是差点没笑疯。 这阵子萧七娘可是心情畅快的很,看了不少人的笑话,这让总是心态不平衡的她,总算平衡了一些。 今日她上月尘居来,自然不是来探望萧如的,而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带给她。想着萧如等下知道这个好消息后的脸色,她的心情不禁更好了。 就是应该这样,凭什么她嫁的那么差,萧如这个连排行都没有的还想攀高枝? 萧如一看萧七娘那脸色,就知道她这次来肯定没有好事。只是自己如今在安国公府里处境艰难,在达到自己所求之前,还是不宜得罪人。遂叫了夏蝉给萧七娘搬了一张月牙凳来,又给她奉了茶。 萧七娘笑眯眯的喝茶,边喝茶边拿眼神去瞅萧如,觉得自己吊足了萧如的胃口,她才笑着道:“如妹妹你可真是沉得住啊,那王四郎都定亲了,怎么你还能安安稳稳呆在家里养伤?” 萧如手里装着杏仁露的茶盏,顿时滑落了下来,泼了自己一身。幸好这杏仁露不烫,且萧如身上盖的有被子,倒是没将她烫伤。夏蝉赶忙拿了帕子过来,帮她去拭身上以及被子上的脏污。 萧如一脸震惊,将夏蝉推了开,直愣愣的看着萧七娘,“你说什么?” 萧七娘假惺惺的放下手里的茶盏,站了起来,来到萧如身边,拿着帕子装着帮她擦了两下,面上却是欲言又止,甚是同仇敌忾。 “其实按理说你如今在养伤,我这话不应该对你说的,可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记得你和那王四郎早已是两情相悦,无奈那王大夫人棒打鸳鸯不同意。可今非昔比,上元节那日是你救的王大夫人吧,你为何会命都不要去救她,咱们心里都有数。可那王大夫人实在是不干人事,且不提亲自上门来看你这个救命恩人了,她竟然趁着你养伤这当头偷偷给王四郎定了亲。” 其实人家王大夫人哪里是偷偷的,而是大明其白的给王四郎定了亲,既然打定主意要装傻了,她就没想要遮掩。只是萧七娘见不得萧如好,想挑唆她才会如此说。 “你说她这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她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人情世故,咱们跟她们家什么关系,你一个小娘子家家的为何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她心里难道没数?人家这是在装傻啊,我的傻妹妹……” 之后萧七娘又说了什么,萧如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她脑海里只存了一个念头—— 王四郎定亲了,她的所想落空了。 萧七娘欣赏了一会儿萧如呆若木鸡的样子,觉得心里畅快了,方才找了借口离去。萧如愣愣的坐在床榻上,夏蝉在一旁哭得泪眼模糊。 “娘子,你可千万不要把七娘子的话放在心上,她就是故意来气你的。” 萧如猛然惊醒,抓住夏蝉的手,问:“这么说来,你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夏蝉没有敢去看萧如,良久,方才怯弱地点了点头:“奴婢也是昨儿才听到别的婢女私下里议论的,四郎君他、他前几日就定亲了,王家已经去薛家下聘了……” “合着这府里就我一个人最后知道?”萧如突然讥讽的笑了一下。 夏蝉见她神色不对,赶忙劝道:“奴婢之所以没告诉您,也是怕您伤心,你的伤还没好呢。” 萧如没有理会她,脸色忽阴忽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她说道:“我要出府一趟。” “娘子,您的腿——” 萧如厌恶的看了自己腿一眼,若不是她的腿受了伤,不能随意出门,又怎么可能会最后才知道王四郎定亲一事,说不定甚至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这伤差不多也快好了,小心些走没问题的。” “可是您伤还没好,老夫人和大夫人那里不会同意您出门的……” “所以你要帮我,夏蝉。” * 春天的雨,总是显得那么冰寒,湿意中带着蚀骨的寒意,仿若能沁到人骨子里。 萧如沿着街边踽踽独行,此时已接近黄昏,又下着雨,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萧如感觉很冷,可再冷也抵不过心中的冷。 她费尽了心机,用尽了一切手段,最后竟然只换来一句对不起? 萧如不禁回想起上辈子来,也是这般茫茫下着春雨,她孤独的坐在装饰华丽的屋中倚着窗前看雨。 自那个人死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了,明明她就是她,她穿着她的衣裳,带着她的首饰,住着她的屋子…… 可她又不是她! 她不依不饶去找他,他也是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便从此闭门不见,而她的心就像此刻这样冰寒…… 为何明明重活了一辈子,她依旧逃不开命运的捉弄,她明明知道许多事情,可这辈子的许多事与上辈子相差的太远,她看不清摸不透,她只有王四郎这根救命稻草绳,她只能紧紧的抓住他,而如今她再也抓不住了…… 其实萧如知晓自己还有一个选择,她可以去给王四郎做妾。 但她真的不甘心,上辈子她是个寡妇,还是他的小姨子,她名不正言不顺的和他在一起,最后哪怕到了死,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更何况是一个名分。重活一世,这辈子她总是要一个名分…… 萧如觉得很茫然,以后的她又该何去何从?没有王四郎这根稻草绳,恐怕以后她会再度跌入泥堆里,任人踩踏…… …… “停车。” 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离这里不远处地上躺了一人,一看就是一名女子。 车夫跳下车辕,按照吩咐将晕倒的人抱到车前。 一个侍卫打扮模样的人从车厢中探出身,诧异的看了昏迷的人一眼:“这不是楚王妃吗?” 很快,又一个人从车厢中探了出来,他金冠华衣,甚是尊贵的模样。 看到那晕倒的女子,他皱起剑眉,眼光闪了闪,“这不是楚王妃。”顿了顿,他又道:“将人抱上车来。” 话音刚一落下,人便缩回了车里。 侍卫帮着车夫将人送到了车厢里,很快,马车又向前行去,消失在茫茫的春雨中。 * “什么?你说萧如失踪了?”九娘放下手里的书卷,诧异道。 莲枝点了点头:“刚才安国公府那边派人来报的信,据说已经私下里派人找了两日,却依旧没找到人,说特意过来禀报王妃。” 九娘半拧着眉心,她能猜到安国公府那边的意思。 一个连庶女都不是女儿,在萧家人眼里并不值钱。之前老夫人之所以会对萧如另眼相看两分,不过是打了利用她和王家联姻的念头。 其实对于如今的萧家来说,和王家联姻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已经嫁过去了一个萧六娘,至于萧如能不能攀上王四郎,也可也不可。若是成了,顶多就是一份嫁妆的事情,若是不成,自己也不损失什么。九娘两辈子加起来和安国公夫人打得交道太多,太明白此人的秉性了。 而此刻之所以会将萧如消失的消息报过来,不过是想卖个好罢了。九娘若是在意此人,自然会命人去找,萧家也会装模作样的帮着找人。若是不在意,也算是交了差,毕竟萧如和九娘乃是一母同胞,谁知道萧九娘心里是如何看待这个亲妹妹的。 “王妃,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就跟来报信的人说我知道了。” “那——” 莲枝的意思九娘明白,她摇了摇头,“不管她。”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不管萧如,就没想过要改变主意。只是萧如为什么会失踪?难道她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另有蹊跷? 九娘本想叫住莲枝,让她去问问详细情形,可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转头命人将小翠叫了过来,让她出去命人私下里去打听。 很快,小翠便将消息带回来了。 萧如是听闻王四郎定亲一事后,让贴身婢女夏蝉替其遮掩,一个人偷偷跑出安国公府的。据闻萧如见过王四郎,王四郎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她伤心欲绝的跑出了茶楼,之后人便失踪了…… 九娘总觉得萧如失踪是另有蹊跷,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楚王回来后,九娘便将此事与他说了。 楚王倒没有多想,只道:“你若是想找她,本王便命人暗里去寻。” 九娘犹豫道:“我倒是不是想找她,而是你知道的,她和我长得很像,我怕……” 上辈子自己最后为什么会惨死?除过与王家内部的关系,萧如之所以敢对自己下手,不过是仗着那张和自己相像的脸。狸猫换太子,以假充真,九娘虽不知之后萧如有没有得逞,但她只要一想到萧如落到别有用心人的手里,利用她那张脸来干些什么,她就有些坐立不安。毕竟今夕不同往日,她身前还有个楚王。 楚王眉心顿时蹙了起来,也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妙。 “你不要担心,本王先命人暗里去查,一个人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楚王广布人手四处查探,却是一点萧如的消息也没有。似乎从那处茶楼里跑出来后,萧如整个人便凭空消失了。 至于如今萧如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144| 117.42.0 ==第142章== 转眼间,又是一年盛夏。 长安城的夏天总是要比其他处显得更热一些,经过了几个月的过渡,上元节那日遗留下的阴影也渐渐远离了众人。早先被各家各府上停下的筵宴与婚嫁,也开始重拾了起来,长安城又恢复了往日应有的繁华与喧嚷。 这期间,不管是宫里还是各个王府上,都显得十分的安静。似乎承元帝的那次动作,让暗里所有的魑魅魍魉都消停了下来,连朝堂之上都格外沉静,整个局势陷入了一片空前的和谐中。 若说唯一动静稍微有些大的地方,那就是东宫那里。东宫近几个月来十分热闹,向来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仿若是突然开了窍,开始沉迷于后院之乐。不光如此,承元帝又给东宫赏去了多名貌美的姬妾,太子也并未拒绝,一改往日的做派。 这期间,安国公那里萧四娘嫁了出去,萧五娘的婚期也被提上了日程。自家姐妹出嫁,九娘自然少不了回府送礼应酬。 这日,参加完萧四娘的回门宴,九娘回到楚王府后,便在临窗下的芙蓉榻上坐了下来,好半响都没缓过劲儿来。 莲枝领着一众侍女帮九娘褪下繁重的衣衫,端来温水帮九娘擦身,之后换上了轻薄的夏衫,头上繁琐的发饰也给拆了,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仅插了一根发簪。之后喝了一碗解暑汤,九娘才觉得稍微舒坦了一些。 自打进入盛夏,九娘便似乎有些苦夏。 她身子弱,受不得凉,偏偏又是个怕热的体质,每每被折腾得难受至极。楚王府并不缺冰这种东西,偏偏九娘屋里得卡着用,每日都有额定的分例,这是余嬷嬷决定下来,经由楚王同意的,九娘就算抗议都没用。 知道都是为了自己好,可每次热得心烦气躁的时候,九娘就会觉得怨气冲天。想着每次去楚王书房里,那冰釜里放的一块块冰,九娘就满心怨愤。 “王妃,好些了吧?”莲枝指挥着人在一旁给九娘打着扇子,一面去看她脸上的表情,“您是刚从外面回来,静一会儿便就好了。” 九娘恹恹的点点头,歪在榻上懒得动弹。 小翠从屋外走了进来,道:“王妃,奴婢让厨房里给您准备了些吃食,您多少用一些。中午在安国公府那边用膳时,奴婢见您筷子都没动几下。” 这要出于九娘警惕的心态,她还没忘记萧皇后想对自己做什么,所以每次在安国公府那边,她都极少会动那边的食物和水。往常还需要找些理由遮掩一二,如今有了最好的借口,那就是苦夏。 这连着几日往安国公府那边去,也不知是苦夏的借口用多了还是怎么,九娘的胃口越来越差,甚至到了听到用膳就想皱眉的地步。 “不想吃。” 这句抗议小翠几个贴身侍女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也没有再劝九娘,只是很快就在芙蓉榻前便被摆了一张案几,不多时厨房那边的膳食也送过来了。 知道王妃最近食欲不振,连殿下都问了好几次,小厨房那边很是上心,所奉上来的膳食都是精心准备的。一碗盛在白瓷碗中呈翠绿色的荷叶莲子羹,一碟滚了芝麻一面煎得焦黄的包子,不用说里面的馅料,自是九娘曾经最爱的鸡茸香菇馅的。还有一碟甜口的面食,和几碟拌得鲜香可口的小菜。 东西不多,但十分精细,以九娘如今的胃口,能把这些吃去大半,就足够莲枝一众人欣喜不已了。 “王妃,用一些吧。” 看着一旁殷殷切切的几个侍女,拒绝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其实九娘也不是个十分矫情的人,只是最近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不光身体不舒服,心情也十分心浮气躁。 她从榻上挪了下来,坐在案前,接过小翠递过来的牙箸和玉匙。舀了几口莲子羹吃下,其实东西吃进嘴里,也不觉得难受,只是心里不想吃罢了,她便强压着心中的不耐慢慢吃着。 九娘从来不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但是碰到爱吃的东西也会多用两口,既然筷子都拿起来了,总得把差事给应付了,也免得这几个身边人总拿哀怨的眼神看自己。 九娘夹起一个芝麻包,咬一口,香酥可口,里面浓浓的汤汁沁入口齿之间,味道极为好,可九娘却突然觉得难以忍受。从心口上泛起一股呕意,九娘反射性丢开手里的牙箸,用帕子捂住嘴。 莲枝在一旁见势不妙,赶忙端来了鎏金的唾盂,九娘就着唾盂便呕了出来,直到把胃里的酸液都给呕了出来,才感觉好些。 她自己觉得没什么,于莲枝等人来说,就仿若天塌了也似。又是端水漱口,又是帮着她轻抚着背顺气,莲芳眼泪汪汪的,“王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食有什么不对,还是病了,要不要去请刘太医来一趟。” 九娘缓过劲儿来,疲累的挥挥手,“请什么刘太医,我这是被热着了,没有胃口。东西撤下去吧,让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九娘在榻上躺了下来,莲枝几个轻手轻脚的将东西都给撤了下去。之后,留了莲芳在一旁服侍,莲枝则拽着小翠去了屋外。 “你说王妃这是不是有了?” 小翠一愣,“有什么了?” 莲枝跺脚道:“你说有什么了?” 小翠先是吃惊了一下,之后复杂的瞅了莲枝一眼:“王妃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正在调养着,哪会有这么快。” 莲枝嗫嚅了两下,也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九娘的身体别人不知道,作为贴身服侍的几个侍女却极为清楚。王妃小时候吃了苦遭了罪,身子本就不若寻常人,当年回兰陵又经过那么一遭,将底子还伤了,还没养好,前年又遭了那么一场大罪。当时知晓王妃于子嗣上有碍,需要慢慢调养才能生养子嗣,莲枝差点都吓呆了。 那时候九娘已经嫁给了楚王,她即替九娘心疼,又替九娘担忧,生怕殿下因为王妃身子不中用,冷落了王妃。幸好殿下是个外冷内热的,这大婚后近大半年来,从来就守着王妃一个人过日子,莲枝倒也慢慢不会多想了。只是偶尔难免会想,若是王妃再能生个小主子出来,这日子就全乎了。 可想终究只是想,王妃和殿下平日里次数也是不少,甚至多到让人脸红,可依旧没什么动静。莲枝慢慢倒也不再去想生什么小主子的事了,只是日里调养身子的汤药从来不拉的看着九娘服下。 可今日见王妃的反应,实在很像那些有了身子的妇人,莲枝这种想法才会又冒了出来。 “可能真是我多想了吧。”莲枝喃喃道。 之后两人回到屋里,见九娘再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就没有去请刘太医来。到了晚上,楚王外出办事回来,晚膳自是放在正房这里用的。这下有楚王看着,九娘就算再不愿也得老老实实吃一些了。 刚端起碗来,九娘便又呕了起来,这下事情闹大了,楚王当场便砸了筷子,让常顺去把刘太医给找来。 楚王脸色发黑,却又不忍去训斥九娘,只能用冷冷的眼神就看莲枝几人,将这个几个侍女吓得噤若寒蝉,‘扑通扑通’一个个都跪了下来。 “王妃是从什么时候不舒服的?” “王妃这几日食欲一直都不怎么好,上午去了安国公府,中午在那边什么也没用,回来后小厨房那边备了膳食,可王妃也像这会儿一样,拿起筷子就吐了。”莲枝硬着头皮道。 “那你们就不知道去请刘太医,或是禀上来?” “殿下,是我不让她们去请刘太医的。这苦夏是老毛病了,缓缓也就好了。” 九娘知道再不开口,以楚王的性子,这几个侍女不死也要脱层皮,赶忙为她们开脱。楚王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再多言,但那副样子明摆着就是在说,若没事最好,有事一个都跑不掉。 这时,常顺带着刘太医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莲枝几个这才避到一旁去,悄悄的抹了把冷汗。 刘太医凑上前去把了脉,这次把脉把了很久,楚王坐在一旁,面色不显,但是左手却不时转动一下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王妃最近可是食欲不振?” 九娘靠坐在榻上,点了点头,“您也知道,我这体质怕热,却又受不得寒气,自打进入夏日以后,便有些食欲不振,只是近几日比以往又严重了些。” 这些刘太医是知晓的,刚入夏那会儿,九娘便折腾了一番,闹着要用冰。楚王碍着她受不得寒,便没有依她,最后也是见她求得可怜,才叫来刘太医商议了一番。现如今九娘房里卡着用冰,便是当初刘太医和余嬷嬷两人商议后定下来的,每日都限着量,包括这冰怎么用都有讲究。 刘太医听了九娘的话,点了点头,略微沉吟了一下,避到外间去了,另又把莲枝也叫了出去。 九娘内心揣揣,这又是怎么了?而楚王则是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动作又加快了。 不多时,刘太医走了进来,面上的表情很复杂,倒是莲枝表情有些怪怪的,像是极为高兴,又像似受到惊吓的模样。 刘太医凑到楚王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楚王便命常顺将房里人其他人都屏退了,只留了楚王、九娘、刘太医和常顺,还有莲枝。之所以会留下莲枝,也是因为方才刘太医将其叫出去,问了一些九娘的私事。 刘太医清清喉咙道:“若是老臣没把错脉的话,王妃这是有身子了。” 九娘一愣,结结巴巴道:“这怎么可能?不是还要调养才行吗?” 别看九娘每日都喝着调养的药,碍于上辈子的记忆,她其实心中已经是不报任何期望了,总觉得刘太医是在安慰她。她上辈子信这种敷衍的话,信过太多次,可是直到最后也没见有什么个好消息来。 “刘太医,你不会在骗我吧?” 刘太医老脸一囧,道:“这种事老臣怎会拿出来开玩笑,按理说王妃的身子没调养好,是不会有身孕的,只是这种事也不是那么肯定的,凡事总有个例外。” 所以她这是例外了? 九娘忍不住摸了自己肚子一下,上辈子求之不得,怎么想也想不来,这辈子明明不想了,他就来了? “你还是再给我把一下脉吧,说不定把错了呢?” 九娘瞅了楚王一眼,楚王点了点头。 刘太医无奈,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再一次上前为九娘把脉。把完之后,还是同样的说辞:“王妃如今月份还不显,但脉象确实是滑脉。” 最后这句话是对楚王说的,大抵他也觉得这个素来沉稳的楚王妃,今天有些怪怪的,便想着告诉孩子他爹也成。 楚王其实也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只是到底他比别人会装相,所以从表面并看不出来。他点了点头,嘴唇蠕动了一下,还未开口说什么,刘太医便了然地点了点头。 常顺将刘太医送了出去,房中只剩了九娘和楚王两人。 九娘此时的心情很复杂,自打刘太医又一次把脉确定她是有孕之后,她便陷入完全震惊的状态。震惊之后是全然的惊喜,惊喜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好,脑海里晕陶陶的,感觉自己就要飘了起来。 可是很快一盆冷水就泼了下来,她的眼前突然上元节那日场景,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表哥——” 自打九娘与楚王大婚之后,她便很少再会叫表哥,大多是殿下,偶尔是夫君。‘表哥’一词一旦出现,就代表九娘有求楚王,或者是六神无主了。而此时,九娘显然就是六神无主的状态。 楚王从轮椅上站起来,来到九娘身边坐下,紧握着她的手。 “怎么办?怎么办?” 这头一个怎么办是全然的茫然,后一个怎么办则是带了绝望的味道。 楚王将她环入怀中,轻轻的抚着她的脊背,眼神闪烁不定。 “你别慌,会有办法的。”顿了顿,又道:“相信本王。” 之后便是陷入了恒久的沉默,九娘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而楚王同样亦然。过了一会儿,楚王叫了莲枝几人进来服侍九娘,自己则是离开了。 四大贴身侍女中,如今除了莲枝知晓这一事情,其他三人都还不得知。莲枝见当时常顺把其他几人都屏退了,便知晓事情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上面人既然没有发话,她也是不敢乱说的。当然,另外三个迟早会知道,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尤其莲枝见九娘一副沉肃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应有的惊喜,更加不敢提了。几个侍女都是有眼色的,轻手轻脚服侍九娘梳洗躺下后,便俱都退去了外间。 夜很深,可是今晚注定有很多人都难以安眠。 * 常顺推着楚王往内书房的方向行去,一路上都是欲言又止。 知晓王妃有了身孕,他比谁都高兴,殿下有后了,终于有后了,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啊。可紧接着常顺又想起来很多,想起楚王如今的处境,想起当下的局势,想起自打上元节那次后,行事就处于一种狂暴状态的承元帝…… 如今宫里的情形外人不知晓,但楚王及身边心腹却非常清楚,完全是一种风声鹤唳的状态,紫宸殿动不动就有被打死的宫人内侍拖出来,如今谁都不敢贸然去触承元帝的龙须。没看见萧皇后成王,以及刘贵妃赵王最近都非常老实吗? 若是承元帝知晓楚王妃怀孕一事,会善罢甘休吗?要知道赵王妃如今还躺在赵王府里养伤呢。 就如同九娘一样,常顺惊喜之后也陷入深沉的忧虑。 到了内书房后,楚王去了书案后坐下,连着让常顺找来两本书,都没有看进去。 常顺在一旁犹豫道:“殿下,这是您的头一个子嗣……” 剩下的话常顺未说,楚王也明白他的意思。 这不光是他头一个子嗣,也是九娘的。九娘于子嗣上艰难,楚王知晓,他想着还需一两年后她的身子才会调养好,那时候想必他也不惧任何人任何事了,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来。 按照他以往的行为处事,根本不会有犹豫,如今这个孩子不能要也要不得,可碰上了九娘,他的惯例却‘屡屡’被打破。其实她虽没有说,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吧,那种狂喜的神态是遮掩不住的,可紧随其后而来的仓皇无措,却是让楚王的心忍不住生疼…… 其实答案早就揭晓了不是吗? “去传刘太医来。”楚王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常顺应了声喏,便走了出去。 不多时,刘太医便来了,他在书房中与楚王谈了许久。守着门外的常顺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就看殿下如何抉择了。 * 楚王罕见的一夜未归,九娘也是一夜未眠,直到天擦亮的时候,也稍微闭了下眼。 待再度醒来之时,就感觉有人在看自己,睁眼就发现楚王坐在榻侧望着她。 此时的天已经大亮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屋中很静,静得人心中发沉。 “殿下怎么在这儿?”九娘从榻上坐了起来,“莲枝她们呢?也真是,居然不叫醒我……” 九娘絮絮叨叨的说着,一直没有敢去看楚王。若是有人认真观察,就能发现九娘的身体一直是紧绷的,嘴角僵硬。 楚王眸光闪了闪,“无事,本王也刚回来。” 九娘点了点头,便自己从榻上下了来,摘下檀木衣架上的外衫,随意的披在身上,便出声叫莲枝几人进来,然后便去了浴间洗漱。 之后从浴间出来,接下来自是梳妆了,今日九娘没有计划会出门,呆在家中,自然打扮以简单为主。再之后便是用膳了,也不知是出于心情原因还是怎么,九娘居然没有像昨日那般呕吐,虽是依旧用的不多,但比起前几日来却是好了不少。 从始至终楚王都一直看着九娘,没有说话。屋里的气氛太怪异,莲枝几个也噤若寒蝉,连动作都是放轻了又放轻。 九娘用完膳,漱口又净了手。她能看出楚王有话要对她说,对于他要说的内容,她其实挺不想去面对的,但昨日她想了一晚上,心中已有决断,也知晓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 九娘来到楚王身边坐下,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微微攥紧袖下手。 “这个孩子我不会放弃的。” “你若喜欢,就留下吧。”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九娘诧异的抬头去看楚王,看他暗沉的双眼,看他眼下泛青,还有下巴上短短的胡茬…… 他大抵也是一夜没睡的吧,他大抵也是斟酌想了很久的吧,他其实也是很清楚这其间的为难,以及做下这个决定后将会面对的是什么的…… 终归究底,他没有让她失望! 九娘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 她昨晚想了很多,她舍不得也没法去舍弃这个孩子,所以当她下了决定以后,她便将做下这个决定以后,将会面临的一切都计算了出来。 她甚至想好了若是他不愿,她该如何去面对。她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想到的是楚王竟会同意要这个孩子,要这个将会给他们带来许多危机,甚至会让他努力很久才得到的一切,一遭崩塌毁灭的孩子…… 其实九娘很多时候对楚王的认知,多少还是都受到了上辈子的影响。她见惯了上辈子楚王冷血以及杀伐决断的一面,心中留有阴影,平时还好,若是碰到互相抵触的时候,便会忍不住用阴暗的一面去揣测他…… 一次,两次…可他总给她带来的是惊喜。 也许终究不一样了,这辈子她是他的妻。 九娘扑进楚王的怀里:“对不起,我任性了,可我实在舍不得,真的舍不得,我只要一想到不要他,就觉得心被刀绞了似的……” 九娘哭得很凄惨,也很狼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且并不是件小事,她惊喜、愕然、诧异、惧怕,一夕之间尝尽了酸甜苦辣的滋味。这是一种宣泄,是一种内心对自己的谴责,也是一种喜极而泣的泪水。 “好了,别哭。” 楚王安抚的拍了拍她,又去帮她抹泪。 良久,九娘才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后,她又恢复了以往应有的镇定。 “我昨天想过了,若不然我就离开长安一趟吧,待孩子生下来后再回来。” 这是九娘昨天唯一想到的办法,瞒天过海。 楚王沉吟后,摇了摇头:“不可,即使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太久。虽你很少出门,但安国公府那边萧家的几个女儿紧邻着都要出嫁,且初一十五还要入宫请安,你不可能一直不露面。” 九娘的办法,楚王也曾想过,但俱都被否定了,且他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身边。如今局势紧张,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隐藏了无数的凶险。九娘一旦离开自己身边,若是走漏了什么风声,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在长安城内,鞭长莫及。 “可——” “你别担心,好好养着身子,本王既然说了,就能护住你。” 楚王拍了拍九娘,眼中的光芒翻腾不止。 野兽尚且知晓护崽,他若护不住她和孩子,又有何资格去问鼎那最高的位置。 145| 117.42.0 ==第143章== 说是如此说,其实事情又哪会如此简单。 九娘有孕之事肯定是要先瞒着的,能瞒多久是多久。至于承元帝那边,肯定不好应付,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楚王即说他有办法,肯定自有主张。 两辈子第一次有孕,九娘很欣喜也很紧张,将刘太医找来问了许多关于怀孕之事,刘太医医术不差,可他又不是妇人,除了一些关于食用行居方面的禁忌,其他的他也是不懂。幸好还有余嬷嬷在,倒是给九娘解决了关于这方面的大难题。 而关于九娘有孕之事,除了莲枝几个贴身侍女,以及楚王常顺刘太医余嬷嬷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晓。正院这里虽是防得严密,但难保没有疏漏,此一时非彼一时,还是谨慎些好。 如今天气炎热,再加上九娘苦夏,平日里甚少出门并把内务又交还给孙一等人,也是可以解释的通的。将一切准备做好,九娘就安安稳稳在屋中养胎了。 九娘这一胎怀象并不好,反应很大,除了食欲不振以外,有些吃食沾都沾不得,不过九娘却完全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只要是余嬷嬷和刘太医说吃了对身子的好,她捏着鼻子也往下咽,吐了没关系,再吃就成。 楚王本来觉得妇人生孩子,就是怀足了月份诞下就好,哪知还会有这么一遭,看着九娘日日被折腾的寝食难安,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这日,一大早还未起来,九娘靠在榻上捧着唾盂吐得稀里哗啦。楚王见此,忍不住皱眉道:“他如此折腾你,不要也罢。” 九娘差点没把手里的唾盂给扔了,她勉强把唾盂塞进莲芳的手里,又从莲枝手里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强忍着满嘴酸味儿,捂着自己的肚子,瞪着楚王,凶巴巴地道:“你再说一遍?” 楚王看着九娘,终究不敌她眼中正在打转的泪光,移开眼睛,良久,方道:“你最近瘦得厉害。” 瘦? 他这是心疼她了?可是心疼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九娘这阵子完全是痛并快乐着,其实快乐还要占多数,每每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想着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可能会长得像她,也可能像他,她的心就会软得不像话。 余嬷嬷说如今还早,待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的动静。他(她)会在里面踢她,会在里面手舞足蹈,会在里面一天天长大,直到瓜熟落地,变成了一个小婴孩,待长到一岁左右,就会软软的叫她阿娘…… 九娘每每想到这一切,就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也知道楚王是在心疼她,看着她这样一遍遍的折腾着,他虽然口里不说,但最近无缘无故发了很多次脾气,连带常顺都挨了好几次排揎,她都明白。可她不能接受他竟有这样的想法…… 早说了,九娘从来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她非常善于揣摩人心。所以她并没有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而是去了楚王身边,小意的拉着他的衣袖,垂首道:“夫君,妧妧想给你生一个像夫君一样的孩子,也是那么俊,也是那么聪慧。” 她的声音很小,再加上莲枝几人见势不妙都退去了帘幔外,这床榻的方寸之间也就剩了夫妻二人。 楚王看她怯弱的垂着脸蛋,下巴尖瘦得可怜,长长的睫羽抖颤,双颊上却又带着害羞的粉润,顿时心中一片绵软,不禁伸出手来,顺了顺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 又是夫君,又是妧妧,这是平日里楚王求都求不来的待遇,只有每次她被自己折腾狠了,才会这么娇娇软软的自称。 楚王苦笑,明知她是故意的,却总是忍不住想要依了她。 罢了罢了,他本就是一时愤言,明知道她有多么的稀罕那个肚子,又怎么可能会逼着她不要这个孩子。 “你若是再继续瘦下去……” “不会的。”九娘慌忙打断:“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楚王撇了她一眼,心中微微有些酸涩,可又想着她说想给自己生一个像自己的孩子,也像他这么俊这么聪慧,心中又不禁泛上几分喜悦。 她这是在夸自己长得俊了? 楚王一直知道自己这身皮囊还算不差,但自打自己长成以后便再无人敢当面这么说,尤其这话又是她说出来,他表面上虽然自制,实则嘴角早就忍不住勾起了。 用罢早膳,楚王便去前院了。 常顺小心翼翼的推着他,偷眼瞄了瞄他的神色,估摸着今日殿下大抵心情不错。 现如今正院那边就是殿下的晴雨表,只要那边折腾狠了,殿下一整天都阴阳怪气的,连带下面人也要冤枉多吃许多排揎。 到了外书房,不多时,楚王府的数位幕僚以及王府属官便到了。 多年前楚王便遥领了楚州都督一位,这几年中,承元帝屡屡降下恩赏,截止至今楚王已是众位皇子中唯一一个领大都督衔的皇子。 都督,承旧唐制,乃是大齐现今各州军政最高执行者。不满十州为都督,管十州以上为大都督,一般由亲王遥领,王府门下属官代行其职。如今在楚王领下的有数十州府,所以日里楚王的公务也是极为繁忙的。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承元帝既然想为太子一脉准备一把刀,一把足以与赵王成王等人分庭相抗、形成三足鼎立的刀,就不可能会薄待楚王。所以如今楚王也算是羽翼丰满,以他如今手里的势力,想要将赵王成王一并收拾了很难,但多做筹谋,收拾一个却是没有问题的。 楚王这会儿自然不会去对付赵王成王,三足鼎立的局势,是最符合当下情况的。尤其九娘突然有孕,将楚王本身的部署再一次打乱,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那就是将池水搅得更浑一些,让众人的目光转移开来,尤其是承元帝的。 楚王今日招来幕僚属官,便是商议此事,这阵子朝堂之上实在太/安静了,还是添把火热闹一些更好。 天气慢慢转凉,大齐却进入了多事之秋。 不是这个州县闹了匪患,就是那个府城闹出贪墨案,连近多年来十分的安分突厥那边也是蠢蠢欲动,似乎有想进犯边关的意图。虽事情到了最后,皆都不了了之,但这阵子朝堂之上,着实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好好的热闹了一把。 而此时,九娘的孕期也正式进入了四个月,着实让刘太医诸人等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不过只是个开始,还有余下的五个多月要熬。 这日,将楚王送走之后,九娘便开始指挥着莲枝等人为自己更衣。 又到了每月进宫去请安的日子,每到这一日,九娘便格外慎重。幸好大齐时下贵妇们的衣衫形式各异,一袭高腰襦裙便足够解决九娘想要掩盖腰腹的问题。 九娘在镜前端视了自己一下,她身着一袭桃红色金线挑绣并蒂莲纹的高腰襦裙,胸部下方扎了一条鹅黄色串珠丝绦,肩披五彩银泥披帛。明艳的颜色相互碰撞,穿在九娘身上不显杂乱,反倒多了几分明艳,衬着九娘红润的脸色,更显瑰姿艳逸。 比起暑夏那会儿,九娘如今吃胖了不少,暂时恢复到与以前持平的状态。过了头三个月,九娘的孕吐不翼而飞,自然一天一个样,人慢慢的圆润了起来。再加上余嬷嬷帮她调养得当,气色更是一等一的好,白皙宛若羊脂白玉似的肌肤,粉光若腻,像花瓣一样娇艳的红唇,衬着满头乌亮的秀发,一点也不像是身怀有孕之人。 入了宫,到了和鸾殿前,刚好巧遇也同样来请安的赵王府侧妃孟嫦曦。 孟嫦曦睇了九娘一眼,眼中妒火翻腾,面上却是笑盈盈的道:“前阵子还说楚王妃日渐消瘦,让人心怜,这才多久啊,就丰腴成这个样子了。” 九娘瞥了她一眼,抚了抚自己白皙柔滑的脸颊,笑着道:“前阵子之所以会瘦,也是因为苦夏,我家殿下见我瘦成那样,心疼得不得了,日日叮嘱厨房变着花样做吃的给本王妃,会吃胖一些也是应该的,要不然我家殿下该说吃的东西都跑哪儿去了。” 说完,又斜瞥了对方一眼,一副‘我家殿下待我很好很体贴,你嫉妒也没用’的样子。 “你——” 九娘斜着睇了她一眼:“怎么?孟侧妃你嫉妒了?” 孟嫦曦赶忙收回一脸妒恨的模样,撇清道:“我会嫉妒你?” 九娘呵呵一笑,甚是不屑:“也是,据闻赵王殿下待孟侧妃甚是宠爱,连赵王妃也得退一射之地,你确实不用嫉妒本王妃。不过也是,这妾和正妻哪能一样呢,妾是要靠宠爱吃饭的,本王妃却是没有你这种担忧与顾虑。” 这话说得十分打脸,只差指着孟嫦曦鼻子说,你跟本王妃不是一路人,咱们不是一个等级的。 九娘也是被孟嫦曦此人闹烦了,她似乎从不吝于来找九娘的岔,见缝插针,闹大了她也不敢,却总是拿些言语来刺激九娘。 而如今,九娘才不会吃她这一套。 论身份,九娘乃是楚王妃,而孟嫦曦也是妃,却挂了个侧字。侧妃虽也是妃,也是上皇家玉牒的,但说白了不过是高等的妾室罢了。论地位,孟家如今式微,承元帝似乎也懒得搭理孟家了,待孟家人一年不如一年。而赵王,更是因为上元节那日之事,近大半年来一直很低调。 且楚王府从来没打算和这两家交好,所以九娘完全是一点顾虑都没有。 至于在和鸾殿前就和人争执起来,九娘更是不在乎,自打那次承元帝为她‘撑腰’以后,萧皇后便对她格外和颜悦色,别说斥责了,连说都不会多说她一句。 除非孟嫦曦是瞎了眼了,才会和九娘在和鸾殿前闹腾起来,所以九娘很淡定。 孟嫦曦牙齿几乎没咬弯,可她还没到丧失理智的地步。 她不能和萧九娘比,闹出事来,萧皇后不会拿萧九娘如何,但一定会趁机拿了她的把柄,给赵王府难看。赵王一系和成王一系从来不和,她不能因小失大落了把柄在对方手中。 自打孟嫦曦被赐婚给了赵王,生活便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家中人对她极为失望,原本怎么也能捞一个正妃来当当,却因为孟嫦曦的自作聪明只得了一个侧妃。到底也算是皇子妃,孟家人也没给孟嫦曦难堪,只是待她不若以往那般看重。 嫁入赵王府后,赵王一直对她宠爱有加,但为了不让御史们挑刺,明面上她是得敬着刘婉儿的。那刘婉儿面上是个恭顺贤惠的,实则暗里给了她无数苦头吃,两人私下里斗得如火如荼,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和睦友爱的模样。 而这一切,通通是眼前这个人照成的! 若不是她的突然出现,若不是她没按照自己的计划掉落陷阱,此时成为楚王妃的应该是她孟嫦曦,而不是她萧九娘! 孟嫦曦又怎能不恨萧九娘呢? 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她明明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每每看见对方都会像被针扎了似的,忍不住想去挑衅对方。 孟嫦曦紧握袖下粉拳,一时落了下风没关系,总有一日这萧九娘会落入自己手中,待赵王得了这天下,她会让萧九娘知道得罪了她有多么的惨! 进去通报的宫人很快转了回来,说皇后娘娘招两人进去。 九娘看都没看孟嫦曦一眼,顺了顺衣袖,便抬脚迈上殿前的台基。孟嫦曦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面容,才跟随其后进入。 待例行问安后,萧皇后也没多留众人,便挥手让大家退了。 上了出宫的马车,小翠帮着九娘揉着小腿,面上欲言又止。 “怎么,是不是很诧异我每次入宫,一旦碰到什么事就和对方针锋相对,不落人后?按理,咱们如今这种情况,应该低调才是。” 九娘所言恰恰点明了小翠的心思,小翠确实是如此想的,却不敢对王妃所作所为多做质疑。 九娘点拨道:“越是应该低调的时候,越是要反倒其行。宫里关于我的风闻本就不好,我索性做个恃宠而骄的给人看。一般人有了身孕都是小心翼翼,只差在没在脸上写明了我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不是明晃晃告诉别人有猫腻吗?谁会想到一个有了身孕的妇人,会如此不管不顾,甚至屡屡和人斗嘴生事,一副生怕嫌事少的模样?” 小翠大悟:“王妃英明。” 九娘摆摆手,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好啦,什么英明不英明的,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九娘面上看起来淡定自若,实则心中的紧张只有自己明白,可她却只能强压下这一切,只为了肚里这个孩子。虽楚王已经对她说了,该如何就如何,就算被人知道了也不用怕,但九娘还是想能瞒一日是一日。也是她太过于在乎,总想着狂风暴雨能来晚一些就晚一些。 小翠看着九娘唇边的那抹苦笑,心想真是难为王妃了。如此费尽苦心,哪家的妇人大着肚子,还要去考虑这些问题。 这皇家里的人,看似是世上最尊贵的人,可也是有很多无奈。 *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着,转眼间又到了寒冬。 到了冬天,九娘的日子就更好过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刚至,楚王夫妻二人便借着疗养腿疾,包袱款款去了城外的汤泉庄子。 在庄子上渡过了一个多月无忧无虑的日子,此时九娘的肚子已经完全遮掩不住了。 六个多月的身孕,不光是体型上的,包括走路的姿势以及坐姿都有很大的变化,想继续在人前遮掩是没办法了。眼见距离回楚王府的日子越来越近,九娘和楚王面临了一个问题,接下来该如何办。 楚王还是之前的态度,当遮掩不住时,就不用遮掩了。 九娘却依旧有些犹豫。 之后,在楚王各种劝慰之下,九娘才勉强同意下来。 九娘如今是关心则乱,楚王的说法确实有道理,与其等事情暴露出来,惹来承元帝的震怒,还不如主动坦诚,光明磊落的告诉对方自己并没有其他意图。毕竟就如同楚王之前所言,这是个孩子,不是一样东西,总不能永远藏着。 当然,有利也是有弊的,楚王如今是在赌,赌承元帝的心思。 * 又到了除夕这日,代表着团圆意味的家宴是不能少的。 九娘甫一出现在麟德殿中,便引来无数的诧异惊叹。 所有人都一副吃惊的模样,萧皇后甚至惊讶得半天都合不拢嘴。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很快大家都恢复了镇定,但闪闪烁烁的眼神不住往九娘浑圆的肚皮上打转。 承元帝和太子是最后到的,见殿中气氛诡异,忍不住便顺着众人诡异的目光看去,眼神一下子撞上九娘那高挺的肚皮。 太子讶然,呛咳了一声,恢复镇定。承元帝面色不显,但看楚王夫妻二人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众人拜下,高呼几声万岁,承元帝叫起后,才又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萧皇后瞅了一眼承元帝的脸色,转首笑盈盈对九娘道:“这么大的喜事,楚王妃竟没有报上来,这是几个月了?” 九娘一副羞怯的模样,半垂着眼脸,答:“六个月了。” “楚王妃可真能忍啊,都六个月了,才让咱们知道。” 孟嫦曦从方一开始的震惊,到此时完全是一副看笑话的模样。这有孕在别人家是好事,在这里可算不得什么好事,没看到那刘婉儿原本身子还算康健,经过那么一遭,如今却成了一个药不离口的病秧子。 她瞥了坐在她上首处的赵王妃一眼,面色苍白的赵王妃表情不显,袖下的手却是忍不住紧握了一下。 “是夏天那时候怀上的,臣妾有苦夏的老毛病,被折腾了一个夏日,再加上早年落了病根,太医诊断需调养几年方能有孕,便没有注意到这上面来。待知晓以后已经三个多月了,想着自己身子不好,怕承担不起这个福气,便瞒着一直没说。这不,太医说这胎已经稳当了,臣妾这才敢出门。” 九娘这话看似回答萧皇后,实则也是对众人的解释,至于别人相不相信,会想什么,那就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现如今九娘就是一个完全沉浸在喜悦中的母亲,眉眼间的喜悦几乎刺瞎所有人的眼,却不自觉。 反正九娘是打定主意要装了,阴私终究是阴私,是见不得光的。她如今怀了承元帝膝下第一个皇孙或是皇孙女,谁敢当面说句不好听的,既然都喜欢装,她就陪他们装下去。 萧皇后慈爱一笑,偷瞧了一下承元帝的神色,没有再多言。承元帝一副沉默的模样,见此,太子轻咳一声,出声道:“恭喜五弟了。” 紧接着赵王和成王齐王等人也纷纷出声,俱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 “老五,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啊。” “来,做哥哥的敬你一杯。” 一时间,整个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承元帝这才看向楚王,道:“老五,好好照顾楚王妃。” 楚王躬身行礼:“儿臣定然不负父皇所望。” 父子二人的眼神在虚空中交汇,楚王完全是一副很坦然的模样,承元帝却是捏着酒盏的手一紧。 …… 整个一场家宴下来,让九娘精疲力尽,倒不是身累,而是心累,因为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了再斟酌。 坐上出宫的马车,九娘和楚王都十分沉默。 从此刻开始,狂风暴雨才会真正来临,日后的每一步都潜藏了无限危机,一步行差就错带来的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而此时,让两人心情沉重的并不是其他人,而是承元帝。 这一场赌局只有一半的赢面,若是赢不了,接下来他们又该怎么办? 楚王似乎看出了九娘隐藏的担忧,不禁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这一夜注定有无数人无法安眠,未来的走向如何,谁也预料不到。 * 和鸾殿 家宴散后,成王一家人便同萧皇后一同回和鸾殿守岁了。 说是守岁,其实殿中又哪里有一丝喜庆的气氛。成王妃和阮侧妃带着人避去了侧殿,殿中只留下了成王母子儿子。 成王的脸色十分难看:“这老五真是个狡诈的,无声无息竟然已经怀上了!” “你又何必如此沉不住气,怀上了又如何,生不生的下来还是未知,当初赵王府的那个不也怀上了吗,如今呢?” “可……” 成王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明白与释怀是两码事,他自认能力不差,可至今府中一正一侧两个妃子都没有好消息传出。 “与其去操心这些,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那两个就真的没有好消息?”那两个自认指的是成王妃和阮侧妃两人。 成王摇了摇头。 萧皇后安慰道:“行了,你也别多想,咱们就等着看戏吧。” …… 纯和殿中,赵王和刘贵妃也在进行着同样的对话。 “母妃,你说那老五是如何想的,他就不怕……” “楚王那人心思一向深沉,谁又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不过枉他聪明一世,却在这当头上犯了傻,所以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楚王这是在自找死路,你就等着看你父皇厌弃他吧。” 成王很快会意过来,“那咱们要不要给他添一把火?” 刘贵妃想了想,道:“这倒也不是不可以,若是你父皇因此而厌弃他,倒是让咱们兵不血刃的便瓦解了一个大敌。是时,只需要对付成王那边,又多了几分胜算。” “行,那儿臣就好好的给他添一把火,让他引火*。” 成王终于露出今天晚上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146| 117.42.0 ==第144章== 紫宸殿,殿中的气氛十分压抑,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喜庆的气氛。 整个殿中灯火通明,当值的内侍宫人们俱都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惹了眼,招来圣怒。 “这楚王是在跟朕玩心眼啊……他怎么敢……他竟然敢……”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声,一旁立着的阮荣海忍不住的缩了缩脖子。 “阮荣海,你怎么看?” 承元帝的眼神斜了过来,阮荣海暗道一声苦,答:“奴婢听楚王妃所言,似乎好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阮荣海这回答也算是投机取巧了,只说楚王妃所言,对自己的想法却一个字不提。 “意料之外,意料之外会瞒了六个月,如今肚子都那么大了!”承元帝阴沉着脸,态度不明的哼了哼。 “这——”阮荣海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奴婢不敢妄言。” “朕准你妄言。” “众所皆知,楚王殿下和萧家人关系不睦,自打楚王妃入门以后,萧家那边私下里便屡屡有小动作,楚王妃上次在和鸾殿前晕倒,陛下也是知晓的,所以奴婢想楚王妃之所以会瞒下这件事,应该是为了应付萧家。” 不是应该,是就是那么回事。即使真相不是如此,在阮荣海嘴里也是这么个意思。 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奇怪,明明自己做了,却从来容不得别人说出来,承元帝之所以会大怒,不光是因为觉得楚王翅膀硬了,脱出自己掌控,也是因为楚王夫妇在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前有赵王妃因为意外小产,后有楚王妃身怀六甲才暴露出有孕之事。 楚王夫妇两人在防谁呢? 让承元帝自己来想,那就是在防自己,也难怪他会恼羞成怒了。 阮荣海的说辞似乎并不能说服承元帝,他似笑非笑的瞥了对方一眼,“还有吗?继续说。朕觉得你这个说法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牵强得很啊。”都几十年了,这阮荣海还是那么的蠢笨,不过他身边也不需要一个多么聪明的人。 明明是大冬天,紫宸殿中的地龙日夜不停歇,阮荣海的脊背上也滑下了一道冷汗,他半躬着身子,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奴婢蠢笨,还望陛下赎罪……” 见承元帝只是瞄着自己不说话,他又犹豫道:“若说是萧家,确实有些牵强,可咱们宫里还有一位萧家的人……” “你的意思是在说皇后?” 阮荣海扑通一声跪了一下,俯首在地,不敢再言。 龙案后的承元帝,脸色莫测。 其实认真去想,阮荣海的说辞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当然不仅是萧皇后,还有成王。对于这些年来,萧皇后和成王背地里的一些动作,承元帝不是不清楚,但因无伤大雅,俱都被他忽视了。 之前萧皇后借着自己的手往楚王府里安插人,承元帝也不是不知道,刚好自己也有这种想法,便顺水推舟任其为之。可惜萧皇后安排去的刘女史实在太不中用,竟然被人抓了把柄送回来,承元帝视若无睹,反正他放在楚王府的人都还安安稳稳的呆在那里。 不得不说,阮荣海的说辞虽有些浮于表面,到底还是让承元帝心里舒服了不少。但治标不治本,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且他派出去的人竟然一点都未察觉,就说明楚王在这件事上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下面这几个儿子各有各的心思,承元帝都知道,但对于楚王这个素来听话的儿子,突然摆了自己这么一道,承元帝尤其觉得恼怒。到底是楚王也有了自己心思,还是这有孕之事确实只是意外,而楚王之所以会瞒下来,是不得以而为之?还有那楚王妃,明明是个子嗣有碍的,怎么就突然有了身孕,难道真是运气之说…… 这一切都让承元帝浮想联翩,更因此联想到太子那里,这不禁让他心情又沉重了几分。太子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胡太医已经说了那药暂时得停停,不能再吃下去…… 承元帝回过神来,就看见依旧匍匐在地样子有些可怜的阮荣海,毕竟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承元帝即使偶尔会迁怒,也从没拿他怎么样。 “起来吧。” 阮荣海战战兢兢磕了一个头,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什么时候了?” “刚过子时。” “安寝吧,明日还有大朝会。” 服侍承元帝在内殿中歇下,阮荣海去了门外,他手抱浮尘,半靠在柱子上,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没人喜欢成日里面对一个喜怒不定的帝王,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定连命都会丢了。旁人只道承元帝脾气怪异,只有阮荣海这个日日跟着一旁服侍的,才清楚自己处境如何……那一个个被些许小事拖出去杖毙的人,还有这两年来承元帝种种匪夷所思之举…… 他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但凡有那么一日,首先殉葬的就是他…… 若是以前,阮荣海也不在意这些,他这一辈子苦过了,也风光过了。可谁曾想他以为早已死绝的家人,竟然还留有一个根,他那失散已久的苦命弟弟,还留了一个孙子在外头。 那孩子不过垂髫之年,无依无靠,若是没有他护持,以后该何以为继。阮荣海知道自己是与虎谋皮,可他没有办法,总不能看着阮家的香火就这么断了。如今只希望对方大事成后,能可怜他饶他一命,日后也能让他尝尝含饴弄孙之乐…… 生活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砝码与依仗,去不停的交换或者掠夺别人手里的资源,一切只为了活下去。 * 就如同去年赵王妃有孕那样,楚王妃这次有孕也引起了很大的波澜。 素来子嗣艰难的皇家,终于即将诞生第一个孙子辈的,不管是皇孙还是皇孙女,这都是一件大喜事。私下里议论者很多,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不时有人上门贺喜,一时间,楚王府门前车水马龙,上门贺喜之人络绎不绝。 这股热潮一直持续到上元节过后,仍没有停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楚王虽然位高权重,但因为生性淡漠,极少会和朝臣来往过密。这般猛烈的势头,让长安城内各家各府俱都纷纷侧目不已。 承元帝知晓后,又大怒了一场。 九娘因为身怀六甲,并不方便出来见人,但府上最近的动静也落入她的眼底。 虽这些都是楚王意料之中的事,但九娘不免还是有些担忧,但楚王却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见此,九娘的心也只能暂且安了下来。 不管如何,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 又到了去进宫请安的日子。 按理说九娘如今挺着这么大个肚子,是可以免了进宫请安的。只是楚王和九娘都没有提这事,萧皇后那边也浑然未觉,所以九娘到了日子还得进宫请安。 一路坐着马车到了内廷,这是自打知晓九娘怀孕后,萧皇后专门特许的。 九娘在小翠和小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已经是七个月的肚子,很是有些大了,九娘如今走路十分艰难,不能走得太急,一旦走急了,肚子便会硬得生疼,要不然就是孩子在里头拳打脚踢的抗议。 有内侍想给九娘安排肩辇,被九娘拒了,那肩辇是由人所抬,其间出意外的可能性太大。九娘推说太医让她日里多走走,有助日后生产,对方倒也没有再坚持下去。 从内廷大门到和鸾殿这条路,九娘走过太多次,现如今闭着眼睛都能到达。 她慢慢的走着,貌似悠闲,实则十分警惕。从入宫开始,这种警惕便一直保持着,不光是九娘,小翠和小灿也是,时刻注意着来往的宫人内侍,以及周遭的情形和脚下的路。 九娘和楚王并不是没有考虑避开入宫请安此事,但此时正是紧要的时候,承元帝那边态度未明,两人更不想因此而激怒对方。此时的九娘和楚王,就像是在悬崖边上跳舞,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他们只能慎之又慎。 到了和鸾殿前,守门的宫人通报进去,九娘很快便被招进去了。 今日的和鸾殿里十分热闹,不光刘贵妃和数位嫔妃们在,连赵王妃成王妃等人也在。九娘刚一踏入殿中,所有人的目光便投注了过来。 “哟,楚王妃来了,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入宫来请安,可真是孝顺咱们皇后娘娘。” 说话的人是淑妃,乃是佳慧公主的生母,此人是个热闹人,也有几分小聪明,但因为所生的是位公主,还是个不得宠的公主,所以在后宫地位并不高。不过她本人依附着萧皇后,在宫里也算混得如鱼得水。 萧皇后命人给九娘赐了坐,九娘谢过之后,在下方坐下,方才对淑妃颔了颔首,“谢淑妃娘娘的夸赞,做小辈的本就该以孝为先,当不得如此夸奖。” 淑妃伸手抚了抚膝上的一只大白猫,笑盈盈地道:“小嘴儿真甜,真会说话。” “你明知道她脸皮薄,还如此逗她,还有没有点做长辈的样子,佳慧公主可马上就快嫁人了。”萧皇后嗔道。 淑妃嘻嘻笑着,佯装打了打自己的脸:“都是臣妾不该,知晓皇后娘娘疼这个儿媳妇,臣妾还胆大妄为的拿楚王妃打趣,可不是撞在了枪口上。万望皇后娘娘赎罪,千万不要迁怒到咱们佳慧公主身上,佳慧还指望着您这个做母后给她挑个好驸马呢。” 这话明摆着就是逗趣的,九娘半垂眼脸,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凤座上的萧皇后笑得直摇头,拿手连连点着淑妃:“你这个人呐!”又对九娘说:“她素来是个胡搅蛮缠的,你不要理她。她今儿个也是高兴疯了,陛下昨儿开口提了佳慧公主的婚事,咱们佳慧公主马上就要出嫁了。” 佳慧公主是目前皇宫中唯一未出嫁的公主,年方十六,长得也算清秀可人,就是为人有些胆小,与淑妃这个做母妃的性子,倒是南辕北辙。 怪不得今日和鸾殿里聚得如此齐整,原来是有喜事了,九娘方才入了殿中便有些疑惑,如今倒也明悟。 赵王妃成王妃以及九娘等人,虽和佳慧公主并不怎么熟稔,到底在名分上是做嫂子的,留下来帮衬着看看,也是情理之中。方才九娘未到之前,便是一众女眷们拿了长安城内各家各府里符合条件子弟的花名册,正在为佳慧公主挑驸马。 当然给公主挑驸马肯定没有如此简单,先圈出合适的人选,还要再选过一轮,让佳慧公主本人看过了,才会完事。 “最近身子可还好,这孩子还算安身?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要说出来,宫里这么多太医,不要拘着不敢说。”萧皇后一副十分关切的模样,问道。 九娘一一回答,说自己身体极好。 萧皇后见此点了点头,转头又去和其他嫔妃说话,说得大多都是各家子弟的情况。这种时候,九娘等几个做晚辈的,是没有资格插言的,只能坐在下首处,听着她们说。 这期间,淑妃叫来贴身宫人,将她膝上的大白猫抱去喂食,一旁有嫔妃打趣道:“这大白真讨淑妃的喜欢,日里抱着不丢手不说,看它看得比人还精贵。” 淑妃笑着道:“大白温顺,又讨人喜欢,呆在本宫跟前也算是个伴儿。这日后佳慧公主出嫁后,本宫的日子越发悠闲了,养养猫种种花,也能消磨些日子。” 这话说得倒不假,淑妃也算是承元帝身边的老人,年纪也不小了,近四十岁的人。在宫里这个年纪,本就是没了宠爱,更何况淑妃本就不是个得宠的人,之所以会晋到妃位,也是看其资格老,又诞了位公主。 这偌大的皇宫里,像淑妃这样的女人不胜枚举,每隔三年一次采选,即使承元帝不是个重美色的,这么多年来每次添上几个人,宫里各处也渐渐充盈起来。 争过了,斗过了,有的能争一时恩宠,有的连圣颜都窥不见,生活在这深宫之中,若是自己不能开解自己,不会打发时间,这日子也熬不下去。 九娘听见此言,有些心有戚戚。 坐在她身旁的成王妃,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衣袖,见九娘望了过来,便冲她含蓄地笑了笑,小声道:“你最近还好吧?” 九娘点了点头,回以一笑。 “那就好。” 成王妃得到答案后,便不再多言,又将目光放在了萧皇后那处。 萧三娘一直是个温婉贤淑的性格,早年未出嫁之时,也比较照顾下面的姐妹。如今她与九娘,一个是成王妃,一个是楚王妃,本应该关系亲密,实则中间沟壑万丈。平日里两人见面不过是点头之交,就好比此时,九娘感觉出来她是想关心自己,但碍于某些原因,只能这么不咸不淡的问候一声罢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终究是不同立场,关系不深不浅,也免得平添烦恼。 那边后宫几位嫔妃依旧在讨论着,甭管日里和睦与否,此时也必须做出个样子来。大家各抒己见,倒也挑出了几个人选来,只是还需商酌。 萧皇后拍了拍膝上放的花名册,道:“咱们这些做长辈光说也没什么用,还得小辈们自己愿意。公主选驸马本就是件大事,这样吧淑妃,你命人去叫佳慧公主来,这里也没有别人,让她自己来看看。”淑妃日里将萧皇后奉承的极好,这点面子萧皇后也是愿意给的。 淑妃乐得脸上笑容更加大了,对萧皇后福了福身又道了谢,便赶忙命身边宫人去请佳慧公主来。 不多时,佳慧公主便到了,一同的还有刚才抱了大白猫去喂食的宫人。 淑妃从宫人手里接过猫,帮它顺了顺毛,放在膝上。 “公主,你也来看看吧,千万别害羞,娘娘也是替你着想的。” 佳慧公主粉颊通红,先曲膝和众位嫔妃以及几个嫂子见了礼,便上前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花名册。 萧皇后命人在淑妃身边放了一个棉墩子,佳慧公主便坐在那里慢慢的翻了花名册看。这花名册不光有长安城内各家附和条件子弟的名字及家世,连画像也是附带有的,佳慧公主轻轻的翻着花名册,看着上面的画像,脸蛋越来越红。 有宫人上来给在场众人换茶。 九娘是不能喝茶的,所以为她准备的是一盏核桃露。 那换茶的宫人从身边宫人所持托盘上端下核桃露,正欲往九娘身边小几上放去,突然手下一个不稳,一盏核桃露不光泼了自己一身,也溅湿了九娘的裙摆。 这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萧皇后面容一整,坐直身体,淑妃也慌忙站了起来,往这边走了两步,“楚王妃,你没事吧?”又埋怨那宫人,“你未免也太不小心了,楚王妃肚子可怀着未来的皇孙,吓着她可怎么好。” 那宫人也顾不得去管自己身上的狼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这装核桃露的茶盏太烫了,奴婢没有端稳……” 其实这宫人眼见自己端不住了,便下意识的手臂往内一环,那盏核桃露大多数俱都洒在她的身上,九娘也只是裙摆上溅了些许。且衣裳厚实,倒也没有烫到她,倒是那宫人双手背烫得通红,模样十分狼藉。 九娘浑不在意的摇了摇手,“本王妃无事,你且下去收拾自己吧。”又对淑妃说:“谢谢淑妃娘娘的关心,我没事,倒是这宫人自己受罪了。” “真的没事?” 淑妃手抱着白猫,又上前两步,一副十分关切的模样。 九娘摇了摇头。 小翠拿着帕子蹲下,给九娘擦拭着裙摆。 就在这时,只听得喵呜一声,一道白影往九娘这处射来,同时还有淑妃仓皇的喊道一声‘大白’…… 说时迟那时快,九娘刚意识到不对,就听到那只大白猫一声惨叫,整只猫倒飞了出去,刚好落在淑妃身后不远处佳慧公主身上。那白猫乍然受疼,仿若疯癫了也似,又是乱抓又是乱蹬,佳慧公主惨嚎一声,捂着头脸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仅发生在须臾之间,让人目不暇接,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时间,场上众女眷惊叫声连连,俱都在宫人内侍的护持下避了开去,同时萧皇后气急败坏的命人赶紧把那猫抓住,而淑妃却是震惊之后,转身抱着痛苦□□的佳慧公主哭嚎了起来。 九娘一时之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晓那猫是冲自己来的,却在扑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间,被蹲在她脚边的小翠给打飞了出去。至于会落在佳慧公主身上,完全是意外。 这是有人想害她? 九娘不禁攥紧手里的帕子,面色凝重了起来。 不多时,那猫便被人逮住了,佳慧公主也被扶了起来,淑妃颤抖着手拉下女儿捂着脸的双手,一声尖叫几欲震破屋宇。 只见佳慧公主本来光洁白皙的小脸上,赫然是十几道猫爪印子,道道见血,让人见之心颤。 “快去请太医。”萧皇后大急道。 而淑妃则是回过头来,双目通红的望向九娘,凄厉喊道:“楚王妃,你为何如此害我女儿——” 她状似癫狂,一面嚎叫一面往九娘这边冲了过来。 因为事情突然,一旁的宫人内侍都反应不急,眼见淑妃就要撞在身怀六甲的九娘身上,一旁的小翠出手了,还是如方才一样那么干净利落,众人只是眼睛一花,便见淑妃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天呐,淑妃娘娘……” ,场面更加乱了,淑妃身边的宫人赶忙跑过去,将被摔得晕头转向的淑妃,扶坐了起来。 “淑妃娘娘,您这话说得真是可笑,猫是您的,怎么倒成我害佳慧公主了?”九娘冷笑道。 本是痛苦□□的淑妃,身子一僵,又哭嚎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往萧皇后那边爬去:“皇后娘娘,你要给臣妾做主啊。臣妾那大白您是知道的,素来温顺听话,它往楚王妃身边凑,也是历来喜欢亲近人的秉性,万万不会作恶。可这楚王妃身边的婢女却狗仗人势的打了它,若不然它又怎会受疼癫狂的抓伤佳慧公主。女儿家的脸有多么重要,您是知道的,这以后让佳慧可怎么活……” 听淑妃所言,竟是想避重就轻将此事全然推到九娘,亦或是小翠身上。浑然不提那大白为何会突然想去‘亲近’九娘,且是以那样突兀的方式。若是没有小翠机敏,九娘必然会被吓一跳,她如今身怀六甲,所坐的又是一张棉墩子,突然受到惊吓,必然会往后倒去,是时会是个什么下场,不用说。 这淑妃不愧是个伶牙俐齿的,这种情况之下还想颠倒黑白。 不过因为方才事发突然,淑妃离九娘很近,且猫的动作极为敏捷,众人倒是没有看清大白想扑九娘的动作,只看到大白被人打飞了出去,掉落在佳慧公主头脸之上。再加上佳慧公主受伤惨烈,而方才淑妃急怒之下,往楚王妃身上撞的动作,这一看就是一团浑水,所以也没有人敢插言。 刘贵妃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望了一眼面容为难的萧皇后,没有说话。 “楚王妃,你如何说?”萧皇后问。 九娘面容沉凝:“母后,淑妃娘娘她颠倒黑白,这猫方才是向妾身扑来的,可一点都没看出是什么喜欢亲近人,温顺听话的。若不是妾身这个侍女得力,佳慧公主此时的下场可就是发生在妾身身上了。” “你胡说,大白若不是突然受疼,怎么会发狂抓伤佳慧公主?只不过是一只猫而已,还是只温顺听话的猫,楚王妃至于如此小题大做,见猫凑上来,便让人出手击打于它!” “它若不是想扑我,我这侍女也不会打它。” “这——”萧皇后面色更加为难了,问一旁服侍的宫人们:“你们方才可是看见当时情形?” “奴婢等人没有看见。” 萧皇后又问那几名妃子,这几位嫔妃面面相觑一番,俱都摇了摇头。 “臣妾等人也没看清,那会儿只顾去楚王妃是否被烫伤了。” 萧皇后又面看向赵王妃等人。 赵王妃只道没有看清,赵王府的孟侧妃却道:“妾身倒是没看清那猫有没有扑楚王妃,倒是看见那婢女一掌将那猫给打飞了出去,那猫刚好落在了佳慧公主身上。没想到楚王妃身边竟有身手如此了得的侍女,真是让人惊讶。” 孟嫦曦啧啧两声,侧脸对九娘勾了勾唇角。 九娘心里顿时一咯噔。 这么多人若说都没看见,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别人不想蹚进这摊浑水,九娘心里也明白。可她也十分清楚,若没有有利她的证言,她倒是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是小翠…… 九娘顾不得孟嫦曦的挑衅,而是侧首去看一旁的成王妃。 方才成王妃一直在她身边,离她也比较近,若说别人没看见,她应该是看见了的。只是成王妃会为自己作证吗? 九娘心里很不确定。 147|117.42.0 ==第145章== 只剩下成王妃一个人还没有回答,萧皇后看着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她的身上。 成王妃似想侧首去看九娘,却终于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她微微的垂下眼脸,头也往下低了低:“回母后的话,妾身也没有看清当时的情形。” 九娘的心顿时落入了谷底。 萧皇后不以为忤,眼中闪过一道笑意,她面色为难的看着九娘,道:“楚王妃,你看——” 那边淑妃哭得声音更大了,“……臣妾入宫这么多年,从在潜邸时便侍候在陛下身边,因为身份卑微,入宫之时只封了一个贵人。这么多年来臣妾恪尽职守,与众姐妹互帮互助,也是老天疼惜可怜人,让臣妾有了佳慧公主,慢慢也熬到了妃位。位分如何,臣妾并不在乎,可臣妾就只有佳慧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佳慧马上就要出嫁了,却横遭此祸,皇后娘娘您要给臣妾给佳慧公主做主啊……大白它虽不是人,它不会说,但这么多人都看着,臣妾可有一句不实之言……” 这哭声之凄惨,让一旁众人俱是面色戚戚。那只被逮住钳在宫人怀里的大白猫也是喵呜喵呜的小声惨叫着,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势。 场上形势很不利于九娘,众人似乎全然忘了方才淑妃疯癫之下竟往九娘身上撞之举,只是抓着小翠击打那猫害佳慧公主受伤说事。 九娘若是这会儿再看不出来淑妃的打算,也白活了两辈子。 先是利用那猫来伤她,眼见偷鸡不成蚀把米,便一鼓作气想借着一时激动弄掉她的孩子,谁知却又一次被小翠破坏了。可能是因为想脱罪,也可能是因为想掩盖之前行举的原因,便胡搅蛮缠将所有责任都往小翠身上推。 小翠确实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侍女,但对九娘的意义却不同寻常。若是认真来讲,小翠救了九娘两次,一次是拼了自己的性命,让九娘逃出生天,还有就是这次。九娘只要一想到方才若不是小翠眼明手快,肚里的孩子就要离自己而去,自己也会境况堪忧,便忍不住冷汗直流。 不光是九娘看出来了,小翠也看出来了,她袖下拳头微微一攥,便想往地下跪去。 王妃已经够难的了,她不想再给她添麻烦,反正她贱命一条,就是大奎……若不是王妃有孕,如今她已经和大奎成亲了,且王妃也说了,待她诞下小主子,便为她和大奎主婚…… 九娘死死的拽住小翠,小翠讶然抬头,九娘对她摇了摇头。 这一会儿时间,萧皇后似乎也终于拿定了主意,她开口对九娘道:“此事如何暂且不论,毕竟是因为你的侍女使佳慧公主受伤,这个侍女如今是留不得了。来人啊,将这个侍女拖下去杖毙。” 竟是不等九娘答应与否,便下命了。 一旁涌上来几个宫人内侍,就想拿下小翠,却被九娘拂袖斥退:“谁敢!” 随即,她转身面向萧皇后,冷笑道:“皇后娘娘这是想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九娘定罪了?” 不待萧皇后出言,九娘又道:“不查清楚这猫为何谁不扑,就往本王妃扑来,也不提淑妃娘娘方才往我身上撞来之举,只拿着我这忠心护主的侍女问罪,皇后娘娘未免有些有失偏颇了。” 萧皇后面色难看,眼中厉芒一现:“楚王妃这是在说本宫的不是了?” “九娘不敢,可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黑的变不成白的,白的也变不了黑!皇后娘娘如此袒护淑妃,难道淑妃方才之举都是受皇后娘娘唆使的,就是为了想害我这肚里的孩儿?” 声声句句,掷地有声,若不是场合不恰当,刘贵妃真想为其喝彩,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萧皇后被当着人面被气成这副模样 萧皇后被气得不轻,脸色又红又白,楚王妃这些话简直字字诛心,她捂着心口装出一副被气狠了的模样,一旁和鸾殿的宫人赶忙围了过去,为其抚胸顺气,又劝她千万不要和九娘计较。 匍匐在地的淑妃见此,也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凑近去看萧皇后的情况,又回头厉声指控道:“楚王妃,不管怎么说本宫与皇后娘娘都是你的长辈,你就是如此对待长辈的。” 九娘冷笑道:“九娘自是懂得什么叫做敬长,只是尊敬长辈与是非曲直无关。没道理本王妃突来无妄之灾,被人扣了一盆子污水,还得忍气吞声,天下可没有这种道理。” 淑妃气得手指直抖:“好啊,楚王妃够胆识够威风够厉害,害得佳慧公主容颜有损,还如此张扬跋扈。皇后娘娘为人谦和,爱护晚辈,本宫可素来就是个小心眼的,本宫这便命人去禀了陛下,让陛下来评评这个理。” 到了这个时候,淑妃依旧对大白扑九娘之事避而不谈,似乎打定主意要将这件事给赖掉了。 九娘一步不让,“正好本王妃也想去禀报父皇,若是有人意欲残害皇家子嗣又该如何!” 此时不光淑妃与皇后被逼得骑虎难下,九娘也同样是骑虎难下。 九娘知晓此时不该是逞强的时候,可她不能退也不能让,一旦退让,小翠定然会被当做平息这件事的替罪羔羊。九娘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那种出了事就让下人顶的昏庸之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蠢。九娘从来笃信凡事没有不可转圜的余地,可是这个时候她突然不想那么审时度势了。 感动的眼泪在小翠眼眶里打转,她望着身前那个柔弱甚至有些臃肿的背影,很想对说一句,没事的,不就是一死。可那紧紧捏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却让她说不出这些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谁想残害皇家子嗣?” 却是承元帝的声音,不知何时承元帝竟带着阮荣海悄无声息的来到和鸾殿,殿外侍候的内侍竟然也没有通报出声,就让承元帝这么进了来。 承元帝往殿中行来,一众人尽皆跪了下来,高呼万岁。萧皇后也强撑着自凤座上站了起来,对承元帝曲膝问好,并让开了主位。 承元帝在主位上坐下,抬了抬手,“都起来吧,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方一落下,淑妃便哭得一把鼻涕眼泪的扑在了他的脚边,开始哭诉起来。一面哭诉,一面将事情经过讲诉了一遍,她所讲的言辞自然是有利自己的,对那猫为何去扑九娘只字不提。 “佳慧伤势如何?”承元帝问道。 淑妃赶忙让开了身,又让宫人将受伤的佳慧公主扶了过来。此时佳慧公主脸上的伤已经凝了血痂,看起来比方才更为可怖。 承元帝怒道:“太医呢?怎么太医还没来?” “太医已经去请了,马上就来。” 承元帝点点头,然后看向九娘:“楚王妃,淑妃说得可对?” 九娘抬头仰视坐在首位的承元帝,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晦暗莫名。 她心中微微一紧,却依旧照着方才自己的反驳之言讲诉了一遍,着重提到是因为那大白猫扑向自己,自己侍女为了保护自己,才让那猫意外伤了佳慧公主。 承元帝听完九娘的说辞,眉头皱得更加紧了,他眼光闪了闪,面无表情的瞥了九娘一眼:“淑妃说你不敬尊长,对她与皇后口出妄言,可有此事?” “九娘并不是不敬尊长,只是……” “你只需要告诉朕,是也不是?!” 九娘心中一凉,垂下头来,“是。” “佳慧公主的脸是否因你而伤?” “父皇——” ‘啪’的一声,案几上茶盏被承元帝挥落在地,让众人俱是心中一跳。 “是也不是?” 九娘此时已经浑身冰凉了,却依旧咬着牙:“是。” 承元帝站了起来,状似风淡云轻道:“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闹腾半天。皇后你作为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六宫事宜,此事就交由你来处置吧。” 话音落下,承元帝便大步往外行去。 萧皇后面露笑容,在其身后曲膝应道:“臣妾谨遵陛下圣谕。”声音格外响亮,浑然不见方才气弱之色。 待承元帝离去后,萧皇后得意的环视殿中所有人,见众人俱都屏息垂首,方才得意的笑了笑。 之后她笑盈盈的转首看向九娘,神态是全然的高高在上,看九娘的眼神就仿若在看一只被逼得无路可逃的老鼠。 “楚王妃你身怀六甲,本宫本应宽容待之,但你行事跋扈,言行无状,如今陛下又发了话……”萧皇后顿了顿,似在斟酌如何处置九娘,“罢了罢了,到底你是小辈,你能不义,我这个做母后的不能不仁。这样吧,你去殿门外跪两个时辰,此事就算作罢。还有你这侍女,既然你主子如此护着你,你便陪着去跪上两个时辰吧。” 话音落下,一片哗然。 按理说,这惩罚不重,甚至极轻。可不要忘了今非昔比,九娘如今身怀六甲,稍微站久了,便会难受不已,更何况是说去跪两个时辰了。这明摆着就是想要九娘的命,再认真些说,是想要九娘肚里的这个孩子。 萧皇后可真狠! 可方才承元帝之举,众人也看在眼里,谁敢质疑。 一个内侍走上前来,对九娘摆了个请的手势:“楚王妃,这边请。” 小翠想说什么,却被九娘制住,九娘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两人顺从的随着那内侍往殿外走去。 * 其实整件事已经昭然若揭,九娘也是到了承元帝那么恰巧的出现后,才明白这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就说萧皇后没有那么蠢,这个时候来找她的岔,原来是因为背后有了可以让她任意妄为的依仗。 九娘猜测,大抵是承元帝向萧皇后暗示,萧皇后顺势为之,与淑妃合伙起来做下今日这局。淑妃在后宫里的靠山是萧皇后,自然愿意给萧皇后做枪,当然淑妃肯定没有那么蠢,定是萧皇后透露是承元帝的意思,淑妃才敢冒险为之。 她们之前大抵是想用不懂事的畜生,来祸害掉九娘肚里的孩子,可惜没料到九娘身边不起眼的小翠竟是个会武之人。一计不成,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淑妃新仇旧恨加一起,索性借一时激动往九娘撞来,谁知又被小翠给破坏掉了。 这时,为了不让自己身上摊上责任,落一个谋划皇家子嗣的罪名,便将责任往小翠身上推。以九娘的性格自然不会吃下这个闷亏,眼见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这时候承元帝便出现了。 承元帝同样避重就轻,将莫须有的罪名安插在九娘头上,表面上因为佳慧公主伤势以及九娘的跋扈震怒,实则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大家都清楚。然后又欲盖弥彰不想背负刻薄之名,将事情又转给了萧皇后处置。这时候,萧皇后这个注定‘背黑锅’的自然不会半途而废,索性已经做了,自然要顺着承元帝的意将事情做完。 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萧皇后和淑妃!好一个承元帝!可九娘竟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里是皇宫,承元帝便是整个皇宫最大的主人,甚至也是全天下的主人。他自然是想让你生则生,想让你死则死。而九娘应该感谢承元帝还在乎自己的名誉,没有毫无顾忌□□裸的对她下手,若不然她会一点后路也无。 九娘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上,心中翻腾不已。 事已至此,只希望她能坚持过着两个时辰,幸好此时天冷,她穿得比较厚实,且之前进宫她也不是没有准备的,就怕有人刻意为难,所以她的膝盖上缠了厚厚一层棉花做的垫子。 只要她能坚持过这两个时辰,这一关就算过了…… 小翠跪在九娘身边,怕九娘支撑不住,趁殿前的宫人不注意,悄悄的往她身边挪去,想让她可以靠着自己借力。哪知还未等她挪到位置,就被人发现了,一名内侍离得远远地低声斥道:“这里是和鸾殿,都给我老实些。你,给我跪回去!” 小翠不甘,只得又挪回原位。 “王妃,若不然你装晕吧。”她压着嗓门道。 九娘苦笑摇了摇头,用同样的声音回答:“你个傻子,别看那次可以,这次却万万不能。我一旦晕了,必然会有人宣太医来,是时甭管好坏,一碗汤药灌下去,你家王妃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不是皇后想惩治我,而是陛下。” 小翠不禁打了个激灵,急急道:“那咱们可该如何是好?殿下会来救我们吗?奴婢倒是不怕,皮粗肉厚的,可王妃您……” 说到这里,小翠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这个坚强的少女,哪怕是受了再重的伤,也从来没有哭过,可此时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都是因为她,若不是王妃想护着她,也不会这样。 “都是奴婢害了您……” “好啦,你也别自责,这事与你无关,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别怕,不就是两个时辰吗,一会儿就过去了……” 说是如此说,九娘却满心茫然。 此时正值二月,天气也是比较寒冷的,寒风呜呜的刮着,她本是全套武装,可惜进了和鸾殿后,便将外面的狐皮大氅给褪下了,此时身上也就穿了一身棉衣。 地面坚硬冰冷,可别人竟然连个棉垫子都没有给她,就这么让她跪在地上。她已经感觉到肚子隐隐有些坠疼了,却只能勉力坚持。 这两个时辰到底撑不撑得过,九娘真心不知。 * 和鸾殿中,萧皇后和淑妃已经陪同前来看诊的太医去了内殿,剩下一众人尽皆坐在原处,很是有些坐立不安。 今日这一出戏,唱得是□□迭起,让人预想不到。 按理说,这种情形,最好是离得远远的,不搀和在其中。可这些人又舍不得走,还想看看下文如何。 赵王妃面色苍白的坐在原处,似乎想到当初自己遭遇,她神情很是有些复杂,但终究没说出什么。 而成王妃也是一脸复杂之色,方才九娘求助的眼神她不是没看到,可她是成王妃,萧皇后是她的婆母,萧皇后眼里的意思她看明白了,才会无视九娘的求助选择置身事外。 九娘会出什么事吗?此时她的心很乱。 唯一幸灾乐祸的那就是孟嫦曦了,此时她的心情好得简直无法形容,恨不得当即去了九娘面前,好好看看她的惨状。到底她还是自制的,只有不停往门外瞄去的眼神,才暴露出她的些许心思。 一处安静的宫室中,只有萧皇后和淑妃两人。 淑妃一改方才狼狈之色,眼神锐利的看着萧皇后:“皇后娘娘,这计划是您安排的,臣妾也一一照着您的吩咐去做了。如今却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佳慧公主的脸伤成这样,您让臣妾可怎么办?” 此时的皇后也全然不复方才得意之色,而是面露疲惫,眉心半拢。听见淑妃所言,她耐着性子安抚道:“本宫方才已经问过太医了,佳慧公主的伤虽看着严重,实则也就是皮外伤。宫里什么好药没有,待会儿本宫给你两瓶上好的碧玉膏,你让佳慧公主日日不拉擦着,想必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 “皇后娘娘这是想唬臣妾了,那猫抓伤能是养得好的?即使有碧玉膏,也会落下疤痕。若是别处受伤也就算了,那可是对女儿家最重要的脸!”淑妃尖着嗓子道。 “那你想如何?”萧皇后一脸不耐。 见萧皇后似有想翻脸的迹象,淑妃反而气弱了,她拿起帕子嘤嘤哭了起来:“也是臣妾无状了,万望皇后娘娘千万莫怪罪。只是臣妾作为亲娘,为了帮皇后娘娘成事,竟害得女儿如此之惨,臣妾心里难受啊……我的佳慧,我的佳慧以后可该怎么办?眼见就要嫁人了,这容貌尽毁,以后可该如何处世……” 萧皇后被其哭得脑仁生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斥道:“好了,别哭了。佳慧作为咱们皇家的公主,又何愁婚配之事,那花名册你不也是看了吗?你自己去给佳慧挑驸马,是时本宫和陛下亲自为佳慧做主。”她扶起跪在地上的淑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应该知晓本宫的为人。即使本宫不行,还有陛下呢。” 这两个女人没有一个是善茬,一个貌似在哭诉,但话中软中带硬,隐有胁迫之意。而萧皇后又是许诺又是安抚,却又拿着承元帝来压人。 淑妃真想唾萧皇后一脸。 还本宫的为人?认识了几十年,谁不清楚谁的为人,装什么大尾巴狼!若不是背后有陛下撑着,她才不会蹚这趟浑水! 淑妃也是个十分会审时度势的人,佳慧公主受伤时,她确实伤心难过后悔震惊,可事已至此,闹腾是无用的了,她只能借着机会为自己和女儿多谋一些好处。 若是之前,按承元帝素来不关心女儿的秉性,佳慧公主不会嫁的太差,但也不会很好。以萧皇后的能耐,大抵也只能为佳慧公主选一个不上不下的驸马。而如今不一样了,有了这次的事在,不管是萧皇后还是承元帝都不能薄待了佳慧公主,这也是为何淑妃会愿意给萧皇后做枪的原因。 淑妃得到满意的答复,也不再哭了,向萧皇后告辞,说要带着佳慧公主回宫休养。萧皇后也没拦她,便让她离开了。 待淑妃离开后,碧鸢才入了殿内来。 “娘娘,您没事吧?”她关切问道。 萧皇后无力的摇了摇头,满心疲惫。 只要一想到那日承元帝来找她,直截了当将这件事交给自己,萧皇后就觉得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她对付萧九娘,心生不安,而是承元帝整个行举中的意思。 这个黑锅自己是背定了,想必到不了明日,整件事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别人可不会管事情经过是如何,只会议论皇后不慈,竟让大着肚子的儿媳妇在外面跪两个时辰,致使其流产身亡。 一个谋害皇家子嗣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可不是软柿子,定会纷纷上奏弹劾自己,到时候怎么应付,还是未知。 而楚王那里,自己谋害了他的妻和子,想要拉拢对方的念头是不用想了,必然又会多一个不死不休的敌人,自己和儿子的处境会更为艰难。还有赵王那边,定然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道理都明白,可她竟然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承元帝一句‘你还想不想做这个皇后了?’,便足够让她溃不成军。 这个皇后的位置从一开始便是个有毒的饵,可她却偏偏费尽心机的吞下了,事后再明白自己已是骑虎难下,到了如今,让她想舍都舍不了。 只要她一日还是皇后,成王便占了个‘嫡’字,若她不是皇后了,‘嫡’字没了且不说,赵王占了‘长’,他的儿子还怎么去和赵王争? 萧皇后一脸苦笑,低声喃喃:“……你说,他怎么能那么狠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这个问题。 148| 117.42.0 ==第146章== 这宫中的消息历来传得极快,九娘刚在和鸾殿前跪下,各处该收到消息的都收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没人去关注佳慧公主为何会受伤,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身怀六甲却被萧皇后罚跪在和鸾殿前的楚王妃身上。 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即使是那些碎嘴子的内侍宫人们也忌讳莫深,除了互相交替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甚至连内里根由都不敢堂而皇之说出来。可不说不代表大家都不懂,这些个在宫里混迹多年的心里都明白着呢,说不定上面人都看不明白的,他们也能看明白,谁叫旁观者清呢。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东宫。 浩然殿中,太子双目半阖躺卧在软榻之上,其身侧有一女子正手捧书卷轻声念读。她的声音宛转悠扬、清澈动听,就仿若是那夏日中一洼汩汩流淌的溪水,沁入心扉。 女子的念读被来人打断,她坐在一旁,静静的凝听报上来的消息。这种经历她并不匮乏,在太子身边侍候时,总会碰到这样的情形。很多时候她是听不懂的,即使分开能听懂,加起来也听不懂,但这次她却懂了。 在听到楚王妃身怀六甲,却被罚跪在和鸾殿前两个时辰时,她手中的书‘啪’的一下掉落在地上。 太子动了动手指,让来人退下,抬眼看向她。 她是个脸皮薄的,被多看几眼便会忍不住红了脸,更会觉得坐立不安。为了掩盖自己的拘谨,她赶忙俯下身子去捡地上的书卷。 阮灵儿满心震惊。 她与九娘见面次数并不多,距离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那次除夕家宴上,当日九娘爆出有孕之事,她听闻这个消息十分为她高兴。可等她从麟德殿回来后,她又不那么想了,那种无言的压力不光太子妃有,她也有,幸好太子殿下又添了其他人,若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承受不承受的住。 回来后她总是忍不住会想,为何九娘竟然有如此好的运气,若是她也有这种好运气,想必太子殿下不用像如今这般辛苦。因为这点小心思,她本想找九娘来说说话的,又打消了这种念头,她实在怕自己忍不住会露出钦羡不已的目光。 可谁曾想,这才不过过了没多久,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皇后娘娘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九娘如今她身怀六甲啊,怎么能就那么在外面跪着?这不是要人命吗?! 太子命阮灵儿继续念着,她只能强压住纷乱的心绪,将注意力都专注在书卷上,却再不若之前那般流畅。太子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阮灵儿绞着手里的帕子,嗫嗫嚅嚅:“九娘她……” 说出这个名字后,似乎给她增添了无数勇气,阮灵儿鼓着勇气解释道:“九娘她不是那种人,肯定是被冤枉的,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忤逆长辈、不敬尊长。还有伤了佳慧公主脸的事,那猫又不是九娘的,怎么就被按在了她的头上?” 楚王妃被罚跪在和鸾殿前的理由是,楚王妃纵猫行凶,致使佳慧公主容颜有损,且在皇后和淑妃出言训斥她时,言行无状、顶撞长辈。 这个理由整体看起来确实很完美,将楚王妃描述成了一个张扬跋扈,仗着身份为所欲为之人,可透过这一层表象去看内里,就能看出其间有多么的荒诞无稽了。 “就算九娘真犯了什么错,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她肚子里的未来小皇孙,也不能这么冷的天让她跪在外面啊,还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太子失笑。 连他身边一个不懂世事的侧妃都能懂得道理,怎么和鸾殿那边的人就是不懂?哦,不,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不想去懂,所以才会用这种荒诞无稽的借口,去行害人之实…… 太子的面色复杂了起来,又隐隐带有一抹痛苦之色。那抹痛苦之色太过深沉,深沉到沁入了骨子里,他忍不住的呛咳了两声,又躺回榻上闭目平缓气息。 阮灵儿偷眼去瞅太子,手里的帕子早已被她揉成一团。 曾经早已远离的她一个问题突然又再度来到她的眼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却发现似乎并没有忘,只是将其深深的藏在脑海中…… 太子会去救九娘吗?她到底要不要开这个口? 她突然感觉口中一片苦涩,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就那么的在口中徘徊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殿下,灵儿想求您一件事,您救救——”终于还是开口了,阮灵儿突然松了一口气,一口作气道:“您帮忙救救九娘吧。” 她似乎看见太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难道殿下也是这么想的?她突然感觉心里更加发苦了。 “好。” 太子很爽快的点点头,并出声叫来福泰。他面上不显,实则心里也非常复杂,明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为何自己竟会犹豫到让别人给自己一个借口,才会去做的地步。 “殿下。”福泰走了进来。 “去紫宸殿。” * 从和鸾殿回来后,承元帝便在紫宸殿中批阅奏折。 龙案上的奏折堆了高高两摞,却一直不见减少,似乎没有人发现承元帝手中的朱笔,提起又放下,似乎很难以抉择,也似乎他的所有心思都不在奏折之上。 一个内侍轻手轻脚跑进来,在下处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承元帝猛地一惊,自龙座上站了起来,手中朱笔滴落了偌大一滴朱墨,在黄色的奏折封皮上看起来触目惊心。承元帝不禁拢起眉,将手中朱笔随意一搁,便从龙案后走了出来。 “宣。” 很快,他又改变主意了,“去东配殿吧,那里暖和些,阮荣海你去迎太子进来。” 一直杵在一旁装隐形人的阮荣海,这才出声应喏。 东配殿中,地龙烧得暖暖的。 承元帝坐在软榻上,一旁是坐在轮椅上的太子。太子穿得极厚,身上还盖了一层熊皮褥子,直到了东配殿后,那层熊皮褥子才被拿了下来,盖在了他的膝盖上。 “皇儿今日怎么有空来紫宸殿?” 其实承元帝是明知故问,太子如今的身子越来越差,平日里除非万不得已从不出东宫大门,既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有事,且不是小事。 想着和鸾殿前跪着的楚王妃,承元帝不禁面色难看起来,难道太子前来就是为了这事?楚王和太子关系好他知道,但这事…… 承元帝心里非常不舒服,他一直觉得太子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思,却没想到最先来拆台的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太子自然看出承元帝的心思,这也是为何他会犹豫再三的原因。不管此事是对是错,父皇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别人来说情还好,唯独此人不该是他。可太子也清楚,以承元帝的秉性,大抵是谁也说服不了,而时间不等人,他才会匆忙而来。 “五弟妹她……” “今日天气不怎么好,父皇还有政务要忙,皇儿你还是回东宫去吧。”承元帝面无表情地打断太子的话。 “父皇……”太子痛苦一闭眼,随即这抹痛苦之色转瞬即逝,他又道:“五弟妹她年轻不懂事,可皇后娘娘如此,未免也有些太过苛责,这让众大臣知晓后,该如何看待我们皇家?” 即使到了此时,太子也不愿当着面去指责承元帝,而是拿着皇后说事。 怎么看待? 承元帝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被他下意识忽视了,这天下都是他的,他如何做自然不容旁人质疑,且他也不是没酌量的,现成的替死鬼不是已经有了吗? 可这种话他是不会对太子明说的,很多事情具体如何,其实大家都心里清楚,只是不适宜拿到明面上来讲。 “此事你不要管……” “父皇!”这次是太子打断了承元帝的话,他再也遮掩不住面上的痛苦,道:“孩儿知道父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儿,可您让五弟以后如何自处,您让儿臣以后有何颜面去面对五弟?” “你是君,他是臣,他自然要对你恭恭敬敬的。” “那您有没有考虑到五弟的心情?为了儿臣,五弟坏了腿,明明天资卓越的一个人,只能与轮椅为伴。五弟看重五弟妹您是知道的,如今五弟妹大着肚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您让五弟如何去想?” “他不需要怎么去想,你要知道他的存在都是为了你就好。”承元帝僵着声音,强忍怒气。 太子苍白的薄唇翕张一下,“所以,五弟坏了腿,所以,五弟连个孩子都不能有?儿臣何德何能,儿臣何德何能啊!” 最后这两句似乎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道尽了太子心中无尽的纠结与痛苦。 一道森冷的目光射了过来,直到面对太子羸弱苍白的脸,这道目光才迟缓。承元帝有些吃惊的看着太子面上的痛苦之色,怔怔道:“元章……”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太子没有遮掩住自己的心绪,任其暴露在承元帝的眼前。一直以来,太子在承元帝面前所呈现的,便是一张笑脸,一张似乎浑不在意命运对其苛责的笑脸。 有些事情不能说,也不能做,说了做了便会伤人心,可太子实在忍不住了。没人知道他成日里遭受着什么样的压力,不光是压力,还是一种对心灵的谴责。 很久很久以前,太子是希望自己能活得长长久久一些,因为他知道父皇是这么希望的,从小他便和父皇相依为命,他舍不得离开父皇,也舍不得让他伤心。可如今太子却丧失了这种心情,他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一种折磨,对所有人的折磨…… 承元帝面色忽阴忽晴,眼中光芒闪烁不定,最终还是沉声道:“这些事情你不要管,朕自有主张!” 他就知道,父皇永远是这么的固执!既然如此,他只能换一种说法了。 太子抹了一把脸,低声说道:“咱们撇开这一切,都不去看。父皇你有没有想过,五弟他不良于行,即使有人想上前逢迎,又怎么可能是如此大的阵仗。五弟毕竟不同成王赵王,难道您就没有想过其实是暗里有人煽风点火,刻意将五弟架在了火上?” “还有,你如此对待五弟,难道就一定能保证他心中不会产生隔阂?旁的也就罢了,这可是丧妻丧子之仇。若是五弟心中对您和我产生了隔阂,得利的又会是谁?本来是三足鼎立的局面,如今缺失了一角,失去了五弟的牵制,得意的又会是谁?!父皇你从来乾坤在握,算无遗漏,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吗?” 承元帝陷入恒久的震惊中。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会看不明白?不,他其实并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下意识便忽略了,自上元节那日事后,承元帝就觉得自己心乱了,乱成了一团乱麻…… 太子咬牙又道:“即便那孩子生下来,不提他是男是女,也不提其年纪尚幼,有个不良于行的父王,能对什么事情造成干扰,万望父皇明鉴!” 该做的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做了,如今就看那五弟妹能不能好运逃过这一劫。 * 九娘感觉自己肚子一阵阵的抽疼,孩子不停的在腹中翻滚动弹着,似乎在抗议着什么。膝盖开始一点点失去知觉,整个人感觉重极了,有一种立即想瘫倒在地的冲动,可九娘依旧还在坚持着。 她不能倒,不能倒,一旦倒了,等待她的会是更为凄惨的命运……孩儿,你别闹腾了,马上就好,阿娘一定会保住你…… 小翠挺直着身子,极力为九娘挡住从一旁吹过来的风,另一边小灿也是同样的动作,这个‘漏网之鱼’是自己过来陪跪的,为得不过是想替九娘挡挡风而已。 这和鸾殿前太过空旷,挡得了左右,挡不了前后,而侯在殿外的那几名宫人内侍,见到这一幕,眼中带着看戏的光芒。 若是可以,小翠真想上去杀了那几人,可是不能。以小翠经过的训练,从来笃信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果断,自打跟在九娘身边以后,她见过了太多的恶意,但以这次为最,那些人难道不知道王妃是个孕妇吗? 也许别人就是因为王妃是个孕妇,才会这么刻意的折腾她! 殿下呢?殿下为何还不来? 看着摇摇欲坠的王妃,小翠内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而此时,一个个消息不停的往楚王府传去。 楚王府外书房中,坐了一众相貌不一年纪不等的男子,这些人俱是楚王的心腹。立在一旁的常顺嘴唇不断翕张,欲言又止。而书案后,楚王满脸冷肃,眼中的光芒不停的翻滚着,似在极力压抑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 一名面容干瘦的中年人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人拉住,并对他摇了摇头。 大家都知道事情严重,可同样也知道如今冲动不得,与承元帝去扳手腕,一个不好下场就是万劫不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至于楚王妃,只能说她命不好了…… 常顺自是了解这些个心思诡诈幕僚们的想法,在这群脑子里只有利弊人的心中,恐怕个人得失以及荣辱都不会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东西只有大势…… 大势?去他娘的大势,要知道王妃肚子里可是还怀着小主子,难道殿下也是像他们那样想的吗? 常顺一跺脚,终于忍不住了:“主子——” 这时,门外急急传来一声‘报——’ “进来。” “禀殿下,太子去了紫宸殿。” 楚王顿时心中一松,屋中所有人都不禁面带了几分喜色,楚王挥手让来人退下,想了想,方道:“备车,去安平公主府。” 这安平公主乃是承元帝的亲姑母,是如今长安城内辈分最高的皇族,承元帝素来对其尊敬有加,这也是楚王备下的后手之一。当然,楚王的后手自然不止这一个,可剩下的后手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方才一直稳着没去,这会儿哪怕是为了做戏,也得去一趟。 * “王妃,你没事吧?” 九娘摇了摇头。 小翠面色一喜,道:“幸好咱们准备充足,奴婢差点忘了放在荷包中的参片,幸好小灿提醒了我。” 其实九娘并没有忘记,只是如今她怀着身孕,人参这种东西自然是能少吃就少吃,吃多了对身子没有益处。她也是实在快坚持不下去了,才含了一片。 “在说什么呢?”一个中年内侍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道:“王妃娘娘,既然皇后娘娘罚您的跪,您还是老实些吧,别为难我们这些下面人。” 九娘冷冷的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中年内侍被九娘眼神刺得一惊,紧接着而来的是恼羞成怒,他不敢对九娘发作,只能伸出脚去踢小翠小灿泄恨。 “给我跪好了,谁让你们靠这么近的,离远点!” 小翠两个也知道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含着辱往一旁挪了挪。 这时,和鸾殿宫门口疾步走来一众人。 那中年内侍一见为首的那人,顿时腰杆往下塌了塌,迎了过去。 “阮总管,什么风把您老吹了过来?” 阮荣海没有理他,一把将他扒拉开,赶忙快步往九娘这边走了过来,俯身去扶她:“哎哟,我的王妃娘娘,您怎么跪在这儿,可真是受苦了,陛下一接到信儿,就命奴婢赶紧来了。” 又斥道:“你们都瞎了不成,还不赶紧来给咱家帮把手!” 和鸾殿守在殿外的人俱都傻了,到底还是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偷偷往殿中跑去,剩下的俱都一窝蜂的涌了过来。可惜她们的动作没阮荣海带来的人快,且阮荣海似乎非常嫌弃她们的模样,只让自己带来的人上前搀扶九娘。 另一边,萧皇后接到信后也出来了,其身后跟了一大群人。 阮荣海见九娘似乎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理了理衣袍,皮笑肉不笑的往前走了两步,到了萧皇后身前,一挺腰杆,声音洪亮道:“传陛下口谕。” 以萧皇后为首,呼呼啦啦跪了一地人。 “皇后,你实在胆大妄为,竟然敢曲解朕的意思,让身怀六甲的楚王妃跪在寒风中,其心恶毒,其心可诛,着命褫夺皇后所掌宫权,暂由刘贵妃所代,钦此——” 萧皇后顿时身子一软,往后面倒去。 “皇后娘娘,还不谢恩?” 萧皇后面容惨淡,凄凉一笑,强制撑起身子,拜下:“谢陛下隆恩。” 阮荣海再不去理会她,转身去了九娘身边,笑得殷勤,与方才对待萧皇后完全是两种态度。 “楚王妃,您没事吧?可需要奴婢帮您传太医。” 九娘摇了摇头:“不用,谢谢阮总管了。” “那奴婢安排车架送您出宫?” 九娘觉得阮荣海真是善解人意,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这会儿她巴不得离这皇宫远远的。且她此时非常想知道,楚王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承元帝改变了注意。 至于萧皇后,九娘连看都懒得去看她一眼。 不过是个可怜的替死鬼罢了! 看着九娘被一众人簇拥离开的背影,萧皇后似乎感觉到森森的鄙视之意,尤其身边瞅着她的眼神各异,顿时怒急攻心,一个白眼厥了过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 刚出了皇宫大门,就遇上了等在宫门外的楚王。 小翠和小灿两人换了车,马车又载上楚王,方才往楚王府行去。 回到王府,莲枝等人已经接到消息准备好了,九娘被安置在床榻上,众人又是捧来热水,又是捧来帕子…刘太医也被请了过来把脉。 一直到回到了家中,九娘撑着的那口气才散去,整个人显得虚弱至极。刘太医把了脉,开了安胎药命人去熬,又替九娘看了看膝盖。 九娘白嫩柔腻的膝盖上,此时青紫一片,刘太医叹了一口气,交代莲枝等人需要热敷,然后按摩擦上药酒,过几日大抵就能消去青紫了。 知道九娘没有大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相干的人尽皆散去,莲枝一面拿着热帕子给九娘敷腿,一面小声哭着。 “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那些人太恶毒了,怎么忍心……” 九娘这会儿也没精神说话,她半阖着目,任莲枝帮自己揉腿。自然腿是极疼的,可这青紫若不揉去,后面只会更疼。 待一切弄罢,九娘便让侍女们退了,坐在一旁一直阴着脸的楚王,这才来到床榻前。 “都是本王所想不周……” 九娘能明白楚王此时的心情,若她是身体上受了苦,那么此时楚王大抵是心灵饱受折磨。这样一个自傲的男人,自己妻儿被人如此折磨,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九娘强撑起一抹笑来,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有些东西是避免不了的。” 是啊,是避免不了的,楚王早就有这种觉悟,甚至早就开始布局。可再怎么算无遗漏,终究有些东西算不到,例如他没有想到承元帝会如此不冷静,宁愿打破当下最稳定的局面,不计后果,也要将九娘腹中的孩子置诸死地。 这三足鼎立的局面,缺一角便会大乱,他原本想承元帝不会如此傻的,却用自己的智商高估了对方的智商,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当知道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楚王简直想冲进宫里将九娘抢回来,幸好多年的自制与冷静制止了他。他想着自己备下的各种后招,慢慢冷静下来,一道一道命令传下去,实则内心中的恐慌只有自己清楚。 太子算是一个意外,若是太子不出现,楚王也准备让其他人去‘点醒’承元帝,若实在点不醒,那么就只能利用安平公主去制止,若还是不行,那就只有鱼死网破的下场…… 是的,楚王已经打算鱼死网破了,埋伏在长安城各处的死士早已待命,南北衙禁卫军那边暗手也早已备好…… 幸好他赌赢了,承元帝舍不得他经营多年的局面,这个维持多年的局面困死了他,何尝不也是困死了对方。若不然承元帝何必一直隐忍不发,对赵王成王的许多行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自己是被太子所救,九娘有些讶然:“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会插手此事?” “皇兄他其实对很多事都很明白,只是碍于父皇,总是装作不知罢了。” 楚王其实也挺意外这件事,可又没那么意外,自打上元节那日出事之后,东宫那边便屡屡显出异样,太子会出面劝阻,也是能够想象的到的。 人人都看太子高高在上,乃是天之骄子,其实他心中的苦极少人知道,楚王算是其一吧。 149| 117.42.0 ==第147章== 不管怎么样,是太子出手救了九娘,楚王虽心情复杂,但还是命人备了礼,去了一趟东宫。 遥记以前,楚王曾是东宫的常客,可近一年多来,却甚少涉足这里。可能是觉得东宫的形式一天比一天复杂,自身并不是适合搀和在其中,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其他原因。再次踏入东宫,景色依旧,楚王却满心恍然。 楚王被迎去了浩然殿。 半躺在躺椅中的太子仿若东宫恒久不变的景色,还是那样半阖着目,腿上盖了一块薄皮褥子,安静的呆在那里。 今日的浩然殿比往常要热闹一些,楚王到的时候,殿中一隅的一处小台子上有两个小内侍架着小羊皮鼓,手拿云板,正似模似样的说着书。像这种多才多艺的内侍,东宫这里从来不少,太子甚少踏入东宫大门,总要有些东西来打发时间。 见楚王来了,太子睁开双目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笑,对他招了招手,常顺便推着楚王来到太子身前。 看清楚太子的样子,楚王有些惊讶。 太子又瘦了,脸上的死气也更加浓重。若不是太子睁眼与他打招呼,楚王乍一看去还以为躺在那里的并不是个人,而是个只剩下人形的模子。 他不禁道:“皇兄,你应该多注意身体才是。” 太子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怎么今日有空来东宫?”很快他便意会过来,揶揄地笑了笑:“别告诉孤你是来道谢的。” “臣弟本就该来这一趟。” 此时台上正在说前朝‘薛仁贵征西’的故事,讲得那是□□迭起,让人听得欲罢不能。殿中服侍的内侍,大多注意都放在那处,反倒太子和楚王似乎并没有去听。 一时间,整个殿中只听得说书声与敲打云板声。 良久,太子才轻吁了一口气,道:“你别怪父皇,他……” 大抵太子也有些觉得为承元帝开脱不了,剩下的话并未说出口。 楚王眸光闪了闪,岔开话题:“臣弟新得了些药材,也不知当用不当用,若是当用,就当给皇兄补补身子。” 太子点了点头,“劳五弟挂心了。”又问:“五弟妹身子可还好,没什么大碍吧?”他并未提从宫中派太医过去看诊,估计心里也是清楚,即使派了太医过去,楚王府那边也不会用,只会平添尴尬。 “有些动了胎气,大夫说养些日子就好了。” “那就好,五弟妹乃是妇人家,此番定然受了惊吓,五弟应该多陪陪她才是。为兄身子不好,不便过去探望,你帮孤给五弟妹捎句话,让她好好在府上养胎,孤还等着她帮孤添个活泼可爱的侄儿。” 这话与其是对九娘说,还不如说是对楚王所言,话里的意思是让他们不要再担忧,只管安心在家生孩子,承元帝不会再动什么不好的心思了。 听了这话,楚王的心情更加复杂了,明明眼前此人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却是让人恨不起来。楚王还依稀记得当年,身为皇子却在宫里地位卑下的自己,无依无靠,只能小心翼翼去接近这个在幼小时心目中地位至高无上的皇兄,去寻求那么一点点庇护。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此时的喜怒不形于色,他曾想太子大抵是明白自己心思的吧。可他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异样看待,只是不显山水如同以往那般对待自己,不会太亲近也不会太冷淡,但在暗里却是对自己照顾良多。 曾经的曾经他是感激的,又有一种扭曲的忿然,同样都是皇子,为何两者待遇天壤之别。后来他渐渐明白,内心的忿然对自己的处境起不了什么改变,若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还是得靠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变了。 围场那次刺杀,他明明早就看出了端倪,却是一直佯装不知。他利用了太子,同时和天赌了一把…… 他赌赢了,从此命运开始转变。 很多时候,楚王总是会想,太子知道自己对他的利用吗?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曾经他很想开口询问,每每这种不适宜的冲动都被自己压制了下去,到了后来,再也问不出口…… 这一瞬间,楚王脑海里划过了许多念头,有一种经历无尽沧桑的恍然感。 他按下纷乱的心绪,对太子道:“一定,是时臣弟一定带着孩子来看皇兄。” 太子似乎非常高兴的模样,笑着道:“那孤等着,到时候一定给我那侄儿准备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太子露出些许疲态来。 楚王见此,才出言告辞。 回去后,九娘问起他去东宫的事情,听闻太子让楚王转达给自己的话,心情也非常微妙。 良久,终于化为了一声叹息。 楚王拥着她,道:“别多想,如今你最大的任务就是安稳的诞下这个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九娘便在安胎中渡过,整整喝了大半个月的安胎药,刘太医才准她下榻。 刘太医这边刚罢,余嬷嬷又来了。 说临近产期,要多走走动动才好,这样生产的时候容易些。于是九娘的苦难又来了,每日让几个贴身侍女陪着在园子里绕弯,早中晚各一次,每次都要活动够两刻钟才能停歇。 天气渐渐转暖,转眼间进入阳春三月。 临近九娘产期的最后一个月里,楚王府进入‘备战’阶段。 关于九娘待产事宜,楚王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经验丰富的稳婆找了四个,被安置在楚王府里好吃好喝的待着,乳娘也提前备了好几个,全是身家清白来历清楚之人。 到了三月下旬,九娘的临产期已至,却一直没有动静,众人皆是忧心忡忡。眼见三月即将过去,四月马上就要来临,连一向沉稳的楚王都不禁露出几分忧虑之色,日里能不出府就尽量不出府,连手里的公务都大部分交给了心腹下属。 就在四月初一这日大半夜里,九娘终于发动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九娘突然感觉一阵热流泄了下来。她方一开始以为是失禁,还有些窘然,想着要不要叫醒楚王,让莲枝她们进来换被褥。谁知她这边一动,楚王便醒了,问清楚怎么回事,叫来了守夜的莲枝等人,又将余嬷嬷请了来。 九娘这才知晓自己是破水,马上就要生产了。 接下来的时间,九娘一直处于震惊中。说实话临近产期她也十分紧张,可是一等不来,二等还是不来,这种焦虑的心情便慢慢淡了,没想到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这么来了。 产房是早已准备好的,就在东厢,九娘被莲枝几人小心搀扶过去,躺在铺着干净被褥的产床之上。接生的稳婆也已经被请了来,余嬷嬷、莲枝小翠几个看着她们更衣净手,又重新将头发全部梳紧,身上的金银首饰全部褪下,最后用烈酒重新洗了下手,才让她们靠近产床。 稳婆的经验是非常丰富的,只是凑近看了下九娘产道打开的如何,便道时间还早,让一旁下人去给九娘准备吃食,好储备体力。稳婆和余嬷嬷几个年长的妇人都十分镇定,莲枝几个不免也受到感染,按着吩咐该干啥干啥去了。 待九娘吃了些东西,又擦了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阵痛才开始密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九娘大多都不记得了,只知晓自己很疼很疼,但还是知道按着稳婆的交代去吸气吐气用力…… 从始至终九娘都没叫出来一声,她一直记得稳婆说的别乱叫,保存体力之言…… 一直到了天刚破晓之际,在外间等候的楚王忍不住捏碎了两只茶盏,屋里终于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不多时,余嬷嬷满脸喜色步了出来,“殿下大喜,王妃诞下了一个小皇孙。” 楚王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问:“王妃如何?” “王妃很好,小皇孙生下来以后,王妃还是清醒着呢。莲枝她们正在收拾产房,等产房收拾好,殿下就可以进去探望王妃了。” 余嬷嬷也是知道这夫妻二人的感情素来很好,所以也没有说出什么男子不宜进产房之言。 “常顺,赏!” 常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哎’了一声,便下去吩咐人安排赏赐了。 同一时间,楚王府报喜的人也去了皇宫。 承元帝刚起身,正准备去上早朝,阮荣海将这一好消息报了上来,承元帝愣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 待到下了早朝,皇宫的赏赐便去了楚王府。不管怎么样,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 见承元帝的赏赐去了楚王府,和鸾殿的赏赐也紧随其后。 还不到中午,楚王府诞下一名男丁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 九娘刚刚醒来,就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看到楚王的时候,她还有些发愣,紧接着便想起自己好像已经生了,便赶忙扭头四处张望。 几乎只是一侧头,便看到放在自己枕边的襁褓,大红色襁褓,里面有一个小婴儿。小脸儿红红的,皱巴巴的,连眉眼都看不清楚。 九娘有些吃惊,不禁看了楚王一眼,似乎在说这是咱们的孩子吗? 楚王还是第一次看见九娘这副模样,不禁有些失笑,“她们说初生婴孩都是如此,长几日便好了。” 问楚王为何会知道这种事?因为之前他也问过这种问题,孩子抱出来给他看,楚王当下的反应就是,这肯定不是他和九娘的孩子。他和九娘的皮肤都白,男俊女美的,怎么可能生出来个如此丑陋的孩子,最后还是余嬷嬷给他解了惑。 小婴儿正在熟睡中,九娘小心翼翼的用指尖去碰触孩子的脸,红红的皮肤细嫩的让人不敢碰触,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戳破的那块儿肉。拇指尖大小的小嘴,无意识的蠕动了一下,将九娘顿时吓得手缩了回去。 这时,余嬷嬷走了进来,先对楚王行了个礼,便走到榻前。她抱起小婴儿,伸手探了探襁褓里面,在摸到一片干燥之后,才露出一个微笑。 “王妃饿了吗?吃食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用一些?” 九娘也感觉到自己饿了,便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是用饭,这其间九娘的眼睛一直在放在榻上一角的襁褓上打转。 余嬷嬷道:“小皇孙很听话,奶娘喂过一次奶后,便一直在睡觉。这会儿的小婴孩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待再长大些就比较活泼了。” 用罢了饭,余嬷嬷将楚王请走,让莲芳将帘幔放了下来,先告了声罪便去解九娘衣裳,一边解一边对九娘解释看她有没有奶。 一般贵妇是不会亲自奶孩子的,都是请了奶娘喂养。余嬷嬷在宫里待久了,知道一个偏门的方子,说是妇人的初乳对刚出生的婴孩有益,若是九娘有奶,便喂了孩子吃,若是没有,便直接让刘太医开了回奶药,彻底让奶回回去,免得日后胀痛难忍。 余嬷嬷看了一下说有,便让莲芳等人端来了热水帕子,在九娘胸口上热敷了一会儿,便开始按摩起来。九娘感觉到一阵难忍的疼,还不待她痛呼出来,就听余嬷嬷喜道有了。 余嬷嬷将襁褓抱了过来,递给九娘,教她该如何抱孩子并喂奶。小皇孙双目紧紧的闭着,但将他放入九娘怀中,他便一动一动的拱了起来,衔起□□就开吃了起来。 九娘觉得十分神奇,又有一种难掩的激动,同时又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这让她下了一个决定,她要亲自来喂养自己的孩子。把这话告知了余嬷嬷,余嬷嬷不是很赞同,但看九娘坚持,她也没再反对,只说奶娘还是要备着的,又隐晦的指出让九娘不要本末倒置,作为一个妇人服侍夫君才是主要。 九娘并不是一个听不进人劝的人,想着孩子生下只是初始第一步,恐怕以后还有紧随其来的许多烦扰,自己也不可能光围着孩子打转,便同意下来。 过了一会儿,楚王又来了,小皇孙也已经吃饱让余嬷嬷抱了下去。 九娘有些忧愁地道:“我本心想生个女儿最好,却没想到来了个男丁,恐怕这样父皇那里就没有如此平静了吧?” 别看自那次事后,承元帝便表现出一副释然的模样,但其心中如何想,谁也不知道。孩子没生下来的时候,是男是女谁也不知,若是女儿,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个男丁,其间的变数便会增添不少。毕竟此乃承元帝膝下孙辈的第一人,太子求之不得,赵王成王也都求之不得,却让楚王得了,众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父皇和母后那里都下来了赏赐,你也不要多想,余嬷嬷说妇人坐月子不宜多思多虑,你好好休息便是,其他事不用管。” 九娘点了点头,两人又聊了几句,楚王便离开了。 这是九娘与楚王大婚以来,第一次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分房睡,九娘觉得非常不习惯。可如今乃是非常时期,也不得不如此了。 * 转眼间到了洗三这一日。 即使楚王再不愿,也不能将九娘‘娘家人’拒之门外,不过安国公府那边来人倒并不多,除了崔氏来了,也就出嫁的萧四娘萧五娘萧七娘来了,萧十娘也来了,是陪同崔氏一起来的。另外赵王府成王府齐王府那边的女眷,也都来参礼了,还有程雯婧。 九娘因为在坐月子,便没有出面,由余嬷嬷和莲枝几人操持。 过了一会儿,余嬷嬷抱着哭泣不已的小皇孙走了进来,九娘心疼不得了,忙问怎么了。最后在余嬷嬷的解释下才知道,新生儿洗三的时候是要‘响盆儿’的,孩子哭得声音越响亮说明身子越康健。 九娘无语,抱起小皇孙哄了起来,经过这两日,如今她也能像模像样的哄孩子了。 来参加洗三礼的女眷们尽皆进了屋里来,个个都是笑盈盈的给九娘道喜,又是夸赞小皇孙长得多么的俊俏可人,总而言之,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甭管心里怎么想,面子还是要做一下的。 九娘虽知道这些人大多口不对心,但这种喜庆的日子,听吉祥话总比听丧气话的好。连素来喜欢找她茬的孟嫦曦今天都非常老实,当然这要撇除她那时不时闪现的嫉妒眼神。 总而言之,这场洗三礼办得十分成功圆满。 待送走了一众人,只有程雯婧留了下来。 “这一晃眼你连孩子都生了。” 程雯婧坐在榻沿上,伸手去逗弄襁褓中小皇孙的小脸蛋,小皇孙也是个听话的,明明小眉头一皱一皱,也知道避开,但就是不哭。换着其他孩子,被这么捣腾,早就哭了起来。 九娘笑道:“你若是羡慕就赶紧嫁人,也生一个吧。” 程雯婧叹了一口气,道:“这阵子我娘正在给我说亲,说不定过段时间我也要嫁了。” 九娘调侃道:“这是好事啊,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有合适的对象了没,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程雯婧摇了摇头,忽又想起来什么,道:“对了,王四郎下个月十六成亲。” 此时的九娘听到王四郎这个名字,早已没什么感觉了,就仿若听到一个陌生人的名字。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倒是她略微注意了下程雯婧的表情,见她并无异色,才放下心来。 说起王四郎,自然不免就联想到了萧如。想到至今未有任何消息的萧如,九娘就感觉一阵头疼,她总有预感萧如的消失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程雯婧便告辞了,九娘毕竟还在月子中,不适宜太过劳累。 时间就这么一日日的过去了。 由于正在坐月子中,余嬷嬷和莲枝等人都拘着九娘什么也不让她干,甚至连床榻都不让她下,九娘成日里除了吃和睡,便是偶尔抱抱小皇孙了。 现如今小皇孙已经是有名字的人了,九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木木,至于大名,上有承元帝在,连楚王都没有随意取名的资格。按楚王的说法是,一般皇家有了男嗣诞出,会在满月之时由长辈赐名,这个长辈自然指的是承元帝。 小木木如今是一天一个样子,也不过只半月之久,便雪白可爱了起来。长长的睫毛,泛着婴儿蓝的瞳仁,眼睛和鼻子长得像楚王,嘴巴像九娘一些,眉毛如今尚且疏淡,还暂且看不出来长得到底像谁。 小木木是个十分听话的小婴儿,平日里极少会哭,只有饿了或者拉了,才会哭出来。偶尔醒着的时候,也会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神四处去看,不过据奶娘们说,这个时候的婴孩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的。 转眼间,便到了小木木满月的这一天。 即使楚王府没有想大办的意思,此时也是不行的。且不提小木木乃是承元帝孙子辈的第一人,又是楚王夫妇两人头一个孩子,注定了这场满月宴只能大办不能小办。 早在十多日前,楚王府上上下下就开始准备起来,各处上门送礼之人更是络绎不绝。一时间,楚王府门前又是一片繁荣之景,车水马龙,让人目不暇接。 九娘早就数着日子想出月子了,这段时间她被折腾的不轻,日里吃食清淡无味且不说,余嬷嬷说女子若是有什么病根,能在月子里调养好是最好的,所以这阵子九娘没少吃各种药膳和各式汤药。 临着出月子的前一日,九娘便迫不及待让莲枝几人给她备水沐浴。整整洗了一个时辰,沐完浴后,九娘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给身上擦了香膏并按了摩,九娘仅着一身寝衣,歪在临窗前的贵妃榻上晾头发。小木木已经被奶娘抱下去了,从产房搬回正房的头一天,自然是不能让孩子打扰的。 楚王进了门,就看见卧房窗扇大敞,一阵阵微风从窗外拂进,临窗前贵妇榻上侧卧了一人,薄薄的桃粉色寝衣,沿着曲线蜿蜒而下,如云的秀发披散了满榻。腰肢儿还是那么细,但上下的弧度却是增长了不少…… 楚王不禁眸色一暗,感觉喉间有些干紧。 九娘本是在晾头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被人抱起,等身上压了一人,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一片旖旎之色,只见男人薄唇覆在着那不能言说之处,轻吸着儿子的储备粮…… 九娘不禁面色一红,就要去推他。 若是能让她推开,楚王也不是楚王了。 楚王丢开,哑声道:“本王早就想尝尝味儿了……” 接下来自是被翻红浪,水乳/交融,连窗外的月儿都羞涩的掩了面。 150|117.42.0 ==第148章== 楚王府的这场满月宴可谓办得是声势浩大,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差不多都来了。 从上午开始便有人不停的上门道贺,楚王府大门前的长街上不时有马车停靠,或是一人,或是携带家眷,下了车后,便被前来迎客的王府礼官迎了进去。及至外面日头大盛之时,所在坊间更是被前来赴宴的马车涌了个水泄不通。 楚王府中欢笑声贺喜声连连,这种喜庆的日子里,即使平日里有些不睦,大家也都不会显露出来,俨然一片和乐之色。及至筵宴进行到半途之时,皇宫里遣人送来赏赐,并带来了为楚王嫡长子赐名的圣旨,更是将本就热闹至极的场面推向最高/潮。 承元帝为楚王嫡长子赐名,单名一个‘晟’字,穆晟。 陛下赐的名,自然没人敢说不好,大家俱都向楚王和九娘纷纷道喜着。 一处宽敞且摆设华丽的厅堂中,地面上铺满了正红色的地毯,场上设了许多席位,众贵妇们或是一人一席,或是三两人一席,席上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其间不时有手捧着描金托盘的粉妆宫人垂首来回在席间出入。 看着手里抱着孩子,被众多贵妇围着道贺的萧九娘,坐在下面的孟嫦曦分外不是滋味,眼中的妒恨差点没溢出来。 她就想不通了,为何这萧九娘的运气如此之好! 明明几次濒临绝境,都让她逃出生天,明明都是皇子妃,赵王妃有了身孕便成了众矢之的,最后连孩子都没保住,还在床榻上躺了半年之久,才将身子养好。换成了萧九娘,不过是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不到,陛下就改变了主意。如今更是一举得男,诞下了皇长孙,承元帝也在其子满月之时赐了名,连盹儿都没打。 要知道没有赐名,就代表承元帝没有承认这个孙子,上不了皇家玉牒,也入不了宗嗣。赵王府里便有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女,俱是早年赵王未大婚之前,与身边服侍姬妾所生,可至今都五六岁了,连个名儿都没有,平日里更是不敢往皇宫里带,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倒好,让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奶娃娃拔了皇长孙的头筹,最重要的是生他的人居然是萧九娘。 孟嫦曦越想越恨,手里的帕子都差点没让她给揉碎,她瞥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赵王妃,眼珠子转了转,小声咕哝了一句:“这楚王妃的运气实在是好。” 赵王妃眼皮子动了一下,明明听到了这话,却仿若未闻。 孟嫦曦见赵王妃不接腔,索性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声说:“我就见不得这萧九娘得意的样子,她有什么好得意的!要知道若不是那次意外,这皇长孙指不定生在谁肚里!” 赵王妃脸色顿时惨白一片,袖下的手紧紧交握。 不用说,这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且她也听进去了。 是啊,若是没有那场意外,这会儿自己的孩子大抵都会叫娘了,他一定会是个男孩,也像楚王妃的孩子那般白白胖胖,甚是讨喜,甚至比他更可爱,眼睛更大,小鼻子也更挺…… 眼见赵王妃神情恍惚的站了起来,往那处走去,孟嫦曦诡异一笑,捋捋裙摆也跟了过去。 “可以给我抱抱吗?” 一众贺喜声中,突然响起这样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明明声音不大,却钻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九娘一愣,看着眼前面色有些苍白的赵王妃。 赵王妃以前不是这样的,虽不是倾城倾国之色,但也算是貌美如花。九娘依稀还记得当年她刚嫁给赵王时,第一次入宫认亲满面娇羞难掩娇艳之色的模样,可如今人却瘦得厉害,一脸的病色,眼神看起来也有些不对,直愣愣的。 “可以给我抱一下吗?”赵王妃又道。 一旁围着九娘道喜的贵妇们尽皆安静下来,包括坐在下面没有资格上前道喜的人们也都噤了声。 都知道这奶娃儿尊贵,大家虽都表现的一副十分喜爱的模样,却从没有人出言要求要抱孩子。毕竟人多手杂,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是谁也脱不了罪的。且关系也没到那种地步,自然没有提出这种过格的要求。 可赵王妃不一样,从名义上来讲,她是楚王夫妇两人的嫂子,这种要求也不算过格。 当然这只是表面,如今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赵王和楚王不合啊,且赵王妃刚失了个孩子,没多久楚王妃便有了,还一举得男,谁敢说会没有刺了赵王妃的眼。这小奶娃刚满月,本就是正要小心的时候,若是不小心出了个什么意外…… 所以一时之间,众贵妇们个个都眼神闪烁,却又一言不发。 这时,孟嫦曦出声了。 她先向九娘道了喜,而后笑盈盈的道:“怎么?楚王妃这是舍不得?姐姐不过是稀罕皇长孙想抱抱他,沾沾喜气罢了,楚王妃不会这么小心眼,连孩子都舍不得让人抱一下吧?” 九娘眼神一冷。 这个孟嫦曦简直就像一只趴在人脚面上的蟾蜍,咬不死你,偏偏要恶心死你。甩都甩不掉,什么样的场合都有她。 九娘将孩子放进小翠怀里,并递给她一个抱好了的眼神,而后微抬下巴,侧首去睨孟嫦曦:“孟侧妃?请问咱们熟吗?你如此这般和本王妃说话!” 想恶心她,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她萧九娘可从来不是什么顾忌颜面,委屈自己的人,想打着让她下不来台的主意,算她孟嫦曦今天瞎了眼。 孟嫦曦没料到九娘会表现得如此嚣张,顿时脸色一白,转瞬想起这是什么场合,又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指控道:“我怎么说也是你小二嫂。” 九娘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既然你都说是‘小’了,二嫂这个赵王妃都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做小的说话了?”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九娘笑着对赵王妃说道:“真是抱歉了,二嫂。木木他孩子被我这个做娘的养得娇惯,不让生人抱,生人抱了就会大哭。且孩子还小,被抱来抱去折腾了这么半天,这会儿估计他也饿了,还要抱下去喂奶呢。” 言罢,她对身边的贵妇们点头笑了笑,“先失陪了各位,我先把小皇孙抱下去喂奶,待会儿再来陪各位。” 九娘作为东道主都如此说了,旁人自然不敢质疑,俱都表示能够理解,还有的夸赞九娘对孩子真是精心,还说孩子就得这么养,才和做娘的亲。 九娘离开后,其他贵妇俱都回到了席位上。 成王妃有些不忍看见赵王妃杵在当场尴尬的模样,赶忙走了过去,拉着她手道:“我那妹妹是个脾气直的,你可千万不要怪她,你也知道她初为人母,难免将孩子看得娇贵,且这会儿这么多人,人多手杂的,你若是想抱,呆会儿咱们去了后面好好沾沾喜气。” 其实成王妃如此讲,也是有想点拨之意。 按理说她和九娘的关系不一般,连她都知道要避嫌,赵王妃提出这种过格的要求,未免有些太不识趣。可想着去年她遭了那么一场祸事,成王妃也不好说什么,撇除立场来看,同是女人,又同是承元帝的儿媳妇,成王妃可以理解赵王妃的心情。 羡慕?谁不羡慕呢? 可她就是怀不上,光羡慕又有什么用。 赵王妃恍过神来,歉意一笑:“也是我失礼了。” 成王妃和善的对她笑了笑,两人相携回到了席位上。倒是孟嫦曦,两人全然没有理会她,又没人拉她下台,此时一个人站在那里,颇有些尴尬的模样。不过她也是个机敏的,见无人搭理自己,便自找台阶下的跟在成王妃和赵王妃后面,回到席位上。 这个台阶是下了,却下得十分难看,且方才她那番挑唆之言,与楚王妃毫不客气的回敬之语,都让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刚出嫁的妇人们,都非常讶然,要知道孟嫦曦当年在贵女圈子里可谓风头鼎盛,也颇有贤德之名,怎么出嫁后如此不着调。至于那些年长些的贵妇们谈论的就比较多了,有说孟家教养的,也有说这小辈心思不正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幸亏今日来客众多,分了好几处坐,孟家的女眷们并没有被安排这处,若不然那才叫一个颜面尽失。即是如此,这消息也瞒不了多久,想必宴散之后,便会在外面流传起来。 此时可没有人会说九娘的不是,且不提赵王妃的要求确实有些不识趣,如今楚王府正是风头正盛,谁也不想得罪了对方。所以说人处在不同的位置,便会有不同的处事之道,当你站在这个世间最顶端的位置,无理也会变成有礼,这也是许多人渴望权势的根源所在。 九娘一路抱着儿子往后院里行去,小翠有些忧心忡忡:“王妃方才那般,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能说什么呢?左不过就是一个张扬跋扈,不碍事的。” 见九娘浑不在意,小翠也放下心来。其实以前小翠也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的,还是在九娘身边呆久了,才明白这些。 “你别想多了,即使她们觉得我张扬跋扈,只要殿下一日不倒,她们就得敬着我,哪怕心里骂着,面上还要笑着。”九娘道。 小翠点了点头,又道:“那赵王妃也忒不识趣了,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好险让王妃下不来台。” 九娘怔忪一笑:“也是我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反正看她神态有些不对劲,所以才不想为了一个贤名,去拿小木木冒这个险。” 低头望了望怀里的孩子,发现一直大睁着眼睛的小木木,这会儿似乎疲乏了,小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着,眼皮子也耷拉了下来。 九娘心疼地亲了亲他,“阿娘的小木木今天累着了,咱们回去睡睡啊。” 回了正院,九娘熟稔的给儿子喂了奶又换了尿布,才将他放在一张特制的小木床上。 自打九娘决定自己喂养儿子,催奶的东西便没少吃,也不过去前面应酬了一会儿,内衫胸前布料便被溢出的奶水给晕湿了。怕待会儿前面还有事,九娘让小翠拿了一身内衫来,去了屏风后面换上,之后钗环未拆,去窗下的软榻上歪靠了下来。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屋外廊下似乎有什么动静。 不多时,小翠出去后又回来了,面色有些凝重:“王妃,宫里给赵王府成王府两边都下发了圣旨,与给咱们家小主子赐名的圣旨是一道下来的。那两个府上的两位公子也都被赐了名,说是陛下给咱们小主子赐名时,突然想起了那两位公子,便一道将名儿赐了下来,这事情已经在前面传开了。” 小翠突然说两位公子,九娘还有些不解,不过转瞬间就明白了。赵王府和成王府各有庶子一名,还是那会儿赵王和成王刚开府没多久时,和府里的姬妾所生。可惜这两人打错了如意算盘,承元帝并不喜这种行径,连个名儿都未赐。 没有被赐名自然上不了玉牒,也入不了宗嗣,更不用说爵位封号什么的,旁人称呼其也只能叫做公子。 承元帝一直视这两个庶孙为无物,平日里连萧皇后和刘贵妃都不敢当着人面提,更不用说带进宫了,也不知今日是抽了什么风,竟然给两人赐了名。 九娘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打脸。 这确实是打脸,什么时候不挑,偏偏挑了木木满月这一天。给三个孩子一道赐名,这可不是什么突发奇想,顺便而为之举,这是将小木木的身份和那两个姬妾所出的庶子放在一处论之。 可这是能一起论之的吗?小木木乃是正儿八经的嫡出,亲爹是亲王,亲娘是亲王正妃。那两个庶子亲爹身份倒是不低,可惜亲娘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贱婢。 这话可不是九娘因为私怨说的,而是当年承元帝所说。 当年赵王府和成王府喜获麟儿,给宫中报了喜,承元帝当场发怒,斥赵王成王行为不端,说下此言。 按理说,承元帝此言算不得过格,时下大齐重伦常讲嫡庶,不光是王公贵族家,连平民老百姓家也是如此。可若是身为一个祖父之言,却是有些刻薄了。经过此事之后,赵王和成王也算是明白这个父皇的心思,夹起尾巴来再不敢提什么皇孙之事,打定主意要大婚生出个嫡子来,让承元帝无话可说。 当年这事算不得什么隐秘,所以九娘也是听说过了。可如今恰恰也是承元帝自己打自己脸,推翻了自己以前的言论,为了降低皇长孙的影响力,硬是给小木木添了两位兄长出来。 真是好啊! 楚王府诞下皇长孙的消息还在外面流传,这风头还没过,满月酒筵宴还未散,突然这皇长孙便不是皇长孙,变成排行三。 这不光是在打她儿子的脸,也是在打楚王府的脸。 九娘从来不是一个在意出身及身份贵贱之人,至于儿子是不是皇长孙对她来说也并不重要。她在意的是这件事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一个刚足月的孩子被人拿来做筏子,这就让她尤其不忿。 “王妃您千万别生气,这事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只会说宫里那边的是。”小翠劝道。 九娘抹了把脸,笑得讥讽:“就算生气也没用,那可是九五之尊。你说事情在前面传开了,那殿下肯定知道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多想。” 她一个女人都如此生气了,作为男人又是当爹的他心里肯定不好想。 “奴婢命人去前面打探打探。” “快去。” * 赵王接到随从报来的信,本来暗沉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甚至隐隐带着几分笑意。 他当即站了起来,对坐在主位上的楚王拱了拱手,“五弟,皇兄失陪了,宫里下了圣旨,皇兄我得回府接旨去了。待接了旨,皇兄再来给你赔不是。” 楚王举了举手里的酒盏,淡然道:“皇兄自便就好。” 赵王点点头,急匆匆的便离开了。 这一出自然落在场上无数人的眼中,赵王突然离开,言语之间又提到什么圣旨,再加上那满脸喜色,都说明了一个问题,赵王府有喜事发生了。 可什么喜事才会让赵王如此喜悦流于言表?好奇的人很多。 这股好奇还未淡去,紧接着成王也站了起来,说出与赵王如同一辙的言辞,然后离开了楚王府,这下好奇的人更多了。 这时,常顺接到报信,凑到楚王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楚王脸色未变,眼神却森冷了下来。 ‘咔’的一声,楚王手中的酒盏出现裂纹,常顺赶忙从他手里接了过去,又给他换了一只酒盏。 筵宴还在继续,可心思还在筵宴上头的却没几个。 各家各府的消息都不慢,随着一个个随从在筵宴上出现而又隐没,这个消息很快被众人得知。 原来陛下不光给楚王府这边下发了圣旨,成王府赵王府那边也有。如今这皇长孙的名头花落谁家,可就说不准了…… 与此同时,赵王府里,赵王手攥明黄色圣旨,满脸都是笑意。 “这打脸打得未免也太快了,我让他得意!公子呢?快将人找来,好好收拾一下,咱们再去楚王府喝满月酒。”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成王府里。 所以当赵王带着皇孙穆梵,成王带着皇孙穆弘,再度出现在楚王府满月宴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简直就是来砸场的!幸好楚王为人淡漠,不管对方怎么撩拨他,都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由此反倒显得赵王成王为人有些浅薄,不过也是能够理解的,本是悒郁不忿,突然天降大喜,会有些得意忘形也是应当的。 东宫,太子接到这一消息后,除了苦笑,也只能是苦笑。 “父皇这是想干什么呢?这么明晃晃的打五弟的脸,又何尝不是打他自己的脸。” 福泰垂着头在一旁,没有敢接腔。 “罢了罢了。”太子喃喃,“左不过他也是为了我……” 最后这一句声音很小也很低,甚至连一旁的福泰都没有听清。 * 申时刚过,楚王府的筵宴便散了。 换着以往这种筵宴差不多要持续到晚上,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人,大家也都识趣,用罢了宴便一一告辞了。 前面发生的事自然也传到了九娘的耳里,愤怒的她恨不得亲自上阵给赵王成王一人一耳光,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担忧,她怕楚王心里会不好想。 听下面人报来楚王在外书房,九娘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去。 天色渐渐的暗沉下来。 大抵今儿个楚王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是心情的好的,连外头洒扫的粗使婢女都知晓今天府里发生了事儿,主子们心情都不好,连笑都不敢笑了。 眼见到了天黑,楚王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九娘又等了一会儿,才命人传了晚膳。用罢晚膳,九娘去看了看东厢让奶娘们哄着的儿子,在那里呆了一会儿,才又回了房。 楚王还是没有回来,九娘本想让小翠再去前头打探一下,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九娘进了浴间沐浴,出来的时候发现楚王正安坐在软榻上,神情淡然的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见她出来,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脸。 九娘心里一松,又有些高兴,“殿下用晚膳了么?”似乎感觉出自己声音里的异样,她努力放平稳声音,又道:“若是没有,我命她们去准备些。” “好。”楚王点了点头。 不多时,吃食便送上来了。 楚王用了膳,略坐了一会儿,便去浴间里沐浴,九娘自然跟过去服侍了。期间,夫妻二人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提今日所发生之事。 熄了屋中的灯盏,只在墙角处留了一盏晕黄色的灯,淡紫色的帘幔低垂,半遮半掩着榻上交缠的两个人…… 迷迷糊糊、半沉半浮之际,九娘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咱们儿子该有的一切,以后都由我这个做父王的给予……” 九娘听懂了他的话,勾出一抹笑来,环住对方的脖子,“好。” 别人给的,咱们也不稀罕。 151| 117.42.0 ==第149章== 即使九娘再怎么不甘愿,接到圣旨后的第二日,也是要进宫谢恩的。 小木木如今也满月了,作为皇祖父的承元帝给他赐了名,总要将孩子抱进宫给承元帝看看。 次日一大早,楚王夫妇二人便穿上了规制冠服,带着儿子进宫了。 掐着下朝的点先去了紫宸殿,刚好在殿外碰见了同样进宫来谢恩的赵王与成王一众人。 赵王和赵王妃同样一身规制冠服,成王夫妇也是同样的打扮,身边各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看样子便是昨日刚被赐了名的两位皇孙穆梵和穆弘。 赵王满面红光,一看就心情不错的模样,笑着和楚王九娘打招呼:“五弟和五弟妹也是来谢恩的啊?” 楚王神情淡漠地对他点了点头,又对成王夫妇二人点了点头,权当做是见礼,众人也知晓他生性淡漠,也没多做质疑。而九娘却是眉宇间一副疏冷的模样,只是抱着儿子,道:“妾身抱着孩子不便,就不给两位皇兄皇嫂见礼了。” 赵王轻蔑一笑,外面人人都说这楚王妃张扬跋扈,如今看来不光如此,还是个没什么城府和教养的,也不知素来清心寡欲的楚王到底看重了她什么。赵王从来刚愎自用瞧不起女人,这会儿自然也没将‘小家子气’的九娘放在眼中。 与赵王不同,成王的心机要深上许多,且萧九娘毕竟是萧家的人,他从安国公夫人口里也得知这个萧九娘不是个简单的,所以成王看九娘的目光中隐隐含有一丝深意,只是藏得太深,看不显罢了。 至于赵王妃和成王妃,两人也明白昨儿楚王府丢了大脸,还是因为自家府上,九娘这副冷脸倒是可以理解的。两人回以一笑,只是那笑里多了一份尴尬的味道。 内侍已经通报进去了,只是一直没见有人召他们进去。又站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阮荣海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几位殿下恐怕等急了吧,陛下刚下朝,方才有些政务与左仆射大人商议,这事刚办完,便命奴婢请几位殿下进去。” “不急不急,劳烦阮总管了。”成王拱手道。 之后几人便随着阮荣海进了紫宸殿,见到承元帝后,向他叩了首并谢了恩,承元帝一副十分冷淡的模样,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待例行套路走完之后,便挥手让一众人退了。承元帝会是这个反应并不让人意外,他若不是这种反应才会让人大吃一惊。 出了紫宸殿的宫门,几人又往和鸾殿行去,既然见过了承元帝,萧皇后那边也是不能少的。 和鸾殿中,萧皇后和刘贵妃都在。 众人行了礼之后,便被在下首赐了座。 萧皇后和刘贵妃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各自拉着孙子嘘寒问暖,又与儿子儿媳叙话问了方才去面圣的情形,倒是将一旁的九娘和楚王给扔在了脑后。 楚王眸光闪了闪,出言道:“母后,儿臣和九娘还需去东宫一趟,便先告辞了。” 怡然合乐的画面被打破,萧皇后面色一僵,撑着假笑:“亭儿还要去东宫?” 楚王点了点头:“早就和皇兄约好,将晟儿抱给皇兄看看。” 听闻此言,萧皇后也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王夫妇二人离去。 出了和鸾殿,九娘便噗呲一笑。 “你说她们怎么这么无聊,这种老把戏拿出来唱大戏都不嫌累。” 楚王淡淡瞥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萧皇后和刘贵妃以为楚王夫妇会碍着颜面,容忍她们继续将那出戏演下去,其实说白了就是想怄楚王夫妇两人,可惜楚王不接招,这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可惜看客不捧场,憋屈的滋味想必十分不好受吧。 和鸾殿中,楚王夫妇既然走了,刘贵妃自然也没了继续留在这处的想法,带着儿子儿媳孙子便回纯和殿了。 萧皇后一肚子气,方才慈祥和蔼的脸色顿时来了个大变脸,她眼带厌恶的收回拉着穆弘的手,见穆弘瑟缩了一下,她不禁对成王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小,你们就没好好教教?” 成王使了个眼色,一旁便有宫人将穆弘拉到一旁去了,他方才道:“弘儿甚少出门,胆子确实有些小。” 萧皇后哼了一声,看向成王妃:“你既然作为母妃,就有教养庶子的职责,这孩子本宫就教给你了,下次再带进宫来,可别这么一副畏缩怯弱的模样。” 成王妃微微抿了下唇,“是,母后。” 一旁倚在宫人身侧的穆弘,眼中带着受伤又满是疑惑,为何方才那么和蔼可亲的祖母,脸色变得那么快,难道是因为他不听话的原因吗? * 楚王九娘刚到东宫门口,便有内侍迎了过来。 “见过楚王殿下和王妃娘娘,太子殿下一大早上就说您二位今日要过来,便命奴婢在此处候着。” 楚王一众人被引去了浩然殿。 浩然殿中,太子早在那处候着了,还另有一人,阮灵儿。 见到阮灵儿,九娘微微一愣,她约莫着来东宫可能会见到太子和太子妃,却万万没想到陪着太子的竟然是阮灵儿。 见此,九娘心神意会知晓阮灵儿如今在东宫的地位,定不是以往可比的。 与太子见礼后,她对阮灵儿一笑,阮灵儿也是面色难掩激动的对九娘笑了笑。 太子招了招手,“将小皇孙抱来给孤看看,孤看看长得是像五弟,还是像五弟妹。” 楚王坐着轮椅,不便。九娘是弟媳,自然不好离太子太近,九娘本是想让小翠将孩子抱过去给太子看,又怕犯了忌讳,太子身边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可以接近的。 这时,阮灵儿走了过来,九娘略微犹豫了一下,便从小翠怀里接过儿子,交到阮灵儿的手中。 这还是阮灵儿第一次抱孩子,有些不甚熟稔,见小木木有些不舒服的挣扎了一下,一副想哭的模样,九娘赶忙低声指点她该如何抱孩子。 好不容易找准了姿势,阮灵儿终于红着脸松了一口气,对九娘感激一笑,望着怀里睁着眼看自己的小人儿,心差点没化开。 “殿下,您看。”她将孩子凑到太子跟前,让太子看,“妾身觉得小皇孙长得像楚王妃一些,多么俊俏的奶娃娃啊,以后长大了想必是个丰姿俊逸的儿郎。” 太子低首去看,看那襁褓中的奶娃,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泛着婴儿蓝的大眼睛,微微挺翘的鼻梁,小小的嘴。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懵懂的眼神看自己……这样一个奶娃娃,想必是个人看了,心都会化成一滩水…… 他不禁伸出手指,去触了触木木的小脸儿,小木木似乎十分开心的模样,咧着小嘴儿一笑,太子顿时也笑了,眉眼间全是遮掩不住的喜爱与宠溺。 一旁的福泰心中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 “小皇孙长得真好,楚王妃辛苦了,五弟真是好福气。” 又看了孩子一会儿,太子方抬起头来。阮灵儿将孩子还给了九娘,临松手之际,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样。 楚王道:“若不是皇兄庇佑……” 太子浑不在意的摇了摇手,笑着道:“千万别说是孤的庇佑,免得损了孩子的福气。”也觉得这话有些丧气,他岔开话题:“孤早说了,待孩子诞下,孤自会备上一份大礼。福泰,待会儿别忘了将东西给楚王殿下。” “是。” 又叙言了几句,楚王夫妇二人便出言告辞了。是福泰送他们出的东宫,同时还有太子备的大礼。两个檀木大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让四个内侍抬着,看起来十分招摇的样子。 将楚王夫妇两人送走后,浩然殿突然便冷清了下来。 见阮灵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太子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是孤委屈了你……” 阮灵儿回过神来,赶忙握住太子的手,低声道:“妾身不委屈,真的不委屈。倒是妾身自己没有本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 回到楚王府,九娘便让人将从东宫运回来的那两个箱子搬了过来,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箱子打开,里面所放的东西很多,也很杂。有幼童的衣裳,拨浪鼓,小木马,小弓箭…… 一水儿的全是小孩子玩用的东西,这些东西做工极为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所有。虽然一看就是有人用过了,但看起来都还是崭新崭新的。 九娘有些愕然,楚王的眼神却有些复杂,“这些大概都是皇兄小时候用过的东西……” 负责整理这些东西的余嬷嬷点了点头,拿起一件大红色绣福寿纹的小披风,道:“若是奴婢没记错的话,这是当年孝贤慧皇后亲手缝制的。孝贤慧皇后盼了多年,才盼来了太子殿下,明明身子不济,还强撑着给太子殿下做了许多当用的物件。” 九娘更加愕然了,且不说这件看起来着实不起眼的小披风,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历史。没想到余嬷嬷也是个有来历的,既然知道这种秘事,肯定当年就在潜邸孝贤慧皇后身边侍候的。 余嬷嬷接下来的说辞,证实了九娘的猜测:“奴婢当年确实在魏王府里侍候,只不过是个丝毫不起眼的粗使婢女。陛下念旧,便将当年潜邸的一众奴婢尽皆带进了宫。奴婢虽没什么本事,也没有靠山,但靠着潜邸老人的名头也安稳在皇宫里待了多年,其间做过六局的女官,也侍候过宫里的娘娘,后来被派去侍候五殿下。” “皇兄也是有心了,这些东西都留下吧,捡了可以用的,给晟儿用。”楚王道。 九娘点点头,也没有推诿觉得委屈了儿子还要用别人的旧东西,吩咐下去让人将这两箱子东西都收罗好了。像衣裳之类的物件,都挑出来清洗暴晒了,到时候拿出来给儿子用上。 九娘起先并不知晓楚王所说的‘皇兄也是有心了’,还别有深意。直到承元帝万寿节这日,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 * 时间匆匆,转眼间进入七月。 今年乃是承元帝五十五岁寿辰,虽不是整寿,但宫里也是要大摆筵宴,为其祝寿的。 承元帝并不喜这种场合,所以决定不大办,当日只召了数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宗室勋贵,以及后宫嫔妃,众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等,一些关系比较亲近之人庆贺一番。 即是如此,场面也十分热闹。 众人纷纷奉上寿礼,又奉了贺词,承元帝平时哪怕再怎么冷肃,今日也多少露出了几分笑容。 每当这种时候,承元帝从不吝给太子做面子,所以当几位皇子奉上寿礼之时,虽太子所奉寿礼并不若成王赵王等人那么珍稀罕见,也让承元帝频频出言夸赞。楚王从来秉持中庸之道,所奉寿礼既不是那么出挑,但也绝对拿得出手。 作为皇孙的,今日自然少不了到场。 先是赵王府的皇孙穆梵走了出来,小小的一个人,也不过才五六岁的模样,但礼仪还算不错,跪下叩首之后,说了几句简单的贺词。虽言行之间可看出拘谨,但在场并未有人说什么,俱是夸奖皇孙穆梵聪慧过人,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日后必能成大器。 承元帝也做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出言道:“赏。” 之后则是成王府的皇孙穆弘,同样跪下叩首,并说了几句简单的贺词,但比起赵王府的穆梵,可以看出要差了不少。这孩子有些胆小,贺词说得也是磕磕绊绊的。承元帝本就是应付之举,这会儿见了下面那孩子胆小怯弱,完全不像穆家的子嗣,再思及其出身以及背后一些其他的事情,更是心生厌恶,眉宇间不禁露出几分不耐来。 萧皇后赶忙出言解围,又有一众人凑趣捧场,倒也将场面应付了过去。 皇孙就这么三个,除过这两人,便只剩下还在襁褓中的穆晟了。 九娘作为亲母,抱着儿子步了出来,躬身行礼:“儿媳代晟儿恭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月长明,万寿无疆。” 木木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小衣小裤,上面俱用金线绣着童子献寿图,因为天气炎热,也就穿了这么一身,里面还配了一件大红色的小肚兜,一水的红色,看起来十分喜庆。再配着奶娃娃胖嘟嘟的小脸蛋,大大的眼睛,粉嫩嫩的皮肤,更是招人喜欢。 他手里捧了一个带着把柄,上端是个寿桃模样的玩具,听见阿娘在和人说话,嘴里也噢噢了几句,一边噢着,一边摇摇手里的玩具,看那样子似乎也是在同承元帝贺寿。 承元帝虽是不待见,但不免也多看了两眼,可看着看着,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太子这时出声了,声音里满是笑意:“倒是一个惹人疼的奶娃娃,福泰,把小皇孙抱来给孤看看。孤也多日未见晟儿了,似乎又吃胖了的模样。” 福泰哎了一声,便步下台阶,来到九娘身前。九娘也未犹豫,便将孩子递给了福泰。 才三个多月的奶娃懂什么,虽被阿娘给了别人,一时之间有些发懵,到底小木木这孩子也是听话的,并没有哭。 福泰将小木木递到太子手中,太子抱他有些吃力,到底还是抱了起来。承元帝的目光跟着转了过来,神情有些犹豫,似乎也有些激动。 承元帝的异样自然落在了一众人的眼中,大家俱是有些惊疑不定,唯独萧皇后目光一闪,眼中滑过一抹厉色。有同样表现的还有刘贵妃,她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只是眼中多了一抹凝重之色。 “父皇,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太子的座位离承元帝的龙座很近,他用手撑着将小木木抱起,凑到承元帝眼前给他看。承元帝目光落在小木木身上,同时也落在太子衣衫下,枯瘦如柴有些微微颤抖的手臂上。他的心不禁一颤,抬手想帮儿子借力,免得儿子丢丑。谁知太子顺势就把小木木塞进了他的怀里,承元帝只能姿势僵硬的将小木木抱在怀中。 太子逗弄的搔了搔小木木的脸蛋,温声道:“晟儿手里拿的是什么啊,是不是送给皇祖父的?” 才几个月的奶娃能懂啥,大人说了什么也听不懂,可小奶娃听不懂看不懂,不代表大人们也看不懂。 太子这是在给楚王府的小皇孙做脸呢,能做成这副样子,怪不得人人都说太子和楚王关系不一般,也怪不得这么多皇子妃,也就楚王妃能生出来个孩子。 有些事情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并不是看不明白,尤其今日在场的大多都是与承元帝关系亲近之人,几位大臣勋贵也都是跟在承元帝身边几十年的,对宫闱内的一些私密事,自然了然在心。 承元帝垂首去看怀里的奶娃,与其说是看奶娃,还不若说是在看奶娃身上所穿的衣裳。他依稀似乎看到许多年前,太子也是穿着这身衣裳,虽不若怀里的奶娃这么沉实康健,但也白白嫩嫩,十分招人喜爱…… 这是惠儿亲手做的,她身子明明不好,他也说过几次这些衣裳让下人做了便是,她却总是不听,背着他做了许多…… 之后她没了,只留下了元章,还有满满一箱子她亲手给元章的缝制的小衣裳…… 承元帝突然感觉干涩已久的眼眶一热,同时热了的还有大腿上,一直关注在这里的九娘忙轻讶了一声,太子哈哈一笑,将小木木从承元帝怀里抱出来。 “咱们都是送寿礼,晟儿的寿礼倒是别具一格,送给皇祖父一泡童子尿。” 下面一众人俱是凑趣的笑了起来,几位老大臣说道童子尿辟邪,乃是好物,都说抱孙不抱子,哪个做祖父的没被孙儿淋过童子尿啊。 “好,好,赏。”承元帝表情有些怪异的说道,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什么东西,塞进小木木的衣裳里。 这一看就与方才赏给穆梵穆弘两人的东西不同,赏给穆梵穆弘的东西是提前备好的,放在托盘里让内侍送到两个孩子的手里。而赏给小木木的东西却是从承元帝怀里掏出来的,从承元帝怀里掏出的物件,能有差的吗? 一时间,赵王成王等人的目光俱都放在那个奶娃身上,恨不得眼睛会透视看清楚那是什么。 若说当场唯一看清是什么东西的,除过太子,便是萧皇后了。太子默然一笑,萧皇后却是面色僵硬,目露震惊。 承元帝离开去更衣了,小木木也被交回了九娘手里。 筵宴依旧持续着,但经过这么一遭,许多人的心思都没在此处。 宴罢,众人各自散去。 出宫的马车上,看见九娘手中的玉佩,楚王的神情有些复杂。 “这是早年父皇身边一直带着的一块儿玉佩,据说是当年先帝在其幼年所赠,没想到今日竟给了晟儿。” 玉佩的质地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只有婴儿巴掌大小,雕工十分精湛,上面雕着蝙蝠、灵芝还有小兽,取福寿延绵之意。 “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竟为晟儿做到如此地步。” 九娘想着太子的身体,想着至今不见动静的东宫,还有那些东宫妃嫔们,不禁叹了一口气。 * 和鸾殿里,地面上一片狼藉,全部是萧皇后大怒之下砸碎的物件。 “那个小兔崽子有什么好?竟然让太子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连那些东西都送出去了,还有你父皇,被太子一哄,连当年先帝所赐的‘流云万福佩’都送出去了……” 这一会儿时间里,成王已经从萧皇后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包括今日那奶娃身上所穿衣裳,以及承元帝赏下来的东西。别说萧皇后怒了,成王也是颇为丧气恼怒,更多的却是一种不确定的恐慌。 “母后,你说太子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即使他与五皇弟关系再好,也不至于将那些东西都送出去。” 当日,楚王夫妇从东宫出来,带了两大箱子东西,成王也是知道的。他本以为也就是一些小孩子用的平常物,却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种来历。 “他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自己生不了,眼馋别人的。”怒极之下的萧皇后,说话十分恶毒。 成王总觉得没有如此简单,可太子与楚王,一个是个短命鬼,一个是残废,两人凑在一处能干什么?以太子如今的身子,只要他生不出来儿子,就与皇位无缘,难道太子打得是过继的想法? 成王顿时一个激灵,将这种想法说给萧皇后听。 萧皇后一听,也是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她有些犹豫道:“太子也不是不中用,应该不会如此吧?” 成王拧着眉头,冷笑:“这可不好说,中不中用和能不能生是两码事,他自己生不出来,难保不会动什么别的心思。” “不会的,不会的,你父皇看中的可不是儿孙,在他眼里只有那个贱人,还有那个贱人生的儿子。没有那个贱人的血脉,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不可能会答应,若是会答应,还用得着折腾出来这么多事?” “这可不好说,此一时非彼一时。您可别忘了,只要是太子喜欢的,在父皇眼里都是香的,说不定让他哄一哄,父皇就如了他的愿。那孩子这么小,被过继过去养,甭管养多久,肯定是会有感情的。太子是活不了多久,父皇年纪也大了,父皇捧着楚王不就是为了将来的打算?如今可好了,儿子虽过继给太子,又是自己的血脉,他可不是定要全心全意,一心去辅佐他?” 成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烦躁的在殿中来回踱步着。萧皇后听儿子这么一说,也是满脸凝重。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成王轻吁一口气,道:“儿臣让人把这消息透露给那边知道,这个时候还是先联手较为妥当。” 那边自然指的是赵王。 152| 117.42.0 ==第150章== 既然儿子有了章程,萧皇后这会儿也不慌了。 尤其此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他们既然早已洞悉对方的意图,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萧皇后经过这一会儿时间,人也冷静了下来。 她去了紫檀木嵌玉质山水图案的牙床上坐下,又恢复了一贯高贵的模样。 “你也不要慌,这事儿到底如何暂且还有待商榷,你们不是妇人,自然不懂妇人的心思。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萧九娘不一定会愿意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太子。” 成王不赞同这种说法:“就算她不愿意又能怎样,若是五皇弟愿意呢?她还能拗得过五皇弟?”说到底,成王虽对萧九娘有所警惕,但还是不怎么瞧得起女人。在他的想法中,于大业之时,一切还得去看主心骨的男人。 这个道理倒是不假,但凡事还有例外呢? 萧皇后讥讽一勾唇:“人人都说穆家人出情种,上一辈落在了你父皇身上,这一辈儿恐怕是落在了楚王那个残废身上,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他护一个女人护得这么紧。你可别小瞧了女人对男人的影响力,你父皇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不待成王说话,她又道:“母后这么说倒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提醒你罢了,若真是东宫那边真有这种打算,你们可以在萧九娘身上下些功夫。” 成王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又商谈了一会儿具体细节,成王才离开了和鸾殿。 * 若论起成王和赵王之间的关系,那真是一本说不清道不明的烂帐。 两人斗起来的时候,可以斗得像乌眼鸡似的,但若论起默契,两人也是不差的。这么多年争斗下来,两人没少对对方下死守,但同样也有联手的时候,早有针对太子之举,这几年两人也没少合起伙来对付楚王这个大敌。 从麟德殿离开后,赵王自然要送刘贵妃回宫的。这自然是个幌子,说到底不过是赵王有些疑惑,想找刘贵妃拿主意还差不多。 刘贵妃当年也是魏王府的老人,自然知晓承元帝今日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告诉赵王后,赵王自是恼恨太子闲得没事找事,又恨楚王太会巴结太子,竟让太子那短命鬼为他儿子做脸至此。 承元帝为落楚王颜面,在楚王府大摆满月宴那日,给赵王府成王府上两名庶子赐了名,穆梵年纪比穆弘大上一些。若论皇长孙,自然是穆梵当之无愧。只是前有楚王府的‘皇长孙’,碍于这其间的一些事情,早先以皇长孙论之的众人,皆对‘皇长孙’一词再不言提。赵王虽打了想利用皇长孙造势的想法,无奈没人敢捧场也是一种烦恼。 这次逢了万寿节,这么好的露脸机会,赵王可是期待已久。 成王府的穆弘他是知晓的,亲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从小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存在,成王府也就管着他不饿死算了,可没有专门命人让人教养过他,自然不能与他的穆梵相比。 其实穆梵早几年的待遇也没有比穆弘好到哪里去,承元帝厌恶两人,成王赵王本是处心积虑,谁知落了空,这庶皇孙更是成了让人提都提不得的存在。上面主子都如此了,下面人自然也不会太上心。唯独有一点区别,穆梵的亲娘没死,母子俩相依为命,倒也在赵王府里安稳的活了下来。 这一遭咸鱼大翻身,穆梵母子俩的地位在赵王府里,一夕之间从地到天。这冷落已久的儿子突然进入赵王眼底,赵王这才发现,儿子居然让他亲娘教养的不差。 其实穆梵亲娘乃是一地位低下的姬妾,又怎么可能会教养儿子,但是凡事都有对比,有成王府的那个穆弘衬托,穆梵可不是还算被教养的不错,至少在人前不露怯,这大概就是矮子中间拔高个的道理吧。 且赵王也想过了,与他人不能比,但只要能比过成王府的穆弘,他的儿子这次的风头就出定了。哪知半路杀出个还是吃奶的穆晟,有太子为其做脸,所有的风头都被那该死的楚王给抢了去。 与和鸾殿那边相同,只是这边是赵王发怒,刘贵妃从中劝解。 这母子二人也没谈论什么,刘贵妃将儿子安抚下,就让他离开了。赵王刚踏出纯和殿大门,就看见一个眼熟的内侍从他面前经过,他微微一皱眉头,使了个眼神,身边服侍的内侍便迎了过去。 之后内侍回来禀报,说成王约他明日详谈。 赵王并不意外是这个结果,只是什么事让对方如此之急迫,竟然都等不及出了宫再递话,赵王虽未多言,到底心里藏了一抹忧虑。 次日,赵王和成王两人约了一处隐秘的地方见面,其间到底谈了什么,没人知道。 * 七月的天,正是炎热的时候,长安城内的空气因为高温仿佛凝固了也似,却无端的刮起一阵微风,带起了些许波澜。 流言起始于人们私下里的议论,那日万寿节虽许多人都没有资格参与,但当时情形却被众人所得知。尤其当日太子的行举,以及承元帝异常的表现,都透露出一丝端倪来。 本是大家私下里的议论,也不知是谁异想天开,突然提出了太子想过继楚王府的嫡长子的说法。这异想天开之人是谁,暂时无从查明,但这流言却是传出来了,且越传越广,越传越大。 毕竟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这么多年来长安城内各家各府俱都紧盯着承元帝的动作,承元帝的心思是昭然若揭的,可太子身子骨不争气也是事实。若是照着这么发展下去,赵王成王之间必出一人,将会是最后的大统继承者。 从龙之功人人都想得,但里头的风险也是毋庸置疑的,聪明者谋而后动,可世间历来都少不了投机取巧者,这些人个个心里都有一本帐,这本帐内容如何暂且不论,如今突然横空杀出一个太子想过继楚王府嫡长子的说法,为未来的大方向平添了无尽的变数。 一时间,长安城内风云变色,面上大家都镇定自若,实则内里如何那也只有各人自己心里清楚。 总而言之,最近长安城内颇有些躁动的意味,这么热的天本该是该避暑的去避暑,能少出门的少出门,却似乎完全并没有这种迹象,大家纷纷热络起举办各种诗会茶会来,各家各府上走动也频繁了起来。 等流言传到九娘的耳朵里的时候,该知道的人似乎都知道了,好像九娘这个做娘的才是局外人。 象牙丝编制的玉簟上,俯爬着一个小奶娃。 肥嘟嘟的白嫩身子,仅着了一个大红色的小肚兜,更显藕节似的胳膊腿儿雪白可爱。他爬得有些吃力,胖嘟嘟的小手半撑在玉簟上,小脖子使劲往上扬,扬了几下,似乎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嘴里‘噢’了一声又摔回玉簟上。 他的小脸儿很胖,俯爬的姿势将他的小脸都挤得变形了,可惜坐在他对面的亲娘却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平添了几分凄楚可怜。不过奶娃也是十分坚强的,也没哭。他倒是没哭,可一旁看着莲芳受不了了,赶忙上前一步将其抱了起来,给他翻了一个身,让他仰躺在玉簟上。 莲枝欲言又止地看了九娘一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动静惊醒了九娘,让她恍过神来,看着大睁着眼瞅着自己的儿子,她一把将小木木抱了过来,近乎无声的低喃了一句:“谁也不能夺走我的儿子……” 之后她将小木木交给了莲芳,又吩咐莲枝帮她更衣梳妆,之后带着人往前院去了。 九娘走后,莲芳无奈的看着怀里的小主子,满脸愁容。 “你说程家娘子说的那话是真的吗?” 话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她问的对象是小灿。 与小翠比起来,小灿年纪要小上一点,平日里从表面上来看,也是一个端端正正的小姑娘。却唯独有一点,小灿不爱说话,极不爱说话,除非是九娘和楚王问她,若不然她一天连一句话都说不到。 今日出了奇,小灿居然回答了:“不知道,不过外面流言传得很大。”顿了顿,她又道:“你也别担心,王妃自有章程。” 莲芳点了点头,又感叹:“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 这是九娘第一次涉足楚王的外书房,她素来明白内外有别的道理,所以对楚王的公务以及他平日里干了什么,只要楚王不说,她从不主动询问,也不插言。 殿下对王妃的看重,楚王府上下众所皆知,所以当九娘来到外书房时,守在门外的人只是犹豫了一下,却并未拦下她。 九娘闯进去的时候,楚王正在跟人议事,见她突然到来,楚王只是微微一愣,便命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屋中的人纷纷退了出去,转眼间屋中便只剩了夫妻二人。常顺从外面将门阖上,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眼神略显忧郁的望了里头一眼。 “有事?” “这件事是你干的?”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楚王眉心一蹙,问:“你说什么?” 九娘梗着脖子,直直的看着楚王,“就是外面都说太子想过继木木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楚王面色一冷,狭长的眼微眯起来:“你为何认为是本王干的?” 九娘一看楚王这动作,就知晓他生气了,但还是一咬下唇,指控道:“除了你,还能有别人?当日太子所言‘早就说要给木木备一份大礼’,你让我把那些东西都给木木用了,那日万寿节你特意吩咐让我给木木穿上那身衣裳,还有万寿节那日太子的行举……” “就算撇除这一切都不去看,赵王和成王那边不可能会对此事乐见其成,他们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出来。要知道若是这事成了,他们可就全盘皆输了。至于其他人更不会,这明显就是一个炮筒子,谁捅出去谁就是众矢之的。只有你,只有你有这个嫌疑,先造势,然后说动太子,或是你和太子早有默契,借此引起一些大臣们推波助澜,好达到你们彼此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就是把她儿子过继给太子,太子有了子嗣,又将楚王拉到了一条船上,而楚王得利更大,等于这皇位握在了他的手上。 九娘越说越激动,她对楚王的手段太清楚了,从来是不动声色,但一动便是一击毙命。且步步为营,很多时候你根本看不出他做了什么,只有事情发生之后,才恍然大悟,可为时已晚。 她也曾在心里替楚王开解过,可想过来想过去,除了楚王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其他人。流言会传成这副模样,定然少不了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那么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九娘并不知道楚王上辈子是如何得到皇位的,但这辈子与上辈子相差太大,上辈子楚王未登基之前,一直没有大婚,自然也没有子嗣诞下。但这辈子出现了她这个意外,楚王大婚了,有了嫡长子了,会利用儿子迂回得到皇位,以他的心性也不是不可能。 上辈子楚王就算得到了皇位,也饱受了非议,虽表面上没人说什么,但私下里有不少人议论楚王居心叵测,借着腿疾博得太子另眼相看,最后却害死了太子,气死了承元帝,斗倒了赵王成王,才得到了那个位置。 毕竟楚王一直是不良于行的,却在最后安稳无恙的站了起来,并登上那个宝座,甭管这种说法到底是真是假,楚王本来不能走,突然能走了,这更是证实了那些揣测。 与楚王相识以来,楚王待自己的不同,九娘十分清楚。尤其两人大婚以来,夫妻极为恩爱,这让她更是忽视了楚王的本性。 而这件事的发生,就宛若一盆冷水浇在了九娘的头上,她突然发现楚王不光是自己的丈夫,他还是一个潜藏在暗里的猎人,他的目标是那个位置,谋得是大业。他对那皇位的执念有多么深,再也没有比活了两辈子的九娘更为清楚,为此牺牲自己的儿子,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之事。 更何况,这并不算是牺牲,甚至是双赢。 有人会拒绝这种好事吗?大抵不会有吧。 尤其—— 楚王并不喜欢木木。 是的,楚王并不喜欢木木。儿子长了这么大,甭说抱了,连个笑脸都难得给予。只要他踏入正房,木木就得为其让道,他并不待见九娘总是抱着儿子不丢的行径,甚至为此阴过好几次脸。 九娘不想惹他生气,所以极少在他面前抱儿子,更不用说是喂奶了。发展到了如今,九娘甚至掐着楚王回来的点儿,就让奶娘将儿子抱下去,生怕儿子又碍了他的眼。 九娘也曾疑惑过楚王为何如此,可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归咎于楚王性格太独,再加上时下奉行抱孙不抱子的理念,且她溺爱儿子自己是清楚的,有个严父也利于以后儿子的教导。 可当发生了这件事后,所有往事加在一起,九娘甚至还回忆起当日他曾说‘他如此折腾你,这孩子不要也罢’的事。这一切都宛如割断最后那根救命稻草绳的致命镰刀,一夕之间将九娘所有理智与智慧都摧毁殆尽。 楚王的脸色随着九娘的话语,越来越冷肃,眼神也冰冷了起来。 “分析的很好,你就是如此想本王的?!” 九娘红着眼圈,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 竟是楚王一怒之下,掀翻了整个书案,常顺在外面说了什么,可是屋里的两个人注意力都没在此处。 九娘被吓得不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楚王恼怒成这副模样,潜藏在骨子里仅剩的那丝惧怕冒出了头,同时一阵遏制不住的委屈也泛上了心口。 她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提起裙摆便往门外跑去。 正好和站在门口的常顺撞了个正着,常顺大急,叫了声王妃,又探头去看屋里。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 一个东西迎面砸了过来,常顺险险避过,赶忙将书房的门又给掩上了。 * 王妃和殿下吵架了,这个消息几乎只是片刻便传遍了整个楚王府。 一时间,王府里风声鹤唳,平日里爱嬉闹的小宫人们也不敢嬉闹了,上上下下都缩紧了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当成隐形人。 整个外书房周遭都是安静无声的状态,所有来求见禀事议事的幕僚门客属官俱都被挡了回去,甚至天黑了,都没人敢前去给书房里掌灯。 一片的黑暗寂静,只有廊庑下的六角宫灯散发出昏暗的光芒。 常顺站在门外,望着天上的弦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屋中,楚王依旧保持着端坐在轮椅上的姿势,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了。 他承认自己让下面人把这个消息瞒住,是他不对,可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怀疑是他做的?! 那一刻,楚王真有一种想要捏死她的冲动。 一瞬间,自己曾经为她所做的一切,一幕幕在他眼前滑过。楚王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标榜自己的人,他也从来不会自诩自己对谁用情至深。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如此做,便如此做了,却万万没想到做了那么多,换来的依旧是她的不信任。 她不信任他?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心冷的了,所以他发了怒,掀了桌案,砸了东西。看着她红着眼圈哭着跑出去的那一瞬间,楚王是后悔的。 后悔之后,是全然的愤怒。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后悔又占据了上风…… 她肯定又哭得不轻,说不定一边抱着儿子,一边抹眼泪。 他吓着了她,若不然想来狡诈如狐的她,断然不会做出如此失态之举。她定会一边舔着脸,一边小心翼翼的靠近自己,然后两人和好如初,宛如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人人都说楚王极为看重楚王妃,楚王也觉得自己待她极好,却突然发现每当有什么事的时候,从来是她小心翼翼的哄着他…… 于是,后悔的心情更加浓烈了。 * 正院那里,此时也是一片安静无声。 王妃从前院里回来以后,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一个人呆在屋里。莲枝莲芳几个,想劝不敢劝,只能守在屋外焦急地来回踱步着。 前院那里发生了什么,她们并不知道,当时莲枝倒是跟着的,却并没有进屋里,只知晓殿下发了怒,砸了什么东西,王妃哭着跑了出来。 眼见天已经黑了下来,已经过了用完膳的时间很久了,里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莲枝有些坐不住了,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将墙角的灯点燃。 “王妃,该用膳了。” 屏风后,传来九娘嘶哑的声音,“我不饿,你下去吧,让我静一会儿。” 莲枝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只能又退了出去。 出去后,莲芳焦急的拉着她,小声问道:“怎么样了?王妃可是好了一些?要不要用膳,我这便命人去准备。” 莲枝拉住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莲芳露出如丧考批的表情来,又打起精神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若不然我们去抱了小主子来?有小主子在,王妃定然顾不得伤心了。” 几个侍女互相对了一个眼神,觉得此法可行,莲芳露出一个笑容来,“我这边去抱小主子来。” 说完,便急匆匆出去了。 …… 木木的房间离正房这里并不远,也就在东厢,平日里由两个奶娘、一个管事嬷嬷和两个大侍女照顾着,不过白天大多数时候还是九娘带着他,只有忙碌的时候或是到了晚上才会让奶娘抱回去。 莲芳踏进房门,正想说什么,突然看见两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个是坐在轮椅上的楚王,还有一个是常顺。 她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缩着脖子也没敢说话。 楚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从常顺手里接过儿子,便让常顺推着他出去了。 莲芳心中大急,难道殿下和王妃吵架,严重到要将小主子抱离正院? 她慌慌忙忙赶忙站了起来,跟在后面追了出去,就着廊庑下的灯光才看见,殿下是朝正房那处去的,不禁心里松了一口气。 …… 九娘感觉有人走了进来,烦躁斥道:“出去!” 却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出去,反而越过屏风走了进来,九娘抬眼就看见手抱着儿子走进来的楚王。 她脸皮一紧,扭过脸去,不去看楚王,也不去看对她‘噢噢噢’的儿子。 楚王走到软榻前坐下,清了清喉咙:“儿子饿了。” 九娘看了儿子一眼,又扭过脸去:“有奶娘。” “奶娘哄不住他,我去的时候他正哭着。” 九娘赶忙扭头来看儿子,果然见小木木的眼圈有些红,不禁心疼的将儿子抱过来亲了亲。 楚王见此,眼神一沉,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九娘将儿子抱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跟他说话了,不禁心中一窘,又有些恼,便抱着儿子下了贵妃榻,去了床榻那处的帘幔后。 她坐下后,刚解开衣裳,小木木就迫不及待的拱了过来,似乎也知道这里有好吃的,他轻车熟路的便叼了上去,用力地吸了起来。 九娘感觉有些疼,又似乎松缓了些许,一下午没喂儿子奶,其实早就开始涨奶了,胸前的衣衫被晕湿一片。 楚王跟了过来,坐在榻沿九娘对面的位置。 “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事不是本王做的。” 九娘有些吃惊,吃惊楚王对自己的解释。 难道真是她冤枉他了? “若是查的结果没错,应该是成王和赵王合谋。” “他们为何……” 楚王冷笑:“觉得说不通是吗?其实本王方一开始也没怀疑他们,反倒怀疑上了太子,可事实证明就是他们干的。” 153| 117.42.0 ==第151章== 当初事发之时,楚王就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甫一开始,他首先怀疑的便是太子,因为不管从什么地方来看,太子都有这个嫌疑。连着几番示好,那么处心积虑在承元帝跟前为自己儿子做脸。楚王是个现实的人,他考虑问题时首先想的便是对方为何如此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人之本性。可他的理智却告诉他,太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恰恰就是因为这点犹豫,他并没有当下便做下定论,命人又查了下去。 查着查着,就查出了许多端倪来,无数的苗头都指向了赵王和成王。当然整件事里少不了些小鱼小虾兴风作浪,但那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楚王将所有事情放在一起思考,差不多也就将整个事情串联了起来。 大抵是太子这连着几次的异样表现,惹起了赵王成王两人的猜忌。就如同他之前所想,在这皇宫里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人好,定然是有所图谋。那么太子图谋的是什么呢?首先太子没有儿子,自己的身体也一天天衰弱下去,如今除了承元帝,大抵没有人还会认为太子能诞下子嗣,那么太子就面临了一个巨大的问题,绝后。 若是普通人没有子嗣传承,没有也就没有了,反正入了皇家宗庙,少不了有香火供奉。可太子不是寻常人,他是大齐未来的储君,承元帝有多执拗,众人皆知,于是理所应当的成王和赵王便认为太子起了想过继的想法。 那么成王和赵王便面临了一个问题,太子一旦过继,还有他们的什么戏唱呢?所以他们急了,两人联手布了这个局。 就如同九娘所想一样,按常理来说成王和赵王不会如此做的,他们只会极力去避免这件事的发生,更不用说如此大张旗鼓的宣扬出来,因为承元帝一旦真的动了这个心思,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这两人大抵也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不是想能避免就能避免的,于是他们反倒其行了,先下手为强将此事宣扬了出来,将太子楚王架在了火上烤。 当然他们也是在赌,赌承元帝在太子事上的执拗,也在赌承元帝的猜忌心。 九娘作为一个枕边人都能想到的事情,承元帝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到,他当然不会认为这件事是太子主导的。楚王因救太子而失了一双腿,众人皆知,若是楚王动了什么心思,特意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说不准太子真会心软的如他所愿。 于是,楚王便成了一个居心叵测、意图迷惑太子之人,以承元帝对太子的重视,又怎么会坐视不管?! 所以这个局首先便将楚王给坑了,且坑得不轻。 当然还不止如此,不管太子有没有过继的想法,这事情还没怎么着,就被宣扬的人尽皆知,哪怕太子为人再怎么平和,也不免会多想。难道他就不会想整件事是由楚王所谋划,为的目的就是让他骑虎难下,将楚王府的嫡长子过继过来? 离间计,手段虽然老套,但只要管用就好。 一旦太子和楚王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过继之事自然不了了之,就算仍有波澜,但也给了赵王成王很多回转的余地。 可谓是一举数得。 楚王和赵王成王斗智斗勇多年,还是第一次吃了这样的闷亏,被泼了一大盆子脏水在身上,且有冤无处诉。 前日承元帝将楚王叫进宫,找了个由头斥责了他一顿,看似是为了其他事,实则楚王十分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两日他正和属下忙着尽力想将这次的危机化去,却没想到九娘听说了流言,又闹腾了这么一出。 听完楚王的分析和讲诉,九娘满脸羞愧。 “我之所以让下面人将这件事瞒着你,不过是怕你会多想,想等事情罢了再与你说,哪知你还是知道了。而你,居然不信任本王。”楚王指控道。 九娘早就心虚的不得了,觉得自己居然会那么愚蠢,竟然中了别人的计,可让她开口与楚王道歉,她又觉得心里有一口气顺不下来。 实在不能怨她,若不是他瞒着自己,自己又怎么会胡思乱想?!还有若不是他对儿子不待见,自己怎么会以为他想将儿子过继出去。 说白了,都是他的不对。 大抵也是楚王将九娘惯的,此时九娘虽觉得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但还是拉不下脸来向楚王道歉。以前那个小心翼翼的九娘,早已不翼而飞,似乎觉得儿子生了,腰杆也硬了,甚至还有一种理所应当的胡搅蛮缠。 “你那么不待见咱们儿子,我、我会有这种想法,也不能怨我的。”九娘嘟着红唇反驳。 楚王面色一僵:“我没有不待见咱们儿子。” “你有。” “本王没有。” “你明明就有,你每次看我抱儿子,都阴着一张脸。人家哪个做爹的,看着这么个大胖小子,会是你这种表情?”九娘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小木木偎在娘的怀里,乌油油泛着婴儿蓝的眼睛,懵懂地瞅着对面那个男人,与之有着同样举动的,还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这让楚王看来就像是控诉,他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狼狈。 他能告诉她,他其实是吃了儿子的味? 肯定是不能的,所以打死也不能认。 “你肯定是看错了。”楚王十分镇定的道。 顿了顿,他又说:“俗话说慈母严父,本王初为人父,还不懂如何和孩子相处。且本王若是在儿子面前太软,以后如何教导于他?” 好吧,这确实是个理由,若不然九娘之前也不会以此为借口为楚王开脱。 “但——”九娘翕张了下嘴唇。 “但什么?”楚王挑眉。 九娘小心翼翼的偷眼瞄了下他的表情,才弱弱地道:“就算是严父,你也不能总这样,木木会以为你不疼他的。” 楚王咳了一声,继续肃着脸:“以后本王会注意的。” 九娘点点头,便低头去抓了木木小手玩,又是给他整整衣裳,又是摸摸他小屁股下的尿布,一副十分忙碌的模样。 楚王眸色闪了闪,冷着脸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 九娘抬起头来,满脸茫然:“说什么啊?” 楚王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九娘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那这件事可如何是好?想着法子解决了吗?”十分着急的模样。 楚王瞥了她一眼,“本王也想过了,在这风头浪尖之上,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反正咱们没有那种心思,暂且由着他,不急。” “可父皇那里——” 确实,承元帝那里可是个大问题,让楚王头疼的地方也就在此。去解释,承元帝会认为他做贼心虚,不解释,还不知道承元帝接下来会干出什么。 所以说楚王这次的闷亏吃得有点大,里外不是人不说,夫妻二人还闹了一场别扭。若不是九娘和楚王的感情不同一般,如今还真不知是个怎样的乱法。 “能不能去找太子解释解释?”九娘犹豫道。 楚王一顿:“若他没有这种想法,本王去解释,他会如何想?若是他真有这种想法,本王去挑明了说……” 下面的话,楚王未说,九娘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说白了,楚王还是不信任太子,人心隔肚皮,尤其这种情况,真不是所谓的交情能抹平的。九娘不禁深恨赵王成王,这两个人手段实在太下作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又不能找太子说,又不能找父皇解释,难道这个闷亏就这么吃定了?” 话音还未落下,突然响起一阵腹鸣声。 九娘顿时脸色一红,楚王瞥了她一眼,扬声道:“来人。” 很快,莲枝和常顺从外面便走了进来,两人都是一脸忐忑的模样,似乎生怕两人又闹了起来。 “传膳。” 楚王和九娘两人都未用晚膳,便一同用了些。之后用罢膳,沐了浴,两人便歇下了。 汗津津滚烫而结实的肌理,紧紧抵着着细腻馥软的娇躯,楚王俯首啃上下方温软的红唇,九娘被堵得喘不过来气来,只能用鼻音发出抗议声…… 楚王一个翻身,将人抱在身上,抚了一下对方同样汗津津的脊背,将披散在上面的长发拨到一片去。 九娘爬在楚王怀里,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两人贴得那么紧密,以往不是没有这种情况过,却是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一种无间的亲密。 她伸出纤指无意识的在楚王胸前画着圈,小声道:“夫君,对不起。” “嗯?” “我不应该不信任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嗯。” “不过以后你也要对儿子好些,有了什么事不要瞒我,若不然我会多想的,还有……” “聒噪。” 楚王一个翻身,又压了上去。 屋外,莲枝和小翠对视一眼。 “这算是和好了吗?” 小翠犹豫地点了下头。 “终于是雨过天晴了啊。” * 一大早起来,用了早膳,九娘去看了一下儿子后,便回屋更衣梳妆,准备进宫去请安了。 只要萧皇后一天不死,这请安就少不了,哪怕做个样子,也得去做。幸好每月也就只有那么两次,若是日日都去,九娘真怀疑自己能受得了。 近多日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今日进宫定然不会平静。不过九娘早有心理准备,且昨晚也与楚王商量过了,如何面对,她自有章程。 过了永安门,坐上了青帏小车,一路安稳的到了和鸾殿。 整个请安过程十分平静,萧皇后自打被夺了宫权,人便老实了许多,反正从表面上来看是如此。萧皇后也并未多留众人,闲话几句,便让众人退了。 出了和鸾殿大门,换着以往,九娘定然会和成王妃打声招呼再离开,可赵王如此设计自家,如今九娘也没了想和对方和睦相处的想法。萧三娘虽是自己同族的姐妹,终归究底两人的立场是对立的,什么时候翻脸还说不定,她也懒得再去做戏。 只可惜九娘的想法是好的,偏偏有人不想如她的愿。 “楚王妃。” 却是孟嫦曦打身后叫住了九娘。 九娘停住脚步,转头去看她,想看看她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孟嫦曦几步走近九娘,笑盈盈的道:“最近还好吗?我怎么看你有些憔悴了,瞧瞧,眼窝下面都发青了。”她一脸可惜同情的模样。 九娘抬手一摸自己眼睛下方。 她能说是昨晚几乎没睡的结果吗?怎么,想看她的笑话,那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孟侧妃是在关心本王妃?”九娘挑眉。 孟嫦曦呵呵一笑,眼神意味深长,“这是当然。咱们毕竟也算是妯娌,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咱们总会帮你的。” 赵王妃和成王妃且不说,阮孟玲可是非常喜欢这种场面,最近她可没少听一些八卦,自然明白孟嫦曦所言‘有些憔悴’意指何物。 就如同大部分女人的想法,再怎么有利,孩子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男人舍得,不代表女人也舍得。肯定是为了过继一事,楚王妃和楚王闹腾得不轻,若不然向来一副专房独宠的楚王妃,怎会是如此憔悴的模样? 一时间,阮孟玲浮想联翩,巴不得赵王府的孟侧妃能多套出一些话来,让她好乐呵乐呵。 阮孟玲想看萧九娘的笑话已经很久了,同样都是皇家的儿媳妇,怎么她萧九娘就是专房独宠,换成她就要日日独守空闺。成王并不怎么待见阮孟玲,虽是为了子嗣没少歇在她那里,但冷淡的态度也是昭然若揭。 九娘眼眸中厉光一闪,笑得灿烂,口里的话却是十分不客气。 “本王妃会有什么难事,需要去对你说?孟嫦曦你以为你是谁,脸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孟嫦曦还来不及反驳,阮孟玲便急急插言:“楚王妃你怎么听不懂话呢,孟侧妃这是想知道你心情如何,最近不是流传你那儿子要被过继给太子殿下吗,你舍得不舍得?心里舒服吗?” 孟嫦曦不可思议的瞪着阮孟玲。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有这种想法。但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这阮孟玲不愧是头猪,不,猪都比她聪明。 只是这会儿可不是去针对阮孟玲的时候,让孟嫦曦更为关心的是萧九娘的反应。她今日肩负试探萧九娘的任务,若不然也不会在这当头来找对方的麻烦。 不光是孟嫦曦关心,连一旁的赵王妃成王妃目光都聚了过来,和鸾殿廊下侍候的宫人也竖起了耳朵,想听个究竟。 九娘心中一哂,她就知道。面上却是宛若被激怒的母兽一般,顿时跳了起来,柳眉竖起,眼含厉色,纤指直指孟嫦曦的鼻子:“合着孟侧妃惺惺作态叫住本王妃,就是为了想看我的笑话?你说你长得一副人模人样的,怎么心思如此龃龉?你到底是不是孟家的人,当年谁人不知孝贤慧皇后蕙心纨质、怀瑾握瑜、贤良淑德,其品行堪称女子典范,怎么孟家就出了你这么个异类!” 斥完孟嫦曦,她还不罢休,又转首直指一旁的阮孟玲:“还有你,谁告诉你说太子殿下要过继我家晟儿的?” 阮孟玲没料到九娘会如此咄咄逼人,竟将孟嫦曦斥得面红耳赤,口不能言。她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见九娘如此凶悍,这会儿也早已没有了方才想看笑话的自若。 “这、这,外面都是这么说的……” “外面?哪个外面?你听谁说的?走,你带我去找那人,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红口白牙,挑拨是非,离间我家殿下和太子殿下的兄弟情义!” 这大帽子扣得不光孟嫦曦面色惨白,连阮孟玲也慌了。 阮孟玲能告诉九娘她是听身边服侍的侍女所言吗?因为这事早就在成王府里传开了,扯出了自己的侍女,必然要扯出成王府治家不严,到时候成王铁定饶不了她。 一时间,阮孟玲暗暗叫苦,早知道就躲在一旁看戏了,何必出这个头。 那边九娘还在怒斥:“本王妃告诉你们,话说出口就是要负责的,刚好这在宫里,咱们这就去找皇后娘娘评理去,母后那里说不通,还有父皇!” 和鸾殿外侍候的宫人一个个都做鹌鹑样,明明萧皇后就在里面,想必也知道殿外发生的事,偏偏一点动静都无。 一个孟嫦曦,一个阮孟玲,这两人皆被九娘的态度给惊住了。换着一般人听到这话,不应该是强忍心中苦涩,面上还要强颜欢笑吗?反正不该是这种反应!她就不怕事情闹大了?还要去找皇后和承元帝评理! 九娘确实不怕闹大了,若认真来说,她巴不得如此。昨晚儿她和楚王两人认真商讨过了,这种事楚王出面并不适宜,但并不代表九娘不适宜出面。 反正她是妇人,她不懂事,她舍不得自己的儿子,索性就由她闹腾出来。将这件事彻底闹到明面去,甭管承元帝和太子那边如何想,反正楚王府的态度是明摆着了,咱们不愿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 九娘刚好需要一个筏子,孟嫦曦和阮孟玲这两个蠢货就冒出头来,可不是如了她的愿。 事情闹成这样,九娘是不怕,反正她占着理,可不代表赵王府和成王府也不怕。一旁站着看戏的赵王妃和成王妃也站不住了,赶忙走了过来。 “殿下说你是个蠢的,你还不认账,人云亦云,惹怒了楚王妃,还不赶紧向楚王妃道歉!”成王妃是个干脆的,她在成王府一向得脸,成王也素来敬重她,所以她喝斥阮孟玲起来,可是一点压力都没有的。 “你就是个惯会生事的,也是殿下宠你宠的了,这事反正不能姑息,回府后我便禀明殿下,由殿下来处置你。”说完,赵王妃对九娘歉意地笑了笑,“五弟妹你看,也算是做嫂子的我没有教导好她,我先跟你赔个不是,你也千万别生气。此事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些小口角罢了,哪里用得着闹去父皇母后那里。” 九娘还是第一次见素来沉默的赵王妃如此会说话,也是刮目相看。不过她想达到的目的是达到了,也并非一定要闹出个子丑寅卯。 她皮笑肉不笑道:“二嫂是该好好教导府里的姬妾了,下面人不会说话,可是会给主子招来祸事的。咱们殿下和赵王殿下是兄弟,自然明白做兄弟的没有想害自己兄弟的意思,但别人可不这么看,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事是赵王府挑唆出来的呢,就是为了挑拨咱们楚王府和东宫的情义。” 赵王妃面色一干,还是强笑道:“五弟妹所言有理,你也是知道我的为难,不过你放心,这事我回去一定禀明殿下,绝不会粉饰太平。”言表之间,将自己不得宠,府上有个得宠侧妃的委屈,表现得淋漓极致。 九娘目光一闪,心明这赵王妃也不是个简单的,不过这事可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她巴不得赵王府越乱越好。 遂,笑道:“如此这般最好,若不然我可不会姑息的!”眉眼之间仍有厉色。 “一定一定。”赵王妃推了孟嫦曦一把,“还不给楚王妃道歉。” 之后孟嫦曦和阮孟玲忍着羞辱给九娘道了歉,赵王妃和成王妃又说了几句好话,九娘才算就此罢过。 望着九娘远去的背影,赵王妃脸色晦暗莫名,她睨了成王妃一眼,风淡云轻道:“你这个妹妹,可不是个简单的。” 成王妃强笑一下:“是吗?我突然忘了一件事,还要和母后说,就不陪各位了。”说完,便匆匆转身进了和鸾殿,阮孟玲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赵王妃望了她背影一眼,眼神移至孟嫦曦的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回去好好和殿下解释吧。” 言罢,便拂袖而去。 孟嫦曦紧咬下唇,袖下的手紧握,定定的站了一会儿,才紧随其后。 * “她真是这么说的?真要去找皇后和父皇评理?” 听完下面人的禀报,太子愕然,而后失笑。 那小内侍点了点头,激动得手舞足蹈:“那楚王妃真是厉害,一人舌战四人,将赵王妃成王妃说得是哑口无言,只能喏喏给其赔罪。” 福泰走了过来,拍了他一巴掌:“好了,让你说个话,你倒跟唱大戏似的,还不滚下去。” 那小内侍‘哎’了一声,便摸摸脑袋跑了。 太子轻吁了一口气,道:“看来楚王府那边并没有这种想法,倒是孤有些误会了。” 就如同楚王之前所顾虑那样,身在这皇宫里,再纯善的心性再好的品行,也免不了会多想。流言闹得沸沸扬扬,太子也曾猜测过是否是楚王在后面动了什么手脚。到底太子还算沉得住气,一直等着下文。 如今这下文来了,虽不是楚王表态,但楚王妃足够代表楚王的态度了。 福泰望着太子,欲言又止,想了又想,轻声道:“其实,奴婢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 这个法子自然是指过继一事。 太子一愣,笑道:“还是罢了,且不提父皇那边如何想,五弟五弟妹那边如何想,喜欢但并不一定要拿到手里来。你看这东宫,看似富贵至极,实则不过是个泥沼罢了,又何必将无辜的人再度牵扯进来。” 福泰还想说什么,太子伸手打住:“此事不要再提,也是孤所想不周,明明知道的,没想到又连累了别人……” 154|117.42.0 ==第152章== 太子的轻叹还在空气中回转,福泰却是猛一低头,掩住了眼眶中的湿润。 有时候福泰真是挺怨老天的,殿下这么好的人,为何就是不放过他!看似高高在上,尊贵至极,实则很多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做兄弟的,总是想谋算他,巴不得他死。陛下倒是一心一意对待殿下,可其间苦甜只有个人知道。福泰也知道,只是知道也不能说,说不得。 那是圣宠,那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圣宠,可圣宠对殿下却是一种重负,一种永远也脱不开的重负。 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掐着嗓子小声道:“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见。” 殿中气氛突然一凝。 太子眉头轻蹙,福泰也从怔忪中清醒过来。 “殿下,可是要见?”福泰问。 其实福泰是不希望太子见太子妃的,每次太子见过太子妃以后,心情就会极差。殿下身体已经这样了,太子妃还不懂事的日日闹腾,前阵子因为太子宠爱阮侧妃,太子妃闹腾了许久,最近倒是消停了下来,也不知今日求见殿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太子也很疑惑,想了想,还是道:“让太子妃进来。” 不多时,太子妃便进来了。 今日她身穿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银纹蚕沙披帛,金红色鞋尖缀珠翘头履,头戴金芙蓉嵌红宝步摇,打扮得十分明媚亮眼。若是撇除她消瘦的身材,满脸的病色,这确实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宫装美人。可惜太过鲜艳的颜色,反倒更显她形容枯槁,满面病黄。 每当看到这样的太子妃,太子便会不由自主忆起当年大婚时那个白净丰腴面含羞涩的太子妃,也因此不由自主,心便软了。 “这里坐。” 太子指了指身前的一张月牙凳,太子妃眉宇间闪过一抹喜色,福了福身,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殿下这几日身子可还好?用饭可还香?” 此话一出,不光太子有些惊讶了,连福泰都忍不住想出去看看今儿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认真说起来,太子妃并不是一个坏心肠的人,她只是很多事情想不到。 按理说,作为妻子的应该服侍夫君,操持内务,孝顺父母,养育儿女。这是一般做妻子都应该做的事情,只是身为太子妃,难免有许多特权。 承元帝体恤太子,顺道也对太子妃另眼相看,所以太子妃是不用去萧皇后那里请安的。至于操持内务就更不用说了,东宫外务有詹事府、左右春坊、崇文馆、司经局,内务有内直局、典膳局、药藏局等,许多事情是用不着太子妃插手的。至于养育儿女,如今东宫并未有子嗣诞出,也暂时不需要太子妃去做什么。 可她连最简单服侍夫君都做不到! 当然也许会有人会说,东宫这么多的内侍宫人,有何事需劳烦太子妃。但简单的嘘寒问暖、侍候汤药,总要能做一二吧,哪怕是做个样子呢?可惜,连这些简单的她都做不到,不是做不到,是从来想不到去做。也不是想不到去做,最起码当初刚大婚那会儿,太子妃不是这样的,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成这样了。 成日里哭哭啼啼,面对太子的时候,永远是一张饱含委屈的脸。及至之后,她慢慢学会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却依旧没学会如何去做一个好妻子。 太子妃见太子不答,脸上不禁闪过一抹难堪,想着自己今日前来所求之事,她压抑住了心中的委屈,强撑起一抹笑:“殿下可是还气嫣儿前阵子耍了脾气,其实臣妾也不想那样的,只是当时一时没忍住。” 太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无妨。” 太子妃一见太子如此说,就知晓他这是原谅她了。 太子脾气好,性情温和,有时候自己闹腾出来什么,只要自己能俯下身段认错,他大多都是不忍责备她的。可她每每都怄不下这口气来,总要折腾到自己熬不下去了,才在身边侍女的劝解下服软。太子妃也知道自己这种心态不好,可她也是有满腔委屈无处诉,才会周而复始。 何必呢? 只是很少有人会懂这句话里的意思。 太子妃拿出帕子,佯装拭了拭眼角,委屈道:“殿下能原谅臣妾,臣妾就心里安稳了,最近臣妾日日检讨,也意识到自己有许多不对。” 福泰简直觉得有些惨不忍睹,见多了魑魅魍魉,太子妃这点手段在他眼前真不算什么,在太子跟前更不用说了。有时候福泰真心很同情自家殿下,竟然摊上了这么个太子妃。 太子终究是厚道的,掩住了脸上不该出现的表情,温声道:“你求见孤,可是有什么事?” “这……”太子妃揉了揉手里的帕子,抬眼望了太子一眼,欲言又止。 太子压抑住眉宇间的不耐:“但说无妨。” 太子妃期期艾艾道:“臣妾听闻殿下有打算从楚王府过继的想法……” 太子目光一闪:“怎么,难道你有什么想法?” “臣妾倒是没有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此法还算可行。”太子妃似乎有些激动,干黄的脸颊上闪过一抹异常的潮红,却又强制让自己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也是臣妾不争气,一直无法为殿下诞下子嗣,臣妾日日想夜夜求,巴不得能生下一个孩儿,可臣妾实在没有这个福气。臣妾记得民间有一个说法,说是抱养一个孩子过来,说不定便能沾些福气,带来好运道,所以臣妾想……” “所以你想将楚王府的嫡长子抱养过来?” 太子妃揉揉手里的帕子,“殿下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孤何时如此想过?” “外面人都是这么说的。” “哪个外面人?” 太子妃诧异地抬起头。 太子一闭双目,往后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一点,才又开口道:“你要知道,咱们身份不同,必然和民间是不一样的。一旦将楚王府的嫡长子抱养过来,就等于是过继,在名分上他就是孤的长子。作为孤的长子,日后自然要继承孤的一切。若是孤日后能登上这皇位,包括这皇位也是他的。到时候若是你诞下了孩儿,他又该如何自处?” 其实太子这些话都是假设,可惜太子妃根本没听懂。她一听到日后太子登上皇位,连皇位都是那过继来的孩子的,便有些急了。“这肯定不行,若是殿下能登上皇位,这皇位自然是我们皇儿的,毕竟是自己的血脉,难道一个抱养过来的孩子,还能越过咱们孩子不成?” “可你要知道,在名分上他便是孤的长子,长子继承天经地义,与血脉不血脉可没有什么关系。” 太子妃语塞:“到时候若是臣妾有孕,便将孩子再还给楚王府就是。” “那你让那孩子如何自处?咱们说过继就过继了,说不要了就不要了,你以为这是儿戏?” 太子妃直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实在与她阿娘和她说的不一样,不就是抱养一个孩子,怎么又扯到以后皇位的继承了?可太子妃也不傻,太子说得很有道理,若是真有一日她有了身孕,自己的孩子又该如何自处,难道眼睁睁的看着那过继来的孩子占了自己儿子的一切? 不行不行,她还得再去和阿娘商量商量。 “殿下是太子,是日后的天下之主,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就算送回去,旁人又能说什么……”太子妃嘟囔道,似乎依旧没放弃自己之前的想法。 太子已经忍不下去了,僵着声音道:“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别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来人,送太子妃出去。” 太子妃只能委委屈屈的站了起来,“那臣妾退了。” 殿中再度恢复了寂静,太子仰望藻井上色彩斑斓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方徐徐道:“前儿王家的大夫人来东宫探望太子妃了?”不等福泰答他,他又道:“他们这是把人都当傻子呢……” 福泰忍不住道:“殿下……” 太子摆摆手,疲惫地阖上双目:“孤累了,让孤静一静。” * 和鸾殿前上演的这一出,既然能传到东宫,自然也瞒不过紫宸殿的耳目。 听完禀报,承元帝神色有些怪异。 “她说惠儿蕙心纨质、怀瑾握瑜、贤良淑德,其品行堪称女子典范?”腔调有些怪异,似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转瞬间,他又冷哼道:“算她还有一双慧眼,就是,为人跋扈了些……” 这些话俱是承元帝的喃喃自语,也就离得近些的阮荣海听见了。只是他可不敢接腔,只管装个隐形人。 “阮荣海,你说这是老五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这都点名道姓了,阮荣海可不能再装下去。 他将手里的拂尘换了一只手抱着,干笑道:“这奴婢哪能知道。”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种说法敷衍不过承元帝,他又犹豫说:“也许是楚王妃自己的想法吧,毕竟这女子都是优柔寡断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肯定舍不得……” 承元帝冷哼一声:“那意思是说她还瞧不起太子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舍不舍得自己的孩子,跟瞧不瞧得起太子有什么关系! 可阮荣海也是知道承元帝怪异的脾气的,连忙道:“这……奴婢也是猜测……” “那就是说老五其实也是有这个意思,只是她舍不得,所以背着老五闹腾出来这么一出?” 阮荣海冷汗直流,这陛下的想法真是让人无所适从。可他也知道这事不能牵扯上楚王,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楚王殿下历来爱重楚王妃,肯定不能罔顾她的想法……” 承元帝哼了哼:“爱重?说白了就是被一个女人迷昏了头,真是个没出息的,别告诉朕她这么一闹,老五就会依了她。” 阮荣海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陛下你到底是想楚王依了楚王妃,还是不依啊?这话阮荣海肯定不敢当着承元帝面说的,只能缩紧了脖子,恨不得将脑袋扎进裤裆里。 大殿上很安静,安静到近乎空气都凝滞住了。 这时,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附在阮荣海耳边说了些话。阮荣海听完后,挥挥手,他便下去了。 “何事?” 阮荣海也不敢隐瞒,赶忙将方才东宫发生的事情报给了承元帝。 一声怒击龙案的巨响乍然响起,承元帝面色阴沉:“王家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手都伸到东宫去了。” 一时间,承元帝面色阴晴不定,浓眉时而紧皱,时而松缓。 良久—— 他突然道:“阮荣海你说将晟儿过继给太子,这个想法如何?” 阮荣海一愣,赶忙垂下头去,“听方才那话,太子殿下大抵是不愿的吧。” “他哪是不愿,而是不忍。”承元帝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角,“罢了罢了,此事终究兹事体大,还需商酌。” * 楚王妃在宫中闹腾了这么一出,宫里几个大头那里都没有动静,这下所有人都约莫能看出些门道了。 说白了,此事大抵是几位皇子暗里交锋下的余波。一些明眼人俱都消停了下来,外面的流言也开始慢慢消退,似乎一夕之间这过继的事情便没有人敢再提。 可惜发生的事终究发生了,不可能船过水无痕,如今要看的便是承元帝和太子的态度,毕竟这过继一事兹事体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的。 赵王和成王没料到自己等人布下了这么大的局,竟然被一个妇人以近乎胡搅蛮缠的方式给搅合了,而主动凑上去做筏子的竟然是自己府上的侧妃。 迁怒是必然的,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尤其之后承元帝的态度暧昧不清,这更是让两人恐慌不已,于是孟嫦曦和阮孟玲这两人惨了。 阮孟玲只是被殃及池鱼倒还好,孟嫦曦直接被赵王开口禁足。 孟嫦曦在赵王府里一直高高在上惯了,她身份高,是太子的表妹,又与赵王是打小的情分,所以连赵王妃都得暂避锋芒。可惜这次禁足之事发生,将她一夕之间从天打落到地,赵王府上下这才明白原来侧妃终究是侧妃,变不了正的。 赵王妃自打入赵王府大门,就一直处事低调,经过小产之事,又在病榻上养了大半年,府中内务平日里都是孟嫦曦所管。如今孟侧妃被罚禁足,事情自然转交到了赵王妃手里。赵王妃接管内务后,雷厉风行,将上下彻底整顿了一番,赵王府的天一夕之间变了。 赵王府 一处布置华丽而又不失高雅的院落中,此时庭院萧瑟,完全不见以往的热闹与风光。 “这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一见咱们侧妃失了势,人就全跑没影了。”侍女甲忿忿说道。 “行了,你少说两句,免得让侧妃听了心里难受。” “这咱们侧妃刚被禁足,她们就敢甩脸子给咱们看,这日后还得了?” 侍女乙叹了一口气,“行了,说别的也没什么用,先把这阵子熬过去再说。” “熬?怎么熬?”侍女甲晃了晃手中的红漆海棠花六格食盒,“你瞧瞧这吃食吧,一天一个样,这是给咱们侧妃吃的?咱们能熬,侧妃能熬吗?” 侍女乙脸色一暗,知晓侍女甲说的是实话。自打侧妃被禁足以来,先是府里的下人们纷纷变脸,然后她们在外行走就不若以往便宜了,如今更好了,连日里送来的吃食都越来越粗糙,还不知日后会发展成一副什么样子。 可这是殿下发的话,谁敢质疑。 “不行,这事咱们得和侧妃好好说道说道,咱们侧妃可是孟家人,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当今陛下是咱们侧妃的皇姑父,容得她一个小小的刘家女爬在头上作威作福?她也真敢做,真不怕咱们侧妃出去后饶不了她!” 侍女甲一面说着,一面就掀了帘子往里面去了,侍女乙也没有拦她,只是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孟嫦曦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说得大抵就是她了。 她真是小瞧了刘婉那个女人,平日里装得一副鹌鹑样,在赵王面前怂恿着她在前面冲锋陷阵,等她出了纰漏,她倒出来收拾烂摊子了。还装得一副甚是为难的模样,在一旁煽风点火让赵王将她禁足才算罢休。 刘婉!萧九娘!孟嫦曦此时恨不得拆了她们的骨,扒了她们的皮。 孟嫦曦面无表情的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听自己侍女的诉说。 听完后,她瞥了对方一眼,淡定道:“行了,此一时非彼一时,能忍就忍吧。放心,她们关不了我多久。这账,咱们出去后再算。” 是啊,赵王能关她多久?只要自己对他还有用,他就不可能对自己视如敝屣,刘婉你的算盘可真是打错了。 * 夜已经很深了,东宫却灯火通明。 浩然殿中,不时有内侍太医打扮模样的人进出着。 承元帝接到消息后,便匆忙赶了过来,衣冠不整,一看就是刚从龙床上起来就过来了。 “太子到底怎么样?怎么会突然就昏倒了?” 福泰抹着眼泪:“殿下今儿一直就有些不舒服,白日里太医也来看过,让殿下少思少虑静心休养。晚膳的时候,殿下吃不下,便歇下了。到了半夜的时候,殿下要喝水,奴婢便倒了水给他,谁知也不过扭个身的功夫,殿下便晕倒了。” 床榻那处,太医正在诊脉,一旁还围站了其他几名太医。这名太医诊过之后,又换了其他人上前诊脉,之后几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才来到承元帝身前。 “胡太医,怎么样了?” 话出口后,承元帝才意识到身边人太多,让阮荣海找了一处静室,另辟一处说话。 “禀殿下,太子殿下身子并无大碍,之所以会晕倒也是因为身子太虚的缘故。另外——” “另外什么?” 胡太医顿了顿,低垂着头道:“老臣之前与陛下说过,那药得停了,若不然这种情况会再度发生,太子殿下的身子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话说完后,胡太医再不敢言,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滴在了平滑可照出人影的地面上。 室中的气氛近乎凝滞,落针可闻。 良久,承元帝方呼出一口气来,沉声道:“一切以太子身体为重。” 胡太医摸了一把冷汗,“是。” 之后,承元帝去太子寝殿看了看太子的状况。 看着虚弱苍白枯瘦如柴躺在床榻上的太子,承元帝心疼难忍,一股暴戾的情绪在胸腔中蔓延。他环视了下殿中情形,沉声道:“太子妃呢?太子都这样了,别告诉朕她一个做妻子的连看都不来看一下。” 福泰顿了顿:“因为事发突然,奴婢还没来得及差人去请太子妃……” “这种情况了,还用得着人去请?她是死了,还是瞎了!”承元帝炸雷似的声音在殿中盘绕。 福泰冷汗直冒,嗫嚅道:“太子妃未来,但阮侧妃在……” 承元帝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投注在殿中一角处唯一打扮有异其他人的女子身上,她一身淡粉色宫装,满脸凄惶,泪水涟涟。衣着和头发有些凌乱,看得出是匆忙而来的。 他冷哼了一声:“既然太子妃没来,就让她不用来了,让她呆在自己宫里好好反省一下为□□的道理。” “你们好好照顾太子,若是有事就差人来禀了朕。” “是。” 出了浩然殿,承元帝并未坐龙辇回去,而是让人在前面擎着灯,徒步前行。 夜风徐徐,有些凉。 一路上承元帝都没有说话,阮荣海跟在一侧,宛如影子一般如影随形。 只要是承元帝身边服侍久了的,都知道只有在发生难以抉择之事,承元帝才会如此。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以抉择之事? 没有人知道。 155|155.117.42.0 ==第153章== 太子妃只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天变了。 她竟然被禁了足,还是承元帝亲自发话的。 在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后,太子妃满心仓皇,同时又不免有些怨怼。大半夜太子突然病发晕倒,又没有人来通知她,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就是为了这点小事,自己竟然被父皇禁了足,如此被当众打脸,以后她还如何在人前立足?! 太子妃大哭了一场,埋怨完身边的下人,又埋怨承元帝太过无情。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承元帝亲自下命,谁敢质疑?! 另一边,直到天亮之际,太子方才苏醒过来。虽胡太医说太子并无大碍,可人没醒,东宫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的。 太子醒来是醒来了,只是人极为虚弱,守在东宫的太医们又前来会诊,说太子需好好静养,放松心情,不得在多思多虑。 下朝后,承元帝又亲自来探望了太子,父子俩只说了几句话,太子因所服汤药中有安眠作用,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承元帝见阮灵儿衣不解带在太子榻前守了一夜,觉得此女还有可取之处,赞了她一句,吩咐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 东宫发生的事,历来都不是小事,从来是万众瞩目。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太子突然病倒的消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王家那边所知更多,太子妃知晓自己被禁足后,便命人回娘家求助了。 王家自然又是一片大乱,王大夫人眼泪都快流干了,女儿发生了这样的事,同样是一家人的王家人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落井下石说了许多风凉话。幸好她亲娘昌平公主匆匆赶来,也算让王大夫人找了点主心骨。 “糊涂,你真是糊涂啊!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明白嫣儿为何被禁足?你以为陛下真是因为太子卧病,嫣儿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职责,才恼怒禁了她的足?我早说了,这件事不要搀和进去,你们为何就是不听?” 昌平公主高坐在首位牙床上,望着女儿的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王大夫人明明年纪一大把了,此时坐在昌平公主面前的月牙凳上,像个小孩子似的手里撕扯着帕子,足以可见此时她的心里有多么仓皇不安,同时脸上也有显而易见的羞愧。 “阿家说这个机会太好,不容放过。若是真能过继个儿子过来,记在嫣儿的名下,以后就算是太子殁了,凭着陛下对太子的看重,也是有一争之力。” “什么都是那老婆子说,该不会是其他几房撺掇的吧?王琥呢?王琥他是傻子,他就没拦着?” 王大夫人嗫嗫嚅嚅:“夫君也是赞同的。” 昌平公主冷笑着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如今你也长大了,是做祖母的人了,翅膀硬了,什么事都瞒着你娘。既然如此,你何必又找了我来。” 王大夫人即是心急又是心虚,赶忙解释道:“女儿没想瞒着阿娘的,只是想着阿娘最近精神不好,不想让您太过劳累,想事办成了再与您说,到时候也让您高兴高兴,谁知、谁知……” “谁知竟然成了这副样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害得嫣儿被禁了足。”昌平公主讽刺道。她自然不会相信女儿的说辞,说白了还不是王家人或是女婿撺掇的,想防着她。 “阿娘——” 昌平公主深深叹了一口气,脸色阴晴不定:“你让我说你们什么好?连其中的关窍都没摸清楚,竟然敢莽莽撞撞就让嫣儿去和太子说这种事。你以为过继是件小事?太子如何想,陛下怎么想,你们知道?” “可外面……” “哪个外面?什么外面?人云亦云的事,你们也敢相信!就算太子真动了这个心思,这话也轮不到嫣儿去说。嫣儿主动提了,别人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想?人家会想太子如今还没怎么着呢,太子妃就在忙着找后路了,这明摆着就是在咒太子死……你以为陛下在那里就是个摆设,你以为嫣儿那太子妃的位置真是稳如泰山?陛下早就对嫣儿不满,若不是看着本宫的面子,你女儿这太子妃的位置早就坐不稳了……” “我当初怎么跟你们说的,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先等等看,咱们不着急。好嘛,觉得本宫是在害你们王家,竟然瞒着本宫就干下此事。现在知道急了,急有什么用?你以为陛下为何将嫣儿禁足?那不光是迁怒,还是在警告你们王家手不要伸太长!” 听完昌平公主这一番说辞,王大夫人更是惶恐不安。 “那阿娘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您就算不看王家的面子,看在女儿和嫣儿的份上,能不能进宫去求求舅舅……” “打住!”昌平公主抬手打断王大夫人接下来的话语,“这话不要说了,这忙本宫帮不了,也不能帮。”觉得自己口气太硬了,昌平公主放软了音调,“你也不要急,既然陛下禁了嫣儿的足,就说明此事他已经既往不咎。” 论对承元帝的了解,还无人能出昌平公主其右。 以承元帝的秉性,他打了你,就说明他既往不咎了,最可怕的就是不理你不睬你,那就代表你下场堪忧。 就好比她,承元帝即没有斥她,也没有惩罚她,只是一副淡漠不睬的模样。这种行举让昌平公主心冷,因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亲哥哥就对她生了心结,且她不能解释,也解释不得,只能佯做不知。 想到这里,昌平公主嘴角紧抿,深深的法令纹刻在那里,让她越发显得无情。 “你让王家人最近都老实些,嫣儿只是禁足,待过了这一阵,陛下自然会放她出来。” “可……” “别可是了,本宫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昌平公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像一阵风一样,从王家上空刮过,又卷了出去。 回府的马车上,昌平公主满脸凝重。 经过这一番事情,她也算看出来了,承元帝彻彻底底对太子妃死了心。当年承元帝为何会将王嫣儿赐给太子做正妃,昌平公主非常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才不过短短几年,先是王嫣儿不中用,跟着自己失了圣宠,现如今承元帝连面子都不愿意做了。 她方才对王大夫人所言,承元帝这是在警告王家,其实何尝不是在警告她。 大抵皇兄认为她其实也在中间插了一手,昌平公主真是觉得冤枉,可冤枉也没用,谁让她与王家是这种关系。 昌平公主苦笑不已。 早先她将所有希望都寄予在太子妃身上,如今看来是不成了,还得另谋其他后路。幸好与赵王成王那边的关系一直没断,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既然自己因为当年之事被皇兄猜忌,他们想甩脱她,就没那么容易! 昌平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附在贴身侍女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侍女便推开车外探出头去,马车很快便改道而行。 * 收到太子卧病的消息后,赵王成王等人纷纷进宫探望。 因为太子如今还虚弱,不宜见人,所以他们只是到东宫表示了下关心之意,奉上一些上好的药材便离开了。其实本就是做样子,太子见不见他们无所谓,只要承元帝知道,别人知道就好。只要太子一天不死,他就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尊大佛,只能尊着敬着。 九娘和楚王也来到东宫探望太子,与赵王成王等人不同,他们见到了太子。 太子如今身体很虚弱,这一次似乎伤了元气,连床榻都下不了。浩然殿中满是刺鼻的药味儿,床榻上的人病得似乎只剩了一口气,一旁服侍的众人也是形容憔悴。 楚王留下和太子说话,九娘则是同阮灵儿去了偏殿。 “灵儿,你没事吧?就算得服侍太子殿下,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九娘有些担忧的看着面容憔悴的阮灵儿,蹙着眉道。 阮灵儿强撑着笑了一下,眉宇间仍有忧色:“我没事,只是这两日有些累着了。你放心九娘,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 “那就好,据说太子妃被禁足了?”九娘好奇问道。 阮灵儿点了点头。 九娘噢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两人聊了些其他事情。不多时,楚王便从内殿中出来了,九娘站起来同阮灵儿告别,言道有空便来看她。 两人坐上出宫的马车,九娘好奇的问太子身体如今怎么样了。 太子身体如何这件事,一直是个谜。承元帝防得太紧,给太子看诊的太医也个个守口如瓶,早年便有流言传出说太子活不过二十,可太子不光活过了二十,还活了这么久。他在人前人后永远是一副病弱的模样,可经过这么多年,谁也不敢断言他马上就会死,只知道他活不久。 可不久是多久呢?没人知道。 这还是第一次太子病得如此严重,所有人心里都忍不住冒了一个念头—— 难道太子真要死了? 楚王看明白了九娘的心思,摇了摇头,道:“太子确实有些不好,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么多年来,巴不得他死的人太多,可皇兄依旧好好的活着。你要知道宫里医术顶尖的太医那么多,各种珍稀药材不吝的用着,哪会如此轻易就死了。” 楚王说得意味深长,九娘了解地点点头。 “那咱们以后怎么办?像赵王他们那样?” 赵王成王这几日十分殷勤,时不时的收罗点好药材送去东宫。人人都知晓他们不过是在装样子,可能装出来样子也是一种本事。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太刻意,但该做的还是得做。” 意思就是他们要陪着做样子了?不过九娘也是想尽两份心的,毕竟太子帮了他们太多,虽理智告诉她,太子死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可私心她希望好人会有好报。 楚王大抵与她同样纠结,若不然也不会自从知晓太子卧病后,便眉头一直紧锁。 “你也不要多想,顺其自然吧。” * 这日,楚王进宫探望太子,刚准备出宫,就被承元帝召去了。 两人都不是会闲聊打哈哈的人,且承元帝专断独行惯了,所以很快他就单刀直入道:“太子如今卧病,成日里也没甚打发时间的,朕见东宫里最近愁云密布,也是需要些笑声来改善改善气氛。太子喜爱晟儿,你就让你媳妇多抱着晟儿去给太子看看,说不定他一高兴,这病就好了。” 承元帝说得意味深长,楚王不禁抬起头看过去。 父子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一个眼神清亮,却黑得宛若一团墨也似。一个眼珠浑浊,其间隐隐泛着血丝,却显得意味深长。 楚王垂下头来,答:“是。” 楚王回府之后,犹豫再三,还是将此事告知了九娘。 九娘先是一怔,之后脸上露出一抹悲色,声音有些激动:“他到底想做什么?” 楚王紧紧的抿着唇,劝道:“既然父皇下了命令,你就去吧,先看看情况再说。” “可……”九娘顿了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楚王叹了一口气,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你放心,本王一定不会让那件事发生。” 次日,宫里便有马车来接九娘了。 九娘听到下面人来报,先是一愣,之后面无表情的让莲枝等人服侍她更衣梳妆,然后命奶娘将小木木抱了过来,给他换了一身出门可以穿的衣裳,让奶娘和小翠准备好木木出门要用的物什,例如尿布小衣裳之类的,便准备带着儿子出门了。 九娘用一件湖绸披风将小木木裹了起来,天气慢慢转凉,今天又是阴天,也免得孩子吹风着了凉。她先抱着儿子坐了软轿到了大门处,之后改换宫里的马车。 今天九娘进宫不光带了小翠,还带了一个奶娘和小灿莲枝。 既然承元帝说让她多带孩子去东宫给太子解闷,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奶娘是以备不时之需,至于小翠莲枝三人,则是为了看好儿子。 东宫不比其他处,就算九娘知道太子是个好的,可谁知道会不会其他人借机对木木下手,尤其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两辈子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九娘不得不防。 所以九娘给小翠几人的命令就是,看好木木,保持警惕,所有要过嘴的东西一概不要吃。尤其是木木和奶娘,更是重点保护对象。 马车一路通行,很快便到了东宫大门前。 早早就有引路内侍在东宫门前候着了,九娘并不认识他,不过他自报家门乃是紫宸殿里服侍的。 九娘心下了悟,接她入宫的马车是承元帝派来的,引路内侍是紫宸殿服侍的,那么就是代表整件事是承元帝自作多情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自作多情,作为九五之尊,承元帝若是做了何种决定,是没有人敢质疑。而如今九娘只寄望太子不会有那种想法,给他们留有一些可以回转的余地。 九娘真希望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睁眼睛,梦便醒了。因为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不容多想,一众人被引去了浩然殿。 一路上,那名引路内侍言语含蓄,但话里话外机锋甚多。大抵的意思就是让九娘眼睛放亮一些,不要惹了太子生气,也不要引来太子猜疑,更不要透露此行是承元帝的意思。那阮侧妃不是九娘的好友吗?就当是来访友了。 九娘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那名内侍。 这内侍初始还能面带虚伪的微笑,很快便维持不住了,他刚想用眼神警告九娘,谁知九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扭头便走了。 他心中暗骂一声,快步撵上九娘,一直到快到浩然殿的时候,他方转移了脚步。原来前方不远处还有几名内侍等着他,手里捧着几个锦盒,他过去与人汇合后,便匆匆往浩然殿行去。 他们是奉承元帝的命令,给东宫送药材来的。 九娘冷冷的想,真是好安排,好设计,好一个承元帝! “王妃……”小翠担忧道。 九娘对她摇了摇头,很快几人便被人迎了进去。 阮灵儿对九娘的突然到访十分惊讶,但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太子病体未愈,她日日守在一旁侍候,虽大小事情都有内侍宫人代劳,并不会让她累着,但成日里看着太子病体虚弱的样子,还是让她既担心又焦虑。尤其整个浩然殿里气氛低迷,更是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来气的感觉,九娘的出现对她来说,无疑是一道光。 “怎么今日想到来看我了?” 九娘笑了笑,“其实也不光是来看你的,我家殿下说太子殿下成日里闷着养病,肯定也是非常无聊的,便让我带儿子来探望太子殿下。”她伸出手指,逗逗怀里的儿子,“小木木,咱们去看看太子伯父好不好,你要不要去啊?” 这时候的小孩子,哪里听得懂大人的话,不过小木木也知道阿娘是在和自己玩,咯咯笑着去抓九娘的手指头。 阮灵儿见到如此可爱的婴儿,心都化了,眉宇间的轻愁也淡了不少。 “殿下刚好醒着,我这便领你进去。” 太子正疑惑的问福泰哪里小孩儿的笑声,就见自己侧妃领着楚王妃进来了。看到九娘怀中一脸笑的白嫩小娃儿,太子不禁眼神一亮,脸上也露出一抹温软的笑容来。 福泰将太子撑坐了起来,又在他背后塞了两个松软的靠枕。 “五弟妹你来了,不用行礼,坐。” 九娘对太子福了福身,便在榻前的月牙凳上坐了下来。 “怎么今日把晟儿也带来了?晟儿看样子似乎又吃胖了些。” 九娘答:“襁褓里的孩子见风涨,这臭小子如今越来越沉实了。妾身本是打算来探望阮侧妃,我家殿下说太子殿下您成日里闷着养病,肯定也是非常无聊的,便让我将晟儿也带了来,说是给您解解闷。” 太子失笑:“倒是让五弟惦记孤的身子了,孤并无什么大碍。” 福泰在一旁凑趣问:“殿下,要不要将小皇孙抱来看看,您看他笑得多欢实啊。” 太子眉眼间都是笑,点了点头。 福泰走上前来,对九娘笑了笑,九娘看了他一眼,给儿子理了理衣裳,又摸了摸尿布干湿与否,才将孩子递到他的手中。福泰将孩子接了过去,到了陌生人的怀里,小木木有些不能适应,但还是没哭,只是拿小眼神瞅九娘。 九娘看着儿子望过来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落下来。她强撑起笑来同阮灵儿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直没放松那边。 太子起先是不敢触摸小木木的,他一身的药味,生怕熏到孩子。见小木木并无什么不适之意,才伸手摸了摸孩子白嫩嫩肥嘟嘟的小脸儿。 福泰是个机灵的,知晓太子没有力气抱孩子,便让一旁的小内侍拿来几只靠枕,围在榻沿放着,然后将小木木放在床榻上太子和靠枕之间。 木木已经五个多月大了,可以依靠外物坐起来,他稳稳当当的靠坐在靠枕上,福泰在一旁看护着,也因此就形成了这样一副画面—— 太子靠卧在榻上,木木坐在他的身前,福泰又命人找来两个小娃儿玩的小玩具,递给他。因为离了亲娘而显得有些沉闷的木木,顿时又乐呵起来,挥舞着手里的玩具,噢噢笑得十分愉快。 福泰无声无息来到九娘的身边,恭敬道:“若不然侧妃娘娘陪着楚王妃去侧殿里坐坐吧,王妃娘娘您放心,奴婢会帮你看好小皇孙的。” 九娘望着他的眼睛,之后移开视线,道:“我将侍女和奶娘留在这里吧,这孩子你别看他这会儿笑得乐呵,哭起来是谁都哄不住的。且福内侍毕竟没照顾过小孩子,留个人也能给您帮把手。” 言毕,她招了招手,小翠和奶娘便上了前来,对福泰恭敬行礼。 “这正好,若是小皇孙哭了或者尿了,咱们这浩然殿里可真没人知道该怎么办。”福泰笑呵呵道。 九娘和阮灵儿去了侧殿,临走时给了小翠一个隐晦的眼神。 …… 九娘并没有在侧殿呆太久,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福泰便命人来请她了。 太子因为精力不振已经歇下了,小木木也在奶娘怀里睡着了。 九娘和阮灵儿告辞时,阮灵儿还有些依依不舍。 在这东宫里,除了太子,她几乎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今日和九娘聊了一会儿,她似乎又重回了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光。 “九娘你若是有空的话,记得来看我。”顿了顿,她似乎意识到这种要求有些无礼,有些赧然道:“若是没空就算了。” 九娘点了点头,“放心,我有空就来看你。” 怎么可能没空呢?没空也得有空。 阮灵儿将九娘一行人送到东宫大门,方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 之后,隔了两日,九娘又来了。 阮灵儿非常高兴,与上次一样,九娘留了木木陪太子,自己则是和阮灵儿去了侧殿说话。 这次在东宫呆了近一个时辰的样子,待九娘等人走后,太子将阮灵儿支走,只留下了福泰一个人。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与方才笑声连连的太子相比,此时他的脸色格外不好。 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哪怕他此时卧病在床,形容枯槁,那浑身的气势也十分慑人。只是太子极少会表现出这样一副样子来,大多的时候他都是温和的。 福泰一愣,垂下头,也不说话。 “怎么?连你也要瞒着孤?” 福泰急道:“殿下,奴婢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福泰知晓瞒不住太子,一咬牙,道:“其实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陛下那边有人来交代奴婢,让奴婢多安排小皇孙与殿下您多处处。”他犹豫地望了太子一眼,劝道:“殿下您不要想多了,其实陛下也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您成日里闷,找个人来给您解闷罢了……” “多处处……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太子喃喃。 良久,他疲累的挥挥手,阖上双目。 156| 155.117.42.0 ==第154章== 九娘十分焦躁。 承元帝的意思显然已昭然若揭,便是打了想将木木过继给太子的主意。只是太子那里大抵是不愿的,才会让她打着幌子抱着儿子来东宫。 太子如今所求不外乎是子嗣,这么可爱敦实的大胖小子他又怎么拒绝得了?她能看得出太子很喜欢木木,每次木木来了,她坐在侧殿那处都能听见太子爽朗的笑声。 不光她能看出,东宫里的人也能看出,甚至阮灵儿都说木木每次来东宫,太子精神就会变得很好。阮灵儿和她说过几次,说他们母子的到来让东宫上空的愁云都散了,她之前还担心太子只怕会一病不起,如今倒是淡了这种担忧。 太子常年病弱,东宫上下谁不是提心吊胆的,往常是习惯了,习惯了太子总是病弱却一直没什么大碍。突然一下子太子病重,个个感觉仿若是天塌地陷似的,只要能看到点希望就像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绳。 现如今已经不需要承元帝在其中做什么了,因为阮灵儿都会主动约九娘来东宫。一边是自己知交好友,以及太子几番援手,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另一边却是自己怀胎十月,求了两辈子才得来的儿子。同时还有承元帝若隐若现的威逼,九娘很茫然也很焦虑。 又一次从东宫回来,九娘看着熟睡中的儿子,陷入许久的沉思。 如今莲枝她们也看明白当下的情势,知晓王妃心情不好,最近个个都没以往那般自若了,连一向爱笑的莲芳如今脸上也没了笑容。正院这里沉浸在一股异常的低气压中,其他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晓两位主子最近心情不好,平日里当差时也是谨言慎行,生怕犯了错招来了迁怒。 莲枝给九娘奉了茶,便轻手轻脚的避去了外间,莲芳拉着她做询问状,莲枝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噤声手势,让莲芳不要说话。 屋里很安静。 其实九娘知晓自己如今是矫情了,这件事与谁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太子无嗣,将木木过继到他名下,看承元帝如今的表现,便知晓此事若是成了,木木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孙。且不提从此木木身份再不同以往,木木成了皇太孙,以后这皇位就是他的。楚王作为亲爹,虽坐不上那个位置,但承元帝和太子能活多久,一个权势滔天的摄政王除了名分,也不差什么。 而且楚王的危机也因此可以解了,他不用再去小心平衡几方势力,担心惹来承元帝的猜忌。他可以找个由头,堂堂正正的站起来,再也不用和那轮椅为伴。至于赵王成王再不足为惧了,一旦皇位未来继承人定了下来,不用楚王出手,承元帝就会收拾他们。 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事,可九娘心里却是万般不愿。 无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生的儿子从今以后要叫别人爹爹阿娘,叫自己和楚王是叔叔和婶娘,她的心便宛如被千刀万剐了也似。 而这种情绪她甚至不敢当着楚王面显露出来,她能感觉出男人最近很忙碌,虽不知他在忙什么,但必定与此事有关。她不敢逼他,她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连情绪都不敢显露出一分,生怕打乱了他的步骤,让整件事更加复杂起来。 有时候九娘甚至有一种绝望感,这件事拖不了多久,很快承元帝那边有所动作。即使楚王再怎么算无遗漏,权势滔天又有何用?那是承元帝,是太子,是当世唯二可以凌驾在楚王头上的两个人。他想坐上那个位置,首先的障碍便是这两人,他不可能出手杀了两人,夺嫡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一旦其间出了什么差错,等待他们全家的就是万劫不复。 九娘想,她不应该再保持沉默下去,她应该和楚王谈谈。不能只是因为她一个人的这点心思,便连累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毁灭殆尽。 常顺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入书房中,转身又将门阖上。 “殿下,王妃已经从宫里回来了。”他轻声禀道。 “王妃可还好?” “王妃和小主子都挺好的,小主子回来时已经睡着了,奴婢问过小翠,在宫里没发生什么事。” 楚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眼神又移回书案上的邸报上。 书房里很静,落针可闻。 常顺感觉心里堵塞得厉害,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可是不说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想殿下大抵这种心情更为严重,这叫个什么事呢?没见过如此欺负人的!可这其间夹了个太子在中间,就让整件事的味道又变复杂了。 “去将杨甲叫过来。” 常顺点了点头,转身又出了书房。 不多时,杨甲便到了。 “那边如何?” 杨甲恭敬地站在下首处,禀道:“属下一直命人盯着,赵王行事很谨慎,每次去都会换车改装几次,大抵也是知道咱们在找她吧。那处宅子里守卫很严密,属下等人试过几次,想要无声无息潜进去很难。另,属下派了几波‘钉子’想打入进去,无奈都没有成功,里面所有人都是赵王的心腹,生面孔想进去,非常难。” 楚王点了点头,道:“让赵王身边的钉子动动,看有没有可能将人派过去。本王觉得赵王如此作为定然有所图谋,本王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属下这便命人把话递过去。” “行了,你下去吧。” 杨甲离开后,楚王坐在那里又沉思许久,才让常顺推了他去正院。 楚王进来的时候,九娘依旧保持着沉思的状态。 听到动静后,她连忙站了起来,楚王挥手让跟进来的莲枝等人以及常顺,都退了下去,自己则是站了起来,来到九娘身边,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 “晟儿睡了?” 楚王瞅了一眼一旁睡得正酣的大胖小子,有时候他真是挺羡慕儿子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哇哇一哭,便有无数人前扑后拥冲上去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当然这种情绪楚王从不会显露出来,他堂堂的楚王去羡慕一个奶娃,被人知道的话,一世英名都没有了。 九娘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心,看有没有汗,一面答道:“他在东宫玩累了,在出宫的车上就睡着了。” 顿了顿,她又说:“太子殿下待木木真是尽心,专门命人做了一张木床供他玩耍,木床三面做的有围栏,一面紧挨着太子殿下床榻放着,围栏四周小心的包了软皮子和褥子,就怕撞伤了他,各种小玩具也备了许多。我看啊,咱们儿子在东宫比在家里要高兴多了,如今都会认人了,我与他说太子伯父,他就知道伸手要太子抱。” “这小东西惯会哄人。”楚王伸出手指,拨了拨儿子胖嘟嘟的小脸蛋。 楚王说得没错,木木的性子即不随楚王,也没随了九娘,是个惯会哄人的小机灵。见谁都是一脸笑,别人对他笑,他就笑得更欢实了。胖嘟嘟白嫩嫩一脸笑的小奶娃,也不哭也不闹,任谁看了心都会化成一滩水,如今还不会说话都能哄得人将心都掏给他。 “若不然,咱们就将木木过继给太子吧。” 九娘依旧笑盈盈的,就好像是说‘今儿天气真好’那般风淡云轻。只是眼睛没有敢去看楚王,藏在袖下的指尖隐隐颤抖着。 楚王一愣,抬眼去看她,见九娘也不抬头,只是装模作样的看着儿子,他一把拉过她,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殿下,你做什么,弄疼我了……” 卷翘浓密的睫羽颤抖的扑闪着,到了此时,九娘也不愿去直视楚王。 楚王微眯了下眼,冷哼了一声,松开手:“你真是如此想?” 九娘低低的应道:“嗯。” “若是一旦答应,此事可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九娘又嗯了一声,音调中隐隐带着颤抖。 “你不要咱们儿子了?” 这一次,九娘再也回答不出声,她半垂着头,肩膀微微的颤抖着,一颗泪水突然滴落在软榻上,在褥子上迅速印开,寻不着踪迹。之后又是第二滴,第三滴…… 楚王本来还有些恼的,见她如此也恼不下去了,只剩下满心复杂:“本王不是说了,不会让你担心的那件事情发生!” 九娘声调不稳的吸了口气,用手指拭了拭眼角,才抬起脸来。 “可我不能那么自私,只为了我这么点别扭的心思,便弃你而不顾。那是君,咱们是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是咱们都不屑这种说法,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想因为咱们儿子,坏了你的大事。” 她擦干眼泪,扯出一抹笑容来,努力让自己的音调变得轻松起来。 “其实换个念头想想,这也是一件大好事。太子殿下无嗣,木木一旦被过继过去,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孙,即便太子日后没了,有你这个父王撑着也不怕那些魑魅魍魉。父皇不是一直打着这种注意吗?这刚好如了他的愿,只是这继承人换了咱们的儿子,就当他们是为我们做嫁衣裳了。你看,这笔买卖多么划算!” 理是这么个理。 可若是真要能如此简单,这件事也不会拖这么久了。 楚王不是没有想过此法的可行性,甚至他身边的心腹幕僚都言语隐晦的暗示他此法可行。而楚王之所以一直没答应下来,九娘的原因要占一部分,另一部分也算是自尊心作祟。 道理都懂,可承元帝的行为处事实在是太恶心人了。在他眼里人人都是草芥,甚至不需要询问你的意愿,想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不要忘了,人之所以是人,因为他有思绪有思想有感情。楚王从来自傲,承元帝那种态度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屈辱。 其实早就应该习惯这种屈辱,承元帝这种态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楚王可以很好的无视它,甚至可以顺势而为,为自己谋取一些东西。可如今当承元帝拿着自己儿子,就像是拿着一个东西一样,想给谁就给谁,你不能拒绝不能抗拒,甚至要笑着谢主隆恩,这触犯了楚王心底最深处一层底线。 他不言,只是暂时没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但并不代表他是同意的。 “在你的心里,本王就是一个为了得到某些东西,甚至不惜一切去交换的人?” 九娘心里一咯噔,仓皇解释道:“我没有这种意思,只是我不能因为……” 楚王明白她的意思,心一下子软绵了下来。在他和儿子面前,她选择了他。莫名其妙的,一下子心情变得极好。 他将她拉入怀中,轻叹了一声,道:“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使那样东西人人都渴望得之,但本王不屑拿自己的儿子去交换。此事不急,咱们可以再想办法。” “真的不急吗?”九娘靠在他的怀中,喃喃。 楚王抚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顺着:“这会儿大抵父皇还是有些犹豫吧,若不然何必如此麻烦,咱们还有时间……” 这连着许多日,阮灵儿的心情都非常好。 太子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东宫里多了许多笑声,而不是日日大家都是一副愁苦的面庞。 嫁入东宫之前,阮灵儿便知晓太子身子不大好,日后自己可能要成为一个寡妇。嫁入东宫之后,太子虽然病弱,但一直安稳无事,她便渐渐放下了这种担忧。及至那日夜里,阮灵儿才知晓天崩地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一刻她最惧怕的竟然不是自己即将要成为一个寡妇,而是他要死了…… 恐慌、担忧、无措……没人知晓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见太子在太医诊治下安稳无恙,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提得更高了…… 她能感觉出太子不快乐,却不知他为何不快乐,直到楚王府的嫡长子到来,她看到太子脸上难得的笑容。阮灵儿有些恍然,同时心里更为难受,殿下大抵是十分想要一个子嗣的吧,而她却肚子并不争气。 阮灵儿的这种愧疚并不是无的放矢,东宫这么多姬妾,近一年多来,太子用在她身上的心思最多,可她却屡屡让他失望。 当然黯然归黯然,只要有利于太子身体的,阮灵儿都十分欢迎。且木木那孩子确实可爱,每次看到他依依呀呀的时候,她的心便总会忍不住化成一滩水。她甚至偶尔会想,这孩子若是她和太子的孩子,该多好啊。 她和太子,还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阮灵儿陷入这种美妙的幻想,她甚至开始和太子商议给木木备一些好玩的玩具,好看的小衣裳……主子们都如此兴致勃勃了,下面人自是不会懈怠,整个浩然殿上下几十号奴婢都开始忙碌起来,挖空心思的就想让主子高兴起来。 所以虽木木几日才来东宫一次,但在浩然殿中却多了许多属于他的东西。 一张精致的小床,为了怕孩子跌下来,三面围以镂空花型的栏杆,上面还包了一层薄薄软软的皮子,四周铺上被褥,免得孩子撞疼了。这围栏是太子亲自设计的,包在上面的皮子和被褥则是阮灵儿想出来的。 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布偶,有小老虎,小兔子,小鹿等等,这些是浩然殿服侍的宫人们做出来的。女儿家都手巧,做出来的小东西都惟肖惟妙的,木木特喜欢拿着这些小玩意儿扔来扔去,然后有人再把他扔出去的丢回来,他就会咯咯大笑。 这个人一般是太子,偶尔是福泰。 还有更多稀奇古怪但十分适合小孩子玩的东西,只可惜木木如今还太小,根本不懂得怎么玩,但浩然殿这里准备了许多…… 阮灵儿看了一眼靠着墙角摆着的那张色彩斑斓的小床,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从福泰手中接过药碗。 “很开心?”太子顺着望了过去。 阮灵儿笑着点了点头,对面的眼睛中同样有着遮盖不住的笑意,两人对了一个眼神,她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来。 她低头用玉匙轻搅瓷碗中的药,药是热的,袅袅冒着淡白色的轻烟,让太子的脸在白雾下显得如梦似幻。阮灵儿吹凉了碗中的药,才用玉匙一勺一勺服侍太子用药。 药味儿极苦,可太子服用惯了,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比药更苦的,是他心口蔓延上来的涩然。 “你说,孤将木木抱养过来如何?” 阮灵儿心中一惊,手中的玉匙掉落在药碗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有些发愣,也有些不敢置信:“这样可以吗?” 太子眉眼清淡,道:“有何不可。” “可、可若是咱们将木木抱养过来,九娘该怎么办?那、那可是……”她的孩子。 阮灵儿脑海一片混乱,想不出太子为何会如此说,更想象不到若是木木被抱养来了东宫,九娘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怎么,你不想?孤见你十分喜欢木木那孩子,若真是把他抱养过来,孤就将她记在你的名下。” 阮灵儿慌得有些手脚无措,她转身去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又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不停地去擦自己的手。一下,两下,三下,仿若上面有什么脏污。 经过这一番动作,她也慢慢的镇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去看太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也是妾身不争气,肚子一直没有好消息传出。”她将头垂得很低,似乎很对这件事介怀,“妾身也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和殿下长得很像的孩子。不可否认,妾身很喜欢木木,他那么听话漂亮健康,每次看到他,妾身都会忍不住的想,若木木是妾身的孩子该有多好啊。可——” 她顿了顿,还是鼓足勇气道:“可喜欢并不代表一定要去抢别人的,木木是九娘十月怀胎诞下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妾身不想,也不忍。” 话说完后,阮灵儿便陷入忐忑之中,她双手紧握,几欲发白。 她不知太子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没听到下面的一些小动静,说是太子殿下有想将楚王府家的嫡长子过继过来的想法。是香儿听闻下面小内侍议论后告诉她的,因为她成日里忙着侍候太子,也没往心里去。 此时听太子突然对自己说这件事,阮灵儿才猛然惊醒,难道太子真有这种打算?那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如何?而自己说出的这些话,会不会惹恼他? 这一会儿阮灵儿心里很乱,可让她说出想要别人孩子的话,她真说不出口,尤其这孩子是九娘的。 阮灵儿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叹,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鬓。 “你是个好的。”声音很飘忽。 喜欢并不代表一定要去抢别人的。 这个道理,整个皇宫里又有谁懂?! 楚王府和东宫之间的频繁走动,刺了无数人的眼。 旁人自是不知此事乃是承元帝主导,只当是楚王府真的动了想将自己儿子过继给太子的想法,一时间,暗骂楚王夫妇二人厚颜无耻的人众多。 可咒骂的同时,许多人的神经都忍不住的紧绷了起来。 楚王妃屡屡拜访东宫,不光东宫那边没表现出来婉拒的意思,承元帝那里更是没什么动静,甚至据许多人暗里打探出来的消息,东宫那里最近动静颇大,不光找来工匠做了一张形状怪异的床,还收罗了许多小孩子玩的小玩意。 这种种动作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赵王连着许多日心情都不甚好,上面主子心情不好,下面人自是夹紧尾巴做人。连最近在府中存在感极强的赵王妃,最近都销声匿迹了。打得旗号是身子不适,这确实是一个万能的借口,可进可退,可万事不沾身。 这日,赵王仅带了一个贴身内侍和两名护卫便出了府。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一处酒楼停了下来。这一行人从前门进,后门出,等出去的时候完全换了一副打扮。此时的赵王再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变成了一个商贾打扮模样的人,另外三人也成了普通的随从和家丁。 换了一辆马车,马车在长安城内四处转绕,最后才停在了丰邑坊的一处小宅子门前。 这丰邑坊靠近西市,历来都是一些胡人、商贾居住所在之地,人员混杂,不过也十分符合赵王当下的打扮。 一行人到了门前,轻敲几下门,大门便从里打开了。几人进去之后,大门又悄无声息的再度阖上。 “怎么样了?” 赵王站在一处槛窗后,透过半开的槛窗去看屋里的情形,身边站了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人。 “以属下来看,已经有近九成相似。您送来的那几人也见过了,几乎可以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赵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屋中那跟着教习嬷嬷的指引,做出各种动作的人,才转身离开此处。 “她可还是不安分?” 灰衣人犹豫了一下,道:“她要见主子,说想让她做事可以,但是她有要求。” “哦?”赵王笑了一声:“倒是个胆子不小的。” 157| 155.117.42.0 ==第155章== 赵王从丰邑坊里出来,已是暮色四合。 十月的天,已经有些冷了,尤其此时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秋风一吹,那股凉意便直往人衣裳缝的钻,让人从脚底板下往上冒着寒意。 赵王这次出来准备的不齐全,没料到天会变得如此快,这会儿回转过去拿衣裳,在他来看是不可的,便催促着侍卫赶了马车往回赶。自然不是直接回赵王府,还需去他名下的那家酒楼换了衣裳和马车。 赵王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谨慎过了,可此一时非彼一时,他手里的捏得这枚棋子太过重要,而楚王府那边一直私下里命人查找此人。与楚王打交道这么多年,他太明白这个弟弟的本事,所以不得不如此谨慎。 内侍全福想从车里找条棉帕子,给赵王拭去衣衫和头发上的雨水,都没能找到,只能在一旁道:“委屈殿下了。” 这马车乃是一时遮掩之用,自然不能与赵王平时所乘马车相比。赵王平日里所坐的那辆马车,外表看似简单,实则内里极尽一切奢华,冬有熏笼,夏有冰块,还备有风炉以做烧水煮茶之用,暗格里更是棉帕、衣裳、披风都一一齐备。 “无妨。” 赵王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他这会儿心情十分不错,只要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若是能成,不光能一石几鸟,大业也就成功了一大半,他就激动得浑身抖颤不已,又怎么会感觉到冷。 他母妃一直说他不如成王,在赵王来看,他确实在某些地方不如成王,但无奈成王没有他运气好。他觉得成王就是个傻子,那么好利用的棋子居然没早早便攥入手里,平白让他捡一漏,那就怪不得他独占鳌头了。 待赵王回到赵王府时,天早已黑了。 全福问他是回书房还是去后院,赵王想了想,道:“去孟侧妃那儿。” *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昨晚儿刚下了一场小雪,虽是到半夜就停了,但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地上还是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楚王府的下人们早已换上了冬衣,更不用提正院这边了,除了府上所发分例,九娘还特意拿出一批布料赏了下去,给在正院服侍的下人都换了一身新的冬衣。 一大早,晨光微熹,正院这里的下人就已经忙碌开来。 铲雪的铲雪,扫地的扫地,还有专门负责地面上结的薄冰,务必要让各处都平平整整,免得主子不小心滑倒,那就是要丢了小命的下场。 莲枝和小翠结伴往正房这处行来,一路上碰见的粗使小内侍俱是躬身行礼叫着‘两位姐姐好’。昨晚上是莲芳和小灿两人值的夜,此时两人是来接班的。刚到正房廊下,就见一旁角房门从里头打开,常顺衣裳齐整的走了出来,丝毫不见刚起时的困意。 自打楚王大婚以后,日日歇在正房这儿,常顺日常休息地处便换了,九娘特意在正房这里给他辟了间屋子,以作夜晚安歇之用。 “常总管。” 莲枝和小翠躬身行礼,常顺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两人便掀开门帘子进了屋里去。常顺则是站在廊下,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望着天边发愣。 “常总管,早膳已经备好了,先去用一些吧。免得呆会儿主子起身,您又没时间用了。”一个小内侍走了过来,细声道。 常顺也没推辞,便转身又进了屋里。 自打王妃进门后,常顺的日子比以往松乏许多。以前跟在楚王身边,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殿下歇下,大多时候他都是要在一旁侍候的。别说睡觉了,有时候连膳都没空去用。如今有了王妃,殿下到了时候就回正院,在屋里有王妃和几个侍女侍候,常顺空闲的时间便多了许多。 卧房里,九娘早就醒了。 天冷,人也懒了许多,总是眷念着被窝里的温暖,磨蹭着不愿起身。尤其到了冬日里,楚王也不若以往勤勉了,以往他总是雷打不动的卯时起身,如今也会多睡一会儿。 不过九娘知晓她躺不了多久,木木如今会认人了,每天早上醒了见不到娘,便会嚎嚎大哭。他这一哭,没有她哄是万万停不下来的,所以到了时间,奶娘便会抱着木木准时来正房这里报道。 都是她惯的!这是楚王的说法。 九娘却不赞同这种说法,儿子木木除过这一点,平时还是极好带的。 她闭着眼在心里估摸着时间,想着要不要起来,只是旁边一直没有动静,她也不想吵醒楚王。 正这么想着,腰间环着的手臂动了,大掌惯性的往上游移而去。九娘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被罩住了,楚王轻车熟路的亲了上去,啃噬着她的唇,又去叼她舌尖。 这一通亲吻下来,将九娘吻得气喘吁吁,那人还不罢休,手脚并用地便去扯她身上的寝衣。 就在这时,一阵小儿抽泣声从外面传了进来,楚王身子一僵,望着下面的九娘恼道:“这小东西又来了!” 九娘即羞又想笑,推了他一把,“好了,快起来,小心让儿子看见了。” 楚王阴着脸,往一旁翻了过去,九娘赶忙坐了起身,将寝衣整理好。与此同时,外间响起莲芳小心翼翼的声音:“王妃,小主子来了。” 九娘从一旁扯了件衣裳披在身上,道:“抱进来吧。” 很快,木木便被莲枝抱了进来,她低着头将木木递给坐在榻沿上的九娘。小木木一见到娘就不哭了,伸出小手,嘴里噢噢噢的要娘。 九娘挥挥手,莲枝放下帘帐,退到了外面去。九娘也没避着楚王,将儿子抱在怀里,侧着身子解开衣裳,小木木便一边抽泣着,一边自己就欺上来了。 九娘抹了抹儿子脑门上的汗,这孩子不哭则已,一哭就是歇斯底里,总是哭得一头薄汗。她嘴里轻声哄着:“好了,不哭了,小木木是不是饿了,阿娘喂你啊。” “你就惯他吧!”身后,躺在里侧的楚王冷道。 “儿子这会儿还小呢,小时候谁都这样的,你倒和他计较上了。” 这种对话重复了许多遍,这也是楚王为何会不待见自己儿子的原因,扰人清梦不说,还是个眼里只有娘没有爹的。 若是木木这会儿会说话,大抵会说,你这个做爹的都不亲近我,我怎么会亲近你。可惜木木这会儿不会说话,甚至偶尔爹背着娘偷偷瞪他,他也是不懂的,还以为楚王是在和他玩。 将木木喂饱后,九娘便抽了塞在木木小棉袄里的围嘴,给他擦了擦嘴和小脸儿。这小子是个听话的,吃饱了看到娘了就不闹了,九娘将他放在榻上,搁在楚王身边,便下榻趿了软底的绣鞋,撩开床榻前的帘幔,叫了莲枝等人进了侍候她洗漱更衣。 楚王看着躺在身边的奶娃,胖墩墩白嫩嫩的,滴溜溜的大眼睛,红艳艳的小嘴儿,一身大红色的小棉袄小棉裤,看起来十分可爱喜庆。 小木木也是脸皮厚的,虽楚王是一张冷脸,他丝毫不惧的侧身就去拽他的衣襟,拽住就不丢了,笑得露出还没长牙的牙龈,一点都没把爹春光外泄放在心上。幸好床帐子是放下的,旁人倒也看不到床榻上的情形。 楚王去掰儿子的手,别看小木木人小,手劲儿可一点不小,楚王又不敢用力,最后只得无奈的任他攥着。他瞪了木木一眼,小木木还以为爹在跟他玩儿,咯咯的笑了起来。 听到床榻那处的笑声,不光九娘眉眼带笑,连莲枝几个也都十分高兴。 殿下素来待人冷淡,即使待小主子看着也不甚亲近,如今看来殿下也不是不待小主子亲近,而是常人看不见罢了。 也是,殿下素来威严,又怎能让旁人看见这不宜见人的一面。 待九娘洗漱后,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便去将儿子抱了出来,换楚王起身洗漱。这时,早膳也送过来了,两人一同用了早膳。 用罢早膳,九娘送走楚王,才又转身回了屋里。 夏柳几个正在收拾桌案,小木木自己在小床上玩着,小翠在一旁看着。 自打见了东宫那张特制的小床,九娘便命人也给儿子做了两个,一个放在正房,一个放在小木木自己的房间。比东宫那个要更大一些,四面围栏,这样小木木可以自己在里头玩耍,也免得被人抱多了便丢不了手。且刘太医也说了,这个时候的小婴儿总是被人抱在怀里,骨头软,以后走路也比别人迟。 九娘坐在小床前,看儿子自己玩耍,神情有些怔忪。 莲芳笑着想说什么,被莲枝拉一把。两人一起去了外面,莲枝才道:“今天要进宫,王妃心情不好,你别搅她。” 莲芳这才会意过来,嘟囔道:“怎么又要进宫了。” “已经四日没去了,昨儿王妃便提了一句。呆会儿服侍王妃出了门,你和小灿便换着回房休息,留一个人看着正房这里就好。” 莲芳点了点头,便进去忙了。 九娘坐了一会儿,便命人给她梳妆,又换了要出门穿的衣裳。小木木也是全副武装,不光带上了虎头帽子,脚上也穿了虎头鞋,外面还被裹了一层厚厚的披风。 毕竟出门不同在家里,屋里烧着地龙,自是暖和。外面天气寒冷,进一趟宫要折腾许久,就怕孩子吹风着了凉。 待九娘出门已经是辰时二刻了,这个点出门,待到了东宫,呆上半个一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用午饭。九娘时间掐得好好的,她如今越来越排斥去东宫,可排斥也没用,就好像是一个明知道前面就是悬崖,还被人硬推着走的人,如今的她平时还好,一旦到了要去东宫的时候,就满腔怨愤。 幸好九娘会做表面功夫,东宫那里暂时还没察觉出她这种情绪,倒是九娘发现阮灵儿如今待她越来越小心翼翼了,似乎有些心虚的样子。 难道阮灵儿知道了承元帝想将木木过继给太子的想法,还是她知道了什么?九娘从没开口问过,因为这种微妙的状态,她觉得自己待阮灵儿更加淡了,两人之间的友谊似乎早已不知在何时便只剩了薄薄的一层,一戳就破。 马车一路出了楚王府所在的坊间,往皇宫的方向行驶着。 车轮子碾着路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九娘抱着小木木,这小子躺在她怀里倒是安稳,远远突然传来一阵乐器吹打声和哭嚎声,声音越来越近。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莲枝推开车门探出去问了声,不多时转回头来,脸色不甚好。 “怎么了?” “碰见一家出殡的队伍,刚好将前面路给堵了。” 出行碰到了死人出殡,也难怪莲枝脸色不好看了,不过这种事也怨不得谁。生死轮回乃是伦常,你总不能管着不让别人死,只是难免觉得晦气。 “给人让路吧,死者为大。” 换着一般权贵本就觉得晦气,更是不会轻易让路,但九娘从来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就如同她所言,死者为大,活人难不成和死人抢路,那不是更晦气了。 莲枝点了点头,便又探出头吩咐了下去。 马车缓缓的动了,似乎往一旁移了过去,乐器吹打声和凄厉的哭嚎声更加近了。 小木木被九娘抱在怀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被吓得有些发愣。九娘方才没注意到儿子的表情,这会儿发现赶忙就去捂儿子耳朵,可是已经晚了,小木木哇哇的哭嚎起来。 九娘本就心情烦躁,儿子一哭,心里更烦了。可她又舍不得拿儿子泄气,只能满脸恼怒的让莲枝出去催那出殡的队伍快点过去。 她一边哄着儿子,一边焦急等待外面动静赶紧过去,哪知不见声响消去,反而更加大了。 九娘正想发怒,莲枝回了来,一脸又气又怒:“主子,又来了一队出殡的队伍,两家正好撞了正着,都不让路,在外面吵起来了。” 这到底叫个什么事! 九娘简直想回府拿本黄历翻一翻,是不是今日不宜出行,竟然让她碰上了这种倒霉事。 不宽的一条路上,楚王府的两辆马车已经靠在街边停了下来,王府一行护卫将两辆马车团团护住,道路正中央一左一右各是一队出殡的队伍。 两家出殡的阵仗都差不多。前面开路的是两个身穿孝衣的家丁,沿路抛洒引路纸钱,之后是仪仗以及各种纸扎和吹打班子,后面跟着几个披麻戴孝的男丁,扛着的引魂幡和条凳,然后才是手持丧棍的孝子,孝子之后是八人所抬的棺木,棺木后面跟了一群或披麻戴孝或衣着素淡的男男女女。 此时,这两家人已经吵了起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倒最后互不相让。其中有一家的孝子孝媳似乎是个脾气暴的,眼见说不通,便破口大骂起来。另一家也毫不退让,跟对方对骂。 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这条路就这么宽,已经被九娘这一行人占去了一小半,若只是过一队人,自然可以通行无碍,可若是过两队人就十分勉强了,光那八人抬的棺木就错不过去。也就意味着只有一个解决方法,其中一队人必须退回去,让一方过去了,再过来。 可时下出殡是有讲究的,一是棺材不能落地,要一路不歇气送到坟地。二是不能走回头路,也就是所谓的抬尸忌走回头路。 为什么不能走回头路呢?这与流传多年的老规矩有关,也是人们迷信。不走回头路是为了不让死者留念人间,也是为了吉利,让死者早登极乐世界。 这也是为何这两家人互不相让的原因所在,不光是对家中死者的孝道,也关系家里的脸面和以后的运数。碰到这种事,换谁都不会让,除非一方的权势能稳压一方。 可惜九娘听莲枝说了,这两家门第差不多,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不是什么贫寒小户。两家似乎都是商户,好像以前在生意上还有点小矛盾,所以才会互不相让,连商量都不商量,便吵了起来。 乐器吹打的声音和哭嚎声,早已停了下来,只剩下争吵声和叫骂声。听这动静,若不是出殡有所忌讳,恐怕两家早就大打出手了。 今日是王兴领头护着王妃小主子出门的,他在楚王府的地位虽不高,但也算是楚王心腹得用之人。碰到这种晦气的事早已是让他心情烦躁,用眼刀子刮了无数次方才前面探路的护卫,那护卫也觉得十分委屈,明明之前这条路好好的,谁曾想就碰到了这种事。 王府规矩素来严格,这次回去挨鞭子是少不了的了。 王兴骑在高头大马上,耐着性子等两队人商议出个子丑寅卯,好让大家都能过去。谁曾想两家人刚对上,便粗了脖子红了脸,争吵了起来。方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的争吵,很快就从后面涌上来一大群披麻戴孝的人,互相跳嚣着对骂。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 换着以往,王兴自然不吝于拿王府的权势来压人,可这是出殡的死人,还是两家,拿王府的权势来压死人,别说车里王妃还没发话了,让王兴自己觉得都不是那么回事。事情传出去,别人该要笑话楚王府了,出行撞上出殡,晦气也就算了,还拿权势去压屁事不懂的小民,且对方还是出殡的队伍,这件事大抵足够别人议论上大半个月了。 “头儿,怎么办?”一个侍卫问道。 “找个人上去让他们别吵了,赶紧将路给让出来,态度放好点儿,别提咱们是王府的人。” 很快,便有人得了令,上前去劝架了。 可也不知是劝架的人态度太好,还是这些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认出这劝架的人衣着不同寻常,身上还带着刀,反而将劝架的人也给骂上了。 那劝架的侍卫气得脸发紫,可对方男女老少其上阵,他一张嘴根本说不赢那么多张嘴,且上面人说不准闹大了,他只能强压着怒火,又‘滚’了回来。 此人的窘境早已落在众人的眼里,王兴倒也没斥他,只暗骂了一声:“这群刁民!” 可不是刁民吗? 在长安城里讨生活人们,哪个眼里没有点水儿,在这掉下块儿牌匾都能砸死几个小官的地处,即使是一般平民老百姓都知晓谁能惹谁不能惹。两辆马车上这么明晃晃楚王府标志在上头,还有他们这一众护卫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清一水的护卫服,腰里还别着刀。他们居然视而不见,亦或是根本没有看到? 反常即为妖。 王兴这会儿已经意识出来有些不对了,可眼前这一切除了这点异常,其他都非常符合常理,且两家也是赤膊上阵真在吵架,只差没动手。他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使了个眼神命一众护卫警戒起来,同时又命人上前处理这件事。 这次可不像方才那般温和了,而是几个侍卫上前就亮了刀,直接将所有不和谐的声音全部掐止。 车里,九娘一面哄着儿子,一面听着外面的动静。看着怀里哭得脸红脖子粗的儿子,九娘恨不得冲出去将那些人都拖出去打死。 “莲枝,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车门被推开,莲枝进了来:“王护卫已经在处理了,这起子人真是给脸不要,方才咱们命人去劝和,他们不听反而把人骂了,这会儿直接过去来硬的,倒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说话途中,外面的动静已经消停下来,整条街上鸦雀无声。 “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天子脚下!”一个披麻戴孝的男子,壮着胆子上前说。 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胡子拉碴的护卫,晃着手里的刀:“别跟老子说什么天子脚下,惊了我家主子,你全家人命陪都不够。都赶紧的,把道给让出来,爷爷们好言好语跟你们说不听,非要爷爷亮刀子!” 这群死者的家人倒是还想分辨点什么,无奈这些护卫长相太过凶恶,手里的刀也太过铮亮,方才吵架的那股劲儿都不知上哪儿去了,个个都一副鹌鹑样。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再不清道,咱们帮你们清,到时候死了伤了,可别说咱们仗势欺人!” 丢下这话,这护卫就退到车边去了,但铜铃大的眼睛还盯着这处。 那两家人也不敢耽误,一家出了一个人上前商议,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大家各退一步,都退回去,改道走。死人再大,也大不过活人,总比丢了小命强。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一片铺天盖地的白呈退散状,往两边退了出去。 王兴这才松了一口气,驱马去了马车旁。 “王妃,路已经清出来了,您和小主子还好吧。” 九娘望着怀里已经停下哭泣,却不时的打着嗝的儿子,叹声道:“回府吧,今天不进宫了。” 儿子哭成这副模样,再去宫里折腾一番,九娘可舍不得,尤其她本来就不想进宫。 * 李虎是守永安门的一名羽林军。 说是羽林军,其实也不过羽林军中最低等的小兵卒,每日负责在各大宫门前负责安防事宜。 李虎以往不是守永安门的,也是最近几日才被抽调过来。自打守了永安门以后,他见过不少从永安门进出的贵妇贵女们,可是大饱眼福了一番。当然,也就是饱饱眼福而已,其他的让他想也不敢想。 天很冷,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的样子。 李虎一身制式铠甲,和同伴们站的笔直,伫立在永安门两侧。 当然这只是表面情况,实则这些看似威武的羽林军,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说话。若不然这种天气,这么长的时间,可是不好熬过去。 远处,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簇拥着两辆马车往这里行来,一看这架势就不是寻常人,定是哪府的贵人。待这一行人到了门前不远处,护卫便退开了,那两辆马车停都未停的便从李虎眼前呼啸而过。 李虎扬手正想说什么,身边的同伴拽了他一下,“叫唤什么,没看见那是楚王府的马车?” 不管是哪家的马车通行,也是需要检查的,这是规矩!这话李虎虽没有说出来,但脸上表情就是这么表现的。 他同伴嗤笑一声,摆出一副‘老人’的样子教导他:“这是楚王妃的马车,隔两日就要进宫一趟,咱们大伙儿都认得。不过是楚王妃带着楚王府的小主子,和两名侍女罢了,都是女眷,搜查个什么。你知道她们是去上哪儿吗?” 李虎被问得一愣。 “是去东宫,如今楚王府的小主子可得太子殿下的眼了,据说因为楚王府小主子的陪伴,咱们太子殿下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好。你还敢搜查她们不成,小命儿不想要了?!” 太子殿下啊? 那可是平日里李虎想仰望都仰望不到的存在。 158|157.117.42.0 ==第156章==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东宫。 打头先从车里跳下来一名侍女,车夫放下马凳后,侍女便伸手搀扶了一个裹着披风的女子下了马车。后面那辆车上也下来了一名侍女,两人搀着女子便进了东宫大门。 守东宫大门的小内侍见来人并不熟悉,本来想拦下的,那女子头一抬露出风帽下的娇颜,小内侍顿时放下手,连连躬身行礼:“见过楚王妃,王妃大安。” 楚王妃对他点了点头,拉下风帽继续往里行去。 这内侍心中还有些疑惑,怎么楚王妃今日来东宫竟没带上楚王府的小皇孙,要知道这段时间每次楚王妃来的时候,都会带着小皇孙一同。不过这毕竟是主子们的事,与他也没甚关系,倒也没有过多质疑。 浩然殿这里早早就烧起了地龙,一踏入进来,整个人便暖了起来。楚王妃最近是浩然殿的常客,上上下下都认识她,远远见她快到门口了,便有人进去通报,所以当她刚踏入殿门时,阮灵儿已经迎了过来。 “九娘,你来了,这种天气没说在家里歇着。”满脸笑盈盈的她,在没看到预想的那个小人儿,眼神黯淡了一下。徘徊在口中的疑问,在嘴里打了个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她笑容不变的上前拉着九娘的手,“走,跟我进去暖暖去,我方才刚让人煮了杏仁茶,浓浓的喝上一碗,也可以驱驱寒气。” 九娘笑着点了点头,在侍女的服侍下褪了外面穿披风。 望着一旁那两个脸生的侍女,阮灵儿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今天莲枝没同你来,你身边换人服侍了?”对于九娘每次进宫带的那两名侍女,阮灵儿虽不是多么熟稔,但还是认识的。 九娘答:“你说莲枝?她得了风寒,所以没来,小翠和她同屋,身体也有些不舒服。” “你的声音?” 九娘用帕子掩着嘴,咳了两声,哑声道:“我这两日也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没有带木木来东宫。” 阮灵儿不禁埋怨道:“你也真是,既然不舒服,不来就是了,又没有谁会怪你,身体要紧。”她一面说,一面拉着九娘就往里头去了,“若真是病了,我和殿下心里都不会过意不去的。” 九娘浑不在意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娇弱,今天本是准备带着木木来东宫的,可惜在路上碰见了一点儿事,孩子受了惊。我想着多日未来了,派人传话总是有些不好,便来和你说一声。” “孩子受惊了?到底怎么回事?”阮灵儿急急问道。 九娘也没遮掩,将之前在路上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边。阮灵儿又气又急,即气那两家人太不识趣,又担忧孩子还小,会不会有事。还是九娘再三解释说,木木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哭累了,她想着儿子精神不好,抱来东宫只会平添烦扰,所以就将儿子送回府,自己亲自来东宫一趟。 听到这话,阮灵儿的心顿时被一片愧疚填满。 九娘为何会抱着病体还要带儿子进宫,甚至木木受惊之后,还要坚持亲自来一趟东宫的原因,她十分清楚。 那日太子提及抱养木木的事,之后她便一直忐忑在心,还是太子见她连着几日都魂不守舍,才告诉她事情内里究竟如何。原来竟是陛下有这种打算,想将木木过继到太子名下,知晓殿下于心不忍,才会命九娘频频带着儿子来东宫,打着先建立感情的主意。 知晓这一事情后,阮灵儿再见到九娘之时,总是有些坐立难安,她总觉得自己和殿下好像做了对不起九娘的事。 可皇命难违,陛下的命令从来不容人辩驳,且以太子如今身体情况,若是能将木木过继过来,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阮灵儿虽不算太聪明,但还是对当下形式有几分了解的,这些了解来自于多年未曾和她联系过的亲爹,阮成茂。 阮成茂生为尚书省右仆射,想往宫里递话并不是太难的事,他让人给阮灵儿递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当下的局势分析了一遍。其实暗里的意思,也是希望太子能过继一个子嗣到名下的。 一边是太子,是整个东宫的顶梁柱,是她的天,一边是九娘,两人有着多年的交情,阮灵儿十分为难。她不敢去问太子是如何想的,又不敢将此事和九娘明说,才短短没多少日子,人便瘦了一圈。 只是她日日在太子身边服侍,旁人也只当她是劳心劳力造成的,承元帝因此还赏了她不少东西。在当下太子妃被禁足,阮灵儿在东宫一时风头无二。 话不多说,阮灵儿将九娘迎去了暖阁,又命人端来了杏仁茶,两人一面喝茶一面说话。 九娘并未多留,将一盏茶喝完之后,便出言告辞。临走之时,她才突然想起来,道:“对了,我差点忘了,我家殿下得了一株好药材。这东西是下面人孝敬上来的,十分难得,咱们府里也用不上,想着太子殿下正当用,便命我顺道送过来。” 一面说着,她一面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锦盒,打开来给阮灵儿看。 里面赫然是一株已显人形的何首乌。 太子自幼体虚,像人参这种的大补之物,非到紧要关头是绝不能多用的,平日里用来补身子大多是一些温补的药材。而何首乌与人参齐名,但药性没有人参那么霸道,用来给太子补身子正好。 这些年来太子没少服用以何首乌为主药的补药,年份小的何首乌效用不大,年份大的何首乌难得。虽皇家富贵乃是人间之及至,可药材这种东西,尤其是上了年份的顶级药材可遇不可求。而皇宫多年的珍藏上好何首乌早就被太子吃得七七八八,这么多年来承元帝没少命下面人搜罗这种东西,可对太子身子来说却也是杯水车薪。 阮灵儿自打太子病后,便在他身边服侍,也是知道这些事的,所以一见盒子里那已显人形何首乌,眼睛就亮了,看九娘的眼神更是即感激又有些愧疚。 “这何首乌大概有几百年的年份了吧,九娘真是谢谢你了,难得你和楚王殿下如此挂念殿下,这么好的药材都拿了出来。” 九娘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这些就外道了吧。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走了,虽木木没什么大碍,但我还是有些挂心。” “也是,那我送你出去,若是木木有什么不好,你可千万命人送信进来,也免得我担心。” 九娘点了点头,强将阮灵儿按下,没让她送,自己便带着两名侍女离开了。 一路出了东宫大门,她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搀着她的侍女见她如此,握着她手臂的手微微收紧,并低声道:“王妃,咱们该回去了。” 九娘含恨看了她一眼,眼中隐隐有着忌惮,到底还是随着两人上了马车,往宫外行去。 * 九娘刚回府,楚王便收到消息从前院赶回来了。 回正院前,楚王便从常顺口里得知方才在路上发生的事。随着出门的几个侍卫自然没落好,自己去刑一那里一人领十鞭子。 楚王刚到正房廊下,就听见屋里孩子咯咯的笑声,心中顿时一松。入了屋里,就见那皮猴小子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和他娘面对面坐着玩耍。 “殿下。” 九娘还没来得及从榻上起来,就被楚王走过来按坐回去,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要不要让刘太医来看看?”楚王道。 “我本怕他受了惊,谁曾想这孩子倒是个心大的,就是之前有些蔫蔫的,这会儿倒是挺好了。” 楚王点了点头:“还是让奶娘注意着些,有些小儿受了惊当时不显,事后容易发热。” 九娘讶然的瞅了楚王一眼,他怎么还懂得这个? 楚王被她看得有些尴尬,道:“本王是听常顺说的。” 九娘点点头,也没多想常顺一个内侍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心里倒是记住了这话,准备打算待会儿就交代下去。 玩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木木也显出了几分疲态,九娘让莲枝叫来奶娘,再三叮嘱后,才让她们将孩子抱下去。 此时已近中午,也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刚好楚王也从前院里回了来,九娘便吩咐下去摆膳。 不多时,午膳便提了上来,莲枝几个在外间摆膳,摆好后,才请了两人去用。用罢午膳,按九娘的习惯她是要午睡一会儿的,楚王前院还有事,便又回了前院。 九娘一觉便睡到不知时辰,醒来后见外面天还是阴沉沉乌压压的,似乎比上午更冷了些。她先问了声儿子,又问了楚王,才知晓不久前楚王被召进宫去了,还没回来。 她让莲枝服侍她穿了一身家常衣裳,披了披风,便往东厢去了,她还记挂着怕木木发热的事。 东厢那处,地龙烧得暖融融的,房间里只有两个奶娘在。两人坐在木木的小床边,一面小声说着话,一面做着针线。见九娘来了,两人赶忙起身行礼,九娘摆了摆手,越过两人去小床那里看儿子。 木木依旧在熟睡中,小脸儿睡得红红的,神态安然。她先伸手摸了摸儿子额头,又探进衣裳里摸摸有没有汗,得知一切正常后,心才安了下来。 “你们多注意着些,若是小主子有什么不对,便及时来禀。” “王妃放心,奴婢两人一刻不敢离身。”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九娘皱眉正欲说什么,就见小翠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满脸遮掩不住的焦急。 “怎么了?” “宫里来人了,就在外面,由孙大管事陪着。” 九娘的心不由的提了起来,她倒也没有想其他,而是想起被召进宫没回来的楚王,是不是楚王出了什么事? 不容多想,她随小翠去了外面,就见偌大的庭院中站了不少人。 为首的是孙一和一名内侍打扮模样的人,那内侍身边跟了不少全副铠甲打扮的金吾卫,靠外围则是站着不少楚王府的侍卫。 九娘一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不知这位内侍大人……” 那内侍一脸似笑非笑,抬手打断九娘的话:“好了,楚王妃,咱家奉陛下之命,带您进宫走一趟。” 孙一这会儿已经顾不得有人没人,来到九娘身边,凑在她耳旁小声道:“宫里来了许多人,大门外让一群金吾卫与羽林军给围了,属下本想打听打听到底什么事,无奈根本没有人说,甚至连通报的空档都不给,便强行闯了进来。” 孙一说得虽然含蓄,但已经透露出眼下形势的严峻,按理说若是没有什么事,宫中来人都是在前院的,根本不可能会闯入后宅女眷的住处,还带着这么多金吾卫,还有楚王府被围了…… “这位内侍大人,可否透露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也知道我家殿下不在府里,我一个妇道人家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惶惶难安。” 九娘满脸笑容,对孙一使了个眼色,孙一便赶忙上前塞了点东西进那内侍手中。 其实这一招孙一早就试过了,无奈对方并不接茬,如今只能寄望这内侍能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多少宽容些许。 谁知那内侍却宛若接了什么烫手山芋也似,抬手便将手里的东西给扔了,待那物骨碌骨碌滚出去,才发现是一个十两重的金锭子。他眼带鄙夷,一脸冷笑:“行了,楚王妃,陛下那里还等着呢,你还是不要耽误了,跟咱家走一趟。” 九娘的心顿时落入一片无底深渊中,面上却连声应是,她低声对孙一道:“照顾好府里,紧守门户,若是我和殿下一直没有回来,一切以小主子为主。府里的事就交给你和刑一了,外面的事多听长丰和杨甲的意见……” “楚王妃,别逼咱家动粗!”那内侍又催促。 九娘只能按下满心的担忧,往那内侍身边走去,人刚一走过去,便被几名金吾卫给围住了。 莲枝紧紧的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小翠一言不发,就往九娘身边挤去,却被人推搡了出来。 九娘笑着对她们摇摇头:“帮我照顾好木木。”只来得及留下这一句话,九娘便被人连推带搡的带走了。 这些人虽态度极差,但还是给九娘准备了一辆马车。 坐上马车,在往皇宫行去的路上,九娘强行压下满心担忧,逼着自己去分析当下的情况。 楚王进宫还没回来,楚王府却人围了,这些人虽言语有所顾忌,但其表象下的嚣张显而易见…… 九娘还是比较了解这种人行为处事的,俗话说,做人留三分,日后好相见。尤其那些在宫中服侍的内侍,聪明点的都不会把事做太绝,除非是确定对方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才会下死力猛踩。既然能代承元帝传口谕,在宫中定然也不是一般人,他肯定知道什么,才会是那样一种态度…… 那么宫里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楚王做了什么,引起了承元帝的震怒?这件事必定严重到承元帝不顾当下的局面,也要处置楚王府……那么到底是什么事?难道是太子…… 一路上,九娘心绪纷乱,宛如一团乱麻也似,怎么也抽不出那条线头。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九娘被叫下车,被人推搡进了一处宫室。看样子似乎是在宫里,几个中年宫人将她带进一个房间,也没和她说话,便转身出去将门从外面给锁上了。 九娘的心顿时跌入谷底。 * 与此同时,东宫那里,浩然殿内气氛紧张。 床榻那处围了好几名太医,福泰站在一旁,满脸担忧与愤怒之色,阮灵儿跌坐在一旁默默垂泪。而方才龙颜震怒的承元帝,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阴沉得吓人,眼中戾光时隐时现,让人不敢直视其容颜。 “到底怎么样了?” 一个炸雷似的声音,乍然在殿中响起。 那几个太医顿时跪倒一片,仓皇道:“这毒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毒,若是常人中了这毒,只要救治及时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太子殿下的身子与常人不同……” ‘啪’的一声,一个茶盏在地面上碎裂开来,碎片四处迸溅,几名太医任凭那碎片划伤了脸,却躲都不敢躲。 “别跟朕说这些,胡太医,你来说!” “殿下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排出,至于结果如何,还得要看殿下能不能醒来。”唯一立在床榻旁的一名太医答。 与那几名太医相比,他要镇定自若多了。其实又哪里是镇定自若,不过是经历多了,便麻木了感觉不到怕了而已。太子的身体一直交由他主治,他早就是提着脑袋在悬崖边上行走,最坏的结果已经预知,有区别的不过是早到与晚到罢了。 胡太医早就有这种觉悟,太子殁毙的那一天,就是他身死的那一日。 承元帝冷笑:“你们最好祈祷太子没有事,若不然朕让你们通通给太子陪葬!” 丢下这句话,承元帝便拂袖而去。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去了旁边的一间宫室。这间宫室门前此时由四名侍卫看守着,阮荣海上前推门,然后躬身请承元帝进入,里面只有一人。 赫然正是坐在轮椅上的楚王。 159| 157.117.42.0 ==第157章== 殿中暖意融融,但气氛却降至到冰点。 承元帝入了内后,便去了首位的牙床上坐下,面色晦暗,目光森冷。 他为帝多年,一身气势自非凡人,换成其他人,恐怕此时都受不了这种高压,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只乞求承元帝能饶过自己。但楚王并非常人,所以在承元帝看来楚王此时面色有些凝重,但情绪还算镇定,这让他不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若认真论起来,几个成年皇子中楚王最肖似他,不管是那份心性还是手段,都让承元帝甚为赞赏。若是没有太子在前,承元帝觉得自己定会十分欣赏这个儿子,可惜没有如果。 只要一想到太子如今躺在榻上,生死不知,承元帝就想掐死所有想害太子的人。 殿中很安静,落针可闻。 楚王见承元帝不言,就径自坐在那里,眼睑半垂,似乎并不仓皇的模样。 阮荣海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你很好,你那王妃更是好样的!” 承元帝的声音打破寂静,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并不显恼怒。 楚王表情不显,道:“若父皇还是认为是楚王府对皇兄下了手,儿臣无话可说。”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死不认账,东西是你楚王府的,还是你那好王妃亲自送到东宫的,不是你们又是谁?” “那么儿臣斗胆问一句,儿臣和儿臣的王妃如此做,又有什么好处?谁会在自己送来的东西里下毒?既然是阴私手段,最先要做的便是撇除自己的嫌疑,毒死一个,拿满府上下去抵命——”楚王抬起头来,直视承元帝:“这种买卖,父皇觉得儿臣会去做吗?” 楚王不会。 就因为承元帝脑海中还剩下这点清明,所以楚王此时才能安然呆在这里,虽是被软禁了起来,最起码暂时承元帝没有拿他怎么样。当然这只是暂时的,若是太子真有个三长两短,疯狂之下的承元帝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恰恰也是因为明白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楚王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他被召进宫的太匆忙,一点准备也无,如今除了知晓太子是因为楚王府献上来的药中毒,其他一无所知。 但楚王有脑子,他虽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但他十分明白当下他只有赌,赌承元帝会冷静下来,给他一个机会去查清这一切事情的真相。 所以当承元帝出现在这间宫室,楚王便知晓他赌赢了,太子定然一时还没有事,而承元帝暂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动他。 生为一个帝王,即使他可以为所欲为,但很多时候很多现实都逼得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太子生死未卜,成王赵王齐王虎视眈眈,梁王年幼愚钝,晟儿还在襁褓之中。楚王和赵王成王周旋多年,太明白承元帝的心思,仅凭当年此二人敢暗中对太子下手,两人就绝了继承大统的希望,因为承元帝不会允许,只要有其他选择,他都不会允许暗害太子的人坐上自己皇位。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承元帝暂时不会动他,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自己暗害太子,他都暂时不会动他。而承元帝既然能来到这间宫室,就说明他心中还是相信自己没有暗害太子。 作为一把刀,为承元帝所用多年,能得到这点信任让楚王觉得即庆幸又悲哀,但这也是楚王此时唯一可以依仗的。 承元帝听了楚王的话,冷笑:“你不会,但不代表你那好王妃也不会。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王妃舍不得将晟儿过继给太子,如今为了不将自己儿子过继出去,竟然蠢得敢对太子下毒手。” 听到这话,楚王的心顿时跌落谷底。 当初九娘为了撇清楚王府与流言的关系,特意亲自出面‘辟谣’,可恰恰也是因为此举,留下了可将她致死的把柄。楚王妃不愿将自己儿子过继给太子,却是被承元帝逼迫,心生不忿,于是暗下毒手…… 听了这话,楚王才突然发现,此时面临最大危机的竟不是自己,而是九娘。以承元帝的心性—— 他强忍镇定,开口问道:“不知父皇可否告知儿臣,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承元帝冷眼看他,看了许久才道:“阮荣海你来告诉他!” 一旁站着的阮荣海,赶忙上前将事情大体情况诉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不过是上午九娘来到东宫,献上了一株药材,这株药材刚好正得太子用,于是便给太子用了,哪知这药材中下有剧毒,太子当下中毒昏迷不醒。 这手段并不怎么高超,甚至简单至极,可九娘上午明明没有来东宫,而是半道转回了。那么怎么会成了九娘入宫献药,甚至让太子中了毒?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在楚王脑海中划。他面色凝重道:“儿臣的王妃上午并没有入宫,半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晟儿受惊,便转回府了。” 承元帝冷笑,心中对这儿子十分失望,竟然为了一个妇人睁着眼说瞎话。作为其口舌的阮荣海赶忙上前一步,叹道:“楚王殿下,您就不要替楚王妃托词了,东宫这么多人,上午楚王妃入宫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不是她又是谁。若是您不信,可以问问阮侧妃,那药材是楚王妃亲手交给阮侧妃的,当时一旁侍候的宫人内侍可是不少呢。” 阮荣海背对着承元帝,向楚王连连递着眼神,大致的意思就是先自保,这种情况能将自己保下来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不过是这两个时辰不到,东宫这里便拖出去了不少人,下场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楚王并没有理他,拱手面向承元帝:“父皇,儿臣以性命担保,此举绝不是九娘所为,其间定有蹊跷。” “好好好,你很好。”承元帝脸庞涨红起来,须发怒张,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又飚了起来。他手动了一下,大概是想找什么东西砸过去,不过他手边空无一物,最后只得怒击了一下牙床上的小几,骂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替她说话,真是被她迷惑的不轻!此女张扬跋扈,心思恶毒。她害太子如此,朕不会放过她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陛下,楚王殿下也是一时糊涂了,您可万万不要生气,注意龙体。”阮荣海弓着腰小声劝道,又转头对楚王说:“楚王殿下,还不赶快和陛下认错,这种事情若不是有实打实的证据,陛下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楚王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拱手:“儿臣知错,万望父皇注意龙体。可——”他顿了顿,依旧坚持:“但儿臣所说绝无虚言,此事确实与九娘无关,是有人陷害。” 见承元帝又要大怒,楚王急急说道:“儿臣不是为别人,而是为晟儿,晟儿不能有一个谋害储君的亲娘,儿臣也不能有一个谋害储君的正妃,哪怕她是死了!” 最后这一句话,楚王是看着承元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话音落下,整个殿中霎时安静下来,承元帝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 楚王又在赌,赌承元帝对晟儿的心思。若是太子不成了,承元帝很可能会按着之前的打算行事,将晟儿过继到太子名下,以承继香火,所以晟儿不能有一个谋害太子的亲娘。 “儿臣请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查明事情真相,还皇兄一个真相,还九娘一个清白。” 父子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良久—— “好,朕给你这个机会!” 说完,承元帝便站起身,拂袖而去了。阮荣海看了楚王一眼,急急追了出去。 承元帝的脚步很快,似乎心中有无限的怒气无处可发,阮荣海缩着脖子在一旁亦步亦趋。 突然,承元帝停下脚步:“先留她一命。” 阮荣海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像似突然想起什么,应了声是,便匆忙下去吩咐了。 * 九娘静静的坐在木榻上。 这宫室极为破旧,室中摆设十分简陋,除了一榻一屏风和几个破箱子,便再无其他物。整个宫室里散发着一种浓重的霉味儿,刺鼻难闻,九娘还不知道皇宫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阴冷潮湿,只有一扇小窗子,从外面透射进来微弱的亮光。屋中没有地龙没有炭火,天气本就寒冷,九娘只不过坐了一会儿,便感觉一股寒意往骨头缝里钻。 只是如今她顾不得这一切了,满脑子都是楚王如何,府里如何,儿子如何……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不可能被人丢到这种地方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了开来。 九娘侧首望去,便看到两名宫人嬷嬷打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个上面放着一条白绫,另一个上面则放着一个小瓷瓶。 九娘瞳孔一缩,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她再不知事,看到白绫,心里也该明白了。 这是来要她的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到底是谁想让她死,难道是承元帝? “楚王妃,奉陛下口谕,咱们来送你一程。” 九娘忍不住往后一退,跌坐在木榻上,她拔下头上一根簪子,紧紧的捏在手中。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我家殿下。” 其中矮胖的宫人嬷嬷笑得十分恶意,“楚王妃您还是别挣扎了,这是哪儿啊,这是掖庭。陛下下的命,谁敢质疑,你痛快点,也少给咱们找事。咱们办完了差,还要回去复命呢。” “就是就是,您是选白绫呢,还是选鸠酒?让奴婢来说,白绫要快点儿,但是死相难看,鸠酒虽然痛苦了点,但好歹也好看些。让奴婢来说,您还是选鸠酒吧。” 这两人一唱一和,竟然完全无视九娘存在,自己就给九娘定下了死法。见两人这副处之泰然的模样,估计以往这种活计也没少干。两人一面说着,一面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矮胖的那个嬷嬷拿着那瓶鸠酒,便向九娘逼来。 “滚!” 一道银光闪过,嬷嬷手一瑟缩,捂着手便痛呼出声,手里的瓶子也掉落在地,碎裂开来。再一看,竟是手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那嬷嬷又气又怒,大声骂道:“好哇,你竟然敢伤人,不愧是张扬跋扈的楚王妃。不过今日你落在我二人手里,也算是你活到头儿了。”又转头骂旁边那高瘦的嬷嬷,“你死了啊,还不上来给我帮忙,她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也用不着给她留体面了。” 说着,便拿了那条白绫,竟是两人硬压着九娘想往她脖子上套来。 九娘眼露绝望之色,手持发簪胡乱挥舞,另一只手则摸上手上的戒指。 就在这危急关头,门从外面被撞了开,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内侍。 “传陛下口谕,留楚王妃一命。” 他喘了一口气,看清当前的情形,当即便跑过来将那两名嬷嬷推开。 “你们的手脚未免也太快了,还行赶上了,走开走开,陛下说留楚王妃一命,咱家是阮总管派来传话的。” 这两个嬷嬷满脸错愕,到底不敢抗命,讪讪的去了一旁站着。 “还不快走,杵在这里碍眼不成?”那小内侍出言赶着两人,两人知晓他是紫宸殿服侍的,又是阮总管的干孙子,自是不敢得罪,只能呐呐的赶紧退下了。 “奴婢叫小路子,阮总管让我跟您带句话,让您不要慌张,楚王殿下暂时没事。”小路子一面扶起九娘,一面小声说道。 九娘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拽着他的衣袖:“这位小大人,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路子搔了搔头:“奴婢也不知,奴婢不过是个传话的……” 九娘赶忙拔了头上的金簪,又去褪手上的镯子,往他手里塞。小路子连连推拒,哭丧着脸道:“我真不知道啊,我不过就是个传话的……” 九娘见实在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小路子又道:“您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具体如何还得等陛下口谕。奴婢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见九娘满脸苍白之色,他不禁又说了一句:“您也别担心,安心的呆在这里,楚王殿下既然没事,想必您也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他便急急的走了,大门又从外面锁了起来。 小路子踏出这间房门,便一改方才在屋中的憨然之色,不光腰杆挺了起来,人似乎也精明了不少。 不过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能成为阮荣海的干孙子,又有哪个是简单之辈。在这深宫里,相信表象的话,迟早有一天被人生吞活剥了。 见小路子走出来,守着门的两个内侍便靠了过来,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比叫亲哥哥还亲。可从面相来看,实在又让人愕然不已,因为这两人看起来都三十多岁了,而这小路子也不过是十几岁的模样。 不过在这宫里,内侍们的等级从来不是按年纪算的,而是按资历,又或是按手中的权势。小路子是紫宸殿的内侍,又是阮荣海的干孙子,叫阮荣海祖宗的内侍不在少数,所以小路子得一句哥哥,其实也不算什么。 “小心侍候着,别看人一时落难了,便捧高踩低。” 小路子从小长在这宫廷里,太明白这些内侍宫人的秉性了,就好像方才那两名宫人嬷嬷,若不是知晓楚王妃必死无疑了,又怎么可能敢那般放肆。不过这人的命啊,真是不好说,只要没到盖棺论定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谁会是什么样。 “看哥哥您说得什么话,既然哥哥您吩咐了,咱们一定好吃好喝的侍候着里面那位。不过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您得跟我们说说啊,咱们才好办事。”其中一个瘦长脸的内侍舔着脸笑问道。 小路子踢了他一脚,斥骂:“章程?你要什么章程?别忘了那位还没倒呢,你们就敢踩人,小命儿不想要了是不是?” “不敢,不敢,咱怎么敢呢。”那内侍硬生生的挨了小路子一脚,还要装出一副舒爽至极的贱样。 “行了,不跟你们耍嘴皮子了,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小路子拍拍衣摆,一手背在身后,做出他爷爷阮荣海平日里对下的模样。“反正你们记住了,好生的侍候着。” 说完,他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背后这两名内侍一人冲着他背影呸了一口。 “装什么相,老子要是有个那么好的爷爷,老子还用在这里舔你这孙子的屁/股?!” “哎,你说他是个什么意思,真的要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别忘了这里可是掖庭!”哪个进了掖庭的贵人还用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可小路子来传话,这两个内侍还真不能等闲视之,小路子是小,可小路子背后还有个阮荣海。说不定,这是阮总管的意思呢? “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让好生侍候着就好生侍候着,以后说不定还能拿来讨个赏。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他们担着呢,更何况小路子不是说了吗,那位还没倒呢。” “也是。” * 不过是一个下午的功夫,楚王府的境地便微妙了起来。 楚王和王妃尽皆被召入宫,王府被大队金吾卫包围着,不许出也不许进,整个楚王府上下都开始恐慌不安。 幸好王府内外务分明,且一向治下严格,孙一几个协同管着内侍宫人的王德来与贺嬷嬷,一番镇压,严令下人随意四处走动。另一边前院那里,有刑一和杨甲等人坐镇,倒也暂时没出什么乱子。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在还没有查清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楚王没有回来之前,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长丰推门而入,这是一间位于前院的书房,书房里只坐了刑一和杨甲两人。 楚王府如今得用的人不少,但真正能称得上是楚王心腹的,也只有目前这三人。杨甲在外,刑一在内,而长丰在暗。这当头上,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人不得不慎重待之,不敢随意相信他人,所以楚王府一众门客幕僚尽皆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 “怎么样了?”杨甲问。 杨甲四十左右的年纪,一身青袍,样貌虽是普通,但浑身气势甚是不俗。他并无官职在身,但在长安城内混迹的人们无人不知他乃楚王的门下,虽只是挂了个门客的身份,但代表着楚王在外的脸面,来往皆是达官贵人。 他与王府长史胡应荣,乃是楚王在明面上的左膀右臂,甚至比胡应荣还要得楚王信赖一些。毕竟胡应荣是朝廷命官,身上还有个刑部尚书的职位,胡应荣是楚王府的长史,他因依附楚王,才慢慢坐上刑部尚书一位,忠心是有的,但是有几分就值得酌商了。而杨甲则是全然依附楚王,所以明面上王府属官以胡应荣最大,实则杨甲才是楚王之下的第一人。 长丰面色黯淡,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打探到什么消息,宫里的风声很紧,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东宫那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一时之间,书房里十分安静。 良久,杨甲才长出一口气,道:“行了,先这么着吧,你那边的消息别耽误了。另外刑一,你着人暗中保护小主子,别一时疏忽,让人动了什么手脚。” 刑一点点头,言语简练:“我让刑二亲自看着。” 听到这话,杨甲倒没再多言,刑一办事一向沉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长丰亲自去开了门,就听到外面一个饱含着喜悦的声音响起:“殿下回来了。” 房中另外两人顿时站了起来。 不多时,楚王便出现了。 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坐着轮椅,由常顺推着。此时的他看起来并不高壮,但当他一出现,所有人的心都落到了实处。 也不过只是一会儿时间,殿下回府的消息便传开了,阖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几人去了楚王位于前院的书房,楚王将宫里的情形大致的描述了一番。 杨甲和刑一面色惊疑不定,倒是长丰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那边盯的如何?” “没有什么消息传来。”突然,长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主子责罚,定然是属下疏漏了什么。” 楚王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道:“你也想到了?不过赵王也非等闲之辈,你会有所疏漏,本王并不意外。” 尤其他们本身并不知赵王到底想利用那人做什么,原本想着只要盯紧了便无事,找个机会将人弄回来,谁曾想赵王下手竟然那么快,一出手便是杀招。 这一招其实非常简单,可它又不简单,简单是因为楚王提前便获知这一猫腻,所以当事情发生以后,并不难猜测其中究竟。不简单则是因为很多人都不能想象,这世间竟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萧如以前在人前没少露脸过,可因为气质迥异,很多人都想不到此处来,而赵王恰恰利用了这个盲点。 “时间不等人,今夜命人硬攻进去。不过本王估计他们肯定将人转移了地方,甚至毁尸灭迹也并非没有可能。”他顿了一顿,手掌徒然收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命人查探下去,赵王府那边的动静一概不能放过,赵王这人处事一向吃在碗里看在锅里,本王觉得他毁尸灭迹的可能不大,很可能还想留着那人以待下文,所以今日长安城出入的情况也别漏过了。” “是。” 160| 157.117.42.0 ==第158章== 同一时间,东宫也是风声鹤唳的状态。 从太子中毒之始,整个东宫便被封禁了,所有不相干的宫人内侍一律留在屋中不准随意走动,当时牵扯在内的所有人全部被单独拘禁了起来。 包括所有见过九娘的人,以及那株药材经手的太医以及熬药端药的内侍等等,全部被分开带走问话。承元帝将此事交给了阮荣海亲自监督,阮荣海也知晓此事关系重大,接到口谕后,亲自坐镇审讯。 其主要目标首先便是能接触到那碗药的人,只可惜终究动作终究还是慢了,那名经手药材的太医在听闻太子中毒之后,便畏罪自杀,可见是早有预谋。而接触过那碗药的人,承元帝知晓太子中毒后,当场震怒拖出打死了几个,剩下的无论被怎么刑责,均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透出。 所有不利的证据皆指向九娘,拿到这个结果后,阮荣海叹了一口气,将东西呈给承元帝,心中对楚王能帮楚王妃洗清罪名并不抱任何希望。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太子那边一直没有坏消息传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另一边,整个楚王府都动了起来,长丰在收到命令后,便带着人直接前往那处宅邸。他们几乎并没有费任何力气便潜了进去,只可惜就如同楚王所言,扑了个空。 在长安前往洛阳的官道上,一辆外表极为不起眼的马车正在踽踽独行。 车厢中只坐了两人,两个女人。 两人皆是做寻常人家打扮,唯独其中一人尤其特别,头脸皆被包住了,乍一看去就像似得了麻风病的病人。 从皇宫里出来后,萧如便被人带去换了衣裳,又换了车,然后直接出了长安城。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我要见你家主子。”萧如紧紧的攥着裙摆布料,手指骨隐隐泛白。 坐在她身边的婢女,道:“如今最紧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要赶紧离开长安。我家主子说了,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你的安全最为重要。咱们先隐蔽起来,待事情过后,自会替你安排。” 这些话之前这婢女便对她说了,可惜萧如满心难安。 那次见过王四郎后,她伤心欲绝晕倒在路边,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被人关了起来。她想过许多自己可能面对的场景,却惟独没想到对方关她竟是因为萧九娘。 萧九娘,这个她两辈子都逃不开的梦魇! 上辈子因为自己某些隐晦的心思,再加上形势所迫,她暗中模仿过萧九娘许久,然后设计取而代之。没想到这辈子,她明明希望可以远离她,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却依旧陷入同样的死局。 萧如是怕萧九娘的,不光怕的是这个同母的姐姐,更是怕她背后的那个男人。 所以重活回来,哪怕她恨萧九娘入骨,却从不敢去招惹她,即使因为某些原因,她必须有求于她,她宁愿自己的脸放在泥里被她踩,也不敢生出一点冒犯之心。 上辈子萧如之所以会生出那样的心思,一是因为她已经骑虎难下,二也是因为暗中有人逼迫。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只知道自己若是不照着对方所言去办,自己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尤其她本就妒忌同母的姐姐,于是便顺势而为。 而这辈子,因为上辈子的梦魇,她明明已经特意将自己和萧九娘区分开来,她有意无意的让自己有别于她,却依旧没有想到又有人在自己身上动了心思。 这样的一张脸,究竟是她的运,还是她的孽,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萧如满脑子混乱,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听从对方的了。 “那咱们要离开多久?你主子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够办?四郎他,我想见见四郎……” 萧如依旧有些不放心,尤其这种类似在逃亡的情形,更是让她满心忐忑。 婢女半垂的眼中划过一抹讥讽,可当她抬起头来,却成了满脸安抚:“娘子,奴婢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待事情过后,主子自会替你安排。如今最主要的是你的安全,您又何必这会儿要急着见王家四郎,待风头过后,主子替您安排,风风光光的见不是更好?” “可是四郎已经定亲了,我怕……” 婢女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娘子别怕,那薛家的娘子祖母过世,她是要守孝的。且有我家主子在,自会帮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奴婢知道您累了,您好好的睡上一觉,待到了地方,安稳的呆上一段时间,待风头过后,咱们再风风光光的回长安……” * 夜已经很深了,楚王府的外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常顺看了一眼坐在书案后的楚王,小心道:“殿下,此事也急不得,您晚膳没用,若不然用些膳,便歇下吧。” 屋里很安静。 良久,楚王才道:“本王这会儿不饿,长丰回来了吗?” 常顺摇了摇头:“咱们的人手都撒了出去,可这种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有结果的,有长丰和杨甲在,这事想必很快会有个结果。奴婢听正院那边说,王妃不在,小主子哭得厉害,若不然您去看看小主子?” 楚王静默了一会儿,方点了点头。 刚靠近正房那里,就听到一阵小儿的哭泣声,可能已经进入了尾声,也可能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声音并不洪亮,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泣,隐约可以听出其间的嘶哑。 常顺将楚王推进屋后,便上前斥道:“你们怎么看孩子的,让小主子哭成这样!” 莲枝等人满脸憔悴,又带着些许惊慌之色,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小主子如今会认人了,又黏王妃黏得厉害,奴婢等人无能,办法都想尽了,实在是哄不住。” 楚王看着那个被奶娘抱在怀里,哭得抽抽搭搭的奶娃,“喂他吃了吗?” 奶娘连连点头:“吃了吃了,小主子吃得可饱了。” 也就是说吃饱了没事嚎着玩?只是你也不能和任事不懂的奶娃计较。 “给本王。” 奶娘犹豫的看了楚王一眼,将小木木递到楚王手中。 “好了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莲枝和小翠留下来侍候。”常顺道。 一众人鱼贯退了出去,楚王这才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抱着孩子进内室去了。 楚王没有说话,三人也不敢跟进去。莲枝和小翠面面相觑,心中有些担忧,殿下他会哄孩子吗? 可里面奶娃的哭泣声倒是慢慢消退了,也让两人暂时放下了心。 楚王垂首看着挂在自己胸前,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小奶娃。孩子似乎哭累了,眼角还挂着泪水便睡着了。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去拭了拭他眼角上的泪水,伸手将他抱下去,放在床榻上。楚王也没有离远,而是和衣在外侧躺了下来。 常顺探头进来,看了看内室中的情况,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帮楚王褪去了脚上的靴子,又拿了被褥帮着父子俩盖上。 室中再度恢复静谧,楚王却一点睡意也无。 长丰等人在那处宅子中扑了个空,宫里阮荣海那边的消息也已传了过来,情势极为不妙,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九娘,若是找不到那人,九娘这个黑锅就背定了。即使承元帝明白其中另有猫腻,可为了对整件事有个交代,九娘也必死无疑。尤其,太子至今还未醒,能不能醒来,还要另说…… 怀里的奶娃突然抽泣了一声,让楚王一惊。垂眸去看,他依旧还在熟睡中,楚王学着九娘一样,去摸摸他的额头,摸了一手薄汗,便从衣襟里掏出一条帕子出来,替他擦了擦。 你也想她了吗? 其实本王也是。 * 楚王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一下眼睛,便被人叫醒了。 睁眼一看,是常顺。 “殿下,宫里有消息传来,太子殿下醒了。” 楚王当即就想起来,却感觉身上沉甸甸的,侧首去看,发现胸前依偎了一个小东西。 “去叫莲枝进来。” 常顺轻手轻脚的出去,很快便带着莲枝进来了。楚王小心翼翼将儿子放在床榻上,见他没有醒,才慢慢坐了起来,穿了靴子,下榻。 “照顾好他。” 丢下这句话,楚王便离开了。 已是卯时,宫门已经开了,楚王坐上马车便往皇宫赶去。 到了东宫以后,承元帝已经来过一趟,又离开了,床榻上太子的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见楚王来了,对他虚弱一笑。 “抱歉,五皇弟,又连累你们了。” 楚王的眼神十分复杂,“皇兄相信不是九娘所为?” “孤能感觉到她很厌恶东宫,但孤也相信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干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只是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孤也想不明白。” 楚王点了点头,道:“皇兄您好好休息,一切以您的身子为重。您放心,皇弟一定给你个交代。” 楚王来得快,去的也快,像一阵风一样又出了宫。 掖庭宫,一处逼仄的宫室中,九娘躺在只铺了一层薄薄被褥的木榻上,望着那扇狭小窗子透过来的微弱光亮。 天,终于亮了。 * 东宫的封禁虽是只经过了一夜便解除,但当日种种的异常,都让许多人嗅到一丝异样。 萧皇后命人打探,却怎么也打探不出来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纯和殿那里也十分安静,安静到近乎异常。 赵王府中,赵王坐立难安的在书房中踱步着,他面容憔悴,但满眼都是亢奋的红血丝。 从事情初始,他便命人盯着楚王府的动静,从楚王被召进宫,到楚王府被围楚王妃被带走,再到楚王从宫里出来回到楚王府…… 赵王的心情跌宕起伏,他拼了命想打探东宫那里情况如何,可是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仅能从楚王府那里看出,事情似乎并没有像他所想那样发展。 太子死了吗?只有楚王一个人出现,想必楚王妃定然不是身死就是被关了起来,可为何楚王竟没有被父皇迁怒,甚至将楚王府外围着的金吾卫都撤离…… 整整一夜,赵王都在想这些问题。 他想不出来所以然,如今唯有等,那些毒虽然不重,但以太子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定然承受不住,只要太子一死,楚王府就完了…… 一名内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楚王见他进来,停下脚步:“陈太医那边联系上了吗?” 内侍摇了摇头。 赵王自我安慰一笑:“无妨,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你命人给纯和殿那里传信,让母妃盯紧东宫那边的动静。” “是。” 161| 157.117.42.0 ==第159章== 那名来传话的宫人离开后,大门便又从外面锁上了。 九娘回到木榻上坐下。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两日了,每天都是度日如年,幸好没有让她等待太久,楚王命人给她传了话,也让她知道事情大致情况是怎么样的。 九娘反射性便想到了萧如,无他,能假扮她不被人发现在东宫行走一趟,这世间除了萧如,大抵没有旁人。 自萧如失踪后,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在这种时候,用这样的方式坑了自己一把。可再怎么不忿,她如今被拘在这掖庭宫,自保都难,又何况是复仇。不过楚王没被自己牵连,到底让九娘放下心来,就算事情真的到了毫无回转的余地,最起码有楚王在,木木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嫁了人,生了子,似乎心态完全变了。上辈子的萧九娘除了楚王,天不怕地不怕,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倒自己,而现在却是顾虑重重,走一步恨不得看三步。若是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九娘觉得自己真应该早点下手毒死太子。 是的,九娘早就有这种想法。 就在自己被逼着抱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一趟趟来回东宫与楚王府之间,那种憋屈与不忿让自己内心的潜藏了许久,以为早已消失的阴暗,又再度慢慢浮出水面。 可她不能,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楚王,还有木木,还有那么多靠着自己的人。若是一个不慎,等待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她怯弱了,她退缩了,她宛如困兽一般任自己龟缩在那层龟壳下面,寄望着别人可以放过自己一马,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差点命丧黄泉。 若是早知是这种结果,她真不该妇人之仁。九娘又一次的想。 想完之后,她又自嘲的笑了,她来到那扇高高的小窗子下,仰首看着外面的光。 这里是掖庭,据说被投入这里的犯妇,没一个能安然走出去的。 她还能离开这里吗? 九娘觉得自己不应该绝望,她应该相信楚王。 * 萧如听信了那婢女‘风风光光回长安’的话,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回来的。 这一路上,她们为了隐藏踪迹,没有敢带多的人,只有她和那婢女两人,还有两个扮成马夫和随从的护卫。不敢住驿站,不敢打尖儿,甚至连路上的茶肆都不敢去,一路疾奔,车马不停。 却还是被抓了,就在刚到洛阳城外的时候。 萧如认得带头抓她那人的脸,上辈子就是这个人将她抓起来的。接下来,萧如便陷入无尽的恐慌与惧怕之中……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个人一定会抓住她的,不管她藏得再怎么深,再怎么远,他都一定会抓住她…… 萧如的记忆再度回到上辈子。 血,到处都是血,然后便是冰冷死寂的黑暗。 她觉得自己仿若是瞎了一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道外面是天明还是黑夜,永远是一片黑。当她甫一睁开眼,看到便是黑色衣袍下摆起伏的龙纹,和那双用金线所绣盘龙纹的黑色龙靴。 她嗅到一股极为好闻的薰香味,却让她瑟瑟发抖,心脏紧缩到快要裂掉。 都死了,都死了,只剩下她…… 她大抵也要死了吧。 “把脸抬起来。” 她不敢动,却被人强制将脸抬了起来,然后她便看到最近总在她梦里出现的那张脸。这张脸长得如何,她记得并不清楚,却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原来他长这样’的念头,同时心想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她阿姐背后的那个人。 他果然来了。 火光很亮,她被晃得睁不开眼,忽然听到一个近乎低语的声音。 “不过是一只老鼠而已,你又怎么会像她。” 紧接着,那道身影便转身离开了,她只看见那水波似的龙纹在她眼里盘绕着,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 “虽是不像,但看着还是碍眼,那就毁了吧。” “唔,此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都占全了,别让她死得太容易。” …… 萧如怔怔的看着眼前那个人。 她想露出一丝表情都不能,只能感觉到心脏紧缩到快要裂掉。 一股淡淡的、极为好闻的薰香缠绕着她的鼻尖,她似乎听到了一阵阵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想喊,她想叫,却怎么也喊叫不出来。 血,到处都是血,还有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 楚王蹙着眉,看着眼前这张脸,突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这张脸此时十分狼狈,白得像纸,嘴唇发青,额头鼻子上全是汗。可以看出她似乎很怕,浑身都在哆嗦…… 她不是九娘,九娘不会如此的。怕他的人很多,可从一初始两人相识,九娘便不怕他。 “你就是萧如?” 见跪在地上那女子不答,长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她。按照以往,他根本不会注意脚下的轻重,却在脑海中闪过此女的脸后,下意识便放轻了动作。 一张王妃的脸。 若不是此人是他亲手抓回来的,若不是长丰知晓王妃此时被关在宫里,他还真觉得是自己认错了人。 “问你话呢,回话。” 萧如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她眼睛依旧大大的睁着,还以为人死了。 长丰凑上去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对楚王说:“主子,这人好像吓傻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连眼神都不会动。 楚王眉蹙得更紧,长丰一巴掌甩了过去。 “别给我装死!” 萧如摔倒在地,这一巴掌似乎像是打破了魔咒,她一面惊恐的看着楚王,一面往后退着,连滚带爬。 “……你别杀我,跟我没关系的……我承认我是妒忌她,但我不过是挑唆了几句……是四郎他,是王四郎偷了她妆奁里的药,在她碗里下了毒……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没想害她的,我是被人威胁了……你已经杀了王家满门,你就放过我吧……” 楚王目光一紧,也顾不得遮掩自己可以行走的事实,来到萧如的身边。 萧如见他靠近,吓得直往后退,直到抵上背后的墙壁。她使劲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神情错乱,眼神颤抖:“你走开,你这个恶鬼,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我是她的妹妹啊,亲妹妹,你怎么能对我下如此狠手……我姐姐最疼我了,她不会原谅你的……” 她哭嚎的声音就像夜枭,刺耳又难听,“……楚帝你放过我吧,你高高在上,是九五之尊,我不过是个贱人,你就放过我吧……” 声音戛然而止,却是长丰一记手刀打晕了她。 “殿下,此人受惊过度,若是想问话,不能逼得太紧。”长丰没少对人刑讯逼供过,见过太多这种情况。有些人心理素质太差,一吓就精神失常,就像是一根已经绷到极致的弦,一不小心就会断裂。若是缓缓,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有办法让她恢复神智?” “只能等她醒过来再看,若还是不行,恐怕就没有指望了。” 楚王点了点头,“无妨,有这张脸在,足够接下来用。” 他转身回到轮椅上坐下,袖下的拳头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 …… 萧如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她感觉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尤其是胸腔,仅仅只是呼吸,便让她疼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突然身体一僵。 “醒了?那就将方才的话说清楚。” 萧如听到自己脖子嘎嘎作响,好不容易才抬起头,看向坐在暗处那人。 她瞳孔紧缩了一下,指尖遏制不住的颤抖着。 “别跟本王装傻,你要知道本王有一千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 “哎,你说里面那女的方才说得那话是什么意思?” 长丰撞了撞常顺的臂膀,眼睛往房门那处斜了一下。 “你都不知道,咱家怎么知道!”常顺不耐的翻了他一眼,离他远点。“该听的就往耳朵里听,不该听的就别去听。”这是常顺的经验。虽然他也是挺好奇的,但他绝不会像这蠢货一样问出来,陛下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既然如此,那就装傻吧。 长丰哼了一声,没有再问。 其实他的好奇心并不重,若不是这女的长得实在太像王妃,方才又说出那样的话,他是绝不会浪费自己好奇心的。不过他也明白常顺的意思,不该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知过去了多久,里面传来楚王的唤声,两人推门而入。楚王坐在轮椅上,那女子依旧在墙角处瑟缩着,半掩着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楚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轻描淡写道:“废去手足,割了舌头,别让她死了,明日本王带她进宫。” “可——” 长丰犹豫,按着他们之前的计划,定是要此女出言指控赵王才是最佳,若不然仅凭他们手里那点证据,根本不足以证明此事与赵王有关。 “本王只需要她这张脸,不需要她会说话。” 楚王警告的瞥了长丰一眼,长丰浑身一寒,顿时应喏。 墙角处的萧如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叫嚣了起来,声音凄厉而尖利。 “楚王,你这个恶鬼,你不是人,活该你上辈子得不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哈哈,你看见她死了,是不是很绝望很痛苦?我告诉你,上辈子我能弄死她,这辈子虽然差了那么一点,但她最后一定会死……这是命,这是宿命,她逃不掉的……唔唔……” 长丰手脚极快的上前将她嘴死死捂住,让声音消弭在空气中。 站在一旁的常顺,冷汗直流,他上前踢了长丰一脚,气急败坏道:“磨蹭什么,这声音实在太难听了,咱家夜里肯定要做噩梦的。喏,给你,赶紧的。”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丢在地上。 长丰捡起匕首,只见银光一闪,一声惨叫过后,萧如晕了过去,嘴里血流如注。 162| 157.117.42.0 ==第160章== “就是此人?” 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一名女子被随意扔在其上,她手脚软弱无力,瘫在地上就像是一条死鱼。 阮荣海将手中的拂尘别于腰后,亲自走上前去抬起那女子的脸,随着他的动作,女子的面容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对柳叶眉,形状姣好而微微有些上挑的眼,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花瓣似的唇。此时她的面色十分惨白,嘴角泌有一道血丝,若是见过楚王妃的人,都能发现此人与她惊人的相似。 承元帝眼底有着讶然,不光是他,近在咫尺的阮荣海也是一脸吃惊。他回头看了承元帝一眼,承元帝递给他一个眼色,他便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搓那女子的脸。 楚王眼光闪了闪,并没有去阻止。 一番搓揉过后,除了将那女子的脸搓得通红,并无异样。 “朕倒是听说过楚王妃有个同胞妹妹,没想到两人面貌竟是如此相像。”承元帝沉吟道。 “回父皇的话,此女虽与九娘是一胎双胞,但以前除了面容有八成相似,气质却迥异,以往有不少人见过两人,却并不会将两人认错,儿臣也曾见过她。只是她在一年多前便无故失踪了,所以这次的事发生以后,儿臣便下意识想到了她。儿臣再见到她时也十分惊讶,没想到她失踪了这么久,再次出现竟然变得和九娘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这话只说了一半,但承元帝应该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承元帝点了点头,指着瘫在地上的萧如,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萧如样子十分怪异,整个人瘫软无力,仿若被抽去了骨头也似。人也很虚弱,似乎就剩了一口气。 “儿臣手下人找到她时,就成这样了,她被人废去了手足,舌头也被割了。也不知是谁下的手,竟是如此残忍。”楚王略有些感叹道。 承元帝眉头紧锁起来,半响没有说话。 楚王目光闪了闪,打破寂静:“父皇,不知儿臣现在是否可以去接回自己的王妃?” 承元帝静默了一瞬,对阮荣海使了一个眼神。 阮荣海笑着站了出来,“殿下,奴婢这便命人去办。” 楚王出了紫宸殿。 他将萧如带进宫面圣,其间并没有透露出太多的消息,甚至连幕后的赵王提都没提。其实有了萧如的这张脸,便足够说明一切了。他因为某些忌讳,不能让萧如出言指证赵王,但承元帝并不是傻子,他自然会去想会去查。 萧如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失踪?失踪以后再次出现,为何会变得如此和萧九娘相似?若是此举成功后,得利者又是谁? 事情并不难查,楚王让长丰留了几条尾巴在外面,只要承元帝顺着线去查,自然会查到幕后主使者是谁,其实甚至不用查,猜都能猜中。 而这其中更为让楚王有些讶然的,就是整个事过程中承元帝的态度。 也许之前太子中毒,他确实很恼怒,可当太子脱险清醒之后,他那股愤怒便理智的消失了。 楚王突然意识到一个真相,承元帝也许会收拾幕后主使者,但绝不是此时,失去了赵王(或是成王)的牵制,三足鼎立的局面便会毁于一旦,他和太子会彻底被人忽视,大势将彻底倾向另一边。毕竟对于过继一事,许多人虽心知肚明,可私底下赞同的却没几个。前阵子承元帝没少暗示心腹官员提议此事,可朝堂上附议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一个年幼的皇太孙,和一个成年的皇子,瞎子也明白该选哪个。为官者官途不过短短数十载,待储君长成,这朝堂上的官员还能剩下几个,还不如支持成年的皇子,从龙之功轻而易举便能得到。 楚王看向遥远的天际,远方一片片宫殿群巍峨。 他默默的想,也许他之前完全想错了。 * 九娘在掖庭的这几日过得并不差,除了所住的宫室有些破旧不堪。 每日三餐都会有人给她送来吃食,这些吃食也许不若她平日里用的精致,但绝不是残羹剩饭,也让她能够吃饱。她以往也不是没有吃过苦的,饭食虽是有些难以下咽,但为了自己的身体,她并没有拒绝。 被褥也是全部换成新的了,因为天气寒冷,甚至有人给她送了炭盆。除了不能出去,九娘的日子过得还算安逸。 又是一天清晨,早早便有人给九娘送来早饭。 早饭很简单,不过是一碗稀粥,两个馒头,还有一碟腌菜。九娘就着腌菜慢慢的喝着稀粥,吃着馒头,一顿饭吃了许久,才用完。用了早饭,九娘将盘碗放进食盒,便围着屋中开始走动。走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上热了,才又回到木榻上坐下。 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她每日除了坐,便只能躺,若不是相信楚王的信念一直支撑着她,她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她每日最安然的时候,便是将自己脑袋全部放空,什么也不去想,这样就能安稳的渡过一日。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动静,紧接着九娘听见有人开门锁的声音。 她静静的想着,早饭已经送过来了,难道还有什么事吗? 正想着,门从外面打开了,一道偌大的光柱直接照射进来,将正对着门那处照得更亮,也显得其他处更为阴暗。 每日给她送饭的那名内侍慌慌忙忙跑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王妃大喜,楚王殿下来接您了。” 九娘有着片刻的怔忪,很快她便站了起来,快步往门那处走去。到了门前,她反而有些怯怯了,依着门框用手半挡着眼去看庭院中的那人。 今日难得有太阳,他一身规制亲王冠服,淡金色的太阳光洒射在他身上,仿若给他添了一道金边。九娘突然觉得有些羞于面对他,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去看身上的衣裙,她已经多日未曾梳洗过了。 她有一种想躲开的冲动,却见他挑起俊眉看她:“怎么?舍不得离开这里?” 几乎与话音落下的同时,九娘便来到楚王身前。 “殿下。” 楚王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他伸手握住九娘的手,吩咐常顺:“走吧。”又对九娘说:“回去再说。” 出了这座小院,九娘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什么样一个地方。 入眼全是灰色,灰色的宫墙,灰白色的屋子,以及灰色的屋顶。一路往外走去,沿道跪了许多身着灰色衣衫的女人,这些人有老有少,年纪不等,但俱是满脸麻木之色。其中也夹杂了几个身着其他颜色衣裳的人,这些都是管理这些罪奴犯妇的女官。 这掖庭宫分了几个部分,而九娘这几日所待的地方便是关押罪奴犯妇的所在。 这里有犯官之女,有犯错的宫人,甚至还有妃嫔。来到这里后,无论你之前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要么便是被幽禁起来,要么便是日日劳作不休,还有一种下场就是死。就如同九娘之前方才到这里一样,差一点就那么死了。极少有人能安然无恙出去的,更何况是有人亲自来接,且那人还是个男人。 男人对掖庭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生物。所以这些人虽是恭敬的趴伏在地,但还是有人偷偷抬起头去偷看,甚至有不少女官也忍不住想看两眼。只是眼神在扫视到对方衣衫下摆上的金色的龙纹,便瑟缩了回去。 这种环境让九娘极为不舒服,她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手,楚王眉头微蹙,低声对常顺道:“走快些。” 出了这道宫门,便见宫门处停了一辆马车。 九娘和楚王上了马车,常顺坐在车前副座,马车便沿着这条很长的巷子,往外行去。直到出了皇宫,九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楚王,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儿子还好吗?” 楚王点了点头,没有告诉九娘那小东西十分闹人,每日都得他哄着才能入睡。明明还不大,连话都不会说,却晓得折腾人了。 “你……” 九娘还在斟酌说什么,人已经被拉入怀里了。 “本王很想你,儿子也很想你。” 九娘忍不住想笑,伸手环上他的脖子,“我也是。” 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到了楚王府,又是一片混乱。 莲枝几个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九娘还未进正院大门,便放了火盆让她跳过去,还找来了艾叶轻轻抽打她身上,并在她身后洒了盐,说是去晦气的。九娘一一照她们所言做了,之后一路直往正房而去,木木已经被奶娘抱着在正房里候着了。 一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九娘便忍不住脚下快了几分,小奶娃木木先是有些疑惑的看着九娘,跟着似乎认出来人是谁,便伸出手来‘噢、噢’的让九娘抱。 九娘喜笑颜开,伸手去抱,哪知木木却是一躲,然后又伸手噢噢噢。九娘回头一看,才发现儿子伸手的对象竟然不是自己,而是楚王。 心猛地一酸,又有些窘,九娘分明看到楚王望她眼神中的笑意。 强压着满腹憋屈,九娘先去了浴间沐浴更衣,出来后见楚王正半倚在软榻上,木木坐在他的面前,两人正玩得开心。 玩的游戏十分蠢,却是木木一直乐此不疲的。就是两个人拿着一个玩具丢来丢去,你丢给我,我丢给你,每逢木木自己丢的时候,他便会乐得咯咯大笑。 见九娘出来,父子俩望了她一眼,又自顾自玩去了。 九娘突然发现一个很恐怖的事实,她离开不过几天,向来黏她的儿子竟然叛变了。这致使她烘干了头发之后,抱着儿子可是好生亲近了一番,直到木木显得要更亲近她一些,她才得意的去看楚王。 果然有奶就是娘啊! 九娘低头看着埋在她怀里的臭小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心下感叹。 木木吃奶吃睡着了,九娘和楚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听完了更详细的版本,九娘出了一身冷汗。 赵王此举看似冒险,实则谋划之深,让人叹为观止。若非楚王手下机缘巧合之下,洞悉了赵王的异常,因此顺着查了过去,甚至不惜花费近一年的时间去盯梢探查,根本不可能勘破赵王此次的阴谋。要知道萧如已经失踪一年多近两年,一件根本不起眼的小事,若不是楚王手下探子事无巨细,怎么也不可能会联想到萧如身上。 就算事发之后,九娘可能会往萧如身上联想,可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找此人的头绪,错失了良机,等待两人的就是万劫不复。 唯独让九娘有些讶异的是承元帝的态度,在太子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表现如此沉默的他,实在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爱太子至深。 夫妻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九娘联想了下太子身上所发生的这些事,感叹道:“也许他并不若想象中的那么看重太子。” 楚王浅笑,笑得意味不明:“父皇确实看重太子,但同样他也是一个皇帝。” 顿了顿,他又道:“人越老,顾虑的也就越多,也越容易钻牛角尖。不过甚好,说不定这便是咱们的机会。” 听了此言,九娘当时不懂,但是很快不久之后她就完全明白了。 * 收到楚王妃已经回到楚王府的消息,赵王忍不住砸了一个茶盏。 紧接着而来的便是全然的恐慌。 他太明白他父皇的手段了,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楚王既然能捉到萧如,定然洞悉幕后主使者是谁,老五那人就是父皇的一条狗,自然不会对父皇有所隐瞒。 所以父皇一定知道了,且一定不会放过他。 因为他害了太子。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太子就是承元帝的逆鳞。 打从知晓萧如竟落在楚王手里,而他至今连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派去送萧如离开的手下也音讯全无,赵王便知道事情要遭了。 他万分后悔自己不该留萧如一命,应该直接就结束了她,也免得留这么大个把柄在外头。可就如同楚王所言,赵王做事喜欢凡事留一手,留有后手并没有错,可不该留的时候留了,就会造成大祸。 也是赵王太过自信,他自信萧如失踪了一年多近两载,且在萧家是属于爹不疼娘不爱,没人在乎的角色,估计所有人都淡忘了这个人。却万万没有想到表面毫不在意这个亲妹妹的九娘,实则心中对萧如在意至深,因着九娘的提醒,楚王才会在这么个不起眼的人身上花费功夫,事实证明九娘当初所顾虑并没有错。 不过是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赵王书房里侍候的内侍便被打了好几个,致使其身边服侍的人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被迁怒。 就在赵王宛若困兽也似,恨不得将天捅个窟窿出来才能爽快的时候,宫里有人传信,是纯和殿的人。 刘贵妃只说了一个字,静。 一动不如一静,赵王从来对自己母妃笃信至深,自然强压着满心焦灼,竭力让自己静下来。 所以在外人眼里,这阵子赵王府十分安静,消停得简直有些异常。其实不光是赵王府,成王府也是如此,同样楚王府也没有免俗。 似乎大家都在等,等着看承元帝接下来的动作。 可承元帝竟然一直没有动静。 * 九娘回府后便病了一场。 回来当天白日里还好,夜里的时候有些发热,还是楚王发现后叫来了刘太医。 刘太医如今对半夜被叫来正院,已经不感到稀奇了。且他早已有所准备,王妃在掖庭那种地方呆了几日,她身子历来弱,会生病并不意外。 只是刘太医过来把脉,却并没有诊出个什么问题来,九娘发热也只是低热。刘太医无奈,只能开了退热的药,让人熬了药先吃再看看。 哪知这药并未起任何作用,到了第二天早上,九娘发热比夜里更为严重。整整折腾了一天,都没找出问题来,幸好九娘只是发热,也没其他问题,这时余嬷嬷来了。 她拉着九娘去了内室,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说是已经找到问题关键所在,此事就不劳刘太医再费心,她来即可。 刘太医有些不服,不过看余嬷嬷那副样子,便知晓王妃患的是妇人病,这妇人病太过复杂,刘太医精通的也不是这个,只能任其为之。 原来九娘发热不是其他,而是因为堵奶了。 九娘一直亲自喂养木木,奶水一直未断,被关在掖庭的这几日里,她奶水充盈,却并未能及时挤出,便结成块儿堵在里头了。 这堵奶的问题可不是刘太医能够解决的,哪怕他医术再高,也束手无策,且也不能与他说。幸好余嬷嬷有经验,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先是热敷,然后便是按摩,九娘一向不怕疼的,也被疼得眼泪直掉。待按摩完了,便将木木抱来吸吮。余嬷嬷说吸开了便好,每日热敷和按摩不能少,过几日就能好了。 于是楚王便经常看到九娘和几个侍女偷偷藏在内室里干什么,每次出来都面红耳赤(疼的),甚是娇羞(还是疼的)。连喂儿子的次数也多了,以往她每日也就喂个三四次,这几日却是有空就将儿子抱进去喂,经常把木木喂得嚎嚎大哭。 木木这娃儿看似听话,实则也是个脾气犟的,他明明不饿,娘还一个劲儿往他嘴里塞,他能不哭吗? 楚王留了心,终于有一日忍不住了,听见儿子在里面哭,便闯了进去。 进去之后,也没发现有什么,只是见她手托着那团浑圆,儿子脑袋左右摆动,似乎十分不耐的样子,还知道拿小手去推。 “你在做什么?” 九娘直接呆了,静默了一瞬,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赶忙拉上衣襟,又将木木放在榻上,自己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裳。 楚王又问,九娘还是不答。 见楚王一直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答案,九娘实在忍不住了,才小声将事情缘由告知楚王。 楚王当时态度不显,只是点点头便没再问了。 夜里,两人歇下,九娘半梦半醒之间,就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衣裳。 这种情况从来不少,所以她也没有反抗,只是在对方解开自己的衣裳后,她下意识用手臂半环着胸,因为这几日那里一碰就疼。 玉臂被拉了开,一颗黑色的头颅埋了过去。 黑暗中,楚王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儿子既然不喜,你找本王就是了。” 163| 157.117.42.0 ==第161章== 又是一年的除夕。 今年的除夕家宴依旧设在麟德殿中,太子卧病不能出席,承元帝也没什么心思饮宴,只是露了一下面,便离开了。承元帝都离开了,这家宴自是持续不下去,所以草草便结束了。 新的一年初一开始,长安城内便连着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首先便是朝堂上有几位重量级的官员,提议给太子过继一事,打头的便是尚书省右仆射阮成茂。 阮成茂素来爱惜羽毛,会提议这种事,实在让人有些惊讶。可静心一想,便能明白他此举里的意思。如今太子妃失势,东宫妃嫔以阮侧妃最得太子另眼相看,连承元帝对此女都是颇为看重。 阮侧妃是谁啊,是阮家的嫡长女,若是给太子过继,定然会记名在东宫的一名妃嫔名下。如今有这资格的除了太子妃,便只有阮侧妃了,其他的还用说吗? 一时间,朝堂之上对于阮成茂毁誉参半。但不管怎么说,以前关于过继一事,只是小打小闹,如今由‘右宰之称’的尚书省右仆射提出来,又有数名官员附议,就不得不让人重视了。 朝堂之上关于这件事的争议很大,有赞同的,有不赞同的,还有不少和稀泥以及坐山观虎斗的。不过承元帝暧昧的态度,也让众人看在眼底,看来承元帝是打定了主意想给太子过继,若之前只是小打小闹试探一番,这回就是动真格了。 看明白这一切,许多人都坐不住了,纷纷参与进去。一时间,朝堂上分外热闹。而作为事情的另一个主角,楚王府却是十分安静,颇有些不管不问的模样。 就在这时,长安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此事与朝堂无关,不过只是在市井中流传罢了,但不要小瞧流言的力量,很快连许多勋贵世家都知晓了这件事情。 长安城来了一位名医。 多有名?非常有名! 据说其医术十分高超,专治旁人不能治之病。他来到长安城后,便在机缘巧合下治好了两个必死之人,一时间声名大噪。这些勋贵世家达官贵人们,个个都怕死,关于求医问药之事自然是慎之又慎,本还想再看看风声,哪知这位神医刚冒出头,就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请走了。 请他的人正是楚王。 楚王有腿疾,多年不良于行,这并不是先天的,而是顽疾,这件事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楚王府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停下四处寻访名医求医问药,只是并没有寻到可治疗他腿疾之人,忽然有个绝世神医出现,楚王府那里自然不会漏过。 无数人感叹自己慢人一步,还有许多人抱着看戏的心情,当然也少不了有那些人各种揣测。这神医似乎很有一手的样子,难道他真能医好楚王的腿? 一时之间,关于太子过继之事的动静反而消停了,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楚王府那处。 只可惜自打那神医进了楚王府的大门,便再没有任何风声透出。无人知晓他到底是能医,还是不能医,医不医的好。因为此事,长安城内各大赌坊还开了盘口,赌这神医到底能不能医好这楚王的腿。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自然惊动了承元帝。 承元帝亲自发话召神医进宫,美闻其名想关心一下儿子的病情。 每当承元帝有所动作时,九娘便忍不住会阴谋论。 她对楚王说,承元帝必然没怀什么好意,若是这神医说医不了,自然就罢了,可若是说能医,就怕承元帝会对这神医下手。 其实这神医必然得医得了啊,若不然楚王帮着造这么大的势,又是为何。 楚王却是笑道,这就是他为何会替这‘神医’造这么大势的原因,众目睽睽之下,承元帝不可能也不会对此人下手。就算是真动了什么念头,那也是暗里操作的。 神医被召进宫,承元帝亲自问其可有把握医好楚王的腿。 神医答曰:然。 众人哗然。 不管怎么说,神医最后安然无恙的回到楚王府,一心一意开始与楚王治腿。楚王府再度紧闭门户,隔绝了外面许多人的目光。 这期间楚王府里极为安静,楚王也摆出一副认真治腿的样子来。九娘之前料想过的阴谋诡计或者暗中生乱,竟然一次都没发生过。尤其是承元帝那里,居然一次幺蛾子都没出过,实在让人愕然。 * 九娘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极为惬意,除了侍候楚王,就是照顾儿子。 随着时间的过去,木木也一天天的长大了,如今他虽还不会走路,却是精力十足,会爬的孩子娘折腾不起,一不小心就会险象环生。 无奈之下,九娘特意在正房这里另辟了一个房间,里面摆了偌大一床榻,床榻四周围以栏杆,里面铺着厚软的被褥。每当闲暇无事的时候,便将儿子放在其中,这样一来也不怕他摔下来,更不用担心磕着碰着,给九娘省了不少事,木木也十分欢喜。 深夜,寂静无声。 帘幔之后的床榻上,正在熟睡的人突然自梦中醒来。 如墨的眸子默默翻滚良久,终于归复平静。他侧头望了身边熟睡中的人一眼,依旧是那张熟悉的娇颜,却是让他心生恍然。 自那日从萧如口里听到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后,那中断了许久的梦,再度开始延续。 白色的高头大马,红色的嫁衣,喧嚷至极的场面…… 他不知道梦中的‘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看着她出嫁的。只知道心情极为不好,‘他’觉得那是背叛,‘他’一直是那么觉得的,甚至当初她拿着自己给出的承诺,去换回所谓的自由,‘他’也是这么认为。 没有人能在背叛‘他’后还能安然无恙,她算是唯一的例外。 ‘他’厌恶她至极。 不过也仅是如此罢了,‘他’应该上心的是大业,而不是一个女人,一个对‘他’而言不过是条狗的女人。 ‘他’果然坐上了那个位置。 ‘他’想,那个虚伪而功利的女人肯定会后悔的。嫁人真的那么好吗?‘他’其实可以给她更多。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虽‘他’对她视如敝屣,可关于她的消息还是一点点传入‘他’的耳朵中。 闲暇之余,‘他’有时候会忍不住的想,当她再度面对‘他’时,她应该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是狗腿似的巴结,还是假装出来的柔顺?她在他眼里一直是只小狐狸,看似柔顺,实则柔顺的皮子下全部都是刺,一不小心碰触过去,便会扎得满手都是伤。 为了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面孔,‘他’给了她一个封号,荣国夫人,食邑千户,‘他’觉得这是她应该得的,虽然她背叛了‘他’。 她进宫谢恩,‘他’却下意识的回避了,只让她对着紫宸殿三跪九叩。 之后她离开,‘他’却是站在殿中望着她的背影许久。 那时的‘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他’真的错过了什么。 这个问题,上辈子直到她身死时,‘他’才弄懂。 而这辈子的楚王却是一早就懂了,也许之前懂得不是太清明,可他却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不退不让。 …… 楚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要将满腹的郁气全部吐出。 身边的人素来觉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过身来往他怀里钻了钻,手抓住他的衣襟,又沉沉睡去。 楚王突然发现儿子和她竟有惊人的相似,两人都是那么喜欢抓人衣襟。 他将她往怀里拢了一拢,再度阖上眼。 * 当楚王醒来时,身边便没有人了。 他隐隐听见隔壁屋有笑声传来。 披上衣衫,下榻。 他熟门熟路的往笑声那处而去,远远就看见屋中偌大一张床榻上,她一身淡青色衣裙倚在榻上一角,那个长得越来越像他的臭小子,光着屁股一边爬一边哈哈大笑,口里还含糊不清的喊着娘、娘。 木木终于千辛万苦的爬到目的地,啊呜一声一头埋在她娘的肚皮上。歇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他继续努力往上爬,因为不着力,根本上不去,幸好九娘还算善解人意,将他提了上来,放在自己肚皮上坐着。 木木十分欢快,为了庆祝自己得到最终的胜利,他坐在九娘肚子上一颠一颠地蹦弹着,嘴里还发出噢噢噢的欢呼声。还没蹦两下,人突然就飞天了,他左顾右盼一时有些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扔回了起点。 楚王眼含不悦的看九娘一眼,明明这不是瞪,让九娘却感觉这就是瞪。她不禁有些心虚,干笑着道:“他喜欢玩这个,我就陪他玩了,儿子其实不重的。” 楚王鄙夷的瞧了一眼那肥墩墩胖乎乎的小子,回了九娘一个眼神,大概的意思就是你哪只眼看他不重的? 九娘转了转眼珠,倒打一耙:“还不是你惯出来的毛病,你陪他玩了两次,他就记住了。现在你不陪他,就只有找我了。” 楚王懒得理她,索性今天也没事,便褪了鞋也上了榻。 这榻十分大,差不多占了半间房的面积,别说躺两个大人一个奶娃了,再来三组都能装下。 只是楚王素来注重形象,这种不雅之举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几个在正房这里服侍的侍女也明白这点,所以当楚王进了这间屋后,就鱼贯退去了屋外,门也被半掩上了。 九娘从墙角拿了两个软枕过来,给楚王垫在身后,让他可以靠的舒服点。 她如今越来越佩服自己的奇思妙想了,自打儿子会爬以后,这处就渐渐成了娘俩的栖息地,看楚王这样似乎也有被传染的迹象。不过这样确实挺好,这上面地方大,放一张小案几,既能用饭又能看帐,偶尔在上面练练字也是可以的,同时又能兼顾看儿子,可谓是一举数得。 楚王这段时间在府中治腿,该做的样子自是要做足了,前院那里能少去尽量少去,大多都是在正院这里。今儿早上起来,九娘见楚王睡得沉,难得他如此,便没有叫醒他,自己先陪着早起的儿子来了这处玩耍。 “殿下,我让她们传膳?” “你还没用?” 九娘摇了摇头,嗔了一眼又往她爬来的儿子:“这小子精力旺盛,醒得也早,早上起来我就用了盏冰糖梨水,想等着你起身后一起用。” “那让她们传膳。” 九娘扬声叫人,吩咐了下去。话音刚落,一个小肉团子向自己撞来。 她哎呦一声装作痛苦样,往后面倒去,然后就不动了。小木木愣愣的坐在那里,瞅瞅爹又瞅瞅娘,小胖手直往九娘那里指,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娘。 楚王无语,原来她平时就是这么骗儿子的。 木木见娘不动,心里大急,爬过去就使劲用手拽她衣裳。就在他着急露出哭相要哭出来时,九娘猛地坐了起来,一下子将他抱进怀里。木木尖叫一声,紧接着便木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得口水喷了九娘一脸。 九娘一把将他放了下来,对着他光屁股就是轻轻一巴掌,“找你父王去。”想起儿子根本听不懂父王这两个字,她又道:“找你爹去。”说完,便去翻帕子擦脸。 木木虽然不懂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这个爹他是听得懂的,见娘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样子,他便乐颠颠又爬去找爹了。 九娘上辈子对子嗣求而不得,这辈子生了这么个宝贝蛋子,自是爱进了心坎里。一般贵妇们养育儿女,大多是将孩子交给奶娘,平日里嘘寒问暖就好,唯独她和人不一样。宁愿不出门交际,也要天天围着儿子打转。 她对养孩子并没有什么经验,一切全靠自己摸索,偶尔余嬷嬷会在一旁指点一二,渐渐也摸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经验。 如今木木虽不足周岁,但可以明显看出比差不多大的小孩要聪明多了,大人所说的话,比较简单一些又常说的语句,他大多能听懂,且精力十分旺盛。在如今孩子很难养极易夭折的当下,孩子精力旺盛就是代表身体好。 木木的身体确实不差,极少有不舒服的时候,也不像有的孩子那样成日里被奶娘抱在怀里,显得病怏怏软趴趴的。这些归咎于九娘对他的粗养,她从不让奶娘总是抱着孩子不丢,包括平日里她自己带木木的时候也是,除了喂奶的时候,都是将他放在自己的小床上。再大一点,会坐了会动了,就给他换一个宽敞的地方,到如今会爬了,九娘也从不拘着他。 大人多运动可以强身健体,少得疾病,小孩子多爬爬多动动,身体也会好些。反正九娘是这么认为的,如今看来效果还不差。 木木又去舔着脸缠楚王了,这边莲芳几个开始摆膳。 她们先抬了一张四方的矮桌过来,置于榻上,然后便开始络绎不绝往矮桌上摆放膳食。摆好后,几人便下去了,只留了莲芳在一旁侍候着。 九娘过去将儿子从楚王身上抱下来,一家三口去了桌前用膳。楚王自用,九娘却是从莲芳手里接过一只汤匙,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给儿子喂食。 如今木木还没断奶,但已经开始添加辅食了,吃的东西让楚王来看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不是些米糊,就是菜糊,不光形状看起来奇怪,颜色看起来也奇怪。可木木却是吃得很是香甜,楚王适应了好久,才适应过来自己儿子竟然吃这样的东西。 今天木木吃的便是一碗黄色的糊糊,里面添了蛋黄,所以他吃得十分香,小嘴儿吧唧吧唧的。楚王的餐桌礼仪很好,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更不用说吃饭吧唧嘴了。他看了靠坐在九娘怀里的木木好几眼,一副忍得很难受的样子。 九娘戏谑的瞥了他一眼,低头跟儿子说话:“乖乖,好不好吃?” 木木这会儿可不会说好吃,只会说一个字,吃。见娘不喂他了,小手指指桌上的碗,“吃,吃。” “好,咱们吃,吃饱饱,木木长壮壮。” 这又是楚王难以忍受的一点,九娘经常自说自话和一个屁事不懂的孩子说话,这也就罢了,其间言语中的那种亲昵感,是哪怕面对自己都不曾有过的。 九娘喂饱儿子,便将他给了一旁的莲芳,让她抱下去给木木擦嘴净手换衣裳,自己则拿起筷子开始用早膳。楚王本是已经用够了,见她方拿起筷子,便不由自主又多用了几口。 两人前后脚放下筷子,进来几人撤桌子收拾残局,又端了水服侍两人漱口净手。一番弄罢,木木也换了干净的衣裳回来了,一家三口又窝回了榻上。 九娘感叹一口,这种日子真是过得即惬意又颓废,她这阵子都吃胖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又去瞥楚王,看他依旧是一副身材挺拔消瘦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嫉妒。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好?” 这个好自然指的是腿好,也就是楚王正式腿愈,在人前落脸的时候。 楚王沉吟道:“晟儿周岁前。” 九娘这才反应过来没多少日子儿子便要周岁了,周岁自然是要摆宴的,难道楚王是打算借着这个场合,宣布自己已经可以站起来的事情? “希望到时候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九娘感叹道。 这阵子她虽过得惬意,但神经一直紧绷着,直到承元帝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才慢慢松懈下来。 楚王没有说话,心里却明白九娘的顾虑。 不过在他来看,承元帝那边大抵是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他腿愈之事已经势不可挡,阻止也没用。 就如同他之前所言,人越老,顾虑的也就越多。随着承元帝日渐年老,太子身体越来越差,混乱的局势,渐渐失控的无力,早已让他方寸大乱。 父弱子强,这是一个避免不了的事实,即使承元帝总是视几个儿子为掌中物,可任其揉捏,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儿子们的势力在逐渐增长,他日渐老去,手中的势力一点点被瓜分,所有的一切也开始慢慢脱离他的掌控中。 尤其从来被他视为可利用工具的楚王,如今也不听话了。 三足鼎立的局势,失去承元帝唯一可操控的一角,他又能再去牵制谁?如今牵制不牵制,早已不由他做主,接下来的局面,该由强者说话。 恐怕赵王和成王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对于楚王的‘腿愈’,两人乐见其成。三个人自己打起来,总比头上压个太岁,还要防着一旁有人对自己出手的强。 对于承元帝,所有人都忍耐到了极限。 164| 157.117.42.0 ==第162章== 转眼间,就到了木木周岁这日。 比起楚王府上次摆满月宴,这次周岁宴的场面要更壮观一些。尤其许多人惦着楚王腿疾一事,楚王府的嫡长子周岁摆宴,楚王自然会露脸。打听不到消息不要紧,到时候直接看到人便好了,所以长安城里各家各户收没收到帖子的都来了。 幸好楚王府这里早有准备,也没出什么岔子。 前来贺喜的人太多,木木在前院抓完周便被奶娘抱走了,九娘则留下负责招待今日前来贺喜的女宾。 至于男宾那处,由胡应荣和杨甲帮衬着招呼。今日楚王也如众人所愿的露脸了。甫一露脸便迎来了众多人的惊讶的目光,与轮椅为伴多载的楚王终于站起来了,虽因康健问题暂时还只能杵着手杖行走,但仅是这些也足以让人惊叹不已了。 楚王能站起来这代表着什么,心里有点谱的人都明白,看来以后朝中的局势又将产生变化,皇位的角逐者又多了分量很重的一位。 更令人惊讶的是,赵王成王这两位不但没有显出什么不悦之色,反而对楚王的腿愈似乎十分高兴的模样。两人满脸笑的连着敬了楚王几杯酒,倒是让宴上的一众人颇为有些看不明白。 皇宫,紫宸殿。 与楚王府的热闹相比,紫宸殿这里安静得异常。 承元帝早早便命人赏了东西去楚王府,待前去传旨的内侍回来后,紫宸殿这里的气氛便降至到了冰点。 龙案后,承元帝正在批阅奏折,阮荣海半弓着腰跪在一旁磨墨。秾艳的朱墨随着他的动作,和着水,慢慢融化来开,粘稠的血红色,刺目惊心,让人乍一看去,还以为是血。 承元帝并没有大发雷霆,这在脾气越来越暴戾他的身上,实属罕见。只有阮荣海知晓,陛下不是不恼,只是最恼的那阵子过了。从那名神医的出现,到楚王如今可以站起来,这期间陛下焦躁难安,却又强制压抑,宛如困兽,可当事到临头他反而有一种异常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阮荣海胆战心惊。 东宫,太子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他半靠在榻上,如今的他瘦得更加厉害了,明明是四月的天,身上还盖了一层厚厚的褥子。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五弟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太子笑着道。 一旁的福泰却是鼻头酸涩。 * 这场筵宴一直到夜幕降临才散,九娘筋疲力尽的回到正院,连儿子都不想抱了,去东厢看了看木木,便回房沐浴更衣。 莲枝问她是否传膳,九娘歪在贵妃榻上摇了摇头,说是等楚王回来再说。 不多时,楚王便回来了,也像九娘一样先是沐浴换了轻便的衣裳。待他从浴间出来,晚膳已经摆好了,夫妻二人用了膳,便去歇下了。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楚王腿愈后,要正式进宫面圣。虽承元帝那里没有动静就是好消息,可事情到底怎样,还是要到时候才知道。 次日一大早,楚王便进宫了。 他到的时候,承元帝还未下朝。紫宸殿里的内侍都对楚王不陌生,恭恭敬敬的将他请了进去,在偏殿中坐着喝茶,等待承元帝下朝回来。 这一坐便坐了一个多时辰,其实承元帝早就下朝回来了,只是他招了几位大臣议事。楚王求见的消息也递上去了,只是上面人没发话,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质疑。 冷板凳? 楚王并不是没有坐过,若是连这点道行都没有,他如今达不到这种地位。 茶,已经换过好几盏了。 正殿那里终于传了楚王,偏殿这里服侍的小内侍恭恭敬敬的将那根紫檀木的麒麟杖递给楚王,又扶着他站了起来,将他送出殿门。 楚王杵着手杖,脚步略有些蹒跚,进了殿后,便来到殿中央的位置跪了下来,颤巍而不失坚定的拜下,“给父皇请安。” 龙案后的承元帝,端详着跪在下处的人,似乎第一次见楚王的样子。 良久,才道:“起来吧。” 立在一旁的阮荣海屏息静气,大殿两侧还立了不少内侍,俱是含胸垂首,似乎浑然看不到楚王站起来艰难的模样。楚王先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拿起放在一旁地上的手杖,借着手杖的支撑,先立起一条腿,又立起另一条腿,之后站起。 说来简单,可等他站起来时,已是满头大汗。 他似乎有些窘然,对承元帝歉道:“儿臣失仪了,儿臣的腿暂时还有些不听使唤,冯神医说是许久未走的原因,多练习走动,慢慢就能好了。” 承元帝点了点头,道:“你的腿能好,父皇甚是安慰,也算是了了父皇的一桩心愿。去看看太子吧,要知道他可是一直惦记着你腿的事。” “是。” 楚王躬身又行一礼,才缓缓往后退去,退至门边,才转身迈过门褴,往外行去。 从承元帝这个位置,可以一直看到楚王出门下了台阶,看着那个略有些蹒跚却脊背挺直的背影,他目光晦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太子已经等楚王许久了。 旁人看不显,福泰却是知道,自打那次中毒后,殿下一直精力不振。用了早膳后,福泰几次劝太子歇一会儿,都被他打岔过去了。 福泰知道殿下在等楚王,楚王的腿一直是太子的心病,虽昨日便收到了消息,但福泰想,殿下要亲眼看过,恐怕才能放心吧。 楚王来后,阮灵儿便避去了偏殿。 太子让人给楚王搬了一张月牙凳,让他坐着说话。 他先是问了问楚王腿的情况,知道他如今走路还有些不便,是长久未走动的原因,慢慢锻炼便能痊愈后,便松了一口气。 “你的腿能好,也算是解了孤一桩心事。” 看着满脸病弱却笑容爽朗的太子,楚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让皇兄劳心了。”他低声道。 太子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这算不得劳心,你的腿是因孤而起,你又是孤的弟弟,说起来也是孤愧对你才是。” “当不得皇兄如此说。” 太子眼神复杂的看着眼脸半垂保持恭敬态度的楚王,“孤欠你一句抱歉,希望来的不会太迟。”他顿了顿,又道:“你不要怪父皇,说起来……” “臣弟从来没有怪皇兄的意思。”楚王抬起头来,眼神灼灼的看着太子。 太子在他的眼神下,干白的嘴唇上下翕张了几下,终于化为一声沉沉的低叹。 从小他便和几个兄弟不亲,唯一称得上还算亲近的就是这个当年最小的五弟。过了这么多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孰是孰非已经说不清了,这份兄弟情义终于在外力的干扰下变了质。 “罢了,也是孤迷惘了。”太子苦笑一下,将心里所想讲的话都咽了下去。父皇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父皇,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五弟不去怪父皇。“你进宫一趟不容易,还是早早回府歇息吧,虽是腿好了,还是要注意一些。” “谢皇兄关心,臣弟告退。” 福泰赶忙靠了近来,扶起楚王,楚王站直后,便对太子躬了躬身,然后往门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站定,背对着太子道:“不管皇兄相不相信,臣弟从来没有怪过皇兄的意思。臣弟很感激皇兄,若是没有皇兄的庇护,也没有如今的我。” 所以,即使被逼到那种份上,明明他可以很简单的解决,却从来没有动过那种心思。为此,儿子差点被过继出去,九娘差点命丧黄泉,他为此一直潜伏等待,却从来不悔。 人,总要有一丝自己的底限。楚王一直在寻求一个两全的办法,而如今他似乎找到了。 望着楚王消失的身影,太子脸上的苦涩更加浓重了,他伸手掩住自己的眼,良久,才低低的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不过,这样也好……” * 楚王从宫里回来,九娘便收到消息了,只是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楚王也没有出现。 她问过之后才知道,楚王从回来后便一直待在书房里,这其间并没有召人前来议事。难道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九娘忍不住了,命人去书房那处递话,问楚王是否回来用完膳。 不多时,楚王便回来了。 九娘也没有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吩咐让莲芳传膳。一顿饭用的安静至极,九娘看得出楚王似乎有心事,至于这心事为何却并不知道。 大抵是九娘的眼神太明显,两人上榻后,楚王才开口说道:“太子殿下从小便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几位太傅都对他诸多夸赞,不管是从才学还是从心性,小时候我曾听过太多人说,太子身为储君,将是大齐之福。父皇对他也是颇多寄望,可惜……” 可惜太子的身子太差,光这一点就足够将太子所有努力全部抹除了。 “……小的时候,看着父皇那么看重太子,其实心中多少都会有些嫉妒的。不光是我,估计成王赵王等差不多都是如此吧,可不管我们怎么做,父皇眼里似乎就只有太子一人……母妃过世后,我虽被放在和鸾殿由皇后养着,可日子并不好过,宫里捧高踩低的人太多了,一个不受人重视的皇子,连个奴才都不会将你放在眼中……” “……慢慢便学会了去讨好这个皇兄,太子是一个待人很体贴的人,他即使暗里对我颇多照顾,却从不会在表面上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这种另眼相看,只会害了还年幼的我……直到那次围场刺杀,我替太子挡了一箭……我不知道皇兄知不知道,我其实是利用了他……” 这是九娘第一次听楚王开诚公布的谈起这些事,这些内情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还是因为上辈子拼凑而来。九娘听得出来楚王的口气很复杂,自打嫁给楚王以后,九娘对他了解越来越多,一个真实的楚王在她眼前渐渐呈现出来。 原来楚王也并不是全然的冷心冷情,心狠手辣,他也会复杂,也会纠结,也会因为某些事徘徊不定,迷惘为难。 很多时候,尤其是那阵子赵王妃因意外小产,九娘却在之后有了身孕,以及诞下木木后,承元帝想把木木过继给太子的时候,九娘也曾怀疑过。若说赵王和成王不好下手,但以楚王和太子的交情,设局害了太子对楚王而言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上辈子九娘便怀疑太子最后身死,并不是自然死亡,而是为人所害,最可疑的人便是楚王。 按理说,被逼到那种地步,以楚王的秉性应该会下手的,可楚王却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如今这件事终于有了答案,原来楚王不是不能下手,而是不愿。 按理说,九娘应该埋怨楚王的,因为他的不愿,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的担忧与害怕,甚至濒临死境。可九娘却没有这种感觉,她突然感觉自己和楚王贴得更加近了。那种感觉并不太好形容,却轻轻的拨动了她的心弦。 其实两人何其相像,人,总是还要有一丝自己的底限的。 “你没有怪本王吧?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却让本王弄得如此复杂。”楚王将九娘拉入怀中,缓缓的顺着她的长发。 九娘蜷在楚王的怀里,摇了摇头:“没,九娘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人,不管如何,太子殿下出手救了我几次,且我相信殿下一定不会让九娘还有儿子出事。”所以即使被关在掖庭,差点没一瓶鸠酒命丧黄泉,她也依旧坚信楚王一定会救她出来。 楚王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在屋中打了个转儿,渐渐消弭在空气中。 * 次日,承元帝传下口谕,召冯神医进宫与太子诊病。 对于这件事,楚王早就有所预料,承元帝一直关心太子的身体,突然来了位神医,又治好了楚王多年的顽疾,承元帝不可能不动心思。 按理说,这件事应该由楚王来主动提起的,方显恭敬与孝道。只可惜经历了这么多,避嫌这个道理还是要懂的,这个口只能是承元帝或是太子来开,而不是楚王。所以冯神医虽是治好自己的腿,楚王还一直留他在府中,并没有让他‘消失’。 冯神医是个貌不其扬的老者,从面相来看根本看不出这神医神在哪处,只是之前有几个令人惊叹的例子,也由不得人不敬重他。 人吃五谷杂粮,不可能会不生病,所以时下人们对‘大夫’这一职业,都是非常尊敬的。当然,到了皇族这一阶层,寻常的大夫不可能会入他们眼中,可若是‘神医’,就另当别论了。 冯神医先去紫宸殿叩见了承元帝,承元帝并没有当即便让他去东宫,而是让他先给自己请脉。 承元帝坐于龙案前,手腕上搭了一条明黄色的帕子,冯神医恭敬的跪在他面前,抬手与他把脉。 冯神医把脉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收回自己的手,捻了自己细长的山羊胡一下,道:“陛下可是夜里多梦、盗汗,偶有心慌、气短、耳鸣之症状?若是草民没有诊错的话,此乃是眩晕之症。” 承元帝没有说话,一旁的阮荣海答道:“陛下确实有神医所说的这些病状。”却是并没有提是不是眩晕症。 冯神医心下了悟,点了点头,“此症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并不严重。用药控制只有辅助之用,关键陛下还是得少思少虑,忌肝火旺盛。” 肝火旺盛者,目赤、易怒、头痛、胁痛、耳鸣、眼干,说白了也就是承元帝动怒太多的缘故。这个道理承元帝自己也懂,却是从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明晃晃的说自己脾气太过暴戾,甚至连隐晦的暗指都不敢。 说一个皇帝脾气暴戾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说他是一个暴君。为君者最忌被人称之为暴君,因为古往今来暴君的下场就没好过。 “你大胆!”承元帝怒斥。 冯神医并没有被吓得当即就跪下来求饶,而是态度不徐不疾的顺了顺衣袖,垂首敛目手拜道:“草民乃是医者,医者自然百无禁忌,以病症为主。若是草民说了什么惹怒了陛下,还请陛下赎罪。” 承元帝哼了哼,道:“继续。” 冯神医放下双手,垂于身侧两旁,“此病以静养为主,不宜劳累,若是静养得当并不会有什么大碍。放血遏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过极必伤。” 又被冯神医说中了一条,承元帝这个老毛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太医们的说法与之相同,只可惜承元帝从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其实也怨不得他,只是脾气在此,且越来越多的烦心事,也由不得他能控制住。 最近这一年多来,承元帝头晕眼黑的次数越来越多,喝药无用,太医们只能采用放血之法。此法倒是挺有用,也能管上一阵儿,可惜近日来连放血之法都没什么用了。 这次冯神医被召入宫与太子诊脉,承元帝将之先召到紫宸殿,说是想试试此人是否真材实料,实则承元帝也有想试试他能不能治好自己的意思。可惜就如同冯神医所言,此病若说严重也挺严重,若说不严重其实也不严重。 忌怒、忌劳累便好。 可惜若真能如此,此时也用不上冯神医了。 “朕还以为你医术多么了得,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白污了‘神医’之名。” “草民恐慌。” 其实冯神医一点恐慌的样子都没有,还是那么的闲适淡然,仿若自己面对并不是手操生杀之权的当今陛下,而是一个寻常的求医问药者。 “草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者,从没有敢妄然自称什么神医,这些都是不明事理者人云亦云而来,草民受之有愧。” “那你的意思是朕也是人云亦云的无聊之辈了?那你治好楚王的腿又是做何解?” 果然来了。 冯神医面容不显,“草民万不敢如此评论陛下,陛下圣心独断,之所以会召草民来也不过是一片爱子之心。至于楚王殿下的腿,乃是毒素淤积所致,草民之所以能医好,也不过是刚好对症罢了。” 承元帝半响不语,眼神晦暗莫名。 良久,方道:“阮荣海,你带他去东宫给太子看看吧。” 其实此时承元帝已对此人能治好太子,并不抱任何期望了。太子的身子乃是胎里带病,常年羸弱所致,冷不得热不得累不得劳心不得,其实若说是病,还真没有什么病。与他这病异曲同工,药石罔顾,只能慢慢静养。 可身在这宫里,对平常人来说十分容易的‘静养’,对他们来说却极为不易。 果不其然,冯神医去了东宫以后,认真为太子把脉,得出的结论与众太医诊断的差不多。 之后冯神医离宫,傍晚的时候,一辆马车悄悄驶离长安。 165| 157.117.42.0 ==第163章== 若说真正对冯神医能治好太子抱有莫大期望的,还要属阮灵儿。 早在听闻到冯神医此人,她便动了这种心思,不止一次与太子说待楚王腿愈,能不能把冯神医请进宫来一趟。太子清楚自己的身体,根本不是神医不神医能治的,可不想让阮灵儿失望,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待冯神医离开后,阮灵儿便避去了偏殿,过了一会儿回来,眼圈微微有些泛红,但脸上还强撑着若无其事的模样。 太子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孤的身子已经是这样了,并不是人力可挽救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可……” 太子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行了,孤的身子孤自己心里清楚,一时半会不会死不了的,你放心就是。” 阮灵儿听了这话,冲动的上前去掩太子的嘴,掩了之后才发现,她此举有些失仪了,忙放下手来。却无法止住眼泪,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她尖细的下巴,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在被褥上慢慢晕了来开。 “别哭。” 她再也忍不住了,扑在太子怀里,痛哭出声。 “灵儿不想让殿下死,不想……” 太子半靠在松软的靠枕上,苍白的面色近乎是透明状,他轻轻地拍了拍阮灵儿瘦弱的脊背,安慰道:“孤不会死,不会的……” 这是阮灵儿第一次在太子跟前如此失仪,哭完后,她即是羞涩,又有些内心忐忑。幸好太子只是眼神温和的望着她,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又到了太子服药的时候,阮灵儿一勺一勺的侍候太子用药,又服侍他漱口擦嘴。药效很快便上来了,太子陷入沉睡中。 每当太子睡着之后,便是阮灵儿唯一可以空闲下来的时候。 阮灵儿以前即不信佛也不信道,却在太子那次病重之后,便在浩然殿偏殿的一间小屋子里供了一尊佛像,每日早晚三炷香,闲暇还会来念经祈福,从不会漏下。 她进了小佛堂,先是上了三炷香,然后便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默默祈福。待一套下来完毕,她对着佛像拜了三拜,便起身去了一旁的书案前,开始抄写佛经。 她每日都会抄上一卷佛经,然后供奉在佛像前,待供奉够了天数,便一并烧了,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够感动上天。 阮灵儿每次抄佛经都是跪着抄的,她说这样才够虔诚。每当看到这么虔诚的娘子,香儿便会忍不住一阵阵的心疼。 她从小跟在阮灵儿身边,吃过苦,受过累,挨过打,同样也荣光过。按理说如今她是太子侧妃身边的一等大侍女,应该是别无所求了。可日日看着自家侧妃如此,素来不懂佛神这一套的香儿,也会忍不住在心里替太子祈几句福,只希望太子能够康康健健的活着,让侧妃不要伤心。 阮灵儿已经抄了半个时辰了,这期间一直没有人来叫她。既然没有人来,那说明太子还未醒,她自是一心一意希望可以将这卷佛经一气呵成。哪知香儿却不依她,硬是要让她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喝盏茶,吃点东西,缓缓再抄。阮灵儿素来是个没主子架子的,且香儿服侍了她这么多年,只能依了她。 香儿服侍阮灵儿在一旁坐榻下坐下,端了茶和几样点心,又跪坐在一旁给她捏腿。 捏着那紧绷如石的小腿,香儿忍不住抱怨道:“娘娘,您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您身子本来就弱,这大半年来日日在殿下身边服侍,劳心劳力的,一刻不得松闲,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会儿了,您又要抄那劳什子佛经。瞧瞧您那脸色,连点血色都没了。” “打住,这话你对我说说也就算了。服侍殿下,那是我的荣幸,也是我心甘情愿如此的。若是可以,我情愿减我自己的寿,换来殿下的身体康健。” 香儿就知道会是这种答案,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奴婢也不是不让您服侍殿下,只是您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您的月事自打在阮府那会儿就不准,一直也没有调理,您恐怕都还没有注意到吧,您已经又有两个月没来月事了,上一次也是淅淅沥沥的只来了两日。这阵子您老是头晕,若不然请个太医来看看,反正咱们东宫缺什么,就是不缺太医,您也不要只顾着殿下不顾自己。” 香儿不说,阮灵儿还真没有发现自己月事又没来。她的月事一直不准,每次来都会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死了算了,所以她从不会关注此事。没嫁入东宫那会儿,也曾偷偷找大夫看过,大夫说她身子从小就没养好,日后慢慢调养就好了。可惜当年在阮府,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能调养什么。 至于来到东宫,早先兢兢业业,不敢招事惹事,后来好不容易得宠了,又怕人说自己恃宠而骄,到了现在,更是一门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根本想不起自己来,因此这事就一直拖着。 “才多大点事,还用得着去请太医?”阮灵儿皱着眉,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香儿对自家主子简直是没脾气了,遂道:“您要是自己不去,索□□婢便去求了殿下,殿下仁厚,奴婢就不信他会不管这事。” 阮灵儿赶忙道:“你千万别去对殿下说,殿下如今劳不得神,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事我自己来就是。” “那娘娘一定要说话算话。” 阮灵儿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定一定。” * 自打楚王腿愈之后,朝中便呈现出一副诡异的局面。 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承元帝虽使着手下官员屡屡提出过继之事,但奇怪的是附议的人没有几个,反对的人也寥寥无几。似乎就像是在唱独角戏,而看戏的人都是一副你愿意唱自是唱,反正咱们对此事兴趣不大的样子。将承元帝气得不轻,紫宸殿频频传来咆哮声与摔东西的声音,当然这事也就只有宫里的人才窥探些许端倪。 若是给寻常人过继,此事自然由承元帝决定就好,关键此人乃是太子,而他打得主意是给太子过继后,定下立皇太孙一事。这件事就不是他能一力决定的了,还需大多数朝臣同意方好。事情陷入僵局的状态,且似乎有一种持续不下去的味道。 当然,承元帝若是有这么容易会放弃,他就不是承元帝了。 一日,朝会上,承元帝亲口提了此事。 阮成茂一系官员纷纷附议,颇有今日便将此事定下之势头。 只可惜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早前对此事反应不大的众朝臣,似乎是终于梦醒了过来,纷纷跳出来反对。且反对的有理有据,尚有多位成年皇子在,即使太子不成,也没有越过诸位皇子去封一个小奶娃为皇太孙之理。 脸皮一下子就撕破了。 一干朝臣纷纷引经据典,证明此事有多么的荒诞无稽,甚至有那刚正不阿的御史,拼着得罪阮仆射的嫌疑,弹劾其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大齐江山社稷之稳,只差没指着他鼻子骂,他之所以会支持过继一事,完全是因为他想图谋不轨了。 阮成茂当朝被人喷了个狗血淋头,且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反驳,他能说自己没有私心,只是想遂了承元帝的心思吗? 肯定不能,于是只能受着。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反击能力的,与他一系的几位官员纷纷站出来替他说话,这下乐子大了,众朝臣顿时转移炮口,枪林弹雨全冲着阮成茂一个人去了,坐在龙座上的承元帝倒是没人再去关注。 只是承元帝同样气得不轻,看似都去针对阮成茂,其实说白了,这些人就是在针对他,那一句句骂阮成茂的话,其实就是在骂他昏庸无能。 承元帝一向专断独行,这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朝堂上,受这种气。他只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心跳加速,耳鸣不止,就听到阮荣海凄厉大喊一声‘陛下——’,然后整个人就晕过去了。 此事震动了整个朝野。 天呐,一群大臣在太极殿吵架,竟然将陛下吵晕了过去。 朝臣们才不会承认承元帝是被气的,那不是摆明了说自己有罪吗?他们只会说阮仆射实在不成样子,你看陛下恼他都恼得生病了,足以证明陛下有多么不待见他。至于之前,众朝臣当朝撕掳开来的起因,全然让众人给忘了个彻彻底底。 承元帝被匆匆送回紫宸殿,并请来太医诊治且不提,成王收到消息后,乐得一击掌,说道一句活该。至于这活该说的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赵王,小心龟缩了好一段日子,哪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在刘贵妃的提点下,他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安然,甚至野心和胆子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母妃说得确实没错,父皇他老了,失去了楚王这条狗,他就像是断了自己的爪牙,看似凶恶无比,实则却是色厉内荏。 兔子逼急了尚且还要咬人,更何况是狗呢? 楚王此人确实有些讨厌,唯一不让人讨厌的就是他爱妻如命,为了一个妇人,竟然昭然若揭的和父皇作起对来。不过此番甚好,兄弟三个打起来,总比头上压着一尊永远掀不翻的太岁更好。 萧九娘此女,甚佳! * 承元帝幽幽的自混沌中醒来。 他刚强了一辈子,早年看似默默无闻,实则文武兼修,一身武艺不差任何武将。当年之所以能自血雨腥风中杀出来,夺了那帝位,除了计谋不弱于他人,也是因为他能亲自上阵领兵的缘故,手下也很是网罗了一些忠心的武将。 再诡诈的心思,在全然的武力之下,也会被摧毁殆尽。 几十年来,即使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也从未落下过自己的武艺。身手且是其次,关键是习武能让他身强体壮。这么多年来,各种繁重的朝务,已经让承元帝意识到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是多么重要了。可再是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多年的呕心沥血与劳心劳力。 从外表来看,这些年来承元帝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头发白了些许,脸上多了些皱纹。可是去看他身体内里,就能看出其实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承元帝很不喜欢这种眩晕和虚弱的感觉,他挣扎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当即就坐了起来,而是眼前一片又一片的黑斑闪过,胸口闷得生疼,泛起一阵阵作呕感来。 他听见阮荣海在哭,哭着让他注意龙体,他径自不依,好不容易在阮荣海的搀扶之下,自榻上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他心中一阵畅快,觉得自己战胜了什么,面上却是一片赤红,气喘吁吁。 一阵仓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凄惶的喊着‘太子殿下来了’。承元帝好不容易才驱走眼前那片黑斑,压下心口的那股作呕感,便看见太子穿着厚厚的夹衣,坐在轮椅上,让人推着来了。 父子两人,一人面白若纸,一看就是久病未愈。一个面色赤红,虽是强撑着刚毅,却难掩病态之色。 太子不禁落下泪来,喊道一声‘父皇’。 承元帝拍了拍龙床,哑声道:“元章,你怎么来了?朕没事。” 嗓音的嘶哑让承元帝有些发怔,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扬声斥道:“你们是怎么侍候太子的,他身子不好,你们就由着他出来?!” 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的宫人内侍,一旁守候已久的太医们也纷纷跪下了。 “父皇您别怪他们,是孩儿自己要来的,您都这样了,孩儿怎么忍心不来。” “朕没事,都是这群庸医小题大做。”承元帝侧首望着那群太医,眼含厉光,“你们来对太子说,朕有事没有?” 一旁的太医们赶忙讪讪答道:“陛下无事,无事。” 太子怎么可能会相信呢,可他也不忍戳穿承元帝的谎言,只能佯装无事擦了擦眼泪,道:“父皇没事,孩儿就放心了,父皇万万要以龙体为重。” 承元帝点点头,敷衍了太子几句,便以太子身体不好,让人送他回东宫去了。 待太子离开后,寝殿中的气氛顿时降至了冰点。 承元帝冷冷的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们就都不要来见朕!阮荣海,你去看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竟然用这事去惊扰太子!” 阮荣海面露苦涩,到底还是应喏了下来。这还用谁去惊扰,陛下当朝晕倒,不过一会儿功夫,便传遍了整个朝野内外,东宫那里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承元帝转头又去问太医自己的身体情况,经过这一会儿时间,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些不对了。以往这眩晕之症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却是第一次这么来势汹汹,且他方才坐起来时,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左臂有些不听使唤。 他不禁动了动自己胳膊,可当他发现左臂真的有些不听使唤时,顿时怒了。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当然并没有这么夸张,可这群太医中也被迁怒了两人,当即就在承元帝的大怒下,被拖了出去。至于拖出去干什么,熟悉承元帝秉性的都知道。 剩下的太医们,俱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领头一个战战兢兢道:“陛下当不得再怒,若是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这人也是豁出去了,方才答话的两人都被拖出去了,如今他领头,也只能他来答。不说实话是欺君之罪,说了实话,可这实话,实在是不好听。 承元帝闭目许久,方才沉沉道:“你们的意思,朕明白了。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吧,朕的这条胳膊可还能复原?” 领头太医摸了一把冷汗,答:“臣等人暂时还不敢确定,不过慢慢养着,复原的可能性应该很大,不过需要时间调理。” 承元帝放下心来,只要能够复原便好。 他并不知道,这领头太医还是有所隐瞒。承元帝此病症说白了就是卒中,这卒中之症又有轻和重之分。轻者就如同承元帝此时这样,头晕不适,恶心干呕,身体的某一部分技能会呈现出一种障碍。这种障碍是永久性的,想让其改善可以,但是想彻底复原却是不能。 而重者,‘卒然不省人事,全如死尸,但气不绝,脉动如故’,或是‘昏不知人,口眼歪斜,半身不遂,并痰厥、气厥’,甚至还有暴毙的可能。古往今来,有许多人突然暴毙,其实便是这种病症。 只是领头太医是肯定不敢和承元帝说实话的,若是告诉其这条龙臂以后大抵都是这样了,以承元帝好面子的性格又怎能忍受,恐怕又会拖出去几人,以泄心头之怒。 太医们都退了出去,寝殿中恢复了静谧。 承元帝本还想起身活动活动,哪知却被阮荣海死死的拦住,再加上他的身体确实支撑不住,只能歇罢。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阮荣海见承元帝的情绪还算稳定,小声对他禀道:“陛下,成王赵王齐王楚王几位殿下,还在偏殿里候着呢,说是想给您侍疾。” 承元帝浓眉一竖,本想发怒,想起太医们说的话,遂强制压下怒火,“让他们滚!” 阮荣海也不敢多劝,当下便出去传话了。 他传话自是不敢原话照搬,而是十分含蓄的说承元帝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让几位皇子殿下都先回去。 成王几个猜都能猜到承元帝会是个什么反应,自是不信的,不过他们此番前来本就是做戏,既然承元帝不待见,自然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 当然该敬的孝道,还是要敬的,承元帝愿不愿意见他们,与他们来不来可没有什么关系。如无意外的话,以后每日这些人都会再来求见一次。 几人鱼贯出了紫宸殿,待到了殿门外之时,便各自拱拱手散去了。 此后几日,成王几人果然天天来紫宸殿点卯,承元帝本不想见他们,但碍于颜面只得招了几人见面。 成王惯是个会做戏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要给承元帝侍疾,赵王不甘落于其后,也是如此,可俱都被承元帝拒了。 之后,承元帝好不容易将龙体养好了一些,便不顾太医的阻拦要去上朝。上朝所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尚书省右仆射阮成茂乞骸骨的上书。 阮成茂其实是被逼的。 166| 157.117.42.0 ==第164章== 乞骸骨,顾名思义请求使骸骨归葬于故乡,回老家安度晚年。一般用于年老且并未犯错的官员,自请求去。 当然也有那种因在某些地方犯了皇帝的忌讳,生怕招来圣怒,给自己留有一丝颜面的自请求去。一般若是皇帝大度的话,大多都不会拒绝这种请求,毕竟在明面上,做皇帝的还是需要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 可这一切都不符合阮成茂当下的情况,论年纪,他正值壮年,仕途再持续个一二十年,不是问题。论圣心,阮成茂是承元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说是承元帝的一条狗也不为过,自是承元帝指哪儿打哪儿,绝不会咬错人,又怎么可能会失去圣心。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阮成茂都到不了乞骸骨的地步,可他偏偏上书求去。 阮成茂自然不是心甘情愿的,说白了,他都是被逼的。 自打那次承元帝当朝昏厥之后,他便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状态。阖朝上下口径统一,俱是说因他的居心叵测,才会惹来承元帝震怒,致使其当朝昏厥。对于之前承元帝提议过继及立皇太孙之事却只字不提。 他心里清楚这些朝臣背后定有人指使,如今有人生怕这池子水不混,刚好借着由头混淆视听,顺便阻止给太子过继。同时阮成茂为官多年,在朝堂上也不是没有政敌的,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这是阮成茂为官多年以来,第一次面临如此大的危机,说是众矢之的也不为过。关键他无从辩驳,且失去了承元帝的支持,他更是举步维艰。 为官者都重官声,而如今随着事情越闹越大,及流言的大肆扩散,如今阮成茂别说官声了,名声都臭大街了。连长安城里一个小小的贩夫走卒都知晓有一个大官,仗着自家女儿在太子跟前受宠,挑唆着想过继楚王府的嫡长子给太子,待日后皇帝和太子皆不中了,他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别问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贩夫走卒,是否明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总而言之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不仅如此,连阮成茂以前富贵之后抛弃糟糠之妻,另谋高枝,致使前妻郁郁而终的事都被人深挖出来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阮成茂已经彻底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人。往常与他来往丛密的一些朝臣,虽暂时还没有表现出来耻与他为伍,但俱是闭门不见,让阮成茂为洗清自己的奔走,频频受阻。 无奈之下,阮成茂只得求助自己的岳父,前尚书省右仆射徐免。 徐免如今已是古稀之年,退下来之后便将手里的人脉俱都交给了自己的女婿,一心在家含饴弄孙。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免在右仆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虽远离朝堂许久,但其人脉和眼光都是不差的。 阮成茂出事后,徐氏不是没有回娘家求助过,但俱被徐免拒绝了。因为眼光老辣的徐免十分清楚,这是有人故意想拿阮成茂开刀。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打消有些人想给太子过继的心思,再说隐晦点也有告诫承元帝的意思。哪怕你是九五之尊,有些事情能做,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说白了,就是打狗给主人看,而阮成茂就是那受了池鱼之殃的狗。 而这几个人惹不得碰不得,一个不慎,就是阖家颠覆的下场,徐免赌不起。 当初徐免便曾点拨过女婿,坐在他们这个位置,已经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何必再去贪那外戚之贵,可惜阮成茂却被富贵迷花了眼。他虽高居尚书省右仆射一位,可官职地位比他高的大臣并不是没有,首先那左仆射就压在他头上,更不用说还有中书省的中书令,门下省的两位侍中。这几位老臣中,他资历最浅,年纪最轻,之所以会坐上这个位置,除了承元帝的破格提拔,也是沾了岳父的光。 人前他风光无限,其实内里酸甜只有他自己清楚,朝堂上的那些朝臣,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其实个个都瞧不起他是靠裙带关系起来的,若不然这些年他也不会为了证明自己,一心只扑在政绩上。 阮成茂虽跟随承元帝多年,但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从龙之功他一直惦记着,天上突然降下一个大馅饼,他不伸手去接还真是对不起自己兢兢业业多年。 若是过继之事一旦成了,阮家这个在长安城内根基浅薄的新贵,便会一改早年劣势。皇太孙记名在自己女儿名下,以后皇太孙登基,自己女儿一个太后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且主弱臣强,必然需要有力的臣子去辅佐幼帝。楚王作为亲父,以承元帝的秉性必然会防着他,最好的手段便是另立一人牵制与他,而这个人选除了他,没有别人。 所以阮成茂明知道此举极险,但还是照着承元帝的意思去做了,他依仗的自然是简在帝心。可惜这个‘帝’不中用,竟然因为此事当朝就垮下了,让自己落了一个孤军作战,被泼了一盆子污水在身上,洗都洗不清的下场。 徐免看着面容难掩憔悴之色的女婿,沉默良久,之后给出一计—— 示弱以敌,以退为进。 阮成茂不愧是徐免最看重的女婿,当下就反应过来。离开徐府后,便开始闭门不再见客,一门心思的隐遁起来,连朝中政务都不再伸手去碰了。 外面人只当他痛定思痛,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家中反省。又追着打了一阵儿,到底势头慢慢消退下来。 就在这之际,久病多日的承元帝终于上朝了。 当日,阮成茂当朝上书乞骸骨。 朝野震惊,承元帝未准其所奏。 * 下了朝后,众朝臣纷纷都在议论此事。 看着这个不过几日头发便多了几缕银丝,紫色的官袍穿在其身上略显空旷,一下朝便直奔宫门,停都未停的阮成茂,众人目光复杂。 这些朝臣大多都是文人出生,素来秉持着君子之道,虽因各种原因纷纷对阮成茂出手,但到底还是有几分良知在,且同情弱者乃是人之常情。此时看着这个风光多年的尚书省右仆射沦落到这种地步,幸灾乐祸者有,怜悯者也有。 当然眼光老辣者更是很多,也差不多洞悉了阮成茂此番行举中的意思。 “左仆射大人,您说这阮容和他……”一名身着紫色官袍,腰系玉带的中年官员犹豫道。 他身前立着一名老者,此人就是屹立两朝不倒,官拜尚书省左仆射的洪庆洪老大人。 洪仆射现年六十多岁的样子,容长脸,发须花白,面容和善。如果只是看外表,其实也就是一个寻常的富家翁,可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此人老谋深算,乃是非常人。 洪庆笑呵呵地抚了抚花白的胡子,看了一眼远方那渐渐缩小的背影:“以阮容和的傲气,若是没有人指点,他可做不到这一步。” “您老的意思是?” 洪庆只笑不答。 “好了,这事儿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只用看戏就好。至于戏是如何演,往下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洪庆丢下这句话,便掸掸衣袖,慢慢悠悠的往宫门那处走去。 * 自打上书乞骸骨之后,阮成茂就自摘了官符闭门在家。 今日在府中开了几分地种菜,明日去钓钓鱼,日子过得极为悠闲。有人上门拜访了,他也会视以往交情见上一两人,整个一闲散富家翁的打扮,对别人的试探以及朝政大事却只字不提,俨然一副待承元帝下了诏书以后,便要解甲归田的模样。 而朝堂那边,承元帝也屡屡当着人面提起阮仆射,待不自觉叫出阮仆射的名字后,方才发现此时已物是人非,更是感叹阮成茂其人的勤勉忠义,一副唏嘘缅怀的模样。 这一君一臣做起戏来,旁人也只有旁观的份儿。 果不其然,承元帝没坚持多久,便传下口谕命阮成茂赶紧回来。 大体的意思就是如今朝廷离不开阮大人,承元帝也离不开阮大人,爱卿你赶紧回来吧,虽是你之前有诸多错误,但人生在世,谁能无错,瑕不掩瑜,朕愿意原谅你。 承元帝还是不改以往的做派,出了什么事是绝然不会说是自己的错的。那日朝堂之上因为过继及立皇太孙之事闹得那么大,甚至连阮成茂这个右仆射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承元帝久病归朝,回来第一件要面对的事,就是怎么将之前那事给解决了。 他素来注重颜面,怎么会允许这种‘错误’发生在自己身上,既然众朝臣已经善解人意的找出了罪魁祸首,他索性便忘了自己之前之举,将此事的起因完全归咎在阮成茂的身上。 阮成茂又背了一个黑锅且不提,面对承元帝派来传口谕的内侍,他哭得一派凄楚可怜,但还是叩谢了承元帝的厚爱。之后又上书一封乞骸骨,请求承元帝准许他告老隐退。 承元帝依旧不准。 这君臣两人不烦,那些看戏的都看烦了。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差不多所有人都看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其实阮成茂打得主意十分明显。 恰恰应了其岳父徐免所说的那句话,示敌以弱,以退为进。 先是闭门在家不出,那种情况下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反正已经分辨不清了,还不如由着他们去。人们都是同情弱者的,且就算痛打落水狗,大家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自然不会做得太过。 待风声淡去,自己的靠山归来,这一纸乞骸骨书就成了彻底搅动舆论的利器。 那么多人里总有一些是背后没人的,只要舆论偏向自己一方,那些别有心机者自然不敢追着自己打,且承元帝定然不会任自己离去,而所谓的乞骸骨就成了阮成茂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姿态。 甭管是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别人,总而言之此事必然会就此落幕,旁人也不会再度提起。 而如今他和承元帝这么一唱一和的演下去,不外乎是在摆姿态中又将自己拉高了一个层次。 你们看我是真无心官途,更对所谓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感兴趣,如今连官都不想做了,足以证明我有多么的光风霁月。连当今的挽留,我都拒绝了,我是一个多么高洁的人,所以说你们之前的那些欲加之罪,都是错误滴。 对于阮成茂来说,里子有了,面子也有了,污水就算没洗清,差不多也没那么臭了,只要再坚持一阵子,洗白那是分分钟。而对于承元帝来说,没有损失一员大将,又将之前的事敷衍了过去,爱卿是替自己背了黑锅,自己帮着演一出戏,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自是乐意。 打算都挺好,可会有人让他们如愿吗? 阮成茂本来打算是三请三辞,方显自身光风霁月,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了。 如今外面几乎没什么人再诟病他,对他的言论也开始倾向正面,可未免也太正面了吧。 不知从何时起,外面关于阮成茂之前的一些诟病,一夕之间全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全是夸赞阮仆射有多么的光风霁月,品行高洁的言辞。 且有理有据,一些上门拜访过阮成茂的人们纷纷证明,阮仆射确实品行高洁,清如冰壶,淡泊明志,怀真抱素,饮犊上流,那将阮成茂夸得那叫不是一个凡人,俨然一副淡泊名利,视功名利禄为无物的模样。 甚至不惜举例说明,说阮仆射为官多年,早已是积劳成疾,身体也不若以往了,又说阮仆射亲口说,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才叫舒坦,还说阮仆射如今在家中开垦了一些地,想体验一下农人的生活,又说人生短短就是这几十年,前几十年他报效给了朝廷,剩下这些日子也该是留给自己,顺道也是给后辈们退位让贤…… 这些话和事确实阮成茂曾经说过也做过没假,但人家那是客气,是客气也是做戏好吗?谁让你们俨然一副当真的模样! 可你能说,你能做,你还不允许别人当真吗? 外面这股势头刚盛行起来,徐免见势不妙,便赶紧招来女婿,说这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让其赶紧想办法,若不然只会有一个下场,骑虎难下。 可此时已经晚了,外面一片歌功颂德,只差将阮成茂夸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臣子。且如今就算想办法,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难道逢人便去说我其实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好,我就是个沽名钓誉的,我其实都是在演戏,那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嘴巴? 面对这一切,阮成茂面上带笑,心中却是苦涩非常。 前来阮府拜访的人更多了,甚至早先对其唾骂不已的人,也有许多上门对其致歉,还有则是仰慕阮仆射其高洁,前来瞻仰的。用白话一点的说,就是阮仆射是一个品行高洁的人,咱们多来沾沾光,自然也就高洁了。所谓物以群分,人以类聚嘛。 一时间,阮府门庭若市,而阮成茂心中的苦涩无人能知。 * 听楚王讲完最近他在外面干的一些事情,九娘不禁扑哧一笑。 她素来知晓楚王手段非常人,但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竟如此捉狭,那阮成茂想必被他坑得不清。 楚王一副正经脸,似乎非常疑惑九娘在笑什么,也不为自己抢功劳,说道这其中也有赵王和成王的功劳。楚王这话并没有假,这世间历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在当下这个时候,赵王成王楚王三人默契很好的一致对上,颇有一种要将天撕个窟窿的嫌疑。 “那这阮成茂还能翻身吗?”九娘问。 楚王笑得意味深长:“到了这种时候,他即使想翻身也没办法了,不光他自己不允许,父皇那边也不会允许。” 楚王确实说得没错,承元帝从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陪着一个臣子演戏已经够让他掉面子了,若不是为了遮掩之前自己的‘昏庸’之举,他就算想保阮成茂,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而如今他泼着面子不要,去保对方,却没想到竟然会保成这种结果。承元帝并不傻,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再看不出背后有人操纵,也白瞎了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承元帝即是憋屈,又是恼怒,更是心疼。为了结束这场闹剧,他快刀斩乱麻的在阮成茂的乞骸骨书上,批下了一个血红的朱字,准。 批完这个字后,他脑中血液一阵翻腾,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 承元帝的这次晕倒,又加重了自己的病情。 之前他虽一直在养病中,但政务一直抓在手里没丢,这次可没有上次那么好了,承元帝直接卧病在床,起都起不来了。太医院那里三申五令,让承元帝一定要静心休养,若不然龙体堪忧。 承元帝为人再刚强,如今也撑不住了,只能将政务交放给三省六部,其中让尚书省左仆射,中书省中书令,以及门下省的两位侍中,共同协理,而自己则在紫宸殿中养病。 承元帝的这连着两次晕厥,在朝野内外引起很大的震动,甚至将阮成茂辞官退隐之事都掩盖了下来。 东宫,浩然殿。 太子一直关注着这件事情,得知是这样一个结果后,他除了苦笑,也仅能是苦笑。 “父皇今日可好了些?” 承元帝不准太子前去紫宸殿探病,太子也就只能日日派身边人去探个究竟,然后回来告诉他。 “陛下的精神比昨日好了不少,不过依旧不能下榻,殿下您将胡太医都派过去了,有胡太医看着,陛下定然不日就会康愈。”这禀报之人自然是报喜不报忧,不过承元帝此时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有一半身子陷入麻木状态,行动自然不若以往方便。且他这次病症来势汹汹,受不得任何刺激,只能卧榻静养。 太子点了点头,挥手让其退下了。 又坐了一会儿,太子看了一眼福泰,道:“去看看阮侧妃。” 福泰面色一喜,忙下去安排了。 阮灵儿如今就住在偏殿中,距离太子的寝宫并不远,太子坐着轮椅,让福泰一路推了过去。进去后,就看见阮灵儿听到动静从榻上起来,要给他行礼。 “行了,你身子不如以往,不用给孤行礼,坐着吧。” 阮灵儿也并未反抗,在榻沿上坐下,手轻轻的覆在小腹上。 “你今日可还好,他可有闹你?” 阮灵儿唇角小弧度的翘起,摇了摇头,“他没有闹我,妾身很好。”顿了顿,又道:“殿下,其实妾身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还是能在您身边侍候的。” 太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就算不念着别的,念着他,也不该如此任性。” 阮灵儿呐呐垂下头。 须臾,一抹甜蜜的笑意挂上她的眉梢、唇角,是那么轻盈,浓郁。太子看在眼里,却是又一阵苦笑。 他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乃是非常时期,此事不宜宣扬出去,不仅是为了孤,也是为了你和他,所以孤才会对外称你因侍候孤,积劳成疾,需卧病静养。你平日里的也多注意些,别让香儿走漏了风声,有什么事就来跟孤说,或者跟福泰说也行。” 阮灵儿乖巧的点点头。 太子又想起阮成茂之事,到底还是没有和阮灵儿提起此事。 其实阮府之前便屡屡往东宫这边递信,想求见阮灵儿,但消息俱都被太子命人截下了。阮成茂身上的事,他不能插手,也不宜插手,事已至此,能保下命就是不错的了。 他不禁又想起外面的许多事,还有承元帝的身体,更是一阵烦恼上了心头。他又和阮灵儿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这处偏殿。 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了。 167| 157.117.42.0 ==第165章== 自打承元帝又抱恙歇朝,赵王成王等一干做儿子的,又开始每日奔波在宫里宫外的路上。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积极,似乎大家都认为这次承元帝肯定不好了,卯足了精神想往承元帝跟前凑。 只可惜承元帝并不给他们面子,连见都不见他们,一干人等全被拦在了寝宫外,连萧皇后这个做皇后的都不例外。若说如今对承元帝病情有所的了解的,除了几个一直呆在紫宸殿不准外出的太医,及福泰等一干在其身边服侍的内侍,便只有太子那边了。 赵王很急,但这事急不来,只得一面和成王楚王打着机锋,一面心里猜测承元帝到底怎么样了。是真的不好了,还是如上次那一样只是卧病几日便又好了?刘贵妃在宫里经营多年,唯一打不进去的就是这紫宸殿。 成王同样如此,只是表面比赵王沉得住气多了,此时他似乎心无旁骛,除了每日来紫宸殿敬孝道,便一心一意为承元帝祈福。甚至在府中设了佛堂,命府上一应女眷俱斋戒为承元帝祈福,包括他自己也不例外。 因为此事,这阵子成王在外面风评很好,许多大臣都纷纷夸赞成王至孝。 又是一年隆冬季节,外面滴水成冰,紫宸殿中却是一片暖意融融的。 赵王几个坐在偏殿中喝茶,看似平静至极,实则个个眼中难掩焦虑之色。 不知过去了多久,阮荣海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人放下手中的茶盏便围了过去,楚王因为腿脚还有些许不便,被拉在了后头。 “诸位殿下还是请回吧,陛下刚服了药,又歇下了。” 赵王成王满脸失望,尤其齐王形容憔悴,似乎非常激动,抬腿就给了阮荣海一脚,“你这个老匹夫,莫不是你故意拦下不往里面通报的,若不然父皇怎生一直不见我们?” 阮荣海在承元帝身边服侍多年,别的没练出来,眼神却是挺好的。所以他一见齐王抬腿,顺势就往后面倒去,人是倒了,那一脚却没挨在身上。 “老四,你干什么呢,怎么对阮内侍这么无礼!”赵王赶忙去搀阮荣海,又对他歉道:“阮内侍,你千万不要见怪,老四他也是急糊涂了。咱们都担心父皇的身体,可父皇他一直不见我们……” 谁不知道齐王是赵王身边的一条狗啊,所以赵王这番做戏可没人会信。不过也知道赵王齐王此番所为是为了一探究竟,成王和楚王倒也没拦下他,只是站在一旁看戏。 可惜阮荣海不接他招,阮荣海苦着一张脸,扶着腰艰难地站了起来:“哎哟,赵王殿下,您可是折煞奴婢了,万万不当您如此。”他连连作揖:“几位殿下,奴婢可没有胆子拦着各位殿下,这是陛下的圣意,还望体谅一二。” 说完,他便挡开赵王的手,扶着自己的腰,让一个小内侍搀着,一瘸一拐的往里面走去了。 留下赵王几人,想走吧,不甘心,这日日来紫宸殿磨洋工,一直没有下文,任谁都心浮气躁。可不走吧,又觉得没甚希望,心里更是恨承元帝狠心无情,连自己亲儿子都防着。 赵王不禁对齐王抱怨道:“你也是,何必去得罪于他,这些阉人个个心眼小,爱记仇,你看着吧,他定要给我们使绊子。” 这是迁怒,以前赵王没少这么干过,且齐王也习惯了,虽是一脸不忿,却回到一旁坐下,仿若方才那个暴躁的人不是他也似。 成王和楚王又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端起茶盏喝茶。 眼见到了中午,里面还是没有要传他们的动静,赵王叫来一个小内侍让他进去传话。不多时,那小内侍哭丧着一张脸出来了,道:“奴婢到不了陛下身边,去找了阮内侍,可阮内侍上午挨了一脚,扭伤了腰,这会儿正在榻上躺着呢,自是没办法去给诸位殿下传话。” 这是借口!这确实是借口,可你能冲进去把阮荣海拽出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瘫在榻上起不来了?赵王恨恨的挖了齐王一眼,甩着袖子就走了。齐王站起来对赵王楚王两人拱拱手,也随后离开。 偏殿又恢复了静谧的状态。 成王睨了楚王一眼,道:“五弟的腿如何了?本王见你最近走得是越来越顺畅了。” 楚王垂目看着茶盏里的茶汤,眉眼未抬:“劳皇兄挂心。” 成王嗤了一声,正想说什么,从里面又出来了一个小内侍,赫然是阮荣海的干孙子小路子。 他躬身对成王楚王两人行了礼,对楚王道:“楚王殿下,陛下宣您进去。” 成王一紧手里茶盏,眼神直直的盯着小路子。 小路子仿若未察,只是半弓着腰侯在楚王身边,成王不得不出声问道:“父皇只传了五弟?可有传本王?” 小路子一脸笑盈盈的,又带了几分为难,答:“回成王殿下的话,陛下确实只传了楚王殿下。” 说完,他便随在楚王身侧往里头去了,成王不由自主站起来,上前两步,却被一旁侍候的两名内侍拦下。 他一紧袖下的拳头,到底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又回了自己位置上坐了下来,半垂的眼中闪烁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王随着小路子进了寝殿,寝殿中并不明亮,但也不觉黑暗,鎏金盘龙连枝宫灯在角落中散发着晕黄的光,光线十分柔和。 楚王越过一层又一层的帘幔,在龙榻前站定下来。 榻上躺着一名老人,乍一看去,根本不会将此人与素来威猛强壮的承元帝联系在一起,但看其面庞,确实是承元帝无疑。也不过是一场病而已,似乎就将承元帝整个人都掏空了,躺在被褥下的身躯消瘦得厉害。 楚王默默的站着,没有说话。 承元帝靠在软枕上,双目阖着,似乎正在沉睡之中。阮荣海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凑在楚王身边小声道:“陛下自打病了,便多觉,太医们所开的药中也带有安眠作用,想必陛下这会儿又睡了过去。楚王殿下,若不然您先坐一会儿?” 楚王点点头,便去了榻前的一张棉墩子上坐下。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在这间寝殿中,看不见外面的天色,也未放置沙漏,自然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榻上的人一直没醒,楚王便一直坐着,殿中轻悄悄的。 突然,榻上的人动了一下,还不待楚王反应过来,阮荣海便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凑到龙榻前。 “陛下,您醒了?” 榻上的人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阮荣海侧首小心的看了楚王一眼,轻声道:“楚王殿下一直在一旁候着呢。”一面说,一面将承元帝扶坐了起来。 当承元帝醒来之后,一身气势似乎便回归了他的身上。虽是难掩一脸病色,但满脸威严不容人轻忽。 “你来了?” 楚王站起身,行了一礼:“儿臣见父皇未醒,不忍打扰。” 承元帝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空档中,鱼贯进来了一行内侍,手里端着热水、铜壶、棉帕、唾盂等物,由阮荣海亲自动手,小路子打下手,侍候承元帝洗漱。 洗漱完,阮荣海又小声问承元帝是否要用膳。承元帝静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不多时,膳食便送来了。 承元帝如今吃不得荤腥,只得以清淡为主,所以这膳食也不过只是一碗粥羹。 试膳内侍用棉帕子包着持起一柄汤勺,舀了些粥放进另一只小碗中,正要吃下,被承元帝突然抬手打断了。他看着楚王,哼道:“你们一个个不是叫着要给朕侍疾吗?如今表现的时候到了。” 楚王一愣,一旁立着的几名内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 殿中安静得吓人。 楚王并未多做耽搁,步上前去,从浑身发抖的试膳内侍手里接过那只碗,用汤匙舀了几勺喂入口中吃下。他在宫里长大,自然知晓承元帝用膳的规矩,待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便拿起那只雕龙白玉碗,去了龙榻边坐下。 此时粥已经不烫了,温度刚刚好,楚王舀起一勺递于承元帝嘴前。 承元帝直直的看着他,楚王眼睑半敛,面色不显。 良久,就在一旁众人吓得都要跪下时,承元帝突然动了,吃下了那勺粥。 楚王喂粥的动作十分优雅,即不显女气,又不会太过僵硬,看起来就像一幅画一样。承元帝却是怒目圆睁,似乎和那粥有仇似的,一口一口吃着,好像不是在吃粥,而是在撕咬着肉。 一碗粥好不容易喝完,连阮荣海此时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楚王将碗递给阮荣海,又从小路子手里接过温热的帕子,给承元帝的拭了拭嘴角及胡须。 承元帝的脸像糊了浆糊也似,整个人僵硬得厉害。 用了膳,便要喝药了,还是如同之前一般,楚王先试了药,之后又去喂承元帝。比起方才,承元帝似乎要自在了不少,喝完药后,他冷哼着道:“如今想朕死的人多得很,你也不怕当了替死鬼。” 扑通扑通,内侍们跪了一地,楚王神色却是淡淡的,没有说话。 “你若是烦了,就赶紧滚回去吧,朕不需要你们猫哭耗子的假装要侍什么疾。” 楚王抬眼望了承元帝一眼,“儿臣看父皇精神似乎不错的样子,所以儿臣想父皇定无大碍。” 承元帝哼了哼,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神色,左侧身子传来的阵阵无力感,让他心中突然有些烦躁。 他不禁又想起那日太子所说的话—— “……儿子无能,辜负父皇栽培多年,如今身心俱残,后继无望,自请辞去太子之位,请父皇另选贤良……” “……儿子知道父皇疼爱儿子,可儿子实在无力承担,与其事到临头被逼退位让贤,何不潇洒一些,自动求去。儿子如今别无所求,只想常伴父皇身边好好的活下去……” 承元帝当时很愤怒,同时又感觉有一丝悲凉。他知道太子所言不假,他更清楚其实太子并不是故意想伤他的心,而是事实如此。他从来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可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又一巴掌……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既然你喜欢,朕也不拦着你。今天你先回去吧,明日起,朕允许你来紫宸殿侍疾。” “是。” * 待楚王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九娘早就等急了,若不是知晓他在宫里,还真以为出了什么事。她服侍楚王褪去了外面的大氅,又换下了羊皮靴子,之后用热水暖了手和脸。 “你说父皇只留了你一个人侍疾?”九娘十分惊讶,道:“他在打什么注意啊?不会又想玩分化这一套吧?”实在怪不得九娘如此多想,而是承元帝素来幺蛾子多,由不得她不去猜忌。 楚王没有说话,眼中的光芒却是频频翻滚,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良久,楚王出声道:“先不管他想干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你在宫里可得注意些,这世上最可怕的可不是人有我有,而是我有人无。” 九娘说得确实没错,不患寡而患不均,当你有的时候,别人没有,那就成了一桩原罪。 现如今,每日让楚王最为感觉到如坐针毡的时候,就是在赵王成王眼皮子底下被人请入内殿。那种愤恨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的背戳两个血窟窿,幸好楚王素来是个镇定自若的,若不然还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楚王每日都很辛苦,一大早入宫,到了天黑宫门快下钥的时候,才能回来。其实他在紫宸殿里也没什么事可做,顶多就是端茶倒水,喂膳喂药,要么就是干坐着。累倒是不会太累,就是太磨人性子。 且承元帝喜怒无常,脸色时阴时晴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怪不得人人都说久病之人脾气都怪,承元帝本身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这一病后,脾气更坏了。 以往没有楚王在的时候,阮荣海首当其冲,如今有了楚王,自然是楚王顶在前面。幸好楚王素来是个脸冷的,不管承元帝怎么发脾气,他似乎都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可你让外面人来看,他们都不会这么看,他们可不觉得侍疾是件什么多辛苦的事,若是楚王开口和人换,恐怕赵王成王都会前扑后拥的扑上来。 几个儿子都被挡在外头,只见楚王一个,还留他一人侍疾。这种种行举里代表的意思,容不得赵王等人不心焦。尤其因为此事,朝中的风向又开始变了,甚至有流言在暗里流传,说承元帝要换太子,而下一任太子就是楚王。 也不过只是半个月的时间,楚王便遭遇了一次马车打滑,两次狙杀。幸好楚王早有防备,也算是有惊无险。 承元帝知道这些事后,笑得十分恶意:“如今想朕死的人很多,想你死的人也不少。” 楚王懒得搭理他,眉眼淡淡的。 承元帝看他脸上那块儿淤青,这块儿淤青是前日楚王所坐的那辆马车突然雪地里打滑,同时马又受了惊所致,虽楚王身边有高手保护,但还是把脸撞青了一块儿。以前承元帝从没正眼看过这个儿子,如今离近了去看,突然发现这个儿子眉眼竟让他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有些像太子,不,不,而是像那个人。 他和惠儿完全是男女的两个极端,他长得高大粗壮,而惠儿却是精致柔美。他的几个儿子中,以齐王最肖似他,赵王成王取了他高大壮硕的体格,可若是说长得最像她的,除了太子,便是楚王了。 楚王没有她的血脉,可蝶妃却与她像了七八成。 想起蝶妃那个与她同样柔美的女子,承元帝突然心里烦躁起来,挥手打掉楚王手里的药碗,嚷道:“滚滚滚,脸都摔成那样了,也不知道回去养着,污了朕的龙眼。” 楚王无语的站了起来,随手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拭了拭胸前被泼湿的布料,“那儿臣就先告退了,明日再来。” 承元帝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不耐的挥了挥手。 待楚王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明日将晟儿带来给朕看看。” “好。” * 木木已经一岁半了,说话很流畅,就是走路还有些不稳。 不过如今天气寒冷,九娘怕他着凉,本就给他穿得厚,小孩子胳膊腿儿都短,又包得跟只小熊似的,他能走稳当吗。所以甫一见承元帝的时候,就给他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阮荣海心疼得脸都皱了,赶忙凑过去将胖娃娃拉了起来。 “小皇孙,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 楚王这个当爹的却是站在一旁,仿若没看到似的。木木被阮荣海拉起来还有些愣愣的,不过也没哭,推开阮荣海的手,继续自己方才未行完的礼。 他娘昨儿晚上特意教过他了,算是临时抱佛脚吧,把见人该怎么说话行礼都教他了。反正这宫里让他行礼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倒是并不难,木木也记住了。就是他穿得太厚,胳膊腿儿都弯不过来,让他有些为难啊。 “行了,起来吧。”承元帝看不下去的道,又去斥楚王:“你这个当爹的是怎么当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为难他。” 木木偷眼去瞄楚王,见自己爹被训了居然没有反抗,他年纪虽小,但还是知晓爹是不喜欢他的,尤其不喜欢他和娘呆在一处,每次他吃奶了,或者闹着和娘睡,他都会黑着脸训他。此时见到一个人能训亲爹,亲爹还不敢反抗,他顿时觉得这个人好厉害,好亲切啊。 于是,木木果断去了承元帝身边,就像楚王每次训他时,他躲到娘身边一样。楚王本来还不气的,一见儿子犯错后表现出来的小摸样,顿时脸黑了下来。 承元帝还是第一次看楚王脸黑的样子,表情十分愉悦,招手让木木靠近点,问:“你叫什么名字,知道朕是谁吗?” “我叫木木,大名叫穆晟。你是皇爷爷吧。” 承元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聪明机灵的小孩子,尤其这么小,说话就如此顺溜,不禁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皇爷爷的?” 他自是不知道这些要归咎于九娘经常和木木说话的原因,从还在木木襁褓时,她便自言自语和儿子说话,待儿子会说话后,更是将他当做大人一般,所以木木的逻辑思维和言语的流畅度,都是超过同龄的小孩。 “是阿娘教我的,她说明天我会见到一个白胡子老头,穿黄衣裳的,那就是皇爷爷了。”木木小屁孩,果断将自己亲娘卖了个彻底, 承元帝的脸黑了一瞬,楚王的脸倒是不黑了,嘴角还小弧度的勾了一勾。承元帝抽搐着嘴角道:“那朕要是今天没穿黄衣裳呢?而是穿蓝衣裳或者绿衣裳?”同时瞥了一眼楚王,似乎在说‘你家王妃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那你就是蓝爷爷了呗。” 承元帝一愣,须臾,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很聪明。” 木木一点都不谦虚的点点小脑袋,头上虎头帽子上的小老虎的耳朵,也跟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我阿娘也是这么说的。” 承元帝笑得更加愉悦了,瞥了楚王一眼,“比你爹聪明多了。” 这么小点点的都会讨好哄人开心了,这大的却一点都没学会,梯子都给递了,他硬是不顺着爬上来,还要让他费尽心机的将小的弄过来。 木木侧首看看自己的亲爹,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为难,犹豫半响还是道:“可阿娘说我没阿爹聪明,阿娘说阿爹是世间最聪明厉害的人。” 羞羞脸,秀恩爱被儿子揭穿了。 承元帝笑得有些怪,阮荣海憋得满脸通红,楚王倒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但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耳根子后面红了一片。 楚王有些恼羞成怒的蹙起眉,对木木道:“快过来,你皇祖父龙体不适,你别打搅他。” 承元帝拉着小胖孩儿不丢,嚷道:“你成日里的冷着一张脸,朕看着就烦,晟儿比你听话多了,让他在这里陪朕。” 楚王自然不能说不,只能点头应下。 于是,继楚王博得承元帝的青眼后,楚王府的长子更是得承元帝另眼相看。日日伴其身侧,承元帝每隔几日都会召一二朝臣问问朝堂上的事,已经有不少朝臣在承元帝身边见过这个年纪不大却十分聪明的小皇孙了。 之前因小皇孙过继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此事无疾而终,如今承元帝卧病在床,仅留了楚王和其子在身边侍候。这一切行举里的含义,都不得不令人深思。 168| 157.117.42.0 ==第166章== 承元帝很喜欢木木,几乎已经到了同食同寝,日日带在身边的地步。 九娘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但也知晓照如今这个局势来看,是有利于自家的。可局势大好的同时,同样也代表着危机四伏。每日将楚王和儿子送走,九娘便会忧心一整日,直到晚上父子俩回来,才会放下心来。 木木并不排斥进宫,从小就在娘身边打转的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人和那么大的地方,虽然他每日都必须陪着那个‘皇爷爷’,但‘皇爷爷’对他还不错的样子,送了他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皇爷爷’训爹爹的时候,爹爹居然不敢反抗。 木木回来后将这些事讲给九娘听,听得九娘是哭笑不得。儿子倒是不用哄了,要转头去哄被儿子惹得恼羞成怒的男人。 北风呼啸,漫天飞雪,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多了。 马车一路驶入皇宫,一直到了紫宸殿前才停下。往常楚王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尤其自打他腿愈之后,更是车架到了内廷前就必须下车,如今托了儿子的鸿福,甚至能坐着车到紫宸殿前。 楚王先下了马车,然后转身从车里抱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胖孩儿下来。 紫宸殿前早有无数内侍等候着了,一见车门打开,就赶忙拥了上去,打伞的打伞,挡风的挡风,阮荣海也在其中,他行了礼后便伸手想接过木木,却被小木木躲开了。 一个嫩嫩的童声响起,“我自己会走,不要你们抱。” 若说之前阮荣海对木木的亲热和殷勤是装出来的,如今可就是实打实的了,现如今谁不知道楚王府的小皇孙是紫宸殿的第一人啊,那是让阮荣海跪在地上给他骑大马,阮荣海都不敢说个不字。 “外面雪大,进去了再自己走。” 和儿子相处多了,如今楚王也不会将木木当成任事不懂的小屁孩儿了,而是用对待大人的方式。 木木见爹如此说,且能给他撑腰的人都不在,只能点点头,老老实实让爹抱着走。一路到了紫宸殿廊下,楚王才将木木放了下来,木木先小步的在地面上来回走了两步,又蹦了两下,才往殿里跑去。 不用楚王说,阮荣海一个眼色,就有几个小内侍匆忙撵了过去,一面在后面追,一面压着嗓子喊‘小祖宗慢点跑’。 木木经过侧殿时停下脚步,好奇的看着站在那两个大人身边的小孩儿。 说是小孩儿,其实两个人都比他大,只是如今在木木心中,大人就是爹、娘、皇爷爷,阮内侍那样的才是大人,而小孩儿就是跟他差不多高矮的小个子。其实人家明明比他高许多,根本不是差不多高矮。 成王笑眯眯的对木木招了招手,道:“你是晟儿吧,我是你皇伯父,你可以叫我三伯父。” 赵王不甘示弱的也插言道:“本王是你二伯父。”又将身边的穆梵拉到身前来,对木木介绍:“这是你大堂哥。” 木木歪着头去看成王,明明这个人没有穿黄色的衣裳,为什么要叫皇伯父呢?不过他记得娘跟他说过,自己好像是有伯父和叔叔的,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据说是他见着要行礼的人。 于是,他似模似样的拱了拱小胖手,“三伯父大安,二伯父大安。” 跟着他的眼神就又放到成王赵王身边的两个小孩儿身上了,这两个小孩儿一个是赵王府的庶长子穆梵,另一个是成王府的穆弘,两个都是七八岁的模样。穆梵生得有些单薄,皮肤白皙,眼睛细长,穆弘则是虎头虎脑的,看起来十分活泼。 成王笑眯眯的将穆弘往前推了推,道:“这是你二哥。” 穆弘十分机灵地跑到木木身边,去拉他的小手,脆生生的道:“我陪你玩吧。” 楚王刚走进来,就听到这句话。 阮荣海也听见了,赶忙挤了过来,弯着腰对木木说:“我的小祖宗,你还没去给皇祖父请安呢,可不能玩。” 木木有些犹豫,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小孩儿玩过,所以‘去玩儿’的诱惑力很大。不过他每天来都是要先去见过皇爷爷的,看在皇爷爷送了他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份儿上,木木觉得自己还是先去给皇爷爷请安的好。 他点了点头,伸出小手让阮荣海牵着,“那咱们先去给皇爷爷请安,不知道皇爷爷今天有没有听话的喝药。” 在紫宸殿呆得时候多了,小木木也是知道承元帝吃药是一件十分令人头疼的事,他不止一次看见皇爷爷将药碗砸在他爹身上。小孩子自然是好奇的,于是他在他爹嘴里得出了一个比较含蓄的答案,你皇祖父身体不适,所以才会不小心打翻药碗。 自然是挑承元帝在的时候说的,承元帝那个囧就别提了。 而回去后他娘的说法就比较直白了,你皇爷爷不听话,听话的小孩儿都会乖乖喝药。会是这个答案,归咎于之前木木有些着凉了,病了两日,当初九娘哄他吃药就是这么说的。 对于一个小屁孩儿来说,自然是九娘说法好让他理解,于是他就理解成为,皇爷爷之所以会不喝药,是因为他不听话的缘故。 阮荣海一听,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连声道:“咱们小主子可真孝顺,都会关心陛下喝药了,待会儿见了陛下,您可好好跟陛下说说,陛下肯定会好好喝药的。” “真的?” 据九娘这阵子的教导说,紫宸殿里这些内侍,个个都是老人精,所以说话只能听一半。木木虽不太明白这里头的含义,但也学会了质疑。 “肯定是真的。”阮荣海连连点头。 “那好吧。” 仅看木木这一会儿的表现,成王和赵王就知道他们打探来的消息没错,这小孩儿就是一个小人精,小妖孽!才多大点啊,奶都还没断,说话竟然有条有理,连规矩礼仪都不差。对比自己家的儿子,平添了一种不如人的感觉。 成王倒还好,赵王已经去瞪穆梵了,穆梵胆子本就小,被自己父王一瞪,更是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眼中泛出泪花来。 阮荣海已经牵着木木往里走了。 成王使了一个眼色,站在原地的穆弘就追了过去,牵上木木另一只手,又对阮荣海道:“阮内侍,弘儿也去和皇祖父请安。”又对木木笑眯眯的说:“咱俩一起呗,待会儿咱们再一起玩。” 木木才多大点啊,可看不出来这种机锋,一听又能请安,又能有人陪着玩,两全其美的事情,自是连连点头。 “好啊。” 然后他便一副小主人的模样,领着穆弘往里头走了。 阮荣海大急,可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反对的话,心中即恨成王心机深,竟然利用小孩子,又怕等会儿进去承元帝恼怒。 这时,赵王又上来添堵了,推着让穆梵也跟上去。 这种时候要是阻拦,那可就是要撕破脸皮的节奏,且会落一个苛责小孩子的名声。阮荣海心中连连叫苦,跟了上去。 楚王瞥了一脸笑容的赵王和成王一眼,没有说话,也往里走去。 赵王啐了一口,心里暗骂,得意个什么! 寝殿中,靠卧在龙榻上承元帝,一看见那圆滚滚的小人儿,眼角的皱纹就忍不住的拢在了一起。 木木咚咚咚的跑了过来,先拱了拱小胖手,说了句皇爷爷大安,然后就爬在榻前问:“皇爷爷,你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喝药?” 承元帝本是一张慈爱的老脸,听到这话顿时窘了,调试了好几下,才道:“皇爷爷已经喝药了。” 话音还未落下,他就看见慢木木一步进来的穆梵和穆弘,最后面跟着阮荣海和楚王。阮荣海一脸苦相,快步走了过来,附在承元帝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穆梵和穆弘似乎是有人教过的,上前便跪下磕头行礼,又向承元帝问安,规矩和仪礼都不差。 承元帝面色不显,置若罔闻,低头问木木:“木木用了早膳没有?” 木木点点小脑袋,答:“用过了,用了粥和几样糕糕,吃得饱饱的,不信你摸小肚子。” 他一点都不含蓄的便要撩了衣摆,露出自己的小肚皮。这又要归咎于九娘的‘习惯’,木木如今已经可以吃饭了,但这种年纪小娃儿,撑不得饿不得,又不懂饱饥,九娘便自己总结了一招来看儿子到底有没有吃饱,摸小肚子。 阮荣海赶忙去按他的小胖手,道:“小主子,可不能撩衣裳,小心着凉了。” 承元帝也连连说相信小木木用过早膳了,好不容易将认真的小娃儿安抚下来,承元帝瞥了穆梵和穆弘一眼,问木木:“你想和他们玩吗?” 木木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哥哥,又望了承元帝一眼,点点头。 承元帝用可以活动的右手,摸了木木小脑袋一下,“既然想去玩儿,就去玩儿吧,皇爷爷累了,要睡一会儿。”又对阮荣海说:“领他们去偏殿,小心看着。” 阮荣海心领神会地躬身应下,一手牵着木木,走到穆梵和穆弘身前,笑着道:“两位小公子赶紧起来吧,陛下龙体困乏,奴婢领两位去和小主子玩。” 这一个小主子,一个小公子,很明显将木木和他们划分开来。木木还小,听不懂,穆梵和穆弘两人却是若有所思。 八岁的年纪,在寻常人家来说还是小孩儿,在皇宫里来说已经不小了。于阮荣海这个老人精来看,眼前这两个不过是披了一层小孩儿皮的人精,赵王和成王两位殿下既然处心积虑的将两人送进来,定然必有所图。不过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陛下自有主张,他只用看好手里牵着的这个小祖宗就好。 自打木木来到紫宸殿,旁人还没有感觉,可紫宸殿里服侍的内侍宫人们感觉尤其明显。陛下发怒的时候少了,最近这些日子也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拖出去几个人。 于这些侍候人的奴婢们来说,什么天下大势皇位之争,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自己的小命儿才是最重要。所以他们待木木也是有几分真心所在,最起码有这位小主子在,也算是给自己的小命儿加了一道安全锁。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阮荣海回来了。 楚王正坐在一旁棉墩子上给承元帝念奏折,见他回来了,不由的停顿了一下。承元帝睁开眼睛,阮荣海也没避着楚王,禀道:“奴婢让人给两位小公子里里外外重新换了一身,如今他们正陪着小主子玩呢,小路子带人看着。” 承元帝面色不显地点点头,阖上目:“继续念。” 阮荣海去了一旁站着,楚王又开始为承元帝念奏折。 * 这处小偏殿面积并不大。 说是偏殿,其实就是一处暖阁,自打木木来后,这就成了他的地盘。里头全部被重新布置了,所有的家具桌案俱都被软皮包了角,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极为软绵的狐皮褥子。放在外面都是拿来做毛皮衣裳的上等狐皮,放在这里就成地垫了,皇家的富贵可见一斑。 地上放了许多玩具,什么小老虎、小绵羊、小木刀、拨浪鼓、九连环、鲁班锁,不胜枚举,甚至连檀木所制可供孩童骑着玩的小木马都有。殿中省的内造局最近这阵子啥都不忙了,就忙着做些孩童们玩的小玩意儿。 小路子用‘殿里热,换身衣裳舒服些’为借口,先领着穆梵和穆弘去换了一身衣裳,然后便让三个小孩子脱了鞋,坐在狐皮褥子上玩。 木木还是第一次同小孩儿玩,十分大方,将自己的玩具都捧来给两人。穆梵和穆弘也十分给面子,接过玩具就玩起来,三个人玩得十分开心。 到底年纪相差太多,像穆梵穆弘这个年纪早已是开蒙,如今要跟着先生日日念书了,而木木却是个任事不懂的小奶娃,成日里只知道吃睡玩,又哪能真正的玩到一起去。 穆弘心存讨好,人也机灵,自是挖空了心思陪着木木玩。穆梵就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了,父王一直不怎么喜欢他,这次领他来宫里竟然是让他讨好一个小奶娃,他更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奶娃是谁,楚王府的嫡长子,与他们一样同样是龙子凤孙,可两者之间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据说之所以皇祖父会认了他们,皆是因为这个穆晟。当年他满月之时,皇祖父为他赐名,顺带将他和穆弘的名儿也赐下了。 顺带? 这对龙子凤孙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早年穆梵是不懂侮辱是什么意思的,自打名正言顺后,赵王府里便多了许多先生平日里负责教导他。有教规矩礼仪的,有教礼义廉耻,有教孔孟之道,有教骑射之术,应有尽有。挂着一个‘皇长孙’的名号,穆梵身边少不了形形□□的人,自然懂得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至少他懂得了比较,还懂得了嫉妒。 只是穆梵素来胆小怯弱,这种心思也只是藏在暗里,并不敢显露出来。他自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别忘了小路子这些内侍们可是在宫里混迹长大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啊,阮荣海委以重任让他们好好的看着,他们自然就好好的看着了。 木木虽看不懂这其中端倪,但他能感觉出那个小哥哥似乎并不喜欢自己,便和穆弘玩得多一些。穆弘本就是个活泼跳跃的性子,一会儿耍大刀给木木看,一会儿两人又去骑小马,不一会儿两人就玩得大汗淋漓。 小路子凑了过来,“哎哟,我的小主子,玩出汗了吧,奴婢让人帮你擦擦汗换身衣裳好不好?” 九娘经常会对木木这么说,所以木木也是懂的,便点了点头,于是便来了两个小内侍将木木抱了起来,离开了这处偏殿。穆弘也没被拉下,也被领下去擦汗换衣裳了,倒是穆梵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也没人搭理,颇有些凄冷的意味。 穆梵一紧手里的玉质九连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继续垂首默默地解着。 * 木木在玩耍的同时,楚王这个做爹的可一直没有闲下。 为承元帝念了一会儿奏折,承元帝便累了,将剩下的奏折交给楚王让他看,说等他醒来以后,让他禀给他这奏折里写的什么,以及该如何决策、批阅。 楚王从来不笨,自然明白承元帝这行举里代表是什么意思,便将奏折抱去一旁翻阅。楚王以前也不是没有处理过政务,但州郡的政务与一国政务却是两个概念,尤其他以前并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事情,对许多情况都不是很清楚,所以进行的并不是很顺利。 待承元帝快到中午的时候醒来,听完楚王禀奏后,脸黑得吓人,将楚王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楚王即不反驳也不解释,只是默默地拾起被承元帝扔在地上的奏折,承元帝瞥了他一眼,让内侍领着楚王去他的书房,又吩咐下去宣了柏荣海、刘冠策两位中书舍人从一旁协助。 “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硬梆梆的话后,承元帝便让楚王离开了,楚王不见颓废之色,反倒有一种跃跃欲试与蓄势待发。 中书舍人乃是正五品的官职,官小却位高,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等事,并兼管中书省内部事务,可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算得上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从连着多日帮承元帝念奏折,到如今可以参与朝政大事,算是一个比较大的跨越。众皇子中,除了早年太子被承元帝带着处理过一段时间的朝政大事,楚王算得上是第一人,承元帝其行举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耐烦的挥退楚王,承元帝闭目养神了一阵,出声问阮荣海:“木木呢,快午时了,领孩子过来用午膳。”至于楚王这个爹,承元帝的亲儿子,却被他忘到角落去了,浑然不觉这时候让楚王去理事,用不了午膳的楚王以及那两个被连累的中书舍人该有多么的可怜。 阮荣海是多么善解人意的人啊,赶忙道:“奴婢早就吩咐下去了,小主子马上就到。” 小木木被领去见承元帝了,偏殿中就剩了穆梵和穆弘两人。 成王和赵王两个将儿子送进来后,便离开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派人来领他们走,两人自是要继续留在紫宸殿的。 两人被领下去用膳,偌大的一桌吃食,精致而色香味俱全。没有人为两人摆膳侍膳,只有两个小内侍远远的站在柱子下。与方才在偏殿时,被一群人围着,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待遇。 穆梵有些食不知味。 穆弘方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慢慢便放开了,也不管穆梵如何,只顾自己大快朵颐。他素来精力旺盛,又陪着木木玩了一上午,这会儿自然是饿了。 穆梵复杂地看了穆弘一眼,觉得心里有点堵,不自觉眼中便显露出痕迹来。 “你有那么饿吗?” 穆弘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这个人。 他自然不是个傻的,能跟着作为姬妾的亲娘长这么大,怎么可能会是天真无邪。他十分瞧不上穆梵这人,说白了,他们就是来借着讨好穆晟,以期达到留在紫宸殿留在皇祖父身边的目的。相信他的父王是这么交代他的,穆梵的父王也是。可此人却是看不清自身处境,明明不受重视还喜欢端着一副架子,一副受了什么屈辱的模样,怪不得据说他在赵王府里不受宠呢。 穆弘才不会好心的提醒他。他们两人目标一致,自然同时也是对手,若是穆梵离开,他能留下,想必父王会更对他另眼相看吧。 穆梵看清穆弘眼中的鄙视,仿若被扎了一下也似,他想跳起来和穆弘争执一番,可忌惮着这是紫宸殿,旁边又有内侍看着,只能按下心中的不忿。 “你就不嫉妒吗?明明他是小的,我们为长,还要这么捧着他!咱们同样都是皇祖父的孙子!”穆梵声如蚊吟,苍白的小脸儿泛起一抹异常的潮红,同时也有一丝扭曲。 穆弘又瞥了他一眼,将自己饭碗端的远些。这种人真是没救了,有多大碗吃多大碗饭,他就算嫉妒穆晟,也不会傻得在这里显露出来。看来不用他干什么,这人就呆不久。 小木木饱饱的在承元帝身边用了一顿午膳,然后就被人抱去了一旁小床上午睡。小床就摆在龙榻一边,可见承元帝对其恩宠。 承元帝这个人怎么说呢,你入了他的眼,就是百般都好,若是不入他的眼,那就是万般不是。用白话点讲,你若是合了他的眼缘,他可以对你好到极致,参考他对太子。若是没有合他的眼缘,此人就冷酷得令人发指了。 看小胖孩儿睡着后,承元帝小声问:“那两个呢?” 阮荣海用同样小的声音答:“成王和赵王两位殿下将两位小公子留下就离开了,这会儿两位小公子刚用完午膳,在偏殿里呆着。成王府的那位目前倒还好,赵王府的那位、心思有些不正。” 阮荣海说得比较含蓄,但承元帝是谁,自然心里明。 他冷哼了一声,阖上双目,“下作人,只会使些下作手段,竟然拿着孩子做筏子,给朕盯紧了。”其实在别人心目中,楚王何尝不也是拿着孩子做筏子的‘无耻小人’,若不然赵王成王也不会病急乱投医使出这招。 “是。” 169|157.117.42.0 ==第167章== 楚王一直紫宸殿书房里待到天黑,还没有出来的迹象。 还是木木记着天黑了,要回家找娘,闹着要找爹爹要回家,承元帝才命阮荣海前来召楚王。 楚王出了书房,面容可见疲惫之色,但双目奕奕,似乎精神很亢奋的样子。他与两位中书舍人道谢施礼后,便匆匆来到位于紫宸殿后方承元帝的寝宫,接了木木后,父子二人便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另一边,穆梵和穆弘两人也被各自送到和鸾殿以及纯和殿,自有其祖母照料。 九娘早就等急了,正想命人去宫里那处探探,就听人禀报说楚王和木木回来了。一家三口一起用了晚膳,楚王前去沐浴洗漱,九娘则在儿子嘴里知晓今日他多了两个玩伴的事情。 将儿子哄睡后,让奶娘抱走,九娘回到卧房中,楚王正半倚在床榻上,并没有睡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九娘也没有打扰楚王,轻手轻脚去浴间洗漱回来,悄悄摸上床榻,去了里面的位置躺下。 室中的灯光暗了下来,是莲枝出去的时候熄了灯,只在室中一角留了一盏起夜灯照明。灯光晕黄,并不刺眼,透着纱帐投射进来,只有微微的光亮。 楚王往下躺了躺,将九娘圈入怀中,她这才开口询问木木那两个玩伴之事。 “不用在意,不过是赵王成王两人病急乱投医所玩的鬼把戏。”楚王淡淡的道。被下的大掌触到满手温软,似乎有记忆似的,在上面漫不经心的游移着。 “那木木和他们在一起玩,不会有什么事情吧?”儿子的事,不由得九娘不上心,尤其这次赵王成王明摆着别有居心。 “你别忘了那是什么地方。” 九娘顿悟。 是啊,那是紫宸殿,承元帝的地盘。以承元帝最近待木木的情形来看,他不可能也不会让木木在紫宸殿出什么事,所以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样一想,九娘倒是放下心来。恍过神儿来才发现楚王在干什么,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人堵住了嘴。 今日的楚王似乎特别兴奋,一场事罢,九娘只觉得腰间酸疼难忍,俱是被他大力撞的。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她准备下榻去浴间净身,哪知又被他拉住压在身子底下。 九娘如今是不抗拒这种事的,说白了她也尝到了其中的滋味,且她与楚王大婚近三年,楚王一直只有她一个人,男人找其他女人为了什么,不外乎就是为了这事儿,所以她也是乐意之至的。 只是今日不免有些过了,待一场又罢后,她已经连起身去沐浴的力气都没有了,临睡着之前,她嘟囔道:“你今儿怎么了,怎么如此兴奋?” 楚王抚着她汗津津的光滑脊背,狭长的双目在昏暗中灼灼发亮。 兴奋吗?也许吧。 * 次日,当木木跟着楚王来到紫宸殿时,穆梵和穆弘早已在那里候着了。 承元帝没有发话,自然一切照旧,穆梵和穆弘又陪着木木玩了一日。 只是与木木相处越久,穆梵和穆弘两人越能感觉到其中的区别待遇,例如木木可以随意去后寝殿见皇祖父,中午还会被叫去用膳,并在皇祖父的寝殿里小憩,而他们除了昨日见了一次圣颜,之后再未被召见过,午膳也是两个人孤零零自己用的。紫宸殿的宫人内侍们并不怎么待见他们,虽表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但两人还是能感觉出他们那种恭敬背后的冷淡与疏离,与待木木的讨好亲热全然不同。 穆弘倒还好,他从小在成王府里就不怎么受待见,奴才们的捧高踩低他见过太多。可穆梵就不行了,他虽在赵王府也不怎么受待见,到底还有个做姬妾的亲娘,他亲娘并不受宠但性格是个泼辣的,母子两个虽过得磕磕绊绊,但也是熬了过来。 不受重视的日子是难熬的,小时候他也会问阿娘,为何父王会不待见自己。他娘自然不敢议论皇家辛秘,只能安抚儿子说,他是赵王的长子,又是皇长孙,总有一日他们的境况会改变,所有人都会来捧着他。那一天终于到来了,穆梵享受到了被万人所捧的滋味,父王也一改早先冷淡,开始重视起他来。高高在上的日子过久了,他又怎么能忍受再度回到之前的状态,去低三下四捧一个小奶娃的臭脚。 他愤恨、不甘、憋屈、嫉妒,自然不会像那狗腿子穆弘似的,去讨好木木。如是几日下来,区别就出来了,木木待穆弘要亲热的多,与他却不甚亲近。 木木的态度自然影响到了紫宸殿服侍的内侍们,这些内侍不免对穆弘多了几分另眼相看,对穆梵却还是照旧。 就宛如恶性循环一般,穆梵心中的憋屈一日比一日更甚,终于有一日他忍不住了。 木木被推到在地,当时他只是愣了那么一下,想不通为什么他给那小哥哥玩具,他不接也就算了,还推他。跟着他就反应过来手肘上和后背上的疼痛了,顿时哇哇地哭了起来。 “穆梵,你干什么!”穆弘一面斥道,一面着急去拉跌倒在地的木木。 这时,一旁站着的几个内侍也反应过来了,赶忙涌了上来。 “小主子,没事吧?” “哪里疼,快告诉奴婢。” 其实地上铺着厚厚的狐皮褥子,木木怎么可能会摔疼,只是他摔下去的地方有些不凑巧,上面摆了几个玩具,于是便撞疼了他。 木木素来很少哭的,他之所以会哭,一是穆梵的态度吓到了他,他才这么大一点儿,哪里能明白人眼中的恶意,只是觉得这个哥哥态度有些吓人。再来也是因为确实很疼,殿中烧得有地龙,温暖如春,所以他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袄子,一下子跌到那几个硬物上,肯定会疼了。 小路子满脸懊恼,干爷爷让他看着小主子,就是对他委以重任,如今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了。也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赵王府的大公子竟然如此愚笨,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敢对小主子出手,他脑袋里到底是怎么的想的! 也是小路子等人思想进入了一种误区,在他们看来,换成一个成年人,或者换成任何一个有衡量的人,都不会干出这种蠢事来。可恰恰穆梵也就是个小孩儿,还是个刚对任何事似懂非懂,有些长歪了的小孩儿,他又怎么会权衡利弊呢,头脑一时发热,就这么干了呗。 小路子掀开木木的衣裳,看到那白嫩的小身子上有两块儿红色的淤痕,恨不得将穆梵给生吞活剥了。他暗下心中的愤恨,似笑非笑对穆梵道:“小主子还小,就算小公子有什么不满,也不该推弟弟啊。” 这会儿穆梵也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吓得小脸儿煞白,嘴唇直打哆嗦,“我、我没……” 小路子哼道:“公子最好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去吧。”说完,便抱起抽抽搭搭的木木,带着一众内侍浩浩荡荡的走了。 “蠢货!”穆弘在一旁嗤道。 * 这其实本来就是一件小事。 说白了,就是小孩子之前产生了一点儿小矛盾,然后其中一方一时冲动动了手。若是换在寻常人家里,又是堂兄弟,也就不了了之了,且小孩子不记仇,说不定扭头便又能玩在一起。 可在偏心眼的承元帝的小题大做之下,它就不是件小事儿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素来爱笑的小胖孩儿哭成这样,在加上小路子为了撇清自己在一旁告状,太医来了检查伤势,掀开衣裳一看,承元帝顿时黑了脸。 “小小年纪如此心思歹毒,竟然对年幼的弟弟下狠手。阮荣海,让赵王将人领回去,好好管教。” 仅这一句话,就足以将穆梵从云端打入地狱了。 让亲祖父说心思歹毒,这个标签将会一辈子打在穆梵身上,洗都洗不掉。且此番赵王费尽心机将穆梵送进来,可是大有所图,这会儿被送走,赵王能饶过他么。 穆梵被送回纯和殿,赵王急急赶来,了解清楚情况后,他本就是个不稳重的,当场给了穆梵一巴掌。 刘贵妃心里也很恼火,她没想到这庶孙竟然如此不懂事,可看见赵王竟去打孩子,不免心中的烦躁更多了几分。 “你打他作甚!”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穆梵这会儿早就被吓傻了,只能缩在一旁的嬷嬷怀里,想哭不敢哭,想叫不敢叫。刘贵妃一个眼色后,小脸煞白的穆梵就被抱下去了。 赵王宛若困兽般在殿中来回踱步:“这可如何是好,这小畜生被送了回来,穆弘还呆在紫宸殿里,这次成王可是要笑死本王了。” 刘贵妃抬眼望了儿子一眼,斥道:“你能不能不要本末倒置,如今可不是成王笑不笑的事儿。” “那母妃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刘贵妃揉了揉眉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此计本就是无奈之举,本宫也没报多大的期望。既然不成,索性不去再想。本宫早就对你说了,你父皇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一个奶娃,而改变决策的人。他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奶娃,便对楚王另眼相看。” “那您的意思是——”赵王的瞳孔缩了缩,“难道父皇真的有换太子的想法?” 刘贵妃紧紧的拢起眉,徐徐地长出一口气,“说不定真是如此。” “那我们该怎么办?”这已是赵王一会儿时间里,说的第三个‘怎么办’了,足以见他心慌意乱。 “能怎么办?再看看吧,左不过急得不光是我们。” * 这皇宫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不一会儿阖宫上下就知道了。 唯一称得上是水泼不入的,只有紫宸殿。 每日中书省都有奏折送入紫宸殿,也常有三省中的机要官员被召觐见,但极少有人知晓这些官员见得并不止是承元帝,还有楚王,而那些奏折大多也都是直接送到楚王的手上。 唯一知晓内情的仅有那几名近臣,但既然能在这个时候被承元帝召来的,必然是其极为放心之人,这些人也不负承元帝所望,对在紫宸殿的经历缄默不谈。 朝堂之上看似平静至极,实则暗藏无数波涛汹涌,随着大雪纷飞,时间终于进入了腊月,天气突然放晴,虽还是寒冷,但不免让人不免心情愉悦。就在这时,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亲自上奏请辞太子之位。用的借口不外乎身体羸弱,不堪重负,辜负了承元帝与众大臣的期望之类的等等。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承元帝便准了,紧接着一道圣旨颁下,震动了整个朝野。 承元帝准太子所奏,并封其为惠王,同时另封楚王为太子,择日举行太子册封大典。 这道圣旨让寒冷的腊月顿时热火起来,长安城内群潮涌动,暗里议论纷纷。可质疑的朝臣却并不多,因为承元帝之前的行举便有这种迹象,只是许多人都被那小皇孙的得宠引去了注意力,反倒没将心思放在其父楚王身上。 太子身体常年羸弱,剩下几名成年皇子中,以赵王成王楚王最为优秀,尤其楚王如今也没有不良于行的障碍。溯本回源,楚王并不比赵王成王差什么,甚至更为优秀,且有个得宠的嫡长子,会是楚王即太子位,似乎并不让人吃惊。 尤其三省中深受承元帝信赖的几位近臣心中早已有数,见这几位都没出声质疑了,旁人也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时间,楚王府门庭若市,楚王却紧闭王府大门,还是如同以往一般,每日奔波于紫宸殿与王府之间,并不与朝臣私下接触。 而这两道圣旨对赵王和成王来说是全然的震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承元帝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除夕,因为承元帝龙体抱恙,这个新年皇宫里过得十分冷清。次日,新年元日,也是一岁之首,惯例要举行大朝会,是时不光有文武百官觐见,还有各方使节前来朝拜。因承元帝抱病,自然不能出席,由太子穆谨亭代行。 经此一事,穆谨亭虽还没有经过正式太子册封大典,但也算是实至名归,要知道连先太子如今的惠王也是没有撇开过承元帝,独自代行大朝会的。 新的一年初始,礼部的第一桩大事就是要开始操办太子册封大典事宜,同时皇宫里内侍省和殿中省也开始忙碌太子迁宫一事。 只是此事却被现太子穆谨亭拒绝了,他言称惠王在东宫居住多年,且惠王如今身体抱病,迁宫一事暂缓,不急。 礼部众官员甚是为难,因为此事不合章程,按理说皇子封王以后,除过太子都是要迁出宫外的,要么在宫外建府,要么就是出藩封地,还没有这种留在宫里不走的。可惠王身份非比寻常,又有承元帝在,既然太子都说了,旁人自是不好质疑。 承元帝知晓这一事后,甚悦。 * 其实此事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如今的皇宫乃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两座皇宫合并而成,又分太极宫与大明宫。太极宫始建于隋朝,因其为前朝旧唐的正宫,也是当时的政治中心与国家象征,故又称“大内”。前朝高宗修大明宫后,改称“西内”,大明宫为‘东内’。高宗以后,旧唐皇帝大多移居大明宫,政治中心因此而转移。 但太极宫因其崇高的地位以及其所蕴含意义极为不同,所以并未被遗弃,一直作为政务处理机构存在。尤其是太极殿,每遇登基、殡葬、告祭、朝贺等大礼,都还在此举行。为行事方便,太极殿的东侧设有门下省、宏文馆、史馆,西侧设有中书省、舍人院等,为宰相和皇帝近臣办公的处所。 所以与玩赏意味极为浓厚的大明宫相比,太极宫才算是最具有正统特色的皇宫。而太极宫又被分为三个部分,其中中轴乃是太极宫,左右分别是掖庭宫与东宫。此东宫才是太子正经所居之地,因承元帝怜悯先太子元章从小身子羸弱,而比起太极宫,大明宫的景致与环境要更为好一些,于是太极宫的东宫被弃之不用,太子元章移居大明宫蓬莱山。 当然,太子所居之地才是‘东宫’,而太极宫的东宫恰好就解决了当下的难题。 经过与各方商议,太子穆谨亭决定迁宫至太极宫的东宫,而大明宫的‘东宫’不动。只是大明宫的东宫肯定不能再叫东宫了,而是回归本来的名字‘蓬莱山’。 东宫因多年不用,自是要进行修葺的,同时太子册封大典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 阳春三月。 在经过两个多月的紧张准备,穆谨亭终于经过了太子册封大典,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和太子册封诏书同时下的,还有册封九娘为太子妃的诏书,只是太子妃的册封典礼肯定要在太子册封典礼罢才会进行,这又是一项大的工程,暂时急不来。 另外,如今太子一家也该迁居皇宫了,只是东宫那里还有几处暂时没修葺好,且最近穆谨亭一直忙碌着熟悉朝政,只能暂缓。 这近大半年来九娘一直很忙,再加上程雯婧也忙着自己的婚事,所以两人很少见面。 如今楚王荣登太子之位,九娘也一跃成了太子妃,自然少不了有人上门贺喜。程雯婧就算再忙,这会儿也要上门道贺的。 “木木呢?”程雯婧坐下后,问道。 “他每日都和他爹一同进宫,在陛下身边侍疾,如今我见儿子的时候倒成最少了。”九娘抱怨道。 “这是你的福气,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程雯婧说话还是这么无遮无掩,不过不这样也不是她了。 福气吗? 确实算是吧。连九娘都没料想到事情会进展的如此顺利,感觉就像是做梦一般,突然楚王就成了太子了,离那个位置那么近,而承元帝似乎全然没有想揽权不放的迹象。 楚王说承元帝是个聪明人,九娘觉得再聪明的人碰到这种事情,大抵都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潇洒。毕竟太子还在,而承元帝在太子之事上的执拗,依旧历历在目,如今这么快刀斩乱麻的另换太子,着实让九娘吃惊不已。 其实别说是九娘了,别人何尝不也是如此。 好吧,如今太子已经不算是太子了,而是惠王。楚王也不是楚王了,成了太子,到现在九娘都还有些不习惯这种称呼上的突然改变。 “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九娘问。 这两年来程夫人一直忙碌着操心女儿的婚事,挑选过来挑选过去,在去年的时候为程雯婧定下了一门婚事,当初订婚之时九娘还特意上门送礼道贺了。 男方是程雯婧亲爹怀化大将军程继阳早年的一个手下,姓宁,名泽峰,此人无父无母,敢打敢拼,以不过二十些许的年纪便得了一个五品游击将军的衔儿。 换着以前,程夫人是绝对不会挑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女婿,即使在程继阳口里对此人是颇多赞辞。可自打经过王四郎的事儿后,程雯婧面上不显,但行为处事间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婚事上也极为不顺,给她选谁,她都是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逼急了,她便嚷着不要嫁人。 而程继阳也对程夫人的眼光开始质疑,早先碍于夫人颜面,不好质疑那王家的王四郎,如今那王四郎将女儿害成这样,程继阳自是意见很大。 在程继阳这个大老粗来看,男子太过文弱不中用,读书读多了的人都奸猾,要像家中这些儿郎们这样方是良配。可在程继阳心中是良配的,大多都是体格壮硕,胡子拉碴,行为举止十分粗放的大老粗,这样的人在程夫人那里又通不过,于是宁泽峰此人便又再度进入程家夫妇的眼底。 此人以军功起家,家世是单薄了点,但程家家世不差。且无父无母,程雯婧嫁过去后即不用侍奉婆婆,又不用应付小姑,家庭情况单纯,程雯婧嫁过去后就能当家。尤其此人又是程继阳极为欣赏之人,从程继阳这里是通过了。而其虽是军中出身,但长相并不粗犷,还算称得上是英俊,让程夫人来看也算是可以。 这两年来程夫人为了程雯婧的婚事操碎了心,要求也渐渐放低了,以往看不入眼的人如今也能看入眼了。关键是此人与程雯婧认识,又与程雯婧的亲哥哥是同僚,人品为人都是一等一的,算得上是个良配。 唯独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宁泽峰驻守边关,若是程雯婧嫁给他,以后大抵是要离开长安生活的。 而程雯婧这两年也被程夫人逼急了,见是宁泽峰这个‘熟人’,考虑了两日,便爽快的答应下来。按照程雯婧对九娘的说法,什么情情爱爱对如今的她来说太过虚无缥缈,爹娘哥哥叔叔们都说是好的,那一定是好的了。 听见程雯婧这么说,九娘有些心酸,大抵是因为如今她和楚王感情甚好,她也希望程雯婧能得到一个一心人。只是感情之事从来虚无缥缈,有时候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见一个,那么至少要选一个对自己好的。 九娘并没有见过宁泽峰,但既然程家人上上下下都说好的,那一定不会太差,她只能忠心祝福她。 “婚期定在八月,我出嫁后,咱们就见不着了。”程雯婧一脸不舍。 九娘一愣,安慰道:“没关系,你那未婚夫也不可能永远呆在边关,说不定便有回调长安的时候。” 程雯婧点点头,笑着打趣:“也是,如今你是太子妃了,日后便是皇后。有你这个枕头风吹着,我就等着你把我吹回来。” 九娘知道程雯婧这是在和她开玩笑,佯装被逼无奈道:“行行行,到时候我一定在我家殿下枕头边儿使劲吹风,争取把你给吹回来。”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在春风中飘荡得老远,王府的下人们都知晓这会儿太子妃心情好着呢。 170| 157.117.42.0 ==第168章== 时间进入了五月,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 九娘早上送走了夫君和儿子,便扭头回房里又歇下了。这一觉便睡到巳时,莲枝听到房里有动静,走了进来。九娘在她的服侍下先喝了一杯水,之后漱口净面。漱口的时候,嘴里的水已经吐出来了,却又干呕了两声。 莲枝担忧看着她:“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若不然请刘太医过来看看?” 九娘压下心中的呕意,摇了摇头,“这会儿大抵也看不出什么,还是先放放吧。” 最近她总是嗜睡,胃口也不是很好,因着前头生了一胎,所以九娘如今心里对自己身子也是有些数的,可能是又有了。 她之前身子一直不好,意外之下才怀了木木,当初坐月子的时候,余嬷嬷便说了,在月子中好好调养一番,可起事半功倍之效。之后,果然她身子不若以往那般惧寒了,月事也慢慢开始正常起来,刘太医后来给她把脉,说她身子已经差不多调养好了,以后不用再担心不易生养之事。她想,以她和殿下同房的次数,早晚都会再怀上一个,没想到这个时候来了。 上个月没有换洗,九娘便有些怀疑,之后症状慢慢明显起来,她越发肯定自己是有了。 莲枝听到这话一愣,面上带了几分喜色:“娘娘您是说——” “亏你还是我身边的大侍女,居然没看出来。” 莲枝赧然,又是惊喜又是心虚道:“也是奴婢疏忽了,只是这阵子事情太多,奴婢竟然忘了您上个月没换洗的事。” 其实也不怨莲枝,自打开年后,楚王府的事情就特别多。楚王被封太子,且暂时没有迁入宫中,还住在宫外,各家各府就好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俱都蜂拥而来。上门拜访的若是男宾倒还好,自有前院那里应承,可大家似乎也知道太子如今忙碌,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忙着,便纷纷派自家府上的女眷上门。 此一时非彼一时,早先九娘想着避讳,极少出门走动交际。如今身份改变了,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不可能还像以前那样抱着只顾过自己小日子的想法。太子初即位,地位不稳,且又有成王赵王在一旁虎视眈眈,作为太子妃的九娘免不了要为自己男人考虑,自是要挑选一些适宜结交的勋贵官员家的女眷结交一二。 于是,楚王府少不了举办各种筵宴花会,九娘这个做太子妃的都忙得晕头转向了,莲枝几个心腹大侍女自然也不能闲着。 “好了,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这阵子确实事情太多,我也是心里有些怀疑罢了。如今月份还小,先放着看看吧,过阵子再招刘太医过来把脉。” 莲枝连连点头,轻手轻脚的待九娘更加仔细了,仿佛她有多么脆弱似的,倒是惹得九娘发笑不已,又不是头一胎了。只是莲枝可不管是不是头一胎,太子妃有孕就是大事,殿下刚封了太子,太子妃就有孕了,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 不一会儿的时间,莲芳几个也知晓九娘有孕的事儿了,几个人都是满脸喜色。九娘却是与她们说先瞒着,毕竟还没确定,若是猜错,可就惹人笑话了。 晚上,待穆谨亭回府后,便知晓了这一事情。木木一整天没有见到娘了,可是想得厉害,一看到九娘就宛如一颗小炮弹似的,往她撞了过来。 穆谨亭伸手就把他拧了起来,小胖孩儿被拧着衣领子,小肥腿在空中直蹬。 九娘见此一愣,笑了笑,对满脸委屈的儿子招了招手,道:“木木乖啊,可不能撞阿娘,娘有些不舒服。”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有孕之事,只能用不舒服来代替。 被放下来的木木也顾不得委屈了,疑惑地看着九娘:“不舒服?阿娘病了吗,是不是要喝药?”不舒服对于木木来说,等于是要喝那苦苦的药。 九娘顿了一下,用儿子能懂的语言解释:“阿娘没有病,只是有了小弟弟,所以阿娘暂时不能抱木木了,阿娘没有力气,也抱不动你了。”她做出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 “小弟弟?那是什么?”木木睁着大眼,满脸茫然。 穆谨亭好笑的瞥了这母子两个一眼,去了屏风后面更衣。 九娘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和儿子解释小弟弟是什么,想了半天才道:“小弟弟就是和木木一样的小娃儿,他会和你一起玩,会叫你哥哥,以后你可以和他一起吃饭睡觉……” “那是不是就和弘哥哥那样?”木木兴奋地打断道。 九娘的脸僵了一下,之后若无其事道:“是啊,不过小弟弟和弘哥哥是不一样的,他和木木更亲近,因为你们是一个爹娘所出,血脉相连。” 木木可不懂什么叫同一个爹娘所出,他只要知道是会像弘哥哥那样陪着他玩就好。他连连点头,小脸儿乐滋滋的,宣告道:“木木会把自己的玩具都给小弟弟玩的。” 九娘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叹了一口气。 楚王被封太子后,穆弘便被送走了,承元帝之前是打着利用这件事来转移成王的注意力,顺便分裂他和赵王关系的主意。既然事情已经办成了,穆弘自然不适合还放在木木身边。 但是木木那会儿已经会记人了,且穆弘一直用心讨好他,所以两人也算是建立起了一种友谊。穆弘被送走的时侯,木木哭了整整一天,之后好不容易将其哄好,又专门给他找了两个5.6岁的小内侍陪他玩耍,此事才算罢。但这个有生以来第一个‘小伙伴’,还是在他心目中占据了不可磨灭的地位。 也许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会逐渐忘却这段记忆,但这会儿恐怕还不能,所以九娘这么一说,木木便想起他的‘弘哥哥’了。 这一切都是九娘听楚王说的,她是一个比较理智的人,所以能理解承元帝和自己夫君的这种做法。也许有些残忍,但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谁也不敢轻忽狗急跳墙的疯狂性。 木木被莲芳牵下去净手净面换衣裳,穆谨亭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将他哄好了?”他眉眼清淡,口气疏冷。 九娘嗔了他一眼,道:“什么他不他的,他是咱们儿子!” 穆谨亭轻轻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若不是对穆谨亭的性子太过熟悉,九娘真会误解他和儿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明明是亲父子两个,他却总是这么冷淡。幸好九娘对他足够了解,知晓他其实是挺在意儿子的,只是不怎么会表达。 “你对儿子好一些,若不然他长大后会怨你的,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是抱养来的。”九娘玩笑道。 穆谨亭没有搭理她,眼睛望着她的肚子,手指上前触了触:“这次生个女儿吧,孤不想要臭小子,要一个跟你一样的女儿。” 这话配着穆谨亭的口气,乍听过去有些怪异,但细听就能发现其中的情意绵绵。九娘忍不住红了脸,“谁知道是男是女啊,就怕到时候让殿下失望了。” 穆谨亭浑不在意道:“无妨,这次生不出来,下次再生就好,总会生一个出来。” 九娘不禁有些囧囧然,这是要把她当母猪的节奏?不过上辈子求而不得,这辈子她并不排斥生养孩子,别说排斥了,其实是求之不得。 于是,她很爽快的点了点头。 * 九娘上一胎怀木木的时候,怀相并不怎么好,这一胎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一次的干呕似乎拉开了一个序幕,她又开始了一系列的各种折腾,食欲不振,吃什么吐什么,闻到一点儿什么不对的气味儿,便是一阵翻天覆地。唯独比上次好点就是嗜睡,只要睡着了,倒是能减轻一些不适。 穆谨亭忙着熟悉朝政,九娘也不想分他的心,就让身边人瞒着他。幸好他在府里的时候并不多,日日早出晚归的,也就是晚上的时候回来会儿,倒是一直不知九娘身子不适。 他倒也发现九娘慢慢消瘦了下来,但有着苦夏做借口,似乎也能说通。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穆谨亭似乎越来越忙了,回来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晚。心疼男人这么来回折腾,九娘便让他若是时间晚了,就不用回来了,反正宫里不缺地方住,免得次日天不亮就要走,还怕路上出个什么意外。 虽现如今十分平静,但九娘还没忘记去年那会儿穆谨亭频频碰到狙杀,自打穆谨亭被封太子以后,成王与赵王便表现的十分沉静,似乎完全死心了的模样,但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种假象,只会觉得他们是在潜伏,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这日,穆谨亭进宫时并不准备带木木,九娘十分惊讶。如今木木深受承元帝宠爱,一日见不到就会念叨,不带他进宫不怕承元帝责备? 他解释道:“留他在府里陪陪你,孤昨日跟父皇说过了。” 九娘也没有多想,想着今天一整天都能和儿子呆在一起,也是挺高兴的。遂,点了点头。 穆谨亭离开后,九娘和木木玩了一会儿,然后娘俩一起睡了一个回笼觉。睡到快中午的时候,两人起床。用午膳时候,九娘又开始折腾起来了。 这还是木木第一次看阿娘这样,被吓得有些发懵。九娘心里连连懊恼,她一个人呆在府里呆久了,竟然忘了要避着儿子。只能强压着心里的呕意,匆忙哄了他两句,便让莲枝将他领走了。 吐到最后,九娘呕出来的全部是酸水,让小翠撑着灌了一杯白水后,她瘫在榻上直喘气。 “娘娘,你没事吧。”莲芳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小脸儿比九娘还白,差点没急哭出来。 九娘无力地摆摆手,“让我躺一会儿,你交代下去让奶娘将木木哄好,别忘了喂他吃饭,暂时别领他过来,免得吓着他。” “是。” 九娘一下午都是昏昏沉沉的,到晚上精神才稍微好了一些,勉强用了一碗白粥后,她吩咐莲枝将木木领过来。她心里还惦着中午那会儿儿子被吓得不轻的事,这会儿精神好了,自然想哄哄他,免得日后给儿子造成心理阴影。 木木被领过来的时候,已经用过晚膳了,小胖孩儿可怜巴巴的样子,精神还有些萎靡,可见似乎还记着中午那事儿。 “阿娘,你是不是病了,就和皇爷爷那样?” 九娘将他拉过来,柔声道:“阿娘没有病,阿娘是怀了小妹妹,所以才会这样,当年阿娘怀着木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所以木木别怕,过一阵子就好了,你看现在阿娘不就好了?” 木木疑惑地端详了九娘好一会儿,才姑且相信阿娘是好了。 楚王命人回府传话,说今晚留在宫中不回来了。九娘给木木讲了一会儿故事,又给他洗了澡,自己也沐浴了一番,娘俩便歇下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九娘突然听到一阵异动。睁开眼睛,发现外屋和庭院里的灯很亮,她叫了一声来人,小翠擎着一盏灯匆匆走了进来,满脸凝重之色。 九娘感觉到一种不详感,不禁问道怎么了。 小翠面色犹豫,到底还是没有瞒着九娘,说皇宫那里好像出事了。 九娘心中一紧,就想坐起来,才发现一旁熟睡的儿子。遂,放轻动作,从榻上起了来,随意披了件衣裳,便拉着小翠一同去了屏风外面。 “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下面有人来报,说皇宫那边似乎走水了,外面街上有许多身穿各式铠甲的官兵,往皇宫那边涌了过去。消息是孙一总管命人报上来的,他说似乎有人想犯上作乱。”最后这句话,小翠说得有些迟疑。 犯上作乱? 九娘脑海里白了一下,跟着就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想逼宫?她不用脑子就能想出是谁做下的,不是赵王就是成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两人一起合谋,这大抵是狗急跳墙了吧。 她顾不得多想,让小翠服侍她穿上衣裳,就往屋外走去。 出了房间,果然远处的动静更加明显了,东北方向隐隐有火光传来,再看天上,依稀可看到天空中飘荡的浓烟。 夏日的夜空,宛若一匹最上等的黑蓝色缎子,点缀着无数星芒,衬着远处暗红色的火光,更显惊心动魄。 这么高的火光和浓烟,定是极高处的屋宇起了火,大明宫位于整个长安城最高处的龙首原上,那么着火的地方必然是皇宫无疑了。 殿下,殿下还在宫里呢…… 莲芳几个也都起来了,俱都神情紧张地站在九娘身边,见她面色凝重,小翠不禁安慰道:“娘娘您担心,刑一和几个侍卫队长都在府里呢,咱们府里人多,侍卫也多。刑一和孙一总管已经安排下去了,所有门户都已紧闭,护卫军帐死士都已到位,不怕有人闯进来。” 九娘听了这话,不禁想到早上穆谨亭离开之前的异常行举。他没有带木木进宫,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晚宫里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还有这么周全的安排,这是不忍她担心了?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此时安全吗? 不,他怎么会安全呢?他既然想引蛇出洞,定然会以身犯险。 几乎只是一瞬间,九娘便洞悉了穆谨亭的所有想法,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心也不禁提到了半空中。 莲芳急道:“娘娘哪里是在担心自己,你别忘了殿下还在宫里呢。” 是呀,殿下还在宫里呢。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既然皇宫那里走了水,叛军定然是攻进宫里了…… 一时间,几个侍女都沉默了下来。 小翠强笑道:“娘娘您别担心,殿下素来算无遗漏,定然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吧,如今九娘也只能抱着这个希望,殿下上辈子都能安稳无恙的坐上那个位置,这辈子定然也一样。 这时,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正是孙一,他行色匆匆,身后还跟了几个侍卫。 “娘娘,您没事吧?府里上下都已经安排好了。” 说话间,孙一偷偷抬眼瞅了瞅九娘的神色,又道:“您不用担心,殿下早就知晓今天晚上会发生一些事,所以府里的一切都提前安排好了。”他也只知道这么多,至于其他的也不太清楚。 九娘强撑出一抹笑,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 确定正院这里没事后,孙一便退了出去。这里毕竟是正院,他并不适宜呆在这里。 夜风徐徐,拂起了九娘几缕发丝,她面色有些怔忪,呆呆地望着东北方向的夜空。 莲枝道:“娘娘,咱们进屋去吧。” 九娘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屋里去了。 没有人能睡着,九娘回屋后,便命小灿去守着木木了,自己却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屋里很安静,府外的动静离这里似乎很遥远,却平添了一种让人坐立难安的焦躁感。 九娘拿了一本书,静静的看着,可是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进去。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九娘手一松,不禁站了起来。 莲枝已经先一步出去了,只听得外面有阵阵交谈声。不多时,莲枝回到屋里,有些犹豫对九娘道:“娘娘,安国公府那边来人了。” 九娘一愣,不禁问:“他们来干什么?” “来人说,宫里那边似乎有叛军作乱,据说今日太子殿下和小皇孙都不在府里,老夫人担忧您的安慰,所以特意遣了府里的侍卫前来接您回去,说是这样一来混淆了目标,也免得有人拿您做筏子威胁到太子殿下。” 九娘眉头一拧,问:“确定是安国公府的人?” 莲枝摇了摇头:“不知,下面人没说,要不然奴婢去看看?” 小翠急道:“娘娘,你该不会真要去安国公府吧?” 九娘失笑:“我又不傻,自己家里不待,这种时候出去,那不是找死吗!”说完,她面色转为凝重:“我在想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还有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安国公府里的人。” “那奴婢去看看吧。”莲枝说。她是安国公府里的老人,整个府里的人就算认不全,也差不多了。 九娘点点头。 莲枝去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就回来了。回来后,说道:“是府里的人,里面有几个侍卫奴婢都认识。” 九娘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打那次她在和鸾殿差点被萧皇后害小产后,楚王府和萧家的关系就彻底僵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九娘不光不再回娘家,连节礼都没有。萧家那边也一直没什么动静,一直到楚王被封太子后,萧家那边才又厚着脸皮贴了上来。 到底有孝道压着,且九娘不想穆谨亭刚当上太子,就给他招来不好的名声。面对萧家人的上门,九娘虽没有表现出来有多么热情,到底也没有做得太过难堪。且萧家那边人十分识趣,并没有越过她去讨好穆谨亭,而只是就几个家中的女眷偶尔会上门和九娘联络一下感情。 这其中又以崔氏和郑氏为主力军,双方都是聪明人,也都明白彼此有隔阂未消,暂时也就是个面上情,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萧家竟会派人来接她回府避难。 到底是真的存了讨好的心态,还是另有所谋? 以九娘两辈子的经验来看,她反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也不知萧家人是怎么想的,王府这里再不济,府中的防卫能力也比安国公府强许多,且萧家的背后是成王,这次叛军作乱虽暂时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干下的,但左不过成王逃不了嫌疑。她是傻了,才会羊入虎口。 “去和来人说,本宫谢谢安国公府的好意,至于去安国公府避难,那就算了。”九娘道。 “是。” 前去传话的人没走过久,一名侍卫匆匆而来禀道:“有人闯府,刑一大人命属下前来传话,请娘娘下令让正院里的人不要随意乱走,免得错伤,另外也请娘娘和小主子不要离开正院。” 九娘点点头,吩咐莲枝:“传话下去,正院所有的奴婢严禁乱走,都在屋里呆着。” 莲枝赶忙下去吩咐了。 不多时,负责去给安国公府传话的那名小内侍也回来了。 “娘娘,那些人不走,说奉了老夫人的命,请娘娘一定要和他们回去。还说叛军作乱,说不定便会生了想擒住娘娘威逼太子殿下的心思,王府里太危险,请娘娘千万别糊涂。” 糊涂?她跟他们走,才是真糊涂吧。 她就说怎么会这么凑巧,前面派人来接她,后面就有人闯府,这是想威胁了?,只是这些人未免也太小瞧了她的智商! 171| 157.117.42.0 ==第169章== 九娘大脑快速转动着,同时命人去传孙一来。 孙一就在院门外守着,接到通传就来了。 “府里如今有多少人手?还有,有人闯府是怎么回事?” 孙一道:“闯府的人只有几人,暂时身份不明,不过都被挡了回去,本来生擒了两个,但是人刚被抓住就自尽了。另,府中有侍卫三百余人,死士的话,不足百。不过娘娘,您放心,这些人足够护住正院这里了。” 足够护住正院?也就是说其他地方可能会失守? 不过九娘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王府这么大,这些人看似很多,实则撒出去根本没多少,要想将整个王府方方面面都护住根本不可能。而且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看来孙一也看出端倪了。 “孙总管的意思是——”九娘佯装不解问道。 灯光下,她一身鸦青色襦裙,因为起来的急,所以头发并未挽起,而是披散在肩后,更显她纤弱单薄。 九娘在王府的存在感并不是太强,至少在孙一来看是如此,除了刚进门那会儿,她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宣告了自己女主人的身份,之后便慢慢淡出了大家的视线。她并没有像有的主母那样揽着府中大权不放,而是采取了一种放任的状态,将权柄都下放了下去。府中大部分内务依旧还是他和孙二几个处理,除了正院这里,她几乎还是按部就班,没有动任何人,但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敢轻忽她。 起初,孙一几个没少暗中揣测这位王妃的心思,后面也慢慢看出她的行事套路了。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该抓的她从没有放松过,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她只是抱着一种旁观的状态。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什么对她来说才最重要。所以,她进门多年,殿下至今独宠她一人,身边除了她以外,连个母蚊子都没有。所以,她生了殿下的嫡长子,且将小主子教得很好,连圣上都对其另眼相看,如今又怀上了一胎。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不外乎是琴瑟和谐的夫君,聪明伶俐的孩子。能笼络住夫君,便是宣告了女主人的地位坚若磐石,有了成器的子嗣,就代表日后地位的延续。所以即使她没有像一般主母那样揽着所有事都不放,这府里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人敢轻忽她。 不像那有些傻的,为了一点所谓的掌家大权,日日辛劳,鞠躬尽瘁,自己受累不说,难免会忽视丈夫,影响夫妻感情。尤其身在皇家这种地方,人际关系太过复杂,作为一府的女主人,同时也代表着一府的态度,一旦行差就错,就会影响很多事情。 孙一原本以为以王妃刚进府那会儿的表现,日后定然少不了给府里找麻烦,毕竟那会儿九娘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很张扬跋扈,且恃宠而骄的人。可奇异的是竟然没有,她很懂事,再说白点,她很有分寸,很明白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比如前院那里,她从不会主动涉足,更不会对除了内务以外的任何事情指手画脚。 看得久了,孙一内心深处对九娘充满了敬意,也因此当此时九娘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他并没有用那种瞧不起女人的态度选择隐瞒,而是据实相告。 “属下觉得有些蹊跷,这事情来得太巧了。”孙一意有所指。所以他们几人和刑一准备施行第二套计划,也就是事出有变的应对措施。 九娘笑了。 很好,这人还算是聪明的,若是他只是当她是寻常妇孺,这种时候还想着事事瞒着她,九娘就要考虑是不是直接将刑一召过来了。 “你是说安国公府的来人,还有这后到的闯府者?”九娘并没有因为安国公府是自己的娘家,而选择避讳,而是言语很直白。“这大抵是同一伙人吧,安国公府那边打什么主意且不提,如今咱们要考虑的是对方会不会狗急跳墙。” 一旁的莲枝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娘娘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后手?” “我怕他们会强攻。” 不是九娘看高自己,而是穆谨亭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既然有这个名头在,就不能不防有人对她起了心思。殿下已经将风险分担出去了,甚至造成木木也在宫里的假象,哪怕是为了殿下为了儿子,她也不能让这些人攻进来。 九娘对孙一道:“如今对方打着什么主意,有多少人,会下多少力气在这里,咱们都暂且不知道,但是不得不防。你们的想法很好,但是光顾着正院这里,就未免有些太保守了。咱们府里的门客幕僚不少,下人也有许多,这些人对王府忠心耿耿,咱们也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孙一怔了怔,道:“也不是置他们于不顾,而是……” “而是在情势危机时,必然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他们?” 九娘打断对方的话,站了起身,望着门外灯火通明的庭院,“若不是我半夜突然醒来,恐怕你们会连我都瞒着,自然其他人也定会瞒得死死的。我明白你们的心思,木木如今和我都在府里,自然是我们的安全最重要,我感激你们这份心,但你们也不能让别人无缘无故的当枉死鬼。” “我都能知道出事了,府里知晓出事的人定然不少,与其让他们呆在自己院子里惶惶不安,担忧自己的安危以及会不会当做弃子,而产生不必要的内乱,还不如将他们集合起来。能不能护住且是另外,但咱们要将态度摆出来,毕竟殿下今非昔比,身份也不同以往。” 九娘说得语重心长,孙一垂下头去,“娘娘……” “你就当我这人虚伪吧,即想保全自身,还想捞个好名声。”九娘自嘲的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且咱们的人手毕竟不太充裕,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与其固步自封,不如故布迷障,有人可以转移注意力,何尝不也是一种安全。那些人虽没有武艺在身,但多个人多份力气,大难临头,即使是为了自身,他们也会拼命的。” 孙一的面色急速转变,忽地,他抱拳一鞠身:“娘娘大智慧,也是属下们想差了,属下这就去办。” 九娘微笑着点点头,孙一顾不得多说便匆匆下去了。 孙一的行动比想象中更加快。 如今王府里杂七杂八的人很多,内侍宫人差不多有五百多人,还有前院的那些幕僚门客书吏之类的人。孙一和刑一商量后,便将这些人全部叫醒并聚集到前院这里。 既然九娘说想为王府捞好名声,孙一自然要做到。且这种情况下,‘鼓舞军心’也是必要的。 孙一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人头攒动,面色沉重但口气语重心长。 “如今长安城里出了大乱子,有叛军趁机作乱,虽然主力都往皇宫那处去了,但咱们府乃是太子的府邸,不得不防。如今府上的侍卫军帐俱已待命,但你们大多都是府里的老人,应该知晓府里防卫力量几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咱们都不知晓,但应该早作防备。太子妃下命说了,与大家共进退,所以咱们如今要做的,就是不要让那些别有居心的叛军攻进来。” 下面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声,场面顿时嘈杂起来。 其实就如同九娘之前所讲,她都能知晓出了事,外面那么大的动静,虽许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晓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各处皆有侍卫看守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出,大家也就只能呆在自己的住处惶惶不安,暗自猜测。 有些聪明的,例如王府里有些不受重视的幕僚和门客,他们虽没有在穆谨亭跟前拔尖出来,但能进王府做幕僚门客的,可没有一个是傻子,结合当下的局势,差不多便能猜出个几分。 太子虽不在府里,但太子妃在,太子对太子妃的重视,阖府上下俱知,谁敢说叛军不会动了不良心思,想擒住太子妃去威胁到太子,尤其太子妃如今还身怀有孕。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府里大部分的守卫力量定然会拿去守护太子妃,若是叛军真攻了进来,那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可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这些人之所以会惶恐不安,俱是因为此。 如今形势突然转变,太子妃说要与他们共进退,又命人将他们召集到一起,那就代表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所以不管上面到底想动什么心思,只要这种行举是有利于自身的,他们就会顺势而为。 于是,前面孙一的话音刚一落下,下面便立马有人说道:“太子妃真是菩萨心肠,这种紧要关头,还想着咱们。” “是啊是啊,咱们定不会让那些该死的叛军攻进来。” “天佑太子殿下,天佑太子妃,咱们必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咱们这么多人,还怕那些劳什子叛军,一人一口唾沫就将他们淹死了。” “就是,咱小李子虽不会武艺,但也是能出一把力气的,不会使刀,给各位侍卫哥哥们递块儿板砖还是可以的。” 所以说,聪明人还是挺多。 即使以孙一这老油子的脸皮,这会儿也不禁有些赧然,幸好火把在夜风下飘忽不定,倒也没让人看清楚他的脸色。 孙一压了压手,有些严肃道:“好了,你们的忠心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会知晓。方才我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现如今事情还没有发生,不过咱们要早作打算。我现在就命人将你们分为几组,你们以前院和正院为范围开始巡逻,半个时辰换一班,其他的人都呆在前院留守待命。另外,此乃非常时期,为了防范咱们府里有奸细,每组人各自进行监督,若有异常便报上来,不出事便罢,若是出了什么事,别怪我追究同一组人连带责任。另外太子妃也说了,若是能平安度过此劫,她会向太子殿下给所有人都请赏。” 命令一下,众人便开始行动起来。下面一些不明事理究竟的内侍宫人们,也纷纷跟着忙碌开来。 一直站在孙一身边的刑一说道:“若能平安度过此夜,我会向殿下给你请功。” 按着穆谨亭对府里的安排,应该是以刑一为首,孙一几人为辅,不过刑一历来不善言辞,且他如今的任务是对外防范,府里的调度便交给了孙一等人。 孙一笑着摆了摆手:“千万不当此讲,这可是太子妃的意思。之前也是咱们想差了,总觉得能保住太子妃和小主子,便算是任务完成。可你看看,府里这么多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若真是弃他们于不顾,不用外面攻进来,咱们自己里面就先乱了。如今倒好,将他们都用上,也算是暂时解了内乱之患。” 至于九娘所言的故布迷障、转移注意力所言,孙一却是没有说出来。不过都不是傻子,刑一自然也看出了端倪。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前面看看。”刑一道。 话音还没落下,一名侍卫匆匆而来,禀道:“许多叛军往咱们王府方向涌来,已经将外面给围住了。” 孙一和刑一对视一眼,果然来了。 * 皇宫 此时皇宫里一片混乱,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庄严肃穆与富丽堂皇。 四处都是奔走的脚步声、厮杀声与跳跃不定的火光,惨叫声、嚎号声汇集成一片,衬着这漆黑的夜色,格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乱子是从内部先开始的,驻守在皇宫里巡逻各处的羽林军兵士,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便被身边同僚突然袭击,往日里一同说笑甚至一起去逛勾栏院的兄弟,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让人几乎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便魂归九幽只能去阎罗殿报道了。 有宫殿突然燃烧了起来,滚滚的浓烟,暗红色的火光。几乎只是一下子,各处便乱了起来。聪明点的还知道躲藏起来,更多的却是毫无防备的冲出自己的住处,想一探究竟,而迎面到来的便是毫不犹豫斩下的刀芒。 赵王成王准备这一日许久了,从穆谨亭荣登太子之位,两人便开始着手准备了。联手是必然的,至于成功后如何,那就各凭本事了。本来他们还想再拖些日子,待万事俱备后更好,哪知最近穆谨亭连连拿着他们的人开刀,又有流言说太子正在和几位大臣商议,让几位皇子出京就藩一事,现实容不得让他们再继续拖下去,若不然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 既然想逼宫,自然是内外联合。萧皇后和刘贵妃在宫里经营多年,各种势力虽不大,但早已渗入各处,为赵王成王添砖加瓦却是没有问题的。而赵王成王多年来的积累,在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军中都有自己的人,放手一搏是必然的。 尤其他们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能造成内乱,借机杀了承元帝和穆谨亭,他们就可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种买卖的利润太大,没有人会拒绝,尤其他们本就被逼上了绝路,自然要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乱,已生。 穿着各色铠甲的众兵士举着火把,宛如蝗虫一般,纷纷向紫宸殿涌去。自然碰到了拦路人,无情的厮杀就这么在庄严肃穆的皇宫里开始了。 * 紫宸殿中,承元帝看着穆谨亭,怒不可遏。 “你告诉朕这是怎么一回事?!” 穆谨亭半垂眼脸,拱手禀道:“赵王、成王联合内应犯上作乱,如今大量叛军已闯入皇宫,不过请父皇放心,儿臣早有准备,自是不会让他们得逞。” “你这段时间就是忙着在干这个?” 这个,自然指的是逼反赵王成王。承元帝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如今他虽是把大部分朝务都交给了穆谨亭,但并不代表他对外面发生的事浑然不知。两相结合起来,自然洞悉了穆谨亭的心思。 “他们早晚都会生乱,与其日防夜防,还不如逼着他们跳出来,一网打尽的比较好。”穆谨亭没有想瞒承元帝,说得很直白。 确实如此,以成王赵王的性格,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穆谨亭在他们口里夺食。这两人经营已久,手中势力不可小觑,与其防着他们暗中做下什么事,还不如逼着他们跳出来。占了先机,自然接下来就可以牵着对方鼻子走。 穆谨亭的回答让承元帝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的怒气也不翼而飞。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处在穆谨亭这个位置上,他也会这么做,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此时承元帝考虑最多是,穆谨亭是否会对他下手。 要知道只要他一日不死,太子就只能是太子,太子随时可以被废。天家无父子,再也没有人比承元帝更明白这个道理了。要知道,他当年…… 所以即使如今承元帝看似将许多朝务都交给了穆谨亭,实际上该抓着的东西,他一点都没有放松。例如驻守皇宫北侧,负责皇宫防卫的北衙六军指挥权,例如可以号令南衙十六卫的兵符以及兵部那里,他都抓得死死的。没有兵权,对方就不敢干出什么来,只能老老实实的在他病榻前,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太子…… 可如今赵王成王犯上作乱,联合内应进行逼宫,就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承元帝的面前。要知道穆谨亭如今是完全指挥不动北衙六军的,而此时承元帝卧病在床,要想平息叛乱,必然得命人出面镇守,可如今…… “阮荣海!”承元帝不禁叫道。 阮荣海没有像平时那样,迅速出现在承元帝的面前。 此时,寝殿中十分安静,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叫喊声,平添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氛。承元帝环视了寝殿一周,又叫了声‘来人’,可依旧没有人出现。 鎏金龙首的连枝灯在角落里静静的散发出光亮,只有龙榻前站着一人,此人一身规制太子服,端得是龙章凤姿。他身材挺拔硕长,满身气势内敛而又不失蓄势待发。不知何时,此子竟成长如此! “阮内侍吃坏了肚子,儿臣命他好生在房里歇着。”穆谨亭轻声道。 承元帝目眦欲裂:“你竟然敢动朕身边的人。” “阮内侍毕竟服侍父皇多年,儿臣只是不忍他带病服侍,若是父皇实在想见他,儿臣这便命人找他来?”虽是如此说,穆谨亭却是动都未动。 “好好好,朕到底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承元帝粗喘一口气,颓然倒在软枕上。 穆谨亭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态度,垂首敛目:“万万不当父皇如此讲,父皇抱恙在身,儿臣作为儿子,自是要为父皇分忧解劳。儿臣待父皇的心,日月可鉴,只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儿臣虽想力挽狂澜,可惜力不从心。” “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朕手里的兵权!” 穆谨亭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龙榻前,像平时那样替承元帝掖了掖被子。 “父皇您的病,您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儿臣也是为了您的龙体着想。” 承元帝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寝殿中静得落针可闻。穆谨亭见承元帝不理自己,也不再出言说服,而是静静的看着墙角处的鎏金龙首的连枝灯,径自出神。 承元帝的拗性子也上来了,他就不信这儿子不怕死,他既然敢放手让赵王成王进宫,他就不信他没有后手。 寂静中,穆谨亭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父皇,您就算不想着您自己,您也要想想皇兄。儿臣确实有后手,但手里的这些人都用来守着紫宸殿这里了。” 躺在龙榻上的承元帝,猛地弹了一下,唯一能动的右手直颤抖,“你、你、你……” 穆谨亭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他本来不想说的,可谁让承元帝的脾气竟然如此执拗。 殿中,只能听到承元帝的粗喘声。 突然,他强撑着身子自枕头下翻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砸到了穆谨亭的身上。 “给你,拿去,若是元章出了什么事,朕不会饶过你!” 穆谨亭轻轻地抚了抚手里的兵符,站了起身,对承元帝躬身行礼道:“父皇放心,皇兄也是儿臣的皇兄,儿臣自然不会让他出事。” 话音方落,他便转身大步离去,衣摆下缘上下翻飞的龙纹,预示着龙翔于天的吉兆。 * 紫宸殿的一处偏殿中,此时隐隐传来一阵阵女子压抑的□□声。 穆元章靠坐在轮椅上,面色平静,可看其紧捏成拳且青筋毕露的手,就能知晓他此时的心情定然不会平静。 事情恰恰就是这么巧。 宫中生了大乱,蓬莱山那处也意识到了不对,立马禀了穆元章。还不待穆元章有所行动,穆谨亭便派人前来接其一家人,说是到紫宸殿暂避。 穆元章并没有拒绝,当下这种情况,自然是去紫宸殿更为安全,他倒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灵儿马上就要临产了,冒险不得。 于是,一众人便在穆谨亭派来的人护卫下,匆匆赶来了紫宸殿。 事实证明,穆元章的决定是对的,一众人刚离开太液池没多远,就看到蓬莱山上的宫殿起了火。 而此时,也不知是受惊所致,还是到了要发动的时候,阮灵儿竟然突然发动了。幸好穆元章早就有所准备,接生的嬷嬷早已备下。匆匆到了紫宸殿安置下来,阮灵儿便被送进临时准备的产房。 及至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了,孩子依旧还没有生下来。 172| 157.117.42.0 ==第170章== “殿下,奴婢进去看看吧。”福泰道。 穆元章瞥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福泰在想什么,他心里清楚,左不过觉得有自己的人看着更为稳妥一些。 自打他请辞太子位后,身边便清净了下来,但他知晓还是有人心中不解。尤其他身边的几个心腹内侍,他们十分不解为何明明阮灵儿已身怀有孕,他还要向圣上请辞太子之位,只要阮灵儿能生下一名皇子,大事并不是不能成。 可穆元章看得更为清楚,他如今苟延残喘,父皇的龙体欠安,即使能封上一个皇太孙,又能如何,即使皇太孙可以安稳即位,又能如何。主弱臣强,免不了会外戚专权,阮成茂正值壮年被逼退隐,他能会甘心?又有成王赵王等一众成年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 还有楚王,他所谋甚多。到了如今,穆元章已经渐渐看不清这个皇弟了,他唯独仅知道一点,对方不会主动出手对付自己,但前提是自己要足够识趣。 所以太子几番衡量后,很识趣的去做了一些事情,他相信楚王一定会明白他的心思。他的所求并不多,不过想求一个余生安稳,而楚王是最好的人选。至少他是几个皇子中,唯一不日日夜夜盼望他死的。 尤其阮灵儿还没生呢,谁能知晓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儿呢?若真是等孩子偷偷诞下,确定是男女之后,自己才去做这些事情,恐怕所谓的恩情将会大打折扣。 天家无父子,天家同样也无兄弟,如今早已不是当年,他必须拿出足够的筹码,才能代表自己的诚意。 福泰见殿下径自出神,也不说话,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殿下,若不然奴婢进去看看吧?” 穆元章望着他,良久,方才心中喟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福泰一得到允许,也顾不得什么产房不能乱闯了,当即便推门而入。里面似乎响起了一阵低语声,须臾又只剩下女子痛苦的□□声。 夜,还很长。 * 同一时间,穆谨亭站在紫宸殿前殿的廊下,出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 远处的厮杀声离这里很近,似乎又很远。 事情是早已安排好了的,所以他并不担心会失控,之所以会在承元帝跟前故布疑阵,不过就如同对方所言,是为了他手里的兵权。 穆谨亭不得不如此,他忍耐赵王成王许久,能有一劳永逸解决的办法,他自然不会放过。而权柄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好,朝政大权他要,兵权他也要,有了这些,他便有了依仗,再也不用担心喜怒无常的承元帝会另生出什么想法。 尤其蓬莱山那里快生了。 这也是让穆谨亭下定决心布置这一出的主要原因,他感激穆元章对自己的恩情,更感谢对方的识趣,可他不容事情生变。若是那阮灵儿诞下一个女儿还好,若是儿子?先太子的儿子,仅这一点就足够让许多别有心机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更别说他头顶上还压着一个承元帝,所以为了不节外生枝,他必须拿到兵权。 只要他能拿到兵权,所有一切魑魅魍魉都将就此歇了心思。大家都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择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那边可是生了?” 隐在阴影处的常顺上前两步,来到穆谨亭的身边:“回殿下的话,还没有呢。” 穆谨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常顺犹豫了一下,道:“殿下,用不用……” 话并没有说完,穆谨亭打断了他:“不用,如今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 同时想着这个问题的还有穆元章,让他来想,他希望是个女儿。 其实是个女儿挺好,她一定会像她娘一样温顺善良,他会给她一生平安喜乐,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命运多舛。 不知何时,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远处的嘈杂声,似乎也不知在何时停歇了。 屋中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福泰匆匆推门出来。 “生了?”穆元章问。 福泰点了点头,面容悲喜难分:“生了,母女均安。恭喜殿下,得了一位小郡主。” 穆元章轻轻颔首,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来。 这样,很好。 * 孙一该庆幸当初听了太子妃的话。 他想过这一夜定然不会轻松,却万万没有想到形势会是如此严峻。 叛军似乎跟王府杠上了,源源不绝的往这里派人来,明明只一座小小的府邸,对方却拿出了攻城战的架势,连云梯弓箭手之类的都用上了,更派了死士潜入作乱。 初一开始,王府这边并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无奈之下,刑一只能下命收缩防卫圈,退守到之前所安排下的,以前院和正院为主的第二层防卫圈,借着高高的院墙与对方进行对持。 而此时,王府中的那些下人就派上大用场了,烧热油烧滚水,一盆一盆一桶桶往外浇去,给对方造成了巨大了伤亡。 及至最后,形势越来越紧张,对方狗急跳墙之下,连火攻都用上了。王府当时一片混乱,最后连这些不会武艺的下人们都上了,一个人打不过,就上两个,两个打不过,就上一群,到底拖到了援兵前来。 天方破晓,经过了一夜厮杀的楚王府,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萧瑟。 入目之间满目疮痍,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死相凄惨的尸体,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花草,地上淌满了水迹油迹,屋宇楼阁破败不堪,甚至有些房屋被烧毁殆尽,冒着青烟。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怪味儿,是烧焦了的味道掺杂着血腥味以及一些其他别的气味儿,让人闻了忍不住就想作呕。 王府的下人们来回行走着,步履匆匆,他们形容狼藉,有的脸上漆黑一片,像似被烟熏了似的,还有的脸上有斑驳的血渍,衣裳也是破败不堪,但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与难言的悲喜交加。 “大家都加把劲儿,把前院这里先收拾出来,说不定待会儿殿下就要回府了,没得污了殿下的眼。”一个内侍尖着嗓子喊道。 有人笑着打趣道:“你赶紧省点儿劲儿吧,都听你喊一夜了,嗓子也不疼。” 那内侍翻了对方一眼,难得没有发怒,只是斥道:“去去去,咱家还能喊两嗓子,也不知道昨夜是谁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被讥讽的这人面色一红,到底脸皮也是比较厚的,笑嘻嘻地道:“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嘛,会被吓到也是理所应当,最后咱可是干死了两个孙子,也算是洗刷了之前的屈辱。” 那内侍推他一把:“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谁跟你耍嘴皮子,知道你能行!” 确实能行啊,不行也得行,到了那种时候,没人想死,都想活。那人嘴里咕哝着,心里却是一阵悲凉上了心头,他是活了下来,可是同屋的小安子却死了。 这人不禁红了眼圈,神色也黯淡下来。 那内侍以为自己说了什么,惹得对方伤心,竟然让人都哭了,不禁急道:“我可没说你什么!” “没事,我是想起了小安子,昨晚上之前咱们还在一起说笑呢。” 内侍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行了,别多想了,据说皇宫那里死的人更多,总归、总归咱们幸运的活了下来。” 是啊,总归幸运的活了下来。 …… 是啊,终于渡过了。 九娘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庭院,初晨的阳光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她不禁眯着眼伸手挡了挡。 一阵脚步声传来,九娘抬眼往外看去,就看见穆谨亭身披黑色披风,行色匆匆的带着人走了进来。 眼眶突然感觉有些发酸,她静静的看着他向她走来。 他微撩衣袍下摆,迈上台阶,上前握住她的手。 “你还好吧?” 九娘点了点头,微笑:“我很好,儿子也很好。” 穆谨亭缄默须臾,歉道:“也是孤没有考虑周全,没料到他们对府里动这么大的阵仗。” “无事,殿下已经安排的很好了。”即使最后王府会失守,也有人会护着他们娘俩逃出去。 九娘想起宫里那边,她原本想着他没有这么快回来的,毕竟那边还有一副烂摊子没收拾。 “宫里那边?” “宫里那边无事,我马上就要走了,回府来,就是想看看你。” “殿下不用担心,我和儿子都很好。” 穆谨亭点了点头,捏了下九娘的手:“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我很快就会回来接你们。” “嗯。” * 承元三十年,夏。 赵王、成王联合各路叛军逼宫犯上作乱,只可惜功败垂成。承元帝雷霆手段,命大理寺联合刑部彻查,因此牵连出长安城内无数高门大户,许多勋贵官员纷纷落马。 其中赵王、成王、昌平公主被贬为庶人,流放幽州,永世不得归长安。兵部侍郎曹堑里满门抄斩,其余从犯皆是抄家的抄家,下狱的被下狱,流放的流放。一时间,长安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从成王败北被擒的消息传来,萧家便进入了一种风声鹤唳的状态。他们不是没想过逃,可是安国公府早就被人团团围住了。 府中气氛十分紧张,男人俱是满脸凝重之色,老弱妇孺不时哭嚎出声,下人们俱都惶恐不安。由不得他们不怕,犯上作乱是死罪,罪无可恕的死罪。 可这会儿知道怕,早干什么去了? “咱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凭什么连咱们都被牵连进来!”四房夫人刘氏哭道。 就凭你姓萧,就凭你在萧家这颗大树下存活多年! 三房的夫人马氏也差不多是这种想法,她们两房都是庶出,平时并不参与这种朝中大事。三郎君萧棉四郎君萧棋,一个打理着府中名下庶务,一个在外面打理生意,两人虽挂着萧家郎君的名号,实则在府里并不受重视,地位也只比外八房的庶出旁枝的高上一点。 光还没沾到,就有要掉脑袋的危险,也难怪三房四房会怨声载道、推卸责任了。 “咱们两房不管,若真是被下了狱,我们会实话实说的。成王和萧皇后密谋造反,咱们可是一点都不知情,那都是老夫人和大房二房的事。” 如今只是被禁在府,还未到秋后算账的时候,萧家人便自己先乱了起来。 “去求五叔!”有人说。 仿若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绳也似。 “请五叔去求九娘,九娘贵为太子妃,定然不会放任自己的亲爹不管。她姓萧,太子妃怎么能摊上一个有犯上作乱罪名的娘家!” 有这种想法的萧家人不在少数,萧杭被找了出来。 听阿爹阿娘和几位兄嫂说完,萧杭陷入了沉默。 九娘?他的女儿? 这些年他对家中一切不闻不问,甚至连自己子女的事情都极少过问,他一直活得有些浑浑噩噩,而如今竟然让他去找一个从不亲近的女儿去求情。 可萧杭说不出来拒绝的话,他活不活无所谓,可家中这么多的老弱妇孺,尤其他爹娘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萧杭望着一夕之间白了头发的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有些痛心疾首。 “爹,娘,你们怎么这么糊涂!” 可不是糊涂吗? 萧家虽没有达到荣耀的极致,但也是长安城内有名望的顶尖世家之一,为了一个并不是十拿九稳的前程,便将一家老小都搭了进去。 可若是真能如此明悟,这世间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犯下各种错误了。事情没有发生,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而萧家人之前只去想,若是成功以后,他们该如何如何荣耀,如何将谁谁谁踩入脚下,天子的外家,一门皆荣,多么光辉荣耀啊! 可惜梦醒了之后,面对的却是大厦将倾的局面。 安国公一夕之间老了十几岁,本就年纪大了,如今更是一脸褶皱。细细看去,密密麻麻斑斑点点的老人斑密布在他流露在外的皮肤上,平添了一种即将腐朽的气味。 “五郎,如今家里也只能靠你了。” “是啊,五郎。”安国公夫人哭道。 她比安国公也没好到哪里去,矜持尊贵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仓皇。这个富贵了太久的贵妇,似乎一夕之间便被打回原形,即使满身华服也遮掩不了她如丧家之犬的狼狈。 萧杭看着这样的爹娘很心疼,他从小就是爹娘跟前最受宠的儿子,除了当初迎娶朝霞郡主,家里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孩儿即使想,可现在能出去吗?” 如今安国公府早已被官兵重重围住,想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只能拿着银子去讨好去买,才能得知些许。萧家如今对外面情形的得知,就是这么来的,也算没当个睁眼瞎。 “没关系,咱们可以用银子去买,那些人都贪财,咱们多砸点银子进去,看能不能给太子妃那边带几句话。” 商量好,安国公夫人便命胡大娘去办了。 守门的兵卒远远看见胡大娘朝这边走来,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笑道:“送银子人的又来了。” “这些高门大户家里银子多得花都花不完,咱们帮他们花花就是。” “也不知道关于萧家的处置,什么时候能下来,若是咱们能摊上个抄家的买卖,那可就发了。” “就你小子?还是赶紧洗洗睡吧。” 眼见人走到近前来,几人赶忙噤了声。 一个黑脸兵卒板着脸斥道:“谁让你上这儿来的?赶紧给我退回去!” 胡大娘平时稳重自制的脸,此时堆满了讨好的笑,腰也不自觉弯了下来。她在安国公夫人身边服侍多年,连府中的几位郎君都对她敬重有加,除了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她已经许久没在人前做出这种样子了。 尤其是对几个地位低下的兵卒,所以她脸上的笑极为僵硬。不过她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从袖中掏出几锭银子出来,分别塞入几人的手中。 “老妇人有些事情想请诸位帮忙,还请通融通融。” 几个兵卒掂了掂手里银子的分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几人对了个眼色,由其中一人开口道:“看你这老妪可怜,你就说说看吧,不过咱们职责所在,先说好了,有些事情咱们可办不了。” “一定不会让诸位为难的。” 胡大娘又点头哈腰讨好一番,才切入正题。 还不待她将话说话,那兵卒一把将她推开,并唾了一口:“你赶紧给我走,就你们这样的,还想见太子妃?你们做梦没睡醒吧!且你们也太高估我们了,我们是什么,不过是个小兵卒子,咱们连太子妃家的下人都见不着,更何况让你们见太子妃了!” “快走快走,看你似乎满聪明的,怎么脑袋里都是浆糊!” 胡大娘急道:“几位军爷,咱们没想能见太子妃,就想让你们帮忙带几句话。” “话也带不了,你赶紧走,再不走可别怪我们动粗了。” 胡大娘被推了个趔趄,急怒之余下,道:“咱们家五郎君是太子妃的亲爹,你们帮我们带几句话给太子妃,太子妃到时候定然对你们有赏!” 几个小兵卒面面相觑,有这种事吗? 胡大娘面上露出喜色来,“老妇人不敢骗几位军爷的,咱们家姓萧,太子妃姓什么?也姓萧!” 一个嗤笑声突然响起,却是靠墙角站着的一个兵卒发出的声音。 他一脸讽笑,讥道:“你们可别上她的当,这老妪是在坑你们呢。谁不知道太子妃娘娘虽是萧家女儿,但早就和萧家闹翻了。还有那天晚上,就是两位逆王密谋造反那天,萧家可是出了老牛鼻子的力气了。为了威胁太子殿下,借着娘家的名头想把身怀有孕的太子妃和小皇孙给骗出来,哪知计谋未成,最后狗急跳墙,竟伙同叛军想强闯太子府邸。太子府里的人为了保护太子妃,死了多少人啊,房子都差点被烧没了。太子妃这会儿都恨死萧家人了,还有赏?!” 胡大娘脸色顿时一片惨白,那几个兵卒则是一脸震惊兼唾弃。 “还有这样的事?” “这萧家人未免也太心狠了吧,好歹也是自家的女儿!” “这可不是心狠,这是厚颜无耻,都这么对人家了,还想着求人家救命啊。” 几人嗤笑,羞得胡大娘老脸恨不得贴在地上。 那兵卒又斥道:“不是我说你们,平日里除了去喝花酒逛窑子,也该干点正事。这全长安城里谁不知道的事,竟然由得一个无知老妪差点没将你们给唬了。” 黑脸的兵卒搔搔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老大,不是有你看着咱们吗,她骗不了咱们。” 老大一翻白眼,将视线移到胡大娘身上:“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咱们就将你擒了,安一个强闯出府的名头。” 胡大娘猛打一个哆嗦,一阵尿意涌了上来,赶忙往后退去,一面说马上就走,一面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胡大娘回到安荣院,所有人都还等着她,一见她走进来,就面露问询之色。她面色有些犹豫的望了安国公夫人一眼,垂首也不敢说话。 安国公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胡大娘做出这副样子来,顿时急了:“事情怎么样了,赶紧说。” 胡大娘露出焦虑之色,对安国公夫人使了个眼色。 这如此明晃晃的,傻子也看出来是有问题了,安国公斜睨了安国公夫人一眼,开口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多年的主仆,此时安国公夫人已经心中明悟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且这件事与自己有关,只是安国公都说话了,她也不敢当着他面玩什么猫腻。 胡大娘无可奈何,只得面色死灰的将在侧门那处发生的事讲诉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诉,安国公夫人脸色一点一点的苍白起来,到最后竟和胡大娘变成同一种颜色,都是一片死寂的灰。 安国公是谁,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机锋。 “那事真是你做的?”他虎目大瞠,恨不得一口将安国公夫人吞了。 安国公夫人窒了窒,艰难道:“皇后传来的话,说能将九娘捏在手里,最起码能赢三分。”所以为了这三分赢面,她费尽心机瞒着家里人,出谋划策又是哄又是骗,却依旧没将萧九娘骗出来。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以男人们的心思,那种情况那种局面,怎么可能会用如此迂回的手段,也没那个功夫和心思啊。而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安国公夫人也是忘了这一茬,如今被捅了出来,她感觉到一种几欲将自己淹没的绝望感。 “你这个愚妇!这种事也是你能插手的,竟然还打着自己的名头。你没看到我和大郎二郎即使是行事,也都小心翼翼藏住自己的手脚,不敢留下太明显的证据。是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次的事咱们肯定掺了一手,可证据呢,只要没有实打实的证据,那就是别人为了脱罪攀扯咱们,咱们就还有一线生机。即使那边心里清楚咱们干了什么,就为了他娘姓萧,太子妃姓萧,也会给咱们留下条命来,而如今……” 安国公颓然往身后牙床上一倒,捂着老脸:“全部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老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崇月阁那边出事了,郡主她、她悬梁了。” 173| 157.117.42.0 ==第171章== 自打安国公府被封府以来,整个府里就开始乱了起来。 上面主子们个个惶恐不安,下面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下人们都很担心自己的前程,哪怕那些事牵连不到他们这些人身上来,但安国公府一旦倒了,府中奴婢所有都将会被发卖。这府里的奴婢大多都是萧家的世仆,祖祖辈辈都在萧家服侍,一旦被发卖,还不知道会流落何方,下场如何。 以往,她们可是没少看过长安城里那些犯官府上家奴被发卖的场景。以前都是当乐子看,偶尔还会拿出来说说就当听书了,却没想到这种情形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整个安国公府都沉浸在一片荒芜的死寂中,主子们还能哭嚎两声,闹腾一会儿,发泄发泄心中的恐惧与怨愤。下人们也就只敢躲在背人的地方小声哭泣两声,大家都没心思干活儿了,反正都要被发卖了,还那么认真干活儿作甚。 昌平公主被牵连进逆王犯上作乱一案,还是主犯之一,几乎当日公主府便被封了,昌平公主及其驸马被下了大狱。很快,关于昌平公主及其驸马的处置就出来了,和两位逆王一样,被贬为庶人,流放幽州,永世不得回长安。 听闻这一消息后,朝霞郡主当即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并不是她在做梦,她跪着去求安国公安国公夫人帮忙救救她娘,可萧家如今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去帮她。 朝霞郡主还想闹腾,被身边的婢女一语惊醒。昌平公主被贬为庶人,身为女儿的她自然也逃不过,如今没有旨意下来,不过是因为她是出嫁女,且萧家自己都脱不了干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都是命,躲不过也逃不过。 灰心丧气之下,朝霞郡主当日便病倒了。 病了之后,她脾气更为怪异,屡屡打骂身边侍候的婢女仆妇。如今安国公府都这副样子了,阖府上下都危在旦夕,谁比谁高贵,虽表面上崇月阁服侍的奴婢都不敢反抗,但到底不若往日里那么勤勉。 见下面人不若以往服帖,还经常碰到茶水汤药冷了送来的事情,这更是让朝霞郡主憋屈愤怒。不过几日时间,病得更加严重了,只是如今萧家人自顾尚且不暇,她平日里又不会为人,根本没有人过问她。 只是让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悬梁自尽。 收到这一消息后,萧家众人便匆匆赶到崇月阁。等众人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有气儿了。 朝霞郡主被从房梁上取了下来,安放在床榻上,面上搭了一条帕子。六郎爬在床榻边上嚎号大哭,萧杭面色苍白的站在一旁,满脸颓然,摇摇欲坠。 他确实从来没有喜欢过此人,甚至是极为厌恶,连见都懒得见一面,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想不开。 那个从来张扬跋扈、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朝霞郡主死了?就这么死了?她真的死了吗? 萧杭遏制不住悲恸的心情,踉跄着想上前揭了那帕子看,被一个仆妇拦住了。 “五郎君,别去看……” 为什么不让他去看? 是了,据说吊死的人,面容丑陋不堪,当年云娘就是如此,也是面上搭了一条帕子,他连遗容都未曾目睹过。 “五弟,你节哀顺变,五弟妹大抵是受不了打击……”崔氏垂泪道,满脸哀恸之色。 郑氏也哭道:“五弟妹,你怎么如此想不开啊,六郎还这么小,你怎么舍得!” 一旁各房女眷们也个个都是满脸哀伤之色,甭管是做戏也好,还是出于兔死狐悲的心情,一时间,整个崇月阁都笼罩在一片哭声之中。 “阿爹,您要保重身子。”萧十娘从一旁小心搀扶着萧杭,另一只手也拿着帕子抹着泪。“您还有女儿和六郎,可万万垮不得……” 是啊,他还有子女在侧,六郎还那么小,如今萧家危在旦夕,他垮不得…… *** 朝霞郡主就这么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除了当时众人为她哭了那么一场,擦干眼泪以后,也没人再将她的死放在心上。 在众人看来,她是受不住打击,承受不了娘家夫家这种状况,才会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的。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以朝霞郡主在乎六郎的性格,六郎还是稚龄,她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开! 也许有人会疑惑,但谁会在乎呢?自顾尚且不暇,死就死了吧,说不定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要死,不过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罢了。 在知晓安国公夫人背着家里干了那种事以后,所有人都绝了最后的一点希望,整个安国公府进入一种空前的死寂中。 可人只要一日还没死,日子就得过下去,而萧家人如今首先面临的便是要为朝霞郡主办丧事的事。 按崔氏的想法,就是丧事不办,先将朝霞郡主装殓一番,暂时停灵在崇月阁。府中如今这样一副状况,也为其办不了丧事。 只是天气炎热,尸首根本放不了几日,就算有地窖中去年藏的冰撑着,也管不了多久,且人死了,还是要入土为安的好。 萧杭难得坚持起来,一改往日颓废之色,强撑着要让朝霞郡主入土为安。他亲自出面去求了看守安国公府的官兵,他的身份毕竟不同旁人,且死的人是太子妃明面上嫡母,自然没人敢将此事压下来,消息被递到了九娘面前。 …… 朝霞郡主死了? 收到这一消息后,九娘非常吃惊。可转瞬间她又不吃惊了,上一辈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昌平公主被牵连进逆王叛乱一案,被贬为庶人,死在在流放幽州的路上。而萧家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光被夺了爵位,萧家所有在朝为官的子弟,官职全部被一捋到底,最后只得阖家回到祖籍兰陵,休养生息。 上辈子萧家能有这样的结果,九娘觉得还是因为楚王看在蝶妃的面子上,且他毕竟和萧家有那样一层关系,也不好做得太过。不过这一切都和九娘没什么关系,彼时她已经和萧家闹翻了,而王大夫人用婆婆身份压着她,不允许她为娘家奔走,九娘自是乐得在一旁看戏。 而在这期间,朝霞郡主突然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外面有流传说朝霞郡主是被萧家逼死的,也有人说她是积劳成疾,还有的说是自尽而亡,总而言之,众说纷纭。只有九娘对朝霞郡主的死因,模模糊糊心里有些数,大抵这些原因都有,但里面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要知道当年萧六娘之所以能名声尽毁还依旧呆在萧家,完全是依仗自己亲娘撑腰,亲女儿事情都还没安排好,朝霞郡主怎么可能舍得去死! 与这辈子的情形何其相似! 这辈子萧六娘虽嫁了出去,但在王家过得并不好,且朝霞郡主还多了一个儿子六郎,她怎么舍得去悬梁自尽。 九娘突然想起萧六娘身上发生的那件事,又想起一直还没出嫁的萧十娘萧玉,眼中翻腾了起来。 难道是她? 九娘不禁喃喃出声,莲枝听见,好奇问道:“娘娘,您说得是哪个她啊?难道朝霞郡主死得并不单纯?” 莲芳听到这话,也起了好奇的心态,凑了过来。 “娘娘,你给我们讲讲呗,奴婢好奇死了。” 九娘虽已出嫁多时,但当年朝霞郡主对其所做的事情,莲枝莲芳几个老人可都是历历在目,同样也记恨在心,此时听闻朝霞郡主身死的消息,绝对没有伤心难过的心情,只有幸灾乐祸。 九娘失笑:“你们俩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转瞬,她收起笑容,面露沉吟之色:“你们应该还记得当初萧六娘被人害的事?” 当然记得,当初莲枝还和莲芳频频讨论过到底谁是罪魁祸首,只是一直没讨论出来的个所以然。莲枝心里模模糊糊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却是不敢置信,至于莲芳,她向来记不住事,关注两日,就抛在后脑勺后了。 此时提起来,两人不禁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无他,对萧六娘下手的那人手段太狠了,几乎是绝了萧六娘以后的希望,难道这次朝霞郡主身亡,也是那人下的手? 莲枝面容怔怔:“难道真是她?” “你想的是谁?”九娘问。 莲枝沉吟片刻后,犹豫道:“六娘子那次的事发之后,奴婢便有些怀疑是不是十娘子,难道真是她?” 她不禁望向九娘。 九娘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徐徐才道:“咱们也只是猜测,谁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呢?罢了罢了,左右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既然阿爹亲自出面求了,就让她入土为安吧,人死仇怨了,但愿她下辈子能平安顺遂,而不是像这辈子这样。” 对于朝霞郡主,九娘早就不恨了,离得远了,事情渐渐淡了,她人也已经死了,连最后的那点怨恨也消失了。 *** 静心斋里静得出奇。 与府里其他处一样,静心斋的庭院里如今是一派萧条之色,往常来来往往的奴婢们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只有阵阵的蝉鸣声还在孤寂的叫着。明明应该是草木繁茂的季节,庭院里栽种的花圃草木却因疏于打理,俨然一副破败之象,就好像即将破败的安国公府。 萧十娘一身素衫,静静的伏案抄写着佛经。 她并不是为谁在祈福或者赎罪,不过是多年的习惯罢了,每日不抄上一卷,她便寝食难安。 如花立在十娘身后,看着自家娘子单薄的脊背,一阵悲戚上了心头。 值得吗? 娘子本身可以有更好的前程,就好像前面出嫁的那些娘子们一样,不管怎么样,有了夫家,即使萧家犯下大罪,娘子也不会落到被囚在府里的下场。罪不及出嫁女,总还能博得一分安稳。 可如今,却只能被囚在这座府邸里,前途未卜,说不定便是个身死人亡的下场。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份消除不掉的仇恨! 值得吗? 恍惚间,如花喃喃出声。 十娘将狼毫笔搁在笔搁之上,转过身来,轻轻地道:“值得。” 她眉眼安然,神情疏淡,完全看不出几日前曾有一条人命活生生的葬身在她的手里。 萧十娘窥探已久,她一直锲而不舍的将目光流连在崇月阁那处。为此,她想方设法拒了家中为她安排的婚事,一直默默无闻的呆在静心斋中。为此,安国公夫人对她颇多怨言,因着有萧杭的庇护,到底也没将她怎么样。 萧家出事是意料之外的事,但萧十娘从没后悔过。她本可以风光出嫁,去过自己的日子,可她却选择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路,只为了等待那场契机。 而就在萧家出事后,那丝契机出现了。府中奴婢疏懒,崇月阁那边更因为朝霞郡主暴戾,许多奴婢都不敢往她跟前凑,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静悄悄的避开所有人,然后像当年她娘死的时候一样,活生生的将其悬挂在房梁上。 非常完美,没有人知晓她做了什么,而那个人就这么的死了。 死得痛苦万分,死得怨气冲天。 可那又怎样呢?当年她娘是如何死的?是为了给她这个女儿博得一丝存活下来的机会,硬生生将自己勒死的。所以,朝霞郡主,你也去陪葬吧,即使晚了这么多年。 十娘突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如花的眼神涩然:“我唯独后悔的就是,当初应该将你提前送出去,可谁曾想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待反应过来,安国公府已经被围了,想出去难如登天。 如花的眼泪一下子掉落下来,哭道:“奴婢不想出去,奴婢就想在娘子身边服侍,奴婢无爹无娘,即使出去了,又能怎么呢?还不是落一个被人欺负的下场。与其这样,奴婢宁愿呆在娘子身边。” “可是——” 如花强笑一下,抹掉眼泪:“没有什么可是的,左不过就是被发卖,可娘子你……” 萧家犯下了那样的滔天大罪,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好点的,抄家夺爵,府上所有奴婢被发卖。惨一点的,男丁被充军流放,女眷被没入教坊司为奴。再惨一些的就是,府上所有男丁被抄斩,女眷全部被没入掖庭。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好下场。 而安国公府犯下的可是谋逆的大罪,这是杀头的大罪。只要一想到这些,如花就忍不住瑟瑟发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十娘。 “若是太子妃愿意帮帮咱们就好了……”凄惶下,如花喃喃道。 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且不提自家娘子当年和九娘子有过龃龉,早已没了当年的那份情分,这次逆王犯上作乱,萧家可是硬要去拿九娘子的命去舀一份泼天的富贵。仇恨早已结下,怎么可能会以德报怨。 十娘听了如花的话,不禁眼神也朦胧了起来。 “九姐……” 依稀还记得,当年和九姐在兰陵的时候,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 有了九娘的发话,朝霞郡主的丧事到底是办了起来。 只是到底此一时非彼一时,这场丧事办得极为寒碜,但在当下这种情况,也算是极为难得了。还想入土为安?尸首不让你臭了就是好的! 办了朝霞郡主的丧事后,萧杭又沉寂下来,每日除了去安荣院看看病中的安国公夫人,剩下的就是管教六郎。 是的,安国公夫人病了,病得很严重。 安国公怨她愚蠢,绝了自家的后路,下面儿子儿媳们虽表面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也是怨的。再加上萧皇后被幽禁,成王一家被贬为庶人,流放幽州,以及自家府上大厦将倾的局面。 这种种原因的交织下,安国公夫人病了。 不过是几日时间,人似乎就只剩了一口气。 可她依旧没绝了希望。 这一日,萧杭来探望她。 她明明已是苟延残喘,依旧强撑着当着萧杭面哭了一场。哭自己多年的辛苦,哭大娘(萧皇后)的可怜,哭成王的凄惨,哭这上上下下一家子…… 将萧杭哭得也是泪眼迷茫,她终于说出了自己请求。 她请求萧杭去求九娘,救救这安国公府上上下下一家子。 其实安国公夫人打得主意很明显,她是见萧杭一出马,便办成了朝霞郡主入土为安的事,想着大抵萧九娘那里还是顾念这个亲爹的,所以生了痴念。 其实也不能算是痴念吧,只能说是绝望之中唯一的一点希望,她自然想牢牢抓住不丢。 萧杭听完亲娘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也许不问世事,活得浑浑噩噩,但并不代表他不明是非,前面还想拿着人家性命去舀一场泼天富贵,哪知功败垂成,后面便求着别人来救命。 这般无耻的行举,他真的做不来。 可面对着病重的老母,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默默应下,并为九娘解释道,此乃涉及到朝政大事,九娘一个妇孺,根本插言不上。 可安国公夫人可不管这些,见儿子答应下来,难得精神气儿好了一些。 萧杭心中酸涩难忍,离去,暂且不提。 过了几日,萧杭再度求人给九娘带话,说是想求见一面。 没有下文。 安国公夫人不死心,又要求萧杭再去求。 最后还是无果。 安国公夫人终于怒了,在病榻上大骂九娘,说她不仁不义不孝不忠,说她一个萧家女,竟然不顾着娘家。又骂九娘痴愚,哪个女子不巴望娘家好,这样一来若是在夫家受了欺负,也有人撑腰。又咒她说,她摊上一个破败的娘家,看她太子妃的位置还能坐稳! 总而言之,言语极为恶毒,这也算是绝望之下的一种发泄吧,萧家人也是这时候才知道素来端庄雍容高高在上的安国公夫人,还有这样一面。 其实安国公夫人说的并没有错,萧家大厦将倾,出嫁了的萧家女在夫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像萧四娘萧五娘这种被夫家禁足的,还是好的了,萧七娘差点没被休回来,若不是她肚皮争气,给夫家生了一子一女,再加上她也不是个好惹的性子,可能这会儿早就被送了回来,同家人一样被关在府里。 安国公府发生的事,自然被传到九娘耳里。 听完后,她默然良久。 其实这阵子外面也不是没有关于她的流言,外面人纷纷议论萧家如今成了这样一副样子,太子妃出身萧家,这太子妃的位置是否还能坐稳。她与太子之间是否会产生嫌隙,甚至穆谨亭因处理逆王犯上作乱一事,日日忙着极少回府,也被人看在眼里,都被人拿出来当茶饭之余的谈资议论起来,俨然一副想看好戏的模样。 只是九娘如今在安胎阶段,她也懒得去搭理外面的一些事,就浑然当做不知道罢了。此时连萧家人都这么说,九娘即使再大度,心里难免也会有些不舒服。 当晚,穆谨亭回府了。 他这阵子一直很忙,多数宿在宫里,难得忙里偷闲回一趟府来,不光九娘很高兴,木木也是。 用晚膳的时候,他突然对九娘道:“如今你还需要谁给你撑腰?孤就是你的靠山。” 是啊,他就是自己的靠山,从未嫁他时,到现在,乃至以后,一直都是。 之后上榻歇息,九娘问起对安国公府的处置,其实她心里清楚萧家人最后的下场,左不过和上辈子一样,不过中间横生了那件事,就不知道这小心眼的男人会不会记恨上了。 穆谨亭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了一句:“不急。” *** 穆谨亭和九娘是不急,可萧家人急啊。 急得头发都差点没白了。 见连萧杭出马都没用,翘首以盼的萧家众人彻底绝望了,安国公府又进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整日里都是争吵声哭嚎声打骂声,甚至几次闹到了安国公夫人病榻前。若说如今安国公府中,唯一算得上是净土的地方,除了静心斋,便是萧杭的陶然居了。 自打听从了安国公夫人的话,求救未果之后,萧杭便一门心思的闭门在陶然居中教导六郎学业。 六郎也是到了该启蒙的时候,以前朝霞郡主护着不让,总是推说六郎还小,为此萧杭和她争吵了几次。如今朝霞郡主死了,素来骄纵顽皮的六郎终于沉静下来,人也比以前懂事多了,算是让萧杭如今唯一心生安慰的事。 时间匆匆,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逆王犯上作乱一案随着事后的各种清算,终于进入了尾声阶段,长安城内各家各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关于萧家的处置依旧还没下来。 就在这之际,安国公府又迎来了一片哀恸的痛哭声。 安国公夫人没了。 174| 157.117.42.0 ==第172章== 整个安国公府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白中。 哭声震天,可到底是在哭死者还是哭自己,没人能知道。经过了这么多事,如今萧家上下所有人都麻木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人解脱了,活人还在受罪。 就在萧家人还在发愁安国公夫人的丧事该怎么办时,关于萧家的处置终于下来了。安国公被夺爵,萧家所有族人遣返祖籍兰陵,三代不准出仕,遇赦不赦。 圣旨颁下,萧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比起丢掉性命,这样的处置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安国公被夺爵,这座御赐的宅邸自然要被收回,不过圣上体恤,允许萧家一众人暂时在府中停留,待后续事宜办罢,再收回宅邸。 萧家人也不敢多做耽误,只为安国公夫人停灵了七日,便匆匆装殓入棺,待之后扶灵回祖籍兰陵再做下葬事宜。然后便是一系列收捡清点家中财物及生意田产,往兰陵运送之事,府中的家奴也需处理,毕竟一旦回到兰陵,可是用不上这么多奴婢的。 其实萧家人心里也清楚,如今这种情形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大抵也是看在太子及太子妃的面子上,圣上才会对萧家人从轻处理。 没有被抄没家产,凭着安国公府的家底以及兰陵的那边的祖产,足够萧家上下衣食无忧了。只是三代不能出仕,到底是有些太过苛刻。不过兰陵萧氏的没落是可以预见的,不能出仕,也许三代以后萧家便成了一个普通的乡绅人家,再不见之前的辉煌。 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 赵王谋逆,功败垂成,当场便被人活捉。 到底是皇子之尊,穆谨亭也不想羞辱于他,只是将其暂时囚禁在府中。待谋逆一案结束,再做处置。 赵王自然是想过死的,从高高在上的皇子之尊,到阶下囚,他可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不会好,可真到死的时候,尤其让他自己动手时,他还是胆怯了。 整个赵王府都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府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先是府中护卫,再是王府属官与幕僚门客,这些人自然没有赵王的好待遇,全部被关入大牢,挨个审问。然后府里的奴婢也开始慢慢少了起来,到最后只剩下赵王以及他那些妻妾身边还留着几个奴婢服侍着。 赵王成日里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出来,一群女眷面对这样的情形,也没个依仗和安慰,只能日日惶恐不安的哭泣着。 孟嫦曦同样也是如此,她想过自己会死,却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死法。她不甘也不愿,凭什么呢,富贵她没享到,当初嫁给赵王,她也是不愿的。如今赵王失败,倒是要牵连了她要丢性命。 谋逆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不用想,就算圣上愿意饶过赵王,太子也不会。孟嫦曦心疼难忍,若是当年是她嫁给了楚王哥哥,如今做太子妃的恐怕是她吧,而不是那个萧九娘。 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萧九娘知晓自己如今是这样一副下场,会在暗里怎么笑话她。 这么想着,孟嫦曦更不想死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还有最后一条后路可以走,她还有太子哥哥,就算孟家如今因被牵扯进谋逆一案靠不上了,太子哥哥也不会不管她,她还记得当年太子哥哥有多么疼她。 孟嫦曦让身边人往外传话。 可今非昔比,如今赵王府被守得铁桶也似,别说传话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孟嫦曦没有办法,原本只是想悄悄行动的,最后只能命身边侍女拿了金银等物,去求看守赵王府的官兵给前太子现惠王传话。 她以为自己做的隐秘,实则早已落入赵王妃的眼底。 刘婉如今是什么都不想了,她即是赵王妃,就和赵王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逃不了他,自然也少不了她。而刘家因为赵王的缘故,也被牵扯进来,夫家娘家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她也懒得费心思上下蹦跶,就等着去死。 可她不蹦跶,并不代表她愿意看着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依稀还记得以前孟嫦曦是如何仗着宠爱在她头顶上作威作福的,她如今不做点什么,似乎有些对不起自己。 刘婉也没做什么大动作,只是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赵王知道。 …… 自打被囚禁在府里之后,赵王就开始酗酒起来。 成日里喝得酩酊大醉,似乎这样他就能摆脱如今的困境,也似乎这样,他就能在醉生梦死中登上那个位置,将所有不待见的人通通踩在脚底下。 他醉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醒来了也浑浑噩噩的,不是打骂身边内侍,就是吵着让人给他拿酒。总而言之,只有他醉了的时候才会消停下来,幸好王府地窖里啥都不多,各式美酒最多,倒也一时喝不完。 这日,赵王从醉酒中醒来,头疼欲裂。 叫了几声,想让人给他拿水来,也没人应。他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被囚禁在府里,身边的奴婢们也不若往日那般勤勉了。 他正想大骂,就听见窗下有人在小声的说话。他强撑着头疼睁眼去看,才发现自己此时在书房临窗下的贵妃榻上躺着,而在外面说话的人似乎是他院子里唯二的两个洒扫小内侍。 有沙沙的扫地声,还有两个小内侍的轻声细语。 “哎,你最近有没有听说那事?” “什么事儿?” “就是孟侧妃那事儿!” “怎么?难道孟侧妃干了什么丢人的事?赵王府都这样了,她还有这心思?!”这个声音中蕴含了无数的兴味,就仿若是偷了油的老鼠,吃得满嘴油光,还吱吱乱叫。 其实也怨不得这两人如此有兴致,他们本不是赵王府的下人,不过是赵王府的一干奴婢都被带走后,临时拨过来几个暂做服侍的。赵王府如何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这会儿赵王府里,奴婢们比主子们要快活。 赵王听到这话,顿时浑身紧绷了起来,因为酗酒而充满红血丝的眼,涨红且往外凸着。 难道孟嫦曦那个贱妇背着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他屏息静气去听。 “去去去,你想哪儿去了。”其中一个声音斥道,转瞬,声音变得暧昧起来:“就算她想,这会儿阖府上下除了里面那位,哪里还有个男人,要有也是门外面那些兵痞子,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和里面这些妇人有什么牵扯。” “那你说什么不安分!”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恼了,觉得对方在拿他开玩笑。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跟你细说。据说这几日孟侧妃日日使着身边侍女往侧门那处去,想往外面传话。你是知道的,那些人就算再贪财,这会儿可不敢做什么,弄不好小命都没了。可孟侧妃不甘心啊,先是拿银子收买,没人敢收,价钱开得一次比一次高,啧啧啧,据说最后金子都使上了,这么大一包……” 扫地声停了下来,这人似乎在给同伴做手势。 “全是好东西!拿出去换几千贯都不止!所以那边态度就软了下来,可依旧没松口。不得以,孟侧妃连美人计都使上了……” “不会是孟侧妃亲自上了吧?”若是赵王出去看,便能看到说这话的人一脸‘我的乖乖’的惊诧模样。 “去去去,你怎么又想歪了!当然不是孟侧妃,是孟侧妃身边那婢女,就是那个叫紫琼的。” “是不是就是那个小腰儿细细的,屁股很翘的那个?” “你就会想这个!”这人似乎唾了同伴一声,之后嘿嘿暧昧笑了起来,“就是她,那紫琼小摸样可是长得好,据说是孟侧妃陪嫁过来的媵侍,只是赵王一直没梳拢她。这美人计一出啊,那些粗鄙的军汉们就受不了了,魂儿都恨不得给人家了,便答应给孟侧妃往外递话。” “那孟侧妃到底想干什么啊,那些人胆子可真大,也不怕掉脑袋。” “你知道什么,别当人家蠢,人家可是精明着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孟侧妃让他们给前太子递话,你应该知道孟侧妃是什么身份,那是孟家的人,和前太子是亲表兄妹。要知道前太子那是谁?那是当今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物,要不是前太子身子骨不行,这太子位可轮不上如今这位……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人家就算帮着递话了,上面问起来也有话说。” “啧啧啧,这些军汉们看起来个个鲁莽,没想到心思也这么深。哎,对了,孟侧妃如此费尽心机的往外传话,到底想做甚?是不是想给里头那位求情?” “给里头那位求情?”那人嗤笑,笑得赵王心脏一阵阵收缩。“你别笑掉人大牙了好吧,那位犯的可是死罪,就算不赐死,也是个被为庶人流放的下场,人家孟侧妃主意可是大得很呢。” 这个声音停了下来,吊足了同伴的胃口,才又道:“人家想求着自己表哥将自己捞出去。” “怎么捞?都这样了还能捞?” “这能不能捞啊,还不是上面一句话,虽说自古男人犯事,牵连全家,可这也不是没有例外的。先帝那会儿,荣安公主的驸马牵连进了谋逆一案,荣安公主不也是脱了出来,自请义绝就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荣安公主可是公主,那孟侧妃……” “人家可有个亲表哥!据说前太子还做太子那会儿,可是极为疼爱这个表妹的,若不是孟侧妃年纪不够,当年差点做了太子妃。还是那句话,这生啊死啊的,还不是上面一句话,不过是个女眷,捞了也就捞了,谁还去计较这个,就算不看别人的面子,也要给惠王一个面子啊。” 另一个声音感叹了几声,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只是这会儿赵王已经完全没心思听下去了,脑海里只充斥着一个念头,他倒大霉了,可姓孟的那个贱人竟然敢背着他想逃! 这是背叛,赵王不能容忍。 当年他正得意的时候都不能容忍,更何况是此时。 要死也要一起死!这个贱妇! 两个内侍一面百无聊赖的扫着地,一面聊着各种事打发时间,这赵王府里如今一片死寂,若是不做点什么,这日子可真不好过。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轰然作响,却是房门猛地一下被撞开了。两人还来不及抬头去张望,就看见一个身影宛如旋风似的从眼前卷了过去。 …… 孟嫦曦安然的坐在案前,手里捧着茶,静静的喝着。 如今她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好消息了。 其实早些她也没有这么有把握的,可随着她一步步去做,心中便起了一种暗示,太子哥哥一定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她不光让人往外递话,还递了一个金质的项圈,这个项圈是当年她小时候,太子哥哥送给她,并亲手给她戴上的。见到这样东西,太子哥哥一定会记起从前,他不会也舍不得让她这个妹妹沦落到那样一个下场。 越想越觉得这事一定能成,孟嫦曦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门,突然被从外面撞开。 孟嫦曦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拽了起来,狠狠地捏住脖子。 她视线一晃,才清晰起来,看到眼前那双红通通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满是骇人的红血丝,瞳孔有些浑浊,里面写满了遮掩不住的狂暴。 是赵王,这是赵王的眼睛。 孟嫦曦脸色有些白,强笑着想说话,可对方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赵王狠狠地捏着孟嫦曦的脖子。 “你想逃?你想弃了本王逃,谁给你这个胆子的!” 孟嫦曦被掐的十分难受,有一种几欲作呕的感觉,可这会儿她已经顾不得呼疼了,脑海里只剩下赵王的质问。 他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很小心的瞒着他啊! 她想说话,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赵王像个疯子似的,捏着她的脖子,一下一下的摇晃着。 孟嫦曦感觉头很晕,眼前发黑,赵王暴戾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着。 “你这个贱妇,当年下贱的使计想坑楚王,没想到将本王坑了进去。本王看你可怜,好心抬你进门,这么多年来,本王宠着你,让着你,连王妃那边都对你退一射之地。如今倒好,看本王落难了,你就想扔下本王逃了。怎么?还想着你的楚王哥哥?可惜你的楚王哥哥如今可没功夫想你,人家和自己王妃感情好着呢,怎么会想起你这个贱妇?!” 孟嫦曦嗓子里咔咔作响着,可赵王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切,他一面说着,一面去扯孟嫦曦的衣裳。外面响起紫琼的询问声,被赵王一声斥退。他掐着孟嫦曦的脖子,一把将其丢在榻上,人跟着就压了过去。 “我告诉你,你别想逃,本王不能好,你也别想丢下本王去过好日子……” 他一面掐着孟嫦曦的脖子,一面下身挺动着。他喝了酒,感觉来的很快,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泄了出来。 他瘫倒在孟嫦曦身上,待平息下来后才感觉到不对,抬眼一看,就看见孟嫦曦面孔青紫,嘴角流血,双目大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孟嫦曦被赵王活活的掐死了。 赵王伸手去触摸她的鼻息,没气了。他顿时被吓得直接从榻上跳了起来,一面狼狈的穿着衣裳,一面大骂晦气,之后如来的时候那般宛如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见赵王离开后,紫琼才悄悄的摸进房里,紧接着房中传来一阵几欲震破屋宇的尖叫声。 * 孟嫦曦就这么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赵王府如今都这样了,自然没人去关注府里有没有死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先便有一个赵王的姬妾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偷偷的悬了梁,再来一个,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王任事不管,事情就只能留给赵王妃处理了。赵王会下这么狠的手,让刘婉非常吃惊,可吃惊之后就是漠然了。她命人将孟嫦曦的尸体整理了一下,便报上去一个悬梁自尽的结果。 没人去关注这件事,如今孟家自身难保,又还有谁会去在乎赵王府上的一个侧妃呢? 孟嫦曦就这么的死了,死得波澜未惊。 其实孟嫦曦的话和那枚项圈是递出去了,只是没递到惠王面前,而是落在了穆谨亭手里。穆谨亭还跟九娘提起过这件事,不过他并没有将话带给惠王。孟家如今自身难保,惠王都没开口求情,他又何必去做那不识趣的事儿。 要知道当年,孟家人可没少利用惠王,惠王之所以没翻脸,不过是看在孝贤慧皇后的面子罢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逆王犯上作乱一案终于进入了尾声。 这期间承元帝一直是做甩手掌柜状,由着穆谨亭去清算去查,不过他也没有越轨,有什么结果第一时间便禀给承元帝。 承元帝心里依旧还在气当日那事,可他也知道这事处理不好关系着江山社稷,强撑着身体关心其间进程,并发下各种诏令,随着赵王成王昌平公主等一干人被流放出京,整件事才算正式落下了帷幕。 事情终于忙完了,太子一家也该迁府了。 其实这段时间穆谨亭除了忙着逆王一案,东宫那边的修葺也没拉下。钦天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太子阖府上下便迁去了东宫。 新环境新气象,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 如今跟随在穆谨亭身边的王府属官以及幕僚门客们,大多都有一个好前程,东宫有一套很完全的属官机制,完全就像是一个小号的朝廷,所以这些人尽皆都有一个好去处。 至于那些内侍宫人们,本就是从宫里拨过去的,如今又回到宫里来。不过今非昔比,如今谁都知晓太子如日中天,在太子身边服侍的自然也个个都成了香饽饽。 东宫也分内外两廷,以光天殿后的宫墙为界限,外廷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而内廷以承恩殿、宜春宫、宜秋宫等一干宫殿为主。承恩殿自然是太子的寝宫,不过如今太子阖家上下也就三口人,九娘和木木自然和穆谨亭住在承恩殿中,不做另外居处。 木木一到承恩殿,便迈起小短腿围着承恩殿跑了一圈儿。 九娘难得有兴致,便跟着他身后,一面领着儿子认地方,另外也算是散步锻炼身体了。 她如今有孕近六个多月,肚子早已凸起了,像一个面盆子似的扣在肚皮上。她早前怀有一胎,也算是有经验的,知道这个时候对于一个孕妇来说,是最舒服的时候了,即不会害喜难受,也不会因为身子太过笨重无法活动,此时不松散松散,更待何时? 莲枝几个扶着九娘在后面慢慢走着,木木和酒酒在前面一阵疯跑。 自打九娘怀了木木,穆谨亭便不让九娘接触酒酒了,这是刘太医专门交代的,九娘也不好多做质疑。之后木木还在襁褓中,九娘又亲自喂养儿子,酒酒自然继续受冷落,如今木木长大了,也能跟酒酒玩到一处去,可是稀罕酒酒的厉害。 两只小短腿怎么跑得赢四条腿,不过酒酒也是个机灵的,在木木身前跑一会儿,就回头在他跟前撒一阵欢,两个你追我撵,不一会儿木木就玩出了一身汗。 “好了,好了,今天先打住,木木你不是还要去皇爷爷那里吗?”九娘在后面喊。 听到这话,木木停下脚步,转回到娘身边,拽着她的衣袖道:“今天能不能不去啊?”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到了一个新地方自然是要探险的,木木如今正在兴头上,自然就不想去紫宸殿了。 九娘也没训斥他,只是道:“娘记得你好像和皇爷爷是说好的,木木想当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她窥了儿子小脸儿一眼,又道:“你皇爷爷如今身子不适,只能卧在病榻上,木木舍得丢下皇爷爷一个人,自己去玩儿?” 好吧,木木小宝宝即不想当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也舍不得丢下皇爷爷一个人。因为在他如今的脑海里,说话不算数的人是大家都会鄙夷的,而皇爷爷平时那么疼他,又那么可怜,成日里一个人躺在榻上也没人跟他说话,他还是去看看皇爷爷的好。 只看儿子脸色,九娘就知道儿子是如何想的,她拉着木木手,往回走,一面柔声道:“等你回来再玩,或者明天也可以。” “那我想把酒酒也带上。” “只要你皇爷爷愿意,也是可以的。” 木木露出笑容来:“皇爷爷自然愿意的,我昨天就和他说过了,要带酒酒去给他看。” 先回了承恩殿,给木木擦了汗并换了衣裳,便有辇车将他接走了。 其实九娘对承元帝倒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那老头儿脾气太过执拗,和穆谨亭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有木木这个润滑油在,也能起到缓解的作用。且承元帝是真的挺疼木木的,九娘也不好拦着不让祖孙两人见面。 毕竟,如今承元帝还是皇帝,他能疼爱木木,何尝不也是一种造势?只要男人一天没登上那个位置,九娘一日都不会松懈下来,倒谈不上是利用儿子,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175| 157.117.42.0 ==第173章== “皇爷爷,皇爷爷……” 木木宛如一阵旋风似的卷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内侍。阮荣海在里面早就听到动静了,赶忙迎了出来。他一个眼神过去,那几名内侍便在门口停下了,木木越过他,往里头跑去,脚边还跟着一只白毛小狗。 如今在这紫宸殿里,能不经过通报便进到后寝殿的,也只有木木一人了。其实惠王也能,但惠王素来懂礼,即使来见承元帝,也是要命人先通传的。 穆元章今日也在。 木木跑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龙榻前和承元帝说话。 自打惠王卸任太子一位后,他的身子似乎就渐渐好了起来,虽还是如以往那般,到底没再恶化下去,对如今的承元帝来说,也算是唯一的安慰了,尤其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 木木是见过穆元章的,一见这个皇伯伯也在,赶忙停下脚步,对穆元章行礼问好,又对承元帝行礼问安。 “你匆匆忙忙跑进来作甚?也不怕摔着了。” 承元帝的口气并不好,但熟知他秉性的人都能知晓,这已经是他最软和的态度了。以往大抵只有穆元章能见到这一面,如今又多了一个木木。 木木到底是小儿秉性,突然见到承元帝寝宫中还有别人,难免一时拘谨,所以才会恭恭敬敬地对穆元章和承元帝行礼。这会儿礼行罢了,在他心目中就是该做的已经做了,便恢复了小儿的秉性,跑到承元帝的龙榻前,爬在榻边,奶声奶气地道:“皇爷爷,孙儿不是昨儿跟你说好了吗,今天把酒酒带来给您看。” 胖胖的奶娃,白白嫩嫩的,一双泛着婴儿蓝的大眼睛,就像是一个糯米团子似的,让人一看到心便化了开。 承元帝本还想在惠王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这会儿也装不下去了,脸上呈现一种怪异的柔和,像是要软绵下去,但又强制威严,让人看了,不禁心里想发笑。 他撑起脖子去看,但以他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点点白毛。 木木见此,赶忙弯下腰去抱酒酒,想抱给了承元帝看。 酒酒的体格并不大,自打过了一岁多就不再长了,也就一尺来长。可木木如今也不过是个两岁多的小娃儿,即使体格不大的酒酒,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重负。他抱得很吃力,小脸儿都憋红了,幸好酒酒是只听话的小狗,即使木木将它抱得有些不舒服,它也老老实实的,没有挣扎。 “哎哟,我的小主子,哪能您来,老奴帮你抱吧。”阮荣海赶忙凑上来献殷勤。 木木避了开去,固执的要自己抱着酒酒给承元帝看。 “皇爷爷你看,这就是酒酒了,它是不是很乖很听话。” 承元帝瞥了一眼那只皮相不错的狗,点了点头:“是还不错,皇爷爷看见了,你力气小,如今还抱不动它,赶快放下吧。” 见承元帝这么说了,木木这才将酒酒放了下来。 穆元章在一旁笑了一声:“没想到木木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明伶俐。” “这孩子是不错。”承元帝赞同地点点头。 穆元章感叹道:“这孩子长得真快,孩儿记得当初他才这么大点儿,连坐都坐不稳。没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都长这么大了。” 木木好奇的去看穆元章。 “皇伯伯,你见过木木这么大点儿的时候嘛?”他学着太子做了一个比划的手势,一脸童稚的疑问,更是惹得人忍俊不住。 穆元章点点头,对木木温声道:“是啊,木木那会儿才这么大点儿,不过那时候你还小,也不会说话,肯定是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皇伯伯还抱过你。” 木木皱着小脸儿,想象不出来自己‘这么大点儿’的时候是什么样。也因此,他连看了穆元章好几眼,总觉得这个皇伯伯是在骗他的,他哪会那么小,那不就是和酒酒差不多大了。 小儿脸上藏不住东西,在场几人只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穆元章顿时一阵失笑,连承元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穆元章轻咳两声,停下笑声,对承元帝道:“时候也不早了,孩儿这便告退,明日再来看父皇。” 承元帝点点头,叮嘱他:“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身子不好,少出门,免得吹了风。朕的身子没事,你别总记挂着朕。” 穆元章也没有与承元帝分辨,只是点点头,应下了。 让福泰推着出了紫宸殿,穆元章上了辇车,往同安宫而去。 那日两位逆王犯上作乱,蓬莱山上的宫殿被烧毁殆尽,他便暂时迁去了同安宫居住。承元帝已经下旨命人重修蓬莱山了,穆元章本是想拒绝的,可承元帝坚持,他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让穆元章来看,他如今毕竟不是太子了,还是不宜居住在宫里,可承元帝一力坚持,且他也怕刺激到父皇,便只能默许。 看到聪明伶俐的木木,穆元章心中更是思念有一会儿没见到的女儿了,不禁让福泰催着外面走快一些。 到了同安宫,他直接去了位于西侧的一处偏殿。阮灵儿正抱着孩子喂奶,见穆元章进来,赶忙红着脸往旁边避了一避。 “安安可还好?有没有闹你?”安安是穆元章给女儿取的小命,取义平安喜乐的意思。 福泰将穆元章推到榻前,便和香儿一同下去了。阮灵儿这才没那么窘了,理了理搭在胸前的那条薄纱帕子,回道:“女儿很听话,没有闹妾身。” 如今这喂奶的事是阮灵儿自己在做,其实找两个奶娘来,对穆元章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为了不走漏风声,再加上阮灵儿疼孩子,知晓那会儿九娘也是亲自喂养木木的,便一力承担了过来。 见女儿吃饱了,阮灵儿似模似样的将她竖着抱了起来,轻轻的给她拍了拍背,让她打了奶嗝,哄了一会儿后,才又将其放在一旁的悠车里。安安如今才不过三个月大,正是吃了就睡的时日,躺在悠车里让娘摇了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穆元章一直眼神软绵的看着阮灵儿的动作,见女儿睡着后,才轻声道:“委屈你了。” 阮灵儿明白穆元章的意思,柔柔地笑了笑,“妾身不委屈,安安也是妾身的女儿,妾身亲手带她,这是应该的。反正妾身平日里也没什么事,若是殿下不让妾身亲自带安安,妾身才会觉得委屈呢。” “再等等,待时机成熟后,咱们女儿就不用这么躲着藏着了。” 对于这其中的利弊,阮灵儿是知道的,她素来是个柔顺宽和的性子,向来是穆元章说什么就是什么,遂点点头道:“妾身明白。” “蓬莱山那边已经开始在修了,我本是想迁出宫去,可看父皇的样子是不让的。” “父皇也是担心你。” 穆元章苦笑道:“我明白,总是觉得有些不合时宜。”顿了顿,他又道:“我想等蓬莱山那边修好,便求了父皇跟我们一起去那边住着。” 阮灵儿讶然的看着他,转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是啊,父皇龙体不佳,不能劳累,还不如索性退下来颐养天年,这样也能让我们这些做儿子多尽尽孝心。我以前不觉得,可自打卸了这太子位以后才发生,其实日子也可以过得很轻松。想必以后没有那些烦恼,咱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加怡然。” “一切都听殿下的。” “以后我便守着你和女儿,咱们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就像五弟和五弟妹他们那样。真希望我的身子能多支撑几年,能看到安安长大、嫁人、生子……”穆元章感叹道,眼中带着憧憬的光芒。 阮灵儿急道:“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看你现在身子已经比去年好多了。安安还小,她不能没有父王,妾身、妾身…也不能没有殿下……” 穆元章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不看到安安长大,又怎么甘心离开。且,我也舍不得你……” 以前从没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只会觉得是重负、很累很累,如今却是巴不得自己能活得长长久久。怪不得人说,人心难测,谁能想到不过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转了念头。 阮灵儿静静的靠在穆元章怀里,眼睛看着悠车里的女儿,嘴角挂着甜蜜的笑。 她想他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 两位庶人被流放出京后,众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放在了后宫。 自打赵王成王失败被擒后,萧皇后和刘贵妃便被幽禁在各自宫里。如今帷幕已经渐渐落下,想必这两位也讨不了好,要知道当日若是没有这两位的里应外合,赵王和成王也没那么快攻进皇宫。 不出众人所料,承元帝很快便下旨了,褫夺两人封号,贬为庶人,充入掖庭。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吃惊,承元帝的手段从来都是这么狠厉,其实直接赐死反而能保留两人最后的尊严。充入掖庭?日后恐怕只能生不如死吧。 只是那又如何呢?没人去关注这些。 萧庶人和刘庶人自然闹过一阵儿,可承元帝不见她们,下面人也知道这两位再没有翻身的余地,待两人可就没有以往的恭敬了,圣旨一下,就将两人强制关押进了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暗无天日的掖庭宫。 程雯婧的婚期本是定在八月,可京中生变,便只能往后顺延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程家也没牵扯进去,便又开始张罗起女儿的婚事来。 宁泽峰没有长辈,家也不在长安城,关于婚礼的琐碎事宜,只能程家帮着操持,幸好程家待宁泽峰如自家子弟,倒也不讲究什么。 九娘如今居在宫中,又大着肚子,但唯一的朋友出嫁,她自是要露面的。不光提前给程雯婧添了妆,大婚当日还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席了。 对于程家将女儿嫁入这样一户人家,私底下自然少不了有人议论或是看笑话,可见太子妃待程雯婧如此亲厚,这种看笑话似的议论几乎是一夕之间便消失了。 是啊,程家的那个女儿嫁得确实不怎么好,但谁能说人以后也不好呢。如无意外,这太子妃就是以后的皇后,有这样一层关系在,程家那个女婿的前程自是不愁。 于是众多非议的言辞与异样的眼神,全都变成了钦羡的目光,程雯婧成婚当日,场面十分热闹,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俱都来了。 王家人也来了,只是面容涩然,言行举止都十分低调。这次逆王谋逆一案,王家虽没有被牵扯进去,但因王大夫人身份的关系,王家也被封府了近大半个月,直到确认王家上下确实和谋逆一案没什么关系,才解禁。 这段时间里,王家内部十分热闹,都闹炸开锅了。王大夫人作为昌平公主之女,家中又是因为她的原因被封府,自然成了众矢之的。王大夫人百般解释无用,被气病在榻,同时管家权也被王老夫人收回了。 王大夫人在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其他几房有不少人想怂恿着王琥休妻,若不是王大夫人生了两子一女,其中一子是王家的嫡长子,还有一个女儿虽如今不是太子妃了,但还是惠王妃,这次真是被休无疑了。 经过这一系列的打击,王大夫人凭空老了数十岁,可能怨谁呢?只能怨命。 此时目睹了程家这种喜庆喧嚷的场面,王大夫人面上带笑,心中涩然。 她不禁想,若是当初没有那萧如捣乱,她坚持让四郎娶了程雯婧,恐怕眼前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自己儿子的吧。有程家的这一层关系在,王家那些人总会顾忌一些,王老夫人也不会置于自己面子不顾,自己也不会被夺了管家权。 而他的四郎,也不会因为娶了薛家女,而前途不明,心生颓废。 是的,这一次的逆王谋逆一案,牵扯众多,薛家也被牵扯了进去。薛家的家主作为户部侍郎,没少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利为背后的成王谋私。成王败落,薛家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虽不至于落一个满门抄斩,但全家都被流放了。 以王家人的秉性自然是想落井下石,一力让王四郎休妻,好撇清关系。王四郎平日里挺温和的一人,这次难得坚持起来,并没有休掉自己的妻子。可他也因薛家的关系,被牵连丢了刚补上没多久的官职,只能赋闲在家,早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吵嚷的人声往前院那里涌去了。 一个打扮光鲜的仆妇走到王大夫人身边来,道:“王夫人,新郎前来迎亲了,我家夫人请您进去呢。” 王大夫人按下心中的酸涩,强笑着点了点头,便跟着那仆妇进里面去了。 堂中,程雯婧一身深青色大袖翟衣,织有翟纹五等,头戴花钗五树两博鬓五宝钿,此乃五品外命妇规制服饰。时人大婚,乃是人生头等大事,必须穿戴附和自己阶层最头等的礼服。当然这只针对官家夫人,或者自身有封号的女子,一般人家女儿并不在内。 宁泽峰作为五品的游击将军,程雯婧自然有相应的命妇礼服。当然,对于一个从边关来到长安的武将,礼部那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就算按着章程办事,也是拖拖拉拉的。不过有程家的这层关系,且九娘亲自打了招呼,礼部那里早早就将程雯婧的命妇服送了过来。 穿上了嫁衣,程雯婧整个人似乎也稳重多了。今日她着了妆,雪腮玉颊,琼鼻朱唇,又多了一份往日里没有的明艳。 “爹,娘……” 程雯婧手里拿着一把青纱扇,泪眼朦胧的望着坐在首位的程家夫妇。程继阳倒还好,终归是男人,只是满脸激动之色,而程夫人早就哭开了,频频拿着帕子抹泪。 “好了好了,千万别哭,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别把妆弄花了。” “是啊,该是高兴的时候呢。” “太子妃娘娘还在呢,你们可不要惹了人笑话。” 一旁有女眷们纷纷劝道,这些人都是程家亲戚中的一些女眷,今日是来送嫁的。 九娘拿着一块丝帕递入程雯婧的手中,打趣道:“难得我今日来给你送嫁,你可别吓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经过九娘这一打趣,程雯婧破涕而笑,接过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 “九娘……” 九娘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好了,我也不能久留了,等会儿人多起来,我身子也不方便。你好好的,对伯父伯母来说就是欣慰,千万别伤心,以后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九娘对众人点了点头,便在一众宫人内侍簇拥下离去。 剩下的人又挂起一脸钦羡的笑容,纷纷对程雯婧道,说她真是好福气,有太子妃这样一个闺中密友在,以后好日子在后头呢。又夸程家夫妇两人会养女儿,之类等等。 外面又是一阵鞭炮声大作,远远有喧哗声往这处而来,却是众人拥着新郎前来接新妇了。程雯婧也在众女眷簇拥下,用扇子掩着面,踏着红毯往门外走去。 一时间,场面再度喧嚷开来,道贺声、恭喜声、赞叹声,讨要红包声,不绝于耳。 王四郎作为女方家的亲戚,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到场的,他站在人群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眼神忍不住往女眷那处张望而去。 据说,今天太子妃也来了…… 可是王四郎并没有看到那道丽影。 他面容不禁露出一抹酸涩,旋即又隐了下去,强撑出一抹笑容来。 与王四郎有着同样表情的,还有王大夫人,她涩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怨谁呢?只能怨命吧。 …… 程雯婧夫妇只在长安城停留了十日,便要赶往回关,宁泽峰是请了假来长安娶亲的,到了时候自然要回去。 程雯婧走的当日,九娘并没有去送她,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受不了那种送别的场合,且如今她身子也不方便,所以只让身边人送了许多东西过去。 同时,萧家那边总算处理完一应事务,也是该阖家上下扶灵回兰陵了。 长安城外,萧家的车队中,回首去望长安城的人,又何止是一人。 萧十娘这次也跟着家人回兰陵,此时她心中平静,其实回兰陵也好,想必她在那里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176| 157.117.42.0 ==第174章== 东宫 二月的天,还有些冷,虽是出了太阳,还是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承恩殿一处偏殿的长廊下,殿门外站着几名内侍,一旁立着几个身着蓝服青革的太医,俱是屏息静气的站在那处,一站就是一个上午。 几名粉妆宫人不时端着托盘热水忙进忙出,个个都是满头大汗,却又不敢出声。殿中正堂,穆谨亭端坐在那处,手里端着一盏茶,若是有人稍微留意些就能知道,这盏茶已经端在他手中有一会儿时间了,连手都没换。 一墙之隔的内室,正断断续续传来女子的低微的痛呼声,间或有女子的安抚声。穆谨亭知晓她定是疼到极致了,若不然看似柔弱实则好强的她,又怎么可能呼出声来。 “进去看看,到底还需要多久?”穆谨亭压着满心烦躁的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道。 常顺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一名宫人匆匆往产房里而去了,不多时出了来,禀道:“接生嬷嬷说还需要一些时间,太子妃娘娘的胎位没问题,定能平安诞下小皇孙。” 穆谨亭几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常顺赶忙摆摆手,那宫人就退下了。 “不是说生了一胎,以后都会顺畅些?” 九娘自打半夜里发作,如今已经过去近四个多时辰了,从半夜生到快中午,也难怪穆谨亭会沉不住气了。 一旁的刘太医心中苦笑,拱手道:“这也是因人而异的,殿下不用担心,娘娘的一切情况都很好,那几个接生嬷嬷也是宫里的老手,定能让娘娘平安诞下小皇孙。” 穆谨亭不再说话,努力的压制住心中躁意,只是脸越来越冷。 紫宸殿中,木木蔫蔫的坐在承元帝的龙榻前,小脸上满是郁郁之色,连阮荣海端来往日里他最爱吃的糕点,都没兴趣去看一眼。 他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承元帝,问:“皇爷爷,你说我娘怎么了?阿爹也不让我呆在承恩殿里,孙儿早上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到娘在喊疼。” 一大早,木木就被人送来了紫宸殿,那会儿九娘已经进产房了。木木很奇怪早上怎么没有见到阿娘,问身边服侍的人,奶娘宫人们都是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木木如今也有些懂事了,便自己偷偷的找了过去,哪知还没进去屋里,就被守在那儿的穆谨亭提着衣领子扔了出来。 常顺无法,想着小主子待会儿也是要去紫宸殿的,便将木木先送了过来。 “你娘在给你生小弟弟。”这种话换以前,承元帝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如今和木木处久了,也学会了如何和小儿交谈。 “不是小妹妹吗?阿娘说是小妹妹的,还有阿娘怎么生小妹妹啊,是不是拿块儿石头来,砸开,就有小妹妹了?”这个说法是九娘敷衍儿子总是追问怎么才能有小妹妹时的说辞。 呃,这个问题有点深奥啊,以承元帝为君多年的阅历,都不知该如何问答小孙子。 “反正你等着就是,一会儿就有小妹妹了。”承元帝只能这么回答。 转瞬间,他又想起老五媳妇似乎生的时间不短了,遂招来阮荣海:“你找人去东宫问问,太子妃到底怎么样了?” 木木是知道太子妃说的就是自己阿娘的,赶忙从牙床上站了起来。 “阮内侍,我跟你一起去吧,孙儿想去看看阿娘。”后面这句,他是和承元帝说的。 承元帝正想着怎么拒绝他。 这时,从殿外急急走进来一名内侍,进来后便跪下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妃娘娘又诞下了一名小皇孙。” 承元帝满意的点点头,他虽不是很待见太子,但皇家子嗣单薄也是明显可以看见的,能多一个孙子,承元帝并不排斥,尤其在他有个乖巧可爱投他眼缘的小孙子木木以后。 “赏。” “喏。”阮荣海应声道,便赶忙下去安排了。 承元帝侧首对木木道:“你又多了一个小弟弟。” “不是小妹妹么?” o(╯□╰)o,这孩子,怎么老是盯着小妹妹去了?! 承元帝顿了一下,敷衍道:“你娘下次就会给你生个小妹妹了。” * 九娘原以为这一胎生得会比较快。 因为不管是贺嬷嬷还是接生嬷嬷,都告诉她说第二胎的时候,大人不会受太多罪。哪知却生了这么久,像她这么能忍的,到了最后都快坚持不住了。 感觉身下一轻,耳边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哭泣声,九娘便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就看见床榻前坐着一个人。 是穆谨亭。 脸色臭臭的,好像谁得罪了他似的。 九娘并没有放在心上,问道:“孩子呢?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九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男人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殿下,你怎么了?” “没怎么。”穆谨亭整了整脸上的表情,看着她道:“这个生完,以后就不生了。” 九娘又是一愣,没有说话,心里却升起一股淡淡的委屈感。这股委屈感越来越重,渐渐,竟让她湿了睫羽。 “殿下不高兴吗?” 穆谨亭没有说话。 九娘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九娘更加委屈了,她还没见过哪家妇人生了孩子,且还是男孩,自己夫君是这么不待见的。想着他说想要个女儿,又想起他素来待儿子不亲近,九娘更想哭了。 “你不待见我,连儿子都不待见。”她指控道。 “我没有。” “可是你都不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穆谨亭拧着眉,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说他不待见儿子,时下都讲究严父慈母,她日日宠着儿子,他这个做爹的自然要严厉一些。至于她说自己不想让她生孩子,那更是无稽之谈了。 好吧,他的确有这种想法,可那也是之前她生得太久,而他又想得太多所致。妇人生产是一脚踏入鬼门关,即使所有人都跟他保证一定不会有事,他也抹除不掉听她在里头痛呼时,心中浮上来的那抹恐慌感。 看她眼泪汪汪的,想着妇人坐月子不能哭,穆谨亭缓和了表情,柔声哄道:“你别多想,我没这种想法……” 这时,常顺急急的走了进来,禀道:“殿下,陛下那里来赏赐了。” 穆谨亭点点头,对九娘道:“不准再哭了,您好好休息,孤出去看看。” 待两人离开后,一直候着不远处的莲枝才走了过来。一面帮九娘掖了掖被角,一面道:“娘娘,您可不要和殿下怄气,殿下大抵是太担心您了。您不知道,自从您进了产房,殿下足足在外面侯了几个时辰,连早膳和午膳都没有用,前面有事来禀了几次,殿下都没有离开。” 九娘不禁觉得有些囧囧然,其实这会儿她也反应过来了,穆谨亭确实待儿子不亲近不假,可若说他不待见儿子,那可真就是欲加之罪了。也是她刚醒来,他又那样一副表情,让她一时想岔了。 不过这话她肯定是不会和莲枝说的,只得做一副无事模样的点了点头,又道:“孩子呢?抱来我看看。” 莲枝抱来一个小包被,一面笑着递给九娘,一面道:“小皇孙长得可好了,和小主子生下来的时候一样。” 九娘将孩子接了过来,看着里面红彤彤的婴儿脸,真不懂莲枝她们所说的长得好,到底是哪儿好了。不过她也知道,刚生下来的婴孩都是这样的,长几日,就会好看多了。 因着之前穆谨亭说想要个女儿,所以九娘心心念念就是这胎想生个女儿,谁曾想又是个儿子。不过九娘也是不抵触的,皇家自然男丁稀罕些,尤其穆谨亭如今贵为太子,以后又是皇帝,只有木木一个儿子哪成。 所以对于又生了一个儿子,九娘也是乐见其成的。 看了一会儿儿子,九娘疲意顿生,在莲枝的服侍下用了一碗粥,便又睡下了。 * 掖庭宫 入目之间全是一片灰色,灰色的墙,灰色的瓦,灰色的人。明明是在皇宫里,却宛如是在坟墓里一般。 萧庶人已经记不得自己来掖庭宫多久了,感觉时间好像很短,却又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刚来的时候,她愤怒过,咆哮过,抱怨过,怨恨过,可再多的情绪也抵不过日日不歇的辛苦劳作。 做不完的活儿。 她想过死,可就如同那管着她的老宫人说的那样,上面没发话,想死可没有那么容易,像你这样获罪进来的妃嫔不少,哪个不是一直熬到熬不下了?所以还是乖乖的听话吧,免得自讨苦吃。 所以,即使她睡觉的时候,也会有一个穿着灰衣的人盯着她,年纪或老或少,隔几日便会换一张面孔,但同样都有一张漠然的面孔,和一双写满了麻木的眼。 萧庶人被这么盯久了,甚至每每夜里都会做噩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灰色的眼睛看着她。就像是恶鬼,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所化成的恶鬼。 在这里,没有锦衣华服,没有珍馐美食,没有内侍宫人的簇拥,也没有人再叫她皇后娘娘。只有粗糙的衣裳,连狗都不吃的饭食,天还不亮就要起来,可到了天黑也干不完的活儿。 萧庶人的手一天天粗糙起来,渐渐生了茧子,到了冬日里,还会被冻得红肿不堪,长满恶心的冻疮。她的脸也一天天干枯起来,生满了干皮和皱纹,早已不复当初的白皙光滑。还有她的头发,干枯而泛黄,像一把稻草,一缕一缕的往下掉,她如今连碰都不敢碰了,生怕掉成了秃子。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在哪儿呢? 这里没有皇后娘娘,只有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萧庶人! 洗浣了一上午的衣裳,到中午的时候,萧庶人已经很累了。她感觉自己腰很疼,胳膊很酸,仿若不是自己了的似的。她想找个地方躺下来歇息歇息,可她知道不能,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若是她不赶紧去,恐怕又要饿上一天。 曾经的曾经,她是不屑这种连狗都不吃的吃食,可挨饿的次数多了,她才发现这些连狗也不吃的吃食是那么的珍贵。 没有挨饿过的人,永远不知道挨饿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可以击垮人的一切心志! 到了领饭的地方,已经有很多人捧着碗在吃了,平日里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今日却似乎带了几分疑似喜悦的表情。 萧庶人正疑惑着,廊下那位负责打饭的老宫人用手里的铁勺子,敲了敲木质的饭桶,道:“今日太子妃娘娘喜诞麟儿,陛下大赏阖宫上下,所以便宜你们了,让你们吃顿肉。吃得时候可记着,要在心里感激陛下的隆恩,没有陛下的恩赏,你们这些罪人可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偌大的场中,墙角、廊下、台阶上,甚至是院中的灰石地面上,都席地坐着一个个身着灰衣、头戴同色包巾、捧着碗的女子们,看不清眉眼。只听到场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应喏,紧接着又是一阵狼吞虎咽声。 萧庶人的第一反应是,今日竟然有肉可吃。口中不禁生了口涎,赶忙往廊下打饭处去了,紧接着脑海里才再度回响起这老宫人方才所说的话。 太子妃娘娘喜诞麟儿? 她被送入掖庭时,楚王已经被封太子了,毫无疑问的,这太子妃自然就是那萧九娘了。 萧庶人不禁怔忪在了当场。 还来不及让她多想,一个人匆匆跑了过来,撞了她一下,同时还来了好几人,都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这些人都是来打饭的,萧庶人来不及多想,赶忙跟了过去。再晚一会儿,恐怕连这顿肉都吃不上了。 萧庶人端了满满一大碗饭,随便找了一处墙角席地而坐。 棕色的粗瓷大碗,连宫人都不用的器具,里面装了一碗色泽泛黄的黍米饭,两筷子颜色发黑看不出来是什么的菜叶子,以及为数不少的红烧肉。大约有十来块儿的样子,整体呈焦红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怪不得那老宫人会说这是陛下的恩赏了,要知道萧庶人来掖庭宫这么久,也就过年那会儿吃了一顿肉。每人只有寥寥几片,颜色泛白,连味道都没有的水煮肥肉片子,和这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自是连比都不能比。 萧庶人感觉口中的口涎更多了,不禁急忙夹了一块儿喂入口中。 肉很肥,一咬满口都是油。萧庶人虽以前并不爱吃肥肉这种东西,但也是吃过红烧肉的,选最上等的、夹精夹肥、最好有十层以上的五花肉,配上最好的调料,由御厨烹制而成。一碟子只有那么少少的五六块儿,她通常只会吃上一块儿,便觉得腻了。 像这种粗制滥造的,换以往别说是吃了,她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这会儿却觉得仿若是御厨手里最上等的珍馐佳肴。 萧庶人感觉油汁在口中融化开来,忍不住享受地眯了眯眼。今天的阳光很好,暖暖的照在身上,她竟荒诞的感觉到一种幸福感。她赶忙大口吃了起来,同那些女子一样的狼吞虎咽。 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 “啧啧,萧玥,你也有今天!瞧你这副样子,真是让本宫污了眼。” 听到这个声音,萧庶人宛如被针扎了似的蹦了起来。她不用去看,就知道来人是谁—— 她的死对头,两人几乎斗了一辈子,最后同样一起失败,被关入这掖庭的刘庶人。 刘庶人并不与她在同一个院子中,但干活时或者用饭时,总会时不时的遇上。她与她在后宫时就是死对头,来到这里同样也一样。 萧庶人每每都会讥讽的想着,姓刘的这个贱人惯是会装相,一装就是几十年,没想到来到这里,周围都是粗鄙之人,她倒也显露了原形。 萧庶人不屑去理她,她的肉还没吃完呢。这种大荤之物,若是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这么想着,她又咬了一口肥肥的、油汪汪的肉块儿。 还不等她咽下再去吃第二口,手里的碗突然被打翻了。 一大碗黍米饭,混着几片颜色发黑的菜叶子以及碗里还剩下的几块儿红烧肉,尽皆洒了出去,滚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刘庶人笑得恶意。 萧庶人反射性想去捡,可惜比她动作快的人更多,几乎是让她来不及反应,一旁就有几个灰衣女子窜了出来,往那几块儿肉扑了过去,拾起那肉就护在怀里往后退了,眼神警惕的看着同样来抢肉的人。 在掖庭宫里,每餐每顿都会限食,大家都是天天吃不饱的状态,盯着别人碗里的吃食也是正常。但没有人敢去抢别人碗里的,因为掖庭宫是有规矩的,不允许大家互相抢食,但若是掉在地上的,则不在范畴之内。 萧庶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肉被人抢光了,有三四人,每人都抢了一块到两块的样子。她自是不敢与别人去厮打的,所以恼恨自然放在了罪魁祸首身上。 “姓刘的贱人!”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嚎叫有多么的尖锐刺耳,这种粗鄙行为在以前她的身上,是见都见不到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成这样了。 几乎是随同声音而出,萧庶人就往刘庶人扑了过去,不光将刘庶人手里的饭碗撞翻了,同时也将她整个人撞倒在地。 与人厮打,萧庶人活了这么多年都不曾会过。自打来到这掖庭宫,见多了,看多了,她便知道要想不被人欺负,只有这种手段。早些年那些不动神色的针锋相对,痕迹不显的挑唆、怂恿、陷害,早已不适合当下。在这种地方,谁也不比谁高贵,话说多了都是浪费口水,只有动手最直接有效,且痛快。 来掖庭宫后,萧庶人跟人打过好几场,她毕竟养尊处优多年,输多赢少。但渐渐也没有人敢再来欺辱她,或者在她耳边说些什么酸言酸语。因为人都会找软柿子捏,这些捏不动的,或者身上长刺了的,自然会放在后面。 刘庶人没防备死对头会如此泼妇,也是低估了那些肉块在萧庶人心目中的地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头发被拽掉了一把,脸上也挨了好几下。 “你这个贱人,竟然打人!” 刘庶人不甘示弱,也回了过去,可惜被人抢占了先机,她回手回得极为吃力。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人,我的肉啊,我的肉……” 这边两个女子疯狂厮打着,旁边一众人却在抢刘庶人掉落在地的肉,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各自抢到后,便往墙角退了过去,拍打拍打上面的灰尘,就急不可耐的塞入口中。 抢到手的东西,自然吃进肚子里最保险。 几个身着青衣的宫人,听到动静匆匆而来。她们大多身材粗壮,不光个子高,手脚也粗大,上来就将萧庶人和刘庶人宛如拎小鸡似的分开了。 “谁让你们当众厮打的?”领头的宫人喝道。 萧庶人此时头上的包巾掉了,头发乱了,眼睛青了,嘴角也青了。可比她更惨的是刘庶人,干黄的脸红肿不堪,鬓角那处也秃了一块儿。 “她打翻了我的饭碗!”萧庶人指控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不光打翻了我的饭,还扑上来打我!”刘庶人尖声道,捂着自己生疼的鬓角,歇斯底里。 领头的宫人往廊下负责打饭的老宫人望去,那老宫人点了点头,从始至终她都在一旁看戏,眼皮子撩都没撩一下。领头宫人又往狼藉的地面上看去,顿时心中明悟了。 “我看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既然如此,今明两日的饭都省了吧。罚你们现在就去柴薪房劈材,不劈够十担不准睡觉。” 劈材并不是什么难事,顶多就是对女子来说比较辛苦罢了,可劈够十担,恐怕劈到明天早上都劈不完。且明日还有明日的活计要做,不能睡觉,没有饭吃,还要干这么重的活儿,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 只是包括萧庶人与刘庶人都没敢说一个不字,她们都知道若是敢有异议,接下来的惩罚会更重。 萧庶人被人推着走了,一面走还一面回头望着自己掉落在地上的那碗饭。那碗饭如今早就看不出形状了,被人踩得面目全非的粘贴在地面上。 她看得并不是饭,而是那本该在那里的,却早已被人抢走的肉。 她的肉啊,她明明记得还有七块儿的! * 九娘迷迷糊糊的正睡着,就听见木木的声音。 木木正在和莲枝说话,指着娘身边的小包被问道:“莲枝姑姑,这就是小弟弟吗?” 莲枝点了点头。 “他怎么这么红,脸也皱皱的,真丑。” 莲枝笑着去哄他,说道小孩子刚生下来时都是这样的,当年他的也是,不过长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当年也是这样的?可我这么白,他这么红!” 木木愕然,小胖脸上一脸的惊诧。 九娘躺在被子里笑了一声,木木听到动静,赶忙偎了过来,叫了一声阿娘。 九娘在莲枝的撑扶下,靠坐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又问莲枝:“什么时候了?” 莲枝答:“回娘娘的话,酉时二刻了。” 哦,原来天黑了,怪不得儿子回来了。九娘想。 “我来看阿娘和小弟弟,木木下午的时候就回来了,不过爹爹说阿娘在睡觉,不让我进来。”小胖脸有些委屈。 九娘失笑,摸了摸儿子的脸:“那你是偷偷跑进来的?” 木木赧然的点点头,又叮嘱九娘:“阿娘,你不要跟爹爹说,我偷偷跑来了。” “什么不跟孤说?” 随着话音,穆谨亭走了进来。 177| 157.117.42.0 ==第175章== 一听到穆谨亭的声音,木木赶忙心虚的往九娘身边又偎了偎,他还没忘记今天早上被亲爹拎着衣领子丢出去的事呢。 九娘将儿子往怀里揽了揽,笑着道:“木木来看弟弟,怕你不许。” 穆谨亭没有说话,来到床榻前坐下,瞥了一眼儿子,道:“你阿娘刚生完小弟弟,累不得,你无事时不要来打搅她。” 木木委屈道:“木木没有打搅阿娘。” 九娘偷偷地瞪了穆谨亭一眼,埋怨他每次待儿子都是一张冷脸,难怪木木最怕他。穆谨亭被瞪了,觉得有些冤枉,到底这里一个是他的妻,一个是他的儿,他总不能与这两人计较,便垂下眉眼去看榻上躺着襁褓里的小儿子。 九娘见穆谨亭这个点儿来,问他用没用晚膳,又垂首去问木木饿不饿,得知小家伙也同样没有用晚膳,便赶忙吩咐莲枝下去准备。 可提起膳要摆在哪儿,九娘一时又觉得头疼了。 他们一家人惯常是要一同用晚膳的,可如今她刚生完产,又移来了偏殿,如无意外她是一直要在这里呆到出月子后,才会搬回正殿的。让堂堂的太子殿下在产房里用膳,别说穆谨亭愿不愿意了,九娘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虽这处偏殿富丽堂皇,陈设齐备,这间作为产房的宫室也早在她生完之后就清理过了,一丝难闻的气味儿都没有,但毕竟有些不美。 九娘刚想说让父子俩回正殿那处用膳,穆谨亭出声道:“就摆在这里吧。”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殿下,这里毕竟是产房……” 还不待穆谨亭说话,木木就说话了。 “我要和阿娘一起用膳。” 两票对一票,九娘完败,只得同意下来。 晚膳很快便摆上来了,在榻前摆了一桌,父子两人用。而九娘则是靠坐在榻上,面前摆了一张小几子,她的吃食就比较简单了,不过是一碗血燕粥和两个荷包蛋。她如今刚生产,还吃不得油腥,只能吃些软和的食物。 木木如今已经会自己用膳了,就是还用不好筷箸,只能拿勺子吃,或者直接动用最原始的工具,他的小胖手。九娘很早便训练他自己吃饭,自打他学会自己吃饭后,九娘便不让身边侍候的人喂他。 穆谨亭每次和儿子一同用膳,就是一场挑战他的神经之旅。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这样了,但他知道皇宫里长大的孩子从小身边内侍宫人不少,举凡穿衣用膳之类的,皆有人侍候,让嬷嬷宫人喂饭到六七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他也见不了太娇惯孩子的行举,两者取其轻,他决定容忍下来。 忍得次数多了,便习惯了。所以此时,楚王神情淡淡的吃着自己的饭,而一旁他的儿子抱着一个木碗,右手挥舞着一只银勺,正和碗里的吃食奋斗呢。 木木吃得很认真,碰到用勺子舀不起来的东西,他的左手便派上用场了。看着儿子吃得小嘴儿小手上全部都是油,穆谨亭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也不知他父皇每次和这臭小子一同用膳时,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自是不知道,在承元帝心目中,一旦是好的,那就是万般皆好。木木这般自己用膳,虽是让人不忍目睹了些,但到底还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娃儿,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自然得了一个不娇气有志气的赞辞。 于是彼时刚学会自己用膳的木木,更加起劲儿了,阿娘说好,皇爷爷说好,那自是好的。至于穆谨亭的脸色,没被他放到眼里去,他如今这个年纪也不会看人脸色啊。 一顿饭用下来,简直就像打了一场仗似的,木木用完膳后便被奶娘领下去了。 穆谨亭搁下银箸,莲枝等人便上来收拾残局,并将桌案撤了下去。同时,又给穆谨亭上了一盏茶。 穆谨亭一面喝茶,一面坐在榻沿上和九娘说话:“孩子的名字大抵还是由父皇所赐,你可以先给他取个乳名先用着。”就和木木当初那般。 九娘自是懂的,点了点头。 穆谨亭又与她说了会儿话,见她面上露出疲态,想着她刚生产完,需得精心养着,便打算离开了。他虽是个男子,但因着之前九娘生木木时,他也是颇多关注,所以对妇人怀胎坐月子之类的事,也是知道些许的。知道坐月子的妇人累不得劳不得神,也不能坐太久,要不然腰上会落下病。 “你早些休息,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和儿子。” 说是如此说,穆谨亭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他与九娘日日同室相处,同塌而眠,这忽一下让他自己回到清冷的正殿,总是觉得哪儿有些怪怪的。 九娘也有些依依不舍的,垂着眉眼,小手指勾着他的衣袖不想丢。 她此时头上包着包巾,一身绯红色的寝衣,外面随意穿了一件竹叶暗纹的月白色夹袄。在殿中烛光的照射下,雪肤红唇,几缕乌发垂了下来,更显娇美。九娘孕期时养得好,如今虽刚生完产,但气色并不差。 这难得的娇态落入穆谨亭眼底,让他眼光不禁暗了暗,抬手抚了抚她的鬓角,哑声道:“别闹,待你出月子了以后,孤再陪你。” 这句话说得声音极低,但还是落入九娘和一旁伫立着的莲枝几人的耳里。莲枝几个强制镇定,个个垂着脑袋,拼命掩去面上的红色。 九娘的脸就更红了,她明明只是有些舍不得他走,怎么就被他想到那处去了。 她差点没被口水给呛着,赶忙道:“那殿下赶紧去吧,别忙的太晚了,早些歇息。” 穆谨亭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 晨光微熹,鸟儿在外面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九娘是在一阵隐隐约约的婴儿哭声中醒来的,这是她养了两个孩子后留下的习惯,一旦听到孩子哭,哪怕是在睡梦中,她也会醒过来。 穆谨亭醒得比她早,只是舍不得这软玉温香,便一直阖着目躺在榻上假寐。见她悠悠转醒,试图从他身上爬起来,便大掌一紧,磨蹭了几下手掌下的细腻柔软,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九娘听见小儿子哭,什么瞌睡都没有了,挣扎着要将男人推开。哪曾想穆谨亭这厮是禽兽,又当了一个多月的‘和尚’,虽昨晚儿折腾了大半夜,但对他来说哪够,此时天时地利人和,自然不容放过。 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九娘眼中顿时泛起水雾,还不急反应,就被对方拖入销魂蚀骨的漩涡之中。 九娘听着小儿子在外面哭,偏又被穆谨亭这般折磨,心中又急又羞又恼,个中滋味实在难以陈述。恍惚间,她又听见大儿子在外面说话,想着连大儿子也来了,心里更是急了,忍不住在他结实的背后挠了几下,抓出几道红痕。 穆谨亭径自不理她,甚是爱她又羞又急的娇态,垂首安抚似的在她眉间亲了亲,依旧慢条斯理甚是愉悦的享受这鱼水之欢。 …… 外殿,木木早就起来了,让奶娘穿好衣裳并洗漱后,便急匆匆的赶来了承恩殿正殿。哪曾想刚踏入殿门,就听见小弟弟的哭声。 “阿娘呢?”木木问莲枝,看了一眼哭得正欢的奶娃,又问:“嘟嘟怎么了?怎生哭得这么厉害。” 原来小名叫嘟嘟的奶娃儿,这段时间被九娘带久了,早上醒来,感觉阿娘不在身边,便闹腾了起来。奶娘们哄都哄不住,便将他抱来了正殿。 “娘娘还没起呢。”莲枝压着声音道。 她的脸有些红,小主子在外面哭了这么久,换着平时娘娘肯定是听见叫她们进去了,可这么久里面都不见动静,想着殿下也还没起,还用说吗。 “大殿下,奴婢先带您和二殿下去用早膳吧,待会儿大概娘娘就起了。” 木木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素来听话懂事,自是应了。还似模似样的让嘟嘟的奶娘将他哄好,哪能就这么哭着,然后便小大人的领着弟弟要去偏殿用早膳。 外面声音逐渐远去,九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半响,床榻上的动静终于停下,九娘缓过来劲儿后,忍不住推了穆谨亭一把,嗔道:“都怨你,待会儿木木肯定又要追着我问了。” 穆谨亭安适的躺在榻上,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轻轻的哼了声。 九娘懒得理他,披着衣裳下了榻,到一墙之隔的浴间里将自己清洗了一番,出来后取下衣架上的亵衣裤和衣裙套上,随意将披散的长发拢了拢,才去了屏风外面出声叫人。 很快,便有一行粉衫绿裙的宫人进来,由莲芳领头,服侍着九娘漱口净面,着妆梳头。待九娘弄罢,穆谨亭也从内室中出来了,披散在肩后的发梢润湿,只是随意穿了一身青袍,一看就是自己在里头刚洗漱过了。 九娘拿过莲芳手里的一根簪子,随意在头上插好,便上前去服侍穆谨亭穿衣。穿好后,又拉着他来到妆台前的坐下,帮他梳发。缎子似的墨色长发让九娘挽起,束于头顶,戴上白玉发冠,又在其上插上同色同质的发簪,最后九娘伸出触了触,才算罢。 两人相携去了偏殿。 此时木木已经用罢早膳,往紫宸殿去了,嘟嘟也被奶娘抱走了。两人用过早膳,穆谨亭去明德殿处理政务,九娘则是准备去看看小儿子。她心里还挂着小儿子方才在外面哭的事。 去了嘟嘟所住的宫室,这会儿嘟嘟已经被奶娘哄住了,刚吃过奶,已经睡着了。 嘟嘟这娃儿并不好带,打娘胎里就折腾九娘,生下来后也没有木木当初那么听话。不过才一个多月大点,就已经现了混世小魔王的潜质。每天早上起来就要嚎一遍,这也是为何早上穆谨亭不让九娘搭理外面的原因。 此时他吃饱后,静静的睡在小床上,小脸粉粉嫩嫩,胖嘟嘟的,呈粉色的花瓣嘴半嘟着,看起来可爱至极。嘟嘟的小名是木木起的,因为他说弟弟不光胖嘟嘟的,还总是嘟着一张小嘴儿,就叫嘟嘟吧。 与木木不同,嘟嘟一生下来就能看出长得像九娘,眉眼间还有脸型都像,很秀气,而木木则是肖似穆谨亭一些。 九娘看了看儿子,又叮嘱了奶娘们一番,便离开了。她既然出了月子,该拾起的事也该拾起了。 萧皇后和刘贵妃被贬为庶人,没入掖庭宫,宫务自然就没人打理了。按理说是应该由作为太子妃的九娘掌管,可她当初搬入东宫那会儿有孕在身,承元帝便将宫务交给佳慧公主的生母淑妃以及梁王的生母钱妃。 现在九娘诞下嫡次子,月子坐完了,该办的事也办完了,自然要将宫务接掌过来。 其实所谓的宫务并不复杂,整个宫廷的内部事务由内侍省和殿中省辖下的六局共同管理,而后宫女眷所掌的宫务不过只有由一众女官所统领的六局二十四司,只管内廷事务,而其他则是直接由皇帝所掌。 如今承元帝虽卧病在榻,但并未对内侍省以及殿中省放权,由阮荣海兼管打理着。从明面上来看,九娘能接掌宫务也算是将整个宫廷势力瓜分了三分之一。 九娘刚出月子那会儿,承元帝便说将宫务交给了九娘,只是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嘟嘟的满月宴以及东宫内部的一些其他琐碎事,而淑妃和钱妃那边也一直没将账册和金印交过来,她也就没急着要去插手。 可那边一直没见动静,就不得不让九娘考量了。 那两人到底在想什么?就这么喜欢揽着权不放? 其实也是可以能够想象的,萧皇后和刘贵妃垮台,承元帝的后宫里如今以淑妃的品级最高,而钱妃虽然比淑妃低了一等,但她名下有个皇六子梁王,也算是和淑妃旗鼓相当。 权利谁不喜欢啊,尤其在这宫里,掌了宫权不光明面上高人一等,且吃穿用住都极为方便,更不用说还能借着宫权在各处安插人了。若不然当年萧皇后和刘贵妃也不会因为宫权,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只是这两人未免有些不聪明,早晚都是要交出来的,且太子如今如日中天,难道她们还想动什么心思不成? 九娘细细的考虑了一番,便命莲枝带人去大明宫找淑妃钱妃取账册和金印。 她自然不会亲自出面,以太子妃的身份,在整个后宫中是除过皇后品级最高的人,她若是亲自出面,不光打了太子的脸,还落了下成。 莲枝去了很久,快晌午的时候才回来。回来后脸色并不好,将在大明宫那边的遭遇对九娘述说了一番。 原来莲枝去了钱妃和淑妃宫里,也并没有人明晃晃的为难她,不过是找了借口,让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见到淑妃,淑妃只装鹌鹑样,说她虽品级比钱妃高了那么一等,但钱妃名下毕竟有个梁王在,所以她虽管着宫务,却以钱妃马首是瞻。 莲枝只得又去找钱妃,哪知去了钱妃宫中才知道,原来钱妃病了。 这明显就是仗着长辈的身份不想将宫务交出来,莲枝无奈之下,只能回来了。 “娘娘,你说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东西她们拿得住吗?早晚都是要交出来的,后宫无皇后,又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她们也敢玩这种憋足的手段。”莲枝有些忿忿地道。 九娘轻笑一声,浑不在意的模样:“若是大家都能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世间也不会这么多争执了。权利这种东西让人食之入髓,若是不碰触还好,一旦碰过了,很少有人能抵抗其中的美妙滋味。而她们想的很简单,她们毕竟是长辈,是殿下和我名义上的庶母妃,我这个刚当上太子妃没多久的晚辈,怎么好明晃晃的去和长辈为难呢?毕竟得注意自己的名声不是。” “那可怎么办?” 九娘淡淡一笑:“不急。” * 与九娘的猜想一样,淑妃和钱妃确实打着这个主意。 钱妃那边且不提,淑妃是因为之前和九娘有嫌隙,再加上掌管宫权的这阵子,尝到了权利带来的好处,所以才在后面怂恿着钱妃和九娘作对。 莲枝带着人走后,钱妃惶惶不安,赶忙命人去请了淑妃来。 寝殿中,钱妃头上缠着一条帕子,坐在床榻上,满脸的焦虑。她既然想装病,自然是全套装束,这会儿还没来及的拆下。 “你说就这么顶回去,能行吗?” 淑妃坐在榻前,安抚道:“有什么不行的,你没看那宫人老老实实的回去了。太子妃是聪明人,聪明人在乎自己的名声,自然不会落人口柄。你放心,最近这段时间,太子妃是不会再命人来了。” “可、可……”钱妃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忐忑道:“我还是有些担心。” 淑妃真想翻她一个白眼,就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人!她若是能生个皇子下来,绝不会混成钱妃这样。说起来也是一妃位,自己懦弱无能,将个好好的孩子也教得跟只猫似的。 如今赵王成王被贬为庶人,流放幽州,齐王暂时被幽禁在自己府里,可以想象以后大抵也是不成了。梁王作为除过惠王、太子之下唯一的皇子,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再说白点儿,惠王是不中了,太子如今虽是太子,但承元帝还没死呢,虽表面上一直卧病在紫宸殿不管朝务,可淑妃掌管着宫务,多多少少有消息传入耳里。承元帝的龙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养养也就好了,所以那太子的太子之位坐不坐的稳,还要另说。 不是有一句话吗,太子只要一天不登上那个位置,他就一天有被废的可能。没见着承元帝那么疼爱前太子,还不是说废了就废了。父弱子强,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皇家,没看到成王赵王的下场。 所以说这与智商无关,而是与眼界有很大关系,淑妃蹲踞后宫只能管中窥豹,觉得承元帝立楚王为太子,是不得已之下的行为,等他龙体康愈后,这太子之位坐不坐得稳,还另在说。 她根本就没想到,穆谨亭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实至名归,而承元帝也早已不复当年的那般全权在握了。承元帝之所以一直没退位,不过是穆谨亭愿意与他保持父子和睦罢了,若是不在乎名声,让他禅位让贤也在话下。 这些道理淑妃和钱妃掰扯过,钱妃也听在了心里,虽是难掩胆怯,但儿子对她来说是极为重要,自然不免动了点小心思,若不然也不会和淑妃商量着霸着宫权不想丢了。 宫权在握的好处,谁都明白。若不然当初萧皇后和刘贵妃能里应外合,帮着赵王成王谋反吗? 想到这里,钱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可从没想过要帮儿子谋反,她只不过觉得娘俩在宫里默默无闻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找个机会冒头了。得宠的皇子和不得宠皇子的待遇是天壤之别,她还想留着儿子不之官留在长安呢。 淑妃又安抚了钱妃一会儿,和她商量了一下以后应对的计策,便离开了。 钱妃坐在榻上,想了许久,才叫来贴身的宫人,吩咐她去请梁王来。 梁王来后,钱妃让他去紫宸殿给承元帝请安,梁王虽有些犹豫,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淑妃在自己宫里,听完下面人禀报说梁王去紫宸殿了,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她这些行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早先她因萧皇后和萧九娘生了嫌隙,且萧九娘害得佳慧公主那么惨,她自是深恨萧九娘。 佳慧公主伤好后,脸上还是留了疤,虽在萧皇后的主持下嫁了人,但世间男子哪有不爱美色的,佳慧公主的驸马表面上装作无事,实则心里十分厌恶佳慧公主。佳慧公主出嫁近两载,与驸马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前阵子那驸马又闹出了偷养外室的事。 佳慧公主回宫哭诉,淑妃即恨驸马女婿,又恨萧九娘害了女儿。这番萧九娘想拿回宫权,她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让对方得逞。且她十分明白,手里能掌着宫权,她就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己日子过得舒坦,驸马女婿也不敢轻慢自己的女儿。 没看到之前她不过只是将驸马的亲娘叫进宫里敲打了两下,驸马就老老实实将那怀了孕的外室给逐走了,连孩子都没敢留。 至于钱妃,那不过是个筏子罢了。 钱妃母子能出头,她与之交好,自然能得利。毕竟当初她可是将太子和萧九娘得罪得不轻,淑妃心里说不怕,那是假的,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178| 157.117.42.0 ==第176章== 同安宫的一处偏殿中,不时传来婴儿的牙牙学语声和男子爽朗的笑声。 福泰守在门外,不时往里头看看,眼中闪过欣慰、欢喜的光芒。自打有了小郡主后,殿下的笑声便多了,身体也比以往好了不少。之前福泰一直质疑穆元章请辞太子之位的事,可如今看看,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殿中,一张特制的小木床上,这张小床是用来给小儿玩耍的,还是当年木木曾经用过的。上面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大大的眼睛,水水嫩嫩的皮肤,一般小婴儿若是养得好,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但让穆元章来看却是怎么看都是自己闺女更漂亮可爱一些。 阮灵儿笑着看着父女俩,对穆元章嗔道:“殿下,安安还小,这会儿可不会叫人。妾身听嬷嬷说了,一般的孩子都是一岁左右才会开口说话。” 那边,穆元章正半靠在榻上,和坐在他面前的小女婴玩游戏。 他孜孜不倦的不时对女儿重复一个‘父’字,安安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父王,时而会回他一声,时而不回。她似乎也知道父王在与她玩乐,笑得粉红色的牙龈都露出来了,上面长了寥寥几颗小嫩牙,口水顺着腮帮子往下流,阮灵儿不时拿着帕子给她擦擦。 “噗……”她嘟着小嘴儿,噗了一声出来,同时还吹起了一个口水泡泡。 “父。”穆元章又道。 安安却是扭头去抓娘手里的帕子,抓过来就拿在手里乐呵呵的对穆元章摇晃着,似乎在对他献宝。 穆元章脸上满是欢愉的笑容,对阮灵儿道:“你看咱们安安多聪明,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开口叫父王了。” 阮灵儿犹豫了一下,道:“据说,小孩子刚开口说话的时候,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父王恐怕她也一时叫不出来。” “那就叫爹吧。”穆元章愣了一下道,又对安安说:“爹。” 这下安安可不会回他了,她之所以能噗出来,也不过是个拟音。 这时,福泰从门外走了进来,穆元章看了他一眼,问:“有事?” 福泰犹豫了一下道:“刚才下面人来报,梁王又去紫宸殿了,陛下那边也见了他。” 穆元章点了点头,挥手让福泰下去后,才露出一抹苦笑来。 阮灵儿不禁问道:“殿下,怎么了?” 如今随着她和穆元章的关系日益亲近,尤其两人之间又多了一个女儿,阮灵儿也不若之前那般沉默寡言了,偶尔也会主动开口问问穆元章外面的事。她倒不是有什么想法,不过是知道如今自家在宫里的处境微妙,怕穆元章有什么事不说,埋在心里思虑过重。 “梁王最近去紫宸殿去得有些勤了。” 穆元章说得很含蓄,但并不代表阮灵儿听不懂。以前她困守在东宫,日子过得没有希望,心中每日所存的唯一念头,就是希望太子能够活下去。如今穆元章辞了太子之位,又有了女儿安安,他的身体也渐渐开始好了起来,阮灵儿不免就会多思多想一些,所以对外面宫里的一些动静也是有所留意的。 淑妃和钱妃一直霸着宫权不放,太子妃碍于两人长辈身份,不好多做质疑。而与此同时,梁王似乎得了承元帝的眼缘。即使阮灵儿勘不透其中的机锋,但也知晓这是宫里又要生事了。 她并不希望宫里生事,如今他们在宫里处境微妙,安安还没名没分,若是生了什么乱子,就怕会牵扯到自身。毕竟在她来看,什么名啊利啊权啊,都与他们一家三口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见穆元章脸色沉吟,阮灵儿犹豫问道:“那殿下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见她面露忐忑之色,安安也没有笑了,懵懵懂懂的看着爹娘,穆元章撑起笑道:“无事,这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章程,你把女儿看顾好就行了。” 阮灵儿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她素来笃信自家殿下。 穆元章出声叫福泰进来,让福泰服侍他坐上轮椅,又准备了一番,便说要去紫宸殿。 阮灵儿将他送走,回头看看小床上的女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就不消停呢?! …… 紫宸殿 穆元章进去的时候,梁王刚从里面出来。 梁王没料到会碰到这个太子兄长,赶忙局促的对穆元章行了礼,穆元章并未为难他,与他寒暄了两句,便让他离开了。 梁王一面往外走,一面忍不住回头去看穆元章。 他从小就知道这位太子兄长,他天资聪慧、博学多才,无奈慧极必伤,从小身子骨就不好。他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地位凌驾于众兄弟之上,每每有家宴之时,这位太子兄长的座位便在最靠近父皇的地方。 梁王自打懂事后,就非常羡慕穆元章,可他母妃却屡屡教导他,不得羡慕,不得妄想争宠,安分低调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咱们羡慕不起,也争不得那个宠。所以梁王就如同他母妃钱妃一般,在宫里一直是个小透明的存在。 如今,梁王依旧羡慕这位太子兄长,却不若之前那般只能扬着脖子仰望了。就仿若是一尊跌下神坛的神祗,自打这位太子兄长失去太子位后,梁王才发现原来太子也没有他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触不可及。 尤其在最近父皇对他另眼相看以后。 他不免会想,也许有一天父皇也会如同宠爱太子的那般宠爱他。风水轮流转,大家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 梁王看见阮荣海满脸堆笑的将穆元章迎了进去,低低地垂下自己的眼,将眼中的神色掩了下来。 他每次来紫宸殿时,阮荣海可从没这般待过他。 这就是差距! 梁王懂得这差距代表着什么,他还得继续努力。 穆元章进去后,问候了一下承元帝的身体情况,父子俩闲谈了几句,他便叫来福泰,让他呈上他带过来的堪舆图。 福泰将偌大一张堪舆图打开,和阮荣海两人一左一右将图撑了开来,呈现在承元帝和穆元章的眼前。 承元帝定睛一看,“哦?这是蓬莱山的堪舆图?” 太液池蓬莱山上的那处东宫,当年是承元帝亲自监造,自是了然在心。如今看到这张似曾相识的堪舆图,顿时便明白是什么了。 穆元章点点头,道:“父皇命人重修蓬莱山,如今差不多已经修好了,是按照之前的堪舆图所建,儿臣只在其上做出了几点修改。” 他伸手指给承元帝看。 其实蓬莱山的重修,又何止是做了几点改变,而是改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样子。之前这座偌大的宫殿群是照着太子一人所居修建的,中轴的主殿有两座,一座是穆元章之前所居的浩然殿,一座便是太子妃所居的清然殿,另有几座宫殿环绕在周围,并有建有景致优美的园子供闲暇游赏。 而如今,主殿只留了一座,主殿其后分一左一右各伫立了几座宫殿。 承元帝并未勘破这其中的玄机,只当穆元章是兴之所致才会关心这方面的事。其实他心中也是有些愧疚的,当年蓬莱山的修建由他亲自监造,而如今他龙体抱恙,平日里精力有限,也顾不得儿子住处的修葺了。 “不错,很不错。你看着好便成,若是有什么地方还需补充,你直接来与朕说便是。”承元帝道。 “儿臣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足,五皇弟当初特意去找了儿臣,说有什么问题直接命人吩咐工部和殿中省那边便是,他们自会一一照着办。儿臣前几日去看了一下,很满意。” 承元帝不满地咕哝道:“他倒是会做好人,本就该这般,若不是……”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但穆元章不用听就知道是什么了。大抵就是若不是他碍于身子不好,请辞了太子之位,如今又怎么轮得到穆谨亭去对他指手画脚。 穆元章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承元帝的性子,他这个父皇素来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若是看谁不顺眼,那就万般皆不是了,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可若是真对谁上了心,那是千般好万般从。 对于这种自打小就有的宠爱,穆元章并不会觉得诚惶诚恐,可能是习惯了吧,更多的时候则是一种无奈,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无奈但却舍不得质疑,因为父皇是真心对他好。 撇除了纷乱的心绪,穆元章笑容不改,一副兴致勃勃的对承元帝继续道:“这处主殿儿臣预备给父皇留下,儿臣则住在这里。” 他对承元帝指了指主殿一旁的一处宫殿,“里面的园子是原有基础上重修的,又加了许多景致,用来散心和游赏皆不错。这里临着太液池,儿臣记得父皇以前不是很喜欢垂钓吗,只是苦于没有空暇,如今可好了,儿臣也想和父皇学学垂钓,到时候父皇可不要拒了儿臣……” 随着穆元章的话语说出来,一旁的阮荣海头扎得越来越低,额头上开始冒着冷汗,承元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收了起来,转为一种质疑的目光去看穆元章。 殿中很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落针可闻。 穆元章满脸都是笑。 承元帝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元章……” “父皇。” 穆元章也收起脸上的笑容,目光有些忐忑的看着承元帝。 承元帝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挥挥唯一能动右手,阮荣海和福泰赶忙退了下去。福泰离开的时候,眼神担忧地回头看了穆元章一眼。 “元章,你这是什么意思,劝着父皇禅位让贤?” 承元帝声音中满是怒火,还有一种似乎是受伤的情绪。当着别人面,承元帝是不愿落儿子面的,所以才会让人都退了下去,连阮荣海这个老人都不例外。 穆元章没有说话。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费尽心机在朕面前为他说好话。你先是为他铺路,如今又变着法子劝朕给他让位置,你真是大胆!” 承元帝气得手指头都发颤了。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疾言厉色的口气与穆元章说话,所以分外显得惊心动魄,尤其此时他脸上那抹夹杂着失望的表情,即使是当初穆元章亲口对他说要请辞太子之位时,都不曾有过的。 看着这样父皇,穆元章心肝发颤。 不是吓的,而是质疑自己做得是否正确。 他这么做到底到底对吗?恐怕历朝历代以来都没有他这么大胆的太子,先是自请辞去太子位,之后又劝着皇帝给其他儿子退位让贤。若是日后史书上记一笔,大抵会觉得他是迂腐荒诞至极。 可穆元章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这条路早在之前就布置好了,对他好,对父皇好,对大家都好。早在伊始,他就没了回头路,只能这么一步步走下去。 穆元章的嘴唇有些发抖,道:“儿臣承认当初是有意为五弟铺路,但那是当初最好的选择,其实父皇也明白,不是吗?” 承元帝将他捧得太高,众皇子中没有一个不恨他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五弟了。所以当初穆元章为穆谨亭铺路是有私心的,没人想死,他想活,尤其在知道阮灵儿有孕之后。 承元帝也明白这个道理,且对穆谨亭这个儿子,他虽不是很待见,但其能力是不可否认的,所以当初选穆谨亭,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穆元章继续道:“至于父皇说儿臣劝着父皇给五皇弟让位置,儿臣确实有这种想法,但五皇弟并没有给儿臣什么好处,是儿臣自己这么想的。” 承元帝紧紧的咬着后槽牙,偌大的拳头紧握,眼神狠戾的看着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你、大、逆、不、道!” 这句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这会儿都是被拖下去,死一千次一万次的下场。可他不是别人,是穆元章,是承元帝从小亲手带大,寄予了无限希望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从小体弱,让他失望过很多次,可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依旧将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锲而不舍为其打算,掏心掏肺。 曾经有多么重视,此时就有多么失望。 承元帝万万没有想到,穆元章今日竟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瞬间,他苍老了数十岁。 “儿臣确实大逆不道。儿臣无用,让父皇屡屡失望,儿臣肩负不起江山社稷这个重担,所以儿臣请辞了。儿臣劝着父皇禅位给太子,这是死一千次一万次的大罪。”穆元章望着承元帝,一字一句的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但儿臣没有私心,儿臣即使是有私心,也是为了父皇的龙体着想。父皇呕心沥血为儿臣打算,日日还要操持着朝政,儿臣每每看到父皇头发一点点白去,面容一日日的苍老,儿臣就心疼。” “儿臣怨自己,为什么自己的身子如此不中用?竟帮不了父皇半分。儿臣甚至连个皇孙都诞不下来,儿臣还有什么用!只能眼看着父皇陷入困境……若是没有儿臣,父皇乃是九五之尊,处境绝不是如此,也不会落得卧病在榻的下场……” 穆元章痛哭出声。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承元帝道出自己的心声。有些时候有些话,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却说不出口,也不能说。世人都说太子身体羸弱,可谁能想到这种所谓的羸弱,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身体本身的缘故,也有沉重的心思与负担所在,若不然太医们也不会屡屡让穆元章少思少虑了。 可能少思少虑吗? 显然是不能的。 他一日坐在那个太子之位上,他身上所负担的东西就一日减去不了。这里面有很多原因,而最多的却是承元帝固执且偏执的父爱。这种父爱穆元章拒绝不了,也不忍拒绝,只能一日日的那么承受着,直到有一日承受不下去。 请辞太子之位对穆元章而言,是一条新的路,所幸他已经走了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可其中仍有弊端,那就是承元帝明明已经不支,却依旧想拽着权不放。 这大抵是作为皇帝,都会有的一种心思,但显然穆元章是不能坐视不管的。不光是因为承元帝的身体,还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历史重演。穆谨亭显然不是成王赵王,若是他被逼急了干出什么事来,以承元帝如今的情况来看,根本招架不住。 穆元章本想徐徐图之,尤其见承元帝对穆谨亭及木木的态度,以为他有所改变了。可淑妃钱妃的蹦跶以及梁王的出现,却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一个事实,承元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想得开。 “元章……” 承元帝声音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感伤,还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父皇,何必呢?”穆元章流着泪说。 是啊,何必呢? 现实虽然很残酷,但人们必须去面对,明明身体已经不支,又何必去拽着权利不放。为难了别人,也为难了自己。 “父皇,放手吧。儿臣如今身子慢慢好一些了,这都是静心调养的缘故,父皇能和儿臣一样,定然龙体也会慢慢好起来。儿臣希望父皇长命百岁,也希望自己能够多陪父皇几年……蓬莱山如今建得很美,景致都是父皇喜欢的,咱们父子俩可以每日闲暇游游园,喝喝茶,说说话……儿臣记得父皇很喜欢下棋的,儿臣研习多年,还能和父皇对弈几盘……” 随着穆元章的徐徐描述,承元帝的思绪散发开来。 也许,那种日子真的不错? …… 九娘并没有选择和淑妃钱妃对上,而是静观其变。 她虽没有掌着宫权,但东宫大势所在,宫里投靠过来的奴才们也是不少的,所以对大明宫那处的动静,九娘尽收于眼底。 而钱妃和梁王那里的动静,自然也没漏过。 穆谨亭如今很忙,承元帝卧病,太子监国。 说是监国,其实哪能避开如今依旧躺在紫宸殿的承元帝,自是每逢有什么大事都是要往上禀的。且承元帝也有揽权不丢的迹象,龙体刚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就开始召几位近臣偶尔前来紫宸殿议事,虽然没有越过太子,但承元帝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 也因此下面一些善于揣测上位者心思的大臣们,都不若之前那般服帖了,穆谨亭接手朝政的进程遭到了阻碍。不过这种阻碍是可以想到的,穆谨亭从来不是一个天真的人,自然不会认为承元帝的态度软和下来,就代表着他能放心将所有一切交到自己手中。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一切,也未对承元帝的行为做出任何质疑,每日只干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种态度也落入众多大臣们眼里,让他得到一个稳重自制,堪负大任的评价。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中的议论。 谁人心里没有一本帐呢?承元帝日薄西山,而太子就宛如那徐徐升起的太阳,该如何选择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数。可大齐毕竟是以孝治天下,只要承元帝一日不禅位,所有人都不得质疑。 人人都在猜测,太子到底会忍到什么时候。 不过这位从来心思深沉,任人试探无数,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这种局势下,后院失火,作为太子妃的九娘就不得不做出一些事了。 观察了几日,她便将此事告知了穆谨亭。 穆谨亭心中早已有数,只是如今不适合去动钱妃和梁王罢了。 动一个人其实不难,关键是如今他处境微妙,自然不想为了一个无足轻重之人,落一个不容幼弟的名声。有时候身在某个位置,就不得不去在意大势,而顺势而为是最好且最不容易让人诟病的方法。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对钱妃和梁王的行径置之不理,就仿若看不见似的。 可他们看不见,不代表别人也看不见。 紫宸殿是什么地方,是承元帝的寝宫,也是承元帝日常用来与大臣议事的地方,俗称‘天子便殿’。经常有朝臣来这里觐见承元帝,梁王的频繁出入又怎么可能不引来众人的注意,再加上如今也是有不少人知道梁王的生母钱妃,如今掌管着后宫大权。 渐渐,前朝和后宫便有许多流言蜚语传出。 无外乎是一些钱妃霸着宫权不丢,至今未交付太子妃之手,梁王如今颇得陛下宠爱,今非昔比之类的言辞。总而言之,说什么都有,无外乎表达着一个意思,梁王要出头了。 至于这出头是什么意思,就容各人自己猜测了。 穆谨亭倒是镇定若素,可有些朝臣们坐不住了,这里头有为江山社稷的,也有因知晓太子势大,主动靠上来想效忠的。甭管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思,侵犯了太子的权益,就是等同于侵犯了他们的。 于是,屡屡有人明示暗示穆谨亭,不能再这样继续坐视不管下去。穆谨亭刚开始置之不理,渐渐被人说多了,难免露出一些为难的情绪来。 这些情绪不用他自己说,就有人帮他解释,梁王毕竟是太子的幼弟,太子作为兄长的,怎么好做什么呢? 既然太子不能做,作为善解人意的众朝臣的自然要为其分忧解难,太子虽是半君,但他也是君啊。 大义、道理都站得住,自然有许多朝臣纷纷跳了出来。 有上奏钱妃置身份尊卑及礼仪于不顾的,宫权应该由太子妃所管,有请奏梁王如今也不小了,该是前往藩地了。这些奏折穆谨亭也不好经手,自然由中书省呈给了承元帝。 承元帝将穆谨亭叫了过来,怒斥道:“这是你让人干的?” 与此同时,几本奏折砸了过来。 穆谨亭躲都未躲,垂首道:“回父皇的话,不是。” “不是你指使人干的,谁吃饱了没事干,管朕的家务事!” 穆谨亭没有说话。 确实有那吃饱了没事干爱管别人家务事的人,那些朝臣和御史们不就是如此吗?承元帝为君多年,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粗喘着气,一副非常恼怒的模样。 穆谨亭抬起头来,劝道:“万望父皇注意龙体。” “滚,你不来气朕就是好的。” 承元帝都发话了,穆谨亭自然滚了。 待其走后,殿中安静了下来,坐在龙榻上的承元帝面容不显恼怒,反而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来。 想着之前太子的话,他面上苦涩更浓,不禁喃喃道:“看来朕终究是老了……”下面人都不听话了。 这句话声音极为低微,几乎只是在空气中打了个转儿,便消失了。 179| 157.117.42.0 ==第177章== 关于朝臣们对自己及梁王的弹劾,钱妃自然收到了消息。 她即是惧怕,又是恼怒,恼怒的是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破,惧怕是她原本以为只是一点小事,竟然会闹到了朝堂上。 当然,惧怕要占大多数,钱妃甚至生出了想去紫宸殿请罪,或者去东宫求饶的念头,不过被淑妃拦下了。 “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若是没有陛下的默许,你以为咱们能霸着宫权不丢,梁王能进出紫宸殿?咱们这位陛下是什么脾气,你在宫中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若是他想,自然一切顺遂,若是他不愿,几个朝臣上下蹦跶,又能妨碍什么事!咱们就不说其他,在这宫里什么最重要?恩宠!前太子本不适合做太子,但就是因为陛下看重他,所以才能以病弱之躯坐了太子位这么多年!” “如今梁王好不容易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你这个做母妃的不在后面使劲儿算了,还想着拖后腿,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想想。我是没那个福气,没能为陛下诞下个皇子来,只得了个公主,我若是有个皇子,哪怕是为他死了,也要拼一把为他谋个前程……” 淑妃说这话的时候,梁王也在,恰恰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默默无闻太久,平日里只是看着几位兄长意气风发,轮到自己却是连个奴才都瞧不起自己。如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父皇的另眼相看,作为亲娘的钱妃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后面拖后腿。梁王从不质疑钱妃对自己的爱护,却是第一次怀疑母妃是否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看重自己。 她真是因为担忧他,才会一直让他不去争不去抢吗?还是只是为了她自己? 梁王望着钱妃的眼神中充满了感伤,还有一种不明显的质疑。钱妃看在眼里,痛彻心扉,再加上淑妃这么说,她又历来是个没主见的,便暂且歇了那种心思。 承元帝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钱妃梁王心中忐忑。只能安慰自己,没有动静就是好消息,毕竟陛下没斥责他们不是吗?也没有发话夺了钱妃手里的宫权。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些日子,忽一日承元帝突然下旨,经查实齐王与逆王谋逆一案,并未有任何牵扯,解除幽禁,并命他择日前往封地就藩。同时,关于梁王就藩的圣旨也下了。不过对比齐王解禁之事,这件事并未在长安城内引起太大的波澜。 齐王在府中困守多时,一直寄望关于自己的处置能赶快下来,这番圣旨颁下,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虽是不能继续呆在长安了,但能前往藩地且并未对他做出任何惩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也不枉他提前有所防备,一直和赵王虚与委蛇,没有搀和在其中。 他离开长安的那一日,往东宫送了一封信,上面什么也没有说,只有一句‘多谢’。 九娘知晓后,询问穆谨亭怎么回事,毕竟在她心目中,齐王一直是赵王那边的人。那次事后,赵王被贬,可齐王却一直被幽禁在府中,九娘便生了疑。此番见此情形,还当是穆谨亭提前策反了齐王,哪知穆谨亭却对她说,他并未策反齐王。 九娘不解,穆谨亭对她说:“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什么对自己而言最好。对齐王而言,他从来不是自愿要跟随在赵王身边的,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也是正常。” 九娘大悟。 另一边,钱妃接到让梁王前去封地就藩的旨意后,顿时瘫软在了地上。 梁王如今也不过才十三,让他一个人前往封地,自己不能跟随,可以想见前面的路必然不好走。梁王也是吃惊不已,母子二人一同去求见承元帝,承元帝拒见。 面对这样的情形,淑妃紧闭宫门,龟缩在自己的宫里不出。钱妃不止一次去请她来一同想办法,皆被其拒了。 至此,钱妃和梁王才明白母子二人被人做了筏子,可是能怨谁呢?谁也不能怨,毕竟也是他们自己动了心思。 幸好皇子就藩,朝廷也是有所安排的,不光有一应内侍宫人侍卫跟去侍候,还有王府的属官,也算是有自己的一整套班底。梁王年纪虽小,但身边有人帮衬,怎么也能过下去。 当然,活得好与不好,那就要看自身能力了。 承元三十一年,秋。 帝禅位于太子穆谨亭,退居大明宫。在位期间,勤政爱民,躬勤政事,善用贤能,开创大齐盛世,执政三十余载,功德圆满。 同月,太子穆谨亭领六玺,继位,入主太极宫。 次月,册封太子妃萧氏为后,择日进行封后大典。 …… 这两个月来,九娘很忙。 既要看顾着两个儿子,还要忙着穆谨亭的登基大典,以及自己的封后大典和迁宫事宜。幸好皇宫一应机制俱全,倒也不用她事事亲躬,即使如此也忙得她头晕眼花。 穆谨亭登基后,便迁去甘露殿住着了,九娘的封后大典还未举行,本不该入主后宫。不过如今皇帝一家也就四口人,穆谨亭又历来是个我行我素的,名分已有,也就差个形式,所以九娘也跟着迁去了甘露殿。 帝后同寝自然不合规制,但皇帝都不在意了,谁又敢说什么呢。 两个小皇子也分别赐了宫殿,但宫里人多数都知晓,这两位小主子如今跟着帝后一同住在甘露殿中,由身为皇后的亲娘亲自抚养。 一大早将穆谨亭送走早朝,又将大儿子木木送去大明宫,九娘便抱着小儿子回寝殿继续补眠。 寝殿中很安静。 嘟嘟早就醒了,醒来后既不哭也不闹,哼唧哼唧地把身上被子蹬开,扑腾着两条小短腿试图自己从榻上坐起来。他如今已经八个多月了,早就学会了坐,只是大多都是需要人帮着扶起来,才能自己坐着罢了。 一下、两下,嘟嘟跌了好几个跟头,幸好这床榻铺得软和,倒也没跌疼他。好不容易坐起来,他扭头去看闭着眼睛躺在一边的九娘,冲她咿呀咿呀了几声。见亲娘不搭理他,他也觉得没趣,便自己去找乐子玩。 可惜手边没有玩具,他先去拽被子,拽不动。突然看到面前的两只小胖脚丫,便十分兴致勃勃抱起来往嘴里凑,啊呜啊呜啃了几口,口水直流。小小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帘幔外,他那刚下早朝的父皇正因他这憨态可掬的举动,微微地蹙起了眉。 穆谨亭下朝回来后,听莲枝几个说九娘还没起,便径自来到后寝殿。撩了帘幔进来,就看见小儿子在自娱自乐。 他真不知这臭小子到底随了谁,竟然啃自己的脚丫子,还啃得津津有味。穆谨亭看不下去了,来到榻边坐下,将那只小胖脚丫从儿子的小嘴里拽了出来。 嘟嘟吃惊的看着自己父皇,十分不解,抗议的啊啊了两声。 穆谨亭从袖中掏出一条明黄色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口水,嘟嘟十分不给面子,挥起小爪子将他手扒拉开,扒拉开后又去啃自己的小脚丫子。穆谨亭又去拽,如是这般两次后,嘟嘟怔忪了,大眼一眯,嚎号出声。 这一哭,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九娘迷迷糊糊的醒来,半睁眼瞅到儿子,就将他一把抱了过来,放在胸前,先解开衣裳将他嘴堵住,然后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哄着,自己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这一招果然灵验,嘟嘟也顾不得哭了,抱着自己的粮食储备仓可劲儿的吸着,还吸得吧唧吧唧直响。 看到这一幕,穆谨亭心里那个堵啊,简直无法形容,一把将小混蛋拎着衣领子提了起来,又出声叫人进来。 莲枝慌慌忙忙快步走了进来,九娘也彻底从睡梦中醒来了,等她缓过来神儿,就看见儿子嚎号大哭着让莲枝抱下去了,而穆谨亭坐在榻旁眼光幽幽地着她。 “怎么了,陛下?” 九娘也着实是被累着了,昨日刚举行完封后大典,晚上又被折腾狠了。穆谨亭是精神抖擞一大早就去上朝了,她却是困意连连。 “无事。” 穆谨亭看她迷糊的娇态,雪肤红唇,乌发披散,衣襟前若隐若现一抹馥软的白,小巧精致的锁骨也露了一截出来,更显柔弱招人怜爱。他不禁眼神一暗,随手褪去了朝靴和外衫,便上了榻。 等九娘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只能让他硬拉着胡天胡地了一场。 事罢,九娘爬在他胸前,攥着粉拳有气无力地打了他两下。 “你就胡闹吧,让别人知道,又不知该怎么说我了!” 这阵子本就有言官屡屡指正帝后不该同寝,有干政嫌疑,又建议穆谨亭充盈后宫,广施雨露,繁衍子嗣。穆谨亭先是不理,被闹烦了,便当朝斥责,以朝臣不该干涉后宫事宜为由,借机撤换了一群言官。一时之间,倒也没人敢再重提此话。 九娘身为话题主角,又是这么敏感的问题,只能当做不知,且看穆谨亭如何做。看他为她做到这般如斯,其实九娘心里也是挺高兴的。 她倒并不是在意言官指责她有干政嫌疑,而是关于新帝充盈后宫之事。早先穆谨亭只是个皇子,独宠自然不算什么,可他既然做了皇帝,这个问题就必须面对。没见着当年还是魏王的太上皇,那么爱重孝贤慧皇后,最后也在众朝臣的逼迫下不得不广施雨露,只为了繁衍子嗣,稳固江山社稷,穆谨亭又怎么可能会例外。 当然这些话九娘自然是不会对穆谨亭说的,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穆谨亭拉着她的拳头,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抚了抚她汗湿的脊背,“谁敢说什么,让他们来跟朕说。” 九娘哼哼的了一声,穆谨亭半眯着目,大掌顺势罩了上去,搁在手里掂了掂。 “你这里又大了些。” 九娘脸一红,拍了一下他的手,小声道:“喂奶能不大吗!”说完,她便有些窘然的想起身洗漱更衣,却被穆谨亭拉着不放。 “今日无事,你即困乏,朕便陪着你多睡一会儿,待中午再起来。” 九娘倒也没再坚持,嘴里却道:“方才我听嘟嘟哭得厉害呢。” “有奶娘有嬷嬷宫人,你不用担心。” 说是如此说,九娘还是有些担心,魂不守舍的。 他瞥了她一眼,道:“放在甘露殿,你还不放心,若不然将他迁出去?”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可九娘只能受着,她早就知道他对两个儿子不耐烦,也不知道以后有个女儿,他会不会还是这张冷脸。 “好啦好啦,咱们睡吧,你也歇歇神儿。” “嗯。” …… 九娘醒来后,就发现身边没人了。 问过莲枝,才知道穆谨亭起身后,就去了偏殿的汤池沐浴。 甘露宫作为皇帝寝宫,自然建得美轮美奂华丽至极。除了后寝殿中有单独的浴间,另辟有一处偌大的汤池供皇帝洗浴。汤池并不是天然的活泉,而是人工所造,日夜热水不歇,倒是不比真正的汤泉差什么。 九娘在莲枝的服侍下起身,先进了浴间洗漱了一番,穿上衣裳后,便往偏殿汤池去了。 白玉所造的水池中烟气缭绕,一角处的鎏金龙头口中,正汩汩流淌出冒着白烟的热水,光滑可鉴的玉石壁上凝着密密麻麻的水珠,时不时滴落一滴下来。 池中,只有一道人影独自潜坐在水中,蜿蜒披散的黑色长发,其下是宽阔的肩背,精壮而流畅的肌肉线条,浓郁的黑衬着耀目的白,绝美与精壮的完美结合。 此时,他静静的靠坐在池畔,一动也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也似。 “陛下,奴婢给您送茶来了。” 门外,悄悄走进来一名粉衫翠裙的宫人,手里端着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盏茶。她生得粉面朱唇,娇艳如花,身段玲珑有致,也是难得一美人。 见池中男子不答,她一紧手,壮着胆子走上前。先将茶盘放置一旁,将茶盏端了起来,恭敬地递了上去。 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她低垂的眼略显有些痴迷的望着男子背影,面上带着几分激动的神色。 须臾,她咬了咬红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放下手里的茶盏,接着竟是低下头,用发抖的手指拉开了胸前的细带,微微一使力,那长裙便从她身上脱落在地,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粉色短袄,半长不短的亵衣垂落下了,遮掩不住两条白皙柔腻,微微发颤的粉腿。 “陛下。” 声音是宛若能滴出水来的娇媚,又带着微微的颤抖,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扯掉身上的短袄,只留了一件桃粉色的袔子,就想依偎过去。 “出去。” 一个声音乍然响起,显然池中男子并未睡着,不过是在闭目养神。 这宫人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被吓得浑身一颤,就想退去了。哪知,她惊吓过度,竟是软了腿,本是想站起来,却一个不稳往男子身上跌了过去。 穆谨亭本是闭目养神在想朝堂上的事,哪知有人闯了进来。因着甘露殿上下都是九娘安排的,他倒也没多想,只当入了宫来,按照宫中的规制用了宫人服侍,毕竟他身边不喜有女子服侍,九娘也是知道的。 谁知这宫人大概是没调/教好,竟是一再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他才会出声斥退对方。 感觉到有人往自己扑来,穆谨亭下意识的避开了身,只听得‘扑通’一声水响,那宫人竟是落入水中。她落入水后,更是惊慌不已,竟是不管不顾的伸手抱住临近的男人不丢。她本就只穿了一件袔子,浑身上下早已湿透,一双玉臂横陈的挂在男人身上,端得是香艳无比。 九娘进门就看见这一幕,脸色铁青。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陛下的雅兴。” 九娘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出来的,她明明想装的镇定若素,可事情真的发生在她眼前,才知晓她根本做不来。 这一幕何其相像,即使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也防不了这些前扑后拥上来的女人。上一辈子如此,这一辈子似乎也逃不开如此。 她上一辈子到底是怎么处置这种女人的?九娘有些恍惚的想。 她下手从没软过,即使没让对方死,也是生不如死。九娘只感觉到眼前一片发黑,眼中竟沾染上了几道血丝。 另一边,穆谨亭在那宫人刚贴上身后,就将其挥了开,浑然不顾对方惊恐之下的尖叫。他转头去看九娘,看她神色有异,心中顿时一沉。 “阮阮。”他叫着她的小名。 九娘似乎全然没听见,径自转过身离去了,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穆谨亭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他蹙紧眉头,暗咒一声自池中起身,拿起一旁衣架上的袍子,往身上一套便追了出去。 里面的动静早已落入在外面候着的莲枝耳里,见自家娘娘神色恍惚的出来,莲枝联想到方才里面那声陌生女子的呼声,心中顿时一紧。 “娘娘。”她担忧喊道。 九娘这才似乎恍过神来,眼神有些直直的:“将里面那女人拖出来,问问是谁放进去的,然后给我打,本宫要她死。”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九娘身子一僵,不想去想他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那话,提起裙摆便跑了。 穆谨亭本想再追,可此时自己只着了一件外袍,只能停步。他面色铁青的站在那里,莲枝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还站在这里作甚,没听见皇后娘娘是怎么吩咐的?!” 莲枝心中顿时一松,福了福身,便往里面去了。 …… 九娘心里很乱的回到后寝殿,一旁服侍的人都让她们退下了,她如今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一会儿忆起上辈子自己慢慢变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一会儿想到方才目睹那场景,一会儿又思起她方才所言被他听见的事…… 妇德中,女子最忌‘妒’一字。尤其是高门大户人家中,哪家不是妻妾侍婢一大堆,可九娘就是忍不了这些。 上辈子她没忍下来,这辈子她估计自己也忍不了。 可今非昔比,上辈子她嫁的是王四郎,王家那一家子虽然乱,但她也不是应付不下。可这辈子她嫁给楚王,如今又成了皇后,顶着这个头衔,她就该母仪天下,应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所以她不能妒,所以她必须主动劝着自己男人充盈后宫,广施雨露。这样一来,她这个皇后的位置才坐得稳,才显得贤良淑德,堪为典范。 这一切九娘都懂,可她就是不想做,所以才会对之前言官的请奏装作不知。 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她已经命人不要来打搅,这个时候进来必是他无疑了。 九娘身子不由的一僵。 他会斥责她吗?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样一副妒妇的面孔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陌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萧九娘? “如果陛下是来斥责臣妾的,那么就不用开口了。”她僵着声音道。 一个轻轻的低叹声在耳边响起,他来到她身边坐下。 “朕斥责你作甚?” “善妒、无状、恶毒。”她给自己罗列着罪名。 “善妒何解?无状何解?恶毒何解?” 这人是想找茬吧? 九娘心里本来就烦躁,听了这话,顿时侧过首来,直视着对方,眼中是忿忿的光芒,同时又夹杂着几丝决绝的意味。 “我见不得你招惹别的女人,此为善妒。你招惹别的女人时,我闯了进去,此为无状。我更见不得那个被你招惹的女人,所以我想让她死,此乃恶毒。” 反正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两辈子都改不了,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大不了她退位让贤,带着俩儿子自己去过日子去。就算不能如愿离开这里,反正皇宫这么大,总有地方给她安居一隅过自己的日子,眼不见心不烦,爱怎么样怎么样! 所以九娘越说声音越是理直气壮,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与穆谨亭杠上了的意味。 穆谨亭定定的看着她,突然摇头轻叹了一声,将她往怀里带。九娘挣扎,不依,他只能微微使力硬将她钳在怀中。 “朕将你宠坏了。” “那也是你宠的!” “是啊,从你十岁,至今十余年。” 听穆谨亭如此说,九娘突然觉得有些怪怪的,同时又有些窘然。可他确实没有说错,从她十岁那年两人相识起,他便一直护着她宠着她,至今已有十一载。 她如今二十一岁有余,并与他诞下两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走过来,突然回忆,心生恍惚。 九娘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那股劲儿不觉中也泄了。她身子软软地靠在穆谨亭怀里,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泪眼朦胧。 恍惚中,他的声音静静的响起。 “你方才所言都不成立。其一,朕没有招惹什么女人,那宫人是自己闯进来的。其二,这甘露殿是咱俩共居之处,没有什么地方是你不能进的,所以算不得闯。其三,不过是个宫人罢了,她即僭越,打死活该。” 九娘哽咽了一声,瓮声道:“可我妒忌了,我是皇后,我不该。” “朕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不是说了吗,谁有异议,让他们来与朕说。” 听到这话,九娘再也坚持不住了,扑在穆谨亭怀里大哭出声。 九娘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哭过了,穆谨亭不禁有些手忙脚乱。哄了半天,才将她稍微哄好了一点。 “你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这般爱哭,若是让儿子们知道了,该怎么看你。” 九娘抽抽搭搭的,也不理他。其实不是不想理他,是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明知道他的秉性,他能这般哄自己,九娘除了满心满肺的柔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朕不来与你解释,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九娘还真不知道,大抵会如同上辈子一样,不是大闹一场,就是佯装无事,实则心会越离越远。不过这辈子的处境与上辈子不同,所以只能是后者了。 穆谨亭不用听她回答,只是看她脸色,就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了,不禁恼道:“你就将我想成那样龃龉之人?你说说看,我该怎么罚你?” 九娘心虚气短,期期艾艾,道:“随夫君处置。” “这是你说的,别后悔。” 为此,九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180| 157.117.42.0 ==第178章== 甘露殿 随着刑杖击打皮肉的‘啪、啪、啪’闷响声,一旁伫立观刑的许多宫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个个都是花容失色。 廊下,伫立了一群人,分了两拨。 其中一拨人以贺嬷嬷和莲枝为首,莲芳以及夏柳几个站在一旁。而另一拨人则是以一名中年女官为首,其身后同样站着几个宫人,从这些人面带怨愤之色,就能看出她们似乎和贺嬷嬷等人并不对盘。 “贺嬷嬷,您作为前辈,咱们自然不好质疑。可下手如此狠重,是否有些太过了?”那名中年女官说道。 此人姓陈,人称陈女史,由尚宫局特意选派前来侍候新后,掌中宫一应对外事务。说白了,这个陈女史负责新后与六局之间传命之事,是个跑腿传话的。但因其地位特殊,所以在女官中的地位并不低,属于位低权重那种。 毕竟是主子身边侍候的,哪怕是条狗呢,也比外面人要高人一等。 陈女史作为一名六局中不起眼的女官,兢兢业业数十年,这次被选派来新后身边侍候,她十分惊诧却又惊喜,觉得天降鸿运,自己此番要出头了。哪知来到新后身边后才发现,原来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所想象那般简单。 首先新后似乎并不按牌理出牌,哪朝哪代的皇后不是独居一宫,可这位新后却偏偏仗着楚帝的宠爱,与陛下同宫而居。朝中言官屡屡进言,她也没有把这事当成回事。 按理说,皇后住在哪儿,与她们这些女官并没有什么关系,可偏偏新后是迁来和陛下同住。 甘露殿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帝的地头!俗话说到哪山头唱哪山歌,既然是圣上的地头,自然有其自己的一套班底所在。一般皇帝身边侍候,大多是以内侍为主,宫人为辅。而皇后身边恰恰就相反,而是以女官宫人为主,内侍为辅。 这就有些矛盾了,一个地方总要有一个领头的,若是在皇后自己的宫中,陈女史怎么也能占个大头,可在这甘露殿中,她也只能做小伏低。如今这甘露殿的大头可是内侍省的内侍监常顺,让她跟常总管争,除非她不想要这条小命了。 所以陈女史极为憋屈。 这也就罢了,新后从东宫迁来,自然身边也有一套自己的班底,以贺嬷嬷和莲枝等人为首。虽因这段时间忙碌,新后还没来得及将六局那边接掌过来,但作为九娘的心腹,贺嬷嬷和莲枝等人自然是要严守九娘身边的一应事务。这些事情不用别人去教,她们就会做了,也因此就和陈女史形成了对持的状态。 陈女史不甘被□□,可她根本没办法反抗,且她发现新后身边的这些人,和新帝身边人的关系特别好,夹在两者中间,虽没有人明晃晃的去为难她、排挤她,但也让她在甘露殿里寸步难行。 直到这时陈女史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好差事,明明就是六局中的那些人特意派她来顶缸的。 可她既然坐了这个位置,自然不想灰溜溜的回到六局去,也因此才会有眼前的这一幕。 听了陈女史的这番话,贺嬷嬷淡然一笑,眉眼未动:“奴婢也是听从皇后娘娘的懿旨行事,就不劳陈女史操心了。” 那也用不着这么狠吧?封后大典刚举行,皇后就敢在甘露殿当众杖毙一个宫人。宫人是小,可她背后的事不小啊,前朝那边刚有言官请奏请陛下广纳天下之女,充盈后宫,这边皇后就因一个宫人勾引陛下,当众将其杖毙,她不要名声了?! 陈女史被堵得面红耳赤,刚想说什么,就见贺嬷嬷身边那个叫莲芳的宫人站出来,脆生生冲下面斥着:“这等不规矩的奴婢,打死也就打死了。你们都可给我看好了,这就是不规矩的下场。” 说着,她俏目环视当场。 看其面容,年纪也不算大,但满身狐假虎威的气质倒是挺足。 没有人敢质疑。 ‘啪啪啪’的闷响声,还在持续着。 按理说,要想将此人杖毙,几杖下去也就足了,可偏偏打了几十杖不止,人还没见断气。有经验的宫人内侍们都知道,这是故意不想立马将人打死呢,这是在杀鸡儆猴。 一时间,下面伫立的众人噤若寒蝉。 贺嬷嬷等人也是十分恼怒。 这些日子太忙,她们这些皇后身边的人也跟着忙得晕头转向的,再加上初来乍到,对一切事务都还不是很熟悉,难免让人乘虚而入。方才汤池那处发生的事,经由莲枝的口传入她们耳中,大家都是又惊又怒。惊得是辜负了皇后的信任,怒得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内贼。 是的,内贼。 几乎是听完事情来龙去脉的同时,贺嬷嬷便知道这定是内贼所为。若这宫人背后没人帮着,她不可能会那么凑巧就闯了进去。 她们自己的人绝对无人敢做出此事,常顺那边也不可能,那么不用说就是这陈女史了。 贺嬷嬷很清楚刘女史的处境,对于六局那边的小动作也心知肚明。新后初掌宫权,她们不免要试探一二,这陈女史说白了也就是别人顶出来的椽子。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待新后有所行动,六局那边自然也就服服帖帖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陈女史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借着封后大典刚举行,新后顾忌名声,便使了个小蚂蚁出来。 若是得逞,陛下的新宠,自然万众瞩目,陈女史也算给自己找了一条新的路。就是没成,事情也牵扯不到她身上来。她既然敢做,自然留了后路,这是后宫这些女人们惯有的计量,贺嬷嬷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打算都很好,可惜陈女史唯一估错的就是新后的秉性,贺嬷嬷侍候九娘多年,自然明白她平和面孔下的狠辣。她从不是一个忍气吞声之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那就是非死即伤。 陈女史计划被打乱,可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撑起一脸笑,往贺嬷嬷身边靠了靠,道:“皇后娘娘年纪还小,贺嬷嬷您作为老人也应该要劝导一番,这封后大典刚行,就闹出这种事来,于皇后娘娘的名声可是有碍啊。”说得那叫一个苦口婆心。 这是在暗示了? 贺嬷嬷老眼看着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奴婢自然是听皇后娘娘的,刘女史真是费心了,你的一片苦心我自会帮你向皇后娘娘传达。” 这话,这表情,这眼神,就宛若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刘女史的脸上,让她面色顿时又紫又红了起来。可她敢去质疑吗?自然不敢。 所谓的杀鸡儆猴,杀的是下面那只鸡,儆得是这里里外外整个后宫中不安分的猴,而此时打得却是她的脸。 经此一事,恐怕她手下的那点人更加不会如往常那般服帖了。 可刘女史这会儿还不能走,她还得继续看着,哪怕是强撑着。 随着一声声的闷响,刑凳上的人渐渐止住了挣扎,又是十几杖下去,执刑的宫人上前触了触她的鼻息后,禀道:“人已经没气了。” 贺嬷嬷点点头,环视当场一眼,沉声道:“拖下去吧。” 然后便领着人走了。 这期间除了莲芳那两句示威之语,她几乎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做给别人看。就是如此,才显得格外强势。 看来这新后也是个不好惹的。 …… 此事并未在宫中引起太大的波澜。 当然,这也是表面上的,实则此事迅速在整个宫中传遍,大家都知晓这新后不是个善茬。 联系到新后之前做楚王妃那会儿的做派和名声,再联系到新后明晃晃打死一个胆敢勾引陛下的宫人,而陛下未多做一词,依旧和新后日日宿在一起,感情更甚以往。还有什么可想的呢?该投靠投靠,该示好示好,只要陛下身边一天不添新人,她们就没什么可蹦跶的,左不过就是人家夫妻二人的家事。 宫斗、宫斗,如今宫里就这么一家独大,还有什么可斗的呢,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趁早歇歇吧。 *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穆元章才将女儿安安领到承元帝面前。 承元帝自是惊怒不已,发了好大一通火,好不容易养好点的身子,再次病倒了。幸好没有什么大碍,若不然穆元章会一生自责。 待承元帝再次醒来,倒也没斥责穆元章,只是颓然地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 他心里依旧憋着一团火,但穆元章每日都领着安安去看他,他倒也没有当着这个可爱的孙女再发脾气。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惠王并不是不能生,只是子嗣极为艰难,努力多年也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今新皇已然登基,再说其他也是徒劳,还不如让有些事情就这么的随风散去吧。 待承元帝身子好了一些,穆元章便提出接太上皇去蓬莱山同住,太上皇并未拒绝,迁出紫宸殿,搬入蓬莱山长生殿。 自此含饴弄孙,闲暇时钓钓鱼,下下棋,日子倒也过得舒顺和乐。就这么的过了一段时间,太上皇的身子竟一日日好了起来,虽还有半边身子不能动,到底不若之前的垂死之相。而惠王也是如此,常年苍白的脸色,羸弱的身子骨,只能以轮椅代步,如今也能自己走几步了。 见到这一切,放下一切的太上皇心生欣慰,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挺不错的。 …… 与蓬莱山上的轻松自在不同,穆谨亭那里最近可是一直没消停过。 无他,作为一个皇帝,总是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这里旱了,那里涝了,这边出了贪官污吏,那边又有人结党营私。总而言之,事情不断。不过既然作为一个皇帝,这些都是要必须面对且要处理的,穆谨亭从来不是一个容易为人左右之人,他具备一个为君者该有的一切心性,处理这一切自然不在话下,只是难免烦扰。 他隔些日子便会来蓬莱山向太上皇请安,太上皇如今自己过得轻松惬意,不免有些看这个儿子的笑话。嘴里虽没有明说,但那眼神表情无不在幸灾乐祸,只差明说这个皇帝不好当吧,如今老子退下来了,临你小子发愁了吧。 穆谨亭非常无语。 可他能说什么呢,路是自己选的,总要继续走下去。只是在看到儿子木木时,不免心中生了些想法。才不过四岁的木木,如今已经要日日跟着太子太傅念书了,将他折腾的苦不堪言,关键当娘的还不能说什么。 是的,木木已经被封太子了。 作为太子,未来的储君,他得到了许多,自然也要失去许多。九娘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不能对穆谨亭培养儿子多做质疑。 同时,朝中关于穆谨亭后宫空置之事的纷争,也一直没消停过。 在朝为官者,谁人不想更进一步,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前后两朝结合。外戚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别看皇后如今得宠,可楚帝年纪尚轻,谁敢说以后是如何呢?至于太子,能安然从太子做上皇帝的可没几个。 所以很多人都盯上了穆谨亭空虚的后宫,后宫不得干政,专宠易生弊端,皇后应该贤惠之类这些话题,被人拿出来说了无数遍,可穆谨亭确实依旧置若罔闻。 不光是他,连身为皇后的九娘也仿若没听见似的。你们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了,作为后宫女眷的怎么可能知道前朝发生之事,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啊,不是后宫不得干政吗? 众朝臣被这夫妻俩都弄得没有脾气了。 太上皇那边自然也没漏过这件事,一次与惠王闲谈之时,他神色复杂的说了一句:“这小子倒是坚持。” 话说了半头,但惠王却是听出了意思,太上皇这是联想到自己当年那会儿呢。 不过事关太上皇的私事,惠王也不好说什么。 之后,太上皇命人拒了一些老臣的求见,什么也没说,就说既然自己已经禅位了,就不再管世事,更不用说皇帝的私事了。 这是有的大臣见说服不了楚帝,又不敢强行逼迫,便将心思动到了太上皇身上,打算借着太上皇的身份去压制楚帝,让其同意广纳天下之女,充盈后宫。 不过太上皇根本不接他们的茬,这出戏自然是没法唱了。 消息传到九娘耳里,她不禁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 又是一年春天,正是草长莺飞之时。 蓬莱山上的‘畅馨园’,九娘和阮灵儿坐在一处凉亭中,两人正在闲话。而凉亭之外的草地上,有三个小儿正在愉快的玩耍。 一个是太子穆晟,他今年已经五岁了,生得粉雕玉琢,越来越像小号的穆谨亭。另一个是二皇子穆璋,他今年两岁,还是个小肉团子,生得雪白可爱,与面相不符的是他的性格,全然是一个调皮捣蛋的混世小魔王。还有一个小女娃,是惠王的独女安喜郡主,她比二皇子嘟嘟大半岁,今年三岁,生得活泼可爱,看面相以后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这会儿,嘟嘟正在逗弄安安,安安性格可没有她娘那般柔顺,受了欺负自然要欺负回去,便追着嘟嘟跑要欺负回去。 而木木则在一旁做和事佬。 不过只是捏了一把脸而已,至于这样吗? 如今木木自诩已经是大人了,自然对这一弟一妹之间的有些幼稚行为不敢苟同。不过他即是做哥哥的,自然要以身作则,便也迈起小短腿跟在一旁劝架,生怕两人打起来。 是的,嘟嘟是个脾气霸道的,安安也不是个柔顺的,两人不止一次打起来。不过小儿打架,能打成什么样,左不过就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过几日又和好了,大人们也就浑当乐子看了。 “你这又快生了吧,提前恭喜你了。”阮灵儿轻声道。 九娘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望了亭外一眼,含笑道:“还得两个月呢。” “这次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九娘不止一次羡慕阮灵儿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也不止一次当着她说自己也想生个女儿。这次怀孕后,她便心心念念的想着这件事,平日里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出生后的衣裳,也大多都是女娃的,如今就看老天赏不赏脸了。 “我巴不得如此,我家陛下也想要个女儿。人家不都是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看你有个这么活泼可爱的小棉袄,我也想要一个,免得都是些臭小子,日里将人烦都烦死了。” 阮灵儿失笑:“好了,你就别说些酸话了,人家都是寄望一举得男,越多越好,你倒是厌上了。这要是让嘟嘟知道,该找你哭了。”她掩着嘴笑着。 嘟嘟确实太皮了,九娘觉得自己一直算是一个比较沉稳的人,碰到这么皮的儿子,也实在没法。训斥、打屁股都没用,再多九娘也舍不得了,只能看着这臭小子一日皮过一日。 若说嘟嘟怕谁?他最怕的就是穆谨亭,一个眼神扫过去,他保准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我如今是管不住了,幸好有他爹管着。” 阮灵儿羡慕道:“你和陛下感情真好。” 九娘嗔她一眼:“你和惠王难道不是?” 语罢,两人对视而笑,又将目光放在了外面草地上。 这时,莲芳疾步走了进来,禀道:“娘娘,陛下来了。” 九娘一愣,心想他难道不处理朝务了,怎么这时候来了? 倒是阮灵儿窥破了玄机,笑着道:“好了,我就不留你了,难道陛下忙里偷闲,快赶紧回去吧。” 阮灵儿笑得捉狭,九娘忍不住脸红了一下,到底也没再推辞,便匆匆和阮灵儿道别,往外面去了。 视线的尽头,高大修长的身影伫立在一处花圃前,他双手负于身后,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威仪不凡。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就见一张俊面如玉,狭长的眸子幽暗,若柳长眉入鬓,端得是俊美无俦、器宇轩昂。 “陛下怎么来了?”九娘走到穆谨亭身边,问道。 他牵起她的手,“刚看完折子,听常顺说你来蓬莱山了,便来接你回去。” 两人相携,缓缓地往前走着。一个大腹便便,一个健硕修长,可从背后去看却是那么的和谐。 “她今日有没有顽皮?” “还好,倒是没有踢疼我。木木和嘟嘟还在那边玩呢,要不要叫他们一起回去?” “不管他们,今日天气甚好,我陪你散散。” “嗯。” 【正文完】 181| 157.117.42.0 隆盛二年,冬。皇后于甘露殿诞下长公主,帝悦。 长公主乐乐自打生下来就是集千娇万宠为一生,还不过是个成日里只知晓呼呼大睡的奶娃儿,便已经有了正式的封号。 长乐公主,那是太子及二皇子当年都不能比的。 太子木木很喜欢这个妹妹,每日和太傅念完书后,第一件事便是来甘露殿里看妹妹。他一直记得当年娘说要给他生个小妹妹,陪他一起玩耍,哪知生了一个猫嫌狗厌的调皮弟弟。退货是不可能了,怎么来说他也是一个爱护幼弟的兄长,如今母后果然信守承诺的生下一个小妹妹,木木很高兴。 同时高兴的还有嘟嘟,虽然他也很喜欢皇伯伯家的安安姐姐,但那是姐姐,还是一个总欺负他的姐姐。在嘟嘟幼小的心灵里,爹训他,娘训他,哥哥训他,安安也老是欺负他,如今有个妹妹了,他终于有一个可以训且可以欺负的人了。 耶,好开森!︿( ̄︶ ̄)︿ 对比两个儿子,楚帝的欣悦就没有那么明显了,极为隐晦。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楚帝对这个女儿有多么的疼爱,说是比为眼珠子都不为过,连专宠多年的皇后都要退一射之地。 九娘不可否认自己有些吃味了,此时她终于能明白楚帝当年为何会对两个儿子不亲近的原因。性格是其一,另外大抵与她此时的心情差不多。 当然,九娘肯定是不可能和自己女儿吃醋的,楚帝会如此疼爱女儿,其实也有她的原因所在,她依旧还记得他一直念叨说,想要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儿。 只是女儿到底会不会长得像她呢?若是像他可怎么办? 闲暇之余,九娘每每看着襁褓中还看不清长得像谁的女儿,总会忍不住的这么想着。 乐乐的五官长得很清秀,不过九娘和穆谨亭都不是丑人,这个时候的奶娃儿还有着惯有的婴儿肥,眉毛淡淡的,鼻子嘴巴小小的,唯一看得清轮廓的眼睛,倒是有几分形似九娘。也让九娘松了一口气,最起码有一双眼睛像。 乐乐出生赶得有些不是时候,正是年关将近之时。九娘刚坐完月子,就要操持着宫里新年的一应事务,忙得只差将自己劈成了八瓣使。幸好之前她也不是没有办过,倒也驾熟就轻,只是难免疏忽刚诞下的女儿。 亲自喂养是不用想了,九娘不过在月子里喂了大半个月,自打出了月子后,便将女儿交给了奶娘。幸好这些奶娘都是精挑万选出来的,倒也能肩负这个重任。只是在小心眼的楚帝眼里,就成了九娘疏忽女儿,待其不公。 男人的小心眼是隐晦的,尤其九娘当时忙着,更是没看出来。也是到了乐乐快三个月的时候,九娘忙完手边要忙的事,才发现男人的这点小心思,真是让她即是无语又是无奈。 也是到了此时,九娘才发现楚帝对这个女儿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呃,楚帝会给孩子换尿布了。 换得有模有样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即使是带大两个儿子的九娘都不如他熟稔。他能在安安熟睡的时候,给其换尿布而不让其醒,不得不说功夫极深。 楚帝还会抱孩子了。其实楚帝一直会,只是在九娘眼里,他抱得次数太少,而对于二皇子嘟嘟,楚帝大多的动作都是拎起衣领子,丢出去,所以九娘一直以为楚帝是不会抱孩子的,至少不会抱得那么熟稔,还能将其哄睡。 楚帝还会在忙碌朝政之余,努力抽空去看女儿,日日都不拉下,几乎当成了一门功课做。乐乐吃了几顿,拉了几次,他都要过问。对比起来,九娘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后娘。 吃味是多少有点的,更多的却是一种高兴与喜悦。有这么多人的疼爱,女儿定会如同她的封号一般—— 长乐,长久喜乐。 …… 长乐公主八岁的时候,九娘又诞下三皇子,也是她所生养的最后一个孩子。 对比起一些贫民农妇,九娘生得算是少的,但若是在一些豪门大族世家名门里,算得上是很有福气的了,更何况是在皇家。 三子一女,如今谁人不说皇后有福气,做女人当做萧皇后,不光能抓住男人的心,于子嗣上也是顺顺遂遂。如今,朝堂上几乎已经没有人再会去提楚帝的家事了,提了也白提,没人搭理啊。 八岁的长乐公主生得雪白可爱,已显小女儿家的娇俏。她与今年十四岁的太子大哥穆晟,十岁的二皇子穆璋,与十一岁的堂姐安喜郡主,一同围在小床前去看那个躺在襁褓里的小婴孩。 “他可长得真丑。”乐乐嘟着小嘴,有些嫌弃道。 安安笑着说:“我听阿娘说,小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红彤彤的,一点都不像我和大哥二哥。”乐乐继续抱怨,他们兄妹三人可都是白皮子,就这个刚生下来的弟弟是红色的,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自家人。 二皇子穆璋在一旁插嘴:“你当年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你骗人!”乐乐瞠大眼睛,不敢置信。 “不信你问大哥。” 其实乐乐生出来时,那会儿穆璋还小,又怎么可能记得呢,他也是小时候有次听穆晟说的。 乐乐将眼睛移到太子大哥身上。 如今已经十四的太子穆晟已显俊秀之姿,几乎宛如和少年时期的楚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面如冠玉,长眉若柳,目若朗星,直垂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润泽呈淡粉色的薄唇。此时他一身规制的太子常服,头束金冠,虽面容仍稍显有些稚嫩,但眉宇间已显沉稳之色,满身矜持尊贵的气势,甚是不俗。 见妹妹望向自己,穆晟轻轻的勾了勾唇角:“小妹当初生下来时,确实是这样的。”他顿了顿,又道:“二弟也是。” 随着穆晟话音的落下,穆璋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声,跳脚不已:“大哥,你骗人!” 乐乐这会儿可顾不得追究自己当年生下来是什么样的了,依偎到穆晟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小鼻子扬得高高的,对穆璋嘘道:“大哥怎么可能骗人,说你是,你定然就是了。” 二对一,穆璋明显完败。但他依旧十分固执,又重复了一遍:“大哥肯定骗人的!” 穆晟呛咳了一声,摆出一脸正经的表情:“大哥怎么可能骗你呢,你那会儿还像三弟这么小,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母后刚生下来你的时候,我就跑过来看你了,你也是这么红,这么皱。不过嘛——” “不过什么?”穆璋急急追问。 “不过母后说了,刚生下来的小孩儿都是这样的,大概长个十来日,就白了。”他一脸好心的安慰穆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咱们家里人都白,三弟肯定不会例外的,你看你都长白过来了。”说得好像当年穆璋有那么多黑似的。 穆璋一脸纠结的郁闷,他可没有担心三弟,他只是在想自己当年真的这么小这么红吗?若照这么说,他是如此,妹妹也是如此,那大哥到底是不是呢? 他将小眼神儿移到穆晟身上,狡黠地转了转,仿若抓到对方什么把柄似的,大声道:“那我和妹妹都是这样的,大哥你当年肯定也是吧!” 这是肯定句,穆璋一脸‘你就老实承认我不会笑你’的样子。 这个话题引来了乐乐和安安的好奇心,两个小女娃都把眼神放在丰神俊秀的太子身上。瞅瞅那襁褓里的小奶娃,再瞅瞅太子硕长挺拔的身段和白皙若玉的皮肤,怎么都无法将这两种形象连在一起。 穆晟被看得呛咳了一下,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幸好他的段数比这几个弟弟妹妹们都高,倒也不怕唬不过。 “孤自然不是这样的。” 骗人!三个人的眼里都如此说。 “你们不信算了。”穆晟掸了掸衣袖,将手背在后面,一脸镇定自若。“孤当年生下来时,雪白可爱,胎发浓密,眼睛也睁开了,端得是可爱聪慧。这是莲枝姑姑说的,不信你们去问母后。” 莲枝至今未嫁人,如今已是尚宫局正五品的尚宫。 她当年也确实和穆晟说过这样的话,那还要追溯到穆璋当年生下来的时候,穆晟感叹弟弟又丑又皱,之后联想到自己,便问了莲枝。莲枝自然不能对他说,大皇子你当年也是红皮小猴子一枚,于是便编出了一个这样的说法。 其实穆晟长大后,也知道这种说法不可信,不过眼前这三个小萝卜头儿,个个比他小,谁也没见过他当年出生时候的样子,自然是他怎么说怎么是了。 所以说,这大也有大的好处! 穆晟如此有理有据的说法,镇住了穆璋几个人,他们肯定不会去找人求证,因为穆晟的说辞和表情实在太具有说服力了。 难道大哥真的和他们都不一样? 穆晟和乐乐面面相觑,十分苦恼。 …… 内殿中,九娘半倚在软枕上,穆谨亭坐在她身前。 自打二皇子出生后,穆谨亭便不让九娘再生了。说是如此说,之后有了乐乐,也算是意外之喜。诞下乐乐后,穆谨亭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话题,这次九娘是真的放在心上了。 就这样过了八载,这次突然有了三皇子,又是一个意外之喜。 如今九娘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早已过了适合生育的时期,尤其这一胎和前面隔得时间有些长,几乎不亚于是生头胎的时候,让九娘可是吃了一番苦头。所以穆谨亭前来看她,第一件事说的不是其他,而是不再生了的事。 “朕和太医院那边交代过了,过段时间他们会呈上另一种汤药,即可避子又可以调养你的身子。你要按时服用,这次可不要再忘了。”最后这一句叮咛,穆谨亭特意加重了语气。 九娘面色窘窘的,小声道说知道了。 不怪穆谨亭如此叮嘱她,她自打生了乐乐以后,便在服用可以避子的汤药。按理说不应该会怀上三皇子的,而这次九娘之所以会有孕,其实是她故意停了避子汤,她身边的人集体帮她瞒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穆谨亭是怎么知道的。 “朕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咱们如今已经有儿有女,又何必再去吃那番苦头。”穆谨亭蹙着眉头,眼中有着无奈,可又舍不得重了口气,只能软言温语的说。 九娘自然不会和他说,两子一女虽然不少,但也不多,他独宠她多年,表面上虽然没人再议论什么了,但她做人做事喜欢做在前头,能生为何不生呢,也免得总被人恶意猜测要人老珠黄失宠了。 人老珠黄? 九娘觉得这个词语还和自己还不搭边,但架不住人总是这么说。这种恶意的猜测是禁都禁不住的,谁让她霸着独宠多年,别看那些勋贵大臣们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实际上心里恨不得咬死她。她堵了太多人的路,被人这么嫉妒的恶意猜测,也算是正常。 其实一开始九娘并不在意这种说法,但一次不在意,两次不在意,不可能次次不在意。于是这次她才会用实际行动来表明她到底有没有失宠,有没有人老珠黄。 所以说,有时候女人的心思真的挺奇怪的。 反正至少让穆谨亭来看是奇怪,只是她的心思他也懂,明明应该很生气,可看着她怀胎和生产时所受的罪,不免心就软了,更是怜爱不已。 “以后不准再做这种蠢事!你失宠不失宠,不是由他们来说,而是由朕来说。” “知道了。” 182| 157.117.42.0 ==番外之阮灵儿vs惠王== 深夜,万籁俱静。 阮灵儿像平时那样突然自睡梦中醒来,醒来后,她轻轻地将自己撑起,看了看身边人,确认安然无恙后,才又躺了回去。 自打那次他重病昏迷,她为他侍疾后,便养成了这种习惯,数十年不变。 阮灵儿静静的躺在榻上,想着许久许久以前的事。 今天,远在边关程雯婧终于回长安了,九娘召了她入宫。多年不见,三个人坐在一起好生聊了一番,聊了许多以前的事,也因此她才会在这个时候不由自主想起许多年前事。 在阮灵儿记忆里,她对亲娘的记忆是模糊的,从小由祖母带大。祖母是一个很朴实的乡下老妪,身体也不好。在那个府中,她从来寡言少语,不搀和任何事情,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委屈我的灵儿了。 委屈吗? 作为阮府的嫡长女,却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后母强势,亲爹视若无睹,若不是祖母护着,她连一个下人都不如。她一直觉得除了祖母以外,在这个家里,她是没有任何亲人的,其实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曾经的曾经,她很羡慕异母的那个妹妹,羡慕她爹宠娘爱。同样都是爹的女儿,为什么她可以肆意骄纵的活着,而她却要谨小慎微,甚至要去看一个下人脸色。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连祖母都不能,她只会摸着她的头说,委屈我的灵儿了,却是什么也不做。那个时候阮灵儿便知道,人和人是不能比的,有时候人得认命。 祖母终于撑不下去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泪眼朦胧。 她知道祖母在担心什么,她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 被送进国子监,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巨大的转折。 在国子监的那段时间里,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偶尔会面对别人的嘲弄,但她终于可以脱离那个地方,甚至有了两个最好的朋友。 机智聪慧的九娘,肆意盎然的雯婧。在她们身上,她学会了很多。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似乎很难脱离后母的掌控。为此,她第一次努力为自己做点什么,她要去考女官,彻彻底底离开那个家。 可惜世事弄人,最后她竟没能成为女官,而是成为了太子的妃嫔。 太子,那个身体羸弱却有一脸温和笑容的人。 喜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直记得那抹温和的笑。 在东宫的日子,比她想象中要难,但对于从小看人脸色长大的她来说,却并不算什么。什么体面尊贵,以前她从来没有过,所以她从来也不去想。只要能给她一隅之地,她便能好好的活着。 在阮府是,在国子监是,在东宫也是。 直到他突然来看她,她的内心深处才开始萌生了一种蠢蠢欲动。 阮灵儿一直是认命的,她很少去为自己争取什么,在国子监那时想考女官,是九娘和雯婧给了她无限勇气,而此刻,是她自己这么想。 她做了许多,终于一日日的靠近他。 很多时候,她是羞愧,是惭愧的,却是耐不住那颗想靠近他的心。 爱是什么,阮灵儿并不是太懂,她只想就这么的陪他走下去,在有生之年。 …… 他知道她又醒了,偷偷的在看他有没有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实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知晓。 这是一个柔顺善良的女子,打从第一眼看见她,他便知晓。这样的人是不适合生活在宫里的,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到宫里来,甚至成为了自己的侧妃。 那个时候,是他此生最艰难的时刻。 父皇的期许,对于自生的无奈和沮丧,胡搅蛮缠、蠢招频出的王嫣儿,还有那些巴不得他早死的人…… 坐在那个位置上,总有太多太多的不得已,他没办法拒绝命运带给他的这一切,也拒绝不了。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东宫过得不好,可彼时他却那么的看着。而萌生去看她的心思,不过是一时兴起。 去了之后豁然发现,和她呆在一起很舒服,他不说话,她就一直安静的陪在那里,哪怕是干坐一整天,都不见她有一丝的不耐烦。 怜悯就是在那时候升起的。 她柔顺、怯弱、善解人意,就像是一只柔弱无助的小兔子,心思更是浅白得可怜。 她竟以为自己是因为萧九娘才会去看她的? 萧九娘? 他不否认他对此女有几分另眼相看,但也仅此而已。 他并不想解释什么,没人知晓在温和面孔下,其实他也有着自己的冷酷。 就这么一日日的相处下来,渐渐甚至成为了一种习惯。在他重病在床的那段时间里,看着她的强颜欢笑,看着她以为遮掩得很好的恐慌、不舍、无助…… 心,突然就那么生生地被揪疼了。 她悄悄的烧香拜佛,每日抄写佛经为他祈福;深夜里,她偷偷的哭泣…… 突然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这么的在乎自己,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也不是因为他是太子,仅仅因为他就是他。 爱是什么,穆元章并不是太懂,但他愿意给她继续爱他的机会。 请原谅他的卑劣,因为那种感觉实在让人食之入髓。 …… 胡思乱想了好半天,阮灵儿叹了一口气,撑起身子又看了看他,才安心躺下。 太上皇驾崩,她知道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这几年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又有些反复了。 自打安安出生以后,他的身体日渐转好,她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想着‘他会不会死’这个令人恐惧的问题。而如今才发现,其实自己内心深处一直这么深深的恐惧着。 死? 她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她怕自己的世界会全面崩塌。 “怎么不睡?” 寂静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殿下……” 她一愣,答道:“突然醒了,便再睡不着。殿下你赶紧睡吧,可是我不小心吵醒了你?” “你怕本王会死?”穆元章问,突然叹了一口气,失笑道:“放心,我没有那么脆弱。”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的涌了出来。 没人知晓她的心一直日日恐惧着,他怎么能够死呢?他和她说好的,一定要看到女儿长大、出嫁…… 她甚至偷偷的打算好了,女儿终生有托,他若真不行了,她便陪着他一起去,免得黄泉路上,他一个人孤单。可他若真提前走了,她一个人又怎么撑得下去! 她哭得抑不可止。 一直以来她极少在他面前哭,可这次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 “别哭。” 突然,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惯有的药香。他轻咳了一声,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黑暗中,清癯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疼惜。 “你跟我说好的,一定要看着安安出嫁……”她声如蚊吟。 他点点头:“是,所以你放心。”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襟,不断的喃喃:“所以,求求你,不要死……” “好。” 183| 157.117.42.0 她死了以后(一) 那一夜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仅有她的贴身婢女碧湖似乎感觉出了有什么不对,但很快他就将她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全都换了。 哦,不是他,而是她。那个和她长了同样一张脸,如今顶替着她的身份,做着他的妻子的那个人。 不知为何,明明以前让他怜惜不已,甚至让他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初始之时的那张脸,如今却是再也不想见到了,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是羞愧? 是心魔? 无人能知晓,王四郎只知道自己大抵是再也无法从那一夜走出来了。 依稀还记得那一夜夜风骤起,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打湿了后门那处青石板的小路。夜很黑,只有一盏纸糊的灯笼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的亮着。 他恐慌不已,却又心疼难忍,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裹着被子抬了出去,借着府上暴毙的那个仆妇的棺材运出了王府。 他明明不应该出现的,却是固执的想去看她最后一眼,她死死地拉住他,哭道:“你别去,别去,早就说好了的……咱们不能功亏一篑,你想想以后……” 以后? 还会有以后吗?明明整件事他都知晓,也经过了他的同意,甚至是他亲自对她下了手,可为何他竟觉得没有了她,似乎再也没有了以后。 “王四郎?” 初见时,她微微皱起柳眉,眼中没有那些贵女们见到他时的光亮,而是很淡定自若。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一个平常人,不是那个风靡整个长安城的翩翩贵公子王四郎,也不是那个让人惊艳绝才的王玎。 忍不住就想靠近她,他很想知道她为何和长安城那些贵女们完全不一样。 “呃,王四郎,谢谢你。” 再见时,她认出了他,眼中对他不再有陌生,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王四郎。” “王四郎……” “王四郎!” …… “四郎……你想想以后,想想大夫人……别去,求求你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会有一隅安息之地……待风头过了,我陪你,我陪你一同去祭拜姐姐……” 他看着对方哭得一片狼藉的小脸儿,这张脸总是那么怯生生的,茕茕弱质,清丽如莲。曾经的曾经,他是那么心悦,突然在这一刻才发现,她终究不是她,她从来不会哭,一次也没有过。 硕长的身子轰然倒地,他无力的坐在地上,颓然地倚着身后的那张案几,无法言语。而她却是面带惊喜,出去安排接下来的事了。 不过他依旧还是去了,换了一身仆从的衣裳,只身前往,藏在暗处看着那口装着她的薄棺从小门中抬了出去。 夜风很凉,雨打湿了他的衣衫,*,冷飕飕的,透着一股刺骨的凉意。四周很黑,只有一盏灯笼中明明暗暗的烛光亮着。 “这刘婆子可真会挑时间,竟选了这个时候。” “谁说不是呢,动作快点,早点抬出去,也免得晦气……” …… 一夜雨后,是风和日丽,仿若那一夜不曾出现过。而他却是整整在自己房中呆了三日,才缓过劲儿来。 其实若不是王大夫人来请,王四郎大抵还是不会出门的。 卧病已久的王大夫人,今日似乎终于有了点精神气儿。她将房中所有人都遣了出去,才拉着儿子的手,道:“阿娘知道,你在怨阿娘。” 随着这句话出,王大夫人流下了泪水。 此时她早已不现当年的风韵犹存,老得厉害。尤其是这几年,往常保养得当的脸布满了细细的皱纹,就像那沟壑纵横的泥土地,再也恢复不到从前。她的头发也白了,以前王大夫人是十分在意自己外貌的,即使早已有了白发,也会命梳头的婢女悄悄帮她掩住。而如今,那一头灰白交错的头发,再也掩盖不住。 阿娘老了。 王四郎心中酸涩。 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以前他可以很轻易的便迁怒到她的身上。可如今,发生了那件事后,他竟不知道究竟该怪谁。 也许该怪他自己,若不是他无能,一直夹在她和阿娘之间无法解决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许如今不会是这样。 “……阿娘知道你在怪阿娘,可四郎,阿娘也是不得已……那萧九娘,你知道她有多么的狠毒……我的儿啊,你如今不小了,这么多年来,她嫁进门来近七载,你至今没有一个子嗣诞下……她自己生不出来,也不让其他人生,她那么霸道狠毒,可阿娘却是不能坐视不管,你是阿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啊,我不能让你绝了后……” 这样的话,王大夫人曾经说过很多次。 有时候王四郎会觉得很无奈,有时候他也会有同仇敌忾的心情,而此时他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来,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破了一个洞,甚至能听见风从中刮过的声音。 “……阿娘没有办法,这是咱们王家,你瞧瞧她如今将你兄弟叔伯压成了什么一副样子……那就是一个恶鬼,来夺命的恶鬼……”说到这里,王大夫人不禁牙齿打起颤来,整个人也忍不住哆嗦了起来。泪眼朦胧之下,有恐惧,有怨恨,还有一丝不显的得意。 “……你别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若不是因为她,还有你姨母表妹……阿娘作为她的婆母,压制不住她,是阿娘的无能,阿娘没用……还有你,竟然去招惹她的亲妹妹,以她的秉性,她知道后会如何……姐夫和寡居的小姨子,我的儿啊,你怎么那么糊涂,传出去后,别人该怎么议论咱们家……” 王四郎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娘,娘你别说了……” 是的,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不检点…… “不,阿娘要说,阿娘这几年来第一次如此痛痛快快说出自己心中想说的话。”王大夫人努力撑起骨瘦如柴的身子,干瘦的脸上晕起了一抹亢奋的红润。“……她是圣上钦封的荣国夫人,咱们惹不起她……阿娘再厌恶萧家人,可阿娘得顾忌十娘肚里的孩子,还得顾忌王家的名声……所以四郎,你不要自责,这一切都是阿娘的主意,都是阿娘主使的。你别自责,若是老天要惩罚,就让他冲着我来!” 王大夫人嘶吼出这一句,整个人突然往后倒下去,在榻上抽搐了起来。王四郎此时也顾不得伤心难过了,扶着王大夫人满脸仓皇,一面高声叫人。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王大夫人被掐了人中,喂过水后,在榻上躺了下来。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把脉之后说,病人万万再经不得刺激,又开了药,命下人去熬。 王四郎服侍王大夫人服用完汤药,待其睡下之后,才走出这间房门。看着外面碧蓝如洗的天空,他想,也许自己并没有做错。 可为什么心,竟如此的疼痛? …… 刘义小心翼翼推开房门。 屋中,临窗下的书案前,王四郎正伏案挥笔写着什么。 窗外,是一株开得正旺的芙蓉树,上面粉色的花朵铺满了整棵树。芙蓉树,又名合欢。这棵树是当年王四郎和九娘成亲后,种在他书房外的,如今已经长得极为粗壮了,算得上是成年树,每年六七月的时候便会开花,花似绒球,清香袭人。 “郎君,夫人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刘义口中的夫人,只会是萧九娘,而不是其他人。王府中能被称为夫人的很多,但各有各的称呼。 王四郎背着的身躯顿了一下,之后并未停笔,只是道:“我知道了。” 嘴里说是知道了,身子却是未动,刘义知道这又是敷衍之词。遥记当年,夫人和郎君是何等恩爱,他们这些府中服侍的老人都历历在目,如今却是形同陌路。 他抬头看了王四郎背影一眼,有些犹豫:“似乎有什么事,郎君不过去看看吗?” 刘义并不觉得自己能说服王四郎,他不过是想尽一份心罢了。毕竟不管怎么样,夫人如今怀着身子,且他对郎君和夫人之间的矛盾,也是知道些许的。 这里头的种种纠葛,让人说不清也理不清。究竟该怪谁呢?没人能回答。但刘义知晓,若不是有夫人在,以郎君这种秉性,他们这一房的人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府里人人都说夫人强势霸道,手段狠辣,可刘义还依稀记得当年夫人刚进门时的样子。 谁又愿意摊上一个恶名,让人人怨恨呢?这都是被逼的!生在这世家豪门中,纯善心软是要不得的,换回来的绝不是善意,而是得寸进尺。府里的东西就那么多,你得多了,别人就会少,谁又愿意去让谁,也就他们家郎君还当那起子人们都是良善好意的。 可这种话刘义并不能多说,他不过是个下人罢了,连夫人身为郎君的妻子,都能被怨上了,他若说出来,下场只会更惨。若不是因为他识趣寡言,恐怕他也不能在郎君身边呆这么久。 想着这一切,刘义苦笑。 同时,他又思起前阵子被送走的夫人的亲妹妹。 这样也好,那个女人不是个好的,夫人拼着名声不要,将无依无靠的她从那狼虎婆家接了出来,安置在自己身边,谁知她竟会动了那样龃龉的心思。 刘义夹在中间已经许久了,说也说不得,只能拼命帮王四郎瞒着,每日都是战战兢兢的。 送走了也好,若让那女人继续留下来,日后只会是个祸端。 他想,肯定因为此事,夫人和郎君又起了争执,若不然郎君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去看望夫人。以往哪怕两人闹得再僵,也不会如此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劝了一句:“郎君,夫人她毕竟怀着身子……” 而这句话却仿若刺激到了王四郎一般,他猛地一下将手中的笔掼在桌上,转首怒视刘义。惯是清亮的俊目,此时布满了红血丝,像似要吞了谁。 刘义不禁瑟缩了一下。 “你给我出去!” “是。” 184| 157.117.42.0 番外之她死了以后(二) 冰凌纹槛窗下的贵妃榻上,坐着一名华衣贵妇。 她身穿一件桃红色锦缎绣大面积海棠花的交领短襦,牙青色绫裙,肩披淡金色的披帛。发髻上斜斜的插了一根赤金海棠嵌红宝步摇,乌黑的鬓旁簪了几朵鬓花与一朵累丝赤金的鬓唇,鬓唇上细细的金丝流苏垂在她的眉梢,衬着她眉心的那抹金色的花钿,更显出一股华贵的气质迎面扑来。 她生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胜雪,眼睛细长而上挑,并不是丹凤眼,只是眼型比寻常人略长一些,瞳仁偏大。眼波流转之间,平添了一股娇艳之态,娇而不怯,艳而不俗,反而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艳光。 此时的她,面色有些苍白,眼中闪着明显的火光。 “你说什么?”她声音清冷的道。 站在下首处的一名绿衫婢子,怯弱的缩了缩脖子,小声又重复了一遍:“奴婢无能,没能请来郎君。” ‘啪’的一声,一个茶盏砸了过来,撞击在这婢子的身上,又滚落下来,碎了个彻底。 “滚,都给我滚!” 那婢子也不敢多言,连滚带爬的便退下了。 屋中又响起一阵砸东西的碎响声,那婢子回头望了一眼,赶忙避到了廊下。 她匆匆出了屋门,一旁廊庑下有几名同样穿着绿衫的婢子,探头探脑地冲她招了招手。 “小蝶,你没事吧?”婢子甲问道。 被淋了一身茶水,又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小蝶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有人小声道。 “可不是吗?我听这院里的人说,以往夫人虽脾气霸道,但从不拿下人撒气,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夫人和郎君又吵架了的原因,这郎君一日不来向夫人低头,恐怕这日子还有的熬。” 听到这话,几个婢子都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吗,我本以为来夫人身边侍候,会是个好差事,哪知却是这样。” “行了,你也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初这琴瑟院里要人,多少人想来啊。慢慢熬吧,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她们这几个婢子都是后换进来了,本以为在夫人身边服侍,算是一朝飞上了枝头,哪知却是这样一副情形。不过做奴婢的,哪能由得了自己做主,就如同其中一个所言,慢慢熬,总能熬过去的。 小蝶叹了一口气,道:“行了,你们也少在私下里议论主子,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都好好的当差吧,平日行事有点眼色,大抵也不会摊上什么事。” 是呀,也只能如此了。 几个婢子打起精神来,劝小蝶赶紧去换身衣裳,剩下的人则去了廊下门前站着。夫人虽然让她们都下去,可她们却不能乱走,若不然屋里唤起人来,没人应,可是又要吃挂落的。 庭院里静得吓人,明明是夏日蝉鸣之时,却是不闻一声。几个绿衫婢子垂首站在门前,蔫头耷脑的,连院中的树似乎也因为这闷热的天气,而显得有气无力。 屋中一角放着偌大两个冰釜,萧如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凉爽之意,只觉得满心烦躁。砸了东西,烦躁不见退下,反而更甚了。 不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想的很好,没了她,自己从此就可以和四郎过上安稳和乐、琴瑟和谐的日子。可当她好不容易费尽心机除掉了她,她也如愿坐上了王四夫人的位置,却发现事情根本没有照她之前所想那样发展下去。 到底是哪儿错了呢? 萧如并不愿意承认王四郎还忘不掉萧九娘,她只能将所有一切都归咎于王四郎的愧疚心还在作祟。 没关系的,她可以等。 她死了,她还活着,她总能等到那一日。 可为何心底还是有恐慌呢? 她不禁想起亲姐姐临死之前的那一幕——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彼时,她眼里全是对方血红如火的红唇,那抹颜色太浓郁了,就像似人血。听到这句声如蚊吟的话,她的心脏同时不停地紧缩着。 也许别人不知道,但作为萧九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却知道,萧九娘之所以在萧家破败之后,依旧能够混得风生水起,人人敬畏。不光因为她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还是因为她背后有着那样一个人。 旁人只当萧九娘这个‘荣国夫人’的封号,是因为她是当年整个萧家中唯一能得楚帝眼缘的人。楚帝登基以后,萧家破败,不过毕竟是母家,楚帝自然不能做得太过,所以自然便从萧九娘这个出嫁女身上弥补,给了其一个封号。只有萧如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只是管中窥豹,对具体如何并不清楚,但她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这种想法却并不是那么肯定,因为当年楚帝未登基之前,虽对萧九娘有些另眼相看,但自打他得势以后,便对其视如敝屣,与萧家人撇得干干净净。且楚帝登基之后,除了莫名其妙给了萧九娘一个荣国夫人的封号,并未表现出任何对她的另眼相看,这也是萧如敢对其下手的原因之一。 一定是她想多了! 萧九娘那贱人肯定是眼见活命无望,故意吓她的! 萧如烦躁地想着,可是心底的那抹恐慌怎么也抹除不掉。 她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视到窗外的那颗芙蓉树,绝美的面孔不禁扭曲了起来。 合欢,合欢,这棵树是当年萧九娘和王四郎成亲之时,王四郎亲自命人种下的。琴瑟院里有一颗,王四郎书房的窗下也有一颗。萧如自打入住了琴瑟院以后,便屡屡对其看不顺眼,恨不得挖了去。却又不敢动作,因为真正的萧九娘是不会这么做的。 真正的萧九娘? 这棵树何尝不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只不过是个冒牌货,她穿着萧九娘的衣裳,按着她惯有的打扮去装饰自己,住着她的屋子,睡着她的床,等着她的男人来看自己,却是怎么也等不来。 王四郎,你心底到底在想什么,究竟到底还有没有我萧如这个人! 萧如只感到一阵怒火喷涌而出,怎么也压制不住,小腹传来一阵疼痛,她不禁手抚了上去,拼命深呼吸,并高声叫人。 门外候着的婢子很快便进来了。 “扶我到榻上歇歇,去请马大夫来,就说我有些头疼。”萧如皱着眉道。她有孕之事,如今还不宜泄露出去,而这马大夫是王大夫人的人。 很快,便有人应声下去了。 萧如躺在榻上,努力不让自己多想。 一切只为了肚子里的胎儿,只要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自己在王家的地位就稳固了。 王四郎你今日不来,明日不来,总有一日你要来的。 还有萧九娘,你已经死了,我不怕你,不怕你! …… 随着时间一日日的过去,王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荣国夫人和四郎君这是闹上了,四郎君已经许久没去琴瑟院。 暗里有无数人幸灾乐祸,你萧九娘也有今天! 同时,王大夫人的病也一日日好了起来,明眼人都明白到底为何。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萧九娘和王四郎闹得正僵,作为婆母的王大夫人自然要病体康愈了。 王家这摊子水太深,恨小四房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聚集在此处。 事情果然如他们所料,萧九娘真得被压了下来。王大夫人病愈之后,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王四郎纳了几名姬妾,令人奇怪的是琴瑟院那里竟然没有反应。 好奇的人自是不少,可又实在看不出任何异样,众人也只当萧九娘这回终于服软了。 如是又过了两个月,萧九娘突然挺着肚子出现在大家眼前,众人才知晓这哪里是服软了,而是在忙着安胎吧。 也是,萧九娘嫁进王家已有近八年之久,一直未有身孕,如今好不容易怀上,又哪里有功夫去和婆母斗。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但俱都掩盖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 琴瑟院 王四郎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拳,瞪视着榻上坐着的那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萧如喃喃重复着,突然泪眼迷蒙,哭出了声。 “应该是你想怎么样吧,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竟让你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王四郎僵着脸,没有说话。他如今瘦得厉害,本就身板单薄,如今更是薄得像片纸。 萧如继续哭泣道:“我怀着这个孩子,本就辛苦,你还要日日戳我的心。我想见你一面那么难,请你你不来,还非得阿家出面,你才愿意来看我一眼。王四郎,我记得当初你不是这样的啊,你说过你爱我的……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我心里又怎么会好受,那是我亲姐姐,若不是为了你……” 王四郎赶忙冲过去捂住她的嘴,急怒道:“你给我噤声!” 萧如狠狠地挥开他的手,凄婉道:“你也知道怕了?你也知道这事要避着人?你别忘了,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那样狠心。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晚上都要做噩梦,阿姐说我对不起她……王四郎,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知道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怨恨于我……” 王四郎颓然地退开一步,沮丧地垂下头来。 是啊,都是因为他,若不是因为他,九娘也不会死。 他心口一阵刀搅似的疼,他伸手捂住胸口,大口的喘着气。榻上的萧如依旧垂首轻轻地地哭着,半垂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她哭得更是凄楚,下了榻,来到王四郎身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不过,四郎,我不怨你,是我自己愿意的。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所以不要自责,这事与你没有关系。若是阿姐要怨,就让她怨我好了,都是我没有良心……” “如儿……” 她紧紧的攀着他,就仿若抓住最后那根救命稻草绳也似,半扬的小脸上满是哀求与凄苦之色。 “若是你再怨我,我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所以四郎求求你,求求你别在心里别怨我。你看咱们的孩子——”她仓皇地拉着王四郎的手,抚上她早已出怀的肚子,“咱们的孩子如今已经这么大了,他都会动了,就算不为别人,就为他,咱们好好的,好吗?” 看着对方那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他似乎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九娘……” 萧如眼中闪过一抹厉光。 “好不好,四郎?” 王四郎猛地一闭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 萧如依偎在他胸前,露出一抹得意却又狰狞的笑。 她早就应该明白她不过是个替身,可即使是替身又怎样,萧九娘你终究还是没斗过我!我会让他一点点忘记你,只记得我萧如! 185| 157.117.42.0 番外之她死了以后<三> 大明宫,宣政殿。 整个殿中一片静寂无声,数个身着青色内侍服的内侍垂头束手站在殿外,手抱浮尘的常顺从转角处匆匆走来。一见到他,几个内侍俱都躬身行礼。 常顺没有说话,只是抬抬手,便越过几人往殿中走去。 殿内,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坐了一人,此时正伏案书写着什么。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头束双龙捧珠金冠,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满身威严气势令人生畏。距离龙案五六尺的地方,站着一名手抱浮尘的年轻内侍,常顺走过去后,便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常顺去了龙案前,在一侧站定。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件事告诉陛下。 常顺身为内侍省总管内侍监,不光掌管着整个内侍省,因其心腹的地位无可取代,还替楚帝管着明面下面的一些事务,例如楚帝手中的暗桩与情报机构。当然,他日日在楚帝身边侍候,自然不能事必亲躬,但那边所传来的许多消息,大多都是由他亲自奏知楚帝。 常顺将手里的浮尘从左手换置右手,继续抱着。不过只停歇了几息时间,又从右手换置左手,若是有熟悉他秉性的人在此,便能知晓他此刻的心绪有多么的纷乱了。 他到底该不该说呢? 其实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只因当年他熟知一些秘闻,见此异常,才心生疑惑留了心。且那人毕竟离开多年,这么多年来陛下也并未对其表现出任何异常,还记不记得此人都是未知,若是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禀上来,也不知陛下会不会怪罪。 自打主子做了皇帝以后,心思就愈发深沉了,连他这个从小侍候在身边的老人都有些看不透。 常顺只顾想着自己的心思,殊不知他的异样早已落在坐在龙案之后那人的眼底。楚帝放下朱笔,抬起宛若幽湖的黑瞳,望了过来。 “有事?” 常顺依旧十分犹豫,不知该不该将那件事报上去。不过他也知道,既然陛下开口问了,他就必须说出个所以然来,甭管是什么事,总得有个说法。他原本打算拿另一件事顶上去,却在开口的瞬间下意识地道:“是有关九娘子的……” 话音刚出,常顺赶忙打住,他偷眼看了坐在龙案后脸色晦暗莫名的楚帝一眼,将头垂了下去。 九娘子? 这是一个对两人来说都十分遥远的词语。 自打萧九娘离开后,这个名字就再未被人提起过。楚帝不提,常顺自然也不敢提,旁人也不会和楚帝去谈论一个萧家女,自然为人所淡忘。及至对方出嫁后,外人的称呼再也不是萧家九娘,而是成了王四夫人,或是荣国夫人。 常顺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也许旁人不知晓,但在楚帝身边服侍多年的他,还是能从当年之事看出些端倪的,若不然他也不会对萧九娘此人忌讳如此。 楚帝收回自己的眼神,又提起朱笔,却在写了两笔之后,发出一声尾音上扬的鼻音声,“嗯?” 声音动作俱都波澜不惊,就宛如平日里听常顺禀报其他事一样。可不知为何,常顺却感到一阵紧张,甚至有些口干舌燥。 楚帝既然是如此表现,就是代表让常顺继续说下去了。 他也不敢多想,便将自己所听闻之事禀报了上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长安城内的一些小道消息,只是这次的小道消息是关于王家的。 据闻,嫁入王家多年一直未能怀有身孕的荣国夫人终于有喜了。 常顺将这句话说出口后,声音便戛然而止。 也许旁人不明白内里究竟,但在场的两人都知晓其中异常。要知道当年萧九娘为了给当年还不是楚帝的楚王治疗腿疾,答应毒女试药的条件,之后虽性命无大碍,但却再也没有生育子嗣的能力。 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除了萧九娘本人,大抵也就是楚帝身边的几个心腹知道了。本是不能生,却突然传出有喜的消息,这其间总让人感觉出那么几分诡异来。 龙案后的楚帝,手中的朱笔紧紧收紧,这动作不光站在下首处的常顺没有发现,连他自己都并未发觉。 楚帝没有再说话,殿中再度恢复静谧。 常顺内心忐忑了一会儿,见楚帝没有什么反应,渐渐也放下心来。 他想,也许陛下并不在意那个萧九娘吧。本就是一件小事,也是他多事才会拿出来说嘴。心中自是后悔自己没事找事,打定主意以后再不管这些小事。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殿中一角处放着的鎏金盘龙沙漏,无声无息往下掉落着细沙。 楚帝算得上是一个躬勤政事的好皇帝,虽然当年他登基之时,为许多人暗中诟病,但众人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难得的明君。执政多年以来,他知人善用、内政修明、励精图治、仁厚礼贤,撇除他有些难测的帝王心,与至今不顺的子嗣问题,朝中甚至民间对他的风评甚至比先帝更高。比不过秦皇汉武,但也是一代明君。 他每日处理政务的时间,都要占他一日时间中之大半,甚至有许多时候会忙碌至深夜。明明后宫佳丽众多,但他从不流连女色,甚至可以说在女色上十分寡淡。从他登基以来,至今无一子嗣诞出就能看出。 当然楚帝并不是不能生,而是后宫嫔妃俱没有这个福分,这几年来也有数位嫔妃传出过有孕的消息,但无一皇嗣诞下,俱都还在腹中便小产了。 朝中众多老臣十分担忧此事,屡屡劝谏楚帝广纳天下之女,充盈后宫。楚帝也采纳了,可至今都无好消息传出,也算是前后两朝唯一的一桩心病。 不过最近众大臣们总算都松了一口气,淳熙殿的孟贵妃孟娘娘有喜了,盼望她能一举得男为陛下诞下一名皇子的人不在少数。 常顺望了望立在殿中一角的鎏金盘龙沙漏,又看了一眼龙案后的楚帝,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提醒一声。这时,从殿外轻手轻脚走进来一个内侍。 “禀陛下,淳熙殿那边来人了,询问晚膳可是还摆在淳熙殿?” 自打孟贵妃有孕之后,楚帝总会抽时间去淳熙殿探望一二,尤其前几日孟贵妃不适,连着几日楚帝都会去淳熙殿用晚膳,若不然门外候着的内侍也不敢进来传这样的话。 龙案后,楚帝顿了一下,道:“今日朕不过去了,让孟贵妃自己用。” “喏。” 殿中再度恢复静谧,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楚帝才放下手中的朱笔,站了起身。 “回紫宸殿。” * 淳熙殿,孟贵妃接到内侍来禀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一旁服侍的众宫人俱是垂首屏息,生怕自己会被迁怒。宫人紫琼撑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若不然您就先用吧,陛下大抵是还有政务要忙。” 孟贵妃嗯了一声,没有说其他,让人服侍着去了桌前用膳。 刚用了两口,又有人前来传话,说陛下离开宣政殿,回紫宸殿了。 对比方才紫琼所找的借口,这无疑是一种打脸,孟贵妃顿时砸了手里的牙箸。 一时间,旁边服侍的宫人内侍尽皆跪了下来。 紫琼急道:“娘娘,您可千万注意自己的身子,万万气不得。” 孟贵妃深深的吸了口气,掩去脸上阴沉之色,站了起来,往内殿去了。 他不爱自己,她早就知道。可自打在年少之时,她对他芳心暗许,便再也收不回来。先帝一直不予他赐婚,她就拼命拖着自己的婚事,为此她不光要顶着家中长辈的责难,还要顶着外面质疑的流言蜚语声。 及至他登基之后,他依旧没有想娶自己的动静,她苦费心机说动家中长辈,先是图谋后位,可他即使空着后位,也置之不理众多质疑声。到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借着新帝广纳后宫之事,让自己进了宫,至此才来到他的身边。 他冷心寡情,她知道。她想着自己总有一日能捂暖他,可坚持了这么多年来,她渐渐有些迷惑了。她真有捂暖他的一日吗? 他给了自己贵妃位,却待她与她人没有什么不同。人人都说楚帝冷心寡情,只有她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至少有一人,他待她与众人不同。 萧九娘! 那个自打她第一眼见到,便觉得此人是自己此生最大敌人的萧九娘。事实证明,她的感觉并没有错,当年她便是自己的拦路虎。之后她出嫁了,她也如愿来到楚帝的身边,她依旧觉得对方的影子无处不在。 她是楚帝登基以后,第一批进入这后宫的女人,在她之后源源不绝又来了许多人。楚帝冷情,鲜少涉足后宫,在男女之事上极为寡淡。可看久了,孟贵妃也能看出许多端倪来。那些被楚帝宠信,甚至能怀有身孕的女人,身上无一不带着那个人的影子。或是眼睛,或是眉毛,或是气质……也许旁人看不出,但她视那人为大敌,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其中有一人最肖似她,那股明艳而尖锐的气质,简直就是那人的翻版。当年差点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不过此人最后也死在了她的手上。 一尸两命。 不知为何,楚帝并未追究。 而如今,那个人也死在她的手中了。 估计,他还不知道吧。 想到这里,孟贵妃心中一阵畅快,因为楚帝没来淳熙殿的郁闷,此时也消失殆尽了。 “把那边的钉子拔了,别让人看出端倪。” 紫琼愣了一下,应了下来。 望着紫琼出去的背影,孟贵妃眼中闪过一道厉光。 此番事罢,这紫琼也不能留了。 186| 157.117.42.0 番外之她死了以后<四> 楚帝喜静,所以他在地方一般都是安静无声的。 回到紫宸殿后,一个人用了晚膳,又沐浴梳洗了一番,他便去了后寝殿一旁的书房中继续去看奏折。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总是闪烁着下午常顺所说的那句话。 荣国夫人有喜了。 初始听到这个消息,他下意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人真是好福气。可紧接着而来的,便是质疑。 关于萧九娘的身子,再也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的了。当年他心中愧疚,明里暗里使了好几个杏林圣手去为她看过,但答案都是无解。难道事隔多年,真是出现了转机? 楚帝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用无端猜测来为难自己的人,既然这个问题能让他思索这么久,就代表有去查探的必要。 他吩咐下去,不多时长丰便来了。 “此事交由你去办,到时候亲自来禀朕。” 此时书房中只有自己和陛下两人,且陛下又是如此吩咐,那就代表此事不能让他人知晓,即使这人是常顺。 长丰心下明悟,应道:“是。” …… 长丰不愧是长丰,当年能掌管楚王手下的暗卫与一应情报事宜,楚帝登基后,给他的权柄与支持更多,想查什么事并不是太难。 很快,关于王家那边的一些消息便递了上来。 因着楚帝交代下来只是查荣国夫人有孕一事,长丰便没有去查其他,只是将关于荣国夫人有孕的相关事宜禀报了上来。 荣国夫人确实有孕了,如今已身怀六甲。之所以会在最近才暴出此消息,大抵与王家内部情况有关系,王家内斗十分厉害,会在起初瞒下这个消息,并不让人意外。 唯一让长丰觉得有些猫腻的是,在荣国夫人有孕之前,荣国夫人的亲妹妹萧如也曾偷偷请过大夫。长丰顺藤摸瓜,由此也知道了萧如也怀有身孕之事。 这样一来,事情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那萧如本是寡妇之身,如今寄居在亲姐姐的婆家,她怎么可能会在王家有孕,又是与谁有了苟且,才怀有身孕?甚至在有了孕之后,竟被荣国夫人远远的送走,连长丰都不知被送到了哪处去了。 不过长丰并未打算深挖,这是他一贯处事的作风,从不多事。只将异常查出来,至于接下来的章程如何,主子自然会吩咐。 查的同时,另一个人也显露在长丰的眼前,那就是孟贵妃身边的紫琼。 紫琼听命吩咐人去拔安插在王家那处的钉子,按照孟贵妃一贯的处事风格,此人是必死无疑了。这主仆两人本以为自己行事隐秘,且那王家最近几年也没落得厉害,根本不会有人会去注意王家台面之下的一些小事。尤其不过是处置一个小小的奴婢,抬抬手也就没了,却万万没想到同时也有人在查王家。 这边的动作自然落入长丰眼底,顺藤摸瓜往上查去,就查到了孟贵妃身边的紫琼身上。 连紫琼都被查了出来,孟贵妃还跑得了吗? 毕竟事关怀有陛下子嗣的孟贵妃,长丰也不敢隐瞒,便将这几件事一同报给了楚帝,其实不用楚帝吩咐,长丰便知晓这事儿还得往下面查。 果不其然,楚帝吩咐下来,这一次长丰打算将整个王家查个里外朝天。 越是往下查,长丰越是心悸。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背地里查王家了,也许常顺不知道,但这几年来他已经接到过两次查王家的差事。王家那边自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楚帝留意的,那么不用说定是那萧九娘。 长丰还在潜邸那时就在楚帝身边侍候,对于当年之事也是历历在目。他也许沉默寡言,但他可不傻,这么多年来他也就见主子对这一个女人如此上心过。只是主子的事,他也不好过多插言,也就只能那么眼睁睁的看着。 曾经的曾经,他也曾暗里骂过萧九娘不识好歹,就凭有主子在,她日后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好前程。可她竟然弃了主子,跑去嫁人了,而主子竟然一点反应也无。即是如此,他一个做人属下的还能说什么。 历时这么多年来,长丰再度近距离接触萧九娘此人。 他一面暗骂萧九娘不识好歹活该,竟然进了这样一个狼窟,同时顺着手中的线一路往下查去。 直到他接到手下禀报,亲自出现在城外的一处乱坟岗。 看着那连墓碑都没有的小坟包,他的心咚的一下跌入谷底,脑海里只闪过几个字—— 要出大事了! …… 可不是要出大事了吗? 看着听完自己的禀报,脸上一片阴沉之色,命人准备连夜出宫事宜的楚帝,常顺和长丰两人都恨不得将脑袋扎进裤裆里。 常顺心里暗骂长丰干这事,竟然不让自己知道,让他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长丰则是内心忐忑楚帝的反应。 一行人轻装简行出了宫,一路奔往城外。 往常阴森渗人的乱风岗,今夜凭空多了数十人,平时威风八面,非大事不干的龙卫们,此时一个个手里拿着铁钎,开始挖坟。常顺一脸菜色的在一旁监督着,离这里大约有数十米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马车前挂了一盏琉璃灯,在寒风中左右摇摆着。 静,令人心中发闷的寂静,只有铁钎铲土的声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常顺一脸惨白的来到马车前。 车帘被人从里掀了开,露出楚帝一贯平静无波的脸。常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的垂下头去,不敢去看坐在车中人的脸色,嗓音嘶哑道:“禀陛下,是、是九娘子……” 他将手中之物举起,呈于楚帝眼前。 那是一枚金簪,看似貌不起眼,可楚帝身边的心腹都知晓,这簪子其实另有玄机。簪子上有一机括,弹开后,可以抽出一柄细长的利刃。 常顺轻轻一按上面的机括,只听得‘哒’一声,露出一截银色的利刃。 这是当年楚帝给萧九娘的防身之物,这么多年来,萧九娘从未离身过。所以不用说,那无名坟中之人定是萧九娘无疑了。 寒风凛凛,常顺看着不远处那被风吹得越发枝叶乱舞的黑色树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出大事了。 * 王家,琴瑟院。 萧如半靠在软枕上,脸色红润,嘴角含笑地看着临窗书案前正捧着书看的王四郎。 你再不愿见我,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只能在我身边。今日你能与我共处一室,事事依着我,明日你就能忘掉她。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凭什么和我争! “四郎,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早点歇吧。” 书案前的王四郎,身子僵硬了一下,低声道:“你先睡,我再看一会儿。” 萧如不依娇嗔:“你不累,我累了,咱们孩子也累了。他这会儿光踢我,大抵就是在对我说,要爹爹陪着了。” 王四郎无奈,只得站起身来,让婢女端水与他梳洗,又换了寝衣,才来到床榻前。 萧如这会儿已经去了床里面,给外侧空出了一个位置,“四郎,快躺下吧,你摸摸妾身的肚子,今日孩儿可顽皮了,在里面翻滚个不停。” 王四郎拼命压抑着满心烦躁,上了榻,又让萧如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那肚子里的孩子果然有反应,又动了两下,其中一下还将他娘的肚皮踢起了一个小包。 感觉到这种来自生命的奇迹,王四郎不禁心生恍惚,眼神也软了下来。 “快点歇下吧,你如今劳累不得。” 萧如甜甜的应了声,便在里面躺了下来,王四郎躺在她的身边。 纱帐让婢女从外面放了下来,室中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墙角留有一盏小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芒。 今夜的风似乎很大,吹得庭院里的树枝啪啪作响。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尖叫声只响了一下,便戛然而止,就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王四郎本是昏昏欲睡的,蓦地自梦中醒来,连萧如也听见了这动静,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大抵是有人梦魇了吧。” 这种借口连王四郎自己都骗不过,可之后再无其他动静,他也只能这么想着,心中却凭空浮现一抹不详感。 强制在榻上躺了一会儿,王四郎实在躺不住了,自榻上坐了起来。 夜,还是那么静悄悄的。 王四郎感觉到有一种令人出不过来的气的窒息感,他光着脚自榻上站了起来,站起来后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那么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鞋,去套上鞋后,便去了一旁案几上,端起早已放凉的茶,灌了两口。 “四郎,怎么了?” 孕妇都是嗜睡的,萧如虽是醒了过来,但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无事,我渴了,喝水。” 萧如正想说什么,突然远处又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这声音太尖锐,其中所包含的恐惧意味也太过浓郁,竟让听到的两人无端出了一身白毛汗。尤其是萧如,被猛地一惊,顿时感觉到肚子里一阵翻滚。她连忙伸手去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安抚肚子中的同样受惊了的胎儿。 “四郎……”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是同样惊恐的颜色。 王四郎毕竟是男人,按下满心恐慌,安抚道:“你别怕,大抵是别的院子中出了什么事,我命人出去看看。” 随即他出声叫人,外间守夜的婢女也醒了,匆匆应声进了来,接到吩咐后,便转身出了屋。 这动静在暗夜里十分惊悚,许多人都自梦中醒了过来。不多时,整个琴瑟院中的灯全都亮了。 外面响起了一阵动静,大抵是下人听命出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如这会儿也没了困意,自榻上坐了起来,让婢女服侍穿了衣裳,去了外间的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感觉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一直见没人回来,王四郎皱着眉,又吩咐人出去查探。 “去,再去人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如这会儿也坐不住了,厉声道。 这时,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聚集在正房这处的婢女和仆妇们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萧如更是差点没从贵妃榻上摔下来。 王四郎赶忙上前扶住她,喝道:“没听见夫人的吩咐,还不赶紧去!” 187| 157.117.42.0 番外之她死了以后<五> 一众下人你推我我推你,都是一脸惧色。 见上头两位主子脸上的恼色更甚,很快便有两名仆妇被推了出来,低垂着头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王四郎这会儿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在屋中来回踱步着。夜风很大,将敞开的门吹得咯吱咯吱作响,惹得萧如眉头皱得更紧,不待她出言训斥,便有人急急步上前将门关上。 门一关上,屋里更是闷得让人心中发沉。如是又过了一会儿时间,依旧没见人回来,王四郎一拂衣袖,面带恼怒之色,说要自己亲自出去看看。 萧如不依,上前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袖。也不知是出于内心深处的不详感,还是什么,她哭着哀求不让王四郎出去,同时又命身边人出去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是一会儿时间,竟然人感觉度日如年。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少了下来,就仿若外面那黑暗是可以吞噬人的怪兽,所有出去的人都不见回来。 等除过萧如和王四郎,屋中只剩下两个管事仆妇和一个婢女时,不管他们怎么命令,那剩下这三人都不愿意再出去。一个直接吓晕了过去,还有两个瘫在地上哭爹喊娘,连站都站不起来。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此时,王四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王府中所住的人众多,奴婢下人更是不少,府上还有众多侍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出去的人一个都不见回来,甚至外面除了那几声尖叫,一点动静也无,安静得令人发渗。 未知是最令人害怕的,尤其是半夜里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 萧如小声啜泣着,王四郎则是沉闷地粗喘着气。蓦地,他站了起来,旋风似的冲进房里,等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装饰华丽的剑。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次萧如并未拦他,而是要和他一起去,她满脸胆怯地抓着王四郎的衣袖,哭道:“我一个人害怕,别丢下我一个人。” 王四郎也觉得这种情况下,两个人在一起更好,让萧如披上了一件披风,便拉着她往外走去。那两个被吓瘫在地上的仆妇,也哆嗦着腿跟了上来,这种情况下,傻子都知道大家聚在一起更好。 一行四人步入夜色之中,幸好外面有月亮,倒也让人能将四周看得分明。 王四郎直接往正院那处去了,他此时最担心的就是他爹和娘的安全。刚走没几步,萧如突然往前踉跄了一下,他赶忙一把将她拽住,还不待他出言呵斥,就听到萧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血……” “死人……” “是小翠……” 小翠是琴瑟院里的一个婢女,方才和人一同出来查探究竟,一直没见回去。 不光萧如看见了,跟在后面的两名仆妇也都看到了。那两个仆妇顿时被吓得摔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往一旁避去。 王四郎顺着看了过去,瞳孔顿时一缩。 只见小翠躺在地上,满脸血污,颈子上还汩汩往外冒着血。 萧如面色苍白,哭喊道:“四郎,咱们回去吧,快回去吧……” 王四郎剧烈地粗喘了一下,甩开萧如的手,便往正院那处奔了过去。留下萧如在身后边追边喊:“四郎,四郎……”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死人。 王四郎越是靠近正院,见到的死人越是多。这其间他已经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全部都是在王家服侍已久的老人,都死了,都死了,没有一个是活着的…… 他肝胆俱裂,而好不容易追上来,死死拽着她衣袖不丢的萧如,再也无法自制,恐惧的尖叫出声:“来了,他来了……” 王四郎将她一把拽了过来,红着眼睛瞪视着她:“你说清楚,到底是谁来了?” 萧如拼命的摇着头,哭得眼泪鼻涕混成一团,浑身直打哆嗦,“不可能是他,不会的……” “你说的到底是谁?” 萧如只是摇头哭着,也不说话,王四郎无奈,只能继续拖着她往前走去。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正院,正院的门大敞着,远远就看见院中地上躺了几个人。走近一看,果然人都死了。王四郎再也维持不了镇定,丢下萧如,便拔腿往屋里跑去。不多时,屋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爹,娘……” 萧如顿时腿一软,瘫倒在地上的血泊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四郎满身鲜血的跑了出来,他满脸癫狂,拉起萧如,使劲的摇晃着她:“你说的是谁,到底是谁来了,你把话说清楚!” 萧如的牙齿上下直打颤,整个人神智都不清了,“不会是他,他不可能会用这种手段,想让我们死,他多的是手段,不会是他的,不会是……” 王四郎一巴掌打了过去:“你说清楚到底是谁!” 萧如蜷缩在地上,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楚王啊,阿姐的靠山……咱们害了她,所以他来了……打狗也要看主人……呵呵呵呵……” 楚王?楚帝! 王四郎唾了一口,骂了一句疯子。 这时,院中一角处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冷嗤声。 “谁?” 没有人回答他。 王四郎拼命定睛看去,才看清黑暗中确实站了两人,一个身形修长,一个要略微矮了半头,俱是看不清面孔。 “你们到底是谁,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爹娘?” 突然眼前一晃,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王四郎的眼前,正确的说是出现在那两人的身前,单膝跪地。 “禀主子,属下等人的任务已完成,王家上下除了这两人,鸡犬不留。” 阴影中,有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在王四郎目眦欲裂中,身形修长的那人缓步走了出来,其面容也落入王四郎与萧如两人的眼中。 “陛下。”这是王四郎不敢置信的声音。 “果然是你,我早就应该知道的……” 萧如浑身打着哆嗦,面容抽搐扭曲着,她身下淌出一片血来,只是这种情况下,没人去注意这件事。 楚帝看都未看两人一眼,道:“带下去。” 其他人都死了,剩下两个的结果不言而喻,俱是生不如死。 随着话音落下,又出现几名黑衣人,拽着瘫倒在地的两人就往外拖去。 “慢着。” 黑衣人停下步伐,楚帝伸出手点了点,长丰便拖着萧如来到他的身前。 一支火把被递了过来,周围顿时亮了起来。 萧如的脸强行被抬了起来,看着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楚帝微微蹙眉,长丰顿时善解人意的从衣襟中抽出一条帕子,在她脸上使劲地抹了几把。 楚帝看得很仔细,萧如想出声求饶,可是嗓子仿若被人掐住了也似。 不是她。 即是面孔很像,也不是她。 她从不会这么哭,即使是哭,她眼睛里也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那是一只小狐狸,她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自打知晓她的死讯,楚帝的脑海便陷入一片死寂,此时才缓缓泛起了波动。里面出现了许多面孔,俱是她的。有一脸巴结叫着主子的她,有哭得稀里哗啦想在他这里弄好处的她,有满身清冷目光冷厉的她,有一脸惧怕却强制镇定的她…… 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惊恐的脸,楚帝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厌恶感。 “不过是一只老鼠而已,你又怎么会像她。” 他站起身来,背过身去。 “虽是不像,但看着还是碍眼,那就毁了吧。” “……别让她死得太容易,还有那个人也是……” …… 次日,长安城内突然传出一条爆炸似的消息。 王家宅邸昨日燃起大火,阖府上下四百余人一个都没逃出来。大火整整烧了一夜,若不是京兆府反应及时,又有金吾卫及巡夜街使兵甲帮助灭火,恐怕这场大火会烧完整个里坊。即是如此,也牵连了住在其周围的几家住户,幸好住在这里都非富即贵,宅邸占地面积都大,虽是有些损失,到底没伤了人命。 一时间,长安城内议论纷纷,感叹者有,觉得蹊跷者也有。京兆府尹接到上面命令彻查此事,查到的结果却是下人贪酒,一时不慎燃了库房,库房中存有大量的油,才致使这场大火。 这个结果自然没几个人相信,哪有一场大火一个人都没逃出来的,可既然上面都给出了答案,楚帝都没说什么,近几年王家又没落得厉害,自然也没人站出来质疑。 从收到这个消息后,孟贵妃就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这件事只是意外,王家满门皆灭,会有这种手段的,整个世上屈指可数。难道是他知道那事了,是在替她报仇?那她呢,会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孟贵妃不敢多想,下意识便想将紫琼灭口,可等她反应过来去找紫琼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何时,紫琼的人不见了。 这对她而言,又是一记重创。紫琼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要么是落入别人手中,要么便是她生了反心,偷偷逃走了。孟贵妃总觉得第一可能性最大。 两件事加起来,让孟贵妃彻底陷入了草木皆兵中。她努力佯装无事,实则内心深处的恐惧只有她自己清楚。认识楚帝多年,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人的心狠手辣。 他对谁手软过?弑父杀兄,更何况是她。而如今,她唯一能依仗的不是孟家,而是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孟贵妃再一次庆幸自己怀孕的时机巧妙。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贵妃表面装得无事,实则内里是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安心养胎,可大人的心情状态是会影响到胎儿的。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身见红,虽有众多太医保胎,但太医们也说了,再这样下去,胎儿很可能会不保。 很可能?这不过是太医们惯有说话的方式罢了,实则他们的脸色已经告诉她事实。 又是一次腹痛如绞,下身见红不止,太医们替她诊治后,俱都摇头退下了。多日未见的楚帝,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 孟贵妃形容狼藉的躺在榻上,整个人瘦得厉害,面色苍白,眼眶下凹,发丝凌乱的贴在她的头脸上。 她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真狠!这可是你的亲骨肉!” 楚帝站在榻前,看着她,眼波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朕什么都没有做,会是如此下场,不过是你心性不稳。” “哈!”孟贵妃笑了一声,声音比哭还难听:“你是什么都没有对我做,可是你该做的一件没少,你不过是眼睁睁的看着我做困兽斗。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真的好狠心啊!” 到了这个时候,孟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杀人不见血,说得不外乎是如此罢了。 看着对方依旧冷漠的脸,她再也维持不了镇定,痛诉道:“人人都说先帝冷心寡情,其实你何尝不是如此,你俩不愧是父子,都是一样的狠心无情。我该庆幸,我该庆幸那萧九娘是个傻子,自己跑去嫁人了,若不然这后宫里哪里还会有我的位置!你一直不立后,那位置想必是给她留着的吧,可惜她不知道啊,人家嫁了人,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去了,留下你跟个傻子似的……” 此时,孟贵妃已经全然不管不顾了,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什么都敢往出说。 188| 157.117.42.0 番外之她死了以后<六> 楚帝微蹙眉,用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她。 孟贵妃看他的眼神,不知想到什么了,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穆谨亭啊穆谨亭,枉你聪明一世,你大抵还没发现自己对那萧九娘的心思吧。可你不知道,我知道啊,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宠着几个容貌肖似她的人,却放着个活的在王家……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是我害死她的没错,我怎么能允许她活在这个世上,我应该早些弄死她的,而不是等到今时今日……” 突然,她整个人痛苦地抽搐起来,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胡乱抓着。 “快叫太医,快给我叫太医,我的孩子……” 一旁狂冒冷汗的常顺,偷偷看了楚帝一眼,见他神色冷凝,拂袖离去,方才赶忙叫人上前去看孟贵妃的情况。 楚帝并未离开,只是站在殿门外的廊下,背着手看着遥远的天际。 不知过去了多久,常顺来禀道:“禀陛下,孟贵妃肚子里的胎儿没了。”顿了顿,他又道:“有血崩之兆,不知……” 楚帝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治好她,丢去掖庭。” …… 隆庆二十五年,帝崩于紫宸殿,享年四十九岁。 在位期间,他勤政爱民,躬勤政事,善用贤能,开创大齐难得一见的太平盛世,令万邦来朝,堪称一代明君,执政二十余载,功德圆满。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楚帝终其一生没有立后,也无一子嗣诞出。对于这两件堪称隆庆朝最大悬疑之事,私下里议论者纷纷,野史中也有不少杜撰,但所有猜测都将随着其驾崩泯灭于历史洪流。 * “夫君,你怎么了?” 薛万娇看着王四郎,略有些担忧地问道。 王四郎摇了摇头,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没事,你赶紧睡吧。” 薛万娇又陷入睡梦之中,而王四郎则是双眼看着帐顶,再也没有困意。 这个梦他已经做得有段时间了,刚开始做的时候,他觉得很是荒诞无稽,可渐渐的他又不肯定了,因为那梦太过真实。 梦中,他与九娘成为了一对夫妻,却并没有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因为阿娘,因为王家,因为许多许多的事,他与她渐渐形同陌路,之后愈演愈烈,他糊涂之下,做了弑妻之事。 而故事并没有就此完结,他最终得到了报应,王家满门皆灭,自己疯癫而亡,至于那假冒九娘的萧如,最后的结局也大抵好不到哪儿去。 而致使这一切的凶手,竟是当今陛下楚帝。 王四郎一直觉得这个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内心又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明悟,总觉得梦里的那一切似乎真的曾经发生过。 曾经的曾经,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若是当年在国子监的时候,他没有和萧如纠缠到一起,而是早早对九娘表白心迹,是不是真的可以抱得美人归,如愿以偿? 可他又会忍不住的去想,若是真将九娘娶回来,他们会幸福吗?存在的问题其实一直都存在,不过是他一叶障目,大抵到了最后,他们恐怕还是同样的结局。 如今的王四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家四郎,经过了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早已从当年的风光霁月、芝兰玉树,沦为了一个凡夫俗子。 就如同那个梦一样,随着时间的过去,王家渐渐开始败落下来。 当年逆王谋逆之事,虽并未牵扯到王家,但许多姻亲都因此而败落。王大夫人乃是昌平公主之女,因昌公主是谋逆一案中的主犯,自是受到了牵连。因为这件事,王大夫人差点惨遭休弃,虽终究还是保了下来,但也被夺了管家之权,大房在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还有王四郎的岳父户部侍郎薛缪,没少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利为背后的成王谋私。成王败落,薛家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虽不至于落一个满门抄斩,但全家都被流放了。 王家人因怕受了牵连,逼着王四郎休妻。可以王四郎的心性与骨气,又怎么可能落井下石做出休妻之举,他自是拒绝了。从此,他在王家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王四郎,而是成了一个弃子。 事实证明王家人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此事过后,王家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几个有官职的王家子弟尽皆丢了官位,除了指望祖业为生,竟然再无进益。他们自然不知晓其实王家确实是受牵连了,不过此牵连非彼牵连,有那样一个人对王四郎心生龃龉,王家一众人又怎么可能落得了好。 如今王家偌大一家子人,成日里除了呆在这府里内斗以外,竟无事可干。败落迹象已现,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 “当初真不该让你娶这个薛万娇,阿娘如今后悔了,早知道今日是这样,那时候让你娶了那萧如,也比现在好。那萧如再怎么说,也是萧皇后的亲妹妹,姐妹之间再多龃龉,这么多年也该淡了,有这个名头在,我儿也不至于荒废在家中自此。” 王大夫人如今越来越唠叨了,自打被夺了管家权,她的精神气儿就一日不如一日。早些年她没少借着管家权给几个妯娌使绊子,如今管家权落在别人手里,自然是报仇不嫌晚。 往年大房在王家的地位处于最顶端,举凡有什么好东西,首先便送到了大房来,男女老少吃穿用住尽皆是家中最好的。如今呢,只能算是几房中最差的一等了。 王大夫人自是不甘,没少和其他几房人斗,可大房的大势已去,唯一还是亲王妃的女儿王嫣儿早几年就没了,几门得利的姻亲个个倒了霉,王琥和王四郎亲哥哥王大郎的差事也丢了,倒是让三房那个五品的小官儿拔了尖儿。 王老夫人是个势利的,反正都是她的儿子,自是哪房得利,偏着哪房。王大夫人心中郁闷,又无力回天,渐渐便成了那只知道抱怨后悔的老妪,男人和大儿子不愿意听她絮叨,也就王四郎这个小儿子有那个耐心听她说这些没用的。 其实王四郎也不愿,但王大夫人疼了他这么多年,他怕亲娘被闷病了,让她发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反正他如今没甚事可做,就多尽尽孝道吧。 听王大夫人提起萧如,王四郎脸上闪过一抹怪异之色。他如今也不过三十些许,两鬓竟已经现了白发。 “阿娘,你扯到哪儿去了。” 王大夫人瞥了儿子一眼,仍没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继续道:“怎么,难道娘说的不对?只要有那个名头在,谁敢给你眼色看,也不至于如今连个缺都补不上。说起来也是阿娘糊涂了,只看到眼前,哪曾想到人家会有那样的造化。就拿那萧皇后来说吧,谁想得到她能坐上皇后之位,甚至让陛下一宠就是这么多年不变,又生了仅有的三个皇子。以后不管是哪个皇子上位,都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后,你说若是让你娶了那萧如,总能捞一个皇帝连襟,皇子姨父的名头,那富贵还能少吗?这家里这些人们,也不至于瞧我儿不起。” “行了,阿娘,那萧如不是早就失踪了吗,还提她作甚!” 其实王四郎心中也是有些心虚的,当年萧如失踪之时,之前是见过他的,之后人便杳无音信了。幸好萧家人不重视她,只是上门问了问,倒也没抓着这点不丢。这些年来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四郎也会想起萧如,想她到底去哪儿了。直至做了那个梦之后,他再也不愿回忆起这个人。 王大夫人只是絮叨,可没打算惹恼儿子,若不然可就没人陪她说话了。见王四郎不愿说这个话题,她将满腹的可惜感叹咽回了自己肚里,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上面。 “你不愿为娘的提这事也就罢了,那咱们说说别的。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在子嗣上头上上心,那个薛万娇是个不中用的,这么多年来也就生了个丫头片子……” 提起薛万娇,王大夫人就是一肚子火,言语也更加刻薄起来,“那就是个丧门星,自己不中用,还霸着你不让你去别人房里,儿子你知不知道,她背地里骂我是个老不死的,说我插手管儿子房里的事。你说若是可以,我愿意管吗?你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你连个后都没,我能不着急……” 说着说着,王大夫人丢下手里的针线,开始抹起眼泪来。 王四郎狼狈不已,又是劝又是哄,又是承诺回去不会轻饶薛万娇,才将她哄得消停下来。之后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出了院子,王四郎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儿去,便去了书房。 书是读不进去的,心中的烦闷苦涩宛如一团乱麻绞在一起,理不清分不明。他让仆从去拿了酒来让他喝,如今他也就只有醉酒之时,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浑浑噩噩,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薛万娇派人来催他回房,他也就回去了。 一踏进门,就见妻子坐在榻上摸着眼泪。 自是老调重弹,抱怨王大夫人又将她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还有其他几房的谁谁谁没给她脸,哪个手下的刁奴又仗势欺人,婆母想买个什么东西又让她出了多少嫁妆银子之类的琐碎事。 王四郎不禁心生恍惚。 这就是他的生活吗?为什么竟过成了这样?成日里除了听这两个妇孺絮絮叨叨,你抱怨我我抱怨你,或者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竟再也没有其他! 他的雄心壮志,他的理想抱负呢? 似乎早不知在何时,就消失了。 “……如今这日子是一日难过一日,公中发下的分例也一年比一年少,爹和阿家还有大哥那边也不知道收敛一下,大嫂的嫁妆早就贴补没有了,如今又来谋算我的……我一个没有娘家的人,手里就只有这么点嫁妆,我容易嘛我,还要给妞妞攒嫁妆……” 是啊,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189|大结局 番外之她死了以后<终> 这几年,楚帝越发娇惯九娘了。 人人都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可是换着这两人身上,似乎并不通用。按理说男人都是贪恋美色的,更何况是一国之君,天下绝色美人尽皆自己所有,没有几个能把持的住的。可偏偏就邪了门,楚帝一点都不觉得这么多年来只守着一个女人有什么不对。 皇帝都没说什么了,旁人自是不敢多嘴。这几年来,楚帝威严日甚,在朝堂上已经极少有大臣敢反驳他的意思。 九娘昨儿就发现楚帝有些不对,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你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我,可是我长了皱纹?” 话还没说两句,就偏离了主题。九娘赶忙下了榻,去了镜子前,好好的照了一番,来回仔细的看,确定没有发现皱纹,才安下心来又回到榻上。 楚帝本被她问得心情有些微妙的,被这么一弄,倒是失去了之前的那股怅然若失感,只剩了失笑。 随着儿女们越来越大,九娘如今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容颜,生怕被人说老。其实如今她也不过才三十些许,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生为后宫唯一的宠后,压力大是必然的。 楚帝将她拉进怀里,仔细端详。 “朕没发现你有皱纹,倒是朕老了。” 其实楚帝不过只比九娘大四岁,正是壮年之时,怎么能说老呢。之所以会这么说,不过是哄她,顺便心生感叹罢了。 哪知九娘却当了真,认真去端详楚帝的俊脸,越看越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多年了,还如此好看。不觉便红了脸,小声道:“陛下不老呢,还和以往那般俊。” 都这样了,今日也不用早起了,幸好今日没有早朝,倒也不怕耽误了时间。 外面服侍的宫人们,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本是准备进来侍候起的,哪知一直不见里面传唤,只能在外面候着。这一侯就是近一个时辰,三皇子身边的人已经过来问过两次,俱被她们挡了回去。 屋里,楚帝紧紧地将累得有些迷糊的九娘环在怀里。 历时多年以来,那个梦终于随着梦里的‘他’驾崩,而落幕。他依稀还记得自从她死后,自己心里的那种怅然若失感,并不浓烈,却仿若丢掉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空荡荡的。 那就是爱吗? 梦里的那个孟贵妃骂得没错,他就是十足一傻子,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出嫁,别扭的对她不闻不问,致使她早亡。其实若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迹,以他的心性大抵是不会管她是不是臣妻,便会强制将她留在自己身旁。 自打做了那个梦以后,楚帝总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感,生怕眼睛一睁开自己又回到那了然一身,满身孤寂的境地。没有她,没有这几个孩子,只有自己一个人。明明高高在上,明明天下一切尽皆自己所有,却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 楚帝深深地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九娘,伸出手来抹了抹她鬓角处的汗。 九娘终于缓过劲儿来,红着脸嗔道:“大白天的胡闹,也不怕人笑话。” 楚帝不屑一哼,让自己躺平了,松散四肢,只是左臂依旧环着九娘没丢。 “谁敢笑,让他来笑给朕看。” 九娘噗呲一笑,埋进他怀里,“好啦,赶紧起来了,小三肯定又闹了半天。” 小三便是三皇子穆泰,如今还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奶娃儿,和两个哥哥一样,他最黏的就是九娘,最怕的就是亲爹楚帝。明明和他二哥小时候一样,也是个混世小魔王的性子,闹起来除了九娘谁都哄不住,但只要楚帝冷冷一哼,他就能十分识眼色的立马噤声。 让九娘无语至极,这么小点点就如此会看眼色,偶尔被儿子闹烦了,她就会将楚帝这尊大佛给搬出来。 提起这个三儿子,楚帝眉头就是一皱。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闹腾的奶娃子了,其实楚帝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如今二皇子大了,他早已忘了当年二皇子也是如此的不省心。 “不理他,今日朕不用早朝,咱们再睡一会儿。”无良爹如是说道。 九娘有些纠结,即挂心着儿子,又想着楚帝难得轻省半日,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纠结了好一会儿,心疼楚帝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便老老实实的陪他继续躺着。 还没躺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奶娃的嚎号声。那嚎声真响,大抵整个甘露殿里里外外都能听见。 九娘反射性的自榻上弹坐了起来,就去套衣裳。楚帝瞪着她的背影,无奈也只能跟着起来了。 随着三皇子的到来,拉起了序曲。 不多时,太子穆晟,二皇子穆璋,还有九娘和楚帝唯一的女儿长乐公主都来了。自是来请安的。其实这会儿天色还早,刚过辰时,只不过因为楚帝的作息时间较早,所以这一大家子人作息时间都随了他。 请了安后,一家人便去了偏殿用早膳。 乐乐是个惯会爱娇的,偎在娘身边,一会儿要吃这,一会儿要吃那,让九娘给她夹。穆璋也不甘示弱,围在九娘身边打转,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十多岁了,还和妹妹争宠有什么不对。更不用说九娘怀里的小三了,连话都不会说,也知道啊啊啊的和哥哥姐姐争抢阿娘的注意力。 也就是穆晟,如今年纪渐大,又是太子,平日里沉稳惯了,做不出小儿状,但眼神也在那边打转。再来就是楚帝,这父子两人坐在一处,给人的观感极像,俱都是面色沉稳冷凝,实则往那处打转的眼神中,都流露出几分不显的嫉妒。 父子两人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沉闷地继续用膳。那边,九娘终于搞定二儿子和女儿了,开始拿起小汤匙喂小三吃蛋羹。 这会儿轮到乐乐和穆璋嫉妒了。 “母后让奶娘喂小三吧。” “他也不小了,该学着自己吃饭了,儿子记得当年就是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自己学着吃饭呢。”这个无良的哥哥也不想想自己弟弟如今连路都还不会走,又怎么会自己吃饭,就如此睁着眼大放厥词。还他记得?他一岁多的时候,能记得个屁! 九娘错愕,接着是失笑不已。 望着怀里瞪着大眼睛看她的三儿子,她亲了一口对方嫩嫩的小脸蛋儿,戏谑道:“小三,听二哥和姐姐说的没有,你要学着自己吃饭。” 小三在她膝上蹦弹了两下,嘴里呜呜啦啦的催着她。 你怎么还不喂我吃啊! * 九娘也是才发现楚帝也有八卦一面。 发现的很偶然,是她有一次在他龙案上无意中看到一封密信。 她见过这种密信,当年还在楚王府时,楚帝手下的探子便是如此将消息呈上来的。看来楚帝这种习惯多年未变。 九娘顺手就将这封密信拿起来看,不怪她好奇,而是这封密信是敞开放在桌上的,她不看也看见了。而她之所以会去看,不过是因为这封密信上的消息是与她认识的一个人有关。 王家,王四郎。 信上其实并未说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将王家的近况描述了一番,其中着重是王四郎的消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十分琐碎,但将整封信看下来,九娘心生微妙。 这封密信给她的感觉就仿佛是那些琐碎事,是有人特意呈上来给楚帝看的。按理说楚帝如今乃是九五之尊,朝政大事都操心不过来了,怎么会去关注一个连臣子都算不上的小人物生活上的琐碎事,可偏偏这件事就这么的发生了。 且看这情形,恐怕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密信递上来。 楚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九娘很确定楚帝和王四郎,乃至王家都没有任何联系。别说是联系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楚帝并不是多待见王家。 这么多年来,王家渐渐败落,与楚帝的不待见多少都有些关系。联系到当年王四郎有纠缠她之举,被楚帝撞上,九娘心中升起了一个莫名念头,难道那人至今还在吃醋? “在看什么呢?” 楚帝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九娘倒没有被人撞破的惊慌,只是指着那信,轻描淡写道:“帮你收拾书案,不小心看到了这个。” 楚帝点点头,也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似乎并不想解释什么。 既然楚帝都不想多说什么了,九娘自然也不会傻的去追问,别说她早就忘记王四郎是谁了,即使为了楚帝的那点儿小心思,她也不忍戳破啊。尤其这人到现在还在吃醋,也让九娘心中有点小甜蜜。 倒是楚帝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静默了一会儿,道:“这王四郎倒是越发不成样子了,朕记得他当年也算得上是一才俊,如今却成日里只知道沉沦在后院那些鸡毛蒜皮中,倒是沦为妇孺之流。”十分不屑的样子。 这是在试探? 九娘眼光闪了闪,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 “天之骄子,一时受了打击,就萎靡不振,会成这样也不让人意外。”其实九娘这样说也没错,王家那种情况,再加上有王大夫人那种亲娘在,薛家又败落了,王四郎的生活可见一斑。 楚帝哼了哼,虽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 好吧,九娘如今实在不习惯和楚帝绕圈子说话了。 她爱娇地偎了过去,在楚帝身上蹭了蹭,小意儿问道:“陛下,还在吃当年那老陈醋?” 楚帝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脸僵硬得厉害。 九娘也没有得了好还卖乖,又道:“别说臣妾当年就十分厌恶此人了,有英明神武的陛下衬着,那时候年纪小小的我眼里,又哪里看得进其他人。”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反正楚帝十分受用啊。虽嘴里没说什么,但微微轻扬的嘴角都能说明一切。 他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捏了捏她的细白手指,“马屁精,女儿都是跟你学的。” 天呐,这可真是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不过拍马屁,九娘承认,谁让男人就吃这套呢。如今两人感情甚好,她可不想让一个小小的王四郎阻了两人什么,楚帝怎么想是他的事,至少她要将态度摆出来。 于是她无辜的眨了眨大眼,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做出这副样子竟不让人觉得突兀,而是觉得爱娇得很,反正楚帝看了是十分顺眼。 “人家说得可是大实话,这种人太过优柔寡断,自己立身不稳,耳根子又软。当年王家意欲和程家做亲,谁知他又和萧如纠缠上了,可是让雯婧伤了好一阵的心,幸好雯婧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他,将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也是活该。” 九娘说得十分不屑,满脸鄙夷。楚帝即使根本没吃那劳什子老陈醋,这会儿心里也是受用不已。 因为王四郎而引起的这点小波澜,很快便被抛之脑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琐碎事,就将话题放在了太子大婚之事上。 转眼间,太子穆晟已经十七了,放在皇家这个年纪也该大婚了。只是在为儿子选太子妃上,楚帝尤其慎重,不光是楚帝,九娘这个做母后的也十分上心。 楚帝说出几个备选贵女的人名,九娘听了放在心中,默默思考。 “陛下说的这几个小娘子都还不错,不过到底怎样,还得细细的看。我可不信什么流传在外的名声,所谓的名声要么是造势,要么是刻意为之,只有极少数是有真材实料。” 九娘当年也是贵女出身,两辈子都没少和那些所谓的贵女贵妇们打交道,即使近多年来她在宫里一直深居简出,对于这里面的一些机锋也十分明白。 “这可是咱们的第一个儿媳妇,可得细细挑了,陛下可不能大意。” “此事并不难办,这些年你也闲散惯了,宫里也该热闹热闹。多办几场宴,召些人进宫来陪你说说话,顺道看看,长安城里这么多贵女,总能挑出一个来。” 楚帝可没有九娘这种做人亲娘的忧虑,在他来看,天下尽皆自己所有,太子日后是他的继承人,想选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并不难。他自是不知晓九娘那点小心思,自己和楚帝感情甚洽,她也希望儿子能找到一个知心人。只是九娘也明白,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尤其儿孙自有儿孙福,自打几个孩子大了,九娘便深深的有这种体会。 说到底,最后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有他。 这么想着,九娘看着楚帝的眼神软绵下来,虽称不上是含情脉脉的,但也细细密密的,仿若里面缠了丝,很轻易便汇成了一道网,将楚帝给框了进来。 楚帝的眼神也软和了下来,亲昵的磨蹭了下她的手,温声道:“待再过几年,晟儿能独当一面,咱们女儿也嫁了,朕就带你出去四处走走。” 九娘惊讶的看着楚帝。 她一直觉得以楚帝的这种性格,大抵是要做一辈子皇帝的,而她也只能一辈子在这宫里陪着他。如今听他如此说,倒是十分讶然。 “可以吗?” “有何不可的,难道你想让朕累死在这龙椅上?!” 九娘赶忙去捂了他的嘴,呸呸两口,才道:“我可没这么想,你也不准这么想。” 楚帝拿下她的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其实长安城外还有很多美丽的景色,趁着咱俩还能动弹,去看看这大好河山也是不错。” 在那个梦里,他明明身体康健,却只活了四十九岁,说是累死在龙椅上的,也不为过。这辈子有了她,他自然不想早逝,他还想长长久久的陪着她一辈子,虽然他嘴里从来没有说过。 那个梦里的一切注定不会发生,这辈子他们一定会过得很美满幸福。 一定。 楚帝还想起有一件事,她一直没同他说,不过他想,总有一日她会告诉他。 毕竟,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一辈子,这个词想想就觉得十分美妙。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