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妃本色:扑倒妖孽陛下》 1.第1章 别,我手糙 天宗十五年,寒冬。 大蔚皇朝帝京朱雀街,谭府之内。 簌簌积雪不断地从枝桠上跌落,有些是跌入旁边的湖中,而更多的是往顾竹寒的头顶上砸来。 顾竹寒此时正在庭院里打扫。她拿着扫帚在头顶这些“暗器”之间来回灵活穿梭,漫不经心地远远一瞥谭府的内院,但见那里张灯结彩,公子小姐的欢声笑语清晰地传入耳中,一墙之隔,居然就隔开了这么热闹和萧瑟的两个世界。 似乎今天好像是为某某皇子凯旋归来所设的宴席?而谭府的家主这回是和他一起出的征,所以特地将宴席摆在谭府好让谭府的荣誉更上一层楼? 顾竹寒所在的谭府是她在这副身体七岁之时穿越过来的,她还有一个母亲和弟弟,按时间来算,母亲现在应该在厨房帮别人做饭,而一向被母亲溺爱的弟弟呢,也应该在房间里看书习字,等他们归来。 她的神思有些漂移,看着树上隐隐开放却被冰封住的红梅暗影,忽而想起前世曾经吃过的冰菓,那种极致的美味至今令人回味…… “咕——” 她想着想着便发现肚子咕咕乱叫,脸红了一下,从中午开始便没有吃饭,晚上又被院子的管事徐大娘安排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扫雪,无非是不想让她靠近厨房,拿些别人吃剩的珍馐海味而已…… “哎哟,这不是咱们的顾大小姐吗?天气这么寒冷的,在这里作甚呀?”身后不知何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带着浓重的胭脂之气往自己的方向走来,顾竹寒没有回头,直接往侧退了一步,避开了下落的一堆积雪,她面无表情,声音却透出三分笑意:“徐大娘安排我在这里扫雪。” “这……大晚上的,徐大娘派你来这里做下人才要做的活计?” 来人正是谭府新近再度得宠的八姨娘,平日里尖酸刻薄,私底下不知和别的漂亮男子藏了多少龌龊之事,这个时点突然出现,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竹寒转身,只见八姨娘提着一个灯笼,身穿大蔚时下最流行的“袒胸露背”装,她微微往那里一瞥,波涛汹涌啊,不知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要被她荼毒呢! 八姨娘看着顾竹寒脸色微变、呼吸稍微变得急促,更加自傲地挺了挺胸,顾竹寒只觉得这么大片的肌肤露在外面会十分之寒冷,不由打了个寒颤,“舅母,您今个儿是约了什么人了吗?穿得这么……”露骨。 顾竹寒讨好一笑,似是随口一问。 “哎哟,你舅舅见我久不出门,这回当朝七皇子彻王殿下凯旋归来,也只是让我在前头接应,见见世面而已。” 一声“舅母”叫得八姨娘心花怒放,她娇笑一声,语气里不忘炫耀。 七皇子彻王殿下……顾竹寒脸上笑意不变,心思却微转,敢情今晚是这个超级倒霉蛋约了八姨娘,这么种货色都看得上眼,难道帝京就没有别的惊艳美人? “哎呦,我不和你说了,都快误了我的时辰了,”八姨娘嫌弃地看了面前衣着寒酸的顾竹寒一眼,“你就好好接受徐大娘的安排把这片院子打扫好吧,免得我回来的时候被这么多积雪滑倒。” “舅母,要不我来侍候您?”顾竹寒这才发现八姨娘这回是一个人来这里,也是,和别人幽会喔,又岂会留下证据? 她说着便想伸手去扶她,然而八姨娘却十分之不领情,她一甩手臂,怒喝道:“别,你的手糙,摸得我不舒服。” 顾竹寒挑了挑眉,她停在原地,依然是毫无芥蒂微微笑地看着她。 八姨娘被眼前这女子毫无所谓的笑吓得一个激灵,灯笼并不明亮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依稀还能看见她右眼之上被烫伤的红色疤痕,一大坨的,粘连在脸上,再加上蜡黄蜡黄营养不良的脸,八姨娘疑似自己今晚见到了鬼! 顾竹寒继续阴测测地对着她笑,她当然知道自己这张丑脸的作用,她就凭借这张脸吓退了不少在谭府之内对她有不轨之心的人。说起来,她脸上的这坨疤痕都是全凭八姨娘一手“赏赐”呢…… 八姨娘看见顾竹寒的手往她自己的疤痕处不住地摩挲,瞬间觉得周身血液冷了一层,顾竹寒之所以毁容全因为她在她十二岁那年往她脸上生生泼了一壶热水,以至于造成她终身性的残疾。可是她并没有后悔,顾竹寒当年十二岁便出落得比帝京鸢凤楼中的花魁还要令人惊艳,如此祸患留着终是大忌,更何况,顾氏一家根本不受谭府重视,她又何必忌讳眼前的这个女子? “小寒,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也有十五快十六了吧?”八姨娘觉得眼前的人碍眼,“总是呆在谭府里不是好事,府里谭管家的儿子阿诚和你年纪相当,人又老实,改日我向老爷讨个情,你也不用再在谭府做这些辛苦活计了。” ……那个谭诚和我相差七年,虽然我当年是二十又四穿越过来的,好歹我今年只有十五,而且谁不知道谭诚好男风,整整一个断袖,真真亏得你八姨娘想得出来。 顾竹寒心中冷笑,嘴上却不回答,只是微微越过八姨娘的头顶看着她身后跌了一层又一层的积雪,八姨娘忽而察觉顾竹寒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甚至她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如此身份卑贱的人,居然敢直接无视她? “喂……”八姨娘正想发飙,却不料顾竹寒突然指了指她的头顶上方,八姨娘心中一紧,抬头一看,只见一大堆在树枝上跌落的雪直直地往自己头上砸来,一惊之下往侧让了一步,然而她让步的幅度过大,贪美穿的绣鞋底子薄一下子便往湖中滑去,八姨娘大惊,看向顾竹寒的方向伸手想让她拉自己一把,然而顾竹寒却无动于衷,冷冷地说了一句,“别,我手糙,摸得您不舒服。” “你……” “噗通——” 然而,一个“你”字还未说完,八姨娘整个人便已跌落湖中,大蔚皇朝位于中原腹地,大多数人都不晓水性,八姨娘是土生土长的帝京人,自是也不晓水性,是以一进水之后就开始往下沉。顾竹寒透着她落在雪地上的灯笼清晰看见她脸上惊恐的表情,也许人到了死的那一刻都会有超乎寻常的爆发力,八姨娘在挣扎几番之后像是掌握了一些水性,她拼死往岸上靠,而且越靠越近,顾竹寒脸上一寒,拿着扫帚走了过去。 2.第2章 杀死你 八姨娘看见顾竹寒主动过来了,心中一喜,以为她良心发现,然而却发现她直接蹲了下来,伸出扫帚的柄,用力往自己头上一砸—— “啊!” 一声尖叫不由自主从自己的口中喊出,你竟然敢打我?八姨娘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个丑疤女子,她的身体在那一拍的威力下下沉得更加厉害,压根连骂的时间和力气都没有。 可是她不甘心就此死去,就在湖水快要完全没过她头顶的时候,她凭借着直觉往扫帚的柄上用力一抓,顾竹寒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竟硬生生地被她拽下了水。 八姨娘瞬时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死死搂住顾竹寒,顾竹寒想不到湖水入心入肺的彻骨寒冷,她伸手想要掰开八姨娘死死搂紧自己的手,然而却发现这个将死之人的力气大得很! “好……你……一个……顾竹寒,下了水……还想着……杀我……”八姨娘忽而在她耳边有气无力地说道。 顾竹寒自是听出这声音中的怨毒,她唇边浮起了一个冷笑,为什么要杀她?理由多了去了,她前世是被人用车祸连环计害死的,无端端穿越到“顾竹寒”身体里的时候才七岁,却被一盘滚烫带着异味的洗脚水淋醒,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和母亲谭芙、弟弟顾玉骆的处境是十分之不好,当时也是寒冬腊月,由于自己的父亲无故失踪三月有余毫无消息害得家里连锅都揭不开,母亲不得不带着她和弟弟回娘家求助,希望他们能收留他们,然而却遭遇到一盘滚烫却无情的洗脚水! 饶是如此这样也算了,可是这偏偏不算那么得宠的八姨娘喜欢作威作福,看着顾玉骆长得漂亮三番四次想要调戏,调戏不成便想着把他卖给兔儿馆,他们可以欺负她,却决不能欺负她的家人! 顾竹寒这几年来对这个八姨娘忍了又忍,有一年夏天特别热,八姨娘居然将自己所有的冬衣都拿出来让她的母亲谭芙洗,谭芙最后不堪重负,中暑晕倒在河边两个时辰等她赶到去的时候,谭芙几近没有了气息,硬是让她人工呼吸给救了回来,从此之后她便忌恨上八姨娘,现在找到这个机会报复了,她还会容忍她吗? 顾竹寒从不认为杀人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前世她是全球最大的葡萄酒酒庄集团的女儿,自幼在家族争夺战中摸滚打爬,现在这个谭府里报复一个人更是不在话下,只是这次的报复就是要让对方死。 八姨娘耐力实在足够,知道顾竹寒懂水性,遂死死抱着她一动不动。然而顾竹寒又哪是那么容易受人掣肘的人啊!她从怀中摸出自己贴藏的匕首,看也不看便往八姨娘的手腕处划过去! 她划得用力,几乎把八姨娘手背上的经脉都划了个支离破碎,八姨娘平日里娇生惯养当然受不了这一划,她被顾竹寒划了一道之后,剧痛之下立即松了手。这一松手正好合了顾竹寒的意,她助力往上一蹬,顺带将八姨娘狠狠往湖底里踹,八姨娘甚至来不及吐出一个字,最后只能露出一个怨恨的表情便直直地往下沉。 寒夜漆黑,仅有岸边微弱的灯光根本照不亮八姨娘临死前那一刻狰狞可怖的表情,不过即使看见了也吓不倒前世就喜欢看恐怖悬疑片的顾竹寒。 顾竹寒见八姨娘真的被自己一脚揣到湖底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自己寒冷,相反地,因为这副身体自小就有的古怪病症而使得她此刻浸在冰水里十分之舒适,她往湖边游了几步,浸在冰水中倒有点儿乐不思蜀了。 片刻,当她确定自己找不出这冰水令自己舒服的原因之后,还是认命地往岸边上靠,想要借助岸边的大石上岸。 然而,在她手指伸向石头的那一刻,便发现石头旁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双金丝云纹长靴,即使在黑暗之中仍旧十分惹眼。 顾竹寒皱了皱眉,唯有顺着靴尖往这人身上望去。 3.第3章 咦?她浮上来了? 时隔很多年之后当顾竹寒再次想起起初遇见凌彻的时候,她笑着告诉他,“当时我脑海中就两个字‘骚包’。” 是的,骚包,虽然他彼时身穿一身简单的月白色长袍,外披一袭看起来十分之名贵、分明是只能出自皇家大族的灰黑色狐裘,单是从衣着方面,顾竹寒断定这个主儿是有品位的,可是当她将目光上移到男子脸上的时候,她就不乐意了,男子正对河岸中对着她微微轻笑,那笑也只是笑而已,压根没有一点儿温度。但是,她不能否认这个男子站在这里就像高原雪山之巅上的雪,淡雅高华,他整个人笼罩在灯笼的烛光之中,玉肤浑然天成,与簪戴的琉璃翠玉冠相得益彰,他就这么闲闲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略微狭长又不失天然风流的凤眼正俯视着自己,那看似无波的眼神之中似有深究的意味。 诚然面前这名男子很美,用尽世间所有赞誉的词句都不能将他的举手抬足给描绘出来,可是顾竹寒心中还是微微一哂,她不喜欢这种被人俯视、被人深究的感觉。 像是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她微微转了一个方向,就着岸边的助力一下子上了岸,上岸之后又看了看平静无波的湖面,想起自己的扫帚已经随着八姨娘沉入湖底,忍不住哀叹一声:“哎,可惜了我那把陪我这么多年的扫帚。” “咳——” 身后男子听见她这句略带惋惜却毫无悲伤甚至是有点快意的话,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笑意,顾竹寒依旧像是没有听见那人的笑声一般,整了整衣裳就想往回走。然而不等她走出几步,身后男子忽而幽幽出声:“咦?八姨娘浮上来了……?” 此言一出果真逼得顾竹寒僵硬扭头,往八姨娘方才落水的地方看去。 夜雪清冷,烛火微弱,浑身精湿的少女转头一瞬,朱色苍唇惊鸿一瞥,她的脸容青白,头发****粘连在脸上,本是雾蒙蒙的一双眼睛在烛光的映衬下泛出墨玉般的光泽,似灯烛燃尽之时最后一缕散去的轻烟,带有一种残缺惨淡的美。 她看向湖中,不要说八姨娘的尸体,甚至连个鬼影都没看见一个,心中知道被狐裘男子骗了,不禁自嘲自己太没有自信了,继续忽略那人,抬腿往前走。 然而,狐裘男子这次哪会这么容易让她得逞? 诚然,这个女子在湖中杀人时的果敢狠辣、上岸之后的从容不迫甚至是自言自语的轻声冷嘲都吸引了他,然而,她破坏了他约见八姨娘的计划也是事实,在谭府后院之中有能够如此令他意外的人儿……男子忽而轻笑一声,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直接卷起地上的灯笼刹那来到顾竹寒身后。 “姑娘,没有人教过你看见活人要打招呼的么?” 身后男子突然逼近,顾竹寒感觉到身后突起一股无形的压力,她想也不想往侧避去,然而身后男子玉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将湿漉漉的她搂入怀中。 早已知道少女寒酸薄衫之下有着玲珑楚腰,但是看是一回事,握在掌中又是一回事。男子冰冷的大掌在顾竹寒腰上微微摩挲着,顾竹寒浑身僵硬如死鱼,她可不认为男子对她眷顾是所谓的大蔚风流,因为她已然感觉到男子经已制住了她的腰间死穴,若然她贸然挣扎定会被面前这个不动声息却能置人于死地的男子给杀死! 顾竹寒心中电念急转,她之所以斗胆忽视他的存在完全是想告诉他,她杀人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完全没有想到别人会碰见,就算你现在碰见了,也就碰见了,可以当作没有看见过她。但是,她始终是太天真了,能够旁若无人地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谭府后院的定不是寻常人等,他既不是谭府的人,那就只能说明他是谭府的上宾,搞不好还是今晚的贵客。 男子见她不作声,将她转了个身,让她直面自己,顾竹寒生怕对方发现什么那般,微微侧头,将面容隐在黑暗之中,之所以这么急着赶着要走,除却方才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察觉出自己脸上的易容已经被湖水冲洗干净,谭芙知道她出落得过于脱俗的容貌会给她惹来麻烦,是以早早就让她脸上易容,以掩人耳目,现在可好了,无论她怎样掩饰,都逃不过面前男子尖利的眼神。 果不其然,男子不由分说抬起她的下颌,想要逼问她,却想不到映入眼前的是一双狠狠向上翻起的白眼,犹是男子经历过众多风风雨雨,指尖也忍不住一紧,捏痛了顾竹寒的下颌。 “姑娘,装死可不是解决这件事情的最佳方法。”男子仅是惊愕一瞬便恢复回平静,他锐了眉眼看着顾竹寒,“睁开眼睛看着我。” 4.第4章 翻什么白眼?! 顾竹寒无奈,她也没有打算靠翻白眼蒙混过关,她只是垂死挣扎,因为她早就知道一切假意的伪装都是自作聪明,无论怎样都蒙骗不过那双正在灼灼看她的澄净眼眸。 她正常睁眼,在微弱的烛光之中对上一双深黑得看不见眼底却又那般黑白分明映上雪色的复杂眸子,男子见她睁眼了,却是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瞥了瞥依旧漆黑平静的湖面,问道:“你就不怕她的尸体被人发现?” 他果然是将自己杀人的全程都看到了,但是他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替她担心的成分,更多的是……考究。顾竹寒心中不太愉悦,他凭什么肆意对别人追根到底?然而前世良好的涵养让她的语气依然平静,“我相信我那一脚踹得足够用力。” “哦?姑娘这么有自信?”男子听到这个回答似乎轻轻笑了起来,想起方才她惊讶顿足的一幕,语气之中透出不置可否,他微微抬起顾竹寒的下颌,指尖上的巧妙力度逼得顾竹寒不得不将头抬起,灯笼就在脚下,微弱的亮光照在顾竹寒的脸上,让他彻底看清了面前女子的真容。 习武之人的眼力其实十分之好,若不是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下他想清楚看见顾竹寒的容颜,他方才根本不用多此一举便能轻易将顾竹寒捕捉到。 多了一个灯笼,其实也只是多了一个助力罢了。 面前女子的容颜并没有令他失望,甚至说是让他惊艳也不为过。 他的狭长凤眸在看见顾竹寒的面容之后微微一睁,眼底似有微光闪过,面前女子的双眸似能聚光,将一切事物的焦点都聚焦在她的瞳孔中央,是以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在专注地端详着自己。 只是,她对自己的专注肯定是假象,这个女子看似卑微,实则上自傲得很。 狐裘男子心中稍微这样一想,唇角不由微勾,他抬手抹了顾竹寒湿漉漉的头发一把,将她光洁的额头彻底露了出来,顾竹寒瞪了他一眼,似乎不喜欢把自己的面容完全暴露在别人眼前,男子看到她恼怒的神情,心情禁不住大好,她的脸不是别的美人尖尖瘦瘦的脸,而是带了点婴儿胖的小脸,可是这并不影响她如岩凤尾阙般神秘幽深的气质,她整个人蒙在一层水汽之中,连带看人都是迷迷蒙蒙的,虽然专注,却不锐利,狐裘男子其实颇喜这种矛盾的感觉,就正如面前这个女子所呈现出来的一般,她给人的感觉是明快愉悦的,然而骨子里却是清冷的,外柔内刚么?女子之中倒是少见。 “我说……这位兄台,你能不能……”顾竹寒往下瞥了瞥凌彻捏住自己下颌的指尖,示意他能不能放手。 “若然我不放呢?”他微微一笑,指下捏得更紧了。 “那你会娶我吗?”顾竹寒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问。不是她作死,而是压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自己的小命从这人的手中拯救回来。是以只能拖延时间。 “咳咳——”话题急转得太快,狐裘男子似乎想不到她会这样说话,这回被她彻底雷倒,轻咳起来。 5.第5章 挑什么逗?! “我凭什么娶你?” “你搂了我又摸了我啊,我可是还未出阁的女子耶~” 寒湖岸边,一男一女深情对视,还未出阁的女子大起胆子伸出指尖在男子胸前画起了圈圈,男子虽是时常沉浸在温柔乡中,形形式式的女子都见过,但是仍旧一阵恶寒,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她。 顾竹寒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她又落入同一个冰冷的怀抱之中,男子擒住她的手腕,让她不得动弹。 “作为报复,我会将你方才杀人的事情禀告给谭将军,一命偿一命……这才是我大蔚的王法。” 狐裘男子在她耳边幽幽说道,冰寒大掌如游走在雪中的蛇般毫无温度,顾竹寒手腕挣扎了几下无果,料定此人就是传说中的武学高手,唯有暂时放弃,专心和他周旋。 “哦?我并不认为是我杀了人。”顾竹寒恢复平静,“我是看见阁下和她约会,她不知道为何失足落水,我在旁边看不过眼,跳湖救人而已……” 一句话将自己的干系推得干干净净,狐裘男子冷笑,“你觉得谭将军会相信你吗?” “不劳公子操心,舅舅一向秉公办理,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顾竹寒略一斟酌,其实她心中并无多大的把握,这个世界讲的不是证据公道而是权力,她身份卑微,而他一看便知道是身份高贵的人,舅舅会相信谁很明显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你们去那边看看秋容在不在那边……前头的人都在等着,她怎么还不见人影?” 正当顾竹寒想着应对的对策,前面庭院之处便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她听声辩人,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她的舅舅,当朝三军总督、统领飞马营的大将谭东流。 顾竹寒心跳忍不住急跳了几下,想不到她舅舅居然找到这里来了。男子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子,但见她半侧着头,嘴唇盈润却苍白,一丝湿发贴在她颊边,秋水朦胧,颇有临水照花之势。 脚步声在他们一丈之外的地方停了,灯光影影绰绰,顾竹寒藏在男子的狐裘之下死死扯着他的狐裘,不让对面的人察觉自己的存在。 他低头看她一眼,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动声息地笑了笑,这个狡猾如狐的女子呀。 此时,谭东流终于看清楚了对面站着的人是谁,他躬了躬身,有礼问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随意一句问话便坐实了狐裘男子的真正身份,他正是今晚谭府摆宴奉定的上宾,彻王凌彻。 “里屋热,出来吹吹风。” “可这里风大,容易着凉……” 谭东流的灯笼有意无意往顾竹寒的身上照,狐裘男子,亦即是凌彻有所察觉,他对谭东流笑了笑,“都督,本王身上可是镶了金子?被你这样用灯笼晃来晃去真是不太适应。” “下官不敢。” 谭东流脸上一窒,立即停止了动作,只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凌彻狐裘凸起的一处瞄,那里怎么看都像是藏了一个人。 “本王刚刚听你像是在找一个人?” 凌彻话音一落,顾竹寒身上便一僵。 “是,本来属下是安排了府邸里的一位名为秋容小妾到前厅给您候着的,可是等了又等还是不见人影,许是女子爱美,整妆整过了时辰……” “本王在一刻钟之前已经见过她了。” 凌彻语气闲适,顾竹寒抓着他狐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却忽而落入别人的掌心之中,那手掌并不温暖,甚至比她的还要寒冷,她被冻得激灵一下,那人却偏偏要继续制造她的紧张感,手指轻挠她的掌心,那力度拿捏得好,竟然让顾竹寒想要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你好呀好呀…… 顾竹寒心里咬牙切齿地想,然而此刻看似挑逗的温情并没有减轻她对眼前危机的警惕。 “那……”谭东流见凌彻说了一句话之后便没有了下文,不由问道。 6.第6章 现在说不杀是不是快了点? “有些事情……本王不知道该不该对都督你说。”凌彻拿捏着语气,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料定谭东流定会继续问下去。 顾竹寒被他包住整个手掌动弹不得,唯有低头狠狠咬他的虎口一下,凌彻却像是没事人那般,伸出另一只手摸索到顾竹寒的脸,也狠狠捏了一把。 他捏人的力度极刁钻,绕是顾竹寒能忍痛,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殿下您不妨一说。” 谭东流等得都有点不耐烦了,微微催促道。 “其实也没什么,本王只是远远地看见你口中所说的那名小妾跳湖自杀而已,而她死之前好像和某个男子有所争吵……” 凌彻说到这里顿了顿,顾竹寒似想不到他会如此好心帮自己洗脱罪名,一时之间也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感想。 “怎样?想不到我会这样说吧。”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耳边忽而传来一男子的嗓音。 顾竹寒知道那是传说中的密音传耳,她不会武功,唯有认命地在他掌心中划字。 “是啊!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她划字的动作快狠力度又轻,痒痒的,又无法逃脱,凌彻抓住她的手腕,继续道:“我还未把话说完呢,现在说‘不杀’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儿?” 顾竹寒:“……” “这……”谭东流马上识趣地知道凌彻方才所说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无非是看见自己的小妾和别人通奸不成,最后跳湖自杀。 以秋容那样的性格……倒不会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 谭东流皱着眉头想着凌彻口中所说的事实,凌彻见他那样的表情,微微冷了语气,“都督像是不相信本王的话?” “下官不敢。” 谭东流躬身,不敢再作他想,别人可能以为这个当年在大诺皇朝灭亡之时昙花一现的王爷是个只好章台之柳的风流子,然而他谭东流却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不动声息的王爷只是在养精畜锐而已。谭东流一想起这次和他一起出征收拾西北匈奴的情景,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如此……那就散了吧,这里风大,总站着不是事儿。” 凌彻不欲再与这帮人周旋,谭东流远远地看了冰湖一眼,也没有想要把那个沉湖的小妾给捞上来,不论凌彻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仅是如此家丑,便不能让她再见阳光。 “是。” 谭东流应答了一声,他松了一口气,发觉自己握着灯笼手柄的掌心全湿了,他也不问凌彻和不和他一起回正厅,只指挥着自己的家丁往回撤,凌彻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群人往回走,他分明感觉到怀中的女子大大松懈下来,虽然她的身体还是紧绷着的,可是一个人的气息无法隐瞒她的情绪。 “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你对我又是搂又是抱,是不是很应该对我负责?” 凌彻看着灯光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时,幽幽出声。 “咳……?” 顾竹寒在他的狐裘之下忍不住轻咳出声。 7.第7章 你起码是一个东西 “神经病!啊哧——脑啊哧——残——” 低矮花坛中,有一浑身湿透、衣着单薄的女子边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边快步往后院下人住的方向走去,顾竹寒看了看天色,正是月上中宵,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微叹一口气,想起方才的情景才知道后怕。 方才那个狐裘男子是谁她自是早已猜出,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碰见这么个变态的人,而且……隐隐之中,她觉得自己好像破坏了他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凑巧地在她杀了八姨娘之后这人便如此及时地出现,简直好像串通一般。 本来他是有机会揭发自己杀了人的,想不到在谭东流来了之后他非但不说,还竭力掩饰自己的存在,此人的做法实在是矛盾…… 顾竹寒并不认为是自己取悦了他,或是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他,虽然是很轻微的,她还是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那些看似和自己调情的话,其实背后都隐藏着杀机,自己能堪堪避过已是万幸。 她也想不到在谭东流离开之后他会轻而易举地放了自己,虽然还是被他小小地雷倒了一下。顾竹寒此刻脑袋中有不少疑问,生平穿越过来,第一次报复却被别人发现,而且还要遇到这种不能惹的人物,实在是…… 哎,不多想了,顾竹寒摇摇头,回去之后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今天就怪自己倒霉连杀个人都要被人看见吧。 少女不疾不徐的步伐渐渐消失在花坛之后,不远处的一处隐蔽的长廊之下,有人倚柱而站,微翘的眼角、斜飞的鬓,玉质脸庞似冰花,他看着那女子消失之后才直起身来,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毫无温度。 “主人,你在纠结什么。” 那狐裘男子背后原来还站着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异常木讷的,无心无肺地出声问道。 “凌越,你如何得知我纠结?” 狐裘男子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 “凭我多年的经验。” “你倒是了解我,”狐裘男子笑了笑,他似有斟酌,“你既是如此了解我,倒可以告诉我,我究竟要不要……把这个女子给杀了。” “暂时不要。”凌越道。 “哦?为什么?”凌彻来了兴趣,他往后瞥了他一眼,半幅水墨之香掩在狐裘之后精彩绝伦,映上远处七彩重光,更是透露出几分神秘、几分欲说还休。 “因为她像你。” “然后呢?”凌彻唇角笑意不变,继续问道。 “然后我觉得主子很应该看看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是怎样像你的。” “咳——” 凌越天不怕地不怕地道出这么一句话,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黑人男子忍不住轻咳一声,凌越啊,你这是间接在骂主子啊。 凌越却不知死活,见凌彻依旧笑得开心,继续道:“主子,你这几年来太孤独无聊了,有这么一个人出来,她陪你玩儿几下也不错,等你腻了,再杀她也不迟。” 凌彻听见“孤独无聊”这几个字眼时,脸上笑容僵了半分,他自是知道凌越所说的“孤独无聊”是指什么,终日周旋在党派永无休止的斗争之中,既要装个闲散王爷又要时时刻刻不忘朝政,就连这次主动出征都是……而凌越所说的意思是难得出现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女子,自是可以放她一马,看看她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 “好,就按你说的来。”这么思索一番之后,凌彻不再纠结,只是他幽幽往后望了凌越一眼,“你方才说的‘不是东西的东西’,是暗指我吗?”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枝头上的一朵被冰封住的腊梅应声粉碎,凌越眯眼看着那个方向一会儿,声音一成不变,“不,主子当然比她好一点儿,你起码是一个东西。” 他旁边的黑衣男子听完之后,不由得踉跄了一下,额头滴出几滴冷汗。 8.第8章 有弟如玉 顾竹寒安静地穿花过院,最后返回到自己从穿越过来就一直住在这里的小院子。 小院子破破烂烂,屋顶瓦片不全,窗户破了一个,粘合过不知多少次窗纸,依然是…… 哎,顾竹寒暗叹一口气,穿越之前她家世良好,是世界顶级酒业集团的女儿,精通各种酿酒之术,穿越之后却沦为大门大院的龃龉,终日忙忙碌碌,还要患上不知名怪病,寿命不知道会到何时突然终结。 在这副身体七岁之时,她二十四岁,风华正茂之年,却被家族里的人用连环车祸害死,那一年最疼爱她的爷爷也因病去世,她没有赶回见他最后一面,成为她前生最大的遗憾。与此同时,她也无法确定自己唯一的胞弟有没有被那些人陷害,但是,在这里担心也没有用,好歹她弟弟的状况比自己好一点儿,她在前世里也有个弟弟,但是弟弟由于出生时母亲难产,在肚中逗留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出来的时候导致脑缺氧,从小便体弱多病,再加之家族里的人为了家产如狼似虎,她的弟弟很自然地被视为眼中钉,在他十五岁的那年,双腿已经瘸了,终日坐在轮椅上,和四面空白的墙作伴。 顾竹寒在前世没有太多对她好的亲人,爷爷是一个,另外的,便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弟弟,那些难熬黑暗的岁月,他都是和她一起度过的,可以说她的弟弟不仅是她的亲人,更是她的朋友、知己。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借尸还魂一次,回家去看看她弟弟的状况怎么样。 “哎呀,这鬼天气真冷!” 一阵寒风吹来,顾竹寒狠狠打了个寒颤,她回神,自嘲一笑,都是前尘往事过眼云烟,自己在瞎想什么? 她抬腿想要进屋,却从漏风的纸窗里瞥见一阙侧颜。精致无缺。 屋子里光线似乎并不是十分足够,少年就在豆大的油灯之下入神念书,鬓边几缕墨发不经意垂落,分割开那绝美容颜的一角,眉如远山清秀却不显造作矫揉,唇似朱染,渲染出人间丽色,这幅画面怎样看怎样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士子图。 里面的少年似乎注意到自己的注视,从漏风的窗口望出,恰好撞上了自己的眼睛。 顾竹寒笑了笑,带着些许羞恼腼腆的,他,是这个异世里自己的弟弟,比自己仅小一年,不知是巧合还是偶然,他和自己前世的弟弟一样,也是一个体弱多病不能干重活的主儿,但是却是一心想考取功名,带她和谭芙脱离谭府。 “竹子,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外面都要冷死了!” 下一秒回神时,少年便拿了一袭破旧的披风出来要为自己挡寒。 顾竹寒依然笑笑,随手接过,“你啊,有点尊卑礼貌好吗?我是你姐姐,姐姐啊,叫我什么‘竹子’?” “哼哼,你就比我大那么一岁,不对,一岁也不够,就十一个月,凭什么你就做姐姐?” 顾玉骆撒娇,少年今年就十五岁,比顾竹寒小一岁,但是个头已经比顾竹寒高上半头,顾竹寒长得虽不是娇小那一类,可是在比实际年龄成熟的顾玉骆面前,她俨然是他的妹妹,如果走在街上的话,那……就更难说了。 顾竹寒哀伤地叹了一口气,前世做姐姐的优越感全无,还要反过来被自己的弟弟调戏…… 她嘻嘻一笑,想要岔开话题,自然而然伸手挽住顾玉骆的手臂,大蔚虽然民风开放,夜不禁宵,然而两姐弟之间这样的动作也实在是过于亲昵,可是顾玉骆并不排斥这样的亲密,他甚至是觉得享受。 然而,当顾竹寒靠近自己的时候,他立即感觉到不对劲,顾竹寒身上是湿的,而且湿得很……出乎想象之外。 他再细细看她的容颜,见她平日鲜少露出的真容居然在此时显露,身上全湿,容颜尽显……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掉进水里了。 顾玉骆皱眉,替她裹紧披风,“竹子,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浑身都湿透了?” 9.第9章 偷窥 “哦。失足掉水,然后爬上来了。” 顾竹寒轻描淡写,企图躲避自家弟弟可以剜开人的眼神,然而却不成功。顾玉骆看着她,什么都不说,而是半拥着她让她进了屋,斟了一杯热茶让她用手捂着,再从外面拿点炭火回来让屋子变得更暖一点儿。 顾竹寒看着自家弟弟在为自己忙上忙下的,心里暖融融的,虽然这一世的自己很穷,自己也并非这个娘亲生的,可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因为她觉得这才是家的感觉。 “咳——咳咳咳——” 顾竹寒正沉浸在温暖之中,顾玉骆的几声咳嗽便把她惊回神。少年咳得越来越厉害,顾竹寒立即放下茶杯,走过去,扶着他的肩,顺着他的背拍了拍,问道:“小玉,你怎么了?” 她倒是忘记了,顾玉骆不能受半点风寒,如此冷的天让他进进出出为自己忙碌倒是难为了他…… “咳咳——别……叫……咳——我小玉!” 顾玉骆咳得脸红耳赤,然而听到顾竹寒这么叫他,仍旧是瞪着眼睛表示不满。 “哈哈——”顾竹寒大笑起来,“怎么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这么介意?我从小就这样叫你啊。” “那是小时候!”顾玉骆直起身来,想要拍掉顾竹寒在自己背上的手,然而感受到那小手在自己背脊上的温暖,又依稀不舍。他回头,紧紧地看着顾竹寒,说道:“竹子,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这个谭府,我宁愿在我六岁那年,我们仍旧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自由自在地活着,而不用在这里寄人篱下,天天干着粗活,而我,也不用如此无用地在这里日夜看书识字……咳咳——” 顾玉骆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顾竹寒眨了眨眼,呆在那里,这副身体七岁那年,她二十四岁,刚好穿越到“顾竹寒”身上,那时候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早已死亡,死的原因不是别的,在谭府门前冷死的,她现在还记得刚刚进-入这副身体的时候耳边响起的声音,是谭夫人和顾玉骆悲痛欲绝的喊叫声,她被他们唤醒,然而在刚刚睁开眼睛的刹那,一盆带着异味的热水便当头淋过来,她堪堪抬眸,看见谭府的大小姐谭襄在那里冷笑,“你们看,乡下人就是这么贱,一盘洗脚水招呼过去就醒过来了,还用得着请什么大夫来给她治病么?” 那种耻辱,顾竹寒当然还记得,卑贱的身份,寄人篱下的生活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要带着家人离开这里,只可惜现在的她,能力还未够。这里不同于现代,在这里她并没有势力,也没有权力,根本不容许她去做些什么,然而,一旦时机来了,这就不同了。 那年冬天,也是像这个冬天那般,如此寒冷,她在那年被诊断出得了怪病,可能活不过二十又三,而顾玉骆本来就先天不足的身体因为那次在严寒中跪地四个时辰而得了永远的肺病,每到变天的时候便会咳嗽不止,无药可根治。 “小玉,你并非无用,我们也并非真的不幸,”顾竹寒看定顾玉骆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起码当年靠我们自己的努力能够得以进入谭府,让我们有了容身之处,你以为父亲不在了,我们能够在那个偏僻的小乡村里好好地存活吗?那是不可能的。”顾竹寒在穿越过来之后是拥有这副身体的记忆的,当时大蔚刚建国,在整个帝京牵起一场寻找前朝大诺遗孤的浪潮,搞得人心惶惶,他们的父亲恰逢那时失踪,是以备受朝廷嫌疑,所以顾夫人才不顾面子带着他们回到谭府,让自己的哥哥给他们一席容身之地。 顾夫人的做法当然是对的,孤儿寡母流落在外,先不说受人诟病,就单单说生计来源就够他们烦的了,而且来到帝都的话,起码能让他们见识到这个皇朝权力中心之下的人是怎样生活的,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啊哧——”顾竹寒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喷嚏,顾玉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姐姐一直湿着身子在和自己瞎聊,他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快点到屏风之后换衣,顾竹寒笑了笑,她掂了掂自己的湿发,转身到屏风之后准备换衣。 其实所谓的屏风也是顾竹寒闲来无事捡了几块别人弃用的烂木板来加工的,她前世业余爱好是设计,很自然便在木板上画画,画的是树枝含苞待放的腊梅,鲜艳的红色似会从枝头上滴落,栩栩如生,她这样一手几乎从未在别人面前露出,倒是常常换了顾玉骆的呆望。 屏风之后逐渐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不知怎地,顾玉骆越听越心慌,微弱的烛光从屏风之后透出,将那妙龄女子的倩影打在屏风之后的墙上,他看着那道被烛光无意识勾勒出的玲珑身影,散至腰间微翘的青丝,轮廓秀美的侧面,挺秀的胸房,似青竹般纤雅的腰肢…… 只瞥了一眼,顾玉骆便似着魔般不能动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她是他的姐姐,即使年纪相仿毫无芥蒂,也不能在暗地里窥伺她。 然而,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她在屏风之后一件件脱掉自己的湿衣,动作看似散漫却有条不紊,那微微扬起的脸庞在氤氲的光芒之下足以令世间任何一个男子旌旗摇荡,更何况,她并不是…… “哎呀!”顾竹寒在屏风之后脱至自己最后一件衣裳时,忽而把头从屏风之后伸出,她看了一眼顾玉骆,不好意思地道:“小玉,我忘记拿衣裳进来了,你能不能……” 顾玉骆想不到她忽然把头伸出,冷不防地红了脸,他也不听她把话说完,急急忙忙地走至门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去灶间找点吃的回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只剩下顾竹寒在屏风之后不明所以地发呆:这,小玉是怎么回事? 10.第10章 婊你妹! 顾玉骆出得屋子,但见头顶满天繁星,心中那种赫然悸动随即被银河的繁耀驱散不少,只是一想起那人毫无知觉暴露出最柔软最隐秘的一面给自己看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灼烧起来,他羞愧难当,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扶着一棵树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痛苦,朗眉紧皱,微闭的眼睛隐隐渗出一点晶莹,原本苍白的脸颊因着这寒风的吹拂居然透出一股子病态的红晕出来,顾玉骆狠狠地咳嗽了一阵子,这才靠在树上,难受地喘息着,之所以染上这该死的肺病变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窝囊废也全因六岁那年冬天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个下午导致的。他在进了谭府之后便病了足足一个月才缓过神来,醒来之后第一眼总能看见顾竹寒趴在床边对自己微笑,她会温柔地问自己渴不渴、饿不饿,从不间断,毫无耐烦。其实他知道她自身也好不到那里去,她身患怪病,每逢初一十五就要喝烈酒御寒,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 可是她总是笑着,唇角几乎没有松开,她看起来总是那样快乐,以至于把他心中的阴霾都驱走。因此,他这个窝囊废能做的就只有获得长醉书院的一席学位继而通过种种选拔成为朝廷命官,这才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只是,那长醉书院…… 顾玉骆靠在树上暗叹一口气,他看着天上的繁星想得出神,并无意识到有一人正醉眼惺忪地提着一壶酒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哟!这不是顾大公子顾玉骆么?怎么今儿个突然出现在小爷面前呢?莫非……嘻嘻……”来人身穿一身谭府护卫府,醉醺醺的脸上满是猥琐的笑意,顾玉骆看了他一眼,厌恶地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 “哎哟,在小爷面前还敢露出这样的表情?”那猥琐男子借着酒意张狂起来,他劈了酒壶三两步来到顾玉骆面前,伸手便想把他推倒在地。顾玉骆在他扑来之时看准时机伸出右脚将他绊倒,“啪”的一声闷响,猥琐男子应声而倒,抬头时还不忘恨恨地骂着顾玉骆。 “你这个婊-子养的,别以为平日里有你那个婊-子姐姐护着就可以无视小爷我……哎呀,你这个婊-子养的,居然敢踩我……?!” “谭诚,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儿,”顾玉骆面无表情地踩着谭诚的手腕,“你可以欺侮我,但是别牵连到我姐姐。” 顾玉骆并不会武功,可是他平日里跟着顾竹寒学了不少巧妙伤人的招数,谭府里步步皆惊,虽则他们不想招惹别人,但是这并不代表别人不会陷害招惹他们,而且大蔚盛行男风,他自小便长得出众过人,无论怎样易容依然易不去如玉容颜,这样更是为他们一家引来许多麻烦。这谭诚,谭府总管谭大勇的儿子一直对他觊觎了很久,想不到今晚…… “奶奶的,这次小爷还治不了你?!”谭诚趁着顾玉骆出神间,用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彻底掀翻在地,随即整个人压在顾玉骆身上,他一早便对顾玉骆起了邪心,这么魁梧的一个人居然喜好男风,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 顾玉骆被这个浑身酒气,鼻毛都长到上唇的猥琐男子压在身上,心里早已升起浓浓的厌恶,他想挣扎,然而对方毕竟是会点皮毛功夫的,又怎会遂他所愿?“哧啦——”一声,顾玉骆身上的衣服已被他撕裂了半幅,谭诚嘻哈一笑,抬手就想往顾玉骆的下身摸去。 面对着这样的屈辱,顾玉骆的神态反而愈发镇定,他似乎天生就有这种超乎常人的隐忍,像蛰伏于黑暗中的猎豹,要不不出手,一出手便置人于死地,即使他丝毫不会武功。顾玉骆冷眼看着目露疯狂的谭诚,不等谭诚的手落至他的身上,他便已经瞅准时机将举起右手将一块尖锐的石头用力扎进谭诚脖颈侧处的动脉,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啊!” “啊——” “彭啦劈啦——” 一男一女两声惊呼同时响彻黑夜,伴随着还有瓷碟跌落地上的碎片声,顾玉骆不管谭诚惨叫一把将他推开,他爬起来,侧头便看见月色之下站着一名浑身颤抖的侍女,她的脚下正碎裂了一地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菜肴,想必是个路过传菜的侍女。 那侍女看清顾玉骆半隐在月色中的脸庞,那张绝色苍白的脸庞正溅上了一点儿鲜血,眼睑之下一朵血花,犹如开在忘川彼岸的曼陀罗花,满满地散发着妖靡不祥的气息。 “啊!杀人啊!杀人啊!” 在足足呆愣了三秒之后那侍女才反应过来,她颤巍巍地指着顾玉骆,想不明白平日里连话都不多一句,见谁人都文质彬彬的顾玉骆今晚竟会一反常态,杀起人来。 顾玉骆脸色不变,脚下是谭诚拼命捂住脖颈伤口惨叫的情景,不远处则是那侍女被吓到不知作何动作的滑稽景象,他在脑海中快速思索,下一步应该要怎样做才能摆脱自己的嫌疑。 “那个……” “啊!你你……你这个杀人狂别过来啊!” 侍女见他要开声说话,生怕这个长得不似凡尘的尤-物要把自己杀掉灭口,立即往谭府内院里跑,刚跑了几步就撞上迎面来的一队侍女,原来她们也正是刚刚从膳房出来,要往谭府内院传菜。 “清华,何事如此慌张?” 那名名为“清华”的侍女一头撞向带头的年长侍女,她抬眼一见来人,如获救星那般指着树丛那边,语声颤抖:“玉梅姑姑,你来得正好,方才清华看见顾玉骆正……” “嗯?”玉梅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哪里还看得到顾玉骆的身影啊,只看见谭诚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怪叫着,声音嘶哑,颈侧的动脉源源不断地留着血。 “为什么?”清华见顾玉骆完全不见踪影,再一次慌了神,“我方才明明亲眼看见顾玉骆伤了谭诚的,这么一会儿怎么就不见了人影……” 11.第11章 没有杀死他实在是遗憾 虽然清华说得语无伦次,但是玉梅隐隐猜到了这件事的始末,她细细一思索,便吩咐身后的几名侍女往内院的方向通知谭大夫人,自己则和清华走近谭诚察看他的伤口。 府上之人皆知谭诚有龙阳之好,顾玉骆长得过于美貌,就连女子都自叹莫如,再加上顾玉骆身份特殊,谭诚早已对顾玉骆起了歪心,只可惜他的手段并不够高强……玉梅心中暗叹,她看着谭诚痛苦滚地的样子,想着清华刚刚说的只言片语,猜测着事情发展的起因。顾玉骆此刻虽则不见了,但是难逃罪责啊。 这厢王府里的丫鬟正乱成一团,那厢顾玉骆正在密林中穿梭,刚刚他赶在众人看见他之前闪身进入密林,他的脸色沉静,丝毫看不出慌张,然而心中早已是乱成一片,完全想不出计策。此刻回到后院自己居住的屋子里无疑是会连累母亲和姐姐,但是一味躲在这座林子里也迟早会被发现,唯一的完全之策则是……顾玉骆眼神一冷,终究还是往谭诚所处的方向走。自己被惩戒甚至是送治官府都无所谓,唯一不可以的是母亲和姐姐落人口实,被谭府赶出家门! 他毅然转身,脚步坚定,月光从密黑的林子之中筛进来,打在他周身,如玉容颜似笼了一层轻纱,更衬得身上若有若无的悲戚鲜烈起来。 然,刚刚转身走了几步,顾玉骆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转头,但见一抹纤瘦的人影向自己疾奔而来,那姿态曼妙却隐藏不住一丝急促。他一眼便认出那抹熟悉的人影,忍不住惊道:“竹子?” “好歹及时找到你了。” 来人正是顾竹寒,她站定在顾玉骆面前,轻轻喘了几口气,抬眸便对他说:“有我在,不必担心。” 顾玉骆一听,冰凉的眼神渐渐暖和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发生了大事,那抹纤瘦的身影总是在自己耳旁坚定地说:“有我在,不必担心”,小时候总是姐姐护在自己面前,他觉得欣喜,无所畏惧,可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身为一个男子,他却不想自己的姐姐时时刻刻站在自己前面,为自己挡刀。虽然,他也很依恋那种顾竹寒眼中只有自己一人的感觉,然而,他终究意识到自己不能沉溺在其中。 “你已经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绪一收,顾玉骆听顾竹寒口中所说,轻声问道。 “是啊,娘亲方才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将她的所见所闻简略告诉我,我怕你会做傻事,所以立即赶来这里找你了。” 顾竹寒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怎么将顾玉骆伤人的事情当作一回事。在她眼中,谭府的人基本上都是死有余辜,伤了区区一个谭诚对她来说简直是大快人心,她还嫌顾玉骆没有当场将谭诚杀死。 “我伤了谭诚,而且这件事被府里的丫鬟撞了个正着,估计这会儿大夫人也快要请到了吧?”顾玉骆看着林子外的星火点点,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并不问顾竹寒有什么解决之道,而是猜测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可能性。其实处理的结果不外乎两个,要么送治官府,要么被赶出府,两者的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且或多或少都会连累到顾竹寒和他的母亲。 他轻轻垂了睫,对顾竹寒说道:“对不起。” “现在并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顾竹寒忽而伸手捂住顾玉骆的唇,她抬头,看定他,重新化了易容的脸在星星点点的月光之下越发迷蒙,“小玉,我很高兴今晚你终于晓得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虽然比较倒霉让不相干的人给发现了,不过这并没有关系。”顾竹寒看着顾玉骆变得越来越尴尬的面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们到林子那里演一出好戏。” 说罢,便当先往外面走去。 顾玉骆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走远,她穿得如此单薄,几乎要和这密林融为一体,想必出来的时候十分之匆忙,方才回家的时候浑身还是精湿,还未缓过一口气来又要为自己周旋……哎。想到这里,顾玉骆不禁再次黯了眼神。 林子之外,谭诚早已被赶来的大夫包扎好伤口,谭大夫人梁怡也带着一队家丁赶到,她听完玉梅的禀报,正想派遣家丁进林子里搜索,却不料顾竹寒和顾玉骆一同从密林里走出。 “舅母。” 顾竹寒微笑着在梁怡面前站定,她脸上毫无惧色,目光坦然森亮,照得人心惊。 梁怡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扫了他们两姐弟一眼,顾玉骆并肩站在他姐姐身旁,没有任何修饰的脸上容光逼人,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显孤高而冷清。她再看顾竹寒一眼,脸上稍有介色,这姐弟二人同出一个娘胎,虽则说顾竹寒幼时被烫伤了脸落下了疤,可是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不堪入目的姿态…… “舅母,您在看什么?”顾竹寒见她看自己看得入神,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脸,她因自己的面容被毁而颇为自卑地低下去,梁怡看着她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心中存疑终是散了不少,因为顾竹寒看起来的动作不像是装的,但是,犹是如此,今天若能把这两姐弟都赶出府的话,那么就不要留下该留的后患! 梁怡在府中担当多年,自是知道大家大户里的明争暗斗,像顾竹寒这样一家子毫无势力只能俯视别人的粗鄙人物这十几年来依然能在谭府安然无恙地生活,便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顾竹寒和顾玉骆都已经长大了,顾玉骆这个病弱无能的主儿还翻不出什么大浪,可是那个被毁了容的丑女,则不是这么轻易令人省心!该除掉的闲杂人等总是要除掉的! 她眼风一收,此时谭诚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由别的侍卫搀扶着一拐一拐地过来,他一看见顾玉骆便神情愤懑,咿咿呀呀地出声,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谭诚,你可是伤了嗓子?” 12.第12章 其实这件事情是这样子的(1) “谭诚,你可是伤了嗓子?” 说话之人正是梁怡,她看他这般模样,眼神稍显凌厉与惊讶,顾竹寒站在一旁心中也是吃了一惊,随即吊起的心却是稍稍放了下来,她原本没有想着顾玉骆会把谭诚的嗓子给伤掉了,看来今晚连老天爷都帮他们。 她暗垂眉睫,右手向着顾玉骆的方向在袖底悄悄打了个“胜利”的手势。 顾玉骆看到她小小得意的样子,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下,但是他不敢笑,而是轻轻侧了头,注视着地上那道稍显单薄却又无比惹人怜爱的倩影,那是只有他们才看得懂的手势,其他人不会看得明白。 “回禀夫人,谭诚的确是不幸被伤到嗓子,那伤痕极深,稍一偏差就会危及性命,是以……”帮谭诚包扎的大夫突然出列,向梁怡禀报。 听他话中意思,分明就是说有人想直接把谭诚杀死,根本不想留下他的性命。 梁怡锐了眼风,她扫了顾玉骆一眼,问道:“顾玉骆,你该作何说法?” 顾玉骆依然是敛着眉,不看这周遭的人一眼,他往前站出一步,便想要答话,却不料顾竹寒比他还要早一步动作,悄无声息地阻挡了顾玉骆的方向,她抬眸,笑颜如花地看向梁怡,说道:“舅母,其实这件事情是这样子的。” ………… 就在偌大的谭府后院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谭府前厅亦并非一片其乐融融的局面。 梁怡原本按照谭东流的吩咐在前厅招待凌彻,后来听见下人急匆匆地来禀报,便也匆匆告辞,带着一众婆子丫鬟往出事现场直奔,彼时凌彻刚从冰湖中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和梁怡寒暄几句,便见她神色有异,但那眉宇之间又隐带幸灾乐祸之色,他细细一思索,知道谭府后院又有好戏看了。 大门大宅的龃龉,绝不比皇家贵族的少。 本来谭府自家的家事他是无暇理会的,一个谭大夫人走了,还有谭大夫人的二儿子谭峰华来作陪,谭东流作为三军总督、统领飞马营的大将让他的儿子在军营里留个一官半职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这次他们大败西北匈奴,谭东流自然会成为朝廷中的红人,而他这个二儿子尚在军中谋一些不是特别的职位,甚至连这次出征都没有被选上,这次,很理所当然地要巴结巴结一下他这个风头正劲的王爷,然而谭峰华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坐在凌彻旁边一席的位置之上,自谭家主母走了之后,他便频频往外张望,脸上神色焦灼,颇有点火烧屁股的局促之感。 凌彻举酒,微酌半口,他自杯中微掀眼皮,懒懒看了一眼恨不得此时便要冲出去的谭峰华一眼,启唇问道:“谭二公子似乎有急事?”语气不辨喜怒,但是就是这种语气才更令人心惊。 还未等谭峰华回答,坐在凌彻右手边的谭东流心中却是一跳,他连忙举起酒杯满脸堆笑,“殿下,犬子招呼不周,请恕罪。”说罢便将一杯酒给喝了下去。 凌彻淡淡瞥他一眼,并不作声,稍顷,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对谭东流说道:“今夜月色实在是好,要不将军陪本殿去赏一赏?” 谭东流看了看窗外,天空黑漆漆的一片这何来的什么月色?这彻王分明是想看看府上后院的热闹,是以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可是拒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谭东流放下酒盏赔笑道:“能够陪殿下赏月,那是臣下的福分。” 他说罢,又看了自己的二儿子一眼,这个儿子平日里虽无太大的过错,为人也算实诚,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峰华,你就留……” “本殿见谭二公子坐在这里作陪也比较闷,不如一起出去走走?” 凌彻一口打断谭东流的话语,他先从座位上走出,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如此慢的步伐却是要花费好几层内力去跟上。谭东流这边一愣神,凌彻已经走出厅堂三丈之外了。他瞪了谭峰华一眼,轻声对他说:“莫要以为爹平日里不知道你对顾家那个白脸小子做了什么事情,待会儿在殿下面前醒目点,不然连爹都救不了你!” 谭峰华尚在愣愕之中,方才下人对梁怡禀报的事情他也听了大概,本来后院杂事他平时不太理会,然而从那只言片语之中听见顾玉骆出了事,还是被自己一向不待见的谭诚那样子……他心中顿觉难受,已然忘记了有位吃人不吐骨极之难侍候的主儿坐在自己身旁。 事到如今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他苦笑一声,回神,紧紧跟在谭东流身后。 谭东流却没有多加理会谭峰华的心思,只是隐隐发觉凌彻是知道了后院发生的事情。他哀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跟上。 然而出乎谭东流的意料之外,凌彻当真是在认真地赏月,他一会儿在院子里对着平静的湖面吟诗,又让谭东流即兴发挥吟上两句,一会儿又进凉亭之中,看看树上怒放的腊梅,谭府硬是被他当作自家庭院,偏偏谭东流又不敢得罪这个要命的主儿。 只是,只要凌彻不过去后院那里就可以了,谭东流心中暗暗想,他大概也知道后院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次正好是将顾家姐弟清出家门的最佳时机,可不能错过了。然而谭峰华却不是这样想,他一脸焦灼,一个劲儿地往后院那处瞟,长期以来他十分清楚顾家一家在府里的处境,这回发生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也从禀报的人口中得知了事态的严重性,是以他才这么心神不宁。其实说什么都是假的,他真正害怕的是羸弱的顾玉骆真的被谭诚那个了,那么他真的…… “谭二公子,本王见你一直往同一个方向看,莫不是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凌彻似笑非笑地看着谭峰华,缓缓问道。 谭峰华背脊一僵,他缓缓收回目光,对上了一双似琉璃琥珀般明净却毫无感情的眼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13.第13章 其实这件事情是这样子的(2) “舅母,其实事情是这样子的。” 谭府后院,就在凌彻认真赏月的时候,顾竹寒上前一步挡在顾玉骆面前,笑颜如花地说道。 “嗯?我且听你细细说来。”梁怡耐着性子说道,本来她想一举治他们姐弟二人的罪,但是触碰到顾竹寒的笑容,不知怎地,她觉得如果一意孤行地对他们二人作出惩罚,后果会不堪设想。 顾竹寒走到谭诚面前,微微低着头问谭诚,“我听闻谭侍卫最近欠了外面的人许多高利贷?” 梁怡一听,眉头微微一皱,“顾竹寒,那是谭诚的私事,似乎和这件事无……” “舅母,您这样说就错了,正因为谭诚欠了外面的人太多高利贷,所以才会发生今晚这件事情。”顾竹寒说罢,便伸手往怀中一摸,背对着谭诚扬出一块通体透紫的玉佩出来。 那玉佩一看便知选料上乘,造工独到,非一般人能够拥有。梁怡看到顾竹寒手中的玉佩也是大吃一惊,“这块天光琉璃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块玉佩我正是从谭诚的身上得来的。”顾竹寒扬声说道,身后谭诚听到,立即咿咿呀呀声音沙哑地叫出声,然而顾竹寒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依然挡在他身前,“我弟弟小玉正是在他醉酒的时候无意中在他身上发现了这块玉佩,所以才会差点遭到谭诚的欺侮,幸亏他机警,适时拿了一块石头来保护自己,否则得逞的人便是他!” “啊——啊啊——哇——哇哇——” 谭诚听完顾竹寒的一席话,更加愤怒地惊叫出声,顾竹寒回头看他一眼,语气依然是温柔的,却透出一股寒凉,“谭侍卫平日里和我们两姐弟总是有过节的,现在我只是将事实说出便惹来他这么大的反应,不相干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姐弟插赃嫁祸于他。” 现在就很有插赃嫁祸的嫌疑啊…… 一群家丁丫鬟在旁边围观,面色亦是阴晴不定。诚然顾家母子三人孤苦伶仃,常常被谭府里的人欺负,可是他们的确是安分守己,平日里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顾竹寒一个柔柔弱弱,受了欺负也很少会说报复的女子,又怎会在突然间陷害谭诚呢?而且谭诚虽然受了伤很可怜,可是这个人有断袖之癖,对顾玉骆虎视眈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今晚的事情首先被发现的人是顾玉骆和谭诚,当时顾竹寒并不在场,肯定是谭诚做了一些猥琐下流的事情,所以才引起顾玉骆的激烈反抗。可怜这个美得人神共愤的男子啊,差点又遭毒手。 梁怡细细一思索,即使顾竹寒说的是真话,她依然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惩罚一下这对姐弟,遂,她看向顾竹寒:“现在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也不足以证明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何况你当时似乎并不在现场?” “我在现场的,只是这块玉佩从谭诚身上掉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滚到林子里去了,我进去找而已……” “想不到谭将军府上还有这么别致热闹的地方,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还未等顾竹寒把话说完,不远处的小径上又有另一群人走出,顾竹寒一听那人含着蔼蔼笑意实则无情的嗓音,心中沉了一沉。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在冰湖旁和这个人周旋了一番,以为今晚不会再看见此人,想不到还是冤家路窄。 顾竹寒扶额,这人是不是和自己有仇?每次自己做坏事的时候他总会在自己身侧,现在可好,刚刚她说出来的话并不能收回,若然他认出了自己,随随便便在梁怡面前说一句“咦,我好像见过你这个侄女”,那岂不是她之前所做的事情都功亏一篑? 还未等她想好说辞,便察觉一道有形实质的目光钉在自己身后,那人的目光过于锐利而且带着浓浓的探究色彩,犹是顾竹寒镇定也不禁被钉得浑身打了个寒颤。 梁怡想不到凌彻也来了,她嗔怪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唯有答道:“回禀殿下,今晚敝府出了点事故,臣妇正在处理。” “哦?”凌彻扫了周遭一眼,他扫到脖颈受伤的谭诚,又扫到顾竹寒身旁低垂着头却仍旧掩饰不住玉光凝肤的顾玉骆,他遥手一指,指着顾玉骆,问谭东流:“那名小公子是谁?生得好生别致。” 谭东流心中一窒,一时之间猜测不到凌彻此话何意,但是心中迷迷糊糊有个想法流过,他答道:“那名小公子是下官妹妹所生的儿子,姓顾,名玉骆。” “哦,原是如此。”凌彻的目光仍旧攫取住顾玉骆的身影不放,“那未知本殿能不能将这名小公子要过来?” “殿下!”一直在一旁没有作声的谭峰华忽而惊叫一声,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凌彻,然而心中想起在帝京之中此人的种种传闻倒觉得他这个要求并非无礼,时人道彻王名誉帝京,尤以风流贯彻京师,且此风流非彼风流,彻王貌美,男女通吃,更何况大蔚民风开放,男风也是一时之盛,就连他自己也…… 同样吃惊的不止是谭峰华一人,顾竹寒攥了攥拳头,又示意顾玉骆不要作声,她出列,站在顾玉骆面前,无所畏惧地看向凌彻,“民女顾竹寒见过殿下,方才您所提出的一番要求恕家弟不可应承,民女姐弟二人尚有体弱母亲需要侍奉,实不能应殿下您这个要求。” 凌彻越过众人的眼光落在顾竹寒身上,他注视着她那双清亮如辰星的眼睛,微微笑了笑,原来你的名字叫顾竹寒,修竹清雅,碰上一颗黑心,倒是适合。 “刚才的话本殿也只是随口一说,你们的反应未免也太……”他说至一半,含笑转头,轻瞥了谭峰华一眼,意味不明。 谭峰华在凌彻的目光败下阵来,只觉彻王此人心思深沉,一句话便将在场所有人的底细都试探出来,他要人是假,试探却是真的,这回他深藏于心的秘密恐怕是瞒不住的了。 14.第14章 又死一个 那厢谭峰华在担心自己的把柄被彻王抓住,会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这厢顾竹寒则是轻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倒霉,屡次三番栽在这个人手上,随即她悄悄瞪了凌彻一眼,凌彻触到她凶狠的目光,无声笑了笑,顾玉骆察觉到他们的眼底官司,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看样子,竹子似乎早已和彻王相识? 被凌彻这么一打岔众人早已忘了谭诚的案件,然而顾竹寒却是深深感觉到侧面谭诚的轻微变化,却,还未等她转头察看谭诚的变化,忽而觉得肩头一重,紧接着眼前一黑,是谭诚高大的身躯狠狠向自己扑了过来! 顾竹寒一边用手抵住谭诚的胸口,一边惊恐地大叫着:“谭侍卫盗窃不成想要杀人灭口啊!” “啊——啊啊啊!哇——哇——” 谭诚在听了顾竹寒这番话之后终于狂叫起来,他的叫声凄厉粗犷,眼神闪着不甘心,顾竹寒见状,一边挣扎一边火上浇油,“舅舅,天光琉璃玉十年才出一块,如此珍贵的物事可不能再落入他人之手!” 她说着便扬起了手中的玉佩,此时谭东流也早已让其他侍卫将他们二人隔开,奈何谭诚血气上涌,力气暴涨,死死拉住顾竹寒不放,眼看着那块玉佩就要从顾竹寒手中跌落,一直站着不动看好戏的凌彻却忽然动了,没有人看到凌彻是如何动作的,众人只感觉到面前一阵暖风飘过,凌彻华贵的狐裘一闪,下一个瞬间他便将顾竹寒从谭诚面前解救出来,他的手轻轻一拂谭诚的腕脉便神奇地使他镇定下来,顾竹寒见自己的好事又被凌彻破坏,不由心中懊恼,你这个该死的不男不女,谁要你来救了?! 凌彻见她吃瘪的模样,不禁心中好笑,他密语传音,“顾姑娘,随随便便对人下毒可不是一件好事喔。” 顾竹寒脊背一僵,他竟然知道自己对谭诚做了什么?谭诚发疯的确不是无缘无故的事情,既然她已经插赃嫁祸了谭诚偷了天光琉璃玉,那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毒将谭诚逼疯,再逼得他自杀那就更好。 只是,她下毒下得隐秘,而且下的剂量极小,寻常人等应该不会发现,更何况钩吻无色无香,凌彻又是怎样发现的? 但是转念顾竹寒又想起关于凌彻的种种传闻,相传凌彻当年以孩童之姿诛杀了保护前朝大诺的一众隐士,大蔚皇朝建朝不过十六载,凌彻今年不过二十又三,也即是说他七岁那年便以媲美修罗王的身份残杀了不知多少大诺忠良才换得大蔚帝京的建立,以完成外戚凌氏窃国大举。 顾竹寒来到这个时代除了费劲心思去存活之外,也在母亲谭芙的教导下知道了关于这个时代的诸多知识,大蔚的建立并不光彩,当今大蔚皇帝也不允许官员百姓议论前朝往事,也即是说前朝大诺之事在大蔚之中是禁忌,是大蔚老皇的心障。 她自是不知道凌彻是如何得知是她下毒的,但是此人生于帝皇之家,专攻帝皇之术,虽则是太子党中之人,但是平日里受到的明杀暗杀必定不少,要问他如何得知?倒不如是说他直觉告诉他的吧。 顾竹寒觉得此刻不应该纠结这个问题,如何令谭诚突然死去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事情。 她被凌彻旁若无人地搂着实在是觉得不自在,唯有轻轻挣脱开凌彻的掣肘,看向谭东流,“舅舅,对于谭诚的事情,您很应该在这里做个决定。” 她说这话之时手指轻轻捏着玉佩丝绳的一端,这动作看起来像是随意,实则暗含深意,她是在对谭东流实施威胁,若然你不给一个合理的处罚,只要她轻轻一放手,那么这块玉佩的下场也就这样了。 谭东流是聪明人,自是明白顾竹寒这番举动的意思,然而此刻也无法和顾竹寒讨价还价,只觉得他这个名义上的侄女除了姿色稍逊了一点,其他的各方面诸如应变能力、把握局势的能力都是十分出众的。她懂得如何在适当的时机做最适当的事情,也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锋芒,顾家三母子这十多年来寄居在谭府面对这么多的陷害嫁祸都能得以顺利避过,这绝不是凭借运气或是偶尔的事情,全因着有顾竹寒这个不好惹的丑女的存在。 他看着谭诚,开声说道:“谭诚你在府内行偷窃之罪,又在府内醉酒滋事,但是念在你多年来对谭府尚是有功,就……” “啊——” 却不等谭东流说完,谭诚忽而挣脱开众人一头用力撞向旁边的大树之上,呜呼一声没了气息。 “啊!诚儿?诚儿!” 事情发生得突然,平日里的谭诚欺凌弱小、贪生怕死,此刻却如此刚烈,众人都猜想不到这个结果,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又被一声悲怆的声音惊醒,原是谭诚的老爹谭大勇闻讯赶来,他们父子俩都是谭府里的侍卫,只是今晚谭大勇在府外值班,此刻才知道出了这么大事,然而等他赶到,谭诚早已断了气。 “谭老,你节哀吧。” 谭东流挥了挥手示意府中的其他侍卫将谭诚尚有余温的尸体搬下去,他死不瞑目任由侍卫怎样都不能将他的眼睑合上,他仍旧是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顾竹寒的方向,这般诡异的情景令人不寒而栗。 顾竹寒微微转了身,轻吁了一口气,今晚的事情顺利结束,虽然仍有后患,但是好歹是将谭诚这个猥琐男给解决了。 谭东流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后似乎很累,他向凌彻一拱手,说道:“今晚让殿下见丑了,现在时辰也不早,殿下不如也早点回府休息?” “嗯。”凌彻不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谭将军也不用送本王出府了,好生回去休息便好。” “这似乎不合礼数吧……”谭东流正想反驳,刚好碰到凌彻似冰若花的诡秘笑颜,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个寒夜冷得更甚,唯有悻悻告辞,带着梁怡和仍在发愣的谭峰华转身回房。 15.第15章 都是断袖! 寒夜露冷,积雪深重,只剩下三道人影静立庭院之中,一时无话。 凌彻看着谭东流和谭峰华远去的背影,看着谭峰华时不时回头往顾玉骆的方向望,不由调笑一句,“顾姑娘,你家弟弟真的是受众人青睐啊。” 顾竹寒自是知道他这句话何意,她隐隐觉得凌彻是在针对顾玉骆,谭峰华对顾玉骆有意思她也是今天才知道,然而无论哪个男的喜欢顾玉骆她都绝不允许!这不是因为她身为他的姐姐霸道,而是她清楚知道她的弟弟性取向完全正常,既是如此,她就不能让别人来肆意欺侮他!就连你凌彻也不行! “殿下,时候不早,您也应该早点儿回去休息了。”顾竹寒不接他那句话,而是微笑拱手。 “顾姑娘,你就如此对你的救命恩人?”凌彻也以微笑报之,只是那笑怎样看都有森寒的意味。 “民女从来没有让殿下出手相救。” “可是我不救也救了,你该给我报酬。” “……我贫穷,我没有银两。”顾竹寒开始抵赖。 “那就以你弟弟来赎。”凌彻一笑,笑中得逞。 “殿下,你莫要这么……” “殿下,请您莫要为难吾姐,草民跟你去便是了。”就在顾竹寒想发难的时候,顾玉骆上前一步挡在顾竹寒面前,他握了握顾竹寒的手,手心干燥暖人,似是为自己的这番举动感到骄人。他终于有一回敢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了。 凌彻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忽而觉得无趣,他的动作轻佻起来,抬手捏了捏顾玉骆的下巴,让他整张脸都暴露在通明灯火之下,彼时兰芝皎皎似玉人,不画红妆胜红妆,当真一副好皮相。 凌彻一触即放,他似是确认了一些什么,又似是尚在疑惑之中,然而却不多作纠缠,掏了绢帕仔细擦了手,便转身往回走,徒留下一对莫名其妙在风中凌乱的姐弟。 “主子,用不用我将顾玉骆掳回来给你享用?” 待凌彻出了谭府,上了马车之后,凌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马车之中,幽幽看着凌彻。 “怎么?你吃醋了?”凌彻瞥他一眼,随口说道。 “我呸!我堂堂凌越会吃那么一个毛头小子的醋?” “那你看我的目光怎么如此幽怨?好像吃了一万只死苍蝇那般。” “我呸呸呸……”凌越连呸几十下,这才接着说道:“我还不是怕今晚没有人给你暖床,你寒症发作,怕冷?” “我不还是有你么?”凌彻本是闭上眼睛养神,此时睁开了一只眼睛,看着自己这个没上没下的下属。 凌越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床笫之事我可做不来,还是让太子送的姬妾来吧。” “凌越,你现在的胆子也愈发肥了是吧?”凌彻的话语里不辨喜怒,然而侍候了凌彻这么久的凌越却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得大了。 他嘻哈一笑,转了话题,“还是温泉水适合你的旧伤,这次在你出征期间,终于在府后的密林处弄了一泓温泉,也将温泉水引到你的房间里,这样你可以随时享用温泉。” “嗯。”良久之后,凌彻随意应了一声,凌越见他侧颜柔和,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看似温柔实则无情的锐气,无声叹了一口气,凌彻身上有多年隐疾,不能在雪地里停留太久,但是这次对战西北匈奴,那群如狼似虎一般的蛮夷人,唯有比他们更狠才能取得胜利,是以凌彻亲自带兵在雪地中埋伏了三天三夜才换得来打败一次匈奴,这才扭转了僵持了一个月的局势,与此同时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多年没事的旧患一朝复发,凌彻看起来精神万倍,实际上却是强弩之末,一碰即倒。 哎,谁让他的主子依附了那个平庸暴烈的太子呢? ………… 雪融雪落又一年,好花好景春快回。自谭诚事件之后,顾家母子三人在谭府过得算是相安无事,顾竹寒每天都在府里干着丫鬟的活计,而顾玉骆因为身体问题,还是一如既往地只能呆在屋子里看书,哪里都不能去。 本来顾竹寒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会一直地过下去,然而却有一天发生了几件令她无法再忍受下去的事情。 那一天是正月十五,是顾竹寒每月出去一次的采购之日,这一天她很早办完事就回府了,路过谭府洗衣房的时候又看见自己的母亲被别的姨娘刁难,这种事情平日里发生得不少,谭芙又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每回顾竹寒看见都会悄无声息地帮她顶回去,这回肯定也不例外,然而那个新纳的十二姨娘说话也忒难听了点,她居然扯到了顾玉骆身上。 顾竹寒靠近她们,隐在一堵矮墙之后听她们的对话。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十二姨娘和她的丫鬟在自说自话,谭芙根本没有开声插话的意思。 “我说顾夫人你不要脸也就算了,为何生出的子女也如此不要脸的呢?” 谭芙听见这句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抬头望向十二姨娘,低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二姨娘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看了谭芙一眼,“还在装傻扮懵?二公子被将军禁足了你还不知道?” “那……那又与我们何关?” “是与你们无关,只是与你那个俊俏得令所有人都神魂颠倒的儿子有关而已。”十二姨娘嗤笑一声,“顾夫人呐,你莫要忘记二公子是何时被将军禁足的呀。” 谭芙眼神一闪,颇有点不自在,谭峰华是在谭诚死了之后便被谭东流突然下令禁足的,他被关押在东凤阁,整个谭府最偏僻的地方。而谭东流软禁谭峰华的原因恐怕是…… “顾夫人啊,若果我是你的话,早就不会这么厚脸皮还要留在这里了,你的子女都大了,有能力自力更生了,很应该早早离开这里,不要丢人现眼啊……” “谁丢人现眼还不知道。”不等十二姨娘说完,顾竹寒便从矮墙之后走出,她看也不看十二姨娘一眼,径直走到谭芙面前,轻声唤道:“娘。” 16.第16章 你锋芒太露了 【续上章】顾竹寒再也忍不住,从矮墙之后走出,轻唤了一声:“娘。” --- 虽是简单一句称呼,却让谭芙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微笑看了顾竹寒一眼,又见她手上拿了这么多物资,知道她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你辛苦了。” “嗯,”顾竹寒点了点头,似是不想和这里的人多作纠缠,她挽了谭芙的手,“娘,我们走吧。” 十二姨娘想不到自己完完全全受到无视,心中愤懑,想到自己入府这半年以来除了最初的一个月受宠之外,平日里都是被大夫人压制着,本以为今天终于逮到府里最软的柿子想要拿捏几番,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个顾竹寒,那个脸上有疤的丑女居然直接当她不存在,这心头上的火气简直是无处发泄! 洗衣房僻静无人,现在又只得她们几人在此,当下她的胆子也大起来,直接让自己的几个婢女拦住顾竹寒母女,她大喝一声:“你们二人和我站住!” 顾竹寒看着拦在她们周遭的几个丫鬟,转头看向十二姨娘,“十二舅母,你这是何解?” “你既然叫得我作‘舅母’,我还能有什么意思?”十二姨娘原名沈香兰,帝京上一个八品小官为了讨好谭东流让她嫁过来的,平日里她在别的姨娘面前可能还是身份低下,但是在谭芙这对孤寡母女面前,身份却是显得高贵,她轻蔑地瞥了顾竹寒和谭芙一眼,随即扬了扬手,围住顾竹寒二人的那几个婆子和婢女立即走了上来,一副要围殴她们二人的架势。 顾竹寒携着谭芙在她们的包围圈中不避不让,她对着沈香兰冷冷一哂,“作为后辈,我奉献十二舅母一句,与其浪费时间对付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倒不如留点力气对付府中其他想除你而后快的几位姨娘。” 此言一出,沈香兰闪了闪神,顾竹寒这番话是何意? 她示意那几个婆子和婢女停下来,问顾竹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十二舅母没有发现最近舅舅专宠四舅母么?” “是又如何?” 顾竹寒一笑,也不转圜抹角,她直接说道:“十二舅母难道就没有发觉舅舅虽然娶了十一房侍妾,可是谭府依旧是人丁单薄,子嗣不多?” 沈香兰眉毛一剔,知道顾竹寒说的是事实,谭府里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大公子谭峰权和二公子谭峰华还有大小姐谭襄都是大夫人梁怡所出,而剩下的二小姐谭露则是四夫人所出,是以四夫人在府里的地位不像别的姨娘那般,也算是特别的。她没有作声,只是看着顾竹寒让她继续说下去。 “而在这人丁不多的将军府里,二小姐谭露就是四舅母所生,二小姐也快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四舅母的父亲又是当朝彻王殿下的手下,而彻王殿下又是当朝最红的人,你说久久不踏入四舅母房间的舅舅为何要在现在去呢?” “那又如何?”沈香兰还是听不出顾竹寒说这番话的意图在哪。 顾竹寒也不急,她看着仍旧围着她们母女二人的婆子和婢女,说道:“有些话还是不要让太多人听见为妙。” 沈香兰看着她神秘的样子,挥了挥手让其他闲杂人等离开,院子里仅剩下她和顾竹寒母女二人。 “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 “未知十二舅母是否记得不久前你曾经在府中的后花园里和四舅母的妹妹闹了不大不小的冲突?四舅母一直没有动你不是不想动你,而是等待最适当的时机动你,比如用最当季的花粉来导致你过敏,又比如寻找适当时机下药让你久病不起,”顾竹寒眸光轻转,很满意地看见沈香兰的面色白了白,“当然,府邸里有这么多别的姨娘和四舅母交好,这些事情只要轻轻吩咐一声……” 顾竹寒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沈香兰不是笨人,自是知道自己说这么一大番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沉默片刻之后,沈香兰面色一沉,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明哲保身。”顾竹寒不再说什么,她再一次挽了谭芙的手,再也不看沈香兰一眼,径自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只留下沈香兰在原地发怔。 待走远洗衣房之后,谭芙突然轻叹一声,她不安地看向身后洗衣房的方向,说道:“竹子,你锋芒太露了。” 顾竹寒一听,心中一窒,她看向谭芙,“娘,你觉得女儿刚刚那样做并不正确?” 谭芙看着这个高出自己半头的女儿,答道:“是。” “那娘,你认为我们应该一辈子都任由府里的人欺侮我们而不还手?” “……是。”谭芙迟疑半晌,继续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难道真的要等到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才去报复吗?”顾竹寒语气有些许激动,谭芙虽然自小到大都没有因为她是养女的身份而排斥她,虽然也有因为顾玉骆的缘故而没有给予她最好的东西,可是在这个时代的所有知识、所有的人情世故、所有的源于前世亲情缺失的母爱都是谭芙毫无保留地给予她,对此,她十分感谢,也真真正正毫无保留地对她掏心掏肺。 这其实并不符合顾竹寒的个性,在经历前世那么惨烈的事情,再加上这辈子从小到大都看到的世态炎凉,顾竹寒认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凉薄,以及,足够无情。只有这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的两双急切关怀的眼睛才是此生唯一的眷顾与例外。 想不到,今天她这样的一番作为居然引起谭芙的不满,难道她真心是觉得她们就应该被人任意欺侮才是正道? 谭芙看着女儿站在原地不断变幻的眼神,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她抚上顾竹寒的手背,轻声说道:“竹子,有时候该忍还是要忍的,莫要忘记娘对你的教诲。” “我一刻都没有忘记!”顾竹寒想也不想便甩掉谭芙搭在她上面的手,谭芙一个不慎,差点被顾竹寒甩得摔倒在地。顾竹寒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也想不到方才自己并没有收敛气力,差点将谭芙给甩了出去。 17.第17章 玉骆被掳 “娘……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顾竹寒慌忙过去扶住谭芙,谭芙却摆了摆手,将顾竹寒的善意连同悔意阻挡在外,她抬头看着顾竹寒,眼中尽是温柔之色,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与关爱无关,甚至近乎自私残酷,“我的竹子也终于长大了,但是你答应娘,做任何事都不要太过,都不要牵连到你弟弟好吗?” 以谭芙的聪慧和敏感,已经感觉到顾竹寒方才“好意指点”沈香兰的目的是什么,她要的是谭府家无宁日,她要的是谭府十几房姨娘的激烈内斗,而谭府的混乱仅仅是源于她刚刚的寥寥数语,而且还不用亲自出手,可是,她这样子虽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然而一旦事情败露,牵连到的人就不止她一人了。 顾竹寒一听,浑身一震,她的母亲果然还是最在意儿子是吧?顾竹寒无声苦笑,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谁让自己投为女儿身,传承不了顾家的香火? 谭芙垂下了眼睑,掩了眼底的一抹苦涩,鬓边无声被风挑出的一缕银丝在日光的照耀之下刺眼碍人,昔日的四大才女换作现在苦苦忍耐和守候的寻常妇人,谭芙毫无意识地握痛了自己的手,竹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娘这样做的原因的。 二人不再说话,也无话可说,就这样僵持着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临进屋之前这两母女还要很有默契地整了整自己的脸色,扯出一丝笑容才进至房间里。 原因无他,她们二人都不想让身体不好的顾玉骆看到她们脸色有异,是以才努力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顾竹寒看着谭芙脸上扯出的那丝笑容时,心中无声喟叹,我们这对装模作样的母女啊…… 自十二姨娘在洗衣房那处刁难了她们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依旧过得相安无事,顾竹寒仍然在府里跑跑杂务,偶尔出去采购一趟,后院徐大娘给了她一把新扫帚,让她继续在冰湖附近扫雪。顾竹寒并不拒绝,若无其事地到冰湖那里当差,这期间还会对着湖的某处发呆,想象着八姨娘的尸体现在在水底是被游鱼吃完了还是开始腐烂……如此日复一日地想着,终于有一天她想到离这个月的十五不远了,要准备酒来治病,而且还要准备下个月的一项重要事情。 脑海中忽而浮现某个人僵硬无波的面容,想起他对付自己的种种手段,顾竹寒不自在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今天的雪已经扫完了,她往回走,忽而看见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带着一个大夫往府里走,顾竹寒看了看他们走的方向,唇角轻微地露出一丝笑容,前段日子在洗衣房里所说的话也是时候生效了。 谭府里的形势也正如顾竹寒所预料的那样,几个和四夫人袁碧交好的姨娘陆续出现了状况,前来诊治的大夫替她们诊断出来的结果是胭脂过敏,而那几个姨娘所用的胭脂正是袁碧提供的,诊断的结果传到谭东流那处时,不出所料,谭东流对着袁碧发了一通大火,认为她恃宠而骄,容不下府里其他人。袁碧何其无辜,和谭东流大吵了一顿,一气之下带着女儿谭露回了娘家,任谭东流怎样哄诱都不肯回家。将军府邸家眷不和,夫人被迫返回娘家避难的消息不胫而走,谭东流每天上朝都顶着一张脸被笑到脸黄。 顾竹寒每次远远地看见谭东流怒气冲冲从外面回来,心中就一片愉快。 本来对付谭府里的人她是不屑,这种小人根本不值得她去出手,然而既然谭诚事件已经做了一个开端,那么她也不介意将这锅粥搞得乱一点,反正她已经想好了全盘策略来应付她们。 她盯着谭府的某个方向,等待着谭府更强烈的暴风雨到来。 谭府又在压抑之中过了几天,这一天顾竹寒一大早就起了床,她算了算日子,今天正是这个月的十五,家中的烈酒早已饮尽,必须要到那个人那里取一瓶才行。 遂,她和谭芙还有顾玉骆告辞,以帮谭府采购为名,溜达出府。 一天都过得异常顺利,傍晚时分顾竹寒提着一罐酒回来顺带给顾玉骆带了点治疗寒疾的药,然而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的时候,却看见谭芙坐在桌子旁边哭泣,顾竹寒扫了一眼屋内,但见顾玉骆平日里书写的木桌狼藉一片,而顾玉骆却不见踪影。 顾竹寒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她走到谭芙身旁,问道:“娘,小玉呢?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谭芙见顾竹寒过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寒厉似带着怨毒,“他被谭大勇抓走了!那晚谭诚的案件已经查清,东流为了对小玉做出惩罚交由谭大勇作出惩罚,一刻钟之前小玉便被他们抓走了!” “他们要抓他到哪里?”顾竹寒心中有疑惑,她那晚下毒下得隐蔽,谭诚又被伤了嗓子说不出话来,到最后案件死无对证,整件事情都天衣无缝,怎么说查出就查出? “我不知道。”谭芙不再哭泣,她看向顾竹寒,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小玉是你弟弟,这件事的责任也有你的份,请你务必要将他救出来。” “娘……”顾竹寒感受到谭芙那冷冰冰的眼神,从小到大每次顾玉骆发生了大事的时候谭芙总是这样对人无情,她知道顾玉骆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胜于任何人,可是这么一瞬间被自己的至亲责难始终让她觉得难以接受。顾竹寒微微扭了头,她不能再和谭芙这样对视下去,不然会感到周遭的空气都要凝固使自己窒息。她微微深呼吸一遍,开始转动脑子思索起这件诡异的事情来。顾竹寒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谭东流不一定把谭诚的案件查出,很有可能是因为谭峰华的缘故,谭东流趁着她今天出去采买,谭芙又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命令和他们有过节的谭大勇抓了顾玉骆,让他永远消失在谭府之内。毕竟顾玉骆在府中就是个祸害的存在,谭东流非常在乎面子,既然谭峰华对顾玉骆产生了不应该有的感情,那么也别怪他这个父亲无情将这种萌芽扼杀在黑暗中! 顾竹寒没有时间印证自己的猜测,谭大勇抓走顾玉骆的时间并不长,她完全有机会在半路将顾玉骆救出,只要救出顾玉骆了,谭府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好办。 “娘,你放心,小玉会平安无事的,你……自己一人在府中也要小心。” 顾竹寒转身,不再看满脸泪痕又满脸都是责备之色的谭芙一眼,只扔下一句话,而后便出了房间,往谭府外面走去。 身后,谭芙紧攥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紧皱的眉头在昏黄的灯盏之下被打出一朵脆弱的霜花,那表情似是悔恨心痛和焦灼,又似是无可奈何,种种怪异突兀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芳华未逝的洁净面容微微扭曲,仿佛只有通过握痛自己的手如此反复才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18.第18章 扔你大爷! 从谭府出来之后夜色已经变得森凉,顾竹寒搓了搓冰冷的手,隐隐觉得经脉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她仰头喝一口酒,心中在飞快思忖顾玉骆可能在的地方,谭大勇定是一口认定顾玉骆是杀死谭诚的凶手,而顾玉骆长得何其出众,他若想报复顾玉骆定然不会将他押解到官府,只会想尽办法折磨他,而折磨一个貌美男子的最好手段则是…… 顾竹寒眉梢狠狠一跳,她心中紧了紧,思索片刻还是往帝京中最大的兔儿馆中去。 帝京之中兔儿馆和青楼一样,多不胜数,可是按照惯性思维,能彻底将一个正常男子的意志击垮的方法只能是把这个男子送至帝京最著名的兔儿馆之中,让所有人看着他坠入风尘,更何况今晚兔儿馆还将举行大型选拔,以谭大勇知道案件“真相”后对顾玉骆的憎恨程度必然会将顾玉骆卖给那家在帝京之中最大的名为“销魂楼”的兔儿馆。 顾竹寒分析完毕,人已经走在前往销魂楼的路上,只要在选拔大赛开始之前找到顾玉骆便将他救出那便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她可以秋后算账! 夜色逐渐深沉,顾竹寒为了赶路特地选了僻静无人的小路来走,从谭府前往销魂楼马齿巷是必经之路,她走得虽然急却是步步谨慎随时注意周遭的动向,不一会儿便安全走了马齿巷一半的道路,接下来的一半只要顺利通过便可以追上顾玉骆! 顾竹寒继续往口里灌了一口酒,此酒名为“一斛春”,酒性极烈,一般人并不能接受,可是却是压制她体内经脉不顺、颠倒正逆的良药,这几年来持续服用倒是有缓解自己身上那个怪病的效用。 只是,今晚这个酒似乎有点微微失效?顾竹寒抹了抹嘴角,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她看一眼不远处纸醉金迷的繁华,强行打起精神往前快步走去,却不料在走了几步之后身前忽而有一柄锋利透亮的弯刀向自己刺来! 顾竹寒反应极快,在那柄刀劈至自己身前之前将腰一扭,随即退后几步,离开了那人的攻击范围,她清喝一声:“来者何人?” 静。死一般的寂静,并没有人回答。顾竹寒扫了一眼眼前漆黑的巷口,电念飞转,敌在暗我在明,在如此狭窄的小巷中无疑是思路一条,要不往前突破要不趁此机会狠狠往后面逃!然而逃跑会让自己死得更快,原因无他,只因对方的功力比自己高出太多太多。 思索三秒之后,顾竹寒再不犹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冲,那埋伏在暗处的人似乎想不到顾竹寒有点儿武功底子,也想不到她如此大胆竟敢不做任何防备直接冲出,一时之间被她甩在身后,眼看着她就要逃出巷子! 黑衣人眸光一闪,他必须要在巷子里将她解决,不然让她出了巷子的话就会错过截杀她的最好机会! 如此思索,黑衣人身形一掠,毫不费力便跃到了顾竹寒身后,他毫不犹豫地举刀,打算直接给她来致命一刀! 罡风将至,顾竹寒看也不看身后,脸色不变地往前面直冲,自从遇到凌彻之后这一个月来她都在勤奋练武,那人又刻意想要培训她,是以现在的她和一个月前比来不再是那么不堪一击,任人宰割! 眼前亮光逐渐显现放大,顾竹寒凝神,丝毫不放松,继续竭尽全力往前冲,还有十米、五米、三米…… 却突然“咄”一声,一股血腥之气从自己背后传来,她闭眼,感受着疼痛在后背蔓延,心中悲凉,终究是慢了一步么? ………… 圆月初升,巷陌僻静,大街热闹,一步距离便是生死! 眼见着顾竹寒便要冲出巷子,身后黑衣人不管不顾,将手中的刀一斜继续往顾竹寒体内送,刀中灌入了内力,在高速运动之下带起一阵又一阵的劲风,顾竹寒完全放弃后背,也不管伤口有多深,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她和对方都知道,只要出了这条小巷,他想杀她就没有这么容易。 “嘣——哧——” 仿佛听见骨骼血肉被割碎的声音,顾竹寒咬了咬牙,身形不变,用尽全力对着巷口往前一冲,扑到了热闹的大街之上,身后的利光骤然消失,后背上的鲜血却喷涌而出。 “吁——” 然而未等顾竹寒松一口气,便觉得地面震动,身前有极快的马匹奔驰的声音,那坐在马上之人似乎猜想不到这大街中央会忽然蹦出一个活人来,那活人以狗啃泥的姿势趴在地面之上,后背似受了重伤,鲜血正汩汩往外流,看不清地上之人的脸,但是毕竟是一条人命,他不能无情践踏。 又是“吁”的一声,烈马终于在人前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咳咳……咳咳……”顾竹寒仍旧扑在地上起不来,鼻尖之上就是那马的蹄子,扬了她一脸尘土。 “七哥,此人居然没有死?” 身前有一男子的声音疑惑传来,顾竹寒翻了个白眼,心中咒骂: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嗯。”那被唤作“七哥”的人可有可无地唤了一声,随即便没有了声响,但是顾竹寒清楚地感受到那马上男子正以一种居高临下极具威慑力的姿态审视着自己,她瞬间便不敢动了,那人从头至尾将她打量了一番,也不下马,他在她腰间的酒壶上落了一落,认得出那是帝京千金难得一盏的“一斛春”,眉梢忍不住挑了挑,他突地开口吩咐道:“来人,将这个人扔走,免得挡道。” ……扔你大爷! 顾竹寒在心中狠狠咒骂了一句,她的脸依然朝下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脸容,她听见男子在下了命令之后便有两人朝自己走来,贴在腰间的手狠狠往地上抓了一把尘土,不等那二人向自己走近,她突而双眸睁开,双手往那两人的方向一撒,两把泥土当即扬了那二人一脸。 马上之人似乎也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惊,顾竹寒就是等这么一惊的瞬间,她用尽全力跃到马上之人的身后,同时掌间多出一柄匕首,她抵住那人的腰眼,低喝道:“去销魂楼。” 19.第19章 交易(1) “姑娘,你似乎伤得很重,以这种病弱的姿态去销魂楼似乎不好吧?” 马上男子似乎轻轻一笑,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他往后侧了侧头,但见身后那人满脸尘土,看不清真实面容。 “废话少说,赶紧启程。”顾竹寒头脑晕眩,然而一柄匕首依然被她牢牢握住,此刻她并没有足够的体力和时间赶到销魂楼,唯有挟持这个倒霉的公子送她一程。 “姑娘,你想让我送你去也是可以,但是你身上的‘一斛春’必须要给我!”男子甫一说完,长臂突地往后一伸,全然不怕顾竹寒的掣肘,直接往她腰间的酒壶袭来。 顾竹寒只觉浑身疼痛,体内气脉不畅,又受此重伤,现在被这个男子外放的内力一激,她几无还手之力,甚至还来不及抬头看他一眼,便松了匕首,悄无声息地往马下栽去,临昏迷之前,她无力地说了一句:“小玉,姐姐对不起你。” 马上的男子一听,颀长的身躯似乎僵了一僵,他劈向酒壶的手灵巧地往顾竹寒腰间一转,及时搂住了正要下坠的她。 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少年似乎对他这位哥哥当前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他喃喃道:“莫非天要下红雨了?”因为他的这位哥哥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又怎会无缘无故去救一名陌生的女子?他不把她杀掉已经很好了!然而眼前事实的确如此……少年看着自己面前那二人相拥的身影,忽而浑身打了个寒颤。 “十一,去请个最好的大夫到销魂楼。” 男子突然吩咐道。 “哈?”十一眨了眨眼,感到不可思议,“七哥,你要救她?” 那名被称作“七哥”的男子斜了他一眼:怎么?不行么? 十一被他这么轻轻一斜,不敢噤声,立即敛了笑意,吩咐自己下属去了。 远处,销魂楼的方向,漆黑的夜空忽而升起一朵巨大的烟火,销魂楼今晚的选拔大赛正式拉开了帷幕,而怀中的丑脸女子,沉睡不醒。 ………… “滴答——” 居室角落之中,更漏之水再滴了一滴到桶中,月上中宵,再过不久便是子时。这是销魂楼最偏僻的一处,回廊曲折,栈桥数座,庭院繁花奇树遍布其中,不经意的布置便将院里院外隔了个明明白白,寻常之人根本无法进来。 室内炭火融融,雕花大床之上,一抹倩影侧躺在床,脸容朝内,眼角之上的一坨红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格外狰狞,顾竹寒昏迷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幽幽醒转。她仿是想起了什么,刹那睁开双眼,身下被褥柔软,烛光温亮,鼻端有“一斛春”散发出的独特香味,只需须臾,她便想明白了昏迷前后所发生的事情。 只是,哪个杀千刀的胆敢偷自己的酒喝?! 顾竹寒寒气森森,她也不顾背后的伤口是否会撕裂,“嚓”地一声坐起来,她转过身来,看向来人面容,本想拱手道谢,然而双目碰撞之间,一句“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便淹没在喉中,她指着桌旁正执起酒盏的那个人,不可置信地说道:“怎……怎么你在这里?!” “哦?莫非顾姑娘不知道半个时辰之前是谁救了身受重伤还要逞强的你?”对面男子闲闲启唇,眼风微挑,眸光在烛下流转,这么轻轻一瞥,生生将这满室的艳丽给压了下去。他穿一袭纯白飞鱼深衣,袖间银绣丝丝缠绕,缠绕上他艳绝京华的侧脸,沾了些许酒液的红唇温润诱人,在烛光之下透出致命的诱惑。他脸色微酡,眼神似有些许迷离,然而眼底深处却是亮得惊人,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长发凌乱浑身狼狈的丑疤女子,说道:“每次见到你都会让人惊讶。” 顾竹寒微微一窒,背上疼痛尖锐袭来,似乎感觉到男子话语之中的杀意,她敛了敛眉,换上一副巧笑兮兮的面孔,“民女谢殿下救命之恩。” 眼光又转到男子手上闲闲执着的酒盏之上,里面的酒液正是她今晚的救命烈酒,然而她并不留恋,只继续道:“民女的酒殿下喝完就不用还了,就当作民女给您的谢礼吧。” 说罢,她翻身下床穿鞋,便要往外走。 “这壶‘一斛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未等顾竹寒走出几步,身后男子忽而幽幽出声。 “偷的。”顾竹寒不回头,只答了二字。 “哦?偷?”男子轻笑,“本王倒想不到顾家小姐还精通横梁之术。”语气讽刺深深,目光如箭锐利,钉在顾竹寒背后。 顾竹寒停步不再往外走,此时此刻她并不会再傻到杀人不眨眼又阴险狡诈状似风流多情的彻王会放她走,只怕还未等她走出三步,自己就会暴毙在屋中。 她转头,脸上依然是那种温温软软无害的笑容,“民女想和殿下做个交易。” 凌彻眼尾向上一挑,挑出如羽尾飞翔的弧度,他轻巧打量眼前虽然狼狈肮脏却不失从容淡定的人儿,不屑一笑,“你还敢和我谈条件?” “世人皆知殿下爱美酒,尤其爱‘一斛春’,然而‘一斛春’万金难得,而且酿酒的主人极其神秘,脾气又十分之古怪,一年只出十坛好酒,每坛酒都会用上好白瓷瓮装,这酒离了瓮装的白瓷就要在一刻钟之内喝完,不然就会变质,味道与白开水无异,是以才会如此珍贵。”顾竹寒微微一笑,“民女身份低下,殿下肯定想民女不会和这价值千金的酒有任何交集,然而偏偏民女身上却有这壶好酒,还揣着这壶好酒旁若无人地招摇过市,殿下肯定会好奇民女这是怎么回事,这酒又是如何得来的。既是如此,咱们不妨各取所需,来谈一谈各自的条件。” 凌彻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纤细女子,摩挲着酒盏底部,他瞥了一眼桌子上还剩一盏的“一斛春”,那胎质上好的白瓷之上正假意镂刻了三朵嫩黄小花,带着些许小女儿姿态在烛光中幽幽摇曳,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模糊想法,然而终究觉得这个猜想并不可能,他轻轻一笑,看向顾竹寒,答出一字,“好。” 20.第20章 交易(2) 顾竹寒只觉自己的掌心湿润一片,不知是给这满室的炭火熏的还是给方才的紧张所吓的。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自从来了这个时代之后便愈发的懦弱,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居然给吓出一身汗来。然而她环目四视,这才发现这间不大的屋子之中居然浩浩荡荡地摆放了十数个炭盆,那人在火光的映衬下脸色更加红艳,似是氲了一泓胭脂。 现已是初春万物拔芽的时节,摆这么多火盆在屋中是十分不正常的。 “殿下,您很冷么?”顾竹寒指了指这么多炭盆,禁不住问道。 凌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寒气深深,这么多的炭盆只能缓解一部分寒意。他并不答顾竹寒的问题,只是闲闲靠在椅背上,“本王并不认为你现在有空暇问我这个问题。子时已过,销魂楼的选拔也快要结束,以令弟的美貌,即使没有经过任何调教,此时也必定被别人买走……” 他微笑着看向顾竹寒,果然看到她脸上笑意一僵,虽然她没有提出交换的条件是什么,但是以她对顾玉骆的重视程度,必定是想让他以顾玉骆的安危来交换她所知道的“一斛春”的秘密。 那么,他不妨成全她。 “恳请殿下救出舍弟。”顾竹寒不再说什么,而是深深躬下腰去,作出一种请求的姿态。 这个骄傲的女子…… 凌彻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动作,心中若有所思,如果是其他人对他行如此大礼,他尚是觉得正常,但是此番举动出现在她身上,他便觉得不安,甚至还有一丝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那个懦弱无用的男子值得她如此付出尊严来搭救么? 这个问题此刻他并不打算深思,他深深看了顾竹寒一眼,随即挥了挥手,窗外便有一抹黑色劲影飞出,前往销魂楼进行选拔的地方。 顾竹寒见一时半刻自己也不能离开这里,自顾自地在凌彻对面坐了下来,凌彻瞥她一眼,似是自言自语,“好好的一张脸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顾竹寒一窒,知道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对她说的,她也不生气,“不是人人都像殿下这般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我要生存,只能掩饰。” “那你貌美弟弟怎么就不懂掩饰一下?” “他……太美,遮掩不了。”而且娘也不让顾玉骆遮掩。 “哼。”凌彻轻哼一声,分明不认同她的说法,然而也不多问,执起手中的酒一点点地酌饮。 顾竹寒也不再说话,直接闭上眼睛休息,稍顷,方才那出去的劲影回来,在门外禀报:“主子,选拔大赛已然结束,顾玉骆不知所踪。” 顾竹寒一听,眼睛刹那睁开,心头一阵急跳,凌彻瞥她一眼,对门外说道:“原因。” “顾玉骆确确实实被谭大勇押解到销魂楼,也确确实实上了台被当成清倌来拍卖,销魂楼这次的选拔大赛因有了顾玉骆的存在而变得格外热闹,角逐之人也特别热烈,这其中包括吏部侍郎的儿子李金甫,也包括户部尚书的侄子张泰,最后顾玉骆应该是让张泰以高价买走,但是在顾玉骆下台了之后并不见了踪影。” “查不出?” “属下无能,恳请主子责罚。” “下去领棍法二十杖。” “是。” 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炭火噼啪的声音响起,顾竹寒思索片刻,起身,告辞。 “你就想这样走?”凌彻见她动作,没有阻止,只是出声询问。 “这里寻不到舍弟,民女自然与殿下的交易终止。”顾竹寒这次头也不回直接向门口走去。 “难道以你一人之力能找到他?” “总好过坐以待毙。” “此刻你不能回府,又要去哪里安身?” “去哪里也绝对不会在这里。” 凌彻听着这女子不屈的话语,忽地一笑,他从椅子上起来,手腕一伸,直接扼住顾竹寒的咽喉,“你既是得到了顾玉骆的消息,虽则不知道他的确切下落,但是你也很应该履行诺言,将‘一斛春’的一切告知于我。” 顾竹寒被身后那人牢牢握住喉头,那只修长如羊脂玉般莹白的手正稳稳停在自己的咽喉间,只需一用力便能将自己的喉骨扼碎。 生死就在咫尺,顾竹寒到了此时并不害怕,她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难……道彻王……有求于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你再不说真话就莫怪本王真的用力将你扼死。” 凌彻手上松了几分,但是依然摸准顾竹寒的要害。 顾竹寒无暇思索凌彻为何会如此重视“一斛春”的一切,她低低喘了几口气,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一斛春’乃是我在将军府外一位故人所酿,殿下应该察觉到我身上的恶疾,这酒正是那位故人好心赠与。” “你那位故人在哪里?是男是女?” “我从没见过他。”顾竹寒如实答道,但是凌彻分明不相信她所说的话,脖颈间的指尖有持续扼紧的趋势,她苦笑一声,说道:“殿下,我不知道为何你如此重视酿出‘一斛春’的主人,但是,以殿下的能力都查不出此酒出自何方,我只是偶得这壶酒,说的句句是实话,难道就要被你无辜扼死?” 此言一出,脖颈间的手终是停了动作,凌彻垂下了手,顾竹寒顺势摸了摸脖颈,那上面没有任何指痕,方才那压迫的感觉也仿是不存在,但是凌彻方才真真切切是对她动了杀心,而杀她的原因竟然是为了一壶酒的出处,顾竹寒哂笑一声,拉开房门,踏出一步,对身后那人说道:“后会无期。” 凌彻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颤了颤,他抿了抿唇,片刻,神色恢复正常,他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立有一道黑色身影从墙后走出,他悄无声息地飘到凌彻身旁,问道:“主人,用不用我去杀了那个女人?” 凌彻回头瞥了他那个极品下属一眼,“你最近很闲么?” 凌越摸了摸头,“我这还不是看你在纠结,所以想帮你解决了这个祸患?” “她还没有到令我纠结的地步,你多虑了。” “可是……”凌越还想答话,然而凌彻却打断了他,“顾玉骆去了哪里?” “他被文太尉的独子抢走,应该会安置在太尉府外的别院里。” “好。时刻留意顾玉骆的状况,别出什么意外。” “是。”凌越应了一声,他又试探地问道:“那么那个女人的状况用不用持续留意?” 凌彻像看白痴那般睨了他一眼,以眼神示意:你说呢? 凌越被凌彻这样的眼神看得禁不住后退了几步,他觉得凌彻今晚生人勿近,熟人更勿近,飞快地应了一句便转身告辞,轻飘飘地消失在墙的后面。 凌彻见凌越躲自己如鬼神的动作,不由轻声一笑,笑过之后又转头看向桌子上那个描绘细致的白瓷壶,语气落寞:“母妃,这几年来你在何方?” 21.第21章 一条脑残粉 仲春正暖,女贞子花热热烈烈开满了一整条大街。烟花巷陌,女子娇语,楼上楼下两种风情截然不同。 “小寒啊,今天正是添香栈出新货的地方,你顺便帮我去带一点?” “好的嘞!” “小寒呐,万花楼的香芋酥正是出炉的时候,你帮我买一盒回来。” “好的嘞!只是,韵小姐,你吃这么香芋酥不怕身材走样?” “你个死小厮叫你去买就买,哪来这么多废话?!” “我这个死小厮还不是怕你吃太多要减肥?韵小姐你这么凶,当心让高公子知道了。” “哼,还不快点干你的活儿去?这么多废话!” “还不是因为韵小姐你可爱?” 轻快舒畅的对话声自一处青楼中传来。 底下那名小厮打扮的少年对着楼上的女子眨了眨眼,四周观看的人随即哄笑一声,只觉这鸢凤楼新近来的纪姓小厮精灵聪明,才来半月便已得到鸢凤楼里众人欢心。 纪姓小厮收拾好东西,不再调笑,大咧咧地出门去。 鸢凤楼位于玄武大街尽头,出了玄武大街便是集市,那纪姓小厮不急不缓地前行,上到街里东看看西看看,时不时采买一点店铺里的物资,也会嘴馋买点刚出炉的糕点吃,这样走走逛逛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纪姓小厮觉得渴了,也累了,她抬头一望,眼前正是一间茶馆,里面吵吵嚷嚷的,似是有人正在说书。 她毫不犹豫地踏步进去,随便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吃茶休息。 帝京虽是一个繁华诡变诸多的地方,然而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却是极懂得享受,这不,这从前朝便存在的茶馆早就坐满了人,听着台上那人兴致勃勃地说书。 纪姓小厮泡了一盏毛尖,闲闲酌饮几口,这才静下心来听那人说书。 不得不说,现在这样的生活颇有点像前世在成都的生活,她所在的家族分支庞大,自然在成都也有事业,而她的弟弟因为病弱长期定居在成都,像帝京这样的茶馆他们二人得空更是会常来,来到也不会做些什么,只是静静地泡一壶茶,拿出棋盘下几盘五子棋,厮杀一番,到得黄昏,就会出来茶馆在苍蝇馆子里觅食,那时候的生活平静而美好,当时只道是寻常。 没错,这纪姓小厮正是半月前从谭府里失踪的顾竹寒,那晚她从销魂楼中出来之后改了脸上易容,拆了女子发髻,直接装扮成一个少年,在鸢凤楼里混迹当一个小厮。原因无他,将军府一时半刻不能回去,顾玉骆失踪成迷,自己痼疾发作,唯有在府外避难。而且,也只有自己离开了谭府,她的母亲才能平静生活一段时间,毕竟谭芙是谭东流的亲妹,府里的人不敢太过放肆造次。 而她留在鸢凤楼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鸢凤楼是那个人的一个重要据点,她留在这座帝京里数一数二的青楼里安全纵是无虞的。 “且说彻王殿下时年七岁,当时仅带兵三万围攻敌方十万大军,走到九台山那边时,暗中使计将对方围截,将敌方围困在山谷里……” 说书人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台下听众不时拍手叫好,顾竹寒抚了抚额,怎么在哪里都摆脱不了凌彻的身影? 台上说书的人所说的那场战役她自是知道,谭芙虽则对她和顾玉骆区别对待,然而并不吝啬对她传教这个时空的诸多知识,说顾竹寒被谭芙教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毫不夸张,谁让她的母亲在十七年前没有和别人私奔之前是前朝大诺的第一才女,惊艳绝伦的一位女子?只可惜时光荏苒,红颜易老,当初的才女早已掩掉锋芒,沉寂在碌碌之中。 顾竹寒忽地觉得刺眼,她想起了在临走之前谭芙鬓边新长出的那丝白发,蔼蔼风姿飘散在寒风之中,顾竹寒心中一紧,无声叹了一口气。 当今大蔚皇朝顺景帝一生育有十子三女,其中二子二女夭折,四皇子凌悠天宗七年起兵叛变,死在进入大蔚皇宫的风雨桥上,而射杀他的人正是当年年仅十四岁的彻王凌彻。自此之后冠绝京华的彻王殿下彻底变得郁郁无为,终日沉浸在章台艳柳之中,鲜问朝政。同年,彻王的母妃昀妃被朝廷众臣集体上奏,认为这位来历不明的妃子是妖妃,逼得顺景帝不得不下令将昀妃处死,此次之后,凌彻与老皇帝形同陌路。 顾竹寒再往茶盏里添了一盏茶,台上说书人话锋一转说到了别的故事,顾竹寒凝神一听,不由哀叹一声,仍是关于凌彻的。 这位说书人是凌彻的忠实粉丝么? “眨眼之间彻王殿下到了二十三岁,西北匈奴狼子野心又来进犯我朝,前线传来的战况结果不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沉寂多时的彻王殿下毅然请兵出战,誓要将匈奴剿灭出境。彻王殿下身患旧疾,本来身体状况不佳,然而却是愈战愈勇,在雪地上埋伏三天三夜,大败匈奴,凯旋而归,锋芒再露!” 顾竹寒在台下细细听着,心中颇有不屑,一个沉寂多年的人忽而锋芒再露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据她所知,凌彻是太子一党的,当今太子庸碌暴烈,好大喜功,建树不多,烂摊子却颇多,每回都是凌彻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想必这次凌彻请兵出战也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这好像是愚钝的太子在前线战况不利之际,在顺景帝的寿宴上献给了顺景帝一匹百年难得一遇的骊马,那马正是出自匈奴境内,但凡有点儿政治头脑的人都不会在这个当口惹祸上身给自己添麻烦,然而太子却成功引起顺景帝的猜忌,逼得凌彻不得不请兵出战打消顺景帝的疑虑。 谭东流并不是太子一党的,凌彻在请兵之时顺带捎上谭东流,这才令顺景帝彻底宽了心,不然太子真是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这年头,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而是害怕猪一样的队友,真是辛苦彻王殿下了…… 顾竹寒想着想着就低笑出声,这不,英明神武的彻王殿下在打完仗之后立刻染上恶疾,奄奄一息地再次隐居幕后,不问朝政了,果真是很好的一招避嫌!难为太子和这样如狼似虎比狐狸还要狐狸的队友合作! 冬日阳光正好,打在顾竹寒的侧脸之上,给她踱出一层柔软的光,她在咬牙切齿地分析某人,而在她对面的那座酒楼上,也有人在咬牙切齿地分析她。 22.第22章 面具怪人(1) “你说什么?你说那个歹女子去了鸢凤楼做小厮?” 依然是在窗边,雅致厢房隔开了喧闹的酒楼外间,一抹月白色身影倚坐窗边,本是漫不经心地看集市之中的情景,却不料被前来禀报的下属打扰,心头微微一沉,似有不悦。 那倒霉的下属正是凌越大爷,他似乎也对得回来的消息不可思议,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太不是东西了!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越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越是有趣,”凌彻忽地释然一笑,“凌越,不必再盯紧她,将鸢凤楼的人都撤走。” “是。”凌越并不问为什么,而是继续禀报:“顾玉骆依然在文太尉的别院里居住,并没有见到他有任何异样的动作,似乎是心甘情愿被囚。” “嗯。”凌彻随意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表示,京中这帮纨绔子弟的底细他早就在这几年里摸得一清二楚,文太尉文升在朝廷中也颇有地位,但是文家治风严谨,绝不允许家中发生这样可耻的事情,想必文升的儿子文远买下顾玉骆的事情并不为外人所知,不然文远早就被文升禁足,将顾玉骆赶出,又哪来风平浪静的半个月? “凌越,你继续紧盯着顾玉骆这一边,他的消息不要走漏半分,我们静观其变。” “是。”凌越答应一声,继续说下一件事情,“梵渊过几天就要回京,看来梅家会有进一步动作。” “梵渊归来么?这倒是一件好事。”凌彻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完,目光沉敛深不可测,语气不辨情绪。 ………… 日光低沉,模糊了深花春树的颜色,烟花柳巷之间纵然是亮堂白昼依旧是一派华丽奢靡之色。 顾竹寒采购完便回鸢凤楼,放下东西之后,她看了看天色,已是未时三刻,想起那人的脾气,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急忙往鸢凤楼一处偏僻的后院处跑去。在顾竹寒的概念里,这鸢凤楼表面上是帝京数一数二的青楼,实则上却是一个巨大的情报收集站,这个时空每个国家皇朝的消息都能从这里收集到,这也是她为何要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 而且,住在鸢凤楼后院的那个面具怪人最近也对她放宽要求了,他肯教她武功了,虽然教人的方式简直是变态加变态再加变态…… 顾竹寒暗叹一声,在鸢凤楼的这半个月,面具怪人要求她每天未时就要到达后院他所居住的地方服侍他,今天迟到了,不知道即将自己面临的会是怎样的惩罚。 可是害怕归害怕,她还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到后院的一处木屋前面,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面前木屋的门忽然诡异地打开,顾竹寒看着黑暗的里屋还未想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便霍然发现黑暗的里屋悄无声息地伸出一柄长枪来,那枪头锐利,在日光之下闪着刺人的光。顾竹寒大吃一惊,立即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那长枪像是预料到她的反应那般,不等她站稳,枪花一闪,第二枪应声而至,直射她的面门! 顾竹寒心中一沉,面对如此不留情的攻击瞬间淡定下来,她见招拆招,看见旁边晒药的架子上有一柄弯刀,立即毫不犹豫地抢到手,看来今天面具怪人的这个演练已经准备已久了。 只是……这弯刀也太次了吧! 顾竹寒接了面具怪人几招之后,手中的刀突地“哐啷”一声被那长枪截断了一半,她举着那剩下的半截刀不知道是继续对战下去还是把刀扔掉,徒手对付面具怪人越来越凶悍的招式。 然而面具怪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舞动长枪的手势不变,继续往她的腰间要害刺来! 顾竹寒倒抽一口冷气,心中暗骂,可是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她本来武功修为便比面具怪人差,现在自己手上唯一的武器还要无端端断了一截,饶是她聪慧绝顶,也逃不过挨打的下场! 又是一枪将至,顾竹寒手上动作慢了一步,面具怪人的长枪直接劈在了她的腰间,预期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倒是让她觉得腰间某处的闭塞被面具怪人打通了,浑身舒缓了很多。 但是还未来得及思索这是怎么回事,耳畔便响起面具怪人平澜无波的声音,“别分神。” 紧接着对准自己又是一枪! 顾竹寒继续左闪右避,只是十招之内总有那么一两招是闪避不及,被面具怪人往死里劈的,原以为自己被劈的地方必定会受伤,可是每次剧痛之后就会觉得被劈的地方血气通畅了许多,不像再像以前那般堵塞得令人难受。 如此这般下来之后,顾竹寒觉得浑身乏力,面具怪人觉得这趟“比试”也差不多了,便停下了枪,对顾竹寒丢下一句话:“还未够。” 哈?顾竹寒来不及喘口气,什么叫“还未够”?是还未打够我还是觉得我实力还未够又或者是两者皆有?喂喂,你说清楚一点好吗?! “进来。” 面具怪人率先回到屋内,随即他往顾竹寒脸上一掠,示意她也进来,语气不容置疑。 顾竹寒认命一叹,抓着那柄破刀从善如流地进了屋。 “三天之内把这本书看熟。还有,这个月酒壶的定稿再多弄两款。” “嗯?什么?”不等顾竹寒惊讶反抗,对面便凭空扔来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顾竹寒顺手一接,就着外面的亮光看清楚了书皮上的几个模糊不清的大字:《奇门遁甲之术速成》。 ……这是什么鬼?! 顾竹寒心中汗了一下,可是并不敢轻视面具怪人给她的东西,她迅速翻了翻书页,只觉得里面的内容千奇百怪,是自己在这个时空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她疑惑地看向面具怪人,今天面具怪人戴的是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面具,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沧桑,可是依旧是风姿卓然,气质自成一派,就是他的这张面具还是太僵硬了,面无表情的。 “你有什么疑问吗?” 面具怪人注意到她的目光,问道。 23.第23章 面具怪人(2) “为什么让我看这种书?”顾竹寒扬了扬手中的书,她并不认为书中的知识对她来说有用。 “有备无患。” “……”那即是你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用得上吧?! 面具怪人不理会她仇恨的眼神,“三天之后考你。” “不是吧……” “输了的话,十壶‘桃花笑’。” “不是吧……”顾竹寒心中寒了一寒,“桃花笑”可是比“一斛春”还要难酿的酒啊,一年才出五壶,要酿十壶的话那岂不是要两年?! 顾竹寒不敢再多问,直接将书揣到怀中,但是她想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方才在进来的时候面具怪人对她还说了什么?他让她再弄两个设计草图出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竹寒在七年前便认识了面具怪人,那时候面具怪人的据点还不是在鸢凤楼里,她那时候刚刚穿越到这里,也是冬天,顾玉骆在雪地中跪了半天,患了重病,将军府里没有人给他们请大夫,谭芙当时也昏睡在床,只有她强咬着牙站起,想要到外面给他们找个大夫回来看病。 她没有钱,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她救他们的强烈心愿,她不顾一切地冲出将军府外,眼神格外平静,看不出一丝惊慌。那天分外天寒,她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头晕、冷,看见人家店铺前的烧饼想也不想便想直接抢一个吃,然而最终还是强大的理智战胜了懦弱,她不能偷,这么小的年纪根本不能全身而退,她还要找个大夫回去给母亲和弟弟看病的。 就这样,她在帝京的几条主街里跌跌撞撞地找着药材铺,想要说动大夫随她回去帮他们看病。然而,没有大夫敢去帮助她,她看起来瘦小又肮脏,又是将军府里嫌弃的人,帮助了他们的话,说不定会被将军府里的人排斥报复。帝京生存不易,不能冒这个险。 走到最后,顾竹寒终于熬不住,跌落在巷子里的一堆深雪之中,当她以为自己要冻死在街头的时候,一袭披风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她身上,紧接着头顶响起一句询问,“你饿了吗?” “饿,快要饿死了!”顾竹寒拼命点头,虽然她的心理年龄有二十四岁,可是她本质还是个只有七岁的黄毛丫头,又遭逢大变,能熬到现在已经是十分难得,哪里会再管什么面子啊。 “肉包子……喜欢吗?”头顶那人继续询问,语气有些许迟疑,似乎肉包子拿不出手来给别人吃。 “喜欢!” 那人最终递给了她两个肉包子,顾竹寒想也不想便伸手接过,她闻着包子传出来的肉香,狼吞虎咽起来,可是吞了一个包子一半的时候,她仿是想起了一些什么,渐渐抹了抹嘴,不再吃下去。 “不是说饿吗?怎么不继续吃?”头顶传来了那人的询问。 “还有娘和弟弟没有吃,我不能独吃。”小小女孩说着便抬起头来对着那面容僵硬的男子傻傻一笑,看得那高大的男子眼神震动,似乎给她那过于洁净无暇的笑容所感染。 他看着顾竹寒,似乎想摆脱一点什么,嘴里一个劲儿地喃喃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24.第24章 面具怪人(3) 回忆终止在那年冬天的相遇,当时顾竹寒简直是觉得天上派了个救星给她,虽然穿越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时代很不倒霉,被人淋了洗脚水、跪在雪地上有求于人也很没有尊严,可是那两个肉包子终究是让她看到了希望的存在,正义的化身,是他拯救了他们一家三口,使他们活到了现在。 只是,经过了这几年和他的相处,顾竹寒愈发觉得这个面具怪人变态,虽则说有人教自己武功,又时不时治疗自己的病,还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平台给她卖酒,让她培养自己的人脉,可是她仍旧觉得面具怪人奇怪得很……当初觉得他是“希望的存在”、“正义的化身”现在想来简直是觉得当时的自己被蠢驴夹了脑袋,然而无可否认的是,他在自己无处藏身的时候再一次帮助了自己。 但是,他也不用这么物尽其用的吧?! 顾竹寒瞥了他一眼,心有不满,她已经够忙的了,距离下个月酿造新酒仅有那么几天的时间,还要让她再弄两款酒壶的设计图出来这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冠绝帝京的“一斛春”是她酿造的,瓶身的设计也是她亲自操刀的,既然前世精通酿酒,这辈子就不要浪费这个才能了,给自己赚点银子,积累点人脉也是好的。 她在七岁那年便酿出了五壶“一斛春”,并配以这个朝代没有的精致白瓷酒瓶,由面具怪人提供平台流出市面进行销售,每月仅出五壶或五瓶,每月的瓶身设计都不尽相同,可是用来装酒的材质却是永远相同,让别人模仿也模仿不了,更何况“一斛春”并不是普通的酒,而是有奇效的酒,好喝的同时也能治病。 顾竹寒就是靠“一斛春”在帝京里逐渐声名鹊起,“一斛春”万金难得,本来她应该实现了赚钱这个梦想才对的,可是面具怪人硬是帮她把钱存起来,美其名曰未雨绸缪。 是以,顾竹寒到了现在也不曾看到自己赚的银两,哪怕是一枚铜板。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啊! 顾竹寒哀叹一声,这也是她迟迟不带着谭芙和顾玉骆出府的原因,没有经济基础,又何来的上层建筑呢? 但是,她卖酒的事业倒是让面具怪人搞得风生水起,而且还搞得“一斛春”背后的主人很神秘,顾竹寒前世是搞运营的,当然知道怎样才能将产品的体验做到极致,她不仅要让别人喜欢她的酒,还要让别人记住她的设计,这样,独特的酒和独特的瓶身才能融为一体,让所有人记住。 面具怪人也默认了她的这种做法,不遗余力地帮助她,只是,她付出的代价就不仅仅是每月定期来面具怪人那里报到,帮他干杂活,辨别药草,还要研制新酒,设计每月新的瓶子。 顾竹寒看了一眼面具怪人墙上各式各样的酒瓶和酒壶,那多多少少数十个甚至是上百个的酒瓶和酒壶都是这些年来出自她手的精品设计,每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品,别的工匠模仿不出,面具怪人除了喜欢常常替换不同花样的面具之外,收集酒瓶酒壶也是他的喜好之一。 所以顾竹寒怀疑他刚刚叫自己再弄两款设计出来是为了让他再添藏品。但是,这回她怎么样都要对抗到底的了! “为什么?”她问道。 无头无脑的一句问话面具怪人却是听明白了,他无视她过于明亮的眼神,说道:“你刚刚输了。这是惩罚。” ……我去!您老武功高强,您老使一柄无坚不摧的长枪给我的却是一柄用了一式就破掉的弯刀,您老内力深厚,您老阴人厉害,您老……尼玛! “这不公平。” “在我这里实力才是公平。” 顾竹寒握拳,面具怪人见她如此愤懑,幽幽道:“如果你不想知道你弟弟下落的话,你大可以不做定稿。” 25.第25章 小玉在哪里?! 不带这样威胁人的! 此言一出,顾竹寒背脊一僵,又被别人抓住了弱点。然而,她在鸢凤楼这里半个月,丝毫没有从怪人口中探出顾玉骆的下落,三番几次的问话都被面具怪人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让她不必着急。 她两世为人,自认不是焦躁之人,但是事关顾玉骆的性命清白,而怪人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般,令她日益着急,有好几回她都想直接走人,自己去找顾玉骆。但是出了鸢凤楼之后又不知往哪个方向寻找,凌彻那晚虽然给了她些许线索,她也暗中去那两处府邸查探过,然而,果真如凌彻所说那般,根本找不着顾玉骆的人,这令她不由泄了气,唯有老老实实地呆在鸢凤楼,想要收集一些情报,与此同时她也恳请怪人派人通知谭芙,他们姐弟二人安然无恙,让她不必挂心。 面具怪人什么都没说,一一帮她打点好,但是训练她的手段越来越变态,越来越残酷,偶尔也会给她喝苦药,以前找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喝过他的药,但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苦的,可是还是认命地喝下去,只因怪人每回都会捏准她的弱点,让她无法反抗。 顾竹寒每次看着面前的苦药都会深深觉得怪人是个腹黑的主,也没看过他和鸢凤楼里的哪位有所深交,可是,在这个时空里,此时此刻,她唯有依附他,短暂地。 “小玉在哪里?”顾竹寒觉得,这个月加班加点是必然的了,但是她总不能得不到任何加班费就满足这个怪人的一己私欲的。 “他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怪人平白无波地回了一句。 又是这句!顾竹寒简直想揭桌了! “小玉在哪里?”她按捺住,又问了一次。 “他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怪人继续平白无波地回了一句。 “小玉在哪里?”顾竹寒紧了紧拳头,她想了想,加了一句,“只要你告诉我他的下落,我愿意用今年新研制的好酒和你交换。” “……他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怪人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虽然字字句句和前面的一模一样,可是顾竹寒敏锐地抓住了他像是割痛般的微妙语气。 她在这个时空所酿的酒可谓是万能的。然而,此刻却没有了纠缠的心思,前路茫茫,自己又得罪了凌彻,以那人几次三番想要杀自己的举动来看,下一次见面很有可能会是自己的死期。不过,如果真的是死了也好,说不定能够反穿回去呢,她还想看看那个时空自己的弟弟一面。 “你……要相信我。”怪人似是不忍再看她过于落寞苦涩的一面,忽而出声说道,语气僵硬,极度不自然。 顾竹寒惊讶地回望他一眼,倏忽一笑,她摆了摆手,“如果我不相信你,你觉得我会藏身于这青楼之中吗?” 面具怪人一听,瞬间懂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大蔚民风虽则开放,但是对女子贞洁的看重也是近乎执拗的,出了这么件大事顾竹寒第一时间就来找他,不由令他宽慰。 “你……”他还想多说一句,然而,顾竹寒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屋外,阳光灿烂,落花满瑶台;而屋中,则是青涩晦暗一片,怪人僵直无光的脸隐在黑暗之中,微叹出了一口气。 26.第26章 又遇到你?! 顾竹寒从面具怪人那处出来之后,深呼吸一口气,顿觉身心又舒畅不少,想来应该是方才的“比试”打通了她的某些经脉,让她不再经受陈年旧疾所困。 这样一想不禁心情大好,抛开在怪人处的不愉快,一路上都是轻哼着歌回到鸢凤楼正院之中。然而,还未等她的好心情继续保持,鸢凤楼老鸨如临大敌地在大堂之中安排人手,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顾竹寒直觉不好,转身想要走,但是老鸨看到顾竹寒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把上前抓住顾竹寒,“小寒,你在此处刚好,待会儿有贵客到,你也一并招呼着点。” 顾竹寒无奈,低头,看见老鸨那张花容灿烂,脂粉甩得可以掉一地的脸,忽觉难以直视,唯有转头盯着老鸨抓住自己手臂的手,老鸨察觉到顾竹寒如芒针尖的眼神,不但没有识趣松手,还顺手用巧在她那柔弱无骨的手腕处抚摸了几下,“哎呀,小寒你太瘦了,待完事之后我给你好好补补!” 顾竹寒狠狠打了个寒颤,她也不确定这老鸨有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子,但是以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等她思索完毕,大堂里便突然涌起了热烈人声,顾竹寒扭头看去,只觉门口处刺眼,许多贵公华服涌至自己眼前,老鸨适时放开了她,眉开眼笑地迎向那群如期而至的贵客,一个劲儿地向他们介绍鸢凤楼各式各样的姑娘。 顾竹寒稍一顿足,便想脚底开溜,因为她看见了这群公子哥儿之中有一抹她熟悉的月白人影,她不怕得罪谁人,独独是不想再看到他。 但是,却像是注定那般,那人循着她的视线看来,似是不经意的一瞥,那无垠竣黑的眼底依旧看不出情绪所在,可顾竹寒却笃定凌彻应该认出了自己,她不再多想,立即转身,就要往回走。却不料被人用手一点,语气轻蔑,“你,这个龟奴,看着还算机灵,过来侍候我们。” 顾竹寒一窒,看着指着她的那个贵胄公子,僵直的脸容急转,她挤出一丝笑容来,“公子,里间请。” 凌彻落在这群人的最后头,他看着那姣姣女子在和善面具底下的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忽然觉得心情大好,抬步便走进了他常来的雅间。 这次前来鸢凤楼喝花酒的贵族公子并不少,顾竹寒在这里呆了半月,也算是认出了这其中的几人,这当中不乏大蔚皇朝之中四大家族里的一些直系子弟,顾竹寒等在一旁静静侍酒,老鸨照旧给他们安排了各式各样的女子,那帮在大蔚皇朝中身份最尊贵的公子哥儿左搂右抱,正对着她展现出人性最欲-望的一面。 顾竹寒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心中一片澄明。只是耳朵还是会捕捉他们在席间的谈话,毕竟青楼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各种消息都能在这里流通,她多听一点儿也是无妨的。 那个人并不在这偌大的雅间里,想来他终究是不同的,皇朝皇子,虽然大败匈奴锋利一时,然而回京之后立即交卸兵权,并未对那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虎符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反倒是这烟花旖旎之地让他时刻流连忘返。顾竹寒混迹在这市井之中或多或少也有对凌彻状况的耳闻,风流倜傥倒是真的,这帮公子哥儿一看就知道是以他为中心,不然他们又怎会在这有意无意之间单独给他隔开了一个雅间,好让他自己一人独处? 不过幸亏是这样,顾竹寒觉得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人就只是在门口之处看了自己一眼,此后一直正常,似乎当她这个人不存在那般,这正好遂了她的意。 于是她安心帮这帮人斟起酒来。 27.第27章 所谓神棍 鸢凤楼雅间之中一片酣热与迷离。不知不觉,酒已过三巡,话匣子自然而然也就打开了,顾竹寒又为一名公子添了一杯酒,眼角余光瞥一瞥被一屏屏风隔开的雅间,那里并无太大的声息,不由放了心。看来今天可以不和那人起冲突。 “喂,梅三公子,听说你那圣僧堂哥后天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可别忘记让我们也一起沾沾光啊。” 酒席中央,有一神态腼腆,脸露几分酒意的公子被好几人亲昵搂住,顾竹寒多看了他一眼,心里想这当朝圣僧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得这么多人的青睐? 大蔚皇朝沿袭前朝大诺的诸多传统,包括这信佛弘扬善德也是沿袭前朝,只是这次圣僧转世却是出自四大家族的梅家之中,圣僧法号梵渊,在大蔚之中颇得百姓以及……花痴的追捧。 传闻说这个圣僧长得极俊,而且又是皇家寺庙灵隐寺泓云大师的得意弟子,是以,更受百姓青睐。几乎是,只要你上街问别人一句你认识梵渊么?在街上听见你问话的人都会纷纷转过头来,竖起一个大拇指,一脸笑容地在你耳边吱吱喳喳,详详细细转述梵渊圣僧是怎样怎样造福人类,预知灾难,斩妖除魔的…… 越是这样以讹传讹的口口相传越是令顾竹寒对那个梵渊心生厌恶,她并不对圣僧感兴趣,只是觉得什么圣僧都是神棍,不值得她关注的。现在竟然在这里听到了梵渊的消息,说是后天就要回京,顾竹寒心道:这大蔚皇朝的势力分拨恐怕又要变一变了。 不由多看了那名梅三公子几眼,想着会从他口中得知什么别的重要信息,然而她越是这样频繁地注视那名公子,越是觉得背后有道深邃的目光如丝绳般粘-连在背后,搞得她好生厌烦。 梅三公子好像也被这群人缠烦了,他借着酒意站了起来,携了一名美姬就道了声告辞,往里间走去。顾竹寒本要恭送引路,那公子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跟来,神色间颇为雀跃。 顾竹寒心中一窒,脸上红了红,心道自己也是太过不懂别人面色了,人家是来这里嫖妓的,都已经抱着美人了,还需要什么带路啊,现在自己跟着这人走了肯定是要坏别人大事。 她转头,想要走回席间,然而转头的瞬间却明显察觉这名梅三公子眉宇间的雀跃有点古怪,他明明是搂住怀里的那名女子的,可是眼睛却没有落在她身上的任何一处,而是落在后院之中,仿佛是那里有什么人在等着他。 这种感觉……顾竹寒眯了眯眼,决定不予理会,在那个人的眼皮底下,还是少惹事为妙。 这样一想,她也不纠结了,转身回步,执起酒壶想要继续斟酒。 可是当她做好决定之后,梅三公子怀里的人儿却伸出手轻轻扯了她的衣袖一下,顾竹寒脚步一顿,想要摆脱掉袖子上的手,然而屏风之后那人影忽而一动站起,想要往这雅间处走来,顾竹寒心中一顿,她宁愿去看看这梅三公子有什么幺蛾子也不愿在这里面对那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男子! 这么一愣神,前面梅三公子已经疾步走远,那名被他搂在怀里的女子名叫含雅,平时对她也算有照拂,她方才这么明显地暗示自己,想是这梅三公子会对她不利? 顾竹寒轻叹一声,蹑手蹑脚地跟在梅三公子身后,忽视了背后那道探究深沉的目光。 28.第28章 躲不过 鸢凤楼回廊曲折,假山真草散布其中,迷迷障障真真假假,认真探视几分,便会察觉这庭院布置得旖旎香艳,好像是为了专供那些野鸳鸯游乐似的。 含雅被梅三公子脚不沾地地搂着走着,哼哼哧哧散了一路,仔细听来语气之中的恐惧似比享受撒娇多了几分,顾竹寒不解,这梅三公子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嘛,怎么含雅怕成这样? 她不解,脚步却加快了几分,也更谨慎了,这样曲曲折折跟着梅三公子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庭院,终于,他在一处偏僻的庭院之前站定。他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了,这才携着含雅继续上楼,进了二楼最右边的一处单间之中,再无声息。 顾竹寒并没有立即动作,她在原地等了又等,竖着耳朵听了又听,除了耳边偶尔传来的几声乌鸦叫之外,其余的,一切正常。 只是,越是这么安静,她越是觉得不安,若然那个梅三真的将含雅带来这里寻欢作乐,那么按照正常步骤来说的话,此刻他们应该也进入那啥了吧?可是她等了这么久却毫无动静,莫非含雅在里面已经出了事? 顾竹寒这么一想,也不再等待,轻手轻脚地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梅三公子所在的地方,本想在纸窗那里戳个洞偷看,却不料在耳朵贴近窗户的时候听到里屋一声闷哼,紧接着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不是吧? 不论倒地的人是谁,顾竹寒都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一些不该发现的秘密,她在门边等了一会儿,察觉里面再无声息,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叩——” “叩叩——” “叩叩叩——” 连敲三下,没有任何动静,顾竹寒敛眉,想要直接推门入内,却不料当先一只手从自己身后伸出抵住了那道门,身后沉沉蔼蔼若有若无的药味混着酒气飘进了自己鼻端。 顾竹寒神色一凛,不明白自己千方百计想要躲开的这个人为何此刻又出现在自己身后。 “你当真要推门进去?” 身后男子喜怒难辨,顾竹寒盯着扣在门上那只修长稳妥如玉质般洁净的手,不知该作何他想,她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从凌彻身前让出。她回眸一笑,对凌彻道:“既然殿下不想小的进去,那小的不进去就是了。” “小的?”凌彻听着她对自己卑微的称呼,似乎有些不悦,她以为自己认不出她么?这个女子,即使易了容走到哪里都是惹眼的,即便是她把自己的脸画黑了,眉毛画粗了,发髻扎成男子的了,他仍旧是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她,原因无他,只因她看人时的神情始终带着一股疏离淡漠。从第一次相遇时是这样,到得今天,她差点又误了自己的事情仍是这样,这女子,似乎和他一样,没有心?或者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除了她所重视的那寥寥几人? 凌彻这边心思微转,顾竹寒见他看着自己发呆,但是对她好像又没什么杀心,便胆大包天地开始逃离他的控制范围之内,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然而不等她走出几步,忽然觉得肩膀一紧,那人及时攥住了她的肩膀,逼得她不得不看向他。 29.第29章 也逃不得 顾竹寒被凌彻掣肘在侧,动不是,不动也不是,唯有抬目看他,“不知彻王殿下扯着小的胳膊所为何事?” “不知顾家小姐混迹在鸢凤楼又是所为何事?”凌彻挑眉,好整以暇。 顾竹寒笑容微僵,抵死不认,“小的不知道彻王殿下口中所说的顾家小姐是谁,小的姓纪。” “是么?” 凌彻语气上挑,攥住顾竹寒肩膀的手慢慢往下游移,眼看着有被人袭胸的趋势,顾竹寒及时抬手截住了那只手,她觉得现在再否认自己的身份除了惹怒眼前此人之外再无其他好处,唯有大方承认,“殿下真是天机神眼,一眼就认出我是顾家小姐。” 这语气说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凌彻听着听着就乐了,他的目光落在顾竹寒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上,眼神晦暗不明。 顾竹寒注意到他的目光,刹那间像是触电般放开了自己的手,顺便往后退了几步,讪讪笑了几声:“如果殿下不需要我在侧侍候的话,那么我先走了。” “一壶‘烟花乱’。” 身后那人突地出声。 “什么?”顾竹寒转头,不明所以。 “这是‘一斛春’的神秘主人所放出的风声,下一个月将会推出的新品。” “然后呢?”那与我何干?!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烟花乱”! “你带一壶给我,我帮你保守秘密。” “……”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她看向凌彻,“殿下,我只是一介平民,哪来有这么多金给你请一壶‘烟花乱’过来?更何况,我并不认为我会受你威胁。” “哦?是吗?”凌彻眸光轻转,幽幽看来,那眼风不再像之前那般像是淬了针的寒,而是带了丝丝纠缠,然而就是这般缠绵的目光更是看得顾竹寒头皮发麻,只听他继续道:“那顾小姐明天就等着你的舅舅找来鸢凤楼将你接回将军府吧。” 顾竹寒呻-吟一声,简直觉得凌彻是自己的克星,三言两语就能制住自己,逼得她不得不就范。 她攥了攥拳头,脸上依然不动声息,“何时给您送来呢?” “后天。” “送到哪儿?” “风雨桥。” “好。” 顾竹寒答完,不再理会凌彻,窝着一肚子的火往回走,她现在不仅仅是满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更是满肚子的疑问无处找人来问,心道待会儿看到面具怪人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一斛春”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烟花乱”出来的?! 待顾竹寒气呼呼地走远之后,凌彻身后冒出了一道人影来,他也看着顾竹寒离开的方向,不放心地问道:“主人,真的不用我将她剁成肉酱喂狗?” “凌越,我从前倒真的不知你会对一个女人吃醋。” “吃醋?”凌越讪讪,“我又不是断袖,无端端对一个女子吃什么醋?” “既不是断袖,那就不要整天把怨妇用的‘杀’、‘剁’这些字眼挂在嘴边,有损王府形象。” 隐在凌彻附近的另外一名暗卫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忍不住轻笑出声,凌彻听见,问道:“凌七,难道你对本王的说法有质疑?” “没有。”凌七见主子点名,唯有站出,肃然道:“属下其实和凌越一样认为,顾家小姐不宜留在世上。” “她的确是不宜留在世上,然而现在并不是杀她的时机。” 那……何时才是杀她的最佳时机?凌七很想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但是张了张唇,终究无话。难得主子有了在意的人,一路走来寒凉,何不享受那片刻温暖? 30.第30章 丫头,离他远一点! 顾竹寒在离开凌彻身边之后,气势冲冲地往面具怪人那处走,待走到面具怪人的院子那处时,顿时又泄了气,她凭什么质问他呢?既是寄人篱下,还是有寄人篱下的态度好一点。这么一想,心情便平静了下来,她敲了敲门,对里面说道:“先生,是我。” 里面的人似乎想不到她这个时候找自己,迟疑片刻,才道:“进来。” 顾竹寒应声而入,待门开了之后,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做好防备动作,惹得那坐在暗处的面具怪人也忍不住一笑,顾竹寒呆了一呆,似乎这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惹他笑呢。 “咳。”面具怪人察觉到顾竹寒惊奇的目光,轻咳一声,问道:“你此刻来找我,何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一斛春’之后要推出‘烟花乱’是怎么回事。” “是那人告诉你的?”面具怪人的语气徒然变了变,他依然是下午那副中年书生的面具,僵硬的脸上隐有惊疑溢出,顾竹寒不解,却是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那人”是谁,她答道:“是。” “丫头,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面具怪人肃然道。 “他让我拿一壶‘烟花乱’给他。”顾竹寒想了想,又补充道:“后天。”这日子有什么特别吗? “丫头,你最好离他远一点。”见顾竹寒自说自话,面具怪人以为她听不见,重复了一遍。 “小玉现在还是下落不明,娘虽然没有生命危险,然而谨慎点还是对的。” “丫头,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面具怪人彻底落实“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这个道理,他见顾竹寒对他的告诫充耳不闻,话语中隐带愤怒,顾竹寒却“刷”地一声看向他,“先生,你口口声声让我远离他一点,那么你来说说我该如何离他远一点?” 面具怪人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咄咄逼人,不由一愣,平日里她总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想不到也有如此锐利的一面。 “不是我想招惹他的,我也想避开他的,可是总是会碰上与他有关的事情,对此,我也觉得很无措。”顾竹寒脸色疲惫,她揉了揉眉心,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你给我一壶‘烟花乱’,我给他。” “不,不能让你给他。”面具怪人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何?” “你知道为何你每天混迹在青楼和市井之中都没有获得‘一斛春’推出‘烟花乱’这个消息的缘故吗?” “不知。”顾竹寒略略挑眉,已然听出面具怪人的话语中有阴谋的意味。 “因为‘烟花乱’我只打算在王孙贵胄之中供给。” “什么?!”顾竹寒肩膀一松,随即很无赖地倚在凳子背后的墙上,“这次我可不管,‘烟花乱’出手之后一半的分红应该归我。” “你就这么笃定‘烟花乱’是你研制出来,与你有关的?”面具怪人觉得她重点不对,然而并不出声提醒。 “不用想,都知道是与我有关的。”顾竹寒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有点得意,“你说的这个‘烟花乱’其实就是我之前研发出的‘江山醉’的改良版,只是我一直没有把配方给你,到得今天才让你发现而已。”当然,被发现的还不止是那张独门秘方,还有她酿出的酒。 面具怪人见她了然的样子,也不再多问,而是微微颔首,此姝的聪明他并不是第一次知道,但是今天她着着实实还是让他惊叹了一把。 “只是,我不明白,先生为何要将‘烟花乱’打入大蔚皇朝权力内部,徒惹对方注意。”顾竹寒在面具怪人最开始所说的那句“‘烟花乱’只打算在王孙贵胄中供给”,便明白了凌彻卑鄙的意图,他分明是在试探她,想要探出“一斛春”是否是她背后的势力,她又了解“一斛春”这个商业组织的多少。 很可能他万万想不到在七年前便逐渐在大蔚皇朝兴起的美酒“一斛春”原来是出自一个年仅七岁女孩之手,是以他是想借由她来得到“一斛春”的动向。 31.第31章 最是那一瞥(1) 屋子里很静,面具怪人和顾竹寒之间谁也没有再出声说话,顾竹寒只出神地看着面具怪人身后的那些千金难得的精美白瓷,最后,她站起身来,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出了门。 她是清楚知道怪人不会对她再多透露一句话的了,“一斛春”本来只是她想要赚取银子过上好日子的途径,想不到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居然会变成这样,怪人来自哪里又是做什么的她并不知道,可是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跌落了某个阴谋陷阱里,而且自己还糊里糊涂地处在了这漩涡之中。 在这个时代,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什么时候能够还她一片自由飞翔的天地? == 顾竹寒出得来鸢凤楼前院的时候,天色已晚,下午那群皇亲贵胄的宴会也早已散了,陪伴梅三公子的含雅在晚上的时候也被自己的丫鬟搀扶出来,她并没有多大变化,可是却称那梅三公子不是人,把她折腾得腰酸背痛,整个人都脱力。 顾竹寒悄悄到她的房间问过她,她找她过去干什么,含雅揉着自己明显肿了的后颈,说道:“不就是害怕那个梅三公子虐待我么?小寒,你来到这里的日子不长所以不知道梅三公子是个虐待狂,每个被他召过去的姐妹回来之后总是一身伤痕,我今天就是害怕才唤你支招,怎料你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呃,嬷嬷突然来找,我支不开身。”顾竹寒搪塞道。 “哎,算了,我也没什么大碍,休息过三五天就好了。”含雅哀怨地看她一眼,又示意她要休息,下了逐客令。 顾竹寒不再多说什么,当时不是她不想救她,而是无法救,不过含雅并无大碍,她也不必纠结这些事情。至于梅三公子在房间里打晕了含雅之后又去了哪里,她下意识地不想往深处想,既然那人让她别插手,那么她也会从善如流一回。 自那天之后,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顾竹寒和凌彻约定的那天,今天她依然要去采购,只是很明显的,帝京朱雀和玄武两条主街都站满了人,几乎把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顾竹寒无奈,觉得自己今天没有看黄历便出行简直是受罪,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圣僧梵渊似乎真的很受帝京百姓的欢迎,她提着大包二包想着一时之间也难以回去,唯有就近寻了间酒楼,凑下热闹看看这神棍是什么人也好。 她硬是在酒楼二楼挤了一个窗边的位置,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彻了一壶茶,叫上两碟小菜,便欣赏着这楼下的涌涌人头。 忽地,听见隔壁桌子的人在讨论—— “我大蔚圣僧真的是仁慈万分啊,若这次宁县赈灾没有他的存在,都不知道那里要死多少人啊。” “是啊,本来宁县自古以来便是一个事故多发之地,刚刚遭了天怒还没有缓过神来,又遭了那瘟疫的祸害,幸亏圣僧云游到宁县,不然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遭罪了。” “圣僧简直就是我大蔚之福。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顾竹寒听至最后嘴角不禁抽了抽,这神棍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儿实力,关于他的身世经历她也是有所耳闻,圣僧法号梵渊,乃是当今大蔚四大家族之首梅家的嫡系长子,原名梅笙,换句话来说,如果梅笙没有成为梵渊的话,那么将来梅家将会由他来继承。传闻梅笙出生在佛祖释迦牟尼降生的那天,又恰逢梅笙出生的时候天降韶乐,天下大平,鲜有灾祸发生,再加之灵隐寺泓云大师夜观星象、卜算一卦,认为梅笙十分之有佛缘,这才将梅笙收为关门弟子,成为了这大蔚皇朝除却至高无上的皇权之后,受尽万人景仰的圣僧。 大蔚烟雨三百六十寺,绝不是夸张,这个朝代的百姓由于受过战火流离,更是相信佛祖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和生活,是以更崇拜佛教文化,只是顾竹寒一向对这和汉传佛教有异曲同工之处的大蔚佛教没有什么好感,什么改变命运和生活,获得健康和财富根本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取,祈福能求来的东西?哼,她不置可否。 “啊呀!圣僧要进城了!要进城了啦!” 人群之中不知谁爆出了一声欢呼,顾竹寒回魂,遥遥看向城门那处。 32.第32章 最是那一瞥(2) 圣僧是从大蔚帝京的东门进城的,当城门处迸射出第一缕烟光的时候,一抹银白人影从城门处缓缓步入,他骑一匹浑身黝黑的大马,那马分明是产自大蔚西北的野马,普通人极难驯服,而那匹看起来应该是狂躁无比的黑马在梵渊的驾驭之下居然驯服得很,顾竹寒离得远看不清他的样子,隐隐觉得那马上男子唇角挂了一抹洁净的笑,那笑并不明显,然而却是最自然的,又像是最漂浮的,像是下了雨的高原山涧之中无端浮起的云雾,明明是不堪一击之物,却是蔓延了整座高山,迷蒙了所有人的眼。 顾竹寒眯了眯眼,梵渊进来的地方人太多,他虽是骑在大马之上,远远比地上的百姓高出一头,但是想要在这么远的距离看到他还是一件难事,她凝了眼力使劲往他的方向看去,刚刚自己被他笑容惊艳完了,下一刻又觉得这圣僧好像有什么不太妥当的地方,顾竹寒的目光在圣僧脸上瞟啊瞟啊,瞟了很久才惊觉这个和尚居然不是个秃子!他是有头发的! 一个带发修行的高僧?这样合适吗?灵台能清明吗?顾竹寒心底起了微微哂意,敢情这个圣僧又是个背地里手握重权的主儿,靠着这圣僧的身份游走各国之间获取诸多重要消息,用以培养梅家的势力?升起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不知是不是她盯住别人的眼光过于炽热,远在城门大街处的梵渊忽而抬头看向顾竹寒的方向,对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呃……这……顾竹寒暴汗,梵渊似是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然后怎么他对自己的反应像是偶像对粉丝的回应,喂,神棍,我可没有崇拜你啊! 就在顾竹寒一闪神之间,梵渊已经骑着马从她身前走过,徒留下顾小厮在原地抓狂。 可是抓狂归抓狂,顾竹寒还是清楚记得今天是她和凌彻约定的日子,什么“烟花乱”她是没有的了,可是谁又知道“烟花乱”的味道是怎么样的?是以,她根本不用过于纠结,便把自己以前剩下的一壶好酒拿出来,权当“烟花乱”献给凌彻。 看完圣僧回归,又把自己置办的东西放好之后,再把酒准备好,已经到了亥时,顾竹寒整了整脸上的易容,又整了整衣裳便打算出门去。 她鲜少在晚上出门,可是今晚却不同,既然凌彻有心威胁,她只能迎难而上,并趁此机会告诉他,她其实并不想参与到任何势力之中,也真的不知道“一斛春”是个什么神秘组织,她只是想平平安安度日,带着弟弟和娘亲远走高飞。凌彻虽然肯定没那么好说话,也不一定相信自己,可是自己多表几次态,少点碰见他,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呢?顾竹寒实在是过腻了上辈子那种在家族之中尔虞我诈不得善终的生活,她想改变,她想这辈子是个新的开端,她的人生现在还长着呢,她不想因为这些阴差阳错而又回到以前的生活轨迹里,是以,她步步为营,她卑躬屈膝,她隐了自己一切的锐气,只为博得那人一声“放过”。 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在脑海中想了想那风雨桥的具体位置,口中忍不住暗骂了一句:我去,那座风雨桥居然京城之外?凌彻你约的地方也忒远了吧? 当下不再多想,携了酒壶就要往风雨桥处去,只是以她步行的脚-程-真的是要走两个时辰也走不完。骑马?这鸢凤楼轿辇却是多得很,马?拉马车的老马倒有几匹。哎,算了,这夜色深沉,谁又会注意瓦顶会有人影闪过?更何况,她也想检验一下这差不多一个月以来自己的轻功到底能够快到什么地步。是以,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跃上了瓦顶。 现已是仲春时节,瓦顶积雪早已消融,青苔来不及绵延大片,偶有拔芽的柳条伸出,拂了人一脸。 顾竹寒脚尖轻点,在别人的瓦顶之上肆意奔跑,面具怪人脾气虽怪,又不经同意拿了她的“一斛春”开涮,可是他对她又真的是没得说,单是练这轻功他已经提点了自己不下数十次,所以这才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一路上轻歌疾走,时而看下帝京之中的迷离夜色,时而又偷窥一下瓦顶之下的美人出浴,本以为会一路平安出得城,却不料走得几步之后,手背上忽而一热,似有什么溅了上来,紧接着鼻端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33.第33章 果冻一般的吻(1) 弦月半弯柳枝头,韶乐缠绵遣身畔。帝京之下一片歌舞升平。明明是如此好景,却被前面瓦顶的激烈打斗所破坏。 我去!顾竹寒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那一幕,只觉得自己要吐血,怎么出来送个酒都要遇到这种像是冤家寻仇的戏码? 但是,这次她并没有想着要立即逃跑,而是站在原地微微矮了身子观看前面战场。 很明显地,虽然前面的人都身穿黑衣,但是从打斗的攻势来看则是分为两派,一派持刀,一派持剑,持剑的那派看起来好像是稍稍占了上风,而自己杵在这里貌似、似乎也没有被他们发现,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顾竹寒观察完毕,把该得的有利信息都得到了,这才毫不犹豫地转身撤离。 其实以她的性格,在最初遇到这种事情就会马上逃跑,不过最近她在被怪人逼着学了许许多多的武功,观察一下别人的实战对她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因为她想着,如果真的想要离开这里,她必须要有一技之长,不求练成绝世神功,但求把敌人通通打退! 她迅速往后退,眼睛却只注视着前方,双方打得酣热,依然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待走出那些人的战场之后,顾竹寒微微一笑,只觉今晚自己也并不是倒霉到家。然而,还未等她笑完,便觉后劲一痒,那种痒不是羽毛轻拂过的痒,而是像是被什么不明生物拂过的痒,不明显,却是令人心生寒意。 顾竹寒当即敛了笑容,她伸手往后一抓,想要抓住那件不明生物,但是不等她出手,便觉腰间一轻,紧接着瓷白一闪,挂在自己腰间的那瓶伪造的“烟花乱”便被对方夺去,该死的,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顾竹寒暗骂一声,同时身随影动,急急往那酒瓶掉落的地方而去,然而诡异的是,在漆黑的夜空之中,那瓶酒轻轻地飘在夜空之中,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漂浮,顾竹寒自从练了武功之后目力有所增长,她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事,呃,她穿越过来倒是一个例外,但是在这个时空之中,她从没有见过如此怪事,也没有听说过古代的哪只鬼是喜欢吃酒的。 就是这么微微一分神,“烟花乱”便往前飘出了十几米远,顾竹寒加快了脚下速度,那瓶酒好像是知道身后那人跟不上自己的步伐,忽地停了下来,在半空中回眸自己,这么一瞥,顾竹寒像是看到了一条肥硕的尾巴隐了在夜色之中,她一笑,果然,这其中必定有异! 她继续施展身法,跟随那瓶酒而动,也不是没有想过对方这样带她左窜右窜的意图是什么,然而现在放弃再回去拿酒根本就来不及! 前面那瓶酒似乎是飘累了,它停在一处屋檐上,突地转了个方向看向顾竹寒的位置,顾竹寒微微喘了一口气,也停下了脚步。 “喂。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把酒给回我。” 她见对方不动,马上提出要求,只因那瓶酒飘浮的地方过于危险,若然那不明生物一个纵身往下跃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那不明生物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那般,当真一个跳跃往屋檐下跳,顾竹寒倒吸一口冷气,简直是想直接骂街,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我靠你大爷的!” 34.第34章 果冻一般的吻(2) 一声充满愤怒的清喝传满了整条小巷,震得不远不近能够听见这句话的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物事,往声源处看去。 半空之中,只见一袭藏青衣袍急急地往下掠,那人影下降得极快,伸出双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那般,以至于忘记了她底下便是……一辆马车。 这完全是因为前面那抹影子飘得太快,快得超过了预期,顾竹寒一时心急,也加快了速度,却没有想到在终点等着自己的居然是一辆马车!而那件偷了自己酒的不明物事却在马车顶部如鬼魅般消失。顾竹寒控制不了自己的步伐,唯有认命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像一颗炸弹那般视死如归地砸向那辆马车。 “咔擦——” 背脊先着马车,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紧接着她快速爬起,想要在马车里的人看清楚自己之前迅速往外面逃,开玩笑,被别人抓住,又要惹一大堆麻烦了! 她身动,找准马车窗户的位置就想要跳车,但是刚一动作就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晕眩感向自己袭来,这么一晕动作便一慢,身体也控制不住轻飘飘地往旁边倒去,这么一倒去还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但是下一刻清醒过来之后便察觉自己唇上柔软,像是碰触到什么温暖美好的物事,还隐隐带有一股果冻湿暖温润的气息。 顾竹寒此时还未完全清醒,她想起前世自己最爱吃弟弟自制给她的果冻,一吃就是吃一下午,那么的无忧无虑,现在从唇上这里找到了久违的感觉,不管那是毒药还是甜酒,当然是舔够了再说。 于是,她就这么让自己放肆一回,拼了老命又小心翼翼像是享受什么那般在那片温润上舔来舔去,只是舔着舔着好像又有什么不对劲,果冻从来是一口一个的,但是为何舔完一个还有另一个?而且这触感好像不像是前世自己喜爱的果冻啊,而更像是…… 顾竹寒眨了眨眼睛,脑海中升起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不是肆无惮忌地舔了别人的唇吧吧吧吧吧吧吧……?这也太羞人了! 她迅速往侧退了一步,马车已经被她砸得不成样子,坠落下来的时候她虽然来不及转换方向落地,可是她却是用了内力来护住自己,好让自己不要伤得太重。 现在她根本不想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想拔腿逃走,但是她甫一移步,便被眼前一双蕴满了天上繁星的眼睛所摄住,那双眼睛充满淡淡笑意,说是笑意其实又不完全正确,那里还有点莫名的情绪,似是恼怒又似是享受,更多的是错愕惊讶,百般情绪交织,居然令人移不开视线。 可是顾竹寒呆愣了一瞬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逃,她隐隐觉得自己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既然不该惹又惹了的话,那么就只有逃! 但是她想逃避,有人却不放过她,她甫一动作,那双眼睛的主人便幽幽出声,“姑娘,吻了贫僧便想逃走?” “什么?”顾竹寒眨了眨眼睛,不是吧……? 35.第35章 贫僧正是梵渊 夜里清风自纠缠,飘散了一地的愁绪,顾竹寒颤巍巍地指着眼前那名长发逶迤了一地马车,宽袖素袍灿烂了一城夜色的雅净如雪山山神般的男子,不可置信地低问出声:“你是梵渊?神棍?” 若不是白天那么遥遥一瞥看见了所谓的圣僧是有头发的,顾竹寒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被自己强吻了、自称是“贫僧”的男子是今天自己看到的那条神棍。 “神棍?”梵渊似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他揣摩了片刻这个词可能的意思,觉得从对方口中咬牙切齿地说出,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可是他却不在意,轻轻答道:“贫僧正是梵渊。” 顾竹寒只觉得这句话怎样答怎样别扭,一个留着长发的男子自称自己是“贫僧”,不觉得装不觉得作么?! “哐啷——” 是十数把利刃跌落地上的声音,顾竹寒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在的这辆马车正处在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之中,这个包围圈中每人都持着一件武器,正一脸愕然脸红地看着自己。天知道这个凭空出现的小子,哦!不,女子,众人把眼光从她身上露出的那点可疑裹布处移开,刚刚的举动是有多么的惊世骇俗!而最最诡异的是梵渊居然默许了此女的动作,没有任何拒绝,这让他们这帮刺杀进行到一半的人情何以堪! “你正在被刺杀?”顾竹寒看了看他们的武器,问道。 “是。”梵渊答。 “哦……那他们为什么都脸红耳赤地看着我?”某女很没有自觉地问。 “那是因为你……刚刚对贫僧所做的事情一点不漏地被他们看入眼中,而且,”那静坐不动的男子忽而伸出右手,拢了拢顾竹寒微微露出锁骨的衣服,“你走光了。” 顾竹寒注意到梵渊别有深意的眼神,又被他“好心”提醒,脸一下子腾地红了,她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周,这包围圈至少有五十人,根据所持武器判断,持剑的人应该是占了上风,又看着梵渊虽然坐在一堆马车的碎屑之中,但是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慌张的样子,她便觉得自己区区一路人甲没有必要在这里耗费时间,她还要继续去找那凭空消失的不明物体呢! 她沉默着便想趁着众人呆愣之际跳下马车,但是不等她继续行动,便察觉右边有一阵罡风传来,顾竹寒想也不想隔手一挡,接着往外一推,把来者的攻势给化解了。 这一招她是从面具怪人那里偷学回来的,招式虽然普通,但是很奏效。 可是那半空中忽然出现的物事还不死心,见自己伤不到顾竹寒,“嗷”的一声叫又扑了上来,顾竹寒这次再笨也猜到这个会“嗷”的一声叫的物事是什么了,她也不管对方的“凌厉”攻势,伸手一抓,一把抓住了那团满身是毛的东西。 “嗷——嗷——嗷嗷嗷——” 她要不不抓,一抓就抓住那团毛球的要害,害得手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一个劲儿地乱叫怪叫,顾竹寒被它吵得心烦,低喝了一声,“吵什么?” “呜呜呜——” 那团毛球见顾竹寒动怒了,立即装作可怜,“呜呜”地低叫,希望以此博取同情。 顾竹寒不理,直接把它举到眼前端详,犀利的眼神吓得手中的那头小兽一个劲儿地挣扎。 36.第36章 和尚配狐狸 “别动。再动小心我阉了你。” 顾竹寒寒了眼神,平白无波地说道。那小兽一听,挣扎的动作立即变成了护住某处的动作,眼睛也一个劲儿地眨啊眨的,像是在询问顾竹寒为什么会知道它是雄的。 “哦,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猜对了。” 顾竹寒抬头望天,不接收那小兽想要那小兽抛出的一把利过一把的眼刀。 “刚刚是不是你把我的酒给偷了?” “嗷——” “这么大方地承认?”顾竹寒在那小兽身上转了一圈,发现这只小兽浑身是浅蓝色的毛发,两只眼睛极大,黑而湿润,嵌在脸上像是两颗葡萄,它的身形不大,尾巴垂在半空之中,两个爪子攀着自己的虎口,而自己又是把它一整只给抓住了,可是并没有发现自己那瓶酒的踪迹,不由问道:“你把我的酒藏哪里了?” “嗷——” “姑娘这酒,果真是酒中极品。” 不等顾竹寒揣测出小兽叫声中的意思,便听见身侧一直没有作声的梵渊忽地接话,顾竹寒锐了眼眸转头看去,但见神棍姿势优雅地在一地碎屑之中装模作样地捧了一枚酒盏,轻酌了一口,便停在了唇边,眉目含笑地看着自己。 顾竹寒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动作不怀好意,还有,和尚不是不能喝酒的吗?怎么他又破戒了? “这坨东西是你的?”顾竹寒举了举手中的动物,语气不善。 “是,又不是。”梵渊答。 顾竹寒此刻不想和对方打哑谜,只想拿了酒就走,“我的酒换回你的爱宠,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她很霸道地下了命令,然而对方却是不理会她,自顾自地又斟了一盏,边喝还要边评说,“这酒较之‘一斛春’的烈而回春,更是有一种千帆过尽之后的物是人非。酒,是好酒,可是酿酒之人的心情也未免太沉重了……” 梵渊颇为深沉地向顾竹寒看去,顾竹寒移开目光,不欲与他对视,只因她觉得梵渊的眼神太过通透,通透到可以看穿她的一切。 “废话少说,换是不换?”她不理,继续刚刚的话题,与此同时察觉只有自己在这里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不由疑惑,回头一看四周,发现除了持剑的人能够动作之外,持刀的黑衣杀手全部都僵硬在原地,神情愤怒又尴尬地看着梵渊,顾竹寒细细一想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人乘人不备的时候隔空点穴,将这么多人的穴道给点了! 顾竹寒深深看他一眼,想不到这个温软如释迦座下银莲的男子居然有这么高的武功。还有,和尚配这头状似狐狸的组合,合适么? “姑娘,你莫非想在贫僧面上盯出两个洞来?”梵渊见面前女子一瞬不瞬又惊疑万分地看着自己,禁不住微微一笑,他一笑,浓重夜色似被拨开,堪堪看见那天地初开之中最唯一的那道光明,笑得人心中一震。 顾竹寒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扭开了头,她突然良心发现被自己抓在手中的小兽进气少出气多,害怕这人的宠物窒息在自己手中,立刻扔过去给了梵渊,“收好你的爱宠,下次再偷我的酒,可没有这般好的待遇。” 梵渊宽袖一挥直接将那小兽兜过,眉眼温柔地替那小兽顺气,“让你再这么顽皮?不是早就叫你不要去试探那名杀人如割菜的女子吗?” “嗷——嗷嗷嗷——”我这还不是不相信吗?我真的知道错了!某兽在他掌下冤枉地叫着。 “好了好了,帮你顺顺气就没事了,别伤心了。” 顾竹寒在旁边看着这一人一兽的对话,简直是……有火想发发不出。 37.第37章 和圣僧抢女人 若然居高临下地在墙头上看着顾竹寒所在的那一幕的话,不仅会把现场看得清楚明白,而且还会因为这过于清楚而心生……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居高临下站在墙头大方观望的玄衣男子就是这样做了。 他看着那名表情鲜活的女子在和那名笑容依旧十分之到位的男子在马车废墟中“谈笑风生”,忽地觉得有点儿扫兴。这弦月之夜,果然还是要过得这么悲凉。 至于悲凉的原因,他不愿意去想。 “主人,待会儿还要去风雨桥吗?”有个不害怕死的属下在玄衣男子身旁问道。 “你说她还会去吗?”玄衣男子反问一句,语气有旁人察觉不出的寥寂。 “她手上的酒都没有了,又以她的那种性格……来不来真的很成一个问题。” “是这样吗?”玄衣男子暗叹一口气,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她坠落之后对梵渊的一举一动,那么毫无防备又小心翼翼地对待那个人,就算是心静如水的他都在刹那间乱了呼吸,更不用说那个这样被对待的圣僧。 本来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逗留这么久的,但是想不到梵渊的宠物居然会去招惹她,当看到她为了追回那瓶酒而不惜以身犯险的时候,他心里不是没有欣喜的,这么寒凉的一路走来,终于看到了那么全世界黑暗中唯一的一点亮光,那是被人妥帖珍惜的感觉,她是认认真真地赴约,不论原因是什么。 然而,当他看见她更加温柔、更加毫无防备地对待另一个人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好像、貌似……有那么一点儿疼痛。这不是正常现象,绝对不是。 拼命想忽略他们相依相偎的情景,然而越想摆脱,脑海中的情景却越清晰,清晰到他迸发出来的怒气就连周遭的侍卫都退避三舍,只有那个不怕死的忠诚下属还在他身旁问他接下来的安排。 “主人,今晚你回去之后洗干净等着。”凌越似乎不忍看到自己这个侍奉了这么多年的主子过于悲哀的一幕,胸有成竹地说道。 “你想要干嘛?”凌彻移了目光,看向他。 “不干嘛,和圣僧抢女人而已。” “咳……”凌彻被他逗乐了,“你确定你能搞掂那个女人?” “有什么不能的?”凌越气势汹汹。 “那你打算怎样做?活捉?打晕?引诱谈判?” “这一点……我好像没怎么想……”凌越抓了抓头,随即又拍了拍胸膛,“用不着想这么多,直接派十名高手过去把她敲晕了塞进马车就能送回来了。” “凌越,你是嫌你家主子风流在外的名声还不够是吧?如此强抢良家妇女的行径你都能做出来?”凌彻失笑,心中阴霾驱散了不少。 “我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一点,主人你放心。” “算了。就这样算了,风雨桥我是一定要去的,”凌彻彻底将目光从那边移开,他转身,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抽离了那里,仰头看那一轮弦月,“今天是四哥的忌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到那里陪他喝一杯。” 38.第38章 楼主驾到 梵渊感觉到那种被人肆无忌惮窥伺的感觉消失了,他微微仰头看向北面墙头那端,但见那里空无一人,疑有雅风拂过。低了头,顾竹寒的出现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被她温柔亲吻又更是意料之外,只是出家之人,对此凡尘欲事并没有多大奢想,虽然被她吻上唇瓣的那一刻心中似有动摇。可是,这些终究会过去。 梵渊一笑,拂却心头诸般烦恼丝,他抬手把余下的酒举起想要给回顾竹寒,并问道:“这酒可有取名?” 顾竹寒下意识地想回答“烟花乱”这三个字,然而知道自己这一出口很可能会给怪人带来麻烦,唯有改口道:“还没。” “不如就叫‘弥刹’可好?” “弥刹?弥生幻象,刹那寂灭?”顾竹寒想起梵渊曾经给这酒“过尽千帆”的定义,觉得这“弥刹”二字也是颇为符合,遂点头,“好。” 她不知,她这一点头,尘埃落定,以后有多少人为了这看似随意一起名字的酒争得头破血流,原因无他,梵渊亲点,传世珍品。 “楼主,我们的兄弟就在那里,被人掣肘着,动弹不得!” 就在顾竹寒快要将酒接住的时候,忽而身后一声音传来,她来不及取酒便往侧一让,避过身后那道突如其来的攻击。 这么一避,便把梵渊完全暴露在人前,他依然是那副潜定的姿态,不卑不亢,敛睫抬眸,看向对面那名刹那到来,被称为“楼主”的人,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这一笑,颇有点山雨飘摇的味道,顾竹寒见自己的酒还在梵渊的掌中稳稳放着,心中定了定,这名叫“弥刹”的酒是她珍藏的好酒之一,“一斛春”在此酒面前还算是略逊一筹,本来是想在这酒中下点药给凌彻一点颜色看看,然而转念一想,想到自己是和那人谈判的,把他激怒了又浪费了这么一瓶好酒的话,得不偿失。是以,顾小厮这回很有良心地没有把这酒玷污,而是极其珍重地想要护住。 “我们要杀的人是谁。”一句没有什么感情的话扔过来,那说话之人在梵渊和顾竹寒的身上一转,问他旁边的男子。 “那两个人都该杀。”被问话的男子也是一袭黑衣,他毕恭毕敬地站在身旁那名银衣男子旁边,指了指梵渊和顾竹寒,语气里透着快意。 顾竹寒无缘无故被点名,眼风一利,她先在那名疑似下属的男子身上落了一落,吓得那名男子缩了缩脖子,顾竹寒很满意自己的眼神达到了如此效果,这才看向他的那名所谓楼主。 可惜的是,她除却看见半截镂刻了精美花纹的面具之外,那男子完整的面容看不见。 “这年头怎么个个人都喜欢装模作样?” 顾竹寒嘀咕一句,身侧那人轻笑一声,“装模作样的人包括你和我么?” “只包括你。”顾竹寒觉得这局势似乎有点儿诡异,不由问梵渊,“你可知想杀你的这帮人是什么人?” “冥月楼。” “冥月楼?”顾竹寒下意识地重复。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顾竹寒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名面具男子身上,她继续问梵渊,“那他是谁?” 39.第39章 杀人需要理由吗? 自那名面具男子到来之后,气氛更变得诡异,顾竹寒不知道在大蔚这么值得众人尊重的圣僧会和什么人有仇口,居然让人家楼主也来追杀他,她长期关注的是大蔚皇朝的动向,对于江湖之事还真是没有太大的了解。 “既然想知道,何不亲自问他?”出乎意料之外,梵渊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执了手中残酒,再喝了一口。 顾竹寒无趣,唯有对那面具楼主问道:“你是谁。” 其实听他的声音顾竹寒觉得他的年纪应该不大,可能就比自己大个几岁,还有就是他虽然掩了自己大半容颜,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脸上那半阙面具上,但是容色诱人,这是无法忽略的事情。 “唇似朱点”这类形容美人的词顾竹寒是听得多了,可是真正感受到的时候就会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那像是产生的一种致命诱惑,而产生这种致命诱惑的人却很没有自觉,以为把自己上半边的容颜给遮掩了就万事大吉,但是就是这种半遮半掩的神秘感才极致诱人…… 顾竹寒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研究对面那个还不知是敌是友的楼主的真实面容,她稍稍移开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虚空处。 “我是楼主。”面具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 “噗。”顾竹寒很没形象地喷笑,“我问你的名字。” “银闇。” “银闇?好名字。”顾竹寒口头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没有这样想,这“银闇”二字很可能只是他的代号,并非他的真实名字。 “多谢夸奖。”仍旧是一本正经的回答。 “呃,不谢不谢。” “那么我可以杀你了吗?” “哈?”顾竹寒眨了眨眼,看向来人,眼神隐隐变了。 “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了,可以让我杀你吗?”面具少年也学着顾竹寒的模样眨了眨眼,语气无辜,像是问面前这棵生菜我可以割掉吗? “给我个你必须杀我的理由。”顾竹寒有点儿怒了,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性命应该毫无缘由地结束在这个自己连他真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手上。 “杀人需要理由吗?”银闇似乎被顾竹寒这个问题问倒了,一脸疑惑。 “难道不需要吗?”顾竹寒反问。 “我足够强大。” 这么无头无脑的一句话从对方口中说出,顾竹寒却是明白了他没有说出的下一句——所以不需要理由。 “我靠你大爷的!” 顾竹寒忽地爆发一句,她也不管自己没有拿梵渊手中的那壶酒了,直接拔地而起,往风雨桥的方向疾奔而去。 然而,她动,敌方也动,而且动得比她更快! 顾竹寒压根没有看清银闇是怎样到达她身前的,只觉得手腕一痛,钻心的,对方毫不留情,似乎想直接折断她的手腕! “楼主又何必滥杀无辜?你该杀的人只有我。”随着那人话音一起,顾竹寒觉得自己手腕一松,紧接着腰间一紧,她被梵渊毫不费力地带离了原地,落在了离银闇三丈之外的地方。 “我倒不晓得冥月楼这么喜欢做亏本生意。”梵渊带着顾竹寒飘在一处房屋的檐角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银闇。不知怎地,顾竹寒觉得此刻的梵渊似是隐有愤怒。 “他让我杀你们二人的。”银闇指了指身后那个黑衣男子,可有可不无地解释。 40.第40章 我叫蓝宝! “那个白痴让你杀你就杀?江湖上谁人不知道冥月楼从来都只是看钱行事,既然那人只给了杀我的重金给你,那么你就只能杀我,纠缠一个无辜女子有何意思?” 梵渊一改之前的温和闲散,语气徒然变得凌厉,“想不到冥月楼换了楼主之后变得如此蠢钝,连最基本的是非黑白都不会分。” 这……顾竹寒被身旁那个拥有强大气场的男子放在身侧,刹那觉得自己周遭的空气都变了一变,原来传说中的圣僧也有如此毒舌的时候,他分明是在说银闇蠢钝如猪,连最基本的善恶都不会分。汗,真是很很很大胆的话啊。 “既是如此,那么我只杀你。”银闇似乎没有听出梵渊话语中的讽刺以及愤怒,他说完,又看了看身后那名已经站得颤巍巍的下属,无情下令:“我杀了他之后,你再自杀。” 顾竹寒:“……” 那名下属也:“……” “我只杀你,你让她离开。”银闇指了指顾竹寒,示意梵渊放她走。 “好。”梵渊颔首,放了顾竹寒,又把手中的酒珍重放到她手上,“你似乎还有约,耽搁了你这么多时间,对不起。” ……这么视死如归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顾竹寒呆呆地接过手中的酒,觉得眼前这条神棍变化多端,自己压根跟不上他的思路。他不是很强大的吗?怎么听他的语气好像是敌不过那个冥月楼的楼主? 不过,下一瞬,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既然能将二十多个人一次性隔空点穴停在原地这么久,对付区区蠢钝白痴的楼主他肯定是绰绰有余的,自己这区区一路人甲,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犯不得给别人惹麻烦。 于是,她点了点头,又强行摸了摸缠在梵渊脖颈上的小兽,说道:“小东西,后会无期哦。” “嗷——嗷嗷嗷——”那小兽避开了顾竹寒的魔爪,很不屑地低叫几声,顾竹寒见自己解除了危险,此刻很有心情,她转头问梵渊,“它说了什么?” 梵渊看着面前忽然雀跃起来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自己肩头上的小兽,动了动唇,“它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蓝宝’。” “嗷嗷嗷嗷嗷——”不是这样子的!不是这样子的!名叫“蓝宝”的小兽听见梵渊的回答立即挥爪抗议,似乎是在说梵渊见色忘义,扭曲它话中的意思。 “是么?蓝宝啊,这名字不错。”顾竹寒眼中笑意沉沉,隐带恶作剧,“不过我怎么觉得它这么胖,叫‘肥宝’更合适?” “嗷嗷——嗷!嗷!嗷!”臭婆娘你既然说我肥?!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被叫作“肥宝”的某兽身形一扑便想扑向顾竹寒,然而一个动作未完,梵渊及时抓住它的尾巴,语气沉沉,“蓝宝,不得无礼。” 蓝宝立即奄奄趴回梵渊肩头。 “它是狐狸吗?”顾竹寒看不出此兽的品种,唯有问道。 “姑娘,贫僧不认为你现在该问这个问题。”梵渊微笑,话语中的意思明显。 “咳,抱歉。我走了,后会无期。”顾竹寒尴尬一笑,也不看那个面具楼主,直接携了酒便走。 片刻之后,战场上没有了那袭青衫,郁郁寂寥。 41.第41章 输得一塌糊涂 “嗷——”那臭婆娘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这样忘恩负义真的好吗?! 半刻钟之前,蓝宝眼睁睁地看着那袭青衫毫不犹豫地朝着帝京之外的方向走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它想起她在临走之前对自己说了一句几乎和梵渊告别时一模一样的话,心中想,“后会无期”这四个字,你越说就会越来越“后会有期”,谁知道下次他们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蓝宝,别骂她了,好歹她是你的未来主子。”梵渊收回了目光,轻轻拍了它的脑袋,看不出眼中的具体情绪。 “嗷。”蓝宝不屑,扭了头。 “她走了,我可以杀你了吧?” 对面,白痴楼主问了一句。 天上弦月刹那被遮。 == 顾竹寒动用全身内力急速逃离,待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之后,她摇了摇酒瓶,侧耳听了听酒瓶中的声音,觉得梵渊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剩下了大半瓶酒给她,如此,她便不用回鸢凤楼再取一瓶。 顾竹寒把酒别好,这次不再走小路,而是专挑大道来走,她也不怕凌彻说她迟到了,以她今晚的际遇能够赴约就好了,还说什么迟到不迟到啊? 于是,她紧赶慢赶地在天明之前爬上了那道废弃了很久、长满了青苔的风雨桥。 夜色沉沉,将明未明,远远地,看见一抹玄色人影孤独地坐在大桥的中央,背脊僵硬,窄袖凌厉,以一种恒定的姿态,仰头,倒酒。 他身侧早已凌乱地放倒了无数个酒瓶。 顾竹寒心中一窒,脚步又轻了轻,她停在大桥的尽头,摸了摸腰间的酒,总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出现并不合适。 她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眼前如此昏沉压抑的一幕。那种压抑是无形的,可是却像是有一只手无情地紧紧攥取自己的手脏,在胸腔里来回撕扯,除了感觉到窒息之外,便是昏昏沉沉的痛,那痛,痛得不明显,却是撕心裂肺,想叫却叫不出,如同在一个巨大黑暗的牢笼里,仰头,想要触摸那一束在出口的光。却,永远触摸不到。 凌彻仰头喝酒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她在原地观望了片刻,觉得扰人忧伤好像不太好,很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待觉得自己远离了对方的视线之后,这才转身想要跳下桥头。 “既然来了,怎么不陪我喝一杯?” 身后传来那人的嗓音,如这夜色一般,低沉的,带着露珠结霜般的湿冷。顾竹寒脊背一僵,她抚额,调整好表情,然后回身,微笑。 身后,刚好第一缕阳光在她肩头迸射,劈开了那无边的黑暗,如海市蜃楼幻象般勾勒了那在晨光下站着的那抹人影,看得凌彻心中一颤。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自己一直好好守护着的东西破裂了,在看到那人灿烂过霞光万丈的笑容时,碎裂了,他输得一塌糊涂。 顾竹寒当然不知道他内心的震撼那么大,她笑,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而已,好歹她是来寻求和解的,如果约谈成功的话,那么从此以后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才不会再和你有交集呢。 于是,她也不忸怩,抬步,往凌彻的方向走去。 凌彻看着她一步步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腰间还别了那瓶被梵渊小兽抢了的酒,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她终究是来了不是吗?即使是过了漫漫长夜,她依旧陪他度过了最黑暗的那么一刻。如此,足矣。 凌彻放下了酒盏,释怀地笑了笑。 42.第42章 偷窥无罪 “我原以为你会爽约。”凌彻并没有站起来,而是拨开地上的几个酒瓶,示意顾竹寒坐下来。 “我区区一平民百姓能够有幸给彻王殿下送酒,又怎么会爽约?”顾竹寒在看见凌彻的时候其实多少心生震撼,她没有想到凌彻会在这里呆一整晚,这怎么样都不像日理万机去算计人的彻王殿下所会做的事情。 然而,他确确实实是在了,看他的模样,似乎在这里等了一整晚? “少嘴贫了。”凌彻见她坐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他无可控制地在顾竹寒唇上重重一落,她的唇并不怎么红润,只是给人感觉特别饱满丰盈,散发出一种天然的诱惑,那种诱惑并没有经过后天的雕刻,完全是不经意流露出的。然而就是这种天然的难能可贵,是以尝起来……应该会更带劲吧? “殿下?我脸上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吧?”顾竹寒见凌彻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满颊通红,醉眼迷离,很显然是喝多了的表现。顾竹寒生怕他对自己做出一些什么,微不可察地往旁边蹭去,凌彻敏感地捕捉到她这个动作,挑了挑眉,“你这么热情地献吻圣僧,却避我如蛇蝎,顾小姐,我凌彻有这么讨你厌?” “……”顾竹寒无语一瞬,唯有停了动作回望他,“你当时也在场?” “路过。”凌彻刹那觉得自己失言,但是他毫无失言的尴尬,而是眼神坦荡地看着顾竹寒。 顾竹寒一瞬间觉得这个人脸皮之厚当真无人能及,他不觉得尴尬,但是她却尴尬,吻了梵渊不是她所想的,就好像她出现在这个时空其实也是一个意外,那个吻,也是一个意外。 “怎么不回答本王问题?”凌彻见她含羞低头,不由觉得恼怒,喝了一晚上的闷酒,他是真的醉了,也不管手下力度,直接攫取顾竹寒的下颔,强逼着她看向自己。 “意外。如果我说那只是个意外你会相信么?”顾竹寒被迫抬眸看向眼前那个双眼似是能迸出怒火的男子,她不屈,“彻王殿下,民女和你只算是相识,并谈不上多深的交情,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纠结于民女的个人经历不放,这似乎不是您这种上位者所为?” “你……”凌彻积怒于心,憋了一大口气无处发泄,他忽而放开了顾竹寒,扭头吐了一大口黑血,吓得顾竹寒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主人!你没有事吧?”就在凌彻刚刚扭头的那一瞬间,忽而一抹人影从桥底飘出,直接掠到凌彻身旁,他似有不岔,转头对着顾竹寒一通臭骂,“我说你这个死女人就不能有事没事别往我家主子面前出现可以吗?你没看见他寒疾攻心,病得痛苦吗?你既然是不关心他的,就不要假仁假义……” “凌越!下去。”凌彻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他喝令,毫不犹豫。 “主人……”凌越讪讪,搞不清面前状况。 “下去。莫要我再说第三遍。”凌彻的语气徒然愤怒,像吞吐了数万条冰蛇,置人于深寒冰窖。 “是。”凌越应答一声,又转头愤愤盯了顾竹寒一眼,这才消失在桥上。 顾竹寒仍旧坐在原地不作声,她似乎被刚刚的一幕震动,神色复杂地看着凌彻,凌彻闭了闭眼睛,继而睁开,“昨天是我四哥的忌日。” 43.第43章 这是什么花? 清晨的第一缕霞光早已散去,千千万万的光亮从背后的光源处倾洒而出,毫不吝啬地披洒在二人身上,给那两个寂寂孤独的人儿镀上一层金光,以一种维护的姿态。 “抱歉。”顾竹寒在听见凌彻口中的那句话之后,什么都没有问,只轻声道出这两个字。 “你用不着说抱歉。”凌彻平复了情绪,他甚至转头对顾竹寒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过于苍白,苍白到令顾竹寒不忍和他说自己赴约的真正意图。 “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我那个下属太不知规矩了,让你受扰了。”凌彻平淡解释,平淡道歉,似乎害怕对方误会什么,又似乎希望对方误会什么,然而顾竹寒又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揣测凌彻的心意呢? 混入这么一个错综复杂的局势非她所愿,明明只是在谭府安静度日,虽偶尔有些幺蛾子出现,可是她并没有想过变故会如此之大,现在已然快要过去一月,顾玉骆仍旧下落不明,她甚至不知道该给谭芙一个怎样的交代,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从前的计划一概被打乱,一刹那像是命运之手颠覆,一事无成。 “如此低三下气地道歉不像是殿下您的风格。”顾竹寒摇头,不置可否。 “哈哈,”凌彻被她调皮的动作逗笑,他状似随意地瞥她一眼,语气中却有些微的忸怩,“这里没有外人在,我准许你不用对我用敬语。” 顾竹寒脸上笑容一僵,隐隐觉得这个特许别扭,然而此刻又不好拂了他意,唯有解了腰间美酒,递过,“殿下,我实在是找不到‘烟花乱’的所在,所以只有寻了一瓶‘弥刹’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凌彻把酒接过,他并没有马上打开瓶口,而是细细端详盛酒的容器,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白瓷,只是这白瓷瓶瓶身上所画的花较以往的有所不同,以往装载“一斛春”的白瓷瓶要么是画上花中四君子,要么则是寥寥数语染就瓶身,淡雅得可以。 他猜想这酿造“一斛春”背后的主人定是个雅人,而且也是一个怪人,此人势力庞大却隐于暗处,流行了这么几年都找不到“一斛春”的出处,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难题。若然他真的是一个闲散王子那么就真的好办,直接喝酒赏瓶便可,然而他不是,他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他王府上上下下几百条的人命,更是……可是,寻找探查了这么好几年,除了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猜揣“一斛春”主人在描摹这些酒瓶、酿造这些好酒的姿态和表情之外,其他的,他一无所获。直至遇上了这个别着一壶“一斛春”招摇过市的丑疤女子。 暗中查探她是必须的,可是如他所料,此女的卷宗早已被翻得滚瓜烂熟,依然找不到特殊所在。若然真的是这样,他也算安心,起码不用再树立一个新的敌人,若然不是的话……凌彻眸光轻转,此刻的他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 转手,他轻轻摩挲那酒瓶上镌刻的几朵墨绿色的花朵,问道:“这上面镌刻的是什么花?” 44.第44章 重楼有毒 “原来这世上也有殿下不知道的物事。”顾竹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那般,然而笑意还未在嘴角泅开,便被凌彻冰冷的眼神所震慑。 这人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好玩,顾竹寒在心中嘀咕,但是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她认认真真地答:“这花名为‘重楼’,是一种草药,只是产量稀少,又带有小毒,是以一般人不知道怎么入药。” “那么你懂?” “我嘛……”顾竹寒答了二字,惊觉这话语中的试探之意,赶紧拉长了音节,以最自然的语气回答,“当然不懂。” “哦?我听你似乎对这重楼十分熟悉,怎么会不懂?” “殿下,你可能忘记了,我只是谭府里一个毫无地位的小姐,每天做的是杂役杂事,求的是在将军府里的生存,若然有时间也必不会去研究这种麻烦的东西,我对于重楼的知识仅限于它的基本属性,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知。” “那么,你对于重楼的知识是谁告诉你的。” “查找医书啊。”顾竹寒绝口不提酿造这酒的人是谁,也不提“一斛春”这个神秘组织,只和凌彻东一个太极西一个乌龙这样扯,她也不害怕自己话语中的漏洞会被对方抓住,“既然是带给殿下你的酒,我这个送酒的人好歹也是要把这瓶酒的前世今生查个清楚明白才敢给你的吧?殿下的性命比我的重要得很,我可不能随意找一瓶劣酒糊弄殿下。” “行了,你再这样吹下去吹到天黑也吹不完了。”凌彻似有嗔怪地看了顾竹寒一眼,顾竹寒被他这个突如其来温柔的眼神吓得背脊一僵,他却转了头,不再问她别的问题,只是扭开了酒盖子,就着瓶口喝了一口。 “好酒。”片刻之后,凌彻赞道。 顾竹寒见他喝得陶醉,心里想,重楼有小毒这个信息都没有把你吓倒,果然很强大嘛。 “你也来一口。”凌彻把酒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把酒接过。 顾竹寒从善如流,她接过那瓶酒,并没有像凌彻那般仰头喝酒,而是很认真地盯着瓶口那些可疑的湿润液体,这些液体不仅除了“弥刹”,还有凌彻喝过之后的唾液,一想到又要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接吻,虽然是“间接性”的,可她还是觉得……很难以接受,于是她还是在凌彻的眼皮底下很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瓶口,仰头小小地喝了一口。 并不是怕醉,而是害怕太放纵。 凌彻见她如此小心的动作,口中并没有说什么,他接过酒,再次喝了一口,这才说道:“知道这座连接帝京与帝京之外重要交通要道的风雨桥为何会被废弃吗?” 他的话语刚出,便轻轻飘散在这暮光晨景之中,不复存在,然而顾竹寒却清楚听出这其中隐含的波涛汹涌重归寂静的漠然。 也许不是漠然,但是这座桥上的故事终究已成过往,无论桥上的人在当时扮演了什么角色,都无法将既定的结局挽回。 顾竹寒摇了摇头,这么年代久远的事情早已消散在风中,或被碾在历史的车轮之下,她无意探究,当然不知。 顾竹寒的反应似乎在凌彻的意料之内,他也没有祈求顾竹寒给出答案,而是继续叙述下去,以一种过客落拓的姿态。 45.第45章 咱们该两清了! 萧萧风声辽阔,吹出废弃桥头很远的地方。旁边栽种下的数百年老树尚未抽芽,枝桠孤独延伸,以一种见证者的决然直插-入苍穹,它们并不懂得藏起。 “大蔚王朝建朝之始,这座承载了国家命脉的七孔大桥还是极受执政者重视的,毕竟是历经沧桑而不倒的古老桥梁,由绵延历史长河七百年的大诺所建造,又随着大诺的寂灭而重归寥寂。”凌彻低沉略带疲惫的嗓音远远地飘散在空中,带着靡靡酒气,说不上清新也说不上多么温暖,可是就是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口吻,更让人觉得当年的故事必定很悲怆。 顾竹寒接过凌彻再一次递过来的酒,喝上一口,御寒。 “大诺风雨桥是由当初擅造兵工器皿的李氏父子所一手打造和监工的,这座桥强大、稳固、无所不能,抵抗了无数洪涝地动,造福一方百姓为世代之人所供奉。然而就是这道风雨桥也是染上了无数人血,当年大蔚铁骑踏破大诺帝京土地的时候,风雨桥上死伤无数,鲜血沿着青石地板渗入缝隙之中,至今不散。这座桥,在那时,就被灵隐寺的圣僧视为不祥。” “后来,一朝皇子战败在此,被同襟手足射杀,死时只有不足一百斤。堂堂七尺男儿带兵在外大半年,回来竟落得如此下场,无一名兄弟为其求情,他面对的只有精兵利器,无数弓箭铸成箭阵,毫不留情地向他射杀而来。而指挥弓箭手的人……是他曾经最珍爱的弟弟,即使他们是同父异母,他仍旧给予那个别扭的幼童以别人无法给予的温暖陪伴了他最初的童年,可惜,这份原本不属于他的温暖最终终结在那名幼童手上。” “后来此桥……” “够了,别再说了。”顾竹寒把酒再一次递给了凌彻,她阻止了他再说下去,不用说,这故事里的主人公,幼童是他,至于被无端射杀的另一个人,则是在大蔚建朝之后第一个叛变的皇子。这深藏于历史风尘之下的真相由当事人说出,当真不是一般残忍,就连她这个一直想置身事外的人都感觉到那空气中突如其来产生的无端压抑,当真令人伤心。 凌彻看着面前的酒,笑了笑,他接过,仰头灌了一口,这酒其实极辣,辣得人能把眼泪给流出来,酒液从他的唇角蔓延而出,他举袖,掩眼,连同那辣出眼角的眼泪一同抹去。 顾竹寒假装没有看到那流出来的晶莹一滴,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嘻嘻笑道:“殿下,你这个故事说得很逼真嘛,如果我是个说书的,都要把我那把交椅让给你了。” 大蔚皇朝开国皇帝顺景帝从不让别人议论前朝之事,就连提起“大诺”二字也不行。 凌彻自是知道顾竹寒话语中的谨慎不是不无道理,这多年来,他心情压抑时时刻刻想报仇,又被那凶狠寒疾逼得时时不能寐,此刻尽数发泄出来,即便仇人还在,他也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 一瓶好酒即将见底,顾竹寒见他神态无异,气氛也尚算不错,觉得是时候和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儿摊牌。 “殿下,这酒好喝吧?”她巧笑盈盈地问道。 “比‘一斛春’好。”凌彻点头,实话实说。 “既然你都说好了,那么咱们也应该两清了。”顾竹寒趁热打铁,嘴快说道。 “你说什么?”刹那间,凌彻转头,寒了语气。 46.第46章 强吻的多种说法 “我是说咱们也是时候两清了。”顾竹寒似乎没有发觉周遭的气氛已然变化,她看着面前那个眼神在不知不觉变得凌厉的玄衣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小姐,你还真喜欢自欺欺人。”凌彻和她对视片刻,忽地失笑,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似乎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子已经被卷入这么多的纷争之中仍旧认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 “我……没有自欺欺人。”顾竹寒颓然叹气,似乎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她拼死抽离这个名为“权势”的漩涡之外。 “竹……子……”凌彻试探性叫着这个颇为亲昵的称呼,那一次他也只是在谭府之内偶尔听到顾玉骆这么称呼她,当下想和她进一步拉近距离,也学着顾玉骆那般称叫,“你是个聪明人,当初在谭府之中杀了八姨娘就应该知道事情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你可以不得罪我,不得罪梵渊,然而你能够阻止你自己不误打误撞揭开某些事情的真相吗?” 此人实在无耻!顾竹寒扭头,本想狠狠地剜凌彻一眼,但是终是按捺住怒火,和乱吠的狗较真不值得!她自是明白凌彻口中的意思,他的意思是短期之内即使你顾竹寒不得罪我,我也要把你置于眼皮底下,以防你出什么幺蛾子。 “真是劳烦殿下您挂心呢。那么,咱们就走着瞧吧。”她温软地笑笑,像一朵易碎的纸花那般,笑容稍纵即逝。然后,她站起身来,什么都不说,拱手告辞,一步步不回头地步出桥外。 凌彻看着她决然的背影,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逼得她太紧,可是逼得太紧又如何?谅她一时半刻在他手中翻不出什么大浪。只要时刻在他眼皮底下就行了。这个不确定因素。 == “你这里,右腿提高一点。对,没有错。” “这一招,用错了力度,若然我再这么往你面门的地方一削,那么你的小命便堪忧了。” “……” “……” “好的,今天就训练到这里,你回头把《酉阳杂记》给抄写几遍。” “啊?不是吧……我之前不是抄了许多遍了么?”顾竹寒累出了一身汗,她死死地举起一壶茶就想当头喝下去,然而碰到怪人犀利的眼神,又改倒为斟,很有风度地喝起茶来。 “还不熟悉。”怪人给出理由。 “你都没有考过我,怎么知道我不熟悉?” “有这么多时间去艳遇,我就能断定你对那本书不熟悉。”怪人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竹寒一眼,又意味深长地在她唇上落了一落,似乎在想象当时的情景。 顾竹寒挫败:“……” 她没好意思继续和怪人争论对一本书是否熟悉还是不熟悉这个话题,反正怪人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惩罚自己的了,谁叫不知哪个马大哈把她强吻梵渊圣僧的事实给抖了出去!让整个帝京但凡有双耳朵的人都知道了这回事。 喂!拜托,自己强吻圣僧也是情有可原、迫不得已的好伐?!如果不是他豢养的那头小兽偷自己酒的话,她也不用这么狼狈地把他的嘴唇当作果冻给啃了好吗?! 他们那帮人传出“良家妇女不小心沾了圣僧唇齿之光”也就算了,为毛她一走在街上,每走五步所听到的版本都不一样呢呢呢呢……?不是“圣僧遭辱闭关三日”就是“良家妇女好不知羞偷袭圣僧之樱唇”,这还不算过分的,还有完全是胡天胡地的,“良家妇女逼-奸圣僧,圣僧力气不继闭关三日”……各种版本的传言都有,话说那天晚上明明没有百姓在场,怎么却被这么多帝京百姓误传呢?搞得身家清白的圣僧真的是回灵隐寺闭关了,这令身为罪魁祸首的她还坚挺地活在一大汪口水之中,多不好意思啊! 怪人似乎见不得顾竹寒奸笑的模样,幽幽来了一句,“今晚进行《奇门遁甲之术速成》的考核。” “……” 顾竹寒张了张唇,脸上笑容刹那石化。 47.第47章 又遇楼主,真倒霉! 夜幕降临,帝京的夜生活如期开始。这个时刻是鸢凤楼一整天中最忙碌的一个时刻,顾小厮在平时这个时候本应该忙到四脚不沾地才对的,然而今天她神清气爽地向老鸨牛逼哄哄地请了假,美其名曰回家一趟探未婚妻,解决一下生理要求。 老鸨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没好意思拒绝这年轻小伙子的要求,于是也没有考究这明明在进来之时无父无母无妻的小伙子怎么突然间蹦出一个倒霉的未婚妻出来。 顾竹寒理所当然地请了假,她从鸢凤楼的后门走出,出门的时候看了看天色,距离面具怪人测试自己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来回谭府探望谭芙一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绰绰有余的事情,所以顾竹寒神采奕奕地抹了抹头发,待走出后门之后,又从怀里掏出简易的易容用具,照例在自己脸上画上红疤,画个丑妆。 她心情雀跃,虽然顾玉骆还不知道下落,可是能回家见一面母亲也是好的,所以她旁若无人地走路,然而,待她走了不到一半路程,身侧却有一人迎面撞来,带着浑身酒气,把她撞得一个踉跄,但是她好歹有了点武功底子,这么被人用力一撞并没有把她撞倒。 她站好,顺带扶了一把那个把她撞倒的人,那人身穿一袭华贵飞鱼长袍,醉眼惺忪地看着顾竹寒,他咧嘴一笑,酒气扑鼻,顾竹寒看他这副架势以为他要答谢自己,赶紧摆了摆手,很大方地说道:“不用……” “哟,帝京里出了这样的丑……女子……当真应该要去卖……淫呢……” 顾竹寒摆手的动作生生地停在半空,她看着面前这个人尽可夫的纨绔子弟,又看了看自己早已有了薄茧的右手,觉得自己这只劳动人民的手打在这么一个身娇肉贵的主儿身上并不值得,于是,她用力,轻轻地拍在了那个公子脸上,“你不值得。你才去卖——” “啪——啪啪——” “啊——啊啊啊——谁!竟敢打本大……?呃。” “噗通”一声,毫无预兆的,那个贵族公子应声倒地,头上被砸出巨大血花,那鲜红的血飞快蔓延渗进顾竹寒所在的布鞋周遭,氤氲出一大片。 顾竹寒心中涌出一股怒火,她僵硬转头,对上一双如稚子般天真无邪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依然带着她初见时他戴着的那半截银色面具,他唇色如樱,露出来的半幅容颜隐有容光,似是上好釉质胎瓷在灯光之下折射出来的光泽,泽润而鲜艳,这么近距离地观看,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吞上一口口水。 “你……”顾竹寒顾不得欣赏眼前美色,她想不到这个消失了这么久的楼主突然找上门来,给自己出头。不,与其说他帮自己出头,倒不如说他帮自己惹祸。 “你不必慌张,我帮你教训他了。”面瘫楼主一口截住了顾竹寒未说完的话,他指了指地上留了一大滩血还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男子,语气带有隐隐的兴奋。 “你……” “哦,还有上次,对不起。”面瘫楼主好像想起什么叮嘱那般,机械地说道。 “你……” “嗯,咱们走吧。”面瘫楼主觉得自己心里的话都说完,他继续无视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顾竹寒,执起她的手便想大摇大摆地离开案发现场。 顾竹寒崩溃了!她一把想要甩开这个比谁还要不按理出牌的面瘫楼主,低喝一句:“你……” “啊——有人杀人了啊!光天化日之下伤风败得啊!” 在那个倒霉的纨绔子弟昏迷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人群之中才有人反应过来,随着这声叫喊繁华大街纷纷乱作一团,顾竹寒想趁机逃走,她也不管自己甩不开银闇了,直接扯了他就往最混乱的地方逃走,然而,一阵马蹄叫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清朗却高昂的声音响起:“吵什么?都给我站好!” 随着这声带着无形威慑的命令传来,许多走脱了鞋帽的路人都站在原地不走了,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对方带了一队侍卫过来,若然贸然逃走的话,那么被射杀就是死有余辜了。 “滴答滴答——”清脆的马蹄声从街道尽头传来,顾竹寒也是和其他路人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尽量想在人群之中隐藏自己的身形,只因她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果然,来人一眼便盯上了自己。 48.第48章 不是我! 整条帝京主街混乱成一片,鲜血蔓延一地,无辜百姓无人敢动,一匹紫黑骏马当先走来,马上那人一袭玄青披风,披风之下着一套皎白绣袍,说是绣袍也不完全正确,那袭袍子除却袖摆处绣着不知名的银色繁花之外,其他的地方皎白一片,在满城迷离夜色之下尽显雍容。 他身后也有一骑马的男子,那男子身穿一套浅绿长袍,脸容稍显稚嫩,看他们的轮廓相似,应是兄弟无疑。 “七哥。”身穿浅绿长袍的男子策马上前,他看见倒地的那名公子,立即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上前察看状况。 两名侍卫立即上前,探那人气息,又检查了那人的伤势,这才禀报:“还存活。脑部受创,伤势未知。” “哎呀!是哪个贼小儿打伤我们公子?!我定要回去禀报太尉老爷,让老爷来重重处罚他!” 不等那名绿袍公子颔首点头,却突有几名家丁打扮模样的男子从旁冲出,他们抱起他们的倒霉公子在街上一个劲儿地哭泣。 一直没有出声的白袍男子只觉得心烦,“你们再这样摇晃他,不死醒来也残废。” 这一句话吓得那几名家丁马上不哭了,其中一个颇有见识的家丁上前跪地,求助:“恳请彻王殿下为我家少爷讨个公道!” 顾竹寒穿过重重人群看向那人,但见他端坐在马上眸色沉沉,他马匹的方向正对着自己,然而他的目光却落在自己的虚空身后,那么一瞬间,顾竹寒觉得这名明明端坐如山的男子目光躲闪了一下。 没有回答。 整条大街寂静如死,明明没有一人作答,所有站在街上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抑,这股压抑不是来自哪里,正是来自那名身穿低调白袍的男子身上。 “七哥……”绿袍男子见自己的哥哥久久不出声,唯有上前半步轻声提醒。 “何人知道是谁袭击了太尉府的公子?”白袍男子刹那如梦初醒,他启唇,说得极慢,眼睛却始终看向顾竹寒的位置,在她的那个方向,他清楚地看见她和她旁边那名面具男子紧紧交握的双手。 “轰——” 街上的百姓唯恐彻王殿下危及无辜,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直指那名想悄悄偷走却又拖着个拖油瓶走不掉的丑疤女子。 “就是她!”人群之中有人认出太尉府的小公子在出事之前曾和顾竹寒接触过,立即指证她。 “对,对,我也看到是她!”此言一出,像是一块石头扔在了河里那样,马上激起巨大的反响,顾竹寒感觉出此时群情汹涌,她移动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被身旁那名男子紧握的手也微微出了汗,她紧了紧自己的手,低头调整好情绪,抵死不认,“不是我。” 她看向凌彻,目光清澈,染上一点灯火,在黑夜之中更显明亮,凌彻与她注视,他自是知道她这么坦荡决然地看着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只因她想告诉他,她并没有破戒,并不是她招惹的这件事,而是别人。 他轻轻移开了目光,稍顷,问道:“你可有证据?” 49.第49章 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七哥……”凌彻身后的绿袍男子似听出凌彻口中的维护之意,不由多看了顾竹寒几眼,毫不惹眼的面容,丑疤占据了脸上大部分面积,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名女子在这种时候还握着旁边那人的手,死死不放松。丑疤女配面具少年的组合当真怪异。 若然顾竹寒知道凌彻身侧的那名绿袍男子是这样猜想的话,肯定要当场吐血几升,然而此时此刻她正绞尽脑汁地想要找证据证明这不是自己做的,也要找证据来证明不是死死握住自己的旁边这位做的。 如果她能甩开银闇的手那还好说,问题是她用明力和暗力都甩不开这个武功高强的楼主的手,现在如果贸然告诉凌彻这个人才是伤人的罪魁祸首,那么以这里百姓不讲理的舆论杀伤力,她也迟早会被当作凶手给抓起来,是以,明哲保身,行不通。 她对着凌彻苦笑,一时半刻实在是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摆脱自身嫌疑。 银闇看见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和顾竹寒,浑身不自在,他来这里只是想寻了这个女子就走,并不想被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围观。 于是,银闇很实诚地摇了摇顾竹寒的手,轻声问道:“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就包括淡定如某彻殿下的脸色,变得比谁人都铁青。 ……喂,小哥,你别再耍姐好不好?我和你刚刚认识才几个时辰不到,不带这样说这些让人浮想联翩兼带陷害的话的! 顾竹寒心中在泪奔,那边银闇得不到顾竹寒的回应,再次问了一句:“我们可以回去睡觉了吗?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抱你离开了。” 顾竹寒崩溃:“……” 然而不等她说话,群情立即汹涌起来:“啊!我记得他了!那个面具男是那个丑疤女的帮凶!” “没错!是他打晕太尉小公子的!” “请彻王殿下为小公子主持公道啊!” “请彻王殿下主持公道!” “还我大蔚一片净土!” “烧死那对狗男女!” “烧死那对狗男女!” 群情急速变化,顾竹寒心中隐有怒火,她伸出没有被抓住的那只手拼命想攥开银闇抓住自己的手,然而他如大山般禁锢着自己,怎样掰都掰不动。 银闇见顾竹寒想要甩开自己,以为她觉得这里过于热闹呆得不舒服,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他刹那间放开了她的手,转为拎,顾竹寒只觉自己手腕一松,心中一喜,却料想不到自己的衣领被这人拎起,他甚至很好心地提醒了自己一句,“速度会有点儿快,你别害怕。” 顾竹寒:“……” 她简直是觉得自己倒霉到家,可是能够迅速逃离现场也未尝不可。 银闇单手拎起顾竹寒的衣领,毫不费力地带着她往后退去,他似乎并不太熟悉这一带的路线,顾竹寒看他左拐右拐像盲头苍蝇那般乱撞,好心提醒他,“前面拐角右转,对对,接着左转,没有错,看见前面‘碧嫣楼’那几个字了吗?对,进去转一圈我们再从后门出去。” 顾竹寒旁气定神闲地指挥着,银闇好像也懒得动脑,她说怎么样也就怎么样,只是苦了后面那两名一直跟随着他们步伐的尊贵皇子。 顾竹寒自然也是注意到身后两名穷追不舍的难缠主儿,碧嫣楼是鸢凤楼的死对头,多年来相争相夺早已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口,顾竹寒最近承蒙鸢凤楼照顾良多,趁此机会把碧嫣楼搞个鸡飞狗跳也好。而且,这样也能混乱视线,好助自己逃走! 只是,总有后面那两个人跟着是很碍事的一件事,她低声问银闇:“喂,楼主,你想不想玩一些刺激点儿的?” 银闇看了她贼兮兮的笑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后门的方向走。 顾竹寒只当他的不答是默认,嘀嘀咕咕地凑近他说了一大串。 银闇觉得顾竹寒的提议颇为有趣,他继续拎着顾竹寒,只是走动的路线有所改变,在前面廊柱之上徒然一蹬,一个借力便蹬上了二楼。 顾竹寒仍然指挥银闇的走向,“讷讷,我们继续往前走,对对,走到走廊尽头,没错!就是这间天字一号房!恩恩!不用客气!把门踢开就可以了!” “嘭——” “嘭——” “嘭——” “……” “啊——哪个混蛋!” “我去你大爷的!看大爷裸-体不给钱!” “我去,我的小内内在哪里……?” “被风吹走了……” 一连十数声木门被踢开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无数被窥伺的愤怒谩骂声混杂着女子尖叫声交击在整座碧嫣楼之中,顾竹寒满意地听见这么多惨绝人寰的声音,她此刻正躲藏在二楼一间厢房的横梁之上,伺机而逃。 …… 一炷香之前。 银闇仍旧拎着她左穿右拐,踢开碧嫣楼全部厢房的大门。 当他踢到第五间的时候,顾竹寒忽而抓住他的手,眼泪鼻涕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擦,狼狈万分地说道:“我肚子痛,要大解。” 银闇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女子很是麻烦,可是还是很怜香惜玉地拎着她去寻茅厕。顾竹寒十分从善如流,她发现了某厢房中有一金马桶,立即双眼放光地从银闇手上跳了下来,便约定:“一刻钟之后在最后一间厢房处等。” 不等银闇楼主答应,房间里便传出一阵臭味,银闇素来喜欢干净,嫌弃地看了屋内一眼,继续搞破坏。 50.第50章 那是什么花?(1) 顾竹寒在横梁上等了一会儿,待等到外面那两抹影子也随着银闇走开了,她这才从横梁上跳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床榻上的那对男女没有料想到顾竹寒还没有走,其中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一个劲儿地尖叫,顾竹寒觉得吵,上前一个手刀起落把女子给劈晕,只剩下那个嫖妓的男子惊恐地看着她。 “女侠饶命啊!我身上所有的银两都在这里了,不要杀我啊!” 男子一个劲儿地求饶,顾竹寒这才转头,她看了看他手上捧出的银子,点了点头,“嗯!嫖妓带了银两,还算厚道。” “哈哈,姑娘,你见哪个男的嫖妓没有带过银两来?”不等顾竹寒说完,便有另外一人从窗外闯了进来,横在顾竹寒身前。 顾竹寒看向来人,那人身穿一袭深蓝武士服,头发随意挽起,脸容算不上英俊,然而眼角浮起的细纹却让此人增添了不少名为“岁月”的魅力。顾竹寒挑眉打量,半晌,指了指他:“比如你,就没有带钱过来嫖。” 蓝衣男子一声喷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凑近顾竹寒,扯长了调子高喊:“我?你哪只眼看见我没带银子了?” “按照一般性逻辑推理,带钱嫖妓的人都不会从窗户里翻进来。” 顾竹寒面无表情地解释完,觉得时间无多,不想再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子身上,她蹲在地上挑挑捡捡,觉得自己在临走之前套件外衫,掩人耳目也好。 遂,她抓了件看上去还算多布的衣裳套上,又拿出布巾出来沾了沾水把自己脸上的易容擦掉,这才大摇大摆地……翻窗逃跑。 蓝衣男子看着面前原先一脸丑疤的女子不疾不徐地将这一系列事情做完还不带打岔的,见她学自己那般想从窗那里逃,有心为难她:“你就不怕我暴露你的踪迹?” 这句话果然有效,顾竹寒本来已经一条腿踏上窗台的了,听见此人如此威胁,唯有放下了腿,转身和他对视,眼神无波,“你想怎么样?” “没什么,我看你是个会武功的人,要不咱们打一架如何?”蓝衣男子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没时间。”顾竹寒听见是这样毫不利己的提议,又转身继续爬窗。一刻钟的时间已过,银闇若然等不到自己的话,必定会回来,而且过了这么久了,那两名不死心的皇子也是,如果看见自己不在银闇身旁,一定会循着银闇的足迹来找自己,这样子自己最终会变成以一敌三,以一敌三……顾竹寒张了张唇,不敢想象。 是以,现在她也不怕这个不相干的路人甲的威胁了,她继续往窗上爬,但是她身后的那个人并不打算放过她! 还未等顾竹寒把另一只脚伸出,却突觉身后一阵疾风向自己的后背扫来,顾竹寒眼神一凛,隐有愤怒,你丫的,一个二个看见我就来招惹我?当真觉得我好欺负么?! 她这么一想,侧身一避,避开那人的掌风,然后伸手—— 51.第51章 那是什么花?(2) 若然你以为我会受你挑衅,那么你真的是太天真了! 顾竹寒冷笑一声,她转身,看到蓝衣男子做出防御的攻势,立即改变手上的动作,转伸为掏,从怀中掏出一把痒痒粉猛地砸向蓝衣人! “哎呀!好一个奸狡的女子!”蓝衣男子似乎想不到顾竹寒机变如此之快,立即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些颜色看起来十分之可疑的粉末。 就是这么一步之隔,使得顾竹寒有了逃跑的时间,她再不犹豫,一个飞身扑出窗外,想要在树上寻找一个落脚点。 然而她想不到的是,在窗外早已经有人在等着她“投怀送抱”。 一股如冷梅般清艳的气息扑鼻而来,顾竹寒往上一瞥,对上了那人幽深无波的眼神,他的衣袍白得干净,袖口处的银色刺绣反着屋内灯光,刺花了别人的眼。这么近的距离顾竹寒终于看清了那人袖口绣的是什么花,惊疑诧异一闪而过,她又看了一眼来人,只觉得惊奇,敢情彻王殿下这件是新衣服,因为那袖口处绣着的正是她上次献给他名为“弥刹”的酒上面镌刻的图样,正是重楼晚花,好景无疑。 凌彻自动忽略了顾竹寒惊奇的眼神,他站在树干之上,可有可无地摊开双臂,毫无旖旎之色想要接住飞身在半空中的她。 顾竹寒看见他像对待一个飞身而来麻包袋的神色就觉得恼火,尼玛,既然不想接住我就不要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我!她不屈,想也不想停止了运动体内的内力,任由自己跌下去。 凌彻想不到那名女子居然这么嫌弃自己,宁愿跌下去也不肯“投怀送抱”,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恼怒,他伸手想要一把捞回她,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碰触不到伊人衣角。 顾竹寒跌了下去,她没有任何防御地往下坠,只是觉得这树不是那么高,跌下去也不会死。 只是,她低估了这棵树的高度了!这棵树真是很高很高啊,可能跌下去是不会死,但是不死也要残废好几个月!然而现在再借用内力往上蹬已经不可能了!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跌死了那么正好,一了百了,赶紧去奈何桥喝完孟婆汤,重新投胎。 然而,她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疼痛向自己袭来,反倒是有一种像是被人十分嫌弃地拎着的感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认命地睁开眼睛,果然,首先入目的正是那半幅花纹精致的面具,然后才是那人亮到极致的眼睛,接住她的人正是银闇无疑。 “银闇兄,这么巧啊。” 她向他打了个招呼,又示意他将她放下来。她顾竹寒可不是小鸡! 银闇看着她,冷哼了一声,随即又道:“不放。你会逃走。” 顾竹寒局促一笑,想不到对方的智商忽而高了这么多,还未等她口舌如簧为自己争取权利时,头顶上有两抹人影飘了下来。 不用看,都知道飘下来的人是谁。一个是凌彻,另一个是不带钱就想嫖的蓝衣大叔。至于一直跟着凌彻的另一个皇子在哪里,顾竹寒无心猜测,因为面前这三个冲着她来的人已经够她头痛的了! 52.第52章 那是什么花?(3) 四人在树底之下无声对峙,各人脸上神色不同,顾竹寒到得此时心态算是平衡过来了,她谁都不看,硬是从银闇手上抢夺回下地走路的权利,银闇觉得这样一直拎着一只小鸡似乎也是有碍观瞻的一件事情,遂,最后还是把她放回地上,离自己不超过五步的距离,这样他便可以随时抓到她。 顾竹寒见自己重获自由了,轻吁一口气,什么都不说,掉头就走。 “你跟我回去,还有解释的余地。” 然而某殿下却是铁了心要找她的茬,不等她走出几步便拦在她身前。 “不是我做的,我不必解释。”顾竹寒看着他,眼神坚定毫不遮掩,“我没有破戒,做这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她很没义气地指了指旁边作面瘫状的银闇,“整件事情他是罪魁祸首,你该抓此人回去治罪。” “你在哪我在哪。”银闇意识到自己即将有被抛弃的可能性,立即表明自己的忠心,顾竹寒头痛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和他没什么深厚的革命友谊,为什么会无端端地被他缠上? 凌彻站在原地并没有作声,只是他看着顾竹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竹寒不想看他探视的目光,旁人的想法与她无关,莫要说凌彻,就连她自己都一头雾水,她好像没有用重金聘请银闇这尊神来保护自己啊?为什么此人要不不出场,一出场就死赖着不肯走?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此刻并没有时间问他这个问题,她要做的是要摆脱了凌彻此人,谁知道自己被他抓回去会不会被无端分尸? “喂喂,我不管你们几个之间有什么情仇!那个,丫头,你能不能把你那个粉的解药给我?我现在简直是……哎哟!痒到不行了!” 忽而有人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面前剑拔弩张又诡异的对峙,蓝衣大叔边挠着自己的手臂边走到顾竹寒面前,很无赖地摊开手让她要解药。 顾竹寒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抱歉,我手头上没有解药。不过,过个三五天等你挠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不会痒的了。” 蓝衣大叔被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吓得张大了嘴,他听出顾竹寒话语里恶毒的意味,她即是说他要挠到自己周身皮肤溃烂的那一刻才可以解脱…… “喂,丫头,你年纪轻轻不要这么恶毒,积点阴德好喔。” 蓝衣大叔泼皮,边挠痒边对着顾竹寒挤眉弄眼。 顾竹寒觉得被一个中年大叔放电很恶心,她也不打哈哈,“解药我身上的确没有,你中的这个粉没有致命性,熬过去就好的了。” “可是我已经忍不住了怎么办?” “忍不住就直走转右回碧嫣楼。” 顾竹寒一本正经地回答。 蓝衣大叔被顾竹寒玩得团团转,终于忍不住爆发,“你丫的,我不就是在你身后偷袭了你一下而已,犯不着这样对我打击报复吧?” “啊大叔,”顾竹寒语气深长,她瞥了凌彻一眼,“不是小女子歹毒,见死不救,而是这里有人铁了心要抓我回去问罪,我明明没有犯错,却要蹲监狱,那只能算你倒霉了。” 蓝衣大叔刹那明白症结所在,他转头,抓住矛盾源,突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苦,“殿下,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吧……” 顾竹寒:“……” 凌彻也:“……” 53.第53章 蓝衣大叔太跳脱 局势因为蓝衣大叔的加入从而变得峰回路转,碧嫣楼里的尖叫声已然暂告一段落,蓝衣大叔的哭喊占据了新的舞台,凌彻毫不留情地打掉了蓝衣大叔的手,又看了顾竹寒一眼,他思索片刻,下了决定,“我和你们一起去拿解药。” 对于凌彻这个答案,尚属意料之内,顾竹寒本来也没有预料凌彻会同意让她拿解药给蓝衣大叔,可是看他们之间的神情和对话又觉得这两个人像是之前就认识那般,凌彻碍着蓝衣大叔的面子所以才没有拂了他的意,这的确是在她意料之外。 顾竹寒见凌彻同意了,既不道谢也不试探问他,只是哂笑一声,当先一人走在前面。银闇既然打定主意要跟着她的,不用说,肯定时时刻刻跟在她身侧。至于另外二人,一个因为痒而脸色通红,一个虽则气定神闲实则眼底汹涌,也沉默着跟在顾竹寒身后。 这是这一路走得实在是太……安静了吧?安静到树上的毛虫虫放个屁都听到,蓝衣大叔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他三步并两步走到顾竹寒身旁,和她攀谈起来。 “喂,丫头,你对我撒的那个粉是哪里弄来的?”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顾竹寒斜睨他一眼,神色戒备。 “还能做什么,肯定想让你搞一点给我,好让我去贻害良家妇女。” 顾竹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义正严词地拒绝:“我也是良家妇女。” “诶诶,”蓝衣大叔听得出她的话中之意,“你是良家妇女,可是你是一个挂着一颗黑心的良家妇女。” “那我好歹也是一个良家妇女。” “挂着黑心的良家妇女就应该帮着我这枚风流种子去贻害人间。” “挂着黑心的良家妇女就应该帮着良家妇女去铲除全部的风流种。” …… 两人流利地用着各种各样的良家妇女去对答,答到最后蓝衣大叔粗喘了一口气,怨怒地横了顾竹寒一眼,问道:“牙尖嘴利太过,你师出哪里?” 顾竹寒大方地一拱手,“承让承让,在下正是师出名门之后却是大隐隐于青山的一代神人周某星。” “居然出了这样一位高人我不知道?”蓝衣大叔疑惑。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呢。”顾竹寒故意打太极,周某星又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你哪会认识他? 几人尚算热闹地行了一路,到达另一间青楼,鸢凤楼前面。其实顾竹寒并不是去哪里拿解药给蓝衣大叔,她全部家当都放在鸢凤楼那里,不回去鸢凤楼拿取,能去哪里? “咦,良家妇女,你不会是住在这里吧?”蓝衣大叔上上下下扫视了灰头土脸的顾竹寒一眼,觉得眼前此人长相平平决计不可能在青楼里操这种职业的。然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人家是以艺取胜,卖艺不卖身呢。 “我就是住在这里啊。”顾竹寒大方一笑,抬腿……便往鸢凤楼后门的方向走去,“我在这里面做小厮,不住这里能住哪里?” “哦……原来如此……”蓝衣大叔恍然大悟,“我就说,我阅人无数,从没有见过长相平凡的女子做这一行的,现在一想,果然如此。” 顾竹寒:“……” 她心中腹诽,你是赞美我呢是赞美我呢还是赞美我呢? 三人跟在顾竹寒身后安静走路,凌彻落在顾竹寒身后三步的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54.第54章 闯阵(1) 鸢凤楼后院很静,前院此刻却热闹得像个火炉,融满了生命的所有气息。 顾竹寒驾轻就熟地带着他们三人穿行在树丛中,鸢凤楼后院和前院相比,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若要说前院是热闹人间,那么后院则是高山,隐去所有人的踪迹。她在心里暗暗计算了一下时间,此时已经是面具怪人要考核自己的时辰,前几天其实怪人已经测试了一遍自己,可是他对测试结果不满意,认为他给自己布置的阵法过于简单,以至于新手要用半个时辰才能走出来的阵法,她一盏茶的时间便安然无恙地走出。 顾竹寒还记得怪人见她走出来之后那脸上像是吃了苍蝇的神情,他看着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没有作弊?” 她不屑仰天,说道:“老子从小到大考试科科第一,你这个破烂阵法用得我去作弊?” 怪人话一出口就惊觉自己失言,眼前这个女子的实力和天赋他可是清楚得很,若然她只是有智慧而不勤奋那他还会头痛一点儿,然而她不但有智谋,还勤奋得令人发指,是以往往一样技能在第一天教给她之后,她在第二、三天就能融会贯通、熟练应用,甚至还能在和他对阵时举一反三,灌入自己的思路。 这样的女子实在是睿智得可怕,毅力也是惊人得可怕。但是,作为她的指导者,他是十分欢喜顾竹寒能够有此等资质的,于是,他又想着把自己改良过的阵法让她试一试,看她将那些奇门遁甲之术掌握到哪个程度。 面具怪人一门心思想要为难顾竹寒,今夜辰时,怪人早已在后院布好阵法,等着顾竹寒回来一闯! 是以,当他们一行人走在这寂静得可以的后院中时,蓝衣大叔愈发觉得浑身不自在。 “喂,丫头,怎么你住的地方人影都没有一个?” “良家妇女们都到前面接待去了,这个时刻当然没有人。”顾竹寒神色自然地答道。 蓝衣大叔这么一听,觉得又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唯有盼着赶紧走到顾竹寒住的地方,拿了解药赶紧走人。 凌彻自进来之后便一直没有作声,银闇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要眼皮底下的那个人在自己眼前让自己看到那就可以了。顾竹寒仍旧在前头带路,但是当他们走到一个拐角处,任由蓝衣大叔怎样相信她,都觉得眼前的情景不对劲了,哪有大半夜的在后院走着走着就有浓雾升上来的呢?! 蓝衣大叔心寒,觉得自己被人骗了,他上前,一把抓住顾竹寒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问道:“丫头,你住的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这里会有迷幻阵?” 然而雾气却是越来越大,再加上这是在黑暗的环境里,压根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影,不等顾竹寒回答,蓝衣大叔便觉得鬓边有一阵罡风而至,无奈,唯有放手,转而伸手去接这突如其来的暗器。 蓝衣大叔的手一松开,顾竹寒便毫不犹豫地想要往后院的另一边走去,眼前的情景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怪人给自己设立的增加了难度的阵法,只是她想不到这阵法似乎、貌似比上次的大规模了许多。 本来遇到这种浓雾阵法的话,往高处避难,看清楚这周遭的一切再想办法破阵是最寻常的路数,然而顾竹寒一门心思打算将自己隐匿在这个阵法之中,是以她任由浓雾将自己全身淹没,以求避开他们的视线。 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是不如某人所想的那样进行的,不等顾竹寒走出几步,她便觉得自己衣领一紧,身旁响起那依旧毫无感情的声音,“别想逃。” 55.第55章 闯阵(2) 顾竹寒刹那泪目,觉得这个楼主是不是在这里吃饱了撑着的,为毛一定要冤魂不散地跟着自己?她一如既往被他像小鸡那般拎在手上,银闇大爷见手中有了重量了,心中踏实了,想也不想便往树上一跳,然而不等他站稳,树干上忽而诡异地伸出一只如玉质洁白的手,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在树上埋伏已久,一等这两人到来立即精准出手,劈向银闇抓住顾竹寒衣领的手腕! 银闇面对眼前状况机变也是极快,他始终拎着顾竹寒不放,却是旋身一转,跳到另外一棵大树上,那埋伏在树上的人不依不挠,似乎料定了自己这一招并不会轻易得手,但是他也不急,直接一脚踢向银闇抓住顾竹寒的手腕,逼得他不得不放手! 银闇虽是心智简单,但是并不是愚蠢的人,他活了二十年,自懂事起便将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在钻研武功之上,他当然知道一出手便想置他于死地。 他并不去想对方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而是伸出另一只空出的手,扭住对方踢过来的脚腕,继而手底用力,生生想要把对方直接劈在树身上! 那袭击银闇的男子并不是谁,正是凌彻无疑。凌彻见对方这一手狠辣,干脆借力打力,一脚踢向银闇无论如何都要护住的顾竹寒,顾竹寒看着那毫无留情地向自己面门处踢来的一脚,身心俱震,巨大的冲击之间她根本无处可避,唯有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突然攻击自己的男子。 这个人从来都是出尔反尔,前一刻说只要不再招惹事情就不杀自己,然而后一刻到了这种地步了,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脚……那一脚带着狠辣的力度,灌注上内力,硬生生就要踢碎顾竹寒的命脉。 顾竹寒闭上眼睛不愿再看那人一眼,她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淡却极深的笑意,凌彻看到那一个笑容,突觉心中一震再一沉,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一招调虎离山的计谋错了…… 银闇虽然身经百战,但是显然没有想到凌彻会突然攻击“人质”,他变通极快,脑海中适时浮起那人曾经对他交代过的话,“找到她,保护她”,简简单单六个字,却给他贯彻了一生的任务,不过这也仅仅是任务而已,不带感情的任务,只要她没有受伤就可以了。 银闇来不及抵挡凌彻这攻势凌厉的一招,他拎住顾竹寒衣领的手松开了,顾竹寒还沉浸在悲哀之中,却突觉自己恢复了自由,只是这自由恢复得也太惊险了吧? 堪堪躲过了凌彻带着千钧力度踢来的一脚,她脚尖一点,往树下跳去。树下雾气越来越浓烈,不断地萦绕周身,顾竹寒估摸着这个阵法应该是随着天上月亮的亮度变化而变化,夜空有云,若然月亮没有被遮挡的话,那么雾气就会强,若然被遮了那么雾气就会弱。 但是顾竹寒并不认为怪人这次给她设定的阵法会这么简单,上次他测试她是在白天,白天能看清楚一切,所以她很快就找出阵法的破绽,轻易地走了出来。但是这次怪人却让她晚上闯关,而且还将阵法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后院,那么她便知道这个阵法必定设了诸多幺蛾子。 果然!上一刻她还能听见树上打斗的声音,下一刻自己所处的位置却变了,她无声进入了一个巨大幽暗的空间之中,整个空间像一个浑圆的球,而她就在这个巨大的圆球里曲折行走。 56.第56章 第056 闯阵(3) 顾竹寒没有想到怪人把阵法升级了这么多个段数,她觉得自己的步伐不是那么的平稳,毕竟是身在一个圆形的容器里,怎样走怎样觉得那个球像是随时会把自己颠倒那般,但是在圆球里呆了一会儿之后她很快就找到了行走的窍门,那便是扶着这个球的内壁,顺着这个球转动的方向行走。 面前的道路仿佛永无终点那般,只是不断地往前行走、行走、行走……这么走了一段时间之后,顾竹寒想停下来,因为她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像是在沙漠中奔走那般,眼前满是黄沙,一望而无尽头,然而,她一停下来,圆球向前滚的速度便诡异地快了起来,顾竹寒一惊,知道自己在这圆球里停不得,她咬了咬牙,心中暗骂怪人变态,想要击垮自己也不要用这么折磨人的招数好不好? 她当然是看清楚了怪人设这个圆球的意图,不外乎是想将在圆球中不断行走的人的意志力击垮,把人困死在阵法中而已。 但是顾竹寒又是何许人等?区区圆球跋涉又怎会难得倒她?她前世曾经独身一人在西藏墨脱里徒步了十五天,那里遍布吸毒蚂蟥和各种奇怪生物,她都没有害怕,更何况这个区区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圆球? 可是,总是这样不停地走下去并不是办法,她的精神意志没有问题而已,可是她的体力却是很有问题,这样短途走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长期走下去不渴死也会被饿死! 然而她无法在阵法中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圆球滚动的速度就会变快,她身在阵中一旦控制不了这般速度很可能会被这个球颠死在里面! 顾竹寒边走边思索,觉得坐以待毙并不是自己所为,而且她也觉得怪人不会无缘无故想要置自己于死地,遂,她一狠心,在阵法中停了下来。如心中所想那般,圆球滚动的速度立即加快,顾竹寒站着不动,忍受着面前圆形通道在自己眼前不停转动的巨大晕眩感,她不能闭上眼睛,她必须要在这滚动中观察出阵法的巧妙所在,这才能破阵! 她在圆球之内越滚越快越滚越快,巨大的离心力将顾竹寒整个人原地抛起,那球似乎没有边际,可是眼看着顶部就在眼前,圆球里的重心便把她往下一落,顾竹寒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这重力摔死在地上,立即调动全身内力往内壁中攀爬而去。阵中并没有明显的着力点,但是没有则是有,她攀扶着墙壁的时候便发现这圆球里的墙壁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滑腻,那些墙壁有种粗糙的质感,方便困在阵中的人去寻找隐藏的着力点。 顾竹寒提气,尽量将自己的体重降至最低,然后,她像一只跳蛛般在落地之前手脚并用贴在粗糙的墙上,成功着地! 顾竹寒稍微松了一口气,圆球继续朝前面滚,与此同时圆球内的方位也不断变化,顾竹寒抓紧时机,也不断调整自己的方位和力度,以求更省体力地在墙壁上攀附。 在这么来来回回好几刻钟的时间之后,顾竹寒指尖似是按到了一个类似按钮的东西,“咔哒”一声,圆球远方似是轰隆涌来一阵潮水! 57.第57章 闯阵(4) 不是吧!我这个倒霉催的! 顾竹寒身心俱震,她在圆球内睁大眼睛,只见明明空无一物的巨大球体中忽而从前方涌来一波又一波的潮水,那一波又一波的潮水争相恐后地往她的方向狂劈而来,顾竹寒懊恼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忽而觉得自己手欠,但是此刻再纠结这个问题已然无用,因为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抵挡这些潮水的冲击之势。 莫非自己今天真的要丧身于此? 顾竹寒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坐在原地不动了,被淹死浸死了好埋! 她豪迈地坐在地上,甚至还伸手入怀拿了一小瓶酒出来喝,那个只有巴掌大的白瓷瓶是她在这个时代的改良品,她酿酒,也嗜酒,但是像这些古人那般带这么一个酒囊在身侧总是惹眼的,于是便想着把自己前世常用的一两种小酒瓶的形式改良成这样,方便携带。 她喝了一口酒,看着眼前潮水涌涌就要抵达自己身旁,也不在意,心里想,怪人你就淹死我吧淹死我吧,看看淹死我之后你拿我的“一斛春”怎么办! 她并不是愚蠢之人,怪人利用她的“一斛春”定是布下了不知道什么局势,被他利用她并没有多大的怒意,毕竟人家帮你卖酒又帮你补习,还教你高深武功,在不涉及自己切身利益的情况下被利用几下还是可以原谅的。 只是,过了这个阵法之后,顾竹寒决定离开怪人身旁。被利用一次就够了,“一斛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好酒了,而是变成好酒之后的一个神秘组织,她在给凌彻送酒之后特地好好地探听了一下“一斛春”的消息,发现人们都把供给美酒背后的神秘组织称作“一斛春”,也即是说“一斛春”既是美酒又是一个神秘机构,而这些都是顾竹寒这段时间才真正弄清楚的。 她既不想纠缠于这么多是非局势之中,那么就要拼尽全力去逃脱,虽然心中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的确如凌彻所说不可能独善其身,然而不争个鱼死网破她就不甘心!谁知道逃到最后事情会不会有转机呢? 所以,怪人,对不起了,我不能再让你利用了。我可以打造一个“一斛春”出来,就可以再打造一个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一斛春”出来,这个“一斛春”也就毫无条件地送给你了,但是,她必定不能困死在怪人的手上! 顾竹寒把小酒瓶藏好,她依然端坐地上,然而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已然变化,她盯着那些汹涌而来的潮水,暗暗调整体内气息—— “轰隆——” 巨大波浪翻头袭来,顾竹寒被袭了一身,她浑身湿透,也随着水流的动向慢慢地从水底浮了上来,她奋力往上游去,只求浮在水上争取有限呼吸,圆球不知何时停止了滚动,这圆球内部完全变成了一个静止不变的空间,只是不断从前方涌来的潮水越来越多,劈头劈脸地向她身上袭来,饶是她早有准备闭气,也无可避免地喝了几口水。 顾竹寒却管不了那么多,她转了身子,让自己尽量背对那些攻击过来的潮水,然后掌中暗暗用力,蓄势待发! 58.第58章 闯阵(5)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填充,顾竹寒在这些水波之间上浮得也越来越快,她在心中暗暗猜想这洞壁顶部就是这个密闭空间最脆弱的地方,只要自己能够上浮到这里来了,再出掌用力劈开这个洞壁自己便能逃出生天! 顾竹寒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就算自己猜错了,那也不要紧,她会直接将洞壁变成最脆弱的地方,好能够逃出去! 眼看着越来越近洞壁了,她手上的内力也已经酝酿好了,却忽然另外一波带着强烈压迫的潮水从前方涌来,直直劈到她的背上!顾竹寒根本没有想过阻挡,生生受了这一招,她只觉自己浑身像是被抽皮剥骨那般的疼痛,但是又多亏了这次力度特别大的水攻,她整个人又上浮了一个身位,而且她借力打力,在自己被冲击上圆球顶壁的时候及时出手,劈向那圆球顶部! “哧啦——哧咧——” 两声轻微响动传来,圆球顶部受到了双重攻击,变得脆弱起来,顾竹寒心中一喜,立即加大圆球碎裂的速度,这阵法果然如她心中所想那般,顶部是那最脆弱的位置,待身上内力差不多用尽的时候,外界新鲜的空气一涌而入,逼得顾竹寒意识一轻,她晕了一晕,然后因为阵中之水的冲击太大,直接把她冲晕过去。 但是,怎样说都好,她好歹是破了阵了。顾竹寒在晕死过去的那一刻在心中道。 …… “妈妈,我能不能不学游泳?” “那可不行,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学会了以后起码能逃命啊。” “那为什么弟弟不用学?” “你弟弟的腿脚不是那么利索,所以……” “是这样吗?那我要好好学习游泳,以后带着弟弟逃跑!” “小寒真乖,来,到妈妈这里来,妈妈教你。” “好!” 混沌之中,顾竹寒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段记忆久远的对话,那是在泳池旁的一段对话,然后奠定了她在前世那寂寥暗黑的道路。 当时女童天真幼稚的话语并没有料想到自己以后真的是保护了自己病弱的弟弟一辈子,直到被两辆车狠狠轧过心脏的那一刻,她仍旧想着自己那个坐在轮椅之中等自己回去的弟弟。 只是,他这一辈子就再也等不到自己回去了吧?她也再也吃不到他亲手制造的果冻了吧? 顾竹寒只觉心房潮湿,她想沉浸在大梦之中不再醒来,因为梦中有她最亲最在乎的人,有她触手可及的温暖,有那些美好的回忆,然而,却有一很煞风景的嗓音突然响起—— “喂,小子,你说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不知。” “很可能是冲破阵法用了太多的力气,”那人似乎把了把她的脉,又掀了掀她的眼皮,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有道理,“这种情况之下的话……我唯有勉为其难度气给她吧!” 然后,顾竹寒觉得面前的气息忽而暗了一暗,好像有一巨大阴影压在自己身前,不用想就知道是那说话之人的身影。 开玩笑!被这个老色狼占便宜?!老子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 她刹那意识清明,睁眼,立即侧头,躲避开那人满是胡茬的唇! 59.第59章 度气 “你脏。我来。” 耳畔响起了另一平澜无波的声音,那人似乎是及时推开了自己,然后他自己迎难直上? 顾竹寒只觉得自己的身位是往侧移了一下的,此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错愕惊奇地看到了眼前一幕。 只见面瘫楼主被蓝衣大叔半推到地上,蓝衣大叔满是胡茬的唇还紧紧贴在银闇的前襟,正以一种狗啃泥的高难度姿势在度气给银闇的衣襟。 “啊呸!啊呸!简直是一世英名毁于今晚啊!”蓝衣大叔立即翻身而起,使劲抹自己的嘴唇,他极其嫌弃地看了依旧面无表情的银闇一眼,嘀咕道:“衣服倒是比人柔软。” “咳。”顾竹寒尴尬笑笑,她站起身来,仔细端详自己在什么地方,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发现自己浑身干爽并没有浸水的状况,不由奇了,刚刚那水不是汹涌得很的吗?怎么自己一点儿都没有湿?还有怎么这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在?凌彻呢?难不成没有破阵? “丫头,你这个是什么鬼地方?”蓝衣大叔打断了她的沉思,问道。 “这里是鸢凤楼后院啊。”顾竹寒如实作答,紧接着伸手入怀掏了一瓶药出来递给蓝衣大叔,“呐,解药。” 蓝衣大叔接过,刹那想通事情前后关联,不由惊呼一声,“你这个丫头竟敢骗我!” “嘻嘻,事出突然事出突然,您老就不要生气了。”顾竹寒讨好一笑,知道是自己理亏。 “哼,你让我原谅你就原谅你,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蓝衣大叔冷哼一声,翘了翘鼻子,“除非你让我免费在鸢凤楼嫖-赌饮吹一个月吧!” “没门!”顾竹寒只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神经病,二话不说便往外走,这鸢凤楼现在也是待不得的了,万一被凌彻找过来,那么自己真是死翘翘的了。 “喂喂,你要去哪里?”蓝衣大叔见她不理自己,死缠烂打地跟上。 “去哪里都不会待在这里。”顾竹寒本来就在阵法中打定主意不要留在鸢凤楼,不要成为被怪人利用的对象,是以她也不回房间了,反正最值钱的东西都不在身上,直接找了鸢凤楼的后门走去,至于去哪里……她还没有想到。 “我刚刚也是开玩笑而已,别这样不理人嘛,咱们好歹也是一场患难之交啊……” “喂喂,我说你一个女子为什么要男扮女装混迹于青楼呢?这样很毁人清誉的好吗?” “如果你真的是无处可去的话,要不去我那里吧,我那里有吃有住还能尽兴打架,又能掩人耳目,就当是……就当是……” “你最后一句话当真?” 顾竹寒突然停下脚步,她转头,直接打断了蓝衣大叔的吱吱喳喳,两眼简直放出了光。 “什么当真?”蓝衣大叔打哈哈。 “去你那里有免费吃的当真?” “当真!” “去你那里有免费住的当真?” “当真!” “去你那里不仅有免费吃的住的还能尽兴打架兼且掩人耳目也是当真?” “珍珠都没有这么真呢!”蓝衣大叔一个劲儿地拼命点头。 “那好!成交!”顾竹寒拍了拍蓝衣大叔的肩膀,笑颜逐开。 一旁站着的银闇看着那个如狐狡诈又不动声息的女子不禁翕动了一下嘴唇,但并没有说话。 60.第60章 武功不是你想学就学 顾竹寒就这样带着蓝衣大叔走出了鸢凤楼后院,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不是她无情,而是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吃人不吐骨的时空很应该要明哲保身,不然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自己在鸢凤楼中的前因后果,很可能那个圆球阵是面具怪人改良过的极其逼真的阵法,能让人产生真实触感的阵法,但是当自己冲出了阵法之后,那个阵法所给自己带来的迷幻就会随之消失,所以她身上并没有被水浸过的痕迹,但是内力是真真切切被她用光了,看来自己的武功还是弱得很。反观另外那二人,顾竹寒看了一眼不断在长吁短叹的蓝衣大叔,又看了一眼始终离自己三步距离的面具男子,同样在怪人的阵法里出来的,可是人家则是气定神闲毫无感觉,这差距实在是…… 顾竹寒捂住心口,只觉心塞,可是技不如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曾经问过怪人为什么不早一点教她武功。 怪人只是很奇怪地瞥她一眼,对她说:“你以为武功是你想学就学的么?” 一句话说得强大、权威,一下子灭了顾竹寒的气焰,可是她还不死心,死缠烂打地问怪人她什么时候可以学武功。不是她好斗,而是觉得自己如果能有一技之长,即使不是十分精通,也能护住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起码使他们不受谭府里的人的欺负。然而,这一等,就等了七八年,十五岁的年纪才去学武功?就算她绝顶聪明也是需要时间去消化和进步的。 现在她其实也隐隐明白了怪人对她的心思,她是患了怪病的人,每月初一十五必定要喝酒治病,用以疏通经络,她这样的人本来就不长寿,再贸然练武的话很可能会加速自己的死亡,虽则说自己不热爱自己时空,但是好歹是活着,谁知道如果自己真是死了,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是以,在这个时空她还是很珍惜这条命的。 活得如同蝼蚁非她所愿,是以,她抓紧一切机会让自己有资本翱翔于青天。 至于后来为什么怪人会准许自己练武?顾竹寒想,应该是她的那些个怪病有所改善吧?不然怪人也不会开始手把手地严厉教她。 她不再多想,“一斛春”的秘方都给了怪人了,至于瓶身的图样,这么多年来他都收集够了,况且这个月她多画了几款,就当是她辞别的礼物吧。 在顾竹寒带了他们出去之后,蓝衣大叔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在帝京的巷子里左拐右拐,顾竹寒并没有问他他会带他们去哪里,因为她觉得有这么好条件的地方其实不会见得那么好,与其提前降低自己的期望值,倒不如顺其自然。 但是!这七拐八拐九拐十拐的都要把她绕晕了!什么时候才能到目的地呢? “大叔,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在拐到第五十个弯的时候,顾竹寒忍不住了,她停下脚步,恶狠狠地问蓝衣大叔。 “长醉书院啊。”蓝衣大叔也不隐瞒,直接答道。 “长醉书院?”顾竹寒一敛眉,这不是顾玉骆一直想去的地方吗? “你在那里供职?”这回轮到顾竹寒上上下下打量蓝衣大叔了,好几天没有整理的胡茬,破破旧旧又皱皮的衣袍,一双长靴还要被磨穿了一个洞,她都能看到他伸出来的烂了袜子的脚趾头了,“怎么看,都好像不太像啊……” 61.第61章 长醉书院 “啧!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居然说我不像在那里供职的?!” 蓝衣大叔怒了,他自是知道顾竹寒说的什么“不太像”是什么意思,立即抹了一把自己好像有个七八天没有梳理的秀发,在顾竹寒面前搔首弄姿。 顾竹寒当即让开了几步,“你在那里是教什么的?” 据她所知,长醉书院依然是前朝大诺所传承下来的一栋书院,这书院的具体位置在岳鹿山腰,分为撰文部和考武部,两个部由不同的院监监督掌管,不仅负责学生的教学,还负责学生的招揽。由于文部的院监年轻时是个落拓子弟,到得后来学成功名,站在朝堂之上又被七皇子凌彻引为莫逆之交,是以和以往的院监不同,颇为注重寒门子弟的吸纳,这也是顾玉骆为何想要进书院读书的一个原因。至于另外的考武部,她的了解不多,就知道大蔚许多的将才都是从考武部那处输出的,具体的选拔机制她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这届考武部的院监倒是一个受人争议的人物。据闻考武部的院监本来是效力于前朝的,但是后来大诺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他果断闭门不出,待得大蔚称朝时,他才从自家宅邸里走出,接受了大蔚的聘任,成为了长醉书院考武部的院监。 关于这个人的做法,顾竹寒不予置评,各人有各人的志向和想法,乱世明哲保身这并不是什么错误。很可能他有什么苦衷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一番思索下来,她错过了蓝衣大叔的回答,唯有回神,假装听不见,“什么?” “我是说你的的确确猜对了,”蓝衣大叔似乎有些许挫败,“我在书院里面其实算不上任教,我只是考武部院监身旁的一条跟屁虫,跟着他找吃找睡,毫无大志。” “哦!我就说嘛,考武部院监肯定是一表人才的,哪会像你这般邋遢?”顾竹寒故意忽略蓝衣大叔语气里的惆怅,只是她终是觉得这么欠着蓝衣大叔的人情不是那么好,遂,掏了掏自己的衣裳,找出自己那剩下的一小瓶精致的酒,说道:“这个,就当是我给你的贿赂吧,长醉书院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这点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就……” 顾竹寒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笑地摊开自己的掌心,露出那瓶造工精良的小酒瓶。 “你这个人不要那么实诚好不好?连‘贿赂’都说出来了,这害得我这个路人甲多么不好意思啊?哈哈……”蓝衣大叔一刹尴尬,但是下一刻他毫不客气地把顾竹寒手上的酒给抢到手中,“你这个酒瓶也忒别致了。” 然而还未等他拔开盖子喝几口,站在一旁一直不动的银闇忽而出手,一个小擒拿就想要把蓝衣大叔的酒抢过。 “喂!面瘫,你想干嘛?”蓝衣大叔后退一步,双眼圆睁。 “不干嘛,我也想要。”银闇依旧言简意赅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她给我的酒,你要的话找她。”蓝衣大叔很没义气地把导火线引回到顾竹寒身上,然后又想拔开酒盖子。 “她只有一瓶。”眼看着蓝衣大叔就要喝酒,银闇不依不挠,掌风对着蓝衣大叔一扫,意图夺酒! 62.第62章 公子,您用不用买个小厮? 小巷尽头,上山路上,风声不止,谩骂不断,当真诡异! 毫无悬念地,蓝衣大叔和银闇打了起来,面对这两大高手旁若无人地对招,顾竹寒自然是非常乐意在旁坐山观虎斗,从中偷学几招也是好的对吧? 她远离了战斗圈,随手拿了根树枝蹲在地上对着他们二人的招式画了下来,这也完全是无聊之举,蓝衣大叔忽而被银闇打得退后了几步,见到她地上画的画,眼神一凛,看了她一眼,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不,应该是来不及说什么便又被银闇一式攻势打得不得不招架。 顾竹寒数着他们出手的次数,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一百、一百零一……这数了这么多招了,这对阵的二人依然没有丝毫落败的迹象,她觉得时间被这样耗费简直是一种亵渎,于是大喝了一声,“你们够了!还去不去书院啊!” “噗——” “咦——?” 随着她一声狮吼放出,战阵中忽有一道银弧呈抛物线状飞出,直直飞到战圈之外。紧接着,有一疑问的嗓音响起,顾竹寒转头看去,但见一穿着颇为考究的青衣男子捧着那个小酒瓶,又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然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竹寒:“……” 蓝衣大叔:“……” 银闇:“……” * 打死顾竹寒也想不到他们二人打架居然会祸及无辜,而且她也没有想到这么荒山野岭又天高地黑的,会有这么一个贵公子突然现身,还好死不死地被酒瓶砸中,然后又好死不死地晕了过去。 那个公子身后还跟随了两个随从,那两个随从看见自家主子倒下了,立即慌了手脚,蹲在地上又是摇又是晃的,顾竹寒看不过眼,上前几步拨开了那两个随从,检查了那个公子,觉得他并无大碍,仅仅是晕了过去而已,遂用力一掐他的人中,让他清醒过来。 “啊……我是不是死了?这里是不是地府?”青衣男子醒来之后第一句便是这个,他迟钝了一会儿,认出了顾竹寒,想起她是在自己晕倒之前大喝一声“还去不去书院”的人,一把拉住了顾竹寒,“公子,您用不用买个小厮?” 顾竹寒:“……” 蓝衣大叔:“……” 银闇:“……” * 顾竹寒被眼前不断出现的状况给搞晕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是说你要做我的小厮?” “对啊!”青衣男子依然死死拉住顾竹寒的手臂,那动作像是害怕煮熟的鸽子飞走那般,他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叙述自己的经历,“公子,您别看我衣着光鲜,又带了两个随从,其实我就是一整个装的,我上有老母八十下有老父六十五,老母亲为了生下我简直是煞费了苦心,现在我长大了想要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奈何长醉书院太难进了,只能……” “只能使苦肉计,跟我进去对吧?”顾竹寒打断了他的话,接口道。 “对……”一个“对”字没有出口,青衣男子察觉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讪讪地停在那里,不知道该答“对”还是“不对”。 “说,你欺骗我意图何在?”顾竹寒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攥住那公子的衣领,微笑森寒,语气却温柔地问道。 63.第63章 缪不可言 “公子公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青衣男子生怕顾竹寒一拳打过来把自己的俊脸给打歪,唯有讨好道:“使苦肉计是我的错,但是我真是想做你的小厮,跟你进去的。” 顾竹寒之所以被青衣男子误认为“公子”完全是因为银闇给了她一张面具强迫她戴上,银闇身上时刻带着面具不是怪事,怪是怪在他好像早有准备那般,在听到顾竹寒要上长醉书院了,立即献宝似的拿出几张面具让她挑一张。 蓝衣大叔看着银闇奇怪的举动,噘了噘嘴,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银闇的做法。 事实上,就算蓝衣大叔有什么反应,顾竹寒也是不会理会的,她在那几张制工良好、薄如蝉翼的面具之中随便选了一张比较清秀的少年面具,擦干净自己的脸了,然后戴了上去。 从那一刻开始,她姓“纪”,名“寒”,纪寒。 为了摆脱“一斛春”,也是为了摆脱凌彻所做的一切。 是以,面前这个有点儿滑头的青衣公子会误认为自己是男子,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顾竹寒很满意青衣公子的反应,她意味不明地拍了拍他的脸,又在人家下巴那处意态轻佻地摸了一巴,吓得那个青衣公子一连几句说自己“不是断袖没有龙阳之癖”希望顾竹寒高抬贵手不要吃了他之类的话,搞得顾竹寒心中一阵暗爽,她大手一挥,很豪迈地再次拍了拍青衣公子的脸,“准了!” 这句“准了”好像是“准你侍寝”的语气,吓得青衣公子还未感受到巨大的惊喜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扯住顾竹寒的手臂,“我求你温柔点对我,我还是第一次……” 听得蓝衣大叔:“……” 然后银闇也:“……” 顾竹寒一把拍掉青衣公子的手,“你说什么呢?什么第一次温柔点?你是正常的难道我就不正常?我意思是我可以带你进去。” “真的?”青衣公子一听,立即不哭了,睁大双眼水汪汪地看着顾竹寒,喜上眉梢。 “真的。”顾竹寒点了点头,觉得多了一个免费小厮也不是一件坏事,不过她并不太懂长醉书院的规矩,唯有转头看了蓝衣大叔一眼,“多带一个人进去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不等蓝衣大叔回答,青衣公子便当先抢答,“长醉书院是十分之人性化的一座学府,允许每个学生带两名侍从进去的。” 青衣公子不着痕迹看了蓝衣大叔一眼,觉得自己这回误打误撞赌对了,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进去长醉书院实在是一个巨大惊喜,不然他还想着待会儿去贿赂某个官员,让对方带自己进去呢。 “那好吧。”顾竹寒可有可不无地自我介绍道:“我姓纪,名寒,你叫我纪寒便可以了。” “纪公子这厢有礼,小生姓缪,名可言,你叫我可言便可。” “缪?缪可言?”顾竹寒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她拱了拱手,笑容灿烂,“公子好名字好名字!” 这个小插曲过去之后,几人继续往山腰上走。 这回就不是蓝衣大叔带路了,而是由自来熟的缪可言带路。 64.第64章 贿赂楼主 “纪公子,您看看,您看看这棵树!相传这是当初女娲补天留下来的神树,在此祈愿的话能取得完美爱情的!” “纪公子,走了这么远的路,您累吗?用不用歇一会儿再上去?” “纪公子,来,喝口水,够清甜。” “纪公子……” “停!够了!”顾竹寒实在是忍受不了面前此人低头哈腰,又十分聒噪的狗腿问候,她挥了挥手让缪可言过来,“我叫什么名字?” “纪寒。” “那纪公子是谁?” “你。” “错,我叫纪寒,你懂了吗?” 缪可言被顾竹寒霸气的几句话搞得刹那呆愣原地,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平日里的伶牙利嘴派不上用场。 身后的蓝衣大叔“噗嗤”一声笑,他拔开盖子喝了一口顾竹寒给他的好酒,哦,他忘了向顾竹寒炫耀,最后打赢的人是他,而银闇则被他无耻地偷袭成功。 缪可言被自己震慑了,跟在自己身后不说话了,而一直走在自己身旁五步距离的银闇则一脸郁卒地盯着自己的后背,顾竹寒觉得阴风阵阵,可是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酒了,要怎么讨某人的欢心呢? 她左思右想想啊想的想了很久,这才突然想到这一世的自己为了解闷,特地画了图纸让面具怪人帮自己做了一个简易口琴出来,那个口琴虽然没有前世自己用惯的那个精致,然而木质的音色却是极好的,她在自己身上寻了出来,一副忍痛割肉的表情递给银闇,“呐,酒我是没有的了,这个乐器名叫‘口琴’,喜欢的就拿着吧。” 银闇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脸,觉得她好像不是说特别高兴,夺人所好不是君子所长,但是……他又看了看顾竹寒掌心摊开的那件木质古朴的小小乐器,觉得自己并不是君子,夺一下人所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他难得纠结那么几下,看在顾竹寒眼里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发生了什么新大陆那般,银闇的肤色本就白皙,白,不是那种病态的白,而是那种有着上好瓷釉胎质的净白,他这个人的脾气虽然古怪了一点,然而皮相却是极好的,不看他被遮住的上半边脸,仅仅是看他笔挺隽永的鼻梁,红似三月凤凰花的薄唇,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若然他戴面具的原因不是因为毁容的话,那么顾竹寒敢保证他露出真容的那一刹那会将所有人都迷惑。 她大摊着自己的手,其实这里面还是有些讨好的意味,无论这个人是因为什么是必要跟着自己,但是自己一时半刻摆脱不了他已经成为事实,她觉得,和身边的每一个人打好关系是必须的,是以,她甘愿割痛把那个陪伴了自己诸多寂寞岁月的口琴送给他。 好钢用在利刃上,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事实上,银闇并没有迟疑多久,便从顾竹寒手中接过了那个木质口琴,他放在掌中仔细端详,觉得这件乐器很是特别,他试着放在嘴边吹几下,然而却吹不出声音。 顾竹寒看着他认真探究的样子笑了笑,“楼主,这乐器不是这样吹的,如果你想学,我改天教你。” “你身上古灵精怪的东西就是多,”蓝衣大叔哂了一句,他摸了摸怀中的瓷质酒瓶,“与其改天,倒不如现在让我们见识下你这件乐器的用法岂不更好?” 顾竹寒抬头望天,“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让人去书院啊!” 65.第65章 一记媚眼的威力 顾竹寒的一声大吼吼掉了树上的几片落叶,她以为自己这一声能震慑到所有人,然而却换来所有人眼神晶亮地看着她。 银闇觉得蓝衣大叔说的话很有道理,他把口琴递到顾竹寒面前,示意她演奏一曲,眼神毫无置疑的。 顾竹寒无法,唯有拿过口琴,在袖子上摩挲了一下,当作清洁,然后她想了想,如此季节如此时刻如此心情,吹一曲“发如雪”当如是! 当然,周董的“发如雪”是她改良过的,她自认不是那种矫情缠绵的人,是以一曲“发如雪”被她吹得温婉却激昂,缠情却不缠绵。 一曲毕,寂静无声。 顾竹寒看着他们呆掉的表情,以为自己吹得不好,唯有摸了摸鼻子,给自己找台阶下,“呃,这个嘛,每个人表达的艺术有所不同,你们就不要这样……” “嗯,你找个时间教教我。”银闇第一个当先回过神来,他“刷”的一下拿回顾竹寒手中的口琴,又不知从哪里拿了块质地上身的布料将口琴仔细包好,这才放回怀里,抬头,看见顾竹寒像吃了苍蝇那般看着自己,问道:“干嘛。” “你觉得我吹得好听?”似是不可置信。 “特别。”银闇言简意赅。 “好吧。”顾竹寒挫败,她还以为自己吹得太好听了,所以才受银闇少爷的青睐,原来仅仅是因为“特别”这个原因。 “你也吹得很好。”银闇觉得自己刚刚的表述似是不够精准,良心发现地加了一句。 顾竹寒一听,宽慰地笑了笑。 倒是蓝衣大叔嗤笑一声,“曲子是不错,可是再在这里犯花痴的话,走到明天也走不到书院了。” “还不是因为你刚刚的那个烂鬼提议?你还敢说我!”顾竹寒脸色一红,急急跟到蓝衣大叔身后。 银闇自是跟在顾竹寒身侧五步之遥,缪可言自然而然落在了最后,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弦月,喃喃:“我这算是出门遇贵人么?” 之后的路程都无异,一个时辰之后,几人终于到达长醉书院大门。 眼前的情景完全出乎顾竹寒的意料,长醉书院大门之前有很大的一块空地,那块空地上人满为患,坐满了各地前来求学的人,顾竹寒下意识地扫视一圈,以为能从这里找到自己想找的那抹熟悉的人影,然而终究是以失望而告终。 她继续跟在蓝衣大叔身旁,待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有仆役打扮的人迎出,一看是蓝衣大叔,脸上恹恹的表情立即变了,他笑容可掬地躬身,想要打招呼,却被蓝衣大叔迎面挥了挥,“虚礼不用行了,带我们进去吧。” “是。”仆役从善而流,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看了顾竹寒几人一眼,便领着蓝衣大叔他们往里进。 顾竹寒没有想到进来得如此顺利,若有所思地看了蓝衣大叔一眼,好像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蓝衣大叔的名字呢……有心想问,却被蓝衣大叔转头过来的一个媚眼吓得当场石化。 顾竹寒:“……” 几人在仆役的带领下穿廊过院到了考武部院舍,由于已经是几更天了,院舍早已是寂静一片,连鬼影都见不到一只。 蓝衣大叔见把人带到了,此时又有人来请他离开,便和顾竹寒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 偌大庭院之中,只剩顾竹寒、银闇还有缪可言三人。 66.第66章 今晚你和我睡? 由于顾竹寒几人是蓝衣大叔引荐进来的人,是以在蓝衣大叔走了之后,仆役还是对他们客气至极的。 他扫了他们三人一眼,问道:“谁要入读考武部?” 顾竹寒举手:“我。” “那你想住哪种房间?” “有什么房间可选?” “诶,稍等。” 不等那仆役继续回答,缪可言便上前一步,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他对顾竹寒说:“这些小事你就别管了,我来摆平便可了。” 顾竹寒看着他财大气粗的样子,心中震惊了一下,然后她很淡定地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想不到你这么财大气粗既然想管就管吧小爷还乐意有现成的屋子住呢”,让缪可言去处理去了。 一刻钟之后,缪可言一人抱着三人份的被子出现在顾竹寒面前,告诉顾竹寒他们就住前面左转拐角的厢房的时候,顾竹寒心中又震惊了一下,她先帮忙把缪可言的被子抱了一半走,这才问出心中的疑惑:“缪兄,你是不是东海商贾缪姓人氏?” “哎呀!纪寒兄,你果然是慧眼识英雄啊!在下正是那里的人啊。” “怪不得你这么财大气粗啊。” “承让承让,在下其实也穷得只剩下财大气粗这一点了。” “……” 顾竹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长醉书院正如缪可言所说那般入学的人可以带两名侍读进来,但是这也意味着银闇和缪可言是不能上学,只能跟在自己身旁打下下手的。 银闇这位兄台这么高强他学不学武艺也就算了,可是若然缪可言真的是东海缪家的人,那么他来到书院却不读书这怎么行?或许他另有自己的打算? 缪可言仿是看出了顾竹寒眼中的疑惑,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来这里的确不是想学艺的,而是想来这里寻找一些机会而已。” 顾竹寒一听,心中明了,长醉书院虽然在近年来放宽了招生的条件,让她这种寒门子弟也能进书院读书,然而在书院里占主导的始终还是大蔚皇朝的贵族子弟,缪可言既是不想学艺,那么来这里寻找商机,好在以后光宗耀祖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打算。怪不得他千方百计都想进长醉书院,原来因为如此。 顾竹寒想到即使在民风开放的大蔚皇朝,商人的地位还是极其低下的,缪可言选择这条路大概是因为自身身份的原因? 想到此,她同情地看了缪可言一眼,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抛头露面。” 这句无头无脑的话搞得缪可言丈八摸不着头脑。 两人在说话间已经到了他们要入住的地方,缪可言率先打开房门让顾竹寒看,并熟络介绍,“两室一厅,家具茶具都齐全,你看看满意不?” “嗯,满意。”顾竹寒不太在乎住的地方,只是觉得缪可言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到这么好的房间已经十分厉害了,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了,卖血卖肉。” 缪可言:“……” 但是顾竹寒在环视屋子一圈之后,觉得不太对劲,他们有三人,却只有两个房间,总不能让银闇风餐露宿的吧?她看了缪可言一眼,缪可言会意,上前来苦笑道:“你也终于看出不妥了对吧?不是我不想搞三个房间的院子,而是已经没有了,不过我已经和那个仆役打好关系了,一有房间的话,第一时间留给我们。”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顾竹寒看了一直跟在她身侧默不作声的银闇一眼,试探问道:“你和我睡?” 67.第67章 你睡我旁边 此言一出,缪可言只觉得自己的脸“轰”的一声烧了起来:大爷啊,我给我的胆子你吧!这么大半夜不时兴这样吓人的! 顾竹寒瞥了缪可言一眼,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想什么呢?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银闇兄是一定要将我放在他身侧五步的地方才行的,既是如此,我们也不要折腾自己了,缪兄,今晚辛苦你了,你自己住一间便可。余下的一间我和银闇兄住就好了。” “这……”缪可言预想不到顾竹寒是这样安排,再怎么说都是顾竹寒带他进来的,让她一人独占一间房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然而现在人家都这样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顾竹寒便抱了一床被子塞给缪可言,赶他到里屋,自己则抱起她和银闇的被子进另一间房,她可没有会想娇生惯养的银闇楼主会帮她做这种抱被子铺床的粗重活。 银闇果然如顾竹寒所说那般,什么都没有说,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顾竹寒懒得理他,直接抱了被子进屋,三两下手脚把床铺铺好,然后,对着银闇做了个“请”的动作:“呐,您老请睡。” 银闇看着那铺好床铺的大床,又看了看顾竹寒,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脱了外裳,走到床上躺下,盖被子,闭眼睡觉。 顾竹寒在床边看着那个人的如玉睡颜,真是觉得心塞啊!你妹!果然是这样啊!果然是吃人软饭不会羞愧的!尼玛!她辛辛苦苦铺好的床啊! 不过,哀怨归哀怨,顾竹寒也只敢在心里咆哮而已,她打又不够银闇打,与其在睡觉时被银闇拎起扔出去倒不如第一时间将唯一的一张床让给杀人不眨眼的楼主,那么她起码能在晚上睡得踏实一点!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知道哪里可以睡觉…… 她思前想后想了又想,又看了看面前银闇的睡颜,怎么这个人睡觉都不脱面具的,然后又看了看窗外,觉得自己今晚再不睡就要看见第二天的日出了,这么抓头抓了几次之后,她忽而想到大厅还有张长椅,她可以去那里落几下脚。 于是又抱起剩下的一床被子轻手轻脚地熄灭了灯,打开门就想往大厅那里奔。然而,顾小厮高兴得太早了,她的衣领忽而被勾住,身后紧接着响起某人迷糊的嗓音:“别走,睡我身旁。” “我不……” 顾竹寒一想到自己要睡在这个人旁边,心里就一阵发毛,她拼了命挣扎,然而那人一个眼神便将她震慑,“再吵,我就要打晕你了。” 顾竹寒泪奔,默默咬牙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提起,银闇走到床前,顾竹寒闭了闭眼,觉得今生清白就要毁在他身上了,但是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只因为银闇直接把她按倒床边的脚踏上,命令道:“你睡这里。” 顾竹寒只觉自己背脊一痛,被强力按倒之后一阵头晕袭来,她苦笑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抓过自己的被子盖好,闭上了眼睛。 68.第68章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一夜无梦。 顾竹寒虽然睡了一晚脚踏,不过好在她铺的被子厚,倒是没什么太大的不适。 她早早地起来,瞥一眼床上,居然发现银闇起得比她还要早,床上已经没有了人影了。 莫非楼主大人每天还要晨练?不过这也正好,没有人跟着,落得个清闲。 顾竹寒收拾好床铺,梳洗完毕,缪可言便来敲门了。 “纪寒兄,起床了没有?起床了咱们就去吃早饭。” “好,我知道了。” 顾竹寒应答一声,推开门,一眼就看见缪可言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他今天换了一袭棉布青衫,较之昨晚所看见的朴素了许多,完全是一副跟班的模样。 他见顾竹寒狐疑地看着他,摸了摸头,“怎么样?我这身打扮像管家么?” “缺了点东西。”顾竹寒摸下巴,语气严肃。 “缺了什么?” “缺了两撇小胡子。哈哈。”她说着便在缪可言上唇处狠狠划了两下,意思是你应该画两撇胡子才显得更逼真。 缪可言想不到顾竹寒这么顽皮,皮肤上冰凉的触感传来,细腻的又带有些许粗糙的,这种奇异的触感碰得他呆愣了一下,再回头看顾竹寒已经走远了。 他摸了摸头,唯有跟上。 顾竹寒在缪可言的带领下,毫无障碍地从院舍来到饭堂,他们到达的时候早已经是人头涌涌、热闹沸腾。 缪可言见如此盛况,立即发挥了良好的冒牌管家作用,他让顾竹寒等在原地,自己则在人群里像条游鱼那样挤啊挤的,顾竹寒很担心他会被这些饿得如狼似虎的莘莘学子给挤扁,不过最后她是多虑了,一刻钟之后,缪可言平安归来,手上还带了两份热辣辣的面条,他对顾竹寒说:“你既然是考武部的学生,早上吃碗面条肚子会饱一点。” 顾竹寒笑了笑,顺手接过,“谢谢。” “不用谢啦。好歹我是你管家嘛。” 顾竹寒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子露出过于腼腆的笑容,一刹那觉得此人的滑头好像是一场镜花水月。 人都是多变的物种。她心里想。 二人各怀心思地坐了下来,顾竹寒经过昨晚的一番折腾,此刻也是饿极了,她也不客气,直接夹了面条就往嘴里塞,待塞了几口之后又发现长醉书院的膳食比想象好,不由暗赞了一句。 还没有吃到一半,身旁的缪可言便发觉不对,他问顾竹寒:“你那位兄弟在哪里?” 顾竹寒当即反应过来,她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起得很早,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这样子……”缪可言想起昨晚顾竹寒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欲言又止,待到支吾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八卦道:“纪寒兄,你昨晚真的和银闇兄同床共枕?” 顾竹寒一窒,想起昨晚自己生生替他人做嫁衣裳,心里就有点不爽,然而她按捺住,觉得自己没必要和面瘫计较,她答道:“没有,你想多了,我是睡他旁边……” 她故意拉长了嗓音,果然看到缪可言满脸听八卦的神色,霎时间觉得刚刚自己认为此人不是滑头是不是被驴踢了脑子了,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人们都有过于泛滥的八卦之心啊。 69.第69章 寡人之疾 “你睡在他旁边,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缪可言见顾竹寒久久不说下去,满怀期望地问道。 顾竹寒看着他比金子还要亮的眼神,心中恶寒了一下,大蔚皇朝好男风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连个直男都是腐的! “我今晚让你睡我的位置,你就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的了。”顾竹寒故意卖关子,一脸奸笑地看着缪可言。 缪可言刹那惊觉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得罪了面前这个心黑的主,立即惊得僵笑几声,连忙推迟:“银闇兄只能是纪寒兄你的,现在只能是你的,今晚、未来也只能是你的。” 顾竹寒:“……” 二人闲聊耽误了时间,赶紧慢紧地吃完了早饭,顾竹寒拿起碗筷去回收,她刚站起,便在人堆中瞥见了一抹熟悉的人影。她一喜又一惊,顾不上思考什么,便对着那道人影大喊:“小玉!” 由于饭堂里太吵杂了,那道人影似乎没有听见,顾竹寒又大喊一声:“顾玉骆!顾玉骆!” 那道浅蓝背影当即一惊,他的背脊像是颇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顾竹寒见那个人有反应,心中一喜,拨开人群就想过去。然而就在那人即将转头的瞬间,和他并肩而行的那名公子却转过头来和他说话,眨眼之间就没有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顾竹寒疑惑,她确信自己刚才不会认错人,而那抹人影在听见她的呼唤之后分明也有动摇,只是为何他身旁的那名公子和他说话之后,他便不理会自己呢? “纪寒兄,你这是怎么了?”缪可言见她停在原地,上前问道。 “缪兄,你方才看见那名蓝衣男子旁边的公子了吗?” “哦,你说文太尉的儿子啊?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走在他身旁的人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而已。” “什么?”缪可言听见顾竹寒的话语,大吃一惊,“你说那位蓝衣公子是你的故人?” “像,我还不确定。” “是像的话那倒没什么。”缪可言听见这句话,才定下心来。 “那文太尉的儿子是有什么不妥吗?”顾竹寒突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立即问道。 缪可言看着顾竹寒一脸紧张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凑近她的耳朵对她说:“文太尉的儿子叫文远,书院里的人都传他有寡人之疾。” “寡人之疾?”顾竹寒皱眉,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她自然是知道“寡人之疾”指的什么,可是如果真的是对女子的话那倒没什么,但是如果文远这个小白脸也是那种的话,那就…… 果不其然,不待顾竹寒深想,缪可言便在她耳边继续道:“他是对男子有寡人之疾。” 顾竹寒:“……” 她刹那无语,同时心中记住了这个人,又问了缪可言文远的一些基本状况,这才踏着上课的钟声往考武部的讲武堂上赶。 由于她是新生,第一天入学,教官还不了解她的具体状况,是以,在报了数之后,顾竹寒便被教官单独叫出来,问她擅长什么。 顾竹寒心中一窒,想不到这里入学还有这些问题。然而,有这些问题并不是重点,她害怕的是回答完之后教官为了因材施教让几个学生轮流和她对战那就死翘翘的了。 70.第70章 遇人当真不淑 “纪寒在哪?请出列。” 高台上教官拿着点名册,看向下面列了三列队的学生,高声问道。 “到。”纪寒也顾不上那么多,在听见问话之后立即出列,站在教官面前。 “你就是纪寒?”高台上的教官扫视了她一遍,眼神锐利,目光似有不屑,“你就是叶院监推荐进来的高手?” “叶院监居然会推荐这种假小子进来……” “叶院监最近是吃饱了撑的吗?推荐这种人进来岂不是拂了考武部的面子?” “叶院监推荐的人呢,倒要让我们看看他有多少真材实料啊……” 台上教官一句问话刚出口,顾竹寒就听见背后那些学生争相讨论的声音,那些声音有恃无恐,对她并没有忌讳。她刹那觉得莫名其妙,她并不认识叶院监,她只是蓝衣大叔推荐进来的,而蓝衣大叔昨晚说他只是院监手下的一个三流人物而已,怎么今天…… 顾竹寒心脏骤停了一下,她不是愚蠢之人,高台上的这名教官既然是来找她茬的,那么肯定是不会骗人的,既然他说了自己是叶院监推荐进来的人,那么有八成是对的,若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昨晚蓝衣大叔要骗自己呢?顾竹寒隐隐感觉到某人的恶趣味,说不定骗了自己的那个人早就料想到自己今天会遭遇到这样被数百人视为眼中钉的场景,顾竹寒不得不在心中喟叹自己真是遇人不淑,当真不应该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自投罗网。 台上那名教官见顾竹寒不作声,唯有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叶院监推荐进来的?” 顾竹寒在心中颇为无趣地鄙视了这个教官一下,但是唇角还是微笑着的,现在不宜得罪此人,不然自己会死得很惨。她对着台上朗声答道:“是。”此时此刻除了答“是”又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嗯。”台上的教官似乎很满意顾竹寒的回答,他点了点头,然后做自我介绍,“我叫韩松,是你的总领教官,也即是说你以后在考武部的课程都是由我来安排,知道了吗?” “是,学生知道。”顾竹寒继续朗声回答。 “今天是你入学第一天,定然不知道我们考武部的规矩,”韩松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纪寒,你擅长什么?” “睡觉。”顾竹寒下意识地答。 “哈哈——” “哈哈——叶院监推荐进来的人原来是个蠢猪!” “哈哈——这个小子太逗了!” 几乎是毫无悬念地,顾竹寒听见了后面那些人对自己嘲笑。她也不恼,抬头正视韩松。 “纪寒,认真点回答!”韩松似有点怒了。 “睡觉就是学生最擅长的事情,这个答案有何不妥?”顾竹寒故作疑问。 “我问的是你擅长什么兵器?你别给我胡扯!” “什么都不擅长。”顾竹寒如实答。 “你什么都不擅长又怎么能进这里来?”韩松见顾竹寒三番四次不配合,不由怒了。 “我就是什么都不擅长才这里来。”顾竹寒眼观鼻,鼻观心。 “纪寒,你究竟知不知道长醉书院的规矩?”韩松瞪圆了眼睛,问。 “不知道,请韩教官赐教。” “你以为长醉书院是个从零开始学起的地方吗?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那么你就错了!”韩松大声道,他抬手指了指顾竹寒背后的那些人,“站在你身后的那些学生,现在都能算得上是你的前辈、师兄,他们哪个不是凭借一身本身进来的?你莫要以为你有叶院监的推荐就不用过考武部正式入学的这一关!” “那么……这一关是什么?”顾竹寒待他吼完了,这才平静抬眸看向他。 71.第71章 车轮战(1) 此言一出,周遭的议论声刹那停了下来,韩松似乎也被眼前这个身形显得过于单薄的少年给震住,她之前虽则插科打诨想要蒙混过关,但是现在她所平静问出的这句话则令他怀疑这个少年是不是身怀绝世武功,不然几百年都不会推荐一个人进来的叶空寻会破天荒地推荐一个人进来?这在长醉书院里说真的算得上是今年十大怪事之一,而且还是能排前三甲的。 他清了清嗓子,对顾竹寒说道:“车轮战。” “一对几?”顾竹寒心中明了,似乎也想到了这最糟糕的入学仪式,心中不由一个劲儿地暗骂那个蓝衣大叔。 “一对……”韩松说到这里似乎迟疑了一下,这通关仪式自他担任总领教官以来都是他一人说了算的,今天他算是有心为难这个纪姓少年,一时之间数量不太好拿捏,这个少年如果真是心怀绝世武功的话那还好说,若然他真的是一个草包的话,那么今天很可能就会一命呜呼啊。 “一对几?”顾竹寒似乎等得不太耐烦,微微催促道。 “一对五。”韩松狠了一下心,说道。 “韩松啊韩松,你还真你妹的狠啊。” “韩松啊韩松,你还真他-妈-的狠啊。” 此言一出,顾竹寒在底下嘀咕了一句,与此同时,讲武场上的某棵树被风吹动了一下,树梢上露出了那人的蓝色衣摆。 韩松这简短几个字的回答一时之间又激起了底下学生的争论,毫无疑问地,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觉得韩松今天做得太狠了,以往考武部的入学仪式虽则也是车轮战无疑,但是极少有上一对五的情况发生,一般都是走过场一对三就算了,毕竟是以后都在这里一起学习的,伤了大家和气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今天韩松却是一反常态认真起来,这当真令众人不得其解。难道就因为这纪姓少年是叶院监推荐进来的,所以韩松就特别“礼遇”? “如何?是否接受这个挑战?”韩松挑眉,颇为挑衅。 “我不……”顾竹寒心中冷笑,她拉长了调子,“接受也得接受对吧?韩教官既然做得我们的总领教官,说出去的话也怎会收回呢是吧?” 这么一句话虽然没有说到什么,然而聪明的人一下子都听出顾竹寒是在骂韩松,骂韩松不知轻重竟然对一个新生这么狠毒,也骂韩松没有做教官的样子。 韩松咬了咬牙,片刻笑了,刚才他还嫌自己对顾竹寒太狠,但是一听到这句话就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了,不搞死叶空寻推荐进来的人他一日不得安心! 这么一想,他也不恼了,命人在场地划了一个比武的圆圈之后,他指了指顾竹寒身后第一列中的第三名学生,说道:“夏天,你出来和纪寒对战第一场。” “是。”一魁梧的声音响起,顾竹寒往身后看了看,果然见一长得过于魁梧的男子出列,向自己走来。 “加油啊!夏天!秋天我支持你啊!”一娘娘腔的声音从那个名叫“夏天”的青年男子的身旁传出,随即看见夏天向那个名叫“秋天”的男子激动地挥了挥手,还献上了一个飞吻,看得顾竹寒目瞪口呆。 但是全场的人好像都看惯了这对夏天秋天的男子组合的动作,都面无表情地看回场内,他们还等着看好戏呢! 不一会儿,夏天走到顾竹寒跟前,他离她三丈之远,向她拱手道:“承让了。” 顾竹寒也对着对方微微笑了一笑,笑容在初春暖阳之下如风拂柳。 72.第72章 车轮战(2) “你是个gay?”顾竹寒并没有第一时间和对方进行比试前的寒暄,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 “gay?”夏天疑惑道。 “哦,就是断袖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夏天面对顾竹寒如此直接的对话,忽而忸怩起来,他的脸变得通红,仿佛不太好意思。 顾竹寒简直觉得自己神穿越了,怎么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怪人……这么一个身高八尺的魁梧男儿是个gay也就算了,怎么看他的样子还像是传说中的受呢?这让她今后的三观怎样重新拼凑回一起呢? “你使什么武器?”她决定忽略刚刚的那个问题,接着问道。 “双剑。”夏天见顾竹寒并没有歧视他,心中对她颇有好感,他从背上刷刷地抽出两把短剑,对顾竹寒说道。 “那你的那位呢?使的什么武器?” “你说秋天吗?”夏天不明白明明是他们二人比试,顾竹寒却要扯到秋天身上。 “是。” “他用流星锤。” “喂喂!你们二人已经站了很久了,还不开始比试吗?”韩松见夏天自上场之后就一直干站着,唯有催促道。 “学生请问韩教官,能不能让秋天也一起上来对阵。”顾竹寒不理会韩松气急败坏的声音,拱了拱手,有礼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要一次性以一对二?”韩松不由大惊。 “是。节约时间。”顾竹寒脸上表情平淡,并无十分明显的悲喜之色。 “你……”韩松似乎意想不到局势会是如此走向,只是他一心想看顾竹寒出丑,也不管那么多,于是他又往场上叫道:“秋天,你也一起上场,对战顾竹寒。” “啊?人家今天居然也可以打架?还是和我家夏天搭档,这……真是羞死人啊!”那人说着说着便出现在顾竹寒面前,顾竹寒打量来人两眼,嗯,长得比较精瘦,和他手上举的那柄凶狠的双流星锤简直是成一个反比。 来人笑容可掬地对顾竹寒拱了拱手,又像自家“娘子”抛了个媚眼,这才正式对阵。 “纪寒,我和夏天都有兵器,你不会是打算赤手空拳对战我们吧?” “正是。”顾竹寒这回也不打太极了,她微微一笑,笑得风清疏朗,“我什么兵器都不擅长,但是却擅长近身搏击。” “近身搏击?”秋天反问一句。 “是。” 一个“是”字刚一出口,秋天便觉一阵劲风自面门中袭来,然而还未等他看清楚对方的动作,便觉自己重心一轻,紧接着重重地往地上一摔,与此同时他手上的流星锤来不及出手,也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之上,他一时之间被这出其不意的攻击所吓倒,仰跌在地上动弹不得。 “秋天!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没事儿吧?!”夏天在原地呆愣了三秒之后,这才急匆匆地跑到秋天身旁,查看他的状况。 顾竹寒见这么一局下来明明是自己赢了,居然还没有人报告战况,唯有扭头看向场外那个裁判的人,示意他下点儿指令。 那作裁判的男子也分明被顾竹寒这先发制人的一招给吓倒了,这么半天才反应过来,颤了声音道:“第一局秋天输。” 秋天自然而然地被别人连人带锤地带了下去。 而夏天呢,因为秋天被打倒,还被这样丢人地打倒,狠狠伤了心,主动弃权,跟着秋天下场去了。他在临走之前本想狠狠恐吓一下顾竹寒的,却被顾竹寒唇边的一个冷笑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短剑倒插到自己的心脏里。 顾竹寒第一战对战“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基佬二人组,胜! 73.第73章 车轮战(3) 初春微凉,枝头新叶刚萌,偌大个演武场中只有几棵老树长青,能掩藏一两个人影。 一抹蓝衣人影一直在树上看得正酣,他手中捧一个精致的白瓷小酒瓶,那酒瓶上有着独特的式样,他如获至宝地捧着,偶或喝上一口里面的酒,也看向演武场中央那个地方,他看着那个在场中笑得寒凉的少年,心中也觉得好笑,他是这长醉书院考武部的院监,自然是知道这些学生的实力,夏天和秋天虽然属性怪异了一点,然而实力在考武部中属中上,从实力和对战经验上来说的话,秋天不应该在第一招就输给她的,然而怪事就这样发生了,所有人都来不及看她是怎样出手的,秋天便砸倒在自己的双流星锤上,砸倒在自己的兵器之下……这个笑话真是不小不大。 然而,他并不认为顾竹寒一招胜了两人是侥幸之举,在秋天输了之后夏天主动退场很可能在那个奸狡女子的意料之外,但是从她一开始就打算对战二人便表明其实她早已想好了计策,因为她看出了他们二人之间深厚的感情。只要打倒这其中一人了,另一人也必定会心不在焉,这样她就能有机可乘,不费吹灰之力再赢第二人。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啊。”叶空寻在树上叹道,话语中有激赏,也有些许的无奈。 “什么一箭双雕?”他话音刚落,便察觉身下的树枝沉了沉,有一覆了半幅繁复花纹面具的男子坐到自己身旁,正双目发亮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 “不用看了,这里面本身装的酒我早已经喝完了,这里面的酒并不是什么好酒。”叶空寻想起昨晚这个少年为了一小瓶酒而和自己大打出手,实在是头痛,他护着自己的酒,生怕对方再对自己出手。 “我才不稀罕呢。”来人正是失踪了一早上的银闇,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装细致的小包裹,在拆开小包裹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正是顾竹寒昨晚给他的木质口琴。 “我也有。”他对着叶空寻举了举口琴,语气里似有一点炫耀,然后,他放在唇边吹了吹。 “呜——” 也不知道他吹中了哪个音,那个音极高,震得演武场上的人都捂住了耳朵,顾竹寒皱了皱眉,她自是听得出这种什么声音,下意识地往声源处看去,果真看见那里有一袂蓝色的衣服露出。 怎么他们二人也来了?心中疑惑一闪而过,来不及多想,便要留意接下来的局势。 在短暂的骚动之后,韩松安定了在场的秩序,这次他并不点名,而是扫视了台下一圈,高声问道:“接下来有谁主动请缨来会一会这位新学友?” 此言一出,底下立时响起一些不大不小的议论声,顾竹寒垂目站在原地并不作声,她神态安详,不骄不躁,看得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对她有微微改观。 短暂的讨论过后,有一人从队列中站出,朗声道:“就等小爷来会会这位新学友吧!” 不等韩松同意,说话之人便大步走到顾竹寒面前,顾竹寒上下打量他,只见面前那人的皮肤并没有帝京中贵族子弟那样的白皙,然而他身上所穿衣服的用料却是极佳的,顾竹寒暗暗猜测此人的身份,却听见那人当即自我介绍道:“学弟啊,学兄我呢家中世代都是担任武将的,我姓史,叫史杨。” 姓史?史杨?此人虽则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家世,可是对方都已经通报姓名了,就表示对方已经间接告诉他的家族史,然而顾竹寒绞尽脑汁都没有想起朝中有哪一当权的人姓史……或许自己回头要更认真地补一补这大蔚的官职了。 既然想不到那就不想,顾竹寒默默对史杨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对战。 然而史杨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急切,他似是遇到了新的知己好友那般和顾竹寒先说了一通,说到最后一句才终于说到重点,“我也是不用武器的。” “哦。”顾竹寒麻木地点了点头,这春日太阳晒得人想睡觉,被人这么久地拉着扯家常,当真不习惯。 “所以……我也是可以一招就能把你掀倒的!” 不等史杨话音落下,静站在场中的顾竹寒便突然动了!她动,动得毫无征兆,但却像是早就想好那般,自己整个人先往空中一翻,待史杨第一招用老了,这才飞快出手,攻向史杨的腰眼!只因史杨方才第一招是效仿自己打败秋天时的招数,他横踢,想要一鼓作气把自己踢倒在地,然后赢了这场比试。然而,他却是太天真了,顾竹寒在一开始的时候见他没有拿武器上场,又对自己这么自来熟,便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擅长格斗,听他如此兴奋的语气,自是想要像她对付秋天那般把她打倒,是以她一直装在不在意,就等对方凌厉出击! 74.第74章 车轮战(4) 史杨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则雷霆万钧!他虽然也和顾竹寒一样擅长近身格斗,然而他的招数走的却是刚烈沉厚一块,完全不同于顾竹寒的轻巧灵活,是以几十招下来史杨渐渐觉得乏力,因为他命中敌方的几率太低,这样就造成他在出手的时候许多时候都是在做无用功,将拳头打在空气上。反观顾竹寒,面对着史杨这种重量级的敌手,她还是以防守居多,原因无他,保存体力,以作最后冲击,也是志在消耗对方体力,攻其不备。 这些对战招数其实多是面具怪人教给她,只是怪人的武功实在高强,她没有办法在他身上用到而已。但是在长醉书院就不一样了,这些人毕竟是学生,又和自己年纪相仿,实战经验有可能还没有自己的那么多,所以,很多时候以智取胜便可。 就好像现在这样,顾竹寒觉得已经把史杨耗得差不多了,她虚接了史杨一招,紧接着对着史杨横腿一扫! 史杨早已精疲力尽,但是面对着如此熟悉的招数,心中不由一惊,这一惊就让他乱了阵脚,顾竹寒那一招其实是虚招,她见对方上当了,立即收腿,同时伸手一点,点在了史杨的嗓子眼,她说道:“史兄,承让了。” 史杨刹那睁大了眼睛,想不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输了,然而他看了一下脚下,不由得他不承认,他真的是输给了这么一个瘦弱小子。因为他的右腿已经迈出了圈外半步。 “哈哈……好小子!我史杨认定你做朋友了!”史杨认赌服输,他也不纠结,只在临下场之前用力拍了一下顾竹寒的肩膀,拍得顾竹寒呕血三升,并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故意这么大力拍她的。 场下一片死寂。考武部的学子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竹寒,他们在一开始就想不到这个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子居然在一瞬间连赢三人,虽然第一场是智取先发制人,然而第二场对战史杨的时候则是使出了真功夫,众人都看得出她的身手极好,怪不得不用武器。 台下学生的心思是由鄙夷转为崇拜的,然而台上教官的心思则是逐渐阴沉,甚至可以说是惊讶。 韩松也想不到顾竹寒的实力居然如此强悍,其实说她强悍也不正确,就是觉得这个少年的智慧实在是过人,她在比试中,武力和智力的应用是五五分的,这使得考武部那些净喜欢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蛮子尝到了苦头,纪寒纪寒,当真是一棵好苗子。 韩松怪里怪气地盯着顾竹寒,顾竹寒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唯有低头拱手请求道:“学生恳请韩教官让我休息一下,再应付接下来的对战。” 韩松想不到她会有如此请求,思索了片刻,终道:“休息一盏茶的时间。” 顾竹寒大喜,多谢了韩松之后,立即走到场边的一棵大树之下,她摇了摇树干,问上面的人,“喂,大叔,有没有茶赏我喝一口?” 75.第75章 你喜欢谁? “大叔我没有茶给你喝啊,要命就有一条,你要么?” 那人话音刚落,树上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顾竹寒一直认真看着树上,不一会儿果然有一人从树上倒吊下来,脸庞落在她面前。顾竹寒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到银闇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银闇在见到顾竹寒之后并没有什么明显反应,他见她一身汗淋淋的,当即嫌弃地从树上翻身下来,虽然也是离她五步之遥,然而他皱眉的神色让顾竹寒觉得自己是不是掉到了粪坑里,还兼带好几天没有洗澡出现在银闇面前。 昨晚看见的蓝衣大叔此时也从树上下来,顾竹寒看见他之后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上前捶了他一拳,并没有用什么力度的,却捶得叶空寻哎呦一声大叫,“丫头,你这么用力是要把我打残废么?” “哼,残废了才好!敢骗我!”顾竹寒怒气冲冲。 “呃,我貌似不算骗你吧?”叶空寻转了转眼珠,“难道这里不是如我所说包吃包住包尽兴打架吗?” “是是……你说的条件都是……只是,”顾竹寒直视他的眼睛,“你骗我的是你的身份。” “哎,”叶空寻一抚额,语气哀戚,“这还不是因为我四十好几未娶,害怕你这个妙龄女子一听见我的身份就对我死缠烂打,硬是要跟了我么?” 顾竹寒一听,当即作呕吐状,“抱歉,我不喜欢臭美大叔。” “我这样的极品你不喜欢,那你喜欢怎么样的?”叶空寻突然来了兴趣,他指了指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银闇,“难道你喜欢这种?面瘫心黑型?” “我……” “还是名满京华的风流彻王殿下?” “不……” “又或是刚刚才外面回来走在街上都能收到一大车香包情书的圣僧?” “喜……” “如果这些你都不喜欢,难不成你喜欢你那个失踪了很久的弟弟?” “欢……” “不会吧?” 顾竹寒瞪圆双眼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她仔细揣摩着他口中的话语,后背霎时出了一层冷汗,此人原来已经调查过自己,连自己在这几月来遇到了什么人,遭遇了什么事情都知道,那么他让自己进来长醉书院的原因是什么?他告诉自己他知道自己底细的原因是什么?而且,据她所知,长醉书院并不允许女子入学,若然她是去学习政史文科之类的那还说得过去,可是她进的却是货真价实的武学部…… 叶空寻和自己并无交情,也并无交恶,他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顾竹寒百思不得其解,就正当她想进一步问下去的时候,忽而传来韩松的口令,“纪寒,休息时间到了,请回来继续对战。” 顾竹寒无法,只能恶狠狠地盯了叶空寻一眼,才不急不缓地走回场地之内。 方才她在那边和叶空寻交谈的情景都被考武部的人给看见了,不过离得太远,他们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型在动,其他的,并不知道。 76.第76章 骨灰级粉丝 顾竹寒走回场内的时候,韩松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和叶空寻相识,他并不觉得意外,本以为这个人是个草包,又态度高傲,然而这么两场比试下来,她并不如自己心中所想,自己在一开始让她以一对五似乎太过狠辣。 韩松虽然和叶空寻有过节,但是却也是一个爱才之人,顾竹寒是根好苗子,假以时日定能为大蔚服务,现在大蔚武职空虚,极度缺乏将才,若然将顾竹寒稍加培养,那么以后定能独当一面。 想到此,韩松就不想顾竹寒继续打下去了,对战了三人,而且全都赢了,怎么样都够这个入学仪式的了。 然而韩松愿意让顾竹寒不再打下去,考武部里的人却有心想要和顾竹寒对视一场,看看自己的实力对比一个新生来说是怎么样。 是以,不等韩松开声,便有一名紫衣少年提着长枪出列,对着韩松拱手说道:“梅开愿意与纪寒切磋几下。” 梅开?顾竹寒心中一突,这人姓梅,而梵渊本姓也是梅,这个少年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吧? 那名叫梅开的少年提着长枪走到顾竹寒面前,顾竹寒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但觉眼前这名少年年纪还小得很,应该也就十六、七岁,和自己差不多。但见他眉头轻皱,一副凝重之色地看着自己,不知怎地顾竹寒看见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就想笑,梅开见她无缘无故地笑起来,心中奇怪,启唇问道:“你笑什么?” 顾竹寒轻咳一声,直接道:“你今年多大?为什么要摆出一副眉头能夹死苍蝇的表情出来?这样太不符合你的形象了。” “放肆!”梅开见顾竹寒拿自己开玩笑,一下子火了,他二话不说,提起长枪便向顾竹寒袭去! 演武场上忽地狂风一阵,吹迷了所有人的眼球。场中对决的二人被风尘掩埋,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唯一能看清的是梅开那柄飞舞的长枪。 场上顾竹寒断断想不到这一上来的少年如此较真,一句玩笑话都开不了。但是她也不恼,越是这样认真的人越是容易挑衅。她没有武器,然而以往对战面具怪人的时候,怪人多是以长枪作武器,怪人的招式比这个少年还要老道刁钻得多,是以顾竹寒简直觉得自己在场中如走马观花,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避开少年的攻击。 因为对战轻松,顾竹寒便有人逗弄面前这个脸色憋得通红的少年,“喂,你是叫梅开对吧?大蔚圣僧和你是有什么关系么?” 梅开听见顾竹寒说到梵渊的事情,手中攻击的长枪一顿,他抬眼看她一眼,眼神不屑,像是在说“你这种粗鄙的街头混混也配说圣僧的事情么?” 顾竹寒一看他的眼神当即了然,这个人看不起自己呢,而且,搞不好这人还是神棍的骨灰级粉丝呢…… “实不相瞒喔,就在前几天,嗯,前几天,我在街头遇到了你的偶像梵渊呢,他还喝了我的酒没有付钱!” “噗——” 梅开在听见顾竹寒的话语之后,心神一个不稳差点将长枪给扔了出去,他双眼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竹寒,“哥哥居然会遇到你,而且还喝你的酒?这是有可能的事情么?”世人都知道出家人是不喝酒的。 77.第77章 你直接认输吧! “我亲眼所见。” 顾竹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气平淡,却带有让人信服的力度。 梅开见顾竹寒不像在说假话,而且他的哥哥前几天的确是从外面赈灾祈福回来,在街上遇到这个少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奇是奇在,他奉若为天神的好哥哥居然会喝酒?而且还从这个看起来十分之穷酸的少年手上拿酒喝?这不是奇了怪了么? 顾竹寒见自己完完全全勾起这个少年的好奇心了,她便站在原地不说话了,只笑吟吟地招呼道:“来呀来打架呀!怎么听见圣僧的名号就不打了呀?你不是害怕他吧?哈哈。” 她笑得张狂肆意,站在场中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形象的意思,梅开被她挑衅的话语逼得面红耳赤,他挑起长枪起手一招又想攻击过去。 “真经不起激。”顾竹寒看着他的动作,默默摇了摇头,梅开动作一顿,问她,“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太不淡定了,被人几句话就气得跳脚,一点儿都不像学武之人。” “开儿,无论你是学武还是想要学佛,讲究的都是一颗平常心,平常即平静,然而,你终究是太不淡定了。” 顾竹寒话音刚落,梅开脑海中便滑过那人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当时他还虚心受教,潜心修行,好把自己身上的焦躁之气给消磨掉,然而想不到时值今天,又由另外一人指出自己最大的缺点,一时不由恹恹。 顾竹寒刹那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我见你好像很敬重梵渊的样子,看你刚刚急切的神情,应该很久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对吧?” “是又如何?” 梅开整了整情绪,反问道。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顾竹寒慢条斯理地理了衣袖,“我不是很想打了,既然你想知道梵渊的消息,那么你直接走出圈外,我就将我全部所知的告诉你。” “这绝不可能!”梅开还以为顾竹寒有什么好的提议,想不到是叫他直接认输,身为梅家的男儿,绝没有认输的道理! “是么?你当真要输得那么难看么?”对方有这样的反应其实也是在意料之中,她也不急,待理好衣袖之后,才说:“不是我纪寒臭屁,你的长枪虽然舞得很不错,但是我见过一个比你舞得厉害上万倍的人,我连在那个人身下都能过上个一百来招,要打败你所谓是一件易事。而若果你赢不了我,输了的话,我是不会再告诉你梵渊任何的事情,包括他在大街上被人刺杀……” 顾竹寒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对方的脸容果然慌了,“若果我轻敌输给你的话,那么不好意思,事关面子问题,我更加不会透露梵渊半句的消息。所以,梅公子,你想好了哦。” “你……”梅开泄气,他总觉得就听从顾竹寒的意见直接认输很没有面子,这不是在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么?这么来势汹汹地上阵,却这么惨淡地下场,实在是不能接受啊! 顾竹寒不想拖延时间,她还有一个要打呢,打完好入学然后去吃午饭啊!她见梅开久久不回答,唯有逼迫他,“我给你三秒时间,三声之后你不说话,那么就别怪我出手了。” 她说着便数起来:“三……二……” 梅开抢在顾竹寒数到“一”的时候回答:“我……” 78.第78章 被打了一巴 “我……”梅开“我”了几次之后,依然答不出一句话,顾竹寒不耐烦,“你‘我我我’我了十几遍,是便秘了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只是叫你主动认输又不是叫你去吃-屎,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说着忽而上前几步,梅开不知道她忽然上前意欲何为,也提着长枪跟着她的步伐后退了几步,顾竹寒一副真受不了面前这个小屁孩的模样,“来来来,不是想打架输得名正言顺么?我成全你。” 几句话之间她便将梅开逼得退到了包围圈边缘,梅开还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见顾竹寒抬手看他的面门劈来,力度看似雷霆万钧,然而待落到他脸上的时候如轻羽拂过不留痕迹,梅开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顾竹寒的声音便从身侧传来,“你输了,梅公子,承让了。” “啊?”他不明所以,但是看了一下自己的脚下,果然已经出了圈。 “配合得还算不错,回头和你说说神棍的事情吧。”顾竹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愣着了,赶紧下场歇着去吧。 梅开不明所以地摸着自己的脸又不明所以地想着怎么自己被莫名其妙打了一巴之后就输了…… 众人看他回来了都觉得不可思议,梅开在他们考武部是属于拼命三郎的那种,原以为会看见一场精彩的对战,怎么就剑拔弩张了那么一下子,梅开便像个媳妇儿那样下了场呢? 众人不解,但是看见梅开神不守舍的样子又不好开口问,唯有看回场中的顾竹寒,眼神闪烁。 顾竹寒好整以暇地继续站在场上,她微微仰起脸感受着春光的抚摸,这样宁静的日子可不是每天都能过的啊…… 但是,不等她多晒几下太阳,又有一人从队列中主动站出,说要做这最后一个迎战顾竹寒的。 顾竹寒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这场就算输了,这个入学式也是可以通过的,所以她等到来人来到她面前,她才慢悠悠地睁开双眼。 “纪寒学弟,你似乎很轻敌?” 来人见顾竹寒懒洋洋的模样,笑得亲切。 “不,三秒之前我轻敌,现在我不了。”顾竹寒认真打量来人,此人和别的学子不一样,穿的并不是窄袖武士服,而是穿了一袭类似深衣的深蓝长衫,他抱一把古筝,头发微卷,利落地扎到了后面去,看他的年龄,大概也是在二十一、二,比自己大个五六岁左右。 不知怎地,顾竹寒觉得面前这个不动声色微笑着的男子很危险,她盯着他的琴,想要从他的琴上盯出个所以然来。与此同时,身后看好戏的人也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怎么欧阳轩也上场了?” “欧阳轩不是一向低调的么?这回也来凑热闹?” “欧阳轩虽然低调,但是你莫要忘记了他在一年前的入学式上仅凭他的筝便打败了当时称霸考武部的林遮,从此没有人敢再惹他,想不到一年之后他居然会主动挑衅别人。” …… 79.第79章 红烧牛肉 身后围观的众人不断地讨论,顾竹寒竖起耳朵听到一个大概,若说前几人她都能够以智取胜,那么从得回来的情报消息来看,此人必须要智慧和实力都很厉害才能赢。 到得现在,她反而觉得轻松了,输不输这一场倒是其次,只是她这回应该能好好享受一下对敌的乐趣了。 她并不急,先拱手向台上的韩松行了个礼,而后问道:“敢问韩教官,如果我这一局不幸落败了,是否影响我的入学仪式?” 韩松锐利地看了顾竹寒一眼,除了惊讶于她的敏感直觉知道欧阳轩并不好对付之外,更多的是为这个少年的聪慧,“不会。你尽管输好了,输了也能进考武部。” “韩教官你……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好好为我打气的么?”顾竹寒哀伤地道。 “哈哈,输了我请你吃大餐。红烧牛肉。” 顾竹寒:“……”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这才回神看向欧阳轩,“有请欧阳兄待会儿高抬贵手。” “嗯。我保证不把你打死。你放心,我会留你一命吃红烧牛肉的。”欧阳轩居然破天荒地和顾竹寒说起笑话来,顾竹寒抬头望天,觉得自己今天的小命很可能就……突然报销了。 == 演武场中央,站立着一青一蓝两道身影,今天撰文部放课放得早,听闻考武部这边有热闹可看纷纷都围了过来。是以,现在的演武场和两个时辰之前并不一样,已经在圈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撰文部学子,等着看场上的热闹。 分花拂柳飘过,就正当演武场上气氛愈演愈烈的时候,场边有一袭如幽鹤般飘渺的衣袂飘过,那人身上一阵夏日青莲的味道,混合着极淡极淡的檀香味道,他正由几名长醉书院的先生陪同着,从演武场旁边经过。 他侧头看向场中,听见那热闹的气息,唇角顷刻带了笑,“书院里真的是一派欣欣向荣。” “圣僧您言重了。恰逢有一个新生入学,那里在进行入学仪式而已。” “入学仪式?”白袍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那般,“倒不知道原来书院里有这样的一套。” “哈哈,”那名陪同的先生听不出白袍男子语气里的喜怒,唯有打哈哈,“所谓入学仪式其实也只是走过场,好让教官初步了解新入学的学生资质怎么样而已。” “是这样么?”白袍男子不再多问,只是看着场中若有所思,他仿佛看到了那晚在夜色里和他插科打诨、言笑盈盈的少女,不由多口问了一句,“今天入学的学生是谁?” 这当中有一名考武部的教官,听到白袍男子的问话,立即答道:“今天入学的学生是由叶院监推荐进来的一名名叫‘纪寒’的少年。” “纪寒?” “是。” “嗯。”白袍男子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由他们陪同着继续往前行,然而缩在他袖口处的小东西却敏感地抓了抓他的手腕,示意它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蓝宝,你说你闻到了那个女子的气息?”梵渊和他袖子里的某兽隔空对话,语气依然无澜。 80.第80章 我想见她 “嗷——”就是就是!我闻到了!就在不远处!很可能那个叫纪寒的就是她! “是么?”梵渊声色不动,继续跟着那几人往前行,“你想不想见她?” “嗷嗷嗷!”老实说,我是不太想的,我只是看你想见她的,而且我还要报仇!居然敢说我肥! 某兽极不情愿地“嗷”了几声。 “谁说我想见她?你想见她便算了。出家狐可不能打诳语。”梵渊轻笑道。 “圣僧,这处院落是书院特地为这次禅修而为您安排的,您尽管安心居住于此。” 还未等蓝宝抗议,前面带路的几人便停了下来,指出一处僻静的院落告诉梵渊,这里是他未来半个月居住的地方。 “好。”梵渊轻轻点头,答应了一声,便推门进院。 那几名书院先生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虽然很想在圣僧身旁呆久一点儿,沾染多一些圣光,但是圣僧看起来那么高幽,一时之间也不好造次,遂纷纷拱手告辞,让梵渊进去好好休息。 梵渊礼貌送走了他们之后,关上了门,他随身物品不多,这次也是秘密而来,他只是奉了顺景帝的旨意来这里为这些学生讲习几节课而已,但是为了不引起众人注意,这次他来长醉书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梵渊站在原地,环视了庭院一圈之后,忽而将手中的蓝狐掏出,他对着它的眼睛,问道:“蓝宝,我总觉得我心神不宁,你说怎么办。” “嗷——”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问我干什么?蓝宝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他,眸中带了有点鄙夷。 “既是如此,我们就去会会那名女子吧。”梵渊一笑,也不管蓝宝脸上的鄙夷之色,只是让它到自己的肩膀上找个位置趴好,他则脚尖一点,随意上了一棵树,认准演武场所在的方位,直掠而去。 * 就在梵渊去演武场处找顾竹寒的时候,顾竹寒已然陷入一场艰难的对战之中。欧阳轩实力不俗她一早就知道,但是她并没有想到对方那把古筝的威力居然这么大。在一开始的时候,欧阳轩还是笑着和自己打了个招呼的,但是接下来的走势却是出乎顾竹寒之外。 就在欧阳轩打过招呼之后,他便自顾自地盘腿而坐,并优雅地将古筝摆好,开始对着顾竹寒弹琴。 琴音一起,顾竹寒浑身的细胞便警惕起来,她本想攻击,因为硬生生地坐以待毙并不是她的风格,然而欧阳轩的琴声像是有魔力那般,生生让顾竹寒定在原地出不了手。 她像是陷在了魔障里那般,明明意识清明,却手脚僵硬丝毫动不得。知道这样持久下去肯定会败在对方的琴声之下,虽然知道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谁知道在对战之后自己这副破躯体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是以她奋力抵抗,竭尽全力调动周身的气息用以抵抗对方灌注了内力的琴音。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耳侧忽地响起一句隐带激赏的话语,然而顾竹寒在听到对方的称赞之后压根没有兴奋之色,她死盯着对面安然抚琴的欧阳轩,也学他那般,用秘语传音,在怪人那里的个来月她学会了不少武功,这其中就包括秘语传音。 81.第81章 音之魔魇 “承让承让,你也比我想象中厉害。”顾竹寒苦哈哈地答道。 “纪寒兄,我奉劝你一句与其有时间在这里和我扯嘴皮子倒不如想想该怎样摆脱我的魔魇,如果在一曲之后你还不能动半步的话,那么很抱歉,我留不下你的性命去吃红烧牛肉了。” 顾竹寒眼神一凛,研判看了欧阳轩一眼,她没有想到自己和此人无仇无怨却被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但是现在再想下去也无补于事,一曲琴音就一炷香的时间,也即是说她只剩一炷香的时间来脱身! 可是该死的是,此人的内力比她的强太多,她昨晚刚刚耗费了太多力气,之前又对战了四人,就算她再怎样算个铁人,现在也奈不了他何。 顾竹寒心中电念急转,越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之下她越是镇定,她仔细回想刚刚欧阳轩和她的对话,现在她除了眼珠能转之外,连半根手指头也动不了,那么根据欧阳轩的提示,如果她有办法移动自己身体的话,是不是就有办法反击? 顾竹寒眼睛一亮,无论方法是否可行,她总是要尝试的。既然是要使自己的手脚重新活动起来,那么疼痛是最大的源泉! 现如今,她唯有咬破自己的舌头来逼迫自己行动起来! 她想到做到,也不怕咬舌的巨大疼痛,皓齿艰难张开了那么一下,夹住自己的舌头便狠狠咬了下去! “啊!真是痛死老-子了!” 口腔里弥漫了血的味道,腥甜浓郁,顾竹寒被痛得整个人弹了起来,她这么轻巧一弹实则用了身上十分的力度,欧阳轩想不到顾竹寒这么弱的内力能够破开自己的音阵,心神震荡了一下,便吐出了一口鲜血出来。 顾竹寒这一动,身后看戏的那帮学子便欢呼起来,这最后一场的比试实在是精彩,很多人在比试之前便已经暗中下押,买定离手。 沉浸在比试之中的顾竹寒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么抢手,她对着吐出一口鲜血的欧阳轩微微笑了一下,然而浑身依旧在高度的戒备之中,其实她还没有想好该要怎样对付欧阳轩,毕竟对方的武器和招式都这么诡异,她并没有从怪人那里遇到过这些偏僻的招数,心下也一时慌乱。只是,能够破了他的音阵,一时半刻性命也是无碍。 但是顾竹寒终究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欧阳轩手上抚弦的动作不变,他把嘴凑近衣袖之处擦干了鲜血,抬头时唇角一个诡秘的笑容挑起。 顾竹寒顿觉不对,就在欧阳轩再度抚琴的时候,她觉得她的手臂再次僵硬起来,原来欧阳轩死心不息,想要再要用琴音来控制顾竹寒一次! 僵硬的感觉再次袭来,这一次较之前面一次更加强烈,顾竹寒死死盯着他,想要强行抬起逐渐僵掉的右手,以图破开他的阵法。怎料欧阳轩加重了抚弦的力度和速度,一波又一波无形的琴律激涌而来,直逼得顾竹寒无处可逃! 82.第82章 以杀止杀 顾竹寒察觉出对方意图,咬牙死命用内力抵抗对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然而终究是内力薄弱,不一会儿之后她惊觉自己的右半身完全动不起来! “十一哥,你说那个纪寒不会输吧?”场外,一名青衣少年紧张地看向场中,问他旁边的哥哥,“我可把这个月的零花都押那个纪寒胜呢。” “看现在的战况,你支持的那个纪寒很可能会输。”站在青衣少年身旁的男子观望场中状况,给出结论。 “不会吧……那我这个月的零花岂不是……” “不要紧,如果纪寒真的输了的话,我这个月的零花借你。” “真的?十一哥你真好。” “不过为了防止你赌博过度,我决定要收你十二分利息。” 青衣少年脸一垮,噘嘴:“……” 这厢众多莘莘学子观看场中状况预测战果如何,那边顾竹寒依旧在艰难抵抗,她自知不够欧阳轩斗,但是未到最后一刻她并不想认输。知难而退,不是她人生里该有的词语! 顾竹寒奋起,再次咬破舌尖,欧阳轩也想到对方用这一招,可是这一招压根就是治标不治本的,第一次他可以被她的壮举所惊吓到,但是第二、三次他可不会放在眼内! 欧阳轩唇边笑容带着点冬日雪花的冷,他看着顾竹寒就像看一只垂死的蚂蚁那般,只要自己再一狠心就能把她捏死。 顾竹寒极度厌恶这种以为自己可以左右别人生死的眼神,她意识始终清明,右半身因为自己咬舌的巨大疼痛而能够有短暂的活动空间。这次她想到了某些破阵的可能性,一步步缓缓地往后退,想要离开那琴音包围的范围,但是再怎么往后退也是有限的距离,她不能离开战阵之内,否则也是主动认输。 “接住!” 就在顾竹寒束手无策之际,忽而一声低呼从不远处的树上传来,紧接着顾竹寒觉得自己脑袋狠狠一痛,“噗通”一声,一个小小布包跌进了自己身前。她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精致布包,认得出了里面东西的轮廓,当即用脚轻轻一挑将那个布包抓到手上,原来是银闇从树后给她送来了这个。 顾竹寒取出了里面的木质口琴,她感受了那么久欧阳轩的魔音,脑海中忽而浮起了“以杀止杀”这个词,说欧阳轩的招式为“音杀”也不为过,他并不控制自己的心神,就是使自己的灵魂悬空,一点点地在半空中看着自己死亡,这种死法对于意志坚强的人来说简直是要比把自己的意识弄碎再让人癫狂而死来得残忍数倍。 可是,即使顾竹寒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要让她有这个实力才行的,现在她能够抵御对方的攻势就已经很不错了! 话说,银闇楼主啊,我不是你啊,我的内力这么弱,怎么以杀止杀啊?顾竹寒心中郁卒。 此时,在那棵树树上,叶空寻也一脸郁卒地看着银闇,“你以为那个丫头是你么?即使你不会吹口琴,也一样可以以杀止杀,但是她的内力那么弱,谁杀谁还不清楚呢!” 83.第83章 双修 银闇在扔口琴过去给顾竹寒的时候一时半刻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再把口琴收回已经不可能,唯有也眼神郁卒地看着叶空寻,示意他,他现在其实也很郁闷。 叶空寻哀叹一声,又看回场上,“哎,就只能看这个丫头的造化了。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她还能留下一命,我就……勉为其难收她做我关门弟子吧。” 银闇看着叶空寻那副像是要被人强-奸的模样,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她还能活下来的话,那我也勉为其难教她武功吧。”此刻的银闇完全沉浸在郁闷之中,丝毫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就是要保护顾竹寒。 顾竹寒郁闷虽郁闷,但是比试还是要继续的,她举着自己的木质口琴,压根不知道该怎样迎敌。 “哦?这件古怪的乐器原来是你的武器?”欧阳轩犹有兴致地看着顾竹寒手上的乐器。 顾竹寒此刻没有心情和面前此人乱侃,她试着混合着自己的内力吹进口琴里,可是如她所想那般,她并不会“以杀止杀”。 “姑娘,怎么我们每次见面你都有惊喜给贫僧?” 就在顾竹寒又要陷入新一轮攻击的时候,耳边忽地传入一阵轻笑声,那声音隐隐带着点无奈。 顾竹寒并没有张头回望寻找和她隔空对话之人,一来她在对战之中无法分神,二来即使她不用找也知道对他说话的人是谁,除了这么大摇大摆自称“贫僧”的梵渊之外,还有谁? “神棍,抱歉,居然又让你看见本姑娘狼狈的模样。”顾竹寒唯有暂时分神和对方答话。 梵渊似乎在那边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并不怎么低沉,但却像珠滴玉露那般带着一股令人宁神的气息,他问:“你想不想打败他?” “想。”顾竹寒向来坦荡,自是说出了心中想法。 “那么,我接下来说的几句口诀你可要记住。”梵渊顿了顿,“以此作为交换的话,你必须要给我一瓶‘弥刹’。” 顾竹寒:“……” 她想和他谈判,然而现在自己骑虎难下,时间无多,唯有暂且答应这条神棍的要求,让他助自己夺得胜利再说。 她内心挣扎了一下,答道:“如你所愿。” 梵渊再次笑了,这次他笑得云淡风轻,有如情人耳语般在顾竹寒耳侧说了几句。顾竹寒浑身一震,心中默默记住了梵渊给她的几句口诀,紧接着按照他的指示开始调动周身的气息。 他说,既然不能以杀止杀,那么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他说,小小姑娘家的心就不要那么黑,以杀止杀什么的终究太血腥。 他说,若然有机会的话,他不介意和她练习一下双修之法,陶冶一下她的性情。 任顾竹寒脸皮再怎么厚,此刻心中也忍不住震动了一下,然而她知道这最后一句话很可能是梵渊的玩笑话,他很可能只是想看见自己恼怒的一面,她偏不如他所愿。 顾竹寒稳了稳心神,脑海中也在飞快吸收梵渊指点她的几句口诀。片刻之后,她睁开双眸,将口琴举至唇边,开始吹奏一曲“临江仙”。 84.第84章 谁赢了? 随着顾竹寒的乐音一出,众人隐隐觉得场中那一面倒的气氛突然变了,一开始这种感觉其实还不明显,只是到了后来,当顾竹寒吹到中段激昂处的时候,欧阳轩看着顾竹寒的眼神从疑惑变为了震惊,他仿佛是见了鬼那般看着顾竹寒,他抚琴的动作越来越艰难,顾竹寒脸上神色不变,始终将全副心神放在驭琴之术上面,梵渊教她的口诀虽然有用,也容易上手,可是越是简单的东西里面蕴含的奥秘则是越多,她内力有限,时间也有限,必须要在这么一曲之中将欧阳轩给压制住! 是以,明明是在这温暖春日里比试,即使被太阳直直晒着也不会感觉到热的天气里,顾竹寒浑身上下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那汗蒸发得快,紧紧贴在她的背脊之上,粘稠得难受。 “叮——” “吁——” 片刻之后,古琴声和口琴声同时停了下来,只是古琴之声微有不完美的颤音散在空中,而顾竹寒的琴音则是从容作结,并无半点瑕疵。 若单单是比琴艺的话,那无疑是顾竹寒更胜一筹,但是若果是比武艺的话,那这个结果并不好说…… 在顾竹寒背后看热闹的学生们此刻都安静下来,按照这现场的情景他们并不知道这场决战谁赢了。说是顾竹寒赢了,可是总觉得顾竹寒武艺其实并不够欧阳轩高强,说是欧阳轩赢了,可是欧阳轩最后的一个琴音并不够对方完美,这比赛的结果…… 一众学子很自然地看向台上韩松的方向,韩松站在台上将他们的比试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也十分之为难地看着场中。 顾竹寒垂下了眼,并不说话,梵渊方才教给她的口诀对她的精神力其实损耗极大,毕竟是第一次练,虽则没有引起身体里的反噬,然而她不是铁人,在这么一场消耗身心精力的对战之后,自然是要好好歇一歇的,至于结果如何?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无憾了。 “现在我来宣布,这一场比赛胜利的人是……” “纪寒。” 台上韩松在经过了一场艰难判决之后当先出声,然而他想不到叶空寻在他宣布结果之前忽而从树上跳下来,抢先回答。 “叶院监你此时出来捣乱是何意?” 韩松挑眉看向来人,语气不善。 “没什么,我就只是维护一下我的徒弟而已。”叶空寻大咧咧地走到场中,拍了拍顾竹寒的肩膀,“徒弟,做得好!为师充分感受到了你这颗热血澎湃的心。” 顾竹寒有气无力地瞥了叶空寻一眼,并不说话。 “什么你的徒弟?纪寒是我的徒弟!”韩松双目一睁,突然发难,“我是纪寒的总教官,他自是由我来亲身教导!” “你打又不够我打,食量又不够我大,喝酒又喝不过我,处处都技不如人,怎么和我抢?” 顾竹寒在一旁继续默默无语,身后的那群学子则在默默沉思“食量、酒量”与“抢徒弟”之间的关系。他们都一起在场下看好戏,好像早已经习惯了总教官和院监关系不和的事实。 85.第85章 小玉! “叶空寻,你莫要欺人太甚!” “韩松,你才是莫要欺人太甚!”叶空寻此刻也隐隐有点儿怒了,他指着脸色惨白的欧阳轩,“你让纪寒以一对五我先不和你算账,但是欧阳轩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你亲手教导的学生吧?他用什么音杀我不管,但是演武场上从来都是点到即止的,可是在方才的比试中不用你看和我看,就仅仅让后面的一个学生来判断都知道欧阳轩存了杀心。如此好勇斗狠的人是在你手下出来的,我又怎么忍心把瘦得能让一阵风都欺负的纪寒给你教导?” 考武部的学生很难得看到叶空寻如此气愤填膺的一幕,他们看看牛高马大的欧阳轩又看看瘦弱不堪像小鸡那般挤在叶空寻臂弯处的纪寒,突地觉得纪寒很能引起他们的保护欲,于是纷纷点头同意叶空寻的说法。 当事人顾竹寒怎样想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一场车轮战居然以韩松与叶空寻争徒弟而结束,而被争的对象还是自己,怎么想都感觉自己走了狗-屎-运,但是却没有好运黏在自己脚底。 这么一时半刻他们其实也争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与其是这样在场上耗着倒不如让他们二人赶紧下个定论,到底谁胜谁负。 她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叶空寻的衣袖,对他说道:“大叔,别废话了,赶紧判断一下谁赢了吧。” 叶空寻看她脸色不对,神色一凛,下意识想要把她的脉,但是顾竹寒却把手让开,叶空寻看着她倔强的模样,知道她是不想自己担心,遂,看向韩松,“韩教官,我来说说我判定纪寒赢的理由吧。” 韩松看着他,心情还在激愤之中,欧阳轩虽然是他手下的弟子,可是他从未灌输他那么歹毒的思想,而且欧阳轩平日里就是一个过于沉默的少年,他作为他的教官,也只能教他一些提高内力的口诀,只是看欧阳轩今天用的招数并不像他平日里教导的,这么一想,心中便存了疑,他把目光移开扫了一眼还盘腿坐在地上的欧阳轩,心中一阵烦躁。 “……我的判定就是这样,我也不会更改自己的判定,就这样。”就在他思考的瞬间,叶空寻已经把一番话给说完,韩松一阵心烦,他见自己根本无法辩驳,唯有死命地点了头,“既然如此,那……这一局便算纪寒赢吧。” “噢!太好了!幸亏我押了我这个月全部的零花进去!” “纪寒纪寒最厉害!我永远是你的拥趸!” “纪寒纪寒!请接受我的初吻!” 随着韩松的话音裁定,顾竹寒身后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祝贺声,只是她连续对战这么久,身心早已疲惫,尤其是最后一场还要咬伤了两次舌头,这时早已抬眸都没有了力气。在听到自己胜了欧阳轩之后,其实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欣喜,她现在只想找一张床好好地躺下来睡一觉。 然而,当她回头想要走回院舍的时候,忽而发现身后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双过于熟悉的眼睛正担忧地注视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回望过去,果然看见那人过于精致的面容,她寻了他这么多天,试过好几次九死一生,今天终于在书院里寻回了他,她的弟弟顾玉骆。 巨大的心神震动之下,顾竹寒眼睛一刹那闪亮如天上耀眼北斗,她低呼了一声,“小玉!” 86.第86章 弟弟,不要吃 但是那人在看见她之后像是看见了鬼魅那般,神情忐忑惶恐,更在她叫出自己姓名的时候刹那转身,顾竹寒不解,以为他在看见自己之后也兴奋过度,她进一步叫住了他,可是身体却不受使唤,在走出第二步之后,她便感觉到意识一轻,脑袋一沉,她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 在她晕倒之前,她依稀看见几道颜色不同的身影向自己疾奔而来,只是,她已经没有精力再管这一些了。 == 顾竹寒觉得自己自穿越以来很久都没有试过睡过这么长的一觉。 她浑身像浸在深海深处无人知晓的海水之中,只发现头顶有微光发出,那种光和煦温暖,照得人周身暖烘烘,她梦见了许多细碎的回忆,大多数是弟弟的,也有父母亲和十分疼爱她的爷爷的。 穿越至今九年,她自认已经淡忘了前世的许多种种,然而不得不否认的是,午夜梦回无人之时,她总能看见她在那个世界唯一所剩亲人的脸庞,从侧脸看是那么的哀伤与落寞,她数次想靠前,抚摸一下他的头发,却总是被一些无形的压力中断。 她前世姓纪,纪寒也正是她前世的名字,而她的弟弟,则名为纪行,多么讽刺的一个名字,就连在睡梦之中,她都没有看到她弟弟曾经站起过。若然说她前世还有什么牵挂的话,那么纪行无疑就是她的症结所在。这种情绪无处宣泄,到了这一世,自然而然把那种爱护的情绪转移到顾玉骆身上,是以,她明明知道谭芙偏爱顾玉骆,也恨不起来。她没有做过母亲,然而却懂那种珍视的心情。 只是,这个月以来她****担惊受怕害怕顾玉骆会不会受到什么莫名伤害,顾玉骆长得太美,被掳走之后又被带到兔儿馆去拍卖,天知道大蔚的那些龌龊贵人会对他做什么?现如今,她在长醉书院找到他了,虽然她脸上戴了人皮面具,但是就连只是见了她一面的梵渊都能一眼认出她,她和他九年朝夕相处,他会认不出自己?打死顾竹寒也不相信这种说法。然而,顾玉骆在看见自己之后像是见到鬼那般,闪躲不及,她这是犯了众僧怒么? 她在梦中再次梦到了纪行,只是梦中的那一幕令她不安,因为纪行坐在轮椅中不知道在吃着一种什么药,他的脸色苍白,手微微颤抖着,顾竹寒判断不出他是因为身上的病痛而手颤还是因为要吃这么大剂量的药而手颤。心中不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试着上前几步察看他手头上的药,却意外地发现那是安眠药。 服用这么大剂量的安眠药……顾竹寒心思转折,眼睛忽而惶恐一睁,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大叫地扑上前去,“弟弟,不要吃……” “吁——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吓死人了。” 随着一句低喊从唇中溢出,顾竹寒意识刹那清明,她感觉到有人把手从她头顶离开,那人的手一离开,原本在梦中那种和煦的感觉刹那消失,她的心中似乎一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但见一圈人见自己醒过来了,都神情紧张地围了过来,顾竹寒没有想到自己一醒来就遇到这么大的阵仗,不由往床里缩了缩,轻声问道:“你们都怎么啦?一脸像吃了-屎的表情那般,还有,这里是哪里啊?怎么我躺在这里的?” 众人一听她口中吐出的话语,知道他们熟悉的那个纪寒又回来了,纷纷叹气似的挥了挥袖,在屋中自顾自地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87.第87章 圣僧的魅力(1) 顾竹寒看着屋中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原因无他,因为来看望她的人容色各异,气质不同,现在分坐在这清雅屋中的各处,摆出不同的动作,当真算得上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男图,而且还是那种让人喷鼻血级别的。 她在脑海中回想自己在打完架之后发生的事情,貌似自己好像是再次见到顾玉骆但却不被他理会所以一时心情激愤然后晕倒?这……晕倒的理由好像也太羞人了吧? “我说徒儿啊,你的身子骨也太弱了吧?”叶空寻见顾竹寒还搞不清眼前状况,他坐在屋子中央的圆桌上,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几口,然后继续说道:“就对付那么一个音杀就能让你昏迷了三天三夜,耗费圣僧那么多的内力去帮你平复体内翻涌不息的经脉,你真是好意思么?” 叶空寻一向毒舌,顾竹寒不怪他,只是,顾竹寒有点儿奇怪,怎么梵渊会帮她?她的那个救命恩人现在还坐在自己床头,见自己抬头看他,也主动回望,那褐色的眼眸深邃得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吞没下去似的。 她觉得自己始终躺在床上不是事儿,两臂在床上一撑就想坐起来,然而终究是睡了三天三夜,内力是恢复了,还比以前浑厚了许多,可是她毕竟是三天三夜没有吃到一点儿东西啊,这么一用力不等她移动一点点,又整个人给摔了下去。 梵渊在她身旁始终不动手扶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她,那眼神算不上温柔,也算不上无情,他看着她,仿佛是纯粹看她不得章法的样子。 顾竹寒有点怒了,她三番四次在此人面前出丑,第一次见面还要把珍藏多年的初吻给了他,此人虽然留着长发,容色也是秀丽无匹,可是人家明码标榜自己是个和尚啊,她竟然将自己的初吻给了个和尚,给了这么一个不识货的,怎教她不心堵呢? 她死死地瞪着他,那意思是示意他赶紧把自己给扶起,不要再在那里该死地看好戏了。 然而梵渊却像是没有看见她眼中的哀求那般,依然是那种人蓄无害的表情看着她,顾竹寒简直都要被看得崩溃了。 “喂,你别再看了,我躺得难受,麻烦你扶我坐起来一下。”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对梵渊发了一下飙,在场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脸霎时之间就白了,那是他们最敬重的圣僧啊,人家圣僧与你纪寒素不相识还不怕花费三天功夫来帮你恢复身体,平复脉络,现在你醒来之后居然一句答谢的话都不说,还颐指气使地让圣僧做这做那,这小子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众人都很一致地翻了下白眼,当中有一人压根就不能接受梵渊这样被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欺负,直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站起来,恶狠狠地对着顾竹寒说道:“纪寒,我本来敬你重你是一条好汉,可惜你刚刚的表现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我史杨还要考虑一下要不要交你这个朋友!” 他说罢,很有力度地摔了摔袖子,摔得坐在他旁边的人发型霎时间都乱了。 88.第88章 圣僧的魅力(2) 顾竹寒依然是半躺在床上,她没有想到史杨这么大反应,也压根想不通双眼满布血丝的史杨在气她些什么,不就是对圣僧说话的声音大声了一点儿而已,犯得着这么火大么? “哼,史杨说得对!” 继史杨走了之后,又一恢宏的声音响起,顾竹寒抬头看去,但见夏天站起身来,眼神冷厉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对坐在他身旁一直握着他的手的秋天说道:“纪寒你对谁无礼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对我们的圣僧呼呼喝喝,这样根本就是有违规矩!” “夏天,我突然觉得你很有男人味……我很喜欢……”秋天见惯了他自家夏天在他面前娘受的一面,忽而见到他阳刚的一面,立即心神荡漾,他跟着夏天一起站了起来,只是他什么都不说,在临走之前眼神鄙夷地看了顾竹寒一眼,然后对夏天说道:“走,何必和这种不懂礼节的人说话?咱们去扑蝶去吧。” 顾竹寒:“……” 她想象了一下两个大男人拿着一个蝶扑在山间扑蝶的情景,忽而打了个寒颤。 屋子里原本坐着的九个人现在已经去了三人,顾竹寒抬眼环视了屋内一周,大多数面孔是她熟悉的,只是有二人她却是从未见过。她看着坐在叶空寻身旁的一对眉眼依稀有点儿相似的兄弟,眼神疑惑。 “请问你们是谁?我认识你们吗?”与其等对方察觉出自己的疑惑来回答,倒不如第一时间来问他们。 “呵呵,好说了,我们正是……”当中那看起来年纪较小像是弟弟模样的青衣少年禁不住被顾竹寒这样盯着,红着脸出了声,然而不等他说下去,他身旁的哥哥便接过他弟弟的话,自我介绍道:“我们是撰文部的学生,我叫梁沐,我弟弟叫梁筠。” “哦。”顾竹寒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语气敷衍,“那么你们过来是关心我还是……?” 她语声婉转,也不把话说完,然而那挑眉满不在乎的表情看得人牙痒痒的,梁筠本来一腔安慰的话语瞬间都浇灭得无影无踪,他“唰”的一声站起,看着顾竹寒,“我本来好心好意在这里察看你的病情,如果圣僧医治不好你,我打算让宫中的……” “筠儿!”梁沐见梁筠越说越激动,生怕她再说下去会把他们的身份都给泄露出去,也站了起来扶了他的肩,“何必和这样的人计较啊,我们走吧。” “十一哥,可是这……”梁筠没有把话说完心有不岔,但是看着顾竹寒那一脸想要看好戏的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最后还是被梁沐半拉半扯地离开了屋中。 只是临走前还是十分不甘心地回头瞪了顾竹寒好几眼,那副刁蛮的模样真不太像一个少年,倒有点像……被大门大户宠坏了的小姐。 屋内原本剩下六人现在又去了二人,顾竹寒看着余下的四人,依然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他们怎样数落自己。 89.第89章 你家纸人 屋内一时之间变得很静,本来偌大的房间应该因为走了几人而变得更加宽敞才是的,然而顾竹寒却觉得越坐越压抑,她看了屋内剩下的那几人,除却坐在自己身旁的梵渊之外,就是坐在圆桌边的叶空寻,还有靠在墙壁的面瘫楼主银闇,当然还少不得在演武场上为了从自己口中得知梵渊消息而故意认输的别扭少年梅开了。 本来自己刚刚对梵渊说了那样不敬的话语之后,以梅开对梵渊的敬重很应该是第一个发飙的,可是这个机会却被嫉恶如仇的史杨给抢了,他唯有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们发泄。现在都走了好几人了,他有心想和梵渊说上几句话,但是却因为还是有那么多他并不是那么熟悉的人在场,只能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提着自己的长枪出门去了。 这……难得啊!破天荒啊!天上下红雨了啊!顾竹寒错愕地看着梅开走出门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他会把我骂得个狗血淋头呢!” “哼,丫头,你把所有人赶走是怎么回事?”叶空寻心疼顾竹寒,他一向又没什么伟大的信仰,是以自然而然不把顾竹寒方才对梵渊的无礼放在心上,他自己在喝了几杯茶之后才发现病人顾竹寒在睡了那么几天之后其实是滴水不进,此时才良心发现,捧了一杯茶走到她床边,然后单手将她扶起,让她好好靠在床上喝上一口解渴。 顾竹寒刹那泪奔,看见那杯茶如看见甘泉那般,死命地凑上去喝,待喝完之后,叶空寻看着她和梵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再斟了一杯茶给顾竹寒,然后就拉着一直靠在墙上装深沉的银闇离开屋内。 让银闇离开顾竹寒身旁事实上他现在是打死也不能再做出来的,因为在看见顾竹寒因为自己的粗心和大意,而陷入了危险之中自己又无法救她之后,他忽地很有良心地把自己的一些脑力用在了思考某人给下的任务之中,“找到她,保护她”,这样简简单单的六个字银闇突然觉得做起来十分之困难,可是银闇楼主自认为自己一向无所不能,是以在沉痛的反思之后,他决定以后对顾竹寒寸步不离,以免她再像纸那般说倒就倒。 可是在他作出了这个伟大的决定之后突然就被叶空寻强行拉走是怎么回事?他皱了皱眉,想要反抗,却听见叶空寻在他耳侧神秘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凑米气?人家圣僧有重要的话要和你家纸人说啊,赶紧出来,别碍事。” 银闇无法,虽然他在心中想其实他也是可以呆在屋子内让他们二人当他是透明人那就行了,只要他抬眼就能看见顾竹寒便可。只是顾竹寒见他如此纠结,也做了一个让他出去休息的动作,银闇这才接受了叶空寻的提议,跟着他出了门。 一时之间,偌大的居室只剩梵渊和顾竹寒二人,还有从梵渊袖子中钻出的蓝宝。 “哟,蓝宝!你怎么也来了!很久不见,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心广体胖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顾竹寒说着就要捏蓝宝的肥脸,却被蓝宝一爪子爪过来,吓得顾竹寒立即缩手。 90.第90章 你是敌是友 “姑娘,想不到你喝了两杯茶就如此精力充沛,那么贫僧给你准备的银耳莲子羹你也是不用再吃了对吧?” 梵渊看顾竹寒和蓝宝玩得高兴,忽然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顾竹寒停下来,她不再逗弄蓝宝,而是盯着始终坐在她床边没有离开半步的梵渊,她毫不忌讳地看进他的眼睛之中,觉得那双眼睛似有魔力,明明是那么清澈,清澈到能够一探到底,但是却在以为自己能看得到底的时候被对方阻隔在了外面,这个人,从相遇到现在,浑身上下都似是一个谜,让人不得探知。 “我很好奇,我区区一小女子怎么值得让圣僧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着风险救我,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圣僧现在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一区区小女子宁愿得罪这么多守着你关心你的人,也不愿意敞开心扉去接纳那些人对你的善意,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其实你是十分重视他们的吧?” “区区一面之缘,谈不上认识,也更谈不上重视。”顾竹寒扭头,低声道。 她想不到梵渊居然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她就是故意逼迫他们离开的,她孤身一人来到这异世本就没有想到想在这里和这些人有太多的交集,君子之交淡如水当如是,能有缘认识打几下架喝几口酒就足够了,无缘走一路的话,她也不计较,人生苦短,她可不想把那么多时间放在这些纠结的事情上面。 只是,她终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的,不管是因为什么,她虽然憎恨前世的自己,然而在梦到纪行服药那么真实的那一幕,她觉得她必须要寻找办法离开这里。既然她能够穿越到这里,那么必定也能有办法反穿回去。是以,她更加不能把太多的感情投放在这些珍视她的人身上,她害怕自己在真正离开的时候自己会不舍。 梵渊微微低了头看着侧头躲避他目光的顾竹寒,他眼底神色复杂,掩了汹涌情绪,良久,他终是轻叹一声,似乎是拿她没办法,“竹子,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避就能躲避的。” 顾竹寒浑身一震,不仅因为梵渊叫出她的小名而震惊,也因为梵渊居然能猜出她心中所想。或是一两次偶然顾竹寒还觉得此人是碰巧猜出自己的想法,但是这个人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那般,把自己里里外外摸了个透,这种毫无遮掩坦露在别人面前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她微微仰头与他直视,然而看着他如沐三月春风温柔得能溺毙人的表情,顾竹寒察觉自己发不出火来。到得最后,她唯有问出一个很保守的问题,“你是敌还是友?”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从没是敌是友之分。” 梵渊忽而官腔十足地竖起了右手,对顾竹寒说道。 顾竹寒不置可否,知道这个人不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用这句话来搪塞自己,不过她一想到方才屋中的群情汹涌,也就知道梵渊在大蔚之中是很有地位的,不然她就不会只凭她语气不善的一句话就惹得他们都拂袖离开了。 91.第91章 谢我什么? “话说,你帮助过史杨、夏天和秋天一些什么?还有梁沐和梁筠好像和你很相熟那般,梅开是不是你的弟弟?” 顾竹寒一股脑儿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她发现自己对梵渊颇不了解,好歹梵渊也曾对自己深入调查了一下,知道了她的乳名,既是知道了她的乳名那么便肯定知道她的具体身世,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总算是一个有心的神棍,如果他真的要害她,她觉得以她现时的实力是不够对方玩儿的,是以从梵渊口中得出他与这些人的关系也能加深自己对此人的了解。 “我并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梵渊见顾竹寒主动关心他,微微笑了一下,他也不转圜抹角,直接答道:“对于史杨,很可能是我治好了父亲多年的痼疾,而他对我心怀感激而已,至于夏天和秋天,你应该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比寻常,事实上大蔚虽然男风开放,然而大多数的人对于这种男男之间的相处还是多半带有歧视,我只是让他们不要拘束于这世俗的眼光,凭心而活;另外梁沐和梁筠……” 梵渊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有斟酌,顾竹寒难得看到他为难的一面,也不作声,只静静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梵渊似是释然般抬起头来对顾竹寒一笑,那个笑容的杀伤力过于无敌,顾竹寒只觉有一种百莲盛开的错觉传来,她甚至能嗅到那莲花开放时氤氲了满世界的冽香,只听梵渊继续道:“算了,还是告诉你实情吧,免得你一头撞进这条不归路。” 顾竹寒觉得梵渊说得玄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梁沐和梁筠是当朝的十一皇子和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 “哈……?”顾竹寒似乎想不到这气质不同于常人的二人的身份如此高贵,高贵到令她觉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凌彻的包围圈之中,只是她仔细一回想,便忆起梁沐的确是和她那晚所看到的少年“十一”相似,那人当时是跟在凌彻身旁,现在怎么又跟着他的妹妹来书院了? 大蔚皇朝之中无人不知顺景帝十分之疼爱这存活下来唯一的女儿,对于儿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他似乎更加青睐于把更多的耐心放在他女儿身上。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份对独女的独特似乎也独特过度了吧?因为长醉书院虽然对寒门学子有所优待,然而却是不允许女子入读的。是以她才要女扮男装,是以她才那么感激叶空寻。 不过无论怎么说,她还是多谢梵渊告诉她这些的,既然人家圣僧于她有恩,那么她就要懂得感恩,她侧头,看着梵渊,微微弯了唇角,轻声道:“谢谢。” “谢我什么?” 梵渊难得看见她这副收起了浑身尖刺的柔和模样,也不禁侧了眸,含笑凝望于她。 一时之间,居室之内的气氛莫名变得有点儿暧昧。 92.第92章 你躲我却进 居室之中,床边的木窗大开着,屋外种植了不少青竹,青竹常年不败,此间更是散发出清冽的竹枝味,熏得人心旷神怡。 梵渊静静地看着顾竹寒,他更低了眉眼看她,仿佛要看进她深藏的灵魂里面,顾竹寒想不到面前此人忽而靠自己如此之近,近到她都能数得出圣僧那副好皮相上睫毛的根数了。 她觉得他们二人此时的距离很危险,梵渊能够抵抗她的美色而已,她可不能保证自己能抵抗梵渊的好色相啊,待会儿自己控制不住把人家圣僧扑倒在床的话,那么就一世英名尽毁啊…… 她这样想着,便下意识抵住了梵渊越靠越近的身躯,她抵在了他的胸口,脸色因紧张而变得微红,一句话说得又像蚊子那般小声,“就是谢你肯对我实话实说而已。” “嗯?你说什么?”梵渊见她表情可爱,少有露出这种小女儿姿态,逗弄之心更烈,他进一步靠近她,眼睛始终攫取住顾竹寒的眼睛不放,顾竹寒早已被这种看似炽热专注其实又空无一物的眼神看得败下阵来。她躲,梵渊却进,她继续躲,梵渊却继续进,直至把顾竹寒重新逼得躺倒在床上,已经避无可避了,这才停下了动作。 顾竹寒毕竟是大病初愈,被这么一个有压迫力的人又折腾了这么一回,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她额上出了薄汗,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眼底蕴有恼怒,然而脸上表情却是柔柔静静的,她不卑不亢地看着已经压在她上方的梵渊,并没有感觉到对方有什么动作,却令她一度紧张起来,面前此人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僧,可是他同时也是一个男子,一个适龄男子,再加上他在她印象之中向来不羁的形象,更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进了狼窝那般无处可逃。 趴在一旁看好戏的蓝宝顿时觉得自家主子的功力实在是惊人,看似不攻不逼对方,实则已经是在无形之中把对方逼得无处可逃,呀呀,看看这常常说它肥的臭女人,现在终于吃到苦头了吧! “你想做什么……”顾竹寒见自己这样和对方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唯有咬牙问道。 梵渊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伸出两指在顾竹寒的脸上流连了一遍又一遍,直摸得顾竹寒心中发毛又因为忍不住脸上痕痒而后“咯咯”笑出声来的时候,这才稍微停了手。 只是他的手指始终放在顾竹寒的眼睛上面,只要他愿意,大手一捂就能把这双过于璀璨艳丽的眼睛给捂住。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虚掩着顾竹寒的双眼,让指下的人儿能够透过他的指缝看到他在她头顶上方的表情,那种带着浅浅涟漪又达不到眼底的笑意,那种似是宠溺又似是释然又或者说来什么都不是笑容,他想让她看到这样欣喜的自己,他想不着痕迹地让她看到如此欣喜的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的,他是一个出家人,他自七岁被灵隐寺的高僧相中自然而然进了寺庙修行,到得今年已经过了十三年将近十四年心如止水的生活。 平淡无波并非因为心中无欲,而是那个能勾起他心中欲-望的人尚未到来。 93.第93章 你躺着的是我的床 他其实也不急,一路过来都是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佛法经书可能能净化他的灵魂,然而却净化不了他骨骼之中那股韧性,他自认是极有耐心的人,也固执,他不怕等待,就害怕等不到那人的到来。 现如今,他等待多时的人儿就在眼前,他却有点儿退却了,不是因为圣僧的身份,而是害怕自己会破坏这份得来不易的美好,他想妥帖珍藏这种心情,他不想让她无端讨厌他。若然她要一片天空来自由飞翔,那么他不介意用手中的权柄为她打造一份属于她的特别,只要她能够在他为她撑起的那片天地中存在便可。 现在的一切都是未知,他还来得及为她绸缪,不让她发现的,却又让她真切感受到的。 梵渊觉得自己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到这里就够了,再这么放肆下去估计某人就要生气了,他挪开了自己放在顾竹寒眼上的手,又好心把她扶起来让她坐在床上,待全部事宜做好了,他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我是出家人自然是不会对你这种良家妇女做什么,看你紧张到……”梵渊看着一脸异色还未恢复过来的顾竹寒,忽而伸手擦拭了她额头上的薄汗,“连汗都出来了。” 顾竹寒简直是再也忍受不了这人过于温柔的体贴,她一把打开他的手,“既然你是出家人就应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对我动手动脚你是有毛病么?” 梵渊并没有答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启唇回答了顾竹寒之前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梅开是我的堂弟,我父亲弟弟的儿子,从小便和我很亲。” “说完了么?说完圣僧您就可以滚蛋了。”顾竹寒一窝火,也不去想他突然提梅开是怎么回事,直接下了逐客令。 梵渊对她的狂肆无礼似乎无动于衷,他指尖一挑,挑高顾竹寒的下巴,眼中居然还流露出笑意,“竹子,对我有礼貌一些,因为你现在躺着的是我的床。” 顾竹寒被如此强大又蕴含了无限深意的一句话吓得脸色一白,她害怕梵渊下一刻真的是一个不高兴就把她给扔到屋子外面去,这样自己在书院里真的是会吃不了兜着走。她吞了吞口水,立即作乖绵羊状,“圣僧大人,刚刚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烦请您莫要见怪,让我好好在你床上躺着。” “嗯?竹子,你这是变相勾-引贫僧么?”梵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顾竹寒惊觉自己失言,懊恼咬唇,梵渊觉得玩笑不宜开得太过,适当给点教训顾竹寒也就够了,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身便要出门吩咐外面的仆役把顾竹寒的羹汤给送过来。某人肯定饿极了,再不让她吃几口,保不准她会奋起把自己给吃掉。 “喂,你要去哪里!”顾竹寒以为自己真的把梵渊惹怒了,也顾不上矜持,扯了他拂开的袍角,仰头问道。 梵渊被她这么不经意的一扯,只能再次停留在原地回眸看她。眼中波光明灭不定。 94.第94章 真的是这般好颜色 【续上文】 …… 梵渊被她这么不经意的一扯,只能再次停留在原地回眸看她。眼中波光明灭不定。 她仰起头来的姿态曼妙,一截瓷白颈子自衣领中露出,白皙之中又隐带有一抹薄红,似那天边晚霞散尽之后残留的余韵,看得人心生悸动,然而又不敢贸然破坏这份惊鸿难遇的精致艳色。她的眸从来都是如淬了水般透亮的,并不怎么凌厉,只使人感受到那眸中的某种坚持,给和她相处的人以坚毅和信任。 但是此刻那双剪水秋眸却像下了一场大雨那般,在河堤之中升起了一阵烟雨朦胧般的幻雾,明明看得到她眼底的情绪,却是又让人觉得她此间过于神秘,那么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竟让人觉得过于复杂。 梵渊心生悸动,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是有多么迷人,乌发半散,浸润了一层薄汗湿湿地贴在鬓边,如剪羽般塑造出了一个轻巧的弧度。他觉得她是把她生命中真实的颜色都浮现出来了,忽而觉得面前这张少年面具碍眼,明明是一个妙龄少女却要生生装作少年,他都为她的这份牺牲而感到心痛。 他站着不动,而后回身,指尖灵巧地在她脸上一揭,顾竹寒惊讶于他的动作,也惊愕于自己刚刚那个莫名其妙不舍的动作,立即往后一避,却迟了一步躲闪不及,被梵渊揭掉面具把她的真容给看进了眼中。 “原来你真的是这般好颜色。”梵渊看着眼前露出了真容的顾竹寒,喃喃道。他似带有惊喜,更多的是了然于心的那种笃定,顾竹寒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只是觉得自己此刻露了真容危险,万一被不相干的人闯进来那怎么办? 她这么一想,害怕的事情就真的来了,外面渐渐有了人声,来人似乎十分之急切,问也不问一声便把门推开,顾竹寒心中一惊,立即眼疾手快地抢过梵渊指间的人皮面具急急忙忙地戴回到脸上,心中却在暗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连进来之前门都不敲一下,实在是没有教养。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一切事情经已尘埃落定,顾竹寒听见了外面很久不见的缪可言的声音,忽而觉得恍如隔世。 能看见这个古灵精怪的熟人她心中自是欣喜的,缪可言在外面好像在吱吱喳喳懊恼地说着不知道什么,然后她便感受到外面的阳光洒进来的清新之感,一抹海青色衣角当先进来。 那当先进来的一抹人影在看见梵渊背对着顾竹寒,像是和她做着某些不太自然的事情的时候,似乎不太高兴。但是银闇大爷也懒得理自己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只是走前几步,越过了梵渊这个大活人,直接把某个穿着还不是特别整齐的病人捞起,放到了桌边。 他指了指缪可言早已摆放在桌子上的汤羹,命令道:“吃了。” 语气僵硬得像是让一头猪吃掉面前猪食那般机械无情。 95.第95章 身材还不错 顾竹寒听得银闇这般语气,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又看了看站立在身旁的缪可言,对他微微一笑便算打了招呼。 缪可言也回望顾竹寒,这几天他也没有少来看顾竹寒,只是每次来圣僧都说她在梦靥中,不能强行吵醒,而且顾竹寒内力消耗过度,在晕倒之前又身心受震,昏迷个三四天也是有可能的。 他在书院中是顾竹寒手下的人,又不会武功,那天根本无法混进场去看比试,不过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从诸多看过比试的学生中得到当时的状况倒不是难事,他想起顾竹寒曾经很在意文太尉的儿子文远的状况,特意去查了查他,发现文远这次回来书院的时候还向书院举荐了一个人,那个人天天与他同出同进,就连上茅厕都在一起,而且那个人好像才是顾竹寒真正十分在意的人……缪可言心中存了嫌疑,特意找人查了查他,昨天晚上终于得出了情报,这一天早上急匆匆地整理好便要过来找她告诉她。 只是,心中是忐忑万分的。他让人调查文远身旁那个极得文远得宠的少年,势必是会涉及到顾竹寒的身世来历的,待自己看到资料的那一刻心中也是震动了一下,原来纪寒真名不是叫纪寒,而是叫顾竹寒,而且还是一名比他年纪还要小的女子,至于文远身旁的那名少年,则是顾竹寒的弟弟,顾玉骆。 搞清了这么一切之后,缪可言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天在看见文远身旁的那名少年之后变得神不守舍,也明白了顾竹寒那么关注文远的原因。 他神色颇为复杂地看着顾竹寒,顾竹寒此时已经顾不上说别的了,因为她真的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直接趴在桌子上毫无形象地喝了一碗又一碗的羹,口中还一个劲儿地赞叹“人间美味,死了可惜”等一类的话语,害得他紧张感全无。 顾竹寒此刻只着一件中衣,她一向扮男装要裹胸,梵渊为了帮她治疗,不得已把她的裹胸布给脱了藏起来,此刻她身为女子的韶华身材在众人面前展露无遗,尤其是这样把胸口搁在桌子上的,更让偶尔发现她这个惊世骇俗举动的缪可言吓破了胆。 顾竹寒的狠辣他是知道的,虽则说她平日里文质彬彬对谁都语气温柔的一个人,可是他就知道她骨子里的狠,没有经她同意就查探她的身世,还查探得这么彻底,若然自己告诉她这事实真相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对待自己。如若是杀人灭口,那么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若然她是再心狠一点儿的,把自己扔给银闇,直接让银闇对付自己,那么真的是十个自己都不够死的。 他及时把自己的眼睛移开,牙关打颤地向顾竹寒打了个招呼,不等顾竹寒反应过来便一溜烟地离开了梵渊所居住的院子,搞得顾竹寒莫名其妙。 “缪兄他是怎么了?”她问银闇。 银闇看着脖颈处所露出的一抹洁白,觉得自己应该非礼勿视,也移开了眼睛,抬头望天,“不知道。” 梵渊看着那个春光在众人面前几近表露无遗自己还不自知的女子,不由觉得好笑,他转身拿了一件衣服披她身上,俯身在她耳侧轻声道:“身材不错。” 96.第96章 楼主太毒舌 顾竹寒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胸前,发现自己的裹胸布早已不知所终,只剩一件女子抹胸,脑海中思路一转,便明白了这个中的缘由,禁不住大喝一声:“梵渊你这个杀千刀的!” 这么一声惨绝人寰震掉了庭院中几片竹叶的喊叫让梵渊很满意,这证明顾竹寒的内伤已经完全好了,至于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么?闭关个几天就好了。 == 顾竹寒在梵渊那处填饱了肚子,又歇息了一个时辰之后,一直在屋顶上研究着口琴的银闇突然跳了下来,打开顾竹寒所在屋子的门,也不管睡梦惺忪的顾竹寒是什么反应,让她披上个衣服扛了就走。 顾竹寒头脑晕眩,察觉自己像麻包袋那样被银闇扛在肩上,顿时觉得胃部的地方被挤压得作闷,她拍了拍银闇的背脊,“楼主啊,你能不能放我下来啊,我被你这样颠簸几下都快要吐了。” 银闇听到她闷闷的声音,觉得自己对她的动作好像太粗鲁,还有,好像他们接触的面积太大了。心中嫌恶了一下,他自小不喜欢和别人接触,立即改扛为拎,把她拎在身侧。 顾竹寒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身高实在是很成问题,她本来觉得自己在古代女子的身材里已经算高的了,但是在这古代男子的身高面前,她也只有叹气的份。她也不管银闇拎着她走来走去不成体统了,索性闭了眼睛养神。 银闇见顾竹寒休息了三四天依然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微微皱了眉,“对付那几个人真的那么难么?” 顾竹寒没有睁开眼,眼皮却是微微动了一下,她启唇,“前四个不难,最后一个难。” “哼,那只能说你太弱了。”银闇不置可否。 “我从来没有说自己强。”顾竹寒也不反驳,“我这副身子骨其实能练武已经是奇迹,至于能练到什么程度我还真不知道,很可能有一天遇上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就一命呜呼了。” “胡说。”银闇挑了挑眉看着她,“我不就是杀人不眨眼么?”你还不是好好活着? 顾竹寒自然是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此时也不好再闭着眼睛,唯有睁开双眼看向他,“话说,楼主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原因甘愿放弃自由来保护我这个三等残废,但是先此声明哈,我可没有这么多钱雇用你的。” 银闇一听,立即一脸鄙夷地看着顾竹寒,那表情像是在说“就算把你这个三等残废卖了如果不是我自愿留在这里你也雇用不了我”的事实,看得顾竹寒一脸郁卒。 顾竹寒想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弄明白,她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银闇还是冥月楼的楼主,后来再出现的时候则是在街头,他突然出现帮她砸晕了一个纨绔子弟,然后自己就被凌彻追杀,遇上蓝衣大叔,最后还要阴差阳错地买了个“小厮”进了长醉书院的考武部。 这一切都像是顺其自然一般发生,但是细细推敲就会觉得这里某个环节像是被别人操控着那般,一步步推着她往前走,等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无法改变自己的选择。 然而,仔细思索,这些事情发生的一切线索都是从银闇再次出现而发生巨大的转折。 97.第97章 人生耻辱 她意味不明地看着银闇,想问他是谁,但是又觉得问了也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答案,可是一味把自己的疑问藏起来的话又不甘心,最后她想了想还是挑了个比较好回答的问题问他。 “楼主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嗯。”片刻之后,银闇很合作地点了点头。 “当时你为什么要杀神棍?”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你受谁人的钱财,消谁人的灾?” “你很想知道?”银闇自面具之后凝视她,看不清任何情绪。 “当然!”顾竹寒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不是她八卦,也不是她想管神棍的事情,就是觉得她可以从这里窥探到银闇一星半点的背后资历,仅是那么一点点可能不够,可是好歹是能有个契机让她试着相信他啊。 银闇看着她雀跃的模样,专注地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顾竹寒脸上的笑容都要僵硬的时候,银闇忽而勾唇一笑,“秘密。” “呃。好吧,”顾竹寒无奈,知道这很可能是他们这些江湖人的规矩,唯有转了话题,“那么你们那晚分出了胜负么?” 此言一出,像是戳中了银闇的痛处,他微微眯了眯眸,转头看向远方的某个方向,从口中艰难地迸出四个字,“人生耻辱。” 顾竹寒:“……噗。”最后还是忍不住“噗”了一声,笑出声来。楼主的自尊心很受挫啊,她看见楼主的自尊心受挫,突然觉得很解气啊! “你既是刺杀失败了,冥月楼会怎么样?” “全部死了。”银闇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不会吧?”顾竹寒想不到一场刺杀失败竟然会覆灭一个组织,惊得出不了声。 “一群废物,留着何用?” “那也不用全部杀了的啊。”顾竹寒明显不赞同这种做法。 “我不再需要他们。”银闇斜睨着她,那表情分明是在说:怎么?你还想就这种小事和我翻脸? “我不明白你们江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你不觉得组织内部自相残杀很幼稚吗?” “到了。” 两人一路闲聊,聊着聊着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缪可言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银闇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顾竹寒觉得自己被他那双滥杀无辜的手拎着很有失体面,遂挣扎着跳了下来,她伸出食指在银闇面前摇了摇,“以后,我不劳烦楼主您的尊手来拎我的领子,谢谢。” 此言一出,缪可言顿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但是又不好插手他们二人的事情,唯有干笑一声以缓和气氛,“纪寒兄,在你昏迷的这几天里,我搞了张长榻放你房间,这样你就不用……呃……”不用和银闇兄同枕而眠了。 但是缪可言看了一眼脸色沉得可以下出雨来的银闇,终是把后半句话吞了进去。 “我以后都不和他睡。”顾竹寒什么人都不看,径自一人走了进去。 这可把缪可言搞得苦了脸,他看看银闇,又看看顾竹寒的背影,然后又回头看着银闇,觉得自己应该问下这位面瘫楼主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等他想开口问的时候,银闇忽而出声,“这句话还轮不到她来说。” “哈?那即是……?” 缪可言丈八摸不着头脑,可是不等他问完,银闇也离开了原地。 98.第98章 女霸王来袭 是夜,缪可言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有一人从外间鬼鬼祟祟地抱了一床被子直接推门而进,吓得刚好要更衣的缪可言立即遮住了自己的重要部位。 他转头一看,见是顾竹寒,紧绷的心弦才放了下来,大家同是男子倒没有什么害怕……只是这个想法一出,他忽而想起顾竹寒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啊!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大晚上的抱着一床被子闯进来是怎么回事呢呢呢…… 顾竹寒此时已经关好了门,转身看见缪可言一脸尴尬的模样,又看到屋中的浴桶,知道自己好像来得不是那么合时宜,但是她既然进来了,就不想退出去了。 她很大方地对着缪可言挥了挥手,示意他洗他的澡不用管她,只是你顾竹寒不觉得尴尬而已,人家一大男子倒是觉得害羞啊。 顾竹寒见他久久站在浴桶之前脱衣服不是穿衣服又不是,只一味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觉得缪可言那有苦难说的表情很滑稽,她盯着他看了片刻,直盯到缪可言的脸快要红得滴出血来了,这才严严实实地捂住眼睛转身,轻笑道:“缪兄,你洗你的,不用管我。” 只是此时此刻缪可言哪里还敢洗澡啊,待会儿自己被这个女霸王给吃了怎么办? “我暂时不洗了,你来找我什么事情?”缪可言飞快地把身上的衣服穿好,想了想又度了几步把关着的窗给开了,万一被此人用强的,他也能及时跳窗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 “哦,其实是这样的。”顾竹寒忽而神秘地向缪可言挥了挥手,让他过来桌边坐下,然后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瓶酒出来,眉眼含笑,“你能喝不?” 缪可言还以为她找自己是什么事情,原来是来找自己喝酒!当即翻了个白眼,想他在东海是个海量,千杯不醉呢,有什么不能喝的? 顾竹寒看着他臭美的模样,也不说什么,只是又掏出两个做工精致的白瓷盏出来,仔细一看,这瓷盏居然和那装酒的白瓷瓶是一套,端得高雅素净,让人想起在夜里独自绽放的昙花。 顾竹寒瞥了缪可言一眼,她看到了缪可言眼中迸射出的属于商人的光,知道他对这酒器产生了兴趣,当即微微笑了一下,她这一笑有点儿狡黠的意味,她示意缪可言坐下来,坐在她身旁,然后她拔开了瓶酒的盖子,一阵酒的冽香立即弥漫满了整个房间,缪可言鼻子一嗅,眼睛当即一亮,知道自己今晚遇到了十年难得一遇的好酒! 顾竹寒手上动作并不含糊,她手势娴熟地往酒盏里斟了两杯酒,将其中的一杯推给缪可言,对他说道:“试试。” “好。”缪可言两手并用捧起了酒,这酒的香醇他早已经感受到,现在再凑近鼻尖一闻,又觉得方才从酒瓶中散发出的冽香变了点味儿,那股香变得飘渺而行踪不定,如清晨的一抹烟波,教人不得不追逐着它的脚步前进。 缪可言仔细一嗅,直觉自己心旷神怡,他闭了闭眼睛,等觉得自己享受够了这奇特的酒香了,这才睁开眼睛,将酒凑近唇边,轻酌一口,齿颊留香。 99.第99章 此酒能否赚钱 如此美酒,当然是不能囫囵吞下的。 他用舌尖细细品尝了这酒之后,才吞下去,在吞下去的瞬间,觉得肚中升起了一股微凉,然而还未等他感受完这般微凉之后,又觉得丹田处缓缓升起一点暖意,熏得人如泡在浅水温泉之中,那般感受实在是美妙至极。缪可言自认自己已经把天下美酒都品尝过了遍,只是今晚顾竹寒给他品尝的酒实在是奇妙,他双眼明亮,染上一抹喜色,“你怎么有如此好酒?” “嘻嘻,酒不错吧?”顾竹寒此时也把一盏酒喝尽,眼睛同样染上亮色,“我给这酒你喝,其实别无他意,就是想问问你,仅凭你商人的直觉,有没有办法靠这酒赚个大钱?” “有!”缪可言想也不想当即回答。 “好!”对于这答案,实则上是在顾竹寒的意料之中,面具怪人不就是靠她的“一斛春”渗入了大蔚皇朝的市井以及朝廷之中么? “只是,你这酒是从哪里得来?可有配方研制?”缪可言在一刹那的兴奋之后,想到此酒虽好,然而恐怕不那么容易酿制出来吧?不然顾竹寒也不会只带一小瓶出来,如珍至宝地供着。 “这酒名为‘弥刹’,今年余下的最后倒数第二瓶,若果再想喝到这种酒的话,再需要等起码半年。” “这……”缪可言猜不出顾竹寒意欲何为,此酒虽好,但是量稀少,很难做得出成绩啊。 事实上,顾竹寒也知道推广此酒的难处在哪里,她方才说的话并没有骗缪可言,“弥刹”不好酿制,虽然酿制的时间不用太长,然而对各种酿制条件的把握却是极其严格的。她今晚抽空出去了一趟长醉书院,寻到了她收藏“弥刹”的地方,把余下两瓶都拿了出来,一瓶留作己用,另一瓶则兑现自己的诺言赠给梵渊,好歹人家神棍真的是耗费了三天三夜的内力救自己的,虽则神棍口中轻描淡写地说他只要闭关个几天就能像打不死的小强那样恢复过来了。但是她总觉得神棍对她有所隐瞒,以往怪人为了医治她的怪病已经算是绞尽了脑汁,她自己也研制出了“一斛春”出来供自己驱寒。这些事情三言两语就能说完,可是医治和研制的过程却是漫长。梵渊的武功高强到哪里她并不清楚,但是为了摆平她体内的经脉逆流他耗费了三天三夜,那么也即是说明她当时的情况是十分凶险的。既是十分凶险,则是十分容易反噬施救的人,很可能梵渊在救她的过程中已经受了内伤也说不定。 是以,她可不是无事献殷勤,她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而已。 缪可言见顾竹寒不说话,以为她也在为推广此酒为难,实则上他的脑筋虽然灵活,可是一时半刻也是想不出什么好的点子来支撑顾竹寒。 只是,有一个问题他是一定要问的。 “纪寒兄,为什么你要推广此酒?为什么要找上我?” 100.第100章 圣僧的秘密 “钱、权柄和信任。”顾竹寒回神,知道他有一天肯定会问自己,倒不如一早就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缪可言没有想到顾竹寒回答的方式会这么直接,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顾竹寒见他一脸错愕的模样,依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缪兄,我这里也不和你说假话,你给我的第一印象除了滑头之外就是财大气粗,但是转念一想,你既然是只身一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寻找商机,定是为了心中的某些信念,也许是为了在家族中脱颖而出,也许是为了造就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也许是为了别的……只是,不论你为了什么,我看中的是你的这份毅力与坚强,你滑头也好财大气粗也罢,那些都不关我事,只要你能够认真和我合作就行了。” “你……怎么能说得如此直接?”缪可言抚了抚额,他深深低下头去,不欲看顾竹寒此时过于坦荡晶亮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这一路行来遇到什么辛苦困难在听到顾竹寒这一席话之后都值了,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我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顾竹寒笑笑,抬手斟了一盏酒又喝了一口。 “你提出的合作,我答应。”片刻之后,缪可言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坚定。 “如此,很好。”顾竹寒举起酒盏,碰了一下缪可言的酒盏,缪可言当即醒悟,二人一饮而尽。 “只是,这酒怎样推广依然是个难题。” 合作虽然初步达成,可是推广的问题依旧摆在眼前。 “实不相瞒,这酒的名字是圣僧亲点的哦。”顾竹寒眨了眨眼睛,对缪可言说道。 “圣僧……他喝酒的?”缪可言惊讶。 “圣僧他也留头发呢。”顾竹寒早已经对梵渊喝酒这一事实不纠结了,都说了他是神棍了,那么此神棍肯定要有点像神棍的地方才能担得此大名的。 “那可不一样。”缪可言摇了摇头,“纪寒兄,你可能不知道,圣僧之所以没有剃度完全是因为梅家家主的要求,当年灵隐寺的高僧得知梵渊有佛缘之后便向梅家要人。梅家一直以来子嗣都出奇的单薄,好不容易到了这一代出了个耳根聪慧、无可挑剔的梵渊自是不想给了寺庙做弟子的。” 顾竹寒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自古高僧超尘出世,怎么样都摸不着最高权柄。因为二者本来就是相克的。 “只是灵隐寺的高僧,也即是后来梵渊的师父不肯妥协,说是怎么样都要收梵渊为徒,不能让释迦牟尼佛的转世流落在外,大蔚信佛,这件事后来闹到了当今圣上那处,圣上一时也不好作决定,梵渊如果真的是出家了的话,那么梅家的宗祠到了这一代就会断掉,是以圣上让梵渊的父亲,也即是梅家家主和灵隐寺的高僧商量一下各自的妥协之法,最后梅家家主就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求梵渊蓄发,不得剃度。” 101.第101章 奸商不是你 “这个梅家家主真的心思熟虑啊。”顾竹寒心中一哂,并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不得剃度的意思其实是,只要梵渊想,又或者只要他想,梵渊随时都能还俗,不当这个圣僧。但是梵渊一天不同意还俗,他一天都是圣僧,主宰了整个大蔚的民生信仰。” 主宰一朝百姓的民生信仰……若果梵渊想动什么歪心思的话,把大蔚搞得个人仰马翻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但是梵渊自被承认为圣僧之后,一直都恪尽职守,不是去这里超超度,就是去那里赈赈灾,日子过得可逍遥了。 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手中所握紧的民生命脉,只专心一意做好圣僧该做的事情,然而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据顾竹寒所知,梅家自梅勤,也即是梵渊的父亲这一代以来,在朝中一直保持着中立的地位,他既不支持******,也不支持别的皇子党派,一心一意听从顺景帝的,不过越是这种不站边的到了关键时刻越是容易动摇,到时候再让圣僧煽动几下,那么大蔚的局势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揣测了。只是,若果不是梅家拼命表明自己的忠心,顺景帝当初也肯定不会同意梵渊进寺庙的。权力的制衡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和商场上的混战一样,失去一环,很可能会致死。 “所以说梵渊看似自由,其实也是一个没有自由的人。”缪可言下了结论。 喂喂,这般伤春悲秋是怎么回事?谈合作的不应该是高高兴兴的吗?话说为什么会扯到梵渊身上呢? 顾竹寒回神,她主动转了话题,“我说缪兄,咱们既然达成了合作的关系,那么我不妨再提几点要求。” “什么要求?”缪可言一脸疑惑,他吞了吞口水问道。 “放心,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可不会难为你。”顾竹寒看得出他紧张,缓和了一下气氛,“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损人利己的成分在里面。” 她顿了顿,继续道:“第一,你我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的存在,也即是说我会隐在幕后操作一切,这一点你可以接受不?” 缪可言想起顾竹寒的身份,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 “第二,利润我们五五分成,你认为如何?” “平分?这怎么行?”缪可言吃了一惊,觉得顾竹寒的提议太令她自己吃亏。 “看来你不是一个奸商嘛。”顾竹寒赞许地笑了笑,笑得缪可言忍不住又红了脸。 “我之所以说五五分,并不是为了拉拢你,让你死心塌地为我做事,而是我觉得这是你应得的,因为如果生意做起来的话,很可能以后都是由你抛头露面处理外面一切的事情,而我不到关键时候是不会现身的,也只是说,你是以东海缪家子弟的身份来打理这一切,闯出来的名声都是属于你们缪家的,又或者是说如果你不想依赖家族生存的话,这份打拼出来的事业只是属于你的。这过程的辛苦,我想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清楚是吧?” 缪可言一瞬间只觉眼前这个作男装打扮的韶龄少女有着一份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深沉睿智,她像是一个商场老手那般,轻描淡写之间便把这当中的条理难处剖析透彻,让你没有拒绝的机会。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会懂这些。”顾竹寒不打算隐瞒,实话实说,“‘一斛春’你知道吧?那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 “啊?”缪可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名誉大蔚的‘一斛春’的幕后主事者是你?” 顾竹寒微微一笑,答道:“正是。” 102.第102章 第三个条件 “那么为什么……”你放着好好的一斛春不做,要重新找人合作? 缪可言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又想动了这个问题,只是他直觉自己这个问题不应该问出口,所以只能疑惑地看着顾竹寒,等待她的解答。 “遇人不淑,所以要另觅佳人呗。”顾竹寒当然看得出他的疑问,故意眨了眨眼睛说道。 缪可言听得出她口中所说的“佳人”是指自己,觉得自己今晚三番四次被一个女子调戏很没有面子,然而此刻在说着重要的事情,他也不好说什么,唯有点了点头,答道:“第二个条件,我接受。” “好。”顾竹寒觉得自己讲得累了,她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第三个条件,也是最后一个条件,我要你所经营的生意到了最后是能够牵动大蔚民生命脉的。” “这是……?”缪可言觉得这最后一个条件好像想得远点有点离谱,现在他们的合作八字都没有一撇,一上来就做这种全局观,合适吗? “你不要觉得我是疯了,任何时候你只要相信我便可。”顾竹寒本不想多作解释,可是既然找得上缪可言了,还是觉得自己不要那么省事吧,她清了清喉咙,“我之前打造的‘一斛春’主要是流传于上流贵族当中,下层百姓因为其珍稀性是很难得到手的,但是一个皇朝的上层人物终归是稀少的,若然是为了发财、结交权贵进入朝廷的话,‘一斛春’势必是行得通的。但是,我的目的不止于此,而且,我也不想和接手‘一斛春’的那个人作对,所以唯有另辟蹊径,走别的路。不过,无论走哪条路,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的,这一点你必须要相信我。” 缪可言沉默地看着她,觉得顾竹寒的能耐比他想象中实在是大得多,既然她毫不忌讳地说她就是“一斛春”的幕后主事者,“一斛春”也仅是这近几年才名声大噪的,这也即是说顾竹寒在谭府期间一直在暗中操作着“一斛春”的发展动向,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功?以她的能力能有如此成就并不奇怪,奇就奇在顾竹寒今年只有十五啊,她莫要告诉他,她天生便通经商之道,所以从童年时代就做起了买卖……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如何?这第三个条件你接受不?”顾竹寒打断他的思路,问道。 缪可言回神,觉得就算自己不答应,顾竹寒也一定会一意孤行到底,既然知道结果是这样,他无得选择,只能答应。所以,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顾竹寒对他的表现很满意,“那么,接下来,我们商讨下该做一些什么产品来打响这市场的第一炮吧。” “什么?”缪可言简直不明白顾竹寒口中所说的某些过于陌生的词语,下意识地问道。 “哦,我是说,我们接下来应该卖些什么才能让别人关注我们。” “这个……你可有想法?”缪可言将她口中所说的特别词语给消化完了,这才问道。 103.第103章 女子人家 “有。” 毫无悬念地,顾竹寒点了点头,她接着道:“缪兄,我隐在幕后并非什么都不做,我只是喜欢琢磨一些新点子出来而已。就比如现在,据我观察所得,整个大蔚皇朝的百姓都喜欢喝酒,虽然他们也是信佛的,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喝酒的心情。只是,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流行的酒瓶、酒壶在流行喝酒的大蔚皇朝里很不方便携带?这个皇朝尤其是男子,几乎是人手一壶酒,走到哪里喝到哪里,只是那酒壶挂在腰间实在是太重,那么,既是如此的话,我们能不能推出一些廉价但款式独特、易于携带的酒瓶或者酒壶来打响我们的第一炮?” “就比如你手中的小酒瓶就合适这个主题!”缪可言当即猜出了顾竹寒的意思,神情激荡。 “正是。我想推广这种小玩意儿很久了,”顾竹寒笑道:“不过我手中这个瓷瓶造价太高,批量推行并不可行,但是可以换一种材料来批量制造。材料、式样我都可以告诉你,不过接下来的制造工序和推广就要靠你了。当然,宣传推广的事情,我肯定还要和你商量的。” “那执行的日期是?” “三天后我给出方案给你。” “好。”缪可言不再多说什么,只因这一切都在顾竹寒的掌握之中,她的做事方式和东海缪家这样的大家颇不一样,说她独断又不准确,人家起码是和你有商有量,认认真真问你意见的,然而说她民主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你如果敢推翻她的决定的话,下一刻肯定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只是,对于她的提议和决定他并无异议,因为若然换作是他,他不一定想到这些切入实际的点子,是以,他根本就不用说什么,跟在她身旁听她指示便可以了。 顾竹寒见自己说得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来,抱着被子就要出门走人了。 “纪寒兄,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缪可言还以为顾竹寒抱着被子是要在这里留宿的,可是现在这么一看,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睡觉啊,明天还要学习怎样打架呢。”顾竹寒拉开门就想走。 “这样吗?我都忘记了你明天要上学这回事了。”缪可言这才想起顾竹寒是长醉书院的学生,她完胜入学仪式车轮战,虽然在圣僧处躺了几天,不过毕竟她现在好了,上课是一定的事情。 “你没什么疑问的话,那我就走了。” “你睡哪里?”缪可言见她要走,想起今天下午她和银闇是处于冷战状态的,这个院子只有两个房间,一个被他占了,另一个看顾竹寒的样子肯定是让给银闇了,她一个女子人家的这么晚了要去睡哪里呢?总不能睡客厅的吧?要不,是睡圣僧的院子里? “我睡客厅。”顾竹寒简短应答,开门就要走。 “这怎么行?你一个女子人家,睡那里……”缪可言见顾竹寒又要走,一时口快说出心中所想。 顾竹寒原本已经转身出去的了,一听见缪可言话语中所说的“女子人家”四字,当即回头,她“啪”的一声关了门,抱着一床被子逼近他,直逼得缪可言无处可逃,被他几近抵在桌子上这才停了下来,她语气阴深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104.第104章 我不会滚 缪可言心中一惊,支支吾吾答道:“我……” “是不是找人查探我了?” “我……” “知道我是女子之后怎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了?” “我……” “你除了知道我是女子之外,还知道了什么别的?” “我……” 缪可言被她步步紧逼,压根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语来,然而他觉得顾竹寒怒虽怒,可是丝毫没有怀疑他的意思,不由宽了心,挠了挠头讪讪道:“抱歉,我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私下查探你也是我的错,我本来不是查探你,而是查探文远身边最近得宠的那位公子,也即是你弟弟,查着查着就把你给查出来了。” “那你查出了点什么?”顾竹寒叹了口气,抱起被子,不再逼着他,甚至还好心地帮他整了整衣襟。 缪可言被她这一温柔的动作吓得心头一跳,顾竹寒是会武功的,她可能不会杀自己,不过自己如果说错一句话的话,被她扼一下喉咙也很凄惨的啊。 “文远身旁的那位新近得宠的公子诚如我方才所说是你的弟弟,但是我并不知道为何你的弟弟会愿意跟在文远身旁。” “嗯,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顾竹寒已然平复了情绪,她拉开门,这次是真的不回头了,但是此刻她的背影落寞单薄全然落在了缪可言眼中,他似是不忍她在这么寒冷的天里还要独自一人在客厅里承受着自己的弟弟成为了富贵人家子弟的禁脔,终是忍不住说道:“今晚我去睡客厅,你睡我这里。” “不用了。” 顾竹寒背脊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拉开门转身便走了出去。 屋内刹那安静了下来,缪可言看着桌子上那两个她还未来得及拿走的酒盏,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又不是自己的弟弟成为禁脔,为何自己的心情依然像顾竹寒给他留下的背影那般,沉重得像是灌了千斤铅呢?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下一秒,屋外像是起了激烈争吵,缪可言心中好奇,转身就想开门查看,却料想不到门一下子在外面被人开了,顾竹寒抱着一床被子去而复返,秀眉拧成了麻花,她对着外面的人说了两个字:“你滚。” 然后,缪可言很自然而然地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银闇。他逆着月光僵立着,从他的角度看去,看不到银闇此刻的表情。 “我不会滚。” 关键时刻银闇居然说起了冷笑话。 “那我滚。”顾竹寒这次真的是怒了,她不想被这样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魔头跟着,她也不需要什么强大的武林高手作为保镖,是以,不等银闇反应,她便“啪”一声想要把缪可言的门给关上。 然而,银闇又岂会如她所愿? 就在顾竹寒用力关门的那一瞬间,银闇及时用手抵住了门缝,那一掌似是没有用什么力气,然而却是灌注了五成内力,顾竹寒刹那觉得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冲进自己的体内,她颤抖了一下,狠狠瞪了银闇一眼的同时也被他逼得不得不放开手,她看着他,语气恶狠狠的,“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保护,请你立即、马上、永远滚蛋。” 105.第105章 唇上有酒,很香 银闇听着她说出的话语,有生以来用了他最复杂的神色注视着顾竹寒,他一掌便把门震烂,而后一步踏入了缪可言的房间里。他似是随意地嗅了嗅空间中的味道,“弥刹”的酒香实在是厉害,过了这么久了空气里依然弥漫着甘甜的酒香,惹得人嘴馋。 “这房间里有酒?”他进来第一句话不是让顾竹寒跟他回去,而是饕餮房间里的酒香。 “是又如何?” “给我。”银闇忽而转头,直视着顾竹寒,他发现顾竹寒唇色晶莹,像是浸润了一层盈光,似那冽泉之酒那般泛着诱人的光泽,禁不住伸指划向顾竹寒的唇瓣,他轻轻用指尖一刮,不带任何力度的,顾竹寒却觉那轻轻一刮像某种花苗的种子棉絮划过自己唇瓣的感觉那般,给她带来了轻微的颤栗。 “你唇上有酒,很香。” 银闇将那根划过顾竹寒唇瓣的手指伸进口中,他回味又认真地吮了吮,面具之后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顾竹寒的脸庞,他仿佛是在怀疑怎么这个女人身上会有那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 顾竹寒被他这样犹有兴致地盯着,又看着他那样暧昧吮酒的动作,那手指上的不明液体好像还是从她唇上被强行刮出的,杀人不眨眼的楼主正在间接调-戏她……这么一联想,她整个人便不好了,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不想再让这个人碰触,然而银闇在尝到了那天下一品的酒之后又岂会轻易放过顾竹寒? 他破天荒地搂住了她的腰,并不怎么用力,却逼断了她的后路,“还有么?我想要。” 这么一句带着明显欲-望的话语从他口中道出,不知怎地,顾竹寒觉得银闇平日里所有的神秘气息都被这句话给破坏,他不像是让她拿酒给他,而是在变相邀请她进行某些男女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她扭开了头,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让眼前此人的不明就里给打乱阵脚,同时语气强硬地答道:“没有。” == 月上中宵,云高星疏。窗前剪影,风流暧昧。 然而,在一旁看着门前相拥的那对人儿的缪可言却不是这样想的。银闇强势,完全掩去平日里的寂静冷寥,顾竹寒恼怒,她因为银闇的搂抱以及那些引人遐想的话语变得异常窘困,毕竟是女子,被这么一个武功高强丝毫没有手软的男子抱住,怎么样都会生气的吧? 可是,面对眼前这样的情景,缪可言只能在原地观望着,他不会武功,斗智又不及顾竹寒,去找帮手?恐怕自己还未踏出这扇门就被银闇拍死了。是以,他只能静观其变,如果银闇真的对顾竹寒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的话,他起码能阻止一下下银闇,让顾竹寒逃出。 “没有?当真没有?”银闇看着顾竹寒的眼神隐隐变得危险,他指尖微挑,就要摸入顾竹寒的衣襟。 -------- (小剧场) 银闇:作者,这一章你肿么搞的,把窝写成这样子!! 作者抬一抬眼:有肉吃你就赶紧吃吧,不然连渣滓都没了…… 106.第106章 你变了(1) 顾竹寒双手并没有被他禁锢住,此刻见他想搜自己的身,立即腾出右手握住他的手腕,“我说没有就没有。” 然而银闇又岂会被顾竹寒所骗?他双眼一扫,已然扫到桌子上有酒盏两枚,屋内的酒香应从那里传出。 “别骗我,骗我的下场会很惨。”银闇反手握紧顾竹寒的手腕,他几乎不用用力,就那么轻轻地握着,只要他愿意,顾竹寒的手在下一刻就会完全残废。 顾竹寒手腕剧痛,她不明白银闇今晚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平日里她就觉得他冷漠而已,今天他简直是冷漠无情,杀人不带眨眼的那种类型。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反抗,她的胜算为零。 所以好女不与男斗,她皱眉抬头,对他说道:“你先放开我,我给你就是了。” “好。”片刻之后,银闇依言放手,谅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顾竹寒得了自由之后,往后三步站定,这才慢腾腾地往自己的袖间摸索,银闇站在她面前也不急,好整以暇地挑眉看她,他料定她不敢逃走,也不敢对自己使坏,因为在这短短几天的相处时间里,他摸出了她的性格特征,她是那种在性命和美酒之间从来只珍重自己性命的人,反正酒没有了可以重酿,人没有了就真的什么没有了。 果然,顾竹寒当真如他那般所想,从袖间掏出一个小瓷瓶出来,银闇眼睛一亮,他二话不说把酒接过,打开盖子嗅也不嗅,仰头,一口气便把酒给喝了。 顾竹寒和缪可言在一旁看着他这般牛饮法,心中都快要滴出血来了。大哥啊!这酒得来不易,我自己一年都不舍得喝一杯,你就这么一口闷了,对得起我这个伟大的劳动人民么?! 顾竹寒心头滴血,脸上神色却是平静,银闇喝完了那一小瓶“弥刹”之后,面具后的眼睛变得比方才还要明亮,他仔细端详着酒瓶,玉白的手指映在瓷质的瓶身之上更是显得修长玲珑,隽秀得根本不像一个杀手的手。 “女人,你今晚很好地取悦了我,我允许你今晚陪在我身旁。” “弥刹”虽然入口甘醇,然而后劲却是极足的,一般来说顾竹寒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酌,二人能够在一晚喝上一瓶已经是酒量极好的那种了,可是银闇一上来就是一口闷还不带气喘的,这么一小瓶下去想不醉也难了。 现在这么轻佻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顾竹寒自然而然地认为银闇是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楼主你多言了,我并没有取悦你,现在既然你酒喝了,夜也深了,劳烦你回去休息吧。” 顾竹寒懒得和银闇计较,只要这尊瘟神赶紧走人就行了。 “不行。女人,你必须和我回去。”银闇一下子抓住了顾竹寒的手腕,就要强行带她离开。 顾竹寒紧紧盯着他,她隐隐觉得银闇本来纯澈如稚子的眼神变了,变得深邃如同大海深处鲜为人知的激流暗涌,那双眸子正卷起漩涡,要毫不留情地将你吞噬。 107.第107章 你变了(2) “滚你-他-妈的蛋!”顾竹寒三番四次被此人无端骚扰,早已按捺住了一肚子的火,她也不管他是否正常了,用尽全力甩手,同时右脚往银闇身上踢去,希望以此来摆脱对方的掣肘。 可是银闇比她想象中无耻,他抓住她手腕的手并没有放开,反而很灵活地往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空着的手抓住顾竹寒的脚踝,他握住那小巧玲珑的脚踝,调笑了一声,“真细,手感真好。” 顾竹寒气得面红,她的一只手和一只脚都被银闇禁锢住,再想要逃跑已经不可能,唯有转头对缪可言说道:“缪兄,赶紧去叫大叔过来!” 她控制不了他,也不知道他发什么酒疯,只是隐隐觉得那瓶酒像是引子那般催动了银闇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叶空寻既然做得考武部的院监,武功自然非比寻常,她掌控不了他,并不代表叶空寻把握不了,只要有救兵了,那么她就能得救了。 缪可言如梦初醒,听见顾竹寒的叫唤,马上回神,“我……我不能走……万一我走了,你出什么事情……” “你在这里我出什么事情你也管不了,但是叶空寻却不同,你赶紧去叫他过来!” 银闇此时已经放下了顾竹寒的脚踝,反手剪住了她的两只手臂,将她的后背直接贴近自己的胸前。 顾竹寒起了一种莫名的颤栗,银闇脸容始终沉静如冰,然而眼中却起了汹涌的情绪,他的手掌冰冷,牢牢握住顾竹寒的手腕。他在她背后靠近她,蕴了酒香的温纯,又隐隐带着一种只在惊蛰雷鸣之时种子拔节而出的暗雅气息悄然包围着她,顾竹寒心中恐惧越来越盛,她现在完全被他掣肘着,根本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对自己做什么,见缪可言还在那里犹豫,禁不住低喝:“你这么婆妈,怎么和我合作?赶紧去找叶空寻!” “找圣僧可以不?”缪可言心中也在急速思考,他总觉得梵渊比叶空寻来得靠谱,而且住得离顾竹寒还要近一点,现在去找他,肯定会来得及。 顾竹寒一窒,想起自己下午离开的时候梵渊并不在屋中,她想起他说闭关过几天就会没事的了,然而心中却是知道梵渊很可能在逞强,现在贸然去找他还说不定打扰了他闭关,她已经欠了他一命之恩,再去找他总觉得于理不合。 “不,就去找叶空寻,快。” 顾竹寒拒绝了缪可言的建议,缪可言无奈,也不敢从门口逃走,见自己开了窗,三两下爬上了窗台,他也不敢往后望,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堪的情景,卯足了劲这才攀出了窗户,直直地往叶空寻所在的院子里赶。 屋中只剩下银闇和顾竹寒二人。气氛莫名变得更加暧昧与压抑。 缪可言逃脱了她并没有觉得心头轻松,相反地,更觉得沉重无边,一向无情无绪的银闇为何会在喝了酒之后变成这样?这简直是令她难以置信。 108.第108章 你变了(3) 银闇完全无视了缪可言的逃脱,他觉得此时此刻,没有闲杂人等在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他低头埋在顾竹寒颈间,深深嗅了一下她脖颈之中的香气,这女人也是刚喝了酒,淡淡处子香混合着奇特的酒香,竟然让人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渴望,他是有多久没有出来了?他是有多久没有品尝过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激越? 他看着顾竹寒脖颈间晶莹剔透的肌肤,喉头有点发紧,心中的欲望一旦开了闸就会令人猝不及防,这个女子是他要保护的对象,他不能伤害她,但是并不代表今晚的他不能。大不了在他享用完她之后,他不杀她便可。 银闇心中想出了某种对策,他知道顾竹寒的重要性,可是对某种情感的渴望令他彻底放开了自己,他深深低头吻上了顾竹寒的颈项,一点轻吻如蜻蜓点水那般润湿在顾竹寒的肌肤之上,顾竹寒在一开始还不知道这种痕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然而随着银闇落在她颈侧的吻越来越频繁,她便察觉出那是银闇的吻。 “银闇,你莫要得寸进尺。”顾竹寒知道自己挣扎无望,可是心中仍然不甘。 银闇听到她冷沉的话语,停了下来,他附在她耳侧,如情人耳语般轻喃:“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还有,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顾竹寒在听见这句话之后,脸上神情一僵,她的心一寸寸地冷下去,银闇的身世经历是一个谜,从他一开始出现到现在的所作所为一直如是,她无意探究他接近自己的目的,然而她的步步退让似乎得不到对方公平的对待,或许在武功深不可测的银闇心中,这世界上没什么公不公平,有的只是强者和弱者。强者主宰一切,弱者注定只能被强者欺负。 就好像现在这般,他毫不犹豫地在践踏着自己的尊严。 顾竹寒冷笑,她往侧一让,躲避开银闇第二次想要落在她身上的吻,“银闇,今晚的事情我定然会记住。我顾竹寒发誓,今生今世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我乐意奉陪。” 银闇似有深意地看入顾竹寒的眼睛,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坚持,和他看过的诸多女人不同,可是除了那份坚持之外,他看到的更多是怒火与鄙视,可是他并不介意去征服这种如烈火一般的女子,因为征服起来会更令自己更有成就感。 顾竹寒气结,她扭过头去不看他,银闇觉得总站在这里不是一回事儿,想要伸手点她的穴道,把她带到床上,然而还未等他出手,便觉眼前突然有一阵怪风向自己袭来,他下意识地出手,那阵怪风似有所觉,飘然一个翻身踢在他抓住顾竹寒手腕的手上,银闇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一般,钻心剧痛涌来,他放开对顾竹寒的禁锢,与此同时嗅到了空气中新鲜的血腥气,心中“轰隆”一声巨响,似有什么坍塌了。 109.第109章 大开杀戒 “嗷嗷嗷——”死女人,这个男的要对你做那种事情怎么你不反抗! 那一阵怪风的侵袭并不是谁的到来,而正是现在那团在顾竹寒面前一个劲儿进行愤怒控诉的蓝球。 顾竹寒看着那团肥东西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的,隐隐猜测到它在说着什么兽语,那一刻心中感动,把它捧起入怀,衷心说道:“谢谢你及时到来。” 淡淡的幽香遍布全身,蓝宝被某人身前的两团柔软挤压着,心中惊诧得无法言说,它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找救兵而不是享受温柔乡的,硬是从顾竹寒胸前抬起头来,又“嗷”了一声。 顾竹寒感觉到蓝宝此时的焦急,而且她也发现梵渊没有跟过来,知道它过来定是找自己有要事。果然,蓝宝在“嗷”了一声之后,便一个劲儿地扯着顾竹寒往门外去。 银闇在确定那一股血腥味是从蓝宝身上发出来之后,一把抓过蓝宝放到自己面前,眼睛盯着它,“你身上的血腥气是怎么回事?” 蓝宝被银闇如此冰冷的眼神盯得吓了一跳,它又嗷了一声,灵活地摆脱了他的掌控,一个跳跃便出了房门,带着他们就往梵渊所居住的院落里跑。 不会是梵渊出了事吧? 顾竹寒来不及多想,只能跟在蓝宝和银闇身后。两人一兽在夜色中跳跃着,此刻的银闇全然没有了一刻钟之前对男女欲-望的强烈反应,现在的他,似乎被蓝宝身上的血腥之气所诱惑,浑身透出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顾竹寒速度没有银闇快,只能落在后方,她看着银闇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原以为银闇是不会管这种闲等杂事的,然而想不到在得知梵渊那边可能出了事之后,最热衷的人却是他,这人究竟是怎么了?好像有双重性格那般,白天冷漠不带任何感情,晚上虽则冰冷却是和白天判若两人,这真的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现在却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担心梵渊的安危,上次他就在街头被这么多人围困,虽则后来还是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可是上次他是没有为自己疗伤啊,这次则不一样了,他为了救自己,硬是耗费了三天三夜的内力。若然上次要刺杀他的人卷土重来,那么梵渊又要如何自处?还有,银闇突然这么热衷梵渊的事情,不会是因为上次杀不了梵渊,这次要去掺一腿吧? 想到这里顾竹寒就觉得心惊胆战,她加快了脚下速度,勉强跟上银闇,“你去梵渊那里是要做什么?” “大开杀戒。” 银闇头也不回地说道。 顾竹寒心中寒凉,脸色却是沉静,“若然你要报仇的话,那么今晚先请回。” “你想到哪里去呢?女人。”银闇终于转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我对那个和尚没兴趣。” 顾竹寒皱了皱眉,她并不觉得银闇会有那么好心不动梵渊,可是现下她又问不出什么。她闭上嘴,专心前进,却不料在经过一处草丛的时候发现自己耳畔倏地起了一阵歪风,她侧头一看,正好看见在黑暗之中有两枚闪着寒光的飞镖向自己的面门袭来! 顾竹寒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与此同时她前面的银闇似乎有所察觉,身姿飘然而动,他二话不说拔剑,刺向草丛之中的某一处,那里立即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 原来有人埋伏在此处要对付他们! 110.第110章 太慢了 然而随着这一波的攻击失败,草丛之中的人纷纷现身,清一色黑衣人,全部使暗器,顾竹寒一掠这个包围圈,人数大概有十人,他们盯着她和银闇,不约而同地扔出手中的暗器,务必要把这包围圈中的二人杀死! 银闇冷笑一声,单手掠过顾竹寒将她搂在自己身前,而后身影一闪往旁边的一棵大树上跳跃而去,对方似是知道银闇定会往那边逃脱,早已在那里安排了人手,只要等银闇一过来便能够将他杀死在树上! 但是银闇又是何许人也?他掣剑,几乎是看都不用看便将树上的人杀死,对方也是短促地哼了一声,便翻身跌于树下,顾竹寒惊讶于银闇的动作,与此同时看见了那下跌的尸体一瞬间睁大眼睛的错愕神情。 一剑封喉,杀人不流血,顾竹寒今晚总算是见识到这种强大要命的杀人方式。 树底下第一波暗器攻击已然过去,银闇依然将顾竹寒带在身前,顾竹寒觉得自己碍事,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将自己放下,然而银闇却是鄙夷地自面具之后看她一眼,把她搂得更紧了。 他飞速降落到树下,在脚尖快要沾地的时候忽而借力在树干上一蹬,避开了一枚****过来的暗器,然后,动作诡异地向着某一名黑衣人的身上出剑,依然是一剑封喉,黑衣人错愕地睁大眼睛,缓缓倒地。 就这么不够一炷香的时间里敌方便无端死了三人,银闇转了转手腕,环视了包围圈一周,他站在那名死掉的黑衣人的位置,横剑一扫,轻轻在左手边那刚想要射出暗器的人的脖颈中一划,血花还未来得及飞溅而出便又已倒地。 剩下的八名黑衣人的眼中终于现出了恐惧,黑暗之中,银闇的身影完全融入了深凉夜色之内,头上半圆的月亮黯哑消沉,厚重云层席卷而来,那树下的身影却如鬼魅般在那众多的敌人之中起舞,顾竹寒安静地蜷在银闇身前,看着他出手如电,异常镇静地杀了一人又一人。空气中没有明显的血腥味,可是顾竹寒胃里却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这杀人如割菜的手法她接受不了,可是这的确是解决诸多敌人最直接的手段。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银闇搂住顾竹寒站在包围圈当中,赤红色的长剑不见丝毫血迹。 地上尸体遍地,顾竹寒觉得银闇在杀完这么多人之后真是连气都不喘一下的,他表情未变,或者说是脸上全无表情,从顾竹寒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银闇赤色的唇,那一抹红过于刺眼,以至于她以为自己看到在冥河彼岸盛开的曼陀罗花。 “太慢。”银闇口中忽而说出二字,然后他放开了顾竹寒,转身继续往梵渊的院子里赶去。 顾竹寒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简直被此人抽风的举动所吓倒,他说太慢不会是自己杀人太慢了吧? 然而怎样都好,既然对方派了人手在这里埋伏他们,那么必定是想拖延时间,只可惜对手低估了银闇的存在,拖延的效果不太好。 111.第111章 神棍中蛊 在蓝宝的带路之下,二人终于赶到了梵渊所居住的院落之中。 原以为庭院中定会一片狼藉,梵渊肯定是身在敌阵当中,然而出乎顾竹寒意料之外,偌大的庭院之中,竹林树下,有一男一女正在对弈,顾竹寒一眼便认出当中身穿白袍的人正是梵渊,他身旁却有两名衣着暴露的女子围着他起舞,异香幽幽,引人遐思。 和他对弈的那名女子头戴面纱,夜色之下看不清她的模样,她指尖一顿,转头看向银闇和顾竹寒,对梵渊说道:“哟,圣僧,有人来救你了。” 梵渊早已察觉出顾竹寒的到来,他看了一眼趴回自己肩上的蓝宝,眼中似有不悦:怎么你把她叫来了? 蓝宝看出梵渊眼神中的责备,低低地嗷呜一声,看向他紧攥在手中的锦帕,那里,正有丝丝血迹溢出。 银闇一看眼前情景,只觉心中拥堵,他依旧是不说话,甚至看也不看那个面纱女子一眼,直接抽剑上前,一剑便捅死了那两个在跳着艳舞的女子。 梵渊紧皱的眉头突然一松,他抬头看向银闇,说道:“谢谢你出手相助。” “你是谁?”面纱女子看着自己带来的女子居然被这突然闯入的男子一剑两个毫不犹豫地杀死,眼神欲裂,但是下一刻她又笑了,她幽幽转眸看向梵渊,“圣僧你莫以为有人帮助就觉得成功破了我的迷阵,”她看了看桌上下至一半的棋局,眼神妩媚如淬毒,“只要你一日不赢我的棋局,一****都休想解开你身上的蛊咒。” 面纱女子说完,突然飘身而起,媚笑而去。 顾竹寒见解除了危险,这才上前,她先察看一下梵渊的脸色,发现他在灯光之下形容苍白,一两丝墨发黏在颊边,他依然是那般从容不迫,只是额头上那层细细的汗水显露出他方才所处境况的剑拔弩张。 顾竹寒什么话都没有说,又转头看了看棋盘中的局势,梵渊是执白子的,面纱女子则是黑子,很显然地,白子正占了上风,只要再下三着,梵渊便能赢下这局棋。但是,她和银闇的出现似乎打扰了这场对阵,她脸带歉意地看向梵渊,说道:“抱歉,似乎打扰了你的好事。” 梵渊自是知道顾竹寒说的是什么,抬眸对她一笑,“无妨,就算赢了她,她一样不会帮我解蛊毒。” “你说蛊毒?”顾竹寒大吃一惊,“你中了蛊?” 梵渊轻轻点头,以作回应。 “什么蛊?” “什么蛊你不必理会,这并不妨碍我的日常生活。” “抱歉,我好像多话了。” 顾竹寒讪然,但是她口中虽然这样说,却忽然俯身抓住梵渊的手腕,纤指一搭,搭上他的脉搏,梵渊下意识地抽手,却被顾竹寒一记眼刀震住,唯有苦笑,任由她为自己把脉。 片刻之后,顾竹寒放开手,眼神复杂地看了梵渊一眼,她本是不明白以梵渊的武功应该不会被面纱女子暗算才是,然而她现在终于知道了,排除他身上中的蛊毒的影响,他本身的脉象就虚弱得很,这脉搏虚弱的来源很可能是因为医治自己导致的。 112.第112章 楼主晕了 “你不用一脸愧疚地看着我,是我自愿救你,即使没有今天这样的暗算,以后一样会有更阴险的暗算等着我,现如今这样也好,她一定很高兴看见我这么束手无策的模样。” 梵渊移开了眼神,依旧是一片风淡云轻的模样,只是攥着锦帕的手早已微微颤抖。 “她是谁?”顾竹寒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词,问道。 “她,自然是想杀我的人。” “谁想杀你?”顾竹寒实在是想不到堂堂大蔚圣僧,行善积德这么多年,为什么还会有人来寻仇? “与你无关。”梵渊低眉敛神,不欲回答顾竹寒的问题。 顾竹寒一窒,觉得自己今晚真的是多管闲事,她不再问什么,只是靠近梵渊,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梵渊惊讶看她,顾竹寒察觉到他的目光,颇不自然地撇了撇嘴,双眼瞄了一下他攥在手中的锦帕,“你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吐血吐得这么厉害了,还逞强?好歹让我这个曾经被你施过恩德的人扶你进屋休息吧。” 梵渊听她这样一说,不再推辞,含笑答道:“好。” 却不等顾竹寒扶他走出几步,一直站在身旁的银闇突然,悄无声息地晕倒在地上。 ===== 一痕春色染上柳枝头,画眉数双,啼声殷殷,惊了树下学子数人。 距离梵渊出事的那天已然过了十来天。从仲春到暮春,也不过是这十来天的时间。 长醉书院,讲政堂中,讲席之上正是烟雾悠悠,闲煞说书人。 今天正是撰文部和考武部都要上的通课时政课的日子,顾竹寒很低调地坐在最后一排学席最左手边的一个位置之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郑夫子在吞云吐雾。 她本以为今天的课时就这样无聊地看着夫子喷雾就过去了,然而,讲席上烟雾一散,渐渐露出郑墨香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他微微闭着的眼睛忽而一睁,精光闪亮地扫了一下讲席之下的学子们一眼,这才轻咳一声,“好了,我烟瘾过完了,现在开始讲课。夏天、秋天你们莫要牵手了,史杨你的口水都要滴到书本上了,还有你,梅开,看着窗外的鸟干什么?春天都快要过完了。” 郑墨香在讲席上大说一通,只把那些个在课堂上谈情说爱、打瞌睡、思春的人都说了个遍这才开始讲课。 “今天我要讲的内容很简单,就只是一条考题而已。” 底下学子这下都正襟危坐,无人敢再乱动,郑夫子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话说数百年前乱世时期,齐国刚建,邻国鲁国便被山戎攻打,其向齐国求救,齐国国主当时便问手下能臣,这救是不救?现在时过境迁,这问题如果摆在你们眼前,你们说救或不救?” “不救!”一人当先起来答道。 郑墨香看那人一眼,问道:“为何?” “齐国刚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又哪能把有限的资源拨给邻国?” “还有谁有想法?”郑墨香示意那人坐下,态度不明。 113.第113章 你来回答 “要救!”又有一人站起,顾竹寒一看那人的身影,这才提起了精神,只因那人不是谁,正是文太尉的儿子文远,而坐在他身旁的正是顾玉骆。 “文远,你说说为什么?” “齐国虽则是刚建,资源不足,然而救了邻国之后自然能够深入邻国腹地将其吞并,扩大国土。” 顾竹寒一听,唇边冷笑,此人实在是愚昧。 郑夫子依然不置可否,只是他这次点名,“顾玉骆,你来说说你家文远公子错在哪里?” 此言一出,顾竹寒明显觉得顾玉骆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与此同时周遭起了众多暧昧的讨论声,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皆投向顾玉骆的位置。 文远似乎是想握一下顾玉骆的手,然而却被顾玉骆悄无声息地避开,他站起,玉白的脸容上已然起了一层薄红,如女子涂上浅淡胭脂那般,透出一股自然散发的暖色,众人一看那人如此姿容,一时之间闭了嘴,说不出任何污秽的话语出来。 顾玉骆定了定神,这才启唇,“学生也是认为应该救,但是理由和文公子的并不一样。” “哦?”郑墨香来了兴致,他原以为这个被文远养在身旁的白脸小生,定会唯唯诺诺赞同文远的说法,想不到他却有自己的想法。 “唇亡齿寒。”他第二次开口,只说出四个字。 郑墨香这次终于赞赏地看了顾玉骆一眼,“说得好。” 众人看向顾玉骆的目光又隐隐变了一下,这其中带有惊讶的居多。 “什么唇亡齿寒?狗屁。”此时又有一人站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郑墨香抬起眼皮看那人,“梁筠,你有什么独特见解?” “当然是不救了!若是我的话,我觉得没必要花费这么多力气去救一个国家,直接和山戎合作灭了邻国,然后和山戎平分国土岂不更好?”诚如郑墨香所说,站起来的人正是梁筠,大蔚皇帝最疼爱的小女儿,她身旁坐着她的十一哥,梁沐。梁沐听到梁筠这么惊世骇俗又奸险的说辞,立即拉她坐下,“弟弟,这时政题发生的朝代并非是数几百年前啊。” “哥哥,你在说什么?”梁筠不明所以。 “这时政题影射的正是我朝,夫子也并非想考核我们的说辞,而是想考下我们是否记得这一段历史。”梁沐见自己的妹妹还云里雾里的,急急说道。如果这不是在课堂上,梁筠又是皇家子女,她将来怕是麻烦不断了啊。 “十一哥!我突然明白你的意思了!”梁筠像是想起了什么那般,立即闭了嘴,不敢再出声。 郑墨香觉得当前的答案还不是令他十分满意,顾玉骆的答案虽好,不过太过言简意赅了,一般人听不明白。 他看见顾竹寒坐在最后一排,整个人的目光都黏在顾玉骆背后,那目光有惊喜也有安慰,同时也有痛心,他觉得这目光过于奇异,又想起近日来此人在长醉书院的风头正劲,倒不知道此人的政治目光怎么样,遂指了指顾竹寒,“纪寒,你来说说。” “我?”顾竹寒回神,站起。 此刻梨窗之外,柳树之下,正有一青白身影垂站,倚在墙边听里面的情景。 114.第114章 没什么,你很好 讲政堂中,正一派肃然。 “嗯,纪寒,你且说说你的看法。”郑墨香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同意顾玉骆刚刚的说法。”顾竹寒说道,这段历史她当然知道不是什么齐国救不救的历史,而是大蔚建朝的历史,只是大蔚是那个弱小的邻国,齐国则是当年帮助过大蔚建国的东海肖家,当今大蔚皇后哥哥所在的封地。而那个山戎自是可以变相比作前朝大诺。 方才梁筠的一番话若然被有心之人听了去的话,必然会掀起不小不大的风波。关于大蔚建朝的这段历史,东海肖家肯定是帮了大蔚的,不然大蔚现在也不会建立了,大诺也不会灭亡。 只是,这段人尽皆知的历史,郑墨香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顾竹寒不敢乱答,但是顾玉骆的说法她是同意,现在暂不猜测郑墨香的想法,她启唇,说出自己的答案,“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自是对的,邻国应该占据了齐国重要的地理位置,若然不管邻国的生死存亡的话,那么邻国被灭之后,以山戎自古以来的凶残和贪婪,定会大肆入侵齐国,那么到时候齐国无论是否百废待兴,都处于一个被动的局面,再去反抗已经来不及了。” “那你认为梁筠的答案如何?”郑墨香似要故意为难她,在听完之后再次问了她。 “不可取。”顾竹寒心中腹诽,郑墨香分明给了个坑她踩,而且她还不踩不得,答或不答都注定会得罪梁筠,倒不如还是说出自己的说法。 “说说你的理由。”郑墨香犹有兴致地吸了一口烟,眯了眯眼睛。 “正如我所说那般,山戎贪婪,若然齐国帮助山戎灭了邻国的话,保不准山戎会翻脸,直接攻打齐国,将齐国吞并。” “好,你坐下。”郑墨香终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微微笑了笑让顾竹寒坐下。 顾竹寒吐了一口气,这才坐下来。 甫一坐下,梁筠便转头对她做了个鬼脸,那俏皮的模样看得顾竹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公主突然向自己卖萌是怎么回事? 而讲学堂之外,那抹青白身影早已不见。 一节课就此过去,郑夫子的时政课是早上最后一节课,放课的钟声一响,坐在教室里的学子们当即鱼贯而出。郑墨香在临下课的一盏茶时间里布置了一道考题,顾竹寒赶紧慢紧地赶在最后一个交了答卷,抬头一看,正见郑墨香一脸笑容地看着她。 “夫子,您是找我有事?” 顾竹寒觉得面前此人笑得像狐狸那般,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没,没什么,你很好,交了答卷就可以走了。”郑墨香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挥了挥手让顾竹寒出去。 “好的,夫子,我先走了。”顾竹寒回到座位之上,拿好书本就出了门。 屋外,正有几人等着她。 她愣了一愣,对那几人点头微笑以作打招呼,绕开他们就想离开。 然而还未等她走出几步,史杨便冲上来,自来熟地搂了她的肩膀,说道:“纪寒,去哪里?” 115.第115章 好一个顺路而已 “食堂。”纪寒心中奇怪,这史杨不是一直和自己冷战的么?怎么突然过来了? “噢,这么巧啊,我和你顺路啊,我也去食堂。”史杨继续热情地说道。 顾竹寒翻了个白眼,正想问他是怎么回事,还未出声,眼风一瞄,又看到夏天和秋天像连体婴那般走到自己身旁,就连梅开亦跟上来了。 她头痛地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食堂,我们和你一样去食堂,呵呵。” 四人异口同声地答道,顾竹寒看着梅开颇不自然的笑脸,上前几步,逼问道:“梅开,你来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她可不认为他们跟着自己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就是……就是……顺路和你一起去食堂吃饭啊。”梅开扭开了头,结结巴巴地道。 “我可不记得我和你们的关系有那么好。”顾竹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那个,其实,我们是想向你道歉来着,”夏天简直觉得这样藏着掖着憋得慌,索性一口气说出来,“那天在圣僧那处,我们向你说了重话了,你不要怪我们。” “哦,你们是说那件事啊,我早就忘记了,你们别放在心上。” “纪寒,我史杨是个粗人,什么煽情的话我是不会说的了,但是那晚如果没有你的话,圣僧早已遭人毒手,圣僧曾对家父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圣僧及时赶到军中为我父续命,我父亲早已经不在了,所以那天我才对你发那么大的火。” “嗯,我懂的。”顾竹寒默默点了点头,那天车轮战之后她便抽空问了缪可言史杨的来历,得知史杨是当朝镇守边疆的史大将军史奇的独子,也知道了史家的一些往事,若要说史家是大蔚军事上的中流砥柱也不为过。虽然她不想和这帮人有过深的交流,不过和他们打好关系也是必须的。 “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照顾我哥。”梅开此时也腆着脸上来对顾竹寒说。 顾竹寒心中一窒,一股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 ==== 春日阳光之下,杨柳半拂,三五充满活力的年轻学子结队成群地涌向食堂,却偏偏有这么几人像一道风景那般停了下来,停在杨柳垂拂的路上,极其惹眼。 也正在此时,方才在讲政堂外面的那道青白人影亦回到自己所住的庭院之中。 树影婆娑,窗明几净,隐有几分书生淡雅。 那道青白人影摇一把绘有山水同游的水墨扇,优哉游哉地踏幽径而吟唱。 幽径尽头风雅地建了一座凉亭,茶香袅袅,定睛一看,便察两名书童在净手烹茶,神态安详,颇不自在。 饶子淳走上前去,捧起一杯刚泡好的茶先嗅其香,这才再放到唇边轻酌一口,觉得喝这么一口并不能尝出具体味道,唯有捧着茶盏走出凉亭,并对那两名童子吩咐道:“待会儿他要来,拿点今年的君山银针出来待客。” “是。”那两名童子一同恭应一声,仔细忙碌去了。 饶子淳捧着那盏冷茶掀了亭后竹遮,穿过一小段长廊之后,这才进至摆放了不少书卷的雅室之内。 116.第116章 一个“寒”字 他站在案桌之前,唇角笑容已经淡了,研磨墨汁,写了几个字,想起方才那名学生在课堂上侃侃而谈,记得那人好像是叶空寻不久前推荐过来的,是考武部最近风头正劲的一人,本来嘛,武力出众的人往往不具备完善的政治头脑,然而那人却敏锐地抓住了那道考题的关键点,答得极其流利,这一种风华无限的感觉倒像极了一个人。 “哎。” 春日怅惘,酒茶皆宜,他挥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寒”字,甫一收笔便听见长廊之外一声如清风吹拂过山崖柏树的调笑传来,“先生,大好春日何以叹气?” 一言毕,便有一身穿墨绿色深纹长袍的男子分花拂叶而来,也不知他是从哪条小径踏青,满园的夹竹桃盛开在他脸颊旁边,那般的艳与绝,甚至把他的颊边给染红,构出一幅勾勒得当的风流赏春图。他忽而在一丛夹竹桃下停下,看着那怒放的花儿微微一笑,指间拈起一朵放在鼻端一嗅,眸光潋滟回转之间又是一场让世间万物惊心动魄的瞬间。 他自是风华无限,容光卓绝,长眉入鬓带起一抹夭,凤眼狭长明明是那般的漫不经心,可是一颦一蹙之间似浸染了水墨淡韵,渲染出一种冷绝,似临渊的雪,俯视着崖底的暗黑无垠。 他以一种孤绝的姿态立于世上,然而他却是时刻敛了眉间冷清,任由那夹竹桃将他染得灿烂,他不知,就这么轻轻的一勾唇,便把漫天遍野的艳色给压住,这天地间,只余了他一人拈花而笑的绝俗华彩。 “哟,今天这么早到。” 那人掀帘而入,饶子淳丢下笔,望向来人。 “你今天也很有兴致嘛。” 来人上前几步,语气略带揶揄,他看见宣纸正中写了一个“寒”字,那笔迹未干,最后一笔的收势略缓,颇显得写字之人心神似有不属。 “春日犯困,闲来无事也就练练字。” 饶子淳抬头笑笑,请那人到旁边窗前的桌边坐下,童子早已备好了各式茶具,两人坐下之后,饶子淳屏退了左右闲人,亲手净手烹茶。 “为何写一个‘寒’字?”那人似乎想起了那在鸢凤楼无端失踪的女子亦是叫此名,微微失神。 “没为何,只是方才在讲学堂中考武部新来的学生回答郑大烟斗的问题时,那神态好像你而已。” 饶子淳调笑一句,看向男子。 “哦?大烟斗又问些问题去刁钻别人了?”男子整了整袖口,衣服亦是新裁的,袖边一如既往用暗纹绣了那种式样奇特的重楼晚花,自那晚看见了那个精致的白瓷瓶之后,他便一直念念不忘那上面的图样,专门寻了人把那重楼花寻来,这才知道这重楼正如那女子所说,可入药却有小毒。不过她没有告诉他的是,重楼成长期极长,至少五至十年,用以酿酒的话,实在是过于奢侈。只是,她所带来的“弥刹”,出价应该不比“一斛春”少吧? “想什么呢?殿下,想得如此出神。” 117.第117章 重楼晚花如淬毒 饶子淳出声呼唤,男子回神,似在自嘲一声,自己一厢情愿地挂念那个女子,而那个死女子却视他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直至现在他都找不到她的下落。原本以为叶空寻最新引荐的那名学生应该是她无虞,但是仔细一想又怎么可能?长醉书院并不招收女子的。 然而心中依旧带有微微希冀。 “先生,你方才所说的那名学生叫什么名字?” “嗯?你对他有兴趣?” 饶子淳调侃一声,含笑看向他。 世人皆道长醉书院的撰文部院监饶子淳与七皇子彻王殿下不和。他们曾是大蔚人人艳羡的莫逆之交,当初凌彻十岁便写下了长达万字的《为官论》,委实惊艳了他一把,两人又是热爱史籍各类孤本的同道人士,三五下来往自然是成为了忘龄之交。只是那时的凌彻总是一副冰山冷面,沉默是金,后来再遭逢巨变之后,他便邀他演了一出戏,让他与他决裂,从此知己是路人,高山流水遇不上知音。 他知道他的心思,不外乎觉得年幼成名的自己光华太甚,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毁之”,更何况当今顺景帝猜疑甚重,如若你一个皇子积威积德太久,很难不被最高上位者忌惮,即使你是他的亲儿。皇权斗争这十几年来他算是看明白过来了,和凌彻成了路人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就只能秘密会面,就好像现在这般,他在这暗室里等着,长醉书院之中早已打通了各种地道,亦有五行阵法迷惑人心,是以他们的每次会面都没怎么出差错。 “我倒不是对这样一个人有兴趣。”凌彻垂下了眼睑,低头看着自己袖间的精致暗纹,重楼花十分特别,不易描绘与刺绣,其药还有小毒,一如那女子那般,笑着看人的时候温和的眼神淬了毒。 忽而觉得有点儿烦躁,在这般关键时刻为何要对这样一个频繁出现打乱自己计划的人妄动心思?他在想,他有千百次机会杀她,然而并没有动手。或许自她这次失踪之后想要再杀她就难上加难了。 饶子淳在对面不动声息地隔了茶烟看着他,一抹淡笑停在他唇边,他只觉得今天此人实在是奇怪,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奇怪。不过嘛,他没这么愚蠢地想着去拆穿,就让一向清明如斯不为所动的某人去纠结几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殿下,最近朝中动向你有什么看法?”饶子淳终是转了话题,凌彻今天过来找他定不是为了品茶那么简单,最近他凯旋而归,一回来就交卸兵权以安君心,终日懒在府中闲散养病,要不就是和帝京的一帮公子哥儿走马观花、寻欢问柳,除了必要的早朝之外,期间一概装作一个风流病弱的王爷。 不过,表面对朝政如此不上心,就证明将要发生的事情会超越自己的想象。 “没看法。”凌彻自茶盏后瞄他一眼,依然漫不经心。 “咳。”饶子淳轻咳一声,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118.第118章 闻出神 “太子最近因为纳了几个异族美姬又被参了一奏,朝中的老骨头都说他骄奢淫逸,陛下也在按捺住怒气。我没有出声,不仅因为他此举实在是荒谬愚蠢,更因为我觉得我已经给够了机会他。” 凌彻淡漠的声音传来,他为了挽回太子的过错,主动请缨出战西北匈奴,埋伏雪地三天三夜这才取得战事的告捷,然而他本人却因为那寒气太甚,再一次入侵了旧患,说他回来之后假意装作一个闲散王爷,那也不是完全是的,只因他真的是需要休养。 饶子淳听得出凌彻语气中的失望,也知道他这回是真的坚定了决心要做成某件大事,而这件大事,不日,正是进行的最好时机。 “听说最近梵渊来了你这里?”凌彻放下茶盏,下意识地按了按伤患旧处,春天虽然已经到来,气温有所回升,可是他这个寒症是旧疾也是积疾,一旦犯了就很难好起来,倒是那晚那个女子给他送的酒能让他的病症有所缓解。 “是啊,只是梵渊似乎遭到了别人的暗算,这几天都在书院里养病。”饶子淳看他眉头轻皱的模样,不由问道:“殿下你可是旧疾又犯了?” “并不严重,不必担忧。”凌彻放下了手,神色恢复正常,他又转回方才的话题,“你可知是谁暗算他?” “你说还有谁呢?”饶子淳一脸“你明知故问”的模样,“只是梵渊这回确确实实捱了一些苦头,这伤得可不轻。不,不对,他伤得不轻的原因并不完全因为那暗算……”饶子淳像是想起什么那般,急忙纠正。 “哦?你们书院最近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凌彻说罢,转头,看向窗外景色。这个他与饶子淳秘密会面的密室虽然是弄在书院之中,然而却是极其靠近讲学堂的,长醉书院也是他当年入学的地方,似乎所有皇家子弟都要来长醉书院浸淫一下书香,这才能被分派到官场朝廷上去,可以说,长醉书院成为一块进入官场的跳脚石,只要把握好机会了,自然而然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他百无聊赖地往外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饶子淳聊着,忽而看见那遥远窗外,柳树之下走出几人,清一色全是少年,虽然有其中两个在互相握着手很败坏风气,可是他还是觉得那几人走在书院中算得上是一道很好的风景线,那几人走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似乎在讨好那其中一个青衫少年,凌彻凝神望去,他们其实隔得很远,可他隐隐觉得那青衫少年的背影莫名让自己熟悉,等他再想细看的时候,又有一人上前遮住了他的身形。 彼时,饶子淳见他又出神,不由跟着看出窗外,好奇问道:“殿下,外面有什么值得你细心欣赏的?” 凌彻再次回神,低垂眉睫掩饰自己的失态,“窗外玉兰太香,不小心闻出神而已。” 饶子淳心中腹诽,还有嗅着嗅着就出神这回事的? 119.第119章 表明决心 “先生,我方才已表明我的决心,这条路你我已经走了太久太久,现在是时候要终结了。”凌彻专注地看向饶子淳,眉宇间颇有傲色,他话音一顿,忽而像临渊深雪般跌落谷底的声音空落响起,“未知先生,是否一如既往地和我走这一路?” 这一条终结之路注定是艰难之路,它没有捷径可走,甚至可谓是步步都踩在钢刃上行走,你必须要前所未有的小心去走这么一路,不允许任何突发情况发生,不然,即使站着都是也会无端丧身。 饶子淳自然是明白凌彻话语中的意思,可是他现在退出还有意思么?既然已经浸湿了脚,那么不妨再继续走下去,或许他会遇到一些令他留恋的事情。 他豪爽一笑,几乎是毫无犹豫地说出声来,“自我答应了演那一出戏的那一天起,我便没有想过中途退出,我饶子淳的命注定是要为殿下效劳的。” 凌彻再一次得到了饶子淳肯定的回答,这才终于释然一笑,他对饶子淳举盏,饮尽杯中残茶,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放缓。 就在凌彻与绕子淳相互举盏再次确定对方决心的时候,柳树之下,顾竹寒面对梅开腼腆的道谢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心中对梵渊有愧疚,对于这样的道谢自然是觉得不能接受。 此时的她也不知道,在她和梅开、夏天秋天还有史杨在乱侃的时候,不远处有人在讨论着她。不过打死她也是没有想到在外人面前和撰文部院监形同陌路的凌彻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顾竹寒不是撰文部的学生,见到院监的机会自然而然少之又少,不过她可不打算和人家院监扯上关系,单是一个叶空寻其实也够她烦的了。 “纪寒,你为什么要叹气?难道你觉得我对你的道谢不够真诚吗?”梅开见顾竹寒忽而叹气,以为她对自己仍旧耿耿有怀,不由红了脸追问道。 “不是,你不必对我道谢。”顾竹寒决定一次性和他们说清楚,免得这帮人一路跟着自己。“我之所以照顾梵渊是因为我心存歉疚,若不是他耗费了太多内力为我疗伤,那他后来也不会被敌人有机可乘,中了别人的暗算。我只是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所以才……” 几人听了之后,心中一思索又觉得的确是如此,只是出家人救人又岂会计较得失的呢?反倒是以纪寒这种性格能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倒是令他们另眼相看。 “哎呀,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秋天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他再次牵了夏天的手,“人家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了,都觉得皮肤斯斯斯的冒烟了,还有啊,我们再这么迟过去的话,饭菜真的都要被吃光了!” “你们……”顾竹寒以为自己说出实情之后他们一定会责怪自己,可是在说出口之后他们不但没有说自己什么,还好像……好像和她的关系更好了。 她抱头,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别你们我们了,中午不吃饱一点的话,下午考武部的两公里长跑我恐怕你会熬不住的。” 史杨笑嘻嘻地勾了顾竹寒的肩,只觉这人身子骨太单薄,像个娘们似的。 顾竹寒一听史杨的话,觉得跑完步之后那种虚脱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她无声打了个寒颤,对着饭堂的方向跑得飞快。 120.第120章 某个箱子 转眼又到傍晚时分,残阳将尽的时候。 顾竹寒拖着自己的残腿往长醉书院的院舍方向走去,下午韩松简直把他们,不,简直把她虐待得太惨了。他美其名曰要把她的无限潜能给激发出来,硬是给她多加了两百个仰卧起坐,本来两公里的路已经令她够呛的了,想不到还有两百个仰卧起坐来拿她的命,这简直是丧尽天良啊!惨绝人寰啊!然而,心里骂娘归骂娘,该做的还是少不了的。于是她在韩松的监督之下跑完了两公里外加做完了两百个仰卧起坐。 顾竹寒在拖着残腿捂住肚子在想,在不久的将来,她是不是可以练出几块腹肌出来呢?这真的是令人沮丧的结果。 她嗅着满园的玉兰花香来到梵渊居住的地方的岔路口,转了一个弯,鼻端的花香徒然变得清淡,转而是满园的青竹冽香席卷而来,她深深呼吸一口,抬头,看见梅开正关了梵渊所在居室的门,眼中有着淡淡笑意。 “梅开,这么巧啊。”顾竹寒伸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梵渊曾经告诉过她梅开和他的关系,堂兄弟的关系,并非远亲,那即是很相熟。梵渊自小又是天之骄子,梅开想要和他亲近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据顾竹寒所知梅家身居大蔚四大家族之首,一直以来都是在朝堂中执掌文职,几乎上百年以来都没有家族子弟担任武职,可偏偏到了梵渊这一代,则出了一个异类,那个异类就是不顾家族反对毅然进入长醉书院考武部的梅开。 梅开是梅家的直系子弟,自然是深得家族众人重视,他自幼身体便不好,患有恶疾,顾竹寒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别看他平时活蹦乱跳,那恶疾发作起来真是令人觉得恐惧。顾竹寒在和梅开那么短暂的几次接触之中便有幸看到梅开病发时候的样子。所谓恶疾,其实就是心绞痛,一个患有心绞痛的人去练武,还是抓长枪,这合适么?不过她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人家梅开正太喜欢便成,管你呢! 梅开显然也看到了顾竹寒,他也对她挥了挥手,一脸笑意。 “哟,梅开一笑可大可小喔,谁惹你这么高兴了?”顾竹寒一个劲儿地对着梅开挤眉弄眼。 梅开似乎恼怒地看了顾竹寒一眼,他抓了抓头,对顾竹寒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哥哥表扬我说我最近文采有进步而已。” “是这样么……?”顾竹寒拉长了尾音,一两句赞赏就能让你如此高兴? “那是自然,”梅开挺了挺胸,完全一副还没完全长大的模样,“你都不知道哥哥平日里对我是有多么的严格。” “你和梵渊像是很亲近?” “怎么啦,不行么?还抑或是你嫉妒我了呢?”梅开哼哼两声,对于顾竹寒的说法十分不满。 “没有没有。”我对和尚可没兴趣,即使是带发的和尚。不过顾竹寒后一句倒没有说出来,她又不愿意再探究梅开和梵渊之间的关系,唯有转了话题,笑得一脸狡猾,“喂,你那哥哥今天那个装慰问品的箱子可有满了?” 梅开听到顾竹寒如此一问,想了想里面某个可疑的木箱,脸色不由一红,他提了提声音,似乎是十分不耐,“你既然想知道,何不自己进去看看?我……我走了,明天见吧。” 说罢便逃也似地走了。 121.第121章 正面攻击打败你 “这么不能开玩笑。”顾竹寒嘟囔几句,笑着进了院子,敲了敲门,得到梵渊的应允之后便入了屋。 顾竹寒进屋之后看见梵渊在窗前挑选茶叶,知道他待会儿要烹茶给自己喝,笑了笑:“圣僧,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弄点开水让我喝喝就好了。” “叫我梵渊便可。”梵渊头也不回,只是听见“圣僧”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总觉得莫名其妙的讥讽,遂纠正道。 “与其叫你梵渊,我倒觉得不如叫你神棍更好。”顾竹寒四处搜寻着那个箱子,她的话似乎引起某肥狐十分不满,顾竹寒只觉面门黑影一闪,一条飞毛腿就要砸到脸上来。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一天都要上映一遍,顾竹寒压根不慌张,她伸手一抓,抓住某狐的腿,然后将它拎到身前,倒挂在自己眼前,一字一顿地说:“喂,肥宝,你天天都用这一招,而且每次都没有成功,烦不烦啊?” “嗷——”我就是要用正面攻击来打败你! “正面你个头!”顾竹寒和它相处久了,逐渐懂得它的一些狐语了,她弹了弹它的额头,“每次都是在旁边阴我,每次都是想踢我的脸,你很想我毁容是吧?嗯?” “嗷——”我就是想你毁容了怎么着? “你嫉妒我!” “嗷——”我才没!本大爷比你美多了!不然梵渊又怎会天天把我带身旁? “蓝宝,话太多了。”这次不等顾竹寒回答,梵渊忽而转过头来看向蓝宝,意带警告。 “嗷——”蓝宝的声音立即蔫了下去。 顾竹寒一个顺手将蓝宝放到自己肩上,她在屋中左看看右看看,看完一圈之后似乎没有发现那个平日里大摇大摆放在屋子里的大得可以箱子,只能问道:“梵渊,你的那个箱子呢?” 梵渊瞥她一眼,容光沉浸在夕阳最后的一点暖色之下,教人看不清真实神情,“被抬走了。” “啊?不可能吧?这么大个箱子喔!”顾竹寒惊诧,该不是某人天天被自己笑,笑到不好意思了,所以才把箱子给搬走了?可是看刚刚梅开的样子,屋子里应该有箱子的吧? 她又找了一圈,忽而记得这房间里还有一个耳房的,也不管梵渊同不同意,她直接将门帘一掀走进耳房,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巨型箱子孤零零地放在里面。 那个箱子一如既往地装满了各种香喷喷的信,还有各种慰问品,什么水果啊茶叶啊经书之类的,当然还少不得女子的香包。顾竹寒左翻翻右翻翻,心中称奇,神棍这个名号真的不是白叫的,他受伤的消息一放出去之后,第二天她来到这里就看见如此大的一个箱子,据说这是撰文部院监不想看到圣僧的房间里被信和各种慰问品堆满,所以特意给他寻了个箱子来,只要这个箱子装满了,当天再美好再美味再特别的东西就不能收了。 顾竹寒本来是很好奇长醉书院这里一般是禁止女子进来的,这些信虽然不排除有男子写的,可是绝大部分都是女子的手笔,那么这些女子出品的信和慰问品等等是怎样到达这个箱子里的? 122.第122章 如此吃货 后来她知道了,原来是那些养在深闺里的良家妇女托自己的哥哥或弟弟,要不就是出钱请人让他们把信和慰问品带进来。 梵渊是圣僧,与人为善,就算明知道这些东西他不应该收,可是还是无奈地收下来,于是每天这些香闺里的东西都会堆积成山,难以整理。 顾竹寒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除了看到有男子直接把自己姐妹的信放进来之外,她自己也大言不惭地收受过几次贿赂,帮别人带过几次信和美味的糕点进来,可是一次两次还好说,后来带得多了,梵渊冷眼瞥了自己一眼,语气似有不悦,“别人给了多少银两你,我出双倍。” 顾竹寒悻悻,摸了摸鼻子,倒没有不好意思,可是当下也不好再厚着脸皮说什么,但是人家圣僧生气是真的,带病生气伤肝伤肺,既然她是来照顾病人的,所以还是……嘛,少吃一点糕点算了。 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圣僧收这么多信不生气,而知道她收取贿赂拿信给他,却这么生气? 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顾竹寒也不会这么没趣地去问圣僧,在那箱东西里挑挑拣拣,顾竹寒拿了几封文笔颇为不错的情书出来,又拿了个梨子叼在口中,这才从耳房中出来。 她掀帘而出,动作轻巧,本想调侃梵渊几句,可是看见眼前的情景总觉得自己口中的梨子要掉下来。 梵渊姿容之美,她从见他第一面开始便早已清楚。每天对着他倒不会再觉得这人美得不似凡人,然而今天再仔细端详,倒是觉得他较平时又有点不同。他依然是穿一袭干净朴素的纯白僧袍,及裸长发只用一根竹簪随意挽起,流水般的清光披在他的发上,从顾竹寒的角度望去,似乎能看到一匹上好熏染的绸缎,那幅绸缎从未被任何人裁剪,三千青丝心事不明,像他出世,他最美好的一切并未被任何人涉足。 梵渊见她望来,也回眸向她瞧来,那无渊的眼神里浸染了一点微光,使得他的眸子不像平日里那般冷寂,此刻也不知是夕阳的暖光太过,还是他心情尚好,顾竹寒只觉得被他这么温暖的眼神看着,自己也像是沉浸在温泉的暖水之中,舒服得不愿移开眼光。 “竹子,你口中的梨子快要掉了。”梵渊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好心提醒道。 “啊?哦!”顾竹寒当即扭了头,把梨子从自己口中取下,她的脸有点儿烧,想不到自己居然看到发呆了,她肩上的蓝宝看着她这个窘样,低低嗷呜了几声,像是在说她花痴。 顾竹寒当然是自心里否认了,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梨,走到梵渊面前,故意低咳一声要引起梵渊注意。 梵渊抬头看她一眼,眼中情绪意味不明,他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几乎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他阻止不了,然而,听听某人对自己告白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123.第123章 听某人表白 顾竹寒脱了鞋子,她不像梵渊那般有定力,可以跪坐在竹席上一两个时辰不动,她随意盘腿而坐,拆了其中一封信,看了一眼,便读起来:“君不见伊人日夜望月,唯望月神治君之病,以让我朝乡亲不再记挂……” 清爽的嗓音缓缓流淌在雅室之内,又随着风的轻喃带到雅室上方,夕阳落到地平线下,晚霞将院子修竹染得发红,那人读到肉麻处还会出声轻笑,偶尔眸光流转,还会自信中抬头看他,眼底满是调侃揶揄。 一封长信读罢,顾竹寒觉得渴了,捧起杯盏细细一品,顿觉这春日里的困意消除,齿颊满是茶的清香。 “神棍,你真会享受呐。”顾竹寒微微叹息。 “你每天读这些信不觉得无聊么?”通篇都是同样的内容,从开头就是这种看似大公无私的文字,然而越读下去就会越觉得不妥,梵渊从来不看这些信,收到了也只会放在箱子里,等箱子满了,再命梅家的仆从过来将信搬走。至于里面的慰问品,以前是赠给有需要的人,现在的话,他看了看那人唇角沾上的一点梨汁,微微一笑,大概暂时不用烦恼这个问题。 “不会啊,”顾竹寒摇头晃脑,拎起下一封信又看了起来,“从这些美丽诚实的信件之中,我能了解大蔚有多少黄花闺女一直在默默喜欢着万人敬仰的圣僧。” 她清了清喉咙,启唇,又想继续读,然而却被梵渊一句话给噎着,“我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可是这些信是从你口中读出的,你每天读几封,我倒是不介意每天都能听到某人告白。” “呃……”顾竹寒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他的意思无非是说她虽然读着别人的信,可是在他耳中听来却是她向他告白。 奶-奶的!老-子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顾竹寒平日里只顾着用尽一切办法调笑某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想看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圣僧失措的一面,或许是觉得他的笑容太假了,想看看他的真笑?总之她就是按自己想做的那样去做了,然而,现在看来好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丢开了信,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是仍旧觉得自己脸上似火烧,天知道她自照顾梵渊以来在他面前自作聪明地读了多少封信! 梵渊轻笑一声,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他又给她斟了一盏茶,唇角笑意加深,隐隐带着戏谑,“这是今年最新的春茶,多喝一点儿,泻火。” 顾竹寒狠狠瞪他一眼,扭了头,十分不屑,同时又带着懊恼。 她肩上的蓝宝幸灾乐祸地捂住嘴,看样子好像是在偷笑,心中气闷,想不到自己被梵渊看笑话看了这么久,忍不住把气撒在蓝宝身上,她抓下蓝宝,两只手在它脸上乱揉,“我叫你笑我叫你笑,我叫你不提醒我我叫你不提醒我……” 她下手极重,蓝宝虽然毛发厚实,脸上多肉,然而脸庞毕竟是比较避忌的地方,几下下来扯得蓝宝嗷嗷惨叫,梵渊看不过眼,伸手一按按住顾竹寒的手腕,稍稍冷了语气,“莫要拿蓝宝撒气,这样不好。” 124.第124章 明天你不用来了 顾竹寒手下一顿,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修长美好的手,知道自己失态,当即放了蓝宝,蓝宝得了自由,立即窜回梵渊肩上,颇有后怕地看着她。 一时之间雅室之内的气氛变得凝重,顾竹寒垂了眉睫,不知作何想法,梵渊收回了手,继续烹茶,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银闇可曾回来了?” “还未。”顾竹寒答道,语气颇为惆怅。 自那晚银闇突然晕倒之后,缪可言便急匆匆地带着叶空寻找到梵渊那处来,叶空寻看了看周遭的状况,又问明白了具体原因,本想将梵渊被刺的消息压下去,然而梵渊却是阻止了他,让叶空寻不必掩盖,事情是怎样那就怎样。 顾竹寒当时不解问他,可他闭上了眼睛并没有说什么。 一直到今天,她都不知道梵渊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那晚被叶空寻带走的银闇身在何方。 顾竹寒那晚虽然被吓坏了,可是依然是十分想知道银闇的情况的,好歹和他相处了一段时日,算是自己的朋友。而她也是相信银闇那晚之所以变得这么不正常定是有原因的,然而过了这么多天,她除了偶尔遇到叶空寻之外,银闇的影子她看也看不到。 “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梵渊出言安慰。 “我才不担心他呢。”顾竹寒嘴硬。 梵渊一笑,不置可否,“我的伤也没什么大事了,你明天可以不用抽空过来了。” “嗯?真的好了?”顾竹寒似是不信,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腕,梵渊微微一让,可是抬头看见顾竹寒坚持的目光,无奈一笑,任由她探脉斟酌。 “咦,真的好了!”片刻之后,顾竹寒放了手,她仔细察他神色,觉得他脸色较之前红润,又见他眼神如此坦荡,丝毫没有骗自己的感觉,唯有点了点头,“好的,那我明天就不来了。” 说下这句话的时候微微觉得心中失落,失落的原因她不愿多想,很可能是因为不用来之后就不能品尝到梵渊这里的好茶,吃不到他的慰问品了? “怎么?你是不舍得?”梵渊看她眼神微微黯淡,调笑了一句。 “我是不舍得,不舍得你这里的好茶好饼而已。”顾竹寒撇了撇嘴,语气特平静。 “既是如此,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走了。天色已黑。” “好,那我不打扰了。”顾竹寒点点头,下了竹榻,穿上鞋子,头也不回地推开房门便走了。 “嗷——” 蓝宝听见外面再无动静,这才低低叫了一声。 梵渊来不及回答,伸手入怀拿出锦帕低低吐了一口血,他看着锦帕中黑红的血,叹息一声,“蓝宝,这蛊毒比想象中来得凶险,我让她走,也只是不想让她愧疚而已。” “嗷嗷——”是那个死女人害的,让她愧疚一下也好! “不,要怪不应该怪她,要怪,就怪情,不知所起。”梵渊收了锦帕,不再多说,而是闭上双目,进入入定状态。 125.第125章 欲擒故纵 “不,要怪不应该怪她,要怪,就怪情,不知所起。”梵渊收了锦帕,不再多说,而是闭上双目,进入入定状态。 -续上文- 蓝宝略带哀伤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忽而觉得梵渊中了蛊毒它自己也有责任,当时如果它不去找顾竹寒过来的话,那么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但是,它不找她的话,它不知道当时已然十分虚弱的梵渊是否能熬过那个妖女的迷阵摧残。 那个面纱女子的来头它并不十分清楚,它是狐仙,不是妖,百年来才会从蓬莱仙境出来一只,一出生就已经认定主人,今生它的主人是梵渊,梵渊是修行之人,这十年来跟着它走南闯北,各种奇闻异事已经见惯不怪,再加之它本来就是仙,是以更是见多识广。那个面纱女子擅用媚术它是清楚知道的,然而擅用媚术也就算了,还会用蛊,一般来说只有摩梭国的女子才会用蛊,可它并没听说过那边的女子修炼媚术的啊。区区一个棋局它知道是难不倒梵渊的,然而那面纱女子却极其阴毒,在对弈的时候还要布下媚阵,那两个女子身上带有侵人神志的毒,一旦中了会比蛊毒难缠数倍。 以梵渊当时的状态,它不得不找顾竹寒来帮忙,幸亏银闇一眼便看出这其中的不妥,及时杀了那两个妖女,不然梵渊真的是凶多吉少呐。 蓝宝故作深沉地看着早已入定的梵渊,深深地叹了一口狐气。 窗外,最后一点日光消失。 === 长醉书院东北角,有一座独立的庭院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由于是晚上,庭院之中早已亮起了灯。长廊之中有一道暗影从拐角处走出,他的脚步轻而急,唇角处似乎挂着一抹期待的微笑,然而,这抹微笑让人觉得那人笑得莫名其妙的猥琐。 他走完一段长廊,又拐过一个弯,一间小屋亮在眼前,里面星星点点摇曳着灯光,在那灯光之下,有一人在看书,依稀传出翻页的声音,那人似乎看得十分入神,灯光将他的剪影映衬在窗纸之上,轮廓不怎么分明,却透露出一种致命的诱惑。 男子停在门边,他本想敲门,得到那人的同意再进屋,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今晚有着特殊意义,他想给一个惊喜他。 遂,他轻轻推开了门,屋中那人正背对着他,他轻手轻脚地踮脚过去,一下子便从那人身后搂住了他,直把那人吓了一跳。 “文……文公子,你干嘛?” 书桌前的男子想打开身后那人的手,但是却被那人死死搂住,任凭他怎样挣扎都挣扎不出来。 “玉儿,我的小乖乖,不会是想和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那人语气轻佻,伸手又想摸向书桌前那名男子的脸。 男子下意识地避开,他扭了头,露出一张烟水朦胧的俊脸,他似乎有点儿害羞,然而眼底里却充满了愤怒耻辱,他的情绪掩藏在暖黄灯光之下,隐忍不发。 这名男子不是谁,正是顾竹寒寻了很久的顾玉骆无虞。 126.第126章 故作清高 “文公子,请自重。”顾玉骆一下子用力挣掉文远的手,他离他三步之远,拂了拂衣袖,冷言道。 “请我自重?”文远嗤笑一声,眼神鄙夷,“你就是一故作清高的清倌,莫要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当初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顾玉骆依然镇定,他敛了眼底怨怒,“我的命自然是你的。” “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是时候?”文远说着靠近顾玉骆一步,“当初我买你下来的时候体谅你身世可怜,成全你让你进长醉书院里念书,然而你现在却得寸进尺,你是怎么回事?” “书院圣地又岂能做那种事情呢?”顾玉骆见文远向前一步,他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企图和他保持距离。 “哼,你就是个婊-子养的,借口这么多无非是不想和我做而已。” 文远越说越露骨,顾玉骆双手拳头紧握,按捺住怒火,他不再作声,只因他觉得无法再和此人沟通。 “怎么?我说对了吧?我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想借我做跳板,你的舅舅不是当朝三军都督么?多么高贵的职位,不也是直接将你卖到兔儿馆?我看你,也不止是第一次做那种勾当了吧?明里说自己是清倌,实际上还不是肮脏得很,还敢在本少爷面前撒野,你是活腻了对吧?” 文远冷笑一声,他步步逼近顾玉骆,逼得顾玉骆跌坐在床边,他想起来往门口处跑去,然而却觉丹田之处有一股热流涌出,他抬头死死盯着已经抓住他手腕的文远,质问道:“你对我下了药?” “哼,算你聪明。” 文远狞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根粗绳来狠狠将顾玉骆的双手反手绑住,顾玉骆被那突如其来的药效逼得满脸通红,根本无力反抗,文远将自己把顾玉骆绑结实了,这才开始脱他的衣服。 他本来长得眉清目秀,不是丑陋的那种男子,然而却染上了这种陋疾,常常纵情于声色之间,是以双眼之下早已青黑,可是他对这种床上技巧却极为熟稔。他本来想先从顾玉骆的裤子脱起,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可是看见顾玉骆脸色潮红,如饮了琉璃美酒那般惹人疼爱,顿时也不心急,只要前-戏做足了,顾玉骆也会和他自己那般好好享受的。 “玉儿,你莫要怕,当初你既然答应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文远脱了鞋子,笑着压在了顾玉骆身上,他伸手抚了一把顾玉骆红得似能滴出血来的脸颊,知道他忍得难受,遂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呢喃:“玉儿,只要你喊一声,就只需要喊一声,我就放过你。” 顾玉骆狠狠咬牙,他忍得辛苦,却丝毫不为所动,文远见他倔强,一时之间颇为无趣,可是顺从的男子他见得多了,顾玉骆这种抵死不从的倒是不常见,若然能将这种硬骨头征服在自己身下,那未尝没有趣味。 文远轻轻一笑,眼底猥琐之意更甚,他的唇轻轻咬了一下顾玉骆的耳廓,轻巧的,几乎没有用力,然而角度恰到好处,咬得顾玉骆几乎忍不住要呻-吟出声。 127.第127章 用不着你管 “玉儿,这么倔强可没有好果子吃啊。”文远说着又换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来调-戏顾玉骆。 与此同时他的手开始摸入顾玉骆的内裳之内,他身经百战自是调情高手,顾玉骆服了药,而且估摸着分量还有点大,他开始神志不清起来,可是脑海中依稀还是想起那抹时常护在自己身前的倩影。 他是为了她才来到这座书院之中,长醉书院难进,若单靠他个人的能力这一辈子根本无法进入,当他得知那晚最终把自己买下的男子是在长醉书院里读书的时候,他便以自己身上有伤为由缓和了时间,后来他又向他提出自己的想法,想要进入书院读书以换取一官半职,文远思索良久,最后还是被他的说法打动,现在想来,他都为他当时所说的话觉得恶心。 顾玉骆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放下一切的了,他也不希冀以自己身上有伤这个借口能骗对方多久,他很清楚等价交换的原则,他想得到进入书院的机会,就必须付出他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可是在进入书院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看见那人,却想不到那人一下子便认出了自己。她易了容,她变成了少年,可是无论她变成怎么样,他都能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认出她。 原本做了决定的心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变得有所动摇。他不知道为何她会出现在书院里面,可他知道她定是担心了自己很久,然而他在认出她的那一刻却没有勇气上前和他相认,他只能惊慌失措地垂下头,在文远身旁掩藏起自己的面容,那一刻他是欢喜的,那一刻,他又是羞耻的。他觉得他没有资格再和她说一句话,他觉得他很肮脏,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灵魂上的,他永远都无法再和她并肩。 “竹子……”顾玉骆死死忍住,就算他叫,都只会叫出那人的名字,他绝不允许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被践踏! “什么?竹子?”文远凑近他的唇,本来以为他已经开始就范,却不料听见这么一个词语。他颇为恼怒地看了顾玉骆一眼,觉得此人的倔强与毅力已经出乎了自己的想象之外,只因他今晚给他下了两倍的药,因为他早已知道顾玉骆的意志不同于常人,可却没有想到他到了这个时刻居然还能抵抗得了自己的挑逗。 “竹子是谁?”文远反手攥住顾玉骆的腰带,威胁他说。 “你……没……必要……知道……”顾玉骆从齿间艰难迸出一句话。 “哦?让我来猜猜?”文远手指开始用力,他一点点地攥顾玉骆的腰带,每攥松一点,口中就说出一个字,“你……莫不是喜欢你的姐姐?” “用不着你管!”顾玉骆被他一下子猜中了心思,更觉浑身烧得难受。 “不用我管?你是我的人,我就管得着!”文远想不到顾玉骆居然喜欢他那个失踪已久的姐姐,据闻顾玉骆的姐姐长得奇丑,与顾玉骆过于精致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拒不承认自己会输给一个丑女,恼羞成怒之下,手上就一个用力就把顾玉骆的腰带给扯下来! 128.第128章 我是他的老相好 文远本想继续往下剥掉顾玉骆的裤子,然而头顶瓦顶处却突然爆起一声巨响,一抹纤瘦人影顺着瓦砾的碎片利落地跳了下来。 那人脸上没有戴任何遮掩的东西,她恶狠狠地盯着文远,又眼神凌厉地看了顾玉骆的一眼,顾玉骆认得那人的眼睛,他从里面读出那人此时愤懑自责的情绪,他下意识垂了睫,掩盖住眼底那抹深凉的苦涩,他的姐姐来救他了,但是他此刻窘况根本不想让她看见。 顾竹寒拂了拂满身的灰尘,二话不说便上前凑了文远一拳,文远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拳凑得浑身巨震,他捂着自己被揍的脸死死盯住顾竹寒,似乎在想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还要破坏他的好事。 “你……”文远目光呆滞地一手捂住自己的脸,一手死死攥着顾玉骆的腰带不肯放手。 “你什么你?”顾竹寒嫌恶地看了文远一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腰带扔回给床上的顾玉骆,扔完之后又发觉他的双手被严严实实地捆绑着,呻-吟一声,拿出怀里的匕首对着绳子一割,然后对他说道:“马上系上,我们要立即离开这里。” 顾竹寒今晚本来没有想过要来,但是梵渊说着让她明天不用再过去侍候,她心中不知怎地烦躁得很,想起顾玉骆和猥琐的文远在一起,总觉得不是事儿,所以晚饭过后向缪可言打听清楚了,就直接过来了。想不到一过来就看见这样逼良为娼的一幕! 顾玉骆接过腰带,顾不得责备自己,三五下把腰带系紧了,便要下床。 然而文远此时反应过来,他不管不顾,把顾玉骆挡在身后,硬是不让他走。 “文公子,你让开,否则莫怪我无情。”顾竹寒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中寒光甚重。 “你是谁,今天你不说明白这个问题就莫怪我……我……”他想不出威胁顾竹寒的说辞,对方手中有刀,看样子应该还是个会武的,然而他却是一介弱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叫他使阴的还可以,用强的,压根行不通。 顾竹寒本来懒得理他,然而转念一想还是觉得透露一点儿消息给这个人为妙,她总不能让这个人常常找自己麻烦。 “我是他的……老相好。”顾竹寒指了指文远身旁的顾玉骆,她说此话之时还是顿了顿,同时心中也告诉自己,她只是在欺骗文远,让文远把所有的晦气都撒在自己身上而已,遂说至最后说得理直气壮。 倒是顾玉骆听到这句话之后,心跳加速,脸色变得更加潮红了。 “你是玉儿的老相好?”文远显然不相信,他反问道。 “随便你信不信。”顾竹寒不想再和此人周旋,一边又想着自己在这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定会很快被文远的那些仆从发现,她想了想,从后面举起一张凳子,一下子将文远砸晕在床上。 可怜文远刚想张口叫人来救,却不料顾竹寒先下手为强将他砸晕在房间。 129.第129章 泡个澡(1) “走。”顾竹寒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拉了顾玉骆的手就直奔出门外,顾玉骆正是药效发作之时,方才被一个男子摸了反应尚且如此之大,现在被一个浑身散发着幽香的少女紧紧牵住,更是让他燥热难耐。 然而他定力却是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仅仅是一瞬的轻微战栗他便镇定下来,他为了让顾竹寒不要为自己分心,悄悄咬伤自己的舌头,舌尖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点。 此时顾竹寒已经拉着他跑出了房间,他在她身后看着她如虹翩跹的身影,微微扬起的鬓边发,纤瘦笔直的脊背,他一路看下来,直至看到他们二人紧紧相握的手,眸光颤抖,丹田处更加灼热。 他想不到顾竹寒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突然出现救了他,让他不用再进一步受辱,他本来是觉得庆幸,然而一想到她可能不知道潜伏在瓦顶之上多久,他便觉心神不安。 “糟了!前面好像有人!”顾竹寒全神贯注地注意这周遭的情况,现在他们二人可不能被这院落中的人发现,然而前面回廊的拐角处却出现了轻微的脚步声,顾竹寒这是第一次来这座院落,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路出去!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顾玉骆,希望他给出一个说法。 顾玉骆见顾竹寒满带希望地看着自己,来不及多想便拉着她躲入旁边的草丛里,甫一躲好,便见一名仆役提着灯笼从拐角处出来,那仆役见没什么异样,便往另一个方向巡逻去了。 顾竹寒松了一口气,她不欲浪费时间,可是摸着顾玉骆越来越热的手心,想起他中了文远的媚药,一瞬间想松开手,可是顾玉骆却是死死攥住自己的手,她看他一眼,觉得掌心里的手似乎动了动,终是没有再动作,而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怀里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给他,“先吃掉,可能不能完全解掉他的毒,可是到了后山水潭那里就好了。” 顾玉骆二话不说便吞掉那颗药丸,二人在原地停了一下,察觉没有动静了,这才起身,临走之前顾竹寒还是象征性地问一下顾玉骆,“你还能行么?” “能。”一颗解药吃下去顾玉骆觉得体内燥热已然缓解了许多,他点了点头,给予顾竹寒一个肯定的答案。 “好。”顾竹寒不再多说什么,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虽然她确定、肯定顾玉骆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是她依然还是担心那药物太过厉害让顾玉骆一下子迷失本性。 由于长醉书院早就规定每个入学的人只能带两个仆从进来,托了这条规矩的福,二人才轻易从文远的那处院落里逃出。至于文远什么时候会被发现,那就不关顾竹寒的事情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竹寒终于带着顾玉骆来到长醉书院后山的那个水潭处,她停了下来,喘了一大口气,这才松开顾玉骆的手,她对他说道:“你赶紧将衣服脱掉泡个冷水澡。” 130.第130章 泡个澡(2) 顾玉骆也在狠狠喘-气,他看着双颊因剧烈运动而变得通红的顾竹寒,也依依不舍地放开自己紧握着她的手,他翕动了一下唇角,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然而动了几下唇角终究是放弃。 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挑明白为妙。 顾竹寒此时早已背转了身,她见顾玉骆还没动静,急急催促道:“小玉,你赶紧啊,莫要被那药伤了身体!” “好。” 顾玉骆敛了失落的情绪,走到那泓潭水之前,开始脱衣服。 顾竹寒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就近找了一棵树坐下,依然是背对着他。顾玉骆不再犹豫,他快速脱掉身上的衣服,走前几步踏进水里,也不管初春之水寒冷彻骨,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在水边坐了下来,心中此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整理脑海中的思绪,他自是不愿意在此时面对顾竹寒的诘问,这让他难堪,也让身为姐姐的她不好受,然而,他觉得他必须要给她一个交代,不然他无法安心。 睁开眼睛,是漫天的繁星映入眼帘,他觉得自己像那万千如蜉蝣般的繁星之中的其中一颗,寂寂遨游于天地间,好不容易碰到一颗自己心仪的星子,却发现自己不能停下来。 这个结果他很早之前就发现,然而却是不甘心就此失败,他想得到一条红绳将那颗与自己相遇、能够让自己依赖的星子给永恒地拴起来,这样他就能在她身旁守她一生一世。 但是,还未等他找到那根红绳,他便变得肮脏,甚至乎有可能被她发现了某些不应该发现的事情。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感到无比沮丧,他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摆脱所谓的“命运”,可是想不到到头来他还是在命运的织网中被死死纠缠住,莫要说移动一步,他甚至连半步都没有移动到。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可是他现在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发生了今晚这样的事情,暂且不说文远会对他怎么样,单是要面对顾竹寒,他就觉得一刻都不想呆长醉书院。 “小玉,你觉得怎么样了?好了一点了么?”深春寒冷,顾竹寒自小便怕冷,此刻坐在地上更是觉得寒风一阵阵地钻进体内,她蜷缩起身体,双手抱紧膝盖,想要以此御寒。 “嗯,已经好了很多了。”顾玉骆看着那道瑟瑟发抖的背影,不知怎地,觉得鼻子有点儿酸。 “那就好。”顾竹寒听到他情况有所好转,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你身体不好,今晚浸了这冷水定会着凉,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到梵渊那里借点药回来熬给你喝,所以你不用担心的了。” “竹子,你能不能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顾玉骆仰头看天,他死死睁大自己的眼睛,他不想让那里不知何时盛满的晶莹流下来,那是懦弱的表现,那是再一次证明她被他保护的表现,他明明已经发过誓,他不要一辈子被她保护,他要出人头地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那个出人头地的梦想还未实现,便被无情腰斩。然而,即便他成功了又怎么样?到得那时,他很可能已经配不上她了。 顾玉骆暗叹一口气,觉得已然不知道再说什么。 131.第131章 泡个澡(3) “你是我弟弟啊,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顾竹寒似乎笑了笑,她现在已经调动起自己的内力去御寒,幸亏自己平日里都有抓紧时间去练功。 在照顾梵渊的那段时间里,梵渊又教了她一些柔和的内心心法,那些内心心法和她平日里习练的并不冲突,甚至说是能够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这个发现是令她惊喜的,同时通过这日夜的练习,她觉得体内经脉逆流、紊乱的迹象已经好了很多,一个月喝一次酒御寒大概也是足够的了。 “小玉,你现在是不是一定认为我会觉得你很肮脏?”顾竹寒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问出口。 顾玉骆似乎在心里颤了颤,稍顷,他才缓缓开声说道,语气很低很沉,像那种子在黑暗中悄然拔节的声音,低到几乎令人听不见。 他只说了一个字,“是。” 顾竹寒清晰地听见了,听见这个字的时候微微觉得自己的心一沉,继而一痛,顾玉骆这样的状态让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弟弟。纪行因为腿部残疾,从小受的欺负与冷眼亦是不少,可她总是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挡在他面前,除了出于一种责任之外,更多的是对弟弟的一种怜惜。 她穿越之后最挂念的是她在前世的弟弟,这份挂念日益浓烈,浓烈到她根本无法排解,直至最后,她自然而然地将这份挂念转移到年幼体弱的顾玉骆身上。这一转换,不觉,已是经年。 现在顾玉骆已然长大了,他为了摆脱自身命运毅然走上这样一条道路,若然他是心甘情愿的话那还好说,她不会阻止他,可是他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才走的下策,这样她便深深地替他觉得不值。可是,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以她现在的处境,保障自身都还是一个难题,要她严严实实地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那又谈何容易? 然而,她还是不甘向命运低头,她的命应该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小玉,这次的事情你不必责怪自己,我还在,只要我一天还在,我便不会让你出事。” 顾竹寒握了握拳头,她将头埋在腿窝之间,低低许诺。 “竹子……”竹子竹子竹子竹子。顾玉骆听着她说着毫无条件保护着自己的话语,心情激愤,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什么都不顾忌直接上前从她身后抱紧她,给予最大限度的温暖,然而他想起自己在不久之前被文远抱过又摸过,一下子觉得恶心起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更别说他的姐姐。他不愿亵渎了那个在她心目中神圣美好的人,如果命运一定要他站在黑暗之中永无天日,他宁愿成为那可以在黑暗之中存活的影子,为她斩掉黑暗。 他不再说话,只埋在水中狠狠擦拭着自己的身体,文远贴在自己身上恶心的触感还残留在他身上,他要狠狠用这些冰冷刺骨的池水来洗干净自己罪孽的身体,即使是自欺欺人。 他在水中泡了足足一个时辰,泡到自己浑身没有知觉了,这才缓缓站起,站起的时候腿部不稳,头晕目眩,一个踉跄便要往后栽,下意识地出声叫顾竹寒:“竹子……” 132.第132章 泡个澡(4) 那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他自小到大最最依赖的人是她,他依赖她的程度甚至比依赖谭芙还要强上几倍,现在遇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自然是让他第一时间想到向顾竹寒求助。 顾竹寒听到身后有动静,马上回头,当先入眼的是顾玉骆剔白晶莹的躯体,那躯体由于常年病弱并不怎么精壮,然而每一寸肌肤都像是经过了天神之手精心打造那般,浑身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气息。 顾玉骆从来不是一个外露的人,即便他现在赤身裸体地面对着顾竹寒,那种由里而外抒发出的诱惑亦是内敛的、低调的,然而又正因为这种不经意透散出的诱惑,更能轻易动人心魄,使人沉沦其中。 顾竹寒一转过头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香艳又不怎么露骨的裸男图,那个裸男是别人她还可以装作害羞地多看几眼,然而那裸男却是她的弟弟,而她的弟弟由于力气不继,现在正往后面仰跌而去! 顾玉骆没想到顾竹寒真的听到自己呼唤声,也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不避那男女之防直接转头眼眨也不眨地看向他。一个时辰之前他早已在岸边脱光了衣服,就连犊鼻裤都脱掉了,现在的他可谓是在一丝不挂地站在她的面前,只是他站的姿势太不标准,都快要掉进水里去了! 他掩饰不住心底的恐惧,眼中是一瞬的慌乱以及羞赧,同时看见顾竹寒在看到自己的身体之后有片刻的失神,心底又忍不住涌起一丝窃喜,她是第一个看到他身体的人,这是完全预料之外的事情,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发生这种事情,可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他甚至阻止不了自己往后仰的速度,他张了张唇,却不再呼唤,只因他看见顾竹寒在一愣神之后已经动了。 她动,动得不怎么快,可是须臾之间,他便觉自己的手心一暖,是她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手,那种有所依的感觉令他觉得很踏实,于是他完全放松了自己的心弦,任由顾竹寒牵着自己。 “奶-奶的——” “噗通——” “噗通——” 冷水在星光之下溅起盛大的水花,顾竹寒因为不够力,也想不到顾玉骆居然真的把全身心都交给自己,是以一个措手不及,她支撑不住,和顾玉骆一同跌入这冰冷的潭水之中。 “顾玉骆!你方才是怎么回事!真当你的姐姐是神么!” 顾竹寒急急地从顾玉骆的胸口处挣扎起身,幸亏他们是跌落在这湖水之畔,水势还不算深,她浸了满头满脸的水,甫一丛顾玉骆身上抬起头来便开始破口大骂,“你丫的,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十几天来我是有多担心你,为了不让娘追问我你的下落我宁愿到鸢凤楼那里做小厮,每天都要到那个怪人那里去被人虐待,每次想问他你的下落总是碰得一脸灰,好不容易进来长醉书院里,好不容易找到你了,又被你当作不存在,你究竟有没有当我是你姐姐?究竟知不知道我是有多担心……” 133.第133章 绝对要扼杀 “竹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这次,请你原谅我的极度自私,请你原谅我的胡作非为,也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再有下次。”顾玉骆想不到顾竹寒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他早已从水中起来,也顾不得此时赤身裸体,直接抱紧了浑身湿漉漉的顾竹寒,他抱得是如此之紧,抱得又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顾竹寒觉得顾玉骆像是要把她生生嵌入他怀中那般,她觉得自己累了,这连日来的奔波,不断的变故,不断的与人斡旋,早已让她疲惫不堪,此刻她将情绪尽数爆发出来,忽而就觉得眼泪像缺堤那般汹涌而出,流满了顾玉骆的肩头。 顾玉骆感受到她炽热的泪水源源不断地落在她肩膀上,他似乎被那炽热烫伤,肩膀久久的不能动弹,只带有一种轻微的颤栗,那种颤栗自他的肩膀蔓延,一直蔓延到他的心底深处,他觉得在须臾之间,他的心彻底被顾竹寒的泪水融化,他觉得他这一世都甘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顾竹寒只是伏在他肩上无声流泪,待宣泄得差不多了,她才想起自己此时此刻是靠在赤身裸体的顾玉骆身上,那人细腻紧致的肌肤紧紧地贴着自己,即使是隔了几层衣服,她依然是感受到顾玉骆躯体之下那颗强而有力的心脏。 “抱歉,我失态了。”顾竹寒放开了搂紧顾玉骆的双手,然而顾玉骆此时却不肯放开她,他贪恋她的温度与香气,依然是死死地搂住她,二人的身体紧密贴合,他的下身正好顶在顾竹寒的腰间,只要她肯,便能成全他。 “竹子,竹子,竹子……”他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着她的小名,那么的亲昵与深情,自她的泪水流淌到他肩上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融化了,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欲瞬间因为她的触碰又涌了上来,他几乎是毫无节制地低头,便想寻找她柔嫩的唇瓣。 顾竹寒听到顾玉骆意乱情迷的叫唤声,心中暗觉不妙,她原以为自己在瓦顶之上听到的某些对话只是文远虚构出来的,他说顾玉骆喜欢自己,那怎么可能?他可是她的弟弟啊,即使不是亲姐弟,可好歹他也是从小到大当她是他的姐姐啊,弟弟喜欢姐姐,这不是****的事情吗? 是以,在听到文远试探的问话时,她便自脑海中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想法。然而,现在想不到居然让她在误打误撞之下探出了顾玉骆内心中的真正想法。顾玉骆对自己怀有这样的感情当真令她感到可怕,她必须要阻止他产生这种不为世人所原谅的感情,她既然做得他姐姐一天,那么今生今世都只能是他的姐姐,绝不可能有第二种可能! 这么一想她便来了力气,虽然顾玉骆在那药物的作用下力气较平时大了一点,可是她会武功,还有那么一丁点内力护身,是以用力推开他并不是难事。 134.第134章 你这又何苦 然而顾竹寒今晚真的是连连失策,她意想不到顾玉骆为了不吓着她,压根没对她用多少力,现在被她这么用力一推,身体保持不了平衡整个人又狠狠地往后面栽去。 顾竹寒倒吸一口气,知道顾玉骆这一跌肯定会撞伤脑部,她不愿意看到顾玉骆受伤,遂又在慌乱之中伸手扯住顾玉骆的手,但是顾玉骆毕竟是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儿,后仰的时候由于惯性的作用使得他牵住了顾竹寒的手就不放,于是两人又像先前那般,在水中跌了个狗啃水。 不过好在由于有这一拉的缓冲使得顾玉骆并没有受伤,预期之中的脑震荡当然也没有出现。 顾竹寒挣扎着爬起,这次她不敢再碰顾玉骆,在确定了顾玉骆没事之后,立即自水中站起来,她甚至看也不看身后依旧是赤身裸体的顾玉骆,抬腿就要往岸上走去。 顾玉骆却是不放过她,方才那一波药力虽然过去了,可是当他看见顾竹寒从水中爬起的娇俏模样依然忍不住心动。 顾竹寒平素喜欢穿素色的衣服,她低调,尤其爱穿青衫,一袭青衫往往能够轻易地将她姣好的身姿给勾勒出来。今晚也不例外,她着一套浅青窄袖武士服,由于浸了水,胸前微微膨胀起来,虽然她一直都裹了胸,可是今晚她的身材却是毫不遗漏地展露了出来。 顾玉骆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秀的腰肢,修长笔直的双腿裹在濡-湿的青衫之下,这些不经意流露出挑逗的肢体语言还不是最诱人的,最诱人的莫过于她一直正对着他的臀部,她的臀部浑圆却不显大,只会让人觉得很有弹性,尤其是在这种湿漉漉半遮半透的情况之下,顾玉骆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伸手把她捞过,强行脱掉她的裤子,好享受一番那长裤之后的旖旎。 可是,此刻,他没有这样做,他害怕自己这样做会令顾竹寒彻底厌恶自己。然而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佳人从自己眼前走出他又不甘心。心中挣扎片刻,他终于是在顾竹寒快要走出自己能触碰的范围之内的时候倾身上前抱住了她。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他的头带着湿漉漉的发埋在了她背脊的凹陷之间。他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那是他嗅了十多年的独特气息,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气息伴在她身旁,然而此刻他靠她如此之近,近到他以为自己能走进她的心里。 “小玉,你这又何苦?”顾竹寒整个人被他从身后抱住,那人的双手正紧紧箍住她的腰,她无法动弹。 “竹子,请让我任性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过了今晚之后,你我仍旧是姐弟,亲姐弟。” 顾玉骆在她身后低低地请求着,他的语气哀戚,由于是埋在顾竹寒的背上说的,是以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不欲使顾竹寒难做,也不欲自己以后见到她之后心存尴尬,是以他允许自己现在放肆任性一回,就只是想日后不会那么后悔。 135.第135章 教训她! “小玉,你可以放手了,再这么下去,你不生病我都要生病了。” 顾竹寒说着便低头打了个喷嚏,顾玉骆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才从她背后起来,他放开了自己搂紧她纤腰的手,那纤细的一处手感极好,不盈一握,可是那里终究是不属于他的。 顾玉骆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自嘲。 就正当顾竹寒要上岸的时候,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她好像还听见了某肥狐“嗷嗷”低叫的愉悦的声音。 ……这不是吧?!顾竹寒简直要苦了脸,她这里好不容易才把顾玉骆那股躁动的心思给压下去,本以为今晚的事情就算是烂在心底也没有人会知道的,可是想不到梵渊居然寻自这里来了? 她好像并没有告诉他,她会在这里啊。她只是交代了缪可言若然自己在一个半时辰之内还未回来就去文远的院子里找他,那么就算缪可言聪明知道不是去文远那里找他,而是来她经常练剑的地方找她,可是出现的也只能是缪可言啊……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很好打发的缪可言没有来,而非常之难缠的圣僧却来了! 顾竹寒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 “嗷嗷——”主人,那个死女人居然! “嗷嗷嗷——”简直是令人太气愤了! “嗷嗷嗷嗷——”你赶紧教训一下她! 树林之中,蓝宝本想先行窜到水潭旁边看看顾竹寒怎么样的,然而当它行至一半,看到顾竹寒湿淋淋地往岸上走,她身后的顾玉骆赤身裸体的时候,它怒气一下子上来了! 它颤巍巍地伸出爪子指着顾竹寒,气得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然而顾竹寒却是了无所觉那般,自顾自地上了岸,根本没有看它一眼。 “嗷!”这个死女人居然不把蓝宝大人放在眼内?! 蓝宝气极,也不等梵渊过来了,直接一个前冲就要蹬向顾竹寒的脸上。顾竹寒看也不看便把它抓到手中,眼神寂静无波,“肥宝,你累不累,每次都用这一招。啊哧——” 她说着便打了个喷嚏,由于这喷嚏打得太自然,她来不及避让,直接喷了蓝宝一脸的唾液。 “嗷嗷嗷嗷嗷嗷……”蓝宝惊愕了一秒之后,忽而一声尖叫响彻云霄,震下鸟田共几坨。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顾竹寒揉了揉鼻子,道歉道。 身后的顾玉骆快手快脚地穿好衣服,想要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然而却有人比他快了一步,梵渊已经从树林中走出,他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脚下速度却是奇快,他瞥了顾玉骆一眼,眼底墨色沉沉,让人只觉他眼底的情绪似浸在浓墨之中,染透了上好的熟宣。这并不是好的预兆。 不等顾玉骆靠近顾竹寒,他便当先将自己的宽大僧袍披在了顾竹寒身上。 一阵清新的竹香混合着新茶的冷香迎面扑来,顾竹寒只觉肩头一暖,梵渊已然把衣服披在她身上。 梵渊身量极高,他站在她身旁,只能到他下颔的位置,但是此时顾竹寒实在是心虚,那人靠她如此之近,和煦温暖的气息紧紧围绕着她,她现在极冷,体内本就不太安分的经络回转更因今晚的一番奔波开始变得嚣张起来,可任凭她十分渴望梵渊身上的和暖,现在这种情况她都不敢妄动。 若然要问她心虚的原因,她实在是答不出。 136.第136章 你怎么来了? “还冷吗?”梵渊低眉看她,辨不出语气喜怒。 “还好。你怎么来了?”顾竹寒始终不敢看他,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看着脚尖,湿透的衣裳开始往下滴落水迹,一滴一滴地将她脚下的那片土地泅湿成斑驳的一片,她就这么看着那团斑驳的痕迹,只觉自己的心也快被煎熬成那片面目全非。她察觉出梵渊不高兴,即使他掩饰得很好。可是她就是毫无缘由地发现。 若是平时的话,她还能理直气壮地不理会他,可今晚却是不行,让这样一个风洁高华的男子看到她和弟弟在水潭里衣衫不整地站起,虽然是因为有某些特殊的理由才导致这种结果发生,然而这毕竟让她觉得难堪,也让梵渊觉得他这一刻出现好像是多余那般。 “担心你们出事,所以也就来了。” 梵渊始终低了眉眼侧头注视着顾竹寒,她依然戴着那副人皮面具,本就水雾迷蒙的眼睛在浸润了潭水之后更是变得迷蒙不清,像是被深厚云层遮住的月亮那般,只能看得清这其中的轮廓。她应该是哭过,眼眶红红的,衬上那湿漉漉的发,愈发显得楚楚,平日里的她虽然是柔软的,然而心却是钢做的那般,让你肆意窥探不行。 可此刻的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等着主人的安慰。 顾竹寒一听梵渊的回答,只觉得他说得莫名暧昧,然而不等她解释辩驳,耳边又响起梵渊的话语。 “你弟弟似乎是中了某些阴险的毒,虽然已经解了大半,可是凡毒都会伤身,若不介意的话,去我那里烹茶一壶解毒?”梵渊往后瞥了定在那里不知作何他想的顾玉骆一眼,对顾竹寒提议道。 若然他直接让顾竹寒去他那里的话,这个倔强女子十有八九会拒绝,可她却是极其看重她的弟弟,直接邀她弟弟到他那里解毒的话,她没有理由拒绝。 果不其然,顾竹寒二话不说便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顾玉骆一眼,问道:“小玉,还是先把毒给解了吧?” 顾玉骆看着她一瞬间变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觉得难受,她并没有欠他什么,相反地,他总是给她带来麻烦,现在她想让他解毒都要问得如此低声下气,实在是让他愧疚。 “好。”他点了点头,也不再看她,只沉默地跟在她和梵渊身后,寂然不语。 三人沉默地走了一路,顾玉骆时不时会抬头看梵渊的背影一眼,梵渊比他和顾竹寒的年龄都要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修佛的缘故,即使是他的背影看上去都要比同龄人沉稳数倍的感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令人觉得宽慰和安心,似乎有一种无形却宽大如海的力度,能让你瞬间沉静下来。 顾竹寒走在他身旁,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一开始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反应的,可是梵渊的院落离水潭那处确实是有一段距离的路程,到她走至最后已经忍不住抱住双肩一个劲儿地打起了寒颤。 137.第137章 牵手走一路 梵渊走在她身旁,虽然离了三步之遥,仍然能察觉出身旁的人儿无可抑制的寒冷,他皱了皱眉,靠近她一步,低声问道:“很冷么?能坚持住吗?” 顾竹寒侧头看了看他,控制住牙关打颤的频率,她想不到今晚会这么不能受寒,上次她和凌彻相遇的时候也是浸在冷水之中,那时候还是冬天,也没见自己觉得寒冷得这么要紧,现在就浸了这么一下下居然浑身变得如此难受。 “能。”她艰难地从唇齿之中逼出一个字来便不再说话。 梵渊静默地看着她,眼底那一泓墨色沉浮变幻,他终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握紧她的手,感觉到那指下的人儿想动,随即沉了声音,“别动。” 顾竹寒背脊一僵,已经感受到身后顾玉骆粘-连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带了点惊诧,又带了点不甘,那么复杂的眼神看至最后居然转化成一缕安心,只因梵渊对她说了一句“我传点内力给你御寒。” 这一句话分明是要解释给顾玉骆听的,同时也解了顾竹寒的尴尬。 顾竹寒感受到梵渊源源不断传输过来的暖流,她觉得自己像是阻塞了的经脉顿时畅通,心头再次升起一股好奇,每次梵渊靠近她都会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身心舒畅,像是多年来扛在肩上的石块得以卸下,还有他教给她的那几句内功心法,越来越能够融入到她之前学的内功之中,简直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她不知道别人在靠近梵渊的时候是否有这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自制力特别强的话,很有可能每次看见梵渊都要沉溺在那泓温暖的泉水之中。 梵渊似乎察觉她体内的气息极度不稳,有心想帮她调节,遂牵她的手牵了一路,待走回他所居住的竹院时,顾竹寒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就连带被他握在掌中的手心也变得潮热起来。 顾竹寒贪恋那其中的热度与舒适,可是也知道这么短短一路走来,始终沉默走在身后的顾玉骆盯着她的背影几乎要灼出一个洞出来了,她走到梵渊的院落之前,主动放开他的手,并笑笑对他说道:“我已经好多了,谢谢。” 梵渊并没有纠缠,事实上除了上次顾竹寒昏睡了三天三夜自他床上醒来的时候,他对她做出了某些比较出格的事情之后,他一直都对她安分守己。他像是无人可以踏足的圣洁处子山峰那般,始终只俯视天下众生,那天的失态似乎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自然抓不住。 顾竹寒收回了自己的手,那令她依赖的温暖徒然消失,连带她的心底都微微一空,可她并不认为自己要感受那么多。她敛神,转头对顾玉骆说道:“小玉,这里是圣僧居住的地方,我们不妨进去泡上一壶茶御寒?” “好。”顾玉骆早已敛掉脸上不该有的表情,点了点头,上前几步跟在顾竹寒身旁,同时跟在梵渊身后进了房间。 138.第138章 想给的话也行 三人一同进了房间。 其实顾竹寒很想问问梵渊是怎样知道她在水潭那处的,可是碍于顾玉骆在身旁,她不好问,在这里也没有看到缪可言的踪影,顾玉骆晚上必然是要回她的院子那里住下的了,可是她已经知道了顾玉骆的某种心思,虽然她能够做到视而不见,然而毕竟男女有别,她无法再做到以前的那般坦荡。 但是眼下并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解掉顾玉骆身上的毒那才是最重要的。还有,虽然她已经猜到了顾玉骆在失踪之后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是还是要问清楚他才行。 雅室之内茶烟悠悠,梵渊身旁没有侍从,即便他的身份尊贵,可是自顾竹寒认识他以来便没有看过他身旁带着侍从,除了第一次相遇时他看到他身旁有暗卫出没。其余时间,她看得最多的就是死死黏在他身上的肥宝。 她猜想别人应该是不知道蓝宝的存在的,毕竟蓝宝看起来不像是圣物,更像是和妖邪一类有关的生物,堂堂大蔚圣僧把一件邪物光明正大地带在身上,不被人鄙视才怪呢。 这厢顾竹寒在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那厢梵渊早已让顾玉骆伸手,让他把脉。 梵渊颇善药理,许是经常走动在天下诸国之间的缘故,常常赈灾救民,接触得多了,自然也会知道了解得多。 片刻之后,他放开了搭在顾玉骆腕间的手,对他说道:“你中的是那种地方常常用的‘一夜醉’,给你下药的人心太狠,给你下了双倍的药剂,那药极其霸道,与其说是药,倒不如说是毒。但是,你的毒之前已经解开了一半,余下的一半方才泡在冷水里也已经解了大半,现在再把这盏茶喝下便能够完全解掉了。” 梵渊说着便把一盏汤色碧绿的热茶推到顾玉骆面前,他微微笑地看了顾竹寒一眼,那眼神让顾竹寒无端地感受到一股算计,顾竹寒唯有开声问道:“这盏茶是不是要让我用某些东西交换?” 顾玉骆此时已经端起了茶盏,听顾竹寒这么一说,端盏的动作僵了一僵,不知道是喝还是不喝。 “你多想了,出家人行善不计得失……”顾玉骆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才定下来,梵渊看着他,见他把茶喝下去了,这才接着对顾竹寒说道:“只是,若然你执意要给我报酬的话,那我自是不会推辞。” “咳——”顾玉骆当即被噎了一下,然而此刻想将那盏茶吐出来已经不可能了,他抬眼,审慎地看向梵渊,心中想怎么大蔚人人称颂的圣僧居然会是如此……有趣的人?这似乎和传闻中的有所不同。 倒是顾竹寒十分镇定地拍了拍顾玉骆的背,示意他不必担心,梵渊的狡猾她早已见识过,单是上次他教她口诀,让她拿一瓶“弥刹”来换就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别人家也没有义务去救你,等价交换从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是以,后来她还是遵守约定把酒带了出来交到他手中。如此,起码不用欠他那么多人情。 现在顾玉骆又被他所救,他向她开出条件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唯有开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139.第139章 此和尚太黑 “暂时没有想到。”梵渊如实答道,随即又好心地提醒了顾竹寒一句,“刚刚那盏茶乃是以祈风国嘎以贡万年雪山的雪水冲泡而成,用的是大蔚紫眉山巅最上乘的老树叶尖入药,单是一盏便是价值千金。” “咳咳——咳咳咳——”顾玉骆一听这吓人的价钱立即狂咳不止,想不到他方才这么一仰头便已经把那么贵重的一盏茶给喝下去了,梵渊若是向着自己讨债那还好说,可是他偏偏连个眼神儿都不给他,硬是对着顾竹寒微笑。 顾竹寒此刻真的是想扶额,她做梦也想不到梵渊居然会这么黑心,平日里还觉得他风洁高清压根是自己瞎了眼,做和尚做到这么黑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可是顾玉骆的的确确被他救了,这亦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想不到那平白无奇的一盏茶这么贵而已。 “好。我会记下我欠圣僧的这笔账的。”顾竹寒神色不变,然而说至“圣僧”二字的时候几乎是从舌底之下碾过一圈才说出来的,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梵渊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早已料想到她的答案那般,眼底依然是那抹温淡的笑意。 然而顾竹寒却是感觉到梵渊心中刹那释然,她恶趣味地想堂堂圣僧不会是因为想报复自己所以才这么坑爹地向自己提出这样不可理喻的条件吧? 过了一会儿,梵渊再次把了把顾玉骆的脉,确定顾玉骆身上的毒已经解掉了,这才伸手入怀取了一瓶药递给顾竹寒。 顾竹寒不明所以,她看向他,很傻地问:“给我的?补药?” “看来你真的是想练神功想了很久了。”梵渊失笑,“这不算是补药,只是一些固本培元的药丸而已,你每隔三天吃一颗,可以缓解你体内的积疾。” “哦,原来有此功效。”顾竹寒点了点头,掌心一收将药瓶揣在怀里,然后她换了一脸笑意,笑嘻嘻地看着梵渊,“那不知道圣僧有没有能够医治陈年寒疾的丹丸?” 顾玉骆在旁边一听,眼底眸光一闪,他错愕地看向她,脸上似有感动。她没有少给过药他,可是那些药有用是有用,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他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药,总之每次他把她带来的药吃完,把他的脉的时候皱紧的眉头就从来没有松开过。 许是那给她药的大夫不想把他医治好?顾玉骆自嘲地想。 梵渊看着顾竹寒,知道她是为病弱的顾玉骆求药,他细细察她脸上的神情,这女子有求于人的时候从来是这么一副假笑,看上去又偏偏让你觉得无比真诚,可是她眸底的冷寂却是泄露了她的心绪,明明是如此自傲的一个人,求起人来的时候毫不心软,可是他想起那人也懂药,顾竹寒和那人接触已久,那人却没有把顾玉骆医治好,那么就证明那人不想顾玉骆痊愈。 那人这样做自是有他的道理,此刻他也不好打岔那人的做法,唯有向顾竹寒说道:“你真的当我什么都懂是不?” 140.第140章 改良子母蛊 委婉的拒绝,梵渊分明是在说你让我医治你我尚且能够答应,你让我医治你弟弟,那么我真的要认真考虑几番了。 顾竹寒一听,立即收了脸上的笑容,她对着梵渊拱了拱手,当作是告辞,“那么,我们也不便继续叨扰圣僧了,我和舍弟先走一步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拉着顾玉骆走出了梵渊的屋子。 “她是生气了么?”梵渊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语气淡淡惆怅。 蓝宝察觉到顾竹寒真真正正地走了,这才从梵渊的袖子里钻出来,它恹恹地看着梵渊,似乎还沉浸在顾竹寒当头当面对它打的喷嚏里不能自拔,梵渊伸手抚了抚它的脸,出言安慰,“你大狐有大量,别生小女子的气。” “嗷。”蓝宝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还是觉得浑身难受,让它以后都和这个不断出状况的女人打交道,真的是要了它的命。 “呐,今晚辛苦你了,给你一颗果子补一补吧。”梵渊对于蓝宝的这种小情绪也是无法,唯有伸手入怀掏出一颗明黄色的果子递给它,安慰一下蓝宝大人屡屡受伤的心吧。 蓝宝看见那颗果子先是眼前一亮,然后又装作一脸不屑地伸手扯过那颗果子,当作是宝物那般揣在怀里。 梵渊看见它那般珍视的模样,不由轻轻一笑倚在榻上,神色之间颇为疲惫。 蓝宝究竟是跟了梵渊很久,察他脸色比去时还要苍白几分,伸出爪子扯了扯他的衣袖,又低低地“嗷”了一声。 梵渊睁眼看它,知道它想说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依然是带上一抹浅笑,“蓝宝,我知道你是不想我那么辛苦,可是若然现在把那蛊毒解掉的话,之前所做的一切也就白费了。” “嗷。”那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去演戏的呀,我看着心痛啊。 “现在辛苦一点儿,以后的路会好走一点儿。”梵渊并无所觉地笑了笑,他那晚中的蛊不是一般的蛊,而是子母蛊经过改良之后的情蛊,那东西控制人的七情六欲,也即是说他不能轻易动情,而且自己的性命还时时刻刻掌控在持有母蛊的那人手上,若然那人不高兴了,随随便便让他死亡也是可以的。 可是,他现在这样的身份还不能死,她也不敢让他死,至多让他时不时吐吐血罢了。 今晚蛊毒并没有发作,他在看见顾竹寒和顾玉骆在岸边衣衫不整对视的那一刻,心中不是没有感觉,可是他不能发怒,那蛊毒极其霸道,若然控制不好的话在她面前吐血,那更加不得偿失。 是以他唯有隐忍自己的怒火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然而,顾竹寒的心思实在是太敏感了,她察觉出自己心神不宁,可若然她没有做贼心虚的话,又岂会久久不敢与自己对视? 他不欲去想象她和顾玉骆在水中相处的分分秒秒,说他不嫉妒那是假的,可他嫉妒又有何用?只会令顾竹寒更加难堪而已。 而且,他也不想去嫉妒。他不想自己那么快便沦陷,现在还不是时候。 蓝宝忧心忡忡地注视着益发疲倦的梵渊,觉得他的牺牲实在是太大,可是,并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去牺牲。就连它也无法。 141.第141章 不就是三尺之地 春日的夜晚还是比较寒冷。远离了那丛清幽的竹香之后,又是一轮繁花的浓香袭上心头。那浓香沉沉缠绕人心,似芳魂几缕不肯将就,一如顾竹寒此时暗掩在心底的思绪,浓得散不开。 她和顾玉骆并肩走在小道上,再过不久长醉书院就要灭灯了,他们必须赶紧回去才行。 顾玉骆自是没有打算再回文远那处,可他也没有住处,下意识地看向顾竹寒,希望她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 然而顾竹寒一路上都心不在焉,顾玉骆看了她好几回,最后才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惊醒了正在沉思的顾竹寒。 顾竹寒回神,问道:“怎么啦?” “我今晚去住你那里?”顾玉骆在看见顾竹寒之后,也有在暗中查探了一下她的处境,知道她在进长醉书院之前很是有一番奇遇,知道她结识了东海缪家的子弟缪可言,也知道她身旁莫名出现了一个戴面具的少年,只是那少年他今天并没有看见,她也没有提起。 “是啊,莫非你又想回那个狼窝吗?”顾竹寒反问一句,说得顾玉骆悻悻。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玉骆尴尬,“我的意思是你那里还有地方可以住吗?” “就算没有地方住,我都会想尽办法腾出一个床位给你。不就是三尺之地吗?我还解决不了?”顾竹寒越说越有发火的倾向,顾玉骆知道是自己惹了她,一时之间不敢多言,可是顾竹寒却是不肯放过他,“小玉,你今晚要老老实实向我交代清楚你在谭府消失之后的事情。” 顾玉骆轻叹一声,无奈,他终究是避不过顾竹寒的诘问。 并没有任何推脱的说辞,他清了清喉咙,微微沙哑的嗓音低低响起在浓重的夜色之中,“那晚我被谭大勇暗算,他暴打了我一顿之后又对我下了迷药,这才扛我到销魂楼那里。上那个拍卖台的时候,我还是神志不清的,后来听见有人开始叫价,我才意识到事态不妙,然而销魂楼知道我是被谭大勇掳来的,怕我会逃走,早已灌我再吃了迷药,若然不是害怕我身体太弱会忍受不了那种……药,他们很可能会用那种药进一步控制我。” 顾玉骆说到这里颇为不自在,他说的那种药其实就是****,那晚他迷迷糊糊地在台上醒来,虽然不是特别清醒,可是当他看见台下有那么多双贪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他便觉得特别害怕,他知道自己被谭大勇陷害,他猜想谭大勇一人可能还不会那么大胆把他弄至这种地方,定是谭家在幕后许可,这才导致他有了后来不堪的遭遇。 谭家的人知道顾竹寒和谭芙的软肋在他身上,是以当顾玉骆失踪了之后,梁怡便买通了江湖上的杀手埋伏在顾竹寒可能会经过的路上,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顾竹寒一回到谭府便从谭芙口中得知顾玉骆被掳的事情,立即急急地往销魂楼那处赶,梁怡一心想要斩草除根除掉这两个眼中钉,是以让那杀手在对付顾竹寒的时候不用留情。顾竹寒那晚也是极其倒霉地中了那人狠狠的一剑,到现在她的脊背也是阴阴作痛。 142.第142章 似有阴谋 “后来我去了销魂楼那里找你,明明听到你最后是被户部尚书的侄儿买去的,为何后来又是落至文远手上?”顾竹寒静静地听着顾玉骆的叙述,她可没有忘记那晚她和凌彻做了交易,然而却没有找到顾玉骆的下落。 “文远那天像是在拍卖会之后才来到现场,他是出高价从张泰手中把我买走。”顾玉骆越说心里越难受,被一群大男人当作货物那样买来买去,当真让他觉得自己自尊心全无,可他不得不说,毕竟,他让顾竹寒担心了那么久。 “这件事秘密进行的么?有多少人知道?”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依然是处于半清醒状态的,所以我并不是十分清楚。” “我那晚在销魂楼见到凌彻。”顾竹寒瞥他一眼,眼底寒意深深,“你被张泰买走以后,他便告诉我他寻不出你的下落,我在想,以堂堂亲王的能力,他会找不到你的下落?” 顾竹寒现在想来,才觉得凌彻那晚是有意隐瞒顾玉骆的行踪,从谭诚的事件开始凌彻便好像格外关注顾玉骆那般,她可不认为凌彻真的是如外界传言那般男女通吃,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男子?怎么可能是断袖? 可是顾玉骆与他无仇无怨,在谭府那晚也是第一次见他,怎么会惹上凌彻?还有,凌彻为什么要对她刻意隐瞒顾玉骆的消息,莫不是他要把顾玉骆放在眼皮底下监视……?顾竹寒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存疑,文远是京中纨绔,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尉,太尉一职的权力还是颇大的,而京中纨绔又有谁不与凌彻交好?将顾玉骆放在文远旁边那就相当于将顾玉骆放在了自己眼皮底下,顾玉骆的一举一动他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知。 顾竹寒隐隐觉得后怕,也隐隐觉得这其中像是有什么秘密或是阴谋掌握在凌彻手中,她和顾玉骆甚至是谭芙都隐在这偌大的迷雾之中,教人看不清真实。 好在,她误打误撞地进了长醉书院,在鸢凤楼的时候也哀求面具怪人派人去保护她的母亲谭芙,鸢凤楼既然是怪人的隐藏地点,而怪人又成功地将她的“一斛春”打造成一个神秘组织,那么怪人背后的势力定是不少,让他派人去照顾谭芙,那当然是最稳妥不过的事情。 顾玉骆此时也听出这其中的厉害之处,他抬起头来与顾竹寒注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惧与怀疑。 “你在文远身旁的这许多天有没有觉得自己被人监视着?”顾竹寒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可是问出之后又觉得这句话是多余的,以凌彻的手段他又岂会让顾玉骆知道他在监视他? 果不其然顾玉骆摇了摇头,“没有,一切事情都没有异常。” “哎。”顾竹寒暗叹一口气,此时此刻她不知道再说什么,她也无法探究那人深沉似海的心思,唯有拍了拍顾玉骆的肩膀,“这件事情暂且不想了,总之你平安就好了。” 143.第143章 走后门 顾玉骆看着她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听得出她如释重负又极之疲惫的嗓音,一时之间心头万千感慨,他低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顾竹寒忽而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那般,她侧头对他说:“小玉,明天我找叶空寻,让他将你从撰文部调过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考武部?” “是。” “可我完全没有武学基础。”顾玉骆想起考武部的规矩,在进入考武部之前是要通过车轮战的,他一点儿武功都不会,哪能通过? “可以走后门的嘛。”顾竹寒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睛。 顾玉骆失声低笑。 “总之你就回答我一句话,来还是不来?”顾竹寒强势道。 然而顾玉骆却是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锋,“你好像和叶空寻很熟悉?” “还好吧。”顾竹寒摆了摆手,“那个大叔就是一老顽童,都差不多四十岁了,依旧单身,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遇不上自己喜欢的人吧,或者是遇上了无法把握住她吧。”顾玉骆想起自己的遭遇,低低道。 “什么?”顾竹寒听不清他的话语,问了一声。 “没什么。”顾玉骆敛了情绪,在水潭的时候既然他已经决定将那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放在心里,那么他就不容许自己再在顾竹寒面前失礼。他对顾竹寒笑了笑,说道:“撰文部我肯定是呆不下去的了,可我依旧想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所以我听从你的安排。” “好的,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嘛。”顾竹寒隐隐觉得顾玉骆这么一个眼神转换之间有什么在不经意中变了,她乐意看见这种变化,遂也豪气地对他一笑,决定了他在书院中的位置。 她不知,她这么不经意的一拍,改变的不仅是顾玉骆的人生,更是改变了整个大蔚在以后的格局。 顾竹寒带着顾玉骆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她首先去缪可言的房间那里把缪可言找出来,缪可言见她把一个大男人带回到这里来,首先是吃了一惊,后来看出那人是她一直寻找的顾玉骆之后,他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纪寒兄,你找到他了?” “是。”顾竹寒心情明显很好,“今晚找到的。” “那……你们的关系该要怎样隐瞒?” “不必隐瞒,他就是我的弟弟啊。只是姓氏不同而已。” “哦,明了。”缪可言不再多问,顾竹寒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和顾玉骆在书院里仍旧以兄弟相称,只是从亲兄弟变成义兄弟而已。仔细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掩饰事实的好办法。 “今晚能不能让你将就一下,让小玉和你住一晚?”顾竹寒似有为难地问道。 “没问题!”缪可言还以为她在犹豫什么,原来是这点小事,“你和我谁是谁啊?这点小事还要难以启齿!”缪可言豪气地拍了拍顾竹寒的肩膀,顾玉骆在一旁看着觉得怪别扭的,缪可言注意到顾玉骆的神情,轻咳一声,才对顾竹寒说道:“顾公子以后应该也是和我们一起住的吧?银闇兄以后也会回来的,所以我硬是磨着那个负责房间分配的仆从给我们安排了一间四人房的院落,过几天便能入住的了。” 144.第144章 断脉封志 “你硬是磨人家人家会让你住?”顾竹寒揶揄他一句,“怕是你财大气粗太过了吧?!” 缪可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就是穷得只剩下钱了。” 顾竹寒:“……” 顾玉骆:“……” 顾竹寒安排好了顾玉骆的住处之后,这才从房间里出来,直接去叶空寻居住的院子里去找他。 说起上来,她也有好几天没有见叶空寻了,银闇那晚被他带走,他隔了两天之后才回来,现在银闇都已经离开七天了,依然没有动静。 叶空寻住的位置不算偏僻,然而长醉书院的地形却是十分古怪,叶空寻是院监,平日里只在外庭接待客人,他的内庭和外庭是隔开的,而且想要进入内庭,必须要经过一个简易的阵法。 顾竹寒第一次去内庭找他,还不知道有这回事,等她走了几步之后才发现这内庭十分之奇怪。 敢情叶空寻也是个阵法爱好者?不过顾竹寒是有阵法基础的,平常学生很难找出的阵法,她一下子就走出来了,待在内庭中看到叶空寻之后,叶空寻显然也被她的能耐给吓了一跳。 这次顾竹寒驾轻就熟地进来内庭,见叶空寻房间的灯光还亮着,心中一喜,马上敲了敲门,“大叔,是我。” 叶空寻正在里屋看着一本古怪的书,一听是顾竹寒在外面,立即把书给收了,才示意她进来。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叶空寻显然还是沉浸在方才那本书的内容之中,神色颇为凝重。 顾竹寒察他脸色不是特别好,心中愉悦的心情瞬间被冲散了不少,她试探问道:“大叔,是不是银闇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你为何有此问?”叶空寻眼底有一丝惊讶闪过,然而想起顾竹寒绝对不可能知道银闇现在身处何方,随即又淡定下来。 “没有,我随口一问而已。”顾竹寒并没有察觉叶空寻有异常,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没有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最近怎么样了?功力可有提升?”叶空寻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随手斟了一杯茶给她。 “我还能有什么事情?就是这么几天,即使我是神童功力也不可能一下子提升到你的水平吧?” “这倒也是,以你这样的资质即使练到五十年后的今日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水平的了。”叶空寻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怨怼,有心气她。 “是是是,我是资质愚钝,可不知道当初是谁一定要和韩松争我做学生的,把我收入门下之后又不管不问,你不觉得丢人我觉得呢!” “喂喂,不就是我这几天忙了一点儿而已,上次我不是教了你一套剑法吗?别看那套剑法简单,却是实用得很。”叶空寻自知理亏,唯有转换话题。 “学完了,还改良完了。” “这么快?”叶空寻诧异。 “我都用了三天去学那套剑法了,还快?” “既是如此,这本书你拿去吧。”叶空寻知道她天资聪颖,可没有想到她聪颖成这样,寻常人要用十天才能灵活掌握的剑法她居然用三天便完全掌握,还改良了,他虽然没有试探过她的成果,不过,他却是相信她。 他站起,想到旁边的书架上找一本书给她,却不料早前让他藏在怀里的书藏不严实,“噼啪”一声跌了下来。 顾竹寒下意识地就要弯腰将书捡起给他,却不料叶空寻不等她出手,便眼疾手快地将书捡起,顾竹寒心中诧异,眼神流转间,依稀见到“断脉封志”等几个奇怪的字眼。 “大叔,你那本是什么书?” 145.第145章 烂摊子 “新搜集回来的一本奇书而已。”叶空寻把书再次卷好,认认真真地放进怀里。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也和之前的没有太大的变化,顾竹寒仔细看他几眼,觉得他不像在骗自己,唯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叶空寻见她不再追问了,心中才定了点,顾竹寒的心思过于细腻,他在抢书的时候动作已经过激,若然自己把书拿回来之后依然展露出自己的紧张,那么定会被她死缠着,让自己给她看那本书的内容,到时候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是以,他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这样才摆脱到了自己的嫌疑。 ……在这个人面前撒谎、隐瞒,真的是连命都要短几年啊。 叶空寻摸了摸手心的冷汗,快步走到书架那里取出一本剑谱,回身过来递给她。 顾竹寒伸手接过,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发现这套剑法比上次的难得多,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对于自己这么快就能进阶感到十分满意。 “你这么晚回来该不会只让我给你一本剑谱的吧?”叶空寻重新坐了下来,他瞥她一眼,问道:“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你帮我一个忙。”顾竹寒把书收好,笑嘻嘻地对叶空寻说:“我希望你让我走走后门,将我的一个兄弟从撰文部调到考武部来。” “兄弟?你在长醉书院有认识人?怎么我不知道的?”叶空寻挑眉看她,眼底的戏谑之色甚重,“该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 “胡说什么!”顾竹寒低嗔了一句,不知怎地想起之前顾玉骆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感情,突然觉得心跳有点急,“这里我就不瞒你了,他真的是我的弟弟,在遇见你之前和之后我都一直在找他,就只是最近才找到他而已。” “你老老实实对我把事情说清楚,也许我还能考虑一下。”叶空寻从不知顾竹寒在找人,意识到事态似乎比较严重,遂问道。 “我弟弟得罪了人,被人卖去了销魂楼,刚好他被卖掉的那晚是销魂楼的拍卖之夜,辗转几番不知落到何人手中,我查探许久不能得知,后来无端端遇到了一连串的事情,遇到银闇之后又遇到了你,你说书院这里包吃包住包打架,我就这样被你骗来了,”顾竹寒最后还是决定不把顾玉骆得罪了谭府的事情说出来,因为这一说就势必又说到她的真实身份,既然叶空寻一早就对自己的性别毫不在意,那么她也无谓强调她自己的身份,“我被你骗来之后不久之后就看到了他,原来他那晚是被文远给买走,他和文远谈了条件,文远才让他入学。今晚我去找他,本来是想和文远谈判的,但是想不到文远居然想对他做出那种事情,我迫于无奈唯有把文远打晕,然后……” “然后你就过来找我,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我了对吧?” “呃,你要这样想,其实也可以的。”顾竹寒被叶空寻剜了一眼,气势微微弱了下去。 146.第146章 你有儿子? “你就是个闯祸精。”叶空寻思考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 “那你即是帮还是不帮?”顾竹寒不想为自己辩解,此刻她就只想知道结果。 “我不帮你的话难道要天天看你的白眼么?”叶空寻翻了个白眼,他起身,去到书桌那里写了一封信函,吹干之后交给顾竹寒,“呐,这封信给你,你带着它去找饶子淳就可以了。” “就这样就可以了?”顾竹寒疑惑,“我弟弟他不会武功的,如果进了考武部,能不能免掉那个什么车轮战?” “饶子淳和我颇有交情,他不会为了一个学生而和我讨价还价的,这一点你放心。至于那个车轮战,自然也可以免了,”叶空寻颇不自然地看着她,“你入学的时候打伤的人都已经够多的了,用音杀的欧阳轩都被你伤到躺在床上半个月了,还有谁敢上来得罪你的弟弟呢?” “呃,这个,”顾竹寒悻悻,“我能把你刚才的话当作是对我的赞赏吗?” 叶空寻:“……” 第二天,风和日丽,暖阳高照,顾竹寒起了个大早,她怀中揣好那封叶空寻给她的信,又到缪可言那里叫上顾玉骆,让他也和自己一道去一下撰文部饶子淳那里。 这算是自己第一次和饶子淳正面打交道,撰文部院监与想象中的有些许不同,相比于叶空寻的跳脱、不循规蹈矩,饶子淳则是一派文人的正派与疏狂。 传闻饶子淳能当上大蔚的能臣很吃了一番苦,早年与锋芒毕露的凌彻交好,后来因政见不同,许是凌彻沉寂太久令他太失望,遂二人在朝堂上大吵了一场,其后二人渐成故人。 故人真的是一个很暧昧的词语。顾竹寒心里想,不过这二人是否真的成为故人她可无暇理会,她想知道的是饶子淳是否会答应她的请求。 “顾玉骆是你的义弟?”饶子淳将那封信看完之后,抬起头来问台下的顾竹寒。 “是。”关于那封信的内容,顾竹寒早已看了一遍,遂立即答道。 “你的能耐倒是大。”饶子淳在书桌之后研判看她,能得叶空寻三番四次破例,倒是令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仅仅是学生的难言之忍让叶院监起了恻隐之心而已。”顾竹寒感受到饶子淳那像针刺一般探究的目光,苦哈哈道。 “好,那么从即日起顾玉骆就不再是撰文部的学生了,你可以带他走了。”饶子淳收了信,对顾竹寒说道。 “哈?就……这样?”顾竹寒惊诧看他,不可置信。 “你还指望着我会难为你?”饶子淳笑笑,“我可不是韩松,而且叶空寻这个面子我是卖定给他的了。” “哦。”顾竹寒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牵了顾玉骆的袖子转身就走。 此时有一仆从从外面匆匆而进,顾竹寒无暇理会,只隐约听见那仆从对饶子淳说了几句话,什么“儿子”、“病弱”、“受伤”之类的关键词,顾竹寒心下疑惑,随口说起:“倒没有听说过饶子淳是有儿子的?” “不,饶院监今年有一个七岁的儿子,”顾玉骆是撰文部的学生,自然是对饶子淳的经历比较熟悉,“不过他的儿子由于先天不足,而且他的原配夫人早逝,是以……” 顾玉骆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顾竹寒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每个家族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无权评论,也不会去评论。 147.第147章 药太苦 两人从饶子淳那处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再去上课已然来不及了,顾竹寒也懒得去报道,她直接领了顾玉骆参观考武部的各式建筑,待来到演武场的时候,顾玉骆颇为感慨,“当时我看见你突然晕倒的样子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明明前一刻那么活泼的一个人,后一刻却晕了,真是把我的魂魄都吓走了。” “技不如人嘛。”顾竹寒没有料想到顾玉骆会说回这件事,一时之间也不好接口,她不愿意去埋怨他,当时她晕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看见他在人群之中,一时激动再加上对战欧阳轩的时候耗费了太多的体力,所以一下子就晕倒了。 她和顾玉骆沿着演武场边上走,有三两学生在练完武之后站在树荫下乘凉,他们走着走着,忽而看见面色苍白的欧阳轩出现在他们面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二人。 对于这个差点给予她致命一击的人,顾竹寒其实没有太大的好感,不过碍于同窗一场,她不好冷面对人。 是以她直接对他点了点头,而后和顾玉骆绕过他身旁继续往前走去。 可是不等她走出几步,欧阳轩却在她经过她身旁的时候主动出声问她:“你的伤没有事吧?”问完之后又转眼看着顾玉骆,似在询问顾玉骆是谁。 “承你贵言,没有大碍。”顾竹寒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她实在是不喜此人,不是她记仇,而是觉得如果当天没有此人的赶尽杀绝的话,梵渊就不会耗费三天三夜给自己疗伤,如果梵渊没有耗费这么多内力,那么后来也不会被人暗算,中了蛊毒。 她在照顾梵渊的那段时间里每天都要把他的脉,梵渊偶尔会让她去熬药,每次熬出来的药又黑又苦,有次她好奇尝了一口,差点苦到把她自己的舌头都咬掉,所以她心中是不喜这个阴阳怪气的欧阳轩的。 欧阳轩听得她话中的讽刺之意,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顾竹寒不想再理会此人,牵了顾玉骆的衣袖转身就走。 “那天,对不起。”欧阳轩在顾竹寒转身的瞬间,忽然低声说道。 顾竹寒似乎没有料想到他这么自傲的一个人会向自己道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他想,沉默片刻,终是说道:“你这句‘对不起’不应该对我说。” 欧阳轩一听怔在原地,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顾竹寒早已牵着顾玉骆走远。 二人其后走了一路都没有说话,顾玉骆察觉到顾竹寒的心情变得严重低落,心里很不是滋味,待快要走到食堂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之所以不肯原谅欧阳轩不是因为你真的生他气,而是因为他间接害得圣僧后来遭人暗算?” “是。”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如实答道。 “圣僧在你心目中原来这么重要,”顾玉骆自嘲一笑,“我倒不知道这回事。” 顾竹寒一窒,听出了这其中的自嘲落寞。 148.第148章 我不能要 “铛——铛——铛——” 随着顾玉骆语声幽幽响起,长醉书院放课的钟声响彻每个角落,顾竹寒始终站在顾玉骆对面,她看着他,眼底迷雾翻涌,里面的雾气较平日里更甚。 随着这放课的钟声响起,远处已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朝食堂走来,静谧的小道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顾竹寒握了握拳,终于还是松了松脸色,“我和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仅仅是点头之交。” 说罢,她转身便走,徒留下顾玉骆在原地。顾玉骆听到这句不似解释的解释,不知怎地,心里还是有隐隐的高兴,顾竹寒最重视的人果然还是自己。 他的唇角露出了笑容,衬得本就如玉生辉的面容像是有一轮明月照映其中,隽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他跟在顾竹寒身后也进了食堂,里面缪可言早已把位置给霸占好了,几人轮流取了饭食,便坐了下来准备吃饭。 今天饭堂吃的是红烧猪蹄,这道菜颇为油腻,顾竹寒吃惯清淡的菜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筷。 就正当她为难是吃还是不吃的时候,碗中忽而多了一块鱼排,这鱼排单是看其颜色顾竹寒便知道选料上乘,还散发着一阵阵鱼香勾人味蕾。长醉书院吃的是大锅饭,哪有可能会有这么高级鲜美的菜肴?侧头,果然看见梁筠和梁沐坐在自己身旁,尤其是梁筠,靠得自己颇近,她的头都快要靠上自己的肩膀了。 顾竹寒下意识地往侧让了让,她不想和这些皇族子弟扯上太深的关系,可是又不能得罪他们,唯有笑问道:“梁筠同学,你怎么出现在这里?这鱼排……又是怎么回事?” “这鱼排是给你吃的呀,”梁筠一脸笑意,“我观察你很久了,每次食堂吃猪蹄的那一天,你总是想办法把这猪蹄转移掉,今天宫……呃,我家里来了新鲜的鱼,所以特地命人将这鱼制成鱼排送过来,你试试看,好不好吃?” 顾竹寒听到她此番解释,心里在想:公主啊你怎么连撒个谎掩饰个身份都不会掩饰啊?你和你哥哥是以寻常人家的子弟进来书院读书,可是寻常人家又哪会有这么大派头,让你家厨师自由出入书院的门? 可是心里腹诽归腹诽,她很认真地盯着那块不断散发着食物香味的鱼排,又盯了一眼旁边那块油腻腻的猪蹄,执起筷子在梁筠的热情注视下将那块鱼排夹起放……回了梁筠的碗中。 梁筠的笑容刹那僵在脸上,她死死盯着顾竹寒,也不作声,只是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让周遭的人都察觉出顾竹寒这边的不妥。 “抱歉,梁筠同学,这块鱼排我不能要。”顾竹寒似是没有感受到梁筠身上的怒意,微微笑着拒绝。 她身旁的顾玉骆在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稍稍低了头,唇上笑意加深。而坐在他们对面的缪可言呢,依然是笑着,可是那笑看上去分明是苦笑。顾竹寒是知道梁筠和梁沐的身份的,许是这仅仅是梁筠向顾竹寒献殷勤,不关梁沐的事,然而顾竹寒这样的做法分明是在无声之中拒绝了梁筠,她在拒绝了梁筠的同时其实也是拒绝了以后依靠梁筠平步青云的一切可能性。 149.第149章 找茬(1) 不过,顾竹寒本就是女子,她要让谁做踏脚石,也不会选梁筠。这是肯定的事情。所以其实他也不必太担心。 “为什么?”梁筠赌气,执起自己手上的筷子将那块鱼排又夹回到顾竹寒碗里。 可这次顾竹寒没有再让她得逞,她伸出筷子格住梁筠的筷子,说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我不喜欢吃鱼。” 这真的是昧着良心说的一句话。 顾玉骆在身旁沉默地想着,以往在家里不知道是谁看见谭家的厨房里有剩下鱼总要拼死拼活拿出来吃掉,她最爱吃鱼头,谭府的人不知怎地不怎么爱吃,是以每次有鱼的时候他总要把头留下来给她吃。那时候没有山珍海味,吃的还常常是剩饭剩菜,可是那般滋味依然让他难以忘怀。 因为他总是在她身旁,总是能看见她愉快地吃着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而且我对鱼过敏。”顾竹寒见梁筠又想出声反驳,想了想,加上一个更能令人信服的理由。 梁筠一听,果然整个人蔫了下去。梁沐坐在梁筠身旁,他始终没有作声,可是却是一直默默注视着顾竹寒,他自是知道这个妹妹的心思,也劝说过她,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这个像狐狸一样的纪寒。 “那你喜欢吃……” “筠儿!” 梁筠本想继续问下去,梁沐暗暗头痛,他喝住了她,梁筠被他这么一喝,立即转头看他,只看自己的小哥哥一副“你还不够出丑么”的神情看着自己。 梁筠怔了怔,自小到大都没有人敢忤逆她,她是顺景帝最疼爱的小女儿,怎由得自己的面子在这里丢下? 她扭头,本想拿着自己的碗离开,顾竹寒见她终于识趣了,心中一喜,然而却突兀地看见一把椅子出现在梁筠头顶。 顾竹寒来不及思考为何会有这个变故发生,她口中大喊一声“小心”,同时抱紧梁筠的腰往旁边滚了开去。 惊变就在一瞬之间。 食堂里本就多人,现在被这么不知何方神圣的一群人突然涌入,更是变得拥挤不堪。 那最后进来的一人命令他的手下将食堂的门严实关上,他的头还滑稽地缠着绷带,一张白脸呈苍青色,眼睑底下依然是纵欲过度所呈现出的青黑色,好好的一个人就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便变得人像人鬼不似鬼。 顾竹寒抱着梁筠爬起,确认她没有受伤,立即放开手,她看向门口处的始作俑者,神色一怔,那不是昨晚被自己打晕的文远还有谁? “纪寒!顾玉骆!你们两个贱人给本公子站出来!”文远站在门口的门槛处大喊,他一眼就看到顾竹寒和顾玉骆站着的地方,方才那人其实是想直接袭击纪寒,只是他是嫌坐在顾竹寒身旁的梁筠碍事,所以想先把她解决了而已。岂料顾竹寒机变如此之快,一下子便躲掉他的攻击。 现在他家少爷来了,他自然不好再出手。 “我还以为哪条狗在乱吠,原来是条只会泡兔儿的软狗!” 不等顾竹寒出声,史杨便当先站了出来,眼神凛冽地看向文远。他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碗,看他的表情似乎自己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了,十分不满。 150.第150章 找茬(2) “你说什么?”文远听他出言不逊,死死盯着他。 “就是说你纵-欲过度,又专搞男人,令本大爷觉得恶心!”史杨并不怕文远,毕竟他的家世比文远大,他父亲的官职也比文远的父亲文升高,这人一副高人一等又常常玩弄男子的做派早已令他觉得恶心,是以现在有个机会让他发难了,肯定不会放过。 “我知道你和纪寒相熟,想要赶在我真正发难之前维护他,”文远突地笑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字字句句阴毒,“顾玉骆是我买回来的宠物,他却不知廉耻半夜到我的房间来抢人,抢人不成,拿张凳子把我砸伤,他以为我文远是什么人?是什么都不敢做的瘪种?哼,今天我不报这个仇,我不姓文!” “哇——不是吧?三角恋关系?” “看不出那顾玉骆斯斯文文还会一心侍二主……” “怪不得纪寒天天看见我都会莫名其妙地对着我笑,他不会是看上我的美貌,想要强抢我吧……” 文远这一番话口无遮拦地说出,食堂里一众看好戏的学子都炸了起来,每人难听的议论声从口中说出,顾玉骆都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顾竹寒,心中说不难受不懊悔是假的,毕竟她是为了救自己才被文远泼的黑水! “纪寒,你……你和顾玉骆居然……”梁筠听得文远说得信誓旦旦,又真的是头部受伤,心中涌起的那丝顾竹寒奋不顾身救她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竹寒,希望她给出一个说法。 顾竹寒始终沉默着低下了头,她抿紧了嘴唇,并没有立即辩驳,不是她没有办法反驳文远,只是她倒想看看当自己被人诬陷的时候,有多少人是相信自己的。呐,看,你梁筠前一刻还因为我不喜欢吃猪蹄而特意从皇宫里弄来美味的鱼排给我吃,后一刻一听见有人向我泼脏水了,立即起了怀疑之心,你这样的人…… 顾竹寒心中冷笑,不过她原本也不旨意梁筠会有多信任自己,就好像她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和凌彻交朋友那样。天家子弟,还是远离一点为妙。 就在众人八卦的议论声一次热烈过一次的时候,又有几人站出和文远对峙。 “文远,你这个二世祖,能不能不要玷污了男男之间纯洁的爱恋?世人本就歧视我们,我们本就爱得艰难,为何你还要在这张黑纸上添上又浓更黑的一笔?” 说话一直温柔的秋天携着夏天走了出来,他们二人在众人面前依然腻得让人不忍直视,可是他们的话语却令顾竹寒感到暖心。 “我说,虽然顾玉骆长得比女子还要美,可是若然纪寒真的喜欢男子的话,他不会对我哥无动于衷的。”梅开随后站出,眼风微微扫向顾竹寒,示意她安心。 顾竹寒听见梅开居然胆敢拿圣僧来开玩笑,心中有一千头草泥马奔过,虽然梅开会开玩笑令她觉得孺子可教,可是开玩笑的对象为什么要是人人景仰的梵渊?他不害怕她将来走到大街上被一众梵渊的脑残粉用臭鸡蛋烂菜叶给砸死吗?! 151.第151章 找茬(3) 而且,顾竹寒默默垂泪,她已经感觉到顾玉骆的心情十分之不好了,本来被人误认为是个兔儿已经十分之尴尬的了,现在还要让梅开把他和梵渊摆在一起比较,任何一个有点自尊的男子都会觉得难以接受吧? “我也是觉得以纪寒这样的人是不屑和你抢男人的。” 关键时刻,不知道是谁又出来扔了一个重磅炸弹,顾竹寒循声望去,但见脸色苍白的欧阳轩也站了出来,神色淡淡地看向文远。 怎么这人也出来帮自己了? 顾竹寒皱眉,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欧阳轩的出现实在是出乎顾竹寒的意料之外,文远一时之间似乎没有想到顾竹寒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出来给她维护,而且这些人都是她曾经的手下败将,一般来说,手下败将不应该是会憎恨那个曾经让自己丢脸的人么?怎么今天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欧阳轩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纪寒不像是那种会抢男人的人,因为他不屑。” “他何止不屑啊,很可能他压根不喜欢男人吧?” “如果他喜欢男人的话,我第一个就投怀送抱!” “喂喂,你可别和我争!我可要做这第一个的!” …… 由于史杨、梅开等人的打岔,平日里受过顾竹寒好处的一些学子纷纷站出来替顾竹寒辩护,虽然他们所说的话语真的是越来越离谱。 “哼!纪寒你的本事真的是大!” 文远不欲再和这帮人作口舌之争,直接挥了挥手,让自己带来的人动手! 文远的手下得了命令,按照先前的指示直接向顾竹寒和顾玉骆的方向冲去,一时之间食堂里鸡飞狗跳,菜叶和猪蹄乱舞,大米饭和青菜汤共赴生死,有些人走得急,怕文远的手下祸及无辜,拼死向门口那处冲去,所以那些学子不是胸前挂了几条菜就是脚下的鞋被踩掉了,这慌乱之间又引起新一轮的争执,有人因为自己的鞋不小心被踩掉了,愤怒地一巴打向后面的那个人,后面的那个人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一巴,心中火起,立即还击过去,是以场面越来越混乱,越来越不受控制。 顾竹寒眼看食堂里状况不妙,马上把梁筠推回给梁沐,示意他保护好她。她虽则在危急关头里救了她一次,可并不代表她会救她第二次! 这些人虽然都是冲自己来的,可是文远像是觉得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仿佛把事情闹大了,把自己和顾玉骆围困在这里便一定能教训到他们一般,这样的做法真的是愚蠢至极! 当文远手下的人动了的同时,史杨、夏天秋天、梅开和欧阳轩都一并动了!文远的手下分得很散,而顾竹寒此时又站在角落里,在这么混乱的状况下,文远的手下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将顾竹寒和顾玉骆擒住。 他们几人之间很有默契地朝各个方位分散开来,各自找准自己的目标,意图将文远带来的人一网打尽。 152.第152章 忍无可忍 顾竹寒看着他们在人群之中的动静,眼底情绪浮沉,对于今天他们都出来袒护自己的做法她压根想不到,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擒贼先擒王,既然是文远闹出这一桩闹剧的话,那么抓住他完事皆休。 她转头看了顾玉骆一眼,又对着史杨喊了一句“保护顾玉骆”,随即脚下一个点掠直接掠向文远。文远身旁早已埋了高手保护,此时看见顾竹寒孤身一人飞掠而来,眼神挑衅地看着她,似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顾竹寒不屑一笑,她看也不看围着文远的高手一眼,直接侧腿一脚踢向文远的胸口,文远想不到她如此大胆狂傲,本能地后退两步,可是他的动作却是迟了,顾竹寒灌注了三成内力的一踢瞬间赶到! “噗——”文远被她一脚踢得当场吐血,他没有内力,甚至连最基本的武功都不会,此刻被顾竹寒毫不留情地对待,心中激愤,直接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顾竹寒见一招得逞,又趁着文远的那帮手下还奈不了自己何,当即打铁趁热,抓起文远的前襟,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猛抽! “我让你说假话混话恶心话!我让你对我弟无礼!我让你污蔑我!我让你玷污男男之爱!我让你生得没皮没脸!我让你纵情声色不好好学习!我让你去……死!” 顾竹寒说至最后一个字,“啪”的一声将被她打得半昏的文远扔在地上,她身旁早已围满文远的手下,可是那帮人看见自己的主子在她手中,不敢贸然动手。 顾竹寒就是抓住这些人的这个弱点,她站起,踩住文远的右手手筋,朗声道:“如果不想你们的少爷永远动不了右手的话,立即给我停手!” “你休想……啊——” 一声惨叫从地上传来,文远的双眼刹那充血,他觉得他的手指被顾竹寒踩断了几根。 “现在还没有到你说话的时候。” 顾竹寒冷冷说道,她已经对文远忍了很久了,一想到他不知廉耻地给顾玉骆下那种药,害她不得不知道顾玉骆对她的心思,她就觉得郁闷,明明是那么纯洁的姐弟亲情,她在这个世上最珍视的一份感情,居然还要被此人来捅破,简直是令人气愤! 食堂里所有的人都被文远的惨叫吸引了目光,随即又被顾竹寒说出的无情话语所吓破了胆。 明明是那么单薄瘦弱的一个人,站在那里所轻轻说出的一句话却有千钧之力,这食堂里有不少人曾经见识过顾竹寒车轮战时的智慧以及坚韧,有许大一部分人已经对她心生倾慕。本来以为这样的人又和叶院监交好,定不好相处,可是令许多考武部学子头疼的时政课课业上,顾竹寒又时常提点他们,还不计酬劳,这实在是令他们心存感激。现如今他们又看到了顾竹寒风姿飒爽的一面,虽然语气冷了一点,脚下动作无情了一点,不过,胜在他们喜欢。 就正当众人沉浸在顾竹寒的无情当中时,食堂里的门忽而“噼啪”一声,整道门被强行掀翻,外面的光亮汹涌而入,刺得食堂里的人微微眯上了眼睛。 顾竹寒迅速放开了自己的脚,并一步退离文远身旁,低敛眉眼。 “你们……”进来的人似乎被眼前的情景吓倒,呆愣了一秒之后才继续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动怒的人不是谁,正是顾竹寒今天早上找过的饶子淳。他的身后站了一大票人,这其中就包括长醉书院之中最让人闻风丧胆、执掌刑罚的舍监黑面铁鞭阎之休。 顾竹寒飞快地抬眼向那群人瞥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叶空寻的身影,心道这大叔怎么天天都神出鬼没的。食堂里发生了这么大件事定会有人通风报信,这才把这些大人物给惹来了,若然叶空寻在的话,很应该也会过来替自己解围的,可惜他没有。 “纪寒!怎么又是你!”饶子淳一眼就看到站在角落里的顾竹寒,他指着地上满身血迹的文远问她,“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顾竹寒本想搪塞过去,却看见阎之休的铁鞭不断地在半空中飞舞,心想若然自己此刻撒谎的话,黑面的鞭子肯定会招呼到自己身上。唯有硬着头皮说道:“文远找我等寻仇,扰乱食堂秩序,我忍无可忍,凑之。” 一句话刚好二十个字,简洁明了干脆。 饶子淳自是明白顾竹寒口中所说的寻仇是怎么回事,她抢了人家的男人,还说是自己的义弟,还把人带到考武部,文远不找她报仇就真的是孙子了。 可是文远也被凑得太惨了吧?饶子淳见文远的脸猪头般肿起,他头部本来就受了伤,应该伤得不重,不然顾竹寒也不敢往他脸上招呼,他眼光一转,又看见文远的右手手指有几根扭曲变形,知道那人黑心,把人家的手指都给踩断了,这让他以后再怎么调戏良家妇男? 当下让人将文远扶起靠在桌子上,文远倒是气硬,本来他被顾竹寒虐待得想要一口气晕过去,可是听见饶子淳的声音之后硬是提着一口气要看好戏。 “文远,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饶子淳见他还没有晕死过去,当即问道,他旁边站着的阎之休一如既往把玩着他手中的铁鞭,若然文远有半句假话,他的鞭子照样向半残废招呼过去。 文远看见那鞭子吞了吞口水,而后昂起头指着顾玉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顾玉骆是我带来的人,可是纪寒昨晚潜入我的房间把凳子袭击我,致我脑部有伤,想我堂堂当今太尉之子,却被这么一介粗人所伤,实在是有失颜面,一急之下就带了人过来寻仇。” “有失颜面?一急之下?所以寻仇?”饶子淳听见这几个关键词不屑地冷笑一声,他看了阎之休一眼,缓了声气,“阎监舍,文远这样的举动应该处于什么惩罚?” 153.第153章 又来音杀 “扰乱书院学风、聚众斗殴致人受伤,理应赶出书院,然而念到他本人受伤,应该关押在地牢中一月,让其面壁思过。” “嗯,好。”饶子淳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出列,走下台阶几步,将手中折扇一折,一通气地指了指,“你!你!你!你!你!你!……对,就是你们几个,和文远一样,关押进地牢思过,为期七天。” “不是吧?” “怎么会有我份?” “夏天,我和你共患难!” “怎么连我也有份!我堂堂一朝公……” 被点中的人包括顾竹寒、顾玉骆、史杨、夏天秋天、梅开、欧阳轩还有梁沐和梁筠两兄弟,缪可言站在顾玉骆身旁,双手拢在衣袖里,正急急数着钱,心想待会儿应该要给多少才能将顾竹寒和顾玉骆救出来。 “尤其是你,梁筠!你更应该要关押!”饶子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语,眼神似针那般盯着她。 梁筠不服气地噘了噘嘴,与此同时又瞄了瞄顾竹寒的位置,觉得虽然自己也被关押面壁,可是能和这个人关在一起也是挺好的。 可梁筠分明是想多了,饶子淳压根没打算让他们这一大帮人关在一起,他交代阎之休一声便再也不看食堂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缪可言本想趁混乱将袖子里数好的钱给阎之休的下属,可是他刚想动作便触到顾竹寒的目光,硬生生停了下来。 她在对他摇头,示意他不必做到这一步。 缪可言忽而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处,一点小事都帮不了她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关押。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放在平日里还好说,可是大蔚三年一次的选贤大典就在这七天里展开,这是最好青云直上的机会,若然顾竹寒能够参加的话,那么定能在大蔚里出人头地,不再处处受人掣肘。 可是就因为文远的莽撞与愚蠢令她错失了这次机会,而他竟然也帮不上忙,简直是令他觉得郁闷到不能再郁闷。 不过顾竹寒倒没有想那么多,她知道阎之休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收受贿赂的,就算缪可言贿赂的是他的下属。饶子淳将他们这么多人都关押起来,看似秉公办理,但是细细一想就会觉得他想让他们避开什么事情那般,不让他们出来冒险。 这……大蔚的局势是不是要开始变了? === “独倚重楼,冷月高歌,东风三千里,化白骨成灾……” 潮湿阴暗的牢房里,萧瑟的筝音与低沉的念白来回徘徊,顾竹寒听着这越来越悲的声音,呻吟一声,倒在牢房的稻草上,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让欧阳轩把他的筝给带过来!这是不是有毛病啊?大白天的就哭娘喊死! “欧阳兄弟,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个事情。” 顾竹寒被关在这排牢房比较中间的位置,左边被关着的是史杨,再左边被关着的就是欧阳轩,是以史杨受到欧阳轩的魔音影响是最严重的。 “说。” 欧阳轩只抚琴,不再吟唱,史杨的声音像是松了一口气那般,他说道:“你能不能唱一点欢快点儿的歌?我们都已经被关在牢中了,你还在这里垂头丧气的,分明是不想我们好过而已!” 史杨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暴躁,说至最后几乎都要大喊出声。 “抱歉,我只会弹唱这些悲惨的曲目。” 片刻,欧阳轩冷情的声音再次响起。顾竹寒的嘴角扯了扯,怎么这个人不止是外形奇葩武器奇葩,就连懂的曲目都这么奇葩。 “那就不要弹了!”史杨明显一愣,也被欧阳轩这个答案雷倒了,干脆直接让他闭嘴。 欧阳轩“汀”一声再次弹了一个音调,那音调低沉宏厚,似带了千斤重铅那般向众人的眼皮袭来。 这个音有古怪!会致人产生困乏的感觉,让人沉睡!换而言之,也即是说,欧阳轩在催眠他们! 一声声细微又厚重的“汀”音袭来,顾竹寒不知欧阳轩打的什么心思,是觉得他们在牢房里太闷,想直接让他们歇息又或是别有所图?是前者那还好说,那是后者的话……那么他们现在的性命就是掌握在那人指间的琴弦之下。 顾竹寒从来都是那种要把握住自己命运的人,虽然跌落到这个时空非她所愿,有许多时候她都不能随心所欲的办事,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没有理由让别人来主宰她的命运! 她伸手入怀,掏出银闇遗留在她身上的木质口琴,就唇便吹。 吹的曲目十分简单,就只是入门级的一个曲子,然而她没有那么愚蠢,要想对抗欧阳轩这样的音杀高手,她还是灌注了七成内力进去进行抵抗。梵渊之前教给她的口诀她都有在练习,那口诀十分神奇,不仅能将体内的汹涌经脉给逐渐融合,直达贯通之势,还能逐步提升她的五感,是以她现在和入学之时的她基本上是有一个质的飞跃。 口琴清脆的声音响起,因为是木头制成的口琴,是以音质较之钢制的口琴是有明显的区别,木质的口琴在音色上多了一份古典淡雅,听起来更比筝音独特。 欧阳轩想不到顾竹寒身上还随身携了乐器,他本想向她解释,他对他们并没有恶意,然而转念一想,觉得在这牢房里的日子还是挺度日如年的,和对方比试较量一番也好。 他指尖一变,一个更低的音又划了出去,正如他自己所说那般,他并不会愉悦煽情的曲子,他只会哀曲,除此之外便是杀人之法。 顾竹寒觉得欧阳轩给他们施的压力越来越重了,一曲将罢,她心中电念急转,微微缓了声调,吹奏出一首绵远悠长的《大江东去》。这个曲子变幻繁复,极之不容易演奏,她来到这个时空也是研究了很久才把木制口琴的音色融入到这么典雅的曲子之中,短的曲子固然容易演奏,然而在换曲的时候却是极容易让对方有机可乘,欧阳轩本已得了先机,又对音杀之法如此熟悉,她不能不防范于未然。 154.第154章 牢房里有酒 被关在牢房中的人在顾竹寒乐音的提醒之下,纷纷都清醒过来,他们知道欧阳轩的曲子中有古怪,立即运起内力抵抗。就只是苦了没有武功和内力的顾玉骆和梁筠,顾竹寒和欧阳轩之间的对战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灾难性的影响。 顾玉骆只觉自己在地狱和天堂里相互交替,欧阳轩的魔音似地狱传来的修罗惨叫,每当欧阳轩的魔音占了上乘的时候顾玉骆就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但是,他本就是一个忍耐力极好的人,他就关在顾竹寒右边第一间牢房里,他不愿意给到麻烦顾竹寒,是以一直咬牙忍住,不痛苦呻-吟出声。 然而,梁筠到底是个女子,梁沐虽然是懂武功的,可是他自保还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在保护一个人,简直是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给他。 是以,毫无意外地,梁筠第一个“啊”的一声凄惨叫出,震动了整个牢房。 “你们再斗……你们再斗的话……本宫……呜呜——呜呜——” 痛苦的嗓音传来,后半句的话却湮灭在一片呜呜的声音之中,想来是梁沐阻止了梁筠继续暴露自己身份的话语,欧阳轩和顾竹寒觉得自己这回好像是玩得太大了,同时停止了演奏,牢房里马上变得寂静下来。众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欧阳轩,你害人一次还不够么?怎么还要做这种阴险的事情第二次!我们可都是你的同窗啊!” 这次出声说话的人并不是谁,而是关在欧阳轩右边的梅开。 “我……我没有打算做坏事。” 欧阳轩挣扎良久,终是将这一句话说完整。 “你还在争辩?!”梅开明显不相信,“方才你放出的魔音是什么?难道还是天籁不成?” “我不是……我只是想……”他似乎不是那种精于辩驳的人,说了几个字之后再次不说。 “欧阳兄,我倒是有个问题。”顾竹寒此刻终于缓过神来,“你师出何方?” “……不可说。”欧阳轩沉默一会,终是答道。 “那你方才是想干嘛?”得到这样的答案,是在顾竹寒的意料之内,她曾让缪可言去查证此人,搜集回来的情报都是无关重要的,无非是此人是个游侠,早年在各国之间游历,后来有一年回到故国,觉得长醉书院是个不错的地方,然后就来了。怎么听就怎么任性,顾竹寒心中想,怪人可能就是如此。 “我只是想让你们更好地休息。”欧阳轩实话实说,之前的冷傲荡然无存。 “下次你可以先告诉我们一声再催眠。”顾竹寒伸了个懒腰,翻身就倒在身后的稻草上,“不然谁也会认为你有不轨企图。” “你相信我?”欧阳轩愕然。 “与其说我是相信你,倒不如是说我相信我自己。”顾竹寒闭上眼睛,悠悠说道:“我实在想不出你要将我们全部人杀死的理由,可能是我对你了解太少了吧?万一你是敌国奸细,那么你将我们这帮人都杀死了,可是大有作为。” 顾竹寒不是没有想到欧阳轩是敌国奸细的可能性,大蔚虽则以“皇朝”自称,但是大蔚的周遭可是围绕了好几个虎视眈眈的国家,这其中便包括祈风国、摩梭国,还有远在南边的南唐。这些国家随便派人来进入大蔚,都可以将现时大蔚的时局搞个混乱,欧阳轩又是长年流浪在外的,虽则情报上说他是大蔚赤水人,可这年头什么都可以伪造,他伪造一个资历出来也是可以的。 但是,假使欧阳轩是敌国奸细这个推论成立,他杀人的时机却不成立。顾竹寒总不相信欧阳轩会这么愚蠢,在这种时候杀人。单是杀死一个梁筠,就有够他好受的了。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费劲心思去杀这么多人,在杀完这么多人还要逃脱出牢房隐藏行踪,这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是以,顾竹寒试着相信他一回。 顾竹寒优哉游哉地躺了下来会见周公,但是这牢房里就只有她一人能睡得心安理得了,其他人因为她的话语,因为她对欧阳轩的大胆猜测,早已变了脸色,心中在盘算着若然自己对战欧阳轩的音杀的话,胜的几率有多大。 欧阳轩没有再出声,他的脸容埋在黑暗之中,漆黑的双眸在光影的变幻里起伏不定,他的唇角抿得死紧,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是惊讶于顾竹寒的敏锐还是在思索自己和这个人能达成合作的可能性有多少? 一天已过,自欧阳轩的音杀之后,牢房里出奇的安静。顾竹寒当然不会把全部时间用来睡觉,练功才是最重要的选项,武功不好,性命不保呐! 不过,她见顾玉骆那边毫无动静,叫了顾玉骆好几声,后来又靠近墙壁听他那边的声音,在稍微听见几声沉稳的呼吸声之后,她才淡定下来。许是顾玉骆要抵抗欧阳轩和她的魔音耗费了太多力气,所以现在亟需补眠? 顾竹寒不理会那么多,盘腿坐好,将体内内力运行一周天,此时史杨敲墙的声音忽而传来,顾竹寒好奇,靠上前,只见墙壁的下方突然伸出来一罐酒,顾竹寒看着这罐突如其来的酒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牢房里还有酒的? 史杨似乎感觉到顾竹寒的惊讶,压低了声音笑着对她说:“常常被关在这里面壁,久而久之这墙就被我挖了个洞出来啰。” “那这酒……”顾竹寒惊讶过后还是伸手接过史杨递过来的酒,这酒壶的设计最最普通不过,和她亲手打造的“一斛春”简直是有天渊之别,不过酒壶很糙,里面装载的酒却是极香极醇,大蔚百姓喜酒,这个传统真不是盖的。 倒不知缪可言在外面的酒业生意搞得怎么样。顾竹寒自那天和缪可言达成合作之后,的确是在三天之后把图纸以及有关的合作文书等拿给缪可言,缪可言根据她上面的内容作出了一些细节性的调节,他似乎是想象不出一个常年被禁锢在谭府深闺里的人会懂这么多经商弟弟手法,不过除了震惊还是归震惊,他可是没有问顾竹寒任何问题,顾竹寒既是有这个能力,定是经过了一番不同于常人的际遇才有这番造化的,他身为合作者无权过问。 155.第155章 选贤大典 不过,顾竹寒为了掩人耳目,不让那么多人从她新推出的产品联想到“一斛春”的高雅,自是改变了酒壶的设计与制造的材质。因为是给寻常百姓使用,自然款式越简单携带越方便便好。 古人最注重二十四节气等影响农业的征兆,顾竹寒自然便往那方面上想,是以她打算一季推出一个节气系列,每个节气都画上简单却有深刻含义的简笔画,寥寥几笔水墨丹青造就农忙休闲,而且她设计的东西还相当具有实用性,是以她不愁没有销路。 更何况,她也相信缪可言的能力。东海缪家经商百年,没有某些过人之处又怎会屹立不倒? 不过现在倒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顾竹寒拔开酒罐子,仰头喝了一口,那边的史杨听见她喝酒的声音,十分期待地说:“怎么样?这壶‘一斛春’怎么样?不错吧?” “噗——” 顾竹寒一听这酒的名字,一口酒还未吞下去便当即吐出来,史杨在那边听见她吐酒的声音,急急道:“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这酒可是价值万金,我好不容易才求回来的!” “兄台,你这酒是假的。”有人冒充她的酒,她并不意外。 “啊?假的?难道你喝过真的?”史杨显然不信。 “真的我就没有喝过了,不过我对‘一斛春’的了解比你多一点点。”顾竹寒当然不会对史杨说她喝过“一斛春”,上次在市井街头被凌彻眼尖看到她腰间的酒,已经被缠得个半死,她还露出锋芒的话,那么下次真的是不知道是怎样死的了。 “你说来听听。”史杨虽然心有不甘,但依然问道。 “‘一斛春’价值万金不仅因为其酒质极好,更因为贮藏酒的容器也是极佳,一般来说‘一斛春’离了特制白瓷的贮藏,在一刻钟之后就会变质,你这壶酒的酒壶是用粗糙的黄泥陶泥制出的,自是不可能用来贮藏‘一斛春’。” “他-妈的,那个杀千刀的!居然敢骗我!”史杨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他没有任何犹豫便相信了顾竹寒,毕竟顾竹寒没有理由骗他,而且说出来的话头头是道,只是他这一发怒就忘记了问顾竹寒是如何得知“一斛春”的独特之处的。 “史杨啊,下次莫要那么容易相信人啊。”顾竹寒感叹道,出言安慰。 “哼,老子不会这么容易就吃这个暗亏的,等我出去任职了,他就死翘翘的了!” “任职?”顾竹寒疑惑,“你已经封了官职?” “是啊……”史杨在那边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上一年我已经封了官职了,但就是因为常常打架闹事,被记了好几个大过,后来时政课又常常不及格,所以被留任留院啰。” “原来是这样子。”顾竹寒隐隐觉得不对劲,史杨封了官职她并不意外,毕竟他的父亲是当朝顺景帝最看重的镇北将军,掌管边境三军以抵御敌国入侵,然而史杨被封了官之后,拖沓一年还未去上任,那么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打架记过,时政课不及格那是借口,想要拖住他不让他出去搞局倒是真的。不,史杨不会搞局,以他这种头脑,他不被别人搞死已经很好了。顾竹寒暗暗想,那如果不是让他出去搞局,那即是为了保护他! 想到这一点可能性,顾竹寒觉得背脊无可抑制地浮上了一层冷汗,这实际是不是那么好的猜想,若然自己的猜想正确的话,也即是说对方很可能从一年前或者说是更早便筹划着搞乱朝中局势,不是要除掉某个势力就是要扳倒某人,而史杨很可能就是那方中的人马,又或者说是无论他是不是那方人马,他都注定要在这番动乱之后才能出去。 顾竹寒越想越心惊,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想了,蒙头喝了几口酒之后蒙头便睡,史杨在那边提醒她让她不要喝那么多,这酒虽然是假的“一斛春”,可是后劲却是比一般的酒大上好几倍,绝不能贪嘴。 可是他的警告却是迟了,顾竹寒在喝了几口酒之后觉得这酒的滋味确实不错,又起来一口气喝下半壶,这才心满意足地再次倒头便要睡觉。 史杨接过她退回来的酒,一摇,发现里面只剩半壶酒,呜呼哀哉一句,“纪寒!这酒喝掉半壶你就能昏睡个三五天了!” 果然如史杨所料,顾竹寒睡到个日上三竿才起来,她头痛地揉了揉脑袋坐了起来,看外面天光一线,居然是个大白天。 “纪寒,你醒了?”等她头脑清醒一点之后,隔壁顾玉骆担忧的声音传了过来,顾竹寒“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顾玉骆这才松了一口气,“你都睡很久了,没事便好。” “我睡多少天了?” “纪寒!你个大懒猪现在才醒来!”不等顾玉骆回答,梁筠的脸便出现在她的头顶之上,顾竹寒简直是惊疑,“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你不用管,你这么一睡都睡了将近五天了,今天便是大典举行的日子,我们赶紧去占位置看热闹!” “我不……”顾竹寒想到这次什么大典定会有幺蛾子出来,她不想趟这趟浑水,自然是不想出牢房,饶子淳将他们困在这里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他相信饶子淳不会害他们。 “你居然敢拒绝我?你居然又敢拒绝我?”梁筠在外面急得直跳脚,梁沐在她身旁无奈地摇着头,眼神儿却往顾竹寒那里飘。 “梁筠同学,你还是请回……” 然而一句话还未说完,史杨的脸忽而从梁筠身旁露出,他看了顾竹寒一眼,笑吟吟地对她说:“这选贤大典十年难得一次,今年皇帝发威,想要一次性甄选好几个有用的人,我说纪寒你这么有能力就不要错过了吧?” “好,我跟你们上去,不过必须要把顾玉骆也带走。”顾竹寒思索片刻,终是答应,不过她盘算的并不是参加那个什么选贤大典,她是要带上顾玉骆趁着混乱一并逃走。 长醉书院是留不得的了,既是和缪可言达成了合作,那么她留不留在书院里面都照样能有一个生计来源,没必要一定要进场为官,去赴那些黑暗。 156.第156章 你要等我 梁筠和史杨同时一愣,皱了皱眉,史杨更是咕哝了一句:“那个顾玉骆对你来说怎么如此重要?” “他是我义弟。很要好的义弟。”顾竹寒听到他不满的声音,还是出口解释了一句。 “好好,你说如何便如何。” 史杨从善如流到隔壁把天窗打开,将顾玉骆拉了出来。顾竹寒则由梁筠拉出,几人一路上掩人耳目,直奔考武部的演武场那里。 但是顾竹寒哪会那么容易就跟着他们走?她走至半路突然停了下来,“哎呀”一声捂住肚子,“我肚子痛,稍后便来。”说话的时候又暗中扯了扯顾玉骆的袖子,示意他找借口和自己一起离开。 顾玉骆当即开口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免得你又迷路。” “怎么你这么多事情发生!”史杨肯定是想不到顾竹寒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演武场,梁筠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唯有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顾竹寒和顾玉骆一离开了那几人的监视范围之后,脚下步伐立时快了起来,顾竹寒肚子瞬间不痛了,她扯着顾玉骆的袖子就要奔出长醉书院,这是顾玉骆终于忍不住道:“竹子,你为什么不去那个大典?” “那个大典有古怪,不能去。” “可是……”顾玉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顾竹寒听出这其中的不甘之意,停下脚步,抬眸看他。她倒是忘记了顾玉骆一心一意想要入朝为官,现在这选贤大典自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他若是错过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就会全部白费。 毕竟,每个人的志向都是不同的。顾竹寒心里想。 “你说,我听。”顾竹寒并不赘言,只要他想留下,跟她说一句便可。她并不会对他多作挽留。 春日的阳光从树叶之间镂空下来,映得站在树下的两个人形容斑驳,教人看不出真实情绪。顾玉骆本是直视着顾竹寒,那作少年打扮的女子现在眼底掩去了沉沉雾气,双眸变得出乎意料地清晰起来。 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是看不清那一泓深水里想的是什么。他觉得,他是时候要离开她的庇护,去找一条属于他的道路了。他不能永远藏身在她的背后,他明明比她高出半头,气势却永远比她弱上几分,她仅是比自己大上十一个月,连一年都不到,哪有理由永远都比她小?他既然叫得她作“竹子”,那么必须要有一些过人之处才配得上自己叫的这个名字,不然,他终归是不甘。 半晌,他移开了目光,语气坚定:“我想去试一试。” “好,”顾竹寒没有任何反对与劝说,“既然你心意已定,你且去一试。若然成功了的话,记住要将母亲接出谭府,不要再让她在里面受罪。” “那你呢?不跟我一道?”顾玉骆听不出她话中有留下的意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 顾竹寒看着那只在阳光之下微微闪烁出银光的隽美右手,心中不知该作何他想,“我不想凑这趟热闹,所以才寻了借口出来。不过你放心,我始终是你姐姐,现在我走了未必以后不能见面,所以,你赶紧去吧,不必管我。” 她微微用力便震掉了顾玉骆的手,转身就要走。顾玉骆终究是忍受不了她这样毫无羁恋的道别,身体向前一步从后面拥住了她,他的唇轻轻缠绕在顾竹寒的耳廓周遭,一点点轻微的触碰,似吻非吻,可他始终让自己的气息包围着她,他觉得自己太弱小了,弱小到一只蝼蚁都可以把他踩死。 “小玉,你这又何必?”顾竹寒背脊已然僵硬起来,她攥了攥拳头,语气淡淡惆怅。 “竹子,等我。等我。”顾玉骆心中一狠,最终还是不作留恋,他把手从顾竹寒身上移开,伊人的热度刹那消失,仿佛方才自己的放肆是一场海市蜃楼。 他收回了手,不再看顾竹寒一眼,转身就往演武场的方向走。 顾竹寒叹了一口气,她亦是没有回头,找准了长醉书院的门口就走。她没有打算向梵渊和叶空寻道别,梵渊是大蔚圣僧,今天既然顺景帝会来,他这个圣僧的陪伴定是必不可少,至于叶空寻,她还是不要告诉他要离开为妙,她害怕他气到吐血。 顾竹寒专寻小径跑路,跑大路容易被人发现而且还容易遇到熟人那到时难免要寒暄几句,这样是十分之耽误时间的。 是以,她凭着自己对长醉书院的熟悉,寻了几条捷径走,可是越往前走好像越不对劲,前一刻她还是在走林荫小径的,可是后一刻却走到了一堵墙前面,她细细推敲,忽而想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某些人设置的迷阵之中。她现在大致是在撰文部的范围之内,撰文部隶属太子的势力范畴,那么即是说这个迷阵是太子设下的? 顾竹寒心中疑惑,想要想明白这个阵法是怎么回事,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顾竹寒来不及再想,闪身躲进旁边的一丛杂草里,静观其变。 她尽量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轻,因为实在是不排除这个阵法之中会有什么高手存在。出乎顾竹寒意料之外的是,她眼前明明是一扇木门式样的房间,却不料在那声响动出来之后变成了漆黑的地底,那地底深如沉渊,顾竹寒顿觉自己肯定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可是现在再来后悔已经迟了。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静静地看着那扇木门化作漆黑地底,而后当先有一人从地底里走出,那人神情肃穆,眼观四周,目听四方,顾竹寒渐渐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正是撰文部的院监饶子淳无虞! 他怎么在这里?这种时候饶子淳不应该是陪在皇上身旁,嘘寒问暖的吗?怎么现在却出现在这个离奇的阵法之中? 饶子淳没有察觉出有明显的异常,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才谨慎地往后面挥了挥手,顾竹寒瞬间听见从地底传过来的脚步回音,听那声音,似有千人的力度! 157.第157章 又遇到你 顾竹寒她死死屏住呼吸,在这种时候任何明显的动静都会令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她不愿意成为这阵下亡魂,唯有忍了又忍! 那支千人的军队从地底涌出,按二十人一列排好,当那支军队排好之后,最后一人才从地底从容走出,他无声看了眼前肃然沉默的军队一眼,又对着饶子淳淡淡点头,顾竹寒看清楚了来人,呼吸当即滞了滞,那最后走出的人并不是谁,而是她在无意之中得罪了无数遍的彻王凌彻。 这……简直是比梦到噩梦还要惊悚的事情。 “什么人?!” 顾竹寒仅仅是呼吸微微一滞,凌彻一个眼风当先扫到她所藏身的位置,顾竹寒不认为凌彻此时会放过她,她已经知道了凌彻身上的惊天秘密,唯有拔腿就走,企图躲开那人的绝杀一击! 一道青色身影快如鬼魅地从草丛中窜出,直往这个阵法的外面逃逸。凌彻觉得此刻再来改变阵法已然不能困住那个偷窥之人,他掌风一送,直直往顾竹寒的方向劈去,顾竹寒不敢硬接他这一掌,唯有加快脚下速度急急地往前逃脱,这个阵法她经已看出破绽之处,并不难解开,就是害怕那人在她解开阵法的时候事先先将她劈死。 “殿下……”饶子淳想不到在这么强大的阵法保护之下,依然有人能够闯入,从现在的情形看来,那潜入之人定是对方阵营的人,至于是哪个阵营的还真不好说! “无妨。”凌彻向他摆了摆手,随即一个点掠便跟上了那人的身影,他的武功毕竟是高,三两下脚步便奔到顾竹寒的身边来,伸手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掌招呼过去。 顾竹寒见对方这么轻松就追上了自己,心中诧异,可是却是一个矮身避开凌彻带着劲风的一掌,可那掌毕竟附了凌彻五成的功力,即使顾竹寒避开了去,依然会被残余掌风影响,这不,顾竹寒觉得自己右臂的衣裳上轻微地裂开了一道口子,有尖锐的疼痛刺来。 可她理会不了那么多,对方存心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她不停地往前冲往前冲,凌彻在她身旁不断地放掌风,企图要活活把她耗死在阵法之中。 那人衣袂飞扬,依然是一袭月白暗纹的宽袍锦衫,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一支玉白螭纹长簪直没发中,明明是那么严肃的打扮却偏偏在这从容不迫中显现出一丝风流,他似是在掌握着顾竹寒的生命又像是毫不在意此人是否会逃脱,他的唇角始终牵起一抹淡淡精致的笑,那笑如月色,淬满了寒光。 顾竹寒可不认为凌彻会放过她,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若然让他知道了自己就是顾竹寒的话,那么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厢凌彻在和她玩猫捉老鼠,那厢顾竹寒奋力抵抗,终于在她力气快要用尽的时候,她遇到了先前的那堵墙,她几乎想也不想便一头撞向那堵墙,凌彻看见她撞墙的壮举刹那震了震,可是下一瞬又知道了那名细作知道了这阵法的玄妙之处,她此举其实是在破阵,寻找生之道路。 凌彻自然不会去撞墙,他是这个阵法的缔造者,自然是知道别的方法出阵的,然而此刻他并没有出阵,而是站在原地,他站在那堵墙之前,想着那抹凭空消失的身影,忽而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许熟悉,但是转瞬一想又会否定自己的想法,那个奸狡女子不会给自己惹这样的麻烦的,对方定是别人的细作。 他转了个方向轻松出了阵法,抬眼便看见史杨死死搂住某人的肩膀,怎么样都不能放手的模样。 史杨远远地看见他,便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扭着那人的肩膀急匆匆地走过来,凌彻一看那人手臂上的一道口子,眼神沉了沉,他不动声息地将那个人从史杨手上搂过来,轻笑道:“史杨,这么久没有见了,这次看见你居然在欺负同窗,这样可不好啊。” 史杨被他这么一说,讪讪,他撇了撇嘴,斜眼看向顾竹寒,“还不是这个纪寒,骗我说他要出恭,让我找他半天,怎料在那里撞见他,这个小子看见我还想走,我一怒之下便把他擒住,不让他走而已。” “好,怒得好,擒得好。”凌彻几乎将顾竹寒整个人都搂在身旁,他笑吟吟地对史杨说道,同时手下加了力度,顾竹寒半边身子立即麻了下来。 她脸色惨白地低垂着头,凌彻却不放过她,低声问她:“你是谁?是谁的人?” 顾竹寒冷笑一声,“殿下,你认为我会如此愚蠢将我的真正身份告诉你吗?” “你不说只有死路一条。”凌彻说着便要加重力度。 “你放心,我会在死之前将信息先放出去的。”顾竹寒也不甘示弱,事到如今,唯有故弄玄虚才能骗得过凌彻的眼。 凌彻果然起了疑心,顾竹寒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在说她还有同党,只要她死了,那么那些人就知道要怎样做了。凌彻不笨,他低下头,研判看她,眼底寒光凛冽,似乎面前此人只要敢对他撒谎的话,那么她就不止死那么简单了。 “殿下,你这么高兴地和纪寒在聊什么?我倒不知道你们原来一早便认识。” “哦,不是,我见这位公子长得眉清目秀,又和你交好,所以想了解一下而已。” 凌彻听史杨问话,唯有中断和顾竹寒的谈判,抬起头来微笑答道。 “哦,你说纪寒啊,他可是我在长醉里的好哥们!能够同穿一条裤子的那种的,”史杨一说起顾竹寒整个人不知怎么兴奋起来,“殿下,你都不知道纪寒这个人实在是太奸诈了,上次在车轮战中……” 史杨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自己在书院里的光辉事迹,凌彻始终搂住她,手下力度不变,他居然也是十分认真地听史杨讲话,时不时给出两句评价,还顺带目光未明地扫她两眼,吓得顾竹寒头皮发麻。 158.第158章 与你死坑 几人在史杨聒噪的声音之下走出了方才那个院落,学生开始多了起来,史杨觉得自己再和凌彻呆在一起会让别人产生嫌疑,遂招呼了顾竹寒,便想从凌彻手上牵走顾竹寒。 凌彻自然是不会放过顾竹寒,他挑了挑眉,似乎不悦,“怎么,史杨,和本殿一起走很失礼你?” “殿下,史杨不敢,”史杨立即拱手行礼,“只是,我不是你那边的人,又怎能……” “史杨,莫要忘记,你封的官职可是隶属于五哥那边的,都快要上马出任了,谁敢怀疑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史杨摸了摸头,觉得凌彻说得颇有道理。 顾竹寒顿觉自己从头凉到尾。史杨不避讳自己直接说出“我不是你那边的人”是因为对自己的信任,而凌彻替他的辩解则是没有打算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世上。 上位者,就是如此草菅人命的人。 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想要将这种深沉悲哀压下去。 随着凌彻在长醉书院之中出现,长醉里的学子都纷纷和他打招呼,有些人看见顾竹寒如此亲密地被彻王殿下搂在身侧,不约而同露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只觉得那小子好福气,能被彻王殿下青睐。 凌彻是什么人?凌彻是帝京纨绔子弟的领头人,这长醉书院又多是纨绔子弟入学,一看见凌彻来了,自是纷纷聚拢而来,想要和他打好关系。 凌彻始终将顾竹寒紧紧搂在身侧,若然不是还想知道顾竹寒的身份,顾竹寒现在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他的手上。 他只觉得这手底下的人骨骼出奇地单薄,他比这人高出一头有多,从他的角度看去便会觉得此人娇小如女子,而且微微露出的一截精细脖颈似刚刚烧制好的上好雪瓷。这种感觉始终令他想起一人,但是不等他继续深想下去,面前又迎来二人,正是梁沐和梁筠。 “七……堂哥,你怎么在这里?”梁筠看见被凌彻搂在怀中的顾竹寒,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找了她很久了,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碰见她。 梁沐此时也过来了,他和凌彻对视一眼,相互淡淡地点了点头。 顾竹寒可不理会他们的眼底官司,此时梁筠出现得倒是及时,她的到来倒是能拖延一些些时间。 “我倒不知梁筠同学原来有一个堂哥。”顾竹寒笑吟吟地说道。 “是啊。”梁筠见顾竹寒愿意和她说话,而且还是这副真诚实意笑着的脸容,不由心花怒放,“彻王爷是我的远房堂哥。” “那么堂弟,你待会儿可不要忘了向皇帝舅舅请安啊。”凌彻也依旧笑吟吟地回以梁筠一句话,梁筠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别扭,她皱了皱眉,凌彻趁着这个当口早已将顾竹寒扯走了。 “说,你还有多少人混在里面?” 凌彻手上再次加大了力度,顾竹寒半边身子早已麻痹,现在再被凌彻这么凌厉一激,额头上已经开始微微冒汗,她抬起头来,苍白着脸依然是笑吟吟毫不在意的模样,“殿下,你有本事还是杀了我吧。” 凌彻似乎被顾竹寒这个脆弱的笑容晃了晃,她脸上显露的毫不在意并不是假的,而是真的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一般来说,只有死士或者丝毫不畏生死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就顾竹寒现在的身份来说,应该是前一种。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杀了她,主要是因为她身上应该还掌握了自己别的秘密,又或者是,此人并不止自己一人在这里,敢独闯他方才布置精妙的院子,自然是不敢一个人硬闯。 他认定她一时半刻通知不了她的同党,既是如此,他不妨留她的性命多一会儿。 “七……堂哥,等等我。” 梁筠像只打不死的小强那般转瞬又跟了上来,凌彻不欲再与梁筠纠缠,当务之急是要先处理了顾竹寒这个祸患。 几人已经进入了会场,凌彻向梁筠身侧的梁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梁筠带走,梁沐知道凌彻应该有要紧的事要做,立即点了点头,一把将梁筠拖走。 梁筠被拖得莫名其妙,挣扎着转头又想找顾竹寒,然而一大波人潮涌来,凌彻早已拖着顾竹寒混入人潮之中,转瞬不见了踪影。 “哎呀,我倒不知纪寒原来认识彻王殿下的啊!” “啧啧,什么叫兰芝玉树、玉树临风、皎皎玉人,我今天总算知道了。” “看来纪寒的前途无限啊,以后仕途定会一帆风顺呐,这等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呢?” 长醉书院的学子大多数都认识凌彻,见凌彻和纪寒一同出现,而且姿态亲密,实在是令人嫉妒,有多少人想让凌彻赏个眼风都赏不到,现在顾竹寒分明是凌彻的宠儿。而他们好像没有看见现时凌彻的宠儿似乎正在暗暗咬牙切齿想要把某人碎尸万段。顾竹寒被这些人看得头皮发麻,让她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定然是警告那些“暗中接应她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直接将她杀了,那么他们也拿不到他们想要的资料。 顾竹寒心中破口大骂,骂完凌彻,骂那些不知好歹回归的人,你丫的,你们哪只眼看见我平步青云了?哪只眼看见凌彻正在宠信我了?让你们站站我的位置感受一下裂心裂肺的滋味可好? 凌彻在她身旁看着她脸色越来越惨青的样子,毫不理会,此时有人请凌彻进会场主座,一般来说亲王身份的应该要随侍皇帝身侧,顺景帝此时还没有来,他理应当先入座,等候顺景帝的御驾。 顾竹寒看见那个请示的太监,本来心头一阵欢喜,只要凌彻离开她身旁片刻,她就有机会逃生,但是凌彻一心想要逼问出顾竹寒心中的秘密,哪会让她得逞? 他对那太监说道:“今儿天气好,我先在下面席位上坐一下歇歇凉。” 这个借口怎么听怎么不像借口,那内侍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顾竹寒,看不清那神色里闪过什么奇特的东西,但是这阉人这样看自己心中想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她垂头丧气地继续被凌彻带着进入了会场。 159.第159章 一场混乱大战(1) 凌彻寻了个较前较隐蔽的位置携了顾竹寒坐下,他不再搂着顾竹寒的肩,而是直接在袖底下握了她的手,说是握着她的手,其实也是封着她的脉搏。那人入手的触感细腻鲜嫩,掌心之处有微微的薄茧,有着习武之人的力度,也有深闺女子的娇柔。这种感觉真是令人觉得奇怪,他转头看她,见她坐在日光底下面无表情,一张苍白的脸上跳跃着阳光,然而明明应该是温暖的气温,却让人看出一种沉淀的沧桑与落拓。 他的目光下移到她的脖颈之处,高高挽起的发髻垂下几缕发丝在鬓侧,天青水光一线,黑的地方依然黑,白的地方是纯粹的白,那几缕发丝衬得她的脖颈修长晶莹,如高高昂起的天鹅,转折之间跳出惊鸿一舞。明明是一个少年,却给他一种妙龄女子的感觉,凌彻沉了眼神看她,顾竹寒似乎感觉到凌彻越加怀疑的眼神,又见他盯着自己露出的脖颈不放,不由把领口再往脖颈上拉紧一点儿,她平日里都会把领口拉得很上,大蔚的衣服总是宽袍大袖的,这里的人多是风流纵情,是以领口总是很宽,她费劲心思改了几套衣服,就是为了把过露的领口给改窄,不料方才打斗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裸露了太多肌肤出来。希望这个心思谨慎超于常人彻王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才好。 两人继续僵持着,凌彻不主动出声问她,她肯定不会说什么。此时缪可言从对面过来,他寻了很久终是寻到了顾竹寒,一脸喜色地对着她打着一些古怪的手势,顾竹寒分辨着他唇上的话语,见他好像是说“银闇回来了”。 “银闇回来了?”顾竹寒心中一喜,她听懂了缪可言的话语,银闇武功高强,若然有他的帮助,她能从凌彻手下逃脱的几率会大很多。 缪可言见她听懂了上半句,也就开始说下半句,然而凌彻似是察觉出什么异常,转头见顾竹寒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又看她对面有个青袍男子,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此时顾竹寒已经和缪可言隔空对话完毕,顾竹寒的脸色也逐渐黯淡下来,她听明白了缪可言后半句话在说什么,他在说“银闇变得很古怪”。 银闇本来就很奇怪,现在回来之后变得更奇怪,那即是…… 未等顾竹寒进一步思索,会场之外便响起内侍尖细的传报音:“陛下驾到,众人行礼!” 随着这一声传报,在座的人都纷纷跪地行礼,凌彻也不例外,他深深地跪了下去,却在自己行礼的那一刻封住了顾竹寒全身的经脉,让她动弹不得。 顾竹寒目眦欲裂,简直想要破口大骂。若要说她奸诈,那么凌彻便是奸诈中的始祖,他是在逼她,也是在借刀杀人,有什么比得过让内侍发现了有人不跪大蔚皇帝,还要面无表情地坐在坐席上? “陛下驾到,众人行礼!” 内侍又喊了一声,顺景帝此时才正式从会场外走入,与此同时也有内侍在监测场中众人的举动,在护卫顺景帝的同时也要维护会场的礼仪。 顾竹寒始终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压根动不了,凌彻的内力何其霸道,居然令她一下子着了道,再也不能动。 眼看着护卫就要看过来,顾竹寒艰难地动了动唇,“五个。” 她是说潜了进来的人有五个。 凌彻听明白了,这才从袖子中弹出一颗石头松了她的钳制,顾竹寒“噗通”一声跪下,此时护卫的眼睛也看到了他们那边,见没有异常,才迎着顺景帝的御驾走了过去。 千钧一发。 顾竹寒捏了一把冷汗,紧接着耳边响起凌彻的声音,“他们都在哪里?” 顾竹寒冷笑一声,什么细作营派都是她胡诌出来蒙骗凌彻让她给自己一条活路的,现在危机已过,她还会理会他?好答完他的问题让他杀自己? “不知。”顾竹寒回了一句。 “不知?”凌彻语气森凉。 手底之下又要扣住顾竹寒的脉搏,顾竹寒简直觉得这个人残忍到变态,她用力甩了甩手,压低了声音道:“我劝殿下现在还是不要动我为妙,否则待会儿我不知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凌彻自暗光之中看她片刻,终是坐直了身子,不再动作。 此时台上适时传来顺景帝的话语声。顾竹寒这才有时间去打量顺景帝长成什么模样。 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穿缠龙金丝黄袍端正坐在上首,他看起来并不年轻,瘦,可是五官却是冷刻的,仔细看凌彻的眉宇倒有几分似是像他。顾竹寒猜测顺景帝年轻的时候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然而美人总是蛇蝎心肠的,就好像坐在她身旁的这位,千方百计想要杀她,又不敢贸然杀她,简直是要把她折磨死。 她顾竹寒两世为人,经历沉疴坎坷多少遭,今天居然又折戟于此人身上,实在是屈辱。然而技不如人,时运不济倒是真实的,她暗暗低叹一声,她不想入局却有人逼她入局。今天,若有机会,她必定要牢牢把握住,因为,她有感觉自己经已逃脱不了到凌彻的势力范围之外。 顺景帝在台上先拉了一下家常,后来话题又转到梵渊身上,梵渊好早之前就得了旨意今天要全程伴驾,今天既然是选贤大典,顺景帝肯定要把这位大蔚贤能拉过来助助威势。 “梵渊,前段时间你到外面赈灾立功回来,朕还没有好好奖赏你,”顺景帝笑着对下首端坐着的梵渊说:“朕知道你虽然是出家人,不应该求这些有的没的,可是朕做事一向赏罚分明,你既然是立了功了,那么朕定是要赏你一些的。” 梵渊依然是一袭纯白色的宽袖僧袍,今天他的头发不再像以前看见的那般随意挽起,而是用了一支檀木形制的簪子将头发尽数挽起,他挽发的技巧不施任何花哨的手段,也不簪缨冠,就只是素净一个青髻,莹玉无暇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淡淡和善的笑意,三月春光似惊了魂,刹那眷恋地留在他唇边,他听见顺景帝在上首问话,微微侧了头,长睫自天光中一掠,掠出一痕令人惊心的弧度,他施了一礼,淡然温醇的嗓音响遍会场:“陛下当真要赏贫僧?” 160.第160章 一场混乱大战(2) 此人就会装! 顾竹寒颇为不屑地看向台上,天天说自己贫僧不觉得假么?不过人家圣僧功德无量,装几下也不会折寿的。 “难不成圣僧还想着要为难朕?”顺景帝听出梵渊话语中的不确定之意,不由大笑一声,抚掌道。 “不,贫僧倒不会提出什么难为陛下的要求,”梵渊语气不变,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听闻梅妃娘娘最近再次怀上龙裔,若贫僧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梅妃娘娘第三次有喜了吧?前两次都因为某些缘故而致使陛下龙裔夭折,这次贫僧倒是想进宫为梅妃娘娘祈福三天,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居然在这种时候提这种要求,梵渊你倒是大胆。”凌彻忽而评论了一句,他捏着手中的酒盏,里面酒液已然没了一半,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酒真的不如那晚那女子给他献上的“弥刹”。倒不知“弥刹”这个名字是谁想起的,颇有禅意的同时也符合那酒的滋味。 坐在凌彻身旁的顾竹寒自是听到了他的那句评说,她只知道梅妃是梵渊的亲姑姑,侄子为姑姑祈福这是最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要说他大胆? “朕还以为圣僧想要提出什么奖赏,原来是为了朕的爱妃,”顺景帝笑言,“承蒙佛祖赐福,梅妃已然有孕三月有余,若然还能得到圣僧的祈福,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这样吧,圣僧若然不介意的话,明天开始起三天到梅妃的临福宫为她祈福如何?” “谢陛下成全。”梵渊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顺景帝因着梅妃以三十二岁高龄再次怀孕,心中虽然高兴,可就着梅妃前两次小产的缘故一直有个疙瘩,梅家一直都是支持着自己的,不入朝中任何派系,若然梅妃能顺利为自己诞下一子的话,那么朝中局势就会重新编排了。梵渊是梅妃的亲侄儿,怎么样都不会害自己的姑姑,让他去宫中为梅妃祈福,甚至让他为母妃安胎,这都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至于梅家之中一直流传着的传说,就当它不存在好了。毕竟,梅妃前两次小产并不是因着梵渊的缘故。 他欢欢喜喜答应了梵渊,却不知自己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成全了梵渊的一个局。 顺景帝见安抚了梵渊了,觉得今天的选贤大典也是时候开始了,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我大蔚皇朝建朝十几年,本来应该是人才济济,不缺人脉才是的,然而,这十几年来,每三年举行的选贤大典朕都不是十分满意。又是三年过去了,今天朕又站在了这里,又站在了光风霁月的长醉书院里,看见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面孔,朕心中安慰。长醉书院是个辈出人才的地方,今年应该也不会例外,接下来,朕会出三题,若然有人能把三题全答出的话,那么朕将破格提升其为大蔚的大贤,留官赐任,为大蔚效力。若然不能的话,则其责当诛。” 一言毕,底下全部的人都寂静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大蔚建朝十几年来能得到这个“大贤”称号的人是……零,每三年顺景帝都会举行一次大典,以直接在长醉书院之中提拔贤能,让书院中的每人都有机会展现自己的实力。只是,顺景帝每次说出三题来考验众人的时候,总是有人前来捣乱,有些人一题都得不出,有些人则是只答出一题,顺景帝每次来都觉得心烦,索性立下了规矩,若然没有人能有把握答出三题的话,那么也不用上来了,“大贤”这个位置一直丢空就好了。 今年顺景老皇又发话了,这“大贤”二字可真的不是好接茬的。 “老爷子今年居然又搬出来吓人,看来今年这个大典又不用举行的了。”凌彻在身侧悠悠说道,毫不关心。 顾竹寒对这个大典甚不了解,只是,她隐隐觉得这是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地方,这天下没有考题没有答案,关键是看你怎样回答的而已。不过,她既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改变自己的好机会,顾玉骆一心想要入朝为官,定然也意识到这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极佳机会。顾玉骆虽则性格较为懦弱斯文,可是在诗文造化上是真的有真材实料的,有许多时候在某些问题的见解上她觉得他还不如顾玉骆。是以,她决定静观其变,让顾玉骆夺下这个“大贤”的称号,至于她嘛,反正银闇回来了,银闇之前算是一直都保护自己的吧?让他帮个忙从凌彻手下救下自己或许也是可以的,若然再不行,她也可以继续想办法。 心中打定主意,顾竹寒觉得自己的气势也变了一变,其实大不了也是一死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陛下,贫僧知道这选贤三题的第一题是解掉一个上古残局‘璇玑局’,这个残局贫僧其实也在暗中研究了许多遍,若然真的要在一瞬间解开那着实是难了一点儿,要不然,今年由贫僧开一个好头,若果长醉的学子能在我棋下胜出三着的话,就当他胜可好?” 梵渊抢在顺景帝之前提出自己的想法,梵渊是梅家家主独子,一直都深得梅勤器重,这些年来精修佛法,游历诸国早已活成了一个传奇,对于那个残局,凡是对棋艺有兴趣的人都会认真去研究一番,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人能够解出。梵渊天资聪颖,又是有佛祖青睐眷顾的弟子,解开了那上古“璇玑局”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众人的目光变得飘移不定,谁都知道梵渊棋艺高超在大蔚无人能出左右,多年前他和彻王的一局经已造就七年传奇,那次在棋艺的对弈上,他们二人战成了平手,而他们留下的那局平局也依然成为了死局,至今无人能下。可以说的是,要在梵渊手下赢三着,这个难度不比解开那个上古残局来得容易。也即是说,无论是解那璇玑局还是选择和梵渊对弈,第一题取胜的可能性都很低很低,低到让人不敢轻易去尝试。 今年,又有谁会上来送死呢? 161.第161章 一场混乱大战(3) 众人都屏息以待,顺景帝定不会拒绝梵渊的请求,果然只听见顺景帝在台上朗声应道:“好,就依圣僧的。” 内侍早已在台上摆上大小棋局,大蔚皇朝下的棋不是黑白围棋,而是楚河汉界的象棋,这一点顾竹寒早已知道,在她玩了一把这个象棋之后,便发觉就连象棋的规则都和自己在现代的一模一样,这不禁让她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早几百年前就穿越到这里普及了这玩意儿。 梵渊在小棋局下入座,等候着来人挑战。他永远都是那么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顾竹寒在台下远远地看他,越过了数百人的头顶望至他那张皎皎如清辉明月的精致脸庞之上,忽觉恍如隔世,她好像有许多天没有见他了吧?其实不得不说,在长醉的这段日子里,只有在梵渊那处才最使她安心,不知怎地,她可以不信任任何人,可以对全部人都怀有戒心不予靠近,可是唯独对梵渊,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仿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直觉,指引着她前进,指引着她在一个名为“梵渊”的港湾里歇息。那般的无风无浪,直至天明。 只是,黑夜总有时,天明也总有时,黑夜过去了,她只能一人独自去面对天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顾竹寒丢开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此时她已经看到有人从台下出席,直往台上走去。 她对那人的身影最熟悉不过,早知道顾玉骆留下来是为了这次大典,然而,为什么在看见他无所畏惧地从人群中坚定走出的时候,眼眶会莫名发热,甚至会有湿润的液体流出呢? 她守候了多年的弟弟,她在这个时空之中不多的亲人,她早已习惯了他在她背后藏身,她早已习惯了张开自己不大的羽翼去保护他,然而到了今天,那曾经在他羽翼下成长的人,终于要走出来,迎向长空之中的一切风雨雷电么? 那么,小玉小玉,去闯吧,姐姐祝福你,祝福你。 == 顾玉骆挺直了腰杆,笔直地走了出去。顾竹寒心绪微微激荡,凌彻感受到她的那份莫名激越,不由疑惑看她,顾竹寒赶紧转了头,一滴晶莹闪入了鬓角。这人方才在哭?凌彻更加疑惑,这人为什么要哭?他再次看回场中,此时顾玉骆已经迎着灿烂暖阳走到了阶下,他拱手,深深躬身,施了一礼,“学生顾玉骆请圣僧赐教。” 难不成是为了他?可是为什么为了他而哭? 一连串的疑问在凌彻脑海中翻涌,据他所知,能够为顾玉骆哭的人不超过三人,一个是他母亲,另一个则是他的姐姐,这个纪寒不可能是他的母亲,那么,亦即是说,纪寒是他的姐姐,顾竹寒? 凌彻按照心中所想推出这层想法,顿时锐了眼神看向顾竹寒,顾竹寒早已把那一瞬的情绪波动给遮掩了过去,现在她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态坐在坐席之上,然而眼底却一片浪色翻涌。 “好,你且上来。”梵渊含笑看他,顾玉骆是那人最珍视的弟弟,两人此时同在书院,顾玉骆在,她又怎会不在场?然而他看了一圈,始终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 顾玉骆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中,以那个女子的性格,她应该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的吧?或许此时某人正在牢房里睡大觉?又或许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喝着一壶好酒,在看这演武场中的盛况? 梵渊心思千回百转,那天食堂里的事情他早有耳闻,然而在听见饶子淳对这帮人的处分之后只是一笑置之。他一个从外地赶回来的下属看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禁不住问他,你不担心么? 梵渊当时也只是一笑,笑得风青霁月,大蔚风起,她在或不在都已经被卷了进去,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天神之手既定的,就连佛祖都不能改变,与其为她担心,倒不如铺就一条平坦大道让她扶摇直上,将才华施展于这大蔚皇朝。那么到时候,即使是事发了,她仍然有能力自保。 梵渊千想万想怎么样都想不到那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正被人掣肘着,她是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可是就是没有办法现身于人前,又或者说消失于人前。 顾玉骆上阶落座,他微微一掀衣袍,便动作利落地坐了下来,坐在梵渊对面。 他容颜绝俗,气质经过长年的诗书笔墨浸染,自然也是引人眼球,平日里书院众人只觉得顾玉骆长得太女气,因为他始终郁郁跟在文远身侧,像个娘们似的,然而此刻那个皎皎少年离开了文远的控制,竟然变得如深海珍珠惊鸿一瞥般动人。 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大家风范,他笑,笑得疏风清朗,笑得魅惑众生,他凝眉,眉如远山青黛,纤而不细,像是丹青国手练习多遍之后才找出的极佳弧度,长一分太过短一分不得,在那人过于净白毫无瑕疵的脸上描上世间罕有的墨色,众人只觉顾玉骆坐在台上光华自生,即使面对这样的美貌高僧,依然没有丝毫忸怩造作之态。 这样一幅美男对弈图,仅是这样看看就已经是赏心悦目,让众人惊叹。 台上,梵渊执红色“帅”的一方,而顾玉骆自然而然则是执黑色“将”的一方。双方选定位置,便开始下棋。 对于顾玉骆的实力,顾竹寒可是十分之有信心的,她长年做他的对手,对他棋路十分之熟悉。倒不知梵渊的实力会强到哪个程度。 顾竹寒可不会认为梵渊在象棋上毫无造诣。象棋是这个朝代国粹一般的存在,梵渊又是世家出身,这象棋是贵族子弟必修的一课,只是象棋的形式太多,招数太多太巧妙,虽则入门容易,然而真正想靠象棋独步天下的话那么机会其实真的是少之又少。顾竹寒深谙此道,因为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常常和爷爷下棋,爷爷的棋艺算是她上辈子遇到过的最厉害的人,在这一世,能赢她的人,她还没有碰到。 162.第162章 棋逢敌手 梵渊作为主人,自然是要先让顾玉骆先下。 顾玉骆思索一会儿,决定还是以最保险的手法来和梵渊对弈。 他右行第一排第二只卒,梵渊跟着在他右行第一排第二只兵。 两人的对弈算是真正开始。内侍在他们身后的巨大棋盘上演示着他们在棋局上的套路,底下众人都屏息看着,现在棋局才刚刚开始他们便觉得周遭氛围极度地紧张起来。 梵渊棋艺之高超没有人比凌彻清楚,今天彻王却是一反常态没有在主座上出现,众人遍获不寻,或许彻王他老人家不想看见顾玉骆惨败,然后被顺景帝杀头,所以故意回避? 这一点不好说不好说,毕竟顾玉骆长得比娘们还要美,彻王又是男女通吃的主儿,万一待会儿一个看不过眼,破例为顾玉骆求情那怎么办?这可是得罪顺景老皇的事情呐! 台上棋局下得并不快,双方都是感受到对方的实力,在不敢确定对方三步之内的攻势时,都不敢贸然下一步棋,他做了梵渊的老对手多年,梵渊的棋路虽然没有自己诡异,可是亦是如那日昼星辰般变化多端的,顾玉骆的棋路属于中规中矩的一套,他不会贸然出自己的杀着,很多时候只是制造迷幻阵让对方下局,是以梵渊也不得不费心思去想顾玉骆这莫名其妙的一步是意欲何为。 顾玉骆可谓是师从顾竹寒,顾竹寒的棋路亦是这样,看似正派稳重,可是却阴险至极,一如她这个人,看似笑吟吟和善得很,实则却是好皮囊之下挂着一副黑心肝,想让她纯粹做好事?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吧。 棋局仍在继续,双方依然没有损失任何一只棋子。看棋局上的阵势,可以看出梵渊是暂时占了点优势的,可顾玉骆也不落后,他的“軍”正对着对方的“炮”,他的身后则是上一步退回来的“马”。此时是最好杀敌的一步,让对方损失一只“炮”,也未尝不是好事。 顾玉骆思索片刻,终于是稳稳地举起他的那只“軍”直接吃掉梵渊的“炮”。梵渊并没有任何惊讶,只对着他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开展下一步的攻势。 “圣僧梵渊,输掉一‘炮’。” 内侍见对弈了这么久了,终于有一方开始死亡了,于是根据这一着的赛果向众人宣布。但是这开始的一个结果还是吓了众人一跳,他们都想不到是梵渊先折戟,而且还是损失了一“炮”,这真可谓是失了一个前锋。 众人都为梵渊惋惜,觉得梵渊的实力不至于此,可是事实上梵渊的确是第一个便被吃了子的人,若不是顺景帝在上,他无法放水的话,大家又眼打眼实地看着他们下棋,他们根本不相信顾玉骆会先拔头筹! 可是众人还是为他高兴的,顾玉骆不必全赢梵渊,只要他赢他三着便算了过一关。而这一关,还只需要赢梵渊两着便可。 顾竹寒坐在台下听见了内侍的宣布,脸色依然沉静如水,她在梵渊那处侍候时也是和他下过几局棋的,梵渊的棋路自不会像她这种内里藏奸的,他走的是虚虚实实的一路,说是正派不似,说是诡异又不能全然断定,只是她敢断定的是顾玉骆不会这么轻易便能从梵渊手底下讨得了便宜,梵渊必定在之前藏了杀着。 他自诩是圣僧,当然是不可能走阴险的一路,但是这并不代表梵渊不能光明正大地下钥。 果然,梵渊在众人再次沉寂下来之后,同样用自己的“军”吃了对方正准备过河的“马”。 双方实力不相伯仲,开始呈现一种胶着之势。 顾竹寒认真观察棋局,顾玉骆要在梵渊手下再赢对方两着并不容易,可是兵行险着,高手对战之间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开始放松下来,偶或执起桌子上冷掉的茶水喝上几口,意态颇为闲适。 “你倒是清闲,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会杀你。” 凌彻想不到半个时辰之前还对自己满是戒备的人在后半个时辰居然是这样一副悠闲的姿态坐在自己身旁,现在这种时候,若然他是对方阵营的细作不应该要费尽心思去通知自己的同伴此刻有难,要来营救? “如果我今天注定要死在殿下手中,那么这一切都是命。”顾竹寒放下手中茶盏,转头目光无澜地看他一眼,“既是结局改变不了的话,那么我改变一下死之前的过程亦是可以的吧?” “……”凌彻想不到她这样对自己解释,扯了扯唇角,不知该作何回答。 “啊!好!这一着杀得好!” “这一着太巧妙了!” “圣僧的棋艺再一次让我大开眼界!” “哎!小顾这回有难了!” 两人正在对话间,台上忽而爆出一阵欢呼,顾竹寒循声看去,正好看见梵渊收了吃掉顾玉骆一只“炮”,他这一着颇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 这其中,叫喊得最大声的当数台上那个身穿一袭深紫色锦袍的男子,那男子眉眼亦和顺景帝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的脸有些微的国字脸,长得也并不白皙,他整个人给人一种粗犷又暴躁的感觉,看他身上的绣龙,顾竹寒断定那人正是当朝太子,凌彻拥护之人无疑。 “长醉学子顾玉骆,输掉一着‘炮’!” 内侍通报的声音适时传来,顾玉骆看了一眼眼前的棋盘,抬头对梵渊微微一颔首,眼底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看他的神态,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棋局上又少了一只得力助手。 顾竹寒也没有太在意顾玉骆输掉一只“炮”的事情,她看着上座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心中暗暗猜测那几人是顺景帝的哪几个儿子。太子凌璟她已经认出来了,看他的样子像是个无脑的,然而不知道实在情况是如何,另外还有三名皇子坐在顺景帝下首,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并没有明显的喜怒变化,一个个都是心思深沉的主儿。 163.第163章 她让他找得苦啊 只是从他们的外貌气质以及所坐的位置来看,顾竹寒大概也能把他们的身份猜得个大概。 世人皆道五皇子铭王凌铭长相阴柔,颇有颠倒男女之相,顾竹寒一眼看去,见其中一人身穿张扬的红色锦袍,便知那人应是凌铭无疑;其余的,六皇子湛王凌湛则由贤王之称,亦是除却太子之外朝中呼声最高的一人,湛王排行第六,自是不敢坐得太靠前,顾竹寒眼光一扫,已然判定出坐在主座第三排右手侧的蓝袍男子应是贤王凌湛。 不得不说,自古以来贤王的名声都是颇受众人爱戴与拥护的,在大蔚之中也不例外,只是看那人虽然长得正派,整个人透出一种朗月风清的气质,可是顾竹寒潜意识地认为凌湛肚里的花花肠子定是不少。 一个凌彻已经是那么难缠,天家子弟也没有哪个会是好惹的。 至于还有一名则是坐在太子对面,那人动作太低调了,以至于顾竹寒差点忽略了他,看他坐的位置,应该是顺景帝第二个儿子凌熙。凌熙生性淡漠,为人低调,却是与性格张扬的凌铭交好,许是个性互补,所以相吸? 关于他们的派系,顾竹寒亦是有所了解,只是现在并不是分析这些事情的时候,因为在新一轮的躁动之后,台上棋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玉骆被梵渊连吃两着,不骄不躁,他以卒过河,硬是以这些替死的前锋闯入敌方阵地,梵渊眼底隐隐有激赏,他依稀觉得顾玉骆的棋路有点像顾竹寒,依然是那种看似正派实则是一肚子坏水的套路,用卒来深入敌人腹地,这是最冒险的下法,然而又是最稳重的下法,因为卒往往不引人注目,却是最容易吃掉对方重要棋子的角色,他现在很显然是在告诉自己,下一着他要直接吃掉自己的“炮”! 就在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之中,棋盘中的局势终于进入一边倒的状态。 很显然,占尽上风的是梵渊所执的红方,处于劣势的是执“将”棋的黑方。这种局面是在众人意料之中,顾玉骆似乎也想到自己从一开始是占尽下风的。 然而他却不急,更加视周遭熙熙攘攘的人声不存在那般,他这次上来是志在必得,必定赢下贤能三题,是以见神斩神,遇佛杀佛! 他抬眸迎上梵渊依旧淡然若水的笑容,却毫不手软直接让自己早已过了河一直在布局的“卒”吃了梵渊无法逃走的“炮”,内侍想象不到局面居然会变化得这么快,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顾玉骆轻轻松松将梵渊的“炮”吃掉,一愣神,当即调高了声音通报道:“长醉学子顾玉骆,吃一着‘炮’!” “哇——不是吧……这顾玉骆看起来是有点真材实料喔。” “啧啧,圣僧今天居然输了两着给他,那真是少之又少的事情呐!” “从一开始我是看不惯这个顾玉骆的,现在我倒希望他赢了这一局,起码以后还能看见这张能充分激发人保护欲的脸嘛。” “你这个淫-虫,精-虫上脑啊!” …… 底下议论声一波高过一波,顾竹寒听着这些越说越离谱的评论,不由失笑,她一笑,坐在她旁边的人便望过来,他毫不忌讳,目光认真地一寸寸地在从顾竹寒易了容的脸上挖过,那眼神用力的程度让顾竹寒以为他要用眼神来杀死自己。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凌彻状似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却是满含试探。 “我和上面这两人都不熟,我能够担心谁?” 顾竹寒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凌彻自方才那番惊心试探之后便再没有对她动过粗使过阴,不论凌彻的理由是什么,顾竹寒乐意享受这当下一刻的自由。 “听闻那晚梵渊被人暗算的时候你也在场,所以他才没有受太大的伤害。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你又专心致志地照顾梵渊,要知道,大蔚皇朝没有几个人可以随便接近梵渊的,而你区区一个长醉的学子,无权无势又是怎样入得梵渊的眼?莫非是曾经赠过一瓶绝世好酒给某人?而且,你又是叶院监破天荒推荐进来的,本王本来没有联想到那个失踪的顾家小姐身上去的,可是现在结合史杨方才所说的一切,再加上本王的推测,你的真实身份是谁呼之欲出。” 顾竹寒被他心思的缜密性给惊得不敢呼出一口大气,这种时候她承认是承认不是又不是,她不敢想象当自己承认了她就是顾竹寒之后,凌彻会怎样对待她。 她几乎能感受到当他揭开自己面具,看见面具底下的那张脸时会是怎样的动怒。最要紧的是刚才她捏造了有人来暗中搞糊他今天计划的事实,若然她真的承认了的话,那么后果只有死路一条,还很有可能会连累到顾玉骆。毕竟他们姐弟二人有太多的把柄在他手。 凌彻放下了茶盏,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那个犹自保持镇定,眼底却翻涌出无数惊涛骇浪的纤瘦少年,猜想她会怎样回答自己方才的一番猜测,这段时间里他曾无数次在暗中搜索她的踪迹,那晚她自鸢凤楼之中消失之后他便一直在寻找她,他记得她身边是跟着银闇和叶空寻,自那晚之后长醉书院便多了一名由叶空寻极力推荐的少年入读长醉。叶空寻是知道顾竹寒女子身份的,他也是考武部院监,自是清楚书院不收女子,而且叶空寻看起来应该是和顾竹寒刚刚相识没有多久,二人交情不会深到让叶空寻直接举荐她进书院的,是以他便认定那晚进书院的人不可能是她。 至于无端端跟在她身旁的银闇也断然不会提出要进书院的这种要求。所以他便笃定,顾竹寒并没有进书院。后来饶子淳在他耳边有意无意提起过这个长醉最近风头正劲的少年,他看到远处树下莫名熟悉的那道身影,还猜测是她来着,敢情那天站在树下的少年就是她! 她,可让他找得苦啊。 164.第164章 那么近又那么远 凌彻森然转眸看她,他的眸如点漆,透过日光的点点折射,辗转出沉浮起伏,如那浮在急水里的无根浮木,翻涌出一些除却愤怒、不甘之外的其他古怪神色。 顾竹寒垂了眸,不欲与此人对视,也不想猜测他眸中种种情绪的意思,他自始至终都是想杀她的不是吗?即使是她大意,三番四次无意闯入他庞大的计划之中,可是他却是一次都没有相信过她,那些毫不留情的刺杀以及无情的质问令她心头重重,没有时间也让她不想去想他心中跌宕起伏的思绪。 他是凌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流王爷,而她到得今天就连一个落魄小姐都算不上,她只是一个不断在逃亡、寻找绿洲的旅者,没有过多的人可以左右她的想法和行动。 顾竹寒觉得她现在简直是被凌彻逼得进退两难的地步,但是她觉得她今天无论是否承认都逃不过死劫,与其如此她倒不如上台搞一下局,看看自己能不能拼出一条血路来。 她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毫无波澜地迎上凌彻的目光,想要回答,却被台下突然爆发出的巨大震惊声给震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长醉学子顾玉骆,再杀一着‘马’!” 震耳欲聋的讨论声之中顾竹寒依稀听见内侍错愕报出这个结果,顾竹寒眼底情绪一瞬变化,隐隐有一抹快得像是不复存在的喜悦闪过,然而她却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形势,对面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正狠狠地盯着自己呢,她可不能在他面前展现过多的个人情绪。 顾竹寒转了头,当即决定什么都不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任由这个多疑猜忌的风流王爷猜去吧! “顾公子这一着下的真是巧妙。”梵渊输了三着毫无懊恼之意,甚至还在台上和众人分析顾玉骆那一着下得巧妙的地方,娓娓语音道来毫不含糊,恰似一阵来自长空的清风吹过,吹得人心旷神怡,浑身舒畅。 顾竹寒转了头看向台上,她看见了顾玉骆唇角内敛的弧度,那般的美好,如五月高山牡丹灿烂绽放,明明是那般炫目,却于夕落西下的逆光之下掩了令人惊艳的颜色,只余一抹抹淡淡涟漪,惹人遐想。 顾竹寒是真心为顾玉骆高兴,虽然现在才过了这么第一题,对他说恭喜还言之过早,可是她的弟弟第一次在大蔚的这个舞台上大放异彩不是吗? 顾玉骆此时正微微焦灼又装作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看向台下,他好像在寻找着一些什么那般,顾竹寒始终掩在暗处,不敢举杯和他庆贺,无论身后那人是否猜到自己的身份,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第一时间对她道贺的机会。 小玉小玉,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的一切,由她去承担。 顾竹寒始倔强地不肯转头过来和凌彻对视,从凌彻的位置只能看见顾竹寒微微勾起的唇角,那唇微微抿起一线,明明应该是那般的落寞,却偏偏现出一丝飞跃的弧度,在日光之下瞬间让他迷了眼。 她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笑吧?就连表达自己的笑意都如此隐忍,呵,她当他凌彻是杀人如麻的恶魔? “方才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回答本王?”凌彻企图用一句话来逼得她回过头来。 顾竹寒听见凌彻的问话,觉得无法再逃避了,唯有转头与之对视。 “我如果说我长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窥探你的计划的,你信么?” 凌彻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故意声东击西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什么都说了的奸狡女子,一刹笑出了声,他低沉了声音,想要从喉间逼出一句话来,然而还是被内侍的通报声打乱了阵脚。 “第一局,长醉学子顾玉骆胜!接下来进入第二局——”内侍拉长了嗓音,他狭小的眼睛匆匆看向场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那般。又随着内侍那声拖得极长的尾音,演武场之外的沙地上当先从御林军中走出一骑,那人骑马骑得极快,手中还拿了一卷簪了红缨的白色卷轴,从顾竹寒的角度看去,只见那神秘卷轴微微泛黄,握在那人手中,在尘土飞扬的演武场中似乎让人感受到一种沉淀的深度。 “大蔚‘天下绝对’到——” 那护送白色卷轴的侍卫在十丈之外下马,他一下马便通报自己是送卷轴的侍卫,有内侍在底下立即接应,先检查了一遍这卷轴并无异常,这才层层往上送去。 顾竹寒在下面看着众人谨慎对待那个卷轴的情况,喃喃出声:“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天下绝对?又如何绝法呀?” 凌彻看着她喃喃猜测的模样,终于还是把喉间想要说的那几个字无声咽下去。原来有些话语不及时说出,那一瞬想要说个清楚明白的勇气便会就此失去。凌彻握紧了茶盏,低头,唇角弧度苦涩。 他看着他们地上重叠交合在一起的影子,明明看起来是那么近,却又是如此遥远。 “陛下,天下绝对送到。” 最后一关是由顺景帝的贴身内侍德公公带到,顺景帝点了点头,示意他将天下绝对挂出展示于众人。 “老爷子还真是喜欢故弄玄虚。”凌彻回神,微微失笑。 故弄玄虚?顾竹寒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循目望去,但见德公公已经将天下绝对挂出,笔径苍遒的一排大字立即现于众人眼前。 “烟锁池塘柳?”不是吧?居然是这个? 顾竹寒在看见这个上联之后,轻念出声,她微微愣神,眼中不可思议的神色转浓。 她刹那失神的原因不是因为被这个天下绝对吓倒,而是她觉得怎么这个天下绝对好像、似乎、貌似是她和顾玉骆曾经对过的对子?当然,上联是由她出,这个对子是她自现代带来的,相传是乾隆年间的一个对子,乾隆当时拿了这上联去考察两个不分伯仲的学子,两人同时看见这上联的时候,一人当即走掉,另一人才是愤愤走掉,后来乾隆封了第一个走掉的人做状元。 165.第165章 天下绝对 顾竹寒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对子也穿越了时空来到她面前,还好死不死曾经被她和顾玉骆研究过答案。当然,标准答案她是知道的,只是这个时空之中没有下联之中所说的那个地方,倒是不知道顺景帝手中的标准答案是不是她和顾玉骆最终讨论得来的答案。 说“烟锁池塘柳”这简单的五个字是天下绝对绝不是吹嘘,主要是这五个字之中都蕴含了五行命理,明着看简单,可是对起上来则是难上加难。不仅要对仗工整,还要符合意境。当时她出了这个上联给顾玉骆,顾玉骆也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思索出,这回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 顾竹寒十分之期待顾玉骆的表现,她满脸雀跃,因为所处的环境暂时没有危机存在,她也短暂地放松了自我,然而深层神智还是绷紧的,她看向顾玉骆的方向,似要看他怎样应对这个天下绝对,顺景帝既然能挂得出来,那这个上联就是镇店之宝的地位,不过无论你是镇店之宝还是镇山之宝,顾竹寒觉得,还是难不倒顾玉骆的。 果然,顾玉骆只是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便在铺好的宣纸上写上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几个坐得近的皇子想要看过去,皆看出他们眼中有惊愕激赏之意。 顾玉骆的答案呈了上去了,过了一会儿,顺景帝便派人宣布:“第二题,顾玉骆答对!接着进入第三题!” “不是吧,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对出来了?” “喂,你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出来可能么?” “反正我是对不出的了,你呢?是否对出来了?” “没有……” “……我也没有。” …… 众人开始在台下窃窃私语,这里许多人都是世家子弟出生,即使是第一次参加这个选贤大典,只要看一眼这个上联就知道要对得工整还不失文采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现如今顾玉骆居然又比他们早一步对出,而且对出的答案还是正确的!这怎么可能?他的才思居然敏捷到这个地步? “你可知道下联是什么?”凌彻在她耳边忽然幽幽问道,他凑得她极近,沾了盏液的唇几乎都要擦过顾竹寒耳廓。顾竹寒被他吓了一跳,随即让了开去,她只觉身侧这人雾气沉沉,紧紧包围着她,她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然而凌彻却铁了心不放过她,“只要你肯说出答案,我便放过你。” “殿下,草民愚钝,实在是对不出。”顾竹寒尽量远离他,是以拼命往旁边挪动身子。 “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对不出的人又岂是愚钝?”凌彻微微柔了眼神看她,“你呀,是聪明太过,聪明太过……” 顾竹寒只觉被他这种温柔的眼神盯得发毛,这人闲来无事套什么近乎?他不是一直都要杀她的吗?突然向她示好,不会是想到别的“逼供”的办法吧? “接下来是第三题,这一题历年来都是随机出题,是以很多时候都不一定有明确的答案,但是,只要做得正确的话,也照样可以通过。” 德公公作为顺景帝的传话者,直接在台上扯了嗓子宣布,底下众人一听,立即炸开了锅,这算是什么考题啊,随即出题?还有这样的?就连顾竹寒都觉得这个选贤大典的最后一题十分之坑人,可是既然是有这个规矩,那么也只能按照人家的规矩来,顾竹寒总感觉这最后一题会是很刁钻,就看顾玉骆的应对能力了。 又听德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台上响起,“摩梭女儿国今年为表对我朝的友好,特意从西南边境千里迢迢运送了一只名鸟孔爵过来,并命使者带话孔爵鸟十分高傲,很可能十年都不会在人前开屏,也断然我大蔚没有一人能使其开屏,是以,若然能够使名鸟孔爵开屏的话,则是在无形之中扬我朝国威,给摩梭女儿国一个下马威。” 德公公点到即止,并不继续说下去,不仅是顾竹寒就连台下的一群人都听得莫名其妙,莫说这孔爵的模样他们没有见过,就算是这孔爵的名讳他们也是第一次听。 顾竹寒听着这个似曾熟悉的称呼总觉得这会开屏又高傲的鸟很像现代所说的孔雀,想她小学的时候也学过课文,说孔雀嫉妒心特别重,一定要看到比它漂亮的东西才起开屏展示,如果大蔚所说的孔爵是现代孔雀的话,那么这个方法未尝不能一试。 “敢问德公公,学生能不能先看一下这孔爵长得怎么样?”顾玉骆在台上温言问道。 德公公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直接拍了拍手让人将那传说中的孔爵给送了过来。 随着那孔爵上台,每人都睁大好奇的眼睛看去,毕竟摩梭是西南边境的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国,又是如此神秘是女儿国,由女子担任女皇,在这片大陆上几乎是一个异样的存在。而且相传摩梭国和祈风国交好,擅养毒蛊,所出之蛊大部分都交由祈风来处理。说是处理,其实就是让祈风国使她们的蛊,让他们去害人。由于摩梭实在是太神秘了,大蔚简直是对那个国家避而远之。现在送这只孔爵过来明地里是想和大蔚交好,实则上则是接了祈风的旨意来给大蔚一个下马威,这简直是憋屈! 但见那只孔爵真如德公公所形容那般高昂着头颅,十分之高傲地俯视着众人,此鸟毛色艳丽,浑身呈宝蓝色,身后翎羽更是长得惊人,也绚丽得惊人,简直是漂亮得不可方物。 顾竹寒瞥了一眼台上那只高鸟,神情颇为恹恹,她还以为最后一题是什么旷世难题,怎料原来是这样的题目,这实在是……太简单了吧?! 顾玉骆看着那只鸟良久,又围着它转了良久,双眉淡蹙,似是在回忆一些什么。顾竹寒倒不是十分担心顾玉骆的处境,毕竟他平日里看书多,可能看到对付这种怪鸟让它开屏的方法呢? 166.第166章 脱离你的控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玉骆在围着那只鸟转了三圈之后,终于一拍玉掌,语气轻松道:“启禀陛下,学生有方法令其开屏,只是学生需要借助一个考武部的学生相助。” “嗯,”顺景帝在帘幕之后微微沉吟,嗓音之中似有期待,“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顺景帝这回不再让德公公喊话,而是直接对着台下一众学子问道:“有谁自愿上台来助小顾一马?” 台下坐的考武部学子颇多,可是每人都不知道顾玉骆心中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一时半刻都不敢妄动。 “我来!” 就在众人犹豫之间,顾竹寒重重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她轻咤一声,跃案而起,那清越是嗓音微微惊了众人的魂。 只见一抹浅青色身影从日光的阴影之下走出,众人看着那人的轮廓逐渐在和煦日光之下显现,皆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此人不是谁,正是这段时间考武部风头正劲又深得叶空寻、韩松重视的新生纪寒。 她的脸容有些许苍白,唇间一点晶莹耀了日光的温度,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虽然单薄却是皎皎如修竹丛中的清风,走过的同时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就这样缓带薄衫,不疾不徐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她脱离了他的控制,向那个未知的舞台上走去,她独自一人走在这条长又寂静的道路上,她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脚下的道路仅仅汇成一线,她就这么坚定地走在这一线之间,如脚踩纤幼钢丝,头顶千斤重鼎,明明是那么不堪重负,看起来却是步履如飞。 她脱离他的控制,向另一个人飞奔而去。她那么的急切,以至于她忘记了她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她,那双眼睛的主人在她跃起一瞬伸出了右手企图想要扯住她的一阙袍角,将她留住。然而,最后那阙袍角却是消失在了风的轻喃之中。 凌彻觉得,若然纪寒真的是顾竹寒的话,那么,这个女子很可能从此刻开始就要永远脱离自己的掌控,去开拓出一片属于她自己的天空。 他意识到这一点,胸口处的伤寒旧患刹那疼痛至心肺,他微微喘了一口气,也不坐在这个寒凉的座位之上,而是袍角一拂,将另一侧跟了上去,他寻回自己在主座上的位置,和众人嘘寒问暖一番,方才,他坐的座席上,吃茶的杯子早已化成了齑粉消散在风中。 台下,顾竹寒已然走到尽头,她右手用力,用劲一撑,直接跃上了高台。 台上,春光正好,容色正美。 顾玉骆显然没有预料到来的人居然会是顾竹寒,在他的潜意识里顾竹寒早已为了自己心中一直所想的自由直接逃离长醉,不然她在临走之前又怎会语重深长地对他说,若然他真的入朝为官的话,就要进谭府将母亲接出? 他离她三步之遥看向她,眼底里完全掩饰不住惊喜疑惑愉悦雀跃等种种神情,顾竹寒依然是含笑回望于他,只是目光有点儿凉,似在警告他,他现在是在台上,是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行事,必定要稳住心神,不要出丑。 顾玉骆被她这么不怎么带感情的目光一扫,微咳一声,笑道:“纪寒兄,我能得你帮助实在是在意料之外。” “我只是看见同窗有难,所以出来帮助而已。”顾竹寒自然之道顾玉骆要说一些场面话来充充场面,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料眼角余光一扫已然看见一身穿净白僧袍的梵某人早已在暗中对着她挤眉弄眼,那眼角抽搐的程度直让顾竹寒认为梵某人并不是在向她打招呼,而是在对着她勾魂放电。 顾竹寒的唇角僵了僵,暗暗瞪了梵渊一眼之后才转过头来,她转了话锋,对顾玉骆说道:“事不宜迟,恳请小顾同学告诉我应该怎样做。” “好。”顾玉骆也觉得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他躬身弯腰,一拱手,朗声道:“恳请陛下借剑和筝一用,剑的话就不用铁剑,就用木剑便可,至于筝,也是普通的筝便可。” 御前是不能携带兵器的,这一点顾玉骆自是清楚,是以他为了打消顺景帝的疑虑,直接让他借一把木剑给顾竹寒,以避不需要的怀疑。而顾竹寒用剑的话,则他用筝,筝在大蔚里可谓是士子家里相当普及的一种乐器,谭芙十多年前是前朝大诺四大美人之一,就算时运至不济,一把古筝还是能留得下来,顾玉骆自幼体弱多病,不能常常外出,在家里看书看无聊了,也会拿起曲谱来研究一番,他天资聪颖,常常无师自通,可谓说是在古筝上也小有造诣。 “准了,小德子你拿一把木剑和一把筝给他。” 顺景帝淡淡的声音从帘幕之后传出,他一直都在看着帘幕之外的情况,此刻既然顾玉骆要求要木剑和古筝,那么好,他成全他。他倒是想看看这个美貌少年在连过两题之后,最后一题会想出一些什么新奇的法子来让那孔爵开屏。 稍顷,一把檀木黑剑和一把通体透着深紫的古筝送了上来,顾竹寒自然而然地把剑接过,放在手里一拿,还是挺沉的,她看向顾玉骆示意对方自己没有问题了,顾玉骆则淡然地拂袍而坐,坐在顾竹寒面前的古筝之后。他在等待的时候又让人把一屏艳丽屏风搬了上来,放在台上以作背景遮挡,等一切事宜都准备就绪了,他才让内侍把孔爵放出,那孔爵被关在笼子里太久,已然极度不爽,此刻出来正是昂然抖擞,十分之高傲与不耐。 顾竹寒在台上始终是那副温温润润的表情,此时听顾玉骆试音,他边调音,边对众人道:“学生不才,在一本鲜有人知的杂记上曾经看过孔爵性情十分之高傲,必要在比它美的物事前才会展露出自己最美的一面,以作争奇斗艳。学生本想让女子跳舞一曲与孔爵比试,然而终是御前大典,这样做毕竟不妥,是以便想出请一名考武部的同窗来助学生一臂之力,学生弹筝,而另一名同窗则舞剑,以让孔爵产生斗艳之心。” 167.第167章 贤士 “哇,原来有这样的方法的。” “可是看纪寒和顾玉骆的姿容,理应是顾玉骆去舞剑才对的啊。” “哎呀,你笨啊,顾玉骆会舞剑那才是奇了怪了的事情了。” “对对对,纪寒长得虽然不足顾玉骆五分,可是仔细看看那五官还是长得十分耐看的。” “别这么多话了,现在是比舞而不是比貌,专心看好啦。” “汀——” 最后一个羽音调好,顾玉骆压了压弦,对着顾竹寒微微颔首,示意她,他可以开始了。 顾竹寒回以一笑,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听着耳边那质朴筝音淡淡响起。 她并不急于马上舞剑以博取那孔爵青睐,而是仔细分辨顾玉骆筝音之中的激越之意。 “汀——” 又是一个破音划出,顾竹寒眸睁,随即手中剑动,她舞,对准孔爵而舞,那孔爵极具灵性,早已在听见顾玉骆的筝音时便昂起了头,对着顾竹寒的方向似是挑衅,此时看见顾竹寒毫无旖旎地舞着她手中那柄其貌不扬的木剑,神态十分之不屑。可是它错了,下一刻顾竹寒随着顾玉骆曲中的激荡之意,一个跳跃在台上纵身而起,顾玉骆弹出来的音调快,她也快,她旋身不断变幻着手中木剑的攻势,硬是在那艳丽屏风的衬托之下舞出一段让人惊心动魄至屏息凝神不敢眨眼的战舞。 顾玉骆选曲其实十分究竟,他和顾竹寒以前并没有玩过这种闻筝起舞的娱乐,一来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二来顾竹寒在谭府的时候并不会舞剑。对于让孔爵开屏的方法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不到他的好姐姐居然一下子就捕捉到他曲中之意。 顾竹寒舞的那套剑法不是谁的,正是叶空寻让她新练的一套繁复剑法,只是既然化作剑舞,要绚烂的话,过于繁复只会折损这其中的美,是以她自作主张去繁就简,在辗转承合之间舞出漫天梨花纷飞的一幕。那一幕其实很美,长醉书院里整个演武场周边种的都是洁白梨花,正是阳春时节,梨花在剑气的激荡之下纷纷落下,它们似飞蛾扑火一般都围绕着顾竹寒的周边打转。 “叮——” 又是一个颤音,顾竹寒划剑,柔软腰肢忽而往后一折,硬是让她在台上折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折到心跳的弧度,她几乎是九十度直角往后折了下去,那般异于常人的柔韧力令人觉得这并不是每个习武之人都能拥有的,而正正是她这般纤瘦的身材,才能舞出这至完美的一剑,她的剑尖此时直指孔爵的鼻尖,动作上的挑衅之意已然十足。可偏偏这人笑得温文尔雅、风淡云轻,连汗都不多一滴的,她的眸中甚至没有任何嘲讽讥诮之意,她就这么遥遥一指,然后挺直腰肢,舞剑的动作开始逐渐慢了下来。 顾竹寒对面的孔爵终于按捺不住,它看着那人轻柔得像一团云的身姿,心中早已起了争斗之心,众人的注意力本来是全部放在顾竹寒身上的,现在忽而听见“啪啦”一声,那孔爵,那美丽的百鸟之王居然倨傲地展开了它的屏,开始和对面的顾竹寒斗法。 它的屏全开了,棕绿色翎毛在空中招展着,臭美的表情十足,它围着顾竹寒转了三圈,也不叫喊,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盯得顾竹寒以为这只孔爵下一秒会不会直接上来把它的“尾巴”给甩到自己身上。 她见它全都开屏了,也就不再舞剑了,再舞下去只怕锋芒太过,就此打住可能更能惹人遐想,顾玉骆见她停下动作,也见那孔爵真的被逼得开屏了,他便停下了抚琴,望向帘幕之后顺景帝的位置,拱手道:“陛下,学生已令孔爵开屏了。” “好!”顺景帝在帘幕之后又何尝不是看得神情激荡振奋呢?顾玉骆的战曲、纪寒的剑舞再加上台上特地放置的艳丽屏风,这一切无一不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离他们极近,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梨花花瓣落下的翩然回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此曲舞实在是算得佳品。 更难得的是,他们事先没有排练过一次,完全是靠即兴发挥,这简直是令他大开眼界。 他瞥了一眼帘幕之后众皇子和众大臣的主座,都看到这群人不约而同露出的怅然若失。那个纪姓少年十分之识趣,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停下,也没有把顾玉骆的风头完全抢去,那名少年始终是一派风高月朗,给人的感觉似月上中天月光普照于地上的温煦柔和,他不卑不亢的态度独树一炽,若然留了他在朝为官,赏个武职也是不错。 顺景帝将目光从顾竹寒身上收了回来,又在顾玉骆身上落了一落,顾玉骆在整个选贤大典中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并无纰漏之处,而且他也是答出了那三题考题的答案,是以,顺景帝不再犹豫,在帘幕之后轻咳一声,语调较之前多了一丝高昂之意,他道:“小德子,命人备圣旨。” 德公公恭敬应下之后,顺景帝重新开口:“今天宗十五年,长醉书院选贤大典之上,顾家子弟玉骆秉承书院学训,夺得大典上三题之冠,特钦点为大蔚一品贤士,封任吏部侍郎一职,并赏良田千亩、房屋一座、黄金万两,三日之后上任,可有异议?” 最后一句话是向着顾玉骆问的,顾玉骆听见这么丰厚的赏赐,给他的吏部侍郎一职又是这么高的一个官职,一时之间觉得老皇像是把他捧得太高,现在他还是少年得意壮志满酬,但是谁不知道那官场黑暗,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被人扯下来的,现在老皇这样做,不知道是安民心还是乘心让他踩这个坑,他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在紧张思量,那边顺景帝见他久久不言语,不由“嗯?”了一声,示意他作答。 然而一直坐在主座之下没有说话的郑大学士郑墨香此时却抢先一步出声,“老臣认为顾家公子还是太年轻了,又是初历官场,理由从比较容易上手的官职做起,这一封就是吏部侍郎的话……” 言下之意,即是顺景帝的做法太过冒险了。 168.第168章 惊变突起 “朕心意已决,顾贤士,你意下如何?” 皇帝的话语里依旧听不出情绪,可顾玉骆却分明听得出那话中的危险之意,若然他敢说一个“不”字,那么自己下一刻很可能就会人头落地。 人生总是没有太过完美的事情,若然老皇执意要给他前程似锦的官途,那么他应下便是,因为他已于今天长出羽翼,只要他愿意,他愿意将这对羽翼打磨成撑天巨翼。他没有任何疑问,只再次深深躬了腰,语声沉沉,“臣顾玉骆遵旨。” “嗯,好。”顺景帝脸色终于有了缓和,他看着顾玉骆的容貌,心中想这位新任贤士也的确算是长得过于漂亮了一点,他姓顾,想起这个姓氏倒是令他想到了一些久违的往事,不由沉了声问道:“顾爱卿,你家中还有何人?” 顾玉骆这边甫一施完一礼,那边顺景帝试探身世的话语又再次响起。 “回禀陛下,臣家中还有一位母亲和一位姐姐。” “哦?你父亲去了哪里?” “臣一家三口其实是寄住在当朝三军总督谭东流谭将军府上,臣不瞒陛下,谭将军正是臣下舅舅。” “嗯?你居然有一个如此亲密的舅舅?那你母亲是谁?”顺景帝此刻的思绪有点儿飘,仿佛又想起那年赏诗时节一名少女在梨花之下的娇俏身影,只可惜那名少女终是离开了他,没有应允他的请求。不是没有怨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事情也不必计较得那么清楚了。 “臣的母亲正是舅舅之妹,谭芙。” 顾玉骆对着顺景帝的问话没有半分隐瞒,他不敢隐瞒,也无须隐瞒,因为谭东流就在场中,若他撒谎或是隐瞒,定会被谭东流抓住把柄,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说出。 只是,他明显觉得当他报出自己母亲名字的时候,周遭气氛微微变了。变得窒息难耐。 顾玉骆当年虽然年纪小,可是对于谭芙和他那个失踪父亲的事情,他还是知道得比较清楚的,他们一家三口自天宗七年便从一个小小的乡下地方千里迢迢来到帝京投靠谭东流,当年谭东流还未真正掌兵,对待他们三个弱儿病女的还是不屑一顾,原因无他,就是害怕他父亲的无头公案会连累他的官途,幸好顾竹寒当时急中生智利用舆论压力迫使谭东流收留了他们,这才没有沦落到露宿街头的惨况。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失踪的父亲还没有回来,他们也得以在谭府无恙长大,现在倒不知顺景帝对当年之事是否还介怀。毕竟谭芙当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当时还是将军的顺景帝的提亲,毅然嫁给了名不经传的父亲,他们还差点因为这件事而想私奔,后来还是因着母亲病弱所以才没有这样做。 可想而知谭芙当年是闹出了多大的岔子,世人皆道顺景帝宽宏大量,可是男人遇到这种事情总归是心理不平衡的,现在顺景帝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经历,不知道又会作何他想。是继续用他还是不用呢?还有,当年直接造成他父亲失踪的无头公案是否还在悬空着?顺景帝会不会继续追查下去? 顾玉骆忽而觉得若然不是今天误打误撞答对了选贤三题,他这一生可能都只能在底层里生活,然而现在自己虽然抓紧了机会了,又会因为父亲的失踪而被皇帝忌惮,这样的人生……顾玉骆苦笑,也未免太悲惨了吧? “顾家出了你这样的人才,你舅舅和你母亲应该高兴才是,”半晌,顺景帝听不出思绪的声音又自帘幕之后传出,“顾贤士,回家之后代朕问候一下你的母亲吧。” “是!谢主隆恩。”顾玉骆还以为顺景帝会继续纠缠着自己不放,岂料他一句话轻轻巧巧地带过,想来是觉得与其放了自己倒不如把自己留在眼皮底下监视更好吧?反正如果他想杀掉自己,这只是一炷香之内的事情。 此时,颁布给顾玉骆的那道圣旨已经由内侍写好,正拿过来呈递给顺景帝过目,由于那墨未干,是以内侍只好把那圣旨铺展开直接呈递给顺景帝,就在此时,就在帘幕被掀开,顺景帝离那幅圣旨仅有一人身位的时候,惊变突起! 那个呈递圣旨的内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子中伸出一把刀直接捅向顺景帝的心脏,顺景帝也算是反应极快,他往侧一让,避开了那人的攻势,他是认识这名跟随他多年的内侍的,恍然间,对上他的眼睛,低喝一声,“小荣子,你这是干什么?!” 那被称作“小荣子”的内侍神色不变,拿起匕首又是一刀刺过去。 “护驾!护驾!有刺客!护驾!”德公公在外间终于反应过来,周遭御林军马上围攻过来,然而刀枪无眼,小荣子又离顺景帝那么近,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去对抗那名刺客! 眼看着小荣子一刀即将得手,凌彻忽而飞身上前挡住了那一刀,他整个人因为情况急危直接将身体挡在了顺景帝身前,硬是以血肉之躯接下了那一刀,“噗”一声,是匕首入肉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颤,不忍卒目。 顾竹寒此时正站在顾玉骆身侧,从她的角度能清晰看见凌彻在中刀之后脸色狠狠一白,随即整个人微微晃了晃,她的心也随即晃了晃。 小荣子见自己一招误伤了别人,也不恋战,直接往外逃脱,凌彻却不放过他,跟着追出,可是此时人群之中不知哪处又现出几名黑衣人,个个拿出刀剑攻向台上。 场面忽地混乱起来,这些人是在凌彻追出之后才现身的,是以凌彻压根无法回头来对付他们,御林军护卫紧紧守在顺景帝身侧,一众皇子尚算镇定,就是看起来最五大三粗的太子十分之惊疑,拼命躲在顺景帝身后,躲避那些无眼的刀剑。 那五个新出现的刺客个个都是精英,御林军一时之间都不能对付他们。顾竹寒好歹是会点武功的,现在又在台上,肯定要出手救人的,她左望右望,并没有看见梵渊出现,这才想起他好像在第二场试题之后就下场了,她心想不会是梵渊早就预料到这场刺杀会发生,所以一早就走下台去避难吧? 169.第169章 楼主更古怪了 又是一个小擒拿手过来,顾竹寒往侧一避,眼看见她身后的顺景帝就要被一名黑衣刺客捅一刀,忽而天边有一道海青色身影踏空而来,他脸上戴着那副一成不变的银色面具,一双眸子清澈而纯净,他正看着顾竹寒的方向,双眸的倒影只有她一人,看得像是专注却是空无。 “银闇?!”顾竹寒一喜,一脚踢开了那个想要捅刀的黑衣刺客,使劲向银闇挥手。 银闇听见她的叫唤,轻轻点了点头,此时他已经到达顾竹寒身前,他离她极近,几乎都要贴上她的身体,顾竹寒被这突如其来近距离的接触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银闇好像变得比之前还要古怪了…… 银闇察觉她没有受伤了,眼神才松了一松,然后他站在离顾竹寒三步之遥的地方,不动了。 “银闇兄,劳烦你助我一臂之力剿敌。” 顾竹寒好言相求,岂料银闇只是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是吧?怎么变成木头人了…… 顾竹寒理会不了那么多,她单手抢过一名御林军的武器过来上前对着一名刺客就是一刀。 按理来说,这么多御林军对付区区五个黑衣人是绰绰有余的事情,怎料这五个人的强悍程度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怎么攻击他们都攻击不了他们半条毫毛。太子一直在顺景帝身后大惊小怪,眼看着顺景帝脸色黑得快要发火了,一直跟在她三步之遥的银闇忽而动了,顾竹寒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动作,她只觉得眼前海青色身影一闪,甚至还看不出他的动作,和她打斗的黑衣人就倒了下去了,而且还是当初那种变态的一剑封喉不见滴血的强大杀着,顾竹寒看着银闇,呆了。 而顺景帝和一众御林军,包括那个刺客的其他同伴看见银闇这种杀法,也呆了。 “纪寒,护驾。”顺景帝凝神,立即叫道,此时他也看出银闇是一直护着顾竹寒的,只要顾竹寒动,那个面具少年也是会跟着动的。 “是。”纪寒低应一声,巴巴地提着长剑走到顺景帝身前,银闇见顾竹寒又动了,也跟着过去,见她开始砍人了,不用顾竹寒出声直接身影一闪把人给杀死了。 顾竹寒如法炮制,一下子五名黑衣人全部被杀死。 太子看得惊奇,见自己脱离危险了,聒噪的声音早已变成唏嘘声。 “吵死了。”银闇忽而说了一句,听不出情绪起伏,可是太子却是不由自主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可不怀疑这个面具少年下一步会割掉自己的舌头。 顺景帝往后盯了太子一眼,这个儿子从头至尾都躲在自己身后,不但一分力没有出过,还要拿他这个父皇作挡箭牌,简直是岂有此理! 就正当众人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的时候,凌彻去而复返,提着刚才刺杀顺景帝的小荣子回到台上。他见满地狼藉的尸体,眼底暗光闪过,又看见顾竹寒安然无恙地站在顺景帝身旁,心中不知为何定了定,可是看见顾竹寒身旁的银闇时,眼神又黯了黯,黯淡了一瞬之后又升起了些许愉悦,顾竹寒在暗处之中和他对视一瞬,清楚看见他眼底复杂的情绪演变。 她苦笑,看来这下这位精明的殿下应该是猜出了她的真正身份了。 凌彻将小荣子扔在了地上,他早已经点了他的周身大穴,令他动弹不得,不得反抗。 “儿臣幸不辱命,将小荣子抓回来复命了。” 凌彻对着顺景帝施了一礼,他半身血迹斑驳,肩头被刺的一刀还插在他的肩膀上,那刀插得极深,看得出他临时做了点紧急处理,所以才没有血流而死。 顾竹寒不忍往他的方向看去,只一味盯着自己的脚尖,她在猜测,今天这起刺杀案件是哪个皇子的所为?是凌彻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还是别的皇子已经按捺不住,所以要开始行动了? 目前线索还太少,她毫无头绪。 “嗯,”顺景帝此时终于平复了情绪,又见顾竹寒和她那位高手都在自己身旁,也不怎么害怕有第二波刺杀了,他看了凌彻一眼,点了点头,“老七,你辛苦了,先坐下歇一歇吧。” “是,谢父皇。”凌彻走到一旁的檀木椅子上,歇了下来。他并没有立即拔掉肩上的匕首,而是垂了眉睫,调整内息。 御林军中早已有人将那些黑衣人的黑巾给揭了下来,由于是被银闇直接一招封喉的,是以脸上神情都是死前一刻的错愕,五官尚算保存完整。 没有人认得出这些刺客的身份,顺景帝沉吟,稍顷,看向只剩半条性命的小荣子,厉了声音问道:“小荣子,朕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杀朕?!” 小荣子早已被凌彻卸了下巴出不了声,然而看他眼神倔强,根本没有任何想要回答的意思。 顺景帝似乎早就料想到这种回应了,他没有生气,眼睛只是在暗处扫了他的那群儿子们一眼,顾竹寒看着他阴鸷的眼神,心中暗暗叹息,看来这个千辛万苦打下来的皇位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嘛。倒不知道接下来会是哪一位皇子倒霉了。 顺景帝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终于是有所决定一般,再次出声说道:“太子,今天这个案件朕交给你去查探。” 会场上的气氛一度窒息,凌彻自回来之后始终淡垂眉睫,早已想到老爷子会先怀疑到太子身上,毕竟他已被立为储君,若然老爷子一死的话,那么皇位自然是他的,顺景帝怀疑他并不出奇。现在就要看他这位好大哥怎样应付了。 “儿臣觉得今天这起案件涉众甚广,儿臣这个身份去查证并不十分适合,恳请父皇再行甄选。” 出乎意料之外,太子居然听得出顺景帝语气中的试探之意,直接出声拒绝。 看来太子也不是那么笨嘛。顾竹寒淡淡地想。她还以为以太子好大喜功的个性定会想也不想便应允下来,坐实了顺景帝的猜测之意,岂料他倒是聪明,一句身份不适合便打消了顺景帝起码一半的疑虑。 170.第170章 挂在她身上 果然,顺景帝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没有之前那么吓人。顾竹寒倒是注意到凌彻唇角有一抹讥讽的笑意。 “如此,你认为朕应该交给谁去查办呢?” 顺景帝继续问道,这即是给太子一个猜测谁是幕后元凶的机会。太子沉吟片刻,便想回答。岂料忽而有一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嗓音听在耳中十分之娇俏张扬,“父皇,你没有事吧?儿臣见驾来迟了。” 随着那嗓音响起,一抹黛色身影像花蝴蝶那般直扑入顺景帝怀中,顺景帝看清楚来人,低笑道:“筠儿,你看看你,来见父皇还穿着男装,在书院里过得可习惯?” “很好啊,多得十一哥的陪伴呢!”来人不是谁,正是在长醉书院之中女扮男装入学的凌筠,还有以她哥哥身份护卫的十一皇子凌沐。 凌沐听凌筠提到他,颇为腼腆地对她点了点头。 凌筠见顾竹寒也在,立即掖了掖自己的鬓角,故作羞涩地说道:“纪寒,你也在啊。” 顺景帝听见这句柔情万分的话语时,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异样。 顾竹寒无奈,唯有低声应道:“原来是公主殿下,纪寒这厢有礼。” 凌筠听她颇为生疏的语气,轻轻哼了一声,她可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当即转了头,指着跪地的小荣子对顺景帝说道:“父皇,这个小荣子是假的!” “假的?”顺景帝吓了一跳,他细细察那人眉眼,虽然小荣子被凌彻卸了下巴,可依稀还是能辨清那人模样,“他的确是侍奉朕的小荣子。筠儿,你方才的话语从何处听来?” “父皇,方才我回宫了一趟,就听见御林军总管说在宫中一口枯井里找到真正小荣子的尸体,小荣子的脸已经被人剥了,若不是身上还藏有令牌,还不知道那人是真的他。所以此人必定是假的无疑!很有可能是易容过的!” 凌筠话中的意思最明显不过,即是只要看清楚这人的真正面目就有可能得知此人是谁派来的。 顺景帝心神激荡,想不到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将自己身旁的人给换了,而且还换得天衣无缝,他当即命人去将小荣子的下巴给回装回去,想要让他说出实情,可小荣子却突然大笑一声,七孔流血而亡,死之前用尽全力说出一句令众人都吓了一跳的话语。 “太子殿下万……” 他没有说完最后一个字,可是任凭谁都猜测到这话中之意是什么。 顺景帝的脸色刹那变得苍白,他握着茶盏的手抖了又抖,原以为方才这逆子推却了自己给他的任务是为了撇清悬疑,然而却是一招瞒天过海的计策,只要小荣子不当场暴毙再暗中杀害就能彻底过关。好一个太子啊!好一个狼子野心啊! 顺景帝气红了眼,却依然不动声色。 顾竹寒在身旁看着他颤抖得不能再颤抖的手,只觉得顺景帝的忍耐能力非常人能及。 “父皇!冤枉啊父皇!我不认识这个小荣子,也不知道什么假的小荣子啊!小妹啊,哥哥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么这样害哥哥呢?”太子立即慌了神,他跪在地上,一直往顺景帝的方向爬去,想要顺景帝看他一眼。 顺景帝唇角冷笑,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这个儿子便急着辩解,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而凌筠也意想不到事态会是这样发展,她和太子是亲兄妹,平日里十分之交好,就连上长醉书院也是他极力举荐的,她急急从宫中赶来并不是为了陷害他,而是寻找证据来为他脱罪,但是为什么现在会演变成这样?真正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此时已有侍卫上前检查小荣子的脸,那人果然是戴了小荣子的面具,面具底下是另外一张陌生的脸孔。 “咦?此人的面容怎么这么熟悉?”众人看了很久,一直沉默的二皇子凌熙忽而疑惑出声,“儿臣记得前不久在老七府上见过此人。” “二哥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我好像也见过他。”和凌熙一党的五皇子凌铭也出声附和道。 “这名护卫是我府上的人没有错,但是我记得这是六哥硬是要赠给我的一名护卫,他在我府上当差不过一月,就被太子殿下要了去,今天我才重新看见他。两位兄长不提醒我的话,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了。” 凌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想来是那匕首的伤一直没有处理,太医虽则来了,却是先给顺景帝把脉开药,压根忽略了他。 顺景帝看着他这个儿子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突然良心发现,想让太医来给他看看,却被凌彻阻止,“这个时刻儿臣还是不想打扰太医为父皇诊断,听闻纪寒是考武部的学生,考武部的学子多懂铁打疗伤之法,要不就让她来为我处理一下伤口?” 顺景帝点了点头,这个案件一时半刻不能审好,又牵扯到了几个儿子,总不能让他这个儿子的伤一路拖着。 “纪寒,你去帮一下彻王包扎伤口。” “是。”顾竹寒想不到凌彻点名要她帮忙,心下想推脱,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唯有非常不情愿地走到凌彻面前,木着脸说道:“殿下请。” “我没有力气,你扶我一下。”完全是命令式的语气,顾竹寒暗暗翻了个白眼,伸手扶他起来,凌彻见自己得逞,立即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顾竹寒想不到此人如此阴险,差点扶不住他,捏他腰间软肉想要警告他莫要这样得寸进尺,却惹来他低沉一笑,灼热的气息直接喷到她耳畔,顾竹寒觉得自己的脸不争气地红了,就连心跳也快了半拍。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顾竹寒心里想。 她扶着他进至一早已经准备好的屏风后头,简易的治疗环境令顾竹寒不由凝了眉。其实在进来之前还出了点小乱子,银闇硬是要守在她三步之内,比之前的五步还少了两步,顾竹寒无奈,又不知道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唯有很没有形象地对银某人喝道:“如厕如厕,呃,出恭出恭,别看我!” 听得挂在她身上的某殿下一脸菜色。 171.第171章 你这又何苦 “你那个高手护卫似乎很黏你。” 幽暗的空间里,凌彻沉凉如三月落樱的声音幽幽传来,带了点原本不应该有的酸意。 “还好吧。”顾竹寒背脊僵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地回答了一句。 之后,两人之间又是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凌彻在暗影里深深看她,看这个多变的女子从谭府最不受人重视的顾家小姐变成青楼底层的小厮,再由小厮变成长醉书院出尽一时风头的学生,现在马上又要平步青云与自己同朝为官,若然他没有猜测错的话,老爷子在这起案件初步审完之后定会封她一个官职。 这个女子如此百变,当真令他刮目相看,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应对。 直接杀了其实一了百了,可是直接杀了他又微微觉得可惜,将她收为己用?怕是以她的烈性不会轻易让他所为,他不喜欢不受自己控制的因素出现,此时顾竹寒的存在实在是令他颇为犹豫不决。 顾竹寒倒不知道凌彻心思千回百转转了这么多遍,她转身拿了绷带过来直接递过去给他,示意他自己处理伤口。 凌彻不屑地冷哼一声,“有你这样照顾病人的吗?” “草民不会。”顾竹寒可不想看见那血淋淋的伤口,不用看就知道那一刀刺得有多深,几乎整把匕首都没了进去,只露出一个刀柄出来,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忍得这么久还不喊一句痛的。 “不会就学,难道你想违抗陛下的旨意?”凌彻不欲与她斗嘴皮子,她不会包扎伤口?是不想碰他吧?一想到这个小女子避自己如蛇蝎,心里就不爽,方才为了逃脱还要对他撒谎,说混进了细作进来,现在想来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虽然他不得不赞赏她的机智与勇气。 顾竹寒无法,被他一句陛下逼得主动走至他身前,她拿来剪子把凌彻周遭的衣服给剪开一点点,刚碰到他的伤口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剪子下的肌肤痛得缩了一缩。 顾竹寒感受到他的这股战栗,整个人也跟着颤了一下,就连带脸色也白了一白,凌彻看到她这种反应,颇为满意。他还以为她对他不屑一顾。 “……你这是又何苦?”良久,顾竹寒终于道出心中所想。 凌彻唇角的笑容立即僵化在脸上。 屏风之内的氛围随着顾竹寒道出的那句话逐渐变得令人窒息,此时她已经完全将凌彻伤口处的衣裳给全部剪开,凌彻看着她指下灵巧的动作,忽而出声说道:“若你是怜悯我的话,我想大可不必。” “殿下,你想错了,我不会怜悯你。”顾竹寒微凉的嗓音从幽暗中静静道来,“各人有各路,我只是觉得,殿下你这样活得其实很累。” “你是在关心我?”凌彻听到她最后后面那句话,不由失笑。 “不,你我连朋友也称不上,关心的话草民可说不上。”顾竹寒又拿了点碘酒过来,沾上棉絮细细在凌彻的伤口周遭涂了一层,凌彻痛得刹那闭上了眼睛,稍顷,他疲惫低沉的话语传至顾竹寒耳边,“有些事情你不会懂的。” 顾竹寒没有作声,她也只是在刹那之间猜到了凌彻是这件事的幕后元凶,她不知道他派那支千人军队过来干什么,或许不是用在这里,而是暂时备放着,但是从她说出“你又何苦”这句话的时候从凌彻的反应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要扳倒的目标应该是太子。 借苦肉计来打消自己的嫌疑,又引与太子交好的公主凌筠回皇宫找出真正的小荣子所在,将导火索引至太子身上,当众人知道了假的小荣子是谁时,又漫不经心地为自己解释,三言两语之间便把太子和凌湛给拖了下水,令整起案件都扑朔迷离,可是无论今天是否能把太子治罪,他都已经在顺景帝心中种下了疑惑的种子。 不知怎地,顾竹寒觉得凌彻是憎恨顺景帝的,这段时间她让缪可言收集了大蔚的诸多情报让她了解,从中得知凌彻的母妃在他十四岁那年被朝中的钦天监测算出是今朝祸水,若然不重重处置的话,会出大乱子。 钦天监曾经为前朝大诺效命,也曾经测算出前朝末代昀妃是灾星,可是大诺末代皇帝不相信,硬是将她留在身边,大蔚有许多史学家都在私底下流传顺景帝当年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昀妃而要去攻打大诺,只是这些都是猜测之事,然而当朝舆论的势如破竹,最后逼得皇位并不是十分稳固的顺景帝在碧玉台活活将凌彻的母妃给烧死。 这件事成为了凌彻心中永远的痛。已然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他母妃。 或许凌彻遭到顺景帝的打压亦是因为他母妃的原因,纵使凌彻惊才艳绝,可是这许多年来顺景帝并不是特别重要这个儿子,即使朝中出了难题,给了他虎符也会马上收回,基本上,凌彻在大蔚之中的的确确是一个闲散风流的王爷。 可这并不代表闲散风流的王爷就不能在私底下里扩展自己的势力,也不代表风流闲散的王爷不能在明里营造自己的势力,顾竹寒敢断言这大蔚之中凌彻已经将大部分纨绔子弟的把柄给抓到手里来了,也将一部分有用之人分插在朝中的各个岗位之中,庞大的彻王集团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初具轮廓,只是现在才慢慢崭露一点儿头角出来而已。 这人果真能忍。 顾竹寒在心底冷笑,她没有再与凌彻对话下去,只是按压紧凌彻伤口旁边的一个位置,对他说道:“你的匕首我要拔出来了,若然痛的话,请咬紧那团纱布。” 不过顾竹寒倒是觉得自己的后半句话是废话,果然看见凌彻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顾竹寒撇了撇嘴,也懒得理他,手上直接用力将那把没至刀柄的匕首给拔了出来。 “扑哧——” 一股血液朝着她的脸上直喷而来,顾竹寒眼疾手快立即往侧一躲,然而还是迟了半步,那股血液喷至她的侧面,与此同时她已经毫不改色地把药撒到他的伤口之上,再将早已准备好的纱布按上凌彻的伤口,最后狠狠一勒,强行把伤口的血给止住了。 172.第172章 晕得真及时 这番动作下来她额头上早已冒出了一层细汗,她来不及擦,只想着整理脸上的血迹。 忽而,一只稳妥修长掌心洁白如玉的手伸至她的颊侧,替她抹了抹他残留在她脸上的血液。 掌下肌肤由于是戴上人皮面具之后的皮肤,并不怎么就手,可此时此刻他并介意,而是一点点地在她的皮肤上认真擦拭,他的力度并不怎么大,但是也不甚温柔,顾竹寒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片刻,她回过神来,躲开了凌彻的手,“殿下,够了,我自己可以来。” “这里没有镜子,你怎么来?” 凌彻实则已经痛至浑身乏力,这一招实在是兵行险着,虽则被刺的部位已然躲开了利害之处,可是依然痛得钻心。但是此刻他并不敢放松,因为这场博弈还没有结束,他还需要走下去。 “有……有水,我可以照下。” 顾竹寒看到自己放置在旁边的水,马上走了过去。 “你就打算这样顶着纪寒的身份过一辈子?” “我也不想。”语气有着淡淡惆怅。 “你不想又想着去舞剑?”明显不相信。 “……”还不是因为你?!顾竹寒没有回答,而是在心里狠狠骂他。 “若然你现在退出,还有机会。我可以不记前事。”凌彻见她不出声,接着说了下去。 “我倒不知道彻王殿下如此大度。”顾竹寒自嘲一笑,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说什么退出不退出?无论怎样说,她都已经被卷入这趟混得不能再混的浑水当中了。 “……”这回轮到凌彻无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劝退的话,他其实应该趁此机会杀了她,他有千百次的机会可以将她杀死,第一次在谭府中相见的时候那其实是最好的机会,可是他没有动手,第二次第三次见面他同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杀死,可是她仍旧没有,到得今天,她在阵中发现了自己的惊天秘密,这样的理由充分到令他可以立即下手要她的命,如果他不知道她是她,兴许她现在早已经成了他掌中亡魂。 可是若然真的是这样做的话,他觉得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凌彻心底起了淡淡的烦躁,这个奸狡如狐的女子的出现扰了他的全盘计划,她是一个意外的存在,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存在。 “老七,你在里面可包扎好了?”顺景帝许是中场休息够了,在外头唤道。 “父皇,儿臣现在就出来。”凌彻及时应道,并示意顾竹寒将自己扶出去,顾竹寒瞪了他这么大牌的模样一眼,终究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将他扶起,这人居然乘机吃她豆腐,直接把手搁在她的腰上,与其是说她扶他出去,倒不如是说他搂她出去。 顾竹寒拼命想要打掉他的手,可是这人像是铁了心要吃她豆腐一般,雷打不动地搂着她的腰,由于他的衣服十分之宽大,直接把他的手给遮在了袖子底下,是以在外人看来还是顾竹寒吃力扶着他出去的模样。 银闇在外面等了顾竹寒很久,此时终于看到她出来,见她依然扶着凌彻,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味地跟在她的三步之内,安全护卫着她。 顾竹寒心里疑惑越来越强,但是现在又的确不是想“银闇为何会变成这样”的时候,她把凌彻扶到他原来坐的地方,将他安顿好之后然后立站一旁。 “没什么大碍吧?”顺景帝略带关怀的声音传来。 “托父皇的福,儿臣并无大碍。”凌彻沙哑着声音答道。 “好,如此你便再坚持一下,”顺景帝清了清痰,继续说道:“方才你说到假的小荣子原先是老六给你的,后来太子看中了让他要了去,老六你来说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回父皇,的确是有此事,只是儿臣并不十分了解此人。” “好一句不十分了解。”顺景帝的话语里充满嘲意,他不再让他辩解,又转向太子,“你又如何解释?” 太子心中真是恨死了凌彻,他拼死否认,“儿臣并没有见过这个假的小荣子,许是七弟记错了,当初他赠送给我的侍卫并不是这一个。” 凌彻并没有出声说话,只是唇角的弧度微微讥诮。 这回顺景帝一时半刻亦是没有头绪了,倒是凌筠突然出声,“父皇,你不觉得这个案件很奇怪吗?若然真的是太子哥哥所为,他会用自己府上的人去行凶吗?倒是有些人其罪可诛,只是三言两语就把两个哥哥给拖了下水,父皇,你倒过来想想,若然太子哥哥真的被陷害了,那么谁又是这件事的最大得益者?” 凌彻听完这番话之后,忽而站了起来,他向顺景帝施了一礼,又淡淡瞥了凌筠一眼,便转身往书院外走。 凌筠在他身后还死心不息,煽风点火,“看看,父皇,有些人要畏罪潜逃了。” 凌彻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大笑一声,笑中悲戚:“我不杀伯仁,伯仁杀我。” 然后,他晕了过去了。 立即有彻王府的侍卫过来将他抬走放到软轿上抬回去。 顾竹寒在看见他晕倒的时候心中还是漏跳了一拍,虽然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他假意晕倒的,因为晕倒的时机实在是太妙了,与其与凌筠辩驳,与其在得罪了太子和凌湛之后再继续多言失误,倒不如在这个暧昧不明的时刻里晕倒,让众人猜去吧。 顺景帝在经过这么一番惊吓之后也是累了,他下了命令让众人退下,唯独留下顾竹寒和银闇,凌筠看了顾竹寒一眼,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顾竹寒简直觉得凌筠愈发变本加厉起来,这个公主可不要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才好啊。 “纪寒,你旁边的这位是?” 台上,顺景帝温和了脸色,问道。 “哦,这位是草民的义兄,早前草民在前来帝京的时候被他救了一命,于是就一起结伴上路了。” “他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乡又在哪里?”顺景帝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摆明一副查探她身世经历的架势。 173.第173章 楼主为毛变了 顾竹寒自是知道顺景帝在查探她的身世经历,一早就有准备,为了不时之需,她早就让缪可言安排了一个假的身份给她,任由顺景帝怎样查都是查不出漏洞的。 于是她从容启唇,答道:“他叫银闇。草民家住洛水县陂头村村尾三巷,家中父母早逝,唯有一七十姥爷自小将草民拉扯大,姥爷一心想草民学成一身本事为国效命,是以草民在姥爷下葬了之后便毅然上京,后来遇到叶院监,得叶院监赏识,便进了书院习武了。” “嗯。”顺景帝听完之后并无太大的疑惑,“纪寒你和你的这位义兄救驾有功,你方才舞的一段剑舞亦是令朕大开眼界,扬了国威,这样吧,朕留你在朝任职,侍奉在朕左右可好?” “这个……”顾竹寒瞥了瞥银闇,想起这位大爷现在寸步不离自己身旁的状态,颇有难为。 顺景帝似看出她迟疑的原因,抚掌道:“当然,你的这位义兄朕亦会给他官职留任。” “草民谢陛下。”顾竹寒这才松了一口气,行礼答道。 “这样吧,朕赐你为五品武官‘校尉’一职可好?再赏你良宅一座,良田百亩,白银万两如何?” “微臣谢陛下恩典。”顾竹寒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这个“校尉”一职,发现这个官职不高不低,刚好到了可以上朝的品阶,这样正好,一般来说这样的小官只要落在后头便可,不用出什么大的风头。 “至于你的那位义兄,朕就封他为御前带刀侍卫可好?” “微臣,代义兄谢陛下赐封。”顾竹寒听见顺景帝又开声了,赶忙弯了腰,连银闇的那份也谢完。 “如此,便散了吧,虽然你现在封了官职,可是有空的时候还是可以常回长醉这里看看,和你的同窗联络联络的。”顺景帝说罢,便由德公公搀扶着上了轿辇,不再和顾竹寒对话。 “!”顾竹寒看着顺景帝的背影,心中疑惑,老皇这是默许了她回长醉书院培养自己的势力么?他这样宽待自己的意图又是为何? 123。5。13 弦月高挂夜空上,偶有乌云盖顶,迷了一湖星辉。 顾竹寒从叶空寻那里回来,端得是心事重重,眉头紧皱,她还是走回自己的院子之处,还未踏入房间,有一抹海青色人影便从屋檐上跳下,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顾竹寒定睛一看,笑了笑,“银闇兄,怎么还不睡?” “你骗我。”银闇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依然是干巴巴的。 顾竹寒往后缩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半个时辰之前骗银闇说她出恭,其实是溜之大吉,溜到叶空寻那处询问好端端的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银闇为毛会变成这样。 顾竹寒一生气的时候就会爆粗口,虽然爆的粗口来来去去都是这么几句。她也不管叶空寻是否听得明白她的“为毛”是什么意思,碰见叶空寻之后,便十几个“为毛”扔了过去,震得叶空寻耳膜发聋。 时间倒退回半个时辰之前。 顾竹寒终于成功得以将银闇撇下,三下五除二冲进了叶空寻的院子里,直接推门而进,当其时叶空寻正想更衣沐浴,被顾竹寒来势汹汹地闯荡进来,差点连腰带都不小心被吓掉。 “怎么啦?徒儿,专挑为师洗澡的时候进来,你不会是喜欢为师吧?”叶空寻见顾竹寒一脸怒火地冲进来,定是为了银闇的事情,可是他并不想那么快解释银闇的事情,唯有一味地转移话题。 “叶空寻,你废话少说,银闇回来之后为毛会变成这样的?”顾竹寒懒得和他扯嘴皮子,直接冲上前攥住叶空寻的衣襟,恶狠狠地问道。 “徒儿,有话好好说,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叶空寻整个人被顾竹寒推到浴桶旁边,连带着浴桶里的热水都溅到身上,他依然是不动声色地在笑着,然而心中却暗暗吃惊,几天不见顾竹寒她的内力居然强了这么多。 “为毛银闇会变成这样?”顾竹寒不管他,继续问道。 “为师不知道。” “为毛银闇那天晚上会突然失常?” “为师不知道。” “为毛银闇会无端端出现,要保护我?” “为师不知道。” “为毛银闇要戴着面具?” “为师不知道。” …… 不管顾竹寒问什么,叶空寻都答“为师不知道”,急得顾竹寒都快要杀人了。 “要怎样你才肯说银闇是什么人。”直至最后,顾竹寒被叶空寻的倔强逼得不行,还是软了语气,她放开了攥住叶空寻衣襟的手。 “没怎么样,”叶空寻站直了腰,他整了整衣襟,似乎刚刚那股令人窒息的气息还残留在空气里,“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有太多的负累。” “你不告诉我,让我天天带着个像是活死人一样的人,那才是累赘!”顾竹寒一想到银闇从演武场出现直至现在依然是顶着一双亘古无波、深沉似渊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就觉得浑身发毛。 她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人在消失了十来天之后再回来居然会是这样子的。这十来天之中他遭遇了什么事情?又是什么人把他弄成这样?还可以医治吗?毕竟银闇和自己是朋友一场,她也受过了他的诸多好处,虽然自己也被他占了不少便宜,可是那应该是原因的不是吗? “你真的想知道有关银闇的一切?”叶空寻见她眼神固执,是必要寻到个说法才会离开,心中产生了动摇。 “是。”顾竹寒点了点头,“现在看他的样子,一时半刻还是要跟我在一起的了,我和他说不上主仆,又是误打误撞遇见了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差点被他杀了,可是第二次却是突然要护卫我,虽然吧,他消失之前的那一晚对我做了些十分难接受的事情,可是吧,我本身也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觉得我已经把他当成朋友了。朋友关心朋友,这个理由不为过吧?” 174.第174章 楼主的来历 顾竹寒其实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她只是在叶空寻面前平静地叙述出自己的想法,她本来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只要珍惜当下,彼此真诚对待便可以了,可是银闇的出现还是让她觉得,她应该要了解一下这个神秘人,了解一下造成他这么多变的原因。 叶空寻在幽深灯光之下看了她半晌,他似乎能在这盏并不怎么明亮的油灯之下看到了深藏在这个平日里巧笑嫣然实则无情无心的女子内心深处所藏起的感情,或许她不是无情无心,而是她根本不敢用情。 最后,他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一个真正的师长那般摸了摸她的鬓,给予她一点点安慰,“罢了,既然你真是想知道,那我唯有告诉你吧,本来那个人拼死不让我告诉你的。” “嗯。多谢你,大叔。”顾竹寒敏感地捕捉到“那个人”这个关键词,可是现在并不是时候去探讨那个人是谁。 “关于银闇的身世,这其实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叶空寻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又示意顾竹寒坐下来,这才启唇,将那些陈年往事娓娓道来,“你还记得有一晚你在我这里看见写着‘断脉封志’几个字的那本书吗?” “嗯,我记得。”顾竹寒点了点头,她心中惶恐,有极度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银闇失踪的那几天,我和那个人就是对他进行了心智的封印。”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竹寒觉得叶空寻方才说出的那句话简直令她难以接受,“心智的封印”指的是什么? 他看出了她眼睛里的疑惑以及一闪而过的恍然,知道她在心中已然猜出了答案,无奈地点了点头,“答案就是你猜想的那般。” 所谓“封印心智”,即是把一个人五识中的某一部分给封存起来,让他只关注某样东西或事情,其他与这件东西或事情的,他一概不理会。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想他有多余的思想,当时若然真的将他的五识给封印住的话,也即是他活得和活死人没什么差别。 叶空寻还是对顾竹寒淡淡解释了一番,顾竹寒听完之后怔在原地,明亮的烛火在她眼底跳跃,那火焰像是化成了她眼底里的两团冰火,幽幽燃烧着,看不出她是愤怒还是震惊,又或是难以接受。 “能否解开封印?”片刻之后,顾竹寒颓然看向叶空寻,希望能从他口中答出肯定的答案。 “不能。” 叶空寻摇了摇头,断脉封志一旦真的施展了,便无法解开封印,所以那一天晚上他才恍恍惚惚,可是那个人却是一意孤行,因为那晚银闇喝酒误事,已然很久没有出现的一些状况居然在时隔这么久之后又出现了,这也即是意味着银闇这个一直隐藏的宿疾越来越严重,严重到他们都无法治疗,若然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不排除他的宿疾会演变成何种模样,为了在银闇还未完全癫狂之前,还是先下手为强为妙。 “那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顾竹寒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因为他有宿疾。” “他是有什么严重的宿疾导致你们这样对他?!” “纪寒,若你真的想知道不妨听我对你说一个故事。” 叶空寻看着顾竹寒,眼底深处有深切的悲哀,他毫不掩饰这种悲哀与惋惜,惹得顾竹寒心头一颤,她意识到接下来的这个故事将会极其悲惨,忽然不想再详细了解一个人的过往。 “银闇算得上是我的子侄,他的父亲因为某些原因而在一次任务之中壮烈牺牲,只留下孤儿寡母一双,那个孤儿便是银闇,而寡母则是他的母亲。” 银闇的母亲和他的父亲感情十分之深厚,那年银闇才刚满三岁,正是刚刚懂事的年纪,知道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也跟着母亲一样在人前不吃也不哭,强颜欢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若然是这样平静过去那倒是好的,然而残忍的是,银闇母亲白天在人前强颜欢笑,夜晚则是抱着银闇对着镜子哭泣,她不吵也不闹,常常是无声地,对着那个眉眼与丈夫十分之相似的孩子一直哭啊哭啊,这种无声的折磨比大吵大闹更来得凶狠,这样的生活大概过了两年吧,银闇的母亲因思念成疾,积郁成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终于去世,只留下五岁不足的银闇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她。 银闇从小的脾性就很怪,对许多事情都是漫不经心,唯一遗传了他父亲痴武成狂的习性,是以对武功特别上心,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对自己也特别狠。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拼了命练武?”叶空寻低哑疲倦的声音传来,那次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刚刚从冰湖中将沉沉浮浮在冰湖里将近三个时辰的银闇强行扯出,他扯出他的时候,那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早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当时他正在练着一种极其霸道的武功,十岁的孩子本来不应该承受这些,可他却是铁了心要去练,没有人能够阻挠他。 他救起他的时候,他已经发起了高烧,他在床边模模糊糊地听见他的回答,他说:“只有拼命练武的时候才能忘记母亲哭泣的样子。” 人人都以为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对于他父母的遭遇毫无感觉,而事实上,他是不知道该要表达自己的恐惧与伤心,唯有埋头于武学,才能宣泄出内心的那份压抑。 “他的病……也是那时候被发现的?”顾竹寒从不知原来外表看起来冷漠无心的银闇小时候居然有这样的经历,他的武功强大并不是凭空得来,而是经过了不知多少艰辛困苦才将那些绝世武功得到手,而练武的其中一个原因居然是因为他的母亲。 “不是,”叶空寻摇了摇头,“他的病症是自他十三岁那年发现的,那年他喝了酒,在喝完酒之后就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一个隐藏在他内心深处一直被他自己排斥的他,照顾他的那个人无法,当时用了一种药将另外一个他给封印了起来,只是银闇也因着那药而变得有些恍恍惚惚,他不能喝酒,一喝酒很可能封印就会解除,那个封印事实上也不是万能的,能坚持这么多年其实也不简单了。” 175.第175章 最后一场梨花如雪 叶空寻一番话说完,顾竹寒蹙眉半晌,这才问道:“你的意思是银闇那晚喝酒了之后封印就失效了,身体里的另一个他便出现了?” “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急匆匆地带他离开。” “那银闇真的是冥月楼的楼主?”顾竹寒忽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是的,数月前他闲来无事,杀了冥月楼楼主,然后自己替补上去了。” “啊?有这回事?”顾竹寒惊愕。 “不然你以为银闇若果真的是冥月楼楼主的话,在任务失败了之后再次看见梵渊怎么不把他赶尽杀绝?”叶空寻说得不以为然。 “那他是真的在刺杀梵渊失败之后把冥月楼的人都给杀掉了?” “谁和你说这些事情的?简直是扯淡!”叶空寻扯高了眉毛,一脸“你顾竹寒是白痴吗居然听信这样的话语”。 “银闇亲口和我说的。”顾竹寒越来越觉得自己有许多事情被这些人蒙在鼓里,解决了一个疑问但是第二三四个疑问就接踵而来,她可不认为银闇杀人夺楼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也不认为那晚他真的铁了心要杀梵渊,银闇看起来绝不像那种喜欢滥杀无辜的人,起码她在认识他以来就没有真正看过他杀过哪个无罪之人。 顾竹寒总觉得这些无端围绕在自己周遭的这些人在无声布着一个局,一个巨大的局,而他们为谁布这个局,布这个局的原因又是因为什么,她一点儿都摸不着边际。 “那些人他没有杀死。他也不会浪费力气去对付冥月楼的那些人,只是替换了里面的人而已。”叶空寻见顾竹寒还是不相信,唯有解释道。 “他为什么要骗我?还说得信誓旦旦。” “可能觉得烦了吧?”叶空寻也不太能拿捏银闇别扭的性格。 “……”顾竹寒张了张嘴,对于叶空寻的这个解释刹那无语。 顾竹寒觉得自己的问题都问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叶空寻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顾竹寒感受到他强烈的视线,唯有转头问道:“大叔,还有事?” 叶空寻颇为不好意思,破天荒地忸怩了一下,然后略带恳求地对顾竹寒说道:“若然可以的话,我恳请你好好对待银闇,毕竟他是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跟随你左右的。” “不论他跟不跟着我,我都会对他好的,你放心。”顾竹寒在说完之后,忽而觉得叶空寻为自己下了一个套,叶空寻方才的话像是在为银闇找一户好人家给卖了,而她这个还被蒙在鼓里的好人家还信誓旦旦地向人承诺,“银闇我娶定了……的感觉”。 顾竹寒突然发觉自己不是玩阴的最资深的选手,眼前的叶空寻才是。 叶空寻听到她这个毫无犹豫肯定的答案之后,立即笑得花枝招展,顾竹寒懒得理他,直接推了门出了去。 屋中又剩下叶空寻一人。他看着那道被关掉的门良久,只觉得身心疲惫。最后,他轻轻叹息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 顾竹寒回到了院子里。银闇正站在她身前三步的距离。一动不动。 顾竹寒绕过他就想往屋中走,却不料被银闇拎着衣领跃上了瓦顶。 顾竹寒无语,唯有坐在他身旁。两人一同看着夜空发呆。 银闇也一直没有说话。顾竹寒觉得气氛真的是越来越诡异,她想逃脱,以她现在的武功轻轻松松跳下去回房睡觉不是难事,可是现在的她偏偏做不了。尤其是在知道了银闇的身世之后。 就正当她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银闇忽而从怀中拿出了一片叶子,就着唇边吹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树叶音调从他口中传出,由于灌入了内力,是以那曲子传出很远很远,顾竹寒抬头望天,突然觉得心中宁静,无忧无虑。 她想起了许多事情,大部分都是前世的,小时候也是这样和弟弟并肩坐着,她吹一曲简单的单音口琴曲子,弟弟就会在旁边崇拜地看着她,说他也要学。她那时候会笑眯眯地递给他她的口琴,认认真真地教他,现在想来,真是恍如隔世,觉得那好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事情。 她伸手入怀掏出自己那个木质口琴递给银闇,“你的,还你。” “原来在你这里,我找了很久。”银闇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就在唇边就想吹奏。 “你还记得这个口琴?”顾竹寒疑惑,被封闭了五识,怎么这些琐事还记得那么清楚。 “你送的,当然记得。”银闇刚想演奏就被她打断,不太耐烦地回答了一句,又想接着吹。 顾竹寒:“……” 随即一声破音从银闇口中传出,顾竹寒捂住耳朵,骂骂咧咧,“大晚上的,我可不想被人扔香蕉皮!来,口琴给我,我教你。” 说罢,也不等银闇同意直接从他手中夺过口琴,将现代的音符转化成古代的专用术语,一板一眼地教了起来。 银闇侧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三秒,他看到她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看到她因为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听她说话而微微恼怒,突地觉得这样的任务好像很不错。 就这样,他们在屋顶之上迎来了最后一场梨花如雪。 == 第二天,顾竹寒照例起了个大早,但是并非是往皇宫的方向赶,因为顺景帝在封了顾竹寒的官职之后,在临走之前又嘱咐了最后一句,说放她三天假,让她搬家整顿宴饮之类的,顾竹寒听完之后十分之高兴,好歹能有时间让她去做一些事情了。 银闇依然距离她三步之遥,一个长臂就能捞到她的距离。顾竹寒自从听完银闇的身世经历之后,对他的态度愈发恭顺了,简直是当他是大爷那般供着奉着。 这不,顾竹寒起了个大早还是不忘把银闇大爷带在身旁,她本来想直接出门搬家去的,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搬,但是想起自己走了之后就不住长醉书院了,这个院子也应该会空出来让其他人入住,那么这势必是要把缪小厮也带走的,至于顾玉骆她倒不用担心,昨天下午他已经入住他那个应有尽有的新府邸了,现在只要把缪可言一并带走便可了。 176.第176章 调个情都这么高雅 顾竹寒心中打定了主意,便马上来到缪可言门前,见到缪可言之后三言两语让他跟自己走。 昨天缪可言其实就想找顾竹寒谈谈的了,可是见她自大典回来之后就一直忙啊忙的,所以才搁置了问她的想法。现在看见银闇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她旁边,心中万千感慨,什么话也问不出,直接扛了个小包袱就跟着顾竹寒走人了。 “你就这么一点点东西?”顾竹寒还以为这个东海世家之子会有许多东西。 “对啊,就一个包袱,还不够么?”缪可言疑惑,他看顾竹寒和银闇根本没东西带在身上,还觉得自己的行李多了呢! “既然没其他行李了,那我们就走吧。”顾竹寒不再多言,点点头便示意他们出发。 可当他们走到院舍外面的时候,便看见几名不良人士在他们面前一字排开,这群不良人士都无一不盯着顾竹寒,眼神可怖。 “呃,梅开、史杨、夏天秋天还有欧阳,早啊。” “哼。”梅开看着她,首先冷哼了一声。 “哼。”史杨跟着梅开身后,随即冷哼了一声。 “哼哼。”夏天和秋天一同对着重重地哼了一声。 “哼。”最后一个冷哼的欧阳,简直是破天荒地配合他们。 “呃,你们是……”顾竹寒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几个人。 “昨天越狱居然不带上我们。”梅开当先开口。 “昨天打架居然不通知我一声。”史杨接着道。 “原来是这回事。”顾竹寒松了一口气,“你们留在牢房里其实也挺好的,起码吧,不用和那些杀手对战,弄得一身汗啊,史杨,昨天是你带着我逃狱的,你自己没去打架,可不能怪我啊。” “还在狡辩!害我们错过了一场好戏!”梅开犹自冷哼,“而且你还要早一步比我们封了官职,这让我……这让我……哼!” 顾竹寒头痛,不知道该怎样和这个祖宗沟通,恰好看见不远处有一辆朴素的马车驶出,立即想也不想便叫人家等等她,然后带着银闇和缪可言一溜烟地遁了,只剩下几个有怒发不出的人在原地哼了又哼。 等顾竹寒跳上马车之后,才发现里面坐的人不是谁,正是梵渊。 梵渊自长睫之下静静向她瞥来,眼底带了一抹十分之明显的戏谑之意。 “贫僧倒不知道顾小姐闯人马车竟然闯出瘾来了,还要每次都闯贫僧的马车。” 梵渊幽幽出声,顾竹寒坐在他对面瞪了他半晌,觉得自己平日里的巧舌如簧今天又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这次我可没有强吻你,也没有把你的马车给砸烂。” 顾竹寒闷闷地解释了一句。 “我可不介意你再次把我的马车给砸烂一遍。” 梵渊似乎笑了,他的笑声是从胸腔深处透散出来,清爽如山涧轻风,又带着清晨未散的露珠气息,凉凉地钻进人的心底,听得人一震再一惊,怎么这世上有如此好听的笑声? 她注意到他换了称呼,抬头看向他,目带揶揄,“怎么?圣僧你不自称‘贫僧’了吗?” “在你面前还是不用如此见外。” “噗。好吧。”顾竹寒被他这个冷笑话给惹笑了,她点了点头,当作同意,然后又问道:“你这是要去皇宫?” “是啊,你不舍?”很轻的一句话,似是耳语,仿佛风一吹就散开。 窗外细碎的阳光筛在他脸上,氲了一层淡淡的毛茸茸的光,他依然是穿一身白,袖口之处银莲绽放,那绣工细致的莲花一圈圈地延伸开去,似他的眼神,一圈圈地在顾竹寒眼底漾开,直接漾到她的心底深处。骤然就惊了魂。 顾竹寒暗暗吸了一口气,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这人的眼神能直视别人的心底,看清那个人的心中所想。当真是令人吃惊。 “我才没有不舍,我忙着呢。”顾竹寒小声嘟哝了一句。 此人虽然是说着调情的话,可是脸上毫无狎昵之意,行为举止磊落,一张脸更是白得像昆仑山上的深雪那样,将那些猥琐的词语放在他身上始终不适合,可是神棍就是神棍,随街勾搭良家妇女这种勾搭肯定不知道做了多少遍了! “我倒忘记了你已经被陛下封了官职,不日要上朝任职了。”不知怎地,顾竹寒从这句话之中听出了淡淡的怅惘,她不解,自长睫之下向他望去,希望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竹子,你当真要走这条路?现在退出的话还不迟。”梵渊看定她,语气认真。 又是这个问题,又是这句话。 顾竹寒轻笑了一声,似乎带了点自嘲,“昨天我在帮人包扎伤口的时候,那个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倒想不出我身上有哪点能耐能让你们三番四次地追问。是我怕我这个二打六加入政局之后扰乱你们的计划,又亦或是我这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弱者引起你们的恻隐之心,想要保护我,所以劝我退出?” 她的言语犀利至尖锐,她看不懂这些人的想法,她看不懂梵渊,看不懂凌彻,也看不懂这整个朝局是怎样的走向,可是现在有一个机会让她握住自己的命运,她岂能就此放过?她不愿再做那任人鱼肉的鱼,要做,她也要做那把杀鱼的刀。 “竹子,如果我说我让你及时退出也是为你好,你定然不相信,但是,请你记住一点,”梵渊看定她,几乎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可能性,“我,梵渊,永远不会做任何害你的事情,这一点,请你要牢牢记住。” “为什么?”顾竹寒不认为一个人会无缘无故为别人付出,即使这个人是堂堂大蔚最受人敬重的圣僧。 “你昨天的剑舞很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你空了再把余下一段跳给我看,我可以无偿为你伴曲。”梵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替她掖起几丝垂下来的发丝到耳后,在她耳侧轻声说道。 顾竹寒似乎又听到他从胸腔震动中发出的淡雅笑声,突地就不争气地红了脸,她一把推开了他,并离他五步之远,缪可言在外面赶着马车,偶或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声,觉得大蔚圣僧真的非同凡响,连调个情都这么高雅别致。然而他转念一想,和尚调情……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177.第177章 谁三番四次要杀你 就在顾竹寒和梵渊一直在马车里谈话的时候,银闇一直坐在马车顶部,梵渊毕竟是贵族子弟,虽然有了一重圣僧的身份,可是出行所用的马车还是按照梅家最高规格的定制来做,只是梵渊生性淡泊,并不喜过于张扬,是以他的马车从外观来看是很大,然而却是朴素得很,甚至连梅家的标识也没有。 银闇觉得自己坐在车顶上太无聊,他记起顾竹寒昨晚教了他口琴,虽然是很简单的单音口琴吹奏法,他一下子就学会了,可是还是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在车顶上吹,她说熟能生巧;她说一个人孤单的时候就吹下口琴吧,反正容易携带;她说,她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也爱吹的;她说,希望他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也吹一下,这样坏的心情也能吹走;她说,当然高兴的时候也能吹奏。 那么,他现在是高兴的时候吹着呢还是因为不高兴而吹呢? 银闇歪着头盯着这个口琴,难得纠结地沉思了很久,但是他想到最后还是觉得,老-子喜欢什么时候吹就什么时候吹,谁管得了我? 于是车顶又悠悠然地响起顾竹寒教他的入门曲子了。 顾竹寒在马车之内闭上眼睛静静听了一段,轻声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梵渊亦是听见银闇的吹奏声,当晚银闇晕倒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现在见银闇回来了,不由问道:“银闇可有大碍?” “没事,就是变得单纯了些许而已。”顾竹寒并不打算对梵渊说实话,反正银闇和梵渊又不相熟,仅限点头之交,她不必对他解释那么多。 “变得单纯了些许?”梵渊微微皱了皱眉,心中默默地想,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么?然而他并没有多问,低低咳嗽了一声,便从怀中掏出锦帕往唇上一送,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吐血,本来没有动情的话,这双生蛊并不会发作,可是事实上他已经发作了许多遍,蓝宝从袖子中钻出来看他,担心地低低叫了几声。 顾竹寒也隐隐察觉不对劲,她幽幽斜眼睨着梵渊手中的锦帕,只见一点血色从中闪过,刺痛了她的眼。不等梵渊把锦帕放回怀中,顾竹寒便一把夺过他的锦帕,放在手心摊开来一看,一口还带着热气的血染红了帕子一隅,那血红中带黑,而且还黑得不浅,这说明他中毒其实很深。 “究竟是谁和你这么大仇口,三番四次要杀你?”顾竹寒看见这条锦帕之后,只觉得自己浑身打了个寒颤,就连心尖都跟着颤了颤,这种感觉不太好,当初她也是知道他中了蛊的,可是听见他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心想他又有神功护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然而今天看到这蛊这么霸道,实在是令她暗暗心惊,就连说这话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后怕之意,“梵渊,你吐血吐了多久了?为什么不去医治?” “嗷嗷——”你这个蠢女人,你以为双生蛊这么容易医治的么?本来双生蛊就难以治疗,现在那个该死的女人给梵渊下的还是改良过的双生蛊,他能保住一命已经很好了! 顾竹寒听不明白蓝宝在说什么,她恍然记起梵渊昨天提前退场的原因是偶染风寒,身体有恙,可他明明没有真的退场,而是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看自己舞剑,现在想来他提前退场的真正原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蛊毒发作吧? 还有,以梵渊的性格应该不会特别重视自己姑姑的事情,可是昨天他却当众向顺景帝提出要求要进宫帮他姑姑祈福,如此大张旗鼓地说自己要进宫祈福,好像在避免某些不必要的嫌疑那般,又好像是提醒宫里的那个人“自己要来了,你做好准备吧”,这样奇怪的感觉。 顾竹寒想着想着忽而不敢继续往下想,梅妃是梅勤的嫡妹,也是他的亲姑姑,即使是他出了家,按理来说,亦不会遭受梅妃这样非人的对待吧? 梵渊微微按住了胸口,他在中蛊之后便将大部分蛊毒逼至一处,以免其继续蔓延或者在身体里乱窜,现在他的胸口附近是毒液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好控制的地方,他无声无息地看着顾竹寒不断变幻的眼神,看她思考到最后,突然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神色,便知道她已然猜出了答案。 “是你姑姑对你下手的?”顾竹寒抬起头来看定他,艰难出声。 “是。”梵渊闭上了眼睛,苦笑,为什么这个女子要如此聪明。 “从冥月楼杀你开始到上次蛊毒都是?” “是。”依然是肯定的问答。 “你被她刺杀了多少次?为什么不反抗?” “不记得多少次了,她是我姑姑,现在我还不想反抗。”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然而顾竹寒却从这句话里听出心酸。 “那你就打算等死?”顾竹寒好歹是被面具怪人荼毒了好几年的人,当然知道那蛊毒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看梵渊发作得那么频繁,吐出来的血将近乌黑,便知道他有多痛。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喊痛,也没有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有多失态,这个人的忍耐能力也是强大到变态。 “不,我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你,又怎舍得死?”梵渊忽而睁开眼看向顾竹寒,调笑了一句。 “少贫嘴了。”顾竹寒转了头,忽略梵渊话中的深意。 “好,那我不贫嘴,我闭嘴可好?”梵渊微微靠在车壁之上,闭目调息,当真不理顾竹寒了。 顾竹寒心中郁闷,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对梵渊好像关心过度,这个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她又何必替他着急呢?真的是一个二个都喜欢拿命赌命。她冷笑一声,她可没有忘记昨天有个人为了演一出苦肉计,硬生生地捱了一刀,那时候拔刀的声音还残留在她的脑海之中。 哎,你们这都是何苦呢? 178.第178章 子不器 “吁——” 就在顾竹寒还在长吁短叹的时候,外面缪可言经已勒停了马车,他对顾竹寒说道:“纪寒兄,已经到你的新宅邸了。” “啊?这么快就到了?”顾竹寒掀开车帘看了看,果然看见府邸的牌匾金漆漆地写了两个字“纪府”。 她托腮摸下巴,这条街怎么就好像如此熟悉……? 顾竹寒想了又想,想至最后问缪可言,“我们现在在哪里?” “朱雀街木马巷。” “哦!然也!”顾竹寒一拍手,“我想起来了,真的是天助我也!” 她忽而奸笑一声,又回头看了看已然入定已久的梵渊,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吵醒他为妙,唯有伸手捏了捏蓝宝瘦了一圈的狐脸,“改天叫上你主子来我府上坐坐,我会拿出好酒来招待你们的。” 紧接着她也不理会蓝宝的抗议,直接跳下了马车。 而在车顶上的银闇,早已收掉口琴,跳下车来,站在她身侧。 顾竹寒微微眯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座暂时属于自己的宅邸,心情彻底变得好了起来。原因无他,因为从她这个府邸出发步行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达位于隔壁主街的谭府! 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顾竹寒仰头大笑三声,带着银闇和缪可言踢踢踏踏就进了府。 府内,夹竹桃开得正艳。春光正好,正是报仇时。 == 夜凉如水,卷起满天星辉,酒香扑鼻,醉了人的心。 “今朝有酒啊今朝醉,今晚没酒没事不休啊……生活很美好,星空很漂亮,我很想唱首‘人来人往’……” “噗,对面的舅舅看过来看过来呀看过来,你的侄女我就在这里,赶紧来看看我呀看看我呀……” 纪府坚实的瓦顶之上,口琴声和某人像鬼叫一样的歌唱声齐鸣,顾竹寒和银闇并肩坐在自家瓦顶之上,正面对着对面谭府。 顾竹寒醉眼惺忪地拍了拍旁边银闇的肩膀,银闇看着她那只雪白的爪子,皱了皱眉,此时此刻他是应该直接把顾竹寒拎起扔到对面谭府去,还是任由她继续蹂躏自己的衣裳? “银闇啊,我的好楼主啊,给爷吹个曲子呗,就我刚刚唱的那首歌,吹个呗。” 顾竹寒浑身酒气,她笑靥如花地靠近银闇,整张红彤彤的笑脸在银闇面前无限放大,就连里面落满了星子的眼底都看得一清二楚。 银闇来不及动作便被她眼底真真切切的笑容给吓得窒了窒,此人笑容之纯澈当属世间之罕有。 可是顾竹寒喝得疯癫,今晚她实在是高兴,本来说着下午去找顾玉骆进谭府去接谭芙的,岂料去到顾玉骆府邸的时候却被告知他出去了,唯有打道回府,途经鸢凤楼的时候还是照例进去看了看,一如既往的客似云来,大蔚的青楼几乎是全天候营业的,鸢凤楼生意好,在它对面的碧嫣楼,上次自己带着银闇去捣乱的那家,好像换了新主人,就连里面的姑娘也换了,因为没有一个是顾竹寒认识的。 “这碧嫣楼是换了新老板吗?”顾竹寒在马车里问旁边坐着的缪可言。 “前段时间好像有个特财大气粗的女子买下了碧嫣楼,好像还有彻王在暗中撑腰。”缪可言根据自己收集回来的情报对顾竹寒说道。 “凌彻从中帮忙?”顾竹寒眼神闪了闪,该不会是他的新宠吧? 时下亦想不了那么多,直接下了马车进了鸢凤楼,她本想找住在后院的面具怪人的,怎料费了一番功夫进去之后,怪人住的那家屋子空无一人,就连那堵放满珍贵器皿的墙都已经空空如也。 顾竹寒摸了摸桌子上的灰,已经有一寸多厚,证明怪人已经离开了很久,至于去了哪里,她毫不清楚。 在屋子里徘徊了很久之后,顾竹寒在一个十分之不显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本小册子,那本小册子通身泛黄,封面上并没有名字,翻了翻里面好像有武功、心法还有一些札记之类的东西,她粗粗看了看,怀疑这有可能是怪人特地留下来给她的东西。想了想,她问站在她旁边的银闇,“银闇兄,你有见过这本小册子吗?” 她完全是随意问问,岂料银闇居然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顾竹寒睁大了眼睛,在他面前又扬了扬,不确定地问道:“你真的是见过?” “是。”银闇对于她两次三番纠结同一个问题颇为不耐烦。 “那你是在哪里见到?” “练功的地方。” “练功的地方在哪里?” “不知道。” “……” 顾竹寒刹那无语,觉得和银闇对话很是一个问题,她看着手中的册子良久,最终还是将册子收入怀中,然后出了屋子,将门再度关紧这才离开。 这趟虽然无功而还,可是顾竹寒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些头绪,银闇为什么会见过这本册子?而他又为什么突然出现要护卫自己,这些好像都在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手在安排。 不过现在倒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再次上了马车,问缪可言他们之间合作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已经在帝京玄武街开了第一家专门买卖酒壶和套件的小店,生意还算不错。”缪可言答道。 “开了多久了?”顾竹寒想不到缪可言动作这么快,疑惑问道。 “开了也就七天,不到十天。”缪可言似乎不太好意思。 “一个月给我看一次账本吧,缪兄,你办事我可十分放心,我看账本也只是在心里有个数,知道下一步应该怎样和你制定相应的策略去打响我们的招牌。” “嗯,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我的办事效率好像还不够高而已。”缪可言挠了挠头,看起来十分腼腆,“还有,纪寒兄,你别这么见外,叫我可言就好了。” “噗,你让我叫你可言,你却叫我作‘纪寒兄’,不觉得别扭吗?”顾竹寒揶揄地看着他,掩饰不了眼中笑意。 “那我叫你‘纪寒’就好了。” “好,”顾竹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我们的店取名为什么?” “子不器,君子不器的子不器。”缪可言直言道。 “好名字!”顾竹寒一听,眼中赞赏之光一闪,抚掌笑道。 179.第179章 我冷,替我取暖 君子不器,既包含了他们卖的是器皿的意思,也表明了君子不能只求一技之长、不能只求发家致富,亦要有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的伟大寄望,这样不仅既有平民百姓来买他们的器具,也会有自诩清高的公子狂士去买他们的物品。 所以顾竹寒才大赞一句,心情激荡。 “我在取名的时候也只是灵感一闪所以才想到的。”缪可言在谈论生意的时候总是收起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变得十分认真。 “就是这样我们的运气不会太差,我希望我们的店铺可以像我们愿景那般,帮我们实现某些愿望。”顾竹寒笑了笑,说道。 “有志者事竟成。”缪可言没有说任何夸大的话,只眼神坚定地答出这一句。 * “银闇兄,难得今晚这么高兴,我们去整蛊别人好不好?”顾竹寒真的醉了,也许连她也想不到直接从地窖里取出的这壶“梨花蕤”后劲会这么大,这是她很早很早之前便酿下的酒,也是她在这个时空里研制出来的,她自己没有喝过,也没有给别人喝过,今天一个高兴直接去地窖那里取了出来,打开一喝,味道之清甜甘美,真的犹如看见了三月梨花漫天飞舞的浪漫场景,带了一点点凄惨之意。 “银闇兄,我很想念我弟弟啊,我很想回去看看他啊。” “银闇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要戴个面具,这里可没有化装舞会啊。” “化装舞会是什么?你弟弟不是在顾府吗?就两条街的距离,随便一个起掠就能到那里了。”旁边海青色的衣裳突然换了一袭月白色的暗纹银丝锦袍,那人似乎十分怕冷,在微凉的春夜里披上一件深紫披风,顾竹寒瞥了瞥那件披风之上低调绣着的暗花,好像是她曾经向这个人提起过的重楼。 “殿下真是有空,这么深夜造访,不知找下官有何要事?”顾竹寒看见旁边的银闇刹那换成了凌彻,七分酒意立即醒了五分,她转头一看,看见银闇正浮在树顶上,没完没了地吹着口琴。 看来他真的是十分喜欢这副口琴嘛。顾竹寒心里想,那人浮在树顶上的风姿自是极好的,今晚银河漫了整片深蓝得不见底的天空,他就这么闲闲地在树顶上一立,还是脚不沾地的那种,微风温柔吹拂带起了他的衣袂一角无声飞扬,他冷硬的银色面具染上月光的柔和,漆黑无渊的眸子似在闪烁着些许深泉溪涧的无垠,饶是知道他被封了一部分五识,顾竹寒依旧久久看着他,心中微微叹息。 “看来我的到来像是打扰了你们二人之间的和谐。”凌彻幽幽出声,寒凉嗓音散在夜风之中,顾竹寒不知怎地,听出这其中的一分酸意。 “殿下既然是知道,那为什么还不离开?” “我千里迢迢负伤来到这里,你不请我喝一杯水酒就要下逐客令?”凌彻闲闲抬袖夺过了顾竹寒的酒壶,眼睛充满了笑意,“这似乎说不过去吧?竹子,嗯?” 顾竹寒被他后一句带了点挑逗意味的话语震得打了个寒颤,她瞥他一眼,看着自己那瓶喝了没几口的梨花蕤被毫不怜惜地倒进某人口中,气得牙痒痒,“我想我和殿下并没有那么熟,还有,这酒很贵的,一口五百两,殿下喝了起码有五口,盛惠两千五百两。” 她摊手,厚脸皮地伸到凌彻面前,噘着嘴向他拿钱。 凌彻偏头看她半晌,觉得刚刚喝下的酒固然味甘甜美,可是怎么看都不及面前某人沾了酒液的丰唇那么美味。 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唇,并不是大大咧咧地那样一抹而过,而是伸出洁白的指尖一寸寸地往自己唇边抹,他那双幽黑如点墨的凤眸紧紧地盯着她的唇,顾竹寒看着他那么风流又带了点调情的举动,觉得他正在抹着的不是自己的唇,而是她的唇。 顾竹寒见他没有给银两的意思,也就收回手,可凌彻却偏偏在她快要把手收回去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顾竹寒大吃一惊,想要挣扎,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她不明白他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这个三番几次要杀自己的男子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如此亲密,她见自己挣脱不掉,大急之下就要往凌彻的虎口上咬去,然,不等她实施到底,凌彻便忽然俯身靠近她的颊侧,呵气如兰道:“嗯,真好。” 他的嗓音如寒夜深露那般传入耳畔,他的气息从来亦是冰冷,可这冰冷中又带了些微的药香和酒香,钻进人的鼻端,让人只觉心底微微一震,然后,顾竹寒的耳廓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呀,真经不起挑逗,你的耳根子居然红了。” 凌彻在顾竹寒耳侧轻轻一笑,魅雅似寒冬枝头上白梅绽放的笑声低低传来,顾竹寒当即恼怒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来不及瞪他一眼,便想往侧滚去,离开凌彻的控制范围之内。 然而她却忘记了自己的手正被凌彻紧紧握着,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染上了一层星辉,那般的莹白圣洁,似是早已注定的那般,无端契合。 “竹子,你想走去哪里?我冷,替我取暖。”凌彻手上轻轻用了一带,将顾竹寒整个人带至怀中,顾竹寒一手被他牵制住,唯有用另一手抵住他的胸口,以免和他整个人亲密接触。 树顶的口琴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顾竹寒心中骂了句该死,银闇难道没有看见自己有危险么?! “你如果不怕我的伤口迸裂开来的话,你就尽管继续用力挣扎吧。”凌彻淡淡的话语从头顶上方传来,顾竹寒微微一窒,抵住他的胸口就不敢动了。 可是心中始终不甘,若不是他强行搂住她,她会无缘无故挣扎?这个始作俑者还要责怪到自己身上,简直是岂有此理! “登徒子!色-狼!变态!神经病!”顾竹寒在他怀中闷闷地骂了几句,末了还不解气,还想低头狠狠咬凌彻的虎口一口。 180.第180章 此面具非那面具 “真是一只脾气暴躁的小猫。”凌彻在顾竹寒快要咬到她的时候突然松了搂住她后背的手,顾竹寒始料不及绷紧的身体松了松,便无可抑制地撞上了凌彻的胸口,还好死不死地嘴唇先贴上他的胸口。 “怎么突然变成投怀送抱了?”凌彻十分愉悦地笑了一笑,顾竹寒感觉到他居高临下的目光,马上拿袖子拼命擦嘴,凌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她把“脏东西”擦干净,这才说道:“滋味还不错吧?” 顾竹寒这回决定什么话都不说,她抬头看他,毫无情绪地问:“殿下还未答下官的问题,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路过,讨一口酒喝。” “真是巧啊,路过。”顾竹寒不置可否,冷冷哼了几声。 “从你这里每次喝到的酒的滋味都不一样,你这酒又是从哪里得来?可有取名?” “不关你事。”顾竹寒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你不答的话,这瓶酒可就全都归我的了。”凌彻轻笑道,仰头又喝上一口。 “地窖。梨花蕤。”顾竹寒决定不再和这人斗气,她看着凌彻这般不要命地喝酒,想起他肩膀上的伤口虽然避开了利害之处,可是还是伤得很深的,还有,这人其实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虽然此时正值深夜,他想去哪里都没有问题,可是她若是他的话,就不会贸然出府,还要披着件骚包的紫披风。 她见他还在喝,此刻也来不及心痛那瓶酒了,直接按住了他的手,她对上他的眼睛,“殿下,我这瓶酒千金难得,你不要这样糟蹋。” 凌彻停下了手,将梨花蕤捧在手上,装酒的瓶子依然是十分讲究,可是已然不是以前看到过的白瓷瓶,而是换了釉质陶泥土瓶,和这梨花蕤的名字并不十分相衬。他哪知道其实是顾竹寒在试用自己的产品,看看这些产品有哪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将来好让她改善,从而推出新产品。顾竹寒大大方方地让他察看那个瓶子,她也不说话,反正子不器只开了七天,而且现在名气还没有起来,凌彻定然不会这么快便注意到她,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她早已不用这个瓶子了。市面上关于这种釉质陶泥材质的器皿可是不少的,她这个酒瓶独特在用色和烧制方面,但是价格却是亲民价,不贵。 凌彻果然在端详了一阵子之后便放下了酒瓶,他换了一个话题,眼睛幽幽向顾竹寒望来,“最近一斛春销声匿迹,可是因为你的缘故?” 自上月一斛春那个神秘组织推出了烟花乱之后,便彻底地没有了消息,凌彻三番四次派人去查探,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有利消息,他在猜想,一斛春是不是将势力化整为零,分散到大蔚的各个角落里面了?本来一斛春的消息就已经难得到的,现在他更是无处寻觅。那是他唯一能够找到他母妃的线索所在,他不能放弃。 想起一斛春消失的时间点恰好在顾竹寒进入长醉书院之后,他潜意识里一直认为顾竹寒一定是和一斛春有关的,一斛春极其难得,她却公然挂着那瓶酒招摇过市,寻常人可能不知道那瓶酒的价值,然而他这个长期关注一斛春的知情者却是清楚知道,是以他才这么在意顾竹寒,在意到……进了他的心。 “殿下,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我身上之所以有那瓶酒纯粹是因为我认识的一个故人有关,那个故人看我身体底子差,可怜我,所以才给了我一瓶酒喝的,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瓶酒原来这么贵重,后来经你提点,我才拿那瓶酒和你谈救小玉的事情,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实情,至于一斛春那个神秘组织为什么突然失踪了,我真的不清楚。”顾竹寒语气诚恳,眼睛一直注视着凌彻,毫无心虚惊慌的状态。 当然,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前半段话半真半假,后半段话倒是她也想问的问题,怪人无缘无故消失不再卖酒了她也觉得奇怪呢!可是现下这个问题无法解答。 “那你在桥上带给我的‘弥刹’呢?又是从何而来?”凌彻凉凉地看着她,“你可不要再说从故人那里得来,然后赠给我的。” “殿下真是英明神武料事如神也。”顾竹寒打了个响指,笑吟吟道:“事实正是如此。” “竹子,你不觉得你将我的智商贬低了么?这么明显的谎言居然都敢在我面前说。”凌彻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又看得你心惊的那副样子,他内心本来经过了激烈挣扎,思考着要不要杀掉面前这个女子,可是挣扎的结果却是他暂时不想杀她,至于不想杀她的原因,他也不想提起。只是这个女子实在是狡诈,狡诈得无耻,狡诈得无情,亦狡诈得不怕死。 对于一个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的人,凌彻真是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完全没辙,他看着顾竹寒笃定的模样,轻轻笑出声来,“那你可否告诉我,你的那位故人是谁?” “他常年戴着面具,也没有告诉过我他的名字,所以我叫他面具怪人。”这回顾竹寒可没有说谎了,她根据自己对面具怪人的感觉,如实答道。 “常年戴面具?还很怪?”凌彻往侧瞥了吹累了口琴坐在树顶上的银闇一眼,“你是指你的护卫?” “不是,我说的常年戴面具是指他常年戴人皮面具。”顾竹寒纠正道。 “如此……”凌彻暗暗将顾竹寒所描述的这个故人的容貌和性格特征都记在心里,他怀疑这个面具怪人就是当年帮他母妃看过病的人。 “彭啦——” 寂静的夜里,对面谭府忽而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异常的突兀。顾竹寒挑了挑眉立即转头看去,但见谭露在谭东流面前大声哭泣,四夫人明霜在身后扯着发火的谭东流,制止谭东流打谭露。 “呀,这是什么情况?”顾竹寒坐直了腰,又随意盘起了腿,一脸幸灾乐祸。 181.第181章 她心仪的是你 凌彻无奈瞥她一眼,也跟着她看向谭府之内,心想,这个女人今晚不会是一直注意着谭府那边的动向吧? 顾竹寒的耳力自习武之后便突飞猛进,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寂静深夜时,更是能把对面那家人的对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谭府之内,正一片狼藉,谭露摔了一个又一个的茶杯,谭东流在她对面急得直跳脚。 “爹,我不要嫁梅家三公子,我不要嫁他!” “梅杉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不嫁?” “他……他……常常去青楼!” “天朝底下,有哪个公子哥儿去不去青楼寻欢的呢?” “我……我心仪的是彻王殿下,不是那个梅三公子!”谭露哭着哭着就说出了实情,好歹是个妙龄女子,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自己心里话的时候,饶是大胆还是忍不住脸红,“爹,你明知道我心仪的是彻王殿下,怎么还答应梅家的提亲?” “哎……那不是……” 谭东流又接着说下去了,顾竹寒暂时屏蔽了他们那边的对话声,转过头来瞥了凌彻一眼,目带揶揄:彻王殿下果真桃花满天下。 凌彻像是没有看到她的眼神那般,淡淡说了一句,“怎么会把她配给梅杉?” 顾竹寒听得出这里面话中有话,不由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夜空之下,两人并肩而坐,翩跹的发丝不时在风中纠缠在一起,凌彻回望顾竹寒,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食指压在顾竹寒的唇上,示意她不要作声,继续看下去。 微凉的触感从唇上传来,顾竹寒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呆了呆,随即又听见谭东流的声音从府中传来,“爹答应你和梅家的婚事亦是迫于无奈,爹自然是知道你心仪彻王很久,然而彻王那样的人并不是你能够驾驭的,你想想,彻王今年都二十又三了,早已到了适婚的年龄,然而他却一直都没有娶妻,明地里是说身体违和,一直拖着,可是爹猜想他定是心高气傲,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人才娶亲,若然他真的是心仪你的话,那么他早就向你提亲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他……他对我并没有深入了解。”谭露仍不死心。 “那是你们无缘!”谭东流不欲再与她谈下去,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累了,让明霜带谭露下去休息。 “爹!若你不帮女儿退婚的话,女儿就要死给你看!”谭露这个性子倒是烈,眼看着她一头就要撞向桌角,谭东流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扔回到明霜怀里,冷冷说道:“你不嫁也得嫁!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言,我让你嫁谁你就要嫁谁!莫要让我看见你再自杀第二次,不然你也像你二哥那般,关在明幽楼那边反省一个月不得出来!” 谭东流说罢看也不看谭露便出门回房去了。 好一场大戏!好一个明幽楼! 顾竹寒看得直拍手,当看见谭露楚楚可怜又无处申诉的样子更是觉得大快人心。不过高兴归高兴,她可没有忘记分析谭东流此举真正的原因所在。凌彻看不上谭露那是肯定的,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爽快答应将谭露许给梅三公子?而梅家为何又急于提亲?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 “梅家人丁稀少,急着开枝散叶。” 凌彻忽而启唇说了一句。 顾竹寒却是心中一动,知道凌彻说这句话的意思,谭东流手握兵权,前段时间又跟着凌彻打败了西北匈奴,已经是朝中红人,而谭东流尚算是比较正直的一派,眼下各个阵营的人都不好拉拢和依靠,倒是谭东流能够让梅家安心些许。虽然梅三也算不上是直系的,但是好歹是个男丁,配上谭露这个庶出的女儿也不算是高攀了。 “殿下,谭露心仪的是你,现下佳人快要出嫁,你不下去安慰安慰?”顾竹寒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之后,心情刹那变得很好,她可没有忘记想着怎样去打击别人,尤其是某个姓凌的王爷。 “如果你再说下去的话,我可不介意我用吻来堵住你的话。”凌彻说着便当真靠近顾竹寒的唇,顾竹寒可不会怀疑此人口中所说的这些话的真实性,立即掩了自己的唇,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示意凌彻自己不敢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副模样更能引起某殿下的某些欲望,他微微笑着继续靠近她,顾竹寒拼命往后仰,她都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折断了,可凌彻还在靠近!都快要碰到她的鼻尖了! “你们在干嘛?寒,我困了,回去睡觉吧。”耳侧突地响起银闇干巴巴又带着命令式的嗓音,顾竹寒从来没觉得银闇出现得这么及时,她心甘情愿泪流满脸地被银闇三两下提着后领站起来,对着凌彻干笑道:“呐,殿下,你也听到了吧?夜深了,早点回去睡吧,小心火烛啊。” 她话音未落便连同那抹纯净得不染任何尘埃的海青色身影一同消失了。 心中有淡淡的惆怅,他举起手上的残酒继续仰头喝了一口。 * 顾竹寒被银闇提着带回房间里,由于银闇依旧是要护在顾竹寒身侧,是以他还是睡在顾竹寒身旁。只是,两人虽然同房,不过倒不是同榻,银闇大爷除了床这个柔软的物体之外不睡,害得顾竹寒每晚都要睡贵妃榻,幸而自己已经搬了家,而且这个纪府还有一个特别大的套房,是以她自然而然地让缪可言安排了一张贵妃榻放在银闇的床边。 说起缪可言,她又想起这府里的仆役丫鬟都是他安排的,既然是他安排的,那么为什么凌彻今晚进她府里来了,会没有人通报?莫不是凌彻不是从大门处进来的? “闭眼睡觉。不要想其他的了。” 一张藏了满室黑暗的脸忽而在自己面前放大,顾竹寒倒吸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便闭上了眼睛,挺尸那般盖上毯子,睡觉。 银闇看见她睡着了,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脱鞋子脱外衣,睡觉。 182.第182章 春光灿烂报仇时 不一会儿,一直装睡的顾竹寒在听见银闇均匀的呼吸声之后才静静地睁开了眼睛,她自黑暗中凑合着些许月光依稀看清楚了银闇那张连睡觉时都戴着面具的脸,又想起下午的时候在怪人那里得到的小册子,一时之间心潮涌动,这段时间以来奇遇实在是多,多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遇到的人和是究竟是好是坏。 她在黑暗中不敢动弹,怀中的书硬硬地咯着她的手,她忽而觉得踏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书,可是怪人既然留得给她,定然是有用的,明天抽空了一定看看。 其实她一直担心银闇,自从从叶空寻那处得知银闇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在暗地里观察他,他明明觉得他的一举一动有异常,虽然还是像以前那般,说话言简意赅,不带半个字废话的。 可是他的确是变了,今晚她故意在他身旁喝酒,以为他也会像以前那般会抢自己的酒来喝,然而他却一心一意地专注自己手中的口琴,似乎对自己那瓶散发着甜美酒香的酒毫无所觉。 这是好事又是坏事。顾竹寒心中想。好事是他不会再会因为喝酒而误事,坏事是他真的被人封存了一部分的五识。 一个人缺少了一部分感受,永远只有平淡如水感情的时候,那和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现在的银闇几乎就是这样,他不会笑,更不会哭,每天都是一潭死水那样看着你,偶尔会像大妈那般强迫你去睡觉,除此之外,他的天地真的只有他前面的三步以及他手中的口琴,这样实在是令人觉得沮丧。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顾竹寒想她迟早会疯掉的。 必须要想办法才行,可是她又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她想着想着便陷入了梦乡,银闇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迷迷糊糊地想,又是谁在他的梦中叹气? * 暮春三月花开不败,一辆低调无华的马车从朱雀大街木马巷处慢慢地开出,那辆马车先是让了整个帝京主街绕了一圈之后,这才又慢悠悠地开回朱雀大街主街处,那辆马车并不是要往哪里开,而是直直地开向位于朱雀大街主街的谭府。 踢踢踏踏了一路之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马车车帘便掀起,当先出现的是一只净白却不怎么细嫩的手,那手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手,虽则不是如深闺小姐那般的纤纤十指,可是这双微微带了点力度的手却让人觉得这个女子定然可以依赖,不会像深闺女子那般时刻要让人保护。 路过的行人在看见这只手的时候都不禁停了下来,想一睹这只手的主人的风姿。 然而接下来从马车里探出的一张脸却是吓得众人几乎要原地呕吐,那名女子看见自己下车之后周遭那些路人甲乙丙的状况,摸了摸自己化了丑妆的脸,低低道:“我此等花容月貌,果真不适合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我应该戴个头纱再出门的,免得我的追随者都被我吓晕过去了。” 众人一听她这句话,纷纷翻了个白眼,毫无悬念地晕倒过去。 “哈哈,小姐你的威慑力果然很够啊。” 陪同在那名丑疤女子身旁的人不是谁,正是兼任纪府管家的缪可言,那么不用别人介绍,便知道这位下车的大小姐是谁了。 “那当然!士别三日即刮目相看嘛。”顾竹寒喜笑盈盈,一看旁边那个被他强行扎了两条丫鬟小辫又被她强行换上加加加大号丫鬟衣服的银某人,干笑一声问道:“小银,你说是吧?” “丑。”银闇瞥了她一眼,直接回了一个字。 顾竹寒撇了撇嘴,决定不和他计较,今天她来谭府并不是要做什么的,当然,报仇是少不了的,落井下石是少不了的,演戏威胁别人也是少不了的,将谭芙接到顾玉骆的府邸里去亦是少不了的,不过她并没有让顾玉骆和她一起来,而是她先来打头阵,顾玉骆于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和她汇合。 一个时辰,足够她在谭府杀人放火偷哄诱骗,顾竹寒带着自己戴了人皮面具的大管家和扎着两条丫鬟小辫的高大丫鬟进了谭府,一进谭府,当初天天安排她去干杂活重活的安大娘便带着一大帮提着各种扫把斧头等等东西的丫鬟小厮迎了上来。 与其说他们迎上来倒不如说他们是怒气冲冲又略带戒备地冲上来。 顾竹寒依然是一副笑得甜死人不偿命的脸庞,她看见安大娘一群人之后,立即兴奋地嚷嚷:“哎呀!安大娘啊,很久没有见啊,想不到时隔将近两个月见你,你肥了又圆了哦!你当初赏赐我的扫把在哪里?我还未去扫落花呢。” “顾竹寒!你这个贱-人,离开的时候把谭府搞得鸡飞狗跳的,现在还有脸回来?来人呐,帮我把这三个人给赶出去!” 顾竹寒见那群人纷纷举着“武器”冲过来,冷笑一声,她并不动手,而是往侧一让,直接让银闇迎上,银闇嫌恶地看了这些人一眼,掌风直接往外一放,那一群人直接被银闇放倒,有好几个拿着斧头的,抵挡不住银闇这掌剧烈的掌风,在举着斧头倒地的同时差点将被斧头砸中胸口,吓得他们翻了一个白眼昏死了过去。 顾竹寒看着面前满地狼藉,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可不敢像昨晚那般乱拍银闇的肩膀,而是转头对银闇笑了笑,对他伸出了一个大拇指表示赞扬,然后她看也不看便从安大娘挤得连眼睛几乎都看不见的肥脸上踩了过去。 那些年来,他们一家三口常常饿肚子,都是拜她所赐,她是府里的内务,三天两头就会刁难他们一家三口,每每谭府吃剩好吃的剩菜时总是会被她毫不犹豫地拿去喂猪。宁愿喂猪也不愿意给他们吃。顾竹寒冷笑一声,脚下用力将自己的鞋底在安大娘脸上狠狠碾了碾,这才继续从她身上踏过去。 可怜安大娘肥胖的脸颊忍受不住这像恶魔般的摧残,来不及说一句话便晕死了过去。 183.第183章 不变奸人也不行了 银闇见顾竹寒碾人脸碾得技术高超,好奇心起,也跟着她一样走过去在晕死过去的安大娘脸上又碾了一下,他这一碾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可是他毕竟是个身材高大发育良好的男子,这么一脚下去直接把安大娘碾得痛醒来了,她“啊”的一声惨叫,双手用力攥着银闇的脚踝便想把他推开。银闇本来就不喜欢碰触别人,后来被封了五识之后洁癖更是加重,他依然是那副无情无绪的样子,只是他脚踝微微用力,也不见他怎样动作,安大娘再次像杀猪那般叫出声来,她在再次晕死前过去大喊道:“我的手腕啊!” 银闇见那个胖女子的手腕终于松了,这才继续从安大娘的身上走过,留下第二串美妙的脚印。 缪可言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他看着安大娘肿上加肿的脸,总觉得再去踩人家一脚好像不厚道,但是身为顾竹寒府上的总管自己不去踩好像更不厚道,于是乎,他很安然地从安大娘身上走过,不过他力气不够,可没有把人踩醒,而是直接在倒霉的女人身上留下了第三串脚印。 * 顾竹寒带着银闇和缪可言长驱直入谭府后院,外庭之处早已经有看见情况的仆役往梁怡的厢房处走去,急急忙忙地通报情况。 顾竹寒懒得理他们,他们去通报梁怡这还好,若不通报的话,她可头痛呢。 本来想直接到他们以前住的院子里寻找谭芙,然而还未等她走出几步,迎面便走出一名身穿浅紫襦裙的少妇,顾竹寒一看那人的眼神,笑说了一句:“哟!这不就是十二姨娘么?怎么穿得这么寒酸?怎么,舅舅又有新宠了么?” 来人并不是谁,正是顾竹寒在上次出府之前教唆过的十二姨娘,她昨晚在屋顶里看见四夫人明霜毫发无伤,便知道这位十二姨娘陷害别人的计划失败,现在看她的一身寒酸打扮,便又知道这个蠢女人不仅没有陷害别人成功,还要倒霉地被人发现她的计划了。 不过刚才听安大娘说自己把谭府搞得乌烟瘴气的,知道她所言非虚,就是没有看见成效而已。 顾竹寒忽而觉得自己那晚离开了也是好事,这样即使他们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也不会怎样难为她的娘亲。这段日子她都有和谭芙通信,知道她过得还算不错,今天她正要接她出府,当然不是以纪寒的名义,而是以顾玉骆的名义。 “哼,顾竹寒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十二姨娘十分气愤,那次她听从顾竹寒的建议想要下毒毒害明霜,本以为自己的计策会得逞,岂料明霜假装中毒继而将计就计告诉给谭东流知道,让谭东流直接查出自己就是那个下毒之人,害得他在谭东流面前的形象一落千丈,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踏出后院半步。今天她好歹是等到了顾竹寒这个贱-人回来了,她不好好教训一下她怎么能泄心头之愤! 顾竹寒看懂了她脸上的郁郁之色,依然是一副笑脸,她整了整袖子,闲闲说道:“我劝十二姨娘还是不要得罪我为妙,我不知道我身旁的这位武功高强的丫鬟会对你做出什么的,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计策会失败?不是因为明霜太聪明,而是你缺了点运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我可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明霜说着便后退了一步,颇为后怕地看着顾竹寒身旁的银闇。 “没什么意思,我说这番话也只是想让你有个机会报仇而已。” 顾竹寒不打哈哈,直接说道。 “报仇?”十二姨娘终究是不甘,眼底闪烁,似有犹豫。 “不知十二姨娘可知道梅家来提亲了?”顾竹寒并不急,接着说道。 “知道。”让谭露嫁给梅杉,简直是高攀了别人。 “那你可否知道谭露不愿意嫁给梅杉?” “她不愿意?”十二姨娘似乎疑惑,看她的样子并不知道昨晚谭府里发生的事情。 “她心仪的是彻王殿下,看不上人家梅杉。”顾竹寒循循诱导,“那你说,若然一个人拒不想嫁,那么她会不会铤而走险找出一些能够不用出嫁的办法出来呢?” “那你的意思是……” 顾竹寒见小鱼上钓了,勾了勾手指示意十二姨娘过来,十二姨娘站在那里并不敢动,顾竹寒身旁的那位看起来可是来者不善的,万一她过去直接被那个丫鬟杀了怎么办? “胆子这么小又怎么能在谭府里生存?”顾竹寒见她犹豫不动,立即寒了声气,“你不过来那我走了。” 说着当真抬腿便走。 十二姨娘一看,立即叫停她,“慢着!” 顾竹寒停下脚步,看着十二姨娘,十二姨娘被她这种丝毫不带笑意的眼神看得心虚,立即走到她身前,浑身紧绷着。 顾竹寒见她过来了,从袖子中滑出了一瓶软膏出来,她将那瓶软膏递给十二姨娘,压低声音道:“这次别这么愚蠢地在暗地里下毒了,这次要下的话就明目张胆地下。” 十二姨娘听了她这番话之后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恶魔,她抬头惊惧地看了顾竹寒一眼,不明白这个除却一块红色丑疤之外长得还算端正的女子为什么会不惊风尘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甚至看到她眼底的笑意,毫无温度。 顾竹寒可不管她怎样想,直接把那瓶软膏塞到十二姨娘手上,然而进一步靠近她耳边小声教她怎样明目张胆地害人。 十二姨娘一开始还十分惊恐,可是听至后面便觉得顾竹寒这个方法真是极妙,不但不用提心吊胆,还可以摆脱自己害人的嫌疑,确实比自己先前暗地里下毒的方法好了很多。 顾竹寒嘀嘀咕咕吩咐完了,这才打发十二姨娘走,缪可言在旁边看着她一脸奸诈的笑容,忽而觉得他以前还真的是看漏了顾竹寒鲜为人知的一面,和这样的奸人合作,自己不变成奸商也是不行的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顾竹寒回头就看见缪可言像看天书那般看着自己,不由问道。 184.第184章 找死 “没干嘛,突然觉得我做你的朋友实在是荣幸……”缪可言汗道。 “现在才发现,会不会迟了点?”顾竹寒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 然而还未走到后院,便有一帮家丁提着真刀真枪出现在顾竹寒面前。 “顾竹寒!夫人已经发话下来,让你不得进入后院半步!你们识趣的赶紧离开!” 他们早已听说外庭安大娘凄惨的情况,这次不敢再拿着那种丢人现眼的武器出来献丑。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接我娘亲出府,我弟弟还在府里等着见我娘呢,怎么你们就这么不凑米气?嗯?”顾竹寒最后一个尾音上扬,依然带出三分怒意。 一众家丁忌惮的并不是丑女顾竹寒,而是她身旁那位扎着两个小辫怎样看怎样不搭调的高大丫鬟,此人在外庭的时候好像一记掌风就把他们的人给横扫倒,安大娘还要凄惨地被他们三人一人一次踩满了全身脚印。她被几个粗汉抬回来的时候脸都是已经肿到连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实在是太惨绝人寰了! “我说,你们不想找死的话,就让出一条路来,”顾竹寒环顾了一下周遭,发现并没有侍卫长谭大勇的身影,不由奇道:“谭大勇呢?他死去哪里了?我还要找他出来揍几顿呢!” “哼!你个丑疤女还有脸提谭大哥?若不是你,他会被老爷处罚?”有一个不怕死的家丁甲扯高了声音道。 “你们这帮人真的是会颠倒是非黑白,”顾竹寒并没有因为听见谭大勇被谭东流处罚了而暗自高兴,她想起顾玉骆这一个几月来在文远身旁苟且偷生,还差点被一个男的那个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扬手指着方才说话的家丁,高声道:“你们这帮人自诩自己信佛,可是可曾想到自己是否有助人为善?谭大勇死了儿子分明不关我们事,将军也早已在彻王殿下的协助下查明了一切,可你们那个谭大哥为了泄愤,居然直接联合大夫人将我弟弟顾玉骆卖至那种地方,现在他入朝为官了,你们还不知悔改,却想和我们作对?” 顾竹寒十分愤怒,她想过这帮人狗眼看人低,却没有想到这帮人居然如此狗眼看人低,一点时势都不会看,大概他们认为顾玉骆之所以成为大蔚贤士,只是一时运气得来的,可他们怎么不想想,他们活了这么久,怎么连这点运气都没有?! 一众家丁听了顾竹寒这番话之后皆觉得的确是谭府有错在先,这对姐弟平日里又没有在府里得罪他们,而更多的是他们欺侮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人家飞黄腾达了,他们心里并不怎么服气,而是憋着一口怨气来施压。 他们这样想着,纷纷放下了武器,敌对之心被弱化了许多。顾竹寒心中冷笑,早知道这帮人欺软怕硬,今天他们不打她,并不代表她不教训他们,她顾竹寒从来不是什么善类。 然而就在她想让银闇出手的时候,身侧树丛中忽而人影闪动,直接向她的位置给扑了过来。 “顾竹寒,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顾竹寒看也不看一眼,银闇直接释放掌风把那扑来的人击倒在地,众人定睛一看,那人不是谁,正是刚才提及的谭大勇。 “谭侍卫,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才是吧?”顾竹寒不屑看了躺在地上的谭大勇一眼,众人一件谭大勇的惨状,又看顾竹寒如此嚣张,一时之间群情汹涌,仗着人多直接拿着武器向顾竹寒的位置冲过来! 顾竹寒一见这样的情景,冷笑一声,退开了一步,让给银闇,“找死。” 银闇只觉得和这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人打斗很没有兴趣,又是一记掌风直接过去,那些人的下场和方才在外庭的那些人的状况一样,还没有走出几步便倒在地上,差点被自己手头拿的武器给捅死。 “顾竹寒,你够了!”一声娇喝才前面传来,顾竹寒往前一看,还以为来人是谁,原来是一直掩在幕后的梁怡。 她嘲讽一笑,看向来人。 “哟,舅母真的是贵人事忙,我来这里这么久了,才看到您出来,真是失礼失礼。” “顾竹寒,府里这么多人被你打伤还不够么?”梁怡由她的二儿子谭峰华搀扶着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看着眼前那些倒地不起,不断呻吟的仆役,恼怒道。 “是他们拦着我的路,又技不如人,我只是想进来接我娘出去而已,都如此大费周章。” “只有你一个人到来?” 一直站在梁怡身侧的谭峰华在看见顾竹寒之后,颇为失望地道出一句。 “我身旁的人不是人吗?什么只有我一个?谭二公子,也别怪我不提醒你,小玉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同往日,你最好还是断了你的念想为妙。” 顾竹寒看他那副思春不得的模样心里就有火,这个谭府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一个比一个病态,大好男儿居然会纠缠着自己的表弟不放?这不是有毛病吗? 谭峰华见自己的心思被顾竹寒看穿,脸色微微青了一下,梁怡略带责怪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对顾竹寒说道:“你只是想接你母亲走而已是吧?我已经命人去请她来了,你不必再在谭府里大动干戈了。” “既是如此,我也有点累了,那就劳烦舅母安排我到以前八姨娘居住的院子里休息一下可好?” 顾竹寒其实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她撇开众人,直接带着银闇和缪可言就往八姨娘的院子里赶,由于八姨娘无故死亡,那间房子早已空了没有人住,一进到屋里便感觉阴气深深。 顾竹寒来这里并不是真的为了休息,而是为了查证一些事件。 她始终对凌彻在最开始的时候对顾玉骆特别关注的事情特别在意,以凌彻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约会谭府内的八姨娘的,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一个有妇之夫,当然,如果他口味独特的话那就另计。 185.第185章 告别旧情人 当初在遇到八姨娘之后,他也看到了顾玉骆,张口第一句就是要让顾玉骆回府,后来顾玉骆在销魂楼失踪,她觉得不是凌彻查不出顾玉骆的下落,而是特意不告诉自己,至于不告诉自己的原因可能是为了方便监视,毕竟将顾玉骆放在文远身旁比放在自己身边更容易掌握顾玉骆的动态。若然事情真的如自己猜测那般,那么就能解释得通凌彻为什么会对顾玉骆青睐有加,几次三番要调查他。 顾竹寒在八姨娘的院子里寻了很久,又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莫非自己推测的方向错了? 顾竹寒心中疑惑,她找得累了,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对着那块镜子匆匆一瞥,也被自己的妆容所吓倒,噗,这块红疤脸平日里看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一看顿时觉得天怒人怨,怪不得刚才吓倒了一大片人。 她失笑,见桌子上有个梳妆盒,随手移过来一翻,在里面翻翻捡捡之后,忽而触到底部好像有层空心的地方,她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在找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找到那个暗格的机关,“啪嗒”一声脆响,暗格开了,里面静静地躺了一张红纸,顾竹寒将那张红纸翻开来一看,看见的不是什么,正是顾玉骆的时辰八字。 为什么八姨娘会有顾玉骆的时辰八字?顾竹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然而这一丝疑惑结合之前自己所猜测的,八成就是答案。凌彻为何单独找八姨娘出来的答案。只是,要知道顾玉骆的生辰八字的话,犯得着凌彻亲自来查么? 顾竹寒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多想,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顾竹寒果断将红纸收入怀中,再把梳妆盒放回原处,等全部事情做完之后,敲门声响起。 “竹子,你是在里面吗?我已经接到娘了,咱们可以走了。” “好,我马上就来。”顾竹寒边应和着,边走到门边,拉开房门一看,果然看见顾玉骆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而他身边的谭芙,在看见自己之后神色倒有些怪异。顾竹寒不欲在谭府多呆,反正刚做的事情都做了,赶紧离开才是正道。 “娘,近来可好?”顾竹寒亲昵地叫了谭芙一声,谭芙这才露出一个微笑,“在谭府里过得还不错,倒是你们二人,在外面都辛苦了。” 几人边说着便边往谭府外面走,待走至外庭的时候,不出所料地,梁怡和谭峰华都等在外面,每人神色各不相同。 梁怡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似乎是觉得这么多年来赶走这家人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能彻底铲除他们,而是让顾玉骆抓紧了时机踏入仕途,总归是觉得自己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谭峰华则只是看着顾玉骆一人,以前那个孱弱如雏鸟,只会躲在姐姐背后的小小身影已经不见了,现在他一跃成为全大蔚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而自己,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顾玉骆毫不避讳与他对视半晌,他眼中有淡淡笑意,不深,甚至达不到眼底,这仅仅是因为这个表哥对他还不错,他不会无视他。 牵着顾竹寒和谭芙的手走过他身旁的时候,他轻声道出一句:“谢谢。再见。” 这么绝情,这么疏离,几乎毫无转圜的余地,谭峰华忽而觉得自己的心痛了痛,那个看着在窗下读着学着他赠给他的书的小小少年全然不见了,岁月是如此猝不及防,一下子扼杀了过去曾经存在的一丝温馨。 他知道顾玉骆对他无意,但是他早已被他的一切吸引,不惜引火自焚。可他觉得,自己连飞蛾都不如。 淡淡一抹衣袂飘过,快得抓不住,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崭露风华如玉树一般的少年从自己身旁离开。再也抓不住他的一丝笑容。 出门之后,顾竹寒揶揄地看了顾玉骆一眼,“怎么?和旧情人分别是什么感受?” 顾玉骆听见她口无遮拦地说出“旧情人”这几个字时,脸颊可疑地红了红,“竹子,你可不要乱说。” “哎呀呀,大家都是一家人,害羞什么呢?” “我才没有旧情人一说!”顾玉骆被她调戏得不行了,左闪右避,可嘴里还是一个劲儿地解释。 谭芙走在他们前面,当作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声,可是走到马车旁边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身上气场冷得惊人,“竹子,你待会儿也去小玉那里的吧?娘想和你单独谈谈。” “是的,娘。”顾竹寒正和顾玉骆玩得不亦乐乎,顾玉骆的口才其实很了不得,他虽然是软弱了一点,可是毕竟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谭府的活儿虽然也是很多,常常压得她和谭芙都喘不过气来,然而她还是一有空就和顾玉骆探讨书本上的各种知识,也会和他探讨一下最近大蔚朝局上发生的重大事件,培养一下他的敏锐触觉,好歹她前世是个历史悠久的酒业集团的太子女,豪门世家出生,自是比他的见识和目光来得广阔,这不,算是她半个弟子的弟弟终于出师了,不过还是差了她这个师父一点儿吧。 现在谭芙突然在回顾府之前和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她当即猜出谭芙已然从顾玉骆那处知道了自己也入朝为官的消息,想着要来苦口婆心地来找自己谈话了。 这是必然的结果,她也没想着要逃避,是以很自然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上自己的马车了。 她觉得谭芙这么久没有和自己的儿子见面,定会有许多事情要对他说,而她这个外人,还是稍作回避好了。 顾玉骆见顾竹寒没有上自己的马车,立即开口叫住了她,顾竹寒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不想妨碍你和娘叙旧。” 那一刻,她的背影看起来有多萧索就有多萧索。 顾玉骆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整个人愣在原地半晌,长久以来他好像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谭芙一直都偏爱他一人,却时刻对顾竹寒多加责难,可此时此刻他并不敢对谭芙提出任何不满。因为她怕她会变本加厉。 186.第186章 笑一个给大爷看看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入到顾府,谭芙当先下车,她回身看了顾竹寒一眼,示意她赶紧跟上,顾竹寒悻悻,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把她治住的人可能就只有谭芙了。 “没事儿的,竹子,娘找你去谈话也只是为你好而已。”顾玉骆害怕顾竹寒想歪,抓住她的手腕,让她放心。 “小玉,我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若然你作为母亲的话你会担心我吗?”顾竹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抛出这个问题,然后跟着谭芙进府了。 她一路跟着谭芙进了顾府,顾玉骆早已让人带路,是以一下子便跟到了谭芙的住处,她当先开了门,让顾竹寒也进来。 顾竹寒从善如流,由始至终都是一副盈满笑意的样子,银闇跟在她身旁也想跟她进去,被顾竹寒用更衣的借口给挡了回去。 开玩笑,让谭芙知道自己惹上了这尊大神,她还不死翘翘的? 她关上房门,便看见谭芙已经坐了下来,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 “竹子,你和娘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也入朝为官了?”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压抑,顾竹寒依然保持着一脸笑容,可是心却拔凉拔凉的,这十几年来她可谓对谭芙的偏心毫无怨言,甚至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然而现在她这见面张口就是责怪的话语令她真的吃不消。 为什么她会更关心自己入朝为官的原因而不是像对顾玉骆那般对自己嘘寒问暖一番,然后才提起这件无法隐瞒的事情? 她不懂,也不知道谭芙为什么总是对她这么苛求,难道因为她是养女,所以就特别严格? 顾竹寒垂了眸,如实答道:“当时情况紧急,若我不上台去配合小玉的话,小玉就会当场被处斩,我没有别的办法,所以……” 她说至一半便不再说下去,果然谭芙一听说是因为顾玉骆的原因,冷厉的脸色缓了下来,可她依然倔着性子问:“那你也可以在帮了小玉之后婉拒皇帝的赐封的。” “娘,你觉得女儿我当时能够拒绝陛下的赐封么?”顾竹寒幽幽看她,尤其是在顺景帝经历了一番刺杀之后,又看见自己身旁的银闇武艺如此高强,多一个人守护也是好的。 谭芙听得出她话里的酸意,这才想起顾玉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而她顾竹寒只是一介弱女子,在那种情况之下尚且身不由己,又不用说拒绝。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这恐怕是天意的安排吧? 谭芙颇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顾竹寒见状,马上上前,双手捏上了她的肩膀,帮她按摩,她语气柔柔的,活脱脱一个妙龄女子在娘亲身旁撒娇的模样,她问道:“娘,你最近在谭府可好?他们没有刁难你吧?” “没有,”谭芙摇了摇头,全身放松下来,顾竹寒按摩很有一套,这也是全部得益于她前世常常帮纪行双腿按摩的缘故,现在这一招用在谭芙身上,立即消了谭芙的怒气,“你说你这个孩子那天晚上说走就走,还要一走不回头,若不是你及时让人送信过来,怕且娘也要在谭府自寻死见了。” “娘,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并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现在你们平平安安那就行了。”谭芙拍了拍顾竹寒的手,颇为安慰。 而顾竹寒心中却是一酸,之前的委屈怨气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烟消云散,再无踪迹。 屋内,一片宁和。 如是,又是过了一天,顾竹寒让顾玉骆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厢房,佯装顾家小姐称病闭门不出,而自己则是赶紧慢紧地在上任的前一天赶回纪府,她还是要好好准备一下明天的面圣呢! 顺景帝既然给她安排了五品“校尉”一职,早已派了人赐她官服,深紫色的刺绣白鹇五品武官官服,束玄色飞鱼暗纹腰带,内镶一颗翠绿的翡翠玉扣,配一双绸缎绣纹及膝长靴,白玉冠束发,顾竹寒早已戴上了纪寒身份的人皮面具,现在往镜子里一瞧,里面的皎皎少年郎不是自己能是谁?顾竹寒很满意这种干脆利落的打扮,她再整了整衣冠,出门,银闇和缪可言正等在门边,银闇当然是没有换衣裳的,顾竹寒想了想还是将顺景帝一同赏下来的御前侍卫金镶玉腰牌递给他,并嘱咐了一句:“这块玉牌千万别丢掉,用处大得很的呢。” 银闇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将玉牌郑重挂在腰间。 “纪寒,你这身打扮真是羡煞旁人啊!” 缪可言一看她身穿官袍的模样从屋里走出来,顿觉这天下最美好的春光都笼罩在她身上,少年风姿卓然,迎着清晨第一缕晨光站在门槛之上,室内室外明暗形成强烈对比,缪可言只觉眼前这人不再是当初自己认识的顾竹寒,而是锋芒了些许风华,让人不敢小觑的纪大人。 顾竹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笑看了缪可言一眼,然后她出府,和银闇一道翻身上马,迎着那轮怒放的骄阳一挥马鞭,向着皇宫疾奔而去。 沿路繁花落了满地,三月暮春将要结束,盛夏开始要到来。顾竹寒感受着马蹄的速度,只觉鬓边头发被吹得呼呼作响,她想,春风得意马蹄疾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侧头,银闇完美无瑕的侧脸映入眼中,她问道:“银闇,你今天可高兴?” 不过,她知道自己问了这个问题也相当于白问,银闇可是被封了一部分五识的,哪知道什么叫高兴还是不高兴? 却,出乎顾竹寒意料之外的,银闇居然破天荒地点了点头,“高兴。” “那你笑一个给大爷看看?”顾竹寒一脸抽搐地说道。 “不,我不会笑,我知道我看着你笑的时候觉得自己心情似乎有一点点波动,这可能就是你说的高兴吧。”银闇很认真地分析道。 顾竹寒唇角继续抽搐:“那你继续高兴去,不用理我。” 一路策马疾驰,皇宫地势渐高,忽而城门之处有人叫住了她,她回眸正好看见也是穿了一身官服的顾玉骆探首而出,向她打招呼。 187.第187章 好一招借力打力 “吁——” 顾竹寒当即勒停了马,她含笑的目光先落在顾玉骆身上,继而看向身后那被璀璨骄阳撒了满怀的蔼蔼帝京,她看到了鸢凤楼,看到了谭府,看到了纪府,看到了顾府,看到了长醉书院,亦看到了那座早已被废弃的风雨桥,而她,新的征程就要开始! 一腔壮志未酬,又怎能在城门前停下脚步? 顾竹寒心情激越,她长笑一声,任猎猎长风卷起她的袍角,她抛下了顾玉骆,直接和银闇策马进了皇宫内城。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顾竹寒,而是要成为宰割别人的纪寒! * 由于今天顾竹寒和顾玉骆是第一天上朝,是以顺景帝还是循例向着大殿上的众位大臣介绍了一下他们的身份,当日选贤大典之上有许多官员都是到场了的,顾竹寒站在大殿中央,悄悄打量了一遍大殿上的官员,并没有看见当日被怀疑的对象太子殿下还有贤王凌湛,至于凌彻更是不可能出现在朝会之上,某人正在温柔乡里养伤呢,哪会来上什么早朝? 凌彻是成功将嫌疑转移到太子和凌湛身上,害得太子被顺景帝软禁,而凌湛也为了避嫌,直接闭门不出,任由你顺景帝如何查证,就是一口咬定那名侍卫自从送给凌彻之后便再无联系。 贤王的名声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比太子好很多,也是近年来对大蔚建树最多的人,在朝堂上的发言亦是最活跃的,是以贤王在朝堂上的名声渐大,拥立他的人也渐多,这样大的气候在顺景帝眼中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是以现在出了“弑君”一案正好也把凌湛的气压给压一压。这也许也是凌彻不怕得罪凌湛直接道出那名侍卫来源的原因,毕竟凌湛势力太大的话,即使以后凌彻扳倒了太子,也不好对付。 真是想得周到啊,真是好一招借力打力呢! 顺景帝虽然把太子软禁了,可是心中的储君之位还是属意太子的,不然他也不会刻意捧高顾玉骆,就连带她这个二打六也抬举了,目的还是想为太子铺一条后路,他们二人都是顺景帝亲手提拔的,一时半刻也不敢明目张胆去投靠哪个阵营,只要他们有所异动的话,顾竹寒想,他们都会立即被顺景帝杀了吧? 天家之人从来都不好惹,更何况是这个一朝的开朝之君?心狠手辣怕是都遗传给了他们的儿子们了。 “纪卿家,叶卿家想让你最近在长醉书院多管管那些越发坏了规矩的学生,朕想任命你为长醉书院考武部的院修,来管一下那帮无法无天的子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头顶上,顺景帝略带询问的声音传来,顾竹寒当即回神,抬头就对上了前面叶空寻一脸狐狸般的笑容。 由于顺景帝在上头,她也不好胡乱动作,唯有恭恭敬敬地回答:“长醉书院虽然有寒门学子入读,然而毕竟是诸多贵族子弟聚集的地方,臣虽然不怕开罪他们,可是这自古以来改革都是先者难行,臣害怕到时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顺景帝坐在龙椅上挑了挑眉,这小小少年向着他讨特权来了,倒是有几分胆色。 “既然你担心,朕赐你一块特许腰牌怎么样?书院里的人若果不听你的话,那么你就拿出这块腰牌让他们看看如何?” 顺景帝说着便让内侍呈上了一块通体雪白的羊脂玉牌给她,顾竹寒脸上并没有特别的情绪,仍然是微笑如初的表情,她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块玉牌,将玉牌收入怀中之后才躬身行礼:“臣谢主隆恩。” “嗯,好。”顺景帝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她的举动,随即又面向顾玉骆,对他说道:“顾爱卿,说到长醉书院,朕也有任务要委派于你。” “臣请陛下明说。”顾玉骆听见顺景帝直接点名自己了,马上出列应道。 “你在长醉书院撰文部里也有一定时日了吧?应该知道朕一直让饶卿家修纂大蔚朝史,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去帮忙,你既是大蔚的贤士,理应帮忙他修撰,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臣自当竭尽全力帮助饶大人修撰史册,不辱君望。” “好,如此,朕大概也放心了。”顺景帝点了点头,觉得这朝会也开得差不多了,他绝口不提太子和凌湛的事情,那天自己被刺杀的事情朝堂上的官员亦没有一个人敢提,这个烂摊子既是被顺景帝压下,那么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是以提心吊胆的一众大臣在下朝了之后都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朝中局势没有太大的变动这倒是令人安慰的事情。 顾竹寒随着人流也走出了大殿,抬头一看,正看见谭东流在自己前方一个人走着,心下突然来了主意,谭府的仇她可没有报完呢!暂且不论谭东流这十几年来是怎样对待他们的,单是顾玉骆在谭府无端失踪这件事情她也要好好地回赠一下他,因为她始终认为单靠梁怡一人是不敢贸然将顾玉骆弄走的,定是谭东流默许了梁怡这一做法,所以才令顾玉骆折辱。 “谭将军谭将军,等等在下等等在下呀!”顾竹寒急急脚地追上前去,装作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走到谭东流身旁,一脸笑意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谭东流看了一眼笑容过于灿烂的顾竹寒,自己好像并不认识这个新来得宠的臣子,不过还是出于礼貌地回答一声:“不知道纪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呢?” “在下仰慕谭将军很久了!今天终于得见,果然名不虚传!”顾竹寒先拍了个马屁,然后话锋一转,“也许谭将军忘记我了,家父却是和谭将军有一面之缘的,当日冰湖凉亭之中赏雪吃茶不知道谭将军还好记得?” 谭东流哪里记得什么冰湖赏雪的事情啊,一天之中有这么多人来拜访自己,会记得起这路人物?但是多和一个官员打好关系也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这个少年得志又深得顺景帝喜爱的纪寒。他觉得顾竹寒的官职虽然比同期受封的顾玉骆低上许多,可是不知怎地,潜意识里认为顾竹寒比顾玉骆危险很多,和她打好关系定是没有错的。 188.第188章 谁家上仙不知归返 谭东流心中打定了主意,于是假装像是想起某件事那般抚了抚掌,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纪贤侄,很久不见了,想不到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那天老夫也看见了你在台上舞的剑舞,实在是欣慰至极。不知你父亲最近怎么样呢?” 顾竹寒一听最后一句问话,立即冷了语气,她答道:“我父亲已经死了。” 谭东流听罢这个回答,顿觉周遭气氛冷了几冷,觉得自己问了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 顾竹寒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周遭的氛围有变化,她只是笑了一笑,对谭东流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应该要活在当下。” 谭东流料想不到她的思绪变化这么快,干笑一声,应和道:“那倒是。” “我之所以来找谭将军您,是因为我父亲生前特别仰慕您,让我有时间就向您合作,所以方才我看见您一人下朝,也就追过来了。” 原来是如此。谭东流心中暗道,不动声息拍了拍顾竹寒的肩膀,“以后有空来我府邸好好坐一坐,咱们探讨下人生大道。” 顾竹寒一笑,拱手道:“谭将军若果不嫌弃我,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谁会嫌弃你?”谭东流笑着又拍了拍顾竹寒的肩膀,只觉得这个少年得志的贤侄实在是太客气太谦和,顾竹寒见自己和谭东流交谈一下,彼此认识一下对方以便自己以后好在谭东流身上动手脚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她随便寻了个借口便独自一人往前走去了。 她是要寻银闇,现在这个时候银闇多半在树上睡觉,春日正眠时,就连武功高强的银闇楼主也不会例外。 然而她寻了太和殿周遭一圈的树木都没有发现银闇的踪影,倒是快要走出太和殿的时候,居然遇见了几天没有见的梵渊。 淡淡阳光披散在那名白衣男子周身,他依然是那副样子,唇不点而朱,身后及踝长发随意用一根檀木长簪挽起,宽衣大袖处一如既往银莲绽放,银色丝线在日光底下反射出微微刺目的光,看得人晕眩。顾竹寒跟在他身后,本来想跟随着他吓他一跳,然而那人似是有所察觉那般,还未等自己跟踪上几步,梵渊便忽而转过身来,眼底含笑地看向自己。 顾竹寒见自己的小动作被他发现,脸上不由一红,梵渊笑得淡然,如滑过清修竹林中的轻风,带起凝结露珠几滴,翩跹欲飞。 皇宫中正是白玉兰盛开的季节,几重开得过于绚烂的白玉兰垂在他鬓边,花色之玉白,嫩叶之初绿在他颊侧形成了一股强烈的对比,那花之白想与其容色斗雅,却终是败下阵来,那叶之绿则为他绝俗的容颜映衬出一种难得的魅惑,春景岁时,谁家上仙迷路不知归返,留恋这人间红尘恋恋?写意不羁。 顾竹寒只觉这人容色美到了极致,她自小看着他的美貌弟弟长大,总觉得弟弟虽然美,可是却不像谭芙的那种冷凝的美,顾玉骆也甚不像谭芙,若然说顾玉骆是在寒风中绽放的白梅的话,那么梵渊就是释迦座下那朵璀璨得不自知的银莲,一种自有清冷,一种却是有情也无情,同样是冷,冷的程度倒是不一样。 “你的脸色好像好了很多。”顾竹寒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看人家那副好皮相不是什么事儿,她细细察他脸色,觉得这次见他比上次好了许多,笑笑道。 “是么?那亦是多得梅妃的让步。”梵渊不置可否,他进宫已然三天,亦是时候要出宫了。 顾竹寒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冷清之意,也听得出他成梅妃作梅妃,而不是姑姑,虽则是出家人,不应该涉及红尘俗爱,然而她总是觉得梵渊并不喜欢梅妃,甚至说是戒备。 不过想深一层,任凭一个常常对自己进行各种暗杀暗算的人都不会对施害者产生好感吧?梵渊没有刻意对梅妃进行报复已经很大道了。至于为什么梅妃对梵渊这个人人景仰的圣僧如此憎恨,顾竹寒倒真不是很清楚。不过此刻见梵渊没有事,她一颗悬着的心亦逐渐放下来。 两人并肩在太和殿外面的小花园里走,顾竹寒随意找了个话题,“你的毒是彻底医治好了吗?” “四成。” “呃,是好了四成,还是还有四成没有好?” “好了四成。” “哦……”这么惜字如金啊。顾竹寒觉得梵渊的心情不太好,但是他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她猜不出,不过她确定这次断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应该是因为梅妃?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路,顾竹寒也不好再细细追究梵渊中毒治病的事情,待快要把小花园绕完一圈了,顾竹寒终于在一棵玉兰树上看见银闇那抹显然的海青色身影。 那名戴着面具的少年正仰躺在树上小憩,白玉兰在他颊间开放,掩了他大半颜面,就连那银质面具都被熏得清香,顾竹寒见到银闇之后,松了一口气,她对着树上叫了一声,“银闇!” 梵渊见她这般雀跃的模样,原本沉寂的心情更加阴霾,双生蛊的蛊毒,他只能让梅妃解掉四成,剩下六成则要去祈风国甚至是摩梭国那里寻觅解药,然而现在并不是去那两个国家的最好时机,这里的局势他还没有布置好。 还有,梅妃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事情,对自己的疑惑逐渐加深,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若然必要的话,他不介意将这个恶毒女子送往地狱,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步,毕竟她还是能够巩固梅家在朝地位的人,失了一个梅妃,梅家可谓是失去一颗有利棋子,只是她腹中的胎儿应该是保不住了吧。 “梵渊,我已经找到银闇了,先走一步啦,下次见。”顾竹寒向梵渊打了个招呼,像是解放般急急地朝银闇所在的树底下跑去,梵渊微微一怔,忽而发觉自己方才的神情应该很恐怖吧?不然她也不会逃荒似的离开自己。 他淡笑着摇了摇头,换了个方向往皇宫外走去,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的话,那么就出宫吧。 189.第189章 就是那种书啦,楼主 顾竹寒找到银闇之后,就往长醉书院那处赶,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今天朝中顺景帝已经下令让她去长醉书院考武部协助叶空寻帮忙整顿那里学生的纪律。 她不由想起上次在演武场处顺景帝离开时对她的那句话,顺景帝这是什么意思?让她有空多点儿去考武部,现在还搞了个院修给她,这分明是要开始栽培的感觉。 她只是区区一个五品武官,又没有在他面前过于高强的武功,怎么他却对自己青眼有加?这不是什么好事,顾竹寒总觉得。不过她比顾玉骆好一点儿,顾玉骆可是顺景帝摆明了要袒护的人,暂且不论顺景帝是不是利用顾玉骆来制衡朝中势力,可是他这样对顾玉骆无疑是将顾玉骆当作了一枚冲锋陷阵的棋子,若然做得不好的话,随时有可能会有杀生之祸的。 可她担心顾玉骆也没有用,既然是进了朝堂,那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无他法。好在他入朝时日尚短,这朝中局势一时半刻不会牵扯到他。 顾竹寒本想带着银闇直接去长醉书院的,但是银闇似乎自己在树上躺得舒服了,不太愿意移动,顾竹寒无奈,唯有站在树下仰头看他,开始哄骗。 “银闇大爷,今天食堂吃的是你最喜欢的白焯虾,你去迟了的话可会没有的哦。” 树上那人一听,挺尸,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觉得在皇宫呆腻了想打架了?待会儿我去长醉书院弄几个人给你揍好不?” 树上那人继续听,挺尸,仍是一动不动。 “这里睡着容易着凉,你跟我去长醉书院,我安排一个雅间给你睡好不?” 树上那人还是听,挺尸,依然一动不动。 顾竹寒纳闷了,仰头也仰得脖子酸痛了,她唇边的笑容逐渐僵硬,压根不知道银闇挺尸的症结所在,她左思右想,食诱不行,武力哄骗也不行,让他去会周公更不行,难不成是因为……银闇思春了?! 顾竹寒被自己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想了想,银闇今年都有十八九岁了吧?这么年轻却天天跟在自己身边哪里都不能去,他身旁除了自己一个长得像女的之外,就再没有女伴了,莫不是生理渴望解决不了,所以对着一堆玉兰花思春?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啊! 她兀自想着,看了看周遭,确定没有人了,再次忸忸怩怩开口,“银闇大爷,若然你真的那个的话,跟我回书院,我先去叶空寻那里借几本书给你让你先解一下燃眉之急。” 她说的书当然是在叶空寻那处看到的十八禁书籍了,她想着银闇虽然被封了五识,可是终究是会有人的正常生理反应的,这样总憋着可不好,但是眼下又不能带着他去青楼解决,顺景帝布置下来的事情她可要赶快去办妥才行,不然被弄个玩忽职守、怠于政务什么的,她就死翘翘的了。 “什么书?”躺在树干上的银闇终于意识到顾竹寒此刻着急的心情,慢悠悠地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顾竹寒被他望下来的深黑无渊的目光给晃了一下,可她依然带着笑容对他说道:“就是那种呢,那种你们男子到了一定年纪很喜欢看的书呀,”顾竹寒在树下指指画画,一个劲儿地解释,可她就是不好意思在皇宫这个地方说出那几个字,“总之你跟我回去总没有错的!保证你喜欢的!” 银闇看着树底下那个对他挤眉弄眼,拼命讨好自己的俏丽少年,呆呆地想了想,忽而发现自己的任务就是看护她的安全,不能让她乱跑,又或者说是他必须毫无条件地跟随她身侧,不能让她远离自己视线范围之内,今天他好像没有做到呢,他在这棵树上面是干什么? 哦,对了,他困了,然后嗅着这股从小到大都会闻到的熟悉花香进入了梦乡,在梦里面他好像梦到了自己那个哭瞎了双眼的娘亲?这真是一个糟糕的梦。 银闇理了理思绪,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依然听见顾竹寒在树下聒噪地劝着自己下来,顾竹寒此时正说到自己如何在叶空寻的房间里发现那几本禁书的,她的脸红红的,虽然戴了一层人皮面具,可那面具薄,底下真颜现出的绯色毫无悬念地透在面具之上,不过银闇倒不会去欣赏这般好颜色,他只觉得顾竹寒吵,但是看着她说得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好打断她,唯有皱着眉听她说完一整段,然后跳下树来,二话不说拎着她的后领就往长醉书院的方向赶。 顾竹寒被无缘无故拎在树上,不知为何又做了一回空中飞人,待她反应过来之后才“诶”的一声,她抬头问银闇:“咱们这是去哪里?” “长醉书院。”银闇自口中吐出几个字。 三秒之后,顾竹寒在半空中捂心捂肺地惨叫道:“银闇大爷,我们走反方向了!” 银闇:“……” 由于银闇走错路的缘故,原本到长醉书院只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硬是延长到一个时辰,待他们来到食堂的时候饭菜已经所剩无几了。 顾竹寒拿着两人份的饭菜拉着银闇走到一张空桌处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疑,她总觉得自自己和银闇来到这里之后,大部分考武部的学子都来者不善地看着他们,顾竹寒暗地里打量着这些人的目光,顺景帝委托了自己管教他们的消息不会传得这么快吧? 虽则不知道顺景帝给予自己机会在长醉书院建立势力的原因,不过若她是上位者的话,也会考虑要将考武部重建一番罢了。考武部这帮学生看上去憨厚到死,实则个个仗着自己有一门武艺便藏了一肚子坏水,平日里上韩松的课还好,不敢造次,可是上别的教官的课,那叫一个热闹啊,不仅一群人联合在一起欺负作弄教官,更是在某些不太重要的理论课上聚众赌博,更甚者也会赌一下哪家青楼的花魁内衣尺码,总之吧,顾竹寒在长醉书院的一个多月以来,基本上都把考武部的弊端给看在眼里。 190.第190章 反射弧真长 若这是普通的私塾那还好说,可偏偏这是供给国家将才的一个根据地,大蔚现在看似四方平稳,可谁知道隔壁祈风国什么时候会发癫,突然攻击他们的? 还有,由于大蔚是外戚作乱得来的,也即是说当初顺景帝依靠了许多势力才将自己的皇位拿到手,好比如东海肖家那里,当今皇后的亲哥哥,就是一个不安定因素,还有远在东南的南唐,虽然离得远,可保不准对方会不会有一天心血来潮了,想看看大蔚的中原逐鹿之风,随便兴师动众一下过来战斗几场,那么国力不是那么雄厚的大蔚到时候可招架不来啊。 是以,顺景帝才会看中自己这只出头鸟,想要自己先上阵,给这帮不知好歹自以为自己很厉害的二世祖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朝廷其实还是很重视他们的,想要分配到好官职的话,那就要乖乖地听这个新院修的话。 话说起来,长醉书院以前难道没有院修约束他们的吗?为何顺景帝一下子就摊了个这样悬着的职位给她?顾竹寒可不知道,现在缪可言不在,若然缪可言在的话,他定会幸灾乐祸地大叹顾竹寒倒霉,院修一职以前肯定是有的,就是被这帮纨绔作弄到半身不遂的有,气到自己辞官回家种田的有,更甚者有做考武部院修的直接两腿一蹬去见阎罗王了。顺景帝气得不轻,可又拿捏不了他们什么把柄,毕竟是朝中重臣的子弟,随意开罚倒会显得自己不近人情,是以这职位久而久之也就悬空了,直至顾竹寒的出现。 顾竹寒总觉得被这么多人不善的目光看着吃饭心里难受,她也不管碗里有自己最不喜欢吃的肥肉了,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口里塞,她一旁的银闇倒是吃得斯文,他看着自己面前那么一大碗红烧肉,一下子发了愁,他可不喜欢吃肥腻的东西啊,又看见旁边顾竹寒吃得那个欢乐,以为她很喜欢吃,一下子将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全都拨给顾竹寒,并好心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吃,你替我吃掉。” “啪嗒——” 顾竹寒手里的筷子由于惊吓过度直接掉地上了,她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凭空多出来的肉,欲哭无泪,不带这样啊银闇大爷,我最近在减肥啊,怎么能吃这么多啊?刚刚那碗肉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她怨念地举起碗想要把肉拨回到银闇碗里,然而还未等她做出这个动作,便觉得侧面有一阵劲风向自己的眼睛处戳来,那速度之快就连顾竹寒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眼看着自己的眼睛就要被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戳瞎了,银闇却淡定地将手中筷子往那支飞来的筷子处一夹,直接终止了那支筷子的飞行距离,保住了顾竹寒一只眼睛。 “啪嗒——” 又是这样一声脆响,银闇被人打扰到吃饭似乎很不高兴,他看也不看那支还粘着饭粒的筷子,手上一个用力,那根筷子立即断成了五截,他无情无绪地问道:“谁把我的筷子给弄脏了?” 食堂中瞬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安静到连噎口水的声音都听到。 这里很大部分人其实都见识过银闇在选贤大典上强大的杀人手法,是以顾竹寒和他出现之后,他们虽然在心中害怕这个院修真的会限制他们的自由,害他们少了乐子,可是却不敢真正动手将这两个人直接赶出去,一来忌惮阴险鬼点子多的顾竹寒,二来则是害怕她身旁的这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面具男子。 顾竹寒扯了扯银闇,一脸赔笑地看着他,示意他不要计较——她倒忘记了银闇身上的一切都是专用的,包括他的碗筷,刚刚那根筷子那么脏地飞过来,又在空中停留了这么长的时间,定是沾满了除口水以外的细菌,他不悦是肯定的。可是她现在并不想打草惊蛇,起码要让她见一面叶空寻再教训这帮人啊。 银闇低头就看见顾竹寒一脸无奈局促的笑意,皱了皱眉,“干嘛?” “那个……先不要声张……” 然而不等顾竹寒说完,便有人突然站了起来,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是我。” ……这个人的反射弧还真是有点儿长啊,隔了这么久才回答。 顾竹寒心里想,眼睛却往那个站起来的人身上瞟。她瞟啊瞟的,直瞟到那个人快要脸红了,这才“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地抚掌道:“原来是郑大烟斗的孙子!怎么这么大个人还在玩筷子呀?多不卫生!” 顾竹寒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然而郑大烟斗的孙子郑南双却不肯放过她,直接看着她道:“我不是玩筷子,我是特地的。” 顾竹寒心中一窒,已然有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你丫的,我千辛万苦为你找藉口开脱就是不想这么快和你们起冲突,而你却不领情,硬是要和我来硬的?你就不怕银闇直接一筷子回击,戳死你丫的? 顾竹寒边这样想着,银闇好像知道她心中的想法那般,当真一筷子回击回去,反正他筷子多,不在乎毁了这一双。 这一扔看似没什么力度,然而有眼力的人都知道银闇那根筷子过去若然郑南双招架不住的话,那么很可能会被那根筷子戳进心脏。这是银闇的强大之处,要不不出手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这样的人不去当职业杀手真的是浪费了。 郑南双想不到自己和顾竹寒对话的同时,银闇会直接一根筷子招呼过来,他也不慌立马往侧一让,避开了那根筷子的攻势,可银闇像是知道郑南双会避得开自己的第一招,也不知道他扔筷子时用了什么手段,硬是在郑南双避开他的第一式的时候直接让那根筷子转了个圜,直直地往郑南双的背脊处刺去! 此刻说那根筷子变成了暗器也不为过,郑南双毕竟是有点真才实学的,他感觉到身后一股快到极致的罡风袭来,想也不想便往身侧再躲去,“咄”一声钝响,筷子在转圜之后攻击力度终于变弱,直直地戳进地板上,一个三寸厚的小坑硬是被一根筷子给戳了出来! 191.第191章 吃了,别浪费 考武部的人不禁哗然,若然郑南双躲避不及的话,那他此刻会是什么下场?同时也为郑南双之前不怕死的举动捏了一把汗。 郑南双平日里为人尚算低调,然而却是最骄纵跋扈的一个,考武部里出了什么坏事总是会有他的身影,而他偏偏又恃着郑墨香在朝廷中是顺景帝器重的大学士,硬是让书院里的教官不敢动他,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看着他带头胡作非为。 郑墨香暗地里亦是警告了他这个孙子不要那么胡闹,郑南双也只是表面上收敛了,可实则上却是越来越不把考武部的规矩放在眼内。现如今顺景帝不知发什么癫,硬是要指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管辖他们,这根本就是在倒他们的台!一想到以后要遵守那么多规矩做什么都要处处受掣肘,心里就不爽,不爽的话那么就要用武力来反抗这个新来的院修和面具男子,所以他才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出来,向顾竹寒挑衅。 食堂里一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顾竹寒一瞬不瞬地和郑南双对望,她虽然是坐在凳子上,比对方矮了一截,然而旁观的众人倒觉得顾竹寒端坐在凳子上不怒而威,颇有大家风范,她完全没有被郑南双的气势压倒,这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因为平日里顾竹寒给人的感觉像是一笑脸狐狸,你找她帮忙办事的话她不会拒绝,还会帮你完成得好好的,可若果你不小心得罪她的话,那倒不是这样说了,众人都记得顾竹寒入学第一天一挑五,而且全都胜了,虽然有几场很是胜之不武,可是兵不厌诈,这样的人城府深沉,脑子又转得快,除非自己真的是聪明之人,不然平日里见到她只好好点个头打个招呼就够了,不然自己若果在某天不小心得罪了她的话,很可能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死的。 顾竹寒觉得自己和郑南双对望看得有点久了,她突然“哎呀”一声,煞有介事地揉了揉眼睛:“我不想再和你含情脉脉三千里,看得我眼睛痛。你是郑南双是吧?我想必你们都知道了陛下在今晨任命我为你们的院修,和叶院监一道监管大家在书院里的起居饮食吃喝拉撒,你们定是不会服我这个人的了,那么不服我的话,我也很难办,因为我是为陛下做事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们那些不服我的人商量商量,划下条道来,好让我解决这件事情。” 她顿了顿,依然是淡然坐在凳子上的模样,她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众人,语声微微调高:“你们说怎么样?” “好!没问题!”郑南双似乎早就预料到顾竹寒会这样说,他一脸兴奋地和转过身去,和考武部里的一帮纨绔开始似模似样地商量起来,顾竹寒也不急,依然是静坐不动,并小心翼翼地在银闇的眼皮底下将那碗红烧肉推到远处,银闇大爷啊,她也不喜欢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啊! 然而尚未等她把那碗红烧肉摆脱,一根玉白牙箸便往那碗肉的方向伸出,顾竹寒瞪大了眼睛,侧头一看,正看见银闇面无表情地用剩下的那根筷子把那碗肉推回到她面前,依然是那副面瘫的表情,“吃了,别浪费。” 顾竹寒心中泪奔:“……” 可是又不敢反抗武功比自己强大太多倍的银闇,唯有默默拿出自己那双木筷泪流满脸地夹起碗中的肉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嘴里塞,银闇见她如此听话,心情十分之好,他甚至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顾竹寒的鬓,像哄小孩那般赞道:“你真乖。” 顾竹寒悲愤:“……” 她满嘴是肉地从碗中抬起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银闇,居然让她看到了认识银闇以来最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幕,银闇此刻、现在、在她面前不足一丈的距离笑了!而且他刚刚好像还破天荒地被他摸了一下头发!这简直是神迹啊!虽然她觉得她自己在他面前像只小狗!可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的是一向面瘫,除了面无表情就是面无表情的银闇居然真的笑了! 他的笑不同于任何一个人的笑,他的笑像他这个人这般带着一股凉意,像久未出鞘的宝剑刹那间被主人拔鞘还未来得及感受到外面的温度便给予人以宝剑的利寒,那种感觉说不上有多好也说不上有多坏,可是衬上他那双在此刻间灿若星辰的眼睛,顾竹寒忽而觉得连带自己的心都被他唇边那个若有若无的弧度给感染,一时之间嘴里的肉不肥了,她就这么塞了满嘴肉像呆掉那般看着银闇,直至被郑南双的一声轻咳给带回现实。 “那个,顾大人,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就以蹴鞠来决胜负吧。” 郑南双一脸兴奋,并没有注意到顾竹寒那边的异样,但见顾竹寒来不及咀嚼完毕嘴里的肉,只转了鼓鼓的脸对准郑南双,像水镇黑葡萄般的眼睛咕噜咕噜地对着他转,她在用眼神示意:兄台,你稍等,等我把嘴里的肉给吃完了,有空再和你说。 郑南双被她这样纯澈的目光看着倒有些不好意思,顾竹寒的少年模样长得算不上俊俏,也算不上丑,顶多算是个中等资质,可她就是胜在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黑而瑰丽,在阳光之下没有一点杂色。看人的时候并不怎么锐利,甚至带有点江南烟雨的味道,然而就是这双眼睛会像利箭那般看穿别人心中所想,郑南双与她对视片刻,明明觉得她艰难咀嚼的模样很滑稽,又硬是忍着不敢笑出声来,因为她感觉到她在无形之中给自己施加一股压力,殿下曾经让自己不要看小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少年,因为他说顾竹寒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雷霆万钧,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先前他不觉得这句话有多正确,现在那个少年还未出声说话,自己便被她的眼神所震慑住,倒是有点儿能够体会到殿下在说那番话时候的凝重。 还有他的大学士爷爷,亦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到此人,说这个人如何懂得审时度势啊藏拙啊怎样睿智聪明啊,让他多点向这个人学习啊,被自家亲爷爷嫌弃也就算了,还要常常听他在他面前赞赏另一个人,当真听得他满心恼怒,早已经对顾竹寒积怨甚重,今天有这个机会教训她,他可不会客气!反正自己输了也不会有什么的。倒是若果她输了的话,以后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192.第192章 要叫我三声“爷爷” 半柱香之后,顾竹寒终于艰难地把最后一块肉给噎了下去,奶-奶的,她前前后后吃了大概有十六块红烧肉那么多,看来这个月的功夫是白练了,莫要说瘦掉一斤肉,连一个子儿的体重都瘦不下去好吗?可是怨念归怨念,郑南双所提出的要求她倒是要理会的,只是她总觉得这个人在看她的时候带有一点儿讽刺与不甘还有嫉妒,她记得自己明明没有和他有接触的啊,怎么无端讨人厌? “郑公子,你方才是说进行蹴鞠比赛?” “是。”郑南双点了点头,说起上来,他倒算是蹴鞠好手,此时选了这个项目来和顾竹寒比试,自己明显是占了优势的。 顾竹寒略略沉吟,并没有立即出声,这个时空亦是有蹴鞠这种玩意儿的,由于蹴鞠是一项对抗性和竞技性特别强的运动,是以考武部十分重视这项活动,隔三岔五就会举行一些小型比赛来测试学生们的体能、反应以及团结。 她也是参加了几次,不过这种活动她在现代的时候就不喜欢,来到大蔚了,自然也是不喜欢,若不是自己常常不下场的话会引来韩松的注意,打死她也不想玩这种玩意儿。郑南双的斤两有多少人她是知道的,选择这个项目倒是在意料之中,她还以为他会选择那种单项对抗的呢,比如射下箭比下武什么的,却想不到他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如此也好,一下子把你们解决了,省得老-子以后心烦。 顾竹寒当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郑南双见她同意了随即笑了笑,他开始说明游戏规则以及彩头,“本来蹴鞠对抗赛是十二人为一组进行的,可是考虑到时间关系,还是缩减一下,每队出六人,当然,顾大人你身旁那位公子不是书院学生,也不是陛下委派下来的院修,是以不得参与,这一点顾大人应该没有异议吧?” 顾竹寒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好。” 郑南双想不到她这么爽快便答应自己,原以为她不会舍弃这么厉害的一个帮手呢,想不到这人倒是有傲气,不怕他们的刁难。 他接着说下去:“具体规则的话就不用我说了,顾大人定是知道的,就和平时的规则没有两样。只是,蹴鞠场上,我觉得我们应该限制一下武功的使用,不然因为一场比赛而误伤到同窗就不好了。” 顾竹寒继续点头,并没有异议。郑南双打的什么主意她不是不清楚,若然一场蹴鞠比赛掺和进武力进去的话,那么比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若是只是体力的对抗的话,他觉得他自己肯定能赢她,不过这样也好,杜绝了暗算的出现。 “最后就到彩头了,”郑南双微微激动起来:“我提出的彩头很简单,就是若然顾大人输了的话,立即收拾包袱走人,从此不得再进长醉书院,见到我之后要叫我三声‘爷爷’才能离开。” 顾竹寒唇角抽搐,那最后一个彩头算是什么彩头,郑南双,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 “顾大人,若然你想退缩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只不过——”他话锋一转,“我会直接认为你是不战而败,直接收拾包袱再叫我三声爷爷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有说我不答应么?”顾竹寒被郑南双欺负到头上仍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她丝毫不动怒,“郑公子,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要退缩吧?你提出的要求我都答应。若然我所带领的队伍赢了你们的话,你们以后就要遵守我提出的要求,这样可好?我就这么一个要求,其他的,没有。” 顾竹寒此刻绝口不提自己赢了之后可能会提出的要求,郑南双觉得自己武力可能及不上顾竹寒,但是论体力他还是有把握打赢这个常常在蹴鞠对抗中途就退场的弱质少年的。 是以,他并不考虑自己输掉的可能性,直接扬起笑脸,答:“好。” 顾竹寒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并无明显的嘲讽之色。 两人商定之后便约了一个时辰之后在演武场集合,然后就各自分头找队员了。 其实顾竹寒并不用怎么找,她在长醉书院最铁打的几个哥们就是一入学时和他们进行车轮赛的几个人,不外乎就是史杨、梅开、夏天秋天,这里就已经四个人了,若然和他们并不怎么熟悉的欧阳轩也加入进来的话,那么就能够凑够六个人。 人群散了之后,她心中所想的那五个人果然都出现在她面前,顾竹寒都有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们了,方才急着吃饭,也没在乌压压的人群里看见他们,现在人群散了,他们一脸笑意地站在她面前,倒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小白眼狼。 “哟,兄弟,你好像脸红了!”史杨最是激动,一见面就给了顾竹寒一捶,顾竹寒闪避不及,结结实实熬了史杨一拳,她痛得脸色白了白,回骂一句,“死小子,几天不见,就这么招呼我的吗?” “你都知道几天没来找我们呢。”梅开今天一反常态,看着顾竹寒阴测测地道。 “咳,这几天我忙着搬家,这不,今天我回来负荆请罪了。”顾竹寒打哈哈,干笑道。 “夏天啊,你可不要像那个姓顾的那样没良心啊,有了官途就抛弃儿女情长。”秋天说话向来带刺,顾竹寒摸了摸鼻子,决定好女不与男斗。 欧阳轩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顾竹寒点了点头,示意她,他也会前来帮助她。 顾竹寒看着围在自己面前神情都十分雀跃的好几人,不由感慨道:“我纪寒今生有你们几个朋友已足矣,无论今天是输是赢,亦已无憾。”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华丽的修饰语也没有信誓旦旦的誓言,可硬是被她说得豪气万分慷慨激昂外加煽情几分,听得众人心中都振奋了一下,紧接着顾竹寒靠近他们,示意他们几人过来围成一个圈,开始商讨战术。 193.第193章 又被阴了 就在顾竹寒和她的战友讨论战术时,长醉书院要举行蹴鞠对抗赛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当消息传到彻王府时,某个在深门大院里养病的王爷在长榻上强撑起“病体”,他披散着头发,看着梨木窗外开得不能再好的鸽子花,愣了愣神,而后对门外唤了一声:“凌越,准备一下,咱们去长醉书院养病。” 当消息传到大蔚圣僧的府邸时,某个刚刚入定完毕睁开双眼的圣僧唇角现出一抹柔和的笑意,那个女子走到哪里都是光华自发,这蹴鞠比赛,定是不知道是谁给她的难题吧?他往门外唤了一声:“净尘,备马车,咱们今晚在长醉书院开一课禅修。” 这个消息几乎是同时到达这两人的府邸里,但是有个人却是比他们知道得更早。由于顾玉骆今天在朝堂上亦是被顺景帝指派来了协助饶子淳修撰大蔚立国史书的,考武部和撰文部又是离得极近,是以顾玉骆当然是第一个得知这件事的。 他一向斯斯文文,看似柔弱易欺,可是好歹是常常和顾竹寒在一起的,自然是沾染了她几分从容习气,此刻正不疾不徐地往演武场赶。饶子淳跟在他身侧,暮春时节午后阳光还是有点儿刺眼的,饶子淳身旁又牵了个小不点,那个小孩看上去年纪也就是五六岁,长得十分乖巧讨喜,此时正仰着脸好奇问饶子淳,“爹爹,我们现在去哪里?” “瑄儿,咱们现在是去演武场看别人比赛。” “看比赛?看什么比赛呀?”小孩儿仍是天真烂漫地问道。 “蹴鞠比赛,喜欢吗?” “喜欢!瑄儿最喜欢了!”饶瑄几乎是跳起来,还要挣脱开饶子淳的大手,拍起掌来。 顾玉骆在一旁不动声息地看着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他想不到平日里这个看起来有点儿吊儿郎当的撰文部院监居然是做爹的人,而他还是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孩,因为他的妻子在几年前病弱死掉了。 他也是耐得住寂寞,一直没有续弦,也没有听闻他在外有些什么不好的名声,反倒是考武部院监叶空寻常常混迹于花街柳巷之中,毫无为人师表的自觉性。顾玉骆想起顾竹寒是他的弟子,不由觉得头痛,让好玩的顾竹寒跟在叶空寻习武,真的合适么? “爹爹,这个叔叔为什么一直不说话?”饶瑄小心翼翼地看着旁边顾玉骆的紧抿唇瓣一脸紧张的样子,小声问道。 “既然瑄儿想知道的话,何不亲自问问叔叔?”饶子淳在身旁循循诱导,对自己的儿子居然有出乎意料的忍耐性。 “叔叔,叔叔,你能不能对瑄儿笑一个呀?”低头便看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正仰着头对他一个劲儿地笑,那笑怎么看怎么狗腿,顾玉骆觉得自己不应该抹杀孩子童年的乐趣,唯有牵起唇角,回以他一个淡笑。 这一笑,可以说和以往温雅如水的他一样,也可以说是不一样。顾玉骆资质本就是出众,丢在人堆里都能马上被发现的那一类,他长得不像谭芙,身上气质看似清雅文弱,可是当他微微牵起唇角笑的时候,你又会觉得有什么璀璨至锐利的东西从他的眼中流溢而出,似是浩瀚银河中一瞬陨落的星辉那般,里面深藏的某些东西你并不能在须臾看清。 可是他现在对着饶瑄的笑就是很真诚的笑,没有半分糊弄。饶子淳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面容长得还不是特别成熟,可是周身已然散发出一种清贵之气的少年,心头微动,他想起与他同时被顺景帝提拔的另一个纪姓少年,总觉得虽然这两人的面容截然不同,然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一样的,看起来平易近人,实则对谁都有疏离,都是心机潜藏的人物。 “对了,我都忘记了问顾院修这么关心纪院修的原因是什么呢,居然连文书工作都可以不理会了。” 在听见考武部那边又要发生大事的时候,饶子淳正和顾玉骆一起整理今天的文书,他可没有错过当顾玉骆听见这个消息时候眼中飞速闪过的一丝惊悸和恼怒,顾玉骆和纪寒之间的事情他倒是了解些许,这不,当初还是他将他们这帮人关押到地牢里面壁思过的,但他横看竖看,都不觉得顾玉骆像那种人啊,怎么又会和文远纠缠在一起,还要忽而多出纪寒这样的一个义兄来的? 顾玉骆垂睫,掩饰眼底思绪,只是微微笑答:“纪院修是我的义兄,我曾被她帮助过,是以她现在那边出事了,自然也想过去看看。今天文书修整延误一事,有请饶院监多多包涵。” 饶子淳也似乎料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不再多问。 就在二人说话的空隙间,已然到达演武场,但见场上人头涌涌,十几匹高大骊马被从场外牵出,顾竹寒一看那十几匹马,眉头一皱,她走到郑南双的阵营之处,找到郑南双,指着那十几匹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哦。”郑南双一拍脑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我忘记了告诉纪院修,我们今天进行的是马鞠,自然要在马上进行了。” 顾竹寒微微眯起眼睛看他,那目光里波光粼粼,染上春日阳光,竟如一道剑光那般直射郑南双的脸上。 郑南双看到如此眼神,浑身微僵,他算计了她,在上场的最后一刻才告诉她所谓的蹴鞠不是真的蹴鞠,而是马鞠,马鞠也算是蹴鞠之中的一种,是贵族之间常常流行的运动,规矩虽然简单,但是与直接用足去控制鞠,那根本就是天壤之别。郑南双所挑选的都是一流的贵族子弟,平日里定是常常玩这种玩意儿,反观顾竹寒这边的这一组,除了梅开和史杨之外,其余人皆是平民子弟,哪里有什么机会接触马鞠?而且长醉书院里举行的从来都是蹴鞠,直接用脚踢的,就这一点说来,顾竹寒这边在还未比赛开始便略逊一筹,赢的几率亦被降低不少。 194.第194章 你买谁赢 就在顾竹寒和郑南双针锋相对的时候,场外一众学子早已在观众席上下起了赌注,饶子淳和顾玉骆还有他的儿子穿梭在观众席之中也没什么人留意,因为个个都看着眼前粗粗画下的赌注纸,正热烈讨论着刚买哪一队赢。 “来啊喂!买定离手喔!你们买谁赢啊喂?是买红队还是白队?” 顾玉骆看了一眼演武场,看见顾竹那一队已然换上了窄袖紧身红衣,而郑南双那一队则是换上了窄袖紧身白衣,他离顾竹寒的位置颇远,只能看见她背对着郑南双,身穿白衣的郑南双面色不是那么好。 “当然是买白队啦!”学子甲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们看看,郑南双狡诈最后一刻才告诉纪院修是进行马鞠,马鞠可是比蹴鞠难很多的,他这样算计人,定然是知道纪院修并不擅长马鞠啦,还不准他们用武功,这不是胜券在握是什么?” “——所以,我押一百两买红队赢!” 众人一听哗然,但是听到学子甲买的是红队赢,纷纷问道怎么你买红队赢,是不是说错衣服了? 学子甲傲然道:“当然不是!我看纪院修看得顺眼点而已。” “切——”众人一听,微微一哂,又继续热烈讨论起来。 饶子淳看着这赌注下得这么热闹,也清了清喉咙,想要说话,然而他身旁的小儿子却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爹爹你买谁赢?” “爹爹不买,在书院里其实是不允许聚众赌博的,爹爹是院监,自然是不能知法犯法。” 热闹的观众席上因为饶子淳状似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个个都白了脸色,他们都往饶子淳的方向望去,但见一身穿湛蓝衣袍的青年男子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观众席上,他旁边还站着一名少年,那少年静默站在饶子淳身旁,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场上的气氛,只把视线投到演武场上,眼中满是浓浓的担忧。他轻蹙眉宇,肤色白皙,在日光的照射之下恍如透明,又似那精心雕琢的羊脂白玉像,众人看了都不禁心生怜惜,这少年不是谁,正是前几天解了选贤大典难题,又被顺景帝封为“国之贤士”的顾玉骆。 “哟,怎么你们个个都静下来了?继续下呀,不用管我啊。”饶子淳露出惊讶的神色,拼命催促他们继续下注,不用管他们,但是场上谁敢再下赌注呀,一个个都蔫了似的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饶子淳看见他们这样的反应,这才满意道:“你们几乎都是考武部的学生,按理来说,我不该越职来管你们,韩教官这几天又恰巧告假回乡,叶院监从来不怎么管这些事情,不过嘛,过了今天之后很可能你们以后想赌也赌不了了。所以,这就算是最后一次,大家玩得尽兴点。” 一众学子一听饶子淳这样的话,总觉得这里面有暗示,过了今天以后很难再聚众赌博?这岂不是是说纪寒很可能会赢? 他们看着饶子淳半信半疑,希望他再透露多一点,然而饶子淳却是一笑牵着自己的儿子走了,顾玉骆当然是不会再留在这里,于是也跟着饶子淳走了。 就在众人满心惊疑的时候,席上忽而有人惊叫道:“呀!彻王殿下居然来了!” 众人听见话语声,纷纷看向场外,然而不等他们震惊完毕,又听见有人叫道,这次比上一次更惊愕,“圣僧居然也来了!我的天,不是吧!” 场中,顾竹寒亦已听见动静,转头看去。 “啊啊,我的偶像今天怎么都来了呀!实在是太惊奇了!”学子乙看着那两辆都有着身份印记的马车,一时之间兴奋异常。 “你的偶像是谁?”学子丙问道。 “还有谁?当然是风流倜傥的彻王殿下和清尘绝俗的圣僧梵渊啦!”学子乙瞥他一眼,又马上往人群队伍之中挤去,想要更近一睹偶像风范。 “你的偶像怎么这么多。”学子丙跟着前进。 “很多吗?就两个……” 学子乙和丙的声音渐渐淹没在人群之中。 而逐渐被人群包围的两位主角,此时都已经下了马车。凌彻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梵渊,并无太多意外,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里毫无温度,“想不到圣僧也喜欢涉足红尘俗事。” 梵渊自然听得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也不动气,只是回以一笑:“贫僧和彻王一样都处在俗世之中,又岂能不涉红尘?” 凌彻看了梵渊一眼,眼中寒光微闪,“看来圣僧的身体已无大碍。” 梵渊也回望他,“殿下又岂不是一样?” 两人都知道对方口中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目光微微一触,并已离开,不再说话。 一众学子虽然围得他们紧,可是丝毫近不了他们身,两人在这么拥挤的环境之中如闲庭信步,相视而笑,一派和谐美好的景象,看得众人都不禁一呆。 饶子淳本想往观众席的首席那里走去的,一听见凌彻和梵渊都来了,唯有迎上,顾玉骆自是亦要跟上,本来凌彻和梵渊的出现已经够众人惊艳的,现在再多一个容色足以震撼众人的顾玉骆,直接让众人齐齐大抽一口气,只觉得大蔚男色之最的几人今天齐齐聚集这里,实在是让众人大饱眼福,几乎呼吸不畅。 “殿下和圣僧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这里看比赛?”饶子淳迎上前,笑说道。 “在府里闷,透透气。”凌彻敷衍。 “恰好经过,进来看看。”梵渊更敷衍。 顾玉骆见礼之后并没有再关注眼前两人,他不喜欢凌彻时常在他身上探究的眼神,那种眼神寒而森冷,令人悚然。至于梵渊,他总觉得这个带发修行的圣僧对顾竹寒的关注过多,上次又因为要解自己的毒,让顾竹寒着了他的道,他一直不爽,可是又自知自己理亏,压根无法埋怨。 凌彻自是看见饶子淳旁边的顾玉骆,他看了顾玉骆一眼,依然是那种深寒漠然的眼神,可偏偏是满是探究,像是顾玉骆身上有惊天秘密那般,看得顾玉骆浑身不自在。 不过他也只是看了顾玉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195.第195章 先进一球 几人不一会儿走到观众席的首席,长醉书院的仆役早已将首席收拾好,又搭好遮阳的架子,让他们入座。 叶空寻带着银闇在席边等着他们,施礼之后才一一入座。银闇状似不屑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自顾自地飞到演武场上的一棵大树上,看着场中情景,他的眼中始终只有顾竹寒一人,其他事物,好像全部都不存在。 顾竹寒质问完郑南双之后,觉得事情都已成局,已经无法更改,唯有回到自己的阵营之中,对史杨他们说:“郑南双狡诈,举行的是马鞠而不是平日的蹴鞠,”她看着他们,微微犹豫:“我知道史杨和梅开是没什么问题的,夏天秋天,欧阳,你们怎么样?” 事实上,顾竹寒对马鞠亦是不甚熟悉,她也是寒门子弟,哪里接触过这些?不过她前世倒是玩过这种马球活动,虽然不是说特别熟悉,可好歹上场比赛是不难的。 “你这样看着我们干嘛?”夏天和秋天依然是如胶似漆,秋天瞥了一眼已经入场的那些骊马,说道:“马鞠而已,有什么难度?胆敢算计我们,真是不知死。” 欧阳轩也看着顾竹寒,给予她肯定的目光,“没问题。” 顾竹寒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挑马,郑南双他们都是贵族子弟有自己专用的马,是以剩下只有六匹马,幸而郑南双还没有黑心到连给他们的马都是不好的,顾竹寒没有先挑,而是先让自己的队友挑选,史杨他们本来还是有迟疑,他们可没有忘记其实顾竹寒也是寒门子弟,平日里接触马鞠定然也是不多,是以都想让她先挑。 顾竹寒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们,“别这么拖沓,你们应该相信我,赶紧挑。” 几人唯有闭了嘴,直接挑马,不过都很有默契地把性格凶悍不怎么好对付的马给挑了,剩下一匹看起来较温驯的黑马给顾竹寒。 顾竹寒牵过马,动过利落地翻身上马,她策马走了几步,发现这匹马还算可以,和自己今早骑的那匹不相上下,也看他们都做好准备了,这才看向郑南双的方向,说道:“郑南双,比赛可以开始了,仍然是老规矩,哪个队伍先进三球为之赢是吧?” 郑南双点了点头,回身列队,示意裁判比赛可以开始。 裁判拿着一个实心的鞠来到两队中间,举起那个微微椭圆的鞠往天空上用力一抛,比赛正式开始。 顾竹寒自然是想速战速决,是以她当仁不让直接挥杆往那个鞠中打去,可是郑南双又岂会让她如意?亦是立即挥杆,可惜顾竹寒比他早了一步,将球打下,传到史杨身前,虽则蹴鞠变成了马鞠,他们讨论的许多战术都用不上,但是顾竹寒早已安排好了每个人的任务,马鞠场上状况是千变万变的,然而根据他们的特长安排他们位置的话,即使比赛形式有所不同,仍然能够灵活变通。 史杨早就知道顾竹寒拿到球之后会传给他,已经等在顾竹寒身后,稳稳地将球接住,策马往对方的球门处直冲而去! 观众席上见刚一开赛阵势便如此凶猛,个个拍起手掌,为他们助威。 眼见着史杨就要带着球冲到球门之前,但是眼前忽而白影一闪,是郑南双上来了,他二话不说,挥杆,就往史杨的球上抢,史杨冷笑一声,随意将马杖一推,将球传给了离他一个马身的梅开,梅开平日里是个马鞠热爱者,接这么一个球根本不在话下,他挥杆将球接住,并不往前冲,而是带着球绕开几道早已围上来的白影,再把球传到顾竹寒杖下,示意她带球往前冲。 顾竹寒拿到球,又见自己的队友已然把对方钳制住,知道入球机会难得,她策马带球,本想一鼓作气赢下第一球,却被突围而出的郑南双从后阻拦,他身下的那匹马极为神勇,一记马蹄就要把顾竹寒的马踢翻,顾竹寒压根不理会他的阴险动作,一夹马腹带着球往侧避开一个身位,直接对准球门挥杆,“啪——” 一声脆响从场中传来,她挥杆的姿势干脆利落,如同她整个人那般,虽则身穿火烈红衣,但是脸上的潜静淡然和热烈无关。 球,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进至球门之中,裁判立即通报:“红队先入一球!”然后又在比赛的牌子上当先划下了一横。 观众席上顿时欢呼一片,郑南双见自己被对方弄了个下马威,心情颇为不岔,他策马往顾竹寒身后走去,二人擦肩而过时,忽而说出一句:“我终于知道殿下为何对你青睐有加。” 顾竹寒脸上并无喜色,觉得自己赢球理所当然,然而听见郑南双那一句话时,眼神疑惑,想要问他口中所说的殿下是谁,又见他已经返回场中,准备下一个回合。 此时梅开已经上来,见顾竹寒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打马走在她身旁,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顾竹寒唯有撇开心中所想,回神:“没什么,只是先进一球,太高兴了。”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哈哈哈”大笑几声,以表明自己真的很高兴。 梅开扯了扯唇角,嘟哝道:“不想让我知道也不用这样的嘛。” 顾竹寒见谎言被人识破,也不回应,直接策马回身,走回队列之中。 观众席首席上。 凌彻将茶盏放下,把目光从场上那人身上移开,他瞥了身旁梵渊一眼,说道:“倒不知道圣僧的堂弟和纪院修这么相熟,相熟到连说句话都毫无嫌隙。” “那是梅开的事情,贫僧既已入佛门,又怎好管太多红尘俗事?”梵渊不痛不痒地说道。 “难道圣僧就不怕令弟对她有所企图?” 凌彻是知道梵渊知道顾竹寒是女子身份的,梵渊看似待人和善,和什么人都能相处得来,实则并非如此,要真的想靠近他,除非是他十分信任的人,自他知道了纪寒便是顾竹寒之后,便已命人查出顾竹寒这段时间在书院里做了什么事情,这一查才知道顾竹寒为了照顾受伤的梵渊,几乎天天都独身一人到梵渊的院子里侍候。 196.第196章 面色比锅底更黑 凌彻在听完自家下属的报告之后,想起他们在封闭的小房子里天天这样四目相对,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那段时间又恰逢顾竹寒身旁神秘的银闇失踪,虽则他的下属在看见他黑如锅底的脸色之后再作详细探查,知道顾竹寒每天在梵渊那里也不外乎插插花、煮煮茶、下下棋,也会念诵贵族小姐写给梵渊的情书,还常常读得哈哈大笑,好不高兴,除此之外并无做别的事情。 但是,凌彻在听完之后脸色更黑了。 原因其实无他。因为自以为自己和顾竹寒十分交心的彻王殿下似乎从未与她这样平和相处过。他在听完下属的禀报后,坐在明暗交汇的房间之中,一时之间觉得胸口刺刺的痛,连带肩头上的刀伤扯起心底不知哪一处,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缓缓按住蹦蹦跳动的心脏,闭上眼睛想要平复这种不应该有的感情。 然而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浮起顾竹寒那张肆意而笑的脸庞,读别人写的情书给梵渊听?她倒是想得出,这个死女人难道想不到这是间接在向梵渊表白么? 还有,天天在他那处煮茶插花下棋,这么有空的话怎么就不好好增进一下自己的武功,免得以后又被人暗杀受伤,他可没有忘记那天在大街上她是带着一身伤跌到自己马车前面被他发现的。这么弱的女子以后怎么在朝堂上混?! 凌彻在得知消息的那天下午将自己整个人关在屋子里关到晚上之后,才去处理别的事情,现在又看见从来不会出席这种比赛的梵渊居然也来了,心中十分纳闷,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此时,饶瑄扯了扯饶子淳的衣袖,示意他想出恭。 饶子淳点了点头,想要陪他去。然而却被饶瑄一口拒绝,他跳下凳子,蹦蹦跳跳地往观众席外走,众人见他那般可爱的模样,又想起饶子淳早年没有了老婆,一时戚戚。 演武场中,第二个回合已经开始了,仍然是顾竹寒那队一马当先,这次控球的是欧阳轩,欧阳轩平日里常常抱着乐器,造型虽然很有些许怪异,但是怎么样看都不像会玩这种运动的人。然而他控球的技术极高,一下子带着球过了好几个人,速度之快甚至让场上所有的人都看不见,欧阳轩将球传给他前面的夏天,顾竹寒和梅开早已在球门前等着,只要把球传到他们二人前面那么第二球便胜利在望了! 夏天接过球之后又避开了几个人,他力气大,准头也有,也不管自己离顾竹寒和梅开有点儿远,直接挥杆将球打出,顾竹寒见自己离球比较近,此时梅开又被对方的人马纠缠住,二话不说,打马上前,伸出马杖就要接球! 奈何,她想不到的是当自己的马杖刚刚接过球之后,身下的黑马忽而痛苦嘶叫,直直扬起前蹄想要将她甩下来! 顾竹寒理会不了那么多,扔下马杖,双手扯住缰绳想要控制住这匹突然发狂的马,裁判一见场中有异动,立即尽责地叫停比赛。 顾竹寒心头松了一口气,全副心神转到这匹马身上,可是黑马越来越暴躁,力气之大已然将她抛到半空,若不是她死死扯住缰绳,早已经被抛出几丈远,到时候不死亦是要残废的。 混在人群之中忽而有一名长相普通的少年颤抖着和旁边一人说话,“十一哥,纪寒的马为什么会这样,该不会是母……” 他说至一半没有说下去,演武场上又有了新的变化,一抹海青色身影见场中顾竹寒的黑马越演越烈,而那名红衣少年压根没法驾驭那匹马,立即从树上过来跳出直接搂着那人纤瘦的腰肢将她带了下来。 一阵带着香樟清香的气息从身侧传来,银闇破天荒地和自己来了个亲密接触,顾竹寒感受着腰间的热度,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最憎恨和别人接触的银闇楼主好像,呃,搂着自己的腰?他会不会在救了自己之后又将自己拍死啊…… 此时他们已经到达安全的地方,银闇立即放开了顾竹寒,还嫌恶地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和她接触过自己身上的地方,顾竹寒看见他这番举动,唇角微微抽搐,她见过愿意救人的,却从没有见过救人救得这么别扭的。 “嘶——” 她所骑的那匹黑马在一阵暴跳暴走之后,忽而痛苦地长嘶了一声,然后就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之后一动不动了。 顾竹寒锐了眼神看那匹马,她走近那匹马,蹲下身来细细检查了那匹马几遍,发现那匹原本十分温驯的马的前腿有几点微不可察的寒光闪过,她细细往那寒光中摸去,见指尖处的触感异样,拿出靴子中藏着的匕首,割开了那匹马的血肉,拔出了几根细如毫毛的银针出来。 此时梅开、史杨等人已经围过来,一见顾竹寒手上捏着的银针,皆露诧异之色,那几根银针的针头在阳光之下泛出阴深蓝光,很显然是淬了毒。郑南双也已经来到顾竹寒面前,看见她手中捏着的银针,脸色白了白,“不是我。” 顾竹寒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怀疑之色,“当然不是你。” 郑南双想不到她这么信任自己,张了张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唯有呆站在那里,微微张开嘴唇。 观众席上的几人在看见顾竹寒的马匹出事的时候,其实已经想出去救人,奈何有人比他们早了一步,唯有苦笑着倚回椅背,静看场中的事态发展。 他们都看见顾竹寒手上捏着的几根银针,梵渊若有所思,还是启唇问道:“殿下有何看法?” 凌彻并没有立即出声,只是看着拼命挤到场边的两个少年,眉头轻轻一皱,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莫非是她?” 顾玉骆本想直接奔到场中去看顾竹寒,却被身侧的叶空寻制住,他微微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顾玉骆握了握拳,眼中有不甘之色。 裁判此时出来,问他们是否还继续比赛。因为顾竹寒的马已经死了,书院之中的马今天出去放牧,并没有备用的马。 197.第197章 以燎原之势 顾竹寒看着满场狼藉,唯有拿出布巾将那几根毒针仔细包好,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查明事实真相,而是料理好这里的烂摊子。 她站起来,本想回答比赛要继续举行,然而银闇却比她早一步说道:“你太弱,不比了。” 顾竹寒扶额,大爷啊,揭人短处不是这样揭的,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我很难堪的呀。 “不,比赛我要继续。”顾竹寒不理会银闇,对裁判说道。 银闇见她不承情,冷哼一声,又飞回树上,看也不看这里一眼。 顾竹寒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她怎么听见银闇方才好像很不满地哼了一声?然而现在却不是管他小性子的时候,她面向众人,对他们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是谁这样吓唬我,但是我并没有受伤,所以比赛继续。至于马的话……” “纪院修,我家主子见你那匹马突然暴毙,好心让我牵一匹给你继续比赛,至于道谢的话留到稍后说就好了。” 就正当顾竹寒想要回答的时候,有一名身穿凌王府侍卫服饰的男子牵了一匹马过来,顾竹寒自是认得这话说得有刺的人是谁,她扯了扯唇角,又瞥了观众席一眼,只见那个身穿一袭月白色广袖深衣清雅得如同坠落在山间弦月的男子执盏对着她的方向举了举,唇边笑意轻而转深。 顾竹寒回头,对凌越说道:“好,多谢王爷美意。” 凌越没有想到顾竹寒在自己的挑衅下居然还要自己送来的马,令她难堪的目的没有达到,颇为不爽地将马牵到她身前,又加了一句:“记得在事后要感谢我家大公无私助人为乐日月之心天地可鉴的王爷啊。” 顾竹寒再次扯了扯唇角,决定不予理会。 观众席中的人见顾竹寒得了凌彻借的马,议论之声渐浓,顾竹寒被那些人或疑惑或嫉妒或暧昧的声音看着,总觉得浑身不爽,她本想让别人将她拴在考武部庭院中的马牵来,可是这么一来一回太耗费时间,有些事情还是速战速决为妙,是以她接受了凌彻的帮助,反正她也是要会会凌彻,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她从凌越手中接过了马,觉得这匹马和方才自己骑的那匹截然不同,这匹马颇为倔强高傲,浑身透出一股子的不屑劲儿,顾竹寒摸了摸马头,知道这是一匹好马,便问凌越:“这匹马的名字?” “燎原。” “燎原?”顾竹寒下意识地重复一句,而后笑道:“好名字。” 她并不急上马,只是从怀中拿出两块饴糖细细喂了燎原吃下,见它高兴了,这才拍了拍它的马头,翻身上马。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燎原既受不住诱惑吃了这个看起来孱弱不堪的临时主子的食物,纵然不甘,亦要听她的话。 顾竹寒骑着燎原走了一圈,甚为满意凌彻所借的马,她回到列队之中,对裁判说道:“可以开始了。” 裁判点了点头,将球抛向顾竹寒那队的位置,顾竹寒红影一闪,当先挥杆将球接住冲了出去。 燎原的优势在此时完全展现出来,它跳跃性极好,灵活性又够,带着顾竹寒左闪右避,最后一个跳跃,直接从一名白队队员身上跨了过去,顾竹寒见机会来了,挥杆,旁若无人地将球击了进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得众人眼也不眨,众人只觉大梦一场,彻王殿下的马也太恐怖了吧?这么恐怖的马纪院修居然不费吹飞之力就把它收复了,还要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进了第二球,这……好像控马的人比他们想象之中更恐怖,下了白队赢的人很想立即改注,与此同时亦想着以后还是要乖乖听这个新来院修的话语,不然自己连怎样死亦是不知道的。 顾竹寒在进球之后微微喘了一口气,观众席上的人在安静了一刻之后,早已爆发出巨大响声,纵然她冷清,亦被场外的气氛感染,她拍了拍身下燎原的颈侧,赞赏一句:“好孩子,帮了我不少忙。” 燎原不屑地长嘶一声,它可是跟着凌彻出入过战场的,这种什么马鞠比赛简直是委屈了它。 “想不到殿下居然会随身携带一匹西北名马,还是产自察哈尔的纯种良驱,莫非殿下早已知道今天会发生的事情?”梵渊将目光从场中收回,微笑问道。 这一发问看似赞叹实是试探,凌彻摇了摇头,“不,我并不知道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带着那匹马来纯粹是想给她。” “殿下做得这么明显就不怕她成为攻击对象吗?” “若然她真的这么弱的话,那么她也不必在朝堂上立足了。” 梵渊一听,一愣,忽而觉得自己无话可说。顾玉骆自是听见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他看着场上的顾竹寒,心中若有所思。 比赛继续进行,由于红队连进两球,优势尽显,郑南双变得不淡定了,他直接冲向在前面带球的秋天,故技重施,马腿一踢秋天的马腹,秋天想不到他这么急进,马上往侧让去,却被郑南双有机可乘,一棍夺去了他手中的球,一个回身返回自己的阵地当中。 秋天恼怒,夏天在旁安慰了几句,顾竹寒往后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不用担心,然后策马追上郑南双,这是最后一球,无论如何,她志在必得! 凌彻的马果然非同凡响,顾竹寒策着燎原可谓是所向披靡,她越过了几道障碍,直奔郑南双而去,郑南双听见身后动静,感受到那股强势压抑的气息,看也不看,便让自己的马蹬腿往后踢去,顾竹寒哪会让他得逞,轻轻一扯马缰便往郑南双左侧一闪,同时马杖一挥打向郑南双护住的球,郑南双并不甘心,硬生生受了顾竹寒一拍,扯开马缰便往前而去。 顾竹寒见一招不中,穷追不休,两人几个来回之后,顾竹寒终于寻准机会将马球从郑南双手下夺过来,只是,这次她的马杖打到球上的时候,明显听见“啪嗒”一声,那声音极细微,可是她却是听得清楚,那有点像是机关开启的声音,听得她毛骨悚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这个实心的鞠之中藏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物件,更糟糕的是她很有可能不小心开启了这个物件的开关,很有可能他们都会有危险! 198.第198章 惊裂之变 顾竹寒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然后理会不了那么多,她对着身后大喊:“快点远离我!有危险!” 场中众人不明所以,顾竹寒来不及解释,兜起那个球用尽全力往远处一扔,然而当她将球扔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场边有一个小孩蹦蹦跳跳地走过,顾竹寒心中顿觉不妙,若然球中藏起的东西真的如她所想那般,那么那个小孩便会有危险!而以她现在和那个小孩之间的距离,她压根无法救他!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 顾竹寒盯着那个仍在空中飞行的鞠,忽而策马往那个球的相反方向疾奔而去,待奔出一段距离之后,将马勒停,与此同时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马杖用力掷出! 众人压根不明白顾竹寒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而观众席上的凌彻、梵渊和顾玉骆却是看明白了,就连树上的银闇也从树上飞出,直往顾竹寒的方向而去。然而顾竹寒并没有迅速远离场地,而是从马上飞掠而起,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场外的那个小孩扑去。 因为她不知道这个球的影响范围会有多大,她不能让这么小的一个生命就这样暴露在危险之下! “嘣——” 半空之中,忽而一声巨大的崩裂之音传来,众人捂住耳朵的同时也看向声源之处,但见那个明明还好好的球在众人面前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硫磺味扑鼻而来,瞬息之间场中满是烟尘。 顾竹寒在那个球爆炸的时候已经赶到了那个小孩身旁,她一把抱住了他往侧滚去,但是那个球的威力实在是在她意料之外,她又离那个球最近,一些爆炸的碎片直接扎进了她的衣裳之内,刹那,鲜血涌出。 而她像是毫无知觉那般,首先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孩,粗略一看觉得这个小孩的眉眼有点儿像某个人,她确定他没有损伤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她不敢再逗留在原地,抱起那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小孩匆匆往场外跑去,待跑到安全的地方了,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排人,那排人正眼光灼灼地看着她。 “爹爹!爹爹!我在这里!” 怀中的小孩正是饶瑄,他从顾竹寒的怀中挣脱出来,屁颠屁颠地往饶子淳的方向走去。 饶子淳颇是后怕地抱起自己的儿子,将他全身摸了一遍,确定他没受伤之后,才站起来对顾竹寒道谢:“纪院修,这回真是多谢你了。” 原来那个小孩是饶子淳的孩子。 顾竹寒恍恍惚惚地想,她在那个球爆炸的时候离那个球最近,又拼尽全力往饶瑄的方向疾奔而去,内力早已用光,手上又有无数碎片刺入,她定没有想到现在自己的样子有多么狼狈。 顾玉骆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顾竹寒不明白为何顾玉骆的脸色如此苍白,想要抬手安慰他自己没什么大碍,然而眼前却是血色一片,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鲜血涌进她的眼睛,她狐疑地摸了摸额头,然后,来不及说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竹子……” “竹子……” “竹子……” “寒……” “纪寒……” …… 许多人的呼唤同时出声,凌彻眼疾手快看准时机便抱紧了往后倒的顾竹寒,顾玉骆明明离顾竹寒最近,却连顾竹寒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他不仅黯然垂手,黯然过后又担心地看向凌彻怀中的顾竹寒,她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浑身都是血迹,脸上的情况更糟糕,额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大洞,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一只手臂鲜血淋漓,又因为是扑在了地上,那个球爆炸时扬起的尘土极大,她又离爆炸源近,许多尘土都进了她裸露出来的伤口当中,顾玉骆粗略地数了数,发现她的手臂上插入了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处碎片,这还不算完全刺入了她手臂中的碎片,一时之间顾玉骆心乱如麻,看着那些碎片压根不知道该怎样办。 叶空寻看见顾竹寒的情况之后,往后转身悄然消失在人群之中。 银闇站在凌彻身旁,他定定地看着他怀中睡容静谧仿佛毫无痛苦的顾竹寒,死寂如水的眼眸忽而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丝波动很快就被他眼底的漆黑淹没没有了踪迹。 梵渊暗叹一声,掩在袖子底下的手暗暗攥了起来,在顾竹寒倒下的那一刻,他没有和凌彻去抢,然而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已然比之前多出了半步。 半步的距离,内心的挣扎。 然而,只要她安好便好。 凌彻很镇定,他自是看出顾竹寒的伤势有多么严重,然而她就在他怀中,她是那么的轻柔和温顺,右手甚至毫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他抱起了她,尽量不接触她左臂的伤口,饶子淳早已命人准备好了房间,他示意凌彻往厢房处走,凌彻二话不说抱着她就走。经过观众席的时候,他看见了没有易容的凌沐,他身旁正站着一个面容普通的少年,那自然是偷偷出宫的凌筠,她正焦灼地看着他怀里的顾竹寒,待看见她伤势严重之后,忍不住涌出了泪。 凌彻无暇理会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前进。 凌彻很快便将顾竹寒带到饶子淳安排的房间,他并没有叫书院里的大夫过来,而是首先检查了顾竹寒的伤势,她的左臂伤得特别严重,除此之外便是额头上的伤口,那个伤口的周遭有一些石头的碎屑,很可能不是爆炸造成,而是救饶瑄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地上的石头所撞击到的。 伤口有点儿深,连人皮面具都被磨穿了,露出里面的嫩肉出来。凌彻抿紧了唇,并不说话,他首先处理顾竹寒手臂上的伤,那只原本洁白如雪的手臂现在密密麻麻都是那个球爆炸时的碎片,有些丑陋地露在外面,有些则是深深刺入到血肉之中,裸露在外面的伤口还好处理,但是刺入到血肉里的他并无太大把握将其拿出。 梵渊始终在他身侧看着,他见他犹豫不决,不禁出声建议:“殿下,她的状况危急,不能再拖,若然你不忍心替她取出碎片的话,那么让我来。” 199.第199章 伤得太厉害 “不,我来。”凌彻攥紧了掌心,短短三个字已然带上了颤抖。 “是的话,那就事不宜迟。” 梵渊微微不耐,他不再理会凌彻,而是拿起洗湿的布巾开始处理顾竹寒额头上的伤口。 凌彻被梵渊带上了几分焦灼的话语惊醒,他眼神晦暗地看了已经开始忙碌的梵渊一眼,收敛心神,拿起托盘上的一根细长镊子开始处理顾竹寒的伤口。 其实他压根不用害怕顾竹寒在处理伤口的途中会被痛醒,因为他早已点了她的睡穴,她可以安心地睡一觉。 桌子上的温水被换了一盆又一盆,每次换出的水都是红色的,待换到第三盆的时候,顾玉骆终于忍受不住在屋外的等候,接过那个仆役手中的水盆,接替起换水的工作。 顾玉骆将血水倒掉,换了一盆温热的水捧进屋中,凌彻无暇抬头理会他,他经已处理完顾竹寒裸露在外面的伤口,剩下的则是最艰难的工作。 凌彻在军营里生活过,帮助过一些伤重的士兵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伤口,比顾竹寒严重复杂的伤口他也是处理过,本来应该不害怕的,然而他执起那把烧红匕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颤了颤。匕首映着那条半红半肿不复完美的手臂,显得格外狰狞与残酷,凌彻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个屠者,专门将美好的东西破坏给人看,然而他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快点将她的伤口处理干净,免得留下残疾。 他不再犹豫,唤过身后的顾玉骆,对他吩咐道:“待会儿我将埋在深处的碎片用匕首的时候,你用镊子及时夹出来知道吗?” 说着便让顾玉骆拿着一把镊子做准备。 顾玉骆捏紧了镊子,只觉心头压了一块大石,那块石头压得他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他浑身紧绷着,梵渊此时已经在帮顾竹寒的额头上药,他早已撕下了顾竹寒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的真容。她的脸色由于失血过多显得非常苍白,长睫在眼睑上投射下阴影,乌黑的,像燕尾凤蝶蛰伏在梨花中的剪影,脆弱而让人怜惜。 今天一整天真的是无妄之灾,梵渊心中低叹,与此同时拿起布巾擦净她整张沉睡在暗影中的脸庞。 “哧咧——” 很轻微的一声刀入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听起来却是那么意外突兀。 凌彻握刀的手抖了抖,可是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将匕首往她的血肉中一挑,挑出一块碎片来,顾玉骆从旁协助,立即拿起镊子夹掉那块碎片。 梵渊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操作,并不作声,凌彻动作越来越熟稔,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已然将全部伤口清理干净,梵渊数了数托盘上被清理出的碎片,大大小小只有三十片之多,他再看了一眼她那条红肿得已经辨认不出原型的手臂,心中很不是滋味。 凌彻让凌越到府中拿了最好的金疮药过来,替她敷上又包扎好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个男子在屋中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各自眼中的惊恐与庆幸。 惊恐的是,那个球所藏的炸药太厉害了,顾竹寒伤得太严重了;庆幸的是,她的手臂总算是保下来了。 三个男子在屋中折腾了一个下午才将顾竹寒收拾干净,她身上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只是凌彻并没有脱掉她的衣服检查,是以并不十分清楚她身上地方是否真的没有伤口。只是,现下也只能这样了,希望顾竹寒的府中有女子可以助她检查。 晚上的时候,顾竹寒还没有醒来,可能是伤得太重了,她一直在昏迷。缪可言在书院外听到消息之后,立即安排了纪府的马车来接应,银闇依旧是那副无情无绪的表情,他一个下午都在屋顶守着,也没有见他进去看顾竹寒一眼,只是一味从怀中掏出顾竹寒送给他的木质口琴仔细来回地端详着,他也没有吹奏,好像害怕里面帮她治疗的人分心那般,只一味沉静地坐在阴影处,那种过于安静的表现更让人看得难受。 当缪可言的马车来到书院里的时候,还是由凌彻抱起顾竹寒往马车处走去,为了她的真容不要被暴露出来,凌彻早已为她披上一袭宽大披风,遮住了她的脸容。又由于是晚上,是以她的脸容若不仔细靠近来看的话,压根是看不清楚的。 屋外有一群人等着,见凌彻又抱着顾竹寒出来,梵渊和顾玉骆都在后面跟出,众人顿觉纪院修的排场很大。 可是他们谁都不敢有半句闲言,只因为若不是顾竹寒的话,那个炸弹很可能会炸死不少人,然而因为顾竹寒快速的反应让他们许多人都逃过了一劫。 所以,除了顾竹寒受伤之外,伤亡为零。 饶子淳的儿子后知后觉,在逃过一难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他得知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哇哇地哭了一个时辰,然后赖在他爹爹的怀里睡着了。 梅开见梵渊出来了,立即着急迎上前去,他看不清顾竹寒的伤势如何,唯有问一直在屋里帮顾竹寒治伤的梵渊。 “哥,他的伤势如何了?” “还好来得及。”梵渊简短回答了一句,也上了自己的马车,看他的架势分明是要跟着顾竹寒回府。 梅开从没有见过自己一向待人温和有礼实则疏离得很的堂哥会有这样“热心”的时候,而且还是对一个男子这般,总令他有点不安,左思右想之下,也厚着脸皮跟他上了马车,梵渊在马车中坐定之后,又见梅开跟着自己上来,不由凝了眸看他。 梅开被梵渊这样看着,脸红了一下,可他是铁了心要跟着梵渊走的了,于是坐了下来,才说话,“纪寒是我好友,我担心她。” “她并无大碍,你可以下去了。” 梵渊毫不留情地逐客。 此时从马车外传入顾竹寒马车启程的声音,梅开想不到他这么干脆无情,像是隐瞒什么事情那般,唯有梗了脖颈,昂头对他道:“你赶我下车,我也会从后面跟着去的,反正我会轻功。” 梵渊又瞥他一眼,脸色不变,可是唇角笑意全无,他不再理会他,闭上眼睛入定。 200.第200章 并不是你的错 一路跟着顾竹寒的马车回到了纪府,凌彻又亲自将顾竹寒抱下,依然是用巨大披风掩盖住了面容,梅开跟在凌彻身旁也想进屋看看顾竹寒的情况如何,然而还未等他踏入屋中半步,便被守在门口的银闇挡住。 梅开越来越觉得这帮人像是在隐瞒了他什么,心中不岔,对着银闇说了一句:“让开。” 银闇守在门前岿然不动。 梅开想要伸手推开这个冰人,却被银闇一句话震住:“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别逼我出手。” 语气依旧是平淡无波,可是却令梅开放下了手,他小声嘟哝:“不让看就不让看,用不着这么强硬吧?” 可终究是害怕银闇的手段,只是往屋中张望了几眼之后,才走回梵渊身旁。 凌彻此时亦从屋中走出,他细细吩咐了缪可言几句,他害怕顾竹寒晚上会发热,毕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万一伤口感染的话,那必定是一桩麻烦的事情,然而他们几人都无法留在这里让别人留下话柄,唯有嘱咐算是纪府管家的缪可言,交代他怎样做。 缪可言很认真地听着凌彻的话,又接过凌彻递给他的瓶瓶罐罐,最后快要等他接不过来的时候,凌彻才拿着一个黑色的瓷瓶,对他说道:“这个让她快要好的时候涂脸上和手臂上的伤,会消除疤痕的。” 缪可言在黑暗之中并不是特别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他只是觉得平日里魅雅风流的彻王此刻变得温柔似水,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却毫无违和感。 他接过凌彻手上的瓷瓶,又小心翼翼地藏好,这才问道:“为什么殿下不亲自给她?” 缪可言总不相信凌彻过了今晚之后会不再来看顾竹寒,毕竟他是说差不多伤好之后再涂。 凌彻却是勾唇一笑:“怕忘记了。而且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没空过来看她。” 他说得意味深长,说完之后再看了屋中一眼,这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 梵渊并没有进屋看顾竹寒,也是上了马车便离开,梅开当然是死皮赖脸地跟着梵渊上车,整个梅家之中,他和梵渊的关系最好,于是一门心思打算在梵渊府邸里住一晚,心中的疑问还未解决,他实在是十分好奇呢。 顾玉骆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里,在屋中看了她好久之后,才一个人出来,缪可言知道他没有坐马车出来,立即安排人手送他回家,顾玉骆却摆了摆手,让缪可言给他安排一匹马,缪可言看着顾玉骆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具体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不是十分清楚,要想弄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的话,那唯有明天进书院调查。 当务之急还是要察看顾竹寒的病情如何。 银闇始终没有进屋看顾竹寒,缪可言都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又是添火炉又是搬水盆又是安排人去煮粥以防她醒来肚子饿没东西吃,他见银闇一动不动站在屋外,不由问道:“银闇兄,你不进去看看她?” “不想。”银闇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说出两个字。 “为什么?”缪可言奇道。 然而还未等银闇回答,便有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缪可言抬头看去,但见叶空寻带着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进来,那黑袍男子还背了个药箱,一双幽暗寂静的眼从黑袍中透出,他看了缪可言一眼,便转开了目光,看向他身侧的银闇。 “缪小哥,她怎么样了?”叶空寻带着黑袍客来到缪可言身前,先探问情况。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现在还在昏睡着,没有醒来。”缪可言如实回答,又看了看叶空寻身旁的黑袍客,问道:“这位是大夫?” “是呀,”叶空寻答道:“总归是要请大夫来看看的嘛,不然落下病根啊伤疤什么的可就麻烦了。” “这……”缪可言略带迟疑,他可不想顾竹寒女子的身份被更多人的知悉,叶空寻又偏是等这么多人离开了之后才带着大夫过来,总是有点奇怪。 “放心,没事儿。”叶空寻知道他的疑惑之处,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带着大夫进去。 银闇还是守在门口,在看见黑袍客之后眼神微动,黑袍客看着他这个无情无绪更胜从前的模样,暗叹一口气,他对他说道:“你也一起进来。” “我不进,我不想见到她。”银闇破天荒地解释道,听他们二人的对话声,像是在很早之前就认识那般。 缪可言总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叶空寻既然说了这个黑袍客没有问题的话,那就肯定没有问题,他寻了个去厨房看粥的借口借机闪了,只留下三人在庭院之中相对而站。 “这不是你的错。”黑袍客在灯影之下看他良久,才说道。 银闇似乎被他这句话震了震,整个人后退了一步,他闭上眼睛,说道:“不,我没有保护好她,我不够尽责。” “这不是你的错,”黑袍客又重复了一遍,很显然他已经从叶空寻口中得知详细情况,“进来吧,看看她也好。” 银闇仍旧站在原地,他迟疑了好久,才跟着黑袍客进了屋子,但是并不靠近顾竹寒,而是离她很远很远站着,然而他面具后的双眼却是一直盯着床上那道更显单薄的身影。 黑袍客坐了下来,先把了把她的脉搏,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她有点儿发热,唯有从怀中掏出几颗丹丸强行让她吞下。他拆开了她手上包裹得十分细致的纱布,当看见她手上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伤口时也不由吓了一跳,可是待检查过了伤口,发现处理伤口的人的手法十分老道之后,饶是是他,也忍不住说道:“这伤口是谁处理的?手法十分老道。” 银闇虽然没有进屋,可是却在屋顶上拆了几片瓦片看了看下面的情形,他答道:“是凌彻处理的。” “居然是他?”黑袍客不置可否,帮顾竹寒重新包扎好伤口之后又转向她额头上的伤,额头的伤虽然深,可是亦是处理得十分干净,“这伤口亦是他处理的?手法似乎不一样。” 201.第201章 乱我心者 “梵渊处理的。”银闇又答道。 黑袍客微微挑眉,语声寒凉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丫头倒是多人疼爱。”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若是真的对她内疚的话,今晚就侍奉她吧,她发了烧,虽然吃了药,可是还是凶险得紧,朝堂中的人倒是如狼似虎啊,刚刚上任便这样对她,听闻在那个鞠爆炸之前,她所骑的马还出了事?” “是,”银闇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说道:“她的马前蹄被人射入了几枚银针,银针有毒,马在癫狂了一刻之后便死掉。” “吓唬不成所以来点厉害的?”黑袍客分析着有毒银针和鞠爆炸之间的联系,但是总觉得这两件事情十分古怪,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为的。 “我觉得这两件事很可能是两拨人马所为。”银闇在沉默很久之后才说话,与此同时还是将怀中顾竹寒坏掉的人皮面具拿出来交到黑袍客手上,“能修好吗?” “你倒是关心她。居然不怕脏?”黑袍客看着银闇手上那块在额头处破了个大洞的人皮面具,脸露讶色。就连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叶空寻亦是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银闇从来不碰脏的东西的,而那块人皮面具又是沾了血沾了沙和泥的,他居然面不改色地拿着,片刻之前这面具还是从他的怀中拿出。 “还好。”银闇皱眉说道,他本来也不想碰这块人皮面具的,可是顾玉骆却是在临走之前强行塞到他手中,他没有办法唯有将面具收好,现在他来了,自然要问问这面具能不能修。 “破损得太严重了,修起来需要点时间。”黑袍客接过面具,微叹一口气,“这丫头真的会折腾自己。” “我有让她不要继续比赛,可是她不听。”银闇目光闪烁,他的眼睛终于转向床上的顾竹寒,他看着她那张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容,徒然想起记忆之中亦是有一张这样的脸,他其实很不喜欢看见别人受伤,有人受伤就会有人哭泣和担心,他不想听见哭泣的声音,那是他童年时候的噩梦,虽然现在长大了,可是依然忍受那种低沉压抑的声音,这令人太难受。 所以他才不想靠近她,不想看见别人那种无奈怜悯的表情,那令他不安,甚至令他觉得不祥。 “她那种性子不听你的话亦是正常。”黑袍客摇了摇头,又指挥银闇扭条湿巾过来,让他敷在顾竹寒额头上。 银闇似乎很听黑袍客的说话,居然照做了,而且还做得有模有样。 黑袍客和叶空寻看着他这番自然的动作,都不说话,但是眼底却是有一丝希冀出现。 “老薛啊,你说是不是要安排点人手过来这里?” 叶空寻在思考了一番过后,开声建议。 “我也正有此打算。”黑袍客点了点头,“毕竟朝堂太不安全了,也不知她进朝为官是好是坏。” “人总是要在打击中成长的嘛,”叶空寻大大咧咧地说道:“她平日里太养尊处优了,不吃点苦头怎么能行?” 黑袍客扯了扯唇角,分明是不同意叶空寻这种说法,不过也没有辩驳,“不日我会安排人手过来,但是她的这件事情还是交给你调查,必要时透露点信息给她。” “行了,我知道怎样做的了。”叶空寻见顾竹寒这边处理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你走不走,你不走的话,我走了。” “我和你一起,”黑袍客将人皮面具收好,“这里没有材料修人皮面具,我必须回去,银闇,你明天抽空过来取一趟。” 银闇淡淡点头,然后目送他们二人出去之后,这才拾起顾竹寒额头上的布巾换了一次布。 如此每隔半柱香的时间换洗一次,待换到第二十遍的时候,银闇才稍微停了下来坐在她身旁,细细端详她宁静的睡容。 这好像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的真容,和往日里截然不同的,脆弱的易折的还未完完全全长开的少女的脸庞。很奇怪的感觉,很柔弱的感觉,柔弱到令他认为她可能永远都睡在床上,不再醒来。 银闇伸出手指想要描摹一下顾竹寒的脸容,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这样的做法,始终不适合他,他心想。 “水——” 就在他在心中嘲讽自己的时候,顾竹寒终于自昏睡中幽幽醒转,她还处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口中喃喃,想要喝水。 银闇听见了,起身倒了杯温水扶她坐起,慢慢递到她唇边让她喝下。 顾竹寒只觉得身旁此人的气息熟悉,有着参天香樟大树清新的味道,闻得令人安心,一杯水喝下去之后,她的意识也清醒了,转头往床边看去的时候,当先入眼的居然是银闇拿着茶杯的样子,当即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方才的那杯水不会是银闇斟给她喝的吧?这么一动,便觉得浑身剧痛,尤其以左臂和额头为主,痛得她几乎要痛呼出声。银闇不知道顾竹寒这么大反应是因为醒了之后看见自己在服侍她,他走到桌边又斟了一杯茶给她,“你伤得比较严重,睡了很久才醒来,多喝点水。” “哦。”顾竹寒左手压根提不起来,只能用右手接过银闇递过来的水,一咕噜地又喝下去。 她有许多问题想问,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令她不知道何从问起,不过她记得自己救了个小孩,那个小孩好像还是饶子淳的儿子,下意识开口问道:“那个小孩没有受伤吧?” “没有。”银闇答道,顾竹寒放下了心,然而听见银闇下一句话又说道:“我想杀了他。” “呃,”这可吓了顾竹寒一跳,觉得银闇楼主的血腥程度无人能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也要杀掉,可是还是问道:“为什么?” “他令你受伤。”银闇幽幽看了她一眼,扫过她额头上的伤口,眼底似乎有一丝愤恨闪过。 “不不,不是他,是那个球突然爆炸啊。” “你本来可以避过。” “我本来还可以把第三球给进了呢!”顾竹寒害怕银闇真的因为她而去杀那个小孩,立即讨好地说道:“所以吧,不是那个小孩的错,你可是要明辨是非哟。” “强词夺理。”银闇第一次现出无奈的表情,同时亦打消了杀掉那个小孩的念头。 有她出现的地方,总会扰乱自己的心思。 202.第202章 这是要逼死我的节奏 “叩叩——”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缪可言的声音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顾竹寒应了一句。 门立即应声而开。 缪可言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看见顾竹寒已经坐起,又见她脸色虽然苍白了点,可是还算精神,这才放下了心,他问道:“肚子饿吗?” 顾竹寒看着桌子上的那煲热气腾腾的粥,两眼放光,“饿。” 缪可言早知道她会那样说,立即盛了一碗给她,见她左手不方便,就想拿起汤羹喂她,然而却被银闇一手抢过,“我来。” 顾竹寒受宠若惊,觉得银闇今晚的举动实在可疑,喂她喝水不说,现在还想喂她喝粥?这是天要下红雨逼死她顾竹寒的节奏吗? 赶紧瞪了一眼缪可言示意他把粥夺回,不然她真的害怕自己是不知怎么死的。 缪可言会意,亦是觉得银闇今晚的举动独立特行了一点儿,连忙说道:“银闇兄,这种粗重功夫还是由我来做,你奔波一天也是累了,歇一歇歇一歇哈。” 但是银闇却是捧着那碗粥岿然不动,他看着缪可言,一字一句道:“我说,我来。” 而后不再理会他,用汤羹自碗里勺了一勺粥,又等那粥的温度降了降之后才递到顾竹寒唇边让她喝。 顾竹寒强颜欢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然而她看着银闇脸上那股认真劲儿,又不好意思拒绝,唯有张唇将粥喝下。 银闇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慢悠悠地喂完她喝第一碗,顾竹寒整个过程都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喝完一碗粥下来觉得自己的衣服都要浸湿了,后背黏得难受,但是又不敢出声,她害怕银闇待会儿还要帮她擦身,这可就麻烦了。 “还饿吗?”银闇看着顾竹寒喝完了自己喂的一碗粥,颇有成就感,继续问道。 “不饿了。”好不容易才喝完一碗粥的顾竹寒打死她也不会再喝银闇喂的第二碗粥。 “那么,你再睡睡?” “好。”顾竹寒听到银闇这句话如蒙大赦,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的,可是现在被银闇一反常态的体贴吓得不敢再问,唯有闭上眼睛,逼自己睡觉。 她躺了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平稳,银闇拿着碗站了起来,他见她呼吸均匀,以为她睡了,这才在她床前轻轻说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不知怎地听得顾竹寒鼻子一酸,她认为他没有必要跟她说这三个字呀,她受伤不是他的错,而是她自己不知好歹仍要继续比赛而已。 可是她并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她害怕看见银闇内疚自责的眼神。虽然,她知道自己可能不太能看得见,可是这样和他四目相对也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所以,她唯有继续装睡,然而睡了一个下午,身上伤口又痛,整个人又晕晕乎乎哪里能睡得着?她一直僵硬地躺在那里不动弹,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微微晕着,她想起了许多事情,前世的现世的,高兴的伤心的,想要忘记的想要铭记的,又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想要理出一个所以然来,然而身上烧得厉害,居然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银闇见她难受,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惊觉不妙,绞了布巾敷在顾竹寒额头上。顾竹寒额头一凉,顿时脑袋轻松了一点。缪可言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之后,又看见银闇此番动作,禁不住问道:“银闇兄,要不你去休息?这里我来守着便可。” “不,还是我来吧,你去。”银闇头也不回地说道。 缪可言知道银闇生活作息一向规律有序,现在都快要子时了,平日里的这个时候他早就要休息了,今晚居然说要照顾顾竹寒,放弃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要怎样劝说。 “那……那我走了,如果你累了,叫我来接班。”缪可言不再说什么,唯有端起托盘走出房门。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看了看银闇高大孤单的背影,那道背影投射在地上,长长的窄窄的,让他心中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黄莺啼时艳色过,窗明几净女贞子花落。 顾竹寒百无聊赖地倚坐在窗台旁边,玉璧垂落淡碧窗,青葱般的手指在淡薄日光的照耀下几成透明。 由于是在府里养伤,又有银闇把守,是以她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作男装装扮,而是穿一袭宽大的浅青棉布中单,她自受伤之后身材更显纤瘦,套在过于宽大的衣裳当中,颇像一只飘飞在天边的素色纸鸢。 自她那天受伤之后已然过了五天,不知道是对方给她用的药太有疗效还是怎么个回事,她觉得自己的伤好得快要差不多了,再过两三天大概就能上朝了。 这几天她都想让缪可言去打探那天比赛发生的事情,然而每每缪可言要过来禀报的时候,银闇总会阻挡,他懒得想理由,只是直接对缪可言说道:“阻扰她休息者,死。” 是以,顾竹寒十分之无聊地睡了几天几夜,今天精神实在是好,怎么样都睡不着,唯有趴在这窗台上赏花,嗅着这满园的花香倒是让人觉得舒心。 “呜——咚——” 屋顶又传来银闇的口琴声,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已经吹得有模有样了,起码将单音法给学会了,而且还十分之熟稔,顾竹寒思考着是不是要让他进阶,学习新式单音法?只是想到那个吹奏的方法,她就觉得还是等自己弄个新的口琴过来再说吧。 “楼主啊,楼主!我无聊,陪我聊聊天吧。”顾竹寒很没有风度地拍了拍窗棂,示意银闇别吹了,和她聊天。 “说。”吹奏声停止了,他在屋顶没有下来,回答的方式依然是那么简单。 “没什么啦,我觉得我快要好了,想要出去走走。” “不行。” “为什么?”语气似有不耐与恼怒。 “不为什么。” “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个人真是很奇怪,说你无情可是你对我好像又是特别好的那种,说你有情吧,但是你又不像是那种人。”顾竹寒没有再强行要求他带她出去,只是把头靠在窗台之上,望着过于湛蓝的天空,语气幽幽。 203.第203章 饴糖如鸡肋 银闇在屋顶上方看到几缕被风吹得翩跹的墨发,那发相互纠缠,长而柔顺,由于风的吹拂又状似有点毛躁,那点毛躁悄无声息地进了自己的心,连带现在原本波澜无水的自己都变得有点儿荡漾起来。 银闇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平静,“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你是否十分想念你的母亲?”顾竹寒忽而问道。 “……不,我不喜欢她。”银闇沉默半晌,答道。 “你的回答迟疑了零点零零零零一秒,所以你刚刚是在说谎。”顾竹寒忽而拍了拍掌,轻笑道。 银闇扯了扯唇角,似乎被她这样的冷笑话搞得十分无奈。 “呐,我说你为什么要在我身旁呢?我明明是一个二打六呀。” “二打六”这个词语顾竹寒早前已经向银闇解释过,银闇自是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词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而后才答道:“那个人告诉我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其他的事情不用多想。” 顾竹寒:“……”这个回答根本没有抓住事情的重点! 可是她不再多问,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坐在梳妆台前,拿了一根青簪将散落的头发尽数挽起,扎成一个简单的男子发式,然后又涂黄了自己的脸,左脸处的伤疤不画了,可是眉毛却是画粗了一点,这样粗略一看,原本的脸部线条虽然还有,可是压根是和之前是两个人,又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要穿一套紧身一点的衣服,遂又束了胸,换上一套改良自窄袖武士服的窄袖深衣,这样行动起来真是方便多了。待一切准备妥当,她才推开门,出门去。 然而,不等她走出几步,银闇便从屋顶跳下来,双眼紧盯着她,“你要去哪里?” “去‘子不器’。”顾竹寒回望他,唇角浮着淡淡笑意,可是眼底却是毫无妥协之意。 银闇看她半晌,终是答道:“我陪你去。” “好,骑马。”顾竹寒早已料到自己能够说服他,当即建议道。 两人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顾竹寒见凌彻当日借给自己的燎原还在,不由睁大了眼睛,燎原劣性太重,被单独关着,别的马都不敢靠近,她走前几步,想要摸一摸它的马头,却被它不屑躲开,看它的样子,像是有点儿吃醋。 顾竹寒看了看自己刚刚牵出的小白马,又看了看倔着头不愿意看她的燎原,不由失笑:“你是生气你原来的主人把你扔在这里还是生气我将你困在这里,让你不得自由?” 她转头又问银闇,“怎么彻王府的马还在我这里?” “不知道。”银闇拒绝回答有关于凌彻的一切,他总觉得那个如彼岸血红曼珠沙华般的男子太过危险,他也不愿顾竹寒和他多接触。 “好吧……”顾竹寒听出银闇的怨气所在,看着燎原那副别扭的样子,对银闇说了句稍等便回房拿了几块饴糖出来,强行塞了一块到银闇手中之后,又用饴糖引诱燎原,燎原似乎十分喜欢甜食,被顾竹寒诱惑了几遍之后还是败下阵来将她手中的饴糖抢了过来,用力咀嚼。 “这才是乖孩子对吧?”她笑着拍了拍燎原的头,眼风却是扫向银闇的位置,银闇捧着掌心的饴糖,觉得这块饴糖简直是鸡肋! “燎原哥儿呀,你乖点哈,明天我就送你回家哈。”顾竹寒再次拍了拍燎原的头,而后翻身上马,示意银闇可以走了。 银闇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和掌心中的饴糖作斗争,顾竹寒想不到他这么固执,暗叹一口气,“既然不喜欢吃就还我吧。” “这是给马吃的东西。”银闇慢吞吞地说道,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我又不是马,怎么可能吃? “这可是我小时候常常馋嘴的东西,虽然是甜了一点,但是吃一点点就会饱肚子的啦,你不喜欢就还给我吧,我从来不强人所难的!”顾竹寒说着便向他伸出了手,一脸笑意。 银闇眯了眯眸看着面前离自己不到一丈远的她。 她逆着阳光微微从马上俯下身子满是温和笑意地看着自己,其实他从她的眼底看出了恶作剧的痕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可是她偏是这么第一个,然后,当自己发现了之后,居然对她生不起气来。许是她曾经说过“人生得意须尽欢”?即使她寻欢的对象是自己。 “不,我要留着。”银闇干脆拒绝道,然后真的拿出一块锦帕将那块粘稠的饴糖包起来放进怀中。 顾竹寒倒抽一口气,压根不敢想象素来有洁癖的银闇会有这番举动,然而震惊过后她又淡定了,反正饴糖融掉之后弄脏的又不是她的衣服,她又何必担心? 她也不等银闇,踢了踢马腹,当先往府外走去。 今天应该是街天,赶集之日,是以道路十分之阻塞,走了很久才到达子不器。 还未到门口顾竹寒便被吓了一跳,因为子不器门前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好像正在等候着进小店买东西。 “生意居然这么好?”顾竹寒皱了皱眉,随即翻身下马走到一个排队的大婶身旁,有礼相询:“这位婶婶,你好,请问你们都要买什么?为什么要排这么长的队伍?” “哎呀!公子,你是不是新来的呀?!子不器今天推出新品呀,我那个老头儿特喜欢喝酒,但是又特别喜欢丢酒瓶,三天两天就要换个酒瓶,子不器的酒瓶玲珑精致价格又实惠,给老头儿买几件让他高兴点也好嘛。” “原来如此。”顾竹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哎哟,我不和你说了!这里人多,容易被人打尖,公子若然你对酒瓶有兴趣的话不妨也进去看看哟!”大婶十分之热情,眉开眼笑地对顾竹寒建议道。 顾竹寒道谢了大婶,又把马拴好了,这才和银闇一起挤入子不器。奈何实在是人太多,挤了好几回还是挤不进,银闇又是个不喜欢和别人触碰的,来回几次之后说什么都不干了,自顾自地倚在没人的墙角看着顾竹寒忙碌。 204.第204章 你其实不用那么实诚 顾竹寒无奈,往店铺里大喊一声“缪可言”,缪可言听见了,一见明明应该在家养伤的顾竹寒此时居然出现在这里,怕她受伤,赶紧挥了挥手让她走后门。 顾竹寒想不到这么小的一个店子居然还有后门,惊愕了一番之后才得以和银闇从后门处进入。 “缪老板啊,子不器什么时候这么好生意了?” “纪老板,你就别打趣我了。”缪可言听出顾竹寒话中的揶揄,无奈道:“店铺好生意的原因应该还要问你吧?怎么反过来问我呢?” “什么问我?”顾竹寒不解,“我从来没有来过子不器,就只是画了几张图纸写了一份策划给你而已。” “那不就结了!”缪可言锐了眸看向顾竹寒,眼底隐隐激赏,“纪寒,我说若果你不从官的话,去从商,只要不嫌弃商人的地位低下,你便是天下第一巨贾。” “噗——”顾竹寒一口茶喷了出来,“可言,你可太抬举我了,小门店我倒是可以经营经营,门面大了我可做不来。” “你这样说,我倒是没信心继续扩张了。”缪可言一听她这样说,眉宇之间颇有着急之意。 顾竹寒看向他,思索片刻,才问道:“你打算开第二间店?” 大堂之中熙熙攘攘,大堂之后的小室里却是隔绝了外间的一切纷扰,稍显安静。 顾竹寒此刻就坐在窗边,窗外的阳光从缠枝花窗的罅隙间筛进来,镂空在她的头上,继而笼了几缕在她身上,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她就在这光晕之中朦朦胧胧地看着他,看得他不知道该要怎样和她阐明这件事情。 缪可言暗暗搓了搓自己有点潮湿的掌心,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妙龄女子面前要这么害怕,不外乎是多开一间店铺而已,他又不是没有资金,而且子不器的生意这么好,作甚不能再开分店? “是。”他沉默片刻之后,才对顾竹寒说道。 “说说你开分店的原因和思路。”顾竹寒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重新端起茶盏自潋滟长睫之后看他一眼,眼神端的是严肃。 缪可言被她的气势压得汗湿了一层内衣,他握了握拳,清了清嗓子,然后道:“现在的子不器门面太小了,供不应求,外面排了这么长的队伍容易阻碍街道,同时也容易发生事端,给店内造成不良影响,所以我想分散人流,将一些人引向新的店铺里,这是我开店铺的原因;至于思路的话,现在子不器的商品还是很受欢迎的,不过还是会根据你所给出的新图纸来适当安排新店那边的营业状况。” “说完了吗?”顾竹寒见他停下来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说完了,大概是这样。” “可言,我不知道你们东海缪家是不是按照你这样的思路做生意的,但是就我个人而言,你这样的思路并不可行。” “那你说说你的思路。”缪可言心中不服,梗着脖子说道。 顾竹寒看他这副样子,暗叹一口气,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可是既然他们是合作伙伴,理应真诚对待。 “可言,我实话实说,你不要生气。”顾竹寒放下茶盏,稍稍提了提声音,“我之所以不太赞同你的原因是,第一,你明明已经看出了现在店铺里的缺漏之处,为何不想办法去改善?即使你真的是要想开新店,可是开了新店之后,旧的店铺依然是要经营的不是吗?第二,我认为性质相同,贩卖相同款式的店铺不需要有两间,你开新店的话,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因为这是在同一个地方开两个铺子,对于顾客的吸引力就会相对下降,是以,你如果真的想开新店的话,理应走另一条路。” “什么路?”缪可言下意识地问道,在听了她一番话之后,他觉得自己之前所说的那番话简直是废话。 “面向中端消费者,比如小家碧玉,比如刚入仕途的举子。”顾竹寒考虑到缪可言不一定听得懂她这些现代的词汇,可是又不想说得那么复杂,在后面附上了两个例子。 “我懂了!”缪可言眼睛一亮,兴奋地道。他忽而想起在外面买东西的人都是底层老百姓,没有多少个是比较有钱的,现在顾竹寒这么一提醒,他茅塞顿开,自然便将之前的龃龉抛之身后。 “若然想外面井条有序的话,我建议你订做一些小木牌,排队领取,凭借木牌限量购买,这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在等着,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生诸如打尖或者踩踏等等的事故。”顾竹寒进一步建议道:“还有,新店的话是可以开的,不过我觉得除了面向不同的消费者之外,还要推出一些新品,比如装载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日用酱料的小瓶子,不过这些事情我还是等你回来之后再和你从长计议吧,今天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顾竹寒说罢,便站起身来,缪可言听她在一刻钟之内就已经解决了自己这段时间里遇到的所有问题,而且还分析头头是道,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他好歹是出自百年商贾世家,被这样一个女子震慑住,虽然并无任何不甘,然而终究是羞愧。 “可言,压力别这么大,将来的话,很可能便是你一个人主持着大局,所以一步步来,别急。”顾竹寒在临走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意味深长。 顾竹寒和银闇从后堂出来之后便骑着马悠悠往纪府里走,顾竹寒看着沿路这热闹街景,忽而觉得恍如隔世,她问银闇,“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受伤之后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是谁帮我包扎伤口的呢,银闇,你不要告诉我是你一手解决的。” “不是。”银闇倒是诚实,“你当时那么脏,我可不会碰你。” “呃……”顾竹寒无奈看着他,“你不用这么实诚的,其实。” “是凌彻帮你处理伤口,你弟弟从旁协助,至于你额头的伤,则是神棍帮你处理的。”他自动忽略了叶空寻和黑袍客没有说。 “哦……”顾竹寒一听,若有所思,“这么多人照顾我啊,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事到如今,你有何想法?”银闇问道,目光闪烁。 205.第205章 她打了她一巴 “当然是要查明这一切啦,难不成你想让我跑路吗?”顾竹寒听得出银闇话中的劝退之意,“我既已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轻易退出,即使我真的退出了,你以为我就能全身而退?银闇,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虽则不知道是谁在同一个地方陷害我两次,还有一次差点置我于死地,但是这样才好玩不是吗?不然一潭死水的,那样才叫人更加害怕。” 银闇虽然被封了一部分五识,可是思维能力和智慧还是在的,他平素里不喜欢分析这些纵横交错的事情,但是他侍奉的人是顾竹寒,这个独立特行的女子,就算再不愿意也要跟着她一起分析。 “那你可有头绪?”银闇接着问道。 “没有。”顾竹寒郁闷地看着银闇,“这几天我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什么情报都得不了,能猜一点什么?” “我记得那天你昏迷之后,凌筠和凌沐站在场边看着你,凌筠当时还急出了眼泪,她的表情似乎很内疚。” “内疚?”顾竹寒眼眸轻转,“莫不是这两件事情都和她有关?” 两人聊着聊着不一会儿就回到纪府了,门口处停了一辆马车,看制式好像是顾玉骆府邸的。她下了马,径直走进自己的府邸,但见顾玉骆早已等在庭院之中,大厅之处好像还坐了一个人,顾竹寒认得出那道单薄的身影,心中不由一窒,此时顾玉骆已经来到她面前,皱着眉头问她:“你出去了?怎么不好好养伤?” “你带娘来了?”顾竹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压低声音问他。 “是呀,你出了这么大事,娘怎会不知道?所以我带她过来了。” “好,我知道了。”顾竹寒点了点头,和顾玉骆一起进屋,施礼之后才坐了下来。 “你可后悔?”谭芙张口就问这句话,听得顾竹寒微微皱眉。 “我不后悔。”顾竹寒知道谭芙想问的是“你一意孤行入仕途,如今落得个这样悲惨的下场,可后悔”? “你也终于长大了,有了翅膀之后也不害怕会坠落了。”谭芙语气徒然冰冷起来,“受伤了也不告诉我,隔了这么多天才让我知道,若不是我逼小玉说,你是不是就打算隐瞒一辈子?” “娘,我不告诉你也只是不想你担心而已。”顾竹寒想不到谭芙原来憋了一肚子火来自己府上,一时之间不好辩驳。 “你有当我是你娘吗?口口声声说不想我担心,那么你当初为何不听我的劝,是要进仕途?”谭芙盯着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顾竹寒垂了眉睫,不欲与她对视,只是声音坚定,“女儿觉得,我自己的命运应该由我自己掌握。” “你的命运由你自己掌握?”谭芙冷笑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就给了顾竹寒一巴,“逆子。” “娘!” 顾玉骆想不到谭芙发了这么大火,下手的力度又是那般的重,顾竹寒捂住自己的脸,死死抿紧嘴唇,银闇本来守卫在门口的,此时听见声响又看了看顾竹寒的左脸上现出的五个清晰指印,抬手就想劈死谭芙。 “银闇!”顾竹寒立即喊停他,“我没事,不必担心。” 银闇硬生生停下了动作,只觉心头血气翻涌,他深呼吸了一遍之后这才退到她身后,严密守护着她。 “娘,这一巴,就当作是女儿给你的赔礼。”顾竹寒目光复杂地看了谭芙一瞬,便起身,往自己的房间处走去。 她转身时,唇角弧度早已僵硬,脸上火辣辣的痛,额头的伤被这一巴牵扯着,居然让她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痛,就连同伤口好像痛得要撕裂那般,顾竹寒咬紧牙关,死死地让自己不要哭出来,然而,跟在她身后的银闇却清晰地看见在她毫不留情转身的瞬间,仿似有什么晶莹透亮得像琉璃般的液体从她眼中跌落,散在空中瞬间无痕。 顾玉骆扶着谭芙,眼底神色亦是复杂,他按在谭芙肩膀上的手紧紧蜷起,以至于把自己的母亲握得生痛亦没有发现。他没有跟上去,即使他知道此刻顾竹寒很需要自己的安慰,很需要自己对谭芙的解释,可是,他没有跟上去,因为,他的母亲在他身侧,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她。 顾竹寒脚步轻浮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她从柜子里翻出那块早已经修复好的人皮面具,抬手一覆就想戴上,然而却被银闇阻止,顾竹寒抬眸看他,“何事?” “擦药。”几乎是从口中逼出的这两个字。 日光已然逝去,屋内昏暗,看不清对面那人的面容,然而银闇却是清楚看见那人比天上星子还要亮的眼神,也清晰地看见那人左脸上已然由青变紫的五个指印。他觉得自己应该杀了谭芙,就算杀不了她,给她一顿胖揍也是好的。然而他不能,似乎跟在顾竹寒身旁之后他便一直这样处处受掣,他不知道自己该要怎么保护她。 鞠爆炸的时候,他没能来得及替她挡掉那些喷射而来的碎片,现在她的母亲因为迁怒而无端给她一巴,他除了逼迫她涂药之外别无他法,他忽而觉得自己自负一身武功天下无敌却无一处有用,这令他十分沮丧。 他攥住她的手腕,看见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缠着的绷带,更觉烧心裂肺,他不是不知这五天以来她是怎样过来的。他****守护在她身侧,凌彻留下的药虽然有奇效,但是她伤得还是有点严重,晚上不是发热就是发噩梦,他每天守在她床边为她敷额降温,听她半夜里的呓语,擦她毫无意识流出来的咸涩泪水,她说出来的话他常常听不懂,只能根据那些破碎的话语暗自猜测,然而越猜测就越心惊,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毫无情绪波动的人,可是在听见她的呓语之后,在尝过了她的泪水之后,他觉得自己原本该是干涩龟裂的心有被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河水以燎原之势湿润,他本想忽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可是终究是徒劳无功。 那一刻,他沮丧地发现,他无能为力。 206.第206章 气度还真是好 “不。小伤,不用擦。”顾竹寒忽略银闇愈发冰寒的眼神,面无表情道。抬手就要继续方才的动作。 “你不必如此,我觉得你没有做错。”银闇知道她为何不肯擦药,他不是蠢人,他知道顾竹寒其实是想铭记今天被打的这一巴,她想要向谭芙证明,她千辛万苦踏入仕途,并非是为了今天这个下场,从今之后她会抓紧一切机会去成为上位者。这是她顾竹寒真正想做的事情。 可是,当她成为上位者握有重权的时候,这些刺杀和陷害会消失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显浅易懂的道理,以顾竹寒的聪明会不知道?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走这条路,只因她知道只有她在走这条路的时候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纵使前方荆棘满布,步步维艰,她仍旧能在这些险恶之中找到自己的道路,不必再受别人掣肘。 是以,她才甘于忤逆她视为天视为地的母亲。 即使,她被自己最珍视的人毫不留情地刮了一巴。 “既然你懂我,那就不必劝我。”顾竹寒依然是固执地看着他,银闇被她这种眼神看得一身热血瞬间冷却下去,他缓缓放开了自己握住她手腕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顾竹寒抿紧了唇,仿佛没有看见银闇挺得笔直又落拓孤寂的背影那般,终究是把面具戴了上去。 她,又成为了纪寒。 一场风波之后,顾竹寒像没事人那般照旧坐在桌子前吃吃喝喝,银闇没有和她一起用膳,而是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顾竹寒并不担心,在吃完饭之后这才站起来去马厩那里牵出了燎原,翻身上马,就往彻王府处出发。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顾竹寒身后悄然出现了一道影子,那影子和她相距不远不近的距离,夜风吹来,一阵香樟淡香传来,顾竹寒微微勾了勾唇,稍稍放缓了速度。 来到彻王府门前,自是要通报,出来来迎接他们的是凌越,依然是一副十分不屑的样子,在看见顾竹寒居然毫发无损地在他面前出现的时候,不屑地冷哼一声:“都不知道殿下为何这么忙了,还要抽空来召见你。” “我是来送燎原回来的。”顾竹寒并不生气,拍了拍燎原的头,微笑说道。 凌越扯了扯唇,觉得她的气度实在是好,当下也不好说什么,直接将她和银闇迎进去。 这是顾竹寒第一次来凌彻的府上,王府的排场与布局定然是比纪府好上不知多少倍,此时天已全黑起来,王府当中到处都已燃起了宫灯,顾竹寒和银闇在凌越的带领之下穿廊过桥,又经过重重曲折回廊之后才来到凌彻所在的办公之地,抬头一看,屋内灯火通明,有一道削瘦身影映在窗前,看他的样子像是在书案前办理文书。 “殿下,那个女人已经带到。”凌越敲了敲门,禀报道。 “让她进来。”凌彻笔下动作不停,让凌越直接开门让顾竹寒和银闇进去。 门循声而开,凌彻仍然伏在书案之前奋笔疾书,顾竹寒瞥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和前几天好像没什么不同,可是看着他认真办公的样子,又觉得这个人和自己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或许这个完完全全褪去了伪装笑意的严肃男子才是他。他似乎遇到了某些难题,眉头紧皱,很是不愉。待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舒展了眉宇,落笔书写,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笑意。那笑意虽则淡,却真实。 顾竹寒收回了目光,此时已有人将茶水奉上,是生长在二千多海拔高的高山处的雪顶绿茶,一年之中产量极少,顾竹寒揭了揭茶盖子,瞬有淡淡清香弥漫开来,直熏得人身心舒畅,如坠云端。 她低头微酌一口,觉得滋味确实不错,便笑了笑,一笑就对上凌彻从书案之后看过来的眼神,那样的专注与认真。 顾竹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正想着应该找些什么话来说一说以缓和气氛。 “这高山雪顶可喝得习惯?”不等顾竹寒开声,凌彻便先问道。 “很好,茶中极品。”顾竹寒再喝一口,而后放下茶盏,“怪不得自古诗人都喜欢。” “你喜欢的话,我命人送点到你府上。” “不,不必了,”顾竹寒直接拒绝,“下官可不想欠殿下太多人情。” “竹子,”凌彻听她如此生疏的称呼,语气不悦,“莫要对我那么疏离。” “自古以来尊卑有别,下官只是遵循而已。”顾竹寒漠然道:“今天下官前来这里其实是为了送还殿下马匹的,那天的比赛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了?”凌彻挑眉,问道。 “有,”顾竹寒也不隐瞒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下官想问殿下那天比赛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下官的马匹会突然暴毙,为何下官所用的鞠会含有炸药。” 她一字一句清楚地道,双眸一瞬不瞬地攫取凌彻的目光,不放过那里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 “竹子,你倒是找对了人了解情况,”凌彻其实也猜到她来这里找自己是干什么的,定然不是为了归还一匹马那么简单,“自你受伤的消息传出之后,陛下便让我彻查此案,不过与其说是一个案件,倒不如说是两个案件,虽然现在还未查出一个所以然来,然而我觉得你的马突然暴毙和鞠无端爆炸不是同一人所为。” “那殿下这几天可有查出什么端倪?”顾竹寒的语气端得还是平静,然而心中却是巨震,是什么人和自己这么大仇口,要用炸弹来炸死自己?又或者是说,是什么人想要用炸药来炸死长醉书院里的学子? “你这几天没有派人去调查?”凌彻下意识地瞥了银闇一眼,直觉让他觉得银闇绝对不会是一般的护卫,而且看他的气质也觉得“侍卫”一词完全不适合他。 顾竹寒摇了摇头,也有点无奈,“下官这几天都在养伤,没有办法得知这一切事情。” 207.第207章 是你力气太大 “哦?他倒是关心你。”凌彻只是疑惑一瞬,便知晓了这几天在顾竹寒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一早就察觉她戴上了属于“纪寒”的人皮面具,他记得她额头上的伤其实也很深,就过了这么五天就痊愈了? 他想到这里,又扫了扫她的左臂,奈何层层叠叠的衣裳让他压根无法探查她的伤势如何,唯有站起身来走至她身前,俯下身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张纪寒的脸容,这张人皮面具已然完整无缺地戴在她脸上,他记得她受伤的时候人皮面具早已破损,在梵渊取下来的时候更是破得厉害,怎么现在这副面具却是光洁如新,没有一丝漏洞? “你的面具不是破损了吗?怎么现在却完好无损地戴在你脸上?” “哦,银闇说他请人修好了。”顾竹寒并不知道自己昏迷当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银闇第二天满身寒露地从外面赶回来,见到她之后二话不说从怀中拿出那张人皮面具递给她,让她以后不要再弄坏了,修起来特别麻烦。 顾竹寒当时还是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伤口又痛,只呆呆地接了过来,又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现在凌彻忽而问起这个问题,她倒是想知道银闇是找到谁帮她修人皮面具?毕竟人皮面具易得,可是修整却是很麻烦。 她自然而然和凌彻一起望向银闇,银闇面对他们颇为疑惑的目光,眼神不变,只吐出两个字:“秘密。” 顾竹寒:“……” 凌彻:“……” 既然银闇说出这两个字就代表他不会再说的了,唯有转了话题,顾竹寒再次问凌彻:“殿下可查出一些什么端倪?” “你比赛的那一天凌筠和凌沐也来了,凌筠在看见我怀中昏迷不醒的你时,眼神十分不对。”凌彻只说出这一句话,便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竹寒,想要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呃,殿下,你说的当时为何我会在你怀中?”顾竹寒被他看得颇为尴尬,耳根也不由微微泛红。 “你快要倒下的时候,我扶住了你,你自然在我怀中。”凌彻挑眉看着顾竹寒,眼神十足戏谑。 “好吧。”顾竹寒转了头,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同时也在思考着他方才所给的提示,凌筠出现的事情之前银闇也提起过,据她所知,凌筠和太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而太子的生母则是当今皇后,东海藩王肖兴的女儿,亦即是说凌筠的生母亦是肖皇后,顾竹寒直觉觉得凌筠是不会害自己的,而且想一想也知道一个要害自己的人又怎会在事发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众人去猜忌?很可能她秘密来长醉书院是为了提醒自己某些事情,然而还未等她寻到机会事情便发生了,所以她才眼神十分不对地看着当时毫无知觉的自己? 只是,若然她是想来提醒自己的话,那么,究竟是想提醒自己哪件事情?是有毒银针刺入自己马匹的事情又抑或是那个内含乾坤会爆炸的鞠? 她目光微动,烛影映在她的眼底,熠熠生辉,如同一朵绝艳牡丹开在她眼中,绚烂出一个盛夏。 凌彻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已经猜出这其中的疑惑,他也不急着揭晓答案,只是启唇问道:“你的想法如何?” 满室都是火炉融融透出来的温暖,凌彻身材颀长,容颜如雪洁白,他整个人都浸在那可以融化春水的晕黄灯光里,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竹寒。 顾竹寒被他这么专注目光沉沉兜着,脸上一红,她移了眼睛,轻声说出自己的看法:“若然在演武场上发生的这两件事如殿下所说那般不是同一人所为,那么是否有其中一个想害我的人是……”她没有说出最后两个字,而是用指尖蘸水在桌子上划下了“皇后”二字。 凌彻很是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他点了点头,给予肯定,“你的猜测正确。” “暂且不论另一人是谁,”顾竹寒脸色凝重起来,“为什么她要害我?” 她自认与皇后无仇无怨,也没有和这个传说之中母仪天下的皇后见过面,怎么就这么突然就想加害自己?还有,她究竟是哪件事的主宰?烈马暴毙还是鞠爆炸? “纪大人真的是会自欺欺人,”凌彻语出讽刺,“朝中谁人不知纪大人特别受筠清公主青睐,让她三番四次在陛下面前赞赏你?” “啊?不会吧?”顾竹寒略微尴尬,她自是听出凌彻的话中之意,他的意思是凌筠喜欢她,所以常常在顺景帝面前提起她,但是很有可能因为如此而惹来皇后的警告。 这么一想,眼前便豁然开朗,然而被一个女子喜欢,心中依然不岔,“我可是取向正常的!” 凌彻见她愤愤的样子,不由靠近她半步,如渊目光闪烁出银河最温暖的热度将她整个人包围住,顾竹寒不期然碰上他的目光,顿觉自己要沉沦在他的无边无垠的温柔之中。 银闇似乎看不得眼前这二人眉来眼去过于炽热的情景,他也不和顾竹寒打招呼,直接拉开梨花雕漆大门,“嘭”的一声出了去。 顾竹寒如梦初醒,颇为尴尬地移开了和凌彻对望的视线,她站起身来,敷衍道:“我……我先出去看看银闇怎么样。” 却不等她走出几步,凌彻忽而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腕,力度不重,却握得紧,又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地捧住,令顾竹寒几乎要站立不稳倒在他怀里。 凌彻见她没有挣开自己,这才轻轻用力将她带入怀中,顾竹寒下意识地便要挣脱,然而已经来不及,待她清醒的时候已经发现凌彻将自己搂入怀中,仍然是轻巧的力度,似是怕把她弄痛。 “殿下,这样于理不合。”顾竹寒右手被他握住,唯有用左手抵在他的胸前,以防自己过于贴近他。 “于理不合怎么就不反抗我?嗯?”凌彻低头,放在她腰间的手渐渐收紧,美人在怀温软如玉,明明没有什么绮思的,却因此刻她的靠近而无声涌动起来。他原本冰冷的手心忽而热了热,贴在那柔软纤细的腰肢上,微微令他呼吸乱了乱。 顾竹寒低下了头,不愿碰触他那似会蛊惑人心的目光,可心头却是懊恼,她咬了下唇,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是你力气太大了,我反抗不得。” 208.第208章 终于让我靠近了 “小猫终于伸出利爪了么?”凌彻见她在愤怒之下终于不对自己用敬称,笑得更高兴了,他身上混合着的沉水香和淡淡药香的味道若有若无地散在两人之间,顾竹寒越来越窘迫,心中发狠,用力就想推开他。 然而头顶之处却传来凌彻略微低沉的声音,“我胸口早年受过伤,差点被刺中心脏,旧患未愈,若然你忍心推开我的话,那么就做吧。” 最后几字的嗓音如丝弦般裂空在暖黄的灯光之中,顾竹寒颤了颤,想起他确实有痼疾,明明已经是暮春屋内却放置了这么多的火炉,他当时应该伤得很重吧? “竹子,终于让我靠近了你一回。”就在她呆愣的片刻,凌彻已经彻底把她搂入怀中,他身上气息浮沉,怀抱不怎么暖,可是让人感觉很踏实,顾竹寒在他怀里怔愣片刻,终于是将自己慢慢放松下来,试着将头靠在他胸前。 凌彻感受到怀里人儿的彻底放松以及对他的依赖,想起她今晚对自己的种种拒绝与戒备,忽而知道了她暗藏在心中的那份小心思。 “竹子,你是喜欢我的是吧?” 凌彻忽而蹦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吓得顾竹寒慌乱地从他怀中抬头,伸手一推又想推开他,可是凌彻却不给她任何得逞的机会,他搂着她,将她抵在了墙上,一只手依然放她腰上,另一只手却是抵在她头顶的墙上,形成一个绝对的包围架势。 顾竹寒被他完全禁锢住,又被他堵在墙上,完全没有动弹的余地,两人之间鼻息可闻,她低下头,按捺住自己越跳越急的心跳声,然而凌彻却不放过她,进一步朝她靠近。 …… 夜风逐渐变得旖-旎起来,窗前映出两抹已然完全相贴在一起的影子,仿佛有一些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刹那又被窗台之外竹叶的唰唰声所掩盖。 顾竹寒只觉得自己的唇都要被他碾磨出一个血洞来了,她自然是不甘心沉沦在他一手策划的风流旖旎之中,怎么样都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只是这丝理智随着凌彻越来越狂热的举动而逐渐消弭在这满室的温暖之中。 她的头脑渐渐晕眩,脑海中的意志慢慢消失,秋水双眸迷离,如天青水色之间淅淅沥沥落下的一场小雨,惊动了土下的种子拔芽而出。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她愿意沉沦在凌彻的怀抱之中,融化成一滩深水,不再理会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可是水再算再温柔,也总会有一天变成蒸气的不是吗?当自己变成蒸气的那一天,那么是不是就是自己的万劫不复之日?她可没有忘记,凌彻在顾玉骆身上注意的种种,也没有忘记凌彻在暗地里所做的种种,她已经触及了他不少秘密,而且以他们二人悬殊的身份根本没可能走在一起。 顾竹寒忽而觉得自己方才的放肆与无所克制很荒唐,她狠下了心,神智也逐渐清明起来,在凌彻还想进一步对她有所行动的时候,顾竹寒狠狠推开了凌彻,迷蒙的双眼也刹那清醒了一点,他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察觉口腔之中有丝丝血腥味弥漫开来,心中不由想这个女人对自己也太狠了。可是一记噬咬换来对她的亲近和她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记,这笔生意倒是划算得来。 “竹子,有时候太过清醒也不是一件好事。”凌彻依然半搂着她,不愿意放弃她,他斜睨她一眼,感受着她腰肢的柔韧无匹,有一刹的沉沦。 “殿下,劳烦你放开我。”顾竹寒装作伤口吃痛紧皱着眉宇,“你弄得我手臂上的伤口很痛。” 凌彻一听,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压住她的左臂,让她动弹不得,立即歉意地放开了她,顾竹寒得了自由瞬间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又被凌彻搂住,顾竹寒彻底怒了,低声说道:“殿下……” “别动。”凌彻搂着她坐到长榻上,他没有再做任何逾规的动作,而是力度轻巧地揭开她的衣袖,将她依然包扎着绷带的手举到面前,眼神复杂地盯着她的手臂一会儿才开始动手将她的绷带解开,绷带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凌彻觉得这些带血的绷带在被剥落的同时也要将他的心给抽紧,他其实有点儿害怕,不敢看她绷带之下伤痕累累的手臂,那晚帮她疗伤的心力交瘁以及心痛愤怒此时此刻又涌上来,他目光闪烁,此刻那晚复杂的心情又涌了上来,几乎是不能自已地,在看见她那些淋漓零碎的伤口时,他的手指也是抖了抖。 “我没有事,伤口其实都好了,你不必这么紧张。”顾竹寒终究是不忍看他这么怜惜自己的表情,唯有轻声安慰他,还要用自己的右手掐了掐那些错乱破碎的伤痕,看得凌彻又是惊了惊。 “不,你不要这样子对自己。”凌彻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然后他捧起她的手臂将那些支离破碎的伤口贴在自己光洁如缎的脸上,轻轻摩挲着,这么亲昵的动作又让顾竹寒觉得不好意思,与此同时她庆幸自己戴上了人皮面具,不然让这人看见自己脸红肯定又要笑话她一番。 凌彻慢慢用脸摩挲着她的伤口,蹭着蹭着又不知他是如何动作居然将顾竹寒的手蹭到他的唇上,一点点地啜着,他落下的力度轻巧,比蚂蚁行走在人肌肤上的力度大不了多少,只是接触面积却是越来越大,手臂上痕痒的感觉也愈加炽烈,顾竹寒被他亲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了几声,低声笑说:“别这样……” 凌彻被她温软又略带缠绵的话语荡得心头一痒,忍不住抬头看她,他看她双颊如绯,即使戴了一层人皮面具依旧阻挡不住桃李艳色,这让他心中荡漾加深,可是终究是压了下来,因为他觉得她手臂上的疤痕丑陋不堪。 “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药膏?可以消除疤痕的。”他的话语中略有责备的意味,可是整个人看她的心态却是怜爱。 “忘记了用。”顾竹寒低着头,小声道。 209.第209章 谁会娶你 凌彻暗叹一口气,随即从架子上拿了一个圆扁的瓷盒过来,他打开瓷盒,将药膏一点点涂在她的手臂上,“这么不爱惜自己,顶着这么一条手臂,以后谁会娶你?” “我才不要嫁!”顾竹寒张口就反驳,她看着他的指尖灵活地在她的手臂和药膏中灵活穿梭,冰凉的药膏涂在手臂上其实很舒服,凌彻却是在听见她这句话之后毫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当然不能嫁,要嫁的话……” 他说至一半怔了怔,仿佛是想起什么那般,嘴唇微翕,终究是没有说话。 气氛略显尴尬,顾竹寒心中疑问团团,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凌彻,“她是哪件事的主宰?” 凌彻瞥她一眼,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对她说道:“考武部的马匹还有武器,包括鞠等物都是由兵部供给,而兵部现在暂由湛王管理,你说那个球内藏炸药爆炸的事情会是何人所为?” “现在兵部是由湛王管理,那么之前又是谁在掌管?”顾竹寒冷了眼神,心中不是没有震动,在这个冷兵器时代里,那个炸弹已经算是杀伤力很强的东西,现在不知被谁用来放在书院里试验,幸亏自己当时把那个球扔远了,不由真正踢到人堆之中的话,那后果简直是惨不忍睹。 “我五哥,凌铭。”凌彻简短说出几个字,然后便不再说话。 “凌铭?”顾竹寒颇为意外,“那么为什么他后来又不管了?他又是什么时候没有管的?” “两个月之前他被父皇调任北河县修缮堤坝,以加固那边的防水工程,以免今年雨季汛期又令那边的百姓生灵涂炭,所以暂时让六哥接任兵部一职。” 凌彻淡淡答道。 “原是如此。”顾竹寒亦淡淡应答一句,将凌彻今晚说给她的线索仔细在心里整理推敲,先是郑南双建议蹴鞠来决胜负,再是她身下的骊马突然暴毙,最后便是那个鞠无端在自己手下爆炸……虽无一人伤亡,可是自己却是受了很严重的伤,躺在床上好几天才缓过神来,这些事件看起来好像都是源于郑南双早有准备的一个提议而相继发生,而后好巧不巧的自己都是这些事情的漩涡中心,顾竹寒倒吸一口气,心中有种可怖恐惧攫取了自己的大脑,若然这些事情都是巧合发生那么还好,如果都算藏有预谋的话,那么这背后的操纵之人真的是居心叵测。 凌彻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催促,见她神色变幻无常,知道她想到了某些可怕的联系,顾竹寒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凌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这轻轻一拍带有安慰之意,顾竹寒回神,看见他眼中微微带有的担忧,侧了侧头,“若然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肖皇后从郑南双那处得知他会举行一场比赛来和我决胜负,然后安排人手混在观看比赛的人群当中,找准时机向我的马射出有毒银针,同时让我受惊,想要以此来警告我不要再靠近凌筠?” 凌彻听她精准推理出这第一件事情,点了点头,“为什么你没有怀疑郑南双,而是只怀疑肖皇后对你出手?” “郑南双没有那么笨。”顾竹寒在找出那几枚有毒银针的时候便已经认定郑南双不会是下毒的人,这样对他来说毫无好处,而且郑南双虽然幼稚了点吧,可是他的人品还是不错的,这么下三滥的招数他没必要用在自己身上,是以她第一个就排除了他。 不过无可否认的是自己的确是因为他自己才受伤,所以冲着自己受伤的这一点,她都要收复考武部那帮纨绔的心。 “那你再说说你对鞠爆炸的看法?” “敢问殿下你可有检查到现场那个球爆炸以后留下来的碎片?” “有,多是一些碎屑,除此之外就是从你手中夹出来的残骸,多为未燃尽的木炭屑以及粗麻料。” “有没有发现类似于机关之类的东西?”顾竹寒蹙眉,凌彻所说的都是古代制造火药的原料,可她是在马杖碰触到炸药的某个机关才促使隐藏在球里面的炸弹突然爆炸,古代的火药按理来说是要点燃了导火索才会爆炸才是的,可是现在的状况却不是如她所想。 “没有,”凌彻轻轻摇头,“我没有发现。” 顾竹寒得知这个答案之后颇为沮丧,线索到了这里可谓是断了让他们继续查下去的可能性,而现在又从凌彻口中得知曾经有两位王爷掌管过兵部,这个鞠又不知道是什么就存在的,线索到了这里亦算是断掉了一半。可是总归是有蛛丝马迹的不是吗? “殿下,请问考武部物品的取用是否有记载?这个鞠有没有办法查出来是什么时候运到书院的?” “最近一批用品是在五哥和六哥交接的时候运进来,是以,这个并不好说。” “那么以殿下你的看法,又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顾竹寒目光坦诚地看着她,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没有平日里的雾蒙蒙,以至于看得人晕眩。 “其实你已经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不是吗?不必再问我的看法。”凌彻并不愿意说出心中的猜想,因为他隐隐觉得这背后他这帮如狼似虎的兄弟实在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瞒着顺景帝去做下这种事情。 要知道,私制火器在大蔚皇朝里可是株连甚广的罪名,以现在这种情况看来,很可能是一两个先进火器不小心混入了长醉书院,又刚好被顾竹寒触动了机关而后爆炸,这才被所有人知晓此事。可是他来回奔波查证,又将考武部所有有可能隐藏火器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连带将考武部中剩下的几个鞠剖开来看都一无所获。 那个会爆炸的鞠像是一场噩梦那般,发生了之后便销声匿迹。 这怎敢人不胆寒?怎教人不害怕? 她现在还不是处于权力的中心漩涡,自是不用太过担心这些祸乱朝纲的事情,可是若然自己的猜测真的正确的话,那么自己即将要铺平的道路便会变得举步维艰,比以前甚至要凶险几倍。 210.第210章 你就打算这样走? 顾竹寒从凌彻刹那变得晦暗的神色当中看得出他必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牵连重大,搞不好还会影响他的皇位之路,是以很识趣地不再讨论这个问题,她见自己将事情问得差不多了,药也擦得差不多了,把绷带收拾好,便要起身告辞。 “你就打算这样走?”凌彻见她毫不留恋就要起来离开,幽幽看她一眼,那神情端得……妖孽。 “夜深了,还不走留在这里过夜吗?”顾竹寒自动忽略掉凌彻面若桃花的缠-绵之色,抬步就要走。 “你额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凌彻坐在榻上并没有阻止她离开,而是在她快要推门的时候问她。 “没什么大碍。”顾竹寒并没回头,此时被他问起额头上的伤势,这才觉得被谭芙打过的脸颊火辣辣的痛。 “回去记得擦药。”凌彻在她推开门的时候仔细吩咐道。 “嗯。”顾竹寒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凌彻的房间。 门外,银闇正坐在对面屋子的瓦顶之上,任满天星子披落肩头。他自动忽略了刚才窗前那两抹互相偎依的背影,脸上依然毫无波澜。 “银闇,走了啦。”她仰起脸,在黑暗之中对他笑了笑。 银闇微微点了点头,从屋顶跳下来,和她一起并肩而行。然而,始终保持三步不变的距离。 顾竹寒走了之后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凌越看准了时机,便主动进屋帮凌彻的火炉加炭,他一面加一面在想,好像这几年来凌彻体内残留的寒毒或是他患有的寒症越来越肆虐了,都快过完春天了,屋子里的火炉和冬天相比,依然是有增无减,这可不是好的预兆。 凌彻重新回到了书案后面继续整理没有理完的文书,按照今晚的情况看来顾竹寒明天应该能上朝了,而他经过了这五天的调查明天亦能向顺景帝禀报一切事宜了。选贤大典上发生的刺杀案件从现在看来顺景帝分明是不太相信太子,毕竟如果老爷子先死了的话,得到最大好处的只能是太子,至于凌湛的,他也只是做个幌子而已。 是以,顺景帝软禁了太子,剥夺了他的职务,而凌湛则是安然无恙,继续管他的兵部。 只是,太子很快就能放出来了,因为肖皇后对顾竹寒的这番举动在警告顾竹寒的同时亦在向顺景帝提个醒,若然你还不把太子放出来的话,那么你的宝贝臣子也会时时刻刻有危险。 肖皇后倚仗自己在东海几近称王的父亲许多年来都不怎么把顺景帝放在眼内,若不是迫于肖皇后家族的势力,很可能顺景帝并不会立平庸无能的凌璟作太子,不过他宠爱自己的小女儿凌筠倒是真的,这皇家之中的感情又有谁说得清呢? 如今让肖皇后一施压,非但顾竹寒成为了权力漩涡的焦点,还令顺景帝不得不及早将太子放出。还有另一个要放太子的原因则是,顺景帝将于一月之后过六十大寿,南唐国主李邃想要领略一下中原风貌所以会前来大蔚贺寿。 若然在有外国君主到来的时候太子还被软禁的话,那么大蔚可就会失了颜面,这也是逼得顺景帝不得不打消自己对太子的疑虑,将他放出来的原因之一。 但是这并没有关系,凌彻停下了笔,看了一眼还在加炭的凌越,问道:“梵渊可有密信给我?” “有。”凌越听凌彻问起,想起不久前梵渊已经派人将密信送到府上,立即从怀中摸出那封烙有庄重红漆的信递到凌彻面前,凌彻伸手接过,细细看了几眼便将那封信烧掉。 “主子,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凌越此时已经把火炉给弄好了,问道。 “待太子被放出之后便可以行动了。”凌彻计算好了日子,眼神在烛光之下变得阴冷,“记住,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是,我知道。”凌越应道,但是他在应答完之后并没有立即出去。 凌彻瞥他一眼,“还有事?” 凌越搓了搓手,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凌彻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颇为不耐:“不说就出去。” “呃,其实是这样的!”凌越豁了出去,一股脑儿地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 “凌越,你似乎逾规了。”凌彻眯了眯眸,倚在椅背上看他。 “属下也只是关心殿下而已。”凌越平时虽然没心没肺,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今晚这番问话实在是不应该,可是根据这连日来的种种调查显示,顾竹寒这个女人的身世很有问题,若然她不在官场里那还好说,但是现在这个女人已经入朝为官还初崭头角,要想除掉她真不是那么好说。更何况,从来让他觉得无情的主子现在好像、似乎真的对那个女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若然有一天真的要杀掉她,那该怎么抉择? 凌彻自灯下锐了眉眼看他,他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直把凌越看得毛骨悚然之后,他才启唇,“凌越,这世间总是会有些事情出乎你我意料之外,我的人生自我七岁起便风波不断,即使我想心无旁骛地安然前行,可我依然无法阻挡某些未可预知的因素发生。既然,现在,它已经发生了,那么我也不妨接纳它,这样,这条本来就虚无的道路才会变得那么一点有趣不是吗?” 凌越听完之后呆在原地很久,凌彻口中所说的这番话他自是明白,他伴在凌彻身旁二十载,他甚至还比他大了两岁,虽然心智上远不及凌彻成熟,但是一路陪他行来,除了他母妃还在世时他能从他母妃处得到一点人世间的温暖之外,其余时候,他都是在浓黑得铺展不开的黑暗里度过。幼时惊才艳绝,可长大之后却甘于蛰伏在花丛艳色中,做世人眼中的章台风流客,即使得到了兵权在获胜之后还是不得不主动归还,这样的人生,活着,实在是没多大意思。然而,你不杀别人,不算计别人,妄想独善其身的话,那么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自他享受了世间极致繁华的时候就应该知道。 是以,凌彻其实活得很累。比一般人要累,比其他皇子也要累。 211.第211章 所谓戒严 “那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凌越颤巍巍地出声。 “你真是不怕死对吧?”凌彻冷哧一声,“问吧。” “属下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和她针锋相对,怎么突然就……”喜欢上她?凌越颇为尴尬,他这么大个人了,也只是跟过凌彻象征仪式上进出过青楼,现在让他一个大老粗的说起这些事情,就算他脸皮再厚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凌越,你这个问题真的是……”凌彻抚额,“我连我自己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了这种异样的感情都不知道,又如何告诉你?” “哦!原来主子也在迷茫当中,原来主子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凌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凌彻黑了脸,立即毫不留情地赶他出去,自己还在案桌之后思考着凌越方才提出的问题。 谁又会知道他会喜欢上一个明明知道了自己诸多秘密,又聪颖无双,必须要被自己杀掉的女子呢? 可世事往往是这么奇怪,让人无所适从。 凌彻轻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思索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无解。 * 顾竹寒在休息了五天之后,终于在第六天又和刚上任时一样穿上五品官服上朝去。 话说起来,她好像又挺倒霉的,在上班第一天就被个炸弹炸了,然后还要差点丢掉性命毁了容,不过好歹还算是有惊无险。 她在宫门前下了马,缓步上阶,依然是站在最末端,等待顺景帝来喊上朝。 顾玉骆站在她前面不远处,正一脸忧色地看着自己,她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笑意,示意他不用担心。 谭芙对自己生气,若然她毫不留情地刮自己一巴能让她好受的话,那么她被刮一下倒没什么。毕竟她对自己是有养育之恩的。 “上朝——” 正思索着便听见德公公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顺景帝的仪仗便从殿后鱼贯而出,他甫一坐下,便看见顾竹寒站在最末端,便轻声唤道:“纪爱卿,可有大碍?” 顾竹寒出列,答道:“回陛下,臣托主隆恩,已无大碍。” “嗯,很好,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顺景帝问候了一番,而后看向站在队首的凌彻,“在你养病期间,朕已经命彻王去彻查你受伤的事情,今天应该会有答复的了,你且等着。” “谢陛下厚爱。” “嗯,”顺景帝似乎颇为满意她的恢复能力这么快,随即又问道:“纪爱卿可能够再回长醉书院协助叶院监管理考武部?” “不日即能回去,陛下不必担心。” “如此便好。”顺景帝点了点头,便面对群臣,开始商议别的事情,“朕听闻最近帝京近郊附近的北陡山似乎是发生了一些异样的事情,这件事情可有爱卿知情?” 顺景帝一发话,底下的群臣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顺景帝任由他们讨论,顾竹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只能凑近别的官员处听,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倒是能听出一些端倪出来。 待等她把那些零散的线索整理好之后,顺景帝便轻咳一声,让一个管理帝京近郊的官员出列,问他处理的情况。 原来是北陡那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有外来的土匪流寇占地为王,祸害一方。若然他们只是抢人钱财那还好办,可奇就奇在这帮土匪只劫人,而且还是只劫男子,尤其是相貌好的男子。是以凡是经过北陡山的男子又长得貌美的男子都被山上的贼匪虏出,然后就再没能出来。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也导致许多人人心惶惶,不敢往北陡山出帝京,以至于令其他通出帝京的道路严重阻塞。 那个被问话的官员战战兢兢地出列,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顺景帝听得不耐烦,可是可能他今天心情好吧,只是命令他在五天之内带兵剿灭土匪,不然就提着人头回来见他。 官员扛着压力接下了命令,顾竹寒心中则想:怎么这帮土匪这么奇葩专门掳貌美男子去上山?一想到貌美男子,脑海中就呈现出几张脸,或妖冶或圣雅或纯澈,容色各有不同,这几人若然被人掳去倒不知道山上会发生什么。 顾竹寒抿唇而笑,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荒诞。 “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耳畔响起一淡雅的嗓音,顾竹寒回神,才发现朝会已经散场,顾玉骆正站在自己面前,微笑问她。 顾竹寒微微不自在地敛了笑容,“没什么,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而已。” “好笑的事情?”顾玉骆见她并无大碍,担忧了几天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了话题,“你现在可要去长醉书院?” “是啊,陛下刚刚都吩咐了,我能不去吗?” 顾玉骆点点头,“如此,我们一起出发,你坐我的马车去。” “好。” 两人并肩而行出了大殿,银闇亦从树上跳下来跟在她身侧,问她:“去哪里?” “书院。” 银闇听了之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马车一路咕噜噜地往书院中去,待来到长醉书院的门口,便见两旁过道站满了学子,正一脸激动地看着顾竹寒来的方向。 顾竹寒下了马车,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又回头看了顾玉骆一眼,疑惑道:“这是……?” “欢迎纪院修回到长醉书院任职!” “欢迎纪院修回到长醉书院任职!” “欢迎纪院修!” “欢迎纪院修!” 一众学子一看见顾竹寒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立即欢呼道,数百人在空阔的庭院里大叫,这声音震得连鸟鸣都听不见,顾竹寒耳膜隐隐作痛,她听到他们的称呼,知道在经过那场比赛之后已经接纳了自己,这里面的学生除了考武部之外,还有不少是撰文部的,怎么这些人也欢迎自己呀? “纪院修,你伤势并无大碍吧?”郑南双早就站在队伍的前面,此时走出,上下打量顾竹寒,“学生已经命家仆给你送点儿补品,今天纪府应该戒严了吧?” 顾竹寒自是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戒严”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在她养病期间,银闇阻止了外界的全部人进来探望,是以那五天她很是落得个耳根清净。 212.第212章 你不是姐姐吗 “补品就不必了,你们以后这些人循规蹈矩就好了。”顾竹寒婉拒,而后眼风一扫考武部的那帮学子,语气渐渐严肃。 她以为他们会反应激烈不愿接受,却不料这帮在最开始很不屑自己的二世祖居然个个都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顾竹寒保证道:“放心吧,我们都会听从纪院修的训令的!” “啊?”顾竹寒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很不思议地看着他们,“怎么你们这么顺从?不会想在暗地里阴我吧?” “纪院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就像这么忘恩负义的人么?” “你可是救了我们一命的恩人,好歹我们都是大蔚最有文化的人,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 “真的是一片丹心照不到汗青啊!” 众人一听顾竹寒不相信他们,立即七嘴八舌地不满道。 顾竹寒听着他们的话语,简直是一个头比两个头大,她哪知道自己危急之下所作出的反应会令这帮人对自己心悦诚服呢? 顾玉骆一直站在她身旁,第一次看见她如此窘迫的样子,唇角禁不住漾出一个笑意,他凑近她的耳畔,低声说道:“竹子,有些事情可是要趁热打铁呀。” 顾竹寒一听,心中明了,他是叫自己赶紧把顺景帝的任务给完成了,什么颁布新条令,让他们重新遵守。 “好了,大家都静一静吧,”顾竹寒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都静下来,此时叶空寻亦已到来,饶子淳牵着饶瑄的手也从外面回来,顾竹寒看了叶空寻一眼,继续说道:“我是奉陛下之命来重新建构考武部的日常规矩的,既然今天叶院监也在,那么我也一并将新定下的条令放出来好了,具体的条令将会由银闇,我的义兄,”顾竹寒说着又指了指站在她身侧三步之遥的银闇,“来负责张贴在考武部演武场的入口处,不得有异议。” 众人此时其实都对顾竹寒心悦诚服,因为这个院修虽然年纪轻,可是在刚进来的一对五车轮战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后来又是选贤大典上协助顾玉骆所跳的半场剑舞,更是令他们觉得这个院修不仅有智谋还有武功,这在长醉书院里面是十分难得的事情,然而,若然没有发生马鞠比赛中的事的话,前面这两件事还不足以让他们信服她,可是在那种危急情况不仅让场上的人立即退避,还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球用马杖打远,再飞身扑救饶子淳的儿子,这一系列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却要完美把握好时间才能做到滴水不漏。且不说顾竹寒救了他们的事情,单是她临危不惧,甚至乎可以在全身而退的情况之下依然奋不顾身去救那个小孩儿,这一点已经令他们觉得十分难得。 长期以来,考武部都是以武服人,然而,今天顾竹寒不但以武服人,还以德服人,这比单纯的武力去使他们信服更上一筹。 是以,他们都没有异议,又在顾竹寒的驱赶下返回到书院里面,各干各事去了。 顾竹寒从怀里拿出两张写满了条令的薄纸出来一把塞到银闇怀里,“银闇兄,麻烦你了啦。” 银闇看着她笑颜如花的模样,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默默地收下了那两张纸,承担起这份跑腿的工作。 叶空寻和饶子淳父子此时亦已来到她身旁,顾竹寒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也往书院里走。 “你的伤势如何了?”叶空寻当先开口,问道。自那晚见过顾竹寒一面之后,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已经好了八成了,过几天连老虎都能打死几只了!”顾竹寒笑吟吟地答。 叶空寻听她这样说,轻轻点了点头,也思考着现今的局势,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倒是饶瑄睁着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竹寒,顾竹寒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唯有问饶子淳,“饶院监,这是你的儿子?” “是啊。”饶子淳见她终于提到自己的儿子了,抱起饶瑄对着顾竹寒一笑,“这是犬儿饶瑄,今年五岁。那天,多谢你不顾自身安危救了犬儿。” “用不着客气,”顾竹寒随意摆了摆手,又对着饶瑄打了个招呼,“小瑄瑄你好哇,叫我寒哥哥就好了,千万别叫叔叔哈。” 饶瑄看着顾竹寒,一时半刻没有说话,他的大眼眨啊眨的,而后才说出自己的疑惑:“你不是姐姐吗?为什么说自己是哥哥?” “呃。”顾竹寒想不到饶瑄这么小却能看出自己的身份,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倒是顾玉骆第一次见到饶瑄的时候亦被他误认为是“姐姐”,立即救场,“瑄儿,你这回怎么又看错了?上次你已经将我叫作‘姐姐’了,这次可不要再认错人了啦。” 仅是顾玉骆的一句话使现场的气氛都缓了下来,饶子淳收回自己探究的神色,叶空寻可是一早便知道顾竹寒的身份的,并没有多大惊愕,饶瑄又看了顾竹寒一眼,低下头小声嘀咕着:“上次我可能是看错了,可是这个真的是姐姐呀……” 此时顾竹寒已经走在饶瑄前面,听见他这句话,背脊还是僵了一下,可是立即又恢复正常。 自那天以后,又是相安无事地过了五天。顾竹寒让银闇贴出去的两张密密麻麻的条令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个人反对,都是尽力去遵守,一时之间考武部上下气象一新,让管理工作轻松了不少。 她担任的“校尉”一职,顺景帝理应要派一小支部队给她巡视一下帝京啊或者让她训练一下,作为以后的战略储备,可是顺景帝却没有如她所愿,除了让她帮助兵部整理一下文书,熟悉一下军队编制,再则就是让她在长醉书院帮叶空寻搞搞管理。 所以顾竹寒的生活变成了四点一线,不是上朝就是去长醉书院,不是在长醉书院就是回纪府,又由于缪可言在自己的提点之下又有了新想法,已经在朱雀街文生巷开了第二家“子不器”,依然是售卖器皿,可是器皿的档次已经不一样了。 213.第213章 梅家出事了 按照顾竹寒的想法,其实想缪可言尽快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出来,但是她又觉得不能这么急进,摸清楚市场环境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她也已经和缪可言在私底下商量了第三间第四五间子不器要做些什么。 单纯接触底层百姓是很难赚到大钱的,可是若然能够将子不器打入高端市场,即将这些器皿供给大蔚的官员或者庞大的家族,这可是打响自己品牌最好的事情。 顾竹寒想,第三间子不器要开的就开高端的,因为目前已经有了低端和中端的店铺,高端的店铺她不仅要卖酒器,还要卖茶具,品茶悟道从来都是高雅之人喜欢做的事情,而且许多时候酒器和茶具的用途是相通的,她可以通过将一种东西功能化。 由于今天便是寒食节,书院里勒令放假一天,是以顾竹寒也不用去书院,落得个清闲。她想着应该去顾玉骆的府邸一趟,和他还有谭芙一起过过节,这个节日以往他们都是要过的,所以也就和银闇一起骑马前往。 去的时候看见梅开,互相打了招呼便分道扬镳。她看他的方向好像是去梵渊的府邸。说起上来,顺景帝对梵渊亦是眷顾,明明在朝中没有任何官职却硬是弄了座宅邸给他,梅家虽然备受圣宠,可是能有梵渊这个几乎算得上亲王待遇的又有几人? 她不再多想,微微笑了一笑,便随着人流回到了顾玉骆的府邸。一进府,就看到顾玉骆等在门边,迎接他们进去。 若然顾竹寒在街上再停留多一段时间的话,或许她可以阻止一场悲剧发生,但是世事往往是出乎别人意料之外,没有那么多的“若然”。 他们一家三口算是高高兴兴地过了个节日,谭芙对于顾竹寒在入朝为官这件事情上的一意孤行根本无法阻止,之前又打了她一巴,算是消了气,是以这对母女勉强和好了。 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仿佛没有大的变动,原本应该觉得高兴才是的,然而顾竹寒心中总是觉得不安,她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边多了许多隐在黑暗之中的气息,这些气息说不上好还是坏,本来想让银闇去查探一下的,可是银闇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对她说道:“不碍事。” 既然人家武功高强的银闇楼主都说没有事情的话,那么她也是觉得,应该没事吧?她觉得她的小命不是那么值钱。 如此,一年一度的寒食节又过完。顾竹寒回家,在窗台之下浅酌了几杯,本想让银闇也喝一点,可是银闇压根看也不看她珍藏的佳酿,视那酒如毒药。 顾竹寒邀酒其实也只是出自试探,就算银闇真的想喝她亦是不会让她喝的,原因无他,她可没有忘记银闇当时是喝了酒之后才变得不正常的。按理来说银闇应该不会拒绝自己才是的,可是事实的确如此,原本嗜酒的他变得对酒不屑一顾。 这个奇怪的变化……是不是可以看作他的五识被封,所以连自己曾经最喜爱的东西都忘记了? 不过这样最好,他不会喝酒误事了。 一夜酒香弥漫花落深庭。顾竹寒第二天起来肃整衣冠又上朝去了。 只是,在平静了这么多天之后,今天朝中又发生了大事,顾竹寒一早就来到宣政殿,还未上朝,便感觉到殿内气氛一派凝重。 顾玉骆走至她身旁,低声对她说:“考武部出事了。” 顾竹寒愕然,抬头看他:“怎么回事?” 顾玉骆压低声音对她道:“梅家出事了。” “梅家?谁?”顾竹寒下意识地看了梅家家主梅勤那边的方向,见他尚算平静的脸庞现出一丝焦灼之色,脑海中浮起三个名字:梵渊、梅开,还有梅妃。不知道是这三个人之中的哪一个? 然而,这个问题她也可以快速推敲出来,若然是梵渊出事的话,她没有理由到现在还不知道消息,是以可以排除掉他;假使是梅妃出事的话,这是涉及后宫命妇的事情,应该与她无关,顾玉骆亦不会一脸凝重地走过来跟她说,若然是如此的话,那么出事的人里面就只剩下一人——梅开。 “你是说梅开出事了?”顾竹寒说出自己的推敲结果,果然看见顾玉骆微微带有惊愕的表情,随即他赞叹道:“竹子,你的反应能力实在是高我一筹,居然猜出来了。” “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是发生了什么事?”顾竹寒略有着急,昨天她还在街上看见梅开的,怎么就突然出事了? 顾玉骆见一向淡定如斯的她现在微有急色,沉默地看她半晌,估摸着她是因为什么而这么担心梵渊的堂弟,顾竹寒见他不说话,只一味看着自己,不由急了,刚想催促,却听见德公公大喊一声“上朝”,无奈,顾玉骆来不及说半个字便返回自己的位置上,准备上朝。 顺景帝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甫一落座,便对着台下大声质问:“任琦,任大人,朕之前给了你五天的时间去剿灭北陡山上的劣贼,怎么今天还没有给朕带来胜利的消息?” 那个掌管近郊事务的官员,即任琦立即出列下跪到顺景帝面前,大声求饶,“回陛下,臣在这五天里已经竭尽全力去剿灭山贼了,奈何他们像是会妖术那般,只需几下便把我们的人给弄晕了,所以臣才完成不了任务。” “荒谬!”顺景帝大喝,显然已经是暴怒,“就是因为你办事不力,才致使梅家蒙羞,你说,朕应该赏你个什么罪?” 听到这里顾竹寒算是已经明白过来了,梅开很可能是被贼匪掳了上山,但是他没什么事去近郊干什么?昨天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去梵渊的宅邸啊。 至于顺景帝为什么这么生气恐怕是因为梅家本来就是男丁甚少,梅开虽然是梅家的异类,可是由于自小丧父,一直养在梅勤膝下,现在他突然被掳,梅勤定是向顺景帝上了奏折,斥责任琦办事不力,令他蒙羞。 这帮土匪是什么来路呢?先不说在天子脚下都敢犯罪,听任琦的话语,似乎这帮人颇有一点能耐,然而,为什么又是专拐美貌男子,美貌女子却不拐? 214.第214章 又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叶卿家,这是你考武部出了什么事情,你认为应该怎样处理?”顺景帝情绪激动了一阵,这才平复过来,他看向叶空寻的位置,问道。 “回陛下,贼匪是要剿灭的,梅公子亦是要救出来的,臣以为,应该派一个足智多谋又有武功的人去剿匪才对。” 叶空寻出列,说道。 此言一出,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顾竹寒身上,顾竹寒僵硬低头,脸色有点发白,此等好事不会落在我身上吧? 却不料顺景帝真的叫道:“纪爱卿,朕听闻你在考武部甚得学生的爱戴,现在又是考武部的学生出了事,朕给你一小队兵马让你去剿匪,顺便将梅家公子救回来如何?” 你都这样安排了,我还能说个“不”字吗?! 顾竹寒心中腹诽,唯有拱手应答,“臣遵旨。” “好。”顺景帝对她的顺从十分赞赏,“五天时间够了吗?” “够。” “那么不日,你便出发吧。” “是。” 就这样,顾竹寒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要带兵去剿匪了。好不容易等到下朝,被罚了三月俸禄又降了职的任琦悄悄到她面前,低声向她说道:“纪大人,我连累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在这剿匪的几天中,我好像是听见那帮贼匪是想要擒住圣僧大人的,但是他们不知道圣僧大人长什么样子,所以才占地为王,守株待兔,你……小心点。” 顾竹寒想不到任琦瞒下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没有禀报顺景帝,可是转念一想便想明白了原因。梵渊是大蔚圣僧,长得自然是貌美,可是此等事情传出去的话定会给梵渊的荣誉带来损伤,大蔚百姓崇佛之心是很强烈的,若然圣僧被别人玷污,那么这件事处理起来便不好说了。 “多谢任大人提点。”顾竹寒拱手答谢,然后出了大殿,和银闇一起策马前往梵渊的府邸。 虽则不知道梵渊是否知道土匪要抓的是他,可是好歹还是要问一下,说不定能够问出什么有利线索。 他们来到梵渊所在的宅邸,门前早已有人守候,一见他们二人,立即笑着迎上前来,“是纪大人和银闇大人是吧?我是圣僧府上的侍卫,名叫净尘,圣僧早已让我等候这里,迎你们进去。” 顾竹寒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然而心中却想,这件事梵渊果然一早便知道。 在净尘的带领下,一路往前走去,梵渊的宅邸亦是很大,三进三出的庭院架构,回廊处饰有壁画,多是佛教中的传说或是经文,在二进庭院之处有一道拱桥,拱桥周遭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湖里种有荷花,由于还是初夏,是以还未有莲花绽放,只是熏风吹过荷香入肺,这种情致亦是极好的。 一直进到第三进庭院,在绕过了一个小花园之后才到达梵渊所居住的地方。 “住得这么隐蔽啊。”顾竹寒几乎都要被绕晕了,停了下来之后忍不住说了一句。 “圣僧平日里不喜欢别人打扰,是以他住在府里最里面的地方。” “嗯。人之常情。”顾竹寒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而后又由净尘禀报,让他们进去。 一进屋子,便有淡淡的沉水香传来,夹杂着些许荷香不散的余韵,这种味道倒是新鲜。 梵渊正坐在窗前煮茶。他今天穿得十分随意,广袖素袍,及踝长发用一根檀木长簪轻轻挽起,松松地垂在身后,腕上一串看上去年份已久的鹿骨佛珠随着他煮茶的动作若隐若现,室内点了一根线香,香烟袅袅飘出窗外,一束女贞子花绽放窗边,白色的花花团锦簇,于七分禅意之中又带有三分写意,尽显雅韵逸致。 “圣僧倒是好兴致。”顾竹寒笑着打了个招呼。 梵渊袖子里的蓝宝听见顾竹寒的声音,立即钻出头来,双眼愤愤地看着她。 “数日不见,你就对我如此见外了?”梵渊侧目看她,淡淡笑意在唇角泅开,似染了岚烟的远山,美好得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顾竹寒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和银闇走了过去,梵渊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他们落座,此时泉水已经沸腾,梵渊净手提壶开始煮茶,顾竹寒静静看他,并不说话。 稍顷,茶香溢出,满室皆是醺然,顾竹寒不禁叹惜,“圣僧真的是会享受。” “都要有人懂得欣赏才会知道我享受。”梵渊将泡好的茶推到顾竹寒和银闇面前,让他们先品尝。 入口便是清醇茶香,一小盏下肚,瞬间回甘喉头,甚是清爽。 顾竹寒脑海中忽而浮现出了一个想法,她放下茶盏,看向梵渊,直接说道:“不知圣僧最近是否能帮我一个忙?” “再叫我‘圣僧’,我可要生气了。”梵渊自长睫之下瞥她一眼,淡淡道。 “那好吧,”顾竹寒失笑,忽而想起在书院中侍候他的日子,虽然说是侍候,其实自己也只是去他那里蹭茶喝蹭各种各样的糕点和水果吃,偶尔还要念下别人写给梵渊的情书,那时候的生活还真是清闲得令人怀念,她回神,正色道:“梵渊,我有一事相询。” “何事?”梵渊见她改口了,这才问道。 “就是,”顾竹寒舔了舔唇,其实她还没有想好说辞,不过这不妨碍她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我想让你做子不器最新那家店的代言人。” “子不器?代言人?”梵渊似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你给我具体说说?” “其实是这样的。”顾竹寒见他没有拒绝自己,清了清嗓子道:“你知道的,缪可言是来自东海商贾之家,他正在帝京这边做生意,最近筹划着要开新店,我给了点意见他,让他开一家面对文化层高的士子公子的器皿店,但是你知道的,做生意想要打响名堂其实很难,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让你帮帮忙?” “怎么帮?”梵渊挑挑眉,早就知道她暗地里和缪可言合作开店,本以为她只是玩玩,然而现在却是出乎意料之外,她想把这盘生意做大,看她的样子,还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 215.第215章 你倒是会打我主意 梵渊一点都不意外顾竹寒会做生意,因为他也认识那个面具怪人,知道“一斛春”的事情,现在这个神秘组织虽然是在表面上不再出现,然而并不代表真的消失了,想起来,这个组织以后应该会起很大的作用。 而面具怪人却是在消失之后并没有阻止顾竹寒另起炉灶,而是任由其在商市贸易之中分一杯羹,稍有头脑的人一想也会明白这个中的因由。 “呃,你容我想想。”顾竹寒想不到梵渊会如此遂意,一下子陷入了惊愕之中。 她原本想着先说北陡山的事情,但是既然灵感来了,那么两件事的步骤先对调一下亦无甚问题。 梵渊看着她,又喝了一口茶,并不催促。 稍顷,顾竹寒整理好语言了,这才启唇,“其实我想让你帮忙的事情很简单,也不用你直接露面,我只是想让你试用一下子不器的器皿,然后告诉我你的感受即可。” “用意何在?”梵渊思索一会,才问道。 “口碑。”顾竹寒扬眉,答出二字。 “口碑?”梵渊轻声念道,随即一笑,明白了她的意思,语气微有嗔怪,“你倒是会打我主意。” “那你是否答应?”顾竹寒只关心这个问题。若用现代的营销术语来说的话,她之所以要请梵渊做这个劳什子代言人完全是因为梵渊形象良好,又有品位,更重要的是他和自己并无冲突,若然找别人,比如凌彻的话,以他的个性定是会先把自己的底细查一遍,那么之前她瞒得那么辛苦的“一斛春”的事情恐怕就要露馅了,所以她才想着请梵渊帮忙。不过这纯粹是临时起意,想不到梵渊居然会作考虑。“我倒是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说的子不器,里面器皿的样式是由谁操刀定制?”“呃,怎么你想起问这个问题?”顾竹寒一时心虚,不敢告诉他是由她设计定制。梵渊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摸了摸自己手中的杯盏,他可没有忘记在拜访面具怪人时那满墙各式各样的瓷质器皿,琳琅尽致地摆了一墙。若然是她亲自操刀的话,他倒是有点兴趣,若然不是,那么他便要拒绝。 顾竹寒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找他做代言人怎么还要规定是谁做的器皿?只要器皿好不就是可以了吗? 然而,她还是试探问道:“我说,如果……嗯,如果是我去操刀,你会怎样想?” “若然是你的话,我会答应。”梵渊也不转圜抹角,微笑答道。 “啊?你信得过我?”顾竹寒惊讶。 “怎么不相信?”梵渊反问。 “……”顾竹寒忽而觉得自己在梵渊面前就像一个白痴,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一个,她可没有忘记自己来梵渊府上的目的,“你知道你的好堂弟梅开被抓了吗?” 她单刀直入,直接问道。 “嗯,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人是在见完他之后然后不见了的,怎么样都和他有些许关系,更何况,梅开自幼和他相熟,他不见了,他肯定是第一时间知道。 “那么你是否知道他是怎么不见了的?”顾竹寒继续问。 “出了我府邸之后被土匪拐走了。”梵渊淡淡答。 “那你可知那帮人很可能原本想抓的是你?”而梅开很可能是做了你的替死鬼?不过后面一句话顾竹寒倒没有说出来,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明白。 “你来寻我应该不是因为让我试用你子不器的器皿吧?”梵渊这次没有直接回答顾竹寒的问题,而是问她的打算。 “陛下让我去剿匪顺便把梅开救出来,五天时间。” “然后?” “我想既然对方想要抓你,我觉得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好了。”顾竹寒想了想,继续道:“不过你的身份必须要隐瞒,而且我也不想打草惊蛇。” “那你的意思是?”梵渊侧目,微笑看她,已然知道她有了计策。 顾竹寒见他没有反对,不由对他凑近了点,“其实我们可以这样……再这样……然后再那样……” 梵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仔细听着她口中所说的计策,心思不由微动,他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天她的伤势已然好了,也知道想要加害她的人是谁,不过这些事情她肯定早就知道了吧?有凌彻在,他压根不用担心她得不到具体消息,只是,这表面的风平浪静又能维持多久? “就这样,我说完了,你觉得如何?”就在愣神的一会儿,顾竹寒已经把心中早已想好的计谋说出来,梵渊当然是说好。 顾竹寒愣了愣,觉得梵渊不愧是修行的,事事对她顺从,一时之间不太好意思,“你觉得有没事情要补充?” “只要你确定不是把我卖给贼匪就行了。”梵渊打趣道。 “不会不会,你是堂堂大蔚圣僧,我又怎敢拿你开玩笑?”顾竹寒连忙干笑道。 “既是如此,那就明天见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好,那我走了。”顾竹寒站起,觉得梵渊这么好相与总不踏实,“关于子不器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爽快答应我,不过呢,我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和你的合作关系,不知道行不行?” “嗯,”梵渊抬头看她,一半面容陷在阴影里,以至于顾竹寒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明净清幽的双眸,随即她听见他继续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且放心。” “那好,我走了。”顾竹寒听到他的承诺,舒了一口气,若然她再怀疑这么坦荡的一个人,那么就真的对不起人家了。 她告辞,和银闇一起出了梵渊的府邸,策马回府。 转眼又到第二天,顾竹寒一大早便起床,由于接了顺景帝的命令去剿匪,是以她不用上朝,又按照昨天和梵渊商量的计划,换上缪可言给她准备的一套下人服装,束好衣冠了这才出门。 甫一出门便看见缪可言站在门外等她,缪可言应她要求亦已换上一套和她一模一样的下人服饰,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坐上马车出了门直奔梵渊府邸。 216.第216章 扮演得如此逼真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蔼蔼山道之上,花木扶疏,树木飘香,有一辆颇为华贵却低调的马车从远处城门中缓缓而出,那策马的马夫丹凤眼,皮肤白皙,坐在车辕之上,悠悠挥着鞭子,颇有闲情逸致,一听他嘴里唱出的歌,还是大胆求爱的情歌,当真有点乌衣风流,山风烂漫的意思。 看来这辆马车应该是不知哪家公子附庸风雅,出来踏青,途经此处。 那马夫依然悠悠唱着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一座北陡山此时并无异常,然而车里的人却时刻戒备着,看着这里是否有可疑。 稍顷,从车里传出一娇俏少年的声音,“言子,公子让你换一首含蓄一点的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北陡山最近闹贼子,还敢这么放肆,待会儿公子被抓怎么办……” “嘻嘻,公子呀,现在咱们就来抓你呀,赶紧束手就擒吧!” 不等那车里的少年说完,门外赶车的言子便“啊”的惊叫一声,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人推倒在地,马车门帘一掀,几个留着大胡子的“壮士”便冲了进来,猥琐笑道:“公子,失礼了。” 车里的公子见自己的马车被人闯进,刹那转过头去,只是他始终掩着自己的脸,羞答答的模样让人看了更想看。 “哎呀呀,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我们公子的马车?”那个少年见有人闯入,马上跳起来挡在那个白衣公子面前,不让他们再看。 “你滚开!我们要看美人!”那几个壮士的身形其实和车里的少年差不多,然而力气却是奇大,一下子便把少年掀翻,白衣公子见自己的仆从倒地,在惊慌之中眼底似闪过一丝寒光,然而只是一瞬,他便起来挡在少年身前,“你们想干什么?” 白衣公子在站起的须臾颀长清瘦的身材已然映入了那些大汉眼中,那些大汉看这位公子的姿容极美,比他们抓过的任何一人都要美,不由柔了语气,“其实我们也只是想请你们几位到我们山上坐坐,见见我家主人而已。” “哼,你们说见就见,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白衣公子此时已经扶起了跌倒在地的少年,他的嗓音柔柔的,听起来似是雨水打在瓷器上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清脆。 那几个大汉早已听得痴了,连忙向他们道歉:“方才是我们的不是,不介意的话几位跟我们回去一趟,我们一定以礼相待!” “好吧,你们既然如此有心,那我不妨去见见你们的主人好了。”白衣公子终于发话,他的手在那埋在他怀里的少年腰上掐了一下,少年闷哼一声,这才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压抑着什么那般,大声劝道:“公子!你身份如此尊贵,可不能去!不能去呀!” 少年扬起脸来,又几乎是半跪在白衣公子面前,白衣公子被他这么真诚一看,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随即他决然道:“若不是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我用得着被人掳走?” 现在这样的情况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出游途中遇到北陡山上的贼匪了,又听闻北陡山的贼匪专抓美男子,而这白衣公子长得虽然不是极美,五官只是堪堪看得过去,可是他的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潜定淡然,在那帮壮汉眼中看来又是另一番风情了。 那几个壮汉听见白衣公子这样说,也不生气,又看这主仆三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压根不害怕他们逃走,于是遵从白衣公子的意见退了车门,由着他们抓住他的车夫,领他们上山去了。 这,大概是他们抓过的最顺从的人质了。 贼匪们甫一推出了车,那个少年便跌在凳子上抱着肚子笑,他笑,笑得极小声,又捂住嘴唇,分明是压抑着,白衣公子神情淡淡地坐在他身旁看他笑,他也不说什么,就这样淡淡看着,直看得那少年笑得不好意思了,这才递出一块方巾给少年,“笑完了吗?笑完了的话擦擦你嘴边的口水。” “咳,”少年被他这么面无表情地打趣,忽而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点发烫,他接过方巾,俯在白衣公子耳侧轻声道:“我只是没想到圣僧扮演起孱弱公子居然这么逼真而已。” 炽热的气息绽放在身侧,染上玉兰香的芬芳体香萦绕在鼻端,那人有几缕跌散的发丝丝丝绵绵缠在自己脸侧,白衣公子心中动了一下,随即他避开那少年离自己过于近的距离,皱眉道:“你刚刚也笑得太放肆了,差点被对方察觉了。” “我道歉。不会再有下次。”少年略微尴尬,他执起白衣公子给的方巾看了看,粗看没有饰纹的净白巾子在淡淡阳光底下居然现出几朵暗纹印镌的莲花图案,那莲花绣得极巧妙,又极精致,他将那方巾握在手中,一时之间并不舍得用,白衣公子看他不舍的表情,不由揶揄道:“想不到纪大人对贫僧的一帕方巾情有独钟。” ——这在车里对话的二人并不是谁,正是假扮成公子的梵渊和假扮成他近身仆从的顾竹寒,至于外面赶车唱情歌的倒霉蛋则是假扮成车夫的缪可言。 顾竹寒听见梵渊那句调侃的话语,觉得自己人皮面具下的脸更红了,她狠狠地拿起那块绣工精良的巾子往自己唇上擦,一边又小声嘀咕:“我才不稀罕呢!” 蓝宝此时从梵渊袖子里漏出个肥头出来,狠狠盯着顾竹寒不说话,不过看它像是吃了苍蝇的表情便知道它想骂自己。 这狐狸最近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呢?怎么一看见自己就没好面色给她看? 她擦完嘴唇,本来想把方巾直接给回梵渊,不过一想这方巾已经让自己用过,唯有收回到怀里,小声问梵渊:“你怎么看?” 梵渊淡淡看了车外一眼,说道:“那几个壮汉都是女子假扮。” 顾竹寒点点头,“没错。看来她们的主人应该也是一个女子。” 这么猜测才觉得北陡山的劫匪为何会专劫貌美男子,原因是她们都是女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所想,顾竹寒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梵渊则是摸了自己手腕的佛珠念诵经文。 车内,一派安然。 北陡山高山深处,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被几名络腮大汉带着回到了一个寨子里,寨子建筑不多,就两栋以木和石头还有一些稻草所建成的屋子,顾竹寒和梵渊被礼貌地请下车,而倒霉蛋缪可言此时亦被松了绑,站在梵渊身侧。 顾竹寒不动声息地打量着面前的简陋寨子,只觉得这些房屋似曾相识,好像是前世去云南时看见过的一些房屋样式。 她其实挺好奇的,看这帮“大汉”可能是会一点武功的,然而梅开的武功也不弱,怎么就着了道? 正思索间,三人又被请到屋子里,依然是很简陋的布置,只一桌三椅,桌子上放着一套陶制茶具,上面蒙了灰,看样子也只是装饰品,平日里没什么人喝的。 待他们进了屋子之后,一名绯衣“大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给他们三人各倒了一颗丹丸,顾竹寒看着手中的那颗丹丸,发现自己和缪可言的药的颜色是一样的,但是梵渊的却是不一样。不由问道,“这位小哥,为什么我家主子的丹丸和我们的却是不同?” “你家主子是要见咱们寨主的,肯定不一样的啦,”绯衣“大汉”随意答道,“本来我们一般劫人上来都是先用药再把人劫走,这样省事很多的嘛,不过今天遇上你们几个听话的,又不反抗的,自然待遇好一点,不然你以为我们是善茬?”她说着,又催促顾竹寒不要问那么多了,赶紧把药吞了,她们好办事。 顾竹寒一头黑线,这么黑漆漆的一颗药吃下去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而且根据朝廷给出的情报被抓进来的人好像没有一个能够从这里出去的,那些被抓进来的人的下场是死了呢还是被关着出不去?顾竹寒一边想着一边还是咬了咬牙将药吞下,梵渊看了她一眼,没有想到她真的完全不反抗,直接把药给吞了。唯有也把药给吞下,做戏做全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缪可言自是跟随他们的反应,也一狠心把药给吞了。绯衣“大汉”满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自己今天真走运,她又叫了一青衣“大汉”过来,示意那人将顾竹寒和缪可言另外带走,只留下梵渊一人跟她走。 顾竹寒此时却不干了,她挡在梵渊面前,急急问道:“这位大哥,你是怎么回事?把我们劫来也算了,怎么把我们主仆三人也分开?你家主人为什么要抓我们?要钱的话,我们给你们就好了,总不能无缘无故这样子把我们掳来的吧?” “你这个小伙子懂什么?”绯衣“大汉”不耐烦了,“今天我们寨主心情不好,昨晚抓了个假身份的人回来,好不容易今天擒到你家公子了,我们寨主的心情才会好啊。”她说得甚不清楚,顾竹寒费力猜测,不过也猜出所谓“假身份的人”可能就是昨晚被抓的梅开。难不成梅开被他们误认为是梵渊,所以被抓了? 她当下也不反抗了,她不仅要铲平这里,还要把那些被擒的人给救出来这才算完成任务,不然就真扯淡了。 顾竹寒觉得自己自入官场以来一直都为别人收拾烂摊子,暗叹一口气,还是从善如流地跟着“青衣大汉”走了。 临走之前,又和梵渊对望了一眼,两人眼底皆是默契凛然。 顾竹寒和缪可言被带到一间巨大的土制牢房里面,牢房的制式依然是十分简陋,他们被推到其中一间小房里,便听见那青衣“大汉”说:“今天算你们二人识趣,最后一间高级牢房了,平日里都不舍得让别人住的。你们就好好休息好吧,待寨主那边完事了,你们主仆三人大概能见面了。” “不知你们寨主找我们主子一聚所谓何事?” 顾竹寒站在牢房之前,急切问道。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青衣“大汉”不耐烦了,“刚刚在外面的时候问,现在又问!你家主子长得美,可能能够被我们寨主看得上,虽然寨主真正想找的人不是你家主子,不过寨主出来这么久了,还没和谁春风一度过,也是时候要解脱解脱了,不出意料的话,你们再见面的时候很可能要叫寨主一声‘主子’呢。” “嘣——” 青衣“大汉”说完,门便被一把用力关上,顾竹寒站在原地寒了寒,什么“春风一度”,什么“解脱解脱”,这……简直是在说梵渊即将要被那个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寨主给那个? 顾竹寒倒抽一口冷气,总觉得这整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他们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就发展成这样? “哎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痛死了……”缪可言忽而捂住自己的肚子,一个劲儿地在地上打滚,顾竹寒吃了一惊,回身问道:“可言,你怎么了?” “我肚子……我肚子绞痛……”缪可言脸色刹那苍白起来,他紧咬牙关,一字字从嘴里逼出几个字。 顾竹寒见他疼得厉害,伸手点了他几个穴道,而后又从口中把藏在舌下的药丸给吐了出来,缪可言缓解了一下痛楚,此时看到顾竹寒手心里那颗黑色丹丸,差点没晕死过去,“你没有吞?” “是啊,我才不会这么笨把来历不明的东西给吃进肚子了。” “那你即是说我笨而已。”缪可言泪流满脸,敢情顾竹寒和梵渊一开始都只打算做做样子,并不是真的吞了。 “你知道你自己笨就好了,”顾竹寒还要赞同似的点点头,“想当初我刚刚遇到你的时候不是这个忠厚的样子的,怎么这么快就从良了?” 缪可言很想一个白眼晕死过去,不是他笨,而是你们都太狡诈了好吗?! 217.第217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竹寒见他脸色好了许多了,这才站起身来,她看了看一线天窗外的天色,现在还早,若然真的要探查的话那只能晚上。方才听那个青衣“大汉”的语气似乎一时半刻也不会过来,顾竹寒在牢房中走了几步,掰了掰那些木条围栏,只觉手下这些围栏脆弱得很,好像一用力就会断的样子。 她又看了看那把看上去特别吓人的锁,那把锁就只是个头显得大,但是她用内力去掰的话,弄烂这样的锁依然不在话下。 “你可还有大碍?”顾竹寒做完一番判断之后,又回到缪可言身前,问道。 缪可言早已坐了下来,他捂了捂肚子,除了肚子里有点灼热之外,其他的好像没什么事情了。于是摇了摇头,并不十分淡定地说道:“没事。” “没事就好。”顾竹寒点点头,又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这是能控制我们这些被抓来这里的人的药,具体情况还是要等抓到那个寨主再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缪可言昨晚已经得知顾竹寒的大致计划,现在这种情况尚算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今晚入夜之后。” “好。我知道了。”缪可言点点头,随即不说话了。 待得晚上的时候,青衣“大汉”去而复返,给他们二人带了饭菜过来,“大汉”特意观察他们的脸色,见他们皆是脸色苍白,嘴唇紫青,这才放下心来,让他们好好吃饭,自己则再一次退了出监狱。 这狱中的饭菜肯定是不能吃的了,顾竹寒和缪可言都把饭菜给推到一边,又等外面真的动静全无了,这才站起身来往牢房的门口走去。 缪可言是不会武功的,这一点顾竹寒清楚得很,她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想浪费内力去掰那把锁,她走到那些木围栏之前,伸出右手用力一震,那木围栏随之断为两截,缪可言在旁边已经看得呆了,顾竹寒当先一步从牢房里跨出,看了一眼身后还在发呆的缪可言,“怎么?你还想吃里面的牢饭吗?” 缪可言回神,立即三两下跨出牢房,跟着顾竹寒大摇大摆地走出这个巨大的牢房。二人出了牢房,如顾竹寒所预料那般,并没有人在外面把守,很显然对他们放心得紧。 “往哪边走?”缪可言问道。 “现在我们都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还是不要分开行动为妙。”牢房外一片漆黑,只有月亮的亮光微微照耀了周遭的一切,顾竹寒心中亦没有谱,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觉来行动。 “我们先走右边。”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并当先往右走去。 缪可言点头,立即跟上。 顾竹寒并不担心梵渊那边的状况,好歹梵渊是身怀武功的,而且还比自己高出几个段数,区区一个寨主他对付不了?那不可能!假使退一万步来说吧,那个九成九是个女子的寨主真的看中梵渊想和他春风一度,那也是身为男子的梵渊赚了,反正梵渊是隐瞒身份来这里的,又是戴了人皮面具,即使大蔚圣僧真的失贞,也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是以,顾竹寒很心安理得地将梵渊丢在别的地方,而她则和缪可言继续寻找那些被关押的人。 两人循着右边而去,虽则说不怕撞见别人,可是两人还是小心翼翼地前进,以免打草惊蛇。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顾竹寒和缪可言终于看到一处有微弱灯火的地方,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往草丛处一躲,静观其变。 这次他们看见的并非是络腮胡的大汉,而是几个身穿奇装异服的妙龄女子,她们二人掌了一盏灯,泡上一壶茶,吱吱喳喳地聊着天。 “淑梅,你说咱们寨主看上了今天来的那位白衣公子?” “是呀!他们二人都想要共度良宵了!” “白衣公子没有抵抗?” “没有!那白衣公子顺从得很,人虽然生得不是极美,可是姿容却是极好的,我估计着吧,若然寨主能找得着她心心念念的大蔚圣僧的话,可能也不过如此。” “哎,那你说里面那位冒充的会有什么下场?” 两名侍女说着便往后面的牢房处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聊下去。 “还会有什么好下场?肯定被寨主用来练新的蛊虫吧?昨晚他都已经中了痴蛊了,我想过不了几天就会神智全失了,到时候就是练蛊虫的绝佳容器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才,”一名侍女摇头叹息,“若然寨主在他神智全失之前将他赏给我就好了。” “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都来这里二月有余了,你说,我们再不回去会怎么样?还有,那些被抓回来的人都有十来个了,总不能一直将他们关在这里用蛊虫控制住的吧?毕竟是人家大蔚的地盘,这不,前几天已经有官兵要剿灭我们了……” “那些个散兵游勇窝囊废,来了几遍吃了点苦头不是也走了么?还害怕他们干什么?” …… 接下来的话顾竹寒并没有听下去,她从这两个侍女的话中已经得知了大部分的信息,第一,梅开被关在她们身后的牢房里,第二,这帮人若然她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摩梭国人,第三,梵渊很可能会和那个寨主成就一段佳话,第四,缪可言和被抓来的人一样,都中了蛊。 她转过头去,果然看见缪可言的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吃下去的很可能是蛊虫了,是以脸色才这么难看。 顾竹寒觉得她现在也必须要速战速决了,因为在推断出这些事实之后,她内心十分不爽,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她突然不想让梵渊春风一度了,不仅因为这些人做事太过分令她很不爽,更因为她们胆敢在大蔚的地盘里撒野! 她看了缪可言一眼,示意他不必担心,蛊虫听起来吓人,但是只要抓到首脑元凶了,这一切都好办。是以,当前要务是必须要把里面的梅开和被抓到这里来的人给放出来,这才能有反击的转机。 顾竹寒二话不说,往草丛外一跳,利索跳了出来,那两个侍女正面对她,一看见有人跳出来了,当即吓了一跳,大喝了一声“什么人”之后然后拔剑刺向顾竹寒。 顾竹寒压根不想浪费力气和她们打架,把对方弄晕才是正道,是以她伸手入怀对着这两人撒了一把粉末,那两名侍女只觉鼻端一香,眼前一晕,已然晕死过去。 缪可言此时也已经跳了出来,顾竹寒三两步上前将那道看似结实其实不堪一击的木门给踢烂,里面的房间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有点大,可是却是一条道路走到头,她并不怕这其中有什么人会埋伏,只是快速进内,待行至尽头时,果然看见里面已经点起了灯,她左右张望,看见左侧的牢房里关了梅开,另外的房间则是三三两两关了十几名男子,那些男子姿容各异,此刻正恐惧地看着顾竹寒这个外来闯入者,思考着她是敌是友。 “纪寒,你怎么来了?”梅开亦一眼认出了顾竹寒,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出声问道。 “来救你。”顾竹寒不和他废话,走到牢房之前又细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的脸色除了苍白一点之外,并无异样,可是想起他中了蛊,还是小心点为妙。 “你往后站一点。”顾竹寒提醒道,撩起衣袍伸腿就是一蹬,直接把那扇门给蹬烂了。 梅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门,口中喃喃,“早知这么容易蹬烂的话,我就不用你来救了。”真是丢人啊。 “不止我来了,你的好堂哥也来了。”顾竹寒又走到右边的牢房门前,重施故技,把门踢烂,一连踢烂了好几道门,把全部人放出来了,这才对缪可言说道:“你带着他们下山,并告诉银闇可以带兵上来了。” “好。”缪可言应道,带走那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质往外走,待走至门边时,他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顾竹寒,“你自己也小心点。” 顾竹寒一笑,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走。而她则是回头看向还在呆滞状态的梅开,“怎么?傻了?” “你说他……也来了?这怎么可能?”梅开愣在原地一脸头痛的样子,他抱着自己的头蹲了下来,一个劲儿地说:“丢死人了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我可不知道你要丢人丢到什么时候,”顾竹寒没有时间安慰他的情绪,她边说边往外走,“我只知道你中了痴蛊,还有,你的堂哥都快要为了救你而要失身于别人了,你还不去救他就没有时间了。” “啊?不是吧?”梅开一听顾竹寒口中说出的惊天话语,一个弹身跳起来快步追上她,“你可知他在哪里?” “不知道。”顾竹寒如实答道,两人此时已经出了牢房,顾竹寒俯身将那两名被她弄晕的侍女扛起,直接将那两人扔到牢房里,然后又把烂的门给虚掩上,这样才继续往前走。 “你不知道的话,那我们怎么找他?”梅开此时十分之着急,压根毫无头绪。 “我说,梅公子,你就不能淡定一点?”顾竹寒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昨晚不也是被那人抓来了吗?你不是冒充大蔚圣僧然后差点和那个寨主春风一度吗?这个寨子并不大,你仔细回忆一下定能找到梵渊所在的位置,是以,不要再那么不冷静了。” 梅开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而她又说得在理,压根无法反驳,他在原地想了想,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脸色不禁有点儿红,他指了个方向,对顾竹寒说道:“往这边走,那个寨主的房间就在那边。” 顾竹寒点了点头,任由他带路,直往东北方向而去,寨子正如顾竹寒所说那般并不大,两人途中也遇到了几个暗桩,但是一下子就被他们二人轻易躲过了,是以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两人终于来到那个寨主所居住的地方。 一间比其他房间还要大一点的屋子,依然是木质和土制结构房屋,里面灯火通明,看不真切,不过从顾竹寒的角度看去,里面的情形似乎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因为外面并没有侍女把守。 顾竹寒和梅开对望了一眼,都从两人眼中看出各自的尴尬之色,但是离这么远其实还是不清楚里面的情景,顾竹寒想了想还是从草丛中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中偷听。梅开想不到她如此大胆,扯了几下她的衣袖示意她离开无果之后,还是认命地走到她身旁,一同蹲下。 “你怎么也来了?”顾竹寒比划着手势问道。 梅开尴尬着面色没回答。顾竹寒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伏在窗边静观其变。 由于贴得近,里面传来轻微而清晰的对话声,先是一女子清脆如山间黄莺的嗓音传来,低柔的又带了一丝妩媚,“白公子,今晚你是想宿在奴家这里吗?” 顾竹寒听到这句娇嗔的话语,不由一阵恶寒,与此同时也在心中腹诽圣僧取名真是方便啊,今天穿白衣服所以叫自己白公子,难为这个什么寨主还要十分相信他。 “其实,我觉得寨主还是另外安排一个地方给我住好一点,毕竟男女有别。”梵渊稍微有点冷淡的嗓音随即响起。 “公子,你莫不是还在气恼奴家将你的两名侍从带走,不让你们主仆见面?”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传来,像是两人已经触碰在一起,顾竹寒微微皱眉,心中略有不爽。 “不,区区在下又怎么会不自量力敢和寨主置气?反正过了今晚你也会将我忘记或者将我杀死。” “胡说!你可是我的好相公,我又怎舍得将你忘记?又怎舍得加害你?” “那,若是这样说,你能不能带他们见见我?” “过了今晚就能见了嘛。” 屋中两人相互偎依的身影映在窗棂上,身量略矮的应该是那个寨主,而梵渊依然是那副风姿卓越的模样,纵然是个影子在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高山流水不染俗世红尘之姿。 这么美好的一个背影现在却被另一个女子纠缠,顾竹寒甚至能想象得出这个形骸放浪的寨主在梵渊胸前画圈圈想要邀请对方共赴云霄的娇羞。 不,这个女的没有羞耻之心。顾竹寒心想。 218.第218章 我已经是她的人了 面对这种情况,顾竹寒本想另觅办法转移寨主的注意力,毕竟他们二人已经靠得这么近了,还不知道里面会不会出现那种衣衫不整的情况,不论梵渊是否对这个女的有意思,她都要顾及一下圣僧的颜面。 然而,不等顾竹寒有进一步的行动,她身侧的梅开已然看不过眼,直接踢开房间的门就冲了进去。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冲动?”顾竹寒看着梅开愤怒的身影喃喃说了一句,本来以为会看见里面香艳的情景,但是里面却还有一块屏风阻挡,梅开怒喝一声,又将屏风踢至一边,终于看见易了容身穿白衣的梵渊还有离他仅是一步之遥在须臾之前还纠缠着他的寨主。 梅开见梵渊没事,两人亦不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指着寨主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荡-妇,害了这么多少男子之后还想来祸害我哥哥?你不是要找大蔚圣僧的吗?怎么又随便找了个人,对得起你自己吗?对得起养育你的父母吗?对得起你吃过的饭吗?对得起被你做了贼窝的北陡山吗?对得起你自己的天地良心吗?” “我……”那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寨主许是从来没有这样被人骂过,梅开骂得痛快,虽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得起自己吃过的饭什么的,但是被梅开这么一说她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梅开傻眼了,这个寨主昨晚不是还挺凶悍的嘛,怎么今天被自己骂了几句就变成这样? 不过梵渊没有事就好,他二话不说先把梵渊扯过来再说,顾竹寒并没有立即进屋,而是倚在门边看着里面的情景,原本以为会看到儿童不宜的场面,却不料被梅开这个有恋兄情结的二愣子骂断了一切旖旎,看不到圣僧狼狈的模样,还真是有点儿扫兴呢。 梵渊此时也自屋中看见了她,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隔了一盏琉璃翡翠灯和一屏破烂屏风的距离两人觑觑相望,不知怎地,梵渊觉得他们总有一天会这样隔着极短的距离,却终究无法触摸对方的面容。不过,他猜想,若到了那时,她已经有了自己最在意的人吧,而那个人必定不是自己。他垂了睫,掩饰掉自己忽而落寞的思绪。 原本以为那个寨主会叫人进来护卫,毕竟已经闹出了这么一件大事,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那个寨主就只在原地哇哇大哭,边哭还要边为自己辩护,“我……不是……荡-妇,我也没有想对白公子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他身上的蛊虫有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所以才想着把他留下,也不是我想找圣僧,而是我姐姐要找,我想讨她高兴所以才来到大蔚帮她劫人,但是哪知道你,”她指着梅开,“你这个土包子会冒充圣僧!我就说和尚怎么会有头发的?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的希冀我的身心,你对得住我吗?” “这……我……”梅开想不到对方对自己来了一招反击,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昨晚他从梵渊府中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有几人鬼鬼祟祟地伏在梵渊府外,他本想将这些人都打晕然后送至官府处理,却不料听到她们的对话说是要将梵渊掳走献给她们的寨主。他当下便知道这些是什么人,然而此时进去通知梵渊已经来不及了,又想到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大蔚的地盘撒野,是以一计计上心头,假冒梵渊从里屋出来,想要深入敌营刺探敌情,再把那些被抓的公子哥儿从山中带出。却不料自己中了这些人的道,还要被喂了一颗不知名的药丸。 昨晚他跟随着几个人来到这里,见到了传说之中的寨主,也就是面前这个年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异族少女,她亦是这样靠近自己,想和自己亲昵,却被他一把推开,激动之下说出自己并不是梵渊,她若想找到梵渊简直是痴心妄想。寨主见自己被人骗了,又强行喂了他吃了一颗丹丸,吃完之后他便浑身发痒,痒了一个晚上之后才有所好转,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一寒,很可能他已经中了两种蛊毒。 顾竹寒觉得再让这个寨主哭下去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必须要逼她给出解药,再将她绳之于法,遂,她进屋,上前一步问道:“寨主,你为什么要抓梵渊?你姐姐又是谁?” “你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我的屋中?”寨主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顾竹寒,隐有恼怒。 顾竹寒指了指梵渊,对她说道:“我是你这位白公子的仆从,实不相瞒,我已经将你抓回来的人都放走了,还有,若然我没有计算错的话,现在山下的官兵已经上来了,你最好束手就擒,将解药交出。” “你将他们都放走了?!”寨主脸上神色一变,不再是之前楚楚可怜的模样,而是换了一副愤怒异常的表情,“你将我的试验品都放走了?” 试验品?顾竹寒敏感抓住了这个关键词,这个寨主将那些被她抓回来的人都当作是养蛊的试验品了?先不论这个女子养这么多蛊是为了什么,就当说是她这种行径就令她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份不简单。 “不过,你放走了他们也没有用,”寨主像是想到了什么那般,忽而一笑,“他们身上可是都喂养了我的蛊,就连你们几人体内都中了我的蛊毒,想要逃出我的手掌心简直是天荒夜谈!” “抱歉,我没有那么傻叉中了你的计。”顾竹寒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颗黑色的丹丸出来,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梵渊淡淡看她一眼,眼底流过一丝激赏,随即他也伸出自己的手掌,也露出手心中的红色药丸,对寨主说道:“姑娘,莫要以为我们大蔚子民都那么老实。” 寨主心中一窒,想不到这个白衣公子和他的仆从居然如此狡诈和聪明,正思索着要怎样做的时候,却不料屋外有一侍女冲进门来,慌里慌张地禀报道:“寨主,整个北陡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围攻,我们已经被人包围了!您赶紧离开!” 然而她一看这里的情形,本想继续劝说,却被顾竹寒用桌子上的一个茶盏扔中脑袋,立即昏死了过去。 “寨主,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顾竹寒依然是笑吟吟的模样。 “你……你是谁?”寨主此时才真正知道顾竹寒的厉害,这个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神色如常甚至带了七分温和笑意的少年才是这整件事情的主宰,不用问就知道是这个青衣少年给自己下玥,今晚这件事情就是他一手主导的。 “我是大蔚朝廷奉命来剿匪的朝廷命官。”顾竹寒简短道出一句。 “哈哈,我是摩梭国女皇的胞妹,你觉得你能够把我送至监狱吗?”寨主一听顾竹寒的话语,马上不怕了,本来她还想多玩一阵子,却不料被这个少年不动声息地寻上门来,扫了兴不说,还找不到她姐姐的意中人。 “你是摩梭国的公主?”她说此话的时候特意往梵渊的方向看了看,梵渊接触到她询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看来又一个被蒙在鼓里的,顾竹寒一头黑线,梵渊分明是早已知道这个异族女子是谁,还站在这里十分好颜色地和对方周旋,真不愧为慈悲为怀的圣僧。 “所以,我劝你这个小小官员还是将我放了,免得两国交战。”摩梭公主压根不怕顾竹寒的威胁,此时双方的身份都揭穿了,正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放你走那是不可能的,”顾竹寒摇了摇头,“我是奉命而来必定要把你抓回去,至于陛下怎样处置是他的事情,还有,我奉劝公主一句,还是尽早将你的解药交出,免得两国损了和气,到时候交恶那就不好了。” “你这是威胁我吗?我告诉你,没门!”摩梭公主嗤笑一声,忽而动作,从怀中撒出了一把红色的药粉出来,顾竹寒见状立即往后退去,而身侧梵渊的反应亦是十分灵敏,他拉着还呆在原地的梅开,随即大袖一挥旋身往后避开,白色如莲花般的身影在空中展开,柔和跳跃在衣裳上的微光惊艳了众人的眼睛,顾竹寒顾不得看梵渊如行云流水般熟悉的身法,摩梭公主早已靠着这一手偷袭跳跃出窗外,顾竹寒紧追而上,却不料摩梭公主一出屋外便碰到了堪堪赶到这里的银闇。 银闇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那个冒失碰到自己胸口的女子,他皱了皱眉,只觉得被人碰触的恶心之感又涌了上来,但是他不想碰她,此时又看见顾竹寒追出,顾竹寒见是他,脸上欢喜神色一闪而过,“银闇,你终于来了!莫要她给逃了,抓住她我们今晚就算完事了!” 银闇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伸手点了摩梭公主的穴道。摩梭公主傻眼了,明明已经从屋中逃脱出来,却不料眼前影子一闪,还不等她说话便被人制住了全身穴道?自己也太逊了吧? 她不由得抬头往上望去,看住制服自己的人是谁,她不看还好,一看便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怎么这人的目光能够这么冷?冷到让人如坠寒窖不敢动弹?他戴着一副花纹繁复的银色面具,身穿一身海青色如浩瀚大海中吹来的一股冷冽的微风,虽然轻,却悄然潜入自己的心中,即使感受到冷,仍旧义无反顾地能使自己坠入。他身上似乎被一种若有若无的哀伤之感缠绕,他整个人的动作其实都是机械的,并无太大的感情,她从他阒黑眼眸中看到的是一片死海般的寂静,她想起她家乡之中怒江的翻涌,那是多么有生命力的一条河流,然而他的眼眸虽是包容,实则却是空无一物。 摩梭公主不由看得痴了,心中也有隐隐的钝痛,这个男子究竟经历过了一些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顾竹寒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银闇,心中有点寒,能和冻死人不偿命的楼主对视这么久还真是厉害,她上前一步本想将她押解回去,却不料听到摩梭公主对银闇说道:“你是谁?我是摩梭的公主,名为冬寻,要收你为驸马,你可愿意?” 顾竹寒一听,微微张了嘴唇,只觉这个摩梭公主甚是大胆,第一次见面还要被银闇嫌弃地点了穴道却不怕死地说要收他为驸马,此人之鲁莽大胆热情当真是她这个两世为人的现代人都及不上。 她带着点小心谨慎地看了银闇一眼,生怕银闇生起气来一把将这个摩梭公主拍死,若是如此的话,到时候两国一番交战可是在所难免的了,而她亦会被顺景帝责备,搞出什么乱子出来就不好了。 然而她却是多想了,人家银闇楼主压根不在乎摩梭公主的惊世骇俗,他指了指自己,对摩梭公主好脾气地说道:“我已经是她的人,不能跟你走了。” 这回轮到顾竹寒彻底傻眼了,什……么我的人啊,我好像连你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吧?啊楼主,不靠这样陷害的。 此时梵渊和梅开都已经从屋中出来,梵渊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竹寒一眼,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唇角一向温和的笑容此刻看起来有点儿寒有点儿冷有点儿讽刺,而梅开则是一脸牙痛的表情,“想不到你大好年华居然是个断袖,还这么重口味。”说着还瞥了如冰山般的银闇一眼,顾竹寒曾经对他说过“重口味”一词是什么意思,他活学活用,正正觉得顾竹寒此刻很符合这个形容。 顾竹寒顿时石化,摩梭公主浑身上下也只有头能动,一听银闇这么说,立即扭头,恶狠狠地瞪了顾竹寒一眼,“我们来决战,赢了的人才有资格得到他。” “我觉得公主好像并不清楚你现在的处境,”顾竹寒扶额,不愿意和她多说,而是转向银闇,“山寨的人都解决了吗?” 银闇扔给她一个“废话”般的眼神,顾竹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既然都收拾好的话,我们就打道回府回去睡觉吧!” 219.第219章 为什么要将我塞给别人 原来顾竹寒昨晚找梵渊商量的计谋是她和他还有缪可言三人假扮主仆,由于梵渊长得实在是太出众,在大蔚也是众人皆知的人物,是以不能让他露出真容,顾竹寒便从银闇处拿了一块人皮面具给他戴上,梵渊虽则是圣僧,理应不理红尘俗事的,但是凡事遇到顾竹寒又是另外一码事,而且被抓的是梅开,是以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 至于顾竹寒既然是这整件事情的主宰人物,自是又要回府继续安排后续事宜,以银闇太过冰冷的气场不适合陪在他们身旁,这也是她没有找银闇当另一个仆人的原因,倒是口舌如簧又赖皮的缪可言适合这个角色,所以她让银闇带领顺景帝给她的兵马隐在幕后,待他们被抓了,才将整座山给包围住,北陡山虽大,可是出口也就那么几个地方,顾竹寒后来顺利让缪可言将被抓的人带出,也即是说银闇已经可以开始行动去救人了。 却不料那个名叫“冬寻”的摩梭公主来了这么一句惊世骇俗吓煞众人的话语,她竟然想要把银闇收回去当驸马! 顾竹寒将这个公主抓回到刑部复命的时候,刑部尚书一听人家是摩梭公主立即诚惶诚恐地招待,又颇为责备地看了顾竹寒一眼,说她怎么这么不会怜香惜玉将人家公主给五花大绑又外塞了一只臭袜子到她嘴里不让她说话。 顾竹寒抬头望天压根不看刑部尚书,临走的时候只是幽幽对正要替公主松绑的他说一句:“她可是会玩蛊虫的,被她抓住的人都中了蛊虫,待会儿她玩心一起放几只蛊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吓得刑部尚书立即松了手,脸色青黑地远离了公主几步,顾竹寒好笑地摇了摇头,已然拉着银闇出了门,忽略掉身后摩梭公主怨念的神色。 顾竹寒只觉得这是一场闹剧,这么大阵仗的山寨劫案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冬寻既然是摩梭公主,现在被抓了过来,姑且不论摩梭那边会怎么交代,大蔚这边定会以礼相待的,这么一说蛊虫的解药她倒是不用担心,至于她想要银闇做驸马的话,顾竹寒想到这里瞥了一眼离自己三步之遥的银闇,就算顺景帝答应了,以银闇这样的个性怕是不会答应吧? 她头痛地捏了捏眉心,觉得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梵渊一早便和梅开离开了,她本想问梵渊一些有关于摩梭国的事情,也想起梵渊曾经中过蛊虫,这蛊虫很可能是来自摩梭的,若是如此,他的蛊应该有救。 两人出了门之后翻身上马,直往纪府里走,时已过三更,帝京早已宵禁,街上没一行人,两匹马的身影在地上拉得极长,也极惆怅,两人走了一会儿,顾竹寒才忍不住问:“你对这个摩梭公主有什么看法?” 银闇瞥她一眼,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愚蠢,“没看法。” “哦。”顾竹寒点头,明明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可是心中还是有点儿高兴。 “若然她真的让你做驸马,你会走么?”想了想,依旧不放心,还是侧着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对她没兴趣。”银闇一口拒绝。 “好吧。”顾竹寒被他这么强硬的话语给说到无语,不再出声,继续往前走。 两人相对一路无言,顾竹寒想到银闇之前在山上对摩梭公主说的那句话,又想到命运无常,自己虽然入朝为官,但是伴君如伴虎,又是以女子身份去做官的,万一被人识穿那可是欺君大罪,到时候连累到银闇可是大事。 遂,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银闇,其实吧,我觉得若然能离开我身边倒是一件好事,毕竟你我不过是朋友一场,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也是好的。” “你嫌弃我?”银闇转头,眼神灼灼。 “呃,不是不是。”顾竹寒马上否定。 “那为什么要将我塞给别的人?” “我……”顾竹寒一时语塞,“我只是觉得以你这样的武功和身手没必要留在我身边而已。而且吧,如果你是接受了什么任务要保护我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非遵从不可的约定,你以后可以随时走。” “我要怎样做是我的事。”银闇扭了头,似乎不爽,“你可别赶我走。” 顾竹寒头痛:“……” 又是相安无事过了一晚,第二天顾竹寒一早上朝,果然看见顺景帝的脸色好了很多,他大加赞扬顾竹寒办事得力,仅需一天便把肆虐了帝京两个月的贼窝给端了,而且还把摩梭的公主给抓了回来。 那个摩梭公主果如顾竹寒所想那般如实交出了解药,又说明了自己这次来大蔚是偷偷出来的,主要是在摩梭的皇宫里太闷,又看了一些武林杂记,觉得做个盗匪是挺好的事情,摩梭一向有抢婚的习俗,那边是女子当政,并非说是没有男子,只是男子数量稀少,个个又是长得丑不拉几的,是以摩梭养成了抢婚的习俗,又由于是临近祈风国,虽然祈风国交好,可是边境地方时常出现这种抢婚的行为。 话说摩梭公主是蛊痴,自小到大最喜欢研究蛊虫和她姐姐喜欢的男子,一个法号名为“梵渊”的和尚,每天看着她姐姐愁眉难展的模样儿,于心不忍之下,又觉得生活无聊,所以带了十几名身怀武功的侍女来到大蔚帝京当起了山寨大王来,想要在抓美男子试验蛊虫的同时也想找到她姐姐心仪许久的男子,想不到还未玩过瘾,就中了顾竹寒下的套,现在被软禁在一处偏僻的行宫之中,等待发落。 不过看顺景帝的样子肯定不会从重发落的了,顶多是通知摩梭女皇,让人把公主给接回去。 摩梭公主似乎是铁了心要把银闇带回国,很聪明地只给出了一半解药,若想要余下一半解药的话,那么必须要大蔚朝廷让梵渊和银闇去见她一面。 此言一出,群臣大骇,皆对顺景帝说万万不可,不能让这么一个胆大妄为完全不知男女尊卑的女子得逞。 顺景帝坐在御座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乱成一团的群臣,唯看见几人静立不动,脸上神色好整以暇,十分之平静。 稍顷,他还是看向顾竹寒,出声问道:“纪卿家,你认为如何?” 220.第220章 彻底断绝和她的关系 顾竹寒只觉头皮发麻,心中发紧,怎么这种难以做决定的事情总是摊在自己身上? 她出列,拱手有礼道:“回陛下,臣还是觉得先顺从摩梭公主的意思,让她和银闇还有圣僧见她一面,把解药拿到手再说。”她顿了顿,“毕竟人命关天。” 此言一出,朝中众臣立即窃窃私语,就连站在最前面的凌彻亦是回头看她一眼,意味不详。 朝中上下都知道梵渊的地位,又是个半出世的和尚,若然真的让他去见那位公主,恐怕真的是拂了大蔚皇朝的面子。 顺景帝略略沉吟,也不出声。倒是顾玉骆及时站出,拱手对顺景帝说道:“回陛下,臣倒是有一个好的提议,可以让这次见面顺理成章。” 顺景帝眉目一挑,他看了一眼顾玉骆,说道:“顾卿家,请说。” “我们可以对外界宣称摩梭公主爱好佛理,是以才千里迢迢来到帝京,求看圣僧一面,请赐佛缘。只要圣僧方面肯答应的话,那么摩梭公主和圣僧之间的会面可以以讲解佛理的名义来进行。这样既保全了摩梭公主的颜面,也让圣僧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至于银闇的话,大可以到时让纪大人也同时出席旁听,这样不仅可以实现摩梭公主的请求,也可以让纪大人做个担保,不至于让外界的人肆意猜测,损我大蔚圣僧的名声。” 他说罢,又抬头看了御座上的顺景帝一眼,恭谨慎微。 顺景帝思索良久,终是开口,“固然摩梭公主在我大蔚地盘上撒野的确情理不合,然而摩梭虽小,却与邻国祈风交好,祈风一直以来都对我朝虎视眈眈,现又正值我朝百废待兴之时,实不宜再和祈风和摩梭起冲突,是以,就听准顾卿家的建议吧。不日,纪卿家你便安排这样一场佛理教课吧。” “是,臣遵旨。”顾竹寒拜首,恭声道。 “如此,便散了吧。”顺景帝颇为疲惫,又对着御座下的凌彻和凌湛说道:“老六老七你们兄弟二人留下,朕还要和你们商量南唐国主拜访我朝一事。” “是,父皇。” “是,父皇。” 凌彻和凌湛当即应答一声,留了下来。 顾竹寒自是和别的朝臣一同散去,由于立了大功,顺景帝颇为赞赏地赐了她一些金银珍宝,又赐了她一座别院良田十亩,虽则官职没有升,但是给她的卫兵却没有收回,这也即是说顺景帝是下定决心要培养自己了。就连带顾玉骆亦是颇受顺景帝器重,这不,又是让顾玉骆去拜访一位前朝的大儒,让他归顺大蔚。 顺景帝的意思最明白不过,就是想让天下学子皆归于他,既然顾玉骆已经是大蔚贤士,几十年才出一个的,是以理所当然被委以重任。 顾玉骆和顾竹寒一起出了宣政殿,他小心翼翼地察看顾竹寒的脸色,见她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说道:“竹子,你可别责怪我。” 顾竹寒反问:“我要责怪你什么?” “刚才我向陛下提的建议。” “没有,”顾竹寒摆了摆手,“你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恰好我也想知道一下这个摩梭公主的来历,这样的安排十分合适,”她赞赏地看了顾玉骆一眼,“当年的小玉现如今也长大了,我听闻陛下另外派了任务给你,不日就要出发了?” “陛下让我去拜访一位前朝大儒,让他归顺我朝。”顾玉骆如实答道。 “看来陛下亦是下定决心想要培养你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悻悻之色,稍微有点政治触觉的人都感觉到近日南唐国主来大蔚参加顺景帝的六十大寿,是顺景帝放太子出来的前兆,毕竟后来顺景帝遇袭的事情不了了之,若然真是要查的话亦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别人不知道这内里乾坤顾竹寒可是知道得很。 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何凌彻搞了这么大一出戏只是让顺景帝软禁太子,而不是直接让顺景帝来废掉太子,然而转念一想,若然顺景帝真的把太子废立的话,那么朝堂上还有那么多位皇子也定然会增加皇位竞争的白热化,而他也未必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很可能,他是要借接下来所发生的大事来获取最大的利益化?顾竹寒想不明白凌彻到底想要怎样做,然而她又不会那么傻地直接去问凌彻,唯有将这个问题先搁置下。 想起快要转季,暮春已过,初夏已至,顾玉骆的底子每到初夏就要犯病,不由问他:“小玉,你最近身体可有大碍?” 顾玉骆侧头看入顾竹寒关心的眼眸,心头一阵暖意涌起,“暂无大碍,不用担心。” 顾竹寒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伸手入怀将一张药方拿出来放到顾玉骆手中,“这是我从一个名医处求回来的方子,你有时间便让人抓药给你煎服,不要忘了医治痼疾。” 顾玉骆看她一眼,感激地将方子收入怀中,似有感慨地说道:“竹子,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给忘记了。” “胡说,你可是我弟,我关心你都来不及,又怎会将你忘记?” 就仅是弟弟,所以你才一心记挂着我吗?若然我不是你弟弟呢?你是不是会对我不屑一顾?顾玉骆苦笑一声,并没有再说话,而是坐上了马车前往那个大儒的住处。 而顾竹寒不明所以,不明白顾玉骆为何神情刹那低落,但是她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摩梭公主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她找到在树上休息的银闇,两人策马往宫外而去,先去梵渊府邸询问才是正道。 不过她可没有忘记自己身旁这位仁兄,顾竹寒侧头问银闇,“我想让你和摩梭公主见一面,彻底断绝和她的关系,你觉得如何?” “好。”银闇直接答道。 “呃,你就没有意见?”顾竹寒忍受不了银闇这么淡定的状态,好像焦虑着急的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而别人压根就在旁边看好戏,实在是难受。 221.第221章 有多少人曾见你的笑容 “没有。”银闇瞥她一眼,见她快要抓狂了,这才多说一句话,“我相信你。” “这……”好吧,这什么相信呀?顾竹寒郁卒,我才不要你的什么相信啊! 她没有了和他对话的兴致,埋头策马往梵渊的府邸处赶,银闇遥遥看着她的背影,忽而觉得这个初夏有点儿冷。 两人不一会儿便来到梵渊的府邸,顾竹寒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措辞要说服梵渊的,没有料想到他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自己吓了一跳的同时,旁边的梅开也觉得不可思议,一脸沉痛地看着梵渊,让他神圣的堂哥不要去和那个邪里邪气的公主会面。 谁知道那个公主还会对自家哥哥做出什么事情的?而且,他其实也十分不满顾竹寒的做法,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明辨佛理这种事情是摩梭小国能够做的事情么? 顾竹寒可忙得很,没时间理会梅开的小情绪,她直接问正在看佛经的梵渊,应该把这个所谓的佛理会放在哪里进行比较合适。 梵渊思索一番,先问顾竹寒:“你当日说的‘子不器’第三分店弄好了没有?” 顾竹寒想不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下才说不知道。她这几天都在忙北陡山的事情,好不容易把摩梭公主给抓住了,还没有缓一口气过来又哪知道缪可言那边的进度如何? “若然要开店的话,大概要多久?”梵渊又问道。 “起码要五六天吧。”顾竹寒掐算着最少的时日。 “那可来不及,”梵渊暗叹一口气,“竹子,你可浪费了一个绝佳时机。” 顾竹寒刹那明白了梵渊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想把这次会面安排在我的子不器里进行,顺带将子不器的名声给打好?” “嗯,我正是这个意思。”梵渊点点头,表明自己心中的想法。 “这样不太好吧?”顾竹寒下意识地拒绝。 梵渊看见她难为的神色,唇角微勾,轻轻一笑,“竹子,看来你离‘奸商’二字还差得远。” 顾竹寒当即噘嘴,“我本来就不是奸商,不过你说的第三分店短期内是没有可能弄出来,但是第二分店倒是可以。” 她试探问道:“要不设在第二分店?” 梵渊并没有什么意见,本来他就是想帮她的子不器打响名堂的,只要是在子不器里进行的就可以了。 “那会面设在明天可以吗?”她还要回去准备一下子不语第二分店的事务,也要好好想想子不语第二分店的名字,毕竟以后会越开越多的,哪能够如此马虎? 但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骨子里其实异常冷淡的梵渊为什么三番四次愿意出手相助,这并不符合他的个性啊。 梵渊见她偷偷看了自己好几眼,不由戏谑一笑,“怎么?是给我助人为乐的精神给感染了?所以对我另目相看了?” 顾竹寒脸色一红,支支吾吾道:“你少臭美,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三番四次出手相助,我对于你来说,应该没什么利用价值吧?” “没有利用价值就不能帮助你了吗?”梵渊微微一哂,似有不愉。 “不是这样说。”顾竹寒摆了摆手,梵渊身份特殊,虽然表面看起来游离于权力之外,然而他不仅是大蔚圣僧,顺景帝许多事情占卜祈祷甚至乎天灾人祸的事情都要靠他,而且他又是梅家的一个首要人物,若然梅勤以后从梅家家主的位置退下来,那么梵渊身为长子嫡孙,是一定要还俗,主持大势的,若是如此的话,他拉拢的人不应该是自己,而是别的对梅家有帮助的人才对。 可是她自认识他以来,好像都是他在帮助自己,虽然吧他很无耻地骗了自己两瓶酒,但是他不惜以身犯险,在长醉书院救治了自己三天三夜,后来又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导致他被那个妖女所害,中了蛊毒,现在都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如何,老实说,她对他真的只有无限亏欠,而他这份恩情,她倒不知道该如何偿还了。 “那是怎样子?”梵渊见她不说话,唯有问道。 “无功不受禄。”顾竹寒说出几个字。 “若你是这样想的话,那我向你提出一个要求,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你认为如何?”梵渊失笑,还以为她因何事而纠结,此刻为了安她的心,唯有这样要求道。 “一个要求,这是不是太少了。”顾竹寒此刻觉得梵渊十分之友善,一点儿也不腹黑,不过她一出口就后悔了,铁公鸡一毛不拔可是她的性格,于是立即改口道:“那就多谢你了。” 梵渊看她这么一副小女儿家忸怩的姿态,禁不住又笑了起来,他笑,对着顾竹寒从来都是真挚的笑,毫不虚伪,风雅卓然的面容之上此刻似是显现出一层圣洁的柔光,似那万里山巅从厚厚云层间现出来的万年雪顶,拂了一层薄薄的圣光,神圣不可侵犯。 顾竹寒心神俱震,只觉得心脏的跳动都要窒息,她从来都是知道梵渊长得不俗,在人群之中更是卓然不群,一眼便可认出他所在的地方,可是她从没有见过他这么锋芒毕露的一瞬,像是雪原之上千军万马忽而显出踪迹,飞扬的马蹄乱舞的雪花迷了她的眼。 有多少人曾经看过你这样毫无晦暗就连最圣洁的雪山都比不上的笑容? 顾竹寒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唇角也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这个要求我还未想到,等我想到的时候再告诉你可好?”梵渊本来就没有打算让她真的接受自己的要求,只是,他不知道今天自己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以后竟会一语成箴。 “好。”顾竹寒自然是一口答应,她想了想道:“关于明天的会面,时间就约在未时三刻如何?” “全凭你决定。”梵渊并无异议,近日来大蔚皇朝尚算安定,他也不必出去赈灾救治,就只是平日里去一下师父那处,拜谒一番便是。 “如此,我现在立即写庚帖约摩梭公主。” 顾竹寒说着便取过纸笔写下庚帖,并派人送出。 222.第222章 这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天宗十六年,四月夏初,于帝京朱雀街文生巷一家原先并不十分起眼的售卖器皿的店铺之中发生了一件十分了不得的大事,这件大事由于有某个威望深重的人参与,从而成就了一个商业帝国的建立。 那天下午,初夏阳光正是旺盛,道路两旁的玉兰花开得正欢,行人如织,吆喝声不断,有一辆形制普通的马车从道路尽头缓缓而来,当先下来一名头戴斗笠的白衣男子,那男子步履从容,身旁侍卫十分威仪,寸步不离白衣公子身旁,似是害怕他受到什么伤害。 白衣公子很快便进了售卖器皿的店铺,虽然看不到这名公子的容颜,然而其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淡然早已吸引了街上众人的注意,有些是大蔚圣僧高级脑残粉的民众亦已从这个白衣公子的几个动作之中看出些许端倪。市井中当即有人传言圣僧梵渊光临新近开业的子不器第二分店“素白”了。 这番小风波过去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另一辆皇宫形制的马车驰驰开来,行人极少看到这么华美的马车,一时之间纷纷停下观看,但见这辆马车亦是往子不器的第二分店那里开,马车缓缓停在素白门前,当先一名身穿青衣的少年从车上走出,随后又有一名身穿海青色窄袖武士服的少年站在他身旁,那少年脸上覆了一副面具,脸容白皙,却是面无表情,他的目光只盯在自己身侧的青衣少年身上,其他的一概不理。 围观的众人顿觉已然消逝的春天去而复返,有些许炎热的夏天也在刹那间变得温凉,原因无他,因为他们实在是觉得面前这对少年人一冷一温,同时站在一处是一道十分特别的景色,他们站在原地都忍不住赞叹出声,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料此时又从马车中下来一人,是一个异族女子,身上穿的服饰和他们有所不同,满是刺绣和铃铛,就连头上戴的帽子亦是充满了浓浓的异域风情,那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她自出现以来眼神都是盯死在面具少年身上,似乎想要把用满脸笑容来融化那块坚冰。 众人顿觉这个少女的出现是一道破坏。可惜了原本这么好的一道风景。 主角之一的青衣少年可不会这么想,她这时正一脸友好笑意地对着摩梭公主赖冬寻介绍道:“昨日下官去找圣僧商量的时候,圣僧说想要将佛理讲会设在这里,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公主请进。” “你也参加?”赖冬寻对着顾竹寒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是这个人毁了自己玩耍的计划,又害她被软禁,若然被她远在摩梭的姐姐知道的话,不知道会怎样惩罚她。而且她发现只要这个纪寒在的话,银闇的眼睛就只会有他,其他人压根入不了他的眼,这令她十分沮丧。 “对呀,陛下让我也增加一点佛理知识,好陶冶一下性情。”顾竹寒依然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赖冬寻话语中的嘲讽碰到她这样软硬不吃的人身上实在是丝毫不起用处。 三人不再说话随即进了店铺,“子不器·素白店”之前就应了顾竹寒的要求要在里面设置茶室,让文人雅士逛累了的话可以在内品茶聊天,极尽雅兴。是以,这番会面分明是设置在里面的雅室之中。 而圣僧梵渊很可能来到子不器·素白店的消息亦是不胫而走,不过大批梵渊的粉丝由于知道圣僧不喜欢别人打扰,也就安静地守候在素白店外面,等待梵渊出来的一刻。 这些狂热却又显理智的民众在等待的时候自然对这家看起来特别普通的素白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什么圣僧哪里不选,就独钟于这家新开没有多久的小店?就着猎奇心理,他们也开始进入素白店,想要探究一下这家店的独特之处。 他们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被那些器皿深深吸引,自古以来,禅与茶密不可分,除了品茶是一件雅事之外,就连收集茶具亦是一件雅事。但看这间素白店的茶具,皆是造型和设计都颇有深意和新意的器皿,入目皆是白瓷精制而成,每件茶具底部都印有“素白”二字,代表是子不器出品。设计器皿的主人似乎十分讲究,也看得出他对佛理颇有研究,因为茶盏上若然被描画上图案,总是寥寥几笔,或许是一朵含苞的墨莲,或许是三两片竹叶,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几笔墨色笔触,惹人遐想。这里面不乏有爱好风雅之事的文人学者,在看见这些独特的器皿之后不禁心生喜爱,他们也不问价钱,直接将自己看中的器具买到手。一边爽快付钱一边在心中想圣僧确实是一个有品位的人,而且喜欢的东西并不奢侈,大多数士子文人都买得起。 外间一片热闹,缪可言早已从顾竹寒那处得知消息,立即从第一分店赶来,他赶来的时候素白店早已人头涌涌,一片热闹。 而此间里室之处,沉水香静谧飘散,散了一室,四人早已落座,摩梭公主赖冬寻到现在还适应不过来,原因不外乎什么,而是因为她一眼便认出当初那个把她迷得神晕颠倒的白公子,此刻正一片寂然地坐在她身前。 “你……你……你……是梵渊?”赖冬寻此刻十分尴尬,明明知道银闇对自己并无意思,可是还是忍不住看了那个冰人,脸色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 “正是贫僧。”梵渊双手合十,并无太多悲喜之色,“听闻公主要找贫僧而不惜抓了那么多男子,不知所谓何事?” 赖冬寻见他没有提起那件事情,心中定了定,她清了清嗓子,像是要急于做解释那般,“可不是我要找你,我只是替我姐姐找你而已。” “那么,你现在既然已经见到贫僧了,可否给出余下一半的解药?” “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讨厌,”赖冬寻皱眉,“我千里迢迢来这里找你们,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现在你却连我姐姐都不问候一句,就想让我给出解药?这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223.第223章 摩梭国皇夫 随着赖冬寻略带不满的话语说出,内堂里的气氛骤然沉降了下来。 顾竹寒停下了斟茶的手,回望过去,却是没有立即作答。她听得出梵渊其实也对赖冬寻心生不满。 “那,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在大蔚的山上私藏大蔚子民,还要喂食他们蛊虫,这又在理了?”梵渊不动声息地回击,又偏偏是一脸温淡笑意,虽则疏离,可却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赖冬寻被他这么一抢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顾竹寒见解药还未拿到手,气氛又是进一步陷入凝滞的状态,知道是自己出来打圆场的时候,“公主你莫生气,陛下已经通知下官只要公主能拿出解药便不限制你的自由,任你在大蔚游山玩水,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只要不再下蛊便可。” “你倒是有能耐。”赖冬寻一听顾竹寒的话语,脸色才勉强缓了下来,只是终究是不甘,她微微靠近梵渊,压低声音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跟我回摩梭,做我姐姐的皇夫?我想你是知道的,做一国皇夫总好过做一国圣僧清心寡欲,而且我姐姐心仪你良久,每天都拿着你当初赠给她的菩提佛珠念诵,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再会面,当初我还小,没有见过你,但是你的事情我姐姐还是牢牢记挂于心。今天一看,我觉得我姐姐的目光还是十分之好的。” 她虽然是说得小声,然而却是瞒不住在场的人,顾竹寒听罢挑了挑眉,敢情梵渊和摩梭女皇以前是旧识?女皇对圣僧一见钟情,而圣僧又手欠地送了一串佛珠给她,所以女皇以为圣僧喜欢她,一心一意要嫁给圣僧? 顾竹寒越想越在理,看向梵渊的眼神也愈发暧昧,梵渊瞥她一眼,从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些有的没的,立时打断她的臆想,“当初贫僧送女皇佛珠也只是因为女皇为了摩梭国事而心生烦躁,佛珠能助人安神,所以才会有此一举,现在时过境迁,纵然女皇十分珍惜贫僧送出的佛珠,那也是女皇的事儿,而与赠送佛珠的人无关。” 这一番话说得极巧妙,既对顾竹寒解释了当初赠送佛珠的事情,又婉拒了赖冬寻的一番好意,他摆明是对女皇无意,宁愿做大蔚的圣僧清心寡欲也好过做一国皇夫,屈居于女皇膝下。 赖冬寻可苦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顿觉这次出行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又偷看了银闇一眼,见这人除了刚坐下来的时候喝了一口茶之外,其余时间都是静坐冥想,过于冷静的模样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算了算了,当我这次倒霉好了。”赖冬寻心中烦躁,见这些人都刀枪不入,唯有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这是解蛊虫的药,每人只要吃一点就可以的了,切莫吃多。” 顾竹寒见对方如此爽快,立即伸手接过,好歹一桩任务完成。 然而赖冬寻仍然不死心,她想起在摩梭禁宫深处日复一日在祠堂里念经祈福的那抹单薄身影,还是想弄明白为什么梵渊不愿意做她的姐夫,毕竟从她姐姐的叙述中,梵渊可是对她姐姐有意的。可是在时隔三年之后,她终于得偿所愿看见传说之中她姐姐的意中人,虽则此人确是人中龙凤,可是却真真的找不到他对她姐姐的半分情意。是记忆出了偏差还是真的事过境迁,当初的感情都淡薄了? “梵渊,我姐姐这么喜欢你,心心念念都是你,你不觉得你应该给出一个说法么?”赖冬寻想做就做,也不管什么羞耻之心,直接问道。 “阿弥陀佛,出家人本就不应该涉足红尘俗事,今天贫僧和你在这里会面其实已经犯了大忌,”梵渊双手合十不为所动,“但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一切事由,贫僧也不妨告诉公主,你抓的那个冒认贫僧的少年是贫僧的堂弟,他姓梅。” “这……这怎么可能?”赖冬寻似是听到一个什么可怕的消息那般,忽而整个人撑不住跌坐在草席之上,她眼神涣散,看着一脸平静似乎连呼吸都不曾变过的梵渊,刹那间心神意乱,良久,她终于从唇中挤出一个笑容,“如此,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告诉我姐姐结果的。” “公主不计较前事贫僧十分感激。”梵渊在外人面前礼数做到十足,摩梭公主见自己此行的目的既已达到,又意外地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虽然自己心仪的对象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不过她还年轻,总有一天能打动他的铁石心肠的。 她十分疲惫地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就由她的侍女扶着出去,外间接应的缪可言立即让她们从后门离开,因为前面店面之处已然是人头涌涌,大批梵渊的脑残粉从帝京各街各巷而来,就连在府中处理事务的凌彻都有所耳闻。 然,此刻他只是看向帝京的某个方向,淡淡一笑,“这个丫头鬼点子真是多。” 在摩梭公主走了之后,顾竹寒并没有立即离开,梵渊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开始净手烹茶,袅袅茶烟升起,他隔着茶烟自另一边看她,淡淡嗓音传来:“你怎么了?” “我只是好奇你和摩梭女皇,或者说是梅家和摩梭国之间的恩怨。”顾竹寒如实答道。能够凭一句话就打发掉纠缠甚深的摩梭公主,看来这里面蕴含的理由足够充分。 “原来你是好奇这件事。”梵渊将茶盏洗净,又将新泡好的茶一一倒入盏中,这才说道:“这件事若真的要说起的话,那么就要从很久之前的一场战争说起。” “战争?”顾竹寒默然。 “梅家本不是世代担任文职,担任朝中文职也只是这几十年的事情,以前,梅家族人多是担任武职,镇守边疆,抵御外敌为多。”他波澜无波的声音从茶烟处传来,萦绕着缓缓消散的烟霭,落在日光阴影之处,终于有了淡淡的黯然。 顾竹寒仔细听着,忽而想到了梅家子嗣稀疏可能的原因。 224.第224章 摩梭的诅咒 “那场战争掀起了一个诅咒。” 蔼蔼茶烟之中,梵渊的声音淡淡传来,依旧如最初那般寂然无澜,听不出任何特别的感情。坐在他对面的顾竹寒倒是听得打了个寒颤。凡是和诅咒有关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她却不知道梅家怎么会惹到摩梭国。 “在百年之前,梅家便是骁勇善战的存在,那时候摩梭连一个民族也称不上,只是由女子来统治的一个母系氏族,由于摩梭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原因无他,因为他们的女子都擅用蛊和毒,当时皇朝中南征北战,梅家已然打到摩梭的地盘,察觉到摩梭的诡异之处之后,毅然想要将摩梭这个独特的存在给抹杀掉。那时候的梅家家主残酷成仁,由于长年征战早已迷失了本性,不分青红皂白便把摩梭的一支分支给灭掉,那支分支的首领是个烈性女子,在被活活烧死的前一刻用尽所以力量去诅咒梅家。她说,‘梅家在百年之内必定绝子绝孙,梅家女子只要身在高位必不得善终’,这样的诅咒本来是没有人理会的,当时梅家的人也只把这些当作笑话,然而就在近十年来这个诅咒已然在梅家上应验。” “没办法消除吗?”顾竹寒皱眉,心中不安。 “你知道的,诅咒,还是百年前的诅咒,摩梭这个国家太邪门了,根本说不准。”梵渊摇摇头,淡淡解释。 “那么,梅妃三番四次暗算你也是因为这个?”顾竹寒可没有忘记梵渊每每遭遇险境都是梅妃导致的,遂问道。 “是。梅家从上几代开始子嗣便逐渐凋零,家族中凡有一个有极大成就的人,那么别的人总会被其掩掉光芒,梅妃可能是因为觉得我这个圣僧光芒大盛,影响到她的气脉,所以三番四次想要挫我锐气,不能让我光芒太盛吧。”梵渊说至最后已然是苦笑,而且唇角扬起淡淡嘲讽。 “这个说法好像有点荒谬啊。”顾竹寒不由脱口而出。 “在你我看来可能都很荒谬,然而对于一个已然流产了两次,还多年没有子嗣的深宫女子来说,这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事情。” “你这样说也是有道理,”顾竹寒点头,“在皇宫大院里活得久了,正常都变不正常了。” “竹子,这种话莫要轻易说出。”梵渊忽而伸手轻轻压住她的唇,脸上并没任何旖旎之色,“小心隔墙有耳。” 顾竹寒感受到唇上温凉的触感,有淡淡沉水香的味道钻进鼻尖,莫名觉得有点儿暧昧,身侧一直闭着眼睛的银闇也突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意味不明。顾竹寒立即就要往侧避让,梵渊却早她一步,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看他那么风光磊落的样子,顾竹寒倒是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么,那个摩梭公主应该不会再纠缠于你了吧?”顾竹寒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不会,我都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了,三年之前我出使至摩梭,想要用大蔚的名义和她们结交,那时候摩梭女皇刚刚登基,正正沉浸在她母后之死的哀伤之中,我为了表达对她的友好和关怀,给她送了一串菩提佛珠,然而却想不到居然生出这样的事端来。”梵渊轻叹一口气,颇觉造化弄人。 “那时候摩梭女皇多少岁?”顾竹寒问道。 “十六,刚刚及笄。” “怪不得!”顾竹寒欷歔,颇有几分打趣,“十六岁的女子年少丧母,刚得大位,又遇着一名温润如玉、矫矫风姿无人能及的少年圣僧,必然会擦出不一样的火花,更何况,摩梭早已有抢婚习俗,怪不得摩梭公主会如此大胆想要把你掳回摩梭。” “可惜她面前有一个大好机会却不曾珍惜。”梵渊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揶揄之意,也不恼,随着她一起应和。 “呃……”顾竹寒敏感地察觉出梵渊有点儿生气了,立即示弱,她可不想得罪这么一个腹黑得无声无息的男子,“你当我前一句话没有说过,没有说过。” 梵渊捧起茶盏,淡淡看她一眼,眼底有笑意流转,他轻酌一口茶,察觉外间的叫嚷之声越来越大,这才想起他这次的约见之所以选在这里一来是因为顾竹寒的请求,二来是因为想要为子不器造势。如今看来,这第二个目的也达到了。 他放下茶盏,站起来,对顾竹寒说:“若然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府,稍后我让净尘从你那里拿一套茶具,大概你这次素白店的声势亦能做足了。” 净尘是常常跟随在梵渊身边的仆从,不过与其说是仆从倒不如说是他的侍卫,那个人一向低调但由于跟在梵渊身旁或多或少都有人认识他,只要他在拿取茶具的时候缪可言稍作暗示,世人便知“哦!原来圣僧真的在这里买器皿的”,那么顾竹寒的目的便达到了。 她轻轻一笑,答道:“好。” 一场会见就这样无波无澜地结束,顾竹寒当然是最大的赢家,不仅完成了顺景帝下派的任务,还顺带让子不器火了一把,这样的运气大概也太好了吧?好到她都不敢相信了。 大蔚皇朝并不十分喜欢摩梭这个国家,当初梵渊前往结盟也没有成功,被祈风国插了一腿,是以大蔚不犯摩梭已经算是很好的了,现如今摩梭公主来大蔚捣乱,若不是出于大国风范,顺景帝压根理也不理会摩梭公主。 过了几天,摩梭公主很低调地走了,走之前还要特地绕到顾竹寒的府邸门前,左望右望望长了脖子也等不到那个戴着银质花纹面具的神秘少年出现。 彼时,顾竹寒正靠在一张美人榻上思考着下一期的店铺新品,子不器在梵渊的帮助下已然上了正道,她让缪可言赶紧趁势多开几间,不仅要开器皿店,还做起了各种生意,不过这些事情她没什么空管了,也信得过缪可言的经营手段,她只要闲来无事画画图构思一下器皿的设计和花纹便可。 225.第225章 她也这样子你了? 摩梭公主在门口望穿秋水之事早已有仆从前来禀报,顾竹寒懒懒地看了看窗外,黛墙青瓦青梅杏小,正是初夏好风光,谈情说爱好时节,银闇就在她身侧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她给他的口琴曲谱,她有意无意地询问:“你……不去看一看?” 银闇一听,连头都懒得抬,“她脏。” “噗。”顾竹寒一口茶喷了出来,“好吧,你有洁癖,我倒是忘记了。可是她都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了,一个姑娘家这样等不太好吧?万一被别人说我纪府礼数不周,那岂不是坏我名声?” “她脏。”银闇依然是这两个字,这次压根连个眼风都不赏给顾竹寒。 顾竹寒无奈,“那我出去打发她走总可以吧?”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银闇这次终于抬头看她一眼,“多管闲事。” 他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四个字之后,身形一闪便出门了。 顾竹寒好笑地又重新倚回长榻内,她心中也是惴惴,然而银闇总不能固守自己的一方天地,他也不可能永远守在自己身侧,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不是么?他虽然被封了五识,但是她可以助他找回来的不是?这个公主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呢。 当然,她并不认为银闇会跟她走,毕竟人家楼主是有洁癖的嘛,摩梭女子为尊,看这个公主这么放浪的迹象,定然不是清白之身,但是起码,她能够通过她来让银闇感受一下什么叫作“情真意切”、“死缠烂打”。 银闇足足去了一刻钟还没有回来,这超过了顾竹寒的预算时间之内,此时她连画也不画了,站起来来回踱步,眼睛却不断瞄啊瞄的,往门外瞄,终于在一炷香之后,银闇又风尘不惊地回到屋中,只是,脸色微微发青。 “她走了?”顾竹寒若无其事地问道,又倚回长榻当中。 “走了。” “没说什么?” “没。” “那你为什么变了脸色?”顾竹寒毫不犹豫地戳穿他。 “那个女人!”银闇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越发难看,他咬牙切齿说出下面一句,“果真龌龊!” “怎么龌龊法?”顾竹寒立即将脸凑到他面前,唯恐错过一个字。 银闇没有想到她突然凑近自己,那洁净如深雪的脸庞离自己仅有三寸的距离,他几乎都要被她过于纤长的睫毛给碰触到,窗外的一丝光线镀在她脸上,眸光流转间,折射出一痕散漫的弧度,他这样微微俯身看着她,看着她精灵古怪的模样,又想起方才那个放荡女子局促不安却张扬的脸容,禁不住叹道:同是女子,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就这么大? 他心中自然是嫌弃那个摩梭公主的,无端端缠住自己不说,还要……还要…… 银闇握了握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顾竹寒何曾看见他一向僵直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当下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银闇看她这般雀跃的模样,心弦微微一动,他试探问她:“你真的如此想知?” 一点冰凉又带着试探不确定的气息擦过自己脸侧,顾竹寒感受到某种不同寻常又意想不到的触碰,立即捂住自己的脸往后退去,她颤巍巍地指着还沉浸在刚才亲别人的感受、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冰人,已然吃惊得说不出一个字,“你……你刚才干什么?!” “重复那个公主对我做的事情。”银闇似乎有一点儿疑惑,这种碰触和别的动作不一样,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某种偷腥而且大逆不道的事情,然而这种感觉十分之好,他很喜欢。 当然啦,银闇楼主没有想到自己喜欢这种感觉完全是由于他这样对待的对象是顾竹寒,然后丝毫忘记了自己在一刻钟之前差点把人家摩梭公主给凑了一拳。 “你……你……”顾竹寒惊疑不定,说了几个“你”字之后就再也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释然,以银闇这样对男女之事完全空白的心性,刚刚对自己的孟浪举动也只是一时兴起,被赖冬寻教坏了的,但是一想到银闇被其他人亲了,转头又这样对自己,十分之恶心,“她也这样子了你了?” 出乎意料地,银闇居然摇头,“没有。” 顾竹寒简直想哭,“那你为什么……” “一时心血来潮。”银闇简短解释。 “……”顾竹寒扶额,瞬间觉得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已然十分不爽。 银闇此时却不管她的心情,只伸手摸着自己的唇,看着面前的木质口琴,若有所思。 顾竹寒赶紧逃离原地,谁知道银闇楼主待会儿会悟出一些什么,然后抓着自己试验的? 在摩梭公主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大蔚的时候,大蔚皇朝又迎来了一件大事。顾竹寒如常上朝,顾玉骆还在外面劝说那个大儒没有回来,今天一早,在御阶之上,凌彻凑巧“碰到”自己,一脸神秘莫测之色。 顾竹寒见他表情奇怪,看他良久,可是终究是倔着性子不问他,凌彻被她始终询问的表情看着,然而却不说话,饶是他脸皮厚最后都不得不败下阵来,“纪大人,你当真沉得住气。” 顾竹寒立即拱手,言笑晏晏:“彻王殿下,彼此彼此。” 凌彻此时却不急着对她说什么,而是问道:“摩梭公主的事情都解决了?” “是,根据帝京守卫的消息,她已经离开了帝京了。” “那么这次陛下肯定又有委以你重任了。”凌彻故作神秘地说道。 “什么重任?”顾竹寒终于忍不住追问,可不会又是什么棘手的难题吧? “没什么大事,”这次终于轮到凌彻抢回主动权了,他挑了挑眉,当先踏入宣政殿,“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顾竹寒瞬时觉得自己被这个人给耍了,唯有恨恨跺了跺脚,也认命地跟在他身后。 朝会之上,顺景帝果然如凌彻所说那般,大肆褒扬了自己一番,然后话锋忽而又一转,浑浊的双眸里满是意味深长,“纪卿家,朕其实想问问你,你之前可否认识南唐国李国主?” 顾竹寒心中道:终于来了来了。 226.第226章 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竹寒终于知道凌彻在一刻钟之前故作神秘地对自己说的是什么大事,想不到此等好事又落到自己的头上。 然而她脸上依然是一派镇定自若,她出列,拱手说道:“臣认识李国主,李国主却不认识臣。” 如此俏皮的回答倒是让朝臣失笑,顺景帝也被他逗笑了,就连凌彻也偷空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微微的宠溺。顾竹寒扭了头,避开凌彻的目光,此时又听见顺景帝在御座之上说话,“纪卿家所言差矣,据朕所知,这次南唐国国主进京,却是要让你到宣城接应,亲自迎他进京。” “啊?”顾竹寒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过于吃惊,禁不住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即她抬头看向顺景帝,“陛下,臣从未和李国主见过面,也和他没有任何来往,怎么就指定臣去?” “这一点朕亦不知,”顺景帝淡淡摇头,看他的样子似乎比顾竹寒还要困惑,“恐怕要等李国主到了才能知道答案了。” “那么,臣是需要在什么时候出发前往宣城?”人家南唐国主都亲自指明自己去接应,她自知躲不过,还不如早早将事情问明白,免得到时出乱子。倒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南唐国主会认识自己。 “按照李国主的行程,明天你便要出发了。” “敢问陛下,就只是臣一个去护卫?” 宣城虽然离这里不远,可是毕竟是要护送一个之君进京,万一路上发生什么突发事情的话,她可就麻烦了。 顺景帝略略沉吟,似乎也想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扫了一眼大殿之上站着的群臣,目光最后落在谭东流身上,“谭将军,你且和纪卿家去一趟。” 这等好事,谭东流自是义不容辞,立即出列应道:“是。” 顾竹寒想不到顺景帝竟然选了谭东流给自己作伴,她微垂眼睫,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做点手脚报复一下谭东流。 顺景帝接下来便不再谈论这件事情,让她和谭东流有什么疑惑的话直接去问凌彻和凌湛,因为国宴的许多事情都是这二人负责,问他们无可厚非。 顾竹寒有什么疑问第一时间肯定会问凌彻的了,她和凌湛不熟,又很有可能上次自己被那个鞠陷害还是他一手造成的,自是能和这个人离多远就多远。此时又听见顺景帝在台上问凌彻,“老七,朕前几天吩咐你弄的宴会名单可曾弄好了?” “回陛下,儿臣已经弄好了。”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折经由内侍呈上,顺景帝伸手接过,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并没什么可疑之色,然而他过了片刻才问道:“老七,你可把京中未出嫁闺秀的名字都列入在内?” 不知怎地,顾竹寒从这句普通的问话之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顺景帝国宴的含义不简单她是知道的,现在听来好像是有心要为还未娶亲的凌彻纳妃,搞不好还会让那个什么南唐国主从这些闺秀之中挑选一个回国,用以巩固两国友谊。 这不,果真听见凌彻对顺景帝说道:“还有一人儿臣并不确定是否要写上去。” “谁?” 凌彻稍微顿了顿,“顾贤士的姐姐顾竹寒。” 顾竹寒的真名忽而被从凌彻口中说出,虽则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只是纪寒,然而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震,抬头看向顺景帝。 “顾竹寒?”顺景帝在脑海中搜索这个陌生的名字,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名字朕虽然是第一次听,但是却记得顾贤士在大典上曾经说起过他的姐姐,你可知顾家小姐今年多大了?” “刚及笄,时年十六。”凌彻声音平稳,并无异色,可顾竹寒却从中听出一丝雀跃之色,这不会是凌彻的诡计吧…… “倒是年轻,是该嫁人的年纪,”顺景帝点头,“那么你为何不把她的名字写上?” 凌彻这次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颇为难为地看着顺景帝,“这不仅因为顾小姐身份比较特殊,还因为她脸容被毁,儿臣害怕她会在陛下的宴席上出丑。” “此话何解?”顺景帝突然来了一丝兴致。 “据闻顾小姐十二岁那年因不慎被滚烫茶水烫到,从此脸上便留下了一块红斑,是以一直到现在都是深居简出,没有多少人看过她的容颜。”凌彻实话实话,忽而话锋又一转,“顾家一家三口一直都寄住在谭将军的家里,这件事的始末都可以问谭将军。” 顺景帝点了点头,继而转向谭东流,“谭将军,你且说说这件事的始末。”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这件事定是谭家刻意而为,后宫多诡都已令人心惊,这些大院的争斗亦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微臣……” 谭东流支支吾吾,顾竹寒却是冷眼看着他,顺景帝见他“微臣”了这么久还没有“微臣”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微微变了脸色,“罢了,你不用说了。”而后他转向凌彻:“你回头还是把顾家小姐的名字给添加上去吧,朕应该要一视同仁,不然就会被天下人诟病。” “是,儿臣遵命。”凌彻轻声应下,顾竹寒隐隐听出凌彻话语中得逞的味道。 自知道自己也要以顾家小姐的身份去参加这个什么国宴之后,顾竹寒一直闷闷不乐,朝会接下来的内容都没有认真听清。 直到朝会下了依旧心不在焉,果然最近事情发展得太顺利了老天也看不过她如此安逸,要给她找点“乐子”了,只是这个“乐子”也找得太大了吧? 她出了宣政殿,谭东流便找上来和自己商议了,顾竹寒强撑起笑容和他打了一会儿交道,而后她看到凌彻走在自己前面,瞬间一股怨气涌上来,谭东流觉得自己也说得差不多了,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和顾竹寒告辞。 顾竹寒求之不得,和谭东流拜别之后,立即追赶上凌彻,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拉到宣政殿外殿的小花园中,她将他堵在墙上,恶狠狠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227.第227章 我不介意将位置给你 “什么故意?” 凌彻被这个神色不愉的女子堵在墙上,非但不生气,看他的样子好像还十分享受,他们此刻正在一堵矮墙之下,紫藤花的藤蔓缠满了整堵墙,凌彻今天身穿一身绛紫色朝服,他几近被一堆藤蔓埋没,白皙的脸庞在这极深极艳的颜色映衬下愈发逸秀,顾竹寒几乎要微微眯起眼睛才能抵挡住他容色之绝之雅。 “你还装蒜?”顾竹寒无可奈何,见他不承认,唯有低声道:“方才在朝会上你是故意提起‘顾竹寒’这个名字的,是不是?”她说至最后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的几个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凌彻微勾唇角,心情看起来十分之明媚,他伸出指尖勾起顾竹寒的下颌,逼着她看着自己,“我的心思不用我明说你应该知道,若然父皇一定要我选一个妃子的话,我不介意这个位置给你。” “荒谬。”顾竹寒一扭头,拒绝与他对视,但是心脏却是嘣嘣的跳,她没有想到凌彻居然说得如此直白,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大胆,要娶一个名不经传还要毁容的丑女。 “是呀,我也觉得很荒谬啊。”凌彻见她如此抵触,再开口时话语之中已经有了淡淡的自嘲,“这从来好像都是我一人在演独角戏,我其实也演得很辛苦。” 顾竹寒纤眉一触,感觉到他这话语之中有自堕之意,心头的火气不禁散了许多,“我说,我感谢你喜欢我,不过我们并没可能的。你我不必再纠缠。” 她平静道出心中之感,其实脑中思绪还是混乱得很,她从没有正视过心中的这份感情,始终认为自己在这个如洪流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冲击得无形无踪的朝代里,不需要寻找那个能够让自己无悔携手的人。然而,却有人不肯放过她。 因为那个人不是顾玉骆。若然说顾玉骆真的是对自己这个姐姐有什么特殊感情的话,她还可以因为自己是他姐姐而逃避,而她因为不喜欢,所以一直以来都十分清楚她对他的感情仅限于姐弟之情,她对他的爱护有加,她对他的无微不至,她对他的步步退让全都是因为她将原本一切对前世弟弟的感情转移到他身上。前世,她死得十分之冤枉,死得十分之遗憾,死得十分之不甘心,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份强烈的不甘心和遗憾使得她穿越到另一个朝代得以重生。然而她穿越过来之后****奔波忙碌周旋于大户大宅的算计之中,后来好不容易入朝为官了,又遇上凌彻的纠缠,她自问她对凌彻并无亏欠,但是却不想和他再有瓜葛。因为她直觉这个人十分之危险。她可没有忘记自认识凌彻以来他是三番四次想杀自己的,但现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在他的计划中不容得有一丝不确定因素的人为何不杀自己,他明明是有非常多的机会,却没有再对她动手。这仅仅是他对自己放下了戒备,或者她不自量力地说一句,这是因为他喜欢上自己,所以无法动手? 她并不认为上位者会被儿女私情所羁绊,是以,她还是十分之冷静地看待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不容许自己动心。 然而,这很可能会不知在什么时候成为一纸空话,但是,到时再说吧。 凌彻沉默一瞬,而后才低低说道:“竹子,你真狠心啊。为什么不给你我一个机会去正视这一段感情?难道我就这么差劲?” 顾竹寒始终不肯看他,但是在听见他这句话的时候长睫还是忍不住在日光之下轻微一颤,翩跹如蝶。 凌彻等了良久见她不说话,也拿她毫无办法,他只是伸出右手替她掖了掖几丝溢出的头发,却不料突然被她狠狠一推,躲在藤蔓深处,他不明所以,刚想开口相询,便听见外廊之中有一群宫女经过,从她们的角度能够轻易看见他们的藏身之处。 顾竹寒正是听见了外廊的脚步声,心中一急这才将凌彻和自己推到旁边茂盛的藤蔓之中,她并没有发现自己此刻和凌彻离得是有多么的近,两人几乎是胸口相触,脚步声过后寂静得简直能听到对方各自的心跳声。 顾竹寒原本全身心放在外廊的脚步声中,此刻解除了危机,却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将凌彻压在藤蔓当中,她的手还抵在他的胸膛之上,这样的姿势好像是那种自己从来都不屑一顾的“小鸟依人”的姿势,顾竹寒立即缩手,尴尬道:“抱歉,事出突然,我可不是要吃你豆腐。” “我宁愿让你吃。”凌彻轻声一笑,执了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轻一吻,淡淡微凉的触感自手背上传来,顾竹寒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儿发热,她用力想将手抽回,然而凌彻却不让,反而吻得更动情。 “殿下,这里是皇宫……”她低声提醒,声音细得像萤虫,更惹得凌彻自睫下敛了眸光更深看她。 “既然这里不方便,那么我们换个地方。”凌彻拉着她的手不放,果然看见她脸色刷的一红,双颊艳如桃夭。 “你……你放……放手吧。”顾竹寒简直是无法招架这个人的超级无敌厚脸皮,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控制。但是美人在怀,温香软玉,彻王殿下又岂会轻易放手?就在他快要俯到她唇边的时候,藤蔓之外忽而出现了一道海青色身影,那人的双眸冰寒而窖中冰,凌彻顿觉扫兴,他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眯了双眸与他对视,却不料银闇一心一意关注顾竹寒的安危,他皱眉,一把将顾竹寒从凌彻怀里拉过,又擦了擦她被凌彻碰触过的手,直至擦得她的手变得通红,他认为干净了这才对她说道:“我找得你很辛苦。” 顾竹寒此时已经顾不得手背疼痛了,她呆了一呆,以为自己进入了琼瑶剧的模式当中,若然不是银闇说得那么毫无感情再碰上他那张僵尸脸,她真的认为这个人突然开窍,对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感情。 228.第228章 趁机吃豆腐 不过很快顾竹寒就知道自己多想了,因为她从银闇的眼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哀怨之色,更多的是与之前的面无表情以及执行任务的理所当然。 这又令顾竹寒重新安心下来。 “我只是找彻王殿下商量一些事情而已,让你久等了。”顾竹寒解释道,她垂了眉睫不再看凌彻一眼,而是从善如流,跟着银闇离开了原地。 凌彻看着他们并肩而行始终相隔三步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雪白如玉的掌心,目光晦味不明。 翌日,由于已经接了顺景帝的圣旨,顾竹寒早早就起来整装待发,她和谭东流约定在帝京东门城门外见面,是以直接和银闇一道骑马前往帝京东门。 谭东流带了一千兵马等在东门城门外,见顾竹寒策马而来,淡淡微笑致意,顾竹寒勒马停在他面前,却见凌彻也一早等在谭东流身侧,不由在马上问道:“彻王殿下也一同去迎接南唐国主?” 凌彻今天换回平日穿的月白色广袖深衣,胯下的马是多日没有见的燎原,他整个人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并不显局促,而是十分自在,他对着顾竹寒微微一笑,而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直接搂过她的纤腰,将她带至自己的马前,顾竹寒大窘,头几乎都要低到脖颈之中,不用想她都能感受到周遭之人诧异的脸色,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银闇都露出讶然,“殿下,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低头,咬牙切齿道。 凌彻却是在她头顶一笑,两人由于同乘一匹马是以身体都是紧贴着,他坦然说道:“纪大人莫要惊慌,本王也只是害怕你不要这匹马,是以才把你强行接过来而已。” “殿下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前往宣城的路途遥远,又是风餐露宿快马加鞭,纪大人刚刚伤愈,骑着你原先的马并不特别适合,本王不想你落后于谭将军,是以先将燎原借你。反正你和它熟悉,能够很好驾驭它。” 顾竹寒闭了闭眼,在心中腹诽,你既然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可以退却的理由?但是你吃我豆腐也太!明!显!了!吧! 她刚想出声道谢,却听见凌彻忽而在她耳侧飞快地说了一句:“小心南唐国主和埋伏。” 这句话听得顾竹寒心中一沉,再抬眸去看他的时候,已然发现自己身后一凉,他已经飞身到自己原先的那匹马上,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 顾竹寒察他神情,知道他不会再多对自己透露半句,唯有不情不愿地答谢她的一番好意,然后又忽略掉谭东流探视的眼神,调转马头,往宣城的方向而去。 待他们走后,凌彻这才收回视线,调转马头往帝京里走,凌越此刻从山林间骑马窜出,落后凌彻一个马身,他的神色有点儿古怪,又有点不解,这样的实现一直盯在凌彻背后,盯得凌彻终于忍受不住了,他转身瞥他一眼,说道:“你想问什么?” “我以为主人你会和她一起去呢。” “没有这个必要。”凌彻的背脊似乎一僵,语气却冰冷下来。 “此行凶多吉少,若然消息可信的话,那么她可能会有极大的危险。”凌越语气急切,想了想还是策马到达凌彻身旁。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凌彻握紧了缰绳,语气却是出奇的平稳。 “我不是关心她,我是关心你。”凌越低低道:“早前陛下已经将翎羽卫交给你,让你将那个案件查个水落石出,虽则这其中出了点波折,然而翎羽卫中的那个首领却已经查出了许多蛛丝马迹,主人,我觉得,对于那个女人,你还是尽早做个了断。” 沉默。好像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马蹄踢踏的声音幽幽传来,就连山间的微风都已静止,凌彻黑眸沉沉早已敛了唇角笑意,凌越所说的话他自是清楚,顾家一家三口的来历都不简单,牵涉到前朝大案,不然他那个多疑绝辣的父皇会出动到翎羽卫来清查这个案件。 每个朝代的背后都会培养在暗处为自己服务的隐卫,前朝大诺所培养的机构是鼎矶阁,只是无论那个机构在当年有多么深不可测,能够呼风唤雨亦是成为过去,现在是大蔚存在的隐卫机构是翎羽卫,里面的人亦同样是心狠手辣,神秘莫测。 而其中翎羽卫的首领更是让凌彻有所忌惮,不仅因为此人是直接听从顺景帝的吩咐,更是因为此人的心思谨慎,对一切事情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是以凌彻根本无法在他面前隐瞒一切。牵涉到顾家一家三口的前朝大案早已开始审查,近日顺景帝已然把翎羽卫暂时交给他,让他协助调查。这也即是说他无可避免地和顾竹寒走到了对立的局面。然而,她却是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 让她成为自己的王妃也是藏了一点心思的,虽然是他逼得她走上了官途,但是他同样可以将她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安然度过下半生。只是,以她这样的性格又岂会随意顺从? 凌彻深深叹息,这前路茫茫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原定计划进行到底,思索至此,他才问凌越:“太子已经被顺景帝放出,你那边的情况又如何?” “太子被放出之后,便不再入住琉璃阁,到时候便可动手。” “需要多少天的时间。” “隧道已然挖好,快则三天,慢则五天。” “嗯,好。”凌彻点了点头,“梵渊那边又如何?他当真下了最后决定?” “是。已经问了他的最后答复,还是决定动手。” “那么,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凌彻淡淡吩咐,脸上已是冰寒之色。 他抬头看向重重阁楼三坊七巷热闹非凡的帝京,任吹向那座深不可测宫殿的风拂起自己的袍角,喃喃说道:“这风,要大起来了。” 谁也不知道,随着马上男子所说出的飘散在风中的话在不久的将来给整个大蔚皇朝带来了多大的震动。 229.第229章 每月必纳一新妃 天宗十五年,寒食节过后,于大蔚皇朝之内发生了一宗颇为罕见的刺杀逆袭大案,而当时撰写大蔚皇朝历史的史学家在事后才发现,这宗逆天大案却是宫中那件大事发生的开端,而这参与其中的重要人员之中,隐隐有一个以后会在各国扬名的少女参与。 撰写史书的大儒后知后觉,在研墨落笔之时不知该如何记载那一系列的事情。大蔚,就是那个姣姣女子惹来各国战火的初始之地,北落师门,战火燎原,似乎成了无可避免的事情。 当今天下本就不太平,现在又因为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而变得逐渐动荡不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勾起各国战争的女子,史学家并不知应该如何评定。 然而,这个对各国产生了重要影响的少女现在正颠簸在前往宣城的路上,为迎接那个在传说中风流倜傥、宫中每一月必纳新妃子的南唐国主李邃。 关于南唐国主的传言顾竹寒可是听了许多许多,南唐和她印象中在前世的位置差不多,都是地处江南鱼米之乡,是个盛产美男美女的地方。然而她印象之中对南唐的记忆仅仅是限于李煜,那个被抢了老婆,只能拍遍阑干最后抑郁而死的窝囊国主。当然,这个时空的南唐却是国力鼎盛,经济发达、生活之奢靡是她无法想象的,这也是为什么顺景帝这么重视迎接南唐国主的原因。不过话时话,这个南唐国主过来这里不会仅仅是为顺景帝贺寿那么简单的吧?在大蔚国宴女眷的安排之上顺景帝可谓也是费尽心思,想要为老大不小的凌彻立妃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帝京闺秀一个不落都要让她们来参加,甚至连她这个都已经毁了容的顾家小姐都要参加,顺景帝的心思似乎不言而喻。是想让李邃直接选一妃以拉拢南唐作为坚实同盟者啊还是由顺景帝指定一个人选来献给南唐?若是后者的话,那么身为大蔚皇室之中唯一一位公主的凌筠倒是当之无愧的人选,从身份和年龄的配对上都算是十分合适,只是,要让凌筠这么泼辣的个性去适应南唐皇宫之中那种真正的后宫佳丽三千的生活,恐怕不容易吧? 还有一个问题是,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南唐国主会让顺景帝指定自己去迎接他进京,老实说,她在大蔚官场上仅仅是一个五品小官,虽然她接受的任务常常超出五品官员的难度,可是她自认她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喽啰,没什么可能会入日理万机南唐国主的眼的啊? 顾竹寒在马上细细思索着,以至于谭东流在她身旁叫了她许多次都没有任何应答,到最后还是银闇提醒她,她才及时回神。 “谭将军,抱歉,方才我在思考一些事情,所以忽略了你的声音。”顾竹寒回神,立即微笑道歉。 谭东流却抚了一把胡子,笑说道:“不碍事不碍事,老夫找你也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那未知谭将军你所谓何事?” “其实就是想问问纪校尉你今天我们在什么地方扎营休整会比较适合?” “现在我们离宣城大概还有一天的路程,我想我们还是以一副比较精神的姿态去见南唐国主较好。” “嗯,老夫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么就在前面十里的驿站停下来原地休息?”谭东流对顾竹寒颇为客气,很可能已经看出顺景帝要培养这个少年成为国之重臣,所以才事事和她商量,想要博取她的好感。 “好。”顾竹寒微微点头并没有异议。但是却在心中暗暗猜想凌彻在离开之前和她说的那句话,他说小心南唐国主和埋伏。这句话说得如此明显,即是已经告诉她这一路上会有人埋伏袭击他们的队伍,至于袭击谁她完全没有头绪,还有小心南唐国主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南唐国主是禽兽,男女通吃?还是说这个南唐国主一见面就会杀掉自己?顾竹寒微微抽了抽嘴角,对于后一个猜测不置可否。但是凌彻是不会无缘无故提醒她的,是以她还是谨慎为妙。她信不过谭东流,所以她在扎营之后还是和银闇一起出去探查这周遭的情况,以确保清楚知道地形,即便知道有埋伏也好第一时间抓获有利时机,以免让对方有机可乘。 顾竹寒和银闇进入这附近的树林查探,并没有察出有何异常之处。不过倒是让顾竹寒彻底发现一个事实,就是武功高强的银闇楼主完完全全是个路痴,可能平时的路他还可以无碍认出,但是这森林之中压根没有路,又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的那种,银闇身处其中简直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个迷宫。 顾竹寒本来和他分开查探的,然而银闇却是说什么都不答应,是必要死死跟在顾竹寒身后。 顾竹寒无奈,唯有和他走一路,在熟悉完地形之后才重新返回营地。 这次查探的结果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她在心中想是不是凌彻错误估计给了她错误信息?但是怎样说都好,她还是要求谭东流派兵把守在树林附近的地方,恐防敌袭。 老实说,若然凌彻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他们真的完完全全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之上,敌在暗他们在明,而且他们压根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防范于未然? 然而,任顾竹寒怎样猜测担心都好,那一夜她还是安然入睡,养足精神去迎接南唐国主。 又是一大早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在辰时到达宣城,宣城由于是帝京外城,是以设有行宫,南唐国主李邃就入住在行宫之内。顾竹寒和谭东流既然是钦差,肯定要进内迎接,却不曾料想在门口之处一大早便听见里面莺莺燕燕、丝竹靡乐一片,简直是吓煞了众人。 顾竹寒和谭东流对望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尴尬之色,银闇却是觉得里面太吵,又发现好像没自己什么事情,一个起落便跳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上补眠。 230.第230章 此举于礼不合 顾竹寒暗暗叹息,觉得银闇这样的决定真的是正确无比,谁想一大早见到这么香艳的情景?而且还是自己无缘享受的。只是,谁叫顺景帝将这份好差事摊到自己身上?现在按照这种情况也不用他们去通报了,宣城的行宫并不大,不然风流的南唐国主也不会玩耍到外庭那里吧? 顾竹推开了朱漆大门,里面果然如自己所想那般,莺莺燕燕散了一地,中央一个身穿绯红色妖冶深衣的年轻男子眼前正蒙了一块鹅黄色的丝帕,看他们的样子似是在玩捉迷藏的无聊游戏。 谭东流看到眼前情景微微变色,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顾竹寒阻止,人家国主正玩得欢呢,你打扰人家万一被他怪罪那怎么办?还是等一等,等这些不知世间疾苦的天潢贵胄玩完这局再说。 院中,一群人玩得正欢。顾竹寒双手屈在胸前,微微靠在青墙之上,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谭东流见她如此淡定,自己身为将军也是觉得不能如此急进,好歹要靠这个时刻来深入了解一下“敌情”才对。 不过在这么清凉的早晨穿这么少还真是让他这副老骨头寒冷啊。 “主上,来抓春娇啊,奴家在这里呢。” “主上,夏清我可在这里呢,你不是说下一次要抓的人是我吗?” “主上……” “主上呀……” 院落之中,软得让人酥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顾竹寒冷眼看着那群波涛汹涌的奴家们,又看了一眼那个穿得邪里邪气的南唐国主一眼,心中已然对他落下了不好的印象。这种处处留情的种马,还是远离他好一点。 “爱妃们,你们在哪里?可不要逃了!夏清,你站住,哎呀,竟然敢玩弄孤?” 李邃正玩得兴起,蒙着锦帕循着那些娇柔的声音摸来摸去,不得不说南唐是个极度养人的地方,李邃的那群妃子固然长得美艳,然而李邃却丝毫没有被她们压下去,相反的,明明身穿绝艳绯红衣袍的李邃长得却比他的妃子更胜一筹。 这是什么概念?这说明李邃长得比资质上等的女子还要美还要艳。在看见李邃之前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种情景,但是在看见李邃之后你并不会觉得违和,你会觉得这个男子长得得天独厚,就连艳俗的红色都不能损他半分姿容。 顾竹寒看着那抹看似在院中十分无措实则却是享受得很的红色身影,心中想,若然要以一朵花来形容他的话,那么冠压群芳肆意张扬的牡丹倒是十分适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谁说不是呢? 顾竹寒想着想着便把那句诗轻轻吟诵出来,这本来是无心的举动,然而听在那人的耳中却是让他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顾竹寒径自出神,不过她倒是移开了目光抬头看向越来越蓝的苍穹,并没有发现那抹绯红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院落之中的玩闹仍在持续之中,顾竹寒已然没有了想要继续观看的兴趣。 李邃其实早就察觉到有人推门而进了,他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指定的少年钦差也已到来,可是人家东道主都不急着护送自己进京,那么他自然也不会自讨无趣巴巴地进人家进京的是吧? 只是,他分明听到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靡靡诗句,这么大胆的“赞誉”他倒是第一次听,南唐是个不缺淫-词滥句的地方,可淫-词滥句写得好也是有技巧的。 他伸手随意摸啊摸的,实则上已经往顾竹寒站着的地方走过去,顾竹寒正看着天空的一朵云出神,压根没有发现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正向自己的胸前袭来。等她发现的时候,李邃的手已然离她的胸前只有一寸之遥。 顾竹寒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唇角露出一丝得逞笑意的艳丽男子,其实他的五官看上去很隽秀,丝毫没有****之气也没有让人讨厌的猥琐之色,然而顾竹寒对他第一印象不好,也就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她冷眼看着他,并不说话,想要看对方下一步有什么举动。若然他真的如此大胆对她做出一些逾规的事情的话,她不介意将他的手给直接废掉。 “美人,我可……”李邃明明还要不怕死地将手再伸前一寸打算给顾竹寒来一个终身难忘的见面礼的,可是在感受到顾竹寒周身气场徒然变化,又在隔着锦帕之后看见她逐渐抿紧的唇角的时候,忽而就改变了主意,他心中悻悻,第一次见面,还是给她留个好印象吧,免得这一路上难相处。 他缓缓收回了双手,唇角扬起的弧度依然不变,然而却是嘟哝一句:“哪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冒充我的爱妃?” 顾竹寒扯了扯嘴角,然而还未等她出声,李邃便一把揭下自己眼前的锦帕,恰好将顾竹寒极度无语的神情给收入眼中。 这个便是那个她?和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李邃皱了皱眉,随即又展露出一抹极致魅惑的笑容,“哟,孤说是谁呢,原来是前来迎接孤的钦差大人,看你的年纪,应该是孤指定的纪寒纪大人是吧?” “参见国主,臣正是纪寒。”顾竹寒立即拱手行礼,此时谭东流也上前行礼,李邃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不必多礼。” 随即便欺身搂住顾竹寒的肩膀,自来熟地说道:“纪大人的身子骨真是弱,这副柔弱的样子不比孤宫中的妃子强呢,大蔚皇帝倒是舍得让你四处奔波成日没个准头的。” 顾竹寒扯嘴角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她不动声息想要撇开这个抽风国主的碰触,有没有搞错啊,刚见第一面,还未说上三句话就搂头搂脖子的,我和你很熟吗?你没有看见你那群莺莺燕燕正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吗?南唐国主呀,你是怎么回事啊?顾竹寒一脸头痛,然而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请国主放开下官,下官因要尽快迎接国主进京,已然有三天没有沐浴,还望国主不要难为下官。而且,国主这样对下官亦是于礼不合的举动。” 231.第231章 必须沐浴 顾竹寒不卑不亢,虽然被李邃紧紧搂在怀中,然而还是拼命和他保持半步的距离。李邃出乎意料的,却是个厚脸皮的,只见他摸了摸下巴,“你已经有三天没洗澡了?孤还真看不出来呢,要不这样,现在时间尚早,你在行宫里洗个澡再出发?” “多谢国主的一番好意,下官认为国主还是尽快启程为妙,因为宣城离帝京还是有着三天的路程。”顾竹寒只觉头皮发麻,这个人提出的建议是怎么回事?居然一大早让她洗澡?这是一个国主应该建议的事情吗? “不碍事不碍事,纪大人你为了迎接孤舟军劳顿,不仅是你,这位谭将军也来洗洗吧。”说着也转过头去笑眯眯地看着谭东流,谭东流神色一顿,脸上尴尬之色尽显,怎么看怎么觉得李邃像是一只引人入局的狐狸。 “迎接国主是下官应该做的事情,而且下官常常出征在外,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下官看国主还是要纪大人休息一会儿再出发吧,毕竟纪大人前段时间刚刚受伤,到现在才刚刚恢复。”谭东流始终贯穿自己讨好顾竹寒的政策路线,顾竹寒暗暗翻个白眼,你丫的,谭东流你凑什么热闹? 果然听见李邃吃惊夸张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哎呀,纪大人你真是尽心尽责啊,还未恢复就过来迎接孤,实在是令孤感动至极,来,不用客气,孤陪你去里间沐浴。” 顾竹寒听见这句话大骇,不是吧?你要陪我去沐浴?这究竟是什么情况?顾竹寒心中彻底抓狂,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上用力想要甩开李邃的手臂,“国主,你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况且君臣有别,你陪下官沐浴这于理不合吧?” 李邃当然是不会让顾竹寒得逞的,他仍然是温香软玉在怀,怀中女子虽然是连续赶路三天没有做任何护理,可是身上类似女贞子花的味道依然让他不甚留恋,他俯下身来伏在顾竹寒耳侧轻轻呵气,“纪大人你身上真香,莫不是用了什么熏香?” 顾竹寒呼吸一滞,侧目看他,眼底已有戒备之色,可她除了看见对方眼中一片深影之外,其余的压根看不清。她咬了咬牙,笑容温软,“是啊,国主的鼻子比我家养的旺财还要灵敏,居然嗅得出下官身上有味道。” “哈哈,纪大人真是有趣,真是有趣。”出乎意料地,李邃并没有生气,而是亲密地搂着她路过了那一地的莺莺燕燕,也抛下了在原地等待接驾的人,直接搂着顾竹寒往行宫的浴池直奔而去。 浴池之前早已有人守着,李邃却是挥手让那些侍女退下,看他熟稔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自家宫殿。 “纪大人你可要好好沐浴一下哦,孤可不想护送孤的人满身汗臭地对着孤,这可是大不敬哦。”李邃推开了浴池的大门,将顾竹寒轻轻往里一推,示意她下水沐浴。 顾竹寒在门里回头看他,一脸难为与无奈,她仍在做最后挣扎,“国主,你若然嫌弃下官的话,大可以让下官护在你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这澡,我就不洗了。”开玩笑在这么陌生的地方让她沐浴?打死她也做不到! 李邃却是在一刹那冷了脸色,“纪大人你三番四次拒绝孤是怎么回事?若然传出去,大蔚百姓怕是要说孤招呼不周,礼数不全,这可是影响到我南唐的形象的,孤劝你还是最好服从。” 你妹的招呼不周礼数不全!顾竹寒压着一肚子火简直想直接骂娘,这究竟是大蔚的地方还是你南唐的国土?什么招呼不周简直是胡扯!然而面前此人就真的是睁开眼睛说瞎话,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这才重新露出无害笑容:“是,下官遵命。”顾竹寒已一心打定主意,这个国主只是让她进去洗澡而已,她独自一人在里面又有谁会知道她洗了没有洗?随便做做样子便好了,待会儿随便弄点水声忽悠一下这个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南唐国主便好。 然而李邃却是看出了顾竹寒的心思,他若无其事地倚在门边,微笑道:“孤劝纪大人还是老实一点为妙,因为孤会一直在门外听着动静,还会随时让人服侍你的,你若不想……”他说着一半顿了顿不再说下去,顾竹寒在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心中又气又急,她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女子身份?可是她明明是和这个南唐国主第一次见面啊,怎么他却好像一早就认识自己那般,将自己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晰? 顾竹寒不明白,可她已经放弃了动歪心思的念头,也不问李邃任何事情,直接“嘭”一声地用力把门关上,碰得李邃一脸灰。 李邃擦了擦鼻子,唇角露出一痕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绕到浴室的另一边,一大丛开得正艳的迎春花之后,借着迎春花的绝丽掩藏住自己的身影,轻轻伸出手指戳穿那层薄薄的窗纱纸,偷看里面的情景。 他首先必须要确认的是她是不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以,他先要确定纪寒是否为女子身份。当然啦,并不排除他此番偷窥是藏了一点龌龊的心思,他李邃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嘛。 关上雕花大门之后的顾竹寒懵然不知有个人正在窗边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直接偷窥她沐浴,她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想要想明白这个李邃是怎么回事,但是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出和他有什么交集的地方,这个人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既和一开始见面便剑拔弩张的凌彻不一样,又和高华圣洁永远包容自己的梵渊不一样,更不用说和顾玉骆还有银闇是一样的了,她本来以为银闇已经是最变化莫测的那一个了,然而和李邃一比,她还是觉得这个收起了狐狸尾巴的南唐国主非常非常特别,特别到她想要狠狠揍之。 “哎。”顾竹寒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来到屏风之后,准备宽衣沐浴。 232.第232章 戏花扑蝶 宣城的行宫虽然不大,却是建在温泉地热的泉眼附近,这里的条件得天独厚,短暂住在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 由于是温泉浴池,水温恒温,是以室内早已被厚厚的一层水汽所阻挡,这么大的水汽想要偷窥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吧?然而顾竹寒还是很谨慎地在浴室之中有窗的地方走了一圈,待发觉并无不妥之后,这才又重新回到屏风之后,准备宽衣解带。 她却不知在她身后有一道炽热的视线正从一个小孔之中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李邃心中是赞赏顾竹寒的,此人行事之谨慎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明明是知道这浴室的雾气如此之大,即使有人在外面偷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她还是害怕有“万一”发生,毅然排除掉令自己不安的因素,若然她遇着别人那个人可能就要着她的道了,可是她今天遇上的可是自己,常常在南唐皇宫之中以偷窥美人为乐的风流国主,是以就算狡猾如顾竹寒亦是拿他无辙。 顾竹寒确定了周遭无人之后,这才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其实她三天没有洗澡虽然身体能忍受,但是心理上已然开始抵触,是以,虽然她很不想在这个不确定的环境里解开自己的伪装,可是她还是愿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来把身上的污垢给洗掉的。 顾竹寒的动作很快,在解掉腰带之后便是解开外袍,房间里很热,她又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是以现在她的脸出满了汗,薄薄的面具粘连在脸上十分之难受,顾竹寒想了想停下了解衣袍的动作,在人皮面具的边缘轻轻一揭,将那一整张属于“纪寒”的面具给揭了下来,她并不知道在她揭下面具并在半空中扬了扬的瞬间身后那人的神情是有多震惊。 是了,此人是女扮男装的,想要掩藏自己的身份定然是要戴上人皮面具的,李邃在那个小孔里全身贯注地看着,在惊讶了一瞬之后又恢复了镇定,他倒是想看看顾竹寒面具之下的真容是如何,是否真如那个人形容那般,让人一见难忘。 心中虽则对她的一眉一眼都熟悉万分,但是存着脑海之中的印象总会和现实中有一定差别的。 然而顾竹寒却像是存心不让她窥探自己全部那般,她将那片人皮面具晾在屏风上,然后开始脱外袍,她脱衣的速度很快,似乎是想速战速决,是以从外到里的外袍、秋衣、里衣……一直到最里面的单衣她都一一脱下,最后只剩几乎全裸露的背,看得李邃心中一窒,那人肩胛很窄,尖棱的骨头从肩膀处凸起,却不显柔弱,曲线流畅的背上蝴蝶骨附在其上,随着那人脱衣的动作高高凸出,薄薄的一层浮在上面,像一对快要长出的蝉翼,薄而美好,就这样离远看着都是一种享受,倒不知靠近去摸那是一种怎样让人沉沦的感受。 李邃双眸死死锁在顾竹寒身上,也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烈,顾竹寒忽而打了个寒颤,她往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有一道目光粘连在自己身上,十分之不舒服。 可是周遭都是蔼蔼雾气啊,又何来什么窥伺不轨? 顾竹寒想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弃,此时她的身上只剩一层厚厚的束胸,那个小小的结口就在胸前自己一眼便能看到的地方。本来二八年华正是桃夭韶龄之时,做什么不好就无端端入朝为官了? 不过她可真的没有后悔,前世十六岁的时候她可虽然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可是也是在永无休止的家族争斗中度过,那时候她也有弟弟陪着,唯一不同的是爷爷还健在,常常和自己在书房里谈论历史地理,当然啦,也会教给她酿酒技术。因为她是爷爷亲选的继承人。可以说是,顾竹寒已经过惯了这种尔虞我诈、黑暗得永无天日的生活,若然要她说,她还真宁愿在这种刀剑无影的生活里度过,不是她找虐,而是她总觉得和七大姑八大婆在后院里争抢某个男人十分之没有兴趣。 她回神,暗嘲,一个人在这里瞎想什么?赶紧沐浴一番才是正道。她继续伸手,就要解开结扣,然而就在此刻窗外忽而传来两人的打斗声,顾竹寒眉头一皱,立即取过人皮面具戴回脸上,又一把抓起衣服穿上,这才稍稍定了定心。 此时,窗外的打斗却是越来越厉害。 顾竹寒走到窗边推窗看去,正好看见银闇和李邃在花丛中打斗,卷起无数落红,一青一红的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交叉穿梭,映得火红的飞花煞是好看。 顾竹寒倚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在花丛中“戏花扑蝶”,并没有立即出口劝说,因为她相信,银闇不会无缘无故地打架,肯定是这个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股媚气的南唐国主对自己做了什么。 若要说他没有对自己做什么,那鬼才会相信呢! 因为她觉得此时银闇楼主很生气,她都几乎要感受到从银闇身上发出的有如实质的冰凌。这种情况,在银闇身上很少发生。 果然,李邃见顾竹寒倚在窗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不由哇哇大叫起来,“纪大人,你这个下属欺人太甚啊!哎呀,孤就要受伤了,哎呀!孤不会武功的呀!” 眼看着银闇又要一掌招呼过来,前一刻还躲避得好好的国主忽而在花丛里一趟,不动了。 顾竹寒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总觉得这个人过于无耻,无耻到令她无地自容的地步。 可是她还是及时出声喝止银闇,让他收手。 银闇平日里还是十分之听从顾竹寒的吩咐的,但是今天却是有点反常,他手下动作不停,一掌就要再招呼过去。眼看着在花丛里挺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的南唐国主就要被劈死,顾竹寒还是飞身而出,轻轻挡在李邃面前,她稍稍沉了声,“银闇,有事就说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暴力解决?” 233.第233章 我就是对你感兴趣 “哼。”银闇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顾竹寒觉得自己周遭的空气都快要凝结成冰渣掉下来了,唯有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衣角,赔笑道:“银闇兄,有委屈的事和我说说嘛,我会帮你解决的。” 有时候银闇真是觉得自己被顾竹寒吃得死死的,就好像现在这样,他就受不了她在日光之下对自己显出的温暖笑容,是的,他承认她贪恋她身上的温暖,毫无缘由地,他觉得他在她身上找到了那份久违的和煦与平静,让他觉得他不再是终日与武为伴的白痴,不过被封了五识的楼主也仅仅只是想到这些了,他并不知道原来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稍微一变化,是和自己记忆中的某种特定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他微微一垂睫,收回了被顾竹寒抓住的手,狠狠握了握拳,说道:“他偷窥你。”所以我觉得有必要用武力,不,对付这种人,应该是要用暴力去解决。 顾竹寒一听银闇的话语,脸色果然不可自抑地黑了一黑,我说呢是谁的视线一直盯在我背后呢,原来是这头红衣狐狸。 顾竹寒回身,恶狠狠地盯着还在花丛里装死的李邃,尽管面前的这个人在火红的花丛里很诱惑,长睫还一翘一翘的,像欲飞的燕尾蝶,可是顾竹寒却觉得这副好皮囊之下的灵魂是她看过的脏得最彻底的灵魂。 “李邃国主,我说呢,我和你第一次见面非亲非故,你在人前对我特别眷顾也就算了,怎么在背后也对我特别眷顾呢?莫不是你我曾经见过,我偷了你的犊鼻裤不成?” 顾竹寒生起气上来,压根不管什么上下尊称,你丫的,南唐国力雄厚很厉害么?国主还不是一个敢做不敢认的窝囊废? “咳,纪大人,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我之间是没有见过面,可是我就是对你感兴趣你说怎么办?” 李邃见自己藏不住了,施施然地站起来,他甚至动作优雅旁若无人地拈起衣袖上的一朵落花放在指间吹了一吹,待那朵落花飘然落地了,这才微微笑道:“纪大人呐,你可不知孤其实是个识英雄重英雄的明君啊,在南唐的时候不是玩波涛就是玩汹涌,要不就是想着和哪位妃子去巫山共度一宵,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太颓废了你说是吧?” 李邃一本正经地将这些深闺之事当面说出,饶是顾竹寒脸皮厚也忍不住微微红了耳根,可是输人不输阵,她回瞪回去,自认为气势十足,却不知那上挑的眼角倒是惹得人怜爱三分,李邃在心里微微赞叹,顾竹寒啊顾竹寒你可真不知你现在的模样是有多勾魂。 “我倒真不知国主大肆张扬自己在南唐皇宫里的风流韵事对我而言有什么作用。” “纪大人,你别急你别急,”李邃嘻嘻一笑,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就在孤寂寞空虚觉得生无可恋差点不再喜欢女人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顾竹寒一脸愕然,你差点不喜欢女人所以改为喜欢男人,然后我就以这个假小子的形象出现了?没有这么扯的吧?顾竹寒瞬时处于一种极度呆滞的状态之中,她等着李邃说下去,却偏偏看着对面那人一脸奸笑地看着自己,稍顷,她见李邃还没有说下去,终是忍不住问道:“国主,你我之前真的见过面么?怎么我毫无印象?” 李邃看着面前女子迷糊的模样,笑得更欢了,“你真人孤今天是第一天看见,但是你老早之前就出现在南唐市井的话本之中,实不相瞒哟,孤时常偷偷去翡翠坊偷香的哟,那里的姑娘差不多都认识孤了。” 顾竹寒听到这里忍不住头痛,继而低吟一声,她抬头,盯着笑得一脸无辜的李邃,“下官想,国主的私事不必告诉一个外臣,你我身份有别,并不合适作此交谈。” “我哪是当你是外臣呀,”李邃说着还不怕死地拍了拍顾竹寒的肩膀,一副“你我很熟相见恨晚大醉不归”的表情,“我明明和你是朋友,以朋友的身份来说这些事情的嘛。” 顾竹寒握了握拳头,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就连银闇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假仁假义。” 顾竹寒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让人心塞得滴水不漏的人,她转头问银闇,“银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银闇在她进屋的时候还在睡觉的呀。 “找你,然后遇到他。”银闇简明扼要地答道。 顾竹寒自然是不会怀疑银闇,而是自然而然接过话头,“所以,你就看到他在窗边偷窥了?” 银闇点点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此人不知道还会做出些什么。” 时间回到一盏茶之前,顾竹寒正要解开胸前布结,李邃在窗边看得两眼发直全神贯注,忽而有人在他身旁也凑了过来,干巴巴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偷窥。”李邃玩心极重,这种事情在南唐里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他自恃才比天高,终日活在群臣的督察之中,心中寂寞难以排遣,所以总做成各种有失身份的荒唐之事,其实偷窥在国主和妃子之间也只能算是一种情趣,可是偷窥一个不认识的人,他倒是有点过分了。然而李邃是什么人?天下第一厚脸皮者,压根不把这种道德谴责放在心上,是以他答得爽快,答得毫无悬念。 彼时银闇正在找顾竹寒找得焦头烂额,本来不想再问下去的,然而却还是多口问了一句,“偷窥谁?” 李邃正看得兴起,顾竹寒却突然停手犹豫,浴室里那种大雾弥漫欲盖弥彰的气氛更撩拨得人心痒痒的,他也不回头看银闇一眼,只自然地答道:“纪寒。” 楼主一听,于是怒了。楼主一怒,就忍不住要开打。一开打顾竹寒就有所发觉,间接拯救了某个差点被狼吃了还不知道的人。 234.第234章 隔空调戏 一场风波闹过之后,顾竹寒到最后都没有洗成澡,也没有从李邃口中问出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他说是从南唐话本子里认识的自己?鬼才相信呢! 是以,一路上顾竹寒没有给好脸色李邃看,还有,就凭直觉,她觉得李邃已经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搞不好还知道了她的身世,毕竟知道她女子身份还不知道她身世经历这样的想法纯粹是无稽之谈。 顾竹寒可不认为李邃会不喜欢女子,这样的种马还是留在人间祸害女子好了,男子什么的还是求他放过吧。 所以,她得出结论,他偷窥自己的原因很可能是已经十分确定自己的女子身份,恰好当时他色心起,所以来看看自己,要不就是他不十分确定自己的身份,此番趁此机会逼迫自己洗澡就是为了确定自己是否是女子,只是若然真的是因为后者的话,他为什么要确定自己的身份呢?她的身份对于他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要他以这种方式来试探? 顾竹寒想了很长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她决定还是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旁,专心赶路。 赶路赶了两天,由于要照顾李邃从南唐来的队伍,是以他们回程特别慢,今天要经过一片森林才能到达下一个目的地。顾竹寒这两天除了非必要的请示问好之外其余的时间压根没有理会李邃,她策马走在他的轿辇之前,尽忠尽责地保护李邃,只是时不时从轿辇里传出的男女呻-吟之声实在是令她极度难堪。这大白天的又是在大蔚的地盘里怎么他就敢这么做啊? 然而李邃的安全她是要守护到底的,虽然她讨厌李邃这个人,也不想和他扯上什么瓜葛,可是还是一马当先守在她身前,只是在上路的第一天她就把银闇赶到比较前面的地方去,她可不想银闇受这个种马的影响,万一纯洁的银闇大变样了那可就麻烦了。 “爱妃呀,你的背真光滑啊,啧啧,你看看你的蝴蝶骨凹凸有致,摸上去手感极好啊。” “唔~主上,您别这样,钦差大人还在前面呢,您这样子于理不合。” “有什么的,都过了两天了,钦差大人如果真的害羞的话早就回避了,还在前面听着我们的对话么?” 身后轿辇上一男一女肆无忌惮地说着越来越难堪的情话,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然而她却感觉到李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不,准确来说一直停留在她背上,这种感觉像极了那天在浴室里的感觉,被人莫名盯着又不敢回头去望,方才李邃说的那句话简直是让她觉得李邃不是在挑逗他的宠妃而是在隔空挑逗她!这个人……自己不发火真的当她是病猫吗? 顾竹寒越想越气,越想越想回身揍人,不过她还是紧攥缰绳,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身下燎原的脖子,轻声对它说:“我的好燎原啊,你虽然是马,但是别像某人那样变成种马,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身后李邃其实没有真的和他的妃子在亲热,他只是觉得这一路无聊,所以想方设法要逗弄顾竹寒而已,和这些妃子在一起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现在一听前面那个女子这样含沙射影地骂自己,他摸了摸下巴,将他比喻成“种马”?倒是有意思。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看着前面那人单薄的肩胛骨,想起那天在窗外大雾弥漫中的惊鸿一瞥,突然有点懊恼银闇打断了他的美好计划,明明还差一点点他便能完全看到她姣好的身材,可惜啊,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护送的队伍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李邃回神看见顾竹寒策马走到谭东流旁边,正和他细细商量着什么,稍顷,顾竹寒打马回来,走到他之前,对他禀报道:“国主,前面是关隘之处,地势比较险要,臣先往前面探路,待确定没有事了,臣才让队伍继续出发。” 李邃看着她凝重的模样,不知怎地,心中忽而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还是那副笑吟吟玩世不恭的表情,对她颔首致意,“纪大人可要小心点哟,不然孤没有了个乐子可会觉得无聊的。” 他意味深长地说着,微微上翘的眼角颇为妩媚地看着顾竹寒,顾竹寒心中一阵恶寒,她扭了头,觉得前路堪忧,凌彻在她出发之时给她的忠告可不是开玩笑的,现在她就觉得凌彻是个十分光明磊落的人,起码他没有偷窥过自己洗澡,而且也不会这样轻视自己。李邃他是让自己小心着的了,然后他又令自己小心埋伏,距离帝京还有大概一天半的路程,这里又是整个路程最容易埋伏打击敌人的地方,若然她是偷袭之人,她也会选在这里毫不留情地下手。 思及至此,顾竹寒眉头忍不住紧紧皱了起来,她问道:“国主,请容臣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呀?有关于孤小时候的还是长大之后的?又或者你是想问孤的风流韵事?只要你问道孤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难得顾竹寒肯主动问他问题,李邃自然是想对她掏心掏肺。 顾竹寒却无语瞥他一眼,慢吞吞地说道:“国主的私事臣无权过问,也不想过问,臣其实只是想问国主可会武功?” “不会。”李邃的脸当即黑了下来,干脆答道。 “不会?”顾竹寒疑惑,她想起银闇可是和他打了一架来着,怎么不会? “难不成纪大人认为孤在说谎?”李邃斜睨她,颇为无赖。 “臣不敢。”顾竹寒无奈,唯有答道。 “所以,如果真的遇到什么意外之事的话,孤可是要靠纪大人保护哦。”李邃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着顾竹寒抛了个媚眼。 顾竹寒暗叹一口气,翻身上马,不再看李邃一眼,直接往前面的关隘处策马而去。在经过银闇旁边的时候,银闇也下意识地策马上前,想要和她一起到前面去探查,其实这种哨兵的工作本来不用顾竹寒去做的,可是现在是关键时刻顾竹寒觉得自己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妙,一来她是怕对方安排了人手在队伍里,二来是她是怕派出去的人查探不出什么东西来,是以她还是自己去一趟为妙。 235.第235章 惊变突起 不过,虽然心中有不安,可是这种排查工作她一个人能够搞定,是以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银闇跟随的好意,勒令他保护南唐国主。 银闇十分之不高兴,他只保护顾竹寒一人,那个南唐国主是死是活才不关他事呢,可是现在他要保护的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让他保护别人,这是什么概念? 他冷了脸,连一声“哼”都懒得给她,打定主意要跟她走。 顾竹寒头痛,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不省心?然而她还是觉得李邃现在的性命比较重要,又是个不懂武功的,谭东流她并不放心,唯有讨好道:“银闇啊,楼主啊,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要护送国主的人呐,这探查工作我来回一趟也就小半个时辰而已,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骚包,可是他若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一样要被顺景帝处死的,到时候你想救我也救不了的是不是?所以,就这一次好吗?就这么一次呢……” 顾竹寒眨了眨眼,做可怜小狗状,她本来就比银闇矮,虽然坐在马上有所改善,不至于被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可是总归是要仰着头和他说话,按照平时情况来说的话,顾竹寒这副模样压根打动不了他,可是想起她说如果那个骚包死了的话她也无法活了,心中就一阵堵,这种感觉令人很难受,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可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顾竹寒见他终于答应自己,这才对他笑了笑,做了个“拜托”的动作,便一抽马鞭,一溜烟地往前去了。 银闇被她的笑容晃得眯了眯眼,然后打马回身,到了李邃身旁,一动不动地守着。 现场气氛十分诡异。 燎原脚力十足,不一会儿便到了关隘的入口之处,顾竹寒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停在关隘的地方左右望望,上下看看,见并无嫌疑了,这才幽幽策马往前走,她其实是十分担心敌人在这里埋伏,可是这里的地势虽然险要,却是能够看得透彻的,如果这里没有埋伏的话,那么过了前面关隘,那座森林不知道又如何。 顾竹寒边想着边往前走去,却不等她走出关隘,身下燎原便突然嘶声尖叫起来,马蹄也在四处踢踏,差点被它摔到地上。 顾竹寒顿觉不对,想要安抚它,却突然听见护卫队伍的地方传来厮杀的巨大声响,顾竹寒心中一沉,当即调转马头往回赶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头顶上有一块巨石滚落,滚落的位置还要正对着她的头顶! 顾竹寒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瞳孔大睁,一刹那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回身救人! 狭窄山道上一名紫衣少年正看着头顶一块急速下坠的巨石呆滞不前,眼看着那块石头就要把她砸得血浆四溅,她却突然动了!动得比风还要快! 顾竹寒仅仅是迟疑一瞬便立即挥鞭狠狠一抽燎原往护卫队伍的方向赶去,她自是知道她这么一选择带来的后果是什么,按照这样的情况来看对方带来的人马应该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之中,她若果往帝京的方向奔去,那么就能找救兵支援,谭东流带了一千兵马应该能支撑一阵子,而她并不知道对方底细,甚至连想要砸死她的人的脸容都来不及看清,这完完全全是处于被动的位置,她不敢想象现在他们回帝京的唯一道路被人给堵死了会带来什么后果。 果然,当她回到护送队伍停留的地方时,早已经是硝烟四起一片狼藉,银闇和谭东流正护在不会武功却左串右跳的李邃身旁,寸步不让。 银闇的武功实在是高,一掌挥出便能打死十个,可是对方带来的人马也不少,而且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招招出手皆致命,谭东流带来的兵马是一般护卫性质的,又哪是别人的对手?是以,战况马上是一片倒,自己这边的兵马溃败如山倒,而人家却是越战越勇。 顾竹寒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战场,她随手抽过一名死掉士兵的武器,遇敌便杀,每杀一个都会听见李邃在银闇身后惨叫一声,嘴里还是说着“哎呀!真残忍啊!”、“啊呀!那人的血浆啊!”、“哇呀!居然直接跺了人家的脚啊!” …… 每次顾竹寒对付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听到李邃的及时评论,顾竹寒忙着对付这多不胜数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敌人,压根管不了李邃,银闇倒是十分尽忠职守半步不离李邃身旁。顾竹寒边斩杀敌人边看对方的打扮和他们手上用的武器。 这些人全部都穿黑衣,蒙面,看不清模样,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用同一种武器,顾竹寒看了看自己手上已然用钝的长剑,并无独特之处,敌方也没有在武器上留下任何形制,只是这把剑制造的材质还是相当特别,入手也比平日里拿的剑轻,许是产地原因? 可是她来不及多想,反手又是一剑刺穿了眼前之人的喉咙。敌方极是善战,就这么如此三番纠斗了半个时辰之后,顾竹寒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因为她发现敌方并不完全冲着自己来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持刀的蒙面黑衣人是朝着李邃的方向去的。 李邃的那群妃子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按常理来说这些来刺杀的黑衣人应该会把那些叫嚷的女子给毫不留情杀死才是的,可他们却没有,只一个劲儿地对着李邃围攻,银闇和谭东流挡在他面前,那些人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们。 “哎呀!纪大人,小心啊!关键时刻你走什么神?” 就在顾竹寒分神刹那,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往她后背刺来,想要侧身避开却是来不及,眼看着自己就要受伤,银闇却突然掌风一扫,硬生生将那柄对着自己脊背刺下去的凶器狠狠一推,那人已然偏移了半步,顾竹寒见机会来了,马上把剑往那人的胸口处一送,一招毙命。 此时,银闇已经不再管李邃的死活飞身而至,来到她身旁,顾竹寒略带嗔怪地看他一眼,“国主那边其实更需要你。” 236.第236章 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我不管。”银闇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忙着对付她身边的敌人去了。 李邃见银闇走了不管自己了,他身旁的谭东流又是上了年纪的人,纵然他也从南唐带来了护卫,可是面对这人数众多又不怕死的敌军,也是逐渐吃不消,他在那些死相可怖的尸体之间上串下跳,口中还一个劲儿地大喊着:“纪大人纪大人!赶紧来护卫孤!孤怕死了!哎呀,那人要刺杀孤了!谭将军谭将军!你是不是累了?歇一歇?纪大人啊纪大人!赶紧过来啊!孤可不能受伤的!” 顾竹寒被他吵得不行,反手又是一剑将敌人解决了,这才飞身向前护卫在李邃身前,好歹算是减轻了谭东流的一丝压力。 李邃见顾竹寒来了,立即眉开眼笑,“纪大人,你来得很慢啊,孤差点就受伤了。” 顾竹寒抿了唇,挡在他身前不断杀敌,歇了一会儿才悄声问道:“国主,难道你没有看出这里不止一批敌人,这其中有一批敌人是拼命向着你来的么?” 身后李邃聒噪的声音果然一滞,随即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哎呀,纪大人你可真聪明,这里的确是有两批敌人,一批是专门想杀你的,另一批则是要专门杀孤的。咱们真是同病相怜啊。” 同病相怜你妹!顾竹寒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但是同时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正确,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现在该怎么办?”顾竹寒发现他们前进和后退的道路都被堵死了,若然真的想逃生的话唯有铤而走险往旁边的树林里走,可是那片树林分明透着诡异,敌方既然这么大手笔想要置他们于死地,那么树林里必定要埋伏,他们贸然进去不啻于送死。 “纪大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李邃看了一眼左侧的那一片树林,无疑是明白顾竹寒的意思。可是他偏不做这个决定,又将主动权踢回到顾竹寒手里,仿佛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意。 顾竹寒头疼,其实有银闇在的话,再多来十批人马也是没有问题的,可是银闇能打而已,并不代表其余兵马能打啊,再这样打下去,说不定会全军覆没的,那时候即使自己带着李邃平安回京那也是要被顺景帝责怪的,倒不如带着李邃逃进树林里,说不定还能有一份生机呢? 顾竹寒打定主意,她吹了一声口哨将燎原唤过来,而后二话不说就让李邃先上马。 “哎呀,是和纪大人你同乘一骑吗?这是孤的第一次,很害羞的。”李邃说着便做小媳妇忸怩状。 顾竹寒正杀得血红,忽然被这么一句话惊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恶狠狠地对他说:“别废话,上马!” 李邃见她发火了,不敢再说话,立即翻身上马,顾竹寒见他坐好了,这才坐到他身后,将他整个人给护在怀里,李邃一个堂堂八尺男儿被一个女子像护小鸡那般护在身前,居然毫无羞耻之感,还十分色迷迷地摸了一把顾竹寒握缰的玉手。 若是凌彻这样被顾竹寒对待,早已经发飙,然后怎么样都要坐在顾竹寒身后,将美人搂入怀中的,哪像李邃这般厚脸皮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竹寒向着谭东流打了一声招呼,带走了一部分侍卫,银闇是一定会跟着自己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有了银闇他们逃脱的几率也会大一点。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顾竹寒往马上一抽,燎原立即奔窜而出,直往左侧的树林冲去! 银闇紧紧护在顾竹寒身后,为她断后。事实上银闇一个人对付这么多兵马是绰绰有余的,让他直接带顾竹寒逃出生天那也是极之简单的事情,可偏偏多出了一个拖后腿的李邃,他现在触摸顾竹寒已经觉得不恶心了,但是他还是十分抵触触碰别人,尤其还是这么一个骚包男。 于是,他也只能认命地跟在顾竹寒身后,护卫她的安全。 顾竹寒一马当先奔窜在树林里,直往帝京的方向走,这片树林其实就是她之前和银闇探查过的那一片,对这一带的地形还算熟悉,她拉着缰绳,身体无可避免地要紧贴着李邃,尽管她已经很小心翼翼地让出了胸前几寸的位置,然而却不知道李邃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趁着马匹颠簸的时候将自己背脊撞向自己的胸前,顾竹寒被他撞得已经欲哭无泪,本来就已经不大的了,现在还要被撞了几下,她不用活了都。 李邃其实被这么若有若无的触碰撩拨得心中早已痒痒,纵然身后那人已经紧紧将胸束起,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毫无罅隙的,凭他多年触摸女子的经验,他甚至能想象出那束胸布之下的雪白肌理是怎样的一种销魂。 然而他现在并不能想,因为他已经嗅到身后那人身上浓烈的血腥气,他感受到她的呼吸渐渐急促,像是有随时堕马的感觉。 “纪大人,你莫不是受伤了?”李邃想要回身看她一眼,却不得不因为前面这片过于寂静的树林而不敢分心,他轻轻握住顾竹寒的手腕,顺带握住了她手腕下的缰绳,轻声问道。 顾竹寒坐在他身后昏昏沉沉的,可是却是一刻都不敢分神,她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在关隘回身策马的时候有几枚淬毒银针射向她的脊背,待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发现银针入肉,无法躲闪。 只是她用内力强行封住了毒素在身体蔓延,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可是这毒素却是太霸道,又随着她逐渐用尽内力也逐渐是压制不了这毒素在体内的蔓延。 可是她哪会将自己的情况告诉李邃?唯有强撑起精神,淡笑着摇了摇头,“国主你多虑了,我身上的血腥味是敌人的,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她说得是如此恍惚,握缰的手又是逐渐无力,李邃感觉到身后那人从越来越急促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微,心头没来由地一慌,然而却不等他往后托住她,便听见燎原突然长嘶一声,紧接着自己重心向前就要往前倒去! 237.第237章 厚脸皮榜排行第一 原来前面的一小丛荆棘处不知何时被掩埋撒落了十分之多的暗器,这些暗器与泥土的颜色一样,又是深埋在土中,是以肉眼一时无法察觉,李邃一下子就中了招。 顾竹寒脑袋昏昏沉沉,她身上也有数处被敌方刺伤的地方,现在重心忽而往前倒去,立即惊慌地往后望去,但见银闇正和身后追兵纠缠得激烈,顾竹寒虽则已经把一部分敌人引来这里,减缓了谭东流那边的状况,可是这片树林分明是有新的埋伏,她来不及说什么,只回头,沙哑着声音对银闇大喊:“银闇,别走这边,有暗器!” 李邃此时已经环紧她的腰从马上跳跃下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儿,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她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安全? 触手是满手的鲜血,李邃感觉到掌心的****,知道她肯定是某个受了伤,而且看她嘴唇青黑的模样,定然又是不知道哪个地方中了毒,可是明明是处在这种十分不利的情况之下,她却是淡定如斯,眼神虽是微微有涣散,然而灵台却是清明一片,她强撑起精神,打掉李邃放在她腰间的手,晃了几晃终于站起身来,她走到燎原身旁,检查了一下它的马蹄,发现它并没有受伤,只是被那丛荆棘里的暗器所吓了一吓而已,当即大喜,因为如果在这片树林里疾奔的话,还是有一匹马在身旁的速度会快一点。 她飞身上马,待坐稳之后伸出手往李邃伸去,光影并不均匀地洒在她的脸上,映得她的侧脸如纸般苍白,可是她的目光却是一种李邃从未见过的坚定,或者是似曾熟识又并不十分清晰的坚定,因为他曾经从别人的眼中看过这种类似的目光。这种无所畏惧又对生之欲望十分之强烈的目光,让人无法抗拒。 他敛了玩世不恭的姿态,只伸出右手放在她洁白的掌心里,反握,感受着那一瞬心跳突然的加速,若说他之前都是在玩弄试探顾竹寒,那么现在他是真的被她身上的那股气场折服。这个女子,怪不得那个人会用心相待,即使他在她身旁待的时间并不长,甚至于这个女子会对那个人毫无印象,可是这样的人儿,又有谁不会放在心里? 顾竹寒微微用力将李邃拉到马上,依然是她在后李邃在前,李邃坐在她身前调整好位置,一回生两回熟,他一个大男人的坐在一个女人身前,被一个受伤又中毒的女子护在身前居然毫无别扭,顾竹寒内心也不得不微微赞叹,此人当真是她见过的,厚脸皮榜排行第一的男人。 她歇了一会儿其实已经好了很多,此时银闇也暂时摆脱了一波追兵,正策马迎上,顾竹寒对他略一点头,然后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疾奔而去,这里有荆棘又有暗器已然走不到,敌人很可能是有心将这里的小道阻塞,引诱他们走另一边的道路。如此看来,不论是哪一波敌人这样做,定必有一方敌人是大蔚皇朝的人,因为他们十分熟悉这座山的构造,知道在哪里埋伏是最适合的。 这可就糟糕了。顾竹寒心底微微一沉,但是她还是镇定非常,因为她觉得无论他们走哪里都是躲不过这些人的明里暗里的攻击,倒不如还是按照自己的步伐去走,见招拆招。 依然是往帝京的方向疾奔出发,她带来的士兵已经挂掉了一半,这些又是步兵,走在他们身后甚是缓慢,顾竹寒顾不了这么多,直接在银闇的护送下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李邃倒是安静了许多,丝毫没有平日里唯恐天下不乱的聒噪,顾竹寒心下好奇,又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唯有出声问道:“国主你可知是谁想要暗杀你?” “孤心中大概有数了。”出乎意料地,李邃居然点了点头,破天荒说道,他语气平静并无任何异常,然而就是这种认真而深凉的语气,与之前的花心无赖截然不同这才顾竹寒觉得李邃定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过想深一层就知道一个大国之主即使年轻,依然是有常人难以媲美的魄力和魅力,就看李邃在这场刺杀之中压根毫发无伤,便知道他的能耐不少。 顾竹寒微微“嗯”了一声,很明智地没有再深问下去,听李邃这样的语气,这么大手笔的暗杀定是南唐国里的人所做出的安排,搞不好那个人很有可能还是他熟悉的人,被熟悉的人刺杀……顾竹寒忽而觉得背脊出了一层冷汗,这压根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顾竹寒问了一句之后往前继续赶路,出乎意料之外,这一路上并没有任何埋伏,越往树林里走便越安静,安静到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这种情况十分之不正常,顾竹寒微微蹙眉,心里愈发不安,身后银闇也突然出声,“寒,恐有埋伏。” 他的意思是让顾竹寒不要再往前走,尝试去查探别的路。 顾竹寒也勒停了马,背后毒针的毒已经蔓延到了右臂,麻痹得已然让她抬不起来,她悄悄握了一下手掌,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往前闯一闯。” 其实三人心中都知道他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更不能停在原地等死,是以明知山中有虎也只能往山中行。 李邃离得顾竹寒近,虽然她说话的声音平缓并无任何可疑之处,但是他还是听得出她语音中的微微颤抖,那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疼痛的举动,他悄悄碰了碰她的手,入手冰寒一片,压根没有半分温度,李邃心中一滞,中毒已经是如此之深? 身后银闇并没有立即出声,似乎是思考着某些事情,李邃适时说道:“你们二人之间的气氛能不能不要那么沉重?就只是一场暗杀而已,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座树林的地形并不复杂,敌人想要加以利用其实也很难……”他说着就突然调整坐姿环着顾竹寒的腰把她往身前一带,自己坐在她后面,顾竹寒心中一空吃了一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李邃怀中,不由抬头看他,用语气询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238.第238章 再感无力 由于受伤,她看人的目光不复以往严厉,却是带了三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媚在里面,李邃和她对视一眼,轻轻移开了目光,小声说道:“中毒又受伤,还逞强?” “我没有中毒,别胡说。”顾竹寒低声否认,语气带了三分轻颤。她目光的方向是看向身后银闇的,李邃自然是注意到,想来她急于否认是不想那人担心。 心中略微涌起一阵苦涩,又涌起一阵怜惜,他不再说话,而是握了缰绳,往顾竹寒指示的方向策马前行,银闇依旧在身后护卫着他们,由于顾竹寒被李邃完完全全包在怀里,是以银闇压根看不清顾竹寒的模样,若然此时他看一眼顾竹寒的话,定会被她青黑的嘴唇给吓着。 三人没有前进多久,却忽而嗅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硝烟气息,然后便见树林四面八方突起浓黑硝烟,三人心中俱是一震,怪不得对方没有在树林里设下埋伏,原来早已在树林里布置了更加狠辣的招数来对付他们。 三人立即勒停了马,安静地立在原地没有作声。这四面都有硝烟证明四面都有敌人,即使敌人不出现直接在树林里等待也是可以冷眼旁观看着他们直接被烧死的。 顾竹寒闭了闭眼,然后对李邃说道:“我马上有水,请国主不要嫌弃撕下我身上的一幅袍角沾水捂鼻,以免吸入烟雾。” 李邃依言去做,只是他是将沾了水的布巾给顾竹寒,自己却没有用。 “你不用?”顾竹寒其实身上愈发没有力气,就连拿起布巾亦是艰难,但见李邃微微摇头,抿紧了唇角没有说话。 这样的形势想要逃脱十分之困难,因为他们都进了敌人的包围圈,若然敌人再急进一点的话,直接用乱箭将他们射死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可是对方却是极其有耐性,一点点地放火,将他们的包围圈缩小,树林里的温度已然开始升高,顾竹寒只觉身上冷热交替,安分了很久的经脉也有逆流的迹象,再这样下去她不爆体而亡才怪。 她闭上眼睛想了想,稍顷,睁开双眼,对李邃和银闇说道:“往东北方向走,我记得那边有条稀疏小道,或许可以从那里突围。” “好。”两人同应一声,不再多言,继续策马狂奔。 然而敌方却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们,只想将他们困在原地活活把他们烧死。 “簇——” 一支利矢从他们右侧方向****而来,银闇掌风一扫,直接将箭矢扫落。然而那一支箭矢的存在像是打破了沉默已久的静寂,树林里开始源源不断地出现无数利箭,那些利箭无一不淬毒,幽蓝色的箭头看得人头皮发麻,若然被射中一箭真的不会在什么时候毒发身亡。 三人很不容易在乱羽的攻击下,来到顾竹寒所说的那个地方,正是一条人烟十分稀疏又是十分幽深的小径,顾竹寒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这条小径,“这里或许能通出帝京,但是不排除有埋伏。” 银闇和李邃对望一眼,转瞬又移开,然而他们依旧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便策马往里走,与其被烧死倒不如闯一闯这所谓的龙潭虎穴! 银闇策马向前当先带路,就算他再迟钝也察觉出顾竹寒身上的不妥,赶快离开这里帮她检查治疗才是正道! 小径幽深,两旁树木遮天盖日,几近让人看不到任何日光,银闇心中渐觉不好,忽而一柄长剑从一棵树中伸出,直接斩向他的马蹄,与此同时他余光一瞥亦是看见李邃那边的情况不妥,可他已经无暇回身救他们! 银闇一扯马缰,堪堪避过那柄突然伸出的剑,而后飞身而起直接踢向草丛中埋伏的那个人,那个人被银闇这么带有七分内力的劲道一踢,闷哼一声当场死亡。再看李邃那边,已经有惊无险地避开那人的埋伏,安全落地。只是他分明看见顾竹寒的脸色又白了一白,许是这剧烈震动影响了伤势? 他飞身回马,策奔到李邃身旁对他说道:“你将她给我。” “不,她的伤势不宜移动,不能给你。”李邃二话不说,拒绝。 “那我和你换马。”银闇居然不依不挠。 “来不及了!”李邃说着便抽出马上长剑一剑刺死树林中倒吊着埋伏着的一个杀手。 银闇此时又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出,似乎他的护卫工作总是做得不到位,他现在就连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他握了握拳,脸上神色愈发冰寒,出手的速度亦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狠绝。 银闇杀人从来都是那种不拖泥带水务求省时省力的,然而今天他截然不同,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了一柄长剑出来,那柄长剑通体呈碧绿色,像是上好的玉石翡翠精心打磨而成,即使在黑暗之中依然泛着如碧渊般透亮的光,他毫不客气地一剑一个,而且还是专捅心脏,在捅入别人心脏的时候还要用力一剜,将那人的心脏剜碎才肯拔剑。 这种强大的修罗杀伐很快让路上多了不少尸体,鲜血涌出的强烈血腥味让顾竹寒几乎要干呕出来,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在别人面前示弱不是她的风格。 她身后的李邃感受她身上的悸动,终究还是轻轻一叹,出手的速度更快了。 ** 三人一路疾驰向前,地上皆是横尸遍地,血腥之味浓烈,弥漫在整条幽径之中,窒息得让人作闷。 面前突然出现一条分岔路,都是平坦之道,表面上看并无异常。由于银闇和李邃都不熟悉道路,故而一早便停了下来,看着这两条路一时之间发呆,不知所措。顾竹寒强撑起精神,思索了一会儿才指了指左边那条路,对他们说道:“走这边。” 银闇和李邃再次对视一眼,并没有问顾竹寒原因,而是继续沉默向前。不断的杀戮消耗了三人不少的体力,现如今能省点力气就省点力气,身后树林已经熊熊烧了起来,他们侥幸逃脱身上却是不多不少受了点伤,其中尤以顾竹寒的伤势甚重。 239.第239章 他来了 三人策马走了一路,忽而察觉鼻端的血腥之气再次由淡变浓,原本干净的道路上横尸遍地,那些人死状可怖,皆是七孔流血而死,大概是被敌人发现来不及反抗便吞药自尽了却生命。 李邃和银闇看着道路上的惨况,心中都有疑惑,只是并没问出,忽而,有一匹枣红烈马从道路旁窜出,那马上之人神情谨慎肃然,偏偏唇角又蕴了一抹写意不羁的笑容。长袖当风,他自光影之下而来,一眼便看到了窝在李邃怀中奄奄一息的顾竹寒。看她嘴唇青紫的样子,似乎是中了毒,再看她脸色苍白的模样,分明身上又是受了伤。他俊眉一蹙,当真是个令人不省心的人儿。 凌彻暗嘲,从头至尾扫了顾竹寒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顾竹寒的右手之上,她光洁的手背上正覆了另外一只略显苍白又不失力度的男子之手,凌彻在那只手上狠狠一落,手的主人似乎感觉到来者不善,却又挑衅般握了握顾竹寒的手,看那珍重之意竟然令凌彻心头一沉。 他转了目光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恰好看见李邃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两人的交锋就只是一瞬,树林之中突然一声短促惨叫,接着凌越便从树林中跃出,轻声在凌彻耳边并报道。 凌彻听罢,微微变了神色,他的目光似有怀疑又有震动,最后还是归于平静,他挥了挥手让凌越下去,自己则是打马上前几步,对李邃拱手问道:“可是南唐国主御驾?” 一语显尽风流,既有问候之意亦隐含讽刺,李邃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身后,跟着进来的士兵早已死尽,又何来什么御驾而言?他,实在上是讽刺自己而已。 李邃不怒,依然是嬉皮笑脸的模样,“你是大蔚的哪位皇子?可是接驾之人?” “回国主,本王正是顺景帝第七子,凌彻。” “哦,原来是彻王爷,久仰久仰。” “国主,你当真客气客气。” 两人在打着嘴皮子官司,凌彻突然话锋一转,看着连话都要说不出来的顾竹寒一眼,问道:“国主一路上可遇到了埋伏?纪大人又是护送国主的钦差,是否受了伤?” 李邃见他终于问到重要的事情,立即将这一路上的事情告知,并告诉凌彻谭东流等人还困在那个关隘之前,是死是活尚自不知。 凌彻听罢,立即吩咐手下之人另觅小道前去寻找谭东流,他的目光一直紧锁在顾竹寒身上,他借给她的马居然被另一个男子骑着,心情当真不爽,燎原见到自己真正的主人早已乐翻了天,一个劲儿上前来蹭他的手,凌彻当即趁热打铁对李邃说:“国主,纪大人身下这匹马本是本王所借,要不你我换马,让本王照顾纪大人吧。” 李邃深深看他一眼,对于彻王凌彻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今天相会,此人亦实在是让他意想不到,居然如此关心他怀中的人儿?他可没有看错从凌彻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除了短暂地吩咐下属去救人之外,其余时间他的目光都定格在顾竹寒身上。这两人的关系怕是不简单。 “好。”李邃并不纠缠,知道顾竹寒现在体弱,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和凌彻使了一个眼神,两人便在半空中交错而过,各自落到自己的马上。 凌彻感受到身前顾竹寒微热的温度,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四人策马继续往前走,已然有新的护卫加入,这里的敌人也一早被凌彻杀了个精光,是以一行人算是平安到步,再走个一天就能进入帝京。 顾竹寒早已察觉身后之人的气息全然不同,不再是那种带着怒放牡丹般艳色压压的奢靡之感,而是如深山悬崖之旁带有清露气息的淡淡药香之气,顾竹寒微微睁开双眼,入眼的是那人月白色的衣袍一角,不再是广袖宽衣,而是扎紧了袖口的一圈银丝缠线,那人的手苍劲有力,又不失清华气度,他的手正覆在自己的手背之上,这样看去,有一种紧密的亲昵。 顾竹寒微微红了脸,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凌彻的手下抽出,却不料那人握得更紧了。 “醒了?”凌彻的嗓音在头顶淡淡响起,可顾竹寒总是觉得他的话语之中有股幸灾乐祸。 “嗯,醒了。”顾竹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也不知道凌彻是什么时候上了自己的马的,一切的记忆终止在凌彻带着周身阳光策马而来,然后她眼前微微一黑,昏睡了过去。 “感觉如何?”凌彻还是担忧问道。 “你怎么会在?”顾竹寒并不答,而是转了话锋问另一个问题。 “父皇担心你们在路上会出什么岔子,所以在你刚刚出发之后,又命我派出一支队伍来护卫你们的安全,我本想抽近路来找你们,却不料这一路上都有伏击,刚刚将那些人铲除了,就遇到你们了。” “可知道刺客是什么人?”顾竹寒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应该有两拨不同的人马。” “你猜得没有错,是有两拨不同的人马。”凌彻点头,继而说道:“一拨是专门针对你的,另一拨则是专门针对南唐国主的。”他说至最后,目光落在前面的马上,那人红衣翩然,有一种江南的婉绰之意。 “可知道这两拨人分别是谁派来的?” “一拨估计是肖皇后派来的,另一拨则是直接从南唐潜入,具体是谁,我还不知道。” 顾竹寒点点头,心中并没有震惊,只是暗暗在想,肖皇后终于要对自己出手了么?只是她区区一个五品小官,又如何能入得肖皇后的眼,能让她这么大手笔陷害?而且,她身为一国主母,太子又被软禁惩罚,她就不怕顺景帝真的鱼死网破废了太子么? “但是,并不排除是别人的陷害。”凌彻仔细斟酌,还是对顾竹寒说出自己的猜测。 “此话怎说?”顾竹寒微微侧头,想要望向凌彻的位置。 凌彻却稍稍用力按住了她,示意她不用乱动,毕竟是要赶路,压根来不及让她处理伤口,他说道:“你还记得演武场上的炸药么?” 240.第240章 我要看着她 顾竹寒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我怀疑此事是湛王所为,他嫁祸给肖皇后,想要转移父皇的视线。” “你已经查明了那些藏在鞠中的炸药是湛王所为?” “还不十分确定,因为尚未找到这些炸药的真正来源,但是这个案件绝不简单,很可能会牵扯到更多势力。” 顾竹寒沉默不再说话,凌彻却不放过她,依然不依不挠地问她,“你哪里受伤了?是否中毒?” 顾竹寒脸色一僵,想起自己中毒的位置支吾着不想答,凌彻可不肯饶她,孜孜不倦地问她,“哪里中毒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竹寒最后被问到烦了,这才快速张口说道:“背上。” 凌彻挑挑眉,心中了然,怪不得这丫头不愿意说,原来是那么尴尬的地方。 “再走五里路便有驿站,咱们先去那里歇一晚整顿一下再出发。”凌彻出声吩咐手下之人,又拂了顾竹寒的睡穴,让她继续睡。 傍晚之时,一行人已然到达凌彻所说的京郊驿站,由于已经早做安排,是以一行人下了马就到房间里休整。凌彻自是抱了顾竹寒下马,他掂量着她的重量,感觉此行一去怀中人儿好像又轻了不少,和一片轻羽相比真差不了多少。 李邃故作担心地上前问道:“孤见纪大人伤势颇重,又疑似中毒,彻王爷就不用请大夫来看看她么?” “不必了,本王不才,略懂医理。”考虑到顾竹寒的身份原因,凌彻自是愿意亲力亲为为她疗伤。 他抱着她进了驿站后院,见李邃和银闇还是跟在自己身后,转身,问道:“两位还不去休息?” “我要看着她。”银闇看也不看凌彻一眼,只看着在睡梦中依然还不安心,紧皱着眉头的顾竹寒。 “孤也不放心纪大人,从旁守候会比较好,反正大家都是男子,看一眼纪大人也不会吃亏嘛。”李邃半开玩笑道。 这分明是试探,凌彻抿了唇,而后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国主知道的,纪大人伤重又中了不知道什么毒,本王虽是略懂医术可以救治她,但是却是不想有人在旁边观摩扰乱心神,不知两位是否可以移步休息?” 李邃听懂了这话中之意,说是在旁观摩其实也真的是试探之意,看凌彻的样子肯定是早知道顾竹寒的身份,而且凭他多年的男女经验,凌彻定然是钟情于顾竹寒,不然也不会搂得她死紧死紧,不让旁人接近一步。 但是银闇却是个倔强的,他一口拒绝,就想从凌彻手中将顾竹寒夺过,然而不等他再出手,李邃却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拖走,银闇极度厌恶别人的触碰,当即甩开李邃的手,像是赌气般飞身而出,直接跳到屋顶之上,守着顾竹寒。 既然不能陪在她身边,那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处守候着也是好的。 凌彻淡淡看了坐在屋顶的银闇一眼,不再说话,直接走到顾竹寒的房间之前,推开房间的门,抱着她便入内。 房间里早已准备好了治疗要用的用品,他将她平放在床上,又将她染满血迹的靴子给脱掉。这才直起身来在微黯的灯光下看她。 他盯着她的面容神色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伸手解她的腰带。 她身上依然穿着绛紫色五品官服,由于连日奔波官服上早已蒙尘,再加上一路杀伐又被敌人所伤,是以身上血迹斑驳,染红了一袭深衣。 凌彻看她那么凄惨的模样,不由暗叹一口气,明明是个弱质女子,即使深藏武功又如何?在乱世之中又如何主宰沉浮?恐怕一个大浪到来瞬间便能将她湮灭。凌彻微微叹息着,却按捺不住心头跃出的一丝踊跃,他应该是要感谢这场刺杀的,因为他和她的距离能够因为这场刺杀而更近一步。虽则说是助她疗伤,可是美人在前,又有哪几个能够坐怀不乱? 凌彻笑了笑,手上微微用力腰带便被扯落,他将她的腰带放至一旁,开始解她的衣裳,他手上的动作极轻,解掉她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待看到她的雪肌玉肤时瞳孔不由微微一缩,早知道这厚重官服之下的躯体是怎样的一种勾魂摄魄,然而今天得见却还是令他心头乱颤,凌彻微微稳住呼吸,待看到她狰狞的伤口时,顿觉什么旖旎都烟消云散。 身上共有五处伤口,其中有三处伤得特别深,他从桌子上拿过金疮药和纱布替她细细包扎完善这才俯身搂住她的腰将她反转过来,入手是不盈一握的腰肢,以前便知道她的腰柔韧,可毕竟是隔了多层衣料,今天扫除了她身上的所有障碍,突然将这份温香软玉握在手中的时候依然让他觉得十分之不真实。 凌彻的手停在她的腰间发了一下呆,感受着手下这份难得独特的柔软时,忽而听见她低低一喘,似乎极度不舒服,他连忙收敛心神,寻找着她脊背上的针口。 听她说,是背部中毒,既然没有明显伤痕,定是对方要银针刺入了她的背部,使其中毒。 顾竹寒此时浑身上下只裹了一束布巾以遮掩胸部,再则就是腿部私密处穿的一条自制小短裤,凌彻难得大发善心只把她的长裤给脱了,没有再作进一步行动。只是凌彻在她光洁的背上找了又找依然是没有找到刺入她背部的针孔。 莫不是是刺在裹胸布里? 凌彻心中思索着,手中却是从顾竹寒光洁的背部游移到她束胸布之下的肌-肤里,他慢慢在那厚厚的布巾之下来回移动着,这种未明神秘的探寻之感让他感到新鲜,沉睡之中的人儿似乎感到背上痕痒,并无意识地低低一哼,伸手便想往自己的背上抓去。凌彻无奈,按住她不安分的手,然而被她这么不经意的一挑逗,他心中又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就这样隔空摸索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许是针孔太小又已经入肉所以这样隔空探寻还是发现不了针孔所在。 凌彻将手收回,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顾竹寒的束胸布给解开再细细察看她针孔所落之处。 241.第241章 盖住你的眼 微黄灯光之下,他目光幽暗地看着面前已经被他弄至半裸的韶龄女子,虽然说是要替她疗伤迫不得已这样做,可是他并没有想到今晚会如此香艳。 然而,她身上的毒已然不能再拖,凌彻握了握手心又放开,这才重新将她的腰搂过,将她平放在床上,伸手去解她系在胸前的结扣。 越是这样沉默的撩-拨就越是诱人,凌彻尽量控制住脑中的绮思,他双手沉而稳地在她身上最柔软最神秘最静谧的地方动作着。她对自己极狠,束胸布紧紧地缠了一层又一层,胸前的光洁肌肤之上已然有了一圈青紫的勒印,在周遭白如深雪的肌肤的映衬之下对比十分之强烈,那是一种残缺的美,不经意间,撩拨着人的神经。 凌彻只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随着那一圈禁锢的布脱落,一对如天女木兰娇羞绽放之时的花朵跃然于眼前。花蕊是如鲜血般的红,由于长时间被主人束缚着得不到任何喘息的机会,现在在这晦涩未明的暗夜之中被展开,有种在山雨来临之时依然迎风矗立的柔弱之美。 一点褶皱在那美好的花蕾之上,凌彻鬼使神差地俯身低头,循着那点精致的凸起飞速伸舌舔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连耳根都要红上几分,像一只在午夜偷腥的猫儿,在尝过那人间极鲜甜的味道过后居然不能自拔。 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对她,尤其是还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之下。 凌彻劝服了自己,在她身下又垫了厚厚的一层被褥才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继续察看她针孔掩藏的地方。 由于没有了障碍,是以不一会儿他便找到那个极小的针口,他伸手覆在那针孔上面,暗运内力将那暗藏在体内的银针给吸出,这一招看则简单,实则极损心神,银针如毫毛般纤细,又是淬了毒,万一这途中自己分神或许是力气不继的话,银针很可能会断在身体之内,继而治疗作废。 凌彻将银针吸出之后,数了数,共有三枚,银针尖部的蓝色已然淡去,他用一块布巾将银针包好,这才开始帮她逼毒。为了方便,他替她穿上一件衣服,然后上床,暗运内力按在她的背心处开始帮她逼毒。 这一逼毒便进行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凌彻收手,与此同时脸色亦是一白,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其实以他的体质并不宜消耗过多的内力替顾竹寒逼毒,然而他却是不想假手于人,不惜伤害自身亦要她周全。 顾竹寒倒在了他的怀中,他将她安置好,又替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这才倚在床边闭眼小歇。 又过了半个时辰,凌彻感觉到身旁的人儿有动静了,往侧一看,果然看见她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眼神还是迷迷蒙蒙的,看来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彻眼底闪过一抹促狭,他说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顾竹寒尴尬一笑,下意识就要起来,却发现自己胸前好像特别轻松,并没有束胸之后的压迫感,不由掀开被子飞速一看,嗯,穿了衣服,可是怎么她只穿了一件单衣,还要这么薄薄的一件,还有,她的长裤呢?!顾竹寒横眼一扫,看见自己的衣服正放在不远处,最顶处放着的居然是她的束!胸!布! “凌彻!你对我做了什么?!”顾竹寒怒了,恶狠狠地盯着凌彻,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了。 “如你所见,脱了你的衣服帮你逼毒。”他说着还拿出替她逼毒的证据出来,三枚淬毒银针。 “那……那也不用把我的……衣服全脱掉的。”顾竹寒自知理亏,唯有扭了头,垂下眉睫。 从凌彻的角度看去,只觉得她十分之羞涩。然而愈是这种无意识的躲避愈能挑起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他坐到床边,靠近了她半步,伸手抚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顾竹寒下意识地避开,然而却让凌彻干脆直接用双手捧过她的脸,逼着她对着自己。 终于,她的眼中只注视着自己,她的眼里满满的只有自己的倒影,这令他欣喜莫名。 “竹子……”凌彻双眸闪满夜色的迷离,他动情唤她的名字,那么低柔那么缠-绵,直把顾竹寒叫得轻轻颤了颤。她被他捧着,移不开自己的视线,但是却不甘心就此沦陷,唯有左顾右盼想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羞赧感以及不知所措,可狡诈如凌彻又怎会让她得逞,他突然用力上下揉了揉她的脸,把她的脸揉得微微变形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这一笑带了点孩子气,仿佛顾竹寒是他心爱的玩具那般,舍不得让他放手。 顾竹寒只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脸上也越来越烫,这不知是被凌彻揉的还是她脸红导致的,最后,她忍不住,还是小声挣扎,“殿下,请你放开臣。” 又是敬称,又是以君臣相称,又是“殿下”和“臣”,凌彻原本喜悦的神色刹那变得冰寒,他逐渐靠近顾竹寒仍旧苍白的唇,语声几近低得听不见,“竹子,这里没有外人在,为什么还要这么抗拒我?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他边说着边腾出一只手放在顾竹寒几乎毫无遮掩的胸前,感受着那薄薄衣料之下那颗越跳越急越来越滚烫的心脏,冰凉与炽热同在,圆润与平缓交织在他的掌心,似乎快要从她身上长出绵长纠缠的藤蔓将他整个人给包裹住。 顾竹寒不敢动弹,只睁大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眼里似有挣扎也似有妥协,而更多的是茫然。 眼前的情况已然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她的脸颊正被动地贴着凌彻柔软却有力度的掌心,她的心被他狠狠攥住,似乎只要他一放手自己就会沉溺其中,被他狠狠往水底扯去,然后再也浮不上来。她可能变得不再是她。 这种任人掌控的心情实在是不好,然而不等她开声拒绝,却觉唇上忽而一热,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了上来,她睁大眼睛看着凌彻在自己眼前放大的俊脸,他的唇贴了上来,辗转缠绵,绵绵不休,他亦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然而看了一会儿终是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自己看他,顾竹寒又羞又恼,长睫在他的掌心频繁煽动,似刚刚破茧而出的蝶,想要向世人呈现她最美好的一面。 242.第242章 我活成这样没意思 “竹子……”凌彻半环着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带了七分情动三分类似恳求类似索取的语气,他感受到顾竹寒颤了颤,那种颤栗令他兴奋,因为她没有排斥自己,这是不是说明他可以更进一步? 凌彻不敢看她那双似有魔力的眼睛,他的右手游移到她的腰间,贴在那不盈一握的柔韧腰肢上,慢慢地引导着她往床上倒去,顾竹寒被他吻得情迷意乱,想要挣扎却无力,毕竟是伤重之后还未痊愈,凌彻很小心地避过了她的伤口,直接将她放倒在床上,他停了亲口勿,可是依然不肯放开他贴在她眼睛上的手,他害怕她的拒绝。 顾竹寒得了机会终于缓了一口气过来,她伸出双手想要掰开凌彻放在她脸上的手,说是用力去掰,可是他毕竟是男子,被她这么近乎玩耍撒娇的一掰,凌彻觉得自己这样下去肯定要把持不住了,他低低喝道:“如果不想我有进一步动作的话,你最好别动。” 顾竹寒听他如此一说,立即不动了,不用看她都知道现在自己和他之间的姿势十分暧昧,他就在自己侧面半倾着身子,许是因为自己受伤,他并没有直接压在自己上面,而仅仅是搂着自己的腰,可是那腰间手掌的滚烫都快要把她给烫伤了。 凌彻见她终于不动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再亲了亲她,还是亲她的唇,只是这次不同于上次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进肚子里那般,而是像蜻蜓点水般一点点地移过去,辗转一点停留一下再辗转一点再停留一下,这么温柔的口勿却是极尽挑逗之能,顾竹寒都觉得自己也快要把持不住了,等她快要发飙叫停的时候,凌彻适时停了下来,他移开了自己放在顾竹寒眼睛上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比三月桃花芳菲尽的时候还要殷红的脸颊,他含笑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顾竹寒被他弄得晕头转向,还没有回过神。 “享受吗?”凌彻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瓣,语声暧昧。 顾竹寒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再次升温的趋势,她扭了头,不再看凌彻,然而凌彻却不放过她,“你若再这样扭着脸,我可保不管接下来会做什么。” 顾竹寒一听,“刷”的一声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他。凌彻失笑,小心翼翼地将她往里面抱了抱,腾出一个空位让自己也能躺在上面,他的手依旧是环着顾竹寒的腰,并不怎么用力,却令人觉得莫名心安,顾竹寒被他搂在怀里不能动弹,唯有转头看他,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累,要有点福利。” “不行!你赶紧回去!”长夜漫漫,哪知道这个人会做什么的。 “你再吵我就要亲你了。”凌彻恶狠狠地说道。 “……”顾竹寒立即捂住嘴,不再出声,她压根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唯有呆呆地看着床幔顶部,一动不动。 凌彻闭上了眼睛一会儿,但是他并没有睡着,稍顷,他睁眸,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竹子,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你还是趁早抽身吧。”过了一会儿,凌彻谨慎的声音响起,顾竹寒的背脊还是忍不住僵了僵,她并没有作声,只是紧紧抿着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现在,以后,将来,我都能做你的坚实后盾。”凌彻见她不作声,将手从她的腰间退出改为握住她微微冰凉的左手,他的语声坚定,并无半分迟疑,听得顾竹寒又是忍不住心中一颤,她觉得自己彻底乱了。 “为什么你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为什么你总是戒备于我,为什么你始终不肯相信我?”凌彻低低问道,他是精于心理战术的高手,理所当然知道在什么时候出手是最好的,理所当然知道应该要怎样做才能将对方的心防给攻陷,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顾竹寒依旧是沉默,依旧是一声不答,凌彻把话说完,不再作声,而是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稍顷,顾竹寒终于启唇,她的语气冷静而又犀利,“凌彻,我并非不相信你,也并非总是戒备于你,亦没有不给你机会,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我只是总是防备着自己会沦陷,是以,我没有给过自己机会。你我一见面就是敌对的立场,后来仅仅是因为阴差阳错才有了一些迫不得已才有的交集,你想我离开朝堂,行,可以,反正我孑然一人,也不担心母亲和弟弟会怎么样,只是,若然要进府做你女人的话,我想我做不到。” “为什么?”凌彻下意识地问道,同时心中亦是狠狠一痛,她的理智与聪慧以及对时局的把握完全在他的推测之上。若然说她在这个多事之秋入主朝廷是为他所逼的话,那么他也认了,只是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抽身,也知道该以什么方式抽身,她知道自己应该要怎样做,以及用什么方式去做。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她若然真的能推出朝堂的话,为什么却不肯入主王府做他王府的女主人? “殿下,敢问你府上姬妾多少?”顾竹寒闭上眼睛,语气平缓地问道。 “……三十。”凌彻刹那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也明白了她为何要拒绝自己。 “那便是了,我要和三十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分享一个你,你觉得以我这种性格做得到吗?” “……不能。”凌彻艰难说出二字,随之他平静叙述,“我并没有碰过她们。” “这是殿下你的私事,你碰不碰她们又与我何干?我只是想告诉殿下,既然你选择了你心中所选的那条路,那么你在得到更多的同时也会牺牲更多,你现在可能可以为了我而遣散你府中的姬妾,那是你没有不得不走到那一步的事情发生,可是以后呢?一年两年过后呢?你又该当如何?而我,入主彻王府,成为名义上的女主人,然后就守着四方天地,从早上看着你出门,晚上再眼巴巴地等着你回来,你觉得我活成那样子还有意思吗?” 243.第243章 亲手了结 “那你想要怎样?”凌彻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十分之有理,她本就不是那样的女子,又如何让她过那样不适合她的生活?这毕竟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他忽略了她的想法。 “我没想怎么样,我也不会说那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蠢话,我只是在想,若然可以的话,我能够遇到一个男子能够对我说出‘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话语的人,我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我希望那个人不仅将我放在心上,也把我的家人放在心上,我希望他有什么都和我分享,不会因为加重我的负累而独自一人承受,我希望我不高兴的时候他会及时发现然后拍拍我安慰我,我希望我高兴的时候他也能陪着我高兴……这些,殿下,你觉得你现在或者说是以后能做到吗?” 凌彻沉默了,他几乎无法反驳她所说出的那番话,“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这又是要有多深的爱慕才能做到这一点?虽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每个女子心中的梦想,然而她想要的从来比一般女子还要高明豁达,她不求对方以命相待,她只是想过好两个人之间的日子,或者说是两个家庭之间的日子,她的心中是重视自己的亲人的,不然顾玉骆也不会被她宠得对她产生了异样的感情,然而她所说的每一点,明明是平常人很容易便能做到的事情,他却是做不到。因为他走的并不是常人能走的路。 凌彻深深叹息,无可奈何。 “所以,请殿下还是放手吧。顾竹寒并不适合你。”顾竹寒轻轻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中抽出,凌彻这次并没有强行将她的手握住,他依然是沉默地躺在她身旁,两人的衣摆叠在一起,又是离得如此相近,可是当顾竹寒将这番话说出的时候,凌彻便知道他们之间有一道深不可见又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们往前一步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她想退,然而他却还停留在原地等待,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甚至比他得知母妃要被活活烧死时的消息更加糟糕。 可是他却没有再握紧她的手,而是在床上将近自呓地说道:“竹子,为什么你要把话说得那么满呢?将来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呢?或许你会因我而变,或许我会因你而变,然而有一点终究不变的是你我依然相爱,你我依然谁也不曾忘记谁不是吗?” “可是现在的事实是,你我根本无法相爱,根本无法在一起,所以,殿下,你请回吧。” 顾竹寒说罢,颇为疲惫地往里一躺,不再理会凌彻。 凌彻亦不再言语,他慢慢从床上起来,离开了那个他前一刻还满心期待的位置,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又按了按胸口处的旧患,只觉得那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疼痛。 他挺直了脊背,下了床,而后推开木门,头也不回地出了去。 屋里,重归寂静。 屋外,响起银闇清越的口琴声,那曲子是顾竹寒亲自写谱教授于他,曾经她觉得那首曲子很欢乐,可她现在却觉得那首曲子听在耳中却十分悲伤。 若然说她亲手了结了一段感情,这样的说法总显得矫情太过,没有开始,又何来结束?可是对于凌彻和她来说,这种男女之间不应该有的情愫却是真实存在着,明明没有开始,却又真的像是开始了,只是,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而已。 无论怎样说,无论这段感情开始了与否,今天她都亲手了结了这段不应该有的感情,冷静异常,没有任何留恋。 因为她从头至尾都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凌彻,亦包括她自己。她的人生本来就充满了这种不确定性,她不希望让任何儿女私情破坏了自己本就不确定的人生轨迹,她更是不希望再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发生。 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她不想将就,不想让自己在爱情上有遗憾,是以,她宁愿毫不留情地斩断自己的青丝,做一个无根清净人。 所以,凌彻,对不起。所以,凌彻,请你放弃。 顾竹寒紧紧闭上眼睛,快要燃尽的灯火忽而“噼啪”一声爆响,终于熬不住熄灭下来。而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又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自她的眼角一划而落,浸湿了她身下温软的被褥。 屋顶之上,银闇的口琴声依然响着,他一直在外面守候着,直至凌彻出来那一刻,他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再也没有勇气敲开她的门,进去看她一眼。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透过那忽然熄灭的灯盏感受到一种恍然消逝的寂寞,而后,一切重归寂静。只有漫天星子的永恒陪伴。 ** 自第一声蝉鸣响起以来,时已经快要进入盛夏最湿热的季节。在李邃和顾竹寒遇刺的第二天天气突变,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一行人再出发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顾竹寒算是在凌彻的帮助下清理了余毒,但是由于身上伤势不轻,再加上劳累过度,很快就病倒了,是以一直在凌彻随后安排进来的马车中休养。只是长期在马车里颠簸倒是比骑在马上更让人难受。 那天的刺杀与埋伏似乎在凌彻的到来之后全部都烟消云散,谭东流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而李邃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凌彻为他安排了新的轿辇,他又恢复成之前风流意气的状态,只是偶尔目光还是会飘向顾竹寒马车的位置。大部分时候顾竹寒都会将帘子拉开看看外面的盛景,这次出行虽然受了伤又中了毒,然而体内那股原本汹涌的热流似乎得到了改善,她亦觉得自己的内力又有了上升的状态,但是毕竟是连日奔波,又和这么多人持续周旋,她是真的累了。 凌彻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依然是一身月白色隽秀锦袍,袖子上绣着的银丝重楼如梦似幻,仿佛会随着那丝丝缕缕的针线慢慢攀附到自己的心壁之上,再狠狠一勒……无法逃避。 244.第244章 这是什么鬼 顾竹寒扭开了头,唇色变得苍白,骑马护在她身侧的银闇斜睨她一眼,面具之下幽深的目光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自己的窘态被他看见,唯有对他笑笑,而银闇在触碰到她的笑容之后,也微微扭了头,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在日光之下轻蹙的眉宇。明明是不谙世事的一个人,此刻却露出深思的痕迹,实在是耐人寻味。顾竹寒心中略有惆怅,不知道银闇有这样的表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又走了一天,护送队伍终于走到了帝京的东门,官道杨柳低垂,高大玉兰花开盛京,朱漆金扣的高大城门早已开启,帝京人们夹道相迎,手上皆拿着鲜花香囊往他们身上抛来。 李邃是坐在八人抬的轿辇之上,左搂一名妃子,一身大红衣袍潇洒写意,在炽热的盛夏之中,给人带来一种热情似火的轰烈之态。 考虑到自己是护送钦差,而她搭乘那辆高级豪华的马车也已经够瘾了,顾竹寒还是在进城的时候拖着一身病痛坐上了燎原。原以为凌彻会马上将燎原取回,看得出他很重视很喜欢这匹马,可是他仍旧借给她,只是,与其说是借,倒不如是直接赠送给她。 这一点顾竹寒并不敢深入去想,燎原并不是他王府马厩里普通的战马,而是少年时跟过他南征北讨的战马,一般人还不能近它的身,现如今凌彻将燎原寄托到自己这里来,用意是最明显不过。但是,她会选择假装不知,然后趁机将燎原还给他。本就决定了和他断绝关系,是以,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拖沓。 顾竹寒默默地想,却突然察觉左边眼角一道影子极快地向自己袭来,顾竹寒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放在掌中一看,原来是一个紫色的香包,绣工不怎么精致,甚至说是有点儿粗劣,可是上面绣了几句诗:相思只在,丁香枝头,豆蔻梢头。 这是什么鬼……?! 顾竹寒抓着那个香包侧头看向在轿辇上笑得正欢,到处挥手叫喊的李邃,疑惑看他。 李邃察觉到她的目光,对她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喜欢不?” 这种鬼玩意儿你宫里的花痴妃子才喜欢……顾竹寒鄙夷地看他一眼,但是还是将香包收入怀中,动作还挺珍重。她并不知道她这个只是为了珍视劳动者劳动成品的举止会被那几个心思各异的男子看得……如此复杂。 李邃见她把香包给收下了,唇边还有淡淡的笑意,以为她很喜欢自己这份借花敬佛的礼物;而策马在她身旁走着的银闇则是很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时至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她喜欢这种毫无价值的玩意儿;也不知凌彻是有意无意,就在顾竹寒将香包放入怀中的一瞬,他突然转过头来,默默地将她这个带了点珍视又有点腼腆的神情看进了眼中,然后,他回转过头,双唇紧抿。 待回到朱雀大街,又将李邃平安送至行宫,顾竹寒便告辞了众人,和银闇往府中返,由于和谭东流住得甚近,是以三人还是一路同行。顾竹寒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在谭府里做的好事,按照时日来算,早应该是收到成效了,不知道谭露这回还能不能出席顺景帝的寿宴。 她和谭东流客气几番之后,东拉西扯扯到谭露身上,依然是人畜无害的笑容,“听闻谭将军快要好事近了,这回护送南唐国主好歹是平安度过,接下来谭将军应该要筹备你家女儿的婚事了吧?” 顾竹寒的话分明戳中了谭东流的弱点,想起自家女儿一心一意想嫁凌彻,曾经也想过让她做凌彻的侧妃,可惜的是人家惊才艳绝的彻王看不上自家女儿,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和她大吵了一架,之后她算是安分了下来,这次回来,掐指一算,也快到女儿出嫁的时候了。 当下即时一笑,对顾竹寒说道:“老夫家的事儿想不到纪大人你如此关心,实在是令老夫吃惊。” 顾竹寒笑答:“谭将军言重了,虽然我家老父已然不在,可是先父对谭将军的情谊还在的,以后谭将军摆喜宴的话,请务必让小侄前来恭贺一番,沾点光。” “哈哈,一定一定,老父定必随时恭候。”谭东流当即大笑起来,恭维祝贺的话语谁不爱听?只是隐隐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个纪寒会突然问起他府上女儿的事情?看她的样子又不似是喜欢自家女儿的啊…… 又到了一个分岔路口,顾竹寒不再问更多的事情,而是和谭东流道别,调转马头往自家府里的方向回。谭东流在分岔路口处看着那个身穿绛紫色衣袍的少年,唇边笑容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无限的深思。 不过顾竹寒倒没有注意到那么多,因为她一回府便被自己府中的情形所惊吓了。 正是正午午膳时分,缪可言知道她今天回来,也不去子不器了,而是一大早就在府里候着,等她回来。 顾竹寒今天尚算精神,看见缪可言一脸贼兮兮的样子,略有疑惑,尚未等她开口问询,缪可言便故作神秘地凑近她耳畔,“纪兄,今天有惊喜给你。” “惊喜?什么惊喜?”不会是有人上门提亲了吧? “你去去书房便知道了。”缪可言眨了眨眼,又对着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有人已经等了你一上午了。” “是小玉来找我了?”顾竹寒下意识地问,但是转念一想,顾玉骆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回来,不然他早已在东门处等着自己了。 “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缪可言催促道,让她赶快去书房。 顾竹寒无奈,但是还是先回房换了套洁净的衣服,又洗了一把脸这才往书房的方向走。 纪府里很静,下人都是缪可言精心挑选的,只有在经过的时候轻轻唤她一声大人,绝不多话。顾竹寒的书房设在东北方位,离她的主卧并不远,她喜欢香樟大树,进府的时候看见庭院里有一棵香樟古树自然是满心欢喜,是以书房自然而然成为了她下朝之后回来经常流连的地方。 245.第245章 和他闹矛盾了 顾竹寒一路走来,直至来到书房,按照缪可言的意思推开了房门。 满室都是璀璨热烈的阳光,檀木书架的阴影镂空在地上,交叉延伸,筛落出迷幻的剪影。 而在书架阴影尽头的案几上,则坐了一人,那人当窗对弈,他似乎被眼前的棋局所迷困,手中拈着一颗玉白棋子迟迟没有下手,窗外阳光跳跃在他指间,明暗交汇间居然令顾竹寒产生错觉,以为那人指尖上有微光吞吐,缠绕着那颗玉白棋子,已然让那素来清雅的人染上一丝风流意气,他旁边的软垫上正恹恹地趴了一只毛发呈浅蓝色的圆胖小狐,看它的样子,似乎等了她很久。 窗外阳光洒照进来,为他们披上一层绒光,身穿洁白宽袍的男子神态温和,薄红的嘴唇流洒出琥珀琉璃之色,令平素颇为高洁的他无端变得魅雅起来。就这么遥遥一瞥,顾竹寒以为自己在蓬莱仙境的某处看到了这么不似凡尘的一幕。 一人一狐,相得益彰。丝毫不显造作,倒是赏心悦目。 她还以为缪可言口中所说的是什么惊喜,原来是大蔚圣僧大驾光临,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独弈呢。 只是,为什么缪可言说得那么神秘? 梵渊似乎感觉到有人推门而进,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果真看见那名青衣少年从门外走入,她身后是漫天飞舞的阳光,而她就在阳光之中,又不似在阳光之中,逆光的瞬间,让人看不清她具体的神态,倒是多了半分神秘。 “你回来了?”梵渊并没有起来,依然是方才的坐姿,只是声音里隐隐带有笑意。 顾竹寒听着他极为柔和的话语,心头忽而漏跳了一拍,许是窗外的阳光太猛烈,她只觉得在这种时空都能被照得交错的须臾,看见了未来自己与梵渊相处的一幕,似乎……有种相敬如宾的荒谬之感。 然而只是一瞬,她便回过神来,唇角浅淡笑意瞬息放大,她走近梵渊,语气轻松,“哟,我还以为是谁大驾光临呢,原来是大蔚圣僧。” “嗷嗷——”蓝宝多日不见顾竹寒,虽则不太喜欢这个女人,但是因着梵渊的影响也甚是想念她,它跳起来,一把跳到顾竹寒面前,就想抓她的肩。 顾竹寒眼疾手快,依然是一把抓住它滚圆滚圆的身子,放在手中一掂,笑说:“哟,肥宝啊,你貌似又重了,就不怕以后找不到媳妇儿吗?” “嗷——”你才找不到媳妇儿!你十辈子都找不到媳妇儿! 蓝宝挥爪抗议,顾竹寒依然一脸揶揄,她点了点它的鼻尖,气死狐不偿命,“我当然找不到媳妇儿,我性别是女,找个屁媳妇啊。” “那找到上门女婿了么?”梵渊早已停止下弈,在对面看着他们斗嘴。 顾竹寒唇上笑容一僵,似乎被戳到痛处,“什么上门女婿?我没有喜欢的人,又哪会找什么女婿。” “嗯?”梵渊微微挑了挑眉,仔细察她神色,“和他闹矛盾了?” “哪个他?我不知道。”顾竹寒扭头,脸上已经彻底没了笑意,梵渊笑而不答,只是看他的神情会觉得他在说“自欺欺人”。 顾竹寒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是自欺欺人还是沉沦其中她不想深究,有些事情当断不断终会反受其乱,既然你我都陷入不深,何不及时抽身,以免将来铸成大错? 她放开了蓝宝,又看了一眼眼前棋局,梵渊这回下的是围棋,黑白棋子旗鼓相当,算是各有活路各得章法,只是稍一不慎,就会被对方攻得满盘皆输,是一盘好棋,又极为难下。 “你执什么黑还是白?”顾竹寒问道。 梵渊扫一眼棋局,说道:“白。” “好。”顾竹寒越过棋盘,伸手就要在梵渊手旁把一奁黑子都要拿过来,却不料梵渊一把搭住她的脉搏,微凉指尖之下,动弹不得。 顾竹寒颇为尴尬地看着梵渊,见他稍敛长眉,如临大敌的模样,忽地觉得宽慰,她问:“你都知道了?”据她所知,她和李邃在路上遇袭的事情,凌彻是让人封锁了消息的,是以他们进京之时路上百姓皆是一脸欢欣喜悦,向别国****展现出自己最大的谢意。当然啦,又有凌彻这个风流王爷在,令场面更加火爆而已。 “难道你觉得你的事情能瞒过我的眼睛吗?”梵渊忽地出声讽刺了一句。 顾竹寒只觉脸上微微发烫,他的这句话好像在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得时刻跟踪留意你的状况”。 但是“什么最重要的人”,单是这一点便觉得荒谬,梵渊虽然是带发修行,古人也常说发不断不静其心,但是她觉得梵渊这种人,断不断发都不会影响他的修为,他太过圣洁了,让人不得不要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不敢过于靠近他,更不敢言说走近他的心。 所以,她很快就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抛除,梵渊看她一眼,收回了手,“彻王帮你拔除了毒是吧?” “是。”顾竹寒如实作答。 “听闻是你的背部中了暗器?”他的语速微微加快,似醇酒入喉般甘醇,又带了点涩。 “……是。”顾竹寒依旧是如实作答,然后又下意识地作出解释,“就只是疗伤而已,并没有做别的。你别多想。” “我又岂会多想?”梵渊微敛眸光,稍稍侧脸看她,唇角笑意却是加深,光华流转间,隐隐觉得他有一种从心中透出的愉悦,“事实上,我多想也没有用。” 顾竹寒浑身一震,抬眼看他,却见他刹那又恢复正常,似乎方才那一刻的失落与孤单并只是自己臆想出来那般,是错觉。 “我察你体内的内力似有增长之势,为防你的内力增长过快,还是每日服用一颗静心丸为妙。”梵渊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伸手向顾竹寒手中递去。 顾竹寒自是从善如流,伸手接过,她开了个玩笑道:“圣僧的东西定是非同凡响,不知这瓶静心丸又是什么药材精制而成?” 246.第246章 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也不算是特别名贵,就只是用昆仑山上的雪莲、藏北虫草、长白上的千年灵芝再混上西南的杜仲研磨打丸出来而已。” 梵渊淡淡答,可听在顾竹寒耳中却恍如惊雷,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瓶,心中想:这瓶东西这么名贵啊,价值连城啊。 “棋还下么?”梵渊看着她那副震惊得不能自持的模样,不由好笑,只是脸上神色自若,并不拆穿。 “下!下!”顾竹寒将静心丸收好,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模样,心中同时在想用不用输一着半着棋子给梵渊,哄哄圣僧高兴。 不过她转念一想,梵渊来找她不会只是检查一下她的伤势啊送一瓶价值连城的药过来吧?据她所知,梵渊还是挺忙的,顺景帝的宴席快要到来,大蔚崇尚佛法,顺景帝会让梵渊进宫祈福,以安天下万民的心。 “嗒——”棋子一落,扯回了顾竹寒的思绪,放才恰好是轮到梵渊下子,她回神,拈了一颗黑子想了很久,终于下手,放在白子稍显颓势的西南角,并不作声。 梵渊眼神依旧是淡淡的,玉白棋子在他指尖闪烁,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还要光辉,顾竹寒想了想,终究还是问道:“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梵渊抬头飞快瞥她一眼,而后下子,堵死了一行黑子的生路。 “我想圣僧不会这么无聊巴巴地等了我一个早上就是为了探下我的脉搏给我送瓶药吧?”顾竹寒微微凝眉,拈着一颗黑子边说边深思,落子之后又是旗鼓相当。 “若我说是,那是不是显得我很愚蠢?”梵渊忽地抬眸一笑,端得魅雅丛生,截然不同于往日气质,他压低了声音,再启唇时所说出的话语比之于十年醇酒还要醉人,“如果我说,我是想念你了,所以来看你,你怎么想?” 两人四目相对,顾竹寒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快了几拍,像钟壁被敲时,那种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她整个人发懵,她扭头不欲与梵渊对视,梵渊却敛了方才的那份流彩逼人,再次变回林下高士不可侵犯之姿,只是语声颇有点局促,“竹子,你的脸红了。” 顾竹寒摸了摸脸,尴尬道:“有吗?”然后催促他下子,不要再说别的有的无的,蓝宝趴在顾竹寒身旁,在内心无奈一叹,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它始终觉得它家主子是最适合这个蠢女人的人。 只是,将来的事情又有谁能说清?最近它家主子都忙着要着手那件事情了,若然顺利的话,很有可能以后就……蓝宝甩了甩头,拒绝自己再想下去,过好现在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半个时辰之后,最后一声“嗒”在棋盘之中响起,最后还是梵渊多赢了顾竹寒半着,说了一声“承让承让”这才结束。 两人收拾棋局,梵渊开声问顾竹寒:“你觉得南唐国主怎么样?” “你说李邃吗?”顾竹寒似有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说起这个人,但是还是出声答道:“奸狡、风流、玩世不恭,让人看不透。” “除此之外呢?”梵渊又问。 “除此之外是指?” “你觉得如果单纯以臣子的角度去看,他会是一个明君吗?” “当然。南唐国泰民安,经济发达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李邃虽然变态了点,但不失为一个明君。” “他能得你如此高的评价,倒不失为一件妙事。”梵渊点头,像是下了个决定般,他抬眸迎上顾竹寒的眼神,又是一笑,“这次听闻陛下也让你以顾家小姐的身份去出席宴会,可曾准备好了?” “我这种身份的人,用不着什么准备。”顾竹寒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并不在意。 在她心中看来,顺景帝让她也去仅仅是显示公平公正充下场面的而已,谁会在意她的存在?她觉得她当日出场的话,以自己脸上的疤印肯定会收获一大堆白眼以及鄙夷之色,说真一句,倒不如不去。 “说起上来,你我认识如此之久,我倒没有见过你穿女装画丑妆的模样,”梵渊含着略微戏谑笑意的嗓音传来,顾竹寒恼怒看他,随即听他继续道:“是以,贫僧也舍己为人,赠你一套衣裳让你参加宴饮又如何?” 他说着,便从案几之下捧出一个朴素木盒,木盒之上数笔勾勒一朵风姿绰约的素莲,颇具禅意的同时也隐含一丝莫名的清贵与缠绵。 他将盒子递给她,并吩咐道:“打开看看。” 顾竹寒伸手接过,依然疑惑,“给我的?” 梵渊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而不答。 ** 书房之外蝉鸣之声不止,聒噪烦人,高大香樟肆意散发清凉气息,倒让这炎日多了半分别处没有的清爽,顾竹寒看着那只手捧木盒骨节分明的手,心里恍恍惚惚地想,那人的手和这木盒一般,总是低调沉敛,然而却透出一股她想都不敢想的禁-欲气息。 她终究还是将木盒接了过来,檀木盒子,虽然是中空的,仍然重得很,她依言打开,但见一袭嫩黄色典雅长裙沉睡其中,灿烂日光连连流连,仔细看去,还会因着这高超的光影作用看见裙子上的暗绣,那暗绣绣得极为抽象,顾竹寒怎样探究都探究不出,许是佛家之中的某些吉祥寓意,所以她并不知道?但是,无疑地,这件衣裳入手手感极好,既有棉质的厚实也有丝绸般的顺滑,一针一线皆是上品绣女打造而成,不知蕴含了多少个日夜的心血,这袭长裙,该是价值连城罢了。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句话虽然俗,又有点欲拒还迎的味道,可是顾竹寒还是将盒子推回到梵渊面前,讪讪一笑。 “难道你连这个献殷勤的机会都不给我?”梵渊出声,脸上神色不变,却是坚持。 顾竹寒总觉得自己会亏欠这个人太多太多无法偿还的人情,她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大坑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随着那些流沙完全陷入去,她扶额,低低呻吟一声,“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不收吗?”话说,梵渊怎么会有时间替她备下衣裙?还是这么合她心意的一条裙子。 247.第247章 你要穿谁的 “这是淮陵一带所产的天光积雨云锦,需要数个顶级绣娘一同契合协助才能于半月之内织就这样一袭裙装,看上去虽则并不华美,但是却能把人的气质很好地呈现出来,要遮挡你的那个丑妆,大概也是够了,起码不至于丢人。”梵渊说完,瞥她一眼,果真看见顾竹寒被呛的表情,她回望他,语带讽刺,“是吗?那真的是多谢圣僧日夜不辞劳苦为民女赶制衣裳。” “这算是我对你的一份祝福,”梵渊当作没有听见她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我已然为这套衣裳祈福念诵三天,又辅以灵隐寺中百年古泉的泉水净化,为求你宴会上能……”觅得如意郎君。 “为求我宴会上能什么?”顾竹寒听不清他后面的话语,凑近了一点问道。 梵渊却是伸手弹了弹她的额角,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站起身来,指尖滑过那套嫩黄色衣裙的一角,只觉百般滋味皆在心头,原来替他人作嫁衣裳是这般味道,甜而苦涩,像是掉了一块心头血,掉在俗尘之中再也无法找到。 但是,只要你,平安便好。能够离开这个一团混沌的是非之地便好。 清风一阵走过,穿堂风扑面而来,吹来了橘色的花瓣,再回神时那人已经走远,只留一袭朴素却高华的衣裙在案几之上,隐隐诉说着某些不能言说的心思。 顾竹寒终究是将衣裙的盖子盖了起来,不知怎地,心头浮上淡淡惆怅。 晚上三更之时,她自床上醒来,门外敲门声适时响起,是银闇的声音传来,他说:“他来了,该出发了。” 顾竹寒闻言起床,想了想还是将梵渊赠送的那套衣裙给带上,然后和银闇一起出门。 后天便是顺景帝的国宴,下午的时候她便接了圣旨,说她路途辛苦了,让她在家休息个三五天再来上朝,于是纪寒得以顺利在纪府的卧室里挺尸,而顾竹寒则得以回到顾府,准备后天的宴席。 月明星稀,还隐隐约约听见蝉鸣,一辆马车停在纪府后门,素灯微亮,透过车帘透出,一道孤独剪影映照其上,稍显落拓。她掀帘上车,车上那人见她进来,随即绽放出一个微弱笑意,然后,他目光一落,落到她手上的锦盒上,“竹子,很久没有见,可有想念我?” “谁会有空想念你呀?”顾竹寒闻言微笑,在顾玉骆对面坐了下来,手上木盒依旧是捧着不放,似极为珍重。她坐定,马车缓缓行驶,便继续问道:“这次出行可顺利?” “还好,终归是不辱使命。”眉宇之间有淡淡傲色。 顾竹寒自昏黄灯光之下细细看着她这个少年得志的弟弟,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只觉得往日在谭府的卑微随着这荣誉的升迁尽数化在岁月的裂缝之中,再也不留痕迹。她弟弟的才华得以施展,而她,也误打误撞地得了一线生机。 “接下来我看陛下应该会安排你更重要的事情。”顾竹寒点头,又根据形势作出分析,淡淡下了结论。 “你又何尝不是?”顾玉骆此时的眼睛亮亮的,终归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即使长得惊为天人依然有一份天生的雾光迷离所在,他一进京便听见大街之上的百姓议论纷纷,说纪大人怎么样的英明神武,怎么样的卓尔不群,怎么样的风华内敛,当然啦,百姓讨论的肯定不止顾竹寒一人,只是顾玉骆向来只以顾竹寒一人为中心,其他人的评论管他呢。 “我和你不同,”顾竹寒摇头,“我涉入官场是迫不得已,而你则是想在朝堂之中站稳阵脚,理所当然要比我多下几分功夫,不然又怎担得起‘贤士’之名?” “竹子,时至今天,我仍然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顾玉骆紧紧攫住她的双眸,那眸底露出的欣喜之色像溪流一般流过顾竹寒的心,她自然是为他高兴的,顾玉骆虽然自小性格有点怯懦,可是骨子里却不乏狠辣,是以她并不十分担心他的处境,她相信,她的弟弟有他的一套。 “这都是你应得的,什么做梦不做梦?”顾竹寒微笑安慰。 “那你手上的木盒又是谁所送?”顾玉骆突地话锋一转,眼光落在顾竹寒从上车之后到落座再到现在一直盒不离手的盒子上,尽量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哦,你说这个啊,”顾竹寒状似听不出顾玉骆语气中的紧张之意,“梵渊下午来了一趟,说可怜我没有女裳,托人送了一套过来。” “他没有亲自来?” “他是大忙人,哪会亲自来?”顾竹寒一笑,而后便将木盒放到旁边的空位上,不再作声。 顾玉骆看着那个木盒,若有所思。 翌日,顾竹寒在顾府又接二连三收到几人送来的礼物,无一不以名贵锦盒装载,每每揭开一看,无一不是用料上乘做工华丽的衣裙。 顾竹寒失笑,让人打发了来送衣裙的人,便坐在桌边仔细观赏。 恰逢顾玉骆下朝归来,看见屋内顾竹寒收了两个锦盒,再想起昨天她甚为珍重捧着的那个木盒,心头艰涩,似黄连浸酒,喝下之后久久缠绕心头,不散。 “竹子,一个早上就收到这么多衣裳,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啊。”微微的苦涩从心间流出,控也控不住。 顾竹寒听得出他话语中的不愉,唯有故作不知,然后将面前的两个锦盒一推,笑说道:“顾大贤士,你好像用错词了,这些礼物都是他们强行塞到我手,哪有什么‘女为悦己者容’?” 顾玉骆一听,又见她毫不在意的动作,这才笑了笑,紧接着又试探问道:“你会穿谁的衣裳出席?”仿佛这是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他一直都忙于事务,根本没有空暇时间腾出为她裁剪一套合身衣衫,现在可好,别人都没事献殷勤了,简直是非奸即盗。 顾竹寒本想答谁人的都不穿,可是想起昨日梵渊送给他衣裳时所说的那短短几席话,还是顿了顿,说道:“梵渊既是第一个送衣裳给我的,不穿总不好,明天穿他的就可以了。” 248.第248章 像个猪头似的 顾玉骆张唇,还想劝说什么,可是看顾竹寒低头微带羞赧又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忽而觉得自己管得太多,她是谁?她是自己的姐姐,她选择谁都不可能选择他。当下唯有应答一句“好”,便独自回房。 “银闇,我是不是惹了小玉生气了?”顾竹寒看着顾玉骆落寞的背影,语带怅惘,幽幽问道。 “不知。”银闇杵了一副冰山脸,应答一句。 “……”顾竹寒扯了扯唇,觉得自己压根问错了人,瞬间无语。 == 顺景帝的宴席是定在戌时三刻举行。 傍晚时分,顾玉骆早早就命人备好了马车进宫。虽说是国宴,顺景帝却让众人穿得随意一点,不必太拘束,是以顾玉骆自是换了一套剪裁得体又较为低调沉敛的雅青深衣,赏心悦目之余,亦是因着他的玉容如画而颇为吸人眼球。 顾竹寒果如她昨天所说那般穿上梵渊送她的衣裙,也不知梵渊是怎样做到的,明明没有派人去量她的尺寸,却寸寸精准,十分贴合她的身材。 大蔚风流,女子服饰也多为暴露,可是梵渊却深知顾竹寒的性格,定然不愿意穿那种过于露骨的无领衣服,为她定制的是一袭交领长裙,下裳繁复,层层叠叠如云盖雪,末尾之处骤然收紧,丝丝缠绕了一圈雪白花饰,华贵不显单调。 她的长发尽数放下,并不作什么修饰,只用一段鹅黄丝缎松松扎起发尾,头顶之后又用一支形制普通的青簪挽起,只是青簪尾端的螺旋叶纹繁复延伸泄露了簪子价值连城的秘密。 青簪是顾玉骆昨晚赠给顾竹寒的,既然她穿别人的衣服,那么用他为她留了很久的簪子便好了。 依然是那一成不变的丑妆,黄脸,左眼上一坨红色印记,眉毛画粗了三分,鼻翼之间画了淡淡阴影,用了些许唇红,可是这张黄黄红红的脸真是令人极为不忍,纵使身上衣服裹住她的轻盈身十分养眼,可是这张脸却是毁了这么好的衣裳。 然而顾玉骆却是满心欢喜地看着她出来,他觉得她最好是用最丑的一面呈现给众人,那么宴会上可能要推举的婚事并不会落到她头上。 “我是不是化得过火了?”顾竹寒其实不太好意思,她为了减少风头,越是往丑里化,所以在昏暗灯火里瞧着,比往日狰狞了几分。 “没有,这样才最好。”顾玉骆在车上向她摊出玉白掌心,等待着她的手伸出。 顾竹寒微微一笑,伸手放到他掌间,风飞落寞之间,卷起一阵淡淡花香,紫藤花的花瓣落满肩头,裙带翩跹。 顾竹寒回眸看去,满城灯火尽落眼中,迷了身后那人的眼。 顾玉骆失神一瞬,便用力将她拉上车,收手瞬间,但觉梦落芳华,竟是如此的不真实。 马车缓缓驶离顾府,往皇宫而去。银闇不知闹什么别扭,并没有跟来,许是知道皇宫里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倒是令顾竹寒放了心,说白了这种宴会既不能多吃又不能到处乱逛,其实无趣得很,让银闇好好在家休息这倒是好事。 两人在马车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顾玉骆并不知顾竹寒在迎接李邃的路上遇袭,朝廷上下都隐瞒了此事,瞒了个滴水不漏。许是家丑不外扬,也许是李邃也不想多生是非,一切等着回国再计较。 国宴设在皇宫西南的霓裳宫,那座宫殿是大蔚皇朝最高宴饮的宫殿,往日里不轻易启用,这次却是特殊,偌大的霓裳宫摆了长长数百小桌宴桌,顾竹寒本是和顾玉骆一起来的,却因男女有别,即使是姐弟,仍旧要分开两小桌而坐。 本来众多皇家贵胄在看见顾竹寒苗条纤柔的身影时都有意无意前来搭讪,然而在看见她正脸时,众人都纷纷捂住嘴唇走远,连话都没有和她说一句。 这样几次三番,来的人都是人精,终于,顾竹寒得偿所愿地自己一人独霸一张小桌,笑吟吟地举盏喝酒。却不料不等她高兴多久,旁边小桌之上便重重坐下一人,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顾竹寒忍不住粗眉一挑,原来是戴了一层厚厚面纱的谭露,她可爱的表姐,还有谭露的姐姐谭襄。 顾竹寒举起一杯酒,斜觑坐在自己隔壁桌的谭露一眼,即使戴着面纱,她依然能依稀看得出那厚重脸纱之后斑驳红肿的脸。她当初让怪人研制的药,又怎会不知道这药效如何?只是想不到这个傻叉真的听信十二姨娘的屁话将这药给用了,还用得栩栩如生—— 像个猪头似的。 “姐姐,我真想不到今天有人会顶着这么一张脸来了,红不红,黄不黄的,就不怕丢人?”谭露见顾竹寒毫不忌讳地看着自己,当即梗了脖子对着顾竹寒讽刺道。 顾竹寒好整以暇地将一杯酒饮尽,这才说道:“我觉得,彻王殿下应该不会喜欢你这种泼辣的人儿。” 这句话把谭露噎得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他想,想要反驳,此时门口内侍适时禀报:“彻王殿下到——” 此言一出,宫殿里绝大多数人都往凌彻的方向看去,世人皆道彻王素喜高雅之白色,尤喜象白色宽袍深衣,然而今天他却换却平日里的白之高华,转而覆上一身浅紫色长袍,袖口之处亦不再是几乎宽至地面的袖子,而是往上修了修,显得他整个人比之前利索,隐隐透出一股林下之士的苍劲出来。 可,他又是这逐渐璀璨夜色之中最迷离的一道,簪缨坠玉翠玉冠,墨发高高挽起,面容依然像最寂冷的月色,顾盼张望间,那眼神粘连出的几丝不羁写意让人忍不住循着他的目光继续看去,他站在宫灯流转的入口之处,仿佛寂寥了天上所有的星子,刹那使银河失色,月亮隐去踪迹。 他的目光在席间梭巡,幽深如渊的眸光之间似乎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期待,终于他停下了目光,定格在一个人的身影之上。 249.第249章 声音倒是好甜呐 那个人正穿了一袭嫩黄色的素净长裙,她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躲避着自己的目光,可从他的角度依然能看见她特地画丑了自己的妆容,红黄驳杂,就这么远远一瞥已经让人惨不忍睹,然而她的身段却是万中无一的,京城之中的大家闺秀多少都比不上她。只是,为何她并不穿自己送她的衣服? 凌彻眸光微微沉了下去,带着点不置可否的神色走近顾竹寒,顾竹寒依然做缩头乌龟,以为自己这样子埋头饮酒就不会被那人发觉,可是凌彻却从她身后走过,微凉衣摆拂过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刺刺的痒,她听见他在她身后淡淡说道:“就这么不待见我?” 随即空气之中只剩下那人如深夜露冷不止的气息。顾竹寒微叹一口气,自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只因凌彻给她送的是同色系的衣裙,浅紫色的华美裙装,用的也是上好的云锦,和他身上着的那套相得益彰,只是,她庆幸穿的是梵渊送她的衣裙。开玩笑么?若然真的穿了凌彻送的裙装,她在宴席上真是会被人用乱箭一般的眼神给扫射而死的好伐? 顾竹寒仅仅是惆怅了一瞬又恢复正常。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和凌彻说得这么清楚了,这个人还纠缠着自己不放,这样有什么意思? “南唐国主到——” “我朝圣僧到——” 不等她把这个问题想明白,门口处内侍又通报姓名,顾竹寒眉尖一蹙,往门口处看去,但见门口之处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照耀全场,两人脸上都挂着微笑,李邃依旧是那身骚死人不偿命的宽大红袍,只是袖摆之处加了许多金丝,极柔软的质地,愈发衬得他丰神如玉,似一丛盛放的牡丹,张扬肆意。 本来他穿这样的衣服定会把只穿一袭素袍的梵渊给比下去,然而并没有。梵渊依旧是释迦座下那朵洁净得不似人间俗尘的白莲,只是往日袖摆处绣的银绣换了,换成金丝刺绣,顾竹寒细细看他衣摆上的刺绣,分明觉得眼熟,再往回思索,便觉得自己衣裙上的暗绣和梵渊身上的金绣同出一致。 呃,不是吧?这么隐蔽的情侣装?梵渊啊,圣僧大人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呢呢呢……?顾竹寒脸色微红,依旧是低着头,李邃和梵渊似乎在交谈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路相携而来,就差互相搂着手臂耳鬓厮磨一番,看得在场的淑女都不知道该往哪个人身上挖洞。 也不知道他们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顾竹寒只觉他们二人在自己面前停了一瞬,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画得过于夸张的脸上,李邃忽而轻轻一笑,也不知是对着谁说话:“谁家有女初长成,清浊出尘脸无光,好丑啊好丑。” 声音不大不小,附近的几名闺秀听了之后纷纷掩嘴而笑,顾竹寒不由抬头瞪了他一眼,又见梵渊自长睫之下朝她看来,那眸底浮沉着明显的调笑。 顾竹寒微赧,也小声地接下李邃对她说的评价,只听她悠悠出声,“大红灯笼高高挂,谁家新娘又进宫,今宵风流他日忧,可叹啊可叹。” 她是在嘲讽李邃的花心,不知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李邃定睛看她一眼,并不怎么锐利,甚至带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他低喃:“这丫头人长得不怎么样,声音倒是好甜呐。” 而后,他不再说什么,而是和梵渊并肩走了过去,顾竹寒犹自不甘心,在背后对他做了个鬼脸,衬上她此刻的尊容,吓窒了宫殿里落座的大多数人。 戌时三刻,本来是宴席的开始,众人等了良久才被告知顺景帝要在迟半个时辰才来,一时之间宴席之上的气氛变得诡异,然而内侍却告诉众人不必担心,只是出了点小事,让大家尽情宴饮即可。 酒过三巡,顾竹寒便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顾玉骆被谭峰华半拉半就拉了出去。她心中一突,并不多想,立即放下酒盏,也尾随他们出门,梵渊和李邃对桌而坐,本就时刻留意着顾竹寒的方位,现在看她出去了,也暗暗留了个神。他们下意识望向凌彻的位置,却看不见那里有人坐着,可是也没有看见他跟着顾竹寒出去,许是他一早就已经离开了席间? “父皇现在既然不在,就先由本殿来敬你们一杯。”太子向李邃和跟随他到来大蔚的大臣们举盏祝酒,他早已被顺景帝从琉璃阁放了出来,此刻正是春风得意间,全然不知接下来有一场大戏在等着他们。 “太子你真是太客气了,这杯孤先干为敬。”李邃说罢,也一饮而尽。 席间在太子和一众皇子大臣的活络下,尚算融洽。 顾竹寒跟随在顾玉骆和谭峰华身后出了宫殿,谭峰华一味带着顾玉骆往偏僻的地方走,顾竹寒也暗暗调动内力跟在他们身后,她本想看看谭峰华会对顾玉骆做什么,毕竟谭峰华有那方面的癖好,而且也是一个会武功的,她害怕顾玉骆又会遇到和在长醉书院之时那些不堪的事情。文远后来之所以没有再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是因为她让缪可言起了文远的底细,将他的一切龌龊之事都掌握在手中,文远最害怕的人是他家老爷子,后来她直接出言警告,告诉他如果有任何打击报复心态的话,她会毫不留情地将那些罪证给他家老爷子,这才堵了文远的口。 现在这个谭峰华还不死心,居然趁着宴会的机会来骚扰顾玉骆,这分明是找死。但是,顾竹寒越看越不对劲,她见顾玉骆步伐矫健,也没有被谭峰华完全控制住,练武之人对武功总是比较敏感的,她隐隐觉得顾玉骆好像会了点武功,这是为什么呢? 顾竹寒边跟踪他们边深思,却在皇宫的一个拐角之处赫然跟丢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 她左顾右盼,发现自己对这里的地形甚不熟悉,但是看他们方才的行进速度显然是早有预谋。 莫非顾玉骆真的被谭峰华那个了……? 250.第250章 梅家的秘密 心中念头出现一瞬,她立即暗骂自己荒谬,以顾玉骆现时的地位哪会受掣于谭峰华?纵然那人会武功。而且,顾玉骆是何等气节?退一万步来说,若然谭峰华对他用强的,他也必然会殊死对抗,这一点她一直都深信不疑。 顾竹寒抛开心中的杂念,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本想跳上檐角处看清楚他们的方向,却因为这里是皇宫不能泄露身份只能作罢。然而她却在这个旮旯拐角处听到另外两个人的声音,是一男一女朝着自己这边过来,其中男子的声音听起来还似曾相识。顾竹寒一时间想不到自己曾经在哪里遇见过这个人,可她还是迅速躲到一旁的草丛中,等他们经过再离开。 但是,当她在草丛里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这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十分之面善,顾竹寒自草丛中细细回忆,忽而记起那个男子正是自己在鸢凤楼做小厮时遇到的梅三公子。 梅三公子名叫梅杉,是梅家的旁系子弟,由于是男丁,是以颇受重视,在朝廷里也有一官半职,当然,无一例外不是文职。然而,他不是和谭露订了婚的吗?怎么却和另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在一起?而且看他们的举止,似乎很亲昵,像是恋人般亲密。 想起那次在鸢凤楼自己想要推门而进解救含雅却被凌彻阻止的事情,现在再见梅三公子,倒是让她觉得终于是机会揭开当时碍于凌彻面子不能揭开的秘密了。 她待那两人离开之后,这才跟上他们,由于这两人都不会武功,顾竹寒又跟得谨慎,是以并没有被他们发现。最后,他们在一处很隐蔽的阁楼中停了下来,顾竹寒待他们进了那座废弃阁楼了,这才将身子贴近在墙边,听他们的对话。 梅三公子显然很急促,也微微带有振奋,只听见他说:“阿画,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钱财和路线地图了,如无意外的话,后天我们便可离开。” “杉哥,我们这样做真的可以吗?抛家族于不顾,为了我们的一己之私这样真的好吗?”那名女子似乎并不赞同梅开这种做法,可是隐隐又带有期待。 紧接着又有轻微的衣料摩擦之声传出,不用看便知道是梅杉搂住了那名女子,“阿画,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若不是家里看得这么严,而我们的关系又被家主发现了,你觉得我们要在这里偷偷摸摸见面,还要偷偷摸摸商量吗?” “可是……这终归是不好的事情。”阿画还在犹豫,然而却已经动心。 “你真的想守着我那个残疾的二哥过一辈子吗?你甘心吗?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却不为世间所容,这种事情我接受不了。” “你二哥虽然残疾,可是对我却是极好,若然我们真的走了,那么……” 接下来的话顾竹寒不用听便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她心中隐觉惊讶,也觉得他们实在是大胆,看来梅杉很有可能是通过以去青楼的名义而与这个阿画秘密见面。梅家子嗣甚少,梵渊半出家状态,梅开年纪还是太小,尚未到娶亲的年纪,而剩下的则是这旁系的梅杉还有他口中所说的残疾二哥梅迪。看来这个二哥十分之不受别人待见嘛,但是梅杉这样做实在是不明智,他就不怕梅家的家丑被别人利用,然后掀起轩然大波么? “在偷听什么?”就在顾竹寒深入思考的时候,身旁冷不防有人问了她一句,然而不等她回答,她顿觉不妙,因为此人的声音她认得,正是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而来的凌彻。 顾竹寒吓了一跳,可是她并没有惊叫出声,而是转过头去和凌彻对视,她以为他会看到他眼中有杀气,可是却望进了一片深渊之中,漫无边际,并不能窥觑他一丝半点的情绪。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凌彻和自己一起离开这里,却不料不等她说完,却突然变了天,下起了滂沱大雨,顾竹寒也来不及跟他说什么,直接拉着他就要走,然而她却被凌彻反握右手,被他带离了那座废弃阁楼。 “你要带我去哪里?” 雨越下越大,顾竹寒被他扯得几近踉跄,凌彻却抿紧了唇不作声,他带着她在雨中急剧奔跑,在跑到一座杂草丛生的双拱桥之下停下,他们停在桥拱下方,任由杂草遮掩起他们,顾竹寒抹了一把雨水,睁大眼睛看着神情颇为异常的凌彻,她从他乌沉沉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名为“痛苦”的神色。 “你……怎么了?”她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 “想不到你还会关心我。”凌彻状似赌气地答了一句,顾竹寒被他气得转身就走,但是不等她走出两步又被凌彻从身后搂住,他身上也湿了不少,两人湿漉漉地贴在一起,令人并不好受,顾竹寒想起自己是要和这个人断绝关系的,现在这样纠缠在一起又算是什么? 是以她拼命挣扎,然而她越是挣扎,那人便搂得越紧,他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裸露在外的雪白脖颈之间,微微的痒,又有某种不属于自己的心悸升腾而起,这种暧昧的感觉令人觉得羞赧,顾竹寒低声说道:“殿下,你先把我放开。你情绪很不稳。” 事实上顾竹寒隐隐察觉到不妥,因为从凌彻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明显地比平时高出许多倍,她甚至能透过那几层湿漉漉的衣料感受到凌彻炽热得不正常的体温,这种感觉顾竹寒最清楚不过。她侧头,想用手贴近凌彻的额头摸一摸,保不准他真的发烧了。 可是不等她靠近他的额头,凌彻便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给紧紧握住,“你别说话,让我好好冷静一下。”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透着一股落寞,顾竹寒此时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由他安安静静地搂着,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稍顷,凌彻终于缓过神来了,他自她的脖颈之中抬起头来,轻轻口-勿掉了垂落在顾竹寒圆润耳珠上的晶莹雨水,顾竹寒没有想到他有这番动作,不可自控地颤了颤,微痒的感觉传来,她侧了侧头,凌彻却不再纠缠,而是松开了搂紧她腰间的手,对她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251.第251章 她可能没有死 “呃,殿下……”我能不能不去?顾竹寒觉得自己知道得越多事情就会死得越快,更何况她如果真的打算不再混迹于官场,那么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 可是凌彻却是知道她的想法那般,瞬间寒了语气,“在鸢凤楼的时候我让你不要探究梅杉的事情,你却不听,现在你知道了梅家的事情,却不想进一步了解我吗?” “……”顾竹寒不再多说什么,原来他早已经知道梅杉和自己嫂子有那种关系,所以刚刚也不深入追究梅杉和那个阿画的事情。 现在他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自知理亏,还能说些什么?唯有跟在他身后,看看他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 凌彻带着顾竹寒沿着那个杂草丛生的废弃桥洞里走,雨路湿滑十分难走,顾竹寒几次都要稳住脚步才能不跌倒,然而在她前面走着的那个人丝毫没有想回头看看自己情况的念头,他始终心不在焉地走着,恍恍惚惚般好像在走向一个未知恐惧的世界,这令她十分不安,可又无可奈何。谁叫她牵扯到了一些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里呢?早知道自己就不跟顾玉骆出来,这样就不会遇到凌彻了。 顾竹寒暗叹一口气,十分惆怅。 他们走完了一段杂草丛生的泥路之后,才来到一扇十分隐蔽的石门跟前,若不仔细察看,并不会发现这座类似于装饰物的石门原来是真的石门,毕竟这种样式的石门在皇宫里十分常见的,而这里又似乎荒废了很久无人使用,更不会惹人注意。 他们在石门之前停下,顾竹寒不明所以,凌彻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在很久很久之前是我母妃的宫殿后面。” 很久之后,凌彻靠近那道青苔丛生的斑驳石门,低低说出一句。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大雨之中,顾竹寒浑身也被淋得精湿,她抹了一把脸,并不十分确定地看着凌彻,以为自己在雨中听得不甚清楚,他方才是说什么?他说我们是在他母妃的宫殿后面?那他们来这里是干什么?凌彻母妃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活活烧死了吗?现在他们来到死人宫殿之后是干什么? 凌彻接触到顾竹寒充满狐疑的目光,低低说了一句,“很有可能我母妃当年并没有死,而是被我父皇暗中使计关在这里,现在进去,或许还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说着,扔下仍自错愕的顾竹寒,在那道石门上左敲敲右摸摸,稍顷,只听见在大雨之中响起十分之轻微的“啪嗒”一声,石门随之被开启。 一条幽深漆黑的密道呈现在他们眼前,顾竹寒下意识地和凌彻对视一眼,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往密道里走,顾竹寒想了想,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她想逃避也是逃避不了,既然凌彻已经默许她知道母妃的事情,那么就只能一探究竟。 两人一前一后在密道里走着,凌彻并不作声,只是一味沉默地走着,偶尔听见积水滴落的声音,连走在他身后的顾竹寒有一种莫名的惊悸,她加快了脚步走近他,直至走到密道的尽头,又是另一扇门前。 只是这道门虽然废弃已久,可是制式却比外面的第一道石门华贵很多,原因无他,在这种漆黑不见五指的情况下,顾竹寒仍自看到那扇门的模样,上面大大小小镶制了许多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不用想,这扇门之后的天地又是怎样的一种精致以及别出心裁。 凌彻久久地站在那扇门前不动,顾竹寒站在他身后,只能透过他高大的身影窥觑到那扇门的一两个角落,依稀是一张用上好琉璃雕琢而成的女子脸容,只是那女子的脸容从她的角度看去好像有点奇怪……似是羞涩的又有点欲拒还迎的,好像在抗拒一些什么又好像在期待一些什么,这种感觉看得尚未经历过人事的顾竹寒亦有点尴尬以及不好意思。 也不知凌彻在门前站了多久,他终于颤抖着声音对身后的顾竹寒说道:“你来开门。” 然后,他很不情愿又像是解脱般给顾竹寒让出了半个身位,这一刻,顾竹寒得以窥见那个琉璃人像的全部—— 十分之露骨。 那个人像雕琢得十分之露骨。不知是那个主人的嗜好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琉璃人像浑身上下只着一件抹胸和一条长裤,那长裤还要被褪至腰间,堪堪只把重点部位给遮住,而那个开门的机关就在肚脐的位置。 顾竹寒在心中暗骂,是谁有这样的恶趣味?有这么一个暴露挑逗的人像也就罢了,还要把机关设在这样的地方?这究竟是为何?还有,这个琉璃人像是根据谁人的容貌雕琢而成?顾竹寒并没有立即按下机关,而是细细看了那人像的脸容几眼,只觉这个女子十分之美貌,眉宇之间有种浑然天成的魅和雅,而凌彻也是给她这种类似的感觉,她忍不住转头回望凌彻一眼,凌彻有所察觉,终于是低低叹息一声,“竹子,你又何必这么聪明?” 顾竹寒听见他这句“赞赏”,心中一窒,知道自己猜对了。怪不得凌彻不去开启这个猥琐的机关,原因是这个琉璃人像刻画的是他的母妃。 看来,有恶趣味的那个混蛋应该就是当今顺景帝了。 “你节哀。”她实在是没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要怎样安慰,因为结合凌彻之前对她说的寥寥数语,她便能猜测出这密道之后的这方天地很可能是顺景帝后来才建造的,为的是瞒过朝中大臣的眼,金屋藏娇。亦即是说,凌彻的母妃是在“死”后才住在这里,不然顺景帝会这么闲着,每次都从密道里出入去看自己的妃子? 顾竹寒虽然很不情愿在这个狎昵的人像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可是她没有办法,让凌彻去碰触这个人像简直是比死还难受的事情,她闭上眼睛伸出手指在肚脐上按下了机关,“嘣”的一声闷响,石门渐渐开启,露出身后的天地出来。 252.第252章 苟且偷生为哪般 凌彻当先进内,他也不怕有机关,闲庭散步,顾竹寒紧随其后,走在这座密封的屋中居然有点恍如隔世。 顺景帝倒真是大手笔,这座屋子不是普通的房间那么简单,而是一座类似于温室的封闭大屋,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很喜欢花草,因为即使到现在仍然能看出这座屋子的结构是有诸多花圃设计其中,虽然那些花卉早已枯萎,屋子也变得破败萧瑟,但是好像只要在脑海之中略加想象便能想象出当年这里的盛景—— 美人闲卧花丛中,死里逃生之后终日在这里莳花弄草,或许等着那个人给她偷偷见一面自己的儿子,又或许只能在这种看似光明却暗无天日的环境里苟且偷生,去迎接那并不定期的“侍寝”,这样的生活……实在是难以想象。 凌彻从外面进来到现在都是十分之沉默,他环顾了这个院落一眼,眼中有异样的情绪,然而并未明显表露,他再走到那间屋子门前,亦是久久立定,顾竹寒在他身侧不远处看着他异常沉寂的侧脸,恍恍惚惚地想,他是不是在幻想着只要他推开门就能看见自己的母妃从门后走出笑着迎接他? 然而,这终究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想象吧?若然他母妃还在宫中,这里会这么轻易就让他们进入?以顺景帝那种猜忌的性格不会派人在这里把守?随便一想便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凌彻最终还是伸出右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略带枯朽的木门被开启,有尘埃自地上泛起,凌彻也不躲避,只是眼中闪烁的微光分明在这个时刻寂灭了下去。 顾竹寒实在是不忍,她经历过种种丧亲之痛,那种切肤无法排解的痛楚当真是会令人崩溃的,她走上前去,伸出右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想要给予他一星半点的温暖,这样不至于让他整个人坠落在黑暗之中,沉沉浮浮不知时日。 凌彻似乎颤了颤,他僵硬地转头看了顾竹寒一眼,而后反握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对她露出了一个比死还要痛苦的笑容,“竹子,你的手可真冷。”可是,却温暖了我。 顾竹寒不理他的膈应,只回握他的手,低声对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这样。” 凌彻并没有即时作答,只是牵着她走入内屋,屋中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奢华繁美,只一桌两凳,桌子上放着一套封尘已久的茶具,除此之外便是在白墙之前摆放着的一个白玉观音像,亦是久没人擦拭,落在黑暗之中,蒙了灰。 “母妃她信佛。”凌彻瞥了一眼那个观音像,淡淡说道。 可笑可恨的是,他的父皇囚禁了他的母妃不止,还让他一心礼佛的母妃在死后余生之后还要在这种龌龊的地方苟且偷生,等待着他父皇鲜为人知的肉-欲,这令身为人子的他怎么想?这令得知了这件事之后的他怎么面对那个人面兽心的父皇? 凌彻冷哧一声,喉头涌起了一口腥甜,他压抑着将那口腥甜吞下,而后又牵着顾竹寒往内室里走。 内室显然比外厅华贵得多,布置也精致得多,可是越是有这种强烈的反差越是令顾竹寒觉得不安,她侧头去看旁边的凌彻,只见他抿紧了双唇,本就苍白的眉宇紧皱着,他似乎也想着和她脑海中想着的事情,卧室布置得精致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必须要取悦顺景帝才得以保存自己的儿子。 当初他的母妃被视为妖邪,然后被活活“烧死”,那么身为妖邪的儿子又岂会被世人待见?只是碍于顺景帝的面子不敢再造次而已。而她看顺景帝对凌彻的态度似乎也不怎么待见他,不然凌彻会逐渐掩了锋芒,甘心做平庸太子的手下,天天帮他收拾烂摊子? 凌彻环顾卧室一周,忽而看见卧室之中架子上某个隐蔽的角落闪烁着某种他眼熟的东西,他放开了顾竹寒的手上前几步察看,也不嫌那样物事不干净,直接伸手拿出,表情十分之古怪又隐隐带有惊喜。 顾竹寒此时也已经上前,她也看到了凌彻手上的物事,正是一个小酒瓶,其制式她熟悉得很!那是她在七年前刚刚向怪人提出的,要制造“一斛春”时候所设计的瓶子,时至今天再看见这个精致不减当年的瓶子,倒令顾竹寒感慨莫名,凌彻在一旁细细察她的神色,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错愕惊喜以及巨大的愉悦,终于,他试探问道:“你认得这个瓶子?不要想着骗我,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你很熟悉这个瓶子的一切。” “殿下,你认为这是可能的事情么?这个瓶子落空在这里起码有个七八年,七八年前我多少岁?你认为一个小女孩能知道这瓶子的故事?”顾竹寒一瞬敛了眸底的巨大惊喜,诚然,在这里看到自己设计的第一代“一斛春”的瓶身令她惊诧莫名,可是面对着凌彻这么明显的试探,她却是不得不小心自己的小命。因为到今天,她还是觉得凌彻会随时下手,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凌彻细细看了她很久,他看着她从惊诧变到后来的归于平淡,唇边出现一抹嘲意,他将瓶子放回原地,而后凉凉出声,“你倒是计算得精准,连我都看不出这个瓶子放在这里有七八年的时间,你居然一眼看出,还用自己的年龄急于摆脱自己知道这个瓶子之后故事的事实,”凌彻闭了闭眼,似是在回忆一些什么,“七岁的时候,我已经带了一支军队上阵杀敌,血洗大诺国都了。” 顾竹寒暗暗心惊,她自然知道凌彻说得是事实,当朝七皇子睿智无双兼备心狠手辣无人能及,这两种特性在他童年时期已经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若然顺景帝没有这个儿子,她敢保证,大诺不会灭亡得那么快,正是有了这个近乎天神的儿子,顺景帝才如虎添翼,一举破了大诺国都,使那个拥有七百年历史的帝国在一夜之间崩灭,造就了今天的大蔚皇朝。 253.第253章 一斛春的秘密 现在凌彻将这个事实说出的意思最明显不过,他摆明是不相信自己口中的话语,在他心中很可能已经认为她就是“一斛春”的创始人,是掌握着“一斛春”这个神秘组织一切的人,然而事实上却是,她当初只是负责酿酒和画图纸,还要小心翼翼地瞒过怪人为什么她会懂这些东西。 而其他的诸如酒的分销渠道她是完全不知道的,这些事情都是交给怪人去做,她那时候在谭府里天天被人欺负又要跟着谭芙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还要想方设法去对付谭府的那些人以求明哲保身,哪有什么时间去管这些事情?只是今天在这里看见七八年前出自自己手的物事心怀感触而已,她并不知道这瓶子为何会出现在宫殿里。 “母妃虽然礼佛,但是始终改不了骨子里的喜好,印象之中她是喜欢小酌几杯的,而她在出事之前,喝的便是‘一斛春’。出事之后,她房间里的东西并没有人动过,可是那瓶‘一斛春’却不见了,你认为这是一个巧合吗?” 凌彻再次出声,他斜睨着顾竹寒,似乎在说:你说的谎言太拙劣,压根没法看。 顾竹寒实在是不知凌彻想要暗示她一些什么,她的确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妃,他该不会认为自己送酒进宫给她吧?这是天荒夜谈好吗?七岁那年她还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什么皇宫的她压根不可能进来,唯一可能的则是……怪人亲自送酒进宫? “殿下,我实在是不知你想暗示我一些什么,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母妃,至于‘一斛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亦不知。” “那年,母妃得了怪病,父皇曾经广纳名医为母妃治病,这件事仅仅是在母妃被当作妖孽的三个月之前,你说你认识一个怪人,是他送的酒给你,我想,很可能是他将酒带入皇宫的。”凌彻见顾竹寒这次并没有隐瞒,这才说出自己这些年来的推理,“我不知道他送酒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这却是我寻得到我母妃的唯一线索。” 是以你才这么重视“一斛春”? 顾竹寒只觉得这小小的一斛春背后定然发生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本来纯粹想赚点小钱的她一时兴起弄的酒不仅成为了大蔚之中的一个传说,还经了怪人的手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完全超越了自己想象的神秘组织,“一斛春”究竟被变成了怎样的庞大机构? “那你查出了什么?”顾竹寒下意识地问道。 “‘一斛春’并非只在大蔚权贵里供给,还在各国的权贵圈子里供给,尤以祈风国最频繁也最神秘。” “此话怎说?” 凌彻再仔细认真地看了顾竹寒一眼,察觉她真的不知情,这才答道:“即是说祈风国每年都会有固定的时间买入‘一斛春’,但是‘一斛春’到了祈风国皇宫的消息之后便石沉大海赫然而止。” “你的意思莫不是……”顾竹寒说至一半便不再说下去,她只觉得这瓶小小的酒之后居然会隐藏着这么惊天的秘密,这也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吧?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 “走吧,这里不宜久留。”凌彻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告诉顾竹寒这么多事情已经是自己的意料之外,这个女人时时刻刻避自己如蛇蝎,更因为早前她和自己决裂而害得他心神不宁了很久,现如今她连他送给她的裙子都不穿,看她身上裙子的风格便知是梵渊那个阴险之徒给她送的,搞不好就是他亲自到她府邸给她送的,不然她会穿? 凌彻臭了脸色,当先便走在顾竹寒前面。顾竹寒不明所以,不明白为毛这个人脸色变得比翻书还要快,但是还是听从他的吩咐乖乖走在他身侧。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那道琉璃人像门前,凌彻脸色再次晦暗下来,他伸手暗含内力想要将这个狎-昵的玩意儿给弄坏,顾竹寒在旁边看着他的举动,脑海中电念急转,这应该要阻止还是任由凌彻下手?若然任由凌彻下手的话,她只要在事后偷偷藏起一些琉璃碎片便能抓住凌彻的把柄,为自己的将来谋一条出路。 然而,这样做并不厚道。拿他最亲的亲人的秘密来做威胁这实在是不厚道,也并非是她想做的事情,她顾竹寒再阴损也不愿意做这种损德的事情。 是以,顾竹寒伸出了手按住了凌彻的手,轻声对他说道:“莫要冲动。” 凌彻早已抬起的手猛地一颤,回头看她。 气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刹那变得窒息,凌彻抬起的手微微颤抖,此刻他并不知道该要如何回应她。将这个狎-昵人像弄坏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并不计较后果也并非是一时冲动,可是顾竹寒突然这样关心他,实在是令他受宠若惊。 他侧头看了她很久,顾竹寒此刻并没有避开他的眼光,而是毫不忌讳和他直视,半刻之后,凌彻终究是感觉出顾竹寒越来越冷的体温,他收敛了内力,回握她的手,苦笑一声离开了密道。 密道之外还在下雨,凌彻不欲在这里停留太久,他自雨中看了顾竹寒一眼,只觉眼前女子烟雨朦胧的,红红黄黄的丑妆尽数被雨水化去,露出了他们初次见面时那张流彩四溢的脸容出来。他拨了拨粘-在她脸上的发丝,对她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这里近我母妃的宫殿,你我先去那里避雨。” “去那里没有问题?”顾竹寒想起凌彻母妃是以“妖孽”的名义被处死的,那座宫殿理应被封才是。 “人都已经死了,达成了那帮人的目的,还会刁难一个死人么?”凌彻语气十分之不屑,甚至可以说是刻薄。 顾竹寒想起当年顺景帝是迫于无奈才接受了众臣的提议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凌彻的母妃给处死,后来他母妃死后,顺景帝为思念佳人,并没有将凌彻母妃的洞仙宫变成冷宫。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顾及了凌彻的面子。除却顺景帝不待见他的原因之外,她想,凌彻在宫中地位尴尬的原因很可能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母妃。 254.第254章 最后一块遮羞布 顾竹寒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她觉得现在和他说话就是在找死,而且她察觉出凌彻好像越来越不对劲,方才他们在进密道之前她便觉得他好像已经病了,现在又经过这么一番难以接受的事实,虽则说凌彻母妃很可能在祈风国王宫里没有死,可是在看见那扇狎-昵的门之后,真的是什么好心情都不复存在了。 顾竹寒暗叹一口气,跟在凌彻身后。凌彻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他带着她在回廊里左曲右拐,走了一会儿,凌彻才对她说道:“今晚看见的事情,包括梅杉和密道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 “嗯。”顾竹寒点了点头,觉得气温愈发下降,连忙运起内力御寒,凌彻沉默地在前面带路,她看不清他此刻的样子,不过想来那人的脸色定是极臭的,心中却在沉思,自己好像怎么样都摆脱不了这个人,明明下定决定要离开他的了。 凌彻并不知道顾竹寒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脚下步伐极快,这里偏僻,人烟罕至,也不怕别人会发现,就只是怕顾竹寒的真容被别人看见,惹出麻烦而已。 终于,在拐过了十几个弯之后,凌彻停了下来,烟雨朦胧之中,洞仙宫三个金漆大字映入眼前,门面也没有想象中的破败,可见当年这里是怎样的一种盛况。 凌彻只会偶尔来这里一次,但是为了不勾起某些不必要的回忆,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来这里,现在再次重游故地,心神激荡,一口鲜血就要呕出,然而这回他却是忍不住,“噗”地闷哼一声,鲜血从喉咙间溢至唇角,再而后眼前雨幕渐渐变得昏黑,他高而瘦的身影颤了颤,往后一仰,世间重归黑暗。 “凌彻!”顾竹寒被他吓了一跳,立即上前抱紧了在雨中的他,此刻他们二人十分狼狈,本来就衣裳尽湿贴在身上十分之不舒服,现在两人紧贴在一起更令顾竹寒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暗骂一句,只觉自己倒霉,然后每次倒霉都会遇到凌彻。 可是她总不能扔下他理会是吧?唯有死命地将他扶紧,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往宫殿里走。 凌彻身量虽则高颀,然而重量却是极轻,顾竹寒用上内力倒是能够轻松地将他扛到宫殿里,随便选了间殿宇便进内,一进去便看见一张干净的大床,一摸,并没有什么灰尘,想来平日里应该有专人来打扫整理这里。 顾竹寒将凌彻往床上一扔,以她的能耐好像不能这么大规模地用内力将他的衣裳给全部烘干。她想了想,还是在宫殿里转了一圈,找到了火盆还有火折子,毫不犹豫地将火盆点燃,然后又回到凌彻身旁,她站在床边看他,这才发现凌彻原本白皙的脸此刻变得十分之不正常,他的脸颊变得极红,红是那种病态的红,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但是摸了摸他的手,却又冷得惊人,他似乎在发着什么梦,不断地喃喃低语,****的头发粘连在他的脸上,微乱的,慎不整洁的,使他完全不同于平日里雍容清贵,倒是显出一丝落拓。 顾竹寒心头微微发软,想起他方才在那密道密室之中的种种一切,想起他从小至大的遭遇,想起他克制而又不动声息地筹谋着一切,又想起他眼中时时对自己涌现出的杀机,心中感慨无限,万般情绪在心头,最终只能化成一声轻叹—— 仅此一次,就这么一次,她对自己说。 顾竹寒伸手就解凌彻的扣子,按照之前从凌越口中听过的凌彻患有旧疾,而他又以胸口的伤患之处来威胁过自己,不由紧张地探了探他的脉搏,果然凌乱得很。 她不再犹豫,动作利索又迅捷地解了他一件又一件的衣裳,盛夏穿的衣服其实并不多,三两下就被她剥得只剩下一件月白单衣,然后顾竹寒停住了手,尽量不看那湿薄单衣之下的矫健身材,她怕她在看到他的绝好身材之后自己会把持不住,忍不住将他吃干抹净。 “母妃,你不要走好吗?彻儿会听话的,彻儿真的会听话的……”忽然之间凌彻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不放手,顾竹寒用力往回抽,也来不及心痛,只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你个死妖孽,昏迷了还要吃我豆腐,我让你吃我豆腐吃我豆腐!” 凌彻毕竟是在昏迷之中,顾竹寒手上加上内力,一挣便将他的手给挣脱。 她看着他越来越严重的状况,不再忸怩,直接将他的最后一件单衣脱掉,触目之处果然看见胸口之处有一道三寸长的旧伤,那道伤几近贯穿了心脏,给予他致命一击。 这……究竟是何人伤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顾竹寒眼角颤了颤,她握了握拳,又颇为难为地看了看他的下身,还有裤子没有脱掉呢。 她认命地先帮他盖上被子,然后两手往他腰上一放,闭上了眼睛自欺欺人般说道:“我摸的是一块猪肉一块猪肉一块冷的猪肉……” 如此说了几遍,外裤已经脱了下来,还只剩一条犊鼻裤。 脱还是不脱? 答案当然是脱了,不然等于没有脱啊。 顾竹寒无奈,心下一横,帮他将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脱了下来,想着如果他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被子****的神态,定然会恼怒得想杀掉自己吧?她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取了抹布,又在宫殿里找到一瓶残酒,倒了些在抹布里再透过那张丝绒锦被替他擦拭全身。 不得不说,抹布之下的肌肤手感真是很好啊,顾竹寒越抹越脸红,由于要令这酒精起作用,她不仅加大了力度,还暗暗用上了内力替他擦拭,待擦到他的腰腹间,手下还是微微一顿,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处,继续往下面擦去。 待擦完凌彻的全身之后,顾竹寒早已热出了一身汗,贴在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已经干了大半,可是她的身体底子毕竟不太好,一冷一热之下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真是流年不利啊。”顾竹寒暗暗咕哝,可手中的动作还是不停。 255.第255章 摸过猪油的又是什么 虽然嘴里咕哝着,可她还是边说着边把自己的衣服给脱了下来,不过她并没有将全部湿衣给脱下。要她在这么一个鬼地方和凌彻裸-?相待,这单是想一想就令她觉得浑身打冷颤了好吗?而且她身上的衣服透气性是极好的,当下只将衣服在屏风前晾起,又多点了一个火盆,这才这回身去拧了条布巾替凌彻擦掉流出来的汗水。 他的额头没有之前那么滚烫了,手上的温度也逐渐恢复正常,顾竹寒暗叹一口气,搬了张凳子在他身侧坐下来,定定看着面前那个剑眉紧蹙似在极大痛苦之中的男子。 她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的眉宇间流连,她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那是轮回在世间不得解脱的预兆,人生本就是一片苦海,为什么还要给这么多令自己不高兴的事情给束缚着自己呢?人生在世,最要紧的不是要活得高兴吗? “凌彻,你知道吗?你真的是很讨厌,”顾竹寒对着那个仍旧昏睡的男子一字一句道:“第一次见面就想杀我,第二三次见面又是这样……我本来不想涉足官场,想要等家人都安稳下来了然后浪迹天涯离开帝京这个鬼地方,你却逼得我不得不留下来……” “我本来就命不久矣,还一心想着若果真的死在这里,我是不是有机会可以回去?我在那个世界里还有一个弟弟,他是我亲弟弟,长得不比小玉差,可是被你这么一打岔,我又糊里糊涂学了武功,现在我的病有好转迹象,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这样一来,我明明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却做不了了,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要补偿我?” “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静谧之下,雨打风吹帘,一微微带着沙哑的嗓音响起,顾竹寒尴尬收声,对上一双如寒渊沉潭般的眼眸。 偌大温暖的宫殿之中,两人四目相对,一瞬无言。 稍顷,还是顾竹寒当先出声打破尴尬气氛,“你醒了?好了点吗?” 她说着便扭开了头,不欲与他继续对视,心里同时也在想,他对于自己方才讲的话听到了多少?可不要全部都听去了才好。 “还不醒,我可就要看见你流泪了,竹子。”凌彻说着便想撑起身来坐起,却发现此刻自己的情况好像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他脸色微微一僵,飞快地掀开被子朝里看了看,禁不住闭了闭眼,而后睁开,对上顾竹寒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轻咳一声,随即换上一副淡定的面容,“之前我看了你一次,今天你看了我一次,当是扯平。” “咳咳……”这回轮到顾竹寒被噎住了,她梗着脖子说道:“我才没有看你的!” “不用否认了,我不介意你看。”凌彻继续淡定道。 “我真的没有看!”顾竹寒本来就觉得自己吃亏了的,现在被他这么一激,禁不住微微从凳子里站起身子俯视着他,眼底里眸光粲然,黯了一室灯火。 凌彻被她这么专注看着,仍旧忍不住愣了神,他最喜欢的是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人的时候,想起她方才为了帮发病的自己驱寒,此刻她的头发还是湿着的,单衣薄薄地挂在身上,就这么低头一瞥他偷觑到那天光雪色一线,很浅,却令人回味。 “幸而你今天穿的是月白色,我最喜欢的颜色。”凌彻用眼神和言语示意顾竹寒已经春光乍泄,顾竹寒倒吸一口气迅速坐下,坐下的同时骂了一句:“卑鄙狡猾无耻猪油蒙心。” 凌彻也不生气,他微微一笑道:“我是猪油蒙心的话,那么摸过猪油的人是什么?” ……咸猪手。顾竹寒下意识地在心里回答,待想出答案之后,脸色红得更厉害了,她从凳子处起来,不欲和他斗嘴,而是绕到屏风之后将凌彻的衣服都拿下来。 从凌彻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见那女子过于宽大的单衣从手腕处垂下时那映着暖黄灯火的大半截圆润藕臂,她的头发早已打散,半干不湿的一束铺在身前,衬得她的脸容愈发如薄胎瓷般净白无伦,那是天神之手曾经在她脸上不舍留恋,才造就出这样一张柔媚的暗含妖冶的脸容出来。 凌彻并不避开他的眼神,他一味紧攫着她的身影,眸光流转间愈发炽烈而放肆,他的眼睛梭巡在她几近可以看透内里的单衣之上,想起那天他替她疗伤时那令人心跳加速血液倒流的轻轻一舔,凌彻觉得那是他活了二十又三年以来最如坠云端的一刻。他并不打算告诉她。 顾竹寒捧着他的衣服窝了一肚子火走到他身前,她毫不客气将一套衣服给扔到凌彻床上,又好死不死地将人家那条蚕丝犊鼻裤扔在最前面,饶是凌彻厚脸皮此刻看见自己最最私人的物事放在他们二人面前,刹那蹙眉,他抬手先将犊鼻裤取回锦被之中穿上,而后再拿起衣服一件件穿上,幸而今天他选了一套样式并不怎么复杂的衣服出来,不然单是扣子就有他扣的了。 顾竹寒冷眼看他十分不自然的模样,这才觉得解了心头大恨,她回身再去看看自己的衣裳,却觉得没有完全干透,只能在屏风之后问凌彻:“急不急回去?我衣服还未干。” “再等一等亦是没关系。”凌彻想了想,答道,此时他已经将衣服都尽数穿好,向着顾竹寒挥了挥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顾竹寒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走过去坐到原先的凳子上,却被凌彻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抱了满怀,她来不及惊呼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凌彻抱到床上来。当下便想挣扎下床,这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床是怎么回事?! 然而凌彻却是按住她,眼神里有执拗,像是小孩子要护住自己心爱的玩具那般不依不挠,“你如果想下床,那么先让我亲一口。” “……”顾竹寒马上停止动作,乖乖地在床上坐好,再而后往侧挪了一步又一步,妄图想离某人远一点。 256.第256章 连挽个发都不会 可是床再怎么大,空间也是有限的,凌彻长臂一伸便将她搂入怀中,他嗅着她发间还残存着的馨香,只觉此刻心里无比满足,“在我很小的时候,母妃便常常将我抱到床上,唱催眠曲诱我入睡,那时候不懂珍惜,现在回想起来却追悔莫及。” “小孩子又怎会知道什么珍惜不珍惜的?”顾竹寒知道自己是绝对无法挣脱凌彻的掌控的,唯有僵硬地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尽量减少和他的接触面积,“人生难免有遗憾,起码你的母妃很有可能还活着,你还有机会能找到她。” “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啊。”凌彻微微愣神,他看着桌子上的那盏摇曳不定的灯,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时在万丈高台上自己的母妃赤脚走在火堆中被活活烧死的一幕,纵然现在知道很可能是假的,是自己的父皇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瞒过了众人,可他想起那个瞬间,想起大火起来的决绝,他便觉得那是一场无法逃离的噩梦,即使他这将近十年来并没有放弃查找他母妃的下落。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当时你母妃的事情是怎么样的?”顾竹寒舔了舔唇,底气十分不足地问道。毕竟她这是在揭人伤疤,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她实在是好奇为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有留下的第一款酒瓶在这么久之前会出现在凌彻的母妃手中,这莫不是事有蹊跷么? “当时许多人都施压给父皇,让父皇赶紧寻找机会处死母妃,这其中便包括肖皇后,也包括当今丞相。就连一开始我二哥和五哥的家族都是极力反对的,可是到了后来我二哥却突然没有再动作,沉默的一面颇令人起疑,我只是怀疑我那个名不经传的二哥是不是和父皇达成了某些协议,所以母妃才得以活了下来?” 顾竹寒并没有作任何回答,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又不是这局外之人,又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现在贸然问凌彻一斛春的事情肯定会被他怀疑,因为她已经察觉出凌彻对自己的怀疑已经深入到每一个可能性都猜想的地步了,她不能再打草惊蛇。 一时之间,两人都各怀心事,不再言语。 又歇了一会儿,顾竹寒听得出外面的雨声几乎停了,又觉得自己的衣裳该干了,便挣脱开凌彻的手下床去穿衣服去。这回凌彻倒是没有阻止,若想温香暖玉永远在怀,又岂会急于一瞬? 指尖再次拂过她翩跹的发,他亦开始动手挽自己的发。 然而,一刻之后待顾竹寒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打理完毕,连丑妆也画好了,回头一看依然看见凌彻对着自己那一头散乱的长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不由哧声一笑,眼里带着三分揶揄七分解恨,她斜睨他,“殿下当真是养尊处优啊,连挽个发都不会。” 凌彻微微红了耳根,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回,又岂不会挽发?就是今天自己心神不宁怎么样都挽不起来而已。 他沉了语气,“过来帮我。” 顾竹寒见好就收,只是仍旧装作十分不情愿地来到凌彻身旁,将手指插-入他顺滑的长发之中,细细替他挽起发来。 她挽发的手法极其纯熟,又考虑到时间不多,顺景帝应该很快就会入席,是以不一会儿便将凌彻的头发给打理,整了整衣袖就要往宫外走。 却不料凌彻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似乎知道顺景帝不会那么快便到席,顾竹寒回头细细打量他一眼,但见他唇边始终泛起一抹若有若无故作高深的笑,心底不由一沉,今晚不会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吧? 可是她并不会愚蠢到问他任何事情,待会儿又连累到自己岂不是很倒霉? 不过她还是放缓了步伐跟在凌彻身后,凌彻却不愿看不见她,长臂一伸将她捞到自己身边,顾竹寒纤眉一蹙,低声道:“殿下,现在是在殿外。” “那又如何?我未娶你未嫁就不能在一起?”凌彻挑眉,不容分说又是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顾竹寒简直是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他搂到怀里去。 他们回霓裳宫的时候是一定要经过那座废弃楼阁的,梅杉与那个叫阿画的女子似乎并不在里面,可是他们在拐角的时候却意外地碰到一个人—— 正是身穿一袭绯色锦袍的五皇子凌铭,铭王。 凌铭正从那座废弃阁楼的墙后出来,现在赫然在阁楼前看见凌彻和顾竹寒,又见那二人十分亲近的姿态,唇角露出了一记暧昧的冷笑,“七弟,你怎么……”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瞥了顾竹寒一眼,那样子似有惊讶,然而更多的却是瞧不起。 顾竹寒下意识想要挣脱开凌彻的手,她并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要和这个妖得邪气的人继续打交道,也并不认为自己要给她看笑话,她现在就是一个丑女的角色,又无权无势,被人踩在尘埃中毫不起眼的那种,又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她家里的旺财都尚且不会狗眼看人低,而这人……当然不能和她的旺财相比。 “五哥,我才要问你,你怎么在这里?”凌彻淡淡微笑,他仍旧是捉着顾竹寒的手不放,反而在手底之下握得更紧了,他瞥了一眼那座废弃阁楼,装作漫不经心道:“莫不是五哥在这里守着,然后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情?” “哼,是又如何?”凌铭冷哼一声,也不隐瞒自己看见了什么,“梅家就是一个龌龊衰弱的家族,现在连叔嫂****的事情都出来了,我说我的好弟弟,你说哥哥是不是应该要加以利用好让梅家效命于我?” 顾竹寒讶异地看了凌铭一眼,想不到此人如此口没遮拦,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也敢说出自己的野心。天家子弟,当真是个个奇葩,个个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五哥,不要说弟弟没有奉劝你一句,这里是皇宫,小心隔墙有耳。”凌彻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内,“最近父皇命我查淮北一带贩卖私盐一事,我想五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257.第257章 这种感觉很微妙 此言一出,凌铭的脸色刹那剧变,“你……你……”他“你”了几次之后终是说不出任何话语,顾竹寒在一旁听得奇怪,结合凌铭的话语和凌彻方才所说的案件,不难得出凌铭想要借助梅家丑闻去拉拢梅家,令其助自己一臂之力,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势弱,可是凌彻却用贩卖私盐一事来堵住了凌铭的嘴。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凌彻句句话里都有维护梅家的意思,以前她并没有发觉凌彻和梅家走得那么近,今天一看,事情似乎出乎意料之外。 她并不认为梵渊能够身在其外,梅家毕竟是他的家族,而他又不是真的出世,只要梅勤说一句,恐怕梵渊再不想涉足朝堂之事,也是要参与其中,为梅家谋福祉。 那么,梵渊是不是早已知道旁系分支里头发生了此等丑闻,而他又无法控制,所以和凌彻达成了某种协议,让凌彻隐瞒某种事实?又或者是凌彻早已抓住梅家的把柄,逼得梵渊不得不跟他合作,而后从梅家中谋取利益? 要知道,假使顺景帝最后属意的人不是凌彻,凌彻亦是可以通过梵渊的帮助,诸如天降异象、占卜算术等招数来扭转顺景帝的心思,这么一来,凌彻取得皇位的几率又会再大一点。而面前这个行事如此莽撞的凌铭似乎并不是他的对手。 凌彻不欲与他再说话,只携了顾竹寒便往前走,身后凌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他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凌彻和顾竹寒消失的方向,微微露出一抹阴险深沉的笑意,大戏,终于要开锣了。 凌彻和顾竹寒不疾不徐地往回走,无端端多了一个凌铭出来倒让顾竹寒颇为心神不宁,关于贩卖私盐一事,她是知道的,缪可言在商品流通与打探消息方面可谓是个人精,现在子不器也逐渐上道了,多得梵渊那次的宣传,再加上自己拓展了买卖的途径和商品的种类,现在说子不器在帝京如日中天、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缪可言近段时间又打算将生意慢慢扩展出帝京,往淮北一带发展,原因无他,那里近海,交通四方八达,商机无限。 缪可言标榜自己向来不打没有准备的战争,是以他派人在淮北处细细一查,查出了那处不少的漏洞,其中就包括贩卖私盐一事。顾竹寒听了之后本来没有多想,因为他们的生意不涉及这么敏感的东西,是以并没有去理会,到得今天凌彻忽而提起,她便嗅出这其中牵扯的人和事不是自己能猜测的,五皇子凌铭……在她的印象之中,好像没这么笨的吧?为什么今天的智商却是非比寻常,白痴得想让人揍他几拳揍醒他? “哟,顾家大小姐原来在这里呀,可让孤好找呀!”不等顾竹寒想明白,眼前便映入了一道火红得不能忽略的身影,那人匆匆往自己的方向走来,顾竹寒扭了头,想掉头就走,却不料自己的手还被凌彻抓在手中,凌彻似乎还害怕别人看不到他们牵手那般,故意将袖子扯高了一点,露出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看得迎面而来的李邃眼神锐了锐。 他并不是自己一人前来,身后闲庭信步跟了另外一人,那人真的是风姿卓然,全然不同李邃的凌厉风行。顾竹寒察觉出那人看向自己身上的目光,瞳孔不禁缩了缩,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股心虚,她身上穿着那人给她送的衣裙,手中握着的却是别人的手,这种类似于“背叛”、“偷-情”的感觉让她十分之不好受。 当下瞪了凌彻一眼,示意他马上放手,凌彻看了一眼眼前的情景,倒不好再僵持,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放开手又何妨? 顾竹寒得了自由,立马往侧走开几步,挡住李邃对自己做出的夸张举动—— 如若她没有看错的话,李邃方才张开双臂是想搂自己?我去!顾竹寒心中一阵恶寒,被这么一头种马,不,一匹种马搂在怀里实在是太恶心,上次她差点被他偷窥到全身还未和他计较,现在他又想和自己玩什么花样? “顾小姐,你怎么避开孤对你的亲密接触?”李邃收手,双手张开又想将顾竹寒抱个满怀,顾竹寒左闪右避,极尽所能地在自己的丑脸上做文章,“国主,难不成你很久没有做恶梦,所以今晚想要回味一下吗?” 李邃的手一僵,他飞快地看了顾竹寒惨不忍睹的脸一眼,十分沉痛地说:“你虽然姿容属于中下范畴,可是这么漆黑的夜里只要孤不刻意去看你的脸,还是看得过去的。” 顾竹寒见识过他的厚脸皮也自是见怪不怪了,可是她仍旧忍不住在暗夜里翻个白眼,为了防止李邃再次纠缠自己,她嫣然一个转身,转到梵渊身后,双手轻轻拉着梵渊的袖子,以他整个人作挡箭牌,“圣僧大人啊,你可要救救民女啊。” “梵渊,你先走开,这种尘世俗世你不便插手~”李邃扯长了调子说道,话里的意思最明显不过,他是在说不要阻止爷我祸害良家妇女! “阿弥陀佛,国主,你我前一刻明明在论经说道,说得颇不快活,怎么此刻一见了连美人都不算的一个女子便让你方寸大乱?” 呃……顾竹寒此刻想骂娘,为什么她遇见的人都这么喜欢在明里暗里损她,这其中最毒舌的人当真非梵渊莫属。 圣僧啊,我顾竹寒又得罪了点什么呢?不外乎是阻止你情投意合的两人谈经论道而已,不用字字句句戳我心肝戳我肺的吧?顾竹寒欲哭无泪,放开自己抓住他衣袖的双手一个转身便往着霓裳宫狂奔,李邃故作责备地瞪了梵渊一眼,“你看看你看看,你一出声就把人家顾小姐给赶跑了,害孤又要浪费力气去追。” 他的话还未说完,红影一闪,瞬间奔出了几丈远。 只剩下一浅紫一象白两道身影站在原地,静默了柳梢头。 258.第258章 你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无情 “殿下,都准备好了吗?”稍顷,还是梵渊率先打破沉默,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不准备好的话,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吗?”凌彻漫不经心地一笑,“倒是你,莫要替他人作嫁衣裳为好啊。” 梵渊心中一窒,知道他暗示的是什么,顾竹寒表面上看似和他走得最近,实则上也是十分信任他,可是也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才是离她最远的一人。 因为心无芥蒂,所以她不用考虑那么多直接接受他花尽心思给她订做的衣裳,因为不害怕别人说他们的闲话,是以她安心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整个人当作自己的依靠,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喜欢一个和尚,所以她才当他是真朋友。 替人作衣裳么?那种焚心苦涩他早已尝到,而他,心甘情愿作她的衣裳。 “多谢殿下提醒,现在时候可不早了,还是回去继续宴饮吧。”梵渊不置可否地一笑,而后转身,当先离开了原地。 而凌彻也早已敛了笑容,将那白衣僧人眸底满满的哀戚之意给收尽眼底。 你,并不似我想象中那么无情。 四人一前一后回到宴席之中,顾竹寒很难得才摆脱了李邃,自是坐回自己的座位之上,抬头往对面一看,顾玉骆早已回来,神色自若地对自己举了举杯。顾竹寒这才放心下来,举杯的同时又忍不住往李邃的方向看了看,心道此人果然真的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装傻也没必要。 但是她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和自己再有什么交集,顺景帝总不至于又要让“重伤养病”的纪寒再次护送李邃出大蔚吧?这于理不合啊。是以,她理所当然地不太把李邃放在眼中,反正今晚之后他们再无交集。 可她想不到这世上总是有些事情会和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而今晚,又是这么样一个改变众人轨迹与命运的夜晚。 顾竹寒喝了几口酒之后,就听见旁边有几些个名媛在议论今晚的宴席上会举行的一些节目,顾竹寒淡淡擎着酒杯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什么节目不外乎是看看哪家女子的琴棋书画出众,能赢得众位贵族公子的赏识,然后获得一名如意郎君而已。她既是划了这个丑妆出来就没有想过要出风头,理所当然是不甚在意,可是她听说得十分胸有成竹的那个贵族女子,不由向那人看去,那名女子穿一袭浅紫纱衣对襟丝织长裙,脸色斐然间流露出淡淡华彩,这么看过去倒是和凌彻十分相衬。敢情是事先费了许多功夫才穿上和凌彻同色系的衣裳?那么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正漫无目的地思索间,门口内侍终于通报:“陛下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一听齐齐跪了下去,就唯独李邃坐在席上,身姿挺得笔直,直接看向顺景帝的位置。 顺景帝此间由肖皇后陪同缓步走上主座,出乎意料地,作为顺景帝最宠爱的女儿凌筠并没有出席,顾竹寒眼神微微一闪,似乎有什么模糊的念头闪过心间,可是她无暇多想,因为顺景帝和肖皇后已经坐好,正在台上发话了。 顺景帝理所当然先要一尽地主之谊和李邃寒暄一番,寒暄过后这才拍手让人上演歌舞节目,李邃出自关心肯定要问顺景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迟才来,却见顺景帝脸色微微一变随之又恢复正常。 他喝了一口酒,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后宫一位妃子出了点事情,朕在旁等御医消息,所以迟来了,怠慢了国主还请见谅。” “哦?你千万别这样说,”李邃举酒含笑,“今天是你的大寿,没什么怠慢不怠慢,来,孤先干为敬。” 李邃说着又是举酒喝尽,顾竹寒觉得主座上的场面无趣,心中倒是关心是哪位妃子出了事,让顺景帝如此担心。不过看他的样子该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吧? 自顺景帝和肖皇后来了之后,宴席才算真的开始。 顾竹寒虽则不甚在意主座上的情况,然而还是细细打量坐在顺景帝身旁的肖皇后。肖皇后比想象中年轻不少,明明是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既然是大蔚主母,穿着也比别人得体许多,她着一袭暗紫色凤凰刺绣对襟长裙,白缎蜀锦绣鞋,梳了一个凤仙髻,头上饰品不多,却衬得她整个人温婉又带了上位者的威严,就单单看她的话,不会想像出她会有这样一个平庸暴烈的儿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敢于在长醉书院之中对她的女儿下暗示,若然再敢靠近纪寒的话,那么纪寒只有死路一条。 顾竹寒移开了目光,不再看肖皇后。此时一番歌舞再次表演完毕,顺景帝心情也平复得差不多了,这才启唇说道:“今天大家都齐聚在这里,又有南唐国主远道而来替朕祝寿,朕十分之高兴,在这里,朕和大家再干一杯。” 他说着又举起酒杯,眼神闪烁间尽是笑意,底下群臣肯定应和的了,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敬酒环节结束了自是祝贺环节,李邃是远道而来的宾客,自是先和顺景帝贺寿,“听闻大蔚国君甚是喜欢南唐的茶叶以及刺绣等物,孤在此特地给国君送来南唐特有的苏杭龙井以及传世云锦十匹,还请国君笑纳。” 李邃说着便拍了拍手,命人呈上礼物,这些礼物送得都中规中矩又是价值连城之物,顺景帝自是十分满意地收下,接下来又轮到众皇子贺寿,顾竹寒看得昏昏欲睡,就是二皇子凌熙的礼物还有点看头。 凌熙长得算是五大三粗的那种,和他的名字十分不同,他从座席上站出,上前一步行礼对顺景帝道:“儿臣知道父皇最近十分之忙碌,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是以特意寻了一名十分之特别的舞姬给父皇减压。” 此言一出,肖皇后的眼神微微变了一变,但是毕竟是纵横后宫十余年的人,仅是讶异一瞬便又回复正常。群臣倒是不敢说什么,顺景帝轻轻“嗯”了一声,便让凌熙传召那名舞姬上来。 259.第259章 你们的彩头都很大啊 凌熙一拍手,靠近宫门的帘幕之外便有一名妆容极艳又极媚的年轻女子带着一队伴舞上来,待她们走至台上时,丝竹之乐及时奏响,领舞的女子应该就是凌熙想要献给顺景帝的女子。 从顾竹寒的角度看去,只觉那名女子长得极年轻,也就二十来岁,可是她生了一副艳骨,跳舞的时候眼睛瞟着顺景帝的方向似有还无,撩拨得人心痒痒的。她跳的舞也是大蔚所没有的,具体说是哪里的,任凭顾竹寒两世为人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她依稀觉得这舞像是前世自己在云南看过的舞,柔软异常的肢体动作之间似是对顺景帝发出某种邀请。 顺景帝也是看得陶醉,心道这第二个儿子还是颇得他心,知道他近日来缺美女相伴,趁着如此寿辰为他献美来了。 一舞毕,笙歌散尽,顺景帝并没有说什么,脸色也没有变化,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已然变得雀跃炽热起来,肖皇后看了旁边的顺景帝一眼,不置可否,可是也不能说什么。倒是李邃先出声,“熙王爷是从哪里觅来的人?当真是一个妙人啊。” 他的眼睛虽则没有盯着那个女子不放,可是却时不时抛几个媚眼给那个女子,顾竹寒看着这副情景,一脸恶寒,就算前面站着一头猪,只要是母的,你南唐国主都会说妙的吧? “慧娘是自幼在淮北一带长大的舞姬,身家清白,舞技了得,所以才特地献给父皇作礼物。还望父皇喜欢。”凌熙说着便拜了下去。 “嗯,赏。”顺景帝点了点头,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短短两个字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对于这个慧娘,顾竹寒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倒是主座上的梵渊在慧娘离场的时候特意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十分之古怪,似是释然又似是嘲讽,看得顾竹寒一头雾水。那个慧娘在快要离开宫殿的时候也微微侧头看了梵渊一眼,妩媚的眼角抛出的那个飞扬的眼神似是叹息又似是挑衅。 顾竹寒将这两人的眼底官司全看至眼中,莫非梵渊和慧娘早已认识? 贺寿送礼的环节结束,顺景帝自然而然又开始新一个环节。他可没有忘记今天是要给凌彻和李邃选妃的,自然是不能冷场。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天难得各家闺秀都前来参加朕的寿宴,大蔚虽然建朝不久,但是各家闺秀却是文采斐然,朕寻思着让各家闺秀给朕的寿辰讨个意头可好?” 顺景帝说得客气,可是在场所有人一听都知道这是顺景帝要开始为凌彻和李邃选妃的兆头了。 顾竹寒放下酒盏,扫了全场一眼,只见在场所有未婚女眷都正襟危坐,以最好的姿态迎接顺景帝所说的意头,顾竹寒觉得这种变相的相亲宴实在是无聊,这也是她化这个丑妆的原因。 可是她觉得无聊,别人可不这样认为,李邃当先出来应和,“既是要进行文采比拼,不来点彩头又怎说得过去?” 他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通体透紫的冰玉玉佩出来,他的手指在精雕玉琢的玉佩上轻轻摩挲着,口中说出的话风淡云轻,“南唐的国后之位……是时候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主人了。”他说着有意无意地朝顾竹寒的方向瞥了瞥,顾竹寒此时正忙着喝酒,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只是在场的女眷都不太淡定了,虽则远嫁南唐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嫁到那里做一国之后又是另当别论了。 李邃将玉佩放到内侍呈上的托盘之上,坐在他对面的凌彻亦是一笑,笑得光彩斐然,“国主真的是大手笔,连凰佩都拿出来做彩头了。”他说着亦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来,他的玉佩和李邃的截然不同,是一块羊脂白玉玉佩,烛光流转间,折射出一道道精光,亦是做工上乘的一件佳品。 “彻王爷倒是谦虚了,不也十分重视这场比拼?”李邃挑了挑眉,颇为调侃看他一眼,“不知道彻王爷是否有了属意的人?” 凌彻拿出来的玉佩并不是什么,而是大蔚皇朝皇子一出生便有的鸾佩,鸾佩每位皇子只有一块,只赠给王妃。 顺景帝扫了一眼李邃和凌彻,眼底精光一闪而过,暂且不说李邃藏的是什么心思,就单看自己这个近年来一直韬光养晦,流连花丛的儿子,便知道他定是看中了宴席上的某位女子。 他一一从台下的女眷脸上扫过,一直看到顾竹寒那块红黄不接的丑脸上时才微微惊愕,这个女子自己似乎并没有见过,又想起顾玉骆的姐姐好像是被毁了容的那个,这个年轻女子分明就是顾玉骆的姐姐了,只是,又真是毁得彻底了点…… 顺景帝的目光仅是在顾竹寒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他又转回到凌彻身上,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老七,平日里你都不甚在意这种比试,怎么今回却是一反常态,把鸾佩都拿出来了?” 顺景帝的一席话坐实了凌彻拿的是鸾佩,只赠给王妃的鸾佩,这一次过的两个惊雷打在众人头上,当真将众人都雷得里嫩外焦,早就知道顺景帝的宴席不会那么简单,却想不到如此不简单!敢情彻王殿下终于觉得自己真的老大不小要成婚了,不然抢手的大家闺秀都嫁出去,他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世间之人都知道彻王风流,今天不是到鸢凤楼寻花就是明天到销魂楼问柳,帝京里又有哪个销金窟不识彻王其人?就连他府内都有没有名分的姬妾三十人,虽则不是他真心想纳,大多数是顺景帝充实后宫时想起了自己的这个儿子还没有妃子,赏赐几个给他,要不就是哪个哥哥府上人太多了,侍候不来,硬塞给他,所以彻王的后院才如此充实,可是他始终没有正妃不是吗?就连侧妃之位也是悬空着的,众女本来觉得今天只要能入主彻王府也就可以了,可是彻王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硬是用一块鸾佩让众女提前眼红。 260.第260章 圣僧太低调了 李国主抛出的凰佩已经让众女倾倒的了,可偏偏彻王当仁不让,更是拿出十年难得一见的鸾佩出来,怎教人不激动?! 倒不是说李邃不好,李邃这人虽则看上去甚为浮夸,可是好歹是强国之主,现在又抛出如此厚重的彩头,只是,让一个异国女子来当国后真的合适么?搞不好这只是李邃心血来潮抛出的凰佩,而且虽则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然而她们听闻南唐后宫早已超了三千妃嫔,还要隔一段时间再纳妃到后宫,这实在是……太那个了吧?嫁到那里无疑是找死。 众女都是头脑出众的人,所以看向李邃的目光也明显没有看向凌彻的那么热情,顾竹寒倒是无所谓别人的想法,只是听见隔壁桌的谭露对谭襄说道:“姐姐,我看这可是获得彻王殿下青睐的好机会,我可要好好把握。” “嗯,”谭襄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我倒是比较在意湛王殿下的彩头是什么……”倒不是说谭襄对凌彻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按照谭东流对她透露的意思好像是想让她嫁给凌湛。 凌湛自是娶了王妃,可是两个侧妃之位还是悬空着,当今政局又是凌湛占了大势,嫁给他自是能在一定程度上保得谭家在朝堂里站稳阵脚,只是凌湛向来有贤王名声,亦是不喜欢参与这些才艺比拼,果不然,待得内侍走到凌湛跟前,凌湛只是放了一壶水酒在托盘上,分明是意思意思。 顾竹寒将目光从凌湛的方向收回,不置可否地低头一笑,可她这模棱两可的表情落在凌彻眼中却是失落万分的模样,凌彻顿时不太高兴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关注他六哥? 不过凌彻不高兴又归不高兴,现在可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既然她对这场比拼不甚在意,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在意起来。 李邃见内侍还在忙着收各家公子的彩头,又见顺景帝唯一的女儿不在场,不由问道:“孤记得国君还有一位公主的,怎么今天却不在?” 顺景帝一听,脸上笑容一滞,随即又变回正常,“筠儿她最近染病,都在宫中休养。” “哦~”李邃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那么,孤待会儿让人送点补品给公主补一补,希望她早日病愈。” 他的话虽则不长,可是却颇有深意,听在众人耳中,倒是觉得他对顺景帝有另一层的暗示之意。 凌筠是大蔚皇朝唯一的公主,又是顺景帝的掌上明珠,李邃千里迢迢前来一趟断不止是参加人家皇朝的国宴,更是想要有更大的收获,而迎娶一朝公主,就是让这趟行程锦上添花,也算是遂了顺景帝想要两国合作的心思。 果不其然,顺景帝只是客气了几句,便不再说什么。 而顾竹寒在一旁听着并不真的认为凌筠病倒了,她肯定是不想嫁给后宫三千的南唐种马国主,这多没有面子啊,是以才诈病不出席,不见任何人。 心底走完一场分析,内侍收得也差不多了,此时轮到肖皇后出声,“陛下,难得今天这么高兴,臣妾提议用一种新玩法玩玩可好?” “皇后你有什么建议?”顺景帝问道。 肖皇后瞥了一眼内侍呈上来的托盘,各家王子公子抛出来的东西都不同,其中尤以凌彻和李邃的彩头最贵重,寓意也再明显不过。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卷手书再显眼不过,肖皇后不由将那卷包装朴素却别出心裁的手书拿到手里一看,就这么粗粗一瞥,她便认出了那人的字迹,禁不住转头看向梵渊的位置,“圣僧怎么……?” 原来那卷手书正是梵渊亲手抄攥的《药师琉璃经》,但见上面的字体带了三分苍劲三分稳重外加四分张扬不羁,似是隔在山的那端看山中瀑布那般,于无声之间却又先声夺人,看得人心折。 众家名媛在看到肖皇后手上的手书时也不由一愣,继而看向梵渊,大蔚之中谁人不知圣僧梵渊一字值千金?而他又是一个极为低调的修行僧,虽然背后家族在朝中举足轻重,可是他从没有靠过家族势力便成为了大蔚让万民敬仰的圣僧,这不仅因为他是真的能够预测吉凶,让百姓做好防备,更是因为他宅心仁厚,每到一处必为当地百姓祈福,消灾解难,是以在一定程度上大蔚圣僧的地位比顺景帝还要高。 往日圣僧可是连这种宴会都不会参加的人,怎么今天不仅参加了,还抛出了自己亲手写的手书?那卷手书若然典当的话,定是传世珍宝,无价。 顾竹寒也眼红地看着肖皇后手上的经书,若然卖掉的话,得回来的钱又够开一间子不器了。 梵渊见众人都讶异地看着他,却是不在意地微微一笑,“皇后你别多想,贫僧并非是真的参与这个比拼,只是念及各个公子都参与,贫僧坐在这里总不能拂了大家雅兴,是以只拿出一卷手写经书意思意思一下。” 只拿出……只! 各家闺秀瞬时剧烈跳动了一颗春心,圣僧您是多么的不在意这么一卷经书啊?您可知道在黑市上您写的一个字已经到了千金的地步呢?您可知道那些黑市贩子为了得到您写的一个字不仅起早贪黑守在您府外倒垃圾的地方,还专门潜伏在灵隐寺中,为了就是您老人家写的一个字呢?现在您居然说这只是!只是一份经书!听您话中的意思还觉得这是一份薄礼,并不影响大局的。 梵渊说罢,便像没事之人一般继续喝……茶。 这回连顺景帝都眼红了,“梵渊,想不到平日里连对朕都吝啬一个字的你今天居然拿出这么贵重的一卷手书出来,这份礼还真是大啊。” “若然陛下喜欢贫僧的字的话,贫僧那里还有一卷《楞严经》的血书抄本,不日定然呈上给陛下。” 顺景帝一听,这才松了松脸色,他抚掌大笑,“朕可是错怪你了?” “并没有。”梵渊淡淡应道,脸上神色不变。 261.第261章 你们二人好啊好啊 “既然如此,朕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看得出顺景帝对梵渊十分重视,这许是因为梵渊曾经预言到大蔚皇朝发生过的几宗特大的天灾人祸,而后让顺景帝及时对那些地区做好了安置使得受损程度降到最低,所以才这么客气?又或是梵渊这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做大蔚皇朝的使臣,不仅给大蔚百姓送去祝福与灵丹妙药,更是频频出使别国,使得大蔚皇朝在各国之中站稳了根基?梵渊虽然看上去不涉朝政,然而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为皇权谋后路。这是十分明显又是十分隐蔽的事情,难得顺景帝这么信任这样一个人。 “陛下,既然彩头都收了上来了,那么接下来就由臣妾来说说规则可好?”肖皇后见气氛融洽,立即说道。 “好,就由皇后你来主持。”顺景帝心情明显很好,拍了拍肖皇后的手背,道。 肖皇后似乎不好意思地一笑,芳华未逝的脸上浮出一朵红晕,她轻咳一声,说道:“以往都是由陛下来点选题目让各家闺秀作答,但是今天却是陛下寿辰,不如陛下趁此机会歇息一番,让远道而来的南唐国主和众位皇子出题,而后再由国主和你的儿子们点选在场的三位闺秀答题,出题和答题最佳者评为状元可好?” “皇后,你好像把圣僧给遗漏了。”顺景帝听罢,有意无意提醒一句肖皇后,毕竟人家圣僧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出了彩头,别些公子哥儿也就算了,你却让圣僧坐在那里喝闷茶,这可是待客之道? “此乃臣妾一时疏忽,还望陛下恕罪。”肖皇后没有想到顺景帝居然提及梵渊,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所图?她当即望向梵渊的位置,那名白袍男子依旧是神色淡淡万事不在心又在心的清癯模样,饶是她这个活了几十年的人,都觉得这般高华难描的姿容赏心悦目,催人心折。 于是,梵渊顺理成章地也加入到出题的队列之中,其实说是选出最佳的提问者,可是各人都心知肚明,这次顺景帝是特意为李邃和凌彻选妃的,又破例让梵渊参与,很显然是藏了点心思的,肖皇后以这种玩法只是想看看南唐国主和大蔚王爷真正属意的人是谁,是以这样的玩法又因没有,再加上梵渊参与而格外变得热闹新奇。 顾竹寒都觉得众闺秀有跃跃欲试、摩肩擦掌洗干净双手准备上阵杀敌的凶狠劲,毕竟这涉及自己的终身大事,有多少人熬成了大龄剩女目的就是为了嫁到彻王府,做那人的一妃半妾,至于国主和圣僧,如果能答到他们的问题,也算是自己最大的荣幸了。 既然顺景帝都同意了这种玩法,内侍当即呈上了纸笔,顺景帝又限定了在至多一盏茶答到时间里必须要将题目出好,并由内侍分送到他们点选的三位闺秀桌上,等待她们作答。 顾竹寒仍旧在淡定喝酒,这皇宫的御酒虽则说比一斛春差一点,更不及桃花笑,可是好歹是御酒,倒是能将就。 不一会儿,主座上的题目由内侍陆陆续续送到台下来,内侍亦将各位点题人属意的闺秀名单呈到顺景帝跟前,顺景帝不看还好,一看便大吃一惊,丞相之女、大学士之孙、吏部尚书之女的名单频频出现在纸上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有一人的名字接二连三出现了数遍,仿佛是串通好了的一般,他的儿子凌彻、圣僧梵渊,还有南唐国主的题目都点选了同一人作答,而这人……他方才还摇头叹息外加鄙视来着,顺景帝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喝酒喝得过急了,所以看人都是带了几分颜色的,这不,为什么今天的主角三人却是都同时青睐于一名已经毁了容的女子?莫不是自己眼花了,看走眼了? 顺景帝将名单放下,眼神略带凌厉探究地朝着顾竹寒的方向看去,此时顾竹寒已经收到第三份要让她作答的题目,喝得微醺的脸上一片不愉,顾玉骆坐在她对面,也是十分担心地看着她,顾竹寒稍稍叹息,头痛扶额,却甚不在意地对顾玉骆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忧心。 这人依旧是他刚才看到的人啊……左脸颊上一块红疤狰狞吓人再衬上那天生肤色不佳的黄脸,就只是这样看着便令人觉得晦气。然而却是这样一名自己看到了都几乎要叹息甚至觉得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子得到那三人的同时点选,让她作答。 顺景帝皱了皱眉,狐疑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但见他们三人都很有默契地举盏相祝,脸上笑意如出一辙的“果真如此”、“你们二人好啊好啊”的奇怪表情。 无论被选中答题的人收到多少道题目,顺景帝都限定各家闺秀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要全部作答完毕再由内侍收回,交给顺景帝评定。 顺景帝现在是先看各人出的题目,座席上收到了题目的闺秀则开始作答。 然而,很不幸地,顾竹寒还未在纸上下笔,坐在她身侧的谭露却借着“东西丢了,弯腰去捡”的借口一手推了推顾竹寒的桌子,那力道推得巧妙,顾竹寒桌上的墨水瞬间洒了大半到宣纸上。 真是天助我也!顾竹寒心中暗道。 “哎呀,公公,我的宣纸脏了,墨也没了,看来是作答不了……”顾竹寒在心中掐算着时间,一脸为难与愤懑。 “不如顾小姐用本王的备用笔墨?” “贫僧这里还算些许墨和纸,顾小姐可以将就一用。” “孤这里纸笔墨大把,顾小姐不用客气随意拿去。” 凌彻、梵渊、李邃三人同时出声,向顾竹寒的方向看去,顾竹寒讪讪,想不到这三人不仅同时出题让她作答,还要如此不避嫌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献殷勤”,这是要逼死她的节奏么? 顾竹寒都觉得自己成了各家闺秀眼中的活靶子了,如果淬了愤怒、嫉妒、醋意的目光能杀人的话,那她顾竹寒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万遍了。 262.第262章 本王在你眼中是什么人 他们的纸笔她自是不敢用的,只是让内侍重新送了新的来,也打算安安分分地作答—— 那当然,三人都说要送纸笔给她,分明是表明了态度:你丫的如果想玩花样,那么你在大蔚就不能活了! 只是,顾竹寒是要报复一下那个害她如此狼狈的始作俑者的,就正当内侍重新呈上笔墨给她的时候,她在接过的瞬间从袖中弹出一枚银针,直射谭露垂落的面纱之处。 这么突然其来的一记暗算在不明所以的众人眼中看来就只是一阵轻风吹过,可是就恰恰这种劲度的风轻轻将谭露的面纱给吹起,惊鸿一瞥之间,看到她脸纱底下真容的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好一张斑驳纵横红疹满天飞的猪头脸!毁容毁得比顾家小姐还要彻底! “啊——”谭露想不到自己的面纱被一阵风揭了上去,惊怒之余下意识地低叫一声,又赶忙去整理自己的面纱。她怀疑是顾竹寒搞的鬼,侧头想要教训她,却见那个丑女已经在提笔书写,气定神闲的样子让她记起自己辛辛苦苦“毁容”,再顶着这样一张脸前来参加寿宴是为了一搏凌彻青睐,与此同时也想和梅杉摊牌,让他解除婚约。 毕竟男子都极爱面子,谁会迎娶一个容貌尽毁的女子进府?只要解除了婚约,那么到时一切都好办了,她是下定决心要觅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的,这一点不容更改。 顾竹寒唇角露出了一记冷笑,方才惊鸿一瞥间她也看到了谭露可怖惨淡的脸,她下的毒不会致人于非命,就是会让你一辈子都顶着这样一张脸过日子而已。 不过振奋归振奋,这三人出的题目她着实是很用心地思考了一些时间才开始下笔作答。 由于在刚开始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浪费了些许时间,是以顾竹寒几近是最后一个呈交自己的答卷的。这一呈送就是呈送三份,几乎是各家闺秀所没有的殊遇,一时之间各家闺秀又是一脸不可思议兼带怨毒的眼光射向顾竹寒,顾竹寒懒得理她们,执了筷子专心吃菜。 顺景帝还是忍不住先看了顾竹寒的答卷,凌彻、梵渊、李邃出的题目都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而这名不经传甚至说让人瞧不起的丑丫头的各题答案都算是别出心裁,又有随心作答之意。若然真的要选的话,三道题目都选为状元也不为过,只是……这样未免风头太盛了吧?搞不好还是害了她。 顺景帝这么一想,心下当即决定不指定状元是谁了,而是选出各道题目答得还算合他心意的人,混在众多答卷之中,那三道题目都有顾竹寒的名字。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顺景帝命人宣布比拼的结果,也同时让人念出各位出题人出的题目是什么。 首先是凌彻的,凌彻出的题目十分简单,也十分大胆而让人无语,只是又是理所当然地想要让人知道答案是什么。顺景帝是深知这个儿子的个性的,看则风流随意,实则骨子里自傲得很,能让他问出这样问题的人,这席间定然是有他的意中人的,他瞥了一眼凌彻点选答题的三人,除了顾竹寒让他意想不到之外,其余二人,一为丞相之女曹瑾,当今大蔚排名第一的才女,另外一人则为吏部尚书的女儿梁馨,也是诗文才情了得的大家闺秀,就是这顾竹寒的名字出现得十分突兀。然而她的答案却是最嬉笑怒骂,让人哭笑不得的。 各家闺秀都是伸长了脖子巴巴等着内侍宣布题目和答案,内侍轻咳一声,似乎不太好意思,但是最后扯着嗓子说道:“彻王殿下的题目是:‘你眼中认为的本王是怎样的人?’” “咳咳——”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内侍的声音一出,底下立即咳倒了一大片人,有当场喷水的,有吃菜噎着的,有喝酒喝至一半呛到的,众生百态,唯独那名左脸上一块丑疤的女子像是事不关己那般将一碟鲜鱼给吃完。 顺景帝亦是颇为好笑地看了底下众人一眼,其中作答的曹瑾在席上问道:“谁是最佳答题者?” 顺景帝想了想,最后还是不予作答,而是瞥了一眼凌彻,题目的答案他都是清楚的,但是还是让内侍将三人的答案给念了一遍,其中,念至顾竹寒的答案的时候,又让众人呛咳了一番,因为顾家小姐的答案相比于另外两人的溢美之词,实在是令众人觉得有趣之时又是实诚的,并无恭维之意。 只听那内侍又扯着嗓子道:“‘彻王殿下在民女心目中就只是一句话:希望自己以后都戴着面纱在你面前出现’。” 这句话……好像、似乎、确实说出了众女的心声,头戴面纱的意思有许多种,可是在彻王面前戴面纱则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容颜是比不上那人如天神之手完美雕琢而成的惊天绝世之貌,大蔚何人不知彻王美貌赛女子,让见过他的女子都自愧不如,宁愿戴着面纱去见他? 只是这句话写在被毁了容的顾家小姐纸上倒是有点儿自嘲的意思,可是同时又十分坦荡,坦荡得让人咋舌。不用说,都知道这题答案的得胜者是谁了。 凌彻镇定自若地喝酒,只是耳廓微微浮出的一丝红晕透露了他深藏的心思,这女人,这样的答案她倒是想得出。他终究是举盏,以盏遮唇无奈一笑,掩饰了眼中的笑意。 接下来是李邃出的题目,顾竹寒的答案同样让人觉得新奇而别致,“若然有一天让你在南唐永久地住下来,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又是出人意料地,不涉朝政的一道题目,这题目分明是变相在问各位闺秀她们对南唐的期许如何,答案各种各样,但是都不外乎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迂腐答案,倒是顾竹寒的答案再让众人眼前一亮—— 她答:“走遍南唐的每一个角落。” 这仅仅是总起的句子,接下来的才是对这句话的诠释:“风花雪月皆在南唐,烟雨朦胧杏花游,闲时泛舟,乏时懒觉,意兴起时挥遒笔墨,让我撒落在南唐那片留白的画卷中。” 263.第263章 变相下聘的节奏 随心又自在,十分之令人向往又具有诗意的一段话,这都是大家闺秀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这字里行间透出的不及洒意倒是让人艳羡得紧。 李邃在听见顾竹寒的答案之后,轻启唇齿,遥遥对她祝酒,“顾小姐,如你所愿。” 众人一听,瞬时倒抽一口冷气,这南唐国主属意的人不会是那个丑女吧?因为这句简洁明了的话语之中的潜台词是“南唐王宫欢迎你,欢迎你来做南唐王宫的后宫之主。” 顾竹寒却是不置可否地一笑,说了她今晚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所说的第一句话:“民女只是随性而为,国主别较真。” 这倒是变相的拒绝了。众人在心中想,只是李邃却是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胸有成竹。 李邃的题目被读过之后,又读了凌湛和凌铭的,接下来便是梵渊所出的题目。梵渊是修禅的,所出的题目自是与禅学有关,只听内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你认为人生在佛面前是什么?” 别人的答案都是长篇大论,都是在讲述自己对禅学的认识,唯独顾竹寒的答案十分简单,就五个字,两句话,“一片苦海。空。” 能在苦海里解脱的就不必再入轮回,若然不能的话,那么却只能再入苦海。 将人生比喻为一片苦海再恰当不过的事情,茕茕天地间,又有几人能恣意生活不求世间功名?是以,到头来,回望人生之时,除了觉得自己在苦海之中,又有几人能证得人生其实就是空我、无我一说? 这样的答案是众人所不能想象的,亦是要经过多少磨难挫折才想得出如此简洁分明的五个字? 梵渊看着顾竹寒,若有所思,这十分自然的,是他心中属意的答案,而人,也是他心中属意的人,只是,这终究是一场宴席上的小打小闹,有没有结果是真正不重要。 此刻顺景帝也终于正了眉眼看顾竹寒,顾竹寒只觉得自己被这些人看得头皮发麻,拜托,她是被逼得要认真作答写出心中真正所想的答案啊,写得好与不好又与自己何干?反正字一出手,便不是自己的了。 可是这些人恐怖的眼神儿是怎么回事?她才不要做彻王妃,也不要去南唐当后宫主人呢! “孤点选顾家小姐答题其实也是一时兴起,因为孤是听说国君临时将顾家小姐的名字添上去的,是以想要看看顾家小姐有甚能耐,今天一看,果真出乎孤的意料之外,”李邃忽而出声打破诡异气氛,他对着顺景帝一笑,又看了顾竹寒一眼,“只是当孤看见顾家小姐脸上的红疤时,心中未免起了怜惜,如此有才情的一个妙人不应该长成这样,念在顾家小姐对南唐抱有如此高的期望,孤决定将先皇传下的一瓶生肌玉露膏赐给顾小姐,不知顾小姐意下如何?” 我去!顾竹寒想要翻白眼,李邃是还嫌自己出不够风头吗?他就算看不出也是能猜出她脸上的红疤是易容上去的,不是什么陈年旧伤,可是他偏偏在这么多人跟前对她说,赏赐一瓶膏给她,这分明是变相下聘的节奏…… 这回答接得不好的话,很有可能她日后要远走南唐了。 她无奈抬头,直直迎上李邃的目光,眼底却是一片苦笑,她并没有立即出声,而是和李邃旁若无人地对视片刻,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她被南唐国主的另眼看待惊喜得不能自持,激动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有顾竹寒深知,她是不知道该要怎样回应。 “国主你真是出手大方,就不怕佳人受宠若惊,出声就要拒绝?” 凌彻见顾竹寒久久不答,轻声一笑,替她解了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孤又怎会是唐突了佳人?”李邃依然含笑看向顾竹寒:“顾小姐,你说是吧?” 顾竹寒觉得自己再不作声,就要被李邃纠缠到底了,唯有在座上回答道:“民女脸上的疤已经是陈年旧疾,试过了许多办法都无法驱除,是以就不用难为国主了。” 她委婉拒绝,倒是在凌彻和李邃的意料之内,原因无他,他们都知道她脸上的疤是画上去的,她这么一个人如果真的是长成这样的话,他们都要大骂苍天无眼了,只是李邃十分之清楚顾竹寒的回答意味着什么,他应那人要求,是必要将她弄回南唐国的,嫁不嫁他是一回事,可是不日要离开大蔚这倒是十分必要的事情。 “听顾小姐的语气似乎是瞧不起南唐先皇留下来的祖传秘宝,所以才万般推脱?” 李邃暗嘲的话语说出,逼得顾竹寒不得不答应,她福身行礼,对他说道:“如此,民女便多谢国主厚爱。” 李邃听得她同意这才松了松脸色,他抬起头来轻声一笑,“希望孤下次再见你时不再是这个黄红不接的样子。” 顾竹寒:“……” 顺景帝并没有宣布谁是状元,可是从内侍念出的答案中便可知,顾家小姐分明是这一局胜出的状元,只是顺景帝不想拂了各家闺秀的面子所以才没有明说而已。 各家闺秀被这样一个名不经传又长得丑的顾家小姐赢了总觉得心里很不是事儿,尤其是文章才情都十分了得的丞相之女曹瑾更是憋了一肚子怨怒,凭什么那个丑女拔得头筹又赢得南唐国主的另眼相看?她不甘心,当即站出,“顾家小姐的急才臣女真的是第一次才见识到,只是就这么一个回合,臣女还是觉得不够过瘾,不知陛下能否允许臣女和顾家小姐一决高下,直接来一场对子接龙的比试,好让在场众位再开眼界?” 顾竹寒挑眉,这个曹瑾可是凌彻王妃大热的人选,现在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可真的是有点儿可笑,曹大小姐,你是不是撒泼撒错了地儿啊? “曹小姐这么一说,朕亦是觉得今晚不够尽兴,就按你所说的意思去办吧。”顺景帝想要帮曹瑾挽回点颜面,他心中亦是觉得以顾竹寒的出身无论怎样说都是不适合凌彻的正妃之位的,倒不如让曹瑾挫挫她的锐气,使得她不要有其他的痴心妄想。 264.第264章 我只愿置身尘外 顾竹寒在心中暗叹,无奈之下唯有站出,她的身量在众女之中算是高挑的,又长期练武,是以整个人站出来都给在场所有人眼前一亮的感受。尤其是她身上式样简单却透着贵气的一袭嫩黄长裙更是衬得她身姿丰盈纤瘦又不显累赘,当真是多一分不行少一分太少的完美身形。 曹瑾亦已站出,她微微抬起下巴看向顾竹寒,脸上带了点倨傲又带了点志在必得,顾竹寒却不甚在意地与她对视一眼,随即便说:“劳烦曹小姐赐教。” “好。”曹瑾轻启唇齿,毕竟是出身大家,虽然被顾竹寒身上透出的无形气势压了一压,可是依然镇定自若,既然她是提出这个比试的人,理所当然先由她出题,是以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花枝轻颤豆蔻头。” “相思落在柳梢边。”仅是须臾,顾竹寒便开口接道,倒是令曹瑾微微吓了一惊,随即加快了语速,只听她又道:“一壶浊酒难消愁。” “数杯拂却月如钩。” “凭阑极处春未满。” “今朝有酒今朝醉。” “曳佩鸣环出长廊。” “为君寒夜捣衣裳。” “……秋深寒露起。” “满园春色中。” “……” 两人连气都不喘地对了十来二十句,曹瑾倒是有点儿能耐,可是她是能够事先准备这些对子的,倒是顾竹寒的才思敏捷又让众人惊叹一番。 曹瑾稍稍停了下来,知道胜负到了现在还未分出,面对如此难缠的对手,她唯有速战速决,一连串说出一副长对,“征服万里戌他乡为君思自伤。” “鹤关音信全无凭寒衣徒自香。” “风光桃花初到极目江山如画。” “岁寒松竹长发迎春草木俱新。” “高山流水寻隐曲,一醉方休。” “乡野稻香访庐客,置身尘外。” “风吹四时乐府辞,醉卧坡头。” “乡野稻香访庐客,置身尘外。” “圆月深幽词曲满,唱罢楼头。” “乡野稻香访庐客,置身尘外。” “……” 又是一连十来句十一、二字的长对联,说至最后都被顾竹寒以一句万能下联给堵了回去,曹瑾腹中笔墨用尽,终是语塞,双颊通红地站在原地,十分之不甘心。 而顾竹寒则是越过了她尴尬羞恼的脸,落在主座那坐着的三人脸上,唇边笑意不明,只是那三名男子便知道她要表达的是什么,她是要告诉他们,她只甘愿做那乡间访庐客,只愿与山水为伴,不想和他们在朝堂之上有所牵扯。 顾竹寒说完最后一句,收袖回身,捧起一杯水酒便一饮而尽。她不知道,她此刻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又是多么的恣意而为,仿佛这平庸甚至丑陋的面容并没有将她的魅力给下降,反倒是令众人刮目相看,不敢再小瞧了这个连赢两关的女子。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一片热烈氛围之中的时候,忽而外面有一名御林军的侍卫匆匆而进,却被内侍拦在门口,不准他入内。紧随他其后的是一名脸色苍白的御医,顾竹寒瞥了一眼屋外的情况,知道后宫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又怎会招惹来了一名御林军侍卫和一个脸色死白的御医? 顺景帝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先让席间的人都散场,而后自己亦是由肖皇后搀扶着走出殿外,看他脸色微变,已然全部敛尽脸上笑容。 凌彻和梵渊若有似无地对望了一眼,又各自移开,李邃走至那名举着托盘的内侍跟前,伸手将自己放至的凰佩拿了回来了,他看了一眼顾竹寒的位置,低低一叹,“大礼送不出,真令人失望。” 顾竹寒当作没有看见,移开了眼,心中却在思考方才凌彻和梵渊对望一眼时两人眼中各自浮现奇特神色的情景,直觉告诉她,今晚宫中发生的大事定是和他们二人有关,搞不好又是什么惊天大案。 “竹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顾竹寒既然恢复了身份,顾玉骆自然是旁若无人地这样叫她,宴席早已散场,顾玉骆亦是从座席上起来走到她身旁,打算与她一起回家。 “没什么,只是在回味方才喝的好酒而已。”顾竹寒搪塞道。 “是吗?”顾玉骆失笑,“你有什么好酒没有喝过?居然会那么在意一壶水酒。” “心境,心境而已。”顾竹寒打哈哈。 “今晚回哪里?”顾玉骆看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问道。 烈酒醇香混合着寒露松枝的清香交杂钻入鼻端,顾竹寒觉得顾玉骆的气息太过炽烈,想起之前她跟踪他,跟着跟着就不见了,可他却像没事人那般又回到座席间,就连谭峰华的神色也并无异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我自己的府邸。”顾竹寒飞快地答道,此时两人已经出了霓裳宫,沿着御道一直往外走,看她的步伐还有点儿急。 顾玉骆跟上她的步伐,知道她是担心人多口杂,泄露身份,于是也不多言,直接跟紧在她身侧,待上了马车之后,缓了一口气,才问她:“为什么不回顾府?你还在休养期。” “不,今晚皇宫之中必有大事发生,”马车已经开始缓缓驶出,顾竹寒冷静分析,“顺景帝定会宣召群臣进宫商议,他既是想要培养你我,定会传召你我进宫,若然我从你府邸中出来那可会引人猜疑。” 顾玉骆微微点头,心中升起的一丝期许全然散去,他眼神黯淡下来,“竹子,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 顾竹寒心中一滞,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问自己还要女扮男装到什么时候。 “快了,待熬过了这关,我便辞官归隐浪迹天涯去。”顾竹寒笑笑答道。 “就只是你独身一人吗?”顾玉骆抬头问她,眼神闪耀如天上北斗。 “当然。”顾竹寒毫不犹豫地答道:“以前吧,我曾经想着等我做生意攒下一笔钱了就和你还有娘弄一辆马车浪迹天涯去,可是后来知道你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我觉得作为你的姐姐并不能逼迫于你,所以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不过现在你都得偿所愿,在朝廷中平步青云,所以我觉得我是时候放手了。”顾竹寒笑笑,“官场日子并不十分适合我,倒是市井的小打小闹比较适合我这种闲散无聊的人。” 265.第265章 你嫁不嫁人 “你就不打算嫁人吗?”顾玉骆心心念念都是这个问题,纵观他十五年的人生,他最最在意的人只有她一个。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不应该有的心情,然而已经产生了,那个人也一直陪伴着自己成长,甚至陪他进朝为官。他本来想着只要她以姐姐的身份永远陪在自己身旁也未尝不可,然而今天晚宴之中发生的事情令他十分不安。 在一定程度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自己替她尽心营造的世界,而走向另一个更广阔,能令更多优秀男子知晓她存在,为她心折的世界,这样逃离控制、失去一样东西的感觉真是令他十分之难受。 顾玉骆心底暗叹,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给予自己一个回答。 “嫁。怎么不嫁?”出乎意料地,顾竹寒坦言,惊得顾玉骆心头一跳,然而转瞬她又是变换了语气,“但是不是现在,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又或许这一天始终不会到来,小玉,你我都会长大,都要经历这人世间的诸般滋味,若然我说一句‘不嫁’就是在敷衍你,只是,我现在还未遇到那个适合自己的人,而我,也不认为我这么年轻要被困死在一方天地之中一生。” 顾竹寒说到这里顿了顿,“所以我才拼死闯出自己的一方天地,不求安稳一世,但求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你说我天真也好幼稚也罢,可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你说是吧?” “竹子……”顾玉骆灼灼看她,他的好姐姐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她是如此独特,和这世间的女子如此不同,又有多少女子能像她这般如此坦荡,能像她这般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是以你不必担心,好好留在朝中当官就好。”顾竹寒再次笑笑,微凉温暖的笑意抚平了顾玉骆躁动不安的心。 过了一会儿,顾竹寒终究还是试探问道:“晚宴刚开始没有多久的时候我看见你被谭峰华带了出去可是又转瞬不见,你们这是去了哪里?” “哦,没去哪里。”顾玉骆接口就答,脸上神色并无异样,这倒是令顾竹寒存了一层心思,越是像他这般淡定便说明越是有事情发生,只是当下也不点破,而是继续听他道:“我跟他出去只是想他不要再纠缠我而已,我要彻底和他断绝关系。竹子,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那种男男龌龊之事。” “那事情谈得怎么样?”顾竹寒点点头,继续问。 “他还对我存了那种不应该有的非分之想,然而我却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小玉,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要学点武功防身才行。”顾竹寒想了想道:“你不是经常要回长醉书院的吗?修纂史书的工作应该不会太大,要不我推荐一名考武部的学生教你?” 顾竹寒自顾自地说着,立即在脑海中筛选人选,“史杨倒是不错,就是性子急了点,梅开嘛,不知道他这样性格的人愿不愿意教你,夏天和秋天?不行,那对连体婴……” “竹子,”顾玉骆一口打断了她,“我已经找到人教我了,你不用费心。” “嗯?”顾竹寒微微挑眉,知道自己已经以这种不厚道的方式逼得他说真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又是请了谁?” “这也是不久前的事情,”顾玉骆似乎不好意思,“我让欧阳轩教的我。” “他?”顾竹寒心底一沉,想起欧阳轩古怪的武功,“你怎么找的他?” “竹子你别多想,他只是教我一点基本的防身功夫,他的那些邪门武功我可学不来。” “是这样也好,”顾竹寒点点头,“我并不是对欧阳轩有偏见,只是我几次三番栽在他手上,知道他那门武功邪得很,自是不想你涉险。不过,”她又恢复笑容,“既是你肯学武,那我也不必时刻想着你会遇到危险不能自救。” “竹子啊……”顾玉骆被她这么轻柔又带着点释然的笑容激得心头一荡,只想紧紧搂她入怀,可是理智又让他按捺下来,他已经发过誓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他绝对不再对她做僭越之事。是以,他只是低低叹息一声,任那两个此生此世都叫不腻的字萦绕在自己的舌尖,缠绵悱恻。 顾竹寒在交叉路口便下了车,夜色醉人,又早已宵禁,是以路上并无行人。 顾竹寒和顾玉骆打了个招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走了几步便看见有人在夜色之中停驻,靠近一看,原来是穿了一身海青色锦衫的银闇。他的肩头早已布满了露水。 “银闇?你怎么等在这里?”说是不意外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顾竹寒的意识里,银闇是不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做这种近乎无聊无趣的事情的,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真的等在这里,在满街寒气之下,在她的必经之路中,等着她回来。 “太迟了。”银闇看她一眼,当先往回走,似乎等在这里一个夜晚的人不是他,他只是偶尔心血来潮在这里站着把她等回来而已。 太迟了?什么太迟了?顾竹寒不明所以,但是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你是说我太迟回来了?” “嗯。太迟了,我都困了。”他仍然是这种拙于表达的状态,顾竹寒不怪他,只跟随在他身侧,一路回府。 夜凉露冷,又有谁相伴你身侧? 当天晚上三更过后,果然如顾竹寒所说那般,顺景帝派人前来传召一众大臣进宫紧急议事,凌彻在街口拦住了她,硬是逼得顾竹寒上了他的马车。顾竹寒肃整官服,虽然知道今晚肯定有大事发生,可是回到家之后由于太累,头一沾床就睡着了。等得在顺景帝的传召之后,她坐在凌彻的马车上,依然是一副惺忪不醒的模样,不仅衣领没有弄整齐,就连头发都没有完全挽好。 “很困么?”凌彻的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问道。 “你说呢?”顾竹寒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这里进皇宫至少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能睡一盏茶也是极好的事情。 266.第266章 你睡,我替你挽发 “今晚宫中发生了大事,所以父皇才这么急传召我们进去,连你弟弟也被宣进去了。”凌彻并不介意顾竹寒不理会他,他伸手在她凌乱的衣领上理了理,帮她理好衣领之后,又想了想,抬手便将她头上的木头簪子给拔了下来,瞬间青丝三千拂落满肩,趁着她迷蒙懵懂的脸容,格外惹人怜爱。 “你干什么?!”顾竹寒刹那睁开双眼,不爽横他一眼,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打算以这副尊容来觐见陛下?头发这么乱,衣衫又不整,就不怕被人说你不敬?”凌彻伸手将她几缕头发放在手中,轻轻握着,这发间有清香,闻得人微微窒息。 “当然不是,”顾竹寒扯回自己的头发,抱着头呻吟一声,“啊大爷啊,祖宗啊,我很困啊,不是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到皇宫么?待会儿下车的时候我整理不就行了吗?” “你睡,我帮你挽发。”凌彻微微一笑,就坐到她身旁,轻轻搂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顾竹寒一个激灵终于从半梦半醒之间醒来,她抬头就想往凌彻脸上看去,想要看看这个先是把她的补眠机会给破坏了的人为什么现在又献殷勤,可是不等她抬头,凌彻便一把按住她的脑后,“别动,你若然真转过头来可会撞到我的下巴了。” 顾竹寒:“……”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顾竹寒狐疑,这个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不会真的替自己挽发吧?这算什么? 她微微一动又想挣扎,因为她觉得这是极不适合他们二人的,她可没有忘记她要抽身事外,晚上的时候她也告诉了他不是吗?为什么还要纠缠着自己不放? “竹子,这么安静的你还是让我不习惯,说几个笑话给爷听听如何?”凌彻双手已经动起来,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回府之后便将自己专用的梳子带在了身上,今晚居然真的派上了用场。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用着自己梳子,还是自己亲手给他挽发这令凌彻有一种占有感,仿佛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了他的妻,他和她会永远这般耳鬓相磨下去。 “王爷,殿下,你是不是喝醉了?”顾竹寒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他说道。 “你的头发倒不像你这个人这样,倒是柔软得很。”凌彻笑讽一句。 “哼哼,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顾竹寒最后还是微微放松下来,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说说吧,你将我拐进你的马车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吗?” “知我者莫过竹寒也。”凌彻终于不讽刺她了,还大发慈悲地赞了她一句,“太子已经被陛下给囚禁了起来,估计这次再难翻身了。” 凌彻语气轻淡,说出来的话却有若惊雷,打在顾竹寒耳边,犹如坠入了寒渊之中,“你说什么?太子倒台了?” “是,他倒台了,被发现在琉璃阁的院落之中埋下了那些诅咒的物事,又暗中命人作法,使得怀孕已然五月的梅妃痛苦流产,现在危在旦夕,”凌彻手上动作不停,也不隐瞒,直接将实情告诉顾竹寒,“就连梵渊都被请进宫中为梅妃祈福,陛下还请他明察那些诅咒的物事。” 顾竹寒挑了挑眉,一时之间并没有出声。因为她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肯定有凌彻的份,她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梅妃的情况真的如此危险?” “是。” “她看见梵渊之后没有赶他出去?” “没有,她躺在床上,毫无力气。” 顾竹寒虽则知道凌彻没有亲历这些事情,可是他在宫中肯定有内线,不然也不会在转述给她的时候像是亲眼所见,说得如此具体。 “这……大概有你和梵渊一同做的好事吧?”顾竹寒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是啊,你最敬重的圣僧也有份参与这件事,你是否很失望?”不知怎地,凌彻觉得顾竹寒对梵渊总是存了另外一种心思,她虽则说是为了避嫌所以才没有穿他相赠的衣服,然而若然真的为了避嫌,她理应三人给她的衣服都不穿才是,但是她唯独对梵渊青睐有加,不仅穿了,还十分珍惜,这令他颇为不安。 “我为什么失望?还有,谁说我最敬重的人是他?”顾竹寒察觉凌彻已经停了手,知道他已经替自己将头发挽好,略带期待地往头上摸了摸,好像还算不错的感觉,凌彻掏出一块类似于现代那种化妆镜的小镜子给她,示意她照一照。 顾竹寒眨了眨眼睛,怎么子不器的新品会出现在他手上? “不照照?”凌彻含笑看她,眉目和煦。 顾竹寒舔了舔唇,将镜子接过,又细细看了他一眼,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来,然而却是无果。这种情况之下,自己想要掩饰就肯定要表示惊讶,这毕竟是这个时代没有出现过的东西,而她却是这女子闺房之物的创始者,自然要装作不知,狠狠表示一下自己对这块精致镜子的好奇之心才是的,于是,她将镜子捧到自己眼前,假装惊奇道:“殿下,你这块镜子是在哪里买的?怎么如此特别?” 凌彻看着面前那人装傻扮懵的模样,也不揭穿,只答道:“子不器。” “子不器?”顾竹寒恍然大悟,“就是最近在帝京之中十分之受别人欢迎的店铺?只是,子不器不是专售卖器皿的吗?怎么又有这些可爱的物事卖?” “这个就要问你了。”凌彻忽而来了一句。 “是呀,这个就要问……呃……”顾竹寒咬了下舌头,暗道一句好险啊,差点被他给套了话,她故作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殿下,你这是想干什么呢?不会以为子不器是我开的吧?” “你定是想告诉我子不器是缪可言开的,与你无关是吧?”凌彻不置可否,又带了点不愉之色看她,“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害怕到这点小事也要对我隐瞒。如果你肯对我说你和缪可言开了铺子,我自是二话不说便助你打响子不器的名堂,而不是让你采取迂回战术去求梵渊相助。” 这令他十分不爽,可是又无可奈何。 267.第267章 巫蛊大案 顾竹寒耸了耸肩,回望他,“殿下,既然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那我也不妨对你说,直至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是敌是友,之前我对你说‘一斛春’那个神秘组织之于我来说是一个神秘甚至是一无所知的存在,你不相信,还可能一直派人调查我,现在我开了子不器很难免你不会对我探究一番。我觉得我活得已经如履薄冰了,没有理由再让自己添堵的吧。”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所以我才不想和你沾上关系,可是终究是逃不过。 “那梵渊呢?你怎么又信得过他?”凌彻寒了脸色看她,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他和你的立场不一样,更何况,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威胁到了他。”顾竹寒把心一横,将心底里的话说出来,“所以你不要再无端端在我面前用那种像是掉进醋桶里的语气跟我说话好吗?” “我掉进醋桶里?”凌彻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般,他松了松脸色,“我并不认为梵渊,或者说是梅家有这般能耐能够将你从我身旁抢走,他倒是要好好小心自己的安危为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竹寒一惊,抬眸与他对视,仿佛他说出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 “就是这个意思。”马车已经缓缓停了下来,凌彻一掀衣摆便当先下车,徒留下顾竹寒在马车上。 顾竹寒在车上并没有即时下来,手中的铜制小镜子咯痛了她的手,凌彻果然将每个人的把柄都握在手中,就连高洁似梵渊这样的人也不例外,这实在是令她十分意外,然而,这又能如何?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根本没有办法去理会其他人。 她哂笑一声,将镜子放回车上,然后便下了车,直往那个吞噬了黑暗的皇宫深处走去。 == 太子被囚禁的消息已然被封锁在宫门之内。与其说是这是一出诅咒案件,倒不如说是一出巫蛊大案,惶惶恐恐牵动了千万人的心。 凌彻由于早前在选贤大典上已然做出与太子决裂的举动,后又在太子被软禁期间在郊外布置兵马迎接南唐国主进京,而梵渊查出这些作案的物事还有那个来不及逃跑并不抓住的道士早在凌彻在府里养病的时候便开始进行的事情,太子虽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做这种事情,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又岂能由他抵赖? 栖羽阁之中,众臣齐聚一堂,皆望向御座之上的顺景帝,等候他发话。 顺景帝眉眼紧皱,半靠在御座之上,看上去十分之疲惫。原来早在宴席开始之前宫中便出了问题,先是梅妃莫名其妙腹痛,宣来太医看诊,却说是胎动,并无大碍,然而却想起前几天琉璃阁里有异样,放心不下,便命人在雨后清查,果然这么一查,便查出了太子的狼子野心,不仅诅咒梅妃肚子里的龙裔,更是连他这个父皇都一同诅咒! 原以为关他几天紧闭便能使他收敛一点,却不料反而越演越烈,他居然连他都一同谋害了!这怎么令他不心惊?顾竹寒看着那一地满是泥沙的物事,其中不乏针扎小人、被诅咒之人的毛发、贴身用品等物品,其中一个针扎小人用红字写了“凌承”二字,更是令人心惊。 顺景帝的名讳就是叫凌承。 怪不得顺景帝会暴怒了。 顾竹寒轻轻摇了摇头,太子这回凶多吉少了。 “太子,不,那个孽子已经不是太子了,凌璟已然被我关进了大牢,现在朝中上下包括皇后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众位爱卿,朕这么急召你们进宫,就是想问问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该要怎样处置凌璟。” 众臣一时之间并不敢接话,顺景帝还在气头之上,谁又敢为凌璟求情?本来朝中因着彻王的关系有众多太子的党羽,但是自从选贤大典之上凌璟将一切责任推给凌彻之后,凌彻仿佛彻底对自己这个哥哥死心那般,在府中休养了好几天之后,立即休整羽翼,清除异己,一个庞大的彻王集团已然在朝堂内外产生。 众人可没有忘记,长醉书院撰文部院监饶子淳曾经和彻王交好,在决裂了一段时间之后现在又再次和好如初,可以说撰文部中有超过一半学子都是为他所用,这还不止,考武部中有大多数人亦是和他交好,一个是大儒产生的地方,一个是大将产生的地方,朝中文武看着从考武部出来的纪大人又是和凌彻交好的,虽然没有明说她是属于彻王派系的,可是离那一天亦是不远了吧? 而******,早已成为了明日黄花,不复存在了。现在连凌彻都不发话,他们又急什么? 顺景帝见没有人出声,心中愈加烦躁,他看了看顾竹寒,问道:“纪卿家,说说你的看法。” 这……分明是难为人而已……顾竹寒心中暗暗腹诽,她在家休养了这么多天,被传召进宫已经令她颇感意外了,现在还要一开口就问她,这……要她怎么回答? 她硬着头皮,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情况是要保住梅妃的安危,而陛下亦是要让御医替你把脉,当然宫中也是要彻底清查,不要再遗漏了重要的地方,至于凌璟……则是要看陛下你的意思了,臣不敢妄议。” 想想都知道此刻不能说真话了,若然顺景帝真的是无所顾忌的话,那么可以直接将凌璟就地正法,但是凌璟是肖皇后的儿子,肖皇后又是东海藩王肖兴的妹妹,贸贸然捅破了这层纸很可能会引来反效果,是以顺景帝才急于隐瞒消息,只让他们几名大臣知道。 “你说得对,朕倒是关心则乱了。”顺景帝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望向顾玉骆,“顾卿家,你又是怎样看?” “臣以为,这件事迟早是要解决的,但是南唐国主终究还是身在大蔚,此事牵连甚广,实不宜在这种情况下处置,是以臣以为陛下还是先将国主送出大蔚再行处理。” 268.第268章 统统都消失不见 “你说得也在理。”顺景帝沉了眼神,巫蛊大案牵连重大,又是牵涉了梅妃肚子里的龙裔,她已经流产了三遍,以后很可能不能再生育了。梅家虽然一直都在朝廷里中规中矩,可是现在遇到这种事情,定是不会罢休,就算不扳倒肖皇后也是牵连很大一批人的,这些可能要被牵连的人之中就有可能包括他的女儿凌筠。 众人见顺景帝不再说话,也沉默地杵在殿中。 稍顷,顺景帝抬头,看向凌彻,“老七,这件事是你先发现异样的,就交由你全权处置的,务必要封锁信息,不能让太多人得知。” “是,儿臣领命。”凌彻早已猜出这样的结果,立即出列回应。 “纪卿家,这几天亦要辛苦多陪陪南唐国主,若有机会的话,替朕问问他属意帝京中的哪家闺秀,好早日定下来前往南唐和亲的人选。” “是,臣领命。”顾竹寒出列,手心微微攥紧,朗声应道。 “至于顾卿家,你则是继续修纂史书,还要替朕准备两个月后举行的殿试。”顺景帝吩咐完顾竹寒之后,又转向顾玉骆,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让他协助凌彻查案,而是另外安排了他任务。 “是,臣领命。”顾玉骆喜出望外,自是知道顺景帝此番用意是什么,他是打算委以自己重任,让自己担任这次殿试的主考官。这是要彻底在朝堂中立足的征兆。 “如此,今晚便散了。”顺景帝不再说什么,群臣一一行礼告退,陆续走出殿阁。 顾竹寒也跟在众臣之后退了出来,她看着已然浮现出鱼肚白的天空,心中戚戚,凌彻终于要展开他的大计了,这策划了可能有十年之久的阴谋,终于在这将明未明的天色之中展开。 大蔚皇朝的朝堂,怕是要从此不安了。 顾竹寒回家补眠了两个时辰之后,就按照顺景帝的指示十分自得地携带公款去找李邃玩儿。 咳,她难得自嘲一回,直接换了便服就出门。银闇自是寸步不离跟着她,他们二人打马来到李邃所住的行宫里,命人通报了这才施施然进内。想不到一进内院便看见大殿里有几名南唐的重臣走出,都是此行陪同李邃进来大蔚的。 她剔了剔眉,看着这帮酸儒神色凝重的模样,心道不会是李邃那个奇葩在为难他们什么吧? “纪大人,主上有请。”就在她愣神间,一名长得十分水灵的侍女便出现在她面前,请她进内。 顾竹寒看了那名侍女一眼,哂笑一声,李邃果然是个雅人,就连一个最普通低级的侍从都要精挑细选,接下来她是不是要陪这个雅人进鸢凤楼逛逛呢? == 李邃独自一人坐在一方案桌之后。清晨的阳光从他背后镂空的梨花木窗中洒进来,打在他身上,在他周身氲出一层微微柔和的光晕。由于逆光,顾竹寒并不怎么能看清李邃的容貌,只能觉出他的剪影在光晕里沉默。李邃不说话的时候,就是这副过于深思的模样,顾竹寒心想,她还是比较喜欢他嬉笑怒骂无所不谈的样子。 “在下,参见国主。”顾竹寒拱手行礼,示意那个在沉思当中的人自己来了。 “哦,纪大人,你来了?”李邃抬头微微一笑,温文却又透出一丝华贵邪魅的面容在逆光之中闪闪发光。 “今天国主有空么?在下受陛下之命前来邀请国主一游帝京。”顾竹寒简明扼要说明来意,果然博得李邃于那极不平静之中的沉思中抬起头来,他对着顾竹寒一笑,声音里透着愉悦,“纪大人终于要陪孤逛青楼了。” 顾竹寒暗自扯唇抽搐,果然不改种马本色。 半个时辰之后,顾竹寒、银闇和李邃三人一同坐在马车之中,李邃换上一身便服,虽然仍旧是一身骚包的红色,但是由于是素服,上面几乎没有绣出花纹,是以显得比平日里普通了不少。 此时他坐在窗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繁华街景。 正值街天,各路小贩商人都出来摆摊买卖,吆喝之声充斥着朱雀大街的天空之上,要说车外的世界是一副摩肩擦踵的繁荣现象也不为过。 马车塞在道路中央不得前进,李邃在车上等得烦了,门帘一掀就要下车。 顾竹寒无奈,唯有下车跟随,银闇寸步不离跟在她身侧,然而人潮太汹涌,有好几回都将他和顾竹寒给挤散,至于走在前面的李邃,那袭翩跹红衣早已汇在人流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不是吧……顾竹寒傻了眼,左看右望想要寻到李邃的身影,无奈人太多,压根找不到。又是一波人潮从身后涌来,顾竹寒被推得踉跄几步,银闇虽然武功了得,可是在群众的力量下逐渐和顾竹寒渐行渐远,他皱了皱眉,伸出右手抓住顾竹寒的衣袖,生怕她在人群里走丢。 顾竹寒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从自己的袖子中生出,艰难抬头看去,但见一只在阳光之下泛出晶光的玉白修长之手及时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那手看上去坚定而有力,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心安。 可是饶是如此,他们二人由于接触面积太小,还是有好几次都要被人潮挤散。这种情况之下压根无法施展轻功逃离,银闇烦躁地皱了皱眉,只感觉自己和那块薄薄衣料的接触面积越来越小,搞不好自己一个用力就要把那人的袖子给扯烂。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一把抓住顾竹寒的手,滑腻温润的触感从手心处传来,入手的手掌出奇的柔软,带点凉意,似炎炎夏日里忽而出现的一片清泉,指引着你不断地去索求。 银闇被这种奇异的触感给震惊了,手的主人似乎很吃惊,也顾不得周遭流动不止的人潮。 她回眸,双眼微微睁圆,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银闇从她眸子的倒影里看到自己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觉得这样的自己似乎和那个总是言笑晏晏的她格格不入,于是他扯了扯唇,露出一个僵硬却温暖的笑容,顾竹寒刹那呆在原地,什么人潮汹涌摩肩擦踵推波助澜统统都消失不见,满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出现得诡异的又摧折人心的似冰花在寂冷湖底中解冻的纯净而又美好的笑容。 269.第269章 这一句话,他一记就是许多年 并不是没有见过银闇笑。 她一直都知道银闇的皮相不差,可是自她认识他以来好像没有多少次看过他笑,他总是似一张白纸那般,透露着与这混沌浊世毫不相干的一面。她以为他根本不能被染色,但是有一天她看见了其实在内心深处期待已久的笑容时,竟是那么的震惊,震惊到她无法自持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银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给你染上的是彩色。斑斓的色调才是真正的人生。” “嗯?”银闇不明所以,什么彩色什么斑斓?这是什么东西? “没事儿。”顾竹寒一笑,并不打算解释,“我们走吧,待会儿找不到李邃可就糟糕了。” 两人携手,却没有半点旖旎的神色,只是顾竹寒是作男装打扮,又和银闇一样穿的是窄袖锦衫,这么一看,总觉得二人走在街上十分惹眼又充满禁-欲气息。 今天恰逢书院放假,夏天和秋天这对情侣也出来谈谈恋爱摘摘红花,忽然在汹涌的人潮里看到银闇那副醒目的银色面具,再沿着他的手看见被紧紧牵在手里的顾竹寒,看顾竹寒的模样似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的媳妇儿,低头回眸瞬间在脸颊上似是晕出了一朵花。 夏天惊得嘴里的桂花糕掉到了尘污的地上,被来往的人一踩,瞬间变成一坨,他拉了拉秋天的衣袖,“宝贝儿,你有没有看见,我好像看见银闇和纪院修相互携手,共看美好未来……” “嗯,我也看见了宝贝儿!”秋天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挽起夏天的手臂,语声里透着娇羞,丝毫不像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所应有的,“怪不得纪院修当初这么支持我们,原来他和咱们一样都是那类人……” “是啊,我也想不到啊,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得到幸福吧。” “啊哧——” 顾竹寒莫名打了一个喷嚏。 在人群里和夏天秋天渐行渐远甚至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出奇葩对话发生的她已经和银闇相携走出了那段浪潮。抬头一看,正好看见李邃在一个摊位里买着冰糖葫芦,一见他们二人出现了立即挥了挥手,那模样儿兴高采烈,似一个还未经历世事的大男孩。 他分明是看见了他们二人毫无忌讳相携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暗光,然而只是须臾或许压根没有变,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太慢了!” 顾竹寒没有发现李邃一瞬的异样,她自然而然放开了银闇的手,含笑说道:“是你走太快了。” “冰糖葫芦,你要不?”李邃递给了她一根,红色的葫芦映衬上那张在阳光之下被晒得透出红润的脸,显得格外诱人。 李邃就这样举着一支冰糖葫芦停在她颊边,他看着她白皙而又隐隐透出红晕的脸,忽而之间有一种冲动想要在大街之中一把揭开她深藏在面具底下那张并没有做过易容和修饰的自己一想就是十多年的面容。 事实上,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顾竹寒”,他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女子的存在,不,那时候的自己在听那个人描述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一个精灵可爱的女童,直至时隔这么多年之后再见到她时,才将脑海里那个女童的形象和面前此人重合在一起,他曾经画过顾竹寒幼时的画像,也让那个人看过,那个人看着那副画像,半眯着眼睛似乎在联想又似乎在确认,最终,他还是微微一笑道:“眼睛可以画得再神采飞扬一点。” 眼睛可以再画得再神采飞扬一点。这句话,他一记就是许多年,现在自己想念了很久却一直只徘徊在梦中、影映在画中的女童终于在自己面前出现,而他唯一能对上的是她的眼睛,一刹那,他想起了那句话,眼睛可以画得再神采飞扬一点。可是他觉得再算他画技再高超,也是画不出她掩在面具之下那双时如秋水迷离时如繁花拂落翩跹时如月光打在水井里清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复杂,在经过岁月长河的变迁之后,将他隔在了对岸,如雾里看花,看不分明。 然而他又是庆幸的,起码能够看见这么一个没有被尘世俗流玷污的一个她,她甚至以女子之身迎难而上,只为抓住这不公命运里的其中一角,企图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这是寻常女子所做不出的事情,而她,成功了,而且还游刃有余。天生适合政治的人,即使她百般抵赖不认。 “我已经十六了,还吃这种玩意儿会被人笑话吧?”顾竹寒虽然是这样说,可是还是取过李邃手中的糖葫芦,此时银闇已经从顾竹寒挣脱掉他手的失落之中回过神来,他走到顾竹寒旁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冰糖葫芦,忽而来了兴致,“我也要。” “你喜欢这种玩意儿?”顾竹寒呆愣,从没有听过他喜欢吃这种的呀。 “嗯,我喜欢。”银闇答道。 “既然如此这串给你就好了。”顾竹寒说着就递过去,却不料银闇直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她手中的冰糖葫芦,那入唇清脆的冰糖之声再配上他那双波光流转泛着隐隐桃花色的眼睛,顾竹寒的脸没有来由地红了,而且还红得十分可疑。 “你……你……不会是……”五识开了吧?顾竹寒惊疑不定,硬是只说出半句话便说不下去。 “我只要一颗就够。”银闇直起身来,咀嚼着那颗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感觉格外舒心,“味道还不错。剩下的你吃。” 他大方地一挥手,直接无视掉快要石化在原地的顾竹寒。 “我以为最危险的人是凌彻,想不到原来是他。”李邃瞥了那单纯享受甜食的银闇一眼,喃喃自语,语气里还带着三分休戚之意。 顾竹寒整个人一滞,只觉得自己掉进了炎热夏日的牢笼里,湿漉漉的都是汗,粘稠在身上,怎么样也摆脱不了。 她理所当然地装作看不见,拿着那支被银闇咬掉一颗的冰糖葫芦不知吃还是不吃好。 270.第270章 是他帮的她 其实银闇也没有接触到别的冰糖葫芦,只是那一咬的清脆还是让顾竹寒觉得甚不自在,她一路为难地盯着那支冰糖葫芦,一路跟在李邃身侧,苦恼得都快要叹出气来了。 最后还是李邃看不过眼,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物事,塞进嘴里“蹦噶蹦噶”地吃了一颗,“看见你这副模样我才真正相信你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顾竹寒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因为咀嚼而鼓起半边的脸,一呆,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邃在她面前已经不用“孤”来自称。 三人继续往前行走,逛着逛着就逛到子不器的第二分店,素白店,依然是人来人往在店内快要挤破头的热闹气象,顾竹寒看见这么拥挤的局面就头痛,有时候偶像效应还真是超乎你的想象。想不到梵渊只是光临过一次子不器就使现场气氛如此火爆,据闻,这种场面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由梵渊来过之后再到现在,****如此,车水马龙。 她在纪府听缪可言说,因为有许多人都知道梵渊曾经在内堂和摩梭公主会过面,所以都想在买东西的时候顺带进内堂坐一坐,沾一沾圣僧的圣光。 让他们都进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由缪可言衍生出的一系列兜揽生意的招数却蓬勃发展起来。比如说当初梵渊留下了一壶喝剩的茶来,缪可言就命人将那个壶用玻璃罩起来,放在柜台的神龛上供着,那意思分明是说“呐,这是圣僧用过的子不器的器皿,如果你们用同款的话,很可能会沾光哟”,所以梵渊当天用过的同款式的壶,已经成为了素白店的镇店之宝。 顾竹寒一眼就看到了店里神龛上供着的那个壶,忽而之间觉得十分好笑,这算什么呢?古人追偶像的心理原来已经是这么狂热,大概梵渊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只会一笑置之吧?甚至他都忘记了自己曾经用过这个壶。 “子不器是你和缪可言一起合作开的店铺吧?”李邃凑近到她耳边问道。 顾竹寒侧头警惕地看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眼底的怀疑与戒备甚深。 “你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这让我想起受惊的兔子,”李邃一副受不住的荡漾表情,“我最喜欢我身下的女子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登徒子!”顾竹寒刹那变得愤怒,扭头,不再看他。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不用掩饰了啦。”李邃摆摆手,继续撩-拨她。 “人尽皆知是指哪些人?”顾竹寒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料从头至尾好像都是自己一人在演独角戏。 “我、凌彻、梵渊,”李邃想了想道:“既然连我这个南唐国主都知道的话,那么你们英明的陛下应该也知道了。” 顾竹寒:“……” 就连顺景帝都知道的话,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她可不认为顺景帝会有空去查一间小店。 李邃见她不相信的样子,又幽幽说了一句,“你不要忘记梵渊曾经来过子不器,和他同行的是不是还有个穿得怪里怪气的摩梭公主?你想想,是谁让你安排那次的会面的,以你们陛下的多疑,你觉得他不会查一查梵渊与摩梭公主会面的地方么?” 顾竹寒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李邃说得在理,亏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自己的举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大蔚皇朝里有明确的规定官商不得勾结,顾竹寒想到这一层突然觉得后怕。可是她转念一想,顺景帝没有找自己麻烦的原因很可能是她并没有投钱到子不器,就只是帮子不器画点小画,就连来子不器都是极少次数的。这在外人看来就相当于担任了一个技术顾问,还是义务的那种,而缪可言又是自长醉书院便和自己相知相识的,作为朋友,帮一帮缪可言亦是合乎常理的事情。 她只是觉得梵渊好像太过纵容她了。她自是不会相信仅仅是这些原因就能打消顺景帝对自己的疑虑,一个孤儿只身上京既得考武部院监叶空寻亲自推荐,又得彻王凌彻“赏识”,再加上凌筠的推波助澜,她想不引起顺景帝注意都不行。更糟糕的是,她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还要将梵渊往子不器上推,这更是坐实了她这个孤儿其心可诛,直接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可她至今相安无事,还屡屡被顺景帝委以重任,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顺景帝觉得她构不成威胁,甚至觉得她是一个相当好的助力。她可不认为凌彻会这么好心帮她平步青云,而叶空寻又是不喜欢理会这些杂事的,至于凌筠的话,她觉得这个公主不要在她母后面前提及她已经是对她天大的恩赐了,她可不想自己的马再暴毙一次。 是以这么一排除下来,再加上梵渊的地位是摆在那里的,那便说明顺景帝曾经试探过梵渊,而梵渊应该是一力担保自己不是那种乱臣贼子其罪可诛,这其中应该还费了点周折,又很有可能自己在顺景帝面前表现良好,至今都没有加入哪个党派,还要被某些党派袭击个半死,是以才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疑虑,给她安排多份差事? 嗯,是了,很有可能是这样了…… 顾竹寒释然,现在这样的平衡状态还算不错,她放心了,而后唇边绽放出了一个笑容,而后她发现自己的脖子有点痒,下意识地伸手抓过去,却摸到了一只咸猪手,正是李邃的手不怀好意地放在她的衣领间,那轻拂的动作闹得她的心一突一突的。 “你干什么?”她甩掉他的手,语气已然不悦。 “没干什么啊,”李邃一脸自在,丝毫没有不自然,“方才看你的衣领歪了,都快要把束胸布给露出来了,我好心帮你理一理。” “束胸布”那三个字他说得极低又是极快,几乎是一瞬便带了过去,可是顾竹寒离他十分之近,一听就听出来,她恼怒瞪了他一眼,“李公子,李大少,李祖宗,在下不是你家里的香履罗缎,不是你说甩掉就甩掉的物事,是以你还是自重一点为妙。” 271.第271章 好一个南唐国主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你是香履罗缎那些俗物呀,我是真心待你的呀。”李邃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儿,说罢还对顾竹寒抛了个颠倒众生的媚眼。 顾竹寒懒得再和他说,转身就进了内堂,坐在案桌上净手烹茶,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寂静时光。 李邃理所当然坐在她对面,他亦一改常态,并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顾竹寒,看她的那张泛着微微桃花粉的清秀少年面容,看她怎么也掩饰不了的纤长细腻的脖颈,看她那平坦的胸,再看她十指翻飞如雪的手指,他的目光不带狎昵,就只是纯粹欣赏,在脑海中亦会想象,若然此刻她身着裙带繁复的女装的话,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顾竹寒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很不容易才气定神闲地冲泡好一壶茶,她推了一杯到李邃跟前,粗声粗气地道:“李公子请品茶。” 由于早有商议,顾竹寒在出门之后自是改口叫李邃为公子,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李邃微笑,捧起茶盏也不马上享用,而是先将茶盏凑至跟前嗅了一嗅,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顾竹寒,只听见他语气暧昧地叹道:“嗯,很香。” 那个“香”字还要说得绵软悠长,听得人心肝乱颤。 顾竹寒暗骂一声“登徒子”,银闇坐在一旁,则是直接骂出口:“臭不要脸。” “噗。”得偿银闇所愿,尊贵的国主陛下一口茶毫无形象地从口中喷洒出来,旖旎全无。 顾竹寒微微一笑,心中解脱。 又是一盏茶过后,顾竹寒终于直奔主题,她可没有忘记顺景帝是派她来做什么的,遂斟茶,而后问道:“其实陛下托在下来是有事要与国主相询的。” 李邃听她换为一副公事公办的上下君臣口吻,不是十分满意地挑了挑眉,他看着她,问道:“什么事?” “国主,你懂的,”顾竹寒嘻嘻一笑,“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国主来大蔚主要是想实现两国邦交的吧?不知国主心中是否有适合人选?” “我命人送到顾家小姐府上的生肌玉露膏,她可有收到?”李邃忽而突兀地转换话题,一脸认真地问道。 顾竹寒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是还是如实答道:“顾小姐说她收到了。” “那她可有用?”李邃继续问道。 “顾小姐说国主的药膏太贵重,不舍得用。” “不舍得用?”李邃喃喃,又瞥了她一眼,“是根本不用用吧。” 顾竹寒一滞,锐了眉眼看他,李邃多番试探究竟所谓何意? “国主,在下看你我还是摊牌直接说话吧,这样绕来绕去实在是令人气闷。” “那你是以哪个身份与孤对话?”李邃用回尊称,气势丝毫不输顾竹寒。 “当然以纪寒的身份。”顾竹寒理所当然答,她一早便知李邃已经得知她有两重身份,不然他又怎会送衣裳给素未谋面的顾家小姐? “好,”李邃点头,示意他知道,“孤的意思是,孤要迎娶当日在宴席上表现出众的顾竹寒顾小姐,噢,孤差点忘记了,”李邃拍了拍额头,丝毫不理会顾竹寒微微变色的脸,“当日纪大人在家养病,根本不在场对吧?纪大人真的错过了,顾家小姐的风姿实在是令人神往啊。” “这就是你要娶顾家小姐的原因?”顾竹寒恢复正常,方才一刹那的怒意只是他人恍惚。 “是又不是。”李邃答道。 “国主此话何解?” “孤与顾小姐神交已久,一颗少年心早已遗落在她的身上,这是孤一定要迎娶她回国的根本原因。” 神交已久你妹!顾竹寒在心里咆哮,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与他见面,而根据顾竹寒七岁之前的记忆完完全全是没有这个骚包种马男的存在的,说什么“神交已久”不是扯淡而是什么? “在下并不认为国主需要迎娶一个没甚大用的顾家小姐而千里迢迢跑一趟。”顾竹寒在暗示他,您老人家不要想不开,放着个大好凌筠不要,而要迎娶一个毁了容还要名不经传的女子,你这是造吗? “筠清公主,怕且与孤无缘无分。”李邃忽而伤感地叹了一口气,“孤知道纪大人心中所想,可是孤来了大蔚这么久,连公主一面都没有见过。公主那晚为了躲避孤居然装病不出,孤实在是伤心至极,也实在是想不通以孤这般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吓煞几朵艳丽海棠花的容貌怎么就不得公主喜欢,孤早日听闻传言,说筠清公主曾经到长醉书院和纪大人相处过一段时间,而纪大人走到哪里都是风姿出众的,莫不是公主早已倾心纪大人,所以才不待见孤?” 李邃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又毫不吝啬地赞了赞自己的“绝世”之容,早已听得顾竹寒胃里翻涌思考着要不要在李邃面前吐出大前年的隔夜饭。然而她听完之后才道:“国主应该知道公主和臣是永远不可能的。”那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啦,她是女子,在别人面前还能装一装,可是一旦将公主娶入府,又岂能掩饰住自己的女子身份? “既然纪大人一意孤行,那么孤唯有忍痛,同时迎娶公主和顾小姐吧。”李邃一脸的不情愿,说出的话却犹如惊雷。 顾竹寒皱眉,一国之君同时和亲两名女子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但是李邃说同时迎娶一名皇朝公主和一个落拓小姐,这……仅在身份上就说不过去了吧? 其实在情在理,李邃若想达到和亲的目的,理所当然是要娶顺景帝的掌上明珠,硬是要搭上一个顾家小姐这不是很奇怪吗? “孤一直以为,孤并不需要一个皇朝公主来实现两国邦交,”李邃斜睨顾竹寒,语气之中带着狂傲,“南唐在孤的治下早已超越先皇在世时的强盛,孤来大蔚也只是为了顾家小姐。” “呃,”顾竹寒被震得晕头转向,“在下能不能帮顾家小姐问一问国主是何时知道顾小姐这个人的?” 272.第272章 南唐是个什么地方 “不可说,这是我与顾小姐的秘密。”李邃居然守口如瓶。 顾竹寒识趣地闭上了嘴,脑海里却在盘算着该要怎样和顺景帝禀报今天会谈的结果。 三人又喝了一盏茶,这才出了子不器,前往帝京最著名的天香楼用膳。 其实李邃更加喜欢市井街头的风味,虽然他在用膳期间姿势十分之标准,可是在市井的小摊小铺里乱窜的时候令顾竹寒十分感慨。 “哎呀,想不到这里也有这玩意儿!老板,给我来一打这个松糕。”李邃立在一家卖松糕的店前面,一张口就说要来一打。顾竹寒看着那有两个拳头大的一块松糕,立即奔到李邃跟前,对着老板赔笑道:“老板,来一块就可以了。” “啧啧,这珠钗的做工是仿照南唐的样式的,还卖这么贵,真是荒谬!”李邃拿着一块松糕又到了一间珠钗店前,店主听他狗口里吐不出象牙,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你-******不买就走,拆什么台……” 顾竹寒见这里又出了状况,唯有又头痛地奔到他跟前,扯着李邃就要走,她到今时今日才发现李邃有一颗他娘的赤子之心。 “我说李公子啊,你不要没事找事好吗?这不是南唐。”顾竹寒一路过去帮他收拾烂摊子,收拾到最后的时候,顾竹寒恍恍惚惚地想,这个李邃不会是特地报复她方才子不器里的劝说吧?可是看他人畜无害的笑容又不似啊…… “竹子,我觉得你有机会一定来南唐玩一玩。”李邃忽地正色道,“那里的天空绝对比大蔚的自由,你也能够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此话怎说?”顾竹寒不在意他换了称呼,就是觉得“竹子”这个昵称在他口中说来甚为不合适。 “南唐,我的国家,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那里的女子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随心所活,若她喜欢酿酒,那么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酿酒,若她喜欢画画,那么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画画,如果她想开店营生,那也是十分简单的事情,南唐还设有女官的职位,她们亦可以像男子那般在朝廷上任职,而且不会遭人白眼或暗算,只要她有才。南唐的美食十分之多,亦有拱桥流水园林景致,任你拍烂阑干只要作出好诗好词就不怕没有饭吃……” 李邃在顾竹寒面前侃侃而谈,他说得眉飞色舞,如轻羽般长眉飞扬着,那双藏满桃花色的眼睛此刻满满都是骄傲怀想,他的唇动得极快,几乎是早已准备了这么一番话那般,就只等眼前此人问她一句:“南唐如何?” 他的南唐自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或文或雅或舞或狂,总之南唐就是一片盛世,他从先皇手中接过的,又用心打造的一块瑰宝。 在李邃心目中,南唐绝对是比这个鸟不拉屎的大蔚好上一万倍的地方,起码那里的人没有这边的人那么阴诈奸险,搞得他都变得有点神经兮兮了。 “听你这样说,我倒是想看看那边的景致如何。”顾竹寒终于点了点头,一贯平淡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期待与向往。 “所以你嫁过来总没有错。”李邃接口便道。 “呃,这个话题好像转换得太快了吧?” “竹子,只要你愿意,南唐皇宫永远欢迎你。”李邃笑吟吟地道。 顾竹寒触到他毫无阴翳的目光,心中不由急跳一下,不得不说,南唐国主在她面前就是一个谜,一个等着你去发掘的谜。 他们三人在街上闲逛了一个下午,这才终于熬到华灯初上时,最佳逛青楼的时候。 顾竹寒觉得,种马国主是一定要逛逛青楼才会安心的,大蔚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拿不出手,起码萎靡旖旎的青楼是能拿得出手的,她本想带李邃去鸢凤楼,顺带再去鸢凤楼后院看看怪人的住处,关于上次在他那里拿到的小册子,她已经看了一半,心中存了不少疑惑想要问他。 可是李邃却是一反常态,站在门面装潢焕然一新的碧嫣楼前,一脸向往探秘之色,“咱们是去这家吗?” “不是。对面那家。”顾竹寒当即否定。 “我要去这家。”李邃忽而站定在碧嫣楼门前,不走了。 顾竹寒无奈,她只是个陪客的,人家国主说去哪里也就哪里吧,只是看他的神情好像不太对劲?顾竹寒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碧嫣楼,总觉得碧嫣楼比上次自己回来看到的更奇怪,不仅女子打扮的风格全部不同了,而且还未进楼她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扑面而来,这碧嫣楼背后的人应该不简单。她下了结论,也不和李邃争论,直接跟随他进内,银闇看到那些莺莺燕燕就头痛,顾竹寒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侧头问他,“你不进去?” “我怕我被那些脂粉给呛死。”银闇一脸嫌恶,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小酒楼,对顾竹寒说道:“我在那上面等你,有什么事情叫我。” “好。”顾竹寒点点头没有拒绝,老实说她也不忍心带着银闇到这种地方,上次带他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现在她可不想送羊入虎口。 顾竹寒跟着李邃进去了,一进门,便有一女子迎上前来,看她的样子似是碧嫣楼的妈妈,她瞥了这两名穿着不凡的男子一眼,殷勤说道:“哎呀,奴家看两位公子甚是面生,但是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们碧嫣楼今晚正有特别的歌舞要表现呢。两位要不要看看?” 顾竹寒不作声,就只是看着李邃,这种场子他比自己熟悉,定能好好安排。 “给咱们来一个观赏位置最佳的包房便可。”李邃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钱不是问题,最重要是位置要好,能看到沟的那种最好。” “好的,一定一定,想不到公子是识货之人。”那个妈妈言语之间尽是暧昧,盯着两人身上的目光也越是放肆,顾竹寒听得云里雾里,什么看到沟是什么鬼?她心不在焉地想着,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女子,便下意识地拉那个女子一把,这不拉还好,一拉便看见人家不用挤就出来的沟,当真是波涛汹涌啊。 273.第273章 魔怔 顾竹寒看着那片雪白的胸脯,刹那红了脸,她终于知道李邃方才口中所说的“沟”是什么玩意儿。心想这人实在是种马中的种马,然后没让银闇跟来实在是明智至极的做法。 李邃见她盯着人家的胸不放,不由凑到她耳边,语气酸酸地道:“我想不到竹子你原来喜欢女人的胸脯,这可要伤了一大票人的心呐。” 顾竹寒怒,顾不得害羞,抬头瞪了他一眼,从口中逼出一字:“滚。” 李邃神情荡漾地看了顾竹寒一眼,而后嘻嘻笑地走到前面去,又和那名妈妈继续攀谈起来。 碧嫣楼的妈妈果真为他们安排了一个全碧嫣楼最好的雅间,坐在这里观赏表演,想要看到“沟”不成问题。 顾竹寒只是感慨自己那次为了脱身而带银闇进入碧嫣楼搞破坏的时光一去不复返,现在想起来那一晚正是自己这一生之中最曲折离奇的一晚,想不到误打误撞就入了长醉书院再误打误撞进朝为官,摆脱了任人宰割的命运。可是她是真的走出了那个樊笼了吗?命运看似已经握在了自己手中,可是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这种感觉忒难受了。 一楼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了,皆是清一色披戴面纱姿态撩人的妙龄女子,她们穿着极为暴露,上身仅仅是穿了一件抹胸,露出纤细的腰和肚脐,下身穿了一条紧身裤,裤子至下摆处变成一朵怒放的喇叭花,随着她们舞姿的摇荡而盛开在空中,这么看去既神秘也撩人。 台下嫖客众多,本来在表演开场的时候还满堂闹哄哄的热烈情景,可是到得此刻居然全部都静了下来,他们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他们的样子似乎陷入了魔怔。 这舞的感觉好像似曾相识?顾竹寒已然觉出碧嫣楼之中的不对劲,按理来说就算台上的舞蹈再好看,也不会让众人露出这种近乎痴呆沉溺的神情才是的,可是他们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露出来的神态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想不到贵朝的青楼卧虎藏龙啊。”李邃忽而道出一句,顾竹寒回头望他,望进了一泓清明透彻之中。 整座碧嫣楼几乎鸦雀无声,只有丝竹之乐靡靡奏起,而下面的嫖客依旧是一副痴呆魔怔的模样,这令顾竹寒是十分之不自在,台上热情似火的舞蹈分明是有古怪的,不然又怎会使得这些精明的嫖客怔怔地愣在那里发呆?那情景好像一众人等在看着一场默剧,与自己和李邃是这场默剧的旁观者。 “不知道国主看出了什么端倪?”顾竹寒转头,微笑问道。 “他们都中了媚术。”李邃忽而凉凉地开口,“媚术本不是大蔚应有的东西,却出现在此,你们大蔚真的是卧虎藏龙啊。” “咳——”这句话实在是带刺。可顾竹寒却无从辩驳,若不是李邃今天一定要进碧嫣楼,她都不知道大蔚居然存了这种邪乎的东西。 然而他一说起“媚术”二字,便想起长醉书院之中梵渊和那个面纱女子对弈的情景,那时候梵渊身旁也有两个跳着艳舞的女子,后来被银闇毫不留情地一刀砍杀了而已。台上那些女子的舞姿便是和那天那两个女子同出一辙的。 “这邪乎的玩意儿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效果?”顾竹寒问着就想起梵渊当时惨白如纸的面色,他不仅是要面对着那两个女子施展的媚术,还要和面纱女子全神对弈,后来还中了蛊,在她面前也掩饰不住,吐了许多许多的血。虽然进宫替梅妃祈福之后好了很多,到现在也没有看过他吐血,可是心中总是不安,如果那晚不危险的话,蓝宝不会冒着梵渊有反噬的危险仍要找到自己去救他的。 虽然,到最后自己真的是好心做坏事。这件事顾竹寒一直都耿耿于怀,这也是她亏欠梵渊人情众多次中的一次,实在是不能撇下不理。 “轻则勾起****,重则永远陷入****的幻象,必须要****夜夜和十个女子交-媾之后才能入睡,”李邃见顾竹寒这么关心“媚术”这种邪术,略带古怪地看着她,但是还是如实道出,“****如此,就算是我这种精壮又御妻了得的青年男子都不行,更不用说常人了。” 顾竹寒听见“御妻了得”这几个字的时候窘了,为什么说什么事情都能说到他自己的技术上去的呢? “换而言之,中了高深媚术的人,最后会因纵-欲过度而七窍流血而亡,死时十分可怖,也十分凄惨。”李邃语气一转,变得微微有点沉,他的目光落在台上的一名舞姬身上,“当年南唐皇宫也有人想对孤使用媚术,然而却是偷鸡不到蚀把米,到现在,那个人已经变得神志不清,迷失在重重宫闱里了。” 他的嗓音低哑似古琴收音时落在弦上的沉重音调,拨人心弦之间也将一丝窒闷的空气给送进别人的肺腑之中。这话语里隐藏的是怎样的一种凄凉。 “你……节哀顺变吧。”顾竹寒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安慰他,能在南唐后宫用媚术去勾引他的人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吧?若然只是一个舞姬的话,他不会用这种语气来阐述。 “人都没有死,我节哀个什么?”李邃忽而自嘲一笑,此刻他完全掩掉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浮华矫饰,眉宇之间只有深深的哀伤,以及疲惫。 顾竹寒看着他,这样痛苦的样子真是和他十分之不搭调啊,早知道就不多口问他啦,虽然问出了很重要的线索,但是自己这样的身份和国主分担这么沉重的往事真的合适么? “我说国主啊,你就不要在这里伤春悲秋了,你真的悲伤的话,我待会儿让这里的妈妈为你带上最好的姑娘好吧?”顾竹寒扶额,怎么好好嫖个妓都能惹出这样的事端? “竹子,你是有多憎恨我,”李邃忽而幽幽出声,“这里的姑娘搞不好都会媚术,待会儿我魔怔了,不能自拔怎么办?” 274.第274章 内藏乾坤 “你没这么逊吧?”顾竹寒并没有想到问题居然如此严重,一楼的舞蹈已经完结了,众人在很久之后才慢慢转动眼珠,从魔怔之中缓过神来。自然而然,也就人手搂抱一个姑娘寻欢作乐去了。与刚才的寂静诡异相比,现下的世界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诶诶,别动手动脚的,我会给你们钱的,别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打你?信不信我打你们!喂喂,不要再动我!诶!我有朋友在这里!我让他们付钱!” 两人正在对话间,便听见大门之外有粗鲁的争吵声,由于为了避嫌,顾竹寒并没有将门关上,而是半开了一扇门,现在可好,顾竹寒听到那人熟悉的声音,只觉得今天出门是不是没有看黄历?有一个难缠的李邃已经够烦的了,现在还要多出一个嫖-妓不带钱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大叔—— 叶空寻。 急急地奔到顾竹寒厢房之内的蓝衣美大叔不是谁,正是叶空寻。只见他一脸讪笑地站在顾竹寒面前,死死扒拉着她的袖子,本来就挽得松散的发髻还要在请求顾竹寒帮忙的时候颠得花枝乱颤,此时碧嫣楼的打手都进来了,顾竹寒瞥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一眼,心道:你叶空寻可真会装,明明是考武部的院监,我又算是你半个关门弟子,居然连三流打手都打不过?这是在骗谁呢哈? 本来她很想硬着心肠对那些打手说一句“抱歉我不认识这个邋遢大叔,麻烦带走”这样的话,可是一抬头便见叶空寻对自己挤眼弄鼻的滑稽表情,心中一动,莫不是叶空寻来这里并非真的嫖妓? 仅是须臾思考须臾她便向那些打手挥了挥手,“他的钱我来付,待会儿一并结账。” 那些人见顾竹寒和李邃都气度不凡,这才放过叶空寻,退出房间。 厢房之中一瞬变回寂静。 门,依旧和来时一样,半开了一扇。 外面即使是有异样也能及时察觉。 叶空寻不由分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坐下之后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了,这才见礼李邃。顾竹寒也不急,在一旁等着他,希望他说出让自己救他的原因。可是一盏茶喝了,两盏茶也喝了,都快喝到第三盏了,美大叔仍然是一副优哉游哉的表情,丝毫没有想开口的意思。 顾竹寒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如果没有看见什么媚术她是不会管叶空寻的,现如今叶空寻来了,又常常混迹于此,定是发现了什么蹊跷。她觉得叶空寻不似那种饱暖思淫-欲的人,是以也不等了,沉了脸色看向叶空寻,唇角却挂了一抹柔和的笑意,“不知道叶院监来这里是干什么呢?不会是又像上次那般嫖-妓不给钱吧?” “咳,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叶空寻尴尬轻咳,又用眼角瞟了李邃一眼,心里道这个丫头说话也不知轻重,居然在南唐国主面前这样揭自己老底,以后他在朝廷里还怎么混? “那是怎么样?”顾竹寒也不和他打哈哈,虚了眼眸看他,“不要说你没有发现这里的端倪。” “你已经察觉出来了?”叶空寻一愣,继而转头看了李邃一眼,不知怎地他觉得顾竹寒可能会发现这里有不妥,但是不会知道这是在大蔚里出现得极少的“媚术”。但是她却是知道了,第一反应就是李邃告诉她的。 果不其然,只听顾竹寒继续道:“这里的姑娘都会媚术,你没有着道吧?” 叶空寻看着她神经兮兮的样子,笑了笑,“你个小丫头也会关心师父了。我这种情场老手当然不会着道,我来这里也是调查这里的古怪而已,岂料今天走得急忘了带钱袋,所以才让你看见的我想嫖霸王妓而已。” 顾竹寒嘴角一抽一抽,不知道为什么叶空寻在李邃面前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一句“小丫头”已然让她察觉出端倪,莫不是叶空寻和李邃早已认识? “那不知道叶先生查出了一些什么?”李邃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实不相瞒,我也是在查当年害至我南唐后宫一片混乱的罪魁祸首,这种邪术本不应该在南唐和大蔚出现,然而先在它不仅出现了,还越来越猖獗。还要请叶先生赐教。” 李邃突然变得这么文绉绉的,实在是令顾竹寒不习惯,她忽而觉得自己从没有看透过李邃,这个人在人前的风流肆意很可能只是一种伪装,而面具之后真正的他并非如此。 “国主你可能不知道,碧嫣楼在数月之前已经悄悄换了主人,自它换了主人之后这里就越变越奇怪,也越来越深不可测,我担心有异,所以前来查查。”叶空寻并不隐瞒,直接对李邃说道。 “原是如此,前来查案还能享受温柔乡,真是一举两得。”李邃忽而嘻嘻笑说道,并不十分正经,听他的语气似乎和叶空寻早已相识,而且还比较相熟。 顾竹寒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她寻思着现在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再聊,毕竟隔墙有耳,而且在这里就干坐着不要姑娘亦是十分奇怪的事情,遂,她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询问道:“要不我们先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再接着聊?” 李邃和叶空寻对视一眼,知道她担心的事情。李邃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去纪大人家相商?” “好啊,我都没去过我家徒弟的府邸呢,正好观摩一下。”叶空寻立即笑着回应。 “这个……我家没什么好看的,家徒四壁,寒酸得很。”顾竹寒不大愿意带这两人去她家,若是叶空寻一人去那还好,可是还多出一个李邃,这样的人精,不知道他会不会搞出什么事情来呢。 “你是不欢迎孤,还是纪大人的府邸里藏了娇,不方便咱们去观摩?”李邃微微眯了眯眸子,迸射出一抹如猎豹般让人胆寒的精光。 “呃,不会不会,在下方才也只是一时糊涂怠慢了国主,还请海涵,海涵啊。”顾竹寒讪笑着道,现在就算给她十万个胆子她都不敢忤逆李邃的意思了,天知道他会做出一些什么? 275.第275章 你们都认识我义父? 顾竹寒的府邸离碧嫣楼并不十分之远,今天他们三人也是步行出府,是以顾竹寒寻上银闇之后四人便直接步行回家。 银闇依然是那副老样子,倒是叶空寻太久没有见到银闇,看见他之后便上前问他的近况,李邃似是想起什么那般,问叶空寻,“叶先生近年来可有顾先生的消息?” 顾先生?顾竹寒眼眉一跳,李邃口中所说的顾先生不会是自己的义父吧? “没有。”叶空寻摇了摇头,苦笑道:“自我进了长醉书院当了院监之后便一直没有见过他,许是他认为我不配做他的兄弟,千方百计躲着我吧。” “顾先生不似这样的人。”李邃沉思良久,才接口道,“我亦是很久没有得到他的消息,本以为这次来大蔚能与他一聚,岂料扑了个空。”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顾竹寒在旁听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顾先生名为顾泉,你现在可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了吧?”叶空寻见她终于忍不住了,对她解释了一句。 “呃,你们都认识我的义父?”顾竹寒虽然没有真正见过她的义父,然而这副身体里的记忆却是有一个叫“顾泉”的男子的,他正是谭芙不顾一切都要私奔的对象。印象之中,谭芙很少提起他,可能因为这个顾泉忍心抛下了他们,剩下孤儿寡母受尽别人唾弃吧。 可是记忆之中的顾泉虽然是个不言苟笑的冷情男子,然而他对顾竹寒是极好的,对顾玉骆则是差了点,每次他回家之后总会先抱抱自己,对自己说说外出的见闻,也会带回家用给谭芙,可是对顾玉骆的态度……则是采取一种无视的态度。顾玉骆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么?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国度里,顾泉理应更疼爱顾玉骆吧? 这么思索一番下来,顾竹寒忽而觉得自己这十来年为了努力生存早已把自己的义父忘了个精光,谭芙不刻意提起,顾玉骆也不喜欢他,而自己呢,因为是一个外来的灵魂,为了安全起见肯定是不会提及,是以李邃等人现在提起那个对于自己来说既陌生又熟悉早已不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的义父时,一片空白,空白至空无。 而且听李邃对顾泉的尊称,以及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意,她觉得李邃和顾泉之间定是发生了一些大事,至于这些事情,看来自己今天是问不到的了。 因为顾竹寒看见顾府面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看马车独有的形制便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果然,甫一靠近,便从车帘之中伸出一只恒定有力的手出来,紧接着是那人的容颜从帘幕后露出,他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四人,说道:“今回儿纪府这么热闹,本王居然不知?” “殿下怎么在这里?”顾竹寒看见凌彻就知道没有好事发生,可是还是要客套着的,唯有万分不情愿地问道:“殿下要不进去坐坐?” “那倒不必了,本王今天来可是奉了陛下命令来接你一同进宫的,”凌彻微笑说道,简明到来来意,而后又看向李邃的方向,问道:“国主,恕本王冒昧问一句,不知国主还要在大蔚逗留多久呢?据本王所知,南唐最近颇有异动。” “南唐真是有劳事务繁忙的彻王费心了,”李邃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不日孤将会启程回国,这一点倒不用彻王操心了吧?” “国主知道如何打算那自是最好的,”凌彻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又看向顾竹寒的位置,对她说道:“纪大人,本王在这里已经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希望你快点。” “好,殿下你稍等。”顾竹寒想不到他等了自己这么久还不进宫,这说明宫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李邃、叶空寻都到了自己的家门前了,理应好好安排,她转头,对银闇说道:“银闇,你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大叔见面了,要不你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就不用跟我进宫了。” 顾竹寒试探性地问道,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银闇一眼,又生怕她不高兴那般讨好地笑问道,这样的表情又何尝见顾竹寒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过? 不用说,凌彻对于她那副狗腿的模样定然是不屑的,甚至还有些嫉妒,李邃则是意味不明地看着顾竹寒,他可没有忘记对谁都不屑一顾的银闇早上的时候却对顾竹寒做出那些不可思议的动作,他也没有忘记银闇在看着顾竹寒的时候眼底偶尔一闪而过的温柔,这般强烈的差别……要说银闇对顾竹寒没有别的感觉他可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但是现在明显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看了顾竹寒一眼,对她说道:“你且放心去吧纪大人,你家银闇大侠有我和叶先生看着,还害怕他会走丢了不成?” “不,我随后就来,”银闇瞥了凌彻一眼,目光又转到顾竹寒脸上,“你先去,等我。” “哦……”顾竹寒呆呆地点了点头,知道他话中之意,他是说自己先和叶空寻聊几句然后再赶到皇宫里去,顾竹寒也不担心,十分不雅地撩起衣袍就想上车,却不料面前出现了一只整洁玉白的手,她不由自主地沿着那只手往上望去,看到暗藏在车里那人的微微侧开的脸,他的眼睛似乎闪烁着星光,然而她并不懂那眼神里所包含的复杂的意思。 最后,她还是将手伸到那冰凉的掌心里,低声道:“谢谢。” 而后,面容掩在半明半暗灯光下的凌彻露出一抹笑,对她说:“不谢。” 马车终于突破夜色向着皇宫的方向驶出,纪府门前三人看着马车完全消失之后才进府,每人各怀心事,精明如叶空寻和李邃,都知道皇宫里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顺景帝不会这么晚了还要他们进宫相商。 而凌彻,亦不会对李邃暗示南唐朝纲不稳,你一国国主还在异国他乡和别人调情逛街,小心回去之后就被改朝换日,得不偿失。 只是,他说这番话并非真的是提醒自己吧?掩饰的成分居多,而掩饰的原因又是什么?定然和大蔚皇朝有关。 李邃心中想,同时也将心底某个迟疑多时的答案敲定,这才转身进府。 276.第276章 太子倒台 马车之中,凌彻和顾竹寒对边而坐。顾竹寒当先问道:“可是皇宫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嗯,你猜得没有错,”凌彻沉沉的目光看过去,看得顾竹寒失神一瞬,便听见他继续道:“凌璟在漳平宫自焚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是吧?”这个消息听在顾竹寒耳边不啻于惊雷,“那陛下可有什么反应?” “已经派重兵把守住漳平宫,但是凌璟为了自保,抓了凌筠和凌沐,还将自己八岁的儿子也带上,就连饶大人的儿子刚做凌璟儿子的伴读亦被牵涉在内。” “这么严重?”顾竹寒皱眉,“看来他是横心想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倒未必,”凌彻瞥她一眼,“金蝉脱壳之计倒是有可能。” “此话怎说?”顾竹寒这才深深察觉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凌彻,务求得到他的解析。 “以凌璟的智商你我必然想到这样以自焚又抓了自己妹妹和自己儿子还有大臣儿子的计谋来威胁顺景帝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却拂了陛下的逆鳞,将凌筠还有陛下甚为疼爱的孙子给抓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凌彻说到这里并没有说下去,他看着顾竹寒,眼中闪烁出寒光,“竹子,莫要忘记凌璟的母妃是当今皇后,而皇后的娘家又是东海肖家,肖皇后到现在都是毫无动静,还装作不知,你说她会怎样做?” 顾竹寒面容冷静地听着凌彻将这番话说出,察觉出手心和后背都已经出汗,马车此时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驶往皇宫,他们二人到达漳平宫的时候,已经看见宫殿内燃起了大火,尖叫声和小孩的哭泣声不住传来,与此同时御林军也紧紧包围在外侧,早已将漳平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竹寒远远便听见凌璟在漳平宫一侧的高塔上大骂,那塔高七层,他站在最顶层,迎着烈烈寒风,左手搂着自己早已吓得一塌糊涂的妹妹凌筠,右手搂着自己年仅八岁的儿子凌冶,他似乎喝了点酒,双眼通红,看得出他真是伤心,“父皇!你为何不相信儿子!儿子又怎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去毒害自己尚未出生的弟弟?” 他说的是梅妃流产的事情,凌彻和顾竹寒已经到达顺景帝身前,两人见礼之后便站在一旁,顾竹寒细细看了周围一圈,才发现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十分之多,不仅饶子淳来了,梵渊还有一众大臣都来了,这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凌彻手底下的人。饶子淳他来是当然的,出事是他的儿子又怎么能够不来?他都急得团团转了,那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自己亡妻留下的,现在被凌璟毫不犹豫地掼在那摇摇欲坠的阑干上,又怎能令他不担心?可是担心也没有用,他压根不敢靠近那座高塔,生怕凌璟一生气,就将自己的儿子给摔下来,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不死也残废啊。 顺景帝瞥了焦急的饶子淳一眼,又看向梵渊,问道:“梵渊,这座塔你当初检查过内里构造,可有别的地方可以潜入让护卫进去救人?” 此言一出,顾竹寒才明白不涉朝政的梵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听梵渊说道:“这座塔属于七级浮屠塔,为了方便供奉,有设专门的空梯上下,而这空梯是设在塔的地下,这个奇特的构造目前就只有贫僧和灵隐寺的几位师兄知道,想必凌璟并没有察觉。” “好,”顺景帝点点头,他看向凌璟的方向,看着他皇朝之中唯一的女儿,也看着他一直以来都疼爱的孙子,最后还是将目光转到顾竹寒身上,“顾卿家,事不宜迟你和梵渊去一趟,务必要将那个孽畜手上的人质都救出。” “是。臣,遵旨。”顾竹寒拱手行礼,这才发现顾玉骆也在人群里,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蕴着满满的担忧,她对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的武功在这段时间里可谓是进步神速,再加上有武功变态的梵渊在身侧,她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就是害怕自己不能把人都救出来而已。 “老七,你平日里和那个孽畜的感情是最好的,你前去塔下劝说,拖延时间。”顺景帝想了想,还是吩咐道。 凌彻挑了挑眉,眼神颇为阴暗地看了顺景帝一眼,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拱手接旨,“儿臣定不辱众望。” 他转身,刹那间和顾竹寒擦身而过,各行各路的瞬间,凌彻在顾竹寒手心中塞了一团纸,顾竹寒飞快地看他一眼,却只能看见凌彻转身而走的背影,烛火映衬之间隐隐给他一种杀伐果断的感觉,但是她没有时间多想,直接跟在梵渊身后,便要寻那空中天梯去救人。 说是救人其实说和凌璟谈判更好,他确实聪明劫持都是顺景帝在意的人,又是自己最亲的人,就是饶子淳的儿子倒霉了点,做个陪读都能把自己的命给搭上去,只是寻常之人又岂会想到凌璟真的孤注一掷将自己身旁最亲近的人都作为人质去威胁顺景帝呢?表明自己清白也不是这样表明的吧? 顾竹寒想起起火的宫殿前还有七层塔前横七竖八死了不少人,那些人死相可怖,都是被凌璟放火烧死,要不就是被凌璟直接从塔上扔下,这么残酷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实在是枉为一朝储君。 “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梵渊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和她并肩而行。 “我在想凌璟怎么这么愚蠢,挑在这个时候动手。还有,发生了这么大件事,恐怕消息压不住了吧?肖皇后只有凌璟一个儿子,怎么不过来看他?” “东海最近有异动,你可知道?”梵渊忽而说道。 “东海异动?”顾竹寒蹙眉,“不知道。” “太子频频犯事给了陛下惩治他的机会,可是肖家势大又在东海割据一方,一个藩王的势力显然超过朝堂的抑制,而早年在大蔚建朝时陛下为了得到肖家的帮助而和肖家有协定,不仅要娶立藩王肖兴的妹妹为后,还要将她的儿子立为太子,以巩固两方的合作。” 277.第277章 杀还是不杀 “但是陛下现在却是食言了,将凌璟废掉,所以他们生出二心来了?” “是,若然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这样。” “好吧,良性肿瘤变成毒瘤了,还不知道怎么拔除。”顾竹寒忽而想到这个十分恰当的比喻,但是由于这个比喻太现代化,梵渊看了她一眼,也没有问她什么意思,而是继续快步走到塔下,去寻找设计在地底下的空中天梯。 他们二人是绕过凌璟和他守在底下的护卫才到达的塔底,顾竹寒看见凌璟的护卫也懒得浪费力气和他们动手,亦是直接撒出一把粉将那些护卫迷晕,此时梵渊已经找到空中天梯的位置,他招了招手示意顾竹寒过来。顺景帝之所以让梵渊找空中天梯是因为凌璟已经在高塔里设立了他自己的亲卫把守,这么层层闯关,闯到第七层的时候很可能凌璟已经发疯,将一个个人给扔到塔下扔死了。 是以顺景帝才想着要寻捷径上去,幸而梵渊对这座塔的建构十分熟悉,这才找到了直达上面的空中天梯。 此时凌彻已经和凌璟隔空对谈起来,凌彻既然受命前往拖延凌璟的行动,那么肯定是不能再进一步激怒凌璟的,只是凌彻既然已经叛出凌璟的手下,又是害至凌璟锒铛入狱的罪魁祸首,想要缓和他的气氛又岂是容易?顺景帝实在是给了一个难题他,而且亦是对他起了疑心。 “大哥,几天不见,你瘦了。”凌彻上前几步,抬头与凌璟对视。 “哼,七弟,你试试无端端被软禁是怎么样的感觉就知道了,还敢说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 “父皇让我前来当说客,是因为他方才已经告诉巫蛊大案有了最新进展,你何必这么着急就要替自己摆脱嫌疑呢?” “最新进展?”凌璟狐疑看他,可是眼底闪过的一丝惊喜并没有错过凌彻的眼。 “是啊,”凌彻见凌璟有所松动,继续道:“大哥你平日里对父皇和梅妃娘娘尊敬有加,又岂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梅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她和她的胎儿都保住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诅咒一说。” “你此话当真?”凌璟并不相信,仍旧是紧勒着凌筠的咽喉,心底却是微微松懈下来。 “是啊,弟弟骗你有什么意思?你看,父皇都在身后等着你下来了,现在你还未铸成大错,下来和父皇认错也是来得及的。” 凌璟在高塔之上看着站在塔底微微仰着头望着自己的弟弟,这个弟弟从小便失去了母妃,后来又是自己害得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哥哥,然而他却是不计前嫌来帮助自己,这许多年来更是帮助自己到处收拾烂摊子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他本来是应该相信他的,可是看着他一天变得比一天越来越沉敛,城府越来越深的时候,他便对他动了杀心。 他的智慧虽然比不上他,但是这种权利斗争之事他自小便接触,又岂会有不懂的道理?但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在选贤大典上找到了一个让父皇怀疑他的机会,却被他三言两语轻巧推到自己身上,最后谁都没有受罪,就只是他无端端吃了一只死猫。本来他并没有怀疑到这个尽心尽力帮扶自己的好七弟身上,可是那个面具怪人却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告诉他这很可能是他的好七弟下的手,这才令他恍然大悟,再后来便是发生了巫蛊大案,自己亦是不明不白地再次被软禁!做一朝太子做得像他如此窝囊,当真是令他觉得经受了奇耻大辱,反正父皇是不打算放过他的了,他又何苦再在这里呆下去呢? “哥哥,我的好哥哥,既然七哥都这样说了,就下去和父皇认错吧。”凌筠见凌璟的神色有所缓和,大着胆子恳求道。 “筠儿,我的好妹妹,你觉得塔下有这么多的兵马把守着,这是父皇原谅我的征兆么?”凌璟的话语里透着深深的悲哀。 凌筠不是蠢人,她甚至看出了这一切的事情很可能都是凌彻在背后搞的鬼,老实说,她一向都不待见这个阴险奸诈又善于隐藏的七哥,也想起前段时间是他带领众臣请奏让她出嫁南唐,达成与南唐的结盟关系。这想想就令她觉得心头气闷,不能排解。凭什么身份尊贵的她要屈身给那个不知道拥有多少女人的南唐国主?她可是一早就有了意中人的…… “筠儿,哥哥这段日子虽然被软禁了两次,可是也听闻父皇想将你远嫁到南唐和亲,哥哥知道以你的心性定然是不想嫁给那个国主的,要不你和哥哥一起离开帝京吧。” 凌璟将声音压到了最低,被他捆住了双手的凌沐静静地伏在不远处听着,楼内其实很安静,他凝神都将他们二人的对话给听进耳中,心头不由一惊,原来凌璟早已有了叛逃出京的打算。莫非七哥最近说的东海异动是和他有关? 就在凌沐暗自心惊的时候,梵渊和顾竹寒已经上了空中天梯,直往五层而上,顾竹寒稍稍背转身将凌彻临走之时给她塞的纸团拿到手心里看,借着微弱灯光她看到了三个字:杀凌筠。 简短而又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竹寒皱了眉头,也没有避讳梵渊,因为她觉出梵渊和凌彻很可能有某种合作关系,搞不好梵渊还会协助自己去杀凌筠呢。 梵渊也显然看到了顾竹寒手中的纸团,可他并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顾竹寒反手将纸团用内力化为齑粉,这才抬眸直视梵渊:“圣僧,你不是能够预知未来的么?那你来告诉我应该杀还是不杀呢?” 顺景帝对凌筠这唯一一个女儿可算是有点真心的,不然凌彻让群臣上奏集体对他施压,他还是将那些奏折留中不发,为的就是给凌筠一段缓和的时间,宴会上也不见凌筠出现,压根没有让李邃借题不发,这一切的一切都摆明顺景帝不舍得这个女儿。 278.第278章 好一个顺其自然 即是如此,顺景帝方才让她去救人,又搭上了梵渊,是铁定了心要把凌筠救出的,如果她失手的话,那么面对的很可能是顺景帝滔天暴怒,那时候凌彻可会保自己?面前的梵渊又可会保自己? 顾竹寒想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时间是不等人的,转眼就要到第七层了,这空中天梯设计得隐蔽,凌璟压根没有发现这里有一条密道,是以在空中天梯到达七层的时候便听见凌璟和凌筠的对话声。 “哥哥知道你喜欢的是纪寒,也知道你为了维护他在母后面前吃了大亏,你想想,纪寒虽然有才,每次都能很好完成父皇派给他的任务,而且这人左右逢源,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但是他毕竟是出生寒门,你这样的身份摆在这里,父皇定不会应承你们的婚事,但是若果你跟着哥哥出逃到东海,投靠咱们舅舅,到时候再招安纪寒,那么你不是能够得偿所愿么?” 凌璟依然不死心的说着,凌彻在塔下看着他们二人嘴唇微动,他是识得唇语的,即使隔得远,仍然能够将他们的对话看得七八成。 他虚了虚眸,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果然东海有异动了,父皇将肖皇后软禁了也是这个原因吧?凌璟啊,我的好大哥,你真是十分愚蠢啊。 空中天梯已经在七层的位置上停下,顾竹寒和梵渊一时没有动,仅是站在原地听外面那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声,塔里比塔外自然是安静不少,两人又是有内力的,是以要听清楚凌璟和凌筠在说什么一点也不难。 当凌璟坐实了肖皇后曾经因为凌筠的喜欢而对自己刁难的时候,唇边只露出了一个苦笑,肖皇后啊肖皇后,纪寒从没与你见过面,又压根不会喜欢你女儿的,又何必刁难于我? “看来纪大人也是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嘛。”一阵清凉澄净如幽竹般的气息忽而靠近,顾竹寒觉得脖子间一热,是梵渊微炽的呼吸声拂到自己身上,看他的样子就要开门出去。 “你说杀还是不杀?”顾竹寒还是忍不住出声再问了一遍。杀不杀凌筠对于她来说分明是一个难题,但是如果按照平时,如果这件事没有凌彻插手的话,她不会觉得那么困难。顾竹寒微微垂了睫,想掩饰心中的那股悸动之感,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她的确是对凌彻动了不应该动的感情,任何人都有不理智的时候,而她现在的不理智是不知该如何权衡自己的前途与感情。 “顺其自然。”梵渊脚步稍微顿了一下,那宽阔的背影有一刹那的寂寥,然而仅是那么快得看不清楚的一瞬,他便继续往外走,顾竹寒在原地愣了一下,而后才知道跟上,“顺其自然”,说得还真是轻描淡写啊。 两人一同走了出去,空中天梯设在塔左侧的中空位置,是以他们二人还要走几步路才能出去。梵渊浑然不在意对方是否会发现自己,闲庭信步,宽袍大袖在穿堂风之中飘飞而起,那阔大的袖子似飞起的一只荆棘鸟,呼啸着穿过堂风,沐浴在明月清辉之下,顾竹寒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有须臾的呼吸不顺,这样绝妙的男子,世间恐怕没有女子能配上他吧? 两人拐了个弯,终于看到了凌璟和凌筠,还有一干人等。凌璟和凌筠似乎听到身后动静,立即往后一看,只见梵渊和纪寒神色无恙地站在他们身后三丈的地方,脸上表情皆是坦然。 “你们……你们从哪里进来的?!”凌璟分明吓了一跳,他明明已经让护卫在楼下制造纵火假象,目的就是为了阻止顺景帝派人上来找他。现在可好,这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蹦跶出来,要毁他的计谋了! “太子殿下,我劝你还是及早收手吧,方才下官也觐见过陛下,陛下让下官转告太子殿下一句话,不知道殿下想不想听?”顾竹寒一边说一边思索着如果凌璟突然发难,她在这样的距离下能否飞身救人。饶子淳的儿子饶瑄被扔在一旁,那小子一看到自己来了,本来没有哭的,此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凌璟听得心烦,放下了自己的儿子一把抓过饶瑄到自己手上,他对顾竹寒恶狠狠地说道:“说,如果说得不中听的,我先把他扔下去!” 凌璟忽而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凌筠在他身侧神采奕奕地看着顾竹寒,里面闪烁的目光顾竹寒当然懂,不外乎是一颗少女心荡漾着春情,什么纪寒来救我了,他终于来救我了的屁话。 顾竹寒移开了眼神,将目光锁定在尚自哭泣的饶瑄身上,她缓缓出声,说道:“陛下说,如果你能知途迷返的,他能够饶过你一命,不再惩罚你,而且,巫蛊大案也会重新彻查,给殿下你一个明确的交代。” “父皇真的会这样说?他不是放弃了我吗?”凌璟疑惑了,“他明明想要将我充军塞外,永远不得回京,还已经下了圣旨,你说他又改变了主意?父皇一向一诺千金,你说他改变了主意?纪大人,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凌璟说至最后抬头,仰头长笑,拎着饶瑄的衣领就往阑干外一放,使得饶瑄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饶瑄仅仅是一个五岁小孩,又被惊吓了一个晚上,现在被悬在七层的高塔上空,怎样看怎样心惊。 “殿下,下官绝无半分假话,请你相信下官。”顾竹寒心中亦是一悸,想不到凌璟这么无情,真的连一个五岁小孩也要威胁。 就在此时,她亦看见凌筠身侧的凌沐悄然拿出了一把匕首就要捅向毫不知情的凌筠,然而看那匕首的刀锋到处乱晃,似乎是不忍下手。 顾竹寒遭逢巨震,皇家子弟互相倾轧、自相残杀在眼前上演,若然自己稍有不慎也会将性命给搭上,这个真的是吃人不吐骨的世界。 “莫要劝说了,动手吧。”梵渊忽而出声,身随影动,衣袖一挥便袭向凌璟,却不料不等他靠近,侧面便有一戴着神秘木质面具的男子突然现身,与梵渊缠斗起来。 279.第279章 如此投怀送抱 顾竹寒回神,看着那个黑袍面具男子的身影,心中无端涌起一阵熟悉感,她与鸢凤楼里的那个怪人相处多年,纵使他改动了一下自己的易容,可是她仍旧能将他认出。 然而现在却不是震惊的时候,因为凌璟看着梵渊冲过来,又看着怪人忽而出现,心神巨震之下手一抖,松开了放开凌璟的手! 顾竹寒被他这个动作吓得心脏突突突地狂跳,她想也不想,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疾掠过去,手指一伸就想扯住饶瑄的衣领,却已经迟了一步! 凌璟想不到顾竹寒会这样飞身扑救,他毫无表情地看着旁边这人,想起这个人就是顺景帝的走狗,是专门派来杀自己的,现在他也不想这人是凌筠喜欢的人,反正是顺景帝的人的话,那就要死! 他的面容忽而扭曲起来,掌中用力,一把推向顾竹寒,与此同时恶毒地说了一句:“纪大人,我送你去死。” 顾竹寒只觉身体猛然失重一瞬,身后一股大力涌来,自己便轻飘飘地飘出了阑干之外,和饶瑄一同往塔下跌去。 “纪寒!”不知道是谁在叫自己,顾竹寒神智有一瞬的恍惚,她抬头往自己的上空看去,但见凌筠也从凌璟身上挣脱,向自己投怀送抱—— 只是,公主,此时此刻此景此种状况,你的投怀送抱也是太过奇葩了吧? 顾竹寒扯了扯唇角,这么大的冲击力,又是在半空之中,她根本没有办法找到着力点往上动作。只是,若然自己拼死一试的话,将凌筠抛回上面还是可以的。 她暗运内力在右手,掌风借着自己下降的速度往上一送,直接向凌筠的腰间送去,凌筠本来快要碰到顾竹寒的衣袖的,唇角也露出类似幸福的笑意——和自己喜欢的人跌在塔下****而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是顾竹寒不让她死,凌筠只觉得腰间一轻,身子再一轻,自己已经往凌璟的方向而去,然而顾竹寒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下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不!纪寒!”半空之中,凌筠绝望地大叫,顾竹寒却不再看她,只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夜风的吹拂,她已经完全放弃了自救,本来如果不是凌筠的话,她还有把握能够调整自身的内力安全下到塔底,可是她既然选择了救回凌筠,那唯有是这种下场。 不是说她想死,为了凌筠而死她一点也不高兴,也觉得十分不值,可是没有办法,鬼使神差之下她这样做了,做了就要付出代价,而代价就是自己一人跌自塔底****而亡。 她并不担心饶瑄的安危,底下凌彻是会武功的,他定然会飞身扑救饶瑄,就只是自己倒霉要死在塔底之下而已。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就不会叫我救你么?”耳边忽然出现一含笑的低沉嗓音,在夜风之中微微带点凉,听得出那人对自己不自救坐等死亡的行为十分生气,因为她听得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沉重,已然蕴上了愤怒。 顾竹寒睁眸,一袭如荆棘鸟在夜空之中飞翔的净白衣袂扑进自己的眼中,随即她对上了那人静若寒渊又隐隐带有波动的双眸,“抱歉,让你担心了。” 梵渊及时赶到,在半空之中搂紧了顾竹寒的腰,又暗运内力稳住二人的身形,这一系列动作做得从容而雅致,在塔底的人看着那在半空中相携的二人,看着那二人闯过重重火光出现在众人面前,明月当空一轮,满天繁星如恒河沙数,白衣男子长发翩然,唇角笑容一痕微挽,似一朵在暗夜之中盛开在云端的白莲,青衫少年侧头看着白衣男子的侧脸轮廓,眼中并没死后重生的巨大愉悦,有的只是平静。梵渊已经改搂为牵,他牵住顾竹寒的手,在半空之中缓缓下落,最后落至地面,看着地面上那些人呆掉的目光,又看了顾竹寒一眼,两指在袖底下把上她的脉搏,片刻之后,察觉她无恙,这才松开了手。 凌彻看着他们二人在半空之中紧紧相握的双手,明明是想忽略,然而目光还是久久定在那里,不知该作何他想。 诚如顾竹寒所预料的那般,凌彻飞身迎上,救下了下坠的饶瑄,小小人儿由于受到了太大的惊吓,早已不会哭出声来,而是直接昏倒在凌彻怀里。他将饶瑄交回给饶子淳,便看见顾竹寒为了救凌筠而不惜以身犯险,最后换作自身快速下坠。那一瞬间他真的又惊又怒又带有一股决绝想要等她下坠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手救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可是这个女人好像从来都不怕自己那般,事事和自己作对,他明明让她杀了凌筠,那么刚刚凌筠为她献身而不惜跳下来的时候是绝佳的机会,事情巧合得好像就是顾竹寒早有安排那般,然而她却是用内力,借力打力,将凌筠给送回凌璟身旁,这样一来,杀掉凌筠的最佳时机便已经过去,而她亦陷入了危险。 本来是想惩罚她一下再去救她,然而却让梵渊早了一步,天知道他在掐着时机的时候掌心松了紧了多少遍。 凌彻狠狠扭头,不再看那风度高华的二人,而是仰头,神色晦暗地看了全然陷入火光之中的塔顶一眼,那里,凌璟与一干人等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们逃走了。 忽而有一护卫从边上走来,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凌彻脸色微变,转身大步向顺景帝的方向走去,“父皇,凌璟等人居然在塔中弄了另一条密道,他们已经从密道之中逃走了。” “岂有此理!那个孽畜!”顺景帝闻言,毫不掩饰其愤怒,直接拍向椅子的把手,此时顾竹寒和梵渊亦已经走回来,顾竹寒当先请罪,“请陛下降罪,臣办事不力,让凌璟携带人质给逃走了。” 顺景帝喜怒不辨地看着眼前的那袭单薄青衫,再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梵渊,敛了敛怒气,“这不是你的错,朕不会责怪于你。” 他让顾竹寒起来,适言安慰了几句,又吩咐她携带三千兵马现在立即启程去追截凌璟,又让凌彻另外留下来商讨别的事项。 280.第280章 赠鹿骨 顾竹寒自是马上领旨,上马就要离开,然而在她离开的时候,梵渊突然拉住了她,给她的手腕绕上了一串佛珠,顾竹寒不明所以,看着那在火光之下折射出亮色的佛珠,问他:“这是?” “你此行凶多吉少,将这串鹿骨戴上,能替你缓和一下霉运。”梵渊若无其事地说道,手指微微碰触了一下那串依然带着自己体温的佛珠,蓝宝从他袖子中钻出,嗷嗷乱叫,似乎在抗议他,不应该给这串他携带了许多年的佛珠给这么一个不识好歹为了救人还要搭上自己性命的卑劣女子。 顾竹寒听明白了蓝宝嗷嗷怪叫的意思,她立即将佛珠脱下,还给梵渊,“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方才只是意外,我保证以后不会这么傻。” 梵渊看着她那只倔强停在半空的手,看着那串在表面上已经形成瓷质的佛珠,微微垂了睫,“你不想要的话那就丢掉吧。” 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不再看顾竹寒一眼。 顾竹寒呆愣在原地,收手不是扔掉也不是,梵渊走得极快,她再向他的方向望去的时候,只能看见那袭不染尘垢的白衫变成了一个点,她无奈地暗叹一声,翻身上马便走,她可没有忘记自己还要去追截凌璟呢。 她奉了顺景帝的命令,带了三千兵马去追截凌璟,然而追截了一晚除了杀掉了几个游兵散勇之外,她连凌璟的背影都看到一个,更不用说去营救人质。 顾竹寒觉得事情越发的奇怪,在塔中忽然出现的面具黑袍怪人分明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黑袍客,想不到这么久没有见,他原来是去了帮助凌璟。只是,凌璟那样的土包值得他帮助吗?自己之所以追截不了凌璟,也很有可能是因为黑袍客的缘故,他应该是帮助凌璟制定了一系列的策略助他逃走,凌璟很可能早就生出了二心要投靠他的舅舅,总之不论怎么样,在七级浮屠塔里面除了鲜为人知的空中天梯之外还有另外一条能供凌璟逃走的密道,也即是说明今晚的事情并不是偶尔发生,而是早有预谋。 顾竹寒追击了一晚,已经极度疲惫,她勒停了马,看向渐渐泛出红光的天际,眼底沉沉似乌云无尽翻滚,天亮的时候,她接到了旨意,让她和凌彻一道带领十万大军前往东海追击凌璟。 这是一道密旨,十万大军自是由凌彻带领,而她则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带领手下三千兵马前往东海,说是追截逃脱在外的凌璟也是掩人耳目的借口,只是因为顺景帝已然接到了密报,东海肖家有异,正在东海领地处召集了十万兵马,就等着将凌璟接回,占领东海,杀向帝京! 黎明之前的风狠狠地掠过树梢吹乱了顾竹寒的鬓,她苍白了脸色,手指紧紧勒紧了缰绳,事情终于发展到了这一步,而她无法挽回,唯有跟着上位者的步伐一步步走往深渊。 但是也并非全然没有好的消息,起码她得到了为了获取东海四大商贾的支持,顺景帝又得知缪可言在帝京的一系列事情,毫不犹豫地封他为皇商,让他回东海和自己一同作战,增长助力。 东海战事一触即发,有什么也从迷雾之中隐隐呈现,然而更大部分的事情还在迷雾之中隐藏,手底冰润的佛珠碰触了她的指尖,她不再多想,也是将密旨销毁,纵马开始往东海赶。 清晨的时候,她来到了一处驿站之前,见身后的兵马已经奔波了一个晚上没有停歇,立即命人整顿,而她在下马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在驿站里走出,定睛一看,面前的脸孔都十分熟悉,缪可言在这里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怎么史杨、梅开、夏天秋天这几人都在? 没有出现欧阳轩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密旨之中并没有说会有这几个考武部的学生跟随的呀? “不用猜了,”史杨摆了摆手,露出一口白牙,“我们几人是偷偷跑出来的,去东海打仗喔,多么爽的事儿,你居然想自己一个走掉不带我们?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噢,夏天,我终于可以和你共赴生死了,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 顾竹寒扯了扯唇角,寒了脸色在桌子旁坐下,她斟了一盏冷茶,喝掉一口,才说道:“你们立即回去,除了缪可言。” “为什么?!”史杨第一个不答应,“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这不是在书院演武场玩儿的事情,前方战线紧急,你们这帮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公子哥儿能帮什么忙?到时候别给我帮倒忙已经很好了!”顾竹寒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不一样没有上过战场,怎么就不担心一下你自己。”梅开忽而低声说了一句。 顾竹寒一窒,手指颤抖了一下,可是碰到梵渊送她的佛珠时,还是镇静下来,“我是奉陛下之命,这是不容更改的事情,你们则不一样,赶紧回去,想要建功立业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等到我三、四十岁老了的时候?”梅开突然低吼一声,“你应该知道我入读考武部家族是不同意的,我回到帝京之后除了能在帝京做一个统领长之类的官职还能做一些什么?男儿上阵杀敌保卫家国本来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你凭什么凭借一己之私而剥夺我的权利?” 顾竹寒定睛看着那个浑身都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白衣少年,他的眉眼和梵渊有三分相似,也是喜爱穿白衣,可是气质却和梵渊的截然不同,他是阳刚阳光不折不挠的,他心里藏有巨大的悲哀,他的父亲因为不会武功而被敌人杀死,他痛恨家族的软弱,也不理会那个诅咒,誓要在战场上挽回曾经家族失去的荣誉,可是,他能做到吗?他预料过前路茫茫荆棘丛丛吗?这样贸然行动,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又要如何承担? 始终还是太年轻,经历得太少。顾竹寒摇了摇头,抿紧了嘴唇,不再看他一眼。 281.第281章 他看上了你 “一大早的,你们这么吵闹,当真是煞风景。”就在双方僵持之间,一带着淡淡嘲讽的寒凉嗓音从驿站后面传来,那人仍旧是一身月白色锦绣长袍,他自一丛茉莉花之后转出,携了满袖清香出现在众人面前。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顾竹寒呆了,按理来说,凌彻理应在后面才对的,整理十万大军再出发至少要一晚的时间,就算他效率神速也断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 “怎么?看到我高兴得呆了?”凌彻轻声一笑,又转向面前那几人,沉声对他们说道:“除了缪可言之外,陛下从没有让你们跟出来,但是你们几人居然罔顾院规,私自逃出,这是不容宽恕的事情,就罚你们……”凌彻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他看着那神情紧张的几人,松了松语气,“史杨留下在我身旁,余下几人带一小支军队先护送缪可言回东海安排一些事宜,等我们到来。” 几人听凌彻这么一说,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没有料到居然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毕竟他们的确是犯了挺严重的错误,他就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实在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顾竹寒在旁边看着,心中想,这是不是凌彻对自己的报复,因为她没有杀掉凌筠,所以专门拿这几个人来气自己? “你别多想。”凌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不是我指使他们过来,是他们得知消息偷偷跟过来,我也没法阻止。” “若然下官没有记错的话,殿下理应在后面才是,怎么一早就在这里遇到殿下?” 凌彻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顾竹寒的手腕,那里平日里并没有佩戴任何东西,仅是一个晚上腕间却多出了一串佛珠,那佛珠还是自他认识那人开始便一直携带在身上的东西,对那人来说这串佛珠的存在不啻于他的第二生命,他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了她,这是表明什么? “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欢接受别人送赠的物事的么?怎么?”凌彻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她的手腕,意味不明。 “圣僧一定要赠送给下官,说是能够保我无恙,”顾竹寒耸了耸肩,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下官没有办法,唯有收下。” “好一个没有办法。”凌彻微微带了嘲意地说了一句,把顾竹寒噎得够呛的了。 史杨几人听从凌彻的吩咐已经备好了马车和护卫准备出发,临出发之前缪可言还是先到顾竹寒身前道别。 顾竹寒看着这个和几个月之前初来帝京之时截然不同的青衫男子,恭贺道:“可言,终于熬出头了,恭喜你。” 缪可言却是不好意思地抓头一笑,“这个还是要感谢你的帮忙,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蹲着,无所事事。”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顾竹寒摆了摆手,而后问道:“昨晚我在纪府门口和银闇道别,他说稍后会来找我,但是一晚上都已经过去了,你出门的时候可有看见他?” “没有。”缪可言如实答道,“昨晚我回来得晚,经过银闇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的灯亮着,许是已经入睡了?” 顾竹寒蹙了蹙眉,感觉事有蹊跷,银闇一向言出必行,又怎会说好了要来找自己却失约?但是现在她并没有办法回纪府一看究竟,也没有办法问昨晚和他在一起的叶空寻和李邃,她不再问什么,而是细细嘱咐了缪可言几句,并让他上路。 缪可言临走之前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和她说,可是又不敢说,顾竹寒看他这么别扭的样子,不由打趣道:“可言,你早上莫不是没有出恭就出门了?” 缪可言听她这么一说,更是憋红了脸,“我才不是!” 顾竹寒:“那是?” “哎,其实如果陛下这次不封我为皇商,我也是要回东海一趟的。” “为什么?” “东海每年都有祭龙的庆典,每年都有幼女被挑选上要去祭龙。我在东海家里有个妹妹,今年不幸被选中,母亲已经急得发疯,来了好几封信给我催我回家,但是因为子不器的事情我走不开,祭龙的庆典快要开始了,就算有没有这次的事情,我都是要赶回去救我妹妹的。” “怎么还有这么变态的庆典?”顾竹寒忍不住啐了一句,“那你赶紧回去,应该赶得及的对吧?” 缪可言点点头:“现在出发回去应该能赶得及。” “那就好。”顾竹寒不再多说什么,也没有问缪可言什么,东海缪家是大家,不论在民间怎么选上幼女,理应不会选到她才对的,怎么现在却不是这么回事? 缪可言上了马车在梅开、夏天秋天的护送之下选了另外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出发去东海,而顾竹寒则很自然地上了缪可言给她带来的纪府马车,却不曾料想一上车就看见凌彻那个妖孽斜倚在车壁上,手里还拿着一封密报看得津津有味。 “殿下,这辆马车若然下官没有记错的话,似乎不是你的座驾吧?” 凌彻却从密报上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顾竹寒被他看得发毛,他一言不发,攥着密报的手似乎有微的颤抖。顾竹寒好奇地靠近,就着他的手将密报上的消息看了个大概,她抬起头又看向凌彻,脸色变得比纸还要苍白,红唇颤了颤,终是坐在了软垫上,和凌彻身前那般,抿紧了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示内心的震惊、诧异以及惶恐。 “想不到南唐国主看上了你,竹子。”半晌,凌彻终是出声说道,语气里的讽刺之意入骨。 顾竹寒不看他,只是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我……” 她“我”了几次之后终究是将脸埋在自己的两掌之间,那声音里的疲倦听得凌彻的心尖乱了乱。她许是不喜欢李邃的罢,这一场婚事亦与她无关,只是李邃一人自编自导自演而已。 282.第282章 吃一个和尚的醋,没意思 此时李邃早已坐在轿辇上从行宫中缓缓出城,他想起自己昨晚命人呈递给顺景帝的庚帖,上面写着南唐国的要求,他纳定了顾家小姐顾竹寒为自己的皇妃,三月之后秋天丹枫时节前来迎娶。 想来,现在某人应该知道了消息了吧?不知道她知道消息之后会是什么表情?是急得跳脚还是气得破口大骂,又抑或是沉默地坐在凳子上,沉思? “主上,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身侧侍奉的婢女不解问道。 “是啊,能不高兴么?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够把那人给骗到手了,”李邃笑了笑,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虽然方法用得是拙劣一点,但是谁让大蔚发生了此等丑事?太子携妹逃脱,而顺景帝又只有一个女儿,孤总不能等着他失踪的女儿等太久的吧?” “主上似乎很喜欢顾家小姐?”这个婢女长期侍奉在李邃身旁,那晚宴席她也在,自是记得顾竹寒的样子,只是南唐后宫这么多美女,也从没有见过主上花太多的心思在她们身上,倒是那个人……她才见过主上有露出真情的时候,只可惜,那个人终究是背叛了主上。 而现在这个顾小姐出现了,她才在这么多年之后看见主上露出真正的笑容,那种笑容难能可贵,起码是真诚实意的笑,是充满希望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主上应该很喜欢顾小姐吧?虽然她长得真是很那个…… “想什么呢?”李邃见自己的婢女在愣神,问她。 “奴婢只是在想,南唐皇宫里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本以为主上这回会把筠清公主娶回南唐,但是最后却是选了顾家小姐,奴婢觉得……”婢女绿袖跪了下去,不敢再说。 “人不可貌相。”李邃并没有发怒,而是轻轻闭上眼睛,在心底描摹那人的模样,他是听过顾先生在他面前形容的她,那么的精灵可爱,又怎么可能变成那天在宴席上的模样?她定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将自己变得那么丑,而且,他……也有派人来探察她往日里的举动,一切都是假象罢了。 李邃不疑有他,就算顾竹寒真是长成这样,他亦是愿意娶她回去的。 李邃怀着一腔期待之情离开了帝京,走向歌舞升平的南唐,只是,南唐表面的平静之下亦是一片暗涌。 * “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嫁过去吗?”帝京郊外的驿站上,一辆形制普通的马车已经开始驶向东海,车内,凌彻语气不明地问道。 “殿下,我想你问错人了吧?”顾竹寒自嘲一笑,“我嫁给谁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吧?” “我想不到李邃居然这么卑鄙,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要趁火打劫。”半晌,凌彻评说了一句。 顾竹寒亦只是笑笑,说不出任何话,然而还是掀开车帘吩咐一小队兵马往前探路,查探凌璟等一行人的踪迹。只是,这多半是白费力,若然面具怪人真的帮助凌璟的话,那么以怪人的能力,想要找到凌璟真的是难过登天。 但是无论怎么样,她还是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殿下,你方才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顾竹寒吩咐完之后,又看向凌彻。 “我带的兵马在后面,我只是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那你现在人都见过了,应该回去吧?”顾竹寒敛了眉,答道。 “竹子,容我歇一歇。”凌彻不顾她的逐客令,径自在她的大腿上躺了下来,顾竹寒想不到他如此无赖,瞪了他几眼无果,这才半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 她的手不自然地撑在软垫的两侧,怎么样都不想碰触到在她腿上闭目养神的那个人的一丝一毫。 凌彻半晌睁眸看她,看阳光斑驳在她脸上掠过碎叶般的剪影,她觉得她的脸有点儿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当然,自我感觉良好的彻王殿下肯定是认为她这是羞的。 半晌,他才从她腿上起来,顾竹寒觉得腿上一轻,知道凌彻已经起身,这才睁开双眸看着他。 “腿麻么?”凌彻柔声道,毕竟他躺了挺久的。 “不麻。”顾竹寒微微觉得尴尬,转眸看向车外,以掩饰这种两人独处车内的不自然。 “我帮你揉揉。”凌彻不由分说,直接伸手摸向她的大腿,顾竹寒一惊,想要避开,却觉得腿像灌了铅般挪不开,好吧,他说得对,她真是麻了,都动不了了。 “还在逞强?”凌彻瞥她一眼,伸手温柔地在她腿上搓揉,顾竹寒不好意思地扭开了头,却听凌彻在她耳边说道:“此行凶多吉少,你我都要小心。” “能赶在到达东海之前抓住凌璟他们的几率有多大?”顾竹寒却是问这个问题。 “凌璟身旁有贵人相助,凌筠亦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你觉得他们会这么轻易会让我们抓到么?”凌彻忽而伸手将顾竹寒搂入怀中,顾竹寒一惊,想要挣扎,却觉出凌彻的下颔抵在她的发顶,“昨晚我让你杀她,你不杀,你可知我有多生气?不杀她也就罢了,还想牺牲自己去救她,难不成你很稀罕驸马的位置?”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在那层平静的底下却是惊涛骇浪,逼得顾竹寒压根不敢抬头看他。她也只是在其位谋其事而已,她又不是他一个党派的,为什么要听他的? “但是,最令我生气的,不是这件事,是你与梵渊过于亲密的动作,这么多人面前又搂又抱的,实在是令人气恼。” “殿下,你不是吃醋了吧?”顾竹寒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一手按住了后颈,随即听见他说:“吃一个和尚醋,这有什么意思?” 顾竹寒:“……” 马车就这样咕噜噜地往前驶去,顾竹寒伏在凌彻的怀中没有动,也许是那人的怀抱太温暖,又或许是她太疲惫了,居然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之中伏在凌彻的怀里睡着了。 凌彻低头看着她熟睡的面容,不由失笑,他没有吵醒她,而是仔细端详她的睡容,她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稳,眉一直蹙着,红唇倒是湿润,许是刚才喝了茶水的缘故,他伸出指尖轻轻触上她的眉,细细往上推,想要替她推平睡梦中所有不愉快的一切。 283.第283章 这些事情都不是事情 就这样,顾竹寒一觉睡到了下午,意识清醒的时候才察觉自己好像躺在某人的怀里,而那人的心跳声近在咫尺,“蹦蹦”的巨大声音传入耳中,连带着她自己的一起,刹那羞得她红了脸。 “醒了?”凌彻见怀里有动静,问道。 “嗯。”顾竹寒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也不敢看他,只是想让他松开手。 “睡得可好?”凌彻含笑看她,顾竹寒眼睫微垂,细细理了理她的鬓,“嗯。” “怎么这么害羞?就答个‘嗯’字,我就这么可怕么?”凌彻硬是抬起她的下颔,逼她直视自己。 顾竹寒无奈,唯有抬起眼睫看向他,一双波光迷离的眼眸聚满了璀璨的阳光,那眸子里的水随着阳光而随意晃动,看得凌彻微微晕眩。 两人静静地在马车里对望。顾竹寒微微仰着头,窗外光线柔和打在她的轮廓侧面,筛下一层薄薄的阴影,那双璀璨迷离又带着点不明所以的眸子专注地看着自己,红唇白齿微微翕动,似要说话却按捺住没有说,这种欲语还休的味道当真是激得人旌旗摇荡。 凌彻一时情动,想也没有想便一把扯下顾竹寒挽发的木簪,一头如缎青丝瞬间在细碎的阳光之下倾泻下来,落了两人满肩。 “你干什么?”顾竹寒恼怒,想不到凌彻突然如来的一番动作,现在是在马车之内,一帘之隔,外面就是顺景帝给自己派的兵马,你凌彻居然这么大胆,想要揭穿我的身份么? “竹子,别说话。”凌彻无视她的愤怒之色,直接欺身而上将她抵在车壁,然后俯身,吻上了她芬芳的唇。 顾竹寒刹那睁大了眼睛,想要将他推开,然而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他含着她的唇,舌尖寸寸舔过她带有清茶余香的唇瓣,顾竹寒被他舔得眼干舌燥又无可奈何,凌彻含笑看着她逐渐泛红的脸,舌尖往她的檀口里一伸再一卷,两人舌齿相交,任顾竹寒怎样逃脱依旧躲避不过凌彻凌厉的攻势,她唯有认命地狠狠瞪他,凌彻看着她无奈又羞赧的表情,眸中笑意更被放大,他采取一切主动攻势攻城略地,直把顾竹寒吻得气喘连连这才放开了她。 由于极度缺氧又被凌彻抓住了手腕,顾竹寒无法唯有抵在凌彻胸前狠狠喘气,本来就已经羞赧的了,凌彻还要在头顶十分无耻地问她:“怎样?觉得享受么?” 顾竹寒闭眼,“鬼才觉得享受。”几乎是低吼出来。 “嗯?这还不享受?”凌彻再次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张即使戴了人皮面具依然掩盖不住桃花之色的脸,“难道你要我进行一些更剧烈的动作?” 顾竹寒的脸更红了,心脏突突地跳,她扭头,十分不自在地说:“我不想和你牵扯上关系。” “竹子,你这是自欺欺人。”凌彻逼着她看着自己,语气微微冷了,“方才你我都十分享受,你我亦是那种喜欢算计别人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来说,你我是同一类人,既是同类那肯定会相吸,难道要你承认喜欢我很难么?你的心,”凌彻再次抚上顾竹寒心脏的位置,“你听见了你的心跳声吗?那么的快那么的急那么的无法自抑,竹子,有时候自欺欺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顾竹寒觉得在这人面前装简直是自取其辱的事情,在很早之前,早到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知道任何伪装都瞒不过这么一个有着洞察一切窥探人心的清艳男子,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越是否认越是得来肯定,这是为什么?她自认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不想得到太多,只要守着自己在意的人那就可以了,然而他却是自己生命中出现的一个异数,若然他是其他人,或许她敢放胆去爱去追求,但是他这样身份的人,是注定要在那条孤独的路上越走越远,一个孤独的人,对于一个在他生命中及时出现的人,自是珍惜至极,可是,如果到头来他发现自己只能在孤独中存活,那陪在他身旁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是会被他无情抛弃,还是无情杀害?以他的性格,大概是后者吧。所以她才选择远离,不想涉足这片禁域,可他偏偏要用排山倒海之势来冲破自己的城墙,这算什么?色-诱? “竹子,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给你我一点儿时间,若然东海事件你我还能安然无恙的话,那么,给你自己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凌彻看着顾竹寒那双泛起无尽波涛似在挣扎着作出决定的双眸,忽而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握紧她的手,用力一拉,将她扯入怀中,慢慢顺着她的长发,顾竹寒在心底暗叹一声,良久,才幽幽说出一句,“殿下,你可别忘记,顾家小姐已经许配给南唐国主,即使我能给你机会又如何?” “若你肯给我机会,这种事情又岂是事情?”凌彻淡淡的话声从头顶传来,顾竹寒似被他的这种目空一切呛了一下,那倒是,以凌彻的能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一桩子无虚有的联姻,简直是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的事情,但是李邃会轻易罢休么? “好了,我在你这里待得也够久的了,再不回去后面凌越就会上来找我的了,你如若饿了的话,让人给你弄点吃的,我们晚上再见。” 凌彻说罢,便站起身来叫停了马车,顾竹寒隐隐觉得他这番突然的举动十分不自然,然而不待她看清他的脸色,便见他转身,几乎是逃离似的想要离开她的马车。这让顾竹寒更加觉得不对劲,她移到马车的车门旁,由于还散着发,隔着一帘,问刚刚下车的凌彻,“凌彻,你是不是旧患又发作了?”这仅仅是她的猜测之语,却听凌彻在车外声音平稳地说道:“想什么呢?你就这么不舍得我离开?” “切,我巴不得你马上走,不要再在我这里碍眼呢!”顾竹寒脸色一红,赶紧辩驳道。 “口是心非。”凌彻似乎在车外低笑了一声,而后不再多说,翻身上马往后面的军队处走去。 284.第284章 就不怕祸从口出 听得外面踢踏的马蹄声走远,顾竹寒平复了心跳,也没有多想心头的异样,只是随手将发挽好,又看了看手腕上闪着瓷质光芒的念珠,想要脱下,却又想起梵渊送赠这串念珠给自己时候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若然她真的狠心的话,将念珠扔在地上,他会怎么做? 许是真如他所说那般,你扔了就扔了吧,他送出去的东西可不会收回。 或许,她应该再寻找机会将佛珠还给他。她只有一颗心,没有办法将一颗心剖开两半同时给两个人。心底不是没有那种念头,自认识梵渊以来,他都一直尽心尽力不问缘由地帮助自己,她想过许多他帮助自己的可能性,然而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到那么一个可能……因为她与他之间并没有做过任何利益的交换。 可是再怎么想都是觉得梵渊这样的人,又怎会对自己有意?无论是身份上又抑或是别的各方面,她和他都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唯一的共同喜好也就是下下棋喝喝酒,别的,顾竹寒垂下了眉睫,唇边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说到底,都是自己懦弱而已。 她一人在马车里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又让史杨给她带了点吃的来,史杨见她一人无聊,上车和她聊了几句,说是自己昨天已经要上任,不能再在书院里呆了,正好分配到的官职是顺景帝派给顾竹寒这一小支军队的其中一个小头目,所以他才执意要跟她出来,上阵杀敌。 “我父亲不常在家,都快五十的年纪了还要戌在边疆,祈风国狼子野心,最喜欢趁火打劫,前朝的时候是这样,待得大蔚建朝的时候亦是那样,这个国家阴险狡诈得很,幸亏十数年前祈风国皇室发生了一次政变,搞得他们元气大伤,不然大蔚又岂会安稳到今天?”史杨吃了一口干粮,愤愤说道。许是他受他爹的影响太深,所以才这么愤青。 “祈风国现在是何人执政?”顾竹寒对祈风国并不十分了解,大蔚皇朝的事情已经把她搞得焦头烂额,又哪来的时间去管别国的事情?只是现在和史杨聊起,与他谈谈也不错。 “还是那个十几年前那个发动政变的王爷吧,”史杨思索片刻这才说道,“大蔚和祈风一直都不交好,这许是受前朝的影响吧,不过祈风倒是在十几年前大蔚刚刚建朝的时候出使过大蔚一次,出使的人就是现在祈风国的国主吧,当时他还是一个不怎么得宠的王爷,有谣言传他来大蔚是想寻找自己被拐走的儿子,但是后来不了了之……其实吧,大蔚理应是和祈风交好的……”史杨欲言又止,顾竹寒听得入神,听到此处似乎是听得出一些端倪出来,唯有说道:“你若是说,就将全部事情串联起来说一遍吧,这样东扯一块西扯一通的,我听得一头雾水,若是不想说,那么我也不会强迫你。” 史杨被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给激怒了,他向来是个火爆性子的,也不在意他和顾竹寒的上下级关系,瞪圆了眼睛说道:“不就是讲一个故事么?这些事情其实大蔚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尘封了而已。大蔚的建立除了有东海肖家的帮忙,还有邻国祈风的帮助。大诺末年,皇室衰微,大诺末帝是个过于温文儒雅的人,可能是信奉释迦的缘故,并不喜杀戮,这样才造成了外戚的势大,当时正值内忧之时,本来政局便已危急,祈风便掺了一腿,就是现在祈风国的国主吧,如此便加速了大诺灭亡的步伐。大蔚凭借这一点,理应是要和祈风交好的,可是陛下却觉得和祈风这种过于阴险的国家交好,犹如和狼共舞,是以这十几年来一直都保持着不温不热的状态。最近祈风国老国主好像病重,各党派势力相争,倒是不知道祈风国老国主最后属意是谁而已。”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还有,你这么口没遮拦,就不怕惹祸上身?”顾竹寒听罢,这才出声说道。顺景帝最避忌别人说起大蔚建朝的历史,虽然大蔚建朝之后大多数方面都是沿用前朝臻于成熟的制度,但是他的皇位得来并不磊落,所以并不允许别人讨论前朝之事,可是史杨被自己一激,什么都说了出来,就不怕惹祸上身? “嘻,咱俩谁和谁呀?我家老爷子以前不也是大诺的将军?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只要你不出卖我就行了!”史杨说着便笑嘻嘻地拍了拍顾竹寒的肩膀,顾竹寒被他拍得半边身体都麻了,从口中挤出一句:“你丫的,太用力了。” 史杨讪讪收回了手,又继续吃干粮,“按照这样的行程大概七八天才能到东海,这样的舟军劳顿,殿下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殿下怎么啦?我刚才看他还好好的。”顾竹寒听得出史杨话语中的担忧之意,不由出声问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方才我见殿下翻身上马都吃力,脸色还前所未有的苍白……”史杨见顾竹寒如此紧张,说到这里不敢再说,唯有讷讷说道:“想不到你和殿下的感情这么好,真是令人羡慕。” 顾竹寒:“……”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稍顷,顾竹寒才再度出声,“殿下如此年轻,为什么要这么霸道的旧疾?” “哦,关于殿下的旧疾……”史杨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这又牵涉到前朝旧事了,你是否要听?” “这是怎么回事?”顾竹寒的好奇心全然被吊起,直接问道。 “呐,你可要发誓,你不要将我今天说的事情说出去,不然我可会因你而死。”史杨郑重其事。 顾竹寒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脸上神色也逐渐庄重起来,“放心,我怎么样都不会害你的。” 史杨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神情依旧凝重,“这件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285.第285章 那人与你弟弟同年 马车之中,史杨开始回忆那件从他家老爷子口中听来的旧事,顾竹寒放下了手中的干粮,认真地听着。 “不是说殿下少年聪慧,天下无匹么?殿下的发迹史要从他七岁,大诺灭亡之时说起。” 当年大诺皇室凋零,大诺末帝不仅软弱无能,又是个病秧子,后宫妃嫔不多,他亦是个信佛的,所以对于男女情事并不十分上心,十几年下来只是除了几个夭折了的皇子,便一无所出。直至大诺末年他的皇后替他诞下了一名子嗣,这才算是为大诺留下了一点血脉。可惜那个孩子一出生,大诺便被外戚倾覆,凌氏一族花了半年的时间从边关打进大诺皇朝帝京,时仅七岁的凌彻带领五万兵马先行进京,要把刚刚出生的尚不知大诺子嗣性别的婴儿扼杀在襁褓里。当时大诺是有神秘组织保护的,殿下追到一处断崖处被人暗算、炸伤,从崖底救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与此同时大诺遗孤亦是失踪,无论怎样找都找不到,可是这些年来陛下都没有放弃追寻大诺遗孤的下落…… “算起来,如果那个不知是生是死的大诺遗孤存活下来的话,应该和你的好弟弟顾玉骆同年。”史杨忽而感慨地说了一句,这句话听得顾竹寒心中一突,她忽地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在八姨娘房间里找到的一张红纸,上面写着顾玉骆时辰八字,顾玉骆比她小一岁,天宗元年出生的,算起来的确是和那个大诺遗孤同年。只是这话听起来总令她觉得毛骨悚然,凡是与前朝沾上关系的,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史杨,什么我弟弟和大诺遗孤同年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说了,怪瘆人的。”顾竹寒说着还打了个寒颤,惹得史杨哈哈大笑,“怎么你像个娘们似的。” “滚!”顾竹寒假装恼怒,一巴掌将他扇下了马车。 待得太阳下山的时候,顾竹寒已经找到了客栈休息,她下车进去客栈,本想命人探探凌彻那般的情况如何,却不料听到有士兵回来禀报,说是西北城郊一带发现了疑似太子一行人的踪迹。 顾竹寒立即飞身上马,骑的是凌彻给她留下的燎原,转头便吩咐道:“三百骑兵跟我出发,剩下的人如果我明天早上还未出现的话,你们听从史杨的命令继续出发东海,不得有误。” “是。”三千兵士齐齐应和,顾竹寒不再犹豫,带着三百骑兵策马便消失在官道之中。 西北城郊一带算是地势十分险峻的一处地儿,亦是有山路可以到达东海,在那里发现凌璟的踪迹并不奇怪。 果不其然,在顾竹寒到达城郊的时候便看见有一小队凌璟的护卫在林中逃窜,顾竹寒立即将那三百军士分成几队,从四方八面开始包抄他们。 她先打马窜入林中,本想抓住其中一个卫兵问凌璟的踪迹,却不料这些人狡诈得很,不等顾竹寒接近便已经四散逃逸开去,顾竹寒在树林里追逐了一段时间,越来越觉得这批人并没有打算和自己硬来,只是想着和自己展开游击战,又与对方追逐了一段时间,顾竹寒便立停了马,站在原地,不追了。 身后兵士见她不动,唯有问道:“纪大人,我们不追了吗?” 顾竹寒没有出声,只是梭巡这片树林一遍,隐隐觉得这种手法像是怪人曾经教给她的诱使敌人之计,敌方出现的人数不多,也就几十人甚至一百人不到,可是他们就只是一味在树林里逃窜,全然没有攻击自己或是护卫某些人离开的迹象,仿佛是和自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只是玩到最后,她便觉得自己从猫变成了老鼠,不知道是谁在玩弄谁呢。 若然这帮人没有杀害自己意思的话,那么这便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而凌璟又是要杀哪只老虎? 顾竹寒突然心中一寒,立即掉头,“赶快回去,殿下有难!” 若是换作平时顾竹寒丝毫不担心,因为以凌彻的武功他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就在今天下午他的旧疾再犯,又是骑马回去,能不能回到十万大军的主营里还是一个未知之数,万一他在中途晕倒又怎么办?这岂不是直接给凌璟无情斩杀? 顾竹寒心下大惊,不管三七二十一,挥鞭策马直奔凌彻所在的方向。 时已值晚上,山风吹过树木发出一阵悲鸣之声,顾竹寒早已吩咐史杨先带兵前进,若然可能的话在前面的小镇处汇合,而她自己则骑着燎原前去寻找凌彻。纵使觉得凌彻不可能已经遇险,可是想起凌彻上次发病的时候那种令人胆寒的虚弱,她便心神不宁,而且,对方不对付自己,只对付凌彻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有可能,对付他们的人不止凌璟一人! 长夜冷肃,如泼墨一般汹涌而来,顾竹寒骑在燎原背上,快马加鞭,待走到一处树林小径之前,她微微放慢了速度,从腰间扯出一柄通体透白的软剑出来,这是她让缪可言寻找名师给她打造的一柄武器,一直都没有开过荤,想不到今天能够用在这里。 顾竹寒对危险的嗅觉来自前世,而这份准确度极高的敏锐性,来到这里不但没有退步,相反地,更进一步。 她横斜长剑,在燎原蹦跶出十数米之后忽地将剑往侧一横,直直刺向树丛之中,随着剑的抽出,一声闷哼从树丛中传来,通体透白的软剑早已沾上了敌人的鲜血。 顾竹寒漠然地看了树丛一眼,看进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出乎意料地,那人并非穿凌璟护卫的服饰,而是穿了一身黑衣,蒙上了脸。 骏马继续驰骋,小径似永无尽头,一剑一个,沿途横七竖八地倒满了尸体,她想通过这些人的打扮来判别敌人是谁,却无果。对方既然有心暗杀,又岂会轻易留下蛛丝马迹让你猜测? 很快,软剑便沾上众多人的血肉,顾竹寒微微喘了一口气,却在分神之时看见前面几丈远的地方有一黑衣人倒挂在树上,横刀直接想将她狙杀! 286.第286章 你的存在多余 顾竹寒眼神一凛,立即伏在马上,软剑一伸便要直取黑衣人的头颅! 黑衣人看着那柄并不能够上自己一根毫毛的软剑,轻蔑一笑,顾竹寒看在眼里,忽而唇角露出一丝诡异,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动作,就在黑衣人伸剑的时候,她手中的软剑猛地蹿长了几寸,直刺黑衣人的喉骨—— “嘎啦——” 顾竹寒转动手中软剑直接断绝黑衣人的生机,黑衣人死不瞑目,惊异之中还是拼尽最后力气将手中长剑往顾竹寒右肩上一送,终是刺伤了她。 顾竹寒喘了一口气,肩膀上传来的痛楚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期,她本没有想着要全身而退,然而却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狼狈! 可是现在并不是放松的时候,只因前方路途多舛,尚有太多未知的事情要发生,她不能、也不得掉以轻心。更何况,她尚未找到凌彻,尚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是以她只能加快速度,直往凌彻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待她出得小径时,回头瞥了一眼,皆是惊诧而死的尸体,他们歪歪倒倒地倒在树林之上,临死的时候还是不知道这个看似孱弱苍白的少年是以怎样的力度与手段将他们杀死。 其实很简单,顾竹寒学的是银闇的杀法,一剑封喉,务求快很准,只是她的功力没有银闇那么深厚,是以他们流出来的血浸染了整条小径。 “十七人。”顾竹寒看着手中已经沾满了血肉的长剑,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几个字。 她不再停留原地,又赶紧快马加鞭前往凌彻所在的地方,却真的只在一处断崖处看见他骑在马上和别人打斗,旁边也有一骑,顾竹寒循目看去,那人不是谁,正是史杨! 她疾奔过去和他们汇合,又看了脸色白得像纸一般的凌彻一眼,来不及问什么,便被他抢先问道:“你怎么来了?”语气之中颇为气急败坏。 顾竹寒撇了撇嘴,一手又是一个敌人,“别说废话,赶紧逃出去才是正事!” “哈哈,”史杨杀得最高兴,“这些狗-娘养的就是仗着人多,其实功夫倒不咋地,看老子怎么杀他个精光。” 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杀出瘾来了,顾竹寒寻思着他肯定是得到了自己的命令,又担心凌彻的安危,是以才过来这里。不过好在他过来了这里,不然以凌彻这样的状况不知道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我们撤,不要恋战。”凌彻见杀得差不多了,这才当先带马往前方树林疾掠而去,顾竹寒自是跟随,史杨虽然觉得还可以再恋战一会儿,然而还是听从凌彻指挥,往不远处的树林急速奔驰。 几人奔掠到树林里面,凌彻翻身下马,又让他们二人下马,而后将马驱赶到另外一个方向,顾竹寒依从他的指示去做,心中大概清楚他的想法,而史杨则是不明所以却没有问什么。 待得三匹马走得差不多了,凌彻便带着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附近应该有一个小村庄,我们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借宿一宿,明天再出发。” 单是说这么几句话时他便已经说得气喘,顾竹寒伸手过去搀扶他,凌彻挣扎了几下终究是无力,顾竹寒猜想得没有错,凌彻的确是旧疾犯了,这旧疾频频来犯,很可能是和他这段时间思虑过度有关。 只是他也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养精蓄锐这么久,自是为了彻王集团彻底从地下露面的一天,顺景帝已然将重任交托给他,而他也为了前路的铺就费尽心思,若然没有顾竹寒的出现,他想,他大概不会发病发得这么频繁,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是他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 顾竹寒让他靠在自己左边的肩头上,其实她在小径歼敌时身上已经受了不少伤,尤其以右肩的伤势最重,那个黑衣人几乎是拼尽死时全部的力气来给她刺一刀,她为了精准刺穿他的咽喉,所以并没有躲避,最后换来的是一条人命和自己伤残了大半的胳膊。 史杨见这二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有心想上前帮轻一下,却被凌彻一瞪,手上动作立即一停,他挠了挠头,怎么这样的情景自己的存在好像多余一般?还有,殿下为什么旧疾复发这么难受了,唇角居然还露出那样安心愉悦的笑容?他没有看见扶住他的那个人脸色很难看么? 顾竹寒咬牙忍住剧痛,也忍住晕眩,她本来只是心血来潮想要帮扶一下凌彻而已,却不曾想到这个人一沾上了她便像八爪鱼那般搂住她不放,只是他浑身冰冷得又真的是令她害怕,想要输内力给他取暖,却被他锁住脉门,侧头便看见他看着自己,语气认真,“不要白费力气,你自己留着点。” 顾竹寒扭头,不再看他,眼中分明闪烁着什么晶莹的东西。 几人一路扭扭拐拐地前进,山路险阻,却意外地没有遇到敌人,想来是凌彻胸有成竹,已经知道敌方是谁。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树林外的小村庄,凌彻停下了脚步,看着前面零零星星的几间土屋,问顾竹寒:“你选一间。” “我选一间?”顾竹寒狐疑问他,“这有什么讲究?” “没有,就是碰碰运气。”凌彻说道,语气中颇为神秘。 “这样……”顾竹寒想了想,指了指前面右边第二间土屋,“就那间吧,灯还亮着。” 凌彻和史杨循目看去,果然看见那间土屋的灯还亮着,这样过去投宿,成功的几率亦会大得多。 几人不再说话,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门前,由身上比较干净的史杨敲门,不一会儿便迎来一个老大娘。老大娘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几人有何贵干?” “这位大娘,咱们兄弟三人晚上在树林里迷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处村庄,却因为我另外的两位兄弟不小心跌伤了,是以想着借宿一宿,”史杨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点碎银,递给老大娘,“一点小钱,不成敬意。” 老大娘借着屋内透出来的灯火又仔细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这才收下银子让他们进去。屋中还有另外两人,一个年青男子一个老大爷,看情形,他们应该是一家三口。他们看到这来历不明的三人,并没有多大的惊讶,想来是常常遇到这种野外投宿的事情。 287.第287章 这是他的选择 顾竹寒和凌彻对视一眼,并没有作声,由着老大娘领着他们进到一个收拾得还算整齐的房间之中,而后老大娘便出去给他们煮水。史杨不放心这个老大娘,寻了个借口说出去看看,屋中只剩下顾竹寒和凌彻二人。 顾竹寒扶着凌彻坐到了床边,她自己则是打开窗户往外视察情况。外面不远处便是一处断崖,其他地方无路可走,就算可以走的话,也必定会被敌方锁死后路。看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进入对方布下的天罗地网,若想逃脱的话,那么只能铤而走险。 凌彻捏了捏顾竹寒的手心,用眼神无声问道:“你怎么看?” 顾竹寒回望他,“有诈。” 两人都怕隔墙有耳,不敢作声,只能继续用眼神对话。 凌彻轻轻点了点头,侧耳听见有开门的声音,看来是那对父子的其中一人出去通风报信。 “我们必须尽快逃脱。”顾竹寒“说”道。 “不急,再等一等。”凌彻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只是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顾竹寒趁着这片刻的空当,从怀中拿出金疮药,撒在自己伤得特别严重的伤口上,甫一处理完毕,史杨便端了一壶茶进来,后面依然跟着那个面无表情的老大娘。 “来来,先喝一口茶。”史杨说着已然倒了三杯茶,递到顾竹寒和凌彻跟前。 顾竹寒和凌彻接过了茶盏,并没有立即饮用,史杨看着他们俩戒备的神色,知道这两个人担心水中有毒,立即笑嘻嘻地喝了一杯给他们看。 顾竹寒看了那个老大娘一眼,说道:“大娘,我们几人想要歇息,天也夜了,你也早点吧。” 老大娘看着那两人捧着茶盏并不喝下去,眼神沉了沉,又听得顾竹寒这么下逐客令,纵使万般不甘也要出去,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又看了史杨一眼,这才退出门去。 这厢老大娘前脚一走,史杨便“嘭”一声趴在桌子上睡死了过去。 果然有诈! 凌彻和顾竹寒对望一眼,将茶盏一推,便想夺窗而逃。顾竹寒自是舍不得留史杨一人在这里的,也没有想过要留史杨在这里,方才的情况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二人无法阻止,然而不等她扛起史杨,凌彻便抬手阻止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外面有人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顾竹寒仍在犹豫。 “竹子,这是史杨的选择,我们再不逃他的牺牲就会白费。”凌彻不由分说,抓起脸色刹那变得死白的顾竹寒便往窗外逃脱。 顾竹寒犹自不甘心,自腕下脱下梵渊给她的佛珠挂到史杨的脖子上,嘴里念叨一句:“史杨,希望我们在不久的将来还能见面。” 她说吧便任由凌彻牵着手逃出窗外,直往断崖处逃。 他们二人携手刚到断崖,便听见史杨所在的房间里传来一声震破苍穹的大叫:“啊——” 那叫声是那般凄烈,凄烈到令人悚然,顾竹寒心中不忍却又无法回头,只因黑暗之中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十数条黑影,向着他们的方向逐渐逼近。 “准备好了吗?”凌彻突地在她耳边问了一句。 “准备好了。”顾竹寒沉着点头,凌彻当先松开了她的手,毫不迟疑地往断崖下一跳,瞬间没有了踪影,顾竹寒看着那抹月白衣袂翩跹着消失在崖中,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没有作声,随即亦是跟着凌彻一起跳到了崖下。 呼啸而来的疾急风声吹得耳朵嗡嗡作响,她本以为自己不死也会一身残,却不曾料想在飞身下降到半途的时候,一只指节修长微微泛着月光冷色的手抓紧了自己的手腕,她被一道大力一拉拉进了一处山洞之中,然而山洞却是十分之狭窄,只能并排站着两人,连转个身都会碰触到对方。 顾竹寒感受到身后冰凉的体温,那人微微带有药香却又寒冷如清露的气息钻入鼻端,她深呼吸一口气,整个人这才从惊乱之中回过神来,她微微侧头看了看凌彻,正发现凌彻也看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唇角的笑意,染上寒凉月光,却不让人觉得冷。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跳到崖底。”顾竹寒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很。 “怎么会?”凌彻显然没有恢复体力,往日如泉水般清澈的嗓音亦有点哑,“很久以前曾经经过这一带,命人探查这里的地形,意外发现这里有个小洞穴,崖底就算我们跳下去也死不了,顶多来个鱼水之欢而已。” “你说崖底之下是个湖?”顾竹寒故意忽略他话中的暧昧之意,问道。 “是啊,是个湖,一个颇大的湖。” “那个湖通向哪里?”顾竹寒比较关心这一点。 “我们先休息一下才说这个问题。现在来说,我们暂时是安全了,但是对方肯定会派人下去搜寻,确认我们是否死亡,是以现在下去不啻于继续找死。” “嗯,你说得对,好好休息一番才是正道。”顾竹寒只觉得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凌彻寒凉的气息愈发地靠近自己脸侧,“殿下,你似乎离我太近了。”她自顾自地扭头,想要避开凌彻的触碰。 凌彻并没有太多出格的动作,只是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亲,便将下颔搁到她的肩膀上,“如此良辰美景却在这样一个鬼地方,真的是一种糟蹋。” 顾竹寒一呆,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由于洞中空间有限,他们二人此时是贴得极近,她整个人几乎陷进了凌彻的怀里,凌彻为防止她下坠,又想为她省出空间,索性两手环住她的腰,让她踩到自己的脚背上,这才令这个堪堪只能容两人的小洞变得宽阔一点,然而只要其中一人的动作幅度大一点的话,定会双双掉进山崖无疑。 两人透着一层薄薄的衣裳紧密贴合,顾竹寒本来就比凌彻矮了一头,身形亦比他瘦削得多,可是他不仅双手搂住自己贴紧自己的腰,还让自己踩着他的脚,为了减轻一点压力,他甚至乎微微提起自己,是以她几乎是整个人与凌彻在夜色之中融为一体,而融为一体的后果是她越来越感觉到贴紧在她大腿某处的某物逐渐变得灼热坚硬起来。 这样的姿势……顾竹寒想起某些不好的联想,脸色潮红,几乎想挣脱开凌彻的手,离他越远越好。 288.第288章 比夜露还要柔软 “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凌彻淡若溪水静静流淌的声音传来,顾竹寒红着脸不说话,却想从他的身上下来,就算不能大幅度动作,可是只要能够离他几步远那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她现在毫无绮思并不代表凌彻是这样子啊,男子对于男女之事总是特别热衷,然而这种时机这种情况并不适合。 “你乱动什么?”凌彻感觉到怀里人儿扭来扭去想要脱离自己的拥抱,不由沉了语气,不知怎地,顾竹寒觉得他的气息有点不稳,呼吸比刚才急促了不少,而那里顶着自己大腿的某物好像又硬了一点……这种情况真是大大不妙啊,然而她却是不敢再动了,只因她知道自己动得越频繁的话,身体接触便越多,而他的变化亦越大。 “我只是……觉得我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点而已。”顾竹寒低声说道。 “所以你就认为我会对你做些什么?”凌彻好气又好笑,“你不要忘记你我现在的处境,稍一不慎便会一起葬身于崖底,你想赴死并不代表我也要跟着,是以你最好自觉一点。” “但是……”顾竹寒仍旧觉得十分不适,那当然了啦,生平第一次被这样坚硬又陌生的某物体持久地顶着,而顶着她的某人却又说出这样无情的话语,这两种表现的巨大不同真的是令她难以接受。 “但是什么?” “你那里能不能不要再顶着我?”顾竹寒的声音比夜露还要柔软,说出来的话又是娇羞赧然,这么一句话一出口,凌彻觉得自己都快要绷不紧了。 “别说话,歇歇就好,歇歇就好。”凌彻声音平静,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疲惫地闭上双眼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之意,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要利用这有限的时间调养内息,将自己的痼疾给镇压住,以迎接明天一天的逃亡。 过了也不知多久,顾竹寒终于察觉那种焦心之感消失了,知道凌彻已经恢复了正常,这才开声问道:“你可知道前来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 “目前来看应该是六哥的手笔。”凌彻睁开了眼睛,答道。 “湛王?我们得罪了他什么?”顾竹寒不明所以,“还有,为什么不是太子想要对付我们?毕竟我们是要捉拿他们的。” “我那个好大哥现在还腾不出这样的精力来对付我们。”凌彻低低出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可我来找你之前的确是被太子的人马声东击西引到一处树林中,后来才发现中计所以才折返回去找你。” “那也可能是六哥的计谋,命人穿着太子卫队的衣服将你我分开,好逐一击杀。”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顾竹寒思索片刻,觉得凌彻的解释尚算有理,然而她想起面具怪人在太子的队伍中,若然是怪人的计策的话,其实也说得通,他是想引开自己好让凌湛将凌彻一举击杀,只是,以凌彻的机变与武功,又怎会让他们得手? “你丢下你的兵马会不会有事?”顾竹寒忽而想到了这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暂时不会。”凌彻沉着说道:“我已经安排凌越去调动兵马,找另一条路去东海,而六哥也不敢明目张胆去捣鼓兵马,所以暂时可以放心。” “湛王为什么要这样做?”顾竹寒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十分之匪夷所思,她与凌湛无冤无仇,连话都没有说得超过十句,怎么就紧咬着自己不放? “还记得蹴鞠比赛时那个爆炸的鞠么?”凌彻忽而说回这件事。 “记得,我哪能不记得?” “武器,很可能是六哥私铸,更有可能是六哥和五哥一起通力合作在背后铸造的,而铸造的地点很可能在东海某个地方。” “不是吧?”顾竹寒难以置信,“他们这么大胆?” “东海这么大,他们怎么不敢?”凌彻不以为然,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亦是震惊的,然而以他五哥和六哥的手段能做出这种狼子野心的事情亦是无可厚非。 “那即是说,东海肖家很可能是并不知道他们私铸兵器这件事?”顾竹寒听出凌彻的话中之意,猜测道。 “现在暂无迹象说明东海肖家知道这回事,我想若然五哥和六哥聪明一点的话都不会牵扯上肖家,毕竟肖家是为父皇所避讳,迟早是要铲除掉的一个毒瘤,找肖家合作倒不如自己另觅门路。” “东海是有四大家族的,他们是否会寻四大家族帮忙?”顾竹寒比较担心这一点,毕竟缪家亦是四大家族之一,若然被牵扯到这件事中去的话,那么就麻烦了。 “你放心,就算缪家有牵扯的话,我亦有办法让他们没有牵扯,”凌彻并无所谓地说道,“只是缪家虽然在东海里是霸道了一点,可是基本上还算是有原则的一个大族,并不会一头撞向这样的阴谋之中。” “好。这就好。”顾竹寒听凌彻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 “这些事情等去到东海再说吧,现在多说无益。”凌彻不欲继续这个话题,“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休息好,准备明日的对战。” “好。”顾竹寒答道,并无异议。 “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出发。”凌彻说罢便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 寅时三刻,寒露未散之时,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凌彻华艳清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他似乎是伏在顾竹寒的脖颈之间,淡淡的嗓音响起:“休息得可好?” “大概没什么问题。”顾竹寒动了动脖子,不十分自然地道。 “好,我们出发。” “我们在崖的中央,怎么出发?” “直接跳下去。” “啊?”顾竹寒听他说得认真,条件反射般出声,“你不是说下面是一个湖吗?怎么搞?” “逗你玩儿而已。”经过两个时辰的休息之后,凌彻明显恢复了力气,他心情十分之好,说话的时候还捏了捏顾竹寒的腰,顾竹寒被他捏得痒,伸手拍在他的手上,道出一字:“别。”颇有欲语还拒的味道。 289.第289章 你是我的光明,永远 凌彻低头看着她微红了的耳廓,不禁俯身吻了吻,在逃亡前一刻旖旎一瞬也是好的,顾竹寒低呼,侧头便想避开,却惹来对方的乘胜追击。她心中懊恼,不知是谁这里窄不能乱动的。结果自己却是被人吃尽豆腐的那个。 凌彻轻吻了她整个耳廓之后,这才直起身来,他小心翼翼地从洞口旁边扯过一根粗大的绳索过来捆在两人的腰间,这才对顾竹寒说道:“我先下去,你跟着我的步伐再下去。” 说罢也不等顾竹寒说什么,递给顾竹寒一柄匕首,而后便攀着陡峭的石壁开始下去。 寅时三刻仍是天未亮的时候,顾竹寒虽则没有畏高的恐惧,可是看着黑漆漆的崖底,仍旧有点发毛。可她抿紧了唇,又攥紧了凌彻给她的匕首,底下凌彻已经攀下了几丈远,她再不跟上就会落后。心中微叹一口气,将匕首往峭壁上一插,而后依照记忆沿着凌彻曾经走过的一些地方逐步往他靠近。 两人像攀附在悬崖上的猿猴那般灵活往崖底去,都是智慧出众心细如尘的人。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然而当凌彻攀至一半的时候惊觉身侧有一道不知道潜伏了多久的身影举着一柄匕首直直地刺向自己,他应变十分之快,几乎眉头皱也不皱一下,便转动腰间的藤蔓往侧一避,再伸脚一踢,踢向那名埋伏之人。 埋伏的黑衣人想不到凌彻的应变如此之快,一个不慎便被他一脚踢中,踢入了崖底,凌彻不敢放松,在藤蔓荡到左侧的时候再伸脚往右踢去,只听见在黑暗之中传来一声闷哼,又有一人从他身旁跌下。 对方果然将人埋伏在这里。倒不知他们是怎么样能潜伏这么久的。 “凌彻,你没有事吧?”她和凌彻不再同一条藤蔓上,可是也能感受到凌彻那条藤蔓的巨大冲击,她堪堪用匕首稳住自己的身形,见一前一后两条黑影从他身旁跌落,这才出声问道。 “没有。不必担心。”凌彻答道,而后一秒不停地继续往下攀爬而去。 顾竹寒听见他的回答之后心才定了定,然而下一瞬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对方是必要置自己于死地。只因为他们二人若然到了东海的话很可能会查出他们在东海暗地里的所作所为。 只是现在却不是多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唯有安全到达东海才是正事。 顾竹寒稳了稳心神,继续跟随凌彻的步伐往下而去,二人相继攀爬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才终于安全落地。此时东边的天际亦出现了一丝鱼肚白,朝阳快要破空而出,照耀大地。 二人对望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抬头看那朝阳出巡的一瞬,凌彻搂住了顾竹寒的腰,强迫她偎依在自己身上,顾竹寒抵抗了几下无果,终是甚不自在地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胸腔之下“砰砰”的心跳声,这令她觉得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抓不住的虚无的人。 二人偎依在一起,看完了那场灿烂的日出之后,凌彻才放开了她,他侧头对她微笑,看着她晶莹的脸颊染上了绚烂霞光,伸手替她掖过了一丝垂下的鬓发,对她说:“永远记住光明,不止是有黑暗。” 顾竹寒剔眉,觉得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十分矫情,“处处都有光明,看你怎样看待而已。” 凌彻不置可否,只是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竹子,你便是我的光明,永远。” 说罢,便越过了顾竹寒往那两具掉落在崖的尸体处走去,顾竹寒心跳快了一拍,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脸,跟着凌彻前去搜寻这两具尸体是否有有用的线索。 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凌彻掀开了那二人的布巾,看见的是两张全然陌生苍白的脸,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直起身来,环顾四周一遍,最后将目光锁定在眼前的湖中,这才问道:“是水遁还是陆遁?” “有何区别?”顾竹寒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而且现在又是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之内,只能全凭凌彻的安排。 “水遁,若然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游过了这个湖便能到达另一个县,只要到达那个县,我们再走两三天便能到达东海,用时比走陆路快一倍。” “那水遁是否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顾竹寒亦和凌彻那般看着面前那个硕大无比的湖,不知怎地,心里有点发毛。 “通往湖另一边的出口在水底,而这水底足有四五米甚至是更深,纵使你我有内力能闭气游过去,可是并不排除我的好哥哥们会不会在水底下安排刺杀,你我在攀爬山崖的时候都尚有人在峭壁处埋伏,不要说在这幽暗的湖底里。”凌彻冷静地作出分析,但是并没有作出结论。 “所以你的意思是?”顾竹寒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我的意思即是你的意思,”凌彻忽而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别这么严肃,无论怎样我总要护你周全的。” 有些话虽然两人没有说出口,可是凌彻却是清楚知道顾竹寒明明不用趟这趟浑水,却硬是排除万难来到他身旁,她的这份心意是最清晰明白不过,得不得到一个结论又有什么?她是用行动来表明了她对自己的一切。 “谁护谁周全可没有定数呢。”顾竹寒扭开了头,在心中细细思索了一番之后,才再度出声:“走水路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觉得陆路虽然安全,但是用的时日多,对方埋伏得亦会多,我们是不能顾忌那么多,速战速决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决定了?”凌彻再问一遍。 “决定了。”顾竹寒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好。”凌彻点了点头,似乎她的答案亦是在意料之内,他看了看湖面,尚算平静,就依据脑海中曾经看过的对这个湖的记忆,走到一处相对离湖底隧道近的地方,这才回头看定顾竹寒:“我先下水,待会儿你跟紧我,因为我并不知道这个湖底的状况会如何,是以我们必须要时刻保持可见的状态。” “好,我知道了。”顾竹寒慎重答道,凌彻不再说什么,而是清利一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利落弧线,而后转瞬不见。 290.第290章 米田共状的饼 顾竹寒也跟着跃了下去,湖水比预想之中的清澈许多,待适应了水底的情况之后,顾竹寒才发现凌彻在自己的不远处正等着自己,她立即向他的方向游去,凌彻见她过来了,又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发现并无异样,这才继续往前方游去。 顾竹寒紧紧跟在他后面半分不敢松懈,以她现在的努力闭气一炷香的时间不是问题,最害怕的是遇到水里的埋伏之人,这样可说不清楚会怎么样。她正想着,忽觉脚踝处一紧,有不知道什么物事缠绕在她腿上,顾竹寒一惊,想也不想攥着匕首便往身后用力划去。 “哧啦——” 匕首无声响起,顾竹寒这才转头往回望去,但见一大截断开的水草漂浮在水中,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凌彻的方向靠拢。 凌彻似乎也发现了身后的异样,往后看了看,见顾竹寒没有事情了,这才微微对她笑了笑,然而笑容还未绽放于唇间,便见顾竹寒脸色突变,指着他前面,凌彻心中一凛,立即回头望去,一柄弯刀直向自己的胸口刺来! 凌彻往侧避开,眼风往水中一扫,发现水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五六道黑影,看他们的架势不置他们于死地不罢休! 他以一对五,估摸着身后的顾竹寒应该也受到了这些人的攻击,眼底冰封之色更甚,他从靴子中取出另一把匕首,对着刺来的人就是一刀,然而对方人数众多,又是将他围在圈中,凌彻旧疾未愈,清晨水底又是极寒,现在这么一泄气胸口顿时一股冰凉之意涌出,他痛得手上动作一滞,对方抓紧机会就在他背上和手腕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凌彻杀意顿生,也顾不得手上伤势,彼时顾竹寒亦已迎上,攥住匕首便在水下和那些人扭打起来。 她为了速战速决减少体力的损耗下手的速度快而狠,动作亦是极其刁钻,凌彻忽而记起她入学的车轮战之中,长醉书院里的人说她最擅长的是搏击之术,今天一看果然如此。 六个一同对付他的人被他杀了四个,余下两个则被顾竹寒解决,两人微微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水底横七竖八漂浮着的尸体足有十具之多,心中不由发毛。 经过这轮搏斗之后,顾竹寒觉得自己的氧气快要用得差不多了,她催促凌彻赶快走,凌彻侧头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便拉她到自己身前,张口便要渡气给她,顾竹寒情急之下想要挣扎,不是她矫情,而是现在他们尚不知前路如何,凌彻又受了伤,本是自身难保,又怎能再为她操心? 但是凌彻却是强硬起来,一把紧箍她的头,将唇狠狠压在她的唇上,张口便渡了几口气给她,他脸色苍白,得逞般含笑看着她在水底下依然变红的脸,两人在水底相拥,一束金光直射而入,笼罩在他们周身,从侧面看去,他们二人似笼了一层柔和的保护罩,外人不得进入,他们沉醉其中。 凌彻觉着差不多了,虽然十分迷恋这种在水中接吻毫无压力的方式,可是他还是松开了顾竹寒,又看了看她的脸色,察觉并无异样,这才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而去。 不一会儿二人便到达了水底隧道,凌彻稍作停顿,便对顾竹寒指了指这里,而后一头扎进隧道往前游去,隧道并不长,应是很久之前便已形成的,在经过前面的一番袭击之后,两人显得十分小心,可是待一条隧道游完之后并未发现异样,两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敢立即游到水面,害怕水面有诈,方才那些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埋伏的,若然是从湖对面游过来的话,那么就十分麻烦了。 两人在水底半米之下的距离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发现并无异样之后这才浮出水面,凌彻当先探路,见树林中空无一人,这才扯着顾竹寒出了水面。他出至水面,立即点了自己的周身穴道,顾竹寒看着他手腕上流出了青黑色的血隐隐觉得诡异,凌彻淡淡遮住了伤口,问她:“你可有受伤?” “没有。对方主要是攻击你。”顾竹寒摇了摇头,觉得这么短短一段路程二人已经是脱力,又想起自己一晚上没有吃东西,想起怀里好像还装着昨天下午史杨硬塞给她的干粮,在怀里搜了一会儿,这才捧出两块早已变形的大饼。她讷讷地捧了一块湿淋淋都快要融到她手中的大饼,问凌彻:“你饿不?” 凌彻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像米田共状的饼,很有志气地扭头,“这种玩意儿我可吃不下。” 顾竹寒本想说他矫情,而后很大无畏地咬一口,可是在感受着手中那种湿漉漉的异样之感,最终还是泄了气,撇了撇嘴道:“好吧,我也吃不下。” 凌彻扯了扯唇角笑了笑,十分无奈。 “你的伤有没事?我有金疮药。”顾竹寒关切问道。 她依稀记得凌彻伤得不轻,对方出现得突然攻击得也突然,她看见凌彻好像同时伤了手腕和背部,刚才再看他流出的血呈青黑色的,便觉得这些刀伤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大碍。”凌彻并没有接过她手中拿出来的金疮药,而是摇了摇头,便站起身来,“看来对方没有在这里埋伏,你还能走么?” “能。”顾竹寒当即起来,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便跟着凌彻走。 凌彻却像是不放心那般从前面抓紧了她的手腕,顾竹寒看着他那只指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犹豫一瞬并没有挣脱。 “出了这处树林便是城镇,你身上可有银两?我们今天先在这里休养一番,再作打算。” 听他的意思即是要在城镇里歇息一番了,顾竹寒看着衣衫褴褛又落魄不堪的自己和他,想了想答道:“我身上有点银子,新买两套衣服和一些易容用的工具亦是可以的,你不必担心。” “好,这就可以。”凌彻点了点头并不多说,牵着顾竹寒便往前方走去。 旭日东升照亮了他们二人的身形,两人的背影在背后拖长成细长的一道,重叠在一起,以永恒不变的姿态。 291.第291章 想法子赶走她 就正当他们避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埋伏之时,在崖边却有一队疑似江湖草莽的人马在崖边徘徊,他们四处梭巡,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这才回到他们的首领面前,问道:“楼主,你确定情报里说的他们是在这里?” “没错,是的。”那名脸戴银色繁复花纹面具的少年十分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才答出几字。 “楼主啊,姑娘的性命危在旦夕,您可要想清楚啊。”那个下属急了一头汗,都快要被面前这个路痴到天下第一的楼主给搞死了,其实以他们的脚程明明可以在昨晚就找到姑娘,可是硬是被这个不识路的楼主指得团团转,传过来的密报消息只有楼主一人能看,看完了之后他还快速销毁了以绝后患,现在可好他们走了一整晚都只在原地十里的地方里徘徊,除了看见几条死相狰狞的尸体之外,其余的一无所获。 “密报里是说在悬崖附近。”面具少年也颇为无奈,他基本上是那种出了纪府便不知方向的人,虽然他记忆力超群,该记的东西都记下了,可是还是不能将地图上的地标和面前的这些地方对上号,这许是和他的幼时经历有关,有记忆障碍症。然而换作平时他大可以不管这些难记的路,可是现在是她失踪了,被几拨人马一同追杀,谁也不能保她无恙,他一路过来看着那一地的尸体早已心神微荡,虽然知道她不会轻易死在这些人的剑下,但是那种激斗过后的场景就已经令人心惊胆颤,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快点找到她,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的手,他要看到她安然无恙的样子,而不是在不停地赶路,还要在一个地方不停地徘徊。 他沉默地走到悬崖边,又在周遭转了一圈,而后问那个下属:“这悬崖底下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湖。” “立即让人下去查探。” “是。属下遵命。” == 不远处的福临镇上。 顾竹寒正提了一包衣服和一个小包袱往他们入住的客栈里走去。福临镇上尚算热闹,然而她却无暇观看,赶紧慢紧地往客栈里赶,原因无他,凌彻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呢,她可要快点接应他。 此时她亦早已把湿衣换下,换上了一套并不怎么起眼的青色布衣,待回到福临客栈的时候便见那名风骚的老板娘捧着一个茶盘往楼上走去,顾竹寒跟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她搔首弄姿的模样,心想这风骚老板娘这么殷勤要去哪里? 却不料她上了二楼之后在自己的房间门前停下脚步,顾竹寒呆了呆,随即见她整了整发髻,这才敲门,声音脆如黄莺带了三分婉转,“公子,小店出了最新的春茶,特地送你喝喝试试。” “嗯,请进。”凌彻在屏风之后应答一声,并没有露面。 顾竹寒站在门边并不进去,而是静观其变。 “公子,你怎么还是一人在这里?另外那名公子还没回来么?”老板娘放下茶盘之后并没有立即走,而是转声问道。 顾竹寒看了看桌子上,足足有四个茶盘那么多,嘴角扯了扯,这个老板娘不是在自己出去的这一趟里殷勤地送了四次茶来吧? “老板娘,你是问我在哪里么?”顾竹寒不等凌彻回答,便笑着敲了敲门,果然看见那个老板娘脸色一青,脸上有尴尬之色漫开。 “既然公子回来了,那我也不打扰了。”她说着便退出门去,可还是不死心地看了屏风一眼,想着下次要以什么借口来上楼看他那名虽然稍显落拓却不失贵胄的公子。 顾竹寒打发了那名老板娘走之后,这才关上了门,她走到桌子上,东揭揭西嗅嗅,一脸揶揄:“彻公子啊,你可真会招蜂引蝶啊,就连个半老徐娘都被你招惹来了。” “若然你喜欢的话,本公子送你又如何?”凌彻并不尴尬,开口便带刺。 “这里有四个茶盘,你一个都没有碰过,”顾竹寒丝毫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之意,“你说她什么时候会来第五次?” “快了,我点了菜。” “你敢吃?”顾竹寒提着包袱转到了屏风之后,将包袱递给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的凌彻,对他说道:“衣服。不过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 凌彻伸出光裸却晶光玉白的一条手臂将包袱接过,他慢慢地从她脸上看过,说道:“这个老板娘这么无脑不会下毒,就算对方自己下毒,我也一下能吃得出。” 顾竹寒心中一顿,快速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所言非虚,这也不是什么自大的话语,而是长期生活在无形的死亡之网下所无可奈何锻造出来的一种能力。 她见凌彻看着自己不动,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阻碍了他换衣服,唯有转到屏风之后,过了一会儿屏风之后才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这个老板娘烦得很,待会儿你配合我演一出戏将她赶走,不然今天都不用休息了。” 顾竹寒眉毛跳了跳,觉得这个老板娘够惨的了,但是知道凌彻说得在理也不说什么,而是点了点头,应道:“好。” 待得凌彻换完了衣裳,又让顾竹寒返回屏风之后的时候,老板娘又袅袅娜娜地捧着食盒亲自过来了,她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对立面的人说道:“两位公子,饭菜已经做好了,我给你们送进来吧。” “好。”里面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有劳老板娘了。” 老板娘一窒,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可是还是推门而进,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又问道:“公子,我送来的茶你一口都没有喝么?都是上品的茶叶,外面买不到的。” “嗯,你先出去,我们稍后就喝。”屏风之后传来凌彻的声音,听他的声音似乎不复往日平稳,有点儿气喘。 老板娘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这二人怎么样看都不像是那种关系,她本想转到屏风之后看看,却被其中一名公子喝止:“老板娘你没有事了吧?没有事的话那先出去吧。” 292.第292章 尽兴你个头 老板娘脚步顿了顿,这才干笑着出门,在掩好门的时候,便听见自己心仪的那名公子在说:“好了,碍事的人终于走了,你可以在我身上尽兴了。” “公子,老板娘对你这么好,你还说她碍事。真是无情啊。” “你公子我只喜欢男子,女子,我可没有兴趣。”他说着,又传来耳鬓厮磨的声音,老板娘知道自己猜测的事情做实,脸色白了白,而后愤愤离开。 屏风之后顾竹寒听见老板娘彻底离开的脚步声,这才从凌彻床边站起,其实她方才也只是装装样子,什么耳鬓厮磨什么身上尽兴都是假的。 她站起,不好意思地理了理散乱了一点的鬓,凌彻坐在床上,恰恰看见她脸若三月春樱的绯色,一把将她拉到怀中,语声在她耳边轻喃,说出来的话暧昧而又缠绵,“我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你可以在我身上尽兴。” 顾竹寒被他整个人半压在床上,见着他用右手受了伤的手腕抓住自己,怕他的伤口迸裂开来并不敢用力,只能睁着眼睛无辜看他,脸上的温度令她都觉得自己实在是不经挑逗。 “嗯?怎么?你不赏面?”凌彻伸出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眼神清润却迷离,隐隐带有一串欲-火,他依然在她耳边低喃,眼里全是她旖旎的影子,“又抑或是你不喜欢在下面?” 顾竹寒咬紧了下唇,觉得他越说越露-骨,若然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便会被他挑-逗到底,她也不管他的手怎么样了,残废了活该! 她一把推开了他,而后脚步不稳地站起,“殿下,请自重。” 也不等凌彻说些什么,自己便自顾自地转到屏风之后开始吃起饭来。 床上,凌彻抚了抚额,看了看自己越来越颤抖的右手手腕,眸中一片涩然。过了一会儿他也从床上下来,穿上布履,这才坐到顾竹寒对面开始用膳。 客栈的饭食定是比不上皇宫府里的,然而两人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许是饿了太久的缘故,顾竹寒在换衣裳的时候早已把史杨给的大饼给扔了,她重新买了点新的放进怀里以备不时之需。见凌彻身上的衣裳还算合适,但是觉得他的脸还是太惹眼,不利于逃亡。她指了指凳子上的包袱,“彻公子,你我都需要易容一下再上路。” “你想我易容成什么样子?寒公子?”凌彻微笑看她。 “当然是……越丑越好,”顾竹寒眼珠转了转,恶作剧般说道:“不然又有不知多少像老板娘那样的女子对公子你飞蛾扑火了。” 凌彻不理她,继续吃饭,待吃完之后还真是按照顾竹寒的说法将自己化得丑了点,然而还是掩盖不了他身上卓然非凡的气质。 他似乎十分不适,吃过饭之后又自顾自地躺到床上休息去了。顾竹寒估摸着他身上的伤伤得有太严重,毕竟她是看到了他流出了青黑色的血,有心想要替他把把脉,查看一下他的病情,却不等她靠近凌彻便说:“不用做无用功了,我没事。” “那好吧,你好好歇一歇,我不打扰了。”顾竹寒为了谨慎起见只订了一个房间,现在见凌彻要休息,也不好留在房间里,唯有说道:“我继续到外面逛逛,看看能不能打探一些消息。” 说罢,也不等凌彻说什么便推门出去。凌彻听着外面已经没有了动静,暗叹了一口气,诚如顾竹寒所猜想那般,他的伤势的确不容乐观,能撑到什么时候他也说不准。 转眼又过了一天,顾竹寒踏着夜色归来,先敲了敲门,听见凌彻的声音了这才进去。她坐到桌子边上,对凌彻说道:“今天下午我在一个茶馆里听了一下午的八卦,听见这里的人说最近福临镇多了不少武林草莽,看他们似乎是在找人,我觉着,这些人很可能和我们有关。” “他们和武林人士勾结也不出奇,”凌彻似乎在屏风之后笑了笑,“毕竟通过武林人士的手来杀我们会比用别的手段隐晦也方便得多,朝廷亦无从查找。真是卑鄙的一招。” “是啊,看来接下来的路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 “明天就……” 然而不等凌彻将这句话说完,楼下便突然传来惊慌的叫喊声:“走水啦走水啦!赶快走啊!赶快走啊!走水啦走水啦!” 顾竹寒打开窗户一看,果然看见外面浓烟滚滚,楼下的人都开始往外逃脱,顾竹寒关上窗户,对凌彻说道:“看来对方已经知道我们藏匿的地方,来纵火了。” 凌彻此时亦从屏风之后转出,顾竹寒早已收拾好东西推开门便要往逃,直接跳窗并不明智,搞不好还会暴露踪迹,倒不如在客栈里逃生,找出一线生机。 凌彻用桌上茶水湿了布巾,递给顾竹寒一块,这才拉着她出了门,两人一出门便遇见持刀搜索的人,凌彻和顾竹寒一看脸色微变,然而两人经已易容,对方不一定能认出他们的模样,趁着那些人看不到他们立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却不料身后又有追兵,那些人似乎察觉出异常,寒光一闪就要往凌彻和顾竹寒身上招呼而去! 两人又岂会让他们得逞?顾竹寒放开了凌彻的手,侧身一躲,随即从腰间抽出软剑便刺死了对方。回头一看凌彻那边的动静,却见凌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另一名黑衣人的剑已然要砍至他的脸上! “凌彻!”顾竹寒禁不住大喊一声,想要回身帮他却是没有可能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弯刀向凌彻那张即便易了容仍旧显得出众的脸上砍去,心脏停跳了一拍,就仅是须臾,凌彻忽而动了,他唇角咧出了一个笑意,对着顾竹寒的方向笑了笑:“若不是这么一试,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紧张我。” 这句话不知道是解释还是掩饰,顾竹寒只觉身上一软,几乎整个人都要跌下。那边凌彻虽然在最开始对敌时慢了一拍,但是还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好几个人了,两人汇合,一路往楼下而去,却发现四面八方都被锁死,一楼大堂处全是烈火。 293.第293章 如此死法太窝囊 纵然是想到对方会发现他们的行踪,可是并没有想到他们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来对付他们。 顾竹寒看着面前的熊熊烈火,又看了身侧略带茫然的凌彻一眼,主动牵了他的手,她隐隐察觉出凌彻身上的不妥,但是在未证实事实之前一切都是猜测,做不得实。 凌彻自是没有反抗,任由她牵着,顾竹寒在大堂里四处探路想要在不可能中找出可能,无论怎么样他们还有一口气,就能找到生路。 凌彻则任由她牵着,并不作声,顾竹寒找到最后找累了,看着那越来越大的火势,知道这回怕是要和凌彻葬身于火海了,这种死法真的是十分可怜十分窝囊十分令人难以接受,可是对方既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即使逃得了这一次,下一次也照样被追杀。 “咳咳——”顾竹寒急气攻心,忍不住呛咳了几下,凌彻侧头看她,在烟雾迷离之中问道:“竹子,你没有事吧?” “我们找不到出路,一会儿我和你都会有事了。”顾竹寒哑着嗓子说道。 “这里离灶间远不远?”凌彻想了想,问道。 “不远。”顾竹寒回忆了一下,答道。 “好,我们先去灶间,或许有办法。”凌彻点了点头,示意她带路。 顾竹寒狐疑看他,觉得凌彻从方才开始一直到现在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奇怪,但是现在这种时候不是问他话的时候,唯有牵着他踢开了好几道火门,来到大堂里侧的灶间之处,还是烧得烈火熊熊,十分壮烈。顾竹寒只觉眼前一片火海,哪里能找到什么出路?唯有转头看向凌彻。 “我们已经在灶间了,可我找不到出口。” “右手边的架子上应该有机关,你去找一找,”凌彻说着,还是嘱咐了一句,“你小心点。” 顾竹寒觉得心中猜测更甚,她定定看了凌彻一眼,还是牵着他一起去找,出乎意料之外,灶间虽然火势亦是极大,可是那面墙并没有被蔓延的痕迹,她按照凌彻的指示在墙上寻找机会,待摸到墙上的第三行第五块砖时,发现了异样,伸手一按,往下按去,随着“轰隆”一声,灶间中央还幸存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地洞,顾竹寒心中诧异,还未等她问明缘由,凌彻便牵着她往地洞里走,“这处的地洞是早年我跟着四哥平乱时发现的,当时这里还不是客栈,后来才建造起来。” 凌彻边走边解释,顾竹寒恍然,“怪不得你说要住这里。” “那当然,不然面对这么难缠的老板娘,你觉得我不会换客栈么?” 两人已经走至地洞下面,上面的门也随之关闭,顾竹寒抓紧了凌彻的手,心中隐有不安,可她一时半刻并不想揭穿某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是问道:“这地道通向哪里?” “通向福临镇的近郊,只要过了这个镇再行上几天就会很近东海了。” “好。” 顾竹寒轻应一声,便不再作声,两人在几乎没有一丝亮光的黑暗之中行走,地道并不宽,仅仅只够两个人并行,偶尔还会擦到一些凸出来的石头,是以不得不更向另外一人的方向靠近,如此一来,两人的接触时间也相应增多。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到得后来顾竹寒便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自在,每次凑近凌彻总会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昙露气息,幽深黑暗之中,如罂粟般逼人靠近,逼人沉沦。 凌彻倒是觉得没什么,他仿是适应了地底的黑暗,每次都能精准避开那些凸出的石头,往顾竹寒身上逼近,他同样能嗅到她身上的独特芬芳,那种似独自于孤寂崖底绽放的幽兰之气若有似无地缭绕在他周遭,不知不觉间惹得人心猿意马,有好几次他都想将她抵在墙上一亲芳泽。 然而,现在情况紧急,他并不能如此任性。 两人大概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到达另一道石门前面,顾竹寒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侧头看见凌彻也停了下来,正歪着头看着眼前的石门,顾竹寒看着他那副就算靠近了也未必能看得清门的样子,深呼吸一口气,而后艰难问道:“凌彻,你是不是看不见东西了?” 凌彻本想伸手去摸那道门,听顾竹寒这么一问,伸出来的手颤了颤,不知道是收回还是继续伸出。他犹豫了几秒之后,终于颓然放手,说道:“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语气听不出苦涩还是无奈,听在顾竹寒耳中更多的是平静无波,坦然接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顾竹寒抬眸看着他,眼底有汹涌如深海波浪的惊骇之色,然而她脸上表情还是平静,就连问话的语气也平稳。 “湖底那两人的剑有毒,我怀疑是他们的毒导致我失明。”凌彻冷静说明情况,他“看着”顾竹寒,轻叹了一口气:“下午睡醒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看不见,我们在老板娘面前演戏的时候我已经看不太清楚你。” 所以你才要演那么一出戏来掩饰你恶劣的处境?顾竹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在心底无声叩问,然而她却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补于事,唯有问道:“有机会能好吗?” “毒素暂时还能压制,具体我中了什么毒还要让人来看看,”凌彻似乎笑了笑,又抬手摸了摸顾竹寒的鬓,尽管动作有点迟疑,可还是精准非常,“你放心,一时半刻我还死不了,你不用害怕。” “我才没有害怕呢。”顾竹寒嘟囔了一句,抓住了他的手,不太自然地说道:“在到达下一个目的地之前就让我来充当你的眼睛吧,免得你人生路不熟,走丢了。” 凌彻错愕“看”她,他感受着掌心里那来之不易的温度,唇角绽放出温暖笑意,那笑极浅淡,却又令人印象深刻,似解冻在枝头迎着寒风开放的腊梅那般,一笑难忘。 “走吧。”顾竹寒转开了脸,不再看他,可是手上牵着他的动作却没有变,反而更紧密了几分,凌彻任由她牵着自己推开石门走出地道,迎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294.第294章 上来,我背你 两人一路前行,凌彻虽则因毒素的缘故失明,然而也正因如此,在最初的不适之后,又因着他内力本来就强大,是以另外的感官在此时反而显得更加敏锐,只是他并没有告诉顾竹寒,而是任由她牵着手在黑夜里走。 既然凌彻看不到,顾竹寒理应承担了探路的角色,正如凌彻所说,福临客栈这个地道通出的是福临镇的近郊,时已是深夜,道上早已没人行走,顾竹寒小心观察周遭的情景,以免对方又有人前来袭击他们。 一路尚算太平,很有可能敌方猜想不到他们居然能从重重火海里逃出,是以并没有在这里埋伏下人手,两人走了大概五里路之后,才依稀看见前面树丛中有人生火聊天,听他们的声音似乎有十数人,而且都不是泛泛之辈。 顾竹寒不打算靠近,而是拉着凌彻往侧面一条小径里走去,却不料有一人突然从树林中窜出,一看到凌彻和顾竹寒二人,二话不说便挥刀斩去,顾竹寒吃了一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忽而动手,立即抽出腰间软剑对着他就是一剑,那人是有点武功的,侧身躲过顾竹寒的攻击之后,就对着树丛的那端大喊:“找到他们二人了!在这里在这里!” 那边的人听见有动静之后,纷纷携着武器冲出来,顾竹寒见这样的架势,纤眉一拧,不等他们赶来便从怀中撒出一把粉向他们撒去,而后抓着凌彻的手腕赶紧撤。 那些人想不到顾竹寒身上备有暗器,纷纷往后退去,唯恐她撒出的粉有毒。 “现在我们大概在哪个方位?”凌彻听着身后的动静,问道。 “大概在树林的西北方。”顾竹寒辨别了一下,才说道。 “那就糟糕了。”凌彻沉了语气,“西北方是悬崖,若想下去的话还得十分小心。” “不能走别的路?”顾竹寒听见他这么一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不能。”凌彻缓缓摇了摇头,“按照现在这样的情况,看来这个树林也不会安全到哪里,走悬崖方向的话可能还能够逃出去。” “悬崖有多深?”顾竹寒又问道,却没有发现身后追兵突至,有其中一人以箭做兵器,正瞄准顾竹寒的脚踝射去! 凌彻现在的听觉特别灵活,听见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马上拉着顾竹寒一个侧身避开,然而那人誓不罢休,三箭连射,而且每次都能精准找到顾竹寒落地的方向! 眼看着就能避开第三箭,却始终是慢了一步,只听见“簇”的一声闷响,箭矢入肉,直射进顾竹寒的脚踝之处。右脚脚踝传来锥心之痛,顾竹寒狠狠皱眉,一个踉跄就要倒下,然而却是强撑着,凌彻已经发现她出了事,只觉得掌心里那人微微冒汗,冒的都是冷汗,可见箭伤之痛。 “上来,我背你。”凌彻果断作出决定,也不管顾竹寒是否同意,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就将她背到背上。 两人因着箭伤耽误了些许时间,身后敌人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顾竹寒疼得厉害,可是还是强撑着,回头挥剑形成剑阵挥掉那些****而来的箭矢,凌彻凭靠听力还有以前来过这里的记忆快速往悬崖处疾奔而去,两人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到达悬崖处,转身一看,身后追兵已至,步步逼近他们! 顾竹寒让凌彻放下她,两人并排看着对面那十几二十个逐步逼近他们的敌人,对望了一眼,并抓紧了对方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然而那些人还不死心,怂恿着那个用箭的男子往崖下射箭,企图加一把雪霜。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待得箭筒里的箭射完了,各人才死心,认为凌彻和顾竹寒就算身怀绝世武功也会必死无疑,这才松了一口气往回撤。 崖下,四处无声,只有呼啸的风声来回浪荡,直荡得人摇摇欲坠,永堕黑暗深渊。 一处隐蔽的草丛之中,忽而有一抹玉白的光一闪而过,月光慢慢地在大地上移动,依次扫出那隐藏在崖中的两人的脸孔。 顾竹寒被凌彻用一只手臂死死拉着,二人的处境都非常危险,凌彻仅仅是凭借感觉抓住一点依靠物,而他现在明显是感觉到那依靠物有下坠的迹象。若然他失去支撑的话,那么没有任何附着物可以攀住的顾竹寒就会随着自己的下坠而下坠,那么……后果不敢设想。 “凌彻,你放开我吧。”顾竹寒紧咬牙关,一字一顿道。想不到她也有一天遭遇这种狗血的事情,还要对自己曾经最不想接近的人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以前一直想离开他,现在想不到真的用这种决绝的方法离开他。 她也不等凌彻回答,将软剑别回腰间,便直接伸出手去掰凌彻的手,凌彻感觉到她的动作,也不反抗,只沉声说道:“你以为你让我放开了你,你自己一人去赴死,以我这种状态我能活下来吗?” 此言一出,顾竹寒终是停下了动作,只能问道:“那怎么办?难道一起等死?” “不,此处悬崖虽然陡峭,但是多有巨石凸出,你我配合一下还是能够下去崖底的。” 顾竹寒抬头看了看崖上,又听了听崖下的动静,知道凌彻为什么说要下去而不是上去,因为上去的风险比下去的风险要高得多,万一那些人留了一两人在上面守着,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无疑是找死。崖下的话他们还有躲避的可能性,而且下崖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会比上崖容易得多。 “我给你的匕首还在么?”凌彻再次出声问道。 “在的。” “你先找准一块大石站稳脚跟,慢一点不用急。”凌彻听见她的回答,立即告诉她要怎么样做。 顾竹寒一听便明白凌彻的说法,二话不说便将匕首拿出插到悬崖的罅隙之处,又找到了一块凸出的石头站过去,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形。 “站好了么?”凌彻因着眼睛的问题,虽然听到了动静,然而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 295.第295章 这世界上没有事情是没可能 “好了。”顾竹寒答道。 “好。”凌彻边说着边往下攀爬,他本想越过顾竹寒到达顾竹寒下方的位置,为她谋定后路,但是顾竹寒却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凌彻只觉有什么温润暖糯的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他低头“看”去,准确找到顾竹寒的方位,皱眉:“乖,别任性。” 顾竹寒听着他带着宠溺又无奈的话语,想笑又笑不出,“我没有任性,你既然不让我丢下你,那快点下来,我都快要撑不住了。” 凌彻几乎都能想到她十分不耐的模样,心中苦笑,按照她的指示慢慢踏着石头往下前进。 顾竹寒早已放开了凌彻的脚踝,继续往下攀爬,然而不等她走出几步,凌彻脚下便是一滑,就要往崖下滑去! “小心!”顾竹寒刚刚回头便看见这么一幕,心脏急跳之时便是紧贴着峭壁伸出一只手抓住凌彻的小腿,帮他稳住下坠的身形。 凌彻擦破了手掌,却是在顾竹寒的帮助下攀住了峭壁,他只觉得那平日里十分冷情的女子此刻十分温暖,她为了托住他,几乎是将整块脸贴在了他的脚踝处,她让他踩住她的肩膀,又用内力助他站稳,他几乎都能感觉到她脸上渗出的汗,透过他的锦衣渗进他的体内,再随着他的血液渗入到他的心里,一瞬间心酸又欢喜。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顾竹寒觉得自己现在的姿势十分不雅,满心尴尬,但是转念一想那人现在瞎了根本看不到,这才放下了心。 “你站稳了吗?”顾竹寒问道,现在必须要速战速决,不然时间长了两人都有危险。 “好了。” “我的手不放,你跟着我一步步往下走可以吗?”顾竹寒想着现时两人这样的情况,出声建议道。 “好。”凌彻并不多言,完全顺从她的建议。 顾竹寒听得他答应,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害怕以凌彻这般骄傲的人不会接受她的帮助,毕竟现在是她在主宰着这一切,但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她分明是多想了。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步步为营往崖下攀爬而去。凌彻此刻只觉得心安,贴近在他脚踝处的小手始终没有松开,而是从一而终紧紧搁在原处,这不为了别的什么,而是想让他知道,她始终都在。她一直都在,你莫要担心。 忽而觉得这次中毒并非全是坏事,起码,他确定了她的心意,起码,他看到了她的担忧,她独属于他一人的温柔。长路漫漫,有你相伴,足矣。 小心翼翼地走了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终于到达崖底。顾竹寒由于损耗了极大的心力和体力,一到达崖底,将凌彻安置好之后便顾不得视察周遭的情景,坐在地上就粗喘着气。 凌彻的情况也好不了她多少,他与她并肩而靠,听着她不甚稳重的呼吸声蹙了蹙眉,他想起她应该受了箭伤,而听她中箭之后的动作,那箭应该是射在了腿上,然而他背她的时候并没有在小腿以上的地方察觉出血迹,那便说明…… “我先看看周围的情况怎么样,你在这里等着。”顾竹寒歇息了一会儿便要站起,却被凌彻一把摁住,他“看”着她,眼底丝毫不掩浓浓的担忧之色,“先处理伤口。” 他说着便精准出手按住了顾竹寒受伤的位置,顾竹寒痛哼一声,瞪他一眼,被迫无奈坐回原地,“怎么你知道我伤在脚踝?” 他明明看不见,又摸不到,怎么会这么厉害一摸便摸到她受伤的地方? “我会听和思考。”凌彻好像“看”白痴那般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他摸了摸她中箭的地方,还在流血,看来伤得不轻,再想起她方才忍不住痛哼出声,以她这种逞强的性格也经受不住,可想而知这伤口有多么严重。然而她却是拖着这样的伤口带着他一步步攀下悬崖,中途还要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令她多次出手相助,凌彻这一刻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用。不是因为她的帮忙,而是因为她的奉献和牺牲。然而他什么感激的话都不能说,只能将这一切都默默记在心里,将她抓住自己脚踝的温度都镂刻在心上,铭记。 他找准了顾竹寒的伤口,发现这箭并没有倒刺这才放心下来,又点住了她的要穴,对她说道:“将金疮药拿出来,我要拔箭了。” 顾竹寒早已痛到冷汗直流,她咬紧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凌彻可以进行了。 凌彻不再犹豫,手上往箭头处用力向外一拉,“簇”的一声,是鲜血往外飙出的声音,顾竹寒倒抽了一口冷气,将手上准备好的金疮药往伤口上洒,金疮药有止血消炎的作用,但是这么不分轻重地一洒亦是会加剧伤口的痛楚的,可是她硬是忍住,凌彻此时已经扯下了自己衣摆给她包扎伤口,顾竹寒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颇为古怪,凌彻察觉出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竹寒似乎笑了笑,她拿着他给的布巾,自嘲一笑,“若然数月之前别人告诉我你我今天会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这种事情的话,我肯定不会相信。” 凌彻剔了剔眉,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她是在暗嘲自己,以他这么尊贵的身份想不到有一天亦会主动撕下衣袍来给别人包扎。 “这世界上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凌彻笃定说道:“就好像,我始终坚信你有一天会成为我的王妃,与我携手共看天下。” “等我们逃出这里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吧。”顾竹寒不以为然,在伤口上打好了最后一个结,又要站起去视察情况,却被凌彻伸手阻止,只听他说:“不用急,他们没有下来。先好好歇歇,恢复体力。” 顾竹寒一想,觉得他说得对,若然那些人下来的话,那么按照他们下崖的速度早已到达了这里,然而现在崖底寂静得连蛙鸣的声音都放大了几倍,就说明这崖底除了他们二人并无其他人。 296.第296章 都别逞强 “这里是哪里你可知道?”顾竹寒觉得两人这么寂静着不说话很尴尬,唯有随便找了个问题。 “出了这个崖底再往前走应该能到下一个城镇,这崖底我也没有下来过,具体情况并不十分清楚。” 顾竹寒并没有问凌彻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地形路况,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以往经历还有现时的处境,她便知道他必定是下了许多苦功,一个人的成功很可能与他的聪明才智有关,但是勤奋用心亦是占了半数的原因。 “我觉得我歇够了,可以出发了。”顾竹寒站起来,抬步就要走。 然而一只染了鲜血却更显莹白的手坚定地拦住了她,顾竹寒以为他又要让她休息,便想辩驳,凌彻侧了头,指了指自己的背,那动作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背你。” “不用啦,我没那么娇贵的。”顾竹寒当即笑着摆了摆手,凌彻像是知道她会反抗那般,不由分说来到她跟前,摸准她的腿窝就往身上搂,顾竹寒想不到他如此霸道,一时之间避开不是趴到他背上又不是,只听见凌彻在前面说道:“上来,不然我就要直接把你扛走了。” 扛走……顾竹寒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从善如流,趴上他的背,凌彻满意一笑,背起了她,拍了拍她的屁股,十分暧昧地说:“想不到你这里还挺有肉。” 顾竹寒脸一红,十分不满,但是又不想和他斗嘴,唯有盯着他的后颈不作声。 “怎么?生气了?”凌彻背稳了她就往前走,“其实我忘记了说你另外一个地方也是挺有肉的,软软的,手感还很好。” 顾竹寒知道他说的是哪里,脸红得更厉害了,她终于忍不住,恶狠狠地说道:“占人便宜还大言不惭。” “那是自然,”凌彻顺口接话,他虽然不能视物,但是还是能找到出山崖的路,“若然我对着喜欢的人还要口是心非的话,那活着多没意思?” 顾竹寒:“……” 她决定不再出声,因为无论她怎么说凌彻总会绕来绕去绕到那个喜不喜欢的话题上面,对自己说着那些让她脸红却让他高兴的话语,这样可不好啊。 似乎经过这么几次逃难刺杀之后,他们二人之间隐隐有什么变了,至于变的是什么,她无意言说。 两人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走出了崖底,又靠在树下休息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往前走。按照凌彻的记忆,这前面不远处应该有座可以落脚的破庙,顾竹寒在他背上也已经习惯了,难得不用走路省力气呢,只是她也在东张西望找那座破庙所在的地方。两人又走出了一段路程,终于在一处灌木丛后找到了凌彻所说的那座破庙。 凌彻先在庙前听了听动静,察觉里面没有人了,这才背着顾竹寒进去,寻了块相对来说比较干净的位置坐下,顾竹寒腿上的伤伤得不轻,又是经过了一晚的奔波,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虽则有凌彻背着她走了一段,然而终究是身体弱,坐下来之后就忍不住想睡觉。 凌彻听着她的气息,对她说道:“你安心歇一歇,我守着。” 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刹那不想睡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发现脸上的易容早已冲走了一大半,现在的自己看起来肯定十分之狼狈吧? “我不困。”她摇了摇头,说道。 “乖,别逞强。”凌彻摸了摸她的头,对她笑了笑。 “彻公子,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小猫小狗了?”顾竹寒摸了摸被他揉乱的头发,“怎么常常摸我的头发?” “被当成小猫小狗也是你的荣幸。”凌彻揶揄一句。 “你中的毒,会不会影响很大?”顾竹寒看着他那双不复往日妖娆神采却始终不减的双眸,忽而话锋一转,问道。 “还好,还能忍得住。”凌彻似乎微微笑了笑,“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只是那次我比较好运及时得到了医治所以没有变瞎,这次我的运气可是背了点,但是将毒压在丹田之内还是能行动如常的。你不用担心。”他最后一句话语气转柔,又是侧头含笑看着顾竹寒,那张和她一般形容斑驳的脸上露出温暖的表情,看得顾竹寒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反驳:“……我才没有担心呢!” 凌彻却是在袖底下抓紧了她的手,劝说道:“别逞强,趁现在有时间歇一歇。” “不,我不困。”顾竹寒死撑着,“你可别忘记你现在的状况比我差,我怎么样都不能让你一人在这里守着。”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弱。”凌彻寒了语气,不知道是喜是怒。 “反正……也歇息不了多久的了……” “哎呀,大哥,这里有间破庙!刚好可以落脚!”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又随着那人的话语声破庙里便冲进了一人,顾竹寒侧头看他,立即站起来笑说道:“这位兄台,你也途经此地要在这里过夜?” 进来的是一个腰挂大刀的年轻男子,扫了顾竹寒和凌彻一眼,眼中有狐疑之色一闪而过:“你们是?” “哦,实不相瞒,咱们也是路过的,正要赶去福临镇。”顾竹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但是山路坎坷,我和我哥哥又不会武功,走这山路实在是受罪,这不,傍晚在树林的时候还要踩到一个捕兽夹,伤了脚踝,只能在这里歇息下来了。” “你们是从前面新兴镇过来的?”那名男子听顾竹寒这么一说,打消了疑虑,此时外面站着的那帮人也进来了,一见顾竹寒和凌彻这般狼狈的模样都不由存了心眼,那个男子将顾竹寒方才所说的话转述给他们听,这其中有一人应是这帮人的头领,他看了顾竹寒和凌彻一眼,眼神凌厉,似一道利箭直射顾竹寒心间,顾竹寒装作不知那般对他笑了笑,便打了个招呼,“这位大哥,咱们兄弟二人就是在这里留宿一宿,应该不打扰你们吧?” 297.第297章 谁先上茅厕是个问题 “嘻嘻,没事没事,五湖四海皆兄弟,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刚进来的那名年轻男子摆了摆手,热情道。 “这就好,这就好。”顾竹寒应和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坐回了凌彻身旁,她暗自数了数,来者一共十四人,每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就连那名最先进来的年轻男子若要将他杀掉的话也是要花费不少力气。希望他们不是敌人。但是这种情况的概率真是少之又少,因为她隐隐察觉出这些人虽然都是席地而坐,可是已经把一切生路都给堵死,若然他们想逃跑,除非将他们都杀掉,否则绝无可能。 顾竹寒在心里暗暗分析完,凌彻在手底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划字,“什么情况?” 顾竹寒觉得掌心微痒,又装作毫不在意地从怀里拿出干粮,边拿边在凌彻手心写明自己猜测和分析的一切,此时看见那名年轻男子从怀中拿出了两张薄纸出来,顾竹寒悄悄望过去,隐隐看得出那两张纸上似是画了点什么,但是她离他有点儿远,并不能看清楚。 “大哥,你说这二人还活着吗?” 黑衣头领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两人身份特殊,和以往我们接的买卖不同,若然他们这么容易死的话,又哪用那个人出动这么多门派杀手去杀他们?” “嗯,大哥,你说得在理,”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原以为这么大的买卖冥月楼的人会接下,却不料这冥月楼居然如此不知好歹,直接拒绝。” “冥月楼已经不比之前了,”黑衣头领往刚刚生起的火堆扔了一根干枝,火光映上他的侧脸,光影交错的脸在黑夜里显得有点狰狞,“自从换了楼主之后,这楼便诡异得很。” “怎么说?”年轻男子来了兴致。 “以后有空和你说,”黑衣头领似乎累了,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当务之急并不是讨论冥月楼,而是找出这二人的下落所在,好将他们的首级给砍下来,去领赏。” 黑衣头领倒不是没有怀疑过凌彻和顾竹寒,只是听他们从福临镇过来,面容又不一样,而且两人身上内力全无,看见他们也没有丝毫被追杀的惊慌之色,实在是无法怀疑到他们身上。 只是,还是要盯紧一点儿的。 “这位小哥,恕在下冒昧,”顾竹寒适时出声,依然是那副温和的面容,“请问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事情?我看小哥你手上拿着的好像是画像,而那画像上的人在下觉得似曾相识。” 年轻男子看了顾竹寒一眼,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和黑衣头领快速对视了一番,这才笑着将画像递到顾竹寒手里,“这位公子,你说你好像见过画像上的人?那么方便替我们看看吗?” 虽然只是年轻男子一人说话,然而其他歇息的人都分明竖起了耳朵在听,顾竹寒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年轻男子手上的画像,一看,果然是画着她和凌彻的模样。 她皱眉细细将那两幅画看了一番,思索斟酌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这两人其中一人怎么在下觉得有些许面善?但是一时半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知道小哥你找他们干什么?” 顾竹寒装作听不见他们之前说的话,笑吟吟地明知故问。 年轻男子只觉得面前这名衣衫褴褛又形容斑驳的男子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他收回图纸,不欲与顾竹寒多说,“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多越不合适。” “小哥你所言甚是,是在下逾规了。”顾竹寒不再多问,而是退回凌彻身旁,继续吃干粮。 “画像上的是我们。”歇了一会儿,顾竹寒在凌彻的手心上写道。 “你有何看法?”凌彻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问道。 “杀,然后逃。”顾竹寒缓缓划字,却动作坚决。 “智取。”凌彻继续划。 “当然。”顾竹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贤弟,我内急,赶紧扶我上茅厕!” 顾竹寒“当然”二字划完,一直表现得十分安静的凌彻便嚷嚷,顾竹寒无奈,唯有搀扶起他,又对那十几人躬了躬身,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家兄有点失心疯,最忍不得人生三大急,哎哟,你们看看,我只是说他一句而已,就被他掐了,咱们先失陪了。” 顾竹寒摸了摸被凌彻捏痛的地方,侧头悄悄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赔笑着搀扶着凌彻出了门。这厢他们二人刚出门,那名黑衣头领便指了其中一人跟派他们。 “兄台,你也来上茅厕?”两人到了茅厕之前,顾竹寒又看见身后有一人跟上,心中顿觉不妙,但是还是含笑问道。 “嗯,我也内急呀,你们怎么还不上?”跟来的大汉见只有一个茅厕,便不急于进内,而是好奇问道。 “兄台既然你也要上茅厕,那么还是你先上吧,我们随后。”顾竹寒不好意思一笑,“家兄他不习惯别人等着,不然他会尿不出。” 凌彻听这女人在暗地里损他,又在她腰上捏了一把,那边壮汉还在犹豫,却听见顾竹寒“哎哟”一声又叫出来,“兄台啊,你赶紧的,家兄发起疯来你我招架不住的,我的腰都要被他掐断了,哎哟,痛死我了。” “那好吧,我很快的,你们且等着。”那名壮汉见顾竹寒话中不似有假,脸上疼痛的表情又不像是装出来的,便不再多说转了个弯就进了茅厕。 顾竹寒微微松了一口气,从袖间滑出匕首便向茅厕靠近。 简陋的茅厕之中,壮汉正在解腰带,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以为外面那两人等不及,说了一句:“小兄弟我很快的,你等等。” “好啊。”身后那人很愉悦地应了一声,而后壮汉突觉喉头一紧,一凉再一痛,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死之前眼角余光看到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 “大哥,他们是……” “抱歉,你已经死了。”还通风报信个屁?顾竹寒收回匕首,推开了那名壮汉,而后从茅厕中出来,又走回凌彻身旁,凌彻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问什么,而是跟着顾竹寒往外走。 298.第298章 借你一滴血 凌彻虽然目不能视物,但是经过了一夜时间的适应,再加上灵敏听觉的辅助,早已经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若然事先不知道他目不能视物,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整个人是处在黑暗的状态里。 “现在怎么做?”顾竹寒压低声音问道。 “下毒。”凌彻想了想飞快地说道:“你身上有没有带毒药?” “没有。”顾竹寒摇了摇头,两人走了几步还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又不擅长用毒,出门哪想到带那种玩意儿。” “对方目前有十三人,从他们的气息呼吸判断全都是高手,尤其是那个首领,现在以你我的能力要对付这么多人无疑是找死。”凌彻冷静分析道,话语里全是冷峻。 “要不你贡献一滴鲜血去下毒杀人?”顾竹寒可没有忘记凌彻是中了毒的,而且这毒极其霸道,居然直接将他致盲,不用他的血去祸害人间实在太浪费了。 “为了对付这些人而要我自残?”凌彻嗤笑一声,十分不屑,“我不做。” “喂喂,现在情况危急,我捅你一刀取你血应该不叫自残吧?”顾竹寒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之下凌彻依然这么高傲,不由急道。 “不,被你捅一刀这更窝囊。”凌彻毅然拒绝。 “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再说也没有用,”顾竹寒无奈,“我们出来已经够久了,再不回去就会引起怀疑了。” 她说着便当先往回走,凌彻装作没有听见她话里的不愉之意,有些事情还是要坚持原则不能改变。 两人在回去的时候会经过一口水井,顾竹寒忽而在井的前面停了下来,她看见旁边有装水的工具,放在井里盛了一桶水上来,凌彻在她旁边等着,顾竹寒看着他十分淡定的样子,忽而低呼一声整个人蹲了下去,凌彻听出这声痛苦的低呼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情,立即靠近,顾竹寒趁着他靠近的当口一把站起,与此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往他手指上一划,再举着被她划破的手往井中一滴,“啪嗒”一声,鲜血蔓延至水中,瞬间溶解。 “你!”凌彻“盯”着她,气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彻公子,仅仅是一滴血一滴血而已,好歹我没有捅你一刀啊。”顾竹寒恶作剧般一笑,又往他手指上抹了抹,替他止了血,凌彻感受着手指上如轻羽般拂过的柔软,再生气也没法发作。 此时已经有人从他们身后出来,顾竹寒立即一让,往身后看去,来人正是那个年轻男子,顾竹寒微笑看向来人:“小哥,你也来汲水?” “是呀,你们也是?”年轻男子对于他们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他往茅房的方向看了看,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另一名兄弟?” “哦,你说在茅厕里的那位大哥对吧?”顾竹寒神色不变,“刚刚见过他了,看他的样子似是十分不舒服,蹲在里面好像很久了。” “嗯,今晚他吃错了东西,没有给到麻烦你们吧?”年轻男子问道。 “没有没有,出门在外又哪会有什么麻烦?”顾竹寒说着又将话题往水里转,“小哥,这水是我们刚刚汲上来的,新鲜得很,又特别清甜,要不你就直接取回去好了。反正又是干净的。” 年轻男子见顾竹寒由始至终都是一脸笑意,并没有任何造作嫌疑,又看这二人的样貌完全不同于画纸上的两人,自然没有怀疑,他点了点头,对顾竹寒温文一笑,“如此甚好,那我就谢谢你了。” 他说着就提起地上的水桶,和顾竹寒还有凌彻并肩而回,顾竹寒依然是笑着,唇角的一抹森凉一闪而过。 凌彻感受到她身上的一瞬变化,唇边也露出一抹笑意,一笑寒凉。 几人说说笑笑回到了屋中,年轻男子招呼大家过来喝水,由于是他取回来的水,这些人都没有犹豫,立即走上前来喝水,顾竹寒和凌彻看着他们过来,自觉退至一旁,但是眼睛始终有意无意瞟向他们。顾竹寒暗中舔了舔唇,其实她心中也没有把握,只是冒险一试,若然成功了那自是最好,若然不成功那再想办法,反正现在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刻的安全能延迟多久。 本来这些人没有认出他们二人,他们也不用像惊弓之鸟那般兵行险着,然而这也只是建立在他们在这些武林人士的监视之下,若然待会儿从山崖那边来了人指证出他们二人便是这些人想要杀死的人,那么他们到时再反抗亦是强弩之末,压根没有任何胜算。与其是这样,倒不如像现在这般,一举击杀他们,免绝后患。 顾竹寒浅笑连连,看着他们之中的八九人喝下了井水,她在心里默念,想要看看这些人什么时候才会毒发,大概数到第十声,他们当中忽而有一人“啊”的痛呼一声,捂住肚子就跪了下来,脸上表情分明痛苦,他指着那桶水,“水……水有毒……” 然而不等他说完,便觉眼前泼墨般的血影汹涌而来,站在他身前的一名兄弟被人当头一劈,头颅咕噜噜地滚出,他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名脸上染了他同伴鲜血的青衫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而后,世界重归黑暗。 顾竹寒和凌彻在他们毒发的一瞬突兀发难,那些来不及招架的人被他们杀了好几个,然而剩下的人中毒并不是特别深,又有几人因为不渴因而没有喝水,现在终于发现了面前这两人是他们要找的人了,立即运用内力将毒素压制,虽然看上去他们狼狈非常,可是却在最短时间内调整至最佳状态,顾竹寒和凌彻被他们包围在最中间,余下的八人布起剑阵,以那名首领为首,伸剑刺向这中间的二人。 顾竹寒和凌彻背抵背,奋力迎战,这些人虽然中了他们下的毒,但是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纵使身手不及巅峰之时,可是八人剑阵要对付这又是受伤又是眼瞎的二人简直是不在话下。 299.第299章 你还真是一件祸害 对战的五十个回合间,顾竹寒身上已经被刺五刀,这些人出手极为刁钻,都是熟悉人体上哪个部位是最痛的,横剑之间就是钻心之痛,再加上顾竹寒脚踝本已受伤,根本来不及阻挡。 凌彻的情况也不比她好上多少,他遵循听觉还有自己的敏捷动作对战,可是他毕竟是身中剧痛,又旧疾未愈,对战这五十个回合之间也已经筋疲力尽,撑不了多久。 顾竹寒觉得再在这里耗下去的话,他们二人必定会被这些人给耗死,她费尽全力伤了其中一人之后,拉着凌彻冲出缺口就往外逃。 往回逃是肯定不可能的了,顾竹寒也不管身后追兵,死死拉着凌彻往前冲,凌彻任由她拉着,掌心里的手湿润却又异常坚定,他低头“看”着那只手,感受着那只手的力度,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若然他们今晚难逃一死,那么让他们紧紧相拥而死未免是一件坏事。 顾竹寒牵着凌彻不管不顾地奔出了十几里路,回身一看看见身后仍然有追兵,当先一人正是那名黑衣首领,他没有喝水,正沉着地看着他们,眼中闪出嗜杀的光。 不知道对方给了多少钱他们,所以才让他们前赴后继地前来狙杀他们,这一路上她和凌彻可谓是踏着敌人的尸体前进,除了在客栈休息了一阵之外,其余时间都是无尽的逃亡逃亡逃亡,逃亡至现在其实她也累了,内力早已用尽,脚上伤口迸裂开来,蜿蜒了一地的血。 顾竹寒忍着剧痛,拉着凌彻来到了一间破屋之前,她看着凌彻,见他脸色苍白,嘴唇早已变得青紫,想来他也是强弩之末罢了,唯有咧开嘴对他一笑,“殿下,我们不逃了好吗?我已经走不动了。” 凌彻听她这么一说,知道两人已经到了末路,因为他已经感受到追赶他们的人已经停了下来,开始步步逼近他们。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退,他不管那些人,也没有想着和对方谈条件,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留点力气和她相聚多一会儿。 两人进至屋中,关上了门,顾竹寒再也忍不住,直接坐在铺满了干枯稻草的地上,此时她没有力气思考,也不想去思考,只想好好睡一觉,以补充流失得太快的体力。 “别睡,竹子。”凌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也是累极了,中了这毒他其实不能运用内力,也不能做过于剧烈的动作,可是他全都破了戒,是以现在新伤加旧患一起折磨着他。然而他却是一声不吭,只是在顾竹寒身侧坐了下来,携了她的手,狠狠捏了捏她的虎口提醒道。 “殿下,以前我都听你的,可是这次怕是不行了,我……真是很累啊。”顾竹寒勉强撑起眼皮,虚弱出声,凌彻听着那越来越低下去的声音,无来由地一慌,然而却是无可奈何。 “别睡,竹子,你不能睡,不能睡,睡了就不能起来了。”凌彻抱着软在自己怀里的人儿,心中极度慌乱,然而不论凌彻怎样摇晃她,她仍旧没有动静,似是睡死了过去。 凌彻整个人颤了颤,他目不能视,也看不到她的具体情况如何,紧了紧她的腰没有效果之后,终是忍下心来,抬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 “啪——” 很清脆的一巴掌盖在顾竹寒的脸上,带了他最后剩下的一丝微弱内力,企图要将她打醒。 “竹子,别吓我,别吓我。”凌彻打完之后又觉得心痛,但是不试一试又不行,他怜惜地抚摸上她冰凉的脸颊,眼角湿热,青紫得严重的唇颤抖着,他根本不知道该要怎样做才能把她唤醒,然而当他摸上那人的眼睛时,却发现掌心微痒,有什么似蝶翼扇动的触觉自掌心上传来,他愣了愣,随之唇上绽放出一个笑容,“竹子,你骗我。” “没有。我刚醒。”顾竹寒脸上现出尴尬,她仍是虚弱得很,可是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凌彻,她看着他不复往日风华同样憔悴的脸颊,看着他变得湿热失去了焦距的眼睛,看着他颤抖着的青紫的唇,她看得是那么认真,似乎想要将这个人现在这般狼狈落魄的模样给刻进脑中,她花费最大的力气摸向他的颊,轻声对他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其实她很想若无其事地说一句,殿下你这一巴也太用力,一下子就把我打醒了,我哪敢再睡下去呢? 可是在看到他这副从未出现在人前的紧张失色时,她无法启唇开这个玩笑。 她从凌彻怀里坐起,两人偎依在一起,十指相扣,紧紧地拥在一起。外面的人没有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没有进来,而是团团将这间屋子给包围住,只要他们有异动定然逃不过他们的狙杀,而他们也知道这两人现时的情况,觉得不必再耗费力气和他们缠斗,直接在屋外等着,将他们耗死。左右不过是等小半个时辰,他们便熬不下去。 “殿下,你又何必叫醒我呢?”顾竹寒自嘲一笑,心中特别平静,“我都快要在这里窝囊地死去,你怎么还要扼杀我睡觉的权利?” “万一有人来救,你却睡死了,那可怎么办?”凌彻斜睨她一眼,语气里带着十分不赞同。 “咳,还会有什么人来救我们?”顾竹寒强撑起精神,和凌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的眼皮其实忍不住耷拉下来,可是仍旧忍着,她甚至偷偷扎痛自己脚踝处的伤口以此来提神。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古人说下的话总没有错的。”凌彻淡淡说道。 “殿下,你可有后悔摊上我这样的祸害?”顾竹寒头脑混沌,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唯有胡乱说一番。 “没有。”凌彻沉默半晌,又害怕她无声无息地睡去,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没有收了你这件祸害才是我后悔的事情。” “呃,殿下,你真会开玩笑,”顾竹寒低低一笑,语气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说到我好像妖怪那般,什么收不收的。” 300.第300章 他抱紧了她 “你不是妖怪,而是妖精,”凌彻侧头看着她,眼里有疲倦的笑意,他的声音也渐渐低下去,“会害人的妖精,还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为你失心……” 顾竹寒苦笑一声,她似有迟疑,然而迟疑一瞬还是将头靠在凌彻的肩膀上,虽然死得十分不甘心,可是能和他共赴黄泉也不算是一件太差的事情。 凌彻虽然逐渐意识不清,但是却是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感觉到顾竹寒温热的气息靠近,他整个人此刻真正放松下来,唇边露出的笑容真切而不带任何杂质,似一朵刚刚开放就要破碎的花,纯洁到让人瞩目。 他攥紧了顾竹寒的手,不再说话,而是逐渐往深渊里坠落。本以为他们二人都必定会坠落到无限深渊的最底处,却料想不到外面忽而响起了一阵琴声,那琴声他一下便认出来,悦耳而又低哑的,悠扬却激昂的,他曾经在那人手中看过这件乐器,也听过这样的声音,是以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既然他能认出来,那么打造这件独特乐器的人也自是能认出,他下意识地向顾竹寒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听见顾竹寒惊喜的声音传来,“殿下,我们有救了!是银闇!” 如此情况之下,她也只是强撑起精神,不让自己太激动。因为如此大起大落,很容易让人失心疯。 “大哥,冥月楼的人来了!”外面响起一名大汉的声音,他似是十分好奇又似是不可置信,“冥月楼不是说不参与这次的事情么?现在他们来了不会是和我们抢功劳的吧?” “不,看样子不像是。”黑衣头领的声音也响起,他认真听着那绵长不断的声音,听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撤!冥月楼的人是要来置我们于死地!” “大哥,你为什么这样说?” “冥月楼楼主自从换了新的人选之后便变成了江湖上一个独特的存在,这个楼主十分喜欢吹一种木质独特的乐器,每次吹奏不是要杀人就是要让手下的人攻击,现在他的琴声里分明是要杀戮的征兆。”黑衣首领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那般,一下子白了脸。 “冥月楼楼主有这么可怕么?我们武功不弱,不能抵抗几下?”说话之人似乎不想错过这到手的功劳,不情不愿道。 “还记得之前旋风门一晚之间覆灭的事情么?就是冥月楼做的好事,据闻冥月楼只派了两人前去杀戮,两人,一夜之间两百条人命就此消失。”黑衣首领说至这里不再说下去,而是对着自己那帮手下大喝道:“撤!撤!” 黑衣头领其实也十分不甘心,可是他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冥月楼的势力不似表面上看来那般像是游离在江湖之外。就算今天被他侥幸逃出,拿到奖赏,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与其拿到银子没有地方花,倒不如捡回一条小命,去接的别的生意。 也该屋里的两人命不该绝。 一下子外面想要耗死他们的人因着冥月楼的到来而走得无影无踪,顾竹寒松了一口气,恢复了一点精神,然而不等她对凌彻说上一句大难不死,面前的木门便被人推开,一抹干净得似雨后新晴天空般的海青色撞进了眼中,他手里还握着一枚木质口琴,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地上那个笑容僵在唇角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让人丝毫不怀疑若然他再来迟一刻她就会死在他面前的邋遢女子,一下子抱紧了她。 “吓死我了。幸亏来得及。” 顾竹寒想不到一向有洁癖从来不会靠近她三步的银闇会突然抱紧她,也想不到这个人会说这些神经兮兮的话,她想挣扎却没有力气,只能侧头对着凌彻苦笑,门外先后有人闯进,凌彻的人也终于赶来,她最后来不及问什么也来不及说什么,便被银闇拂了睡穴,耳边依稀听见他说了一句“睡吧”,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 秋日有和风拂过,周遭氛围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静谧。 “宝贝儿,纪大人怎么还不醒来啊?” “可能是一路奔波累惨了所以才一直睡吧。” “可是殿下不是一早就醒了么?” “殿下身强力壮,你看咱们大人,当初进书院的时候你不是说人家弱得像根豆芽菜么?” “那是我当时有眼不识泰山,你不要再戳人家痛处了好么?” “好了好了,宝贝儿,我就只是说了几句,你别生气好么?” “哼……” 外面依稀传来两人的对话声,身下是柔软的垫子,虽然有所减缓在马车上颠簸的不适,但是顾竹寒在清醒过来之后还是忍不住低-吟一声,脑袋赤赤的痛。 “醒了?”侧头,便看见凌彻在对面看着自己,顾竹寒“嗯”了一声,脑袋开始艰难转动,回想自己在昏迷之前的事情,依稀记得是在自己快要放弃的时候,银闇率领救兵赶到,而后自己和凌彻逃过了一劫。 “现在我们在哪里?”她一出声,便觉得嗓子哑得恐怖,但是并没有力气起来。 “再走一天就能到东海了。”凌彻适时捧了一杯水来到她面前,他早已换了一袭新的月白色锦衫,脸上也没有之前的苍白狼狈,虽然略有消瘦,但是不失往日风流卓绝。 顾竹寒任由他将自己扶起,她本想将水捧过,然而却被凌彻固执地喂到唇边,若然不是她看得出他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她定要以为凌彻的眼睛已经好了,但是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的眼睛还是不能视物。 想起那晚她只用了他一滴血稀释到一整桶水里便把那些身经百战的武林草莽毒得哇哇大叫,便知道他所中的毒的霸道,然而他却是不声不响,淡然自若,仿佛中毒的人不是他那般,镇定得迷惑了所有人的感官。但是仅是那么一滴血,还是稀释了的还是有这么大的威力,他整个人都是一个承载毒素的容器,那么可想而知,他自身是有多么的痛苦。 顾竹寒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唯有就着他的手将一杯茶给喝完。 301.第301章 破坏她的形象 凌彻察觉出她并没有排斥自己,心中欢喜,“你昏迷了三天三夜,现在是第四天,感觉怎么样?” 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手中的茶杯空了,回身又斟了一盏递到她跟前,像第一次那般喂到她唇边,顾竹寒实在是渴得很,并不忸怩,直接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杯,待喝完第二杯的时候,她才有空开声,“我很饿。” 凌彻不由失笑,他俯身“看”着她,点了点她的鼻子,便让人送膳食进来。 车外众人一听顾竹寒已经醒了,都想进车来看看她,却被凌彻拦截住,说她刚刚醒来,必须要好好休息。 顾竹寒看了一眼车外涌涌的人头,又想起方才自己在半醒半睡之间听见夏天和秋天在对话,这才出声问凌彻,“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和缪可言他们汇合了么?” “先吃点粥。”凌彻又将一小碗摊得差不多凉的小米粥递到顾竹寒跟前,对她说道:“银闇那天带着冥月楼的人来救了我们之后,你便昏睡了过去,当晚便发起了高烧。我们一行人赶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县里替你治病,直等到第三天你的病情才有好转,当时梅开得了消息便命人送信给我,是以我们一行人汇合继续上路。” “原来我病了三天了。”顾竹寒皱眉,“怎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没有印象那岂不是更好?”凌彻伸手摸了摸她的鬓,“最重要是人没有事。” “那你呢?你没有事吧?”顾竹寒目光闪烁如繁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生怕他隐瞒半分。 “除了眼睛一切都好。”凌彻想不到她如此紧张自己,还以为她会忘掉和自己共患难的一切,重归陌路。 “眼睛果然还没有好么?”顾竹寒轻叹一口气,不再问下去,而是执了汤羹对着手上的一碗粥就是一顿猛喝,她实在是饿极,又是病了这么久,只吃这么一碗粥根本是不够吃的,凌彻听她吃得急,似乎是噎住,唯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对她说道:“别急,粥还有的,你慢慢喝,没有人跟你抢。” “嗯。”顾竹寒终于停止了咳嗽,又不好意思地瞥了凌彻一眼,心想幸亏他看不到自己的狼狈样,不然就真的是丢脸了。 三碗粥吃下肚子之后,顾竹寒才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回到身上,她问凌彻,“对于这次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这次派来刺杀我们的人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凌彻想了想,才静静启唇,声音微凉带着森然,“一共分了三拨人马,至于具体是哪个组织,我也已经命凌七查清,但是现在很显然不是揭发我五哥和六哥罪行的时候。” “是他们联手干的?”顾竹寒十分惊讶,“可是铭王和湛王不是一向都是势成水火的么?” “他们没有联手,但是先后找人来杀我们,这和联手又有什么区别?”凌彻的语气仍是十分平静,好像并不把这两位兄长做的龌龊之事放在心上,“既然他们要玩,我便陪他们玩到底。” 顾竹寒知道他另有打算,也没有多问,她想起她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要将凌璟抓回去的,但是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头绪。“你可有太子的下落?” “我那个好大哥走的水路,又有他舅舅的接应,看来快要到藩王肖兴的大本营了。” “那战争岂不是一触即发?”顾竹寒一惊,已经分析出目前形势的严峻。 “是。”凌彻皱眉,心中亦有不安。 “那为什么还要无端端耽搁了三天!”顾竹寒简直是不能想象这帮人为了自己的病而在一个穷性僻壤里耗费了三天。三天,他们都能到达东海布置一切事情了。 “你最重要。”凌彻想也不想,便道。 “……”顾竹寒被他噎了一句,她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就没有人有异议么?而且缪可言不是急着要回东海么?他怎么就能沉得住气留下来?” “没有人有异议,我也没有强迫他们留下,是他们一定要留下。”凌彻淡淡解释道,他知道这些人硬是陪着顾竹寒耗了三天的原因。 在顾竹寒昏睡了过去之后,他也撑不住晕了过去,他睡了一天一夜才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仍旧是十分乏力,他自知自己的身体又是中了毒,已然是强弩之末,再不好好休息就会废了。在休息的初期除了去顾竹寒的房间看看她之外,其余时间便在自己的房间里处理从帝京过来的公务,凌越也已经带着十万兵马和他汇合,亦已说明帝京那边的情况。 顺景帝让他暂时掌管的翎羽卫已经查出了当年大诺的遗案,但是这件事他硬是瞒着没有让那边的人禀告顺景帝,凌越急得不行,三番四次让他下决定,可是他却是充耳不闻,像是要做什么衡量那般,凌越只能在心里生闷气,又心痛凌彻的眼睛,郁结之下只能天天躺在屋顶偷看顾竹寒那边的情况。 他是恨极了顾竹寒,都是遇到了这个女人才使得他冷静无情的主子变得那么不正常,他变得真是风流那倒还是算了,可是为毛要变得专情深情呢?这很难令人接受的好伐? 他为了气凌彻,也为了破坏顾竹寒在凌彻心中的形象,天天在他耳边禀报顾竹寒屋中的情形。凌彻之所以没有日夜守在顾竹寒屋中全是因为顾竹寒屋里有尊银闇大神日夜守着,每回凌彻进去察看状况总会被银闇剜他几眼,每隔十秒钟就会赶人走,说是某人的存在会影响屋中空气的清新,有碍病人的恢复,就算凌彻再厚脸皮面对这般无情的攻势也无力还击,更何况他伤得不轻,也是要抓紧休息,因为他有预感到了东海之后必定还要面对一场恶战。 是以,他一天只看顾竹寒三次,其余时间都呆在房间里,处理公务的同时也听着凌越在屋顶聒噪地禀报顾竹寒房间里的情形。 这般日子以后想来才知道是奢侈。 302.第302章 我能不能多吃几块肉 顾竹寒昏迷了整整三天,其中有两天是银闇楼主专门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地守着,唯恐她出一点儿差错。 他虽然不让别人来看他,不过倒是不阻止凌越在房顶观察他们,反正他知道凌越心中打的什么注意。主要他不做不利于顾竹寒的事情便可。 于是,凌越在这两天里很大模大样地将看到的一切事情都报告给凌彻听。 第一天,他报告她呕了多少回,每次都是精准呕到银闇的身上,一向爱干净的楼主居然没有嫌弃她,每次在她吐完之后就拿着布巾帮她擦干净。 第二天,他报告她说了多少次梦话,说的梦话又是一些什么内容,有时候睡着睡着会因为高烧不断而突然从床上弹起,睁开双眼一瞬便又昏死过去,如此反复,直折腾到深夜。 第三天,凌彻不用他禀报了,与其听着心惊,倒不如直接守到她身旁,至于银闇,他打晕了他让别人扛着他去休息了。为了找到他们,他赶路赶了两天又不眠不休地照顾了顾竹寒两天,就算他是铁人也是扛不住的,是以他不管他同不同意,一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弄晕,然后他才得以安心坐在顾竹寒身旁照顾她。 当时是凌七在废弃的屋中和他汇合,他让他告诉他顾竹寒当时的情况。凌七支支吾吾了很久才把心一横告诉他顾竹寒被救的时候脸上几无一丝血色,嘴唇还是紫黑色的,那是疲惫过度的迹象,一身青衫斑斑驳驳满是血迹,就连带她的脸都溅上了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她身上大大小小能看得见的伤口有十几二十道那么多,有些勉强止了血,有些却还在流血,那些伤口横七竖八参差不齐,单是看着就觉得瘆人,最严重的好像是她的脚踝上的伤,他看着她的脚微微向内拐着都好像有点变形了,包着的伤口也早已崩裂开来,汩汩向外流着血,她整个人像是漆黑夜空中的一只素色纸鸢那般,稍微不留神就会随风飘走,再也不见踪迹。 凌彻听至一半的时候就颤抖了拳头,凌七期期艾艾看见自家主子如此不淡定的样子也不忍继续说下去,可是凌彻却让他继续说,将见到的全部事情都说给他听,他这才知道凌彻的眼睛原来瞎了,所以才要他回忆转述。 其实主子当时的情况也好不了哪里去,他跟了凌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可他当时心心念念都在顾竹寒身上,即使他看不见,能感受到也是好的。 这么一对标致的人儿啊,幸亏他们来得及时,不然就真的救不活他们了。 凌彻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想起顾竹寒脚上还有伤,忍不住伸手进她的被子里摸索,顾竹寒想不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之间来不及回避便被他抓住了受伤的脚踝,她的脚踝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被他这么微微用力一握要害,依然忍不住痛呼一声,“你干什么?” “看来已经好得差不多。”凌彻一触便放开了手,可是他仍有不舍在她光滑的小腿上来回摩挲,顾竹寒被他摸得痕痒,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忍笑对他说道:“殿下请自重。” “你的皮肤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好。”凌彻对她一笑,十足揶揄。 “怎么你这一句话好像说到我老态龙钟那般……”顾竹寒扔开了他的手,低喃了一句,却换来凌彻更深的抚摸,“你当然不是。” 就正当凌彻想作进一步行动时,门外便响起缪可言的声音,“殿下,纪大人,我们已经到了驿站,要不要下车休息一会儿?” 顾竹寒没有答话,而是看向凌彻,凌彻略略沉吟,而后说道:“好。歇息一个时辰再出发。” 他说着便收回了手转而触了触顾竹寒的脸颊,那冰凉清润又细腻的感觉真实而又生动,他笑了笑,这才真正收回了手,当先从车上走下。 顾竹寒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又将头发挽好,这才掀开被子要下车。 却不料多日不见的银闇不知何时来到马车之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顾竹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唯有微微一笑以掩饰尴尬,银闇上车二话不说将她抱了下来,顾竹寒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抬头看他,语气有点儿急,“我自己便可,不用麻烦。”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凌彻为什么要先下车,想来他能够在自己车上呆这么久都是经过了银闇的默许。 “你的脚踝受伤了,当然要抱着,万一扭了怎么办。”银闇说得理所当然,可是顾竹寒还不死心,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她是要找死的节奏么? 缪可言在他们身侧走着,他心不在焉,并不十分专心,所以看见他们二人亲密的动作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夏天和秋天那对情侣就不一样了,在看见银闇和顾竹寒以这么亲密的动作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瞬间亮起了八卦的眼睛。 “哎呀,小夏,你看纪大人和银闇大人那么和谐,我也要抱抱嘛。”秋天说着便向夏天抛了个媚眼,瞬间众人都觉得这个盛夏凉爽了一半。 “秋秋,来,我的臂弯随时等着你。”夏天说着就真的伸出两条手臂形成一个结实怀抱的样子,众人这下不仅觉得盛夏凉快,还觉得自己的三观尽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顾竹寒觉得很丢人,头一回想要做鸵鸟将脑袋埋在银闇怀里。银闇却像没事人那般,稳稳抱着她就往驿站里走。 他走了几步之后才说道:“你瘦了,回头多喝几碗粥。” 顾竹寒很想泪奔,啊大爷啊喝粥怎么能长体重呢?为什么不说让我吃多几块肉呢? “大夫说你大病初愈,暂时不能吃肉。”银闇好像知道她心中想着什么那般,开口堵死了顾竹寒的欲望。 顾竹寒:“……”是哪个该死的大夫?! “村口里那个穿着黄绿色衣服的中年男子。” 顾竹寒:“……”那岂不是黄绿医生?!坑爹! 303.第303章 你和殿下很般配 一行人集体到了驿站里休息,顾竹寒被银闇抱在怀里差不多是最后一个才进了驿站,那边缪可言早已准备好了座位等他们。 想起方才缪可言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想起他之前提前出发,不就是要赶着回东海救他的妹妹?为什么还要耽误了三天硬是不走? 她示意银闇将她抱到缪可言那边的位置上,银闇理所当然照做,待得坐了下来,缪可言早就斟了一杯热茶给顾竹寒,笑吟吟地看着她喝。 顾竹寒被他这番热情的笑意吓得出了一身鸡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呷了一口茶,自茶杯后抬睫问他,“可言,你笑得这么奸诈,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 “呃,我有奸诈得如此明显么?”缪可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挺正常的么? “我记得从帝京出发的时候,你说是要马上赶回东海救你妹妹,为什么还不走?”顾竹寒不和他废话,直接问道。 “第一方面是因为你病得太严重了,恰好遇上银闇兄的人马,是以我们便留下来了,好歹是朋友一场,哪能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就一走了之?”缪可言似乎不太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后他又道:“另一方面则是我觉得和你同行的话能救回我妹妹的几率会大很多。” 顾竹寒放下茶盏,定定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缪可言吞了吞口水,“我妹妹是个瞎子,五岁那年被人毒瞎了,家族里的人也一向不待见她,这次卜算的人选出我妹妹作为祭祀用的祭品,家族里的人除了我娘亲拼死求情之外,没有一个人帮忙。我觉得以我一人之力能救回她的机会渺茫,是以觉得倒不如留下来和你商量一下没有法子去救她。” “祭龙节在什么时候?”顾竹寒在桌子上轻叩手指,缓声问道。 “我已经命人打探过了,在后天。” “后天,时间足够了。”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才微微笑了笑,“虽然事情你有所隐瞒,找我也找得迟了,但是好歹你最后迷途知返,要救回你妹妹应该不成问题。” “真的吗?”缪可言一喜,但是想到祭龙节对东海百姓的重要性,又对家族里的人的意义,他便觉得十分不安,顾竹寒虽然厉害,手段非常,可是她要面对的是整个东海,以一人之力和整个东海对抗,真的没问题吗? “可言,你放心好了,就算我压不住场,你可别忘记了,还有殿下和我们同行,”顾竹寒往后瞥了瞥凌彻所在的位置,微微压低了声音,“殿下到时不会见死不救的。” “对喔!我这是紧张过度了,”缪可言也看了凌彻那边的方向一眼,颇为暧昧地对顾竹寒眨了眨眼睛,“殿下和纪大人你简直是绝配,联合起来所向披靡的那种。” “咳,你别乱说,”顾竹寒沉了语气,耳根微微一点绯色,“教人听见了乱嚼耳根。” “好好,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语气中暧昧较之前更甚,缪可言一扫之前眼中的阴霾,许是得到了顾竹寒的许诺,他又变回之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 一行人又走了半天,考虑到顾竹寒的身体状况,众人决定在途径的一个小镇里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再赶路到达东海。 晚上吃饭的时候,银闇坐在顾竹寒身旁,不断地为她布菜,凌彻坐在顾竹寒对面的位置上,也不甘示弱,银闇夹一块菜他就夹两块,银闇夹两块他就夹四块,搞得顾竹寒捧着像小山一般碗不知道该从哪里吃起,到最后唯有放弃叫店家弄了白粥给她吃,她终于如银闇所愿多吃几碗白粥补一补身体。 哎。顾竹寒在心中低叹了一声,想起银闇应该是从帝京那边带着冥月楼的人来找自己的,在刚认识他的时候便知道他是冥月楼的楼主,虽然变态了点,但是也没杀自己,后来又想不到这个人居然主动来到自己身旁做保镖,虽然吧,惹出了不少事端,但是想起来很多时候若然没有银闇在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呢,对于银闇,是心存感激的,也早已将他当作自己的兄弟。 她心中始终记挂史杨的下落,想起那天晚上史杨在旷野中传来的那声嘶声裂肺的叫喊她便觉得十分难过,此时银闇在了,再不等了,立即问他:“银闇,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史杨?” “没有。”银闇回想了一下,摇摇头,答道。 “你来的途中是否有经过一条小村庄?就在帝京近郊不远处,大概有十来户人家的。”顾竹寒仍不死心,仔细描述他们出事的地点,希望银闇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们经过了那里,但是没有找到史杨。”银闇如实回答,“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找到。”所以才耽误了那么久才找到你们。 “哎,好的,我知道了。”顾竹寒不再问下去,再问下去只是徒增伤心而已,凌彻知道她不忍,他又何尝不是?史杨和他的交情甚笃,那天晚上亦是迫不得已,现如今听到银闇带来的消息,任凭谁都猜测到他凶多吉少,很可能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心下亦是戚戚然。几人这一顿饭吃得甚不是滋味,梅开、夏天和秋天是在他们隔壁桌的,听见史杨居然落得个如此下场,心中亦是难过,一时之间几人都是吃不滋味,饭桌上的格外压抑。 然而,无论心中怎样难受,总是要继续上路的,在休息了一整晚之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东海,缪可言阔别家乡半载,又是衣锦还乡自是激动。他们本来说着先到东海的行馆下榻,再行前往缪家看看情况,然而东海的大街上今天却是一片热闹,万人空巷的景象,搞得顾竹寒最后弃了马车,在拥挤的大街上随手抓了一个人来问是怎么回事。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可把缪可言吓得僵立在当场。 304.第304章 情况突变 “哎呀,这位小哥啊,你可别挡路行么?祭龙节都已经开始了,你还挡我这个老太婆的路作甚?!” “祭龙节不是明天才举行么?怎么这么突然?”顾竹寒听了之后也是暗暗心惊,她仍旧是抓住手里的人不放,是必要问个明白。 “祭师大人说龙神震怒,必须要快点献祭,所以改期了,提前到今天啰,哎呀,小哥,你还有什么要问?没有的话,好放开我了,我要去祈福请愿的啊,错过了今天可要等明年了!” 她说着便挣脱开顾竹寒的手,顾竹寒收回手,被挤挤人潮挤得往后退,她回头一看缪可言,见他还是一副呆愣状态,都要被那些疯狂的百姓给冲得断手断脚了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唯有一把将他扯到一二边,沉声对他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在这里发呆痛心惊讶也没有用,最重要的是找到你妹妹,将她救出来。” “对,你说得对!我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缪可言瞬间清醒过来,拉着顾竹寒的手臂就要走,顾竹寒无奈,知道他还是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之下,唯有跟着他在边上走,同时问他:“你先别急,祭龙在哪里举行?告诉我。”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桃花码头,每一年都会在那里举行。” “活祭会有多少人?” “五人。” “全是女童?” “是。” “好的,我知道了,”顾竹寒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回头,对银闇说道:“为了节省时间,我决定直接用轻功去桃源码头救人,你……能不能将缪可言带去?” “废话。”银闇十分不爽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一手拎起缪可言的衣领,没错,是衣领,一个点掠便当先出发。 顾竹寒看着半空中那两抹人影,突然觉得十分喜感,以前总是银闇提着自己的衣领走来走去,现在这个人换成了缪可言,她居然觉得十分高兴?因为终于不止自己一人尝试到这样优厚的待遇了,实在是太棒了! “想什么呢?还不跟上?”凌彻此刻也到了她身旁,俯下身来对她说,“莫不是你的伤口还在痛,要我抱着你在天空上走?” “我的脚已经好了,就不劳殿下了。”顾竹寒干笑一声,暗运内功也是一个点掠,便直追银闇他们。 凌彻“看”着她拔腿狂奔,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某人,失声一笑,听声辩位,也跟上顾竹寒的步伐。 不远处的桃花码头,人头涌涌比街上更甚,但看码头延伸处临时搭建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以红绸布为主要装饰品,海风荡起丝绦无数,远远看去,似彼岸曼陀罗花迎风飘摇,说不出的诡异。 舞台中央站了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帽巾长着一下巴猥琐胡子的中年男子,不用问,就知道这个男子是这次祭典的祭师,顾竹寒和银闇还有缪可言在一棵大树上站定,凌彻和他们同时到达,自然和他们站在同一个地方。 他们并没有当即去救人,而是看清楚当前的情况,静观其变,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缪可言死死地往舞台的方向看去,由于他们正对着舞台,是以能将舞台上的场景看个一清二楚。 “你可看见你的妹妹?”稍顷,顾竹寒问道。 “看见了,她就站在祭师身后那五个小童的第二个位置,身穿黄色衣服。” “这个祭师是什么人?怎么长得这么猥琐?”顾竹寒如实评论。 缪可言轻咳一声,纵使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这个人还是那般口没遮拦,心中的紧张顿时被她驱散不少,“他是缪家在五年前推选出来的新一任的祭师,由于东海信奉龙神,他身为龙神的使者,是以在东海的地位特别高。” “那我能杀他吗?”顾竹寒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吓得缪可言又是一呛。 “怕是不能。”他并非是向着祭师那边,而是如果顾竹寒肆意杀人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他是你缪家的走狗吧,杀掉一只走狗你还这么害怕?”顾竹寒瞥他一眼,十分不屑。 “不是,哎,不是这样子的。” 缪可言还想辩驳,然而码头上已经传来那个祭师的声音,他刚刚净手焚香完毕,举起第一个小孩在祭坛中念诵了一番,又往她身上绑上不少东西,最后他抬起那个小童就要把她往海里扔。 这一扔定是有去没回,纵使东海信奉龙神,可是这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看这个女童的打扮就知她并非大富大贵之家的人,可是她的父母在一旁哭得厉害。哭,是那种无声的哭,压抑的哭,毫无办法的哭,这世间父母又有哪个不疼爱自己的子女?自己含辛茹苦养到这么大的孩子突然就被龙神选中要做活祭,是哪个父母都无法承受的好吗? 可这世间居然真的有这样骨肉分离的事情发生。 顾竹寒长叹一口气,她发现她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刚要射出暗器救人,却听见在码头上有一男子的声音响起,“慢着!” 众人本来都对活祭见怪不怪,只要活祭顺利举行,龙神就会保他们风调雨顺,不会再起洪涝,是以虽然觉得活祭残忍了点,可是五个小童的性命能救一整个东海百姓的性命,怎样说都值了对吧?可是,现在居然有人想阻止祭典的举行? 他们都往声源处看去,顾竹寒他们自是不例外,但见一名晒得黝黑的年轻男子一跃便跃上高台,他应该是会点武功,二话不说便从祭师手中夺过那个女童,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祭师说:“你不能活祭这些孩童!” 他说罢也不管祭师会有什么反应,将小童抱在自己怀里,又对舞台之下看热闹的百姓说:“你们年年都举行活祭,供奉龙神,但是这些做法有效么?你们仔细回想一下,进行了祭典之后难道洪涝等灾害就减少了吗?难道龙神就青睐了你们了吗?上一年,在活祭之后,便立即下了长达半月的暴雨,导致东海田地失收,海平面上涨,渔船长达半月无法捕捞,幸亏朝廷拨款下来赈灾,还让梵渊圣僧为我们祈福,这才免除了更深层的灾难,各位,抵抗天灾的始终要靠我们自己,而不是活祭女童!” 305.第305章 赶紧解决赶紧休息 年轻男子身穿一身深蓝短打,他长得黑,应是常年从事海事工作,一双眼睛被风沙磨砺得炯炯有神,如粼粼波光,他这番话说得流利、掷地有声,百姓之中其实有很大部分人都不太赞成这流传已久的活祭,更有些百姓是受过活祭的伤害的,是以脸上都有动容,男子见说着有成效,还想说下去,却被舞台旁边的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给截断,“简直是一派胡言!一个外地人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取消活祭,小心龙神震怒,惩罚我们东海!” “糟糕了,大伯居然出面!”缪可言仍在树上静观其变,顾竹寒听他语气紧张,侧头问他,“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是谁?他不是你东海人?” “那个男子是两年前来到咱们东海定居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还有一个妹妹,这个男子名叫黎致远,妹妹叫黎致意,并非是东海人,只是他擅长渔事工作,又常常不计较得失帮助别人,所以在东海里的名声十分之好。” “原是如此。”顾竹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缪老爷,你此言差矣,”黎致远还不死心,他看向缪家老爷,“这里还有你的外甥在,这么可爱精灵的小童你难道就忍心将她抛向大海用不见阳光吗?” 那些小童年纪还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人天生是会对危险有所感应的,现在听这个哥哥这么一说,都开始哭起来,那些小童的父母哭得也是厉害,一时之间整个巨大的看台上全是哭声一片,惨绝人寰。 “哼,她们能被当作祭品是她们的荣幸,说什么忍不忍心的?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缪家老爷边说边向祭师做眼色,祭师是个机灵狡诈的,此时又站在黎致远身后,更是猖狂,他上前几步一把就要把黎致远连带他手上的那名小童推至大海里,黎致远似早就想到他会这样做,侧身一避避开了祭师的暗算,但是祭师并不死心,从怀中拿出一把刀对着黎致远又是一刀,顾竹寒觉得现在是时候要出手了,她对着祭师执刀的手弹出了一颗石头,他们离舞台的距离并不远,顾竹寒最近武功进步了不少,这样的攻击距离根本不在话下。 “哎呀!我的手啊!”随着顾竹寒暗器射出,祭师突然哎呀一声叫出,与此同时他的手上也有鲜血涌出,黎致远是个懂点武功的,凑近一看,大笑一声,“苍天有眼,你的手筋断了,怕是要成为废人了。” 舞台下的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之间心中害怕,不知道是让这个祭典进行下去还是如黎致远那般取消掉,正当众人犹豫之际,天边忽而一个响雷打在舞台侧边,烧糊了舞台的一侧,缪家老爷乘势大喊:“黎致远你个混蛋,阻止祭典进行,你看,都要遭天谴了,龙神愤怒了! “祭师,你赶快将祭典进行下去,不然整个东海都会有危难。”缪家老爷也不管祭师已经受了伤,一个劲儿地催促。 “是的,缪家老爷,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祭师此时完全一副狗腿的模样,他点头哈腰,回身就要举起缪可言的妹妹往水里扔。 “小妹!”缪可言大惊,对着舞台那边大喊,祭师手中的女孩双眼无神,脸色也是苍白得很,然而她的听觉却是出奇的灵敏,转头就往缪可言的方向看去。 “哥哥,是不是你?哥哥?”女孩喃喃说着,她的脸色苍白,然而脸上却无悲色,许是她早就知道没有人能够救她,所以才如此无畏,无畏至令人心痛的地步。 眼看着缪可言的妹妹缪可童就要被祭师扔到大海里去,顾竹寒忽而出声,“你敢扔?” 巨大的舞台之上,涛声迭起,底下百姓其实都不忍心看见这样的活祭发生,但是他们都认得出祭师手中的女童,顿时没有了要拯救她的恻隐之心,原因无他,只因她的出生不好,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视作东海的耻辱,更是被视作缪家的耻辱。现在这场祭典正是铲除这个耻辱的好时候,然而却有人想救她? 正在众人呆愣之际,但见一抹淡青色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影从一棵老树上踏空而来,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甚至可以说十分年轻,她唇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但是即使她在笑,给人的感觉都是肃杀而压抑的,让人觉得这个少年并不好惹,她的轻功似是极好,几乎不作停顿便来到了台上,对着祭师就是一巴。 底下百姓想不到这个突如其来出现的少年这么放肆,都看得懵了,祭师更是被她打得怔忪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顾竹寒看也不看他,一把夺过祭师手上的女童,并搂在怀里安慰了几句,这才面向底下众人,她亮出了一块顺景帝御赐的玉牌,对他们说道:“我是此行前来东海办事的钦差纪寒,现在我说这个祭典并不能进行!” “你凭什么这样说?”缪家老爷十分激动,这个祭典不能被中断,只因这是缪家展现权威的一个重要举措,怎能容这样一个什么钦差中断? “就凭本王的支持。”凌彻的声音破空而来,众人只觉白影一闪,那名男子亦是从树上而出,他的动作极快,如天边一抹流云翩跹,瞬间便到了舞台上,站在那名钦差大人的身旁,咋一看,还真是挺赏心悦目的。 顾竹寒侧头往凌彻的方向望去,眼底微微有责备,她低声说:“你怎么来了?”其实她一个人可以解决这件事,就只是麻烦一点而已,可是并不用他出马,这么快暴露身份真的好么? “赶紧解决赶紧休息。”凌彻在身旁说了一句,不知怎地听在顾竹寒耳中十分暧昧。 “请问殿下您是……?”凌彻这次是秘密出行东海,上头并没有旨意下来,他也是第一次来东海,所以缪家的人并不知道他是帝京的哪位殿下。 306.第306章 我只抱你一人 “本王是当朝七皇子,这次奉命和纪大人一起出使东海,方才本王听缪家老爷说凭什么阻止祭典的举行是吧?”凌彻神色自若,他侧头“看”着缪家老爷的方向,虽然不能视物,但是一双眼睛依旧似十二月冬雪那般寒得瘆人。 “这……这祭典是东海一百多年流传下来的重要事项,殿下您远道而来定然不知这祭典的意义,容老夫带殿下先下榻休息,再详尽告知殿下。”缪家老爷听闻这是当朝七皇子,一下子便猜出了凌彻的身份,彻王前段时间才去了征讨匈奴,凯旋而归,随着太子的势力消减,这位本来支持太子的王爷不仅没有受到冷遇,身价还日益暴增,他早已一跃成为了顺景帝身旁最得宠的儿子,也是下一位皇储的有力争霸者。难得他来到东海,此时不巴结什么时候巴结? 可是看他的样子似是向着那位钦差大人那边的,这样就难搞了。 “一句话,取消还是不取消?”凌彻懒得和他胡诌,这大热天的,让他多站在这里一刻都是受罪。 “殿下,恕老夫无礼,这祭典真的不能取消啊。”缪家老爷急得团团转,然而还是嘴硬。 “好,你既然这样说,那别怪本王不客气了。”凌彻冷笑一声,似乎是在笑对方不识抬举,他右脚随意一抬,众人也不知他怎样动作,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嚷嚷着要活祭又断了手筋的祭师大人便被一脚踢到海里去。 “缪老爷,救命啊……救命啊……小的不会凫水的……救命啊……” 祭师杀猪一般的声音传来,众人脸上表情都十分漠然,没有一个人想要跳水去救他,顾竹寒环顾一周,看见他们这样的表情,便知道这名祭师平时定不得人心,不然也不会丝毫不得别人同情。 眼看着那名祭师的身影越来越小,凌彻此时才出声说道:“缪家老爷是吧?本王今天已如你所愿进行了活祭,祭典可以结束了吧?” 他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缪家老爷又哪敢在忤逆这个杀神的意思啊?立即点头哈腰对凌彻行礼,凌彻面无表情,牵了顾竹寒就要下台,此等小事他本不愿意做,但是这却是迅速稳住东海的最佳做法。 东海有四大家族,以缪家为首,要想控制东海,不被藩王肖兴有机可乘,那么必须要掌握住缪家,稳住人心,这样他们行动起来才方便。 昨晚他已经接到消息,太子凌璟一行人已然与肖兴接头,不日便会对大蔚宣战。是以,他时日无多,必须要把东海迅速控制住,以免对方乘机而入。 顾竹寒想不到凌彻这么大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敢牵她的手,虽然他穿了宽袍大袖的衣服,可是这样影响还是非常不好好伐? 黎致远早已经将几名活祭的小童给解救下来,除了缪可童出生大户之外,另外四人皆是贫困人家,黎致远的手大,一边牵着两个小童不是问题,他离得顾竹寒和凌彻十分之近,顾竹寒又是穿一袭窄袖青袍的,离得远的人可能看不清楚这两人此时的姿势,可是他却是看得清楚,不由多看了顾竹寒一眼,他虽则是听过凌彻风流卓绝兼则男女通吃,可是今天一看他这样的气势,他便知道世人传言有误,这样有着睥睨天下气势的人又怎会喜欢男子?可是他的的确确是看见这尊贵的彻王爷和年纪轻轻的钦差大人一同携手了,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凌彻算是淡定自若,可是他怎么觉得钦差大人忸忸怩怩像个小媳妇那般呢? 顾竹寒察觉到黎致远探究的表情,正想回头对他解释,却不料看见不远处忽而有样似曾相识的物事往舞台上砸来,顾竹寒一惊,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可她现在还是离那黑油油的东西太远,手上又抱着缪可童,放她下去再去行动的话那就迟了,唯有向大声叫道:“大家赶紧疏散,有炸弹!”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海青色身影忽而凭空出现,他看了顾竹寒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后怕,顾竹寒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怎么会从一向淡然无波的银闇眼中看见这样的表情? 然而不等她多想,众人便听见耳侧相继响起两声“轰隆——”的巨大轰鸣声,顾竹寒被震得头晕眼花,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往银闇的方向看去,但见银闇隔空朝她的方向而来,那枚袭击他们的炸弹已经被他踢至海中,只是还未等它到达海中便在半空中爆炸,所幸的是那枚炸弹远离了人烟,并没有炸伤任何人。 然而就在人群正中央不知何时被人放置了另一枚炸弹,几乎与第一枚炸弹同时爆炸,这才震懵了许多人。 可是在第一枚炸弹出现的时候,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被那枚炸弹吸引,并没有做好预防,是以一时之间广场上浓烟滚滚,哭声震天,更令人不忍卒目的是离炸弹近的人被炸得血肉模糊,肢骸破损,顿时整个广场一片混乱,踩踏事件不断。 顾竹寒站在高台上看着这样的情景,眼角刹那红湿,她一时半刻并没有能力阻止,也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残忍,不仅要置他们于死地,还要将东海无辜的百姓给拖下水,此时只能看向凌彻,“殿下,臣请殿下立即派人维护现场秩序,让伤亡减至最低。” 凌彻点了点头,他虽则不能视物,但是听见这哀鸿遍野的声音,又嗅到那阵浓烈的硫磺硝烟味,已然知道这场爆炸有多大影响。 他让身旁的凌七立即派出人手维护现场秩序,又让人去搭建排架安排伤者疗伤,凌彻手下的人动作极快,现场场面虽然还是十分混乱,可是好歹踩踏事件少了下来,顾竹寒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将怀里的缪可童塞到银闇手中,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挥挥手对他说:“你将她安全送到缪可言手中吧。” 银闇皱皱眉,抱着怀里那个小童,十分为难,“我不送,我只抱你一个人。”说着就要将怀里的小童给扔掉。 顾竹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307.第307章 楼主不正常了 她接受能力再怎么强大,脸皮再怎么厚,都不能够接受银闇这般毫无防备的话语,她回身看着他,对他说道:“银闇楼主啊,别这么任性好吗?我是此行的钦差,这里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理所当然第一时间去帮助这里无辜的百姓,就仅仅是让你将这个妹妹送回到缪可言身旁而已,你都这么不愿意,”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永远平澜无波的眼睛,继续道:“你的天地不能只有我一人,你以后也是要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人生,我不需要谁守死在我身旁一辈子,你应该也要有自己的嬉笑怒骂自己的快意恩仇,而不是困死在一方天地间,浑然不知身外事。缪可童让你送就送,不送的话我让黎致远帮忙。” 她看了一眼已然惊呆掉的黎致远,也不管他心中是什么想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将这里的损失减至最低,她也不说话,更加不看银闇一眼,径直跟在凌彻身后走了。 凌彻既然要取得东海的控制权,更是要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他也派人去追查埋伏炸弹的人的下落,虽则知道查探的机会渺茫,而他们也猜出这次的手笔是谁弄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安顿好这里的受难人们才是正道。 踩踏事件仍在继续着,今天是东海一年一度的大祭,聚集在这里的百姓比平日里多出了好几倍,凶手放置炸弹的地方又是在广场中央,更是加剧了悲剧的发生,顾竹寒忧心忡忡,一路过去看见的都是断肢残骸,也有小童在逃跑的过程中与父母失散,蹲在墙角里哭泣,瓜果蔬菜更是丢了一地,顾竹寒不忍心看,凌彻似感觉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从前面牵了她的手,他也不说什么,只能轻叹一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莫要担心。” 顾竹寒这次没有挣脱开凌彻握过来的手,在这样的时刻,有人能给自己力量是极好的事情,她和凌彻快速赶到棚架搭建的地方,刚刚去到棚架之后,天空便下起了雨,那场雨极大,似是老天爷的哭泣,似是祂也看不过这种人间惨剧的发生,一下便下至后半夜才慢慢停歇。 棚架之中仅仅只剩顾竹寒一人,凌彻因着要处理藩王肖兴那边的情报已经被他的属下请走,受伤的人十分之多,顾竹寒吩咐身旁的梅开还有夏天秋天,让他们三人在这几天里督促别人将这些伤亡的人数给统计清楚,好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她来之前看过东海的资料,因是沿海地区,这里一带的溽热之症特别多,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应是要开始防备瘟疫的出现,免得瘟疫之症蔓延,这样更加使得不偿失。 几人得令就要着手去收集数据资料,他们见顾竹寒还在这里忙,丝毫没有想要回去的意思,又想起她大病初愈,其实身体孱弱得很,实在不宜太过操劳,顾竹寒看着他们迟疑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你还不回去?”梅开当先问道。 “快了,病人太多,这里人手也是忙不过来,我再在这里帮忙一会儿就好了。” “可不要一来就熬坏了自己,后面的路还长着呢。”秋天也关心道。 “嗯,我知道的,”顾竹寒笑了笑,她看着面前气质各异的三人,心中感动,想不到自己走至天涯海阁都有人伴着,都有人关心,这样的关怀在她前世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推了推他们三人,催促道:“你们也赶紧做好安排,不然我同样会以‘办事不力’这样的罪名来治你们罪。” 几人扁了扁嘴,知道她肯定不知道要留到什么时候,可是也没有办法,唯有转身办事情去,甫一转头,便看见银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那抹海青色的清新身影似染了夜露,看在众人眼中意外的落魄。 “哎呀,银大人啊,你这是要吓死我们么?”秋天第一个嚷嚷,“可怜我晚上连饭都没有吃,都快要被你吓到吐出前晚的隔夜饭了。” 顾竹寒一头黑线,吓到吐出前晚的隔夜饭是什么逻辑? 那几人嚷嚷着就离开了棚架,消失在黑暗之中,棚架之下只剩下顾竹寒和银闇对望。 顾竹寒被他那般平静之中又仿佛带着如火炽热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她扭了头,不再看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怎么样。”银闇恢复了一贯干巴巴的语气,对顾竹寒说道。 “我这边情况不错,缪可童呢?”顾竹寒回身对他一笑,却想不到明明离她一丈的银闇已然来至她身后,吓得她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然而银闇却是紧搂住她的腰,清淡如午夜昙露的呼吸都要喷至她脸上,顾竹寒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虽则戴了面具仍旧遮挡不住艳丽容光的脸,十分不自在地扭了头,与此同时也在挣扎,“楼主啊,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动手动脚的好吗?” “为什么凌彻能够对你这样,而我却不能?”银闇无视她的请求,问出这么惊破人心的一句。 顾竹寒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再仔细看了银闇一眼,发现他脸色、呼吸、心跳一切都正常啊,怎么会问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出来?这样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单纯的好奇,而是带了一丝质问。 夜色深沉,就连棚架里透出来的光都染上一丝暧昧。 顾竹寒被银闇紧紧搂住腰,动弹不得,她又被他这样突然出口的话逼问,心头有点急,不是说银闇的五识被封的么?为何她总觉得他的心智已经恢复?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银闇见她不作声,进一步靠近她,他脸上的面具都快要触到顾竹寒的脸上了,顾竹寒一惊,推开了他,这才说道:“你们都是强行对我做这做那,有没有想过我本人的想法?” “没错,凌彻常常对我动手动脚,可是那并非是我愿意的,你知道吗?”顾竹寒抚额,只觉自己一个头比两个头大,本来东海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了,怎么现在又摊上这么不正常的银闇? 308.第308章 祸害纯良 “其实你不必这么激动,”银闇收回了手,又攥了攥拳头,那里尚有顾竹寒腰间的温度,“我只是想来证明一些东西而已,现在已经证明了,我不会再对你造成别的困扰。” “啊?你要证明什么?”顾竹寒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 “不可说。”银闇又恢复本来毫无感情干巴巴的样子,他牵起顾竹寒的手,就要拉她离开棚架,“夜深了,该回去睡觉了。” 顾竹寒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们相握的手,怎么她觉得他只是表面恢复正常,其实内心还是开智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自东海祭典爆炸之后,顾竹寒一连忙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早上的时候缪家派了人前来邀请顾竹寒参加今天晚上的宴饮,顾竹寒本想一口回绝,她连觉都睡不够,又何来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但是凌彻稍后也叫了人带话给顾竹寒,让她必须要参加晚上的宴席。 顾竹寒无奈扶额,忙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回行馆换衣服准备宴席。 东海爆炸的事情由于迅速处理,虽然伤亡人数众多,但是好歹能在第一时间里救治伤亡的百姓,凌彻的调动能力十分之强,结合上东海巡抚在东海的手下和士兵,再加上找来东海的二三十名大夫,尚算是忙得过来。这几天凌彻也一直在忙,两人没太多的时间见面,都是在行馆里匆匆一点头,就各自忙活。 他的眼睛似乎还没有好,可是脸色还是没有异常,这样她倒是放心了下来。她回到行馆,看见梅开也在,遂坐了下来,交代他一些事情。 虽则爆炸事件所带来的重大伤亡已然控制住了,但是她觉得后续事件远远还没有结束。 最近东海进入了雨季,虽则少有连绵大雨,但是每天这样下小雨也是够烦人的。这种阴湿的季节最容易滋生瘟疫,东海受了伤的百姓又是如此之多,伤得不轻的人还好,治疗一番便可回家,但是伤重的人则只能呆在棚架里等人来侍候。根据梅开他们的统计,重伤者有一百三十七人,轻伤者二百九十三人,还有别的找不到父母的小孩数量也是骇人,另外死亡人数也有一百二十五人,少数有躲过了爆炸的百姓。总之现在整个东海都是处于人心惶惶之中,再加上东海连日下雨,更是使得庄稼死了不少,已经开始有传言说是不是钦差大人得罪了龙神,所以才造成这般天怒人怨。 顾竹寒对于这些传言一笑置之,现在不是计较这些流言蜚语的时候,世人愚昧,总会将这些人为的灾祸加以神话的修饰来蛊惑人心,她虽是穿越而来,但是仍然不信鬼神,这世间哪有这么多鬼神来管闲事杂事? 但是,眼下她还是最担心东海里会出现疫情,一旦出现了,后果可大可小。 “梅开,你在这里正好。”顾竹寒招呼他道,“刚好想让你去问问大夫有没有方子可以预防瘟疫的。” “预防瘟疫?”梅开狐疑,“现在我们不都好好的吗?怎么提到瘟疫?” “就因为是这样,所以才要防患于未然。” “你的意思是你担心迟一点会有疫情发生?” “是,”顾竹寒点了点头,她实话实说,“东海的地理位置较为特殊,进入夏天更是雨水频繁的季节,我这几天查过了东海以往几年的卷宗,在雨水较少的年份还好,基本不会发生重大疫情,但是今年明显雨季提前来临了,而且雨水增多,又发生了这么一起大事,若然不提前防备的话,恐怕灾难会陆续有来。” 顾竹寒越往下说神情越严峻,梅开听至最后也紧皱眉头,他赞同点头,对顾竹寒说道:“好的,我马上让人着手去办,务求尽最大努力阻止疫情的发生。”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顾竹寒笑了笑,忽而又想起那天在舞台上力挽狂澜的黎致远,这几天她也有见到他在棚架中帮忙,梅开和他尚算有交情,就是不知道此等正直之人是什么来头,看这人的气度总觉得从事渔事工作委屈了他。 “对了,梅开,我看你和黎致远似乎有点交情,他为人如何你可有了解?” “嗯?你对他有意思?”梅开警惕地看着她,在梅开的眼中,顾竹寒早已经是个好男风的断袖,先不说彻王,就说银闇对她死心塌地,再加上他一向敬若天神的堂哥都好像和她纠缠甚深,虽然他十分佩服这个年纪比她还要小的院修能力强办事效率高目光远大人脉又广,可是你总不能见一个就收一个的吧?他知道顾竹寒是不会喜欢他这种人的,所以和她走得近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如今,想不到她居然又看中了那个黝黑朴实的汉子,这让人情何以堪? “什么叫对他有意思?”顾竹寒觉得他话中有话,禁不住微微沉了声音问道。 “他们都说你已经和殿下在一起了,又和银闇关系特别好,就连我堂哥都喜欢护着你,”梅开是个正直的,听她这么一问,也没有多想,直接将心中所想道出:“我说你已经祸害了这么多人了,就不要再祸害纯良的黎致远了。” “哎呀,你在想什么?”顾竹寒痛心地揉了揉眉心,“我只是觉得黎致远是个人才,不应该捕鱼才是的,而且,缪可言不是说他有个妹妹么?但是我们来到东海这么久了,都没有见过他妹妹,你不觉得奇怪么?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是不为外人所知,你别忘记了,他是两年前来的的东海,并不是东海人。” “你是说他接近我们别有所图?”梅开红了脸,好像自己方才的确是多想了,好在顾竹寒也没有介意,不然两人更加尴尬。 “现在暂时不能断定。”顾竹寒沉吟半晌,“这样吧,你有时间便去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出一些什么东西来。” “好,我会的。”梅开想不到顾竹寒这么信任他,一口应承下来,他想起昨晚收到了梵渊给他寄的信,里面有十分隐晦而礼貌地提到顾竹寒,不由揶揄道:“纪大人,我说你样貌并非是一等一的好,为什么惹得堂堂大蔚圣僧写一封信也要拐着弯来问候你几句?” 309.第309章 光环后的圣僧 “我和圣僧是莫逆之交。”顾竹寒不以为然道,心中却想,梵渊竟然在给梅开的信上提到她?他怎么不写信给她,直接说明情况? “哎,我觉得我的堂哥对你比对我还要好。”梅开神伤叹气,从怀中掏出梵渊给他的那封信,细细念了起来,“‘开儿,与你一别已是十天,可有听从纪大人的吩咐好好做事?另,天已转热,纪大人甚不喜热,你要嘱咐其多喝水,莫要坏了身体……’” 他一路念下去,顾竹寒越听越觉得不是味儿,怎么梵渊写给梅开的信中十句有七句是提及她的?而且他怎么知道她怕热?又怎么知道她常常忘了喝水?这些事情她好像都没有告诉过他啊……真是奇了怪了…… “纪大人,念在你我一场相识的份上,你就告诉我有什么诀窍可以得到我堂哥的青睐好吗?”梅开也是越读越伤心,这信里就只是前两句提及了他,其余内容总是纪大人前纪大人后,虽是与他有关,可是这个有关和那个有关是不一样的啊! “这个,”顾竹寒十分为难,她也不知道梵渊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这个问题她也想问圣僧大人好吗?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道:“很可能是因为我常常和他明辨佛理,也会和他下棋,所以才引我为莫逆之交?”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聪明,所以得不到他的青睐对吧?”梅开一下子垮了脸,他因着要忤逆家族的意思,是以十分不喜读书下棋,可偏偏梵渊又是个博闻强识、见识甚广的,是以他觉得他和他的沟通十分成问题,可是从小到大他就只喜欢他,所以也不管梵渊想不想搭理他,厚脸皮跟随到底,现在他被顾竹寒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不是和梵渊在同一层次上的。 “也不是这样说……”顾竹寒敷衍道,这么和梅开聊开,她便想起别的有关于梵渊的事情,好比如为什么梅妃不喜欢梵渊,明明是一个家族里的人,又好比如梵渊其实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好像一概都不清楚。 “若然你告诉一下圣僧鲜为人知的生平经历给我听的话,或许我可以从他别的方面爱好入手,助你和圣僧相处愉快的。”顾竹寒为了得到第一手资料,又开始胡诌,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好像江湖术士,专骗人的那种。可是既然话都已经问出口了,也不妨听听梅开会怎样回答。 “你是说让我告诉你我堂哥在圣僧光环下的另一面么?”梅开听明白了顾竹寒的意思,看向她,寻求她的肯定。 “嗯,是的,梵渊可能悟性的确很高,但是他是带发修行的,这一点你我都是有眼目睹的,一个带发修行的人就意味着他可以随时入世,涉足红尘。”其实梵渊在许多时候已经是在料理红尘俗事,有时候并非说你想清净修行就能清净下来的,本来你就身在朝堂,受万人景仰,就连顺景帝都下放了一定权力给他,幸亏是梵渊的家族是站在中立的位置,支持顺景帝的,而且梵渊多年来又是为了大蔚尽心尽力,是以才得到多疑的顺景帝的重用,若是为了旁人,他的这种威望以及别的权力可是要打个折扣。 “堂哥的母亲是个身份特别神秘的人,”梅开开始细细回忆,“自我有记忆以来,她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常处在深闺之中,守着一方天地,直至堂哥在被选为转世高僧的那年她才现于人前,大伯本来以为她会做出什么剧烈的举动,怎料她只是和堂哥的师父促膝长谈了一个晚上,便什么话都没有说,继续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子里,不问世事。但是过了不久之后,她就病死了。她过世的时候,堂哥正被他的师父带着去云游四方,压根赶不回来参加伯母的葬礼。”梅开说到这里停了停,他看向顾竹寒,“我想你应该知道大伯曾经就着梅家继承人的协议和堂哥的师父闹过一些矛盾,最后只能折中的事情是吧?” “这件事我有所耳闻。”顾竹寒点了点头。 “所以纵然堂哥在佛学上的成就很高,可如果大伯百年归老之后他还是要还俗掌管梅家大族的,是以他的身份十分微妙,”梅开有点儿惆怅,“小时候我见到堂哥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见到他,他脸上总是笑着的,明明大家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可他身上透出来的那股气场真是令我们那些小屁孩望尘莫及,我母亲让我少点接触他,说他气场太强大,会影响到我的运气和前程。”梅开笑了笑,“我觉得我母亲在放屁,因为她也相信梅家一直流传的诅咒,就连入宫做了妃子的梅姑姑也相信这种传言。” “你不相信?”顾竹寒自是知道梅开说的是什么诅咒,一般来说梅家的子侄都是十分相信这种鬼神之说的,因为梅家实在是应验了这个诅咒。 “当然不。”梅开骄傲道:“莫要以为我不知道梅姑姑几次流产的原因,宫廷斗争本来就多,她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就认为是堂哥的气运亨通影响到了她的生育,所以她和堂哥的龃龉日益顿生,可堂哥始终没有和她计较,然而梅姑姑却是越做越过分了……” 梅开似乎也知道了梅妃对梵渊的所作所为,不由叹息一声,十分无奈。 顾竹寒听了半天就听到一个关于梵渊母亲的重要线索,其余的事情恐怕她知道的比梅开知道的也要多。说到底,他们都是权谋家,就只是以何种身份来对弈而已。梵渊可能真的信佛,可这并不能阻止他被卷入权谋之中,只是身份比较特殊而已。 她见梅开说得累了,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进了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前往缪府赴宴。 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缪可言,应该是在忙他家族的事情还有他妹妹的事情,今天一到缪府,便看见他出来迎接。依然是一脸亲切骗人的笑容,换了一袭绯色衣袍,倒是显得比平日里成熟稳重了不少,他牵着妹妹缪可童的手,一看见顾竹寒便迎上前来,对他妹妹介绍道:“可童,这是前几天救了你的纪哥哥,快点叫哥哥好吧。” 310.第310章 海虾惹的祸(1) 缪可童双目无神地“看”着顾竹寒,她长得白净,一双眼睛大而水灵,可惜就是空洞,看人的时候聚不了焦,她略有迟疑,试探问道:“你真的是哥哥?” 顾竹寒微微沉了脸色回看她,知道这个敏感的小女孩已经察觉出了自己身份上的端倪,“我是纪寒,是你亲哥哥生意上的合作人,也曾经和他同读一间书院。那间书院只招收男子。所以,我只能是你哥哥。” “纪哥哥好。”缪可童听明白了顾竹寒话里的意思,也察觉出顾竹寒有半分不愉,不再多说,只是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甜甜地唤了一声。 “可童妹妹乖。”顾竹寒点了点头,这才松了松心中的弦,也难怪她会察觉得出她的真实身份,因为那天她在救她的时候曾经和她贴身接触过,而眼睛看不见的人总是比眼睛能看见的人更加敏锐,是以她猜出了她的女子身份并不出奇,但是只要她不泄露出去那便可以了。 “来来,我们赶紧进去,”缪可言见她们二人能够和睦相处心中才定了点,他在前面领路,热情地说:“刚好今天没有下雨,渔民出去打鱼打到了十分多的海味,不知道纪大人你喜不喜欢吃海味?” “呃,有虾么?”顾竹寒脱口而出,待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愚蠢,虾这种生物这么常见,没有才怪。 果然听见缪可言打趣道:“原来你爱吃虾,那是多多的有,待会儿你不用客气多吃一点儿。” “不是,我不是……”顾竹寒心中暗暗叫苦,其实她是想告诉他,她可能对海产过敏,尤其不能吃虾,但是她的羞赧的表情在缪可言眼中看来就只是害羞,他连忙摆了摆手,打断顾竹寒的话语,“行了,纪大人,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区区几只海虾缪家还是请得起的,待会儿你尽管吃就好了。” “哎呀,我不是这个……” “嗯?”顾竹寒一句话没有说话,缪可言又打断她的话语,“那你是害怕自己够不着海虾?不要紧,待会儿你坐我身旁,我给你整盘端过来。” 顾竹寒脸色苍白:“……” 她彻底收了声不再说话,只能牵着缪可童温热的小手进了去。 一进宴客厅,便看见凌彻旁若无人地坐在宴席上首的位置,今天他没有穿平日里爱穿的月白色锦袍,而是换了一袭浅紫暗云纹领口交叠深衣,那紫色十分罕见,并非是浓烈高调的紫,而是像紫罗兰刚刚绽放时的紫,带有一点点萤火之色,像是有流萤点缀其间,十分养眼。 缪可言早便知道凌彻已经到了,向他打了个招呼,便让顾竹寒坐过去。他自己则寻了个借口带了妹妹离开顾竹寒身旁。 顾竹寒疑惑,但是转念一想缪可言受封了皇商,现在应该一跃成为缪家大族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所以他忙宴会的事情是应该的。 她不再多想,挨着凌彻身旁坐了下来,几天不见,他似乎瘦了一点,应该是帝京那边的事情太多了吧?不然也不会瘦得这么快。 “竹子,你主动坐过来真的是十分罕见喔。”凌彻捧了一盏茶,对着她调笑道。 “既然你不想我坐你身旁,那我换座位便是。”顾竹寒懒得和他多说,起身就要走。 “别,”凌彻按住了她的手背,继而在那嫩滑的手背上来回摩挲,他声音甘于醇酒,带有丝丝致命诱惑,“几天不见,我甚想你,别走好吗?” 顾竹寒心中一软,想起他的眼疾已经拖了这么久都找不到药物治疗,又想起他所中之毒的霸道,她缓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只是她一把打掉凌彻的手,瞪他一眼:“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做这种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人相处的时候便能做?”凌彻低声笑道,语气暧昧。 “你别扭曲我的意思好吗?”顾竹寒无奈,面对这种没皮没脸的人,只有比他更加没脸没皮才能制服他,“上次你和我在舞台上拉拉扯扯被黎致远看到了,他都已经对我有所怀疑了。” “他不敢对你做什么的。”凌彻不死心,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直接牵了顾竹寒的手在桌底下十指紧扣,他是十分想念她,这几天来要查明东海爆炸一案,又要搜集整理他那些好哥哥的证据,是以根本没有时间和她好好谈一谈,吃一顿饭,现在一捏她的手,便知道她又瘦了。 “这几天你没有好好吃饭么?”凌彻摸着她分明瘦下来的手腕,不悦道。 “有吃啊,我当然有吃。” “每顿都只是胡乱扒两口,喝几口水就了事是吧?”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顾竹寒张口就想来一句,可是话到唇边又生生忍住,只能生硬地转换话题,“先别说我的事情,反正今晚有大餐,饿不了我的,我听你方才的话,好像你对黎致远十分了解,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竹子,莫要对别人那么上心,我会吃醋的。”凌彻沉默良久,幽幽道出一句。 缪家宴客厅十分之大,也有客人陆陆续续到来,这些人都知道这是给凌彻和顾竹寒的洗尘宴,自是盛装打扮,而且这两位大人物都没有娶亲,更是携妻带女想要一搏两人的青睐,嫁到帝京,在帝京落地生根那自是极好的。 本来这些人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要来向凌彻和顾竹寒敬酒才是的,可是他们一看这两位人物在主座上旁若无人地聊天,这两人身旁又有一尊面色不善的大神在守着,自然不敢过分靠近。 顾竹寒想不到凌彻会这么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愣了愣,讷讷,小声说道:“怎么你们都觉得我是那种到处勾引别人的人……” “彻王殿下,奴家是缪家四小姐,今天承蒙殿下赏面参加我们家族的宴饮,是以特意前来敬酒。” 凌彻和顾竹寒本来相谈甚欢,凌彻方才明显听出顾竹寒的懊恼之意,这种时候去挑逗她是最好玩不过的事情,怎料有个二打六出现扰了他的兴致。他心中不快,可脸上还是维持着笑意,“缪家四小姐,缪可珊?” 311.第311章 海虾惹的祸(2) “奴家正是。”缪可珊差点要喜极而泣,她想不到自己还未自我介绍,凌彻便已经知道了她的闺名,莫非传言中风流不羁的彻王殿下真的已经青睐于她? 凌彻不知道缪可珊心中所想,他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嘲讽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缪可珊被他这么专注地盯着心中十分紧张,她忽而觉得顾竹寒在他们旁边看着十分碍事,尤其是她脸上的笑,怎么越看越觉得她的笑十分讥讽? 可容不得她多想,缪可珊便察觉面前有一只晶光玉白指节分明似闪着盈润灯光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觉得心中狂喜,彻王殿下是要……抚摸她的脸么? 然而那只手伸至自己面前仅是一寸的距离便骤然停下,只听见凌彻微微含笑又带有深冬寂冷的声音响起,“四小姐,你用的是哪家的胭脂水粉?质量太差了,看,我还未碰你的脸,就感受到我的手指有厚厚的一层粉了。” 凌彻无情说着,说完之后还煞有介事地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出来将手擦净,而后交给身后的凌越,让他处理掉。 缪可珊怎么都想不到凌彻会这样对她,之前以为他会青睐于自己的美梦此刻都被无情打破,她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在凌彻跟前呆着,唯有捧了酒盏,低声说一句“告辞”愤愤然离开。 她离开还没有数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十分轻微的笑声,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顾竹寒那边传来的,缪可珊心中恨恨,这个钦差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晚上都要霸占住彻王殿下,就不知道要回避一下么? 缪可珊事件过去没有多久之后,宴席便正式开始,缪家家主虽然是主,但是凌彻是亲王,身份比他高得多,就连顾竹寒钦差的身份也不容他置疑,是以理所当然是将首座让给他们,缪家的本家只能坐在下首。 顾竹寒在主座上东张西望怎么看都看不到缪可言的身影,直至最后他才看到缪可言带着缪可童缩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由朗声说道:“可言,来,坐我和殿下身边来。” 她叫得大声,好像害怕别人听不见那般,害得全场所有人都往缪可言的方向看去。 然而缪可言却是尴尬地站起来,对顾竹寒行了一礼,“纪大人,草民的身份寒酸,怕是不能和你还有殿下同坐一桌用膳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竹寒奇了怪了,“陛下不是赐了‘皇商’的称号给你吗?怎么还说自己是草民?” “纪大人,你有所不知,‘皇商’的称号可言已经转赠给他本家的大哥了。”缪家家主适时出声答道。 可言他不是嫡出的?顾竹寒听了只觉得奇怪,她原本以为以缪可言这样的身份应该是如自己猜想那般进入帝京寻找机会迎难而上,获取有利于自己回本家竞争家主的筹码,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种情况?她没有多问,而是沉了语气说道:“缪家主,你所说是何意?‘皇商’的称号是陛下钦赐给可言的,哪有转赠一说?” “这个,是可言自愿将名额给他的大哥的。”缪家主并不害怕年纪轻轻的顾竹寒,直言不讳。 “实在是荒谬,”顾竹寒不仅是沉了语气,还是寒了脸色,“若然缪可言没有接受‘皇商’的称号,也不是下任缪家家主的话,那么‘皇商’你们缪家也不用要了。” 她说罢不再看缪家主一眼,直接微笑对着缪可言温声道:“可言,带上可童,坐到我和殿下身旁来。” 她语气虽是轻柔,却不容置疑。 缪可言不疑有他,再是忤逆顾竹寒的话语那便是拂她的面子。 他战战兢兢地牵着缪可童往上座的方向走,待走到缪家所在的宴席时,都明显感觉得到缪家憎恨不屑嘲笑的目光,缪可言不敢多看,只是紧了缪可童的手几分,便快步来到顾竹寒身旁,顾竹寒笑容灿烂,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热情道:“赶快入座,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待会儿的菜肴呢。” 仅仅是三言两语,众人便察觉出顾竹寒对缪可言的维护之意,缪家人气得脸色更是铁青。他们转首看向由此至终都十分淡定的凌彻,不知道彻王殿下是帮哪一边的。 然而缪家家主却是知道若然下一任家主不是缪可言的话,那么他们定会和皇商无缘,只是现在一时半刻并不知道该要怎样令这个钦差大人松口来将缪可言赶下台。 “爹,我当时都说了要将缪可言一家三口赶出去的了,缪可童那个贱人本来就令我们家族蒙羞,现在可好,她的哥哥回来了又和我们抢功劳,这个钦差大人又是个势利眼下井下石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缪可珊还忌恨方才顾竹寒对她的所作所为,一心一意咬定凌彻对她这么无礼定是顾竹寒在旁怂恿,是以娇艳容颜带了三分怨毒。 “珊儿,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爹爹又何尝不是不喜欢这个钦差?这次东海的祭典不仅被她破坏了,就连我们辛苦扶植的祭师都被她逼着彻王殿下搞死了,若然我们再得不到皇商称号的话,那么缪家以后就很可能比不上其他三大族的了。”缪家家主说着便叹了一口气。 “爹,要不我们联合张巡抚来整治那个纪寒一番?”缪可全是方才缪家家主缪超提到的缪可言的本家大哥,他出言狠辣,十分无情。 “这件事晚上再和你们从长计议,”缪超觉得现在不宜说这件事,他又看了还在痴痴看着凌彻方向的缪可珊一眼,低声对缪可珊说道:“珊儿可是喜欢彻王殿下?” “爹,女儿才没有呢!”缪可珊被缪超看透了心事,转了视线红了脸。 “珊儿今年都十八岁了,是到了嫁人的时候了,怎么还害羞?”缪超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若然你喜欢的话,爹为你去说亲如何?反正彻王还未娶亲,你们的年纪也是相配,爹就成全你们二人可好?” “嗯。”缪可珊再不好意思此时也不好推辞,唯有故作矜持地低头,小心应答。 312.第312章 海虾惹的祸(3) 这厢缪家的人在底下说悄悄话,那厢顾竹寒在和东海巡抚说东说西,东海巡抚名为张丘,已上任五年,对东海的治理还算尽心尽力,这次爆炸事件里他也配合得十分不错,起码没有令顾竹寒诟病的地方,是以顾竹寒打算借着这次宴会来试探一下张丘的意思。 “张大人,据本官所知,你来东海也有五年了对吧?”顾竹寒捧着一杯酒先敬了张丘一杯,而后才开始扯官腔,“东海在你治下日益昌荣繁盛这是有目共睹的,而这次在祭典中发生的意外你也是尽心尽力为百姓办事,但是今年雨水似乎特别多,东海又是湿热型的气候,再加之发生了此等特大事件,本官想要张大人及时做好防护措施,防疫病于未然。” 她笑意温柔,像午夜无声开放的合瑾花,“未知张大人意思如何?” “这是一定一定的事情,”张丘见顾竹寒这么信任他,立即举酒相迎,肥得看不到眼睛的脸上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咱们都是为百姓办事的,百姓有难,我们自是要竭尽全力帮忙。” 他一口应下,然而坐在顾竹寒身侧的缪可言脸色并不是那么好,顾竹寒转头看他一眼,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张丘她的底细她自是知道,但是她一个新来的钦差想要在这么短时间里调动东海的人力物力来搞好东海的民生压根是扯淡,现在东海前线的战事一触即发,可她除了从凌彻处得知凌璟已然带着凌筠和凌沐他们到了肖兴的大本营之外,其余事情一概不知,就连凌彻派出去的探子都一去没有回头,若然东海这后方阵地再也稳不住的话,到时候战事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才见步行步,和这个平日里常常搜刮民脂民膏弄得都天怒人怨的张丘斡旋一番,反正就是嘴皮子上面的事情,没什么吃不吃亏的。 底下缪家人听见顾竹寒这样一说,缪可全和缪超的眼睛顿时一亮,这对阴险的父子无声无息地对望一眼,知道整治顾竹寒的时机来了。 此时开胃菜已经上完,众人拉交情和拉关系也拉得差不多了,缪超才让人开始上主菜,便开始向众人隆重介绍所上的菜式。 东海商业发达,尤其以渔业为甚,这里的人喜欢吃生猛海鲜,是以做出来的菜式五花八门,十分讨喜。 只是顾竹寒看着那一叠叠生冷菜式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前世对海鲜过敏,所以一直都不碰,这一世在这样的契机之下忽而想起了前世有这么一个禁忌,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又过敏,只听见缪超中气十足地介绍道:“这碟菜名为‘大闹东海’,是采用东海之滨最高水准的龙虾配以象拔蚌、带子等等名贵材料精制而成,一入口便化,十分适合现时这种天气食用,希望各位能好好品尝。” 他说着,又继续往下介绍道,一连介绍了十来道菜然后停住,让众人动筷子。 顾竹寒看着面前摆着的生冷海鲜,一下子发了愁,她见众人都吃得兴高采烈,就连缪可言也放开了方才的不快,抓起筷子大快朵颐,可她就是不想吃。 然而缪超好像特意要为难她那般,见她迟迟不动筷,声音有点冷,“纪大人,怎么还不动筷?难不成缪家的菜式不入纪大人的眼?” “不是,菜式很好。”顾竹寒无奈,自知缪家的人要和她死磕到底了,唯有执筷,视死如归地对着那十几盘海鲜开始大吃特吃,一时之间宴席上觥筹交错,好一派热闹景象。 凌彻因着身份的特殊性,一晚上都要喝酒这是肯定的事情了,顾竹寒也喝了不少,但是两人的酒量都是极好的,并不存在醉不醉的问题,只是她吃了那点什么鲜虾象拔蚌深海龙虾多了,总觉得肚子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作用,只觉得自己浑身开始发痒。她看了缪可言和缪可童一眼,总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缪可言说明白,以前她可以不管他的出身和他合作,但是按照现在的这种情况,她不想知道都不行了。 遂,她拍了拍缪可言的肩膀,示意他出来外面说上几句。 缪可言呆了呆,抬头看见顾竹寒一脸严肃的表情,他转头吩咐缪可童坐在凳子上别动,自己去去便回。然后就跟着顾竹寒到了外面的湖边处谈话。 顾竹寒端了一小杯酒,其实她今晚喝得够多的了,端酒出来也只是装装样子。缪家的宴客厅依湖而建,晚风轻拂而来,吹散了些许酒气。顾竹寒微微清醒,也不觉得身上怎么痒了,她看了一眼从身后过来的缪可言一眼,眸底如琥珀之色在夜风中微微转动,任何人在这双眼睛面前都别想着隐瞒任何事实。 现在缪可言一样。他压根不敢再有所隐瞒,也不等顾竹寒问他,他直接一股脑儿地倒腾出来:“纪兄,你别生气,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出来。” 顾竹寒“嗯”了一声,看着他满脸惊慌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可是她硬是忍住,静待他说下去。 “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并非缪家嫡出,而是庶出。”缪可言飞快地看了顾竹寒一眼,而后继续道:“我妹妹可童和我是同母异父,所以一直被人视为异物,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从缪可言口中所说出来的话听在顾竹寒耳中不啻于惊雷,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那可童的父亲是谁?” “我父亲的弟弟。” “那这岂不是……”****?顾竹寒微微睁大了眼睛,心中急跳了几下,怪不得缪可童不受缪家之人待见,原来藏了这层原因。忽而又想起梅家的梅杉好像亦是和自己家族里的嫂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次还听见他在废弃的殿阁里想着和那个叫“阿画”的女子私奔,还被凌铭给听见了,若然他们真的这样做的话,那梅家肯定会陷入危险了。或许不会陷入危险,倒是会被凌铭利用。 但是,她相信梵渊早已有所察觉,能够处理好家族中的这种事情。 313.第313章 以“茅房”做收尾 顾竹寒走神一瞬,只听见缪可言苦涩难堪的声音传来,“就是如你所想,我母亲本来和我二叔两情相悦,后来我母亲阴差阳错嫁给了我父亲,还是做侍妾,二叔心中替我母亲觉得不值,在一次酒后乱性之中,就有了我妹妹可童,而我也因着这个缘故而不受家族中人的待见,所以才想着去帝京寻找机会出人头地,想着要把母亲和小妹接出缪家。” “那你不是得偿所愿得到了陛下御赐的‘皇商’的称号么?怎么现在看来并非是这样的情况?” “是啊,我得到了‘皇商’的称号,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收到了母亲给我寄来的信,说是可童被选中作为这次祭典的祭品,我立即和家主商量,说是用‘皇商’之位来换可童的性命,他们口上答应了,却又于后来反悔,等到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直到我在路上遇见受伤昏迷的你和殿下,才想着与其自己一人在这里干着急,倒不如找你帮忙。”缪可言似乎并不是很好意思,“所以,纪兄,可言在这里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有所隐瞒;对不起,我不该将你拖下水。 “你既然都叫我‘纪兄’了,兄弟嘛,不是用来利用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顾竹寒并不十分在意,她笑着拍了拍缪可言的肩膀,心中毫无芥蒂,只是想起缪可童的眼睛是五岁的时候被人下毒致盲,“那可童的眼睛是……?” “被二叔的原配夫人下毒所害的。”缪可言不再隐瞒,而是直接答道,眼中充满不忍,“可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一直都特别坚强,从小到大我也没有当她是外人,她乖巧聪明又伶俐,若然不是因着这个出身,很可能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护不了她。” 他说到这里,对着无限星空狠狠仰头,以防湿润的眼角有什么不能被人看见的晶莹滴落。 “可言,别责怪自己。”顾竹寒侧了侧头,不欲看见他这副凄伤的模样,这与她平日里看见的那个能言善辩长舞善袖的缪可言不一样,这样的他没来由地令她心慌。因为这令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也是做不了一个好姐姐。 “你以为自己这个哥哥做不好,这也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顾竹寒安慰他道:“可言,你试想想,这世间有多少人能为了自己的妹妹和母亲只身一人上京低声下气地在书院外面蹲了个十天一月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晋升的机会?你的要求很简单,但是却是人心不古,人总是欲念不足的不是吗?但是,请你相信,既然有我在,我定必护你们母子三人周全。” “纪兄……”缪可言想不到以她这般怕麻烦的人竟会给他做出这样重大的承诺,“但是现在东海情况紧急,你又是奉命来搜捕太子的,势必要和藩王肖兴扛上的,若然直接让现在的缪家帮你,我和母亲还有可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倒不如就这样算了,‘皇商’虚名我并不稀罕,缪家家主之位我也不稀罕,我只是想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再有这种动荡的事情发生。” “可言啊,我该说你良善好还是懦弱好啊?”顾竹寒毫不留情地直接指出:“你在帝京这几个月以来难道就没有见识到尔虞我诈的厉害之处?有时候有些麻烦事不是你想躲过就能躲过的,现在你不要家主之位,丢弃你应得的‘皇商’称号或许可以安稳一阵子,但是以缪家族人的狼心狗肺,你觉得你们能安稳多久?莫要告诉我,你们可以举家迁来帝京,那里还有我做后盾,”顾竹寒说到这里顿了顿,看见缪可言脸上稍有动容,这才放缓了语气,“我此行凶多吉少,你是知道的,若然帝京没有了我,而你孤身一人闯荡,又带着你妹妹和母亲,你觉得你能熬多久?” “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不会重来。”顾竹寒坚定了眼神,做最后总结,“我希望我的合作伙伴是个敢作敢当敢争敢抢的人,而不是畏手畏脚,不争不抢等待着别人来欺负自己的人。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然后,我忍不住了,茅房在哪里?!” 顾竹寒说着说着就一脸菜色,她求援似的看向缪可言,让他赶紧指路,今晚吃的海鲜实在是太生猛了,她果然忍不住要向茅房进发了。 缪可言本来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情激荡,可是听至收尾处忽而来了一句“茅房在哪里”,刹那壮志雄心被击了个粉碎,他立即指了指路,“这里直行出去左转便是了,你慢点,用不用给你带点药?” 缪可言见她真的难受得厉害,心中着急,但是只见那抹纤细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匆匆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看着那抹浅青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久久不能回神,心中叹道:顾竹寒啊顾竹寒,我缪可言今生能遇见你,夫复何求啊? “她去干什么?”缪可言本想回到宴席之中看看缪可童怎么样,然而不等他走出半步,便听见银闇的声音从旁响起,吓得缪可言捂住心脏后退了两步,他瞪了银闇一眼,虽然习惯了这个人神出鬼没的一面,可是这么个大晚上的,你也忒吓人了吧? “她好像肚子不舒服,所以上茅房了。” “肚子不舒服?”银闇一听,眼神不善地看着他,那神情分明在说:“是不是你害的?”因为他一整个晚上看她还是挺自如的,怎么一个转身就不舒服了? “银闇兄啊,银大人,我发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啊。”缪可言是见过银闇整治别人的场景的,那次夜上北陡山救人的经历就让他记忆犹新,许久不见的冰冷无情的面容又从银闇身上透出,不吓坏那就真是奇了怪了。许是缪可言想明白了顾竹寒方才对他说的那番话的意思,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不是一味退让就可以的,必须要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就算他是庶出又如何?就算他的妹妹是乱乱的孽种又如何?他们都有权利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是以,缪可言一扫平日里的郁卒焦躁,变回以前那个口舌如簧的奸商。 314.第314章 赶一赶苍蝇 “那她是怎么回事?”银闇也没真的怀疑他,只是恐吓他一下,以缪可言这样的智慧,想要害顾竹寒?那是不够看的。 “可能……可能吃不惯这些生猛海鲜吧?”缪可言想了想,忽而想起顾竹寒在入席之前曾经问过他宴席上有没有海虾这道菜,当时以为她十分爱吃虾,现在想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很可能是不想吃这道菜,或许对这道菜有什么不好的回忆,粗心如他还在热情介绍这道菜,还让她多吃一点…… 缪可言的脸色变了变,银闇见她脸色有变,皱了皱眉,本想继续问他是怎么回事,便看见顾竹寒捂住肚子绵软无力地从回廊处拐出。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得她整个人都乏力,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里那般,银闇眸色沉了沉,他三两步走到顾竹寒身旁,伸手就要把她的脉搏,顾竹寒却抬头看他一眼,眸子亮如琉璃,他看见她眼底的坚持之色,“不用了,就只是吃错了东西,现在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她说着还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意,看得银闇心底一颤。 “回去吧。”银闇一把牵起她的手,就想拖她走。 “不,宴会还没有结束,不能离场。”顾竹寒又是往侧一避,这么两下动作已经用尽了她全力,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对海鲜过敏,好歹是换了一副身体是不?然而这副身体对海鲜的排斥反应比她之前的更甚,她晚上又吃了那么多生鲜的半生不熟的,看来要折腾很久了…… 银闇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眼神灼灼地看了她一眼,便随她和缪可言一起返回宴席之中,继续宴饮。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散场,顾竹寒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了,肚子实在是痛得不行,身体又开始麻痒,来不及和凌彻打个招呼便往行馆里跑,她想,她今晚可能都要在茅房里度过的了。 海鲜误事啊误事。 银闇很自觉地担负起“座驾”的作用,抱起顾竹寒就往行馆里赶,夜色之中,一抹海青色身影如行云泼墨般顺畅,一往无前。 顾竹寒吹着午夜清爽的海风觉得身上不适缓解了很多,她微微抬头看着银闇,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见他清理得十分干净不见半点青色的下颌,也能看见他玉白的脖颈,唇线如地平线上第一缕跃起的红光,泛着微微润泽之色,他今晚一晚都陪在自己身旁,没有饮酒,只喝茶,仿佛对于那次之后他便对酒忌讳如深,怎么样都不曾再沾一滴。 银闇对于她来说仍旧似一个谜,这个谜无法解开,也无法忽视。 顾竹寒深深埋入他的怀中,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问道:“银闇啊,你是什么人啊?” “我是谁?”银闇低头看她一眼,感觉到怀中之人对他的依赖,他似乎觉得她的这个问题有点好笑,“你都认识我这么久了,怎么还问我是什么人?” “就是认识你太久了,所以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顾竹寒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倔强,“我总觉得你们有秘密瞒住我,而且这秘密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秘密。” “总之我们肯定不会害你。”银闇瞥她一眼,只觉得她今晚好像特别多愁善感,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镇静。 “会不会害我我就不知道了。”顾竹寒知道怎样问他他都不会告诉自己的了,但是却是坐实了心中的想法,他果然早就认识了面具怪人和叶空寻,而且还和他们相交甚笃,无所不谈。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偶遇面具怪人和叶空寻,但是现在将一系列事情想来,总觉得自己是被偶遇,是怪人和叶空寻寻找契机偶遇自己,再装出一副是自己偶遇他们的模样,而后就不知怎地糊里糊涂上了官场,又认识了银闇。 她见他不再说话,心中也压下了诸多疑惑,只想他快点返回行馆,让茅房来解救她。 这厢顾竹寒和银闇前脚急急走掉,就连一个招呼也来不及和凌彻打一个,凌彻感受到顾竹寒和银闇的气息一同消失,心中已有不愉,什么事情能急到和他打一个招呼也不愿意? 他心中不痛快,可是脸上还是笑着的,由缪可言陪着他和缪家的人还有张巡抚告辞,这副姿态摆明了他是支持顾竹寒的,你们想要换家主那尽管来挑战权威吧。 缪家族人看着陪在凌彻身旁的缪可言还有缪可童,脸上笑容笑得忒难看也忒勉强了,凌彻依然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谁人也看不出这样行动自如的人居然和缪可童一般是个瞎子。缪可珊更是仗着自己是长房嫡女的身份旁若无人地和凌彻攀爬起来,凌彻心不在焉,只是频频看向门口顾竹寒消失的方位,一个眼风也没有赏给缪可珊,缪可珊一开始以为他在等人,所以才冷落了自己,但是转念一想,忽而想起和他一起来的钦差大人此刻却不在他身旁,她觉着凌彻是在等那个小白脸了,心中也甚不痛快,凌彻是瞎了么?她这般好颜色还比不上那个身材呆板笑得像狐狸般的小白脸?心里想着,口上也忍不住讽刺了一句,“奴家看殿下像是在等纪大人,奴家看你等了这么久,还是奉劝你一句不用等了,纪大人有急事,和另外一位大人招呼不打就走了。” “闭嘴。”凌彻本来就觉得心烦,眼睛看不见又不知道顾竹寒出了什么事情,现在又听缪可珊说话说得这么难听,她分明是在暗示顾竹寒和银闇有私情,所以才不顾礼仪提前离席。 “奴家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缪可珊从小被缪家族人宠在掌心里长大的,哪里有人敢大声和她说一句话啊,现在还要被堂堂王爷落了面子,心中自是不岔,于是不怕死地顶撞了一句。 “凌越,你做什么去了?听不见有苍蝇在这里乱转吗?”凌彻懒得和这个无脑女废话,一句话吩咐下来,就是要凌越去教训缪可珊了。至于教训的手段嘛,凌越好像最喜欢拿毒蛇去吓唬别人。 315.第315章 药应该没毒吧 凌越很久没“教训”别人了,正手痒得很,现在得了凌彻的命令,自是要将主子的命令执行到底的啦,然,不等他狞笑出声,缪可全便上前一步赔笑道:“殿下,是小妹不识抬举拂了您的兴致,还望您不要见怪,看在缪家的份上原谅小妹一次可好?” 凌彻冷了脸色,本来就不想和缪家这样满身铜臭味的人周旋,但是想起顾竹寒为了顾全大局,又不好真的搞僵了关系,毕竟东海后方战线还是需要缪家这些大族支持,他只道出一句:“下不为例。”然后便走出缪家府邸,乘车返回行馆。 缪可全被凌彻方才肃然的冷气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仅仅是和他说了一句话而已,他便感受到凌彻的威势,回头一看自己的妹妹,果然见她坐在桌子旁边哭得梨花带雨,那模样儿又委实令人心痛的。 “小妹,你受委屈了。”缪可全安慰道,此时宾客都已经走了,缪可言和缪可童刚才送了凌彻出门,肯定不会再回宴客厅,爹爹又和张巡抚商量事情,宴客厅里只剩下他和缪可珊。 他和缪可珊一母同胞,自小就疼爱她,知道她今晚三番四次在凌彻面前碰了钉子,还是硬的那种,都快要流满鲜血了,觉得妹妹可怜的同时也在想凌彻怎么会不喜欢妹妹这类泼辣美人?明明帝京的传闻都是说彻王风流,常常流连于章台花柳之中,尝尽温柔乡之销魂。也传闻他曾经为了碧嫣楼中的一个美人散尽千金,那个美人之所以得宠就是因为她长得艳丽,脾气又霸道泼辣,十分之对彻王胃口,所以才得宠而已。 他细细看了缪可珊几眼,但见缪可珊身穿一袭鹅黄藕衫,妆容湿而不化,举手抬足之间尽是大家风范,也有小女子的娇嗔姿态,他这个做哥哥的都觉得小妹长得撩拨人心,凌彻既然是喜欢这类女子的话,又怎会不喜欢他妹妹呢? “哥,我一定要让彻王拜倒在我的裙下,做我的裙下之臣。”缪可珊忽而停止了哭泣,对着缪可全说了一句。 想她缪可珊十八年华,正是韶龄少女,这个年纪本应该嫁人,可她还是苦苦等待,就是为了有一天寻找适合自己的机遇,一跃龙门。现在她终于等来了凌彻了,他和传闻之中长得那般风华逼人,惹人心醉,然而他却对自己视如无睹,这令她情何以堪? “好,小妹的想法哥哥自然是赞同的。”缪可全二话不说,立即表示赞同。 “彻王既然不待见我,肯定是以为我是大族小姐,放不开来,我不如主动出击,和他共谐连理,哥哥你说可好?”缪可珊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还是不由自主发烫的,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女子,说出这样大胆甚至放荡的话语出来,定然会娇羞。 缪可全听明白了缪可珊的话中之意,不由锐了眉目看她,她这个妹妹真是够大胆的,居然想要主动勾-引彻王,等米已成炊之时强迫彻王给她一个名分? 想起爹爹要和张巡抚一同对付顾竹寒,以今晚的形势来看,凌彻虽然没有在缪家的事情上表态,可是很显然,他是属意缪可言的,不然也不会让那个杂种还有他的妹妹跟在身旁,这分明是支持顾竹寒的。既是如此,他们也不逼客气了,不把家主之位抢回来,他以后又怎么能在缪家立足? 缪可全想到这里不由笑了起来,简直是觉得天助我也,但是脸上还是一副难以接受的神色,“小妹,你可想清楚了?虽然你这样做哥哥很高兴,毕竟是能够争取到彻王殿下的支持的,但是这是关乎你一生的清白和名声的。” “哥,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缪可珊唇角露出一个冷笑,“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缪家,在短时间内用美人计获取彻王的支持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我偏不信以我的出生和我自身的优势彻王会不喜欢我。” “哎,小妹既然主意已决,哥哥也不必阻挠,”缪可全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但是这件事亦是大事,我先去告知父亲,看看他是怎么个看法。” “不,哥,这件事既然是我自己提出的,我亲自和父亲禀报就好了。”缪可珊一口回绝了缪可全,施施然站起身,她脸上早已泪痕全无,眨眼之间又是那个骄傲的缪可珊。 “好,此事就交由小妹去办吧。”缪可全唇角滑出一抹大势在握的笑意,一时之间只觉天助我也,机遇都在自己这边。 === 顾竹寒被银闇带回行馆之后便一直霸占着茅房怎么样也出不来。 银闇也不好一直守在茅房,在问明了她的状况之后便亲自去药铺抓药回来,煎药给她喝。 顾竹寒在第二十一次从茅房里出来之后鼻子里嗅到了浓重的药香,禁不住纤眉一蹙,对着银闇捧来的那碗暗黑的药死命摇头,“我不要喝。” “这是治疗腹泻的药,喝了才能好。”银闇不带丝毫感情,捧着温度刚好的药一副“你不喝我就灌你喝”的样子。 顾竹寒看他一眼,想起大晚上的药铺应该关门了才是的,楼主又是以什么高明的手段将药执回来?心下好奇,便问道:“这药是哪里来的?” “我撬开了一家药铺的门,让他们执的。”银闇实话实说。 “啊?那你应该没有拿着剑去威胁别人吧?”顾竹寒大惊,几乎都能想到银闇抓药的情景了,肯定是把人家弄至个魂飞魄散的。 “当然没有。”银闇淡淡说道,顾竹寒见他这样一说,才缓了口气,然而又听他继续道:“他们说这么晚了不愿意做我的生意,我直接把他们的柜台给拍碎了。那个柜台好像是他们的镇店之宝。” “这个……”顾竹寒脸色发白,她直直盯着银闇手里黑漆漆的那碗药,颤巍巍地问道:“这碗药不会有毒吧?” “他们敢?”银闇眼神一锐,有一丝杀气迸出,顾竹寒害怕自己再说下去,那家药铺又要受罪,唯有笑嘻嘻地将药接过,一饮而尽。 银闇见她将药喝下去了,这才满意地端着碗离开她的房间,让她休息。 316.第316章 吃错了药 顾竹寒松了一口气,诚如银闇那晚所说那般,他再也没有对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今晚情况比较特殊,他才和她有了大面积的身体接触。 顾竹寒喝了药之后觉得自己好了不少,她和衣躺在床上,细细思索自认识银闇以来点点滴滴的往事,她记得自己曾经对银闇说过,若然要为他的人生染上颜色的话,她会选择替他染上彩色。 她希望他不再只守着眼前的一方天地,不再以她的一切为中心,其实以他的才能,即使被封了五识,但是要带领冥月楼在武林独霸一方又何尝是难事?相忘于江湖总好过相守在朝廷,顾竹寒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她一方面是想着银闇能好起来,一方面又害怕银闇好起来。原因无他,她是害怕银闇恢复五识之后突然失控,又对她做出那晚他喝了酒之后的事情。她是个女子,自然是害怕那种事情,他那晚精神失常对她做出的事情不啻于强暴,那种无助的心情真的是令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是以,她才想他走出来,又不想他走出来。 但是,怎么样想,她都是觉得银闇还是走出来吧,走出来去看看这个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是感受一下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感受一下人生里应该要有的贪嗔痴很苦,什么都尝过了,才叫真正的人生。 所以,银闇,走出来吧,不要再只以她一人为重。 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身下好像有什么流出,她想起这段时日应该是自己月事来了,但是她一向没有剧痛的恶疾,然而肚子却是痛得让她翻滚,绝对不止是月事之痛那么简单。顾竹寒死死捂住肚子,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涌,身上忽而又痕痒起来,好像是过敏加剧的迹象,她眼前一黑,晕得厉害,但是不敢就这样昏迷过去,如果这样昏死过去的话,醒来的时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暗暗运起内力想要抵御身体的不舒服,与此同时从包袱里拿出早已备好的月事带穿上布履就往茅房里赶。幸亏这里的建造还是颇为合理的,不用她费多大力气就来到茅房,这么一痛可不得了,顾竹寒足足消腾了两个时辰才在四更天的时候沉沉睡去。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在心中暗骂一句:银闇啊,你果然遭人家报复了—— 只不过报复是报复在我这个倒霉蛋身上而已。 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觉得自己好了一点,一醒来就看见缪可言带着缪可童陪在自己身旁,银闇不见踪影。 顾竹寒仍旧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混沌不清,她哑着嗓子问:“银闇呢?”心中已然有不好的预想。 缪可言见她脸色苍白得厉害,知道她昨晚受了不少苦,立即给她弄了一杯热茶扶她坐起,“银闇兄好像知道是你的药出了问题,大概找人家寻仇去了。” 顾竹寒扶额,他果然知道了,可不要搞出一个乱子来才好。 “纪兄,用不用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看,你的脸色太差了。”缪可言沉默半晌,还是建议道,他又害怕顾竹寒怕自己泄露了她的女子身份,再多加一句保证的话语:“你放心,东海我要相熟的大夫,他不敢多嘴的。” 顾竹寒知道他关心她,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不仅过敏了还要吃错了药,再加上月事如期而至,更是使得她整个人都乏力,然而现在是关键时期,缪家的人定然是想着要对付自己,知道自己病了,肯定千方百计刁难,她终是淡淡摇头,对缪可言笑了笑:“谢谢你了,我睡了一觉好了很多,不碍事。” “那总得擦点过敏的药吧。”缪可言说着瞄了瞄顾竹寒的手背,那里正有猩红如血的一点点蔓延出来,顾竹寒也早已看到那红色的疙瘩,皱了皱眉,想不到过敏这么严重,居然长到手背来了。 “你这次就不要再推辞我了。”缪可言微微叹息,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小瓶药膏出来,“纪兄,既然你不能吃海鲜,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那都要你让我说出来的才是啊。顾竹寒心中腹诽,恨恨瞪了他一眼,缪可言好像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挠了挠头,他将药膏放至顾竹寒床边,对她说道:“好吧,我认错,好像是我总是打断你的话不让你说出来。幸而我母亲也是过敏体质,所以常备药膏在身旁,你赶紧擦了,见效快的。” “嗯,替我谢谢你的母亲。”顾竹寒不再推辞,她点了点头,将药膏捧起拈了点擦在手上,立即觉得舒坦了不少。 她刚要赞叹这药膏,却听见外面起了吵杂之声,依稀听出是梅开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女子的声音她从没有听过,不由奇道:“可言,你到外面看看是何人在争吵。” 然,不等缪可言开门去察看,顾竹寒的房门便被人一手用力推开,但见梅开用粗大的麻绳押解了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进来,那女子作士兵打扮,脸容被半干半湿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然而仍掩饰不了那双微微上挑的柳叶眼中的桀骜之色。 她被梅开毫不怜香惜玉地推了进来,一眼就看向床上的顾竹寒,顾竹寒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对视了一眼,寒了脸色问梅开:“这是怎么回事?” 缪可言也细细察看梅开押解进来的女子,他只觉得这个女子面熟,自己好像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她,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唯有站在旁边不作声,等着梅开回答。 “这个女子是从藩王肖兴的军营中趁夜泅水过来的,她行迹鬼祟,又是身穿敌军衣服,所以我怀疑她是敌军奸细。”梅开昨晚守在大营之中,本想回行馆休息,却不料抓到了这个想要避开他们视线的重犯! “我不是!”女子开口就否认,她由于长期泅水早就精疲力尽,声音更是沙哑得很,顾竹寒见状,示意缪可言给她倒一杯热水,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并不是敌方之人。 317.第317章 我要见最高话事人 “你穿着敌方的士兵服饰,上岸时又匆匆忙忙的,不是敌方的奸细又是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是敌方那边的那种女子,以你的姿势根本……”梅开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女子喝了热茶,又看了顾竹寒一眼,戒备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她抬头看向梅开,见那个少年居然脸红,唇边冷笑,“你说什么?你说我是那种女子?我姿色不够?嗯?” 女子气势十足,梅开被她逼得节节败退,几乎都要放开绳子跌倒在地,然而他还是坚持住了,他瞪着面前这个脸上乌七八黑形容惨淡的女子,又看了顾竹寒一眼,这才发现顾竹寒的脸色比这个被他折腾了一夜的女子更要惨淡,禁不住想要问问她的状况。 然而不等他问出声来,站在一旁的缪可言忽而大叫一声,又猛地拍了一下手,“啊!我记起来了!” “你记起什么?”顾竹寒见他激动,接口问道。 “这个女子不是谁,她正是黎致远的妹妹黎致意!” “你是谁?怎么认识我?”女子皱眉看向缪可言,她也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而是大方承认,与此同时也在回想面前的男子是谁。 “呃,我是缪可言,我和你见面不多,所以你不认识我也不奇怪。”缪可言也不尴尬,大方介绍自己,黎致意狐疑地看他一眼,又看了坐在桌子旁边双目无神的缪可童一眼,这才恍然大悟,“我记得你是谁了。缪家那个不得宠的少爷。” 缪可言一头冷汗,“……” “喂,小鬼,你听见了没有?连这个缪家少爷都认识我了,就证明我不是什么奸细,赶紧放开我,我还有事要见你们的将军。”黎致意气势更盛,直接昂起头看向梅开。 “你这个歹女子我不叫小鬼,我姓梅,叫梅开。” “什么?没开?”黎致意假装听不清,“你是没开门没开窗还是脑壳儿没开?怎么这么愚蠢?” “你……!”黎致意绕着弯子骂人,梅开一向是那种不言苟笑的乖孩子,又那里斗得过黎致意,一时之间憋气憋得满脸通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竹寒见他们终于消停一会儿了,心里也对这个女子的身份有个底了,这才看向黎致意,“你说你是黎致远的妹妹,那你理应在东海才是,但是为何却是在肖兴那边的营地回来?还有,你为了什么事情要见我们的将军?” “哼,总算来了个有脑子的。”黎致意此时才转了目光认真打量顾竹寒一遍,床上少年虽然脸色青白,又瘦不拉叽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但是她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似是古井那般静若明渊,和她对视的时候容不得你有半分隐瞒。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才能想想要不要告诉你我的秘密。”黎致意态度强硬,坚决要顾竹寒摊牌。 “我是纪寒,是此行讨伐废太子凌璟出逃帝京的钦差。”顾竹寒并不废话,如实对她说道。 “那你即是不是最高话事人了?”黎致意挑了挑眉,反问道。 “不算是。”顾竹寒失笑,看来这名女子身上真的是揣怀了重大秘密了,不然又怎会如此心高气傲? “我要见你们的最高话事人。”她又道,语气微微着急。 顾竹寒锐了眉眼仔细端详黎致意,这个女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正是大好芳华之时,看她之前应该也是女扮男装前往肖兴的阵营那处,只是不知道她去那里是干什么。让凌彻直接接见她不是不行,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凌彻的眼睛又看不见,贸贸然让这两人单独见面恐怕不妥。 她沉吟一瞬,而后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我们的最高话事人?” “没什么那么多为什么。”黎致意似乎不想浪费过多的唇舌和顾竹寒扯淡,只微微侧了头不再和她对视。 “既是如此,”顾竹寒顿了顿,道:“梅开,你将她押解至地牢关着吧。” “喂,你!”黎致意看她的表情有所松动,以为她会破例让她见这里的最高长官,然而她还是想错了,这个钦差大人压根从头至尾都没有相信过她! “两个选择,要不你直接对我说,要不你去地牢。”顾竹寒强硬道。 “我身上揣怀重大秘密,关乎到前线战事,”黎致意并没有被顾竹寒吓唬到,而是蹙眉,“我昨晚拼死逃回来,不知道肖兴那边的人有没有发现,若然你非可信之人,那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你撒谎!”梅开忽而出声,“我命人搜查过你的身体,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现在既然敢欺骗我们?” 黎致意虚了眸抬头看他,语气挑衅,“你又没有脱我衣服察看,哪知道我会不会把东西藏在内衣里?” “这……”梅开红了脸,这才想起黎致意是个女子,他昨晚虽则让军中的一名女子搜她身,但是并没有脱掉她的衣服彻底搜查,现在被她怎么一说瞬间觉得大羞。怎么一个女子可以这么毫不避忌地说出自己将东西藏在内衣里? 顾竹寒觉得这样和她辩驳下去总不是办法,搞不好还未和她说妥,自己又要上茅房蹲一早上了,她沉吟片刻终是吩咐道:“梅开,你将人放在这里,去请殿下过来。” “纪大人!”梅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她既然相信这个女子胡侃乱扯的话? “赶紧去吧,别多话。”顾竹寒寒了语气,再说了一遍。 “好吧。”梅开无法,又狠狠地瞪了得逞的黎致意一眼,这才往凌彻所居住的方向而去。 里屋剩下顾竹寒、缪可言等人,顾竹寒想了想,还是问道:“黎致意,我前几天看见了你的哥哥黎致远,他是否知道你去了敌方阵营?” “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黎致意脸色微变,语气迟疑,想起当初她一意孤行要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哥哥气得个半死不让她去呢,现在她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318.第318章 我的身体只让未来夫君看 “那……用不用我让人请你哥哥过来?”顾竹寒试探问道,她从她的话语中得出黎致远是她的软肋。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黎致意拼命摇头,刹那浮上讨好的笑容。 顾竹寒见她变脸变得比翻书还要快,便知道黎致远对她来说举足轻重,搞不好这对兄妹还因为这件事而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呢。 她让缪可言他们先去偏厅等着,因为她总不能这样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总需要梳洗一番。 半个时辰过后,梅开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是四处都找不到凌彻,只有守在别院的人告诉他,凌彻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而且归期不定。 顾竹寒皱了皱眉,她看向黎致意,问道:“现在你都听到消息了,打算怎么办?” “我要等他回来。”黎致意分明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现在前线战事一触即发,最高话事人不应该时刻坐镇东海后方准备迎敌吗?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还说归期未定?这不是玩儿她吗? “好,那你先收监地牢吧。”顾竹寒早就意料到她会这么回答,示意梅开押她走。 “诶诶诶,怎么又是地牢啊?”黎致意被梅开一手擒住,当即傻了眼,“再怎么着,我都应该是你们的宾客吧,为什么又是去地牢?” “你这个歹女子夜袭军营还敢说是我们的宾客?”梅开今天像是吃了炮子弹,句句话说出来都带有硝烟味。 “还是那句话,两个选择。”顾竹寒被他们吵得头疼,也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开始翻涌起来了,不能再应付黎致意了。 “你可有信物证明你的身份?”黎致意终究是在顾竹寒的强势之下泄了气,弱了语气问她。 顾竹寒轻叹一口气,知道自己相信了她并没有错,如此谨小慎微的人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想着要对方证明身份,那便说明她身上带着的东西真的很重要罢了。 她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玉佩出来,上面刻有大蔚象征钦差的麒麟神兽,黎致意定睛一看,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说道:“我身上怀有的秘密只给你一个人看,其他一干人等请回避。” “黎致意!你不要得寸进尺!”梅开瞪圆了眼睛警告她。 黎致意却不作声,直接看向顾竹寒,等她的决定。 “就按黎姑娘的意思去做吧。”顾竹寒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纪大人!”梅开想不到顾竹寒居然会毫无芥蒂地相信这样一个陌生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看她的脸色还是在病中,前段时间伤得那么严重又没有复原,一到东海便和这么多人周旋,她应该是很疲惫了吧?此刻若然黎致意起了一丝半点歹心的话,以她现在的能力又怎么能斗得过她?虽则说他们会在外面等着,一有蛛丝马迹便会立即进来营救,可是闯进来也是需要时间的不是?更何况,堂哥每次来信都会问及她的情况,都会让他照顾好她,若然让堂哥知道他一直宝贝的钦差大人接二连三地受伤,那么就真的是……哎! 梅开垂死挣扎,以生平最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向顾竹寒,顾竹寒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只侧了头让他们赶紧出去,偏厅之中,终于只剩下她和黎致意两人。 “我想不到钦差大人居然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黎致意仍旧被反绑着双手不得动弹。 顾竹寒一愣,察觉出她这句话里的嘲讽之意,然而她并不在意,只是起身上前替她松绑,依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笑意,“既然我选择相信你,就不会理会这么多。” 这回轮到黎致意呆愣当场,她仿是被浑身透出的淡然之气所震慑,呆呆看着她唇角绽放的笑容半天不能说话,最后,她低声喃喃近乎呓语,“如此,我要嫁给你的话,也觉得无憾了。” “嗯?你说什么?”顾竹寒听不清楚,凑近半步。 “没。没什么……”黎致意感受到挺拔清瘦的少年身上的淡淡药香,又见她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不由红了脸,她后退了几步,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如此,我便要将我身上的秘密交托给你了。” “好。我定会珍重。”黎致意说得严肃,顾竹寒也敛了唇角笑意,肃然道。 “嗯,如此,我便开始了。”黎致意低声应道,而后,低头,开始宽衣解带。 “呃……”顾竹寒傻了眼,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黎致意的动作,这么一大早来这么香艳的场景她会不会再多上几次茅房啊…… 黎致意察觉到顾竹寒惊诧的目光,然而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力度稳定地将自己的外衣、中单、内单给脱掉,最后只剩下一层厚厚的裹胸布,她身材纤细却不瘦弱,有着练武之人的阳刚之美,亦有女性的阴柔内敛。此时她才看了顾竹寒一眼,说了一句令顾竹寒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上的话,“我的身体本来说只给我的夫君看的,现在可便宜你了。” 顾竹寒刹那觉得她会说出下一句话:“所以你要对我负责。”然而她却是多想了,黎致意又开始动手解她束胸的结,将结扣解除之后,她示意顾竹寒将结扣一端的布料扯住,而后她便开始往后旋转,像蜕变的凤蝶那般将身上长长的裹胸布给转出来,顾竹寒一开始本来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的,然而随着束胸布现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她逐渐将目光转移到束胸布上隐藏着的秘密—— 是一份长长的地图,上面记录有敌方阵营的布置,排兵布阵、装置兵器等等重要数据,有了这份地图,再加以详尽研究,他们便可一举歼灭敌营! 顾竹寒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她激动地看了黎致意一眼,先将地图放在桌上,而后将衣服披到黎致意身上,语气轻柔地对她说道:“你辛苦了。” 黎致意的泪刹那涌了出来,就只因她这句不经意却又真诚万分说出来的话。 319.第319章 该看的都看了 “哎呀,你怎么哭了?”顾竹寒慌了手脚,立即从怀中掏出布帕给她擦泪。 黎致意也不客气直接接过顾竹寒的手帕开始抹泪,“我这不是感动吗?我潜伏在敌方阵营两个月,天天过得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拿着这些重要的信息逃回来了又被别人当做奸细那般抓起来,你说我能不哭吗?”她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顾竹寒心中一滞,一时无言,知道她为了拿到这些重要信息孤身一人身在敌方两月肯定是每天都惶恐不安却要又装作强颜欢笑毫无异样,这样的间谍日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过的。 只是,她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她既不是军人也没有义务去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去敌方的阵营担当卧底,冒死取回这些情报回来? 黎致意也觉出顾竹寒的疑惑,她停了哭,走至放至地图的桌子之前,伸手细细抚摸那上面她用炭笔一笔一划画出来的地图,那模样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骄傲,反而带有一股沉重。她忽而转头,对顾竹寒说道:“你肯定疑惑,为什么我要自讨苦吃去做这种事情对吧?” “是,这是我疑惑的地方。”顾竹寒也不避讳,直接说道。 “肖兴是我黎家的仇人。”黎致意只简短答道,而后她不再多说,换了话题,脸上还带有微微的羞赧,“你方才既然看了我的身体,那么我以后就一直跟着你了。现在我应该不用住地牢了吧?我可以到哪里睡一觉?真是累死我了。” “呃……这个,黎姑娘……”顾竹寒暴汗,怎么现在的姑娘家都这么随便啊,都不问过我愿不愿意就将她自己许配给我?虽则说我是长得玉树临风人神共愤了一点,但是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投怀送抱吧? “怎么?你不愿意娶我?嗯?”黎致意挑眉,就在顾竹寒犹豫的那么一瞬间她已经将自己的长发给重新扎好,完全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脸上的易容应该早已经被水洗去,现在露出的脸容清纯如夏初的出水芙蓉,让人眼前一新。 只是她说出的话霸道又带着微微的强势,顾竹寒暗暗抚额,黎致意以后绝对是一只母老虎! “黎姑娘,你知道我是从帝京来的钦差,我在帝京早已有了婚约,而且我今年刚好年满十六,看黎姑娘的样子应该比我大了两岁左右吧?”顾竹寒为了摆脱黎致意,不得不说出自己有了婚约这个事实,反正她并没有撒谎,她的确是和李邃有了婚约,而且她的年龄应该也比黎致意小,这两个理由应该充分了吧? “谁敢和我抢男人?”黎致意瞪圆了眼睛看着顾竹寒,眸底涌起怒火,“还有,钦差大人,我告诉你,年龄对于我来说不是问题,你可别拿这个来拒绝我。” 啊姑娘啊,怎么你说出来的话这么惊世骇俗啊,顾竹寒头疼,究竟是我穿越过来的还是你呢? 她不欲与她多说,此时门外的敲门之声传来,紧接着是梅开的声音传入,“纪大人,我们现在能不能进来?” “可以了。”顾竹寒应道,心中想梅开真的是救星。 门“吱呀”一声开了,梅开和缪可言应声而入,他们以为会看见屋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除了看见黎致意泪痕未干,脸色微微铁青之外,其余的一切正常,哦,不,他们还看见桌子上多了一块形迹可疑的米黄色长布巾,上面密密麻麻好像涂画了不少东西。 “纪大人,这个歹女子没有对你做出什么吧?”梅开试探性地问道,毕竟有些时候眼见不能为实。 “哼。”黎致意斜睨了梅开一眼,眼神十分不屑。 “没有,”顾竹寒答道,“黎姑娘是好人,这回当真帮了我们大忙,”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束胸布,“这是她埋伏敌方阵营两个月得回来的对敌方的详尽资料,我刚刚粗略看了一下,发现上面有肖兴阵营的所有布置,搞不好还能够找到凌璟的藏身之处,将他们一网打尽。” “她有这么厉害?”梅开狐疑地看了黎致意一眼,而后上前翻开那块布巾看了一眼,由于湿过水,又没有及时拿出来晾晒干净,是以那块束胸布皱皱巴巴的,像是咸菜一般,梅开当先注意到的是这块布巾不像是一般布条那么粗糙,这布巾总有点暧昧的感觉渗出。 “这布巾是从她身上哪里找到的?”他禁不住问道。 “黎姑娘她是女扮男装去的敌营,你又曾经搜过她的身,你说我能从哪里找到她的布巾?”顾竹寒委婉道出答案,梅开仅是疑惑一瞬,瞬间恍然,想起这是黎致意的贴身衣物还是穿了不知道多久的,放在布巾上的手顿时缩了回来,他飞速扫了黎致意的胸前一眼发现原本平坦的胸部又变回正常,耳根终于可疑地红了。 顾竹寒含笑看了梅开一眼,转而看向黎致意,“黎姑娘,你说你哥哥是黎致远,你失踪了两月有余,现在终于回来了,就不回家看看他?” “还是先缓一缓吧。”黎致意脸容僵硬,语气迟疑,这副模样分明是十分不想看见黎致远。 顾竹寒也不强迫她,这份地图是她画的,若然她在研究的时候遇到不懂的地方,那么可以及时问她,这样倒能省下不少时间。 她点了点头,对缪可言吩咐道:“可言,那就劳烦你给黎姑娘在行馆里安排一处住处吧,尽量离我近点就行。” “好的,我知道了。”缪可言立即又担当起顾竹寒私人管家的角色,对黎致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将她请了出去。 顾竹寒看见这尊大神终于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却看见梅开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干嘛?”顾竹寒问道。这么一松懈下来,她便觉得自己的过敏又犯了,于是她赶紧走到桌子前研究黎致意带回来的重要信息,转移几下注意力。 “你们方才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而她又要脱衣服什么的,你们二人岂不是……”梅开迟疑道,神色尴尬。 320.第320章 每一封信都提到你 “是啊,我看了。”顾竹寒并不在意,大家都是女子看了就看了,她有的她也有呢!然而梅开却不知道她是女子,想起梵渊在信中对她的推崇之意,他心中早已认定顾竹寒和梵渊是一对的,只能他们二人在一起,而不能有旁人插手,现在可好了,无端端杀出了一个黎致意来,这可怎么办?她看了那个黎致意的身体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娶她吗?”梅开十分急切,他上前几步抓住顾竹寒的手臂,几乎都要把她晃晕了。 “黎姑娘是这个意思。”顾竹寒被他晃得难受,只能立即答道。 “不是吧?那我哥怎么办!”梅开像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吼了顾竹寒一句。 “什么你哥怎么办?”顾竹寒不明所以,只能忍住晕眩和他继续对话,“你哥哥是男子又是堂堂圣僧,怎么和我的婚事扯上关系?” “哎呀,不是啊,和你的婚事无关啊,就是就是……你和他不是挚交吗?挚交就要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啊……怎么现在你却要背叛他?”梅开越说越激动,又越说越语无伦次,顾竹寒听得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他想表达的意思她大致是懂的了。 梅开的性格太单纯,感情世界又十分空白,所以他认定了梵渊和自己只能永远在一起,就算只是知己朋友也只能永远在一起,而不允许有第三人插足,或许他潜意识里是知道她是凡人,必须要娶亲生子的,然而一想到梵渊失去了她这么一个挚交又要孤单一辈子,他就觉得心里难受,所以就衍生出这样的想法出来。 这么纯洁的梅开……她怎么觉得不挑逗他一下好像很过意不去呢? “我从来没有把梵渊当作挚交,所以不存在什么在不在一起一说。”顾竹寒冷了语气道。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子……”梅开见她刹那变得无情,心里落差巨大,想也不想就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我以为你纪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不到区区一个女子都比不上我堂哥,枉我堂哥每次来信都会提及你,让我好好照顾你叮嘱你,也让我向你学习,而你,现在居然为了这么一块破布而要抛弃我堂哥?你简直是个忘恩负义泯灭良心不知好歹见色忘义不分轻重的负!心!人!” 梅开一连串将心底的话给说了出来,他此时真是气愤啊,以前本来只有他才能和梵渊走得近一些,但是自从顾竹寒出现之后,他看见梵渊的次数不仅少了,还要不止一次听见梵渊赞赏她,也会在出了大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帮助她,这实在是令他嫉妒啊,心有不甘啊,但是转念一想,他觉得梵渊潜寂了这么多年,又觉得顾竹寒的出现其实挺好的,因为他心中并不认为无欲无求就是一件好事,而且他的堂哥以后是一定要还俗接掌梅家的,与其以后再去学习那些人情世故去懂得什么友情爱情,倒不如现在先感受一下,免得以后再花费心血在这上面。 而且,他是真是觉得堂哥这二十年来活得太苦了,自己时常又不懂他说的话,根本无法和他进行深层次谈话,但是顾竹寒却不一样,她懂的事情都很多,不仅会察言观色,也会在关键时刻出手助人,虽然有时候是奸险了一点又狡诈了一点,但是若然没有这些保护自己的手段,她又怎么能在长醉书院甚至是在朝堂里立足? 是以,这么一想,他便释然了,也不嫉妒了,只要他们二人好好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现如今突然迸出一个黎致意来阻断他们二人的关系,这可生是好?简直是令人不能容忍啊! 顾竹寒见他脸上纠结的表情,知道他心中定是翻江倒海般难受,毕竟还只是十八岁的少年,又是在家族的庇护中长大,懂什么人情世故呢?但是她比较在意的是梵渊给他写信也就算了,怎么每封信都会提到自己,若然他找自己有事的话,直接给她去信不就好了么?还需要通过梅开那头让她得知? “梵渊写给你的信能不能给我看看?”顾竹寒实在是好奇梵渊会在给梅开的信中怎么提及她,她可是连梵渊的一封信都没有收到呢。 “可以。”梅开慢吞吞地答道,梵渊给他的信他都有带着在身上呢。 他说着便在顾竹寒惊讶的目光中从怀中掏出一大叠信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藏信的,放在身上居然毫不显臃肿,这简直是奇技也。 顾竹寒瞠口结舌地接过梅开给她的那叠信,她数了数足有十封之多,她出来才那么半个月二十天,这……梵渊就送了这么多信给梅开?想不到梵渊平日里话不多,一见到信纸了就变成话痨了。 “他给我的信几乎每封都提及你,而提到我的就只有寥寥数语。”梅开隐隐带有无奈以及心酸,自己和他相处十多年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外人,这教他情何以堪? 顾竹寒被他这么一提醒,依稀到了点期待去拆信,那心情不下于拆礼物那般兴奋以及愉悦,她又是带了点羞涩不好意思的,只是终是按捺住,将其中一封信给拆开。 “开儿,你上路都已然五天了,路上情况怎么样?帝京下了一场大雨,师父让我去看看京郊蓄水堤坝是否稳固,不知道你那边是否有雨?若然下雨的话,记得让纪大人多穿一件衣服,虽然她有内力护体,但是毕竟曾经受过大伤,不能被风吹了,着冷……” 顾竹寒一目十行,他在梅开面前是以“纪大人”相称,她总觉得这三个字眼带着十分疏离,然而信中的情真意切以及关怀之情实在是令她觉得与“纪大人”这三个字格格不入,他是在掩饰一些什么呢? 顾竹寒垂睫,遮盖住眸底涌出的感怀,她忽而不知道该要做什么回应才是。 又拆了一封信:“开儿,京中堤坝没有事,我心里也安乐了,今天独自一人对弈,忽而想起我上次给纪大人的静心丹也快要没有了,所以这次特地托人再送一瓶带你手里,你记得转交给他,与此同时让他记住服用。你若然会把脉就好了,可以帮我看看他的情况……” 321.第321章 他应该是很孤独的罢 顾竹寒当然记得梅开送丹丸给她的这件事,那时候好像还是深夜,在他们汇合之后,他满脸惭愧地将一瓶药丸拿出来给她,对她说道自己忘记了梵渊交代给他的这件大事,还后怕地问她如果她迟了吃静心丹身体会不会有问题。 现在想起来她才知道他后怕的是什么。固然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但是以梅开的性格应该是更担心梵渊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失望吧? 顾竹寒一封信一封信那样读下去,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梅开在梵渊面前隐瞒了她伤重的消息,然而不知道梵渊用了什么方法得知他们这边的情况,在其中一封信里居然言语关切地问道了她的伤势如何,是否严重,用不用他赶过来云云。 她又从信中得知李邃于近段时日已然回到了南唐,他为了答谢大蔚的盛情接待,决定赠送一尊千年佛塔舍利给大蔚,届时将由梵渊护着她出嫁南唐再将佛塔舍利从南唐处请回来。 顾竹寒心中不禁戚戚,自己出嫁由梵渊祈福送嫁,这是多么尊贵的事情,只是,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在信中透出一股哀伤又释然的味道?是她多想了吗? 她看完那封信之后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这都是她远在东海不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该要怎样面对自己出嫁的事实,如若她真的躲不过和亲南唐的命运,那么她现时“纪寒”的身份又应该要如何处置?还有,她应该要怎样对待凌彻对她的那份不该有的感情? 顾竹寒心中微微烦躁,她放下了信,不再看下去,只是抬起头来,勉强扯出一记笑容,问梅开:“你说为什么他不写信给我呢?” “我都想知道这件事好吗?”梅开哭丧着脸,可是他这回没有任何嫉妒之意,而是真正苦恼。 “哎。”顾竹寒暗叹一口气,“既是如此,我写一封信给他就好了。” “哼,你早应该写封信给他报个平安。”梅开心中其实是替梵渊不值的,顾竹寒总是出了事情就找梵渊帮忙,可是没有事的时候几乎从不会主动找他,就算你不当别人是知己,好歹当人家是朋友啊,朋友之间书信往来,这又有什么的? “我现在就写就写,你别用一副我欠了你十万两像是吃了苍蝇的眼神看着我好吗?” “纪寒,我不知道你这种人有没有心的,我知道我堂哥为了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不该受的嫌疑,你,好自为之吧。” 梅开扔下了这句话就转身开门走掉了,只留下顾竹寒一人在屋中独自对着那墨迹工整的十封信发呆。 有些事情明明不该去想,自己也不想去想,可是偏偏总会出现这么一个契机让她想起,她其实一直在逃避,以为自己能忽视心里的那份愧疚之心,然而,终究不能。或许,她是高估了自己。从另一个人的信中得知自己的消息比直接从他写给她的信中得知更难受。 他写信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久久不能下笔又或是一气呵成写成一封而后再送出?她看他的字迹,应该是一气呵成的罢了,但是心中为什么还会觉得那么难受? 难受到令她不想再看到这些信,不想再想那个人一人独坐案桌旁边,拾笔研磨,在铺陈开来的雪白宣纸中落墨一滴,或许还未等他下笔,他便被蓝宝捣乱,在宣纸上印上几个梅花脚印,富有诗意的,又带有几许恶作剧的,他定是不愿意责罚蓝宝,只会拍拍它的脑袋,而后给点零食它让它坐在一边自个儿玩儿去。而后他对着满是梅花脚印不再雪白的宣纸又会怎样做呢?是久久不能回神,还是重新铺陈一张新的宣纸继续写呢? 顾竹寒想不出来,或许她是不愿意再往下想,唯一能想起的是帝京窗外过于炽烈的阳光,那些阳光造成强烈的光影,被阻隔在檀木镂空的窗外,只有一丝两缕能通过重重考验来至他跟前,为他上映一出光影之舞,它们也应该知道他的孤独罢了。 顾竹寒重重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想下去,行动才是最实际的,她走到案桌之后,开始研墨书写,只是下笔之时,居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那种心情了,那种想说又说不出口,唯有透过另外一个人的眼来给她透露信息,这样才能一气呵成将一封信写完再寄出。他应该是想不到她会让梅开给她看信的吧? 顾竹寒垂睫,看着面前洁白如雪的宣纸,久久不能回神。 *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折射了一地如血残红。顾竹寒早已将信写完寄出,她想得太久了想说的话好像又太多,最后还是只写了一首诗便命人寄出。 本想着让梅开再去请凌彻过来一起研究黎致意的地图,然而报告回来给她的消息又是凌彻不在行馆,归期未定。 顾竹寒无奈自己先将地图细细研究了一番,这中途因为腹泻未愈又去了几次茅房,直拉得她虚脱,就着咸菜喝了几碗粥之后才缓了过来。 她一下午都呆在自己的房间中,哪里都没有出去,黎致意也没有来找她,听缪可言说她一直在自己隔壁的偏院里睡觉,许是这两个月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骤然轻松下来,所以睡得死死的。 顾竹寒一笑,不置可否。 又等到了晚上,梅开终于带回了消息说是凌彻回来了,只是他今天出去一天太累没有力气过来,想让顾竹寒过去一趟。 顾竹寒沉吟片刻,又是想起银闇好像出去一天都没有回来,心中不由担心,唯有嘱咐梅开,让他告诉他,若然银闇回来了让他不用担心,她只是到凌彻的别院里看看,不会去哪里的。 梅开应下之后,她便带着那份得来不易的地图前往凌彻居住的别院了。 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居然远远地看到一顶软轿从行馆的偏门处抬过来,那顶软轿十分低调,整顶呈深褐色,又是在浓重夜色之中,是以几乎是看不见那顶轿子的存在。 322.第322章 还真是一份大礼 轿子在夜色中不急不缓地前进着,一般人并不能注意到这里,但是顾竹寒自习武之后眼神便好了不少,她不但看到了那顶轿,还察觉出护送那顶轿的人好像是缪家家主的儿子缪可全。 缪可全神神秘秘,不时看向后方,像是在什么不见得光的事情那般。而那顶轿又是的的确确往凌彻的方向而去,顾竹寒眉头不禁一皱,心中存了嫌疑,她放慢脚步,跟在那顶软轿后面,果不其然这顶轿子真的是在凌彻别院的门口停下,那些轿夫本来是想直接将轿子抬进去的,然而却被今天守门的凌越拦截下来,顾竹寒躲到一二角,静观其变。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直闯殿下的别院?”凌越粗了声气,十分不耐道。 “这个,这位爷,在下是缪家的人,不知爷是否记得在下?”缪可全赔笑道,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给凌越,不用说定是贿赂。 凌越看也不看那个锦囊一眼,哼,他是凌彻身旁最亲近的人,用不着接受他这些贿赂?简直无知!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挥苍蝇那般将他挥走,“没什么事的话你抬着你这顶轿子赶紧走,王爷今天累了一天,要休息了。” “王爷今天累了一天?”缪可全眼中一亮,带着十分欣喜,“那我们来得正好了!”他凑近凌越,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这轿子里坐着的是我家小妹,缪家嫡女四小姐缪可珊,我家小妹自幼便倾慕彻王殿下,想要和他结成秦晋之好,殿下又是舟军劳顿,所以小妹她特意……”缪可全不再说下去,而是一脸笑意看着凌越,希望他识趣一点,让缪可珊直接进去。 岂料凌越当即黑了脸,更加粗声粗气,“你当作殿下是什么人?什么女子都能进去的吗?赶紧抬走别碍事!” “这个,这位爷,轿子里的不是谁,而是我的亲妹妹,我的亲妹妹缪四小姐。”缪可全实在是好脾气,脸上笑意依旧完美维持着,凌越看了他一眼,心中鄙夷,只是这次他并没有那么快回答,他可没有忘记那个女人今晚会来他主子这边商量事情,一想起那个女人他心中就窝火,昨晚令到他主子彻夜难眠,还要咳血咳得比以往严重,奶奶的,今晚他就报复她一下怎么样?让她也尝尝煎心之苦! 凌越回看缪可全,脸色比方才更黑了,但是语气却是缓了一点,“让你家妹子进去侍寝也行,但是必须要搜身,搜过了安全了才能送进去。” “但是,我妹妹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啊。”缪可全难为道。 “在帝京想要进彻王府的女子都必须要通过这一关,你认为在东海就能例外?”凌越斜睨他一眼,仿佛他不答应的话,下一秒就真的可以直接走人了。 缪可全瞬间左右为难。 == 夜色当空,庭院之中灯火通明照亮了一方天地,前面缪可全和凌越还在周旋,顾竹寒躲在一丛盛开的紫藤花之后,完美避开了众人视线,她细细听着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心中冷笑,缪家真的是门风败坏啊,为了讨好凌彻居然不知廉耻派自己的嫡系小姐前来做这种事情。她看了凌越一眼,心中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听凌越的意思,似乎是有心想放缪可珊进凌彻的房间?自古以来下属都是要听君主的话语,凌越既然能让缪可珊进去,九成九是凌彻亲自授意。既然你今晚要做这种事情又何必叫她过来呢? 顾竹寒垂了眼睫,本想转身就走,然而现在出来分明是会暴露身份的,倒不如将事情的后续听完再说。 “哥!我愿意!妹妹可以的。”就正在缪可全左右为难的时候,坐在轿子里的缪可珊忽而大喊道,语气中带了哭音。 顾竹寒心中暗暗叹气,看来缪可珊也算是豁出去了。 凌越面无表情,挥手便让两名侍卫前往搜身,缪可珊似乎是忍住哭泣,缪可全在一旁看着也心有不忍,一轮搜身过后,缪可珊终于得偿所愿被她的贴身丫鬟用一袭披风包裹着进了凌彻的房间。 然而,凌彻的房间此刻并没有人。 缪可珊傻了眼,又见凌越尾随而进,不由问他,“殿下呢?” 凌越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说道:“你在此安心等候便可,殿下去了沐浴,稍后就过来。” “是。”缪可珊娇羞地低下了头,先前还以为凌越骗他,原来凌彻去了沐浴更衣,那么……和她是不是很相配?因为她也是沐浴更衣了再过来的。 “你就只是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不要乱跑。”凌越在临走之前还是吩咐了一句,还顺带将她的贴身侍婢给叫走,偌大房间只剩下缪可珊一人。 她脱下了披风,露出披风底下玲珑有致的身材来,她低头满意地看了看自己,薄如蝉翼的粉色纱衣,大红肚兜,还是时下最新的款色,据说能极大地挑逗人的兴趣。 一想起待会儿就能和凌彻共度良宵,而后登上彻王妃的宝座,她便觉得方才受的那些许委屈不算什么。成大事者,总是需要牺牲些许的。她心里想,而后安分地坐在凌彻的床上,等候那人回来。 庭院之中已经空无一人。顾竹寒舒了一口气,正要准备往回走,怕且今晚还是不能和凌彻见面的了,难得黎致意将这么重要的信息给带回来,本来还想一击即中,岂料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那倒是,人家凌彻虽然迟迟未立正妃,但是他府中好歹有姬妾三十,一月有三十天,每人轮一天,那不是刚刚好吗?都出来这么久了,尊贵的彻王殿下却未进荤腥,今天也刚要开开荤的了,不然年纪轻轻的憋坏了就不好嘛。顾竹寒冷笑一声,却不自知自己这个笑是有多么的苦涩,以至于身后出现了轻微的脚步声她还听不见。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凌彻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他披散了一头墨发,着一袭月白云纹便袍,眼睛的方向是看着自己这边的,那双眼极美,蓄满了一池月光之色,如琥珀琉璃般隐隐透出一点儿碧色,他的唇角照常勾起,本是淡漠的唇线在这个笑容的渲染下有了点春日温柔的弧度,他由始至终都是笑着的,过于魅雅的眉眼此刻舒展开来,更是夺了璀璨月华。 323.第323章 如此春色 他心情该是很好罢了。顾竹寒垂下了睫,她可不认为凌彻会知道她在哪里,然而她已经错过了离开这里的最佳机会,又好死不死的,肚子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她捂住了肚子,微微蹙眉,实在是痛得不行,唯有四处张望,脚下脚步又不敢停,因为凌彻越靠越近,她起码要和隔开距离才是的。她想了想,觉得这里的构造应该和自己那边的院子是差不多,当即动身绕到凌彻房间的后面,果不其然看见一处盖得……十分豪华的茅房。 顾竹寒默然,也不想那么多,一个箭步便冲进茅房,裤子一拉蹲了下来。 她真的是痛苦极了,这腹泻没完没了,本来应该没那么严重才是的,毕竟是拉了一天一夜,然而就是银闇带回来的药误事,那碗黑突突的药就是害她这么痛苦的根源。但是她却责备不起银闇来,毕竟人家是为了你的病跑前跑后的,就只是方式粗暴了一点而已。就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由于这座豪华的茅房离得凌彻的房间近,是以凌彻房间的一举一动她几乎都能够听清楚。 ……这真是万分尴尬的事情。顾竹寒额头暴汗,抄着裤子仔细蹲着,肚子翻江倒海,还要听那两人在里面甜言蜜语,简直身心煎熬。 此刻凌彻已经进了房间,他察觉到房间里有另外一人的气息,淡淡的,是沐浴了过后的香味,他今晚只约了顾竹寒一人过来,想不到这小妮子这么快就到了。 他反手将门关上,本想笑着对她说话,然而想起昨晚她的不辞而别,心中便来气,硬生生敛了脸上笑容,半板起脸对她说道:“你来了。” “嗯。”缪可珊心中激荡,坐在床边扭着衣带娇羞万分。但是她想起她家中婆母曾经教过她的这些闺房之事,对于凌彻这样长期身在高位的人,定是喜欢热情大方的女子,她现在这样坐在床上并不是什么好事,必须要主动出击。 她想着,便主动站起身来来自凌彻身旁,小声对他说:“殿下,我侍候您更衣。” 缪可珊说得小声,像蚊蝇一般,凌彻离她这么近也听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一只柔软的小手随着她的话语小心翼翼又带了点讨好般攀上他的衣襟,凌彻挑了挑眉,怎么这个女人今晚这么热情? 他的唇角稍稍柔软下来,俯身“看”着她,“你知道错了吗?” “嗯。”缪可珊垂睫,躲避开凌彻变得热切的目光,也不在意他说的知道错是什么意思,只是想着家中婆母果然说得对,男人就是喜欢主动的女人。 她帮凌彻脱下了外衣,又开始帮他脱中衣,凌彻却一搂她的纤腰,因沐浴了之后变得比往日炽热的手掌摩挲着她不盈一握的腰际,他像是叹息般舒出一口气,下颌搁在她的发顶蹭了蹭,似是享受又似是舒坦,“你可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 凌彻此刻真的是心怀激荡,再也冷硬不起来,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人的高度好像和顾竹寒的略有不同,缪可珊和顾竹寒的身量差不多,又同样是十分消瘦的那类人,凌彻虽然感官敏锐,可是眼睛毕竟不能视物,又因着情绪的影响以为顾竹寒真的因为愧疚从而对他心生温柔,毕竟她是喜欢自己的不是吗? 本来还不能确定她的心意,但是经此东海一行,他终究是确定了她的心意,那几个日夜以来的生死相伴,她的不放弃与坚持,还有她的勇气与智谋,都让他深深着迷,若然说之前他仅仅是喜欢她,那么现在,他觉得他的喜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上升了一个层次,而他,不抗拒这样的升华,甚至说得上是珍重这种心情。 人生太过苦短,不把自己在意的东西都得到手的话,似乎说不过去。 缪可珊在凌彻思索的时候又替他脱了一件衣服,凌彻微微不耐,抓住她的手,携着她的腰便往床上去,缪可珊微微挣扎,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做一些什么,隐隐期待的同时又带着对未来的不安,“殿下……”她无助地轻唤了一声,凌彻的脚步顿了顿,似乎察觉出一些什么不妥来,等他想再进一步确认的时候,怀中的小女人却不说话了,只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深深汲取着他的温暖。 凌彻唇上弧度慢慢扩大,他将她带至床上,伸手便想解她的衣裳,缪可珊的心也随着他手上娴熟的动作变得突突跳动,却忽而,外面房间后面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呼声与怒骂声:“银闇你在干什么?!” 凌彻一听,瞬间寒了脸,顺带将怀里的人儿往床下面一推,缪可珊本来还沉浸在凌彻接纳她的欢愉之中,却不曾料想外面有人破坏了她的好事。 “殿下……”缪可珊爬起来,攀住凌彻的脚,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这么粗鲁。就是因为外面站着的人是顾竹寒还有她那个该死的下属?! 眼底闪过一抹怨恨,这个顾竹寒三番四次坏自己好事,究竟有何居心?! 房间外,顾竹寒想不到银闇寻人寻到这里来,还精准找到她的位置所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居然二话不说就把这座豪华的茅房给劈烂了一半…… 顾竹寒提着裤子站在轰然倒下的茅房之中,烟尘飞扬进了她的喉咙,她咳嗽不是提裤子不是,骂银闇又更不是,那狼狈真的是别提了。 然而她方才忍不住的大吼还有这茅房倒下的声音不用说,定是惊动了里面的人了,因为她已经听不见凌彻房间里有声音了。 银闇出现在烂掉一半的茅房外面,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顾竹寒有多么狼狈,而是眼睛闪耀地提了几包药对还处在风中凌乱的顾竹寒说道:“药,我找到真正的药了。你不用再睡不着觉了。” 顾竹寒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中有无奈之意也有感动更加夹杂着某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此时此刻这个纯真得近乎透明的银闇,她真的是生气不起来,她将裤子系好,又想起自己没有洗手,不好提那几包药,本想笑着对他说一声谢谢顺带问一下那家倒霉的药铺有没有更倒霉,却听见凌彻的窗户一开,那个人居然衣衫不整地搂着同样衣衫不整甚至带有娇喘的缪可珊十分突兀地出现在她和银闇面前。 顾竹寒微微沉了脸色,心中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324.第324章 我真的是来借恭桶的 “我想不到纪大人居然有窥伺别人房中趣事的癖好,怎么,窥伺得还爽吗?” 凌彻脸上虽然是笑着的,然而一双聚满满院灯火的眼睛却是毫无温度,顾竹寒也早已敛掉笑意,她跳出那个看似豪华实是不堪一击的茅房,扫了凌彻和缪可珊一眼,面前的画面不得不说,真是养眼啊,啧啧,看腰畔那手搂得僵硬的动作,看尊贵无匹的彻王殿下和那女人若即若离的微不可察的僵硬距离,哎呀,还有殿下衣襟上可以的唇印,不会是那么大牺牲吧? 顾竹寒原本烦躁的情绪微微平静下来,她僵笑一声对着凌彻道:“殿下您和缪小姐继续继续,不用管下官的,下官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凌彻不置可否,事实上心中愤怒更胜从前,不仅怒凌越扔了个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女人进来给他,更因为顾竹寒的态度,简直让他怒不可谒。听她的反应明明是已经知道了这个女人在这里的,却和银闇躲在一二角看他的好戏,害他还以为她真的完全卸下了心房,对他主动。 但是现在一想便知道这是永远没有可能的事情,除非是顾竹寒被洗脑了变成另一个人吧。 “是啊,若然殿下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么下官先走了,不好叨扰您和缪小姐的雅兴了。”她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却是特地加重了“缪小姐”这几个字的读音,凌彻听在心里有点儿小高兴,起码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如表面平静的不是吗? 凌彻做戏做全套,却是和缪可珊的距离越来越远,缪家也真的是大胆了,居然敢送女人到他床上来?不是说世家大族吗?在权力利益面前身家清白还是不堪一击的。 他微微侧了侧头,“看”向顾竹寒的方向,“我记得我已经命人请纪大人过来一聚,你又怎么会是路过呢?”凌彻笑得狡黠,他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顾竹寒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尴尬一幕,果然听见顾竹寒颇不自在地笑了一声,“咳,殿下您看下官的记性真是太差了,居然一转身就忘了,下官现在就来现在就来。” 凌彻得到她的回应,立即将窗“嘭”的一声关了,与此同时一把将缪可珊推开,做戏做了这么久,他都已经觉得恶心了。但是缪可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凌彻忽冷忽热的态度简直把她给弄迷糊了,方才又听见他要和顾竹寒议事,这……他和她今晚不是要共度良宵的吗?怎么现在好像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有了方才的预热,她也顾不得害羞了,只再一次攀上凌彻的胸膛,柔荑柔软无骨地在凌彻几近****的胸膛上乱摸,“殿下您今晚不是要和奴家一起的吗?怎么能让外人扰了雅兴?” 凌彻被她摸得恶心,想也不想一掌将她送出,直直地将缪可珊推至桌角处,用力之大差点把缪可珊撞得昏迷过去。 “纪大人是外人吗?”凌彻冷然出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缪可珊,说出来的的话将近残酷,“本王看缪小姐才是外人吧,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族出生,不屑于和别的女子比较,然而今晚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吧?既然你这么喜欢本王,本王将你送给本王的下属们赏玩可好?” “殿下您……”缪可珊吓了一跳,看得出凌彻此刻不是在说笑,而是在认真和她说话,她刹那呆愣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发冷忽而觉得自己今晚是如此可笑,传说之中的所说的彻王风流根本是世人对他的掩饰之语,实则上能坐上高位的人又岂会真的风流荒淫任由别人摆布?此刻,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一塌糊涂无法挽回。 但是她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她必须要凌彻给她一个名分,哪怕是侧妃也好!不然她根本没有面目回去见她的族人! “殿下,奴家知道错了,奴家真的知道错了,您不要赶奴家走好吗?奴家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奴家,奴家改,奴家改到殿下满意为止……” 就在缪可珊哭诉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顾竹寒的身影随之而进,她好像还在和银闇艰难周旋,想尽办法脱身,“银闇大少啊,你抓了药回来要煎的啊,不然我怎么喝呢?生的药我也喝不了,你说是不是?” 门外银闇果然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答:“嗯,你说得倒是。” 顾竹寒松了一口气,银闇在这种时候还是极其明白事理的,但是下一刻她又懵了,因为银闇看着她,问道:“那你进房间做什么?” “呃……”顾竹寒迟疑一瞬,而后迅速捂住了肚子,作出一脸痛苦的模样,“我肚子痛,要到里面出恭。” 银闇这回却没有那么好打发了,只直直地看着她,大有陪她一起出恭的意思,顾竹寒一个头比两个头大,唯有催促道:“哎呀,我忍不住了,都怪你把茅房给劈烂了,害我要借恭桶,你赶紧走吧,我要忍不住了啦……” 她说着也不管银闇反应如何,直接将木门一关,背靠着门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屋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对话,正一脸郁卒地看着她。 顾竹寒看此一幕,又想起方才自己和银闇的对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继续,我真的是来借恭桶的。” 凌彻:“……” 缪可珊:“……” 似乎察觉到自己将气氛搞得太僵硬,顾竹寒唯有轻叹了一口气,又看了被推到地上的缪可珊一眼,说道:“殿下,人家缪小姐难得来一趟,你怎么着都要怜香惜玉一点嘛,你看现在,让人家缪小姐好好的有床不躺,躺在地上这影响多不好啊。” “既然纪大人懂得怜香惜玉,不若本王将缪小姐赏赐给你做姨娘如何?” “殿下!”缪可珊这下彻底慌了,她知道凌彻向来说一不二,说得出的话肯定做得到,然而这个钦差的身份又怎么比得上凌彻?而且他还是赏她去做别人的姨娘……这不是要毁了她一生么? 325.第325章 就赏赐给你了 “呃,这个,殿下,其实下官今天找你是有要事的,若然你真的是把缪小姐赐给我的话,那么事不宜迟,赶紧让她到我别院等我可好?”至于她能不能进她的房间,那么就要看看黎致意让不让了……顾竹寒脑中思绪一闪而过,想起某只睡了一天的母老虎此刻应该醒了吧? “人我已经赏了给你了,你自己抓主意吧。”凌彻也不想在缪可珊的身上继续浪费时间,能让顾竹寒亲自找他的事情定是十分重要,他不想耽搁,是以随意挥了挥手让顾竹寒直接处置。 顾竹寒得令,学着银闇那般直接拎起拼命挣扎的缪可珊,笑吟吟地对她说道:“缪小姐你放心,专心等为夫回来,为夫今晚定会好好侍候你的。” “啊——”缪可珊看着顾竹寒狞笑的嘴脸,终于忍不住,一个白眼翻起,彻底晕了过去。 “切,这么不经吓。”顾竹寒努了努嘴,把门一开,直接将缪可珊扔了出去,门外立即有两个侍女上前,接住衣衫不整的缪可珊,不明所以地看着顾竹寒。 “照顾好你们的小姐,她现在可是本官的姨娘,少了半根毫发唯你们事问。”顾竹寒严厉说道,然后利索把门一关,屋中瞬间清净。 无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今晚真的是荒谬,听凌彻方才的话语分明是以为她在偷窥试探他,而她自己呢……虽然装作不在意,但是实际情况还是在意得很,不然又怎会说话句句带刺?她觉得这样很不好,很不像自己。但是她没有办法,人总是会有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 她又叹了一口气,打算收敛心情,和凌彻商谈东海前线的相关事宜,凌彻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靠近她,鼻息微微萦绕在她脖颈之侧,嗓音甘醇如酒,“你病了?” “啊?没有啊,腹泻而已。”顾竹寒往后退了一步,企图避开他的视线。虽然凌彻目不能视物,但是他的目光还是锐利得很。 “腹泻?怎么我闻到你身上药香?”他说着又细细在她身上嗅了一下,高挺的鼻梁几乎要擦过顾竹寒的脸颊。 “殿下,请自重。”顾竹寒微微冷了语气,想要绕过他,坐到凳子上歇一歇。 然而凌彻却是不放过她,在她转身的时候猛然拉住她的手腕,有极其轻微的凹凸不平的触感传来,他瞬时注意到她并非是普通腹泻那么简单,定是发生了大事情。 他伸手将她整个人拉入怀中,但是顾竹寒却不从,双手狠狠抵在他的胸前,“殿下,你我的身份并不适合。”说是什么不适合是假的,她只是觉得有微微的恶心,毕竟凌彻方才搂过了缪可珊,她觉得脏。 凌彻似是也察觉到她抗拒真正的原因,松了他的手,在他面前脱掉那件印满颜色的里衣,他对她说道:“不是不喜欢我身上有其他女子的味道吗?你去寻件衣裳给我换上。” 顾竹寒瞪圆了眼睛看着某个裸露着完美上身的男子,眼中充满不可思议,啊殿下啊,你要换衣服而已,大可以让我先把你的衣裳找出来再行脱衣服的啊,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就暴露自己的身体,这很变态有没有?! 但是她心中想归想,并没有拒绝给凌彻找衣服,在他琳琅满目的衣柜里找出一件还算顺眼的里衣在他面前一放,“呐。给你。” “帮我穿上。”他命令道。 “你有手。”顾竹寒被他的语气弄得也有点儿火了,脸色十分不好。 “我看不见。”凌彻微微软了语气,似乎不想将局面搞得这么僵。 “……”顾竹寒最后还是认命地帮他穿衣服,凌彻享受着这般常人压根享受不了的待遇,唇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她还是在意他的不是吗? 两人此刻都不说话,凌彻心情虽然很好,但是也感受到那人动作的粗鲁以及心不在焉,不由握了她的手,问道:“你还生气?” “没有,我生什么气?”顾竹寒扭了头,看着自己因着过敏而变得红肿起了无数疙瘩的手,她的手在他那般似玉雕琢的手的映衬下更显得残损不堪,这样的自己真的是丢人现眼。 可是凌彻却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慢慢吻着,顾竹寒手上一颤,抗拒道:“殿下,下官患了过敏之症,你这样做不妥。” “过敏?”凌彻一愣,用手怜惜地抚过她起了无数粒粒的手,“你昨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无声离开?” “下官昨晚身体不适,所以来不及和殿下告辞,还请殿下恕罪。”顾竹寒似乎也想到凌彻为什么明明早已知道房间里的人是缪可珊之后还要搂着她在自己面前做戏的原因了,不会是因为这样的小事吧? 凌彻此刻也想明白了这个中的种种原因,不禁失笑,他将顾竹寒更深地拥入怀中,鼻端细细嗅着她的气息,他为此刻的误会解开感到庆幸,“竹子,你看看我们,总是因为一些小事而疏离彼此,让别人有机可乘,若然今晚你不是来找我,那么你是不是彻底坐实了我对你不忠不义的想法?” 顾竹寒闷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不忠不义根本不关她的事,他府邸不是有三十名姬妾吗?他对于她来说,哪有什么忠义可言? 凌彻见她不说话,又继续道:“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要好好地检讨自己,不要再让这些事情发生?” “殿下,我想你误会了,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忠义可言,抛开我纪寒的身份,退一万步来说,我是和亲待嫁的顾家小姐,你是当朝尊贵的彻王殿下,手握重权,我这等卑微之身又怎能和你相提并论?” “不,事情还是可以挽回的。”凌彻见她想否认她心中对他的一切,唯有道:“你若不想和亲南唐,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你不去,只要你还在我身旁。” ……这对于顾竹寒来说还是天大的诱惑。 326.第326章 咳血是好事 “殿下?”顾竹寒从他怀中抬头看他,她的视线一一滑过他那双失明却不失风采的阒黑凤眸、挺拔如刀锋刻过的鼻梁、薄而弧度刚好的唇,再落至他扶住自己腰的手腕上,那只手坚定而有力,有着世间一切男儿都难以媲美的力度,他此刻正搂着自己,而自己也很安然地半靠在他怀中。他给她做出的承诺,她心中自然是欣喜的,但是,纵然面前这个天纵英才对自己百般不同,他还是对自己揣怀了众多秘密,也对自己时刻防备,他们仅仅是有几天是在同一阵线上的罢了,其余的日子,总是互相猜疑,永远得不到对方的完全信任,就好像方才那般,明明是很少的事情,也总是要掩饰心中的真实思绪。这样的人,自己真的能信任他吗? 顾竹寒不知道,此刻她觉得疲惫,为这漫漫征途不知目的地何在的人生道路感到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一直所坚守的一切对不对,她遇上了他本就是意外,她在这个时空也是一个意外,意外即是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事情,一如她对他不应该有的感情,也是一个意外。 只是,她在这个意外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几乎不能自拔。 “竹子,不要对我抗拒。”凌彻忽而低头,想要吻她,“我知道你内心在挣扎,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不要试图想着抗拒我。” 顾竹寒愣神一瞬,待她回过神来,凌彻的唇早已落下,她被他吻住,下意识想要扭头避开,却被他早一步箍住了后脑,动弹不得,只能任他取舍。 顾竹寒睁大眼睛看着他,心脏已然突突地跳了起来,凌彻完全不像是一个患有眼疾的人,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亲吻顾竹寒了,现在美人在怀,又是如此芬芳,根本让他不能抗拒。他的吻由浅入深,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浅浅吻着,到得后来简直是带有点惩罚性质的在她唇上轻轻噬咬,四瓣唇瓣在晕黄烛火的照耀下辗转碾磨,凌彻披散的墨发散了顾竹寒一身,两人的影子打在地上,交颈相缠,似是要永生永世都是如此永不分离。 顾竹寒只觉得自己被他这个吻越卷越深,在最开始的抗拒之后到得后来也不知道是出于自愿还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居然试着主动回应。很轻微的****,凌彻仍旧敏感地察觉出来了,他眸底染上微不可察的笑意,边吻着又边打横抱起她,顾竹寒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他一把摁下,舌尖跟着伸至她的檀口之中,肆意挑逗她的粉舌。 他将她放至床上,顾竹寒微微喘着气,她想她现在的脸色肯定红得十分可怕,也不知道是羞怯造成的还是别的原因,总之她觉得自己莫名心悸,想逃不是不想逃也不是。 “竹子……”凌彻轻唤一声,大手抚上她的脸颊,顾竹寒被他微微冰凉的手心抚得浑身一震,他察觉出她脸上的变化,即便是戴着人皮面具,仍感觉到面具之下那张真正属于她的脸的惊人热度。 “现在看不到你脸红害羞的样子真的是太可惜了。”凌彻似是叹息地说道,语气中带有浓浓的遗憾。 “殿下……”顾竹寒紧咬下唇,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人,她想下床,只是想快速逃离这个充满旖旎暧昧的房间,然而凌彻却是长臂一挡,精准堵住她的去路,“你要去哪里?不是找我有事吗?” “是啊,我找你是真的有事,所以我们应该在桌子旁边谈论啊。”顾竹寒见凌彻终于问到她这件事情了,立即振奋起精神,连气也不喘了。 “那也可以在床上谈的。”凌彻毫无愧色,说着便俯下身来,向着顾竹寒的方向压下去,顾竹寒立即伸手推向他,开玩笑,怎么能让他得逞? 凌彻却不管,一手卡住她的腰让她无处可走,一手却是拂开她的手腕,伸手便抚上她虽然被压得平坦却软绵极富弹性的胸部,顾竹寒闷哼一声,伸手想要打开他不安分的手,却听见凌彻在她耳侧轻声呢喃,“你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是在这里是不?” 顾竹寒脸色一僵,刚想反驳,却察觉出凌彻更深的动作,他嫌隔着几层衣料摸得不够彻底,开始解她的腰带,顾竹寒想要阻止,却感觉到自己浑身软得不行,连一份力气都使不上来,眼看着凌彻就要将她的腰带解开,到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凌彻却出乎意料地停了手,他转过身去从怀中拿出一块布巾,狠狠地咳嗽起来,顾竹寒立即将自己的腰带给扣好,本想立即远离凌彻,然而听见他咳得这么辛苦,于心不忍,唯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你怎么样了?” “咳咳——咳咳——咳咳——”凌彻咳得厉害,他整个人都剧烈颤抖着,双唇不再变得红润,而是青紫一片,大半墨发遮住了他的脸,更显得他的脸色苍白,不似人形,顾竹寒依稀看见他咳出了好几口黑血,想要进一步察看,他却已经缓过了一口气来,将布巾给收进怀里,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我没有事。你方才不是说有事情找我吗?还谈吗?” “你是不是中的毒发作了?”顾竹寒没有管他,而是自顾自地问道。 “不是,偶染风寒没有好而已。”凌彻淡淡解释,眉宇之中尽是疲惫之意。 顾竹寒沉默一瞬,而后启唇,“方才是你说我们要坦诚相待,然而最先违背诺言的是你。殿下,您让下官怎么相信您?” 凌彻被她这句带着三分讽刺七分内敛关切的话语给惹得闷声一笑,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我没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怎么会没有事?都咳出血来了。”顾竹寒皱眉,分明不相信他的话。 “咳血是好事你知道吗?”凌彻摸了摸她的鬓,“能把毒都给排出来,这多好。” 顾竹寒瞬间无语,唯有哼了一声,自顾自地下床整理好被他弄乱的发髻,而后对他说:“我今天得到了一份重要的情报。” 327.第327章 这布的质感不同 “什么情报?”凌彻也从床上下来走至她身旁,问她。 “梅开昨晚在军营里抓到了一个自称是黎致远妹妹的女子,那个女子女扮男装蛰伏在肖兴阵营里长达两月,为我们带回来一份有着重要价值的地图。” 顾竹寒说着便从怀中拿出黎致意给她的地图,摊到凌彻面前,只是凌彻目不能视物,只能伸手摸索一番,在摸了几下之后,他才问道:“这布的质地和平日里的颇有不同,是否有蹊跷?” “呃,殿下,你的手真敏感,”顾竹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布的确和平日里的布不太一样,因为这是黎致意的束胸布。” “……”凌彻一听,立即缩手,还顺带从怀中拿出锦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他似乎感觉到顾竹寒恶作剧般的笑意,幽幽地来了一句:“你的束胸布我不仅见过还摸了不止一遍,怎么你们二人的布巾用料如此不一样?你的……”他侧头“看”向顾竹寒,脸上似乎带有某种怀念,只听见他继续暧昧道:“有你身上的处子之香,天然勾人。” 顾竹寒被他这种迷离温软又带有明澈笑意的眼神看得脸色微微一红,她扭了头,不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这个人就会欺负她,又不是她逼他摸的,为什么要把气撒在她身上? “这份地图能得你如此重视,怕且不止是一份地图那么简单,你和我说说上面的重要资料?” “好。”顾竹寒看了一眼那份地图,开始和凌彻细细说起来,凌彻在一旁认真听着,不时和顾竹寒讨论一番,两人就这么一路说着,不知不觉油灯的油已经到底,顾竹寒拨了拨灯芯,对他说道:“情况大致是这样。你可有什么想法?” 室内静谧,只有灯芯噼啪的轻微声响,顾竹寒喝了一口冷茶,静静看着凌彻,等待他的答复。 凌彻并没有立即出声,深思片刻之后才启唇说道:“方才听你说这份地图上有标明我那个好大哥的所在之地,我想……”凌彻说到这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抬双手在虚空之中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顾竹寒剔眉,明白他的意思,无声暗杀凌璟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既能完成顺景帝给他们下达的任务又能使得对方阵脚大乱,直接将肖兴杀个措手不及。 顾竹寒听肖兴的名字是听得多了,但是肖兴的真实情况和实力是怎么样,她并不十分了解,虽然黎致意冒死取回来的地图对她了解肖兴的实力和情况有很大的帮助,然而始终是一知半解。 按照黎致意的说法来看,肖兴阵营的人应该还没有发现他们少了一个兵卒,若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刺杀行动越早进行越好,万一情况有变那可就麻烦了。 “若然你想这样做,那么派谁去好?”顾竹寒问道,她并不相信凌彻没有想到黎致意若然被发现不见了将会带来的后果。 “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凌彻“看”向她,缓缓说道:“所以你说该派谁去好?” “银闇?”顾竹寒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有银闇,银闇强大的杀伐方式她至今都心有余悸,而且银闇还是冥月楼的楼主,杀手出身,暗杀这种事情他不做真的是浪费了。 “你能叫得动他离开你身旁这么久?”凌彻挑了挑眉,语带揶揄外加三分醋意。 “正事面前,哪能计较这么多?”顾竹寒眼观鼻鼻观心,状似没有听见凌彻话中的不明语气。 “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如何?”凌彻不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询问她的决定。 “好。就这样。三天之内必须解决这件事情。”顾竹寒点头,他们都默契地避开了凌筠的死活问题,至于凌沐,顾竹寒想,他应该有能力明哲保身。她想起凌彻今天一天都出去了,眉宇之间颇有疲惫之色,不由问道:“你今天一天都出去了,去哪里了?” “去了查证一些事情,搜集部分证据。”凌彻也不隐瞒,直接对她说道。 “查证事情和搜集数据?”顾竹寒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有关我二哥还有六哥在东海私制兵器的事情已经有头绪了,今天我正是前去查证。” “是吗?”顾竹寒心中惊讶于凌彻办事效率之速度,“你手下能人真多。” “有些事情总是不能失了先机,不然到时候怎样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凌彻淡淡说道,对于凌熙和凌湛私制武器的事情他还觉得自己的步伐慢了,但是又由于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再加上他们私制兵器这种铁板铮铮的事情,倒是令他觉得天时地利人和,扳倒这两位好大哥不是什么难事。 那一天晚上就在顾竹寒和凌彻的谈话之中度过,顾竹寒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便和银闇商量刺杀凌璟的事情,因为她和凌彻打算,只要凌璟一死,他们就马上进攻肖兴的军队,给对方一记重槌。 但是很明显的,顾竹寒忘记了银闇的超级路痴属性,即使他杀伐果断,若然找不到刺杀目标的话,那说什么都是白搭。 然而,银闇听了顾竹寒的描述之后,只是问她:“你真的要我离开你身边?” 这句直白的话倒是问得顾竹寒一愣一愣的,自第二次遇见银闇之后他们最长的分别也不过是三四天,第一次是银闇被封五识的时候,第二次则是他路痴找不到自己,而这可能即将要面临的第三次,呃,其实也只是三天左右的时间,或许根本不用。 只是,为什么听他的语气,像是那么不舍以及担忧? “你放心好了,至多三天的时间你我就能见面了,”顾竹寒笑着哄说:“所以吧,你不用一副好像你我永隔天涯的样子啦。” 银闇沉默地自面具之后看了顾竹寒良久之后,才说道:“好,你让我去做的事情我接受。大概还是需要三天的时间,因为找到凌璟还是需要费一点时间的。” “呃,其实我还是想问问,你的认路能力有所提高了吗?”顾竹寒终究不是十分放心让银闇自己一个人去。 328.第328章 疫情有变 银闇当即自昏黄灯光之下十分不屑地斜睨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说:还有什么是能难倒我银闇大爷的?不就是认个路,还能搞错吗? 顾竹寒一看他这样倨傲臭屁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方才的话问得多余了,不论银闇是怎样将他的认路能力给锻炼出来,他既然接受了她的提议,那就应该全身心信任他,而不应该对他有任何的怀疑。 当天晚上,银闇便按照顾竹寒给他的地图孤身一人前往肖兴的阵营准备刺杀了。而他并没有想到这次离开顾竹寒身旁又有大事发生,当他知道的时候,早已经是后知后觉,心痛不已。 银闇走了之后,顾竹寒终于忍不住,拿了本小人书一个箭步冲去了茅房,那一天晚上她也是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待得到了第二天的时候,门外剧烈的敲门声以及吵杂声吵得她不得不穿好衣服起来。 听得出那是夏天和秋天的声音。 “纪大人!纪大人!这回不得了了!”夏天雄厚的嗓音在外面拆天般传来。 顾竹寒面青口唇白地拉开了门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她揉了揉眼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东海出大事了!城东金碧坊有三人疑似患了疫症,又吐又拉已经好几天了。”夏天迫不及待地说出东海的情况,顾竹寒一听,瞌睡虫全部丢到九霄云外,她锐了眉眼看他,“可有请大夫?” “已经请了数名大夫前往诊治,皆是得出同样的结论。” “张丘的防疫措施没有用?” “没有……”夏天忽而为难道,支支吾吾像是隐瞒了什么事实。 顾竹寒又是何许人也,一见他脸上的表情便知道张丘那边定是出了大事,这只老狐狸明明莫不是没有配合于她? “说,是怎么回事?”顾竹寒寒了语气,肃然问道。 “我们说。”秋天忽而开声道,他也知道顾竹寒生气了,也不打算推卸他和夏天二人的责任,“本来我们找张丘将这件事情说得好好的,那个狗屁巡抚也答应得满满当当的,说是一定开仓赈药,防治疫情,然而他转个头来就抛弃了诺言,对东海百姓的安危不闻不问。” 秋天说到这里顿了顿,颇有为难地看着顾竹寒,“纪大人,不要说我们怀疑你,对于这件事情我和夏天也没有打算推卸责任,但是张丘是在参加完宴会第二天而后反转猪肚就是屎的,他前一天还很好商量的,是不是你那晚得罪了他什么?” 秋天觉得张丘莫名针对的是顾竹寒,在疫情没有发生之前,什么事情都说不准,是以他胆敢那东海百姓的安危来使顾竹寒难堪,拂掉顾竹寒的面子。 然而现在出事了,他大可以在顺景帝面前参她一把,说她一来到东海就破坏祭典以至于人心惶惶被别人偷袭使得东海百姓流离失所,直接导致瘟疫的发生。 只要张丘咬死了这一点,到时候任凭顾竹寒怎样解释也没有用。 然而,他却是看小了顾竹寒,也小看了凌彻的能耐,顾竹寒并不认为自己废掉活人祭有什么过错,对方为了杀他们无耻到用炸弹来危害东海百姓的性命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然而,她觉得若然没有那天的事情发生,那后面自会有更大的事情等着他们。是以,有些事情来得越早越好。 顾竹寒听了秋天的转述之后,便忽而明白了张丘表面说一套背地里做另外一套的原因,他在东海混得风生水起,担任巡抚五年来不知道捞了多少民脂民膏依然没有人去告发他,这便证明他在东海是有点势力的,至于支持他的人是谁?不用问就知道是缪家这个自诩大族惹的祸。 她想起缪家昨晚在凌彻面前做的蠢事,现在必然不在行馆里了,但是没有关系,她照样能落井下石使他们难堪百倍。 “殿下那边知道这件事情了吗?”顾竹寒问道。 “我们已经让人前往通报了,但是殿下和军队中的将领一同在偏厅里研究对战策略,是以我们也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这件事情。” “好,既然殿下有事要忙,我们不必打扰,”顾竹寒唇边浮上了一抹奸诈的笑意,“看来东海,我们必须要好好的大干一场了。”她让夏天和秋天在外面等候片刻,自己则回房稍作梳洗,又换了一套崭新的青袍,腰间还是缠绕上那柄软剑,待得全部整理完毕之后,她推门而出,不再是小半个时辰之前那个形容枯槁的少年,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英气逼人。 夏天和秋天眼前同时一亮,关于顾竹寒的身体状况他们亦是有所耳闻,本来还想着在养病的时候来打扰顾竹寒是不是不太好,然而今天看来,压根不用他们担心。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秋天问道。 “去张丘的狗窝,我们来玩点阴的。”顾竹寒双手怀袖,苍白脸色不再,唇角勾起笑意森凉。 就在顾竹寒带着夏天和秋天赶路的时候,张丘的府邸也是一片热闹。 他正和缪家的人在喝酒庆祝,原因无他,因为缪可全自以为他的好妹妹到今天早上还没有回来,定是将凌彻迷得神魂颠倒,人家殿下太宠她,直接让她不用回来了。 事实上,顾竹寒方才在行馆时是猜测错了,缪可珊并没有离开行馆,不是她不想离开,而是不知道以何种面目离开,要她直接回缪家坦然告诉他们她的任务失败了,人家殿下压根看不起她,这让她以后怎样在东海立足?是以她硬是拖啊拖的,拖到了今天早上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开。顾竹寒急着出门,压根没有找人来问清楚这件事情,她也不甚在意,这么一个路人甲看多她一眼都嫌浪费时间,更不用说专程去问她的下落。 就因为缪可珊的迟迟不出现,更是助长了张丘和缪家的气焰,张丘还不知道金碧坊那边出了情况,金碧坊那边现在也接到了顾竹寒的命令将那三名患了疫情的病人给隔离起来,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 329.第329章 这样的比喻还真是让人汗颜 “张大人,这回真的是要感谢你的配合啊。”缪可全当先举酒敬了张丘一杯,笑吟吟道。 “嘻,缪少爷又何须见外?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压住草药不发而已。”张丘语气里带了三分不屑,“区区一个毛头小子还想指使我做事,真是不知死活。” “所以大人适当给他点教训是对的。”缪可全在一旁应和。 “我东海的状况怎么样还需要他来插手管?就算东海的百姓全部死光了,也与他无关,更何况现在东海压根没有疫情发生?他来瞎凑什么热闹?”张丘倒是有几分心高气傲,当初在宴席上这么配合顾竹寒全因她旁边坐了个凌彻,堂堂亲王,不给这个所谓钦差大人一点面子怕是不行的。然而,人前做一套,背地里做一套却是官场一贯处理事情的方式。事后他自是不会管顾竹寒会怎样对他的。 再加上又有缪家的支持,缪家是东海的大家,别的三大家族都要看他们的脸色做事,顾竹寒想要在东海站稳阵脚自是要讨好缪家。然而顾竹寒却是不知好歹想要推举那个庶出的儿子做缪家家主,也不问问掌管缪家的是谁。不过,缪家为了孤立顾竹寒也是不惜重本,嫡出的小姐都能像妾那样送给彻王殿下做暖床工具,听缪可全方才的语气,这件事好像进行得颇为成功?不然缪可珊不会到了今天早上也没有回缪家的。 这回即使顾竹寒来了,他也是不用怕她的。 “哦?张大人真的是很大口气,全东海五十万人口全部死光了,张大人真的以为会与我无关?还是说,张大人到时会一力承担?”张丘话语刚落,顾竹寒便带着夏天和秋天出现在张丘和缪可全面前,张丘知道自己方才对她腹诽的话语已经全部被她听见了,此时也不在顾竹寒面前装孙子了,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冷笑一声:“纪大人的癖好真的很独特啊,偷听别人说话原来是你的一贯风格。” 缪可全不用说,定是在一旁冷眼看着顾竹寒出丑。 “哟,我说缪家少爷怎么还在这里?你不知道昨晚殿下别院那边发生了大事么?”顾竹寒并没有立即搭腔,她此事看见缪可全在张丘这处还真的是惊讶,缪可珊昨晚直接被作为弃妇赏赐给她,她虽然没有来得及享受,然而凌彻说出的话又怎会收回?按理来说,缪可全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再和张丘合作,而是应该在缪家安抚缪可珊才是的,怎么现在却这么有空和张丘相谈甚欢? “知道,我怎么不知道?”缪可全听她提到自己,得意洋洋地说道:“人还是我送过去的,她现在还没有回府,定是侍候得殿下高兴了,殿下不让她回来。” “啊?有此等事情?”顾竹寒故作惊讶,虽然缪可珊没有回府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继续讽刺,“昨晚我恰好到殿下的别院里,殿下体恤我这个做下属的可怜,直接将她赏赐给了我做姨娘呢。怎么?她没有告诉你吗?” 人都没有回府,告诉个屁啊?夏天和秋天在顾竹寒身后听着,很想翻个白眼给她,奸诈之人他们看得是够多的了,但是奸诈得这么没皮没脸又理所当然的,他们还真的是第一次见识到。不,应该是很早之前就见识过了,但是现在她是明目张胆地在人前奸诈。 但见缪可全脸色微微一变,似是不可置信那般看着顾竹寒,“不可能,珊儿她明明进了殿下的房间,殿下哪有可能将自己的人赏赐给别人?” “你可以不信。”顾竹寒冷哼一声,已然敛起了笑容,“莫要以为殿下是那些能够随意打发的阿猫阿狗,就算是,想要做阿猫阿狗的女人还要看看她本身有没有本事!” 夏天和秋天在顾竹寒身后一头暴汗,将殿下比作阿猫阿狗顾竹寒应该是第一个吧? 此时又有缪家的人前来禀报,那个家丁伏在缪可全身旁说了几句,缪可全的脸色当即大变,他一拂袖,狠狠瞪了顾竹寒一眼,又拱手向张丘告辞:“张大人,我家中尚自有事,下次再聚。” 说罢,便头也不回脚步匆匆地走了。 只留下顾竹寒和张丘在大厅里继续对峙。 顾竹寒知道缪可全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了,缪可珊该是以一种失败者的姿态回到了缪家,狠狠哭诉,所以缪可全才急着回府去安慰她。 走了一个碍事的更好。顾竹寒换上一副笑脸,笑吟吟地看着张丘,语气却是森然:“张大人可知今早金碧坊那边有三人出现了疫症?” “什么?”张丘一听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竹寒。 “你以为我骗你是吧?”顾竹寒冷笑一声,“张大人竟然还没有证实过情况倒不如现在和我移步去看看那边的实情如何?”她说着就要拉起张丘的手去金碧坊那处一探究竟。 张丘当然是抵死不从啊,让自己陷入危险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是以他拼死反抗,怎么样都不肯跟顾竹寒离开张府。 实则上,顾竹寒也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已,她微微凑近他,神情阴森,语气早已变得冷酷,“我说张大人下一步不会为了推卸责任而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说我多管闲事而后导致的瘟疫吧?” “纪大人为什么要这样说?”张丘后怕,见顾竹寒越离越近,拼命往后仰想要躲避她无情却明彻得能一看到底的眼神,“这是下官的责任,和你无关的,纪大人啊,你先放开下官,咱们好好说话可以吗?”张丘真的是怕死了顾竹寒会突然间给他来几巴或者直接让她带过来的下属来砍他几刀,是以一个劲儿地求饶示弱,希望她放他一条生路。 “张大人懂得这样想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顾竹寒见恐吓的目的达到了,这才施施然放开了他的手,又反手拍了拍张丘的胸口,那力度不重不轻,然而张丘毫无理由便相信只要顾竹寒再用力那么一点点他便会死在她的掌下。 他吓得不敢动弹,脸上拼命赔着笑,“纪大人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下官不敢有异议。” 330.第330章 面具怪人来了 “此话当真?”顾竹寒斜眼看他,脸上微微有了点笑意。 张丘见她表情有所松动,也不管自己和缪家有协议在先,一个劲儿地点头,开玩笑,自己已经得罪了这尊大神又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再不明哲保身那可会小命不保了! “下官不敢再有任何异议。”张丘当即点头,唯恐顾竹寒不相信自己那般,马上表态。 “那么好,”顾竹寒也不和他废话,虽然张丘这么好相处的确令她觉得整人整得不够过瘾,然而能够将事情办妥也就好,她也不客气,直接对他命令道:“将你所有办事的令牌和印鉴给我,我便能不计前嫌。” “纪大人,这……”张丘想不到顾竹寒居然这么贪心,想要取代他在东海的位置。 “张大人是耳朵不好使了还是脑袋不好使了?”顾竹寒不和他废话,直接威胁道:“现在殿下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若然他知道了,你说他会怎样想?” 张丘忽而想起世人对凌彻的评价是喜怒无常阴鸷无情,不由吞了吞口水,他看了顾竹寒一眼,也不再辩驳,而是听从顾竹寒的吩咐直接将令牌和印鉴给了顾竹寒,顾竹寒掂了掂手上物事的重量,这才咧嘴对张丘露出一个真正的笑意,而后她吩咐:“夏天,将张大人请进大牢里,让人好生侍候。” “……是。”夏天被顾竹寒这个命令搞得一懵一懵的,顾竹寒这一招也太猛了吧?三言两语夺了人的话事权不要紧还要过桥抽板将人家的活路都给断了?这……她还真的是做得出。 然而对于顾竹寒的要求他是不敢有异议的,也轮不到他有异议,是以夏天在张丘的惨叫之中直接一记手刀打晕了他,毫不费力地将他请进了东海待遇最高的大牢。 将张丘送进了大牢不让他再和缪家联合有小动作之后,接下来的一天顾竹寒都在官府、各大药房和金碧坊之间奔波。她肚子今天已经好了很多了,想来应该是银闇昨晚带回来的药有效,是以也不用频繁地跑茅房,而是能安心地处理几下疫症的事情。直至忙到了晚上,她才得以缓过一口气来,疫症好在发现得早,在没有多少人发病的情况下堪堪缓解住了,然而想要找出治疗疫病的方法那还是得要费一些时日。这段时日只要没有人再患病那便可以了。 顾竹寒松了一口气,嘱咐夏天和秋天回去之后也要隔离开别的人,将自己浑身消毒好了再把衣服销毁这才能够和别人接触。 她辞别了夏天和秋天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她的房间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等了她很久。 顾竹寒看见桌旁来人,先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兴奋,但是想起他的莫然失踪又想起他在凌璟的阵营里担任了这么久的军师,不禁黑了脸色,她拉下脸来,望向面具怪人,“哟,先生失踪这么久了,怎么今晚光临寒舍啊?” 面具怪人仍旧是失踪之前的那副鬼样子,只是脸上又换了副中年男子的面具,表情还是僵硬的,他瞥了顾竹寒一眼,语气低沉,“瘦了。” “哼哼,我瘦了关你什么事情?”顾竹寒现在也不怕面具怪人了,她对他的感情比较复杂,直觉告诉她,怪人的年纪应该大了她不少,而她自小便和怪人相处,“一斛春”又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她的武功她懂得的五行阵法都是他教的,是以她对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当他是哥哥,亦当他是自己的父亲。然而怪人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对她如是,对别人更如是。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她总是觉得怪人身上揣怀了不少秘密,这些秘密总是不能告诉她,害她压根不知道要不要信任他,是以,她一直以来对怪人都多了一层若有如无的防备。 “小丫头可是生气了?”怪人坐在凳子上不动,然而一双永恒静寂的眸子却是有了笑意。 “哼。我才没有呢。”顾竹寒冷哼,扭头,不再和他说话。 “那即是有。”怪人并不生气,而是坦然说道:“可是怪我不辞而别,又可是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凌璟身旁?” “哼。”顾竹寒继续冷哼,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怪人不禁失笑,今晚他似是比平日里轻松了不少,“你这个丫头都会在我面前耍小性子了,就这么不待见我?” “你将一切事情解释清楚,我才要想着要不要继续和你做朋友。” “其实事情很简单,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怪人看着她,开始说话:“第一,不是我不辞而别,而是你不辞而别,所以我才觉得我没有必要再留在那里。” 顾竹寒心中一滞,脸上表情也微微不自然,这个,怪人说得好像又是对的,的确是她不辞而别在先,所以才会引发怪人的不辞而别。不对,顾竹寒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她不辞而别是不对,但是怪人没有理由因为她的不辞而别而突然失踪啊,他是自己要离开鸢凤楼的,还认定了她一定会再回来鸢凤楼找她,所以留下了一本烂鬼册子给她,那本册子给她带来的还有一大堆疑问。现在可好,自己终于见到他了,可要问个清楚。 “先不管这件事情的对错,”顾竹寒决定不和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当务之急是搞明白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凌璟的身旁?还要攻击梵渊?” “在其位谋其事而已。”怪人答得自然,毫无忸怩之色。 “那现在呢?怎么你又回来了?”顾竹寒觉得他回答了她的问题相当于没有回答,以怪人这般心高气傲又有资格心高气傲的人她可不认为他会心甘情愿在凌璟身旁帮忙。 “他大势已去,我当然要抽身而退。”他答得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理直气壮,毫无愧色。顾竹寒刹那觉得怪人脸皮实在是厚,连自认脸皮厚的她都比不上他。还有,若要论奸诈,自己也被他甩出了好几条街了。 331.第331章 楼主能好吗 “你看见银闇了?”顾竹寒唯一想到的他能知道凌璟大势已去的征兆是银闇已经到达了肖兴的阵营,怪人看见了他,并没有阻止,而是全身而退,来到她身旁,和她见一面。 怪人武功深不可测,从肖兴的阵营里出来简直不在话下,而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是。”怪人没有否认,如实回答。 “你之前认识银闇吗?”顾竹寒可没有忘记怪人是会医术的,银闇被封五识失踪的那几天很可能是到了他那处。而银闇也是曾经明确告诉过她,他是认识怪人的。 “……认识。”顾竹寒抽丝剥茧,就是为了引他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我懂了。”顾竹寒点点头,不再问下去,有些事情再问下去说得太直白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像现在这样她便知道了怪人的的确确是有诸多事情瞒住她。与她无关的她不会管,然而却是全部都与她有关的。 “银闇能好吗?”顾竹寒又问道。 怪人见她已然猜出了事实真相,也不再隐瞒,却是古怪地看着她,“他能不能好起来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他自己说了算。” “你的意思是?”顾竹寒隐隐觉得银闇的五识被封有蹊跷,她于这无限的混沌之中抓到了一丝线索,却是转瞬又消失。 “既然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现在告诉你也没有意思。”怪人也仅仅是错愕一瞬,又恢复了正常,顾竹寒一头雾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然而怪人却是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顾竹寒泄气,“好吧,你不说也就算了。”她从怀中取出那本册子,在怪人面前扬了扬,“这是你留在鸢凤楼的书册吗?” “是。”怪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你果然去过那里了。” “巧合巧合。”顾竹寒扯了扯嘴角,掩饰道,她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心有愧疚特地去鸢凤楼找他的。 “有什么疑惑要问的?”怪人喝了一口茶,淡然道。 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客气,这本册子记载了诸多古老得没了影的事情和传说,她最感兴趣的部分是在最后,于是小心翼翼地翻到了最后,指着某一段话问怪人,“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这片大陆上真的有这么强大的民族吗?” 怪人一扫顾竹寒指着的那段文字,心中了然,书中有这么多奇特的事情她不问,偏偏要问这个民族,这倒真的是说明他们之间是有缘的,即便最开始结缘的人不是他们。 “是真的。”他点点头,答道。 顾竹寒脸上一喜,想要继续问下去,然而怪人却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当场给她泼了一盘冷水,“你不用多想了,鹿冷族早已在近百年里消失了。” “啊?不是吧?”顾竹寒脸一垮,脸上笑容消失,“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你能回到过去是吧?”怪人冷哼了一句,十分讥诮。 顾竹寒抿了抿唇,又看了纸上的文字一遍,她之所以对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民族感兴趣全然是因为这个民族在这片大陆上有着神奇而强大的历史,六百年前大诺还未真正建立的时候,鹿冷族已经存在于世上。鹿冷族民风淳朴,然而个个都是当时的佼佼者,每位鹿冷族的族人充满智慧而且是谦逊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得到一个鹿冷族人就相当于得到了千军万马打遍天下无敌手。 然而鹿冷族也因为其自身的特性而引来了别的国家和民族的屠杀,这本册子上记载的是历史上鹿冷族曾经被六次大范围内杀戮,鹿冷族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举家迁徙逃跑,早已离开了故乡,是以鹿冷族的发源地现今已然不祥。 但是即便鹿冷族有多么聪明还是躲不过大范围的围剿,当时大多数鹿冷族人都是不善杀伐的,也没有武功,他们有的是智慧,更强大者,能有预言未来甚至是穿越时空。然而这些事情没有谁能真正见过或者是经历过,是以只能成为一个传说,不能够当真。 顾竹寒本来还怀了一丝希望的,如果真的能遇到一个鹿冷族的人,或许她能够借助那个人的力量穿越回现代,不求真的长留在现代,她只是挂心在现代的纪行而已。 但是现在怪人却打破了她这个妄想,直接告诉她鹿冷族人已经全部灭绝,不再这个朝代出没了。 “可是册子上明明是说大诺的开国帝后救了鹿冷族当时能力最强的首领一命的,那怎么还……?”顾竹寒尚自不死心,试探问道。 “你都会说了,那是六百年之前的事情,现在是六百年后,”怪人斜眼看她,眼神里不乏闪现“你真天真”四字,“你以为谁人都会像开国帝后,不,应该是像当时的圣景皇后那般善良的吗?鹿冷族是在那一段时间得到了圣景皇后最大的保护,但是人性是极之贪婪的,当他们得知了鹿冷族能够预知未来为他们趋吉避凶又如此聪慧的时候,你觉得鹿冷族的下场会是什么?” “……”顾竹寒不再说话,因为怪人将一切可能性都给堵死了,她心里其实也是清楚明白这一点的,鹿冷族本来人数就不多,又是这么六百年过去了,即使真的有一两个鹿冷族的人留下来了,那他的智慧和能力肯定也是稀释下来的了,给她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回现代。 顾竹寒穿越到了这里这么久了其实是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了,可是她死的时候十分不甘心又不放心,她在现代没有牵挂,唯一记挂的是纪行,那是母亲生前最不放心的人儿,到她死的时候,她也是像她母亲那般,十分记挂。更何况,每每梦到纪行都是一些不好的画面,她觉得就算纪行真的活不下去了,她回去拜祭他一下也是好的。 可是,现在这个想法看来还是天荒夜谈,永远无法实现。 她叹了一口气,决定以后不再提起这件事,有些事情还是适合烂在心里,不宜对别人说出。 332.第332章 你终于长大了 怪人仿佛是不忍看见她这副这么悲伤的表情,唯有说道:“有缘总能遇上的,天下之大何奇不有?” 这句话在顾竹寒耳边听来倒是安慰了,她苦笑一声,决定转移话题,“先生既然回来了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走了吧?” “你有事要相求于我?”怪人调侃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先生医术应该十分高明,”顾竹寒并不废话,拱手请求:“我是此行出使东海的钦差,因着巡抚张丘的延误使得疫症预防没有有效进行,但是今天我和大夫商量了一整天依然找不到任何救治的方法,不知道先生能否助我找出救治病人的方法?” “听闻银闇说你身体不适,拉了好几天肚子?”怪人像是听不出顾竹寒话语里的严峻之意,话锋一转,直接转到她身上。 “我没大事,差不多已经好了。东海的事才是大事。”顾竹寒知道他在推脱,不想帮忙,唯有极力劝说。她之所以加上一句自己是东海钦差就是想让怪人知道若然东海出事了,她也逃脱不了干系,然而怪人却是满不在乎,压根不理会她。 怪人冷眼看她一眼,语气也变得冷硬,“你以为我是谁?谁人的病都能看的吗?” 顾竹寒被他这句毫无感情又说得理所当然的话说得心头一跳,不由抬了眼眸认真看他。 室内灯火通明,面具怪人并没有避开顾竹寒探究的眼神,而是直直迎向顾竹寒的目光,与她对视。 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中交汇,顾竹寒只觉得对面那个黑袍客的眼底比海底深渊还要暗黑,她和他相处了十年,理应和他关系很好的才是,然而直至现在她连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一切都不知道,这教她情何以堪? 顾竹寒总觉得这世间不会无缘无故有馅饼会掉下来,而实际上是这十年来她也酿了不少酒给怪人喝,不止这样,就连他喝茶喝酒的器皿都是她亲手设计的,他从没有问过她这么小年纪怎么会这些本领,也没有问过她的酿酒技术是跟谁学的,他们之间好像只是各取所需,然而,一旦她真的有困难了,她也会及时出现。 老实说,黑袍客给的感觉很复杂,亦师亦友亦为敌,但是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不想和这个深不可测的面具怪人成为敌人。 “先生不帮忙那也就算了。”顾竹寒讪讪一笑,收回了目光。她站起身来,走到面具怪人身旁,状似不经意地拍了拍怪人的肩膀,而后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刚从金碧坊回来还来不及消毒便碰到了你,我看你身强力壮的,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染病吧?” “……”怪人回头,无可奈何地瞪了顾竹寒一眼,只觉得数月不见,这个鬼丫头阴人的技巧和手段越发大胆和无耻了。 “先生,为了你的自身安全,我想你还是研究一下这次的疫症好一点,不然……呵呵。”顾竹寒毫不在意怪人能够杀人的眼神,她推门而出,徒留下怪人一人在房间。 良久,僵坐在凳子上的面具怪人这才失声笑出,口里喃喃:“当初向我讨包子的小丫头终于长大了……” 语气里听不出是惆怅还是欣喜。 接下来的两天,疫情的蔓延出乎顾竹寒的预料之外,从最初事发的金碧坊一直延伸到银米坊,染上疫病的人数超过了数百人。与此同时,坊间也有传言流传这次的疫症是东海祭龙节没有顺利举行,龙神不高兴了惩罚他们。 而祭龙节没有顺利举行全是因为那位帝京来的钦差所造成的,是以民间声讨顾竹寒的百姓一抓一大把。又因着东海巡抚张丘被她强行扣押在监牢里,是以东海的官员早已经联名写上声讨的奏折,来参顾竹寒一本。 这一连串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仿佛是有一只无形之手在背后推波助澜,企图想要将某些碍事的人铲除干净。他们可能暂时不敢动凌彻,很可能是因为凌彻手上握有他们的把柄,令他们有所忌惮,所以才先拿顾竹寒来开涮,以儆效尤。 东海霎时之间处于一片风起云涌之中,前有战事告急后有疫情人祸,简直是要将东海逼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这么一片大风大浪之中,身处风头浪尖的顾竹寒本人呢,现在又做什么? 自她逼得怪人一定要助她研究出疫病的方子之后,她除了在金碧坊和银米坊之间来回奔走,也是在她安排给怪人的房间里和怪人一起研究方法。 怪人自是和顾竹寒去过一趟看最初被隔离出的几个病人的,现在研究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若然成功的话,大概明天就能拿出最新方案来救治这些疫病的病人。 房间之内,顾竹寒正在助怪人熬制一小碗药汤,药香袅袅顿时蔓延了一室。她正想将病人喝了这种药汤之后的反应记录下来,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黎致意的声音响起,“请问纪大人在吗?” 怪人没有作声,甚至连看顾竹寒一眼都没有,顾竹寒一听见黎致意的魔音,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这个姑奶奶这个时候找她有什么事情? “请问纪大人在吗?”黎致意没有听见里面有人应答,又敲了一次门。 这回怪人终于转过头来望了她一眼,眼神里依然没有什么情绪,然而他却是皱了皱眉,意思是让她赶紧打发掉这个人。 顾竹寒扶额,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看向黎致意,“你找我何事?” 黎致意偷眼瞄了一下房间里面的情况,又看了看顾竹寒,只觉这个少年不见一阵子脸色便憔悴了那么多,不由心痛。她噘了噘嘴,说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吗?” “大小姐,你没看我在忙着吗?”顾竹寒对于黎致意是一种放纵自由的态度,毕竟她对他们有功,也是多亏了她的地图才让他们省了不少力气,今天是和银闇约定的第三天,后来快要有消息了。 333.第333章 这帮愚蠢的百姓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你陪我回去一趟好不好?”黎致意皱了皱眉,一脸哀怨。她真是不敢想象自己在看到哥哥之后,哥哥会怎样整她。 “哦?黎姑娘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怎么现在却害怕自己的哥哥?”顾竹寒挑了挑眉,揶揄道。 “哼,你别废话,一句话,陪还是不陪?” 顾竹寒并没有立即作声,现在这种时候她根本没有办法抽身,微微迎上黎致意万分期待的眼神,她心中倒是知道这个小妮子在想什么,她定是将自己认定是她的良人,所以想要带回给她的哥哥看一看吧。 “今天我实在没有空,我让梅开陪你回去一趟。”有些事情能够避免就尽量避免吧,顾竹寒心中想,是以她还是推却了黎致意的请求。 “纪寒!你这个……你这个吃碗面反碗底的!看了我的身子是不是想不负责?”黎致意一怒之下饥不择言,直接将顾竹寒对她做过的“龌龊事”给说了出来。 “咳咳……咳咳……”屋内,传来怪人掩饰般的咳嗽,顾竹寒回头瞥了怪人一眼,正好看见他唇角幸灾乐祸的笑意。 恰好此时梅开经过,听见黎致意这么大胆不顾礼节的言语,不禁摇了摇头,暗叹一句“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就想掉头走人。 却被顾竹寒一句话给叫停,“梅开,你来得刚好,黎姑娘说想回家,这个护花使者就交给你来做好了。” 梅开顿住了脚步,一脸嫌弃地看了黎致意一眼,“我才不要陪这个刁蛮女子回家呢,别人会以什么眼光来看我呀?” 黎致意狠狠地瞪了梅开一眼,又剜了顾竹寒一记,什么话都不说,跺了跺脚扭头就走。 顾竹寒在她转头的瞬间不经意地看到了她眼角忽而湿润,一滴似有若无的晶莹泪珠甩在她手背上,以水冰凉。 她无奈,下意识地看了梅开一眼,来不及说什么,拔腿便追,梅开一愣神,看得出顾竹寒眼中的责怪之意,嘴里嘀咕了一句“关我什么事”还是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黎致意跑出了行馆,顾竹寒在街上叫住了她,黎致意却是只顿了顿脚步继续往前跑。顾竹寒哀叹一声,认命地继续追赶,然而不等她追出几步,便察觉到眼角有黑影一闪,她下意识避开,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听见自己手臂上“啪”的一声,随之鼻端萦绕着一阵臭鸡蛋的味道,她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手臂上那团模糊腥臭的物事正是一个散开来的鸡蛋。 “昏官!滚出我们东海!” 顾竹寒看向那个向她扔臭鸡蛋的人,翕动了一下嘴唇,并没有说话。此时梅开已经追赶而上,黎致意也及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顾竹寒那边的情形,立即折返回来将她护在身侧,恶狠狠地对那个人说道:“你凭什么说他是昏官?他不顾自身安危深入探视患病百姓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他连续数天不眠不休就是为了研制医治你们良药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若然说他是昏官应该滚出东海,那么你们那位好巡抚呢?他贻害东海五年,怎么你不扔他臭鸡蛋?” 黎致意十分气愤,也心痛越来越憔悴越来越瘦弱的顾竹寒,她知道她为东海百姓做了许多事情,若然不是张丘在最初的时日为了讨好缪家耽误了时机,东海百姓或许不用经历这一次的灾难,这种事情哪怕是早半日去解决,东海的局势也不会变得这么糟糕。然而最佳预防疫病的时机已然过去,一场灾难无可避免地出现,不是顾竹寒做得不好,而是人心太难揣测,以至于失去了先机。 现如今这帮愚民不仅不体恤顾竹寒,还要煽动闹事,企图将顾竹寒逼死,这怎能让她不气愤?不是没有看见顾竹寒的尽心尽力,晚上三更了她房间的灯火还是亮着的,早上天未亮便起床,每回见到她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有疲惫的时候,可是谁人都知道这个人不是铁打的,她来的时候已经受了很多磨难,来到之后又处理祭龙节的爆炸事件再加上要和张丘还有缪家周旋早已筋疲力尽,现如今又落至如斯田地,你竟敢拿个臭鸡蛋去扔她?这不是找死吗? 黎致意仍自想骂那个不知好歹的人,越来越多的百姓前来围观,那个扔臭鸡蛋的男子被黎致意眼神里的杀气给吓住了,不敢再作声,黎致意看也不看这帮人一眼,直接抓了顾竹寒的手臂就走。 面前少年自被那个人扔了之后一直都在低着头,她没有发怒也没有辩驳,低头折在脸上的阴影罩得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暧昧晦暗的气氛之中,黎致意看着她这副沉默无言的表情,心中微微痛惜,梅开插不上话,只能安慰地拍了拍顾竹寒的肩膀,入手,只觉得她的肩膀全是嶙峋骨头,似乎比出发的时候还要戳人。他不禁微微一愣神,却察觉身侧黑影一闪,他下意识想要避开,然而却是来不及了! 随着第一记臭鸡蛋袭来,街上原本只是围观的行人连续不断往他们三人身上扔东西,梅开当先吃了一记臭鸡蛋,黎致意也不走运,被几块烂菜叶扔中,嘴里都是那种腥臭的味道。 他们二人都十分默契地将顾竹寒护在中间,不让她被这些已经逐渐失控毫不讲理的人给扔中。 “哈,真是搞笑。”沉默良久的顾竹寒忽而嗤笑一声,她看也不看这些愚蠢的民众一眼,直接拉起浑身臭味的黎致意和梅开往行馆里跑,梅开和黎致意在疾风中禁不住对望一眼,待看完同样邋遢得吓死自己的模样之后都笑了起来,顾竹寒此时已经拉着他们回到了行馆,她让守卫立即将门关上,免得那些失控的民众闯进来继续朝他们扔。 “哈哈……梅开,你的样子太滑稽了!” “哈哈哈……黎致意,你以为你自己很好吗?比我还要脏好吧?” 334.第334章 像相处了十多年的老夫老妻 两人脱离了危险之后,终于忍不住叉着腰对着对方大笑,顾竹寒呆愣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黄一块绿一块也是惨不忍睹,顾竹寒也忍不住加入他们互相嘲笑的行列,足足笑够了一刻钟才停下来。 “哈哈,这帮愚蠢的百姓,有毛病,这么好的鸡蛋居然往我身上扔。”梅开笑着骂了一句。 “哈哈,我身上还挂着一块完整无缺的新鲜菜叶呢,今晚可以加餐了。”黎致意笑着自嘲了一句。 “哈哈,我这件黏满臭鸡蛋的衣服是不是应该留起来等这场风波过了之后再拿出来看看?” 最后说话的人是顾竹寒,等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三人肆意的笑声也就停下来了,梅开眼神复杂地看了顾竹寒一眼,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黎致意也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带顾竹寒出去一趟会产生这么大的恶劣影响,她其实只是想她放下手头的工作先休息一下不要累着自己而已,岂料居然弄得更糟糕。 顾竹寒抿了抿唇,她低头盯着那抹刺眼的黄,盯了一会儿才对他们二人说道:“今天谢谢你们。” “纪大人……” “纪寒……” 黎致意和梅开同时出声,都似乎忍受不了眼前的压抑氛围,东海的事情又不是顾竹寒想要看到的,都是怪那两个炸弹,若然没有炸弹爆炸的话压根不会有什么瘟疫,还有那个该死的张丘,若然不是他延误了治疗的时机,东海也不至于会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之中,害得他们仨还要被扔臭鸡蛋。 “我没事儿。”顾竹寒抬头笑了笑,说不出她的笑容是苦涩还是高兴,可能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笑,“我们的路还长着呢,今天的事情只是一段小插曲,只要将疫情控制住就不会在发生这种事情的了,你们说是不是?” 梅开和黎致意都十分为难地看了顾竹寒一眼,道理他们都是懂的,但是老实说,顾竹寒真的要做这个老好人做到底么? “纪寒,其实你不必将东海全部的责任给揽上身,给张丘的惩罚也够了,要不将他放出来?”梅开建议道。 “不,这种时候放他出来不啻于抓了一只老鼠进米缸,”顾竹寒摇了摇头,“既然我已经将他关了进大牢了,就等这件事情揭过了再另行处置吧。” 梅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送信的侍卫过来打断,那个侍卫是送信给顾竹寒的,夹杂着细碎金屑的精致信封在梅开眼中狠狠跳跃,这样形制的信封他当然是认得的,原因无他,因为他也常常收到梵渊给他的信,只是他堂哥给顾竹寒的信封规格好像高了不止一两层吧? “给我的?”顾竹寒疑惑地将信接过,黎致意十分好奇地看着她手里那个这么奢华的信封,想问又不敢问,顾竹寒自是不会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和他们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往房间里走,只留下梅开和黎致意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喂,你知道是谁送信给他吗?”黎致意总觉得顾竹寒收信了之后的心情似有好转,由此推测送信给她的人对她来说十分重要,搞不好还是她之前对她说过的订婚对象。 “别人私事莫多管。”梅开肯定不会那么蠢钝地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告诉给黎致意听,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秘密,虽然,梵渊会回什么内容给顾竹寒他也十分好奇,可是他肯定不会多事去问的。相反地,这个黎致意反而是拆散顾竹寒和梵渊之间纯洁友谊的不安定因素,他应该要和她极大地保持距离才是! 梅开想到这里,像是被烧了尾巴那般往侧跳开了数步,黎致意看见他这么夸张的动作眉毛不禁扯了扯,“干什么?我是妖精么?这么害怕我?” “不,你比妖精还可怕……” “梅开你这个混蛋……” 就在黎致意和梅开在院子里大开杀戒的时候,顾竹寒已经拿着手里的信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她想不到梵渊的回信会这么快寄到她手里,她也是十分好奇梵渊会给她回寄一些什么内容,然而不等她拆信,在开门的瞬间便看见了凌彻坐在她房间里,一杯冷茶在身前,那人脸上光影斑驳,蒙了一层绚丽的色彩。 “殿下?”顾竹寒对于凌彻的突然造访十分意外,她想了想还是将手中的信揣入怀中,才将门关上。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凌彻嗅了嗅,皱眉道。 “没什么,就只是被人扔了个臭鸡蛋而已。”顾竹寒想起方才在街上狼狈万分的一幕,自嘲一笑。 “是街上百姓做的好事?”凌彻侧头,“看”向她。 “嗯,是。”顾竹寒并不隐瞒,如实回答。 “哎,竹子,辛苦你了。”凌彻感觉到顾竹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便想握住她的手。 顾竹寒本想避让却是迟了一步,那人温凉的体温覆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想要挣扎而出,却被那人抓得死紧。 “竹子,如无意外,我今晚便会出征夜袭肖兴的敌营,你……是否和我一同出征?”凌彻语气平稳,然而说至最后终究有一丝不确定。 顾竹寒看着他们在阳光之下相握的双手,脸上表情陷在阴影里晦暗不清,良久,她才告诉他,“殿下,答案其实你早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我?”东海后方发生这种事情她根本走不开,而且缪家现在暂时没有动静是因为她和凌彻联手起来挫了他们的锐气,若然他们二人都走了,很难保证东海会不会发生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是以,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离开。 “哎,竹子,我担心你。”手上力度紧了几分,凌彻也是十分无奈,他只觉得手中的手好像比前段时间又瘦削了几分,摸上去虽然柔软却全是骨头,手都是这样了,身上定是瘦得可怕。 “我在东海有吃有住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顾竹寒不以为然,却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你,眼睛不方便,又要出征,更应该担心。” 凌彻闷笑一声,“我怎么觉得我们现在的对话像是已经相处了十多年的老夫老妻?” 335.第335章 命运分水岭 他专注“看”她,不容她躲避他的目光,那般深情看得顾竹寒心头微滞,心脏也“突突”跳动起来。 “去你的老夫老妻!”她慌乱应答,也顾不得脸红,便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却被凌彻用力一扯将她的手扯到他的脸上,放在他那张晶光玉白毫无瑕疵的脸上来回摩梭,顾竹寒看着他十分享受的表情,忍不住啐了一句,“无耻!” 凌彻却是十分受用,点头,“你一天不骂我我还不习惯呢。” 顾竹寒一愣:“……” 饶是知道他厚脸皮,居然亦是无言以对。 “既然你不跟我出征,今晚来送我行吗?”凌彻的语气中带有隐隐期待。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会去的。”顾竹寒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这句话听在凌彻耳中自是认为她晚上会准时送行的,心中禁不住微微高兴,“好,我今晚等你来。”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东海官员集体参奏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奏折我已经命人截住了,一时半刻还发不到帝京那里去。” “如此我便谢谢殿下了。”顾竹寒不由感叹跟在一个王爷身旁还是有诸多好处的,比如现在可以滥用职权将那些对她不利的奏折都留中不发,以免顺景帝一道命令下来使得东海这边的局势更混乱,顾竹寒也不担心凌彻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既然他能够帮她这个忙,那定是有办法帮她解决整件事。 “就只是说一声‘谢谢’而已?”凌彻仍是抓住顾竹寒的手不放,他微笑“看”向她,不减半分神采的眸子亮晶晶的,“很应该给我一个吻来作为答谢礼物吧?” “……我脏。”顾竹寒当然是推脱,凌彻的无耻她是见识过许多遍的了,不差这一次了。 “我不介意。”凌彻仍然是笑,都要把脸凑到顾竹寒唇边了。 顾竹寒看着那张近在咫尺一半沉浸在阴影里一半又沐浴在阳光之下晶莹剔透的俊脸,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却被凌彻用手轻轻一拉,将她整个人拉近他身前,顾竹寒闪避不及,一个香吻就印在凌彻的唇上。 天知道他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角度练了多么久,以至于即便他此刻目不能视物仍旧能精准攫取对方的红唇,还是那般顺其自然丝毫没有阻滞。 两唇相触,顾竹寒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错愕看他,与此同时想要抽身而出,凌彻的手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越过圆桌箍住了她的后脑,令她动弹不得。 顾竹寒十分气恼,凌彻却是感觉不到她情绪的变化在她唇上肆意纠缠,唇舌厮磨的声音羡煞了窗外知更。 一个长吻完毕,顾竹寒才得以撑在桌子上狠狠喘出一口气,她抹了抹唇,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殿下就不怕我身上带有疫症,将你给传染了么?” “我最怕的是不给我这个机会。”凌彻十分回味地方才那个吻,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顾竹寒残留在他唇上的芬芳气息,顾竹寒简直……被他这样撩拨的动作弄至毫无办法,唯有扭了头,气鼓鼓地说道:“既然殿下没什么事情了,那你可以出去了。” 凌彻也不作长久逗留,他这次只是抽空来找顾竹寒说方才的事情,说完了自然是要离开的,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是以站起身来,临走的时候还要摸了摸顾竹寒已然红透的脸,十分挑逗地说了一句:“这样娇羞的你真想让人咬一口。” 顾竹寒几乎要从口中对他低喊一个“滚”字。 凌彻心情十分好地出了顾竹寒的房间,等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凌越便从屋顶跃下来对他禀告道:“主人,我有事要禀报。” 自那次凌越自作主张地将缪可珊扔到他房间来,凌彻十分生气,下令让他三天不得出现在他面前,凌越知道自己闹大了,虽然心有不岔,还是听从凌彻的吩咐,不敢造次。现在三天日期已过,他也屁颠屁颠地出现在凌彻面前,唯恐凌彻将他忘记。 “说。”关于那天的事情,凌彻的气还没有消,可是凌越既然有事要禀报,理所当然要听一听。 “饶先生那边问你关于那件事情怎样处理?”凌越敛了敛眉,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陛下给你的翎羽卫,首领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若然殿下还要隐瞒下去的话,恐怕……” “让饶先生不要轻举妄动,翎羽卫的话暂时不用管他们,事情等我回来了再处理。”凌彻几乎想也不想便答道。 “可是殿下,查出来的结果其实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凌越知道凌彻定会说将那件事情给压下,然而现在这件事情若然处理得好的话,殿下定会能在顺景帝面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他搜集到的诸多证据,不用说,回到帝京之后更会受到顺景帝的重要,只是,为什么明明这样显浅易懂的道理他一向杀伐果断的主子却迟迟不做呢? “莫要再说了。”凌彻打断了凌越的话,“我眼睛实在是不方便,你替我回一封信给饶先生,记住,你莫要多口。” “是。”凌越咬了咬牙,答道。而后听从凌彻的命令去回信去了。然而他写信的时候终究是不甘,翎羽卫不同于一般皇家护卫,既然顺景帝将翎羽卫交给了凌彻,即便是暂时性的,也体现出顺景帝对凌彻的无限信任,若然不好好利用这次机会,那么离他们的计划又要走很大的一圈了。凌彻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久的大业又岂能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被耽搁? 凌越提笔又放笔,放笔又再次提笔,直至纠结挣扎了十数遍,这才坚定了眼神,他把心一横,在信纸上写道:“殿下请先生勿忘初衷,依计行事……” 有时候,各人的命运会像分水岭那般被这无情的一笔所葬送,而身处这件事情漩涡之中的人还懵然不知,沉睡在安稳的大梦之中。 336.第336章 不要靠近她三丈之内 傍晚时分,凌彻已经将战争的事宜给准备好,十万大军在东海最大的码头上早已整装待发,准备夜袭肖兴的阵型。 凌彻自是不会那么笨等银闇得手的信号发出才去准备,他也没有打算将全部十万人给带走,而是先带一小部分先头部队前往剿敌,等杀肖兴一个措手不及之后才让大部队两旁包抄。大概的战术布置是这样,当然,若然肖兴的阵营有变的话,凌彻还有第二手准备,只是这种情况还未真正到来,是以暂且不表。 顾竹寒自凌彻走了之后先去了怪人那处,怪人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就是他已然研发出疫症的解药,前几天病重的病人吃了新的解药之后瞬间好了不少,只要等这个病人痊愈了,再让多几个病人试喝,若然各人没有太大的排斥反应的话,顾竹寒打算将解药推广出去,一举解决疫症的事情。 然而到得了傍晚时分,本应该去相送凌彻的顾竹寒面青口唇白地来到怪人面前让怪人先给她一剂解药,而后又离得梅开差不多一丈远,让梅开马上将手上的解药送去给凌彻,而她自己呢,则是立即返回房间,还顺带吩咐所有人不要靠近她三丈之内。她临走一刻还拜托怪人若然银闇回来了尽量拖住他,不要让他见到她。 怪人依然戴着那副中年男子的人皮面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问道:“丫头,你是不是得了可能比疫症更严重的病?” 顾竹寒心头一滞,唇角一扯,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出来,她说道:“先生的眼光还真是毒,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觉得我自己身体实在是不适。”歇了歇,她又说道,只是再次启唇时她明显没有了刚来时的那份精神,“先生先不用管我,或许我过了今晚就会好的,但是东海的疫症不能拖,有许多事情还要麻烦先生去处理,是以,真的是对不住了。” 她与怪人的这番对话完整无缺地听在梅开的耳中,梅开捏着手里那包顾竹寒不知道用了多少心血给整理出来的药心头如遭重击,他捏着那包药进退两难不知道是该马上告诉凌彻好,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将药给凌彻? 只是不由得他多想,因为距离大军出发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了! 梅开沉着脸,走了几步之后撞到正要去找顾竹寒的黎致意,黎致意见他神色不妥,再三追问下才知道顾竹寒出了实情。以她的性格肯定要先去找顾竹寒的,却是被梅开生生拦了下来,他看着顾竹寒房间的方向,意味不明地说道:“让她好好歇一歇,不要打扰。” 黎致意看着梅开握着自己手腕那只修长却不怎么洁白的手,心中微微一动,她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结结巴巴地对梅开说:“我……我和你一起去送殿下吧,以你的口才待会儿也是难以掩饰的。” “好。”梅开并没有退却,也没有发现黎致意的异样,只是一心想着将殿下隐瞒过去就好了,哎。 两人急匆匆地赶到凌彻出发的码头,但见凌彻早已站在码头之上任漫天红霞披落肩头,任海上刮来的清风吹拂起他的袍角,他依旧是着一袭典雅的月白色交领深衣,外批一件夔纹云纹披风,眼角眉梢少了往常的一点凌厉,多了点温柔霞色,看得人心头微微一紧,他静立在码头上的沉静样子,似乎是在等人。梅开深呼吸一口气拉着黎致意快步走上前去,他先是对凌彻行了一礼,又郑重地将手上的药亲手交给凌彻之后,这才说道:“纪大人因着银米坊又有人病倒了,赶不过来,所以命属下将药带来给殿下,并祝殿下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凌彻低头“看”着那包药,他细细捏着手里的药包,似是感受着那人残留在药包上的体温,他目光沉沉,却是不动声息地问道:“她真的这么忙?忙到连一包药都没有时间送给我?” “那个病人突发急症,吓得纪大人不敢耽搁,立即扔下手上的事情前往接应,只来得及安排我来给殿下送药。”梅开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凌彻,事实上凌彻并没有看他,而是低头注视着那包药,他感受到梅开身旁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遂看向那道气息所在的方位,问梅开:“你怎么还带了另一个人来?” 梅开听到他问起黎致意,立即抬头,支支吾吾地答道:“黎姑娘想一睹殿下的雄风,是以跟着我一起来了。” “梅开,你很大的胆子,竟然在本王面前说谎?”凌彻在听完梅开的回答之后,突然发难,梅开被吓得浑身抖了一抖,知道在凌彻面前再也不能隐藏下去了,颤了颤,才打算将事实说出,却被黎致意挡在面前,她看向凌彻,说道:“纪大人没有事,殿下多想了,她是真的去银米坊救治一个病人,就连那位先生也跟着去了,所以才让我们二人通知殿下而已。” 她撒谎撒起来毫无愧色,即使是面对凌彻这样的人物。 凌彻心中微叹,这样的人不愧是曾经只身一人前往肖兴的阵营担任卧底,他已经派人查明了这黎家两兄妹的底细察觉他们的来历没有嫌疑这才动用她所带回来的那份地图。现在面对着顾竹寒的不妥,她在他这样的气势面前依然镇定得滴水不漏,真真是一个人才。 “那个病人应该是她自己吧?”凌彻早已想出顾竹寒真正不来的原因,不是她来不了,而是她不敢来,她让梅开带给他的药物便是最好的证据。 因为她下午刚刚吻了他,和他来了特别亲密的接触,她很有可能患有疫病,或许是比疫症更严重的病症,所以才假手于人不来见他。 “殿下,你多虑了。”黎致意直视凌彻,并不躲避自己的目光,而是迎难而上,眼神清澈。 “你们有没有说谎一点儿也瞒不过我,”凌彻微微一笑,似有不屑,言语中更多的是担忧以及决然,“这几天好好照顾她,三天之后我准时回来,让她等我。” 凌彻说罢,捏紧了那包药,而后登上大船,命令人出发。 337.第337章 如此真相真难令人接受 黎致意待凌彻的船远走了之后,摸了摸自己的手掌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一片,再看旁边的梅开已然是忍受不住方才凌彻对他的无形高压,直接扶住旁边的一样物事,狠狠喘气。 居然怕成这样?黎致意皱了皱眉,并不打算和他废话,而是看向凌彻的船离开的方向,问道:“你们殿下是不是和纪大人的关系特别好?” “那是没有的事!”梅开强行站直了身体,恶狠狠地对黎致意说道,在他心中顾竹寒只能和他的堂兄关系特别好,其他人诸如顾玉骆银闇之流,甚至是凌彻这么尊贵的身份,都不能是顾竹寒的知己或者是其他的关系! “我只是问你一下而已,你不是想着要打女人吧?”黎致意心中猜疑更甚,只是她并没有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顾竹寒病了定是要人照顾,她去照顾她一下便能够确定心中的猜测不是? 顾竹寒独自一人回了房间,她头脑混沌、浑身酸软,只伏在窗台旁边看着那如血染就的落霞,想象着凌彻在码头上看不见她从而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不由好笑。 只是,明明是欢悦的笑意笑着笑着就变了味儿,她微叹一声,不论梅开是否能成功浑水摸鱼骗过凌彻,都过了这么久了,凌彻定是已然出征去对付肖兴了,希望他能把银闇都拖住,不让他回来就好了。 顾竹寒想着想着忽而想起自己还未看梵渊给她寄来的信,她有气无力地从怀中摸出那封信,精致的碎金印刻信封,上面用行书写了一行字“纪寒亲启”,落款是一个大红印鉴,用小篆镌刻着梵渊的大名,她伸出指尖细细摸着这一行力度刚好又丝毫不吝遒劲的字体,莫名思绪涌上心头,她忽而不太想知道梵渊会回复她一点什么,就这样让这封信成为一个念想也是好的。 顾竹寒如此想着也就想把信重新放回怀中,然而身体却是一阵不适,她甚至来不及站起便“呕”的一声呕吐了一整地。 “吱呀——” 门在她吐出以后及时开启,顾竹寒双眼迷蒙,只来得及看到那只开门的手略带迟疑,又忽而整只手放在门框上一紧,而后,她听见了有人呼唤她“纪大人”便晕了过去。 室内弥漫着顾竹寒呕吐过后的酸馊气味,然而进来的两人并没有嫌弃,梅开走到顾竹寒跟前,想要拍醒她,询问她的状况,却是怎么样都叫不醒。她浑身发热,两颊红得十分不正常,黎致意一看这种情况心中不由一紧,顾竹寒这个样子定是染上了疫病无疑。 “纪寒!你醒醒!纪寒!纪寒!”梅开不断推晃顾竹寒的肩膀,只觉得手里的少年比纸鸢还要轻和薄,她就这样软软地毫无生气地被他攥在手心里,连温度都失却了原来的温暖,瘆得人心里发毛。 “你还摇晃他干什么?!”黎致意看不过眼了,“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将他安置到床上将地上清理干净,让人带那位先生过来给她治病吧?” “啊!对,对!你说得对!”梅开见顾竹寒怎样叫喊都叫不醒,几乎都要急出了眼泪,很难想象若然顾竹寒真的不在了,他要如何生活下去。有这个念头蹦跳出来之后,梅开吃了一惊,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古灵精怪卑鄙狡诈曾经和自己同读一间书院还打了几架的人会在自己心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现在听黎致意这么一说,心头一震再一喜,是了,如果她是患了疫病的话,那是能够医治的,没有问题的。 他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将顾竹寒安置到床上,本想替她宽衣整理干净,却不等他的手靠近顾竹寒的衣领便被黎致意一把打开,梅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听黎致意神情不太自然地说道:“你去清理干净那里,他是我的良人,这种工作理应由我来做。” “什么良人不良人的……”梅开听她这么一说,心中颇为不快,然而总没有道理让女子去做那种脏污的事情,虽然不情愿,还是听从黎致意的吩咐去干活了。 黎致意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去到外面打了一盆水回来,又收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见梅开清理干净了,而后又支使他去请那位先生过来,梅开看了依然毫无生气的顾竹寒一眼之后,立即步伐冲冲地往外赶。 门被关上了,黎致意深呼吸一口气,心中略带迟疑,可是知道时间无多,手上动作不停,既紧张又满怀期待地解开顾竹寒的衣领,她手脚麻利地脱掉了顾竹寒的外衣、中衣……待脱到最后的时候,曾经熟悉的布条映入眼前,黎致意双手忍不住捂住了嘴,跌坐在床边,只觉得眼前黑了一黑,人生像是被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她曾经以为的良人,她本来想死心塌地跟随的少年,现如今终于在她面前暴露出真面目,她果真如自己所想那般,是一个韶龄少女。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当看见真相的时候心里打击还是过大,她几乎都要对着昏迷不醒的顾竹寒骂娘,可是想起她****夜夜为东海百姓奔波的时候,无论怎么样都骂不出口,她闭上眼睛,“该死的,等你醒来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她不再纠结,而是绞了抹布替她擦干净满身是汗的身子,又为她换上新的衣服,束胸布是肯定不能再束缚在她身上的了,黎致意脸红耳赤地替顾竹寒将束胸布给解了下来,以为会看见对方束胸布下美妙的弧线,却不料布巾之下还有薄薄的一层,那是一层抹胸,完美地将她的胸型给呈现出来,饶是黎致意是女子也禁不住在百忙之中啧啧赞叹了一句,她替她穿上了一件深色里衣,宽大的,这样看起来她的女子身份不那么明显。 等这一切做完之后,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黎致意马上起来,将束胸布藏在旧衣里又堆在一旁这才起来开门。 338.第338章 她很可能会死 入眼的是那位黑袍先生沉沉如墨的目光,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从他皱着的眉头黎致意便察觉出这个面瘫大夫其实很担心。 她将他和梅开都请进了屋内,怪人一看床上顾竹寒的情形,先问道:“你都帮她处理过了?” 黎致意迎上他的视线,知道他话中有话,也确定了此人是知道顾竹寒的女子身份的,立即点头答道:“是。” 怪人抿了抿唇,目光颇为锐利地看了黎致意一眼,那眼神之中隐隐带着警告,无形的压迫丝毫不弱于凌彻,看得黎致意心中一滞,鬼使神差地出声:“她是我的良人,我理应要好好照顾她。” 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表忠心了,怪人不再看她,而是背着药箱来到顾竹寒床前,开始帮她把脉。 却不料怪人刚到顾竹寒床边,那人又开始无意识地呕吐,怪人及时避开,转头吩咐他们拿痰盂过来,梅开看见这种情况,呆了呆,心中的惊恐更甚,她吐,吐出的是黄色的类似胆汁的东西,这是她没有吃过太多东西才导致的结果,这个人是真的要折腾死自己么?梅开几乎想要马上逃离顾竹寒身旁,那种死亡的气息太过浓烈,浓烈得他本能便想逃开,他甚至想要当场写一封信给梵渊,让他马上从帝京赶来救他的好知己。 黎致意见梅开像是风化石像那般呆站在原地,唯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而后拿着痰盂半抱起顾竹寒让她继续呕吐。 梅开回神,眼神中莹光闪烁,他不敢再看顾竹寒一眼,又觉得自己杵在这里碍事,终是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往外走去。 仿佛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她脸色苍白无声呕吐的凄惨一幕,梅开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住,流下了一行清泪。 屋内,怪人和黎致意继续努力着,顾竹寒吐了一轮之后,安静了不少,怪人马上为她把脉,却是越把神色越凝重,良久,他放开了手,脸上表情晦暗不明,看得黎致意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可是总是要知道结果的不是?唯有硬着头皮问道:“先生,可有办法医治她?” “暂时没有。”怪人从口中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黎致意心头一紧,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她用力攥了攥双拳,强行从唇边扯出一个笑意,“先生,您这是开玩笑么?”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救她?明明都已经研制出治疗疫症的法子了,她不是也是染上疫症了吗?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救她? “你和梅开立即出去消毒,她也要隔离开来。”怪人不再多说,也没有解释,只是吩咐了一句,而后站起背起药箱就往外走。 “先生,难道你真的如此狠心?”黎致意见他头也不回就要出门,禁不住叫住了他,既然他是一早就知道顾竹寒女子身份的,为何不尽心尽力救治于她?而要扔她在床上等死? “不是我狠心。”怪人背对着黎致意,微微仰起了头,状似要克制某些情绪那般,他的声音沙哑,“当务之急不是她古怪的病,她一时半刻不会死去。” “这是什么意思?”黎致意懵了,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她天生脉搏奇怪,虽然染了疫病,可是这一般的疫症到了她体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产生了不应该有的变异,又幸亏她每天都吃了静心丹,那丹药名字虽然普通,然而用以制丹药的药物却是这世间千金难求的,所以暂时能保住她的性命。若然真的想要救她,那么……这世间可能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离东海至起码有五六天的路程。” 怪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这个丫头,一心系着东海百姓的安危,当务之急我的任务是确诊好东海百姓的疫情,不然疫症大规模爆发,她醒来之后又要如何自处?” “你……好好照顾她,但是也不要病倒了。”怪人难得好心地嘱咐了黎致意一句,而后他不再停留原地,而是带上了门离开了顾竹寒的房间。 就在顾竹寒病倒的当天晚上,银闇刺杀成功,在海面上及时放出了信号弹,凌彻的前锋部队看见信号之后立即对肖兴的队伍来了个突袭,杀了个对方措手不及。 当银闇返回到凌彻所在的船只上时,首先问的是顾竹寒的状况,凌彻当然不会如实告诉银闇,那个丫头连他都不让担心,更不用说银闇。是以,他理所当然地撒了谎,“竹子让你顺便把肖兴给杀了。” 银闇当然是不会听从凌彻的话语,他以为顾竹寒肯定会跟随凌彻过来,但是现在听他的语气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唯有问道:“她没有跟来?” “东海疫情爆发,你以为她会有空跟我来么?” “她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刺杀肖兴不是我的工作,她也没有亲口告诉我,恕难从命。”银闇也不和凌彻废话,直接说完就要走人。 “她的的确确是让我转告你这件事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凌彻察觉出他要离开,也不慌,“她现在在东海焦头烂额的,我劝你还是完成她给的任务再回去见她为妙,不然又白走一趟。” 银闇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他坐回凌彻面前,眼神沉敛却锐利地盯着他:“此话当真?” “我骗你也没有太大意思吧?”凌彻也“盯”着他,那双神采风扬渗出晶光的眸子丝毫不像是不能视物的,银闇深呼吸一口气,“肖兴在哪里?” 凌彻紧绷了一晚的唇角终于显露出一丝笑意。 与藩王肖兴的战争与凌彻所预想的那般,进行了三天,到得第三天清晨,海平面上升起第一道霞光的时候,藩王肖兴的首级被悬挂在高高的桅杆之上,临死前错愕不甘的表情吓煞了众人的眼。 凌彻在一片火海烟雾中走出了船舱,他身上披一袭肃杀的夔龙云纹玄色披风,任烈烈长风吹拂起他的袍角,他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硝烟味,对对面敌方已然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阵营问了一句:“降不降?” 339.第339章 黑白无常要请我喝茶啦 他用内力传音,只是很轻微的一句话却被放大到海上的每一个角落,敌方阵营见自己的元帅无声被人狙杀,前几天他们藩王奉为上宾的当朝太子和公主也被人无端杀死,现在他们就算有再大的能力,都是群龙无首无法成事的,再不投降难道等死么? 于是他们纷纷扔下兵器举高双手,跪下来求降。 天宗十六年,东海祭龙节过后,彻王凌彻在东海海岸线上以最少的兵力智取藩王肖兴的军队,为大蔚铲除了一颗毒瘤,赢得了顺景帝的热烈赞许。 与此同时,因着祈风联合摩梭,在大蔚西北国境惹来了一场大的蛊祸,使得顺景帝立即派出圣僧梵渊前往处理相关事宜,自此,已然三天过去,东海后方阵地的行馆之处,有一个人正生死不明地躺在床上,药石罔救。 怪人虽则说不再管顾竹寒,但是自帮她诊断了接下来的三天之中他还是每天抽空来到隔离她的院子里为她诊治。 东海疫情已然得到了有效控制,他和她共同努力研制出来的药方对大部分人都有效,就只是有几个倒霉的对里面某种药材产生了排斥,一命呜呼,其余剩下的都算还好。 黎致意这几天都在顾竹寒的房间里守着,为她擦擦身体,喂点清水,三天过去了,她已然不吐了,像具木头人那般睡在床上,若然不是她身上持续发着烧退不下来,黎致意真的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 束手无策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黎致意每次察觉床上那人的气息又少了一分的时候心中就有这样的感觉涌出来,可是她没有办法,就连这么厉害的怪人也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来,她还能怎么样?也不是没有问过怪人能够医治顾竹寒的那个人是谁?然而怪人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道出一句:“若然她能再熬两天就好了,两天,就两天。” 已然三天过去了,东海前线也已经传来了消息,就在凌彻大败肖兴而归的那一天,东海开始下起了大雨,那雨连绵不绝,淅淅沥沥地打在瓦片之上,滴滴答答的响声在空寂的房间里不断回荡实在是令人十分难受。 黎致意趴在顾竹寒的桌子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是有关于顾竹寒的,她在梦里居然恢复了女装打扮,不得不说,她女装打扮的模样比少年时更有味道,那个黑心的家伙居然笑吟吟地来到她面前,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对她说:“黎姑娘,我的好未婚妻,我要走了,下一辈子我定要投胎成男子,娶你入门……” 黎致意在梦中一惊,一把扯住了她,“你这辈子骗了我,该要怎么补偿我……” 她果然为难地停了下来,想了良久,而后又抬起头来对自己嘻哈一笑,“不是有梅开在么?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时间到了,黑白无常要请我喝茶啦,我该要走啦……” “喂,你不要走……” “不要走啊,该死的!” “嘭——啪——” 黎致意在梦中尚自呓语,却忽然被某人大力开门的声音给吵醒。 “黎姑娘,殿下回来了!”黎致意揉了揉湿润的眼睛,但见梅开一身雨水地站在门边,一阵冷风当即从门外吹入,黎致意立即给顾竹寒掖了掖被子,不等她说什么,屋中便走进两人,黎致意顿觉一阵风尘之气扑面而来,但见凌彻和银闇一前一后踏步而进,银闇看见床上一动不动了无生气的顾竹寒之后,脸色微变,他看向凌彻,只觉得自己被对方骗了,顾竹寒果然是在东海出了事! “这是怎么回事?”他几乎是低吼出声,走到顾竹寒面前把了把她的脉,俊眉已然簇成一团。 “如你所见,她染上了疫病。”黎致意见凌彻不作声,唯有对银闇说道:“但是她染上的疫病又和别人得的不一样,据先生所说,更是复杂,无法治疗。” “……多久了?”银闇紧紧攥了攥右手,他的力度极大,似是要克制着一些什么情绪那般,在黎致意看来,银闇因着这情绪的动荡整个人都变得颤抖起来,这么高大清俊的一个男子此时在他面前做出这样一副后怕、追悔莫及的难堪表情,还要极力压抑着这样翻滚的情绪,这令她在一刹那似乎呼吸不过来,她镇定了自己的心跳,答道:“三天。” “嘭——” “该死。” 随着屋中红漆木柱传来的闷响,银闇忽而低声叫骂了一句,黎致意只觉得整间屋子都颤了颤,而后她看见那抹海青色身影踉跄而出,仿佛这里面的氛围过于压抑,他不能接受。 凌彻脱下了披风,平静地走到顾竹寒面前,黎致意下意识让出一个身位给他,又叫上梅开离开,出去的时候顺带将门带上,留下私密的空间给房间里的两人。 “竹子,我回来了。”凌彻站在顾竹寒床前,即使内力高强如他,注意力仍需要十分集中才能感受到她微弱似流萤的心跳。 “怎么还是令人那么不省心?”凌彻微微叹息,伸出指尖精准摸上她的脸,她的脸很冷,然而双颊间又透出一股不应该出现的灼热,凌彻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她的温度,触手,如冬日火炉般熨烫,他轻轻闭眼,抿紧了双唇,又将自己的手下移到她冰冷得似寒冬深冰的手上,紧紧握了几下。 造成顾竹寒今天这种情况的人是谁?他房间里还有一大堆联名奏折给放着,那些人写出来的文字恶毒无情,每个字都要置人于死地,现如今东海的局势已然趋于安稳,这些人还有什么颜面给留下来? 凌彻冷笑一声,依然紧握着顾竹寒的手,他几乎头也不抬,直接对房顶说道:“凌越,立即给我整理出东海曾经参奏过纪寒的人的名单,给我一个不留地杀。另外,给缪家最后的忠告,他们若然还是不想推举缪可言作为家主的话,那么缪家不用再存在于世了。” 他无情下令,长眉如鬓似敛了冰霜,一直在屋顶候命的凌越听见凌彻的吩咐,二话不说立即领命而去。 他的主子能忍到今时今日也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以凌彻惯常的手段哪会像顾竹寒这般和善?强权铁腕才是最根本的,谁人不服谁人反抗,就杀! 340.第340章 平静的撕裂 凌彻吩咐完之后寻了张凳子坐了下来,他依然握紧顾竹寒毫无温度的手,眼角眉梢染上了温柔:“你说你是不是过于仁慈了呢?明明已经卖了这么多面子给这些人,却让这帮如狼似虎的人给报复,你说我是不是该为你出这一口恶气呢?” 床上的人依旧微弱地呼吸着,甚至连眉睫都没有动一下。 “上次祭龙节炸弹事件我也已经查出来了,的确是二哥和六哥所为,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也要声情并茂地写一封奏折去状告他们?” “还有再上次的,我们在路上发生的事情,也是我这两位好哥哥请江湖门派做的好事,自以为扯上所谓的绿林好汉就能置我们于死地,想不到还是让我们给逃了出来,你还记得在悬崖上的那一晚吗?你还记得我们出水之后你从怀里掏出的干粮吗?还有,你使计偷了我一滴血的事情我都没有和你计较呢?快点好起来好吗?竹子啊……” 凌彻自顾自地说着,他说至最后已然说不下去,屋外下着大雨,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像是抽在他心上的鞭子,每抽一下心中便紧一分,他觉得自己被一只名为“顾竹寒心跳”的手给攥住了心脏,只要她的心跳弱上一分的话,他心脏也会随之弱去,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狡猾女子对他的重要性。 那种感觉不同于梅开觉得如果顾竹寒不在了,他就会失去人生中一个无可替代的依靠那般失落,他而是觉得撕心裂肺,明明感觉很平静的,因为他还能感受到她的心跳,虽然弱得不能再弱,可是好歹她的心跳还在,然而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也即是能感受到她生命的特征,换而言之,她衰弱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她生命流逝出去的每一点每一滴他都能感受得出来,在药石无效的情况之下,这种情况不啻于让他一点点看着她死去,再也恢复不了生机。 这种清楚的认知让他觉得自己比被人凌迟一刀刀活剐更要难受。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无法离开她身旁,即使她真的活不下去,他也要陪她走这最后一程。 在看见她之前,其实他心中还侥幸,或许她只是一点小病小痛累倒了休息几天就能好的那种情形,然而当他听见黎致意口中说出“无法治疗”这四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像是虚浮在半空中那般,得不到解脱。 无法治疗,让那个骄傲的人说出“无法治疗”这四个窝囊的字眼,那是怎样汹涌的病情? 凌彻只觉心头剧痛,他哪里都不想去,就想留在她身旁,静静地守着她。床上的顾竹寒似乎受到了凌彻思绪的感染,已然不再呕吐的她忽而干呕了起来,凌彻来不及把她的脉,便站起来为她清理呕吐物,黎致意早已在床边备好了痰盂,凌彻在百忙之中踢到了那个痰盂,心中一愣,知道顾竹寒这几天定是经常呕吐,她滴水未进,又能呕出什么东西来? 凌彻也不嫌脏,只扶起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让她呕得更加舒心一点。呕完一轮之后,她好像不再发热了,可是这种情况更加让人觉得糟糕,凌彻摸着她不再灼热的脸颊,手掌心变得更冷,他绞了布巾擦干净她的嘴唇,又忍不住把了把她的脉搏,气若游丝似冰下十数日才能流过的暗流,两股不明真气在她体内不断纠缠,撕扯她所剩无几的生气,所幸的是在这两股真气之外游离了一股极其微弱的缓冲之力,不然以她这样的身体状况,早已不存在于这人世。 只是再好的运气也有弄完的时候,凌彻忧心忡忡,万一这股缓冲之力支撑不住,那她要怎么办? 不敢再多想,只能细致清理好她的房间,坐在床边握了她的手良久之后又发现她开始发烧,凌彻心头煎熬,唯有唤黎致意进来问她话。 黎致意本来就没有走远,是以凌彻让她进来的时候,她立即撇开了梅开,冲进来等待凌彻的问话。 凌彻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这几天来她可有吃东西?” “有,然而几乎没有吞进去,吃了吐,吐了我再喂她吃,可是吃下肚子来的根本没有多少。” 果然如此。凌彻心中微叹,“那她是不是也是反复发烧?根本无法把握她的病状?” “是,这几天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反复无常,让人十分诧异。” “好的,我知道了,”凌彻点了点头,大概了解了顾竹寒的病症,他吩咐黎致意,“你命人煮点稀粥进来,我喂她喝。” “殿下,你大战完毕刚刚回来,要不先回去休息?这里由我来就好了。”黎致意见凌彻眉宇之间颇有疲惫之色,知道他几乎马不停蹄就从战场上赶回来,她这几天以来有事照顾惯了顾竹寒的,不由提议道。 “不必了。”凌彻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而后他又“看”回顾竹寒的方向,不再作声。 黎致意无法,唯有听从他的吩咐,回身带门出去了。 黑夜悄然来临,屋顶上响起一阵古朴低沉的口琴声,凌彻此时已经强行为顾竹寒喂了几口粥,他听到这久违的独特琴声,心中沉重更甚,然而他并不能阻止那人演奏,每个人排除心中悲伤的方法不一样,银闇定是去问了那个黑袍客顾竹寒的真实情况,所以才悲伤得如此彻底。 事实上,凌彻猜测得并没有错。银闇刚从怪人那处回来,得知了顾竹寒的详细消息,心头莫名有某种令他不安的情绪涌出,他觉得无法排解,也暂时不想看见床上那个像纸那般薄的人儿,唯有躲到顾竹寒的瓦顶上面,摸出她赠送给他的口琴,吹奏。 银闇学过的曲子不多,一方面因为顾竹寒忙,另一方面因为他觉得曲子不用学太多,有几首拿手的就好。本来有洁癖的楼主理应不会用顾竹寒用嘴吹奏过的口琴,可是他记得他那时第一次看见顾竹寒摸出口琴给他的时候脸上那副虽然狗腿却真诚的笑容,心中一下子喜欢上这件古怪的乐器,反正只要擦拭干净的话,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 341.第341章 我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后来顾竹寒为了迁就他的洁癖又让缪可言给她打造了另外一副木质口琴,本来顾竹寒想着把那副新的口琴用以换回他手上的这副的,可是不知怎地,任她怎样哄骗,他最后都没有将这副口琴给交出来。或许这副口琴曾经是她的贴身之物?或许他忘不了她赠送口琴给他的时候在星空之下灿烂的笑容? 不论怎么样,最后他还是将口琴给贴身带上,可是到得后来却是很少吹奏。现在他居然按捺不住自己,鬼使神差地将口琴拿出,贴在口边一遍遍地吹奏同一首曲子。那是她最初教给他的曲子,明明听起来十分欢快,可是现在由他口中吹出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梅开在回廊下经过,看着那个在深夜暴雨中被淋得精湿的高大身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前几天已经去信给梵渊,然而却从帝京那边传来顺景帝让他前往西北边境对付蛊祸的事情,这根本就让他无法抽身过来。 梅开知道梵渊医术高强,以往许多次都在大型的疫情之中逢凶化吉,虽然不知道他是否能帮上顾竹寒的忙,可是若然他能过来一趟,或许一切事情都有转机呢?然而,顺景帝的一道圣旨却是令他心中的愿望落了个空。 直至现在,他连梵渊的只言片语都没有收到。 梅开哀叹一声,似乎不想再在顾竹寒门口逗留,匆匆而去。 如是过了两天,大雨依旧不断,虽然有小了的迹象,然而下得人心烦,银闇依旧在屋顶上演奏口琴,累了也不下来,只感受着雨点零零落落打在他身上的力度,以前他总喜欢轻薄透气的衣服,衣服沉重一份减轻一分都不行,像是有强迫症那般一定要刚刚好在一个平衡点上他才会穿得舒适,可是这两日两夜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名为“沉重”,这种感觉真是十分难受,他甚至连勇气也提不起来再进屋去看她一眼。 屋内顾竹寒忽而在床上动了一动,凌彻就睡在顾竹寒不远的软榻上,他听见床上有声响,想也不想便起来,下榻的时候由于下得急,不小心碰到了坚硬的榻角,如此被毫无内力保护地一撞,处于混沌又惊慌之中的凌彻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来到她床边,半个时辰之前退了烧的她又烧了起来,凌彻低叹一声,绞了布巾给她敷额,然后习惯性地把她的脉,感觉到她的脉象又比上次弱了一分,若然正常的脉象有十分的话,那么现时她的脉象只剩下一分,油尽灯枯的一分。凌彻紧紧抿起了唇,放开了手,似乎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竹子,熬过去就好,竹子啊竹子。”良久,在只有冷雨回荡的冥黑深夜之中,他无奈道出了这一句话。 又是万分煎熬地过了一个晚上,和顾竹寒相熟的所有人似乎都有所察觉那般聚集在屋外,大雨依旧在下个不停,银闇的口琴声已经停了,凌越站在凌彻身侧,看着他自己那个只是两天没有见就瘦得形销骨立的主人,不由瞪大了眼睛,他看了床上比他主人瘦得还要离开眼眶深陷进去的顾竹寒一眼,将快要骂出口的抱怨话语给吞了下去,“主子,你都守了她两天了,该要歇歇了。” “凌越,你准备一盘干净的水来,我要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凌彻打断凌越的话语,声音状似平稳却在尾音之处带起了一丝颤抖。 “主子,她……”就要死了?凌越始终不敢将那几个带有忌讳的字眼给说出来。他也意想不到平日里阴人如吃饭无论受了多少次伤都会好起来的顾竹寒现在既然会落得如斯下场?只是,凌越并不认为凌彻要纾尊降贵陪顾竹寒走完这最后一程。凌彻话中的意思他清楚得很,他是要亲自为她擦干净身体,送她离开这个苦闷人世。这是大蔚夫妻之间的最高礼制,若然夫妻之间任意一方去世的话,另一方是有义务为对方净身,让她好好走完这最后一程的。只是,凌彻和顾竹寒既没有成婚也没有夫妻之实…… “你是不是要忤逆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凌越不敢再耽搁,立即转身而出,只留下凌彻一人在房间里。 指间脉搏依然弱到不能再弱,似乎只要他狠心地一放手,顾竹寒就会从此从他的人生里消失,留不下半点温度。 然而他还是放开了自己的手,因为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看看她,哪怕只是用手指去触碰。 凌彻伸手至顾竹寒的脸上,将她最上层的人皮面具给揭了下来,指尖之下依然是那张不带丝毫温度冷得像冰一样的脸。 他自她眉间开始细致描摹,如远山沉黛般纤细却甚有韵致的眉,虽然紧闭着然而一旦睁开就会显露出流光溢彩的双眸,她的眼睛是他至今看过最美、变幻最多端的眼睛,初次见面他想起她是一种雾蒙蒙的姿态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他明明从她眼底看出了惊惧之意,然而却硬是被她眸中的大雾给遮掩过去,那般睿智又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儿啊,凌彻想起过往禁不住轻叹,再往下描摹,是她挺秀小巧的鼻子,鼻尖嫩滑,他最喜欢蹭她的鼻子,看着她鼻子皱起的模样他会很高兴,可惜过了今天之后,即使他的眼睛能够痊愈,他再也看不见她这精灵可爱的一切了吧? 还有她的红唇,他品尝了许多次的唇,每每都像染了寒夜甘露的唇瓣让他沉沦其中,他记起每一次每一次的芬芳,每次都有旖旎,然而现在他摸索着她早已冰凉不会吐出话语的红唇,心中不起半点绮思,他即将要为她擦身,曾经日夜思念都想得到的身体,此刻正完美地呈现在他面前,然而,床上的那个人就要永远地完美下去,永远地冰冷下去,他甚至想象不出当她完全不在这个世上的时候,他要如何活下去。他活下去的意思又有些什么? 凌彻冷嘲了一声,却忽而听见门口被人“嘭”的一声推开,紧接着是缪可言带有惊喜的声音传来:“殿下,纪兄有救了!” 342.第342章 她的弥留之际 屋外瓢泼大雨仿佛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息,缪可言满身风雨地闯进门来,惊喜的话语瞬时使凌彻从绝望之中回过神来,他“看”向缪可言,并不十分明确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殿下,纪寒兄有救了!纪寒兄有救了!他来了,他突然来了!”缪可言语无伦次地说着,并不等凌彻再问什么,凌彻便感受到门前除了缪可言的气息之外,又多了另外一人的气息。 清雅温和如释迦座前银莲子的檀香气息,可是更多的是扑鼻而来的风尘气,凌彻甚至能想象到梵渊日夜兼程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斗转了多少次星空,很可能一天之内还来不及喝一口水才堪堪于顾竹寒的弥留之际赶来了这里,就是为了将她从佛祖手边扯回来,让她睁开眼睛,对他们再笑一笑。 “缪施主,不必慌张。她会没有事的。”梵渊自屋外走了进来,除了身上过于明显的尘土雨水气息之外,他浑身清爽,身上并没有半分邋遢的地方,若然不是外面还在下着雨,缪可言定不相信这位不染纤尘美好得似从释迦座前缓步而下的男子是连轴赶了六天五夜的路来到东海的。 缪可言微微定了定心神,顾竹寒病情深重他自是知道的,然而这几天他都在接任缪家家主之位一事,顾竹寒又有凌彻朝夕守候,他压根没有时间和空间来看顾竹寒哪怕半眼。 现在终于闯进了顾竹寒的房间了,却看到凌彻身旁多了一盆热水,而床上那个身穿深蓝单衣似乎连被子都能把她压死的女子却是悄无声息、毫无生命迹象地躺在床上,就只是这么一瞥,缪可言就感觉到从自己心底莫名传来的恐惧之意,他当顾竹寒是最好的红颜知己看一眼都尚且是这样,更何况****夜夜守护在顾竹寒身旁的凌彻?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点点地冷却下去,最后还要拿着热水擦净她的身体,陪她走完这寂寂寥落的一程,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无法言说的残忍? 缪可言心中微叹,已然不敢再想象下去,就在他这么一愣神间,梵渊已经来至顾竹寒床边,对凌彻说道:“请殿下稍稍移步,贫僧必须马上为她救治。” 凌彻抬头“看”着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感受到梵渊逐渐严峻起来的气息,顾竹寒的生命气息有多弱他是知道的,他也不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会知道顾竹寒有难,为什么他又能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这么有把握地来到他身前对他说他有把握救回顾竹寒的性命。 他将诸多疑问都压在了心里,而后站起身来,沉默地往外走,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也没有任何接触,凌彻走出了顾竹寒的房间,也不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一直等在长廊外面,任萧萧风雨打在他的身上,他“盯”着眼前用雨水编织而成的帘幕,不用闭眼便是漆黑冗沉的世界扑面而来。 直至最后,他终于是暗叹了一口气,靠在廊柱上稍作憩息。 黎致意站在凌彻身后不远处,并没有上前打搅,在凌彻叹气的那么一瞬,黎致意忽而觉得,曾经在所有人面前都高高在上、美好得不似凡人,又是如此杀伐果决的彻王凌彻在心爱的人面前无法挽救她生命于水火之间时,他从云端跌进了凡尘,以往一切光华的外表在她眼中看来不值一提。 然而,她又是为顾竹寒感到高兴的,起码她曾经糊里糊涂视作的良人能这样处于高位的人所珍惜,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黎姑娘,你在干什么?不要打扰殿下休息。”梅开不知何时来到了黎致意身旁,他得知梵渊及时赶来又有方法救治顾竹寒的时候,连日以来紧绷的心松了一口气,在他心目中梵渊无所不能,他来了顾竹寒定必有救,是以语气也轻松了几分。 黎致意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扭头瞪了他一眼,“我哪能干什么?不就是感慨一下,这你也要管?” 黎致意在清微雨丝之中微微仰起头看向比她高出一头的梅开,她只能看见他稍稍长出胡茬的下颌,点点青色像春日墙角里长出的细嫩青苔,新鲜得想让人摸一把。当然,黎致意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去做这种有碍观瞻的事情,她扯了梅开的胳膊就往外走,梅开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惊一乍,黎致意一把捂住他的唇,压低声音对他说:“再吵要作死啊,吵到殿下休息了。” 梅开立即不敢挣扎了,任由黎致意微温的手掌抓住他的手腕带他出去别院。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动作似乎过于亲密了一点,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黎致意稍微粗糙掌心又带有薄茧的手在这个漫天雨日里莫名的温暖,他的心中似乎被一根狗尾巴草给轻轻拂了一下,十分轻微的一下,然而却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剧烈颤抖。忽而想起她自认是顾竹寒的良人,虽则不喜欢她和顾竹寒过于亲近,但是自己这样和她双手交握不很像是一对恋人么? 恋人……梅开这么不经意地一想,脸上红了一下,就想丢开黎致意的手,但是黎致意却是抓得他死紧死紧,仿佛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将他给抓到自己的手中。黎致意其实是感觉到梅开的不自然的,可是她这次并不打算放手,她觉得顾竹寒在梦中有一句话说得挺对的,而她,似乎也有点过腻了这种四处漂泊的生活了,该是时候去走另一条路了。 房间之中,灯火通明,周遭再次恢复了深夜一般的平静。 梵渊站在顾竹寒床前,高大清瘦的身影完全将床上女子包围,仅是一月没见,她比当初离开帝京之时瘦了一倍不止,那小小单薄的身子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她并没有完全气绝,鼻腔之中还有极度轻微的呼吸,他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儿,便坐了下来,眼风一扫,扫到她床头有一封没有拆封的信,上面写着“纪寒亲启”四个熟悉的字。 343.第343章 蓝宝的真正主人 梵渊移开了目光,心中莫名苦涩,他伸手把她的脉,也没有看见他当时赠给他的鹿骨佛珠,环视了周遭一圈也没有看见佛珠的痕迹,是丢了还是转赠于他人? 梵渊暗叹一声,微敛心神,早已窜上他肩膀的蓝宝嗷嗷低叫,看它的样子十分委屈。 “主人,我都说了佛珠老早不在她身上了,不然我又怎会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我知道,我没有不相信你,若然她真的是听我话,我也不用寻她寻得这么辛苦。” 梵渊这回并没有偏袒顾竹寒,他之所以赠送佛珠给她,不仅因为佛珠是他多年来的贴身之物,他能凭借自身的影响来感受到佛珠的存在,再加上蓝宝的唾液有类似于趋吉避凶的作用,只需要通过某种秘法,将蓝宝的唾液沾上佛珠,蓝宝便能通过佛珠来感受到特定之人的气息。 当然,这个特定之人只能是顾竹寒。可以说,蓝宝是为了顾竹寒而生的,顾竹寒算是它名义上的主人,然而,蓝宝真正的主人却是梵渊。 是以,一旦佛珠离开了顾竹寒之后,它的唾液就不起作用了,梵渊也只能感受到佛珠的存在,其他的,就算通天如他,亦是无法感受得到。 所以才有了那么兜转曲折的去信经历,一方面他是想确切知道顾竹寒的消息,另一方面则是后来佛珠真的不在顾竹寒身上了,他不得不写信给梅开从他那处明确得知顾竹寒的一切。现如今终于让他看到了真人,心中感怀万分,脸上神色却是平静异常,几乎连唇角笑意都没有变过。 “主人,我觉得你真的需要给点教训这个歹女子!”蓝宝想起梵渊这一路行来的艰辛,顺景帝一道旨意派他去西北边境应付蛊祸不是假的,那边祸患实在是严重,以至于梵渊去到那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蛊祸给镇压住,他甚至来不及一一视察那边受难百姓的状况,便骑了他最钟爱的寒柳,当初顾竹寒在他入京时看见的黝黑大马披星戴月地往东海处赶。大蔚边境辽阔,东海在大蔚东南方位置,一西一东两个极端方向,寻常之人若要跨越这通天东西即便是身骑西北野马也是要不停换马走过十天十夜才能堪堪到达东海,但是梵渊硬是用了六天五夜的时间赶到顾竹寒身旁,而且身上几近水汽全无,除了眉宇间掩饰不住的风尘之气外,干净得不似狼狈赶了那么多天路的紧急。 但是一直伴在梵渊身侧的蓝宝却是知道梵渊这一路行来的艰辛,时值盛夏,大蔚国土普遍州郡都步入了雨季,只要你一出门即使是带上了雨伞也依然会被大雨淋湿,更不用说日夜兼程赶了好几天的路。 然而梵渊却是沾水不湿,硬是用内力将靠近自己的雨丝给挡在外面,不是因为他耍帅,要以完美造型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他要省下这些换衣穿衣的时间,早日出现在顾竹寒面前,确诊她的情况。 梵渊在赶到来东海之前,在路上已经损失了八匹品种优良的良驹,其中有一匹便是由他自幼带大,跟随了他将近十年的寒柳。梵渊对万事不感兴趣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马没有感情,蓝宝亲眼看着那匹浑身黝黑正值壮年曾经不可一世的寒柳不甘死在梵渊眼前的时候,饶是它只是一只狐狸,也无可抑制地感到痛心,它也分明感受到梵渊内心的震荡,不然又怎会真气外泄,湿了长袍一角? 但是,他最后只能很轻柔轻柔地摸了寒柳的眼睛一下,说不出悲痛还是无情地道出一句:“你,好好安息。”而后又飞身而上另一匹马,在大雨中绝尘而去。 蓝宝在他肩膀上回望死不瞑目依然昂头看着他们方向的寒柳,自认不是心思细腻的它也不禁流下了一滴狐泪。 身侧随即响起了那人沙哑幽沉的嗓音:“想哭就哭出来吧。” 而后,它一愣,再也忍不住扯住梵渊肩膀的衣料嗷嗷嗷地哭个不停。 而那个看似坚实的背影,依然在大雨之中巍峨不倒,只是湿了一阙袍角。 “你认为给她的教训还不够么?”梵渊淡淡瞥了蓝宝一眼,那眼神之中带有无形威慑,吓得蓝宝不敢再作声。 他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柄匕首,在自己的手臂处比了一比,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割下去。 蓝宝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的,它自出身起就跟在梵渊面前,极少看到过梵渊自残的行为,而今天为了医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就要往身上引出一碗血出来给她做药引,还要混合无数从各地险峻悬崖甚至是高原峰顶之处寻来的各式奇珍药草混合,最后当然是要混合上它蓝宝大人具有治疗作用的唾液来医治顾竹寒的病。 顾竹寒的的确确是得了瘟疫,但是她的体质本就与常人有异,染了瘟疫之后本来是不会要了她的命的,可是她那几天倒霉又拉又吐的,还要长久奔波,睡眠时间得不到有效保证,加之她体内经脉有异,两股不明真气互相冲撞,而这瘟疫更是大大加剧了她的这次病发,使得她发起病来居然一发不可收拾,就连照料她身体多年的面具怪人也无计可施。 唯一能救她的只有梵渊,还有蓝宝。这个中的缘由后来顾竹寒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直至发生了那件事,梵渊将一切真相剖明,可惜她再也找不到机会去亲自问他。 治疗用了很长的时间,蓝宝在梵渊终于找准了位置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动脉的方向割下去的时候狠狠闭上了眼睛,它最最忍受不得梵渊受伤,本来这次去西北边境梵渊是有机会去祈风一探究竟找出医治他身上蛊毒的方法,但是因着顾竹寒的病情给错失了这次机会,再要去寻的话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蓝宝暗叹了一口气,鼻端嗅着那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耳畔听着大雨打在瓦顶之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忽而觉得时间真是久远得无法再追溯。 344.第344章 彻王的雷霆手段 梵渊治疗了顾竹寒将近三天,一天对她用了一次药,统共放了三碗血之后,顾竹寒体内的汹涌真气才趋于平静,与此同时她体内第三股护心真气才终于强盛起来,一扫她体内多年以来的沉积之疝气,使得她整个人的面色由里而外地散发出一股正常的红润。 但是梵渊的状况就不太好了,毕竟是连续三天放了三大碗血,又是奔波劳碌了十来天,每天歇息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 是以,当梵渊在最后一次复诊出顾竹寒并无大碍挽回了性命之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缪可言临时给他安排的住处,一倒不起。 凌彻除了梵渊对顾竹寒用药的时候不在她身旁之外,其余时间总是守在顾竹寒身旁,他就睡在顾竹寒身旁的软榻上,离顾竹寒仅仅是几步的距离,然而每每半夜被她惊醒,总是手忙脚乱地来到她面前,先是把她的脉确认病情没有恶化之后才摸她的脸,待得心中松掉一口气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总会有某个地方因着不能视物而撞到屋中的什么东西从而变得刺痛。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着,梵渊治疗的时候他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处理帝京和东海的事务,东海的消息早已整理出了一份长奏折呈递给了顺景帝,上次他交代凌越大整肃东海这边的官吏吏治和缪家这个大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连杀了东海上上下下二百余名官员,被顾竹寒关押在监牢里的张丘是这次疫症的始作俑者自是逃不了这一劫。自顾竹寒病倒,凌彻上台之后整个东海官场变得人心惶惶害怕大祸轮至自己头上,是以终日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但是饶是如此,东海被无情斩首的官员头颅上迸溅出来的血迹还是随着雨水渗进了东海的大街小巷,有些地方即使连日来被雨水冲刷,仍旧冲刷不了那些死去之人的血迹。 凌彻这番雷霆手段震慑得整个大蔚朝野上下无一人不惊讶莫名,只觉彻王殿下这番真的是要在东海动真格,顺景帝接到凌彻不经禀报便私自处理了东海官场的怠慢时机使得疫症祸害百姓的奏折之后,心中也是十分震动,他的手捏着那份长奏折抖了很久之后才将怒火给平息下来,因为他同时收到了凌彻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大败藩王肖兴的二十万军队,不仅将出逃的废太子凌璟给当场诛杀,还震慑了东海那帮蠢蠢欲动的军阀,将藩王肖兴的首级给挂在了敌方的桅杆上,使得一直盘踞在他心头的大患终于得以铲除,就只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凌筠下落不明。这使得他茶饭不思,不知该作何他想。 凌彻又将黎致远兄妹的事迹上报给顺景帝,希望顺景帝能够下旨废除东海祭龙节活祭的传统,与此同时他又觉得黎致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以破例提升,在东海官场缺人之际命黎致远担任东海巡抚,安抚东海百姓。 顺景帝看着那封奏折良久,在心头反复揣测斟酌之后最后还是朱笔一挥,写道“准了”。 自此,东海的敌对势力与暗中蛰伏的不明势力被凌彻全部清洗干净,凌彻接到顺景帝的批复之后,冷淡唇角露出了一丝森凉。 他还是将自己和顾竹寒在路上遇袭的事情给压了下来,东海官场上有不少他那个好二哥和好六哥的爪牙,能在东海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私制兵器,不培养一些忠心耿耿的下属怎么能说得过去?只是他始终没有把这些事情禀告给顺景帝,不是害怕牵连重大怕受到他们二人的报复,而是觉得前段时机还未成熟,而现在东海快要稳定下来了,巡抚一职又有了合适的人选,他觉得是时候要进行下一步行动了。于是,他要凌越拿来密奏,他说凌越写。 关于凌筠的生死存亡凌彻对顺景帝说了谎,凌筠的确是死在藩王肖兴的船上,与太子凌璟死在一起,可怜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主压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自己的兄长杀死,死了之后还要被凌彻利用,凌彻之所以不禀告他父皇他宝贝女儿已经死亡的消息是因为觉得凌筠不能如此窝囊地死去,她的死必须要发挥出最大的利用价值,这样才能使得他父皇下定决心铲除他的好二哥和六哥。 凌越边听边写,在写完一封密奏之后,看着凌彻已经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还是忍不住问道:“主人,什么时候去医治眼睛?不能拖了。” “快了。”凌彻心中一滞,语气随即又恢复正常,“等她醒了就好了。” “她什么时候醒啊?”凌越都快要急死了,当然,他着急的原因不是因为顾竹寒的病症,而是因为凌彻的眼睛。 “这几天。”凌彻模糊地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顾竹寒会在什么时候醒来,当其时梵渊替她治疗到第二天,顾竹寒身上日益好转,所以他才有了点心情来处理东海的事务。 对于东海巡抚一职的推荐,为什么他敢这么大胆将黎致远推荐给顺景帝呢? 因为黎致远兄妹早年还存于世的家族是被肖兴给残忍地因为一件小事而灭族,在黎致远出现的时候他早已派人去调查了这两兄妹,知道这两人曾经是大蔚忠良之后,但是因着得罪了肖兴,被肖兴滥用职权而将他们的家族给灭了,仅存下黎致远兄妹二人逃离奔波十来年最后才得以返回东海,伺机寻找机会报仇。所以才有了黎致意孤身潜伏肖兴阵营,为他们得来这么重要的一份地图。 东海藩王割据又远在东边,而且势力驳杂,又有上千岛屿,如果当地军阀有心想要造反的话,轻易而举占地为王,即便顺景帝有心想要去管东海的事务,也因着这路途的遥远而变得艰难起来,是以控制东海巡抚以及在东海有着深重影响力的大家就显得非常重要。 345.第345章 终于醒了 前东海巡抚张丘早已经被凌彻当众斩首了,他推举的黎致远又的确是一个人才,任免他作东海巡抚也是未尝不可的事情,是以顺景帝没有多想便准了凌彻的请求。再加之他之前钦点的缪可言也接受了皇商的称号在缪家中继任下一任家主,更是让大蔚朝廷掌握了东海的民生经济,是以顺景帝一时之间心胸广阔了不少,连带心情也好了起来。 他最近新宠的妃子是上次老二在他的寿宴上寻给他的舞娘慧娘,不过当日的慧娘早已变成了今天的慧妃,正是得宠得很。 至于当时梅妃在他的宴会当晚小产的事情也已经揭了过去,为了安抚梅家,他甚至连升梅杉三级,让他直接在内阁旁听,这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时之间梅家的荣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凌彻处理完手头政事之后掐算着时间便知道治疗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并没有立即动身前往顾竹寒的别院,因为通常这个时候银闇都会进顾竹寒的房间看她一下。 他不想和这两个说得上是情敌的人见面,是以也不急。 * 顾竹寒在梵渊到来的第五天之后,终于悠悠醒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昏暗的帐幔,再而后是,呃,一个好像尊贵的银闇的楼主的身影以一种婴儿蜷缩的姿态睡在她床前的脚踏上,还未等她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身旁不远处很轻柔又带了十分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竹子,你醒了?” 还未等顾竹寒回答,便被那人用手一把抚上她的眼睛,她感觉到那人的手带着莫名激动的轻颤,又是万分不确定,顾竹寒来不及定睛看他一眼,只能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嗯,我醒了。” 凌彻的手一顿,颀长的身影笼罩在顾竹寒身上,他对着顾竹寒的方向呆愣片刻,而后才如释重负地笑出声来,银闇早就在顾竹寒醒来的时候一同醒来,昨晚梵渊复诊的时候便通知他们顾竹寒会在今天早上醒来,果不其然堪堪过了日出升起的时刻,就连连日的大雨都停了,她便醒来了。 他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完全失去了往日镇定风范的凌彻,百般滋味皆在心头,一个原本被封了五识不应该感觉到这么多陈杂心情的人现在居然能感受到凌彻这十来天的心境,甚至能听得出他笑声中的百感交集,是带着庆幸的又带着如释重负的,甚至是带着连日以来不能言说的煎熬尽数化作委屈的,这十来天的担惊受怕总算过去,好歹她醒来了,醒来了。 “殿下?”顾竹寒想不到凌彻忽然笑出声来,而且还要笑得那么复杂,她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软绵无力,但是体内困扰她多时的两股互冲真气好像被体内另一股浑厚得可以压制一切的真气给完全掌控住,是以她虽然周身酸软,可是精神尚算充沛。 “抱歉,我一时失控。”凌彻终于停止了笑声,他揉了揉额角,想要扶起顾竹寒,却在碰到她肩膀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浑身一僵,甚至乎是颤抖了一下,他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见有一只微微带了点温度的柔软小手摸上了他的下颌,在那里来回摩挲着他这几天来来不及修理的胡茬,低声道:“凌彻,你憔悴了,我是不是令你很担忧?” 顾竹寒这句话一出口说得连同银闇在内都忍不住忡愣了一下,天知道凌彻和银闇这十天以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顾竹寒醒来以后没能来得及看凌彻一眼,现在他说要扶自己起来,终于让她看见了凌彻的尊容,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以往凌彻总是会将自己修整得很干净才会现于人前,就算是他们无完无了逃难的那几天,凌彻都是干干净净地在她身旁,可是现在……她压根认不出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瘦得眼窝深陷,脸上几无血色只有菜色的人是以往那个风华正茂卓尔不群皎皎如玉树的风流彻王,再看看站在一侧的银闇楼主,虽然脸上还戴着面具,然而楼主面具之后的黑眼圈是无法欺骗人的,还有他身上的衣服……怎么皱巴巴的比咸菜还要皱,这是怎么了? 顾竹寒忽而觉得很惭愧,大病一场虽则不是她的错,可是的的确确是她害得他们二人这般模样,这让她于心何忍? 而且,她发现凌彻的眼睛应该还没有好,不然不会在她一醒来的时候为了确定她是否醒来会贸然伸出手去摸她的眼睛,他的这个动作做得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什么那般,那一刹那真是让她觉得心头莫名疼痛,她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可是那一刹那眼角忍不住湿了一湿。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凌彻终究是扶了她起来,又命人为她端来早已经熬好的小米粥,亲手喂到她口里,顾竹寒本觉着自己没那么娇贵要让一个伤残人士喂她吃东西,然而凌彻硬是要亲自喂她,看着他那么固执倔强的模样,顾竹寒心头一软,从善如流。银闇则是在一旁看着她脸红红地将粥给一口口喝了下去,由此至终都没有作声。 顾竹寒一连喝了三碗粥,喝完了之后黎致意及时进来好说歹说地将这两尊大神劝走,让他们去刮刮胡子换换衣服洗洗头发,整理干净了再来顾竹寒房间探望。 顾竹寒也是有十来天没有见黎致意了,此刻见她只觉得这个女子给人的感觉已经全然不同于往日,她浑身都焕发出一种名为“幸福得意”的光彩,浑身洋溢着骄傲,顾竹寒微微笑着看着她,问道:“黎姑娘,看来我大病的这十来天好像错过了不少好戏?” 因为她看见了她房间外面梅开在东张西望想进来又没有进来的踌躇模样。 “咳。”黎致意返身将门先关上,顺带把梅开关在外面,这才重新回到顾竹寒跟前,很严肃地对她说:“纪大人,你骗得我可惨啊。” 346.第346章 你可知是谁救的你 “呃,此话怎说?”顾竹寒虽然表面在装蒜,但是也知道黎致意定是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了。毫无缘由地,她有这样的直觉。 果然听见黎致意睁大眼睛看着她,“你还在装作不知?” 顾竹寒依然坐在床头无辜地笑着,并不说话,最后逼得黎致意顿了顿脚,压低声音对她说道:“我想我应该叫你纪姑娘而不是纪大人吧?还有,殿下和你那个护卫是喜欢你的。” 黎致意看见他们这十天以来所过的生活简直是惨不忍睹,当然,她可没有忘记梵渊,毕竟是梅开的堂哥,又是大蔚大名鼎鼎的人物,只是,她并不是很想让刚刚醒来的顾竹寒得知梵渊现在的消息,就让那个也是奔波劳碌了十几天的男子也好好休息一番吧。 “黎姑娘言重了,”顾竹寒脸色有点红,不经意间避开了黎致意的目光,“我是骗了黎姑娘,但是我本身也不姓纪,至于说殿下和银闇楼主喜欢我的话,那纯属是无稽之谈。” “我说你这个人还真是狠心和忍心啊,”黎致意摇摇头,十分不赞同,“殿下对你的一番心思昭然若揭,还有你的好银闇几乎****夜夜在屋顶上吹着古怪的曲子等你醒来,都不知道被雨水淋湿了多少遍,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使得他的衣服皱成这样,又是什么原因使得从来没有睡过脚踏的他为了等你醒来而甘愿睡在你身侧?” 自黎致意刚认识顾竹寒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子并非寻常小辈,只是她也知道这个人绝心绝情做事果敢狠辣得很,现在对于感情问题,她依旧是这副冷静得让人发指的地步,她真想好好看她发飙的模样会是怎么样的。 顾竹寒听完了黎致意的一席话之后还是微微呆在床上,黎致意看着她刹那变得苍白的脸色也不忍心继续逼问她,她其实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哼哼,谁让她骗了她,还骗得这么光明正大,她理所当然要小小教训她一下,只可怜了殿下和楼主让她做了挡箭牌。 “你好好休息吧,毕竟还是大病初愈,”黎致意见她不说话,知道她自己也是心虚了,而她来这里的目的达到了,转身就往门口处走,“那我先走了。” “黎姑娘,救治我的人是谁?” 门“吱呀”一声开了,顾竹寒在黎致意开门的最后一瞬及时回神,还是低声问道。 “若然你真的想知道的话,”黎致意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着她,语带迟疑,“最好亲自去问殿下。” 她说罢,不再看顾竹寒一眼,回身将门带上。室内,一片寂静。 顾竹寒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那扇被关紧的木门,忽而感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慌以及紧张,若然不是怪人救的她,那么是谁? * 傍晚时分,凌彻准时来到顾竹寒的房间,银闇又在屋顶吹起他的口琴,一切如常。 顾竹寒又在凌彻的亲手喂养下喝了三碗小米粥,她现在正在大病初愈的时期,不能吃任何辛辣的,只能以清淡为主,就连咸菜都不多一条。 待喝完三碗粥之后,凌彻命人将托盘拿走再让人捧了一盆温水过来要给她擦手。 看得那从来不沾阳春水的十根修长手指纾尊降贵地绞了布巾就要侍候她净手的时候,顾竹寒吓得慌忙摆了摆手,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不用不用”,还顺带往后挪了挪身子,示意凌彻不用这样子。她都已经醒来了,还用得着他服侍? 可是凌彻却是捧着那块还冒着热气的布巾走近她身旁,语气严肃地对她说:“别撒娇。” “殿下,我没撒娇啊……”顾竹寒欲哭无泪,让凌彻来侍候她,会折寿的啊。 “那你赶紧过来。我眼睛不方便。”凌彻稍微缓了语气,对她招了招手。 顾竹寒一听这句“我眼睛不方便”心中无可抑制地软了软,她最后还是认命地走到凌彻身前,任由他捧起自己的手,让他为自己净手。 净完手之后凌彻才语气幽幽地说道:“竹子,在你昏迷期间,我宁愿天天这样为你净手也不愿意替你净身。我这不是侍候你,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然又何谈喜欢?” 顾竹寒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洁白干净的手,蹙眉沉默,在那么一瞬间又像是下定决心那般,她深呼吸一口气,认真地看了凌彻一眼,她看着面前那个近在咫尺双目逐渐失去神采却依然有着往昔初见时那份睥睨万象的夭惑霸气的眼眸的男子,紧咬了一下下唇,还是觉得先积存一下勇气再说。 凌彻坐了下来,为自己和顾竹寒斟了一杯茶,这才缓缓将这十数天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顾竹寒,顾竹寒边喝边听,待听到凌彻用雷霆手段以暴制暴将东海的势力都清洗了一番之后,不禁睁大了眼睛,她几乎无法想象这么多人血流成河的情景,又得知缪可言已经成为了缪家家主,现在缪家已经唯他是用,母亲和妹妹的安全都得到了保障这才放下心来,不用说,东海疫情定是已经解决了,凌彻最后告诉她,藩王肖兴已经死在银闇的剑下,凌璟和凌筠都死了,凌沐顺利逃了回来,自此,东海算是一个比较安分的地方了。 顾竹寒听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事情,很是在脑海中整理了一番才缓过神来,凌彻在这十来天的时间里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光是这东海的影响定是使得大蔚朝廷那边人心惶惶,彻王集团的势力又要更上一层楼了吧?当他听到顺景帝派梵渊去了西北边境剿祸的时候,这才想起梵渊给她寄的信她还未拆封。那封信好像被黎致意放在她床头,一直未动。 现在想起来,不禁蠢蠢欲动,她用眼睛偷瞄了一下那封依然有着遒劲墨迹的信,轻轻拾了起来,刚要开封,便听见凌彻在她身侧说道:“竹子,你可想知道是谁救治的你?” 顾竹寒手中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347.第347章 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随着凌彻的问话声传来,顾竹寒本想拆信的手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凌彻,答道:“想。” 凌彻抿了抿唇,其实他一直在等她问他,但是她一直没有动静,唯有他来问她。他抿了抿唇,而后说道:“是梵渊从西北边境赶来救的你。” 顾竹寒沉默,握着烫金信封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的脸半明半暗地陷在光线并不怎么的床帘间,披散乌发掩住了大半脸容,遮掩住了此时眼底交织复杂的思绪,她闭了闭眼,呼吸近乎轻柔,“那……为什么我醒来之后谁人都看见了,就是没有看见他?” “他应该是累倒了,我也有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凌彻如实回答,待说完之后才觉得胸腔之中似乎有空气在不断挤压他的呼吸,这种艰难喘息的感觉几乎令他不想再说下去。他很清楚,将梵渊的事情告诉顾竹寒之后会对她的决定有什么影响。无论顾竹寒是否答应他之前对她的请求,再次回帝京的时候她都不可能以纪寒这个身份回京。 而现在梵渊的突然出现,不可否认的是,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击。他无法掌控接下来的情况,甚至说是一向自信淡定的他此刻变得惶恐、患得患失,对手同样强大,同样善于攻于心术,可偏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救她,而且他付出了别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来到她身旁,就只是为了要及时挽回她的性命。 梵渊是秘密到来这里的,顺景帝并不知道他斗胆扔下西北那边的烂摊子来到这儿,而现在西北边境并没有传来什么恶化动乱的信息,这便说明梵渊在那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快速镇压住蛊祸,这才敢冒天大的风险穿越东西来到大蔚的另一端。 顾竹寒看着那封信,上面“纪寒亲启”这四个字她看了仅仅几遍,便已经将上面的一撇一勾给记得清清楚楚,她甚至有暗暗揣摩过梵渊收到她回信时的心情,是雀跃惊喜一如既往的面容沉静看不出一丝涟漪?然而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他竟然在如此时刻来到她的身旁,怎能教她不感动? 顾竹寒不再犹豫,她拆开了那封信,但见那张薄薄的熟宣之上,笔径苍劲地只写了三个字:等我来。 仅是三个字就使她不能自抑地仰起头来,她害怕她一低头泪水就会迷糊了眼睛,毁了信上那简单挥笔的三个字。 “他在哪里?”良久,顾竹寒敛了心神,平静问道。 凌彻始终垂睫,没有抬头,过了片刻,他才口中艰难吐出几字:“东院偏院。” “谢谢。”顾竹寒将信用心收好,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夜已经深了,可是凌彻还是在她房间逗留,顾竹寒见他还不回去休息,不由说道:“殿下,夜深了。” “嗯。我知道。”凌彻状似没有事儿般说道。 “所以……你还不回房间?”顾竹寒见他没有反应,唯有硬着头皮问道。 “你病的时候你都没有赶我走,现在好了就想赶我走了?”凌彻斜睨着她,语气幽幽,“真是很狠心的人啊……” 顾竹寒吞了吞口水,小声嘀咕:“我病的时候是昏迷着的,怎么赶你走……” “所以你病的时候都没有赶我走,今晚就不要赶我走了。”凌彻得出结论。 “这是什么逻辑……”顾竹寒呆了,凌彻却突然站起身来,来到顾竹寒面前,俯身搂住了她,他并不怎么用力,害怕将她搂痛,然而正是这种若即若离的力度害得顾竹寒心中没来由地一沉再一痛,她仿佛是有不好的预感,却听得凌彻在她耳边说道:“竹子,你还在就好还在就好。” 顾竹寒眼底闪过惊讶,她的下巴搁在凌彻的肩头上,闭上了眼睛,从眼角滑出了一滴泪。 那晚,凌彻还是留在顾竹寒的房间里,久久不停的口琴声终于停了下来,然而银闇却没有进顾竹寒的房间,而是径直离开了屋顶,回房休息。 顾竹寒让凌彻熄了灯,凌彻还是睡在那张临时搬来的软榻上,他躺了下来,连日来的疲惫却没有令他立即入睡,仿佛这短短几天的时间让他完全改变了这十多年的作息习惯。两人都在黑暗之中一时之间都睡不着觉,顾竹寒呼吸平稳地睁大眼睛看着帐顶,自醒来之后太多太多的事情涌进脑海之中,她压根来不及好好整理,此时让她入睡根本睡不着。 “竹子,睡了没有?”凌彻今晚好像也心神不宁,过了很久,他才在寂静之中问道。 “没有。睡不着。”顾竹寒的声音闷闷的,带了一丝沙哑。 “我也是。”凌彻微微叹息,“总觉得这一切十分之不真实,我害怕一觉之后这完美的一切就会消失。” “我不是在么?”顾竹寒为他这可笑的患得患失笑出声来,可是笑完之后又觉得心头酸酸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竹子,你能回帝京等我吗?”凌彻思量了一整晚,终究忍不住问出声来,他必须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现在的形势他们都十分清楚,一个人没有可能同时饰演两个身份,若然她选择的是他的话,那么他现在就能着手处理南唐那边的事务,若然她选择的是南唐的话,那么……他会不择手段将她抢回来。 “……嗯。”顾竹寒过了很久,才微不可察地从口中轻轻答出一字,夜深人静,她虽然答得模糊,然而凌彻却是听得清楚。 黑暗之中,月光穿堂过户延伸至他身上,他唇边禁不住绽放出一抹比霜花还要漂亮的笑容,光影交织之间折射出无限华彩。 “嗯。”他也应了一声。 而后,各自转了一个身,陷入睡梦之中。 顾竹寒睡得并不怎么安稳,夜里翻来覆去了好几次,总在不断交叉转换的噩梦之中辗转,想要拼命逃离里面的虚幻情景,却是怎么样都逃不掉。 她浑身难受,额头上虚汗不断冒出,却突然听见“嘭”的一声闷响,有一阵急促的气息忽而靠近,顾竹寒猛喘了一口气,才得以从无尽的噩梦之中解脱,她怔忪在床上,过了几秒才回神,感觉到一只手怜惜地搭在她的额头上,轻唤道:“竹子?竹子?”因为看不见而迷茫,也因为看不见而急切。 348.第348章 十分难抉择 顾竹寒就着昏暗月光看清楚了凌彻的脸,他靠得她极近,几乎都要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是以她能清晰看见凌彻紧蹙着眉头微微颤抖着嘴唇的模样,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何从见过他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惊慌失措?这简直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攀上了他的手,掌心贴在他的脉搏上,对他说道:“我在。我在。我没事。” 凌彻一听见她回答,这才松了一口气靠在床边歇息。 这么一放松下来,他才感觉到方才撞到凳子脚上的脚踝狠狠扯痛,他不甚自然地揉了揉被撞痛的地方,眉头蹙得更紧,顾竹寒分明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今晚一整晚都在失态。 凌彻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尴尬地转了转脸,“你病重的那几天晚上总是睡不安稳,每次床上有动静,我都……”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顾竹寒却是在黑暗之中目光灼灼看着他,她忽而轻叹一口气,问道:“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快了。”凌彻答了两个字,似不愿多说,顾竹寒则是知道凌彻中的毒定是十分难缠,能在水中喂毒,并且一滴毒血的作用都这么大,定不是一般大夫能治疗的,若然怪人能够出手相助的话,那么……是不是能够有治愈的转机? 顾竹寒藏了几分心思,凌彻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事了,这才站起来,拐着被撞痛的右脚姿势十分别扭地走回软榻旁边,再一次躺了下来。 顾竹寒看着他在黑暗之中并不十分清晰的剪影,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别过了脸,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凌彻还有其他人是怎样度过这十来天的。 这压根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 一夜再也无梦。 凌彻早上接到凌七给他带来的消息,又见顾竹寒无甚大碍,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房间。凌彻走了之后,黎致意才在梅开的陪同下捧了一个托盘进来,顾竹寒闻着香,也觉得自己今天好了许多了,应该要下床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不知道梵渊用了什么药来治疗她的病症,虽然浑身还是乏力,可是体内一直不安分的两股真气却是得到了有效的缓和,是以她通身舒畅,比平日里还要精神百倍。 黎致意见她吃得高兴,病好得也快,心情跟着好起来,倒是梅开在一侧冷眼看着她有滋有味地吃粥,那表情似乎十分痛恨。 顾竹寒眼神儿好得很,从梅开进来到现在看见的都是他的臭脸,唯有抬头问他:“梅开,我又得罪你哪里了?” “哼,纪大人深明大义哪会得罪我什么。”梅开扭开了头,不愿意看见她。 “你这个小屁孩,别这么多废话,说话带刺不是你的本色,有什么话直接摊开来说。”顾竹寒见他如此别扭,忍不住要逗逗他。 “我说你年纪比我小,说话带刺的时候比我多,好像更像小屁孩吧?”几天没有见梅开口齿居然伶俐了这么多,顾竹寒不禁锐了目看他,看来自己得罪他的事情十分恶搞,其实她心中也隐隐想到了是什么缘故,只是,她并不想由自己亲口揭开,是以装傻扮懵地看着梅开,梅开最后被她看得忍无可忍了,终于爆发:“你丫的,我堂哥为了救你现在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粥?!” “你是开玩笑的吧?”顾竹寒紧了紧手上的白瓷汤羹,几乎都要把一整只汤羹给陷入掌心之中,她握得如此用力以至于那只汤羹握碎了还不自知,然而手中传来的刺心疼痛还有梅开铁青丝毫不可能是说笑的气急败坏告诉她,强大如那个男子,真的出了事。而他出事的原因正是因为自己。 “哼,我真是很想揍你一顿!”梅开哼哼唧唧,但是也不和顾竹寒继续废话:“你如果还有点良心的话,就赶紧把粥吃完去看看他,他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今天早上去看他的时候还是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真是要心痛死我了。” 黎致意在顾竹寒身旁沉默地看着她从头至尾的表情变化,忽而觉得事情复杂了起来,本来她觉得顾竹寒应该是喜欢凌彻的,虽然她始终没有明确的表示,可是单凭女子独有的直觉,她就是知道顾竹寒对凌彻是不一样的—— 然而,这一切的构想都是在圣僧梵渊没有出现之前。 在梵渊出现了之后,黎致意本来还没有觉得有什么的,圣僧乐善好施,也来过好几次东海为万民祈福,顾竹寒若然之前和他有交情的话,对方得知她病重很可能活不下去的事实时前来救治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但是,怪就怪在,梵渊本来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他硬是于不可能之中创造了可能,光明正大同时又十分自然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梵渊到来的那一天她也是在的,那抹自滂沱大雨中走来的高华身影惊艳了她,他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宽大长袍沾雨不湿,眉宇之间有风霜之色,可是步伐依旧稳而从容,唇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若然不是在经过她的时候带起了一阵微不可察的劲风,她压根不知道原来他那看似慢实则十分急切的步伐是有多么担忧,就连她都知道顾竹寒是女子身份,听梅开平日里对她提起的梵渊和顾竹寒的事情,她便知道他们二人的交情十分之好,而且她隐隐觉得梵渊对顾竹寒的感情不是单纯的友谊那么简单,试想想,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像梵渊这种算是个半出家的修行者在接到皇帝的命令之后还敢丢开一切罔顾性命地往这儿赶? 任凭她怎样说服自己都无法接受这样的无稽之谈,是以,她得出结论,圣僧梵渊对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年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现在就要看顾竹寒怎样去选择了,是选择魅雅无双的彻王殿下还是清逸出尘大蔚圣僧?好像都十分难挑选吧? 349.第349章 别动,让我好好歇一歇 顾竹寒此刻已经艰难地把粥吃完,她放下了汤羹,攥了攥拳头,掩饰掉掌心被白瓷汤羹棱角刺出的伤口,她站起身来,东倒西歪地往门里走,黎致意看见她这样有气无力的状况,不由暗暗摇头,梅开没有想到有说有笑的她居然还是如此虚弱,瞪大了眼睛想要上前帮她,然而碍着面子问题还是停在原地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一步一步艰辛地往门外移。 “我扶你。”黎致意已经看不过眼了,主动上前想要扶她,然而却被顾竹寒一摆手,“不必了。” 语气之中带着倔强。 黎致意的手顿在半空,梅开始终盯着那抹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削瘦身影,眼神晦暗。 直至顾竹寒走至门边,又费了很大力气拉开了门,外面当即传来银闇的声音:“你想去哪里?” “……梵渊房间。”隔了一会儿,顾竹寒才答道。 “……我带你去。”又过了一会儿,银闇才说道。 “……好。”顾竹寒还以为他会直接拒绝自己,却不曾料想他居然二话不说要带自己去,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银闇直接抱起她往梵渊居住的偏院里赶了,徒留下梅开和黎致意怔忪在房间相互无言。 “银闇……这样的动作好像也太亲密了点吧?”片刻之后,梅开才觉出不妥,银闇对顾竹寒的那份妥帖哪像什么大老爷们的?就算他们是莫逆之交,这样的动作也未免太那个了一点吧? 黎致意在一旁看着他傻傻愣愣的模样,心中不由想:就只有梅开这个傻大个不知道纪寒是女子了吧? * 银闇的速度很快,三五下便将顾竹寒给送到梵渊的外屋,梵渊喜欢清静又是秘密而来,是以凌彻命令别人不要打搅,也封锁掉梵渊到来东海的消息,以免引起群众见拜的汹涌浪潮。 是以梵渊所居住的别院冷清得很,栀子花被雨水打落在地上,洁白花身沾了一身红尘,零落不堪。 顾竹寒一吸微带冷冽的清新空气,出来得急,身上有点冷,抬头看见银闇沉沉的目光,一时无话,又不想他担心,唯有从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对他说道:“我先进去了。” “嗯。我在外面等你。”出乎意料之外,银闇并不打算跟她进去,顾竹寒略带古怪地看着他,只觉得银闇似是有哪里变了,但是他一如既往地冷冰冰的,倒让她觉不出他哪里不妥,唯有轻应一声推门而进。 房间之内的温度比外面更加清冷,连日来的大雨再加之东海时有飓风发生,使得温度降了不止一两度,顾竹寒只穿了两件单衣,身体虚弱得很,她受不住这突然起来温差的变化,低头掩唇一个喷嚏就要打出,然而就在她低头的刹那,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一旁向她袭来,顾竹寒虽然病了很久,可是身手还是在的,是以她看也不用看直接伸手一抓,抓住了那团腾空而来想要一爪子踢在她身上的肥球,她将它举到自己眼前,很认真仔细地从头到脚看了它一眼,看得蓝宝满脸通红,拼死挣扎,压低声音嗷嗷怪叫,顾竹寒眼光一扫它身上的某个部位,幽幽说道:“肥宝不要再挣扎了,再挣扎我都要看光了。” 蓝宝一听立即不敢动了,顾竹寒放开了它,饶是蓝宝一肚子气现在也不好再发作,只有遮遮掩掩地跟在顾竹寒身旁,谁叫它不小心让她抓在手里看到了它的子孙根! 顾竹寒步伐很轻,她缓步向床前靠近,眼睛一直盯着帐幔之后的那抹如雪净白的身影,每靠近他一点心跳就急速半分,蓝宝在一旁看见她这幅样子暗骂一声活该。顾竹寒终于来到帐幔之前,她揭开了梵渊的帐幔,身影在透明的帐幔中若隐若现,那人正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微不可察,他似乎沉浸在睡梦之中,一向不轻易蹙起的眉宇此刻正紧紧皱着,像是梦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的唇紧抿着,毫无血色,如往比月华还要晶莹的肌肤此刻变得苍白如生宣,透露出一丝丝不祥的气息。 发之乌黑映出颜之苍白,顾竹寒心头震动,双手紧攥在身侧刺痛了掌心伤口,梵渊此刻的憔悴落拓完全和凌彻有得一拼,她没有想到他会变成这副令人不忍卒目的模样。 良久,她终是放开了拳头,指尖状似平稳伸出却停在半空,然,犹豫一瞬,终究是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之上,一触一碰,床上的人突然舒了舒眉头,如蝶长睫颤动了一下,似要醒来。 顾竹寒心头一突,立即将手缩回,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抓住了她的手。顾竹寒眼眸不由大睁,对上了一双略带惺忪却是清亮如许的眸子,她略带尴尬地对着眸子的主人笑了笑:“你怎么醒得这么及时?” 梵渊没有作声,而是深深看着她,他的眼神带有几分锐利又有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慵懒雅魅,仿佛是不染纤尘的白莲绽放在漫天血红的陀罗花中,氤氲上一丝不属于他的风流华艳。 顾竹寒此刻正是微微俯身与他对视,肩头乌发自然垂落,带着莫名幽香漾在他脸颊之上,痒痒的,直痒到了心底。 梵渊放开了她的手改为捧起她的一束头发绕在手上仔细把玩,顾竹寒愈发尴尬,因着心中对梵渊有愧是以不想出声打扰,但是这样微微弯腰的姿势久了也是使人难受的。可是梵渊却是毫无察觉那般,饶有兴致地将她的头发玩了一束又一束,直至想起那个提供这种乐子给他的女子应该要不堪重负了,这才问道:“累吗?”手上依然千丝百绕绕着人家的头发。 顾竹寒看着那玉白指尖之上缠绕着自己的一束发丝,莫名觉得梵渊这个动作有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她闭了闭眼睛,老实答道:“累了。” “我也累了。” “啊——” 随着梵渊低柔的话语传来,顾竹寒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往下一沉,不由低呼出声,她整个人被搂进一个满是午夜谷底幽兰绽放又混合着一点清雅修竹随风飘逸散发出来的淡香怀抱之中,她心头微微慌乱,下意识地挣扎,却听见头顶那人在说:“别动,让我好好歇一歇。” 顾竹寒僵在当场,只感受到那人微微灼热起来的鼻息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她的锁骨也被熏得渐渐灼热起来,那人的呼吸如铁般烙印,烙在她暴露在清冷空气中的肌肤之上,莫名使她带上了几分颤栗,顾竹寒甚至不用去想,也能感受到梵渊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掩饰隐藏内心的澎湃感情。 过了很久,她似乎感受到锁骨之处好像被人轻微地吻了一下,比羽毛拂过心尖还要轻的一下,却是雷霆万钧地让她感受到,饶是她想忽略梵渊对她早已不一样的心思,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一瞬间,她眼底如彼岸暗河流淌过种种复杂的情绪,震动、愧疚、无奈、惊喜等等多种心情交织在一起,幻化成胸腔心跳,突突突突的,一浪猛过一浪,逼得她想要远远地逃离现在的处境,她刚刚答应了凌彻要回帝京等他,这是她一生之中做出过的最重要的承诺,她……已然再也没有力气再做同样重要的第二个承诺。 梵渊没有在她身上多作停留,仅仅是搂了一下,便放开,顾竹寒身上禁锢一松,立即站了起来,她不敢看梵渊,而是侧过身子理了理头发,语气颇为不自然又十分急促地对他说道:“谢谢你。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罢便要落荒而逃。 梵渊早已经从床上坐起,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十分精致的红唇一线,纤软睫毛似浸了晨间最最清美的甘露,柔软得不似凡物,她的眼睛此刻正折射出琉璃的色泽,灵动的了有生气,拂了以往雾蒙蒙的水汽,更显透亮逼人,一头乌发披散肩头,发尾之处微微翘去,像豆蔻梢头二月初的鲜嫩,娉娉袅袅,随风漾进了自己的心窝,再若有若无地一拂—— 梵渊移开了目光,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她甚至还多了几分活力,这次治疗结果并没有令他失望,只是,难得她来看自己一次,就这么快让她走总让人意犹未尽。 就在顾竹寒要拉开门的瞬间,他突然启唇:“信,看了吗?” 顾竹寒脚步生硬一顿,已经搭上门栓的手放了下来,“看了。”她头也不回地答道。 “嗯,好。”梵渊点了点头,一时无话,心中亦是颇感意外,他以为她永远不会看他寄给她的信,当初收到她的来信时不说震动那是假的,与此同时亦是猜出她回信给自己的原因,不是忽而良心发现,而是梅开逼她回的吧?因为她给他寄来的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谈不上什么意境的诗,倒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意味。他从梅开的信中得知她的状态不算太好,计算起她体内真气血脉又是临近大凶之兆,无论什么情况之下,他都是要抽空过来一趟为她治疗。只是想不到他预想只是放一碗血就能助她平复体内不屈真气的,却是上升到三大碗,他一时支撑不住才睡了一天一夜,再加之奔波劳碌,更是让他疲上加疲。 “你为什么会有方法治疗我?”这是顾竹寒最好奇的地方,既然走不成了,她不得不问。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喝你的弥刹酒了。”梵渊忽而转了话题,他自床上站起,穿上了外袍,又看了看顾竹寒过于单薄的身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披风来至她身后,亲自给她披上。 顾竹寒受宠若惊,梵渊泛出莹白光泽的手搭在她肩头,身上一暖,有一股特属于他清爽高洁的气息传来,那只手只是为她披上了披风便马上离开,顾竹寒垂睫,说道:“谢谢。”而后跟着梵渊坐到窗台软榻之上,看他主动净手烹茶。 “你这是交换么?”顾竹寒收敛心神,仿若梵渊一刻之前对她的亲密动作并不存在那般,语气恢复回轻松。 “不全是,算上我救你的诊金吧。”梵渊抬头对她一笑,不像是开玩笑。 “可是我手头上已经没有弥刹了。”顾竹寒皱眉,难为道,“弥刹本就存量不多,酿造的时日又比较长,能不能换一种酒?” “要酿多久?” “起码两年。”弥刹若要酿的话也就是半年左右的时间,但是要酿出上等滋味的酒则起码要两年。 “两年时间……”梵渊怔忪一瞬,眼神微有飘忽,“可能等不了……” 顾竹寒心头一突,下意识抬头看他,却见他忽而迷惘的神情一闪而过,快得似是不曾出现那般,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梵渊这种人又怎会出现迷茫的表情? “那换一种酒行吗?比如‘一斛春’?”顾竹寒试探问道。 “你其实不必感谢我,救治你不是我的功劳,而是蓝宝。”梵渊看她这么认真的模样,淡淡笑起,眼睛瞟了瞟坐在软垫上的蓝宝。 蓝宝一听梵渊提起它,知道是时候是它出场了,立即应和似的“嗷嗷”叫出声来,还要尖利的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你快来感谢我这个恩人,最好用昆仑山的雪顶芽果来感谢我”的样子,看得顾竹寒十分无语。 “它用什么来救的我?”顾竹寒肯定要将一切弄明白了,才肯付出酬劳。 “竹子,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蓝宝用了什么来救治你。”梵渊忽而语气古怪地对她说道,那神秘又忍笑的模样害得顾竹寒更是心痒痒的。 “你说吧,就算是用它身上的毛发来救治我我也认了。”顾竹寒一咬牙,说道。 “比毛发更让你难以接受。”梵渊看定她,为她斟了一盏茶,微微往上露出的左手手腕有洁白的纱布一闪而过,顾竹寒敏锐地发现了梵渊的手受了伤,不由抓住他的手腕将衣袍尽数往上一拂,看见他整条原本光洁如玉雕的手臂之上有三处伤口,每处伤口都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结实纱布,凝结上了干枯血迹。 那些血迹映在雪白的纱布上,显得是那么鲜明和刺眼。 350.第350章 执子之手 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顾竹寒惊疑,眼光移开移到梵渊脸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梵渊却是淡淡抽回自己的手臂,将衣袖整理好了之后,波澜不兴地说道:“来之前我正在西北边境处理蛊祸,不小心受的伤。” “真的如此?”顾竹寒犹自不相信,她总觉得梵渊手臂上分割平整的三道伤口与她有关,不像是被别人刺伤的,而且,又怎会这么凑巧三处伤口会在同一条手臂上? “不然你以为?”梵渊剔眉,语气之中带了三分揶揄。 顾竹寒当然是明白梵渊话语中的意思,她也不能厚脸皮到问“你是不是用你身上的血来救治我”这样直白的话,光是想一想也是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梵渊的血能救人?这不啻于天荒夜谈。 她不再作声,只是沉默地低头喝茶,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她不由得沮丧起来。 “给你的静心丹可还有?”梵渊打破平静,启唇问道。 “嗯,还多着呢。”顾竹寒自是知道梵渊给的丹丸的作用,若然没有他给的丹丸,她想她在染上瘟疫之后就会立即死亡了,哪能支撑到他来的时候? “记住要按时服用,丹丸没有了让我给。”梵渊淡淡叮嘱一句,语气却是郑重。 “好,谢谢你。”对于梵渊给她的恩惠,她不知怎样去报答,忽而想起很久之前梵渊寄存在她这里的一个要求,他亦一直没有提起,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你我之间不要这么见外。”梵渊见她这么客气,心中有淡淡不快,“佛法之中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讲究缘分,你我之间有缘,我帮助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是以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东西。” “只是……只是……”顾竹寒猛地抬头看他,“只是”了两遍之后再也说不出下文,只能在心中暗暗补充完后半句话,只是你我的缘分不禁太深了吧?而且你帮助得我也是太彻底了。 梵渊看着她局促的样子,没有说话,而是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她:“我之前赠你的佛珠可还在?” “呃,这个……”顾竹寒被他这么一提,顿时心虚,支支吾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蓝宝在一旁十分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梵渊却是没有放过她,“可是丢了?”语气辨不出喜怒。 “不是……”顾竹寒摇头,知道这回定是逃不过了,把心一横,鼓起勇气对他说道:“在路上遇袭的时候我将佛珠给了史杨。你不是说你的佛珠有趋凶避吉的作用吗?我……我当时毫无办法,所以只能给他了……” “算你诚实。”梵渊唇角泅开一抹极淡又极深的笑意,似那远山涤黛般在雨后新晴变幻出来的简致颜色,美好得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说着,便在顾竹寒逐渐变得惊讶的目光中从怀中掏出一串透着瓷质光泽的盈润佛珠,在她眼前一扬,“呐,给你,不要再丢了,再丢我可不会放过你。” 顾竹寒眨了眨眼睛,似是没有从这种失而复得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她伸手接过佛珠,依然是那般不可思议,将佛珠在手边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之后才终于确定这串佛珠就是梵渊之前送给她的,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 “你怎么……?”顾竹寒迟疑出声,眼中隐隐带着期待。 “我找到史杨了。”梵渊答道。 “你找到他了?他可有受伤?”顾竹寒心中震动,意想不到梵渊会找到他。 “就只是受到了点惊吓,中了点小毒,并无大碍。” “这样就好。”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一松,这才珍重将佛珠绕回自己的手腕上,梵渊一直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近乎珍视一样绝世珍宝的庄重神态,唇角才露出一抹笑意。 “可不要再丢了。丢了我不会放过你。”梵渊警告。 “呃,如果我真的不小心丢了,你不会给我来个十大酷刑吧?”顾竹寒哭丧着脸,早知道就不接过来啦。 “不会,我可是出家人,哪会这么血腥?”梵渊摇摇头,略带嗔怪地看她一眼。 “那……?嗯?”顾竹寒疑惑,不知道梵渊这种人会给人什么惩罚。 “你真的想知道?”梵渊淡笑着看她,语气温和如三月春风拂进心底。 “我还是……”顾竹寒心里发毛,一般梵渊笑得这么温淡的时候定是没有好事情发生,梵渊却不等她拒绝,突然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一缕发丝垂在她颊边,她怔怔地盯着那一缕微微晃荡的发丝,在耳畔听见他轻得不能再轻的嗓音:“就这样,执子之手……” 将子拖走…… 顾竹寒在心里自动把那几个字补充完整,脸上忍不住一红,不等她有所动作将手缩回来,梵渊便放开了她的手腕,恢复一向淡然的表情,继续煮水烹茶。 顾竹寒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梵渊怎么对她是他的事情,而她早已经答应了凌彻要回帝京等他,而且她和梵渊之间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哪能够往那方面去想? 顾竹寒匆匆喝了几口茶,便寻了个借口想要离开,梵渊却是攫住她的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仔细诊脉之后,才松开自己的手,对她说道:“恢复得不错,我下午就要离开了,若然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去找先生为你诊治。” “你下午就要走了?”顾竹寒心中一顿,抬睫看向他。 “你以为我很有空么?”梵渊见顾竹寒怔忪在原地,笑着斜睨了她几眼,揶揄道。 “不是,”顾竹寒被他噎了一句,这才记得梵渊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闲适,“只是没有想到你走得这么急。” “好好休养,我们在帝京见。”梵渊微微笑着替她掖了掖鬓角,嘱咐道。 “回到帝京之后……”顾竹寒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下去,只觉得心头艰涩,不知道再怎样启唇。 她再看了一眼梵渊,而后不再留恋,推门而出离开了。 351.第351章 如果是他的话免谈 梵渊在下午的时候秘密骑马离开了东海,往西北边境赶路,顾竹寒没有前往相送,许是觉得她今天早上和他见了一面谈了一谈就已经足够了。梵渊离开的时候,她正在怪人的临时诊室里察看被梵渊找到的史杨。正如梵渊所说那般史杨身上只是受了点伤,中了点小毒,并无大碍,但是他没有对顾竹寒明说的是史杨因为和他们失散之后中了一种能使人神志不清的蛊,在遇到怪人之后才得以医治,是以到现在才堪堪清醒了神智。 “史杨,你没有事儿实在是太好了。”顾竹寒站在被包得像只粽子般的史杨面前,语气带着尴尬也有庆幸,更多的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你不要责怪自己,当时的情况我是能够理解的。”史杨看着面前消瘦憔悴了不少的顾竹寒,知道她和殿下也是迫不得已要放弃自己,幸而顾竹寒留下了那串佛珠,他才保住了一命,虽然这之后的许多事情都忘记了。 “总而言之,你没有事了就好。”顾竹寒颇为好奇地看着史杨,按理来说,史杨落入敌手理应会惨遭毒手,而不会以现在这般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以最后还是问道:“史杨,我能不能问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和你们失散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是不太记得了,”史杨抓了抓脑袋,一抓才发现自己头上包着绷带,那里还伤着,给他抓得龇牙咧嘴的,“但是我是知道幸亏是有你留下来的佛珠我才没有事。” “啊?因为佛珠的原因?”顾竹寒奇了怪了,“怎么会和佛珠有关?”她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腕上缠绕了四圈的佛珠,“好像没什么能驱除敌人的奥秘吧?” 怪人在一旁看了她一眼,“梵渊没有告诉你他的佛珠被万人供奉吗?而且佛珠上涂了某兽的唾液,它的唾液有趋吉避凶的作用,所以史杨能够逃过一劫并非并无道理。” “原来是这个原因……”顾竹寒点了点头,把玩着手上那串居然是价值连城的佛珠,陷入了沉思。按照怪人的意思即是说那些人认得梵渊的佛珠,虽然对史杨下了蛊,但是因着梵渊和蓝宝的缘故也不敢对史杨做出更过火的事情,很可能那帮人一直在监视着史杨,但是史杨误打误撞找了个机会逃出来了,梵渊应该是对佛珠的存在有所感应,恰逢史杨逃到来东海,所以让梵渊找到了。 顾竹寒忽而想到了凌彻身上中的毒,不知道会不会和对史杨下蛊的那拨人同出一路?若然是的话,那么是不是可以请怪人来帮忙看看凌彻的眼睛? 她和怪人认识了很久,可是一直都是称他为“先生”,到了现在她还不知道怪人的真实名字,她看向怪人,自然而然问道:“算起来我和先生都认识了将近十年了,但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先生是否方便告知名讳?” “敝姓薛,单名言。”怪人瞥她一眼,可有可无地答道。 “原来是薛先生,”顾竹寒对着薛言行了一礼,“那未知先生医术高强,能否替我看一个人的病?” “如果是凌彻的话,免谈。”薛言一句话堵塞了顾竹寒的接下来要说的话语。 “呃,为什么?”顾竹寒被噎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他的事与我无关。”薛言冷言相向,让顾竹寒越来越觉得薛言其实是一早就不喜欢凌彻的,然而他和凌彻并无交集,甚至是说这么久以来就她所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又怎么会不喜欢他的呢? “若然我以十壶烟花笑来换呢?”薛言虽然平日里寡淡少言,只对医药有兴趣,可是他还是十分喜欢喝顾竹寒酿制的酒,尤其以烟花笑。 “不行。”薛言依然断口拒绝,但是眉宇间有所松动。 顾竹寒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乘机而上,继续增加筹码:“十五壶又如何?” “……不行。”薛言沉吟一瞬,还是艰难拒绝。 “十五壶烟花笑加五壶弥刹!”顾竹寒豁出去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剑拔弩张看得坐在床上的史杨简直呆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某些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什么烟花笑弥刹不正是前段时间里帝京十分流行却是万金都难求一壶的绝世好酒吗?怎么现在从顾竹寒口中说出来这么平常稀疏?像是不用钱那般的。 他可不知道顾竹寒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来的时候心中是有多么肉痛,十五壶烟花笑五壶弥刹啊!能买多少间子不器能换多少银两啊!就这样被她一咬牙说了出来了,如果怪人再不答应的话,她觉得她要找把刀架在怪人脖颈上逼他就范了。 “……好。我勉为其难答应你吧。”怪人过了很久,真的很勉为其难地出声,然而顾竹寒却看到他僵硬面具之下的脸是笑着的,还勉为其难个屁啊?! “如此便多谢先生了。”犹是顾竹寒心痛,她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一声“道谢”断绝了怪人想要抵赖拒绝的心思,怪人千般万般不好,但是有一点好的是,怪人答应下来的事情往往是言而有信的,通常情况下不会轻易爽约,是以顾竹寒很放心。 “哼,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薛言转了脸,不再看她。 顾竹寒见自己的请求达到目的了,笑吟吟地拱手告辞,又嘱咐史杨好好休息这才离开了临时诊室。 她回到房间,想起梵渊的佛珠,不禁又掏出那本小册子来看,她趴在窗台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凌彻已经来到她身旁,待得发现时吓得顾竹寒整个人心头一跳,慌慌张张地想要将册子给收回怀中,凌彻听了听动静,侧了侧头问道:“你正在看书?” “是啊。”顾竹寒下意识地答道,想起凌彻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也不急着把书收回去了,不知怎地,她心中总觉得不应该让凌彻知道这本小册子的存在,不然她的麻烦会很大。 “给我看看你看的是什么书,看得这么入神?”凌彻摊开手就想接过她的书。 352.第352章 再度分别 顾竹寒执书的手紧紧地攥了一下,书页翻卷的模糊声音散在空气中,传来一声沙哑闷响。凌彻明显感觉到她犹豫的动作,知道她手上定是拿了什么重要的不能让他看的书籍,心中刹那想起了那件事情,然而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她作出回应。 “其实也不是什么书,只是偶尔淘到的一本古籍。”顾竹寒微微笑着,仿佛方才的犹豫挣扎不曾出现那般,她姿势平稳,将书放到凌彻摊开的手心,“呐,给你看看。” 凌彻心中的某根弦像是松了松,他也对着顾竹寒露出了一抹笑容,将书接过放在手里象征性地摸了几页,“我现在目不能视物,看书又谈何容易?”他说着又将书递回给顾竹寒,顾竹寒十分专注地盯着他方才的动作,害怕他发现出什么端倪,凌彻不是其他人,他是天之骄子,洞察能力非常人可比,就算只是这么摸几下也是能够察觉出某些常人不能发现的事情的。 然而他由始至终都是一副面容平静的样子,就连唇角笑纹都没有变过,顾竹寒将书接过,根本无法从他的笑容和表情中窥伺他内心的想法,最后她唯有转移了话题,“史杨找到了。他没事。” “嗯,我知道,我也已经看过他了。”凌彻淡淡点头,答道。 “真的是不幸之中的万幸。”顾竹寒喃喃,而后接着又道:“你的眼睛找到人医治了么?” “还没有。”凌彻摇头,如实回答。 “我方才托了薛先生替你医治眼睛,你可介意?”顾竹寒试探性问道,她并不确定凌彻的心思。 “是你给我找的人,又怎会介意?”凌彻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语气亲昵,“竹子,你我之间明明已经确定了关系,为何还要如此生疏?” 确定了关系……顾竹寒一愣,只觉得这句话从凌彻口中说出是如此奇怪,奇怪到让她感觉到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然而是她亲口答应了他的,她无法抵赖。 “不是,总要问问你本人的意见嘛。”顾竹寒故作轻松道,却被凌彻伸手一拉拉进了怀里,顾竹寒想要挣扎,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她伏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腔之中传来的心跳,心情难得平静,又带有点小女儿的羞涩,这样的自己真不像自己。 “竹子,明天我可能就要出发前往东海的另一个地方了。”凌彻颇为感慨地说道。 “嗯?你是要去哪里?”顾竹寒抬头,看向他。 凌彻却是把她的头给按回他的怀中,他难得遇到她鲜有挣扎的时候,虽然接下来说的话十分之煞风景,可是他还是留恋着她的馨香。 “之前我对你说过我找到了二哥和六哥私制兵器的地方,前几天已经传了密奏给父皇,父皇已经命令我前往剿灭他们的贼窝,是以我不日就要动身了。” “这么快?”顾竹寒呆了一呆,想不到凌彻的动作加快了这么多。 “怎么?不舍得我走吗?”凌彻带着调侃暧昧的声音传来,他吻了吻顾竹寒的发顶,“若是你不舍得的话,今晚我热情点邀请你共度良宵?” “净说胡话!”顾竹寒脸上现出一丝薄红,就想离开他的怀抱,然而凌彻却是紧紧卡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几乎要通过那几层薄薄的衣料熨烫到她的心底,顾竹寒忽而觉得心头一软,不再挣扎,微微叹息一声,感受着凌彻身上静若浮光又浓若子夜昙花盛开的气息,心中刹那变得平静,他的肩膀可以依靠,这是毫无疑问的。 顾竹寒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多想未来不确定的事情,她此刻只想好好享受这分别之前的最后一刻,给自己一个机会去释放长久以来的不安与不稳定,希望,从此以后,她能摆脱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安宁地过下去。 “竹子,你回到帝京之后一定要等我知道吗?”凌彻忽而出声,“这一次去收缴他们私制的兵器并没有那么简单,搞不好还会打上几场战争,你在这边休养妥当之后便先回帝京吧,但是不能以纪寒的身份回去了。” “嗯,我知道,你万事小心。”顾竹寒虽然知道凌彻定是胸有成竹,可是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 凌彻听得她这么关心自己,心中微微雀跃,他唇边勾起一抹略略带着轻佻的笑容,“既然分别在即,你我又是很久不能见面,你是不是应该要有点儿表示?” “你想要什么表示?”顾竹寒不解看他。 凌彻放开了她,将自己的俊脸靠近她唇边,“好歹主动吻我一下。”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顾竹寒却是看着面前那张细致得连半个毛孔都看不出来的玉颜,瞪大了眼睛,耳廓渐渐红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为难我……”过了很久,顾竹寒才小声嗫喏道。 “那……换我吻你吧。”凌彻转了转眸,狡黠提议。 “你吻我……?”不用想顾竹寒都知道凌彻会吻她哪里,定是会吻她的唇,搞不好还会进一步行动,顾竹寒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之下失身于他,所以最后还是十分矜持地又像十分快速地在他脸庞上一掠,给了凌彻比蜻蜓点水还要轻的一个吻。 凌彻意犹未尽,摸着脸笑得像狐狸,“这么轻,还是换我来吧。” “你……”言而无信!不等顾竹寒将这句话说出口,凌彻便一把擒住她的腰,力气不大,可是角度却是刁钻,他俯身吻住了她,吻住了刚刚还在他脸色轻轻擦过的两瓣清凉红唇,守候了她这么多个日夜,终于等来了她接纳自己的那一天,心情澎拜之间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他吻得用力,像是要把此刻永恒记住那般,顾竹寒被他死死按在掌中,紧箍着的脑袋几乎令她不能思考。若然说凌彻以前是热情的,那么他现在简直是热情似火,身上莫名灼热急切又带有无限满足的气息几乎要把她浑身灼烧,顾竹寒唇上火辣辣的,此时此刻只觉嘴唇不是自己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凌彻终于好心地放开她的唇,微微俯身“看”着她,然而他只能感觉到顾竹寒的气息,不能确切瞧见她的样子,想起又要错过她此刻娇羞动人的模样,心里就不爽,他抬手,指尖抚上顾竹寒被他吻得通红的唇,那里还有他的气息存在,指下的人儿被他摸得轻微颤了颤,下意识想要避开他的触碰,却又不敢,因为他此时很坏心地扯住了她的下唇,若然她一动,他再一用力的话,她的唇瓣就要被他扯走一瓣了。 “对我的回赠还满意么?”凌彻微微笑着问道,依然是那副风采别人的模样,顾竹寒却是移开了目光,不想被他蛊惑,凌彻却是再靠近她一遍将她搂入怀中,再次吻了吻她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顾竹寒被吻得晕乎乎的,她抵住凌彻的胸膛,微微喘了喘气,大病初愈,她的身体还差得很,根本经不起他的折腾。凌彻也是感受得出她心绪的剧烈波动,不再纠缠,而是眷恋地摸了摸她的发,这才离开她的房间。 “记得等我。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他临走之前,留下了一个承诺等她。顾竹寒感受着自己仍在“嘣嘣”乱跳的心脏,许久之后才强迫自己平息下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大胆而铤而走险,将全副身心交托给凌彻是不是真的可行?但是她确实是得到了他的承诺,不论如何,她应该相信他。 * 凌彻在第二天早上离开了东海后方这个平静的城镇,带着十万兵马渡海而去进行新一轮的清缴。顾竹寒知道凌彻这回是要狠狠报复了,毕竟对方害得他们一路行来都过于狼狈,凌彻能隐忍等到这一刻,无论是忍耐力还是毅力甚至是遵从大局的目光都到了极致的地步,不得不说,要和他做对手真的是要有很大的勇气和能耐。很显然,凌熙和凌湛似乎都不及那人五成。 顾竹寒冷静地分析局势,东海这边其实已经没她什么事儿了,原因无他,东海官场震慑于凌彻的雷霆手段,任由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再在凌彻的眼皮底下行事。两百多条人命换回来的安宁,可不是开玩笑的。凌彻竟然将东海的一切都打点妥当,顾竹寒自是懒得再去管,只是,人一旦闲下来就会变得懒散,顾竹寒终日无所事事,不是去怪人的临时急诊室看看还没有痊愈的史杨,就是去东海巡抚的府邸转转,和黎致远闲聊两句,黎致远在她大病醒来之后早已摇身一变变成了东海巡抚,还是凌彻亲自举荐给顺景帝的人物,自然是要好好拜谒一番的。 “黎大人,最近还好吧?”顾竹寒拱手笑着打哈哈。 “纪大人,你可折煞下官了。”黎致远也和顾竹寒打起官腔来。 依然是初见时那张黝黑的脸庞,笑容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寻常轻松,许是家仇大恨得报,又是踌躇得志,是以黎致远整个人都从里而内散发出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光彩。 “诶,什么折煞不折煞的?东海巡抚可是个握有实权的大官,你就别称自己下官的啦,”顾竹寒大大咧咧,她特地选在傍晚时分来找黎致远,此时见日落西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没有空?去我那处喝上几杯……呃,茶?” 顾竹寒可没有忘记梵渊临走之前对她的吩咐,怪人言而有信,跟着凌彻上了船,临行之前也千叮万嘱让她注意饮食,不能饮酒等等,听得顾竹寒耳背都要起茧,此刻到了唇边的话自然而然转了个弯,却惹得黎致远哈哈一笑。 “纪大人真的是一个有趣的人。”黎致远也豪爽地拍了拍顾竹寒的肩膀,跟着她出门去了。 黎致远除了在凌彻传回来大败肖兴的消息时见了黎致意一面之外,其余时间他都没有见到他的妹妹。原因无他,他那天和她大吵了一架,直至今天他都没有机会见到黎致意。其实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你想不想见对方而已。 黎致远猜得出顾竹寒来找他的原因,定是为了黎致意的事情,是以也从善如流地跟着顾竹寒往行馆处走。 此时黎致意正和梅开在葡萄架下喝酒聊天,小日子过得逍遥得很,顾竹寒一看见他们二人,不由揶揄道:“哟,你们也够瓜田李下的。” 若然黎致远不在的话,黎致意定是顶撞回去,然而此刻见得自己的哥哥也在,立即和梅开拉开了距离,沉默不语。 梅开这几天以来可谓是和黎致意进展神速,一下子从死对头变成了不离不弃的恋人,这种迅速得令人咂舌的变化真是吓得顾竹寒一惊一乍的,若然黎致意一心跟定了梅开这个傻小子,那么是迟早要跟他回帝京的,黎致意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一个亲哥哥,这两兄妹相依为命活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要分开真的可行吗?所以她才担心。 不是顾竹寒多管闲事,好歹梅开是梵渊的堂弟,是他在意的人,她欠了梵渊这么多的人情,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偿还,是以只好多管闲事一下了。 “见到哥哥还不舍得叫一声吗?”黎致远见黎致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心中略有不愉快,又看见方才她和梅开有说有笑动作亲昵的模样,隐隐想到一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缓了语气和她说话。 “哥,你怎么来了?”黎致意毕竟是和黎致远一起长大的,黎致远又大她两年,总不能不敬哥哥。 “你不回家,我就不能来见你一面吗?”黎致远微哂一句,逼得黎致意无话可说。 顾竹寒一看局面有胶着的形势,最后还是出来做和事佬,她拍了拍黎致远的肩膀,商量道:“我不能饮酒,要不我让梅开先和你出去饮几杯再作打算?” 黎致远挑了挑眉,他自是明白顾竹寒话中的意思,这样一来他又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自己的小妹好像真的和梅开有私情,想起黎致意今年十八了,大姑娘了,也是时候要出嫁的了,探探梅开的口风也是必要做的事情。是以,他点头,答道:“好。” 他也不管梅开是否同意,直接拉着他就离开了行馆,出去饮酒去了。 葡萄架下只剩下顾竹寒和黎致意两人。 黎致意别扭地看了顾竹寒一眼,也不作声,就这样僵坐着,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顾竹寒有心想要逗她,挤过去硬是挤到她身旁坐了下来,还搂着她的肩膀,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哎,当初黎姑娘还死缠烂打要做我的良人的,怎么现在过了几天了,就送怀送抱别人了?” 这句话立即说得黎致意浑身僵硬,脸上表情更是无措。 353.第353章 抚唇念伊人 “黎姑娘,你别不作声,可要给我一个公道啊。让我死得瞑目嘛。”顾竹寒眨了眨眼,眼中分明露出狡黠的神色。 黎致意知道自己被她玩了,不由佯怒道:“去你的纪大人!你是个女子,我当初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觉得你是我的良人!” “哎呀呀,话不是这样说话不是这样说,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你又怎能言而无信?”顾竹寒死缠烂打,脸上显露痛心之色。 黎致意身上又是一僵,她完全豁了出去了,“我就是喜欢梅开,你怎么着?” “啧啧,终于肯承认了。”顾竹寒立马不和她闹了,还坐开了一个位置,见桌子上全是酒自己不能喝,唯有拿了一个梨来啃,边啃边口齿不清地说着:“想不到你喜欢梅开这种傻小子。” “切,我也想不到你喜欢殿下这种妖孽了。”黎致意知道凌彻早已经离开了东海,又和顾竹寒知根知底,是以也不怕和她摊牌明说。 “咳咳——”顾竹寒果然被她说得噎住了喉咙,拍了好几下胸口才将那块梨给吞了下去,“黎姑娘,请注意言辞。我现在可是纪大人。” “是的,纪大人,”黎致意置若罔闻,“你是纪大人的同时也是一个妙龄女子,喜欢这种事儿又是正常的,我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和你说这种事情总是很别扭,”顾竹寒丢开了梨,严肃起来,“今天我来找你不是来谈论我的事情,而是说你和梅开的事情。” “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犹是黎致意大胆,在真正提起她的感情事时,还是忍不住微微脸红。 “什么没什么好说的?”顾竹寒睁大了眼睛,一把搂住了她,“如果你真的喜欢梅开的话,那你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要跟梅开回帝京的,你可想好之后的路怎么走?” 梅开是世家大族出身,虽然走了一条和梅家里寻常子弟不一样的路,可是这并不代表梅开的终身大事不会让梅家的人所安排。 按照梅家这种迂腐的大族,顾竹寒想,黎致意以后的路看来难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黎致意变得淡定,“既然我认定梅开了,我才不会管其他人怎么想的。” “有胆色!”顾竹寒赞一句,这个时代有这样有魄力的女子敢于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实在是令身为女子的她也刮目相看,“但是为了你将来的路好走一点,你其实可以为自己铺垫一级台阶,这一点,你完全可以做到。” 顾竹寒说至最后已经敛掉了脸上的玩世不恭,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你的意思是?”黎致意尚自愣愕,隐隐猜到顾竹寒话中的意思,却是不敢确定。 “大蔚之中其实不乏女子参军。”顾竹寒扬眉一笑,“以你本来的身世经历再加上你哥哥现在在东海的地位,让你在军中谋上一官半职不是难事。” 顾竹寒点到即止,只换上一副深不可测的笑容看着她。话她已经说明了,接下来就要看黎致意自己的意思了。 “你是让我从戎么?”黎致意想起自己罔顾性命潜伏在肖兴阵营中的那段日子,真的是觉得恍如隔世,虽则她渴望过上另一种安稳的生活,然而对于顾竹寒的提议她并不排斥,甚至是隐隐期待,因为,她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像自己死去的家人那般投身兵戎,四方杀敌这也是她梦想之中的事情,很早之前她就觉得女子不应该只是守着头顶的一方天空,相夫教子就此终老,而是要闯出另一番天地,是以,她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你敢不敢做的事情。”顾竹寒知道她心有动摇,继续加一把火。 黎致意沉默,没有再说话,顾竹寒则是拍了拍她的肩头,留她一人好好思索未来的道路该要如何行走,而后她离开了院子往房间里走去。 今天她跑了太多的地方,也有点累了,此刻正好去歇歇。 回到房间的时候却发现桌子上出现了一个方形木盒,木盒制造得简朴却是精致莫名,上面用金粉描出了一丛重楼花,简单几笔勾勒繁复轮廓,这么一来看去倒是别致。 这样的风格分明是十分对顾竹寒眼缘的,她几乎是爱不释手地将木盒给捧起来,却意外发现这么看起来毫无重量的一个木盒捧在手上居然这么有分量,心下好奇,亦是猜到是谁将这个木盒送来,只是仍然按捺住那份心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和那个木盒对视着,并不动。 “顾小姐,这个木盒你可喜欢?” 良久,忽而有人在顾竹寒背后问了一句,吓得顾竹寒心脏都要跳出来,她惊慌地回头看去,却见平日里不常出现在凌彻身旁的凌七此刻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笑中带有几分好笑之色。 “是他命你送过来的?”顾竹寒疑惑,眼睛却是瞟啊瞟的瞟向那个描金盒子,“这盒子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殿下对姑娘如此珍重又怎会送你奇怪的东西?”凌七敛了笑意,“殿下是怕顾小姐你在休养期间无聊,是以命下属送来这个盒子给你解闷。” “他……在路上可好?眼睛治愈了么?”顾竹寒心底有一股暖流流过,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又是放心不下凌彻的眼睛,顺着凌七的话语给问了下去。 “顾小姐介绍给殿下的薛先生已经帮殿下诊治了,只是拔毒之事非一朝一夕能完成,还望姑娘不要担心。” “好,我知道了。”顾竹寒点头,知道怪人已经有办法帮助凌彻医治眼睛了,心头不禁一松,浑身舒缓下来。 “那么,属下也不宜在此久留,先回去复命了。”凌七暗暗记下顾竹寒此时脸上现出的一丝一毫的神态和表情,就连唇边的一抹极淡又分明是幸福惊喜的笑意都不放过。那当然,他可是受了凌彻之命要将顾竹寒收到木盒时候的一举一动细微至一个眼风都要告诉他的,是以他并不敢怠慢。 待看得差不多了,凌七才真的告辞出去。顾竹寒见凌七这回真的走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别的人了,这才长呼出一口气,她看着那个盒子良久,而后怀抱着一腔期待打开了面前的木盒。 预期之中的恶作剧并没有出现,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副精巧的七巧板,涂有六种颜色,七巧板之上似乎用深色的颜料描绘了一些笔画部首,这很明显是经凌彻手改良过的七巧板。顾竹寒愈发好奇凌彻会给她带来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就着七巧板上面的笔画提示开始拼凑起来。既然是凌彻给她解闷的玩意儿,打造这份礼物的人的心思也没有复杂到哪儿去,是以很快地,顾竹寒成功拼凑出一个字,定睛一看,是一个“想”字,这个“想”字的中间有一个很小的按钮,像是机关那般,吸引着顾竹寒按下去。 顾竹寒理所当然地按照凌彻所设定下来的步骤去按那个按钮,“啪嗒”一声,居然从七巧板下面的一道暗格中吐出一封信出来。 顾竹寒睁大了眼睛呆了呆,“这么趣致的玩意儿亏你想得出。” 自说自话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唇边露出一抹幸福甜蜜的笑意,她将信拾了起来,打开,里面写的居然是一首诗,字体有点歪歪扭扭的样子,但是往昔里的张扬肆意还是隐隐显现出来,顾竹寒就着那首诗轻轻念了出来:“昨夜风兼雨,把酒帘帏间。忽忆心头事,抚唇念伊人。” 很明显地,这是一首十分直白的情诗,顾竹寒读完之后整个人好像都不太好了,脸红红的,她呻吟一声将温度无端上升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大理石桌子上,闭了闭眼睛平复心情之后才就着那封信继续读下去,“竹子,近来可好。你现在应该发现了这副七巧板的秘密了吧?没有错,是给你解闷用的玩意儿,里面放了……我也忘记了多少封信,但是让你读着回到帝京也应该差不多了。昨晚海上有雨,我独自一人在阑干旁饮酒,想起那晚我在风雨桥上约你的情景,忽觉甚是想念,是以作了这么一首诗来聊慰想念之情。你,可有想我?如果有的话,摸摸你的唇,忆起我的味道。很甜是吧?” 顾竹寒从信上移开目光,紧紧咬了咬下唇,脑海中迫不得已顺着凌彻信中的话去想象,就这么想着居然真的尝到了唇上凌彻独有魅惑的昙香气息,又隐隐带有某种药味的清香,她放开了唇,立即倒了一大杯水喝下去,待脸上的温度恢复正常了,这才继续摆弄那副七巧板。 不得不说,凌彻真的是费尽心思给她弄这样好玩的玩意儿,他又是聪明绝顶,能根据七巧板的特性变幻出无数的可能出来,偶尔她拼凑不了字体出来,亦是能根据七巧板本身拼凑出来的图案去开启承载七巧板底下木盒的机关,吞吐出一封信或是一朵被妥善保存的干花,甚至是一片轻羽出来。 各种惊喜让顾竹寒应接不暇,只是,顾竹寒玩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停了手,她害怕她玩一个下午就把凌彻给她精心准备的玩意儿给玩儿完了,那么就枉费他的一番心思了。 顾竹寒将木盒合上,伸出指尖细细描摹上面的重楼晚花,不知从什么时候,这种在寻常院落府邸难见只生长在高原之上的净雅花朵成为他的标志物,他这种人明明是与重楼的气质不符,然而此刻用描金细线简单勾勒出来的轮廓却似极了他眉眼间偶尔露出的淡漠,微微上挑的眼角像那重楼花上翘的花沿,不经意间于淡雅之中露出一抹妖娆,重楼是骄傲的、不屈的,又是孤独的,然而又是可人的,它的可人只留给熟悉它的人,这一点则真的和凌彻的性格如出一辙。 “哎。这个人啊,我真的拿你没有办法了。”顾竹寒轻轻摇头,唇上噙着的笑意始终没有变,她抱起那个盒子,将脸贴在上面,闭上眼睛去想象凌彻所在的那个暗黑无垠的世界,在看不见物事又被剧毒攻心的情况下,他是怎样制造出这份精致讨巧的礼物给她? 顾竹寒摇摇头,不再去想,她要做的只要是感受就可以了,其他的,多想无益。 ==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竹寒在东海又休养了十余天,直让她觉得自己成为了蛀米大虫了才觉着是时候要启程回帝京了。 这一天,其实和以往一样是很稀疏平常的一天,顾竹寒照常拿着凌彻给她送的七巧板在房间里摆弄,这次拼啊拼的拼出了一个“思”字,顾竹寒估摸着凌彻是“长相思”的意思,倒是不知道这个人会用什么来表达这么缠绵的一个字眼,满怀着期待地按下了中间那个按钮,“啪嗒”一声从盒子的出口跌出了一小串贝壳手链,小巧晶莹的,贝壳表面泛着被深海晕染出特有的炫目颜色,她笑着拈起那串用莹润珍珠点缀其中的贝壳手链,微微摇了摇头,饶是心中微微不屑凌彻这种做法,可是不得不说,他把握人的心思却是很到位。他是想告诉她,他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她,不信?呐,我随手捡的贝壳都能想起你,替你编织成一串精致手链,虽然不值什么钱,可是好歹心意做足了不是? 顾竹寒几乎都能想到这个人在编窜手链时眼角翘起艳如三月桃花的雅魅模样,唇角定是带着一抹如醇酒般动人心魄的笑。她并没有立即将手链给带到手上,而是就着窗外透射进来的阳光仔细端详,贝壳的光泽在阳光的折射下变幻出各种不同的颜色,似那人的眼,琉璃似的,总是从里面流淌出种种不一样的思绪,偶或会带着一丝睥睨天下的自傲,自翩跹长睫之下向她看来。 顾竹寒看得久了,眼睛也看得累了,才将手链给套到手腕上,一套,大小居然刚刚合适,不松一分不紧一分,贝壳的色彩衬得她的手腕更加皓白,微微凸出的腕骨恰好卡在一颗圆润的珍珠上,像是镶嵌了晨间的一颗挂在叶尖的露珠,澄澈得令人不忍移开目光。 354.第354章 爱情,果然是一种坏东西 “又会这么合适的?”顾竹寒喃喃自语,唇角一直是笑着的,她甚至觉得在缪可言带着一个黑衣人闯入之前这一切都是完美的,凌彻所给她的承诺都是能够实现的,然而,缪可言的一句话将她脑海中曾经美好得她从来不敢想象的憧憬给全部推翻,然后,她觉得,是了,凌彻给她的一切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她只是受了他的蛊惑,被他蒙骗在其中,用一个名为“承诺”、“喜欢”的谎言去为她编织出一个明知是假的仍能够让她相信的大梦。 就正如她手上的那串贝壳手链那般,太过合适她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什么良人什么花田月下什么相思成灾压根不存在,她只是……被他骗了,或者是说被他利用了,透过她来查出这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然后,将她击毙在梦境之中,再也不能回头。 顾竹寒记得那天的天很高,云很远,她犹自对着深蓝深蓝的天空拼尽全力仰起了脸,可是终究是止不住悔恨痛心的泪水汹涌流下,因为缪可言急匆匆地闯进房间里对她说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纪寒兄,帝京那边传来消息,那边传来消息……” 她那时心情还算好,看着缪可言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调侃道:“可言,都是做了一族之主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慌慌张张的?帝京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是梅妃再度怀孕啊还是哪国国主又来觐见陛下了?” “都不是……”缪可言忽而不忍心将自己知道的事实给告诉她,因为他觉得此刻她的笑容很真挚很真实很美好很纯净,是他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她露出如此毫无防备纯真得似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儿那般,他不想毁掉这份来之不易的简单,为什么明明那个人这么在乎她,却对她做出这样无可挽回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该不会是顺景帝对你赐婚了吧?”顾竹寒揶揄道,唇角弧度不变,但是心中隐藏的那点不安逐渐扩大,她看着缪可言脸上越来越尴尬越来越苦涩几乎都要哭丧着脸对着她的表情,唇边笑意微微僵了僵,可是心中依旧存有一丝执拗,她认为那件事情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发生。是以,她以完美却逐渐僵硬的笑容等待着缪可言的回答。 缪可言此时此刻很想逃出顾竹寒的视线之内,他甚至想着若然一开始他没有来顾竹寒的房间就好了,那么他就不用面对她这么无可懈击的笑容了,因为,他知道,下一刻他就要毁掉这个用尽全力维持着的完美笑容。 “帝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顾竹寒见他久久不说,唯有试探问道:“是与我有关的?” 缪可言亦是僵着脸容,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点头的瞬间只觉得力有万钧,几乎都要使他抬不起头来。 “你说。我能接受。”顾竹寒闭眼,黑漆漆的睫毛蜷在双眼之上似躲在枯叶中濒死的蝶,缪可言颤抖了嘴唇,缓缓从口中吐出一段话:“你的母亲和弟弟在帝京暴毙了。但是……但是……”缪可言深呼吸一口气,他看向和他一起前来的黑衣人,黑衣人的状态其实十分不好,唇青脸黑,脸色憔悴,一件黑衣周遭都是尘土,很显然是一到达东海就赶过来的。 黑衣人见缪可言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唯有接过他的话头,继续道:“姑娘,属下是叶先生派过来的人,方才缪兄所说的一切只是表面上顺景老皇欲盖弥彰要掩盖的事实,实则上,顾夫人和令弟被翎羽卫查出与前朝遗孤一案有关,暗中下令将他们赐死。而你,许是因着是顾夫人养女的缘故,又是和亲南唐的指定人选,是以,逃过一劫。” “……而陛下,也允许你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黑衣人说完,缪可言亦迟疑地说出顺景帝让人下定的旨意。 顾竹寒始终闭着眼睛听着缪可言和黑衣人说完这段话,缪可言甚至看不出她脸上明显显露出来的悲喜,只是觉得她的墨黑长睫越来越颤抖,好像下一刻就会从的眼睑上飘飞而出,化作两只华丽的燕尾蝶高飞天空。 良久,当缪可言以为顾竹寒不会问他什么事情的时候,她突然在空阔寂静得仿佛树上聒噪蝉鸣都消失的虚无里,缓缓出声问他,声音平稳得超乎寻常,“现在回去可还来得及?” 缪可言这才知道顾竹寒此刻还隐隐带有一丝希望,然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天,他本来只是知道顺景帝欲盖弥彰的这个“事实”,背后事情的真相他根本无从得知,然而黑衣人的到来让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 早在怪人还在行馆的时候,他便已经向他提出过将“一斛春”交给他打理的意向,这也是暗箱操作的事情,并不需要自己出面,而东海又远离帝京,别人还奈不了他什么何。也即是说,只要不发生什么大事,缪可言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而薛言也早已发话会全力护卫他家人的安全。 缪可言自是清楚薛言不止是让他卖酒那么简单,“一斛春”实则上是一个巨大的情报组织,经过薛言九年的精心打理早已成为了收集各国重要情报的系统,薛言收编自己进这个组织,这也即是说他已然信任自己,再加上东海缪家在大蔚的影响力,这是一个十分之好的主意。 然而缪可言思前想后还是拒绝了怪人当初的建议,他觉得,他没必要冒这个险。一直到了今天,发生了这样谁人也不想看到的事情,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承了顾竹寒太多的情,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若然是他掌握着“一斛春”,那么顾竹寒是不是就可以早点出发回帝京,就算救不下他们二人,亦能赶回去见他们最后一面?但是,现在已然过去了这么多天了,帝京深宫里的情况又有谁说得准? 缪可言深深吸气,而后对着他首先遇到的黑衣人,眼神坚定:“我决定加入你们的组织,任由薛先生和叶先生安排。” 这,才有了他和黑衣人一同出现的一幕。 顾竹寒等不得缪可言回答,“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慌乱地开始收拾包袱,黑衣人见她已然慌张麻木了的动作,想起叶空寻在他出发之前在耳侧对他说的话,握紧了拳头,声音沙哑地道:“姑娘,叶先生让我告诉你,翎羽卫现属彻王辖下,这件事亦是由饶子淳暗中禀告于顺景老皇的。他让你……在东海之前作出一个决断。” 叶空寻让他对顾竹寒所说的这番话无疑是残忍绝情的,但是,亦是为她好。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是鼎矶阁的人,能进鼎矶阁的都是精英,他随时在暗中关注她的动态,知道她和凌彻关系笃深。这本不应该存在的关系,现在随着凌彻的动作终于要被清算,他心中虽然不忍,但是却是赞同叶空寻的做法的。 至于薛先生……他跟着凌彻去剿敌的原因更多的是监视吧?薛先生虽然面冷,但是心却热,早就知道凌彻会在最近这段时间有所动作,他是害怕他突然发难,杀回东海缪家给顾竹寒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答应医治他的眼睛。至于在医治的时候会不会做出什么手脚…… “……当真是他?”顾竹寒抓着自己的包袱怔忪在原地,她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焦距,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只能僵立在原地,就连大脑都转动不了。 “是。”到了这个地步,黑衣人也不再犹豫,“叶先生不敢拿这些事情来开玩笑。” 那……叶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顾竹寒此刻很想问一句,但是她没有力气再去探究追寻这背后他们隐瞒的诸多事实,当务之急是要马上回帝京,无论怎么样她都要赶到娘和小玉面前! 然而手腕上稍微坚硬的触感让她的脑袋晕了一晕,她忽而觉得她无法忽视是凌彻杀死她家人的事实,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透出一口,她觉得自己像是沉浸在深海之中呼吸不能,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却死不去,是必要让她面对这么一个无情至残酷的事实,她捏住那串一刻钟之前还满怀甜蜜带上手腕的手链,入手微有温热的质感居然暖不了她的心,或许她的心在听见缪可言最开始那段话的时候已经死了,不会再跳动了。 “咔擦——” 一声轻微脆响从顾竹寒那边传来,缪可言和黑衣人紧紧盯着面前那个衣着单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覆上了纪寒面具伪装得滴水不漏的少年,她正面无表情地将手腕上的一串精致手链给脱了下来,毫无留恋地,仿若一刻钟之前的紧密贴合完全不存在那般,她掌心用力,缪可言渐渐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串缀有珍珠很显然是被人精心制造出来的贝壳手链在顾竹寒手上一点点化为齑粉,而后,穿堂风过户,纤尘不留。 凌彻,你我,恩断义绝。 顾竹寒从缪可言和黑衣人身侧经过,仿佛方才在他面前的一瞬失态并不存在那般,然而缪可言还是能感觉到顾竹寒放在身侧的两手攥成拳头剧烈颤抖着,她眼底恢复雾蒙蒙,大雾弥漫不容人去探视眸底的光景,也是,遮掩自己复杂心绪的一种手段。 她脸上无泪,甚至连水迹都寻不到一痕,仿佛是没事发生那般,但是,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还是稍停脚步,用尽最后力气艰涩问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天前的事情了。”缪可言艰难道出一句,再也不敢看她。 “好。谢谢。”顾竹寒语气温淡至漠然,然而缪可言还是清晰感受到离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的那个人儿微不可察地晃了晃,仿若一张易碎的薄纸那般,一吹即破。 但是,她终究是没有,甚至连话都不多一句,便直直地走了出来。 “纪寒!”缪可言忽而叫住了她,“节哀顺变。” 顾竹寒脚步一顿,紧咬了牙关,抬头看向高远深湛的天空,大睁着的眼睛止不住泪水长流。 * 顾竹寒在当天下午便离开了东海。她在离开东海之前始终是独自一人行动,银闇也是得知了消息并且亲自从冥月楼那般确认了这个糟糕透了的消息,看见顾竹寒这般模样,才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一记大锤击中,击得他脑袋昏昏沉沉嗡嗡作响,几乎都要抬不起头来。 可是那个女子始终一脸平静,她从他口中得知了最终的确切消息,知道缪可言和黑衣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才沉默地回她自己的房间之中,盯着那个用奢华金线描绘的精致木盒,她捏紧了那封在昨晚已经写好原本打算寄出给他的信,久久立在原地不能作出有效的思考。 当久得窗外的第一缕阳光转换了折射角度的时候,顾竹寒紧抿了嘴唇,她将怀中的信掏出,连带抱起桌子上曾经被人像珍宝似的对待的木盒,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她必须要在离开东海之前将一些事情彻底了结。 这样,她才能做回原来那个无情无心的她。 情-爱,果然是一种坏东西。 ……坏透了。 == 顾竹寒捧着木盒离开了房间,接受馈赠时的满怀期待到得今天她要亲手了结一段原本不该出现的感情,心中被千万种思绪给牵扯住,一时之间只觉得空荡荡的,漫无目的地向前进。 出门的时候遇到闻讯赶来的梅开和黎致意,夏天和秋天也跟在他们身侧,他们都一脸别扭地看着顾竹寒,压根不知道该要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顾竹寒却是对他们扯出了一丝笑,“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先走一步。”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上马,挥鞭,绝尘而去,徒留下站在原地的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355.第355章 姑娘意志无法更改 山风凛冽,四周景色不断倒退,顾竹寒骑马疾驰,脸色愈发沉静。 也不知道疾奔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河岸之中,寻了一条木船,沉默地划船至河岸中央,任由猎猎长风卷起她的衣袍一角,河水漫溅,她捧出那个木盒,里面还夹着她用心写下的那封信。 如今,再无机会寄出。 她将信取出,看着上面写着的“凌彻亲启”四个大字,狠狠攥了攥信封,而后,面无表情地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被撕碎的信变成了纸屑随着河岸上吹来的清风如碎雪般飘落至河面之上,再而后墨之一角被浸湿,晕染出极细微的墨痕,沉入河岸之中倏尔不见。 一如她曾经恋爱的心情,一去不复返。 她撕完信之后打开了木盒,里面涂有六种颜色的七巧板静静地躺在其上,确实是很容易欺骗小姑娘的玩意儿,顾竹寒暗嘲,就连她都被他欺骗了,她指尖拂过上面被她拼凑出来的“思”字,毫无留恋地,再用力一拂,“思”字全无,只余下一片狼藉。仿若此时此刻她的心,兵荒马乱一片,到处都是被狠狠践踏过的痕迹。 顾竹寒拾起其中一块七巧板,抬手,轻巧扔在河岸之上,原本还能浮起的七巧板随着水的波动渐渐沉入河底,浅蓝换作深蓝,波光粼粼变换了原型,扭曲了弧度。 顾竹寒双眸墨黑如冰玉,只有光线能透进却不能折射而出,她冷冷地看着那块七巧板沉下去了,这才接着扔下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第七块,当全部七巧板被扔完,永远地沉入河底之后,她才将盒子的盖子给合上,描金细线绘出的花朵在阳光之下折射出来的亮光刺痛了她的眼,她移开了目光,将那个沉甸甸还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古怪玩意儿的木盒举起至河面上,双手毫无眷恋地一放,“咚——” 沉闷落水的声音随即响起,溅上来的水花湿了顾竹寒的一阙袍角,她目光沉沉又状似虚无空洞地看着那个在水中不断变幻出美妙角度的盒子渐渐渐渐、缓缓缓缓地沉入了水底,而后,她感觉到心底深处好像有一盏不名知具的灯永远地熄灭了。熄灭了。 她没有悲伤激愤没有伤心流泪,甚至由始至终都是这副沉默至冷然的模样,就连留恋在她脸上的毒辣阳光都失却了温度。 顾竹寒回身划船,双眸逐渐变得坚定,千里之外的谭芙和顾玉骆还在等着她,她不能就此倒下。 一袭青衫早就换作玄衣,自古以来奠祭的颜色,她在水面上点足直接跨掠上马,那人将燎原留给了她,但是她再也不想看见和那人有关的物事,更何况是这样活生生的一匹马?她只是在马厩里随便找的一匹马,现在她在马上拍了拍它的脖子,对它说:“小白马,我们走吧,去帝京送他们最后一程。” 她打马直往帝京的方向而去,玄衣迎着东海漂浮而来的腥冷海风无声拂起,触上了她冰冷毫无血色的脸颊,像刀一般割着她的脸,她在这疼痛中逼着自己清醒,紧咬着牙关迎向那个未知的高台帝京。 在顾竹寒离开东海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身后有一匹马亦跟着她疾驰而出,看尽她背后身影的寂寥落拓。 跟着她的人其实不是谁,正是银闇。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根本没有可能扔下她不管,无论她是否愿意他跟在她身后。 银闇并不知道一个人在一天之内可以变幻出如此多的情绪,多到他压根无法想象。她不让别人跟在她身后,那么他就不让她知道。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然习惯了有这个人在身侧,一天不见她便觉浑身不自在。也许她当自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是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成为他生命中唯一那个最重要的人。 顾竹寒马不停蹄地赶路,其实以她大病初愈的身体根本没有可能能支撑住这么长久的路程,但是人一到了绝境意志力是很容易被激发的,她本来就是一个毅力韧性极好的人。 只是,从东海到帝京的路程过于遥远,她又为了赶路,向缪可言寻了份地图,专挑无人小径来走,一路上凶险得很。 一直赶路赶到了第四天晚上,山间小路上急雨飘飞,一骑身穿玄衣的快马在路上飞快驰骋,马上之人的腰挺得笔直,她握缰的姿势毫无变化,玄衣被大雨浸透贴在她身上,清瘦如纸的身躯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沉稳,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着,任凭大雨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她身上的一切,依然遮掩不住她早已焦黑的脸容,头发飘飞黏缠在脸上,像热带雨林里跗骨的蚂蟥,任由她怎样撇开都撇不清内心一片混沌的虚无。 她的瞳孔大睁着,空洞僵直了无生气,一双眼睛重新变得雾蒙蒙,比那山间飘升而起的岚烟还要飘渺。 赶路赶了四天,换了七匹马其实已经累极,冰冷入骨的雨打在身上,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呈现出来的东西都是灰色的,似污染了的霾,一如她刚刚穿越到这里来的时候,被一盆酸臭的洗脚水给淋中,整个人如遭重击。 “嘶啦——” 身下的马忽而长嘶一声倒在地上,顾竹寒始料不及,又或者是任由那匹马将她摔落,让她痛彻心扉恢复些许神智,但是不等她落地滚出,在这狭窄的山间小道上忽而升起一道巨大捕人的网,连马带人一起将她捕落于其中。 顾竹寒大睁着眼睛,落网的瞬间看见两壁悬崖之处现出几条抓网的黑衣人影,她腥哑着声音,喉头都要蕴出血丝,大喝着:“放开我!” 然而空寂的山道之上除了越来越急的雨声再无其他。 顾竹寒拼死挣扎,但是对方却是心狠,知道她落网之后肯定会想尽办法逃出,是以在巨网上安装了倒刺,只要她一乱动就会被倒刺刺穿身体,锥心地痛。 叶先生为了阻挡她进京也算是煞费苦心。 但是顾竹寒像是毫无所觉那般,竭尽全力去掰那张网,她除了最初的那句话一直都是沉默着,跌落的乌发遮了她大半面容,但是即便是在如此死寂的黑暗之中,他们依然能够看见她掌下流下的血,猩红的,似飘散在忘川彼岸破败的花。 银闇在她身后已经赶到,他对着悬崖控网的人低喝,“放开她。” “阁主,这是叶先生的命令……” “放开她。”银闇再说了第二遍,语气之中透着毋庸置疑。那几道黑衣人影无奈,唯有将网扣打开,将顾竹寒放了出来。 顾竹寒得了自由,也顾不得手上被刺了千万道伤口,跌跌撞撞地在泥泞中爬着,想要爬到那匹早已在地上抽搐的马跟前,上马继续往帝京赶。 还差一点点就能到帝京,还差一点点就能看见娘和小玉,还差一点点啊……她紧咬着嘴唇,咬出了血还不知,银闇实在是看不过眼,阒黑无垠的眼底闪过一丝波光,他策马上前将顾竹寒捞起,把她放在身前,顾竹寒浑浑噩噩,只能任由银闇护住自己继续往帝京赶。 一道黑影突然跳了下来拦在银闇跟前,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阁主,叶先生说让姑娘离开,不要进帝京。” 按照叶空寻的意思是让顾竹寒在东海的时候就要离开,然而她在听见帝京那边消息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想见,叶空寻派来的黑衣人无奈,剩下的命令传达不了,唯有八百里加急急信回帝京等候那人的安排。 现如今,他们在这里拦截住顾竹寒,就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也让她知道帝京其实已经凶多吉少,即便你是南唐和亲的人选又如何?万一顺景帝或是凌彻再有所动作,狠心一点的话,那么他们辛辛苦苦护下的苗子就会……他们不想看见这种万劫不复的情况,是以唯有出此下策。 然而顾竹寒的决心让他们无法忽视,甚至不忍再阻止她继续向前。 “我必须要回去。”马上顾竹寒神智扯回了半分清醒,她一字一顿道,声音低却固执,“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黑衣人听明白了她的话语,也知道即便是她现在这样不济的状态亦是说得出做得到,是以他让出了道路,对头顶上的人说:“告诉叶先生,姑娘意志无法更改,准备另外的计划……” 银闇不再多言,当即挥鞭策马往苍茫帝京处赶,他只感觉到身前的人儿即便有他在背后护着,依然是那副冰冷虚弱的模样,银闇紧了紧肩膀,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安慰她,他所能做的只有尽他最大的努力去挽回一点点损失。 巍峨帝京,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 “踢踏踢踏——” 又是一天过去。 山间官道上,泥泞深重,骤雨持续下了整整一天,此刻正等得雨后新霁,只是还是沉沉乌云压顶,见不到一丝一缕的阳光。 一匹马自官道上疾驰而过,马上有一青一玄两道人影,两人的神情都是肃然冷峻,仿佛是要去赴一个未名的宴会。 忽而,官道上响起了一阵悲戚的埙声,埙本就是低沉宏厚又使人微有压抑的乐器,此刻吹出来让人听得心中更加深重沉郁。 埙之一曲骤停,有一抹黑色人影从树上跳出,银闇及时勒停了马,看向来人,正是多日没见的叶空寻。 叶空寻和银闇对视一眼,目光更多的是落在顾竹寒身上,顾竹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后下了马,来至他面前,等着他对自己说一些什么。 “丫头……”叶空寻看得她过于憔悴落拓的模样,口上难言,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只化成一句话:“对不起,我保不住他们。” 顾竹寒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晃了晃,只觉得面前树木与乌压压的天空换了模样,而她则站在棉花上,一步比一步踩得虚浮。 银闇在她快要倒下的时候及时自她身后接住了她,触手的是咯人的骨头,玄衣之下包裹着的躯体又该是怎样的消瘦? 叶空寻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回想起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仿若隔世。 不是他们收不到风声,而是他们去找谭芙的时候,她不肯和顾玉骆一起出逃! 夜露深寒,谭芙自床上警觉醒来,看见床前有一道黑色人影,冷语启唇:“等了这么久,你们终于现身了。” “夫人,您这十几年来辛苦了,现在正是收成正果的时候。” 黑衣人话语里的意思最明显不过,即是让她带上顾玉骆出逃,不要再留在这里。 然而谭芙却是一口拒绝,“不,当初我带着他们俩进帝京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退缩要逃脱,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去了,竹子现在也在东海,你们让她及时离开那是极之容易的事情,而我和小玉必须要为她铺就一条后路。” “可是夫人……”黑衣人极度为难,想不到她会一心想着赴死。 “你不必多说,当初我夫君满怀雄心壮志,却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回应,小玉的身份特殊,也是时候要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而我这个作为母亲的,并不介意和他一起踏上黄泉路,”谭芙闭了闭眼,眼廓似乎有晶莹闪烁,“只是,竹子……若然真的要她知道真相的话,请护她周全,不要再让她活得那么痛苦那么压抑……” …… 谭芙一意孤行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她和顾玉骆都死在深暗宫闱之中,只是因为顾竹寒身份特殊,是和亲南唐的人选,又是南唐国主亲自选定的,顺景帝必须是要为谭芙和顾玉骆的死做出一个明确的交代,这样才使得有了谭芙和顾玉骆暴毙的消息传出。 叶空寻什么话都不能和她说,只能递给她一套干净的玄衣,又让人给她脸上重新易容,这才给了她一匹新的马让她进宫。 “谢谢。”顾竹寒上了马,僵硬转头对他们说了一声道谢的话语,便鞭策身下的马直往前方巍峨宫廷的位置而去。 356.第356章 真的不在人世 再一次回帝京的时候,她绝没有想到会以“奔丧”的身份直闯回来,满大街的热闹似乎与她无关,她的眼睛始终只有前面朱红的一点,那就是杀死她娘亲和弟弟的地方,那个肮脏的地方,那个让她感到绝望的地方,那个让她直觉不想去面对的地方。 顺景帝并没有传召顾竹寒进宫,事实上他也不知道顾竹寒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此刻顾竹寒若想进宫的话,只能硬闯! 七重宫门,七道枷锁,一份决心。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第一道朱漆宫门大开,一骑快马疾驰而过,快得守门的侍卫来不及拦截。顾竹寒快马加鞭,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闯关! 她连闯五道城门,待得到了第六道的时候,城上守门侍卫为了阻拦于她,开始放箭!顾竹寒左闪右避,唇线紧抿成直线,看不出任何表情。 城楼之处,忽而出现了一道玄红身影,那人脸戴面具,一袭黑披风加身,在寒风之中猎猎飞扬,他自城楼上看向顾竹寒的位置,问道:“她是谁?” “好像是谭夫人的女儿顾竹寒。” 面具男子看着始终都沉着淡定的顾竹寒,似乎有淡淡赞赏,这么多年了,大诺遗孤终于被他揪出,而这个少女,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变成了孤家寡人了吧? “放她进去吧,陛下迟早会下旨召见的。”面具男子淡淡吩咐一句,便转开脸,看向更广袤的帝京风景。 “是的,总领大人。”侍卫领命,停止了放箭,让顾竹寒直接进去。 她连闯七道朱漆宫门,巍巍宫殿气势恢宏,她在马上一览无遗,然而脸上却没半分喜色,曾经想以朝中一个席位明哲保身,从此摆脱受人唾弃的卑贱生活,到得她终于如愿脱颖而出,甚至和弟弟同期进入大蔚朝堂办事,却换得现在如斯下场,母亡弟终,而她,在他们痛苦死去的时候还沉浸在那人编造的谎言之中,这实在是不孝不仁不义。 顾竹寒想到此,连呼吸进心肺的空气都是刺痛的,像是在数千米高原上忽而出现了缺氧反应,逼得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喘气,然而,无论她怎样做,都是于事无补,没有办法倾泻出心中的悔恨、苦闷、酸涩、悲凉等等多种情绪。这许多许多的情绪绞割在一起,直绞得她心胸血肉模糊,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她最后在顺景帝的书房之前停了下来,早已经有人向他禀报,不一会儿,便有人请她进去。 顾竹寒深呼吸几遍,平复了情绪,尽量装出一副极度悲伤又胆怯的模样,她放在身侧的手狠狠攥了攥,而后,用最完美的一面跟着内侍进了御书房去见那个人。 顺景帝此时手捧一本政史类的书立在书架之前,顾竹寒低声行礼:“民女顾竹寒参见陛下。” “嗯。起来。”顺景帝依然是背对着顾竹寒,他缓缓对她说了一句,辨不出他语气来的喜怒哀乐。 “谢陛下。”顾竹寒依旧尽职扮演着顺景帝印象之中那个娇怯懦弱的顾家小姐,谭芙出事的时候以命担保顾竹寒的身世与她无关,而且谭芙在顺景帝面前撒了谎,说是顾竹寒自宴会回来之后就得了传染病,最近才到了康复期,她也一力承担起顾竹寒的安危,是以顺景帝最终还是没有派人去找她。只是让她病好之后才来觐见他。 现在,那个用命保她的人已经不在了,而她还要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不能报仇。 也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顺景帝才终于转过身来看向顾竹寒,镂空窗棂之处有一束微光打在她的侧面,给她蜡黄苍白的脸踱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左脸上的红疤许是用了南唐国主给她的药膏,是以已然全然消失不见,这么一张脸看过去倒是有三分梨花带雨的娇柔,不像宴席上看她的那般红黄不接,彻彻底底被毁了容。 诚如谭芙临死之前和他说的,顾竹寒只是她的养女,她是可怜她才把她捡回来带大的,是以顾竹寒对前朝遗孤之事一律不知,又是在谭府那样的地方生存,早已经被磨灭了志气。透过顾竹寒的黄脸,他并不能和几天前那个音容笑貌还在他面前展现的人儿给重叠起来,只是,她低头的轮廓剪影却是像极了她。 “抬起头来给朕看一看。”顺景帝吩咐道。 顾竹寒依言将头抬起,直视顺景帝浑浊的眼眸。 顺景帝在看见顾竹寒的一瞬眼底似乎有一丝精光闪过,自顾竹寒脸上没有了红斑之后,虽则还是黄黄的一张脸,却是显露出她五官的特性来。 二八芳龄的女子,就算是长期营养不良,脸色蜡黄照旧是遮掩不住由内至外散发出的青春气息,顺景帝看着面前没什么明显痛心表情的顾竹寒,淡淡吐出一口气,“你知道你家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知道。”顾竹寒艰难吐出二字。 顺景帝再细细看了顾竹寒一眼,见她眼底隐有水光一闪而过,知道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这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倔强的性子像极了她的养母,顺景帝透过顾竹寒的侧脸想起了前几天那个分花拂帘而进的少妇,她许是为了来见他而特地妆扮了一番,素白交襟锦织长裙,一头青丝仅用一根青簪挽在脑后,素净丽容略略施了脂粉,红唇不点而朱,她就这么仪态优雅地朝自己走来,脸上甚至还噙了淡淡笑意,一如二十年前二人初见之时,她自漫天飞舞的樱花之中向他走来,惊艳了一地落英。 二十年后,伊人换却旧颜不改,她依然是那般明丽动人,眉宇之间淡淡瞥来,悸动了他的心。 若然当年她跟了他,那么一切是不是有所不同? 顺景帝自问,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有三个字:“你何必?” 这句话说得谭芙眉目一顿,随即又淡淡笑开,“陛下言重了,民妇也即是遵从古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如此,民妇亦只能遵从。” “哎。”顺景帝当初喜欢谭芙不仅因为她是当时名动前朝的四大才女之一,更因为她这份从容不迫,遇事不怕危难的淡定,是以,他才相中了她。只可惜,当时这个女子斗胆在他向谭府提亲之前跟别的男子私奔,差点害他被人看了个天大的笑话。 二十年前的旧事说至今天仅仅是一笑置之便可,他老了,多病了,可她依旧是那副模样,温温淡淡的,并无明显的喜怒之色。 他忽而情动,想要弥补上二十年前没能一亲芳泽的遗憾,右手搭上她的手背,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谭芙不避不让,依然笑着看着顺景帝,红唇轻启,入画三分,“陛下,前朝遗孤一案与养女顾竹寒无关,能不能放过她?” 她终究是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在他面前讨一个人情。其实谭芙心中亦是清楚,顺景帝没有可能诛连顾竹寒,因为他还担当不起南唐国主专门来大蔚和亲,指定了顾家小姐为和亲人选,仅剩两月的时间却是让和亲待嫁的人给突然死掉。 顺景帝无论是多么震怒,在得知事情能够完美秘密解决之后,是不会再对顾竹寒有所动作,只是可惜了顾玉骆这个人才,但是仔细一想,前朝遗孤虽然他本人并不知情然而却敢混迹于朝廷,顾玉骆的胆子还真是不小。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到处找寻前朝遗孤的下落,也解决了他的心头大患。 而且,现在还能抱得美人归。 谭芙依然楚楚可怜地看着顺景帝,柔弱无骨的纤腰在他手中熨帖至心底,顺景帝自是谭芙说什么都答应的,“好好,朕应承你,朕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既然她真的是无辜的,朕自是不会为难她。至于你……” “陛下此话当真?”谭芙忽而打断了顺景帝的话,含笑问道。 “当真。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如此,民妇便谢过陛下。”谭芙忽而用力离开了顺景帝的触碰范围,她敛衽低头,长揖在地,不知为何顺景帝听得出她话语中显现出一丝痛苦之色,他一把将她扶起,往她脸上看去之时,已然发现她唇边流出一痕鲜血。 “芙儿,你……”顺景帝吓了一跳,“你……这是何苦?朕从没有想过要杀你,你为何又……?” “民妇没有脸再见陛下,是以只能以死谢罪……”谭芙脸色逐渐苍白,唇边却始终含着一抹满足的笑意,是因为保住了顾竹寒的性命而满足又抑或是最后死在当朝天子的怀抱中所感到满足? 顺景帝不欲再回想这件事情,也觉着没有什么话语再和顾竹寒说,只是淡淡嘱咐了几句,让她不要多想专心准备出使南唐的事情便让她离开。 顾竹寒自是谢礼之后便出来,顺景帝在最后还是好心地告诉她因着家丑不能外扬,是以他对天下昭告谭芙和顾玉骆是忽而暴毙而亡,他们二人的灵柩还停在皇宫某处偏僻的殿宇里,让顾竹寒去看看。 停在皇宫的殿宇里……这分明是给足面子自己了,顾竹寒心中想,看来她不得不感谢李邃选了她作为和亲的人选呢。 她步伐轻浮地离开了御书房,往顺景帝所说的那处偏僻殿宇中走去。 == 那处偏僻殿宇位于整座大蔚皇宫最边边的西北角,人烟罕至,一般是作为禁宫弃妇暂时停棺的地方,现在谭芙和顾玉骆正在那里等着她。 顾竹寒看着面前那座阴森黑暗的宫殿,心头愤懑,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要停棺此处?然而她一想这是谭芙的意思,也就恼恨不起来。谭芙害怕影响顾竹寒在府中休养,是以特地在临死之前让顺景帝将她和顾玉骆停棺在此处,不要让府中的顾竹寒知道,是以,他们死了七天之后,一直都在这里。 顾竹寒握了握拳头,牙关咬得死紧,她收回了目光抬步往里走,却见灵堂之处有几根白烛星疏亮着,白烛之下有一抹如雪洁白的人影跪坐在蒲垫上,口中轻念佛经,为死去的亡灵祈祷。 “梵渊?圣僧?”顾竹寒意想不到梵渊会在此,不由哂然一笑,语气近乎淡漠,“两个戴罪之人的灵魂又怎敢有劳圣僧代为念经相送?” “出家人眼中众生平等,不分贵贱。”梵渊将一段经文念完之后,这才铺垫前站起,来至她身旁,微微俯身注视着她。 顾竹寒被他这样不带丝毫悲喜却专注万分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她往谭芙和顾玉骆的灵柩前走去,因着冷宫温度偏低,他们二人的尸身又是做了特殊处理,是以看上去鲜活如初,一如平日相见,嬉笑怒骂跃然脸上。然而,无可否认的是,摆在她面前的二人是已经早已死去了几人的人,无法从沉睡之中唤醒他们。 “娘,我来看你了。”顾竹寒微微笑着伸出指尖在谭芙丝毫不见皱纹的脸上触碰了一下,谭芙死后的妆容被整理得很好,平日里从乌发中挑出的白发都已经消失不见,就这样看去,只觉得她从不曾老去。 她的目光移到谭芙因着长期干杂活的双手上,那双手曾经因为她擅自入朝为官而狠狠打过她一巴,她当时没有还手,虽然不解谭芙的做法,可是现在她却是明白了,她是以她特有的方式在担心她,害怕她踏入官途危险重重,一不小心就要毙命。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那一巴的力度,其实并不怎么痛,就是谭芙当时愤怒的面容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深刻到她无法忘怀。而现在,她已经无法再站起来给她用力一巴来关心她了。 “娘,对不起。”顾竹寒低低说道,语气轻喃像当初那个尚未长大的小女孩在做错事时对着母亲撒娇请求原谅的模样,可惜,她已经永远得不到她的回应。 又转到顾玉骆跟前,那张如玉雕琢惊为天人的精致容颜早已变得僵硬发青,顾竹寒甚至不忍看见她这么年轻弟弟就这么变成一具干瘪乌青的尸体,顾玉骆是被顺景帝赐毒毒死的,是以他的尸身得以保持完整。 357.第357章 如此回忆 十五岁的少年,十六不够,明明在选贤大典上先拔头筹意气风发,本以为能够在大蔚朝廷处混得风生水起,却是落得如斯下场。早知如此,她定会竭尽全力阻止他进入官场,甚至是躲避开凌彻的视线,不让他们有机可乘。去浪迹天涯总好过在朝廷里被人无期窥伺,最后落入狼窝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小玉啊小玉……”顾竹寒实在是难以相信她在和顾玉骆分别的时候顾玉骆还是那么踌躇满志准备要大干一场的张扬恣意怎么眨眼到得今天会变成如斯田地?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细碎光影浮动,高烛烟尘悬于半空之中,迷糊了时间,斗转星移之间,赫然回到七天之前。 七天之前正是大蔚科举之日,鞭炮高香烧个不断,顾玉骆被顺景帝委任为这届科举的监考官,目的众人皆知。 然而,第一场科举过后,他还未来得及整理案头卷宗,便被翎羽卫暗中带走。 无法问缘由,无法猜测事情的发生,亦无法得知自己的命运。 仿佛是一只被待宰的羔羊那般,他被押至皇宫之中关押重犯的大牢里,于酸臭腐朽的味道之中看见谭芙正站在墙壁之前,看头顶一线天光直射而下。 顾玉骆身心剧震,看见谭芙之后立即上前,“娘?!” 谭芙回身望他,眼中晶莹闪烁,她想对他说一些什么,然而最终还是不知道该要怎样出口。 一个时辰之前,她亦是被顺景帝召唤入宫。 玉石阶上,龙颜震怒,玉石阶下,各种证据散落一地。 顺景帝暴怒之际,还是不忘将刻有顾玉骆八字的钤记扔到谭芙面前,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芙儿,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顺景帝话语中的意思谭芙是最明白不过,他扔过来给她的钤记才是顾玉骆真正的钤记,正是与大诺遗孤出生的年月日相同。 “陛下,民妇一时糊涂,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发生,可是小玉……小玉他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求陛下绕他……” 谭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之中,无助之下也慌不择言起来,顺景帝看着泪流满脸,极致悔恨的模样,心中微舒一口气,“前朝遗孤是绝没有可能再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枉你之前还想用你的女儿来代替顾玉骆去死。” 前朝大诺覆灭之时,遗孤诞生,谁也无法得知遗孤是男是女,明察暗访这么多年,今天才得知大诺遗孤居然长大成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民妇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当初只是见这个婴儿可爱,又没害人之心所以才收养了他,现在民妇已然知道了一切事实,这些事情都与小女顾竹寒无关,还请陛下高抬贵手,绕她一命。” “顾竹寒现在在哪里?”顺景帝心思不明,半边满布皱纹的脸沉在光影之中,只要谭芙的回答稍有不如他意,顾竹寒的下场也还只是得死。 “……小女前段时间得了传染病,为了不要连累他人,是以让她出京休养。” 谭芙艰涩说道,仍旧是抬起一张脸来,看向顺景帝,那楚楚模样看得人心生不忍。 顺景帝眸底精光闪现一瞬,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让翎羽卫带她下去。 地牢之中,谭芙看着翎羽卫捧到她面前的托盘,眼底神色复杂。 一杯鸩酒静放其上,光影流动间,酒色分明,然而,没有任何人怀疑沾酒必死。 “烦请顾夫人待会儿劝说顾公子亲自饮下这杯酒。”翎羽卫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谭芙闭上了眼睛,心头刹那寒凉。 此刻,痴儿在眼前,两人相对无言。 顾玉骆不知道该问谭芙一些什么,只能一味看着她,希望在他临时之前给他一个说法。 然而,谭芙却是接过翎羽卫递给她的酒,微微一笑,抬头看向顾玉骆:“小玉,喝了这杯酒,诸事结束,再无人能够伤你。” 她笑,笑得凄楚,笑得哀戚,笑得浑身颤抖,几乎连手中的酒都要颤洒出来,顾玉骆瞥了那杯晶光明亮的酒水一眼,忽而从谭芙的眼底得到了答案。 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但是回想起往事,回想起谭芙对自己毫无缘由的溺爱,回想起谭芙总是悉心教导顾竹寒,回想起以往许许多多的一切一切,他突然明白,他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等着这一天,以他的死来换取顾竹寒的生。 “娘,真的是这样吗?” 谭芙赫然抬头,再也忍不住,直接哭出声来,她仍旧是什么都没有对他明说,可是顾玉骆却是苍凉一笑,接过她手上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斑驳墙壁之上,烛光黯淡,将那人站得修长笔直的身影模糊得花了众人的眼,鸩酒剧毒无比,穿肠即破,所过之处虽完整无缺,却是让你死得痛苦哀绝。 墙壁之上那道暗影死死攥住自己的喉咙,而后缓缓朝地上躺下,他仿佛是极度不甘心,挣扎着扶在墙边,怎么样都不想没有志气地狼狈死去。 谭芙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定在他的身上,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后,泣不成声。 红唇轻扬的别致不复存在,唇色换作青黑不祥,顾竹寒指尖一滑而过木棺上顾玉骆的嘴唇,终究是别过了脸。 她不忍再看下去,她害怕自己再看下去便会忍不住痛哭出声,她不想哭,也不能哭,她害怕她一哭出来就会泄了力气,再也积存不起力气去报仇。 是以,她转过身去,平复下心中激荡的心绪之后才走至香案之前执了六柱香,给他们各点了三柱,又跪在蒲垫上对着他们叩了三下头,以谢他们今生照顾的恩情。 顾竹寒心情极度难受,整个人像是被强行塞了一团又一团轻飘飘的棉花那般,她想起前世亲人逝世的种种经历,知道他们许多都是因为家族内部纷争莫名死去的,那时候觉得自己不够强大,只有变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直至现在,她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她觉得,无论她怎样努力,都好像只能在原地踏步,由别人来保护她。 这一点认知,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可是又不得不怀着谭芙寄予她的期望耻辱地活下去。 她还要报仇呢,所以她不能倒下。顾竹寒苦笑出声,她叩完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忽而被一股大力猛地拉进怀中,那人拉得用力,几乎要把她的鼻梁给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顾竹寒拼命挣扎,口中低嚷,“你放开我,放开我……” 然而那人搂得是那么用力,平日里的温文尔雅翩翩君子全然不见,到此刻只剩下一股令顾竹寒也不得不屈服的执拗。 顾竹寒见自己挣扎不行,便伸出拳头去打他,梵渊始终紧紧搂着她的腰,任由她软绵无力像是宣泄般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他吻住她的发顶,低低对她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没有能保护他们。” 顾竹寒一听他放下身姿道歉的话语,心中更不是滋味,谭芙和顾玉骆的事情其实关他什么事情?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从大蔚边境那处赶回来的吧?又哪能管那么多? “不关你事。”她从口中无情吐出几个字,她不想再和这些人扯上关系,“请放开我。” == 冷凝阴森的殿宇里,不染纤尘的白衣男子死死搂着怀中森寒了脸容冷丽得已然不屑做出任何表情的玄衣女子,他任由她在他身上发泄,顾竹寒见自己挣扎不了,最后只得僵硬地垂下了手,她硬是和梵渊保持着一段距离,即使男子的力气比她的大得很,她仍旧不想和他再有太深的交集。 她以此来明显和梵渊坦白,我不想和你们再有所牵扯。 “竹子,难过的话就哭出来。”梵渊却是不管她,他的话语中没有安慰的味道,更多的是命令。霸道的命令。 顾竹寒听得这句话浑身颤了颤,哭?哭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死了,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哭能挽回一些什么? 她下垂了目光,长睫在光暗交替的偏窗细线之中筛下一痕晦暗未明的暗影,她的手僵直放在身侧,以一种放任自如又极度颓废的姿态无声立在两座巨大的灵柩之前,乌发遮掩了大半面容,眸子不再对焦清晰,给人一种活死人的心悸。 “竹子,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梵渊用力将她搂入怀中,顾竹寒无法抗拒,只得将自己的脸埋在这个身上有着镇静心神平复世事沧桑气息的男子身上,良久,久到梵渊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忽而哽咽出声,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可是我恨自己,我恨自己你知道吗?” 现实与想象中的巨大落差实在是令顾竹寒不能释怀。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因着生存压力不得不在谭府中寄人篱下的时候,她压根没有想过谭芙和顾玉骆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什么前朝遗孤什么谋逆大案她根本想都没有想过,养父离开了他们是一件好事,都已经如此平静地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会在他们一家人快要过上幸福日子的时刻对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 顾竹寒无法接受,她之所以能够在谭府里委曲求全完全是因为心里始终揣怀着一个美梦,她曾经想着带谭芙和顾玉骆远离帝京浪迹天涯,不再被别人束缚,所以她拼了命去酿酒,去赚钱,去开子不器,就是为了积累最原始的资本,将来随心所欲去做自己的事情。然而,这些愿望终究是奢想。若然当时她一力阻止顾玉骆进朝为官,若然她不入读长醉书院,若然没有遇到凌彻这个人,那么是不是一切都有转机? 她从来不是一个靠着心中愿望去活下去的人,可是愿望破得如此意外,她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梵渊没有说话,甚至连叹气都没有,他任由那个女子在他怀中哭泣,任由她流到他衣襟上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裳,再流进他的心里。 他,愿意和她分担她的一切喜怒哀乐,以及生死病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谁也不想得知的事情,梵渊没有想到凌彻会这么不近人情,一方面给予她憧憬,一方面却是毫不留情地将她的亲人给杀死,幸而,他早已经帮她做出了安排,按照现在这种形势,她不走不行。 因为,他很难确保,奸狡如凌彻,还会对顾竹寒做出什么极度不利于她的事情。 然而,谭芙和顾玉骆之死隐含的内幕不应该由他告诉她,而是应该等她自己去发现,再去问她身边的人。 顾竹寒哭了一大场,将连日来压在心底久久没有发泄出来的悲伤给释放个彻底,她哭得恣意哭得压抑哭得痛苦淋漓,她恍恍惚惚想起自己自穿越到这里来从来没有哭过哪怕一次,她知道谭芙和顾玉骆对她十分重要,可是没有想过会重要到这个地步,就正如这副身体早已死去的灵魂那般,她是异世来客,和这二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本来她觉得自己能在任何时候都抽身而走不带走哪怕一丝风。但是,她终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将对前世弟弟的感情转移到顾玉骆身上的时候,她便应该知道谭芙和顾玉骆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人。 现在眼前事实完美证明了这一点,什么无心无情,那是对自己不在乎的人来说的。 顾竹寒自嘲一笑,她早已经止住了眼泪,可是由于是伏在梵渊怀里哭的,哭的时候还可以肆无忌惮万事不管,哭完之后她倒不知道该要怎样从这个人的怀中抬起头来了。 “哭完了?”梵渊见她埋首在他的衣襟里久久不动,怕她闷着,唯有问道。 “嗯。”顾竹寒很轻地应了一声,然而还是在他的怀里埋着并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那还不抬起头来?” “……” 怀里的人儿久无动静,梵渊虽是不介意坐拥温香软玉久一点,但是在两副棺材面前做这种事情,终究是大不敬。 358.第358章 抬起头来,我不介意 是以他强行将顾竹寒从他怀中拉出,原以为只要很轻巧的力气就能将她的头给抬起,但是实则上却是那人的脸始终粘连在自己的衣襟上,怎么样都不肯抬起。 “竹子,怎么了?”梵渊无奈。 “我……我不想让娘和小玉看见我花掉的丑妆。”顾竹寒在他怀中闷闷地答道,语气有着尴尬和迟疑。 “他们不会介意的。”梵渊想不到是因为这个理由,平日里那个丝毫不会注意自己形象的女子今天居然会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他轻叹一声,想了想,补充道:“我也不会介意。” 顾竹寒的肩头似是僵了僵,片刻,她才低垂着脸从梵渊的怀中离开。 梵渊理所当然不会放过顾竹寒,他二话不说,攫取住顾竹寒尖瘦的下颔,当初初见时她脸上隐隐带着点的婴儿肥早已不见,她也早已从当初那个稚嫩温软的小丫头长成了现在这般能够睥睨四方不惧风雨的娉婷少女,梵渊忽觉岁月催人老,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掌间人儿的妆容一如她自己所说那般花得很厉害,她进宫进得急,压根没有细细整理妆容,而是粗粗一画,企求能骗过顺景帝便可。 是以,她现在的妆容真的是惨不忍睹,犹是梵渊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一皱眉。顾竹寒看见梵渊这般神色,知道他心中定是嫌弃自己,她伸手想要掰掉梵渊的手,却被梵渊一句话止住:“别动。我帮你擦掉。” “不用你帮……”然而不等顾竹寒说完,梵渊便从怀里掏出那帕被泪水染得微湿的锦帕轻轻擦上她的脸。 他擦得是如此认真,从她印了土黄渍子的额头开始,一直描摹到她的两颊,又至她挺秀的鼻梁,鼻梁过后则是那两瓣微微紧咬的唇瓣,直至最后,他再微微抬起她的下颌,转而用锦帕擦上她积了一大滩土黄污渍的纤长脖颈,顾竹寒被他擦得痒痒的,忍不住眼风斜瞟,瞟了缓缓俯身的他一眼,梵渊似有所察觉,眼角上挑,不经意和她对视一眼,一如当初两人相隔不知多少巷陌街坊遥遥相望的情景,两人视线一触,随即又避开,顾竹寒耳廓微绯,心脏漏跳半拍,但是她终归是镇静下来,没有多想别的事物。 “好了。不丑了。”稍顷,梵渊空寂的声音响起,顾竹寒仔细看了他几眼,却看不见他眼中对自己惯常含有的淡淡嘲意,她收回目光,心中却是自嘲:顾竹寒啊顾竹寒,你既然都决定不要再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了,为什么还要理会这些人的想法? “竹子,今天是顾夫人和你弟弟小玉的头七,是时候要下葬了。”梵渊的目光放空在烛光的某一点上,“在他们下葬之后,你也该要想想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梵渊虽然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很不仁义,然而时间无多,谁又知道即便是远在东海的凌彻下一步会做一些什么来对付她? “……我知道。”良久,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语从她口中飘出,顾竹寒目光虚浮,看着眼前不能聚焦的两副棺木,怔忪不安。 * 天宗十六年盛夏,顺景帝找寻多年的大诺遗孤终于在其皇朝暗卫翎羽卫的明察暗访之中被找出,然,顺景帝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事端,在将大诺遗孤秘密处死之后,对外宣称和亲南唐顾家小姐的家人不知何故暴毙而亡,南唐国主李邃闻见噩耗之后,毅然命人八百里加急写了一封信件给顺景帝,说深感痛心,不忍佳人独自神伤,一月之后要亲自迎她回南唐。 南唐国主要在大蔚边境亲迎顾家小姐的消息传至民间时,凌彻的军队正在东海某处十分偏僻的岛屿上和敌军打得如火如荼。此时,他的眼睛在怪人的帮助下已然好了一半,蒙着纱布看东西却是迷迷蒙蒙的,好歹是恢复了些许视力。 他自然是能轻而易举得知帝京的消息,当听见顾竹寒的母亲和顾玉骆的死讯时,他心中亦是吃了一惊,而后是无可抑制的震怒以及痛心害怕,顾竹寒最最重视的是谭芙和顾玉骆,现如今他们因为“他”的缘故而莫名死去,以那个女子爱恨分明的性格,又会怎样的恨他入骨? 凌彻不敢想象,他本想像对付肖兴那般火速完结这边的战场再回去向她解释,但是凌熙和凌湛在这个岛屿之上盘踞多年,制造出来的先进兵器数之不清,根本不容得他草率对待。 凌彻无法,只得一味按捺着,与此同时亦是找出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想不到是他一直信赖的凌越。 假传主子命令害得事态发生了重大变化这样不能宽恕的事情本来是要处以死刑,但是因着凌越自小就跟着凌彻又为他立下了不少大功的情况下来说,凌彻根本下不了手去杀他。 他只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凌越犹是满肚怨怒也不敢在那个神色依然岿然不动,檀木桌子却是被他震烂了好几张的人面前发泄,他也不解释,就听从凌彻的吩咐在他面前消失了。 凌彻握紧了拳头,久久坐在阴暗的书桌后面,脸上蒙着的纱布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良久,他的唇角露出一丝嘲讽:这一次,定是无法挽回了。 昨天谭芙和顾玉骆的头七过后,顾竹寒坐在清冷的顾府书房,已经修书一封让缪可言处理东海纪寒的事宜,纪寒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再存在的了,她所要做的是要把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给抹去,就好像顾玉骆不能再站在朝堂上,偶尔在群臣吵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回眸与她对视一眼那般,清晰如昨。 银闇始终站在她身后三步的距离,他沉默地看着她将信写好再命人寄出,此时才忽而开声说道:“寒,我想你是时候应该要知道一些事情了。” 顾竹寒微微转头看向他,目带相询,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可有可无地说道:“你说来听听。” 其实心中已经猜测拼凑得差不多,只是,她始终不肯相信自己推理出来的事实真相,这有种活在一个巨大谎言之中的荒谬感,自己和顾玉骆被蒙在鼓里,谭芙所做一切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保存她。这,令她更加难以接受。 银闇看着她如迷一般笼着烟光罩着大雾的眼底,心中绞痛,好端端一个喜欢说笑的妙龄少女居然被那个人折磨成这个样子,这是怎样的一种残忍?然而他并没有移开他的目光,而是直视于她,一字一顿道:“顾夫人真正要护住的人是你。我和薛先生还有叶先生都是帮助你的人。” “就连同冥月楼也是?”顾竹寒唇边冷笑,银闇虽然没有明确说出内里实情,可是这么将他所说出话来的话加上她心头已经有的推测,不就是一个完整的真相? “……是。”银闇忽而觉得面前这个眼睛毫无焦距的女子看人太过锐利,“但是冥月楼是我后来收编回来的一个杀手组织,并非一早便是。” “那么你第一次遇见我就想杀我是怎么回事?”顾竹寒当然没有忘记和银闇第一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既然今天他要摊开来说,她自是要好好问过清楚。 “试探。”银闇答道。 “试探?”顾竹寒反问,“就是为了试探我而将整个冥月楼给收编下来?” “是。”银闇简短答出一字便不再回答。他从来便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当初怪人让他去保护顾竹寒的时候他是十分之不愿意的,怪人不想逼他做任何事情,纵然他是前朝大诺鼎矶阁的主要继承者,他仍有一定的选择权。这个牺牲了众多人性命的大诺遗孤是否值得他来护航,他必须要考验她一次,若然她令他满意了,那么他会毫无怨言地守在她身侧,为她遮灾挡难,若然她不是他属意的候选人,那么也无谓再和她有所交集。 最终结果有目共睹。顾竹寒得到了银闇的信任,换得他在身旁守候。可顾竹寒此时此刻并没有因着银闇的认同而高兴,她觉得,若然没有了银闇的守候,那么这帮所谓前朝大诺的精英是不是就能够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就连后来那些若有若无的暗影都是你们的安排?”顾竹寒可没有傻到这么多人聚集在她身旁就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前朝大诺刚被灭亡没有多久,顺景帝的皇帝之位得来又是如此不义,这帮大诺义士定是不忍看着自己的国家被灭亡,是以才千辛万苦将她保下来,就是为了复国。 复国何谈容易?她又能担此重任吗? 顾竹寒不禁扪心自问。 “是。”银闇知道顾竹寒应该是很排斥这样的“保护”,有心想让她知道那些人为她付出了多少,遂继续道:“寒,你在前往东海路上的时候,那些暗卫为了保护你已经死去了数十人,他们都是以一敌百的精英,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聚到你身旁,我希望你都要善待他们。” 银闇提起东海往事使得顾竹寒的背脊禁不住僵了僵,良久,她才缓缓地“嗯”了一声,语气辨不清是答应还是拒绝,还隐隐带有一点儿飘忽。 “银闇,第一次得知你名字的时候我便知道银闇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字,而长久以来不论我怎样问大叔他仍旧对你的身世往事守口如瓶,今天既然你我都要说个清楚,那么,你……能不能够告诉我你的真名以及你的身世?”顾竹寒略带迟疑,可是目光却是坚定。 银闇在原地晃了晃,没有想过顾竹寒原来如此关心他,还专门去叶空寻那里问他的消息,唇角禁不住露出一抹宽慰的笑意,他启唇,将自己的一切娓娓道来,“你猜得没有错,我真名并不叫银闇。我姓顾,名叫顾骁。我爹是前任鼎矶阁的阁主,统领着一支专门保护皇室成员的精英部队,那一年他托我的叔叔,即是我爹的弟弟保护你之后而后掉崖失踪,至今没有出现,八年之后,叔叔为了找我爹,开始天南地北地奔跑,再则,就连我叔叔也消失不见。” 而保护她的叔叔正是顾竹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养父。 对于这个神出鬼没的养父,顾竹寒只有在八岁之前的记忆里有,而八岁之后的,她全然没有印象。 “那……顾玉骆又是从哪来寻来冒名顶替?”顾竹寒比较关心这一点,原以为顾玉骆真的是谭芙的亲生儿子,可是仔细一想便知道没有哪一个母亲会狠心送自己的儿子去赴死,是以顾玉骆应该和自己一样,是领养的。 “这一点我并不清楚,顾玉骆是叔叔寻来的,他说这个孩子是仇人的儿子,让薛先生他们尽管利用便可。”银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不仅因为顾玉骆已经死了,再说这样什么利用的话对死者不敬之外,更多的是,他是知道顾竹寒是真心对待顾玉骆的,是真的当她是自己的弟弟的,现在居然和她说顾玉骆是仇人的儿子,这……怎样令她接受? 出乎意料之外,顾竹寒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呈现在脸上,她心中此时在细细思索这些人所布下的局的真相,谭芙和顾骁的叔叔成了亲是肯定的,只是很可能当时已然一岁的顾玉骆为了做自己的替罪羔羊而被他们硬生生地弄小了一岁,反正谭芙当时已经私奔了,没有住在帝京的权力中心,是以小孩的岁数可以随便编造。那也即是说,她今年压根没有十六岁,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而谭芙这十多年来一直偏爱弟弟,亦应该给外人做的掩人耳目的假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包括领养仇人的儿子,再让他替自己去死。 这……算什么? 顾竹寒忽而觉得可笑,人生真是一场精彩的大话,在大话里演戏的人都是神经病。 “我是不是一定要复国?”顾竹寒忽而出声问道。 “这不应该问我们,而是要问你自己是否愿意。”顾骁答道。 “你们会遵从我的意愿吗?”顾竹寒哂笑一声,不置可否。然而至今的形势是她不得不逃离大蔚帝京这个乱成一团糟的权力中枢,免得将来有更大的变故发生。 顾骁听得她这么一句带有明显讥讽的话,脸上一僵,其实他也不想她如此辛苦,大诺的那帮老臣子已经全部死绝,没有人逼得她一定要复国,可是现在的形势已然是这个样子,凌彻为了斩草除根,定会将顾竹寒给彻底铲除掉。 是以,伴随着谭芙和顾玉骆的死,顾竹寒和凌彻完完全全被推向敌对对立的局面。 这,终究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他们谁也无法阻止。 就是不知道,她对他是否还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眷恋。 顾骁自是不会愚蠢到问这个问题,有些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现在这种情况之下,能够抚平她心中结扣的,就只能交给时间。 两人一直沉默着在书房里待到傍晚,而后,顾竹寒才站起身来往外走去。那一天,她依旧一身玄衣,缟素的颜色,哀绝了院子里的艳放繁花。 天宗十六年,盛夏。玄衣少女浑身绚丽的颜色葬送在帝京的巍巍宫墙之中,不复存在。 359.第359章 初抵南唐 “轰隆隆——” “轰隆隆——” “滴答滴答——” 周遭草木滴翠葳蕤,气候颇为潮湿,没有过上多久,低矮厚重的云层自远方长空卷压而来,一只纤长素手自八人轿辇的轻纱之后伸出,接住了那第一滴自高空中下落的雨。 她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呆呆看着那滴雨,而后收回逐渐****的手心,尚自有点不敢置信,居然就到了烟雨南唐。 “报告圣僧和郡主,前面便是南唐国都安京,但是天气骤变,是否继续前进?” 车队之中的统领勒马禀报,征询他们的意见。 白衣女子自轻纱之后看了始终护卫在她身侧的白袍男子一眼,示意他作安排便可。 男子自是不会让堂堂大蔚送嫁车队在雨中行走,前后便是行馆驿站,歇息一下再行进安京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遂,他下令:“行馆整休,雨停再走。” “是,属下遵命。”车队统领立即回答,率领众人在前面行馆处休息。 安京的诸多百姓知道大蔚和亲的队伍到了,纷纷冒雨出来围观。南唐其实堪称富庶,大蔚建国不足二十年,虽则有前朝大诺的奠基,然而国库终究是比不过南唐的。但是,这次皓云郡主和亲可谓是给足了派头。这不,从安京出来看热闹的百姓仔细数了数这队绵延了不知道多少里路的车队上装载嫁妆的马车,足足有一百五十辆之多!可见大蔚对这次和亲的重视。 然而,他们是听说从大蔚前来和亲的这位郡主是大蔚皇帝新近赐封下来的,皇帝怜悯她家中母亲和在朝为官的弟弟忽而暴毙,没有人送嫁,是以赏赐以无数金银珍宝作为陪嫁之物,又让圣僧梵渊护她出嫁,顺带入安京将佛舍利给请回大蔚,以表示南唐亦是十分重视这次和亲的。 只是,在皓云郡主顾竹寒的眼中看来,什么和亲不和亲都只是一个幌子,她一身白衣,除却轿辇纱幔饰以青色之外,素净得让人无法直视。 谭芙和顾玉骆刚逝世的时候,南唐国主李邃就曾经让人写了讣文给顺景帝,说一月之后亲自来迎她回宫。最终还是被顾竹寒拒绝,等他来实在是太慢了,还要磨磨蹭蹭地在路上看他和他的妃子们恩恩我我,她实在是受不了。李邃也不是真的急着让她嫁给他,人家母亲和弟弟才刚刚去世不够一月你便让人家立即嫁你?不披麻戴孝回一年好像说不过去吧? 是以,顾竹寒理所当然一身素白上了八人抬的轿辇,在梵渊的护卫下出了帝京前往那个真正纸醉金迷、政治文化都高度发达的南唐。 银闇,应该说是顾骁没有跟在她身旁,既然两人之间的身份已经说清,顾骁自是不能时时刻刻再护卫在她身旁,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顾竹寒也不管他要去做什么,只是在他临走的时候叮嘱了一番,让他路上小心不要迷路之类的,顾骁自繁复花纹面具之后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怎样看都觉得她脸上的笑靥如花是伪装出来的。 “假。”他翻身上马,对她说出一个字。顾竹寒当即怔忪在原地,她看着那骑飞乘而去的骏马,马上的海青色人影渐离渐远,她好像还未来得及问他为什么要戴着这样的面具。 “不想下轿避雨吗?”纱帐之外忽而出现一只修长稳妥的手,顾竹寒的思绪瞬息扯回,她从唇边扯出一个笑容,避开了那只手,提起裙裾便要跳下轿辇。 然而那人早已料到她会这样做,在她跳下来的时候脚下步伐轻移,瞬息移到她跳下的方向,顾竹寒早已翩身而起,料想不到梵渊会如此大胆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圣僧的身份和她来个亲密接触。 顾竹寒收不住势,只得闭上眼睛任命地投怀送抱。她落入了一个坚实又柔软的怀抱之中,鼻端充斥着全是那人的檀香淡息,熏得人灵台清醒,不复沉醉。 “我让你拒绝我。”耳边忽而传来一声轻笑,顾竹寒已然不想和他辩驳,也已经不想去理会周遭那些一向有着八卦之色、口水可以流满整个安京的百姓,她暗叹一口气,抬眸看向那个自轻微细雨之中对她淡淡微笑的男子,“圣僧,你我身份不同,又何必要置我于这般两难的境地?” “清者自清,旁人的看法又何须如此介怀?”梵渊温缓出声,玉白指尖碰了碰顾竹寒鬓边的白花,“已经到了安京,马上要见到那个人了,还是要戴着?” 顾竹寒自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鬓上白花她每天都会换新鲜的,大蔚守孝的象征是鬓边缀戴白花,她已然不能回来陪他们度过最后一程,只能以这种方式来代表她的决心。 “……是。”顾竹寒喉头哽了哽,吐出一个沙哑的字眼。 梵渊停在她鬓边的指尖颤了颤,知道她心中郁结一时半刻不会解除,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是替她整了整雅青鬓发,又细细看了看她早已去掉了丑妆的容颜,只觉得那个隔着薄轻朦胧雨雾看来的盈盈少女是水面之上一朵稍纵即逝的花,是水中洛神幻化而来的么? 在一旁为他们二人撑伞的侍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这对装扮都达致极简朴素的年轻男女,只觉得平素里高深莫测的圣僧此刻变成了一个毫不遮掩自己心中温柔的普通少年,圣僧的称谓很老成,可是圣僧其实很年轻,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圣僧今年只有二十岁,比及冠之年大一岁。若然圣僧没有成为圣僧的话,那么他现如今定是大蔚帝京中深闺少女日思夜盼的最佳郎婿。 但是,此刻,那个美好得像是绽放在高原雪顶之上圣洁雪莲般的男子将他全身心的温柔给了面前那个待嫁守孝的少女。圣僧喜欢的少女诚然是美的,又有谁会想到在帝京出发之前一刻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黄脸少女被圣僧强行拧回房间一刻钟之后再出来的时候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侍女自是不敢将这一切给泄露出去的,因为泄露这些秘密事情的人只有死,她只能在旁边极近又仿佛是离他们极远地观看着眼前的情景,绵绵细雨之下,面前二人交相辉映的眉眼又使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他们出发南唐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一个大晴天,昨夜刚刚下了一场大雨,打落了一地繁花如尘,没人履足。 昔日风光的顾府此刻只剩下顾家小姐独身一人,奉了顺景帝的圣旨和亲南唐。在顾家小姐的事情发生之后,朝堂之中不乏大臣士子猜测南唐定是不会要这么晦气的女子和亲,然而南唐国主一封书信打消了他们心中想让自己女儿待嫁的念头,人家南唐国主不介意这个女子命硬克家人,照样写了书信来安慰。 这样便更加镇定了顺景帝的心,看来南唐国主无论如何心中都是属意顾家的丑女了,幸而他没有将顾竹寒给一并除掉,给她留下了一条性命,不然,让南唐借机发难,那可就麻烦了。 但是,南唐国主没有说明是要来大蔚迎娶她,只是说亲自迎接她回安京,这也即是说顾竹寒可以以戴孝之身前往安京,是以,那天一大早顾竹寒身穿一袭牙白素裙,乌发用一段白锦挽起,仅仅是挽住发尾,绕成一个团花结,她的鬓边缀了一朵素得不能再素的白花。梵渊进来的时候正是顾竹寒刚好要出去之时,他看了看她那张实在是有碍观瞻的脸,擒住她的手臂,俯身低声问了她一句:“离开大蔚,你仍要以这副面孔示人?” 顾竹寒眼神无波地抬睫看了他一眼,梵渊话外之音她又怎会听不明白?谭芙和顾玉骆之死的真正元凶不仅仅是顺景帝,还有他的好儿子凌彻,她被他们搞得灰头土脸,连一个十六岁少女应该有的鲜妍艳丽都消失殆尽,他是想自己风风光光精精神神地离开大蔚,待得他日回来报仇的时候不会因着回首不堪回事时追悔遗憾。只是,这是堂堂大蔚圣僧应该替她着想的事情吗? 顾竹寒冷笑,天知道这些脸上温和肚子里肠子比山路三十八弯还要弯的人真正想法是什么?梵渊无论怎样说都是大蔚的人,他知道自己诸多秘密,很可能今天不动她,但难保以后他们二人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他会怎样对待自己。 是以,她启唇,漠然:“不关你事。” 说罢,右臂用力就要挣脱他的手。 梵渊却是陷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垂着长睫看她,他岿然不动,手掌就这么轻轻擒住她的小臂,看上去并不怎么用力,却任由顾竹寒怎样挣扎都挣不掉他的掣肘。 顾竹寒心中烦躁,她即将要离开大蔚,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又很可能再次回来的时候她会和大蔚里的所有人都成为陌路,她不想再和这些人牵扯上关系,她只想好好走自己的路,然而梵渊对她的纵容体贴却是令她困扰不安,她不需要别人对她这么好,她也无权要求别人对她那么好,这么一想着,她看见那只被微光折射出如玉光泽的手,恶向胆边生,一个低头咬住了他的手腕。 她咬得用力,毫无留情的,梵渊却是不避不让,任由她咬着,顾竹寒咬着咬着就从口中尝出了一股腥甜,她一怔,知道此刻弥漫口腔中的腥甜是怎么回事,当即松了唇,低头一瞥,果然看见那人虎口之处被她咬得血肉模糊,骨节分明玉白修长的手上就这么一个狰狞牙印现于最明显的地方,血之猩红映上肤之洁白,更是显出那伤口的破碎淋漓,展现出一种诡异残缺的美。 梵渊始终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个被她咬出的伤口,琉璃琥珀般透亮的眼眸飞快地闪过一抹自嘲:再痛也痛不过亲手将你送给别人的苦痛。 “可解了气?”梵渊问她,然而并不等她回答便一个用力将她扯回房间,顺带关上了门,留下一众送嫁的侍女面面相觑,满眼只记得圣僧手上那个被硬生生咬出的翻飞伤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干什么?”冷清的房间之内,顾竹寒被梵渊强行按在梳妆台前,她自模糊的铜镜里不耐看他,希望他给出一个说法。 “你想以这种印象前往南唐丢脸,我身为你的护驾使者,都不想看你丢这个脸。”梵渊说完,也不管怔忪坐在凳子上的顾竹寒,从一旁绞了布巾替她擦掉她脸上的易容,顾竹寒不想承情,视线范围之内看见那个依然有鲜血渗出的伤口,只觉得刺眼,她按住了他的手腕,取过他手上的布巾,“我自己来,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梵渊手中一顿,唇边挽起一痕似笑非笑,按在他手腕上的肌肤触手冰凉,似夏日里解暑最好的冰玉,一如她变得冷漠拒人于千里的的眉眼,用来解暑也好得很。 “你也会关心我的么?”梵渊丢了手,也不看顾竹寒黛眉深簇的纠结神情,径自从怀中拿出金疮药洒上。待料理完毕的时候,顾竹寒的脸也已经擦干净了,完完全全现出黄脸之下如深海上好鲛珠难得一见的净白,她的肤质自是极好的,二八年华,韶龄正茂,即便是奁盒里精致摆着的华贵珠钗都不能将她的一身素净给比下。 梵渊看着华美奁盒里的首饰珠宝,知道这里面有一些是顺景帝赏赐下来的有一些是南唐李邃派人快马加急送来的,她头上一件都没有戴,就只簪了一朵纯天然的白花,守孝的仪礼做足,却是令旁人看得苦闷。 顾骁知道她今天要出发南唐,不忍看见她远走他方,是以提前一天就离开了,而他,自一个半月之前便主动承担起护送她至南唐的任务。不是他大方不是他没有本事,而是他要寻一个完全之策来护她安全。她已经失去了谭芙和顾玉骆,不能再失去她自己。 360.第360章 舍不得他么 梵渊字字句句讥讽之意明显,顾竹寒心情并没有表面上平静,她怔怔看着打磨得并不十分光滑铜镜上的自己,镜中之人素衣素发,脸容惨白,尤其是一双眼睛已然失去了往日的亮光神采,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顾竹寒垂下了眼眸,唇角牵起一痕自嘲,这个时空,她已然失去了她最最熟悉最最重要的人,还有谁能让她相信? “把头抬起来一点。”她正思索着,耳边却传来梵渊依旧温淡的嗓音,顾竹寒回神,只见那名平日里只执上等毛笔书写的白衣男子此刻却是执了女子描眉用的线笔,这样的搭配在圣洁的大蔚圣僧出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犹是顾竹寒心情不好,也忍不住被他逗得一笑,“你会描眉?” 说着便想把他的笔抢过,自己来。 “可不要看小我。”梵渊不动声息让了让,他见她笑,也微微笑了起来,这浅淡一笑瞬时使得顾竹寒清简的房间蓬荜生辉,顾竹寒呆了呆,转了头,想起这一月以来几乎都是梵渊寻来各种借口陪在自己身旁,偌大顾府只剩她一人,她虽然不是害怕空虚寂寞的那种人,然而家人突然以这种方式死去,还是为了自己这样的身世死去,实在是令她难受得紧。 可他,却是不离不弃地守在自己身旁,也不会提起他们的事情,就只是陪她下下棋吃吃茶,偶尔会提醒她她欠了他一壶酒,再不还的话就要上升到两壶。她虽则是不想再和大蔚朝廷里的人扯上关系,然而真正到了她的处境,不由得她说一个“不”字。 无可否认的是,这段日子她有了这条神棍的陪伴确实是没有那么撕心裂肺,她偶或也会试探梵渊,想要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对自己那么好,可不要用那些什么你我有缘的话来搪塞她,她并不接受这一套。但是每次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梵渊都是三箴其口,只落寞地对着她笑。 久而久之,顾竹寒也就不问了,反正她都要离开大蔚了,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呢。 梵渊执了眉笔,让她微微侧脸面向自己,顾竹寒被他的固执所折服,从善如流下垂了眼睑对着他。 梵渊攫住了她那张即便不施任何粉黛都比繁花妍丽的玉容,他稍稍抬起了她的下颔,就着窗外柔和的光线对上了她的眼睛,过了今天她就真真正正要被自己送出去,真真正正,要被自己送出去。 执笔的手不由颤了一下,也仅仅是很轻微的一下,他敛掉眼底的痛心无奈,也忽视顾竹寒一瞬复杂的眼神,手掌平稳伸出,点在她的黛眉上。 笔下的眉本来便是平而直,淡而不稀,似是朦胧在远山云雾般的颜色,此刻用眉笔一点缀,已是清晰起来,给她这过于素淡的一身点了睛。 梵渊仅仅是给她画了眉,其他的,并没有继续妆点。 他放开了她的下颔,亦将眉笔放回原处,这才对她说道:“好了。” 顾竹寒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女子,又岂会不注意自己的容貌?她往铜镜上随意瞥了一瞥,觉得圣僧真的是事事精通无所不能,就连画眉也得心应手。 “可满意?”梵渊见她眼底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含笑问道。 “马马虎虎过得去吧。”顾竹寒不再多言,站起,却是被梵渊用力一扯给带进了怀里,顾竹寒心中急跳,却听梵渊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南唐国主李邃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去到那里不必顾忌太多。他们都送了这么多珍稀珠宝给你做嫁妆,我身无长物,只能将这支簪送给你,想和我说话的时候可以将簪中藏起的笔拔出,写在纸上。” 他说着,便把一支样式稍显古老却是十分独特的银簪给送到顾竹寒手上,顾竹寒拿着那支簪只觉得入手冰凉,似有一股沉静稳妥的气息沁入肌肤,梵渊触手即放,不给她有拒绝的机会径自离开了房间,往外走。 一晃又是半月已过,顾竹寒在异国异地握着那支依旧冰凉的银簪,她避开那人用尽世间千万种语言都不能描绘出来的复杂眼眸,簪中尖端刺入她的掌心之中,雨似乎越下越大,有什么躁动之声从不远处传来,顾竹寒抬起头,循声往雨幕中看去,但见有一抹同是青白的人影从雨中撑伞而来,他人未到声已至,“可是孤的新娘子来了?” 顾竹寒心中微微一哂,已然知道来人是谁。他的步伐极快,前一秒还在雨中说话,下一秒已然来到她跟前,与梵渊并肩而站,微微锐了眉眼看自己。 她飞快地和他对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因为她从他的眸底看见了怜爱和担忧。 “国主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梵渊当先打破他们之间的平静,微笑对他说道。 “我不早点来难道还要看着你们在细雨之中含情脉脉对视到天明么?”李邃低声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笑着的,“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避避雨吧。” 说罢便将伞撑在顾竹寒头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顾竹寒自然不好拂了李邃的面子,她看了梵渊一眼,但见那人还是淡淡笑着的模样,他轻轻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赶紧跟着人家国主走。顾竹寒喉头似是被哽了一下,心中像是打翻了一壶冷茶,涩而醇,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多变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被李邃主动牵了去,只留下梵渊一人在后头。 顾竹寒猝不及防,自雨幕之中转头回望那仍旧立在细雨之中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的白衣男子,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孤寂寒凉,清冷雨丝打在他身上,湿了他肩头一角,而他就这样目送自己远走,唇角笑意僵硬地挂着,教人看不清他真正的思绪。 “舍不得他么?”李邃在她耳侧轻声问道,脸上依然是玩世不恭的不羁。 “没有。”顾竹寒早已回头,抿紧了唇角。 “这一路行来累吗?”李邃侧头看她一眼,他们的距离极近,身侧女子的侧颜完美地和脑海之中的幻象重合,李邃其实在下雨之前已经到了这里,梵渊在她下车之时接着她的一幕自然而然亦是看见了,大庭广众之下对他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换作平时他定是不会饶恕他,然而她却是他亲手将她送来到自己面前,离别在即,又是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又怎能恨得起那人来? 是以,他在暗处等得他们聊得差不多了,这才出现,将主动权给抢回手里。 “不累。”顾竹寒摇了摇头,抬眸对他笑了笑,那个笑有着三分脆弱五分狡黠再加两分天真,“倒是抬轿的人太累了。” “哈哈,竹子,你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儿。”李邃执了她的手腕,顾竹寒却是轻轻避开了他的碰触转而摸向鬓边的白花,李邃见她这个状似不经意实则暗含深意的动作,手上动作当即顿了顿,她还在戴孝之中,他让她提早过来南唐也并非是为了强迫她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就正如他换却平日里所穿的红衣,和她一样穿上白衣,就是为了奠祭她的亲人。 李邃收回了手,敛了方才的轻佻风流,整个人变得深邃起来,“来了南唐就莫要多想,我会护你周全。” 顾竹寒背脊一僵,觉得自己完完全全陷入了一个名为“护你周全”的怪圈之中,她所认识的人都说要护自己周全,都要把自己留在他们身旁,然而到头来她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而她,也没有真正信任他们。 对于李邃,她并无太多复杂的感情,也对他并无太多信任,她仅仅是将南唐当作她避风的一个港口,等她完全平复心情了,她仍旧是要面对现实之中被她强行忽视的形势和危机。顾骁虽然走了,暂时离开了她,可是他给她布下的暗卫还在,薛言和叶空寻既然是像他所说那般是帮助自己的,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定必会再度会面,到时候,她不得不去面对一些她不想面对的事情。 顾竹寒暗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幼稚地伤春悲秋下去,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她的性命既是他们二人换来的,那么,她应该要好好振作起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时刻准备着为他们复仇。 有些悲伤的情绪始终适合掩埋在心底最鲜为人知的角落,在别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才能****伤口。 == 李邃这回是秘密出行,又是穿着低调的白衣,是以安京中的百姓并不知道圣驾莅临,顾竹寒这才和李邃平静地走了一路。 梵渊自轿辇之前和顾竹寒分别之后便再也没有和她会面,按照李邃的说法则是“圣僧来南唐的主要任务是奉迎千年佛舍利回大蔚,以真正建立两国邦交,你这个待嫁的新娘子既然已经来到南唐了,就没有必要再缠着圣僧了”这样子。 这番话在顾竹寒听来也算是有理,当下只是点了点头便跟随李邃回了南唐王宫。 南唐财大气粗她是早就有所耳闻,这个时空的南唐和她前世所知道的唐朝居然出奇地相似。不同于大蔚建筑有着军戎兵马的粗犷,南唐的宫廷建筑全是毫不遮掩的大气恢弘,巨大斗拱罩在头上,屋檐上的铃铛随风飘摇,发出空灵似黄莺的声音,在阑干上极目远望,能将整座繁荣安京给收入眼底,单是这样看看也已经是心旷神怡,令人一扫阴霾。 “怎么样?对孤的安京还满意吗?”李邃走至顾竹寒身旁,任迎面扑来的清风吹乱他的发。 “满意不满意我也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皇宫里住下来的不是?”顾竹寒斜睨他一眼,眼底的哀戚已然尽数掩埋,只剩深不见底以及浮于表面的笑意。 他们二人此刻正站在安京皇宫最高的麟德殿之处,十三米高台平地而起撑起一座巨大宫殿,即使是造出这座宫殿的是人,仍然觉得自己的渺小。 李邃回望她,视线触及到她鬓边的白花,指尖伸出微微触碰了一下,“三天之后,我会为你和梵渊的到来举行宴会,到时候可不要再这么素净了。” 顾竹寒一怔,低下了头,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即便她还未嫁给他,但是她是从大蔚和亲而来的人选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无论怎么样,到了人家的地盘,可不能再一意孤行,以这么一身孝服出席宴会。 “我知道你难受,所以没有急于娶你,也知道你心中可能一时半刻忘记不了那个人,但是……” “不,我已经忘记他了,”顾竹寒忽而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眸光流转间透照出来一股子倔强决绝,像是离开了故乡永不回头的野马,“我曾经在东海发过誓,我和他,永世为敌,不会再有以往的恩情。但是,我会时刻关注大蔚的动态,即便我不能马上报仇,我亦要搞得大蔚朝堂一个人仰马翻。” 顾竹寒笑了笑,一笑森凉,那些将娘和小玉杀死的人她都一一记住呢,不是她不报仇,而是时候还没有到。 李邃却是微有错愕地看着她,早就知道她没有那么轻易屈服,然而却想不到她将仇恨隐藏得那么深。顾竹寒在大蔚朝堂上活跃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但是他是知道她抓中了朝中某些人的把柄的,即便没有抓住把柄,凭借在她背后支持她的庞大组织,她亦是有办法可以在南唐实施她的计划。这一点,他毫不犹豫。 “竹子,我不论你怎样想,”李邃语重深长,“在南唐这里你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无的,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再作打算。可不要忘记,南唐是你最佳港湾,而我,随时张开臂弯等着你哟。” 他说着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顾竹寒瞬间无语,唇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361.第361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三天之后,宴席如李邃所说那般如期举行,顾竹寒早早就收到李邃亲自给她送来的礼服,一袭十分之翩跹仙气,仙气得甚至有点俗的玫红色叠领交襟长裙。 玫红色……和大红色同出一个色系,李邃这番做法不言而喻。 顾竹寒在收到长裙的时候不置可否,她看着李邃,对他说:“这种颜色太俗,我不穿。” “这个……”李邃似有难为,他摸了摸头,露出的一丝腼腆让他看起来丝毫不像一国之主,“可是我那天是穿红色的呀,玫红色和我的是同色系的。” “你是鲜花,我是绿叶,浅青色才是配对色系吧?”顾竹寒对他笑笑,又瞥了一眼他带来的小孩,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能笼统称呼,“小弟弟,你说是不是?” “哎哟,你看我这大头虾的,竟然把舒儿给忘记了,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李邃说着便把小孩扯到自己跟前,对着顾竹寒介绍,“他是孤的儿子,南唐的太子,李舒,今年五岁哟。舒儿,赶紧向你竹子姐姐问好。” “父皇,她不是你的妃子?”李舒虽则只有五岁,可是却是人小鬼大,南唐后宫佳丽三千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的父皇风流亦是不能否定的事实,是以从很小开始李舒便知道后宫是什么东西,住在后宫里的女人又是什么身份地位。只是,他的父皇很少带他去见后宫那些搔首弄姿的娘娘什么的,也从小给他灌溉思想,非到迫不得已不要随便去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有次他天真地问父皇,后宫里的哪些人是他真正喜欢的? 出乎所料地,他那个一向笑笑哈哈无心无肺的父皇居然一瞬间敛了笑容,看向南唐高远的天空,良久,才说道:“还未将她娶到手。” 现在,这个时隔一年出现在他面前的竹子姐姐,是不是就是他父皇要娶到手的人? 李舒自小便失去了母妃,他的母妃因着生产他最后难产而死,李邃也一直只有他一个儿子,是以从小对他宠爱得很,也对他严格得很。南唐皇宫对储君的教育十分之严谨,是以他身上没有一般天潢贵胄的骄横跋扈,这么小的一个小孩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谦卑的,庄重的。 顾竹寒见李邃没有回答他儿子的意思,心中有所惊讶李邃这么早就有了儿子,不过转念一想,李邃今年年纪也有二十又二了,以他在后宫立妃的速度,有十个八个儿子她也是不会惊讶的,当下敛了敛眉,笑吟吟地问李舒:“舒儿,你才五岁,就知道什么是妃子?” “知道!”李舒一挺胸膛,“就是晚上和父皇睡在一起能够为我生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女孩儿嘛。” “咳——呃……”顾竹寒想不到在久远古代一个五岁小孩居然能够凭借自己的理解能将“妃子”一词解释得如此透彻,实在是汗颜。 “竹子姐姐,我说得对不对?”李舒见顾竹寒不作声,只在他面前干笑,不由着急了。 “哈哈——”李邃见顾竹寒一脸窘迫,忍不住身旁大笑出声,顾竹寒瞪了他一眼,看向李舒的时候又转回晴天,“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对的,但是喔,我还不是你父皇的妃子哟,所以你以后叫我姐姐就好了,什么母妃娘娘之类的还是不要从你口中迸出为妙。” “啊?为什么啊?”李舒一听她的解释,白皙小脸一下子塌了下来,他是很喜欢顾竹寒的,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不仅因为她身上没有寻常妃子身上有的难闻胭脂味,她只有如晨间清露般笼罩在大雾之中的气息,淡淡的,闻着令人心安。他一直缺少母爱,后宫之中虽然不乏女子想要照顾他,但是他的父皇拒绝了所有人的请求,一直独自将他养在身旁,一直养到了五岁。 李舒常常在想,如果他的母妃还没有死的话,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儿?她身上会有什么令自己难以忘记的特征?他想了很久想过很多遍,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去想,只是,他对女性的了解太少了,唯一能记得的只是李邃迷迷糊糊对他形容过的一个人。他的父皇说他也没有见过她长大的样子,但是不妨碍他根据那人的描述给将她描摹出来,有一次他无意闯入他父皇不得任何人进入的一处暗阁,看见了暗阁处挂的一幅画,上面画的是一幅少女扶花而笑的情景,那少女闭上了眼睛,玉白指尖拈着藤上的一朵花,仔细嗅着,脸容上沉醉温柔。 少女的脸容一直镌刻在他脑海之中没有忘记,他只看见了她的侧面,午夜梦回是他心中母妃的最佳人选,即便她的年纪不足以做自己的母妃,但是身上气质却是令人沉迷的,无时无刻不牵挂入心的。 现如今少女侧面温柔的线条与面前女子的重合,李舒几乎都要欢呼起来,但是他按捺住,生怕自己的过于激动引起父皇的不快,他心中是藏了小小心思的,既然竹子姐姐都进宫了,那么他要整日整日地和她腻在一起! “没为什么呀,你父皇这么多妃子,如若特别的我成为她们之中争宠的一员,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一些什么的。”顾竹寒说着状似不经意地瞥了李邃一眼,李邃自是明白她的意思: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会保持自己的身家清白,以备将来全身而退。 李邃脸上还是笑着的,心中却是不置可否,他挑了挑眉,依旧毫无芥蒂地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二人,忽而觉得人生是如此完美。 “那怎么办?你会不会离开舒儿的?”李舒苦了脸,他可还没有开始讨好她呢! “我呢,暂时是不会离开的,”顾竹寒耐心开导,“可是当务之急是这条裙子,我明天就要穿着这条裙子去出席你父皇的洗尘宴,好舒儿,以你超乎常人的审美眼光,你觉得这条这么艳的玫红色长裙适合我吗?” 李舒本想脱口而出说适合,毕竟是他父皇花费了一月时间亲自命人剪裁出来的,哪有不合适她的道理?然而他触及顾竹寒嫌弃的眼神,又看了他父皇一眼,最后还是很没有义气地一挺胸膛,“非常之不适合!” 李邃绝倒,顾竹寒却是一脸奸诈,“那……这袭裙子不适合姐姐的话,你说应该怎么办?” “让父皇换!”李舒见顾竹寒笑得开心,也高兴地笑起来。 “嗯。舒儿真聪明!”顾竹寒捏了捏李舒的脸,一脸得逞地看着李邃。 李邃破天荒地长叹一口气,“哎!真是怕了你们两只化骨龙了!”他看定顾竹寒,“这袭长裙是我命人精心剪裁了一个月才赶制出来的长裙,比梵渊送给你的那袭还要名贵,你一句话就说不穿,那怎么行?只是……”李邃话锋一转,“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你想换也行,不过我可有条件。” “陪睡陪吻恕我难以答应。”顾竹寒不等李邃提出条件,先把话头给接了过来,哪知道这只狐狸会打她什么主意的,当下也顾不得李舒在身旁,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我还想让你亲我一下呢。”李邃将那张精美无缺的俊脸给靠近顾竹寒,“呐,就亲一口一口嘛。” “……无耻。”顾竹寒脸色铁青,佯装生气,别过了脸。 李邃害怕她真的生气也不敢玩得过火了,死皮赖脸地道:“给你备用的裙子我是有的,待会儿我命人送过来给你可能行?” “只要不是玫红色的,一切好说。”顾竹寒当即点头,见好就收。 “那竹子姐姐,舒儿今晚能和你睡吗?”李舒可没有忘记自己的远大志向,是以撒了娇眨着大眼睛看向顾竹寒。 顾竹寒自然是不好回答,唯有看向李邃,摆出一副“呐,这是你儿子你自己管好”的神情,让李邃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身为李舒的老爹,李邃当然是不想将自己的儿子放在未迎娶的妃子身旁的,老爹还未把嘴边的肥肉给吃到口,你半大小子就要和老子抢?这怎么可能? 可是他却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不外乎是感受一下母爱缅怀一下还没有见过就一蹬腿死掉的母妃,除此之外的,他不会也不敢做出一些什么。 李邃寒了的脸色一下又变回阳光灿烂,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脸贼兮兮地凑近他儿子的耳侧说道:“好好帮父皇看紧你竹子姐姐不要她跟别的男人给走了。” “嗯!父皇你放心吧!”李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谁敢抢走竹子姐姐,舒儿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缠得竹子姐姐走不了!” 顾竹寒看着面前的这对奇葩父子,当即垮了脸:“……” * 晚上的时候,李舒如愿以偿睡在顾竹寒的身旁,在人前的李舒是庄重老成的,五岁小小的年纪却常常皱着眉头,全然没有他老爹那副永远像是长不大的小孩样,可是在人后的李舒却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顾竹寒下午的时候才从李舒口中得知李邃只有他一个儿子,纵然后宫有美貌妃子三千,他只有他一个储君。 不是不明白李邃这样做的原因,南唐表面繁荣奢华,实则危机重重,李邃立的四大妃子全部都是为了平衡朝中错综复杂的势力而立的,而李舒一出生因着他的母妃就过世,没有母族势力的李舒自然成了南唐最好的储君。 这也是看得出李邃经营南唐之艰难,一个庞大的帝国越是进步前进内里的龌龊也亦是无可避免,南唐疆土辽阔,先祖在各州郡设下节度使来管理地方事务,一开始的时候节度使与南唐皇室之间有着紧密的血缘关系那还好管理一点的,但是到得后来过了五六代,血缘关系淡化了,节度使培养私军的动作越来越多,前段时间光是用安京武力去清算各地私军已经用了不少力气。 除了各州郡节度使势力逐渐庞大不听指挥之外,朝廷当中的两股分割势力也是弄得李邃不得安心。据顾竹寒所知,南唐朝堂之中设有左右丞相两相,分为两股势力,一股势力是以左丞相简修为首,支持李邃的,另一股则是日渐势大,完全不把李邃放在眼中的右相叶荣一派,只是,上一次在大蔚的时候,暗杀李邃的那一拨人应该不会是右相一派吧? 顾竹寒既然要在南唐待一段未知的时间,肯定要将南唐的势力分拨给摸个大概的,免得到时被人宰了还不知。 “竹子姐姐,我能不能搂着你睡呀?”李舒软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小小的人儿挺直了身体睡在她身旁,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可以。”顾竹寒本来想一口拒绝,但是想起他这么小的年纪就没有了母妃,心中不由一软,答应了他。 “谢谢姐姐!”李舒甜甜地答谢了一声,真的将他的小手环在顾竹寒的腰间,十分欢喜地抱着她不愿意再放手。 不一会儿,李舒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顾竹寒低头看了埋在她腰间的李舒一眼,无奈地轻叹一声,这个小孩儿啊…… 她本来也想闭眼睡觉,却感觉到身前有一道黑影笼罩在自己身上,当即提高了警觉,然而那人却是搂紧了她的肩膀用巧力将她和李舒往里一推,顾竹寒的床足够大,是以多加一个人进来也不会拥挤。 不用看,都知道身侧那个有着南唐烟雨气息的人是谁。 顾竹寒想要挣扎,然而那人却“嘘”的一声,狐狸般指了指状似要醒来的李舒,顾竹寒翻了个白眼,抬眸看向他。 李邃正低垂着目光看向顾竹寒,两人的目光当即碰了个正着,他看见她眼底的恼怒之色,而她则是看见他比满天空闪耀的星子还要闪亮的眼神,那人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原本就是极尽风流,再加上此时此刻的深情凝视,真的不知道能骗多少小姑娘。 顾竹寒自认不是小姑娘,当然没有给他骗倒,只是被他搂着的确是浑身不自在的,她寒了语气小声道:“这么晚了,国主怎么大驾光临了啦?” 362.第362章 你我之前是否相识 “孤不就是想你们了,所以专诚来看你们啊。”李邃对着她眨了眨眼睛,打趣道。 “是吗?国主身上一身脂粉味,不知道是从哪个妃子的宫殿里赶过来?”顾竹寒也跟着眨了眨眼睛,她言语尖辣,奚落起人上来毫不留情。 她心中是十分清楚,她这一辈子的良人绝不可能是面前这个男子,是以也就肆无忌惮起来。 李邃脸上稍显尴尬,“竹子,你真是厉害,孤正是从华妃那般赶过来。” “哦?能丢下心爱的妃子不管,可不像国主的风格喔。” “有你在,什么都可以例外。”李邃脸上还是笑着的,可是眼神却忽而深邃,状似蕴了一潭深月。 顾竹寒移开了目光,这样的深情她可承担不起,她更多地是在想李邃今晚贸然丢下华妃,右相叶荣的爱女来自己这里会有什么后果? 她并不认为李邃能够秘密而来,宫中眼线众多,李邃的一举一动包括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看在眼中,李邃说是会护她周全这样的承诺她从来不放在身上。 无论何时何地,能护她周全的就只有她自己。 “国主,既然人你都看过了,就赶紧回去吧,回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要在我的宫殿里!”顾竹寒搞清楚李邃的来意了,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将李邃给留在自己身旁,遂立即下逐客令。 “竹子啊,你就好心收留孤一下吧,孤无处可去了!”李邃难得来她这里一回,理所当然不会那么快便走,他新纳妃子按照惯例来说都是要狠狠宠幸几天的,顾竹寒又是他从大蔚亲自定下的人选,自然不会例外,是以他在她这处留宿一头半个月没有人敢反对的。 “我可怜你的话那谁来可怜我?”顾竹寒看也不看他,“你宫中女人那么多,就算我一天斗十个,三千个,我都要斗三百天才能斗完!更何况,我无意插足你们南唐的内政,所以,国主,你还是不要出太过出格的事情。” 李邃抿紧了唇,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这个女人心中倒是清明得很,早早就将南唐的势力历史给摸了个清楚,现在仅仅是出来乍到便已经这么警惕,他一直等候着的人,果然没有让他白等。 他低叹一声,低头轻轻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自从知道顾竹寒的存在,他并没有明确喜欢上过谁,就连宫中的那位……她也只是先皇硬塞给他的,如若不是宫中势力纠葛难缠,他也不会封那么多妃子,宠幸那么多女子不是他本意,然而,他并没有办法。身为一个帝王也是有许多无奈的时候。 现在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年的美人在怀,他却不能一亲芳泽,她也明确告诉他,他们之间绝对没有可能,知道这个事实的确令他十分难以接受,可是他还是想试一试。他可以坐怀不乱,他也愿意去等她。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便可。 “今晚就依你的。”李邃在她发间轻轻笑了笑,呼出来的气息弄得顾竹寒头皮痒痒的,可她没有作声,紧绷的心弦也没有松下来,李邃从她身旁离开,顾竹寒觉得身侧禁锢一松,本想调侃李邃两句,却察觉脸颊落下了温凉一吻。 极轻极轻的一吻,比蜻蜓点水留在莲蕊中的一吻还要轻浅,可她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没有被强吻的激愤,顾竹寒出奇平静地对李邃说了一个字:“滚。” 李邃看着她渐渐现出一丝薄红美好得像是夕落印在洁白天空的玉颜,大笑着拂袖而出,张狂恣意的笑声瞬间充斥了整座储秀宫。 顾竹寒恼怒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原本熟睡在自己身侧的李舒听到动静,揉了揉眼睛惺忪看向顾竹寒:“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我好像听见父皇的笑声了?” “没有,没有发生什么。”顾竹寒咬牙切齿地按下了李舒想要抬起的小脑袋,右手握紧了拳头。 * 很快就到了李邃安排的洗尘宴,梵渊没有住在宫里,而是住在供奉佛骨的慈恩寺,这种宴会他是不得不参加的,也趁此看一看数日没有见的顾竹寒,因为过了今天,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返程大蔚了。 大蔚国力可能比不上南唐,但是朝堂波诡云谲的程度却不亚于南唐,顾竹寒虽然离开了大蔚,但是该要进行的事情还是要进行。梅家千疮百孔被人虎视眈眈他是清楚明白的,还有梅妃的乱摊子他还没有收拾,是以已经耽搁不得了。 宴席安排在南唐皇宫宴饮最高规格的未予宫,尚未等众人到席,宫殿里早已经莺歌燕语一片,极尽奢靡气派。 顾竹寒一个下午陪着李舒在宫里有趣的地方玩耍,想着宴会没有那么早举行,自己一个人那么早到了肯定是要百无聊赖和别的所谓大家闺秀乱扯一番的,是以她拉着李舒姗姗来迟,待得人通报她到来的时候,举行宴席的大殿之内很明显静了一静,顾竹寒眼观鼻鼻观心牵着李舒旁若无人地寻了个座位,她是从大蔚而来,理所当然要坐在大蔚的宴席那边,在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梵渊的身影,想也不用想,直接去梵渊身旁。 至于李舒,自然有南唐皇宫的人领他至别处入座。 顾竹寒在梵渊身旁坐下,众人神色复杂的目光也已经散去了不少。在座众人大多数是南唐的高官众臣以及他们的家眷小姐,关于顾竹寒的事情早已经耳熟能详,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可被打探的,在大蔚穷苦的三口,因着在大蔚老皇的寿宴里诗文出众而被国主看中,这其实很符合国主风流的个性,因为他们的国主是极度喜爱诗词的,光是在南唐里发行的诗词歌集已经达到了十本之多,流传至民间早已成为了名伶大家唱诵的范本,是以对于国主选中这样一个女子前来和亲,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只是众人从最开始看顾竹寒的眼神其实更多是惊艳,惊艳之后便是错愕,错愕之后则是嫉妒,惊艳的原因自不必说,相传顾家小姐竹寒自幼容貌被毁,而且生得一张营养不良的黄脸,他们国主按理来说是非美女不纳的,但是到了她这里,就要捧在掌心含在嘴里怕她化掉,仅仅是看这么急便要迎娶人家回来就看得出了,若不是顾家小姐让他们国主不用去大蔚迎接,他们的国主巴不得将美人给迎娶回来呢!话说,是大蔚主动要和南唐结亲,主动权是在南唐手上的,现在他们国主这副低姿态分明是让大蔚有恃无恐,连个命硬克母克弟的人都敢给他们国主娶回来。 顾竹寒完全无视掉在场这帮达官权贵小姐美眷一记又一记飞过来的眼风,她在梵渊身旁的位置坐下来之后,整了整衣袖,这才捧起梵渊给她斟下的茶喝了一口。 众人看闻名各国的大蔚圣僧居然亲手斟茶给顾竹寒喝,原本复杂的神色又是微微一变,顾竹寒放下了茶,忽而觉得不妥,梵渊对自己也太纵容了吧?看看,看这些人的眼神都能把她整个人都吞掉了! “梵渊,你是不是故意的?”顾竹寒侧头微微皱眉看着他。 “谈不上故意不故意。”梵渊含笑看她,忽略了她语气之中的嗔怪之意,“今天之后你便会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之中,虽说国主会护你周全,但是偌大南唐皇宫,怎么样都要自保。” 顾竹寒一时之间没有作声,她神情平静看着梵渊,与他一瞬不瞬地对视着,忽而觉得自己真的是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人。 当初是他说南唐国主值得一信,所以将她亲手送到别人手中,现在又是他说在南唐皇宫必须要自保,而她在南唐皇宫毫无后盾,所以就以他对自己所做的与众不同的一切来告诉南唐这帮如狼似虎的人,顾家小姐并非没有人照看,若她在南唐出了什么事情,即便顺景帝不管这件事,他梵渊也是要管的,所以你们最好对她客气点。 顾竹寒自是了解梵渊的想法,但是她由始至终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个明明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会屡次三番帮助自己,而且很多时候为了救她而以身犯险,甚至不惜伤害自身。这样真的值得吗? “梵渊,你我之前是否认识?”顾竹寒沉默良久,还是问道。她虽则说是不再相信大蔚里的任何人,但是梵渊如此待她,不论出自什么原因,她都无法忽视。 “一定要认识很久才能推心置腹吗?”梵渊依然是那副淡然的姿态,他抬盏再喝下了一口茶,“我就只是想单纯对你好也不行?” “不是……”兜兜转转还是将这个问题给搁置下来了,顾竹寒无奈,决定不再问他这个问题,反正今天一别再见面不知是何时,倒不如痛快喝一场? 当下二人转移了话题,聊了点别的有的没的。 在场众人看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在聊天吃茶,大蔚圣僧在南唐也是万人崇拜的对象,南唐国主时不时会请大蔚圣僧过来开开斋持持戒什么的,是以南唐的达官贵人对梵渊的存在并不陌生。 只是一向曲高和寡在人前永远像山间岚烟那般遥不可及的一个清高男子现在却是卸下了那副冰冷的面孔,和身侧那个气质亦是出众至极一睥一睨之间皆成风韵的少女有说有笑,这样的反差不可谓是不大。 就在顾竹寒和梵渊相谈甚欢的时候,有一名身穿玫红色交臂襦裙披了长长披帛的富家小姐捧了一杯酒过来,站定在梵渊身前,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请问是从大蔚来的圣僧梵渊吗?我是南唐叶丞相的侄女叶瑶,久闻圣僧大名,今日得以一见,能否先赏面喝一杯?” 女子说罢,便微微笑着对梵渊举盏,邀请。 这个女子完完全全忽视了顾竹寒的存在,顾竹寒在一旁挑着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身前这个分明是来找自己茬的富家小姐,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梵渊则是瞥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叶瑶,他亦举盏,只是当茶盏快要到达唇边的时候却是忽而转了方向看向顾竹寒的位置,“顾小姐,茶冷了,可不好吃,趁热。” 说着,便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眼角微挑处,飞起一痕如水溅入莲叶之中的雅魅清新,很难想象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会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可梵渊却是这样颠倒众生地对着顾竹寒一笑,“砰砰拍拍”杯盏落地的声音响个不停。 “咳——”顾竹微微咳了一声,心中极度怀疑梵渊表面的温淡只是伪装,实则他是一只比李邃还要狡猾数倍的狐狸!她干笑了一声,也没有看完全僵硬掉的叶瑶一眼,自顾自地拿起茶盏答道:“圣僧你真是客气啊客气。”短短的一句话说得颇有咬牙切齿的趋向。 “彼此彼此。”梵渊又是一笑,大袖一掩,掩饰了眼底彻底流泻出来的笑意,叶瑶此刻回过神来,知道梵渊从头至尾压根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心中不禁愤愤,她认为全然都是因为顾竹寒的存在所以梵渊才不理会她。 是以,她颇为怨恨地瞪了顾竹寒一眼,举着酒盏姿态优雅地走开了,看得顾竹寒一额汗。 “竹子,你可要小心这个叶瑶。”梵渊压低声音道。 顾竹寒瞬时无语,她侧头瞪了他一眼,知道那个人麻烦,你还帮忙帮她惹我? “你是故意的。”她想也不想,直接答道。 “谈不上故意不故意。” 这样一问一答的一幕和一刻钟之前的如此相似,顾竹寒头疼,决定不再理会梵渊,此时有内侍在外通报:“国主到——行礼——” 众人纷纷跪地叩首行礼,梵渊和顾竹寒因是从大蔚来的,并不用跪地,只是行一般客人行的虚礼。 随着内侍的通报声传来,一袭绯红金丝缠云夔纹身影从大殿之处缓步而进,大袖宽袍如夕落燃尽之时堆积在天际的彩色红霞,衣襟处微微露出的一抹白给这一身风流张扬增添了一抹内敛,他进来之后走得极快,缓带当风,身影一过留下满室荷香,但是很显然他们国主含笑的眼神是心不在焉的,他在场中瞟啊瞟的,终于在大蔚的座席上瞄到了那抹浅青色身影,眼中一喜,立即抬步走了过去。 363.第363章 今晚就让我任性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李邃在顾竹寒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顾竹寒皱眉,只觉自己今天风头太盛,定然要得罪不少人,她抬眸看向李邃,雾气沉沉,教人看不清眼底所想,“民女是大蔚来的客人,自是坐在这里。”李邃既没有迎娶她,也没有给她封号,她当然是要坐在梵渊身旁了,难不成还坐在他身旁? “坐孤身旁风景会更好。”李邃不由分说伸出手就要牵她,他说过要护她周全,今天的洗尘宴正是大好机会,不向众人宣布她的重要性那怎么行? “不,宴席之上又何谈什么风景好不好?”顾竹寒断口拒绝,只觉得今天这些人都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她往侧让了让,直接避开了李邃的手,李邃的手就这么突兀地伸出在半空,他脸上并没有被拒绝后尴尬的神色,只是唇角的弧度渐渐僵硬,他看着面前那个神情晦暗不明并无明显悲喜的素雅少女,忽而觉得自己长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他自嘲一笑,收回了手,勉强道:“既然你不愿意也就继续坐在这里吧,反正也就这么一次,好好和圣僧道别一下。” 顾竹寒心中一滞,她想启唇说一些什么,然而最终是眼睁睁地看着李邃的背影背对自己而去,连一个眼风也不赏给自己。 “可后悔了?”梵渊轻轻摇头,微叹一声。 身侧的顾竹寒低垂了目光,唇角苦涩。 == 李邃入席之后洗尘宴如期举行,只是因着李邃进来时与顾竹寒的小插曲,席间气氛颇为凝重尴尬,右相叶荣有心想让李邃高兴起来,遂上前说道:“主上连日来辛苦操劳,臣的侄女叶瑶不才,特地为主上准备了一出舞蹈,不知能否为主上表演?” 李邃正是沉浸在被顾竹寒拒绝的不悦之中,他想也没有想,便道:“准了。” “谢主上。”叶荣唇边露出了一抹笑,他拍了拍手,片刻之后立即有两列戴着面纱的少女鱼贯而入。 当先领舞的少女穿得十分露骨,顾竹寒不知道她跳的是不是传自西域的肚皮舞,但是那个脸戴薄纱的少女上身只穿了一件类似抹胸的红布,下身穿了一条垂坠感看上去极好一扯就能脱下来的长裤,她浑身都是叮叮当当的器物,环佩铃铛挂了一身,金色的闪粉撒在她身上,在如此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竟让人不敢直视。 好妖娆好大胆的一个女子!顾竹寒心中一哂,不置可否。那女子不用说定是叶荣的侄女叶瑶无虞,她仿佛是察觉到顾竹寒惊艳的眼神,一个妩媚眼风飘出,砸在顾竹寒身上,顾竹寒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灌了蜜,甜到她作呕。 两列少女行至大殿正中,丝竹之声当即响起,以叶瑶带头,十几个在大殿中央排列有序的少女开始循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曲是好曲没有错,却是让人欲死欲仙的靡靡之乐,许多眼神原本清明的大臣公子在舞曲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双眼开始发直,渐渐露出欲望之色,顾竹寒虚了虚眸,侧头看了梵渊一眼,但见梵渊压根不看大殿中央,只一味看着宫外遥远的九重宫灯出神。 好吧,顾竹寒认命地扭头望向主座之上,但见李邃的眼神微变,眸光变得虚幻起来,似有莹光在里面不断闪烁,说不上来他是被叶瑶吸引了还是没有。 不过相比于李邃的反应,顾竹寒更担心的是这个叶瑶在这里旁若无人地跳艳舞,会不会影响到李舒那个心智还未开启的小子。 只是,她看遍了整座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见李舒的身影,就正在她疑惑的时候,忽而有一颗小脑袋钻进了她的怀中,一拱一拱的,十分亲昵与思念。 不用看,就知道是李舒那个小崽子,怎么会忽然来了她这里? 顾竹寒扳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望向自己,李舒一脸纯粹笑意,嘴里甜甜道:“竹子姐姐,我想你了,所以找了个借口来找你。” “小卓子就不把你看紧一点?”顾竹寒亦是笑着揉了揉李舒的脑袋,问道。小卓子是李舒贴身内侍,平日里对他寸步不离,怎么就能让他独自一人走过来? “嘻嘻,我聪明,”他一脸嘚瑟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假意对他说我要出恭,但是我却从旁边开溜了,不然怎么能来到你身旁?” “你呀……”顾竹寒失笑,一时之间不好说什么,梵渊此时早已回神,看着李舒旁若无人地和她有说有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凝眸静下心来欣赏面前这片刻的宁静。 “滴——” 最后一个音符送出散尽,叶瑶的异域舞蹈跳完,她揭下了丝巾敛衽行礼,一脸期待地看着台上的李邃,想要他给出一点明确的表示。按理来说,一般情况之下李邃都会封自己为妃,毕竟她是叶荣的侄女,当朝华妃的表妹,叶荣此举意图十分明显,她就不信李邃看不出来。 李邃却是看着台下浓妆抹艳穿得十分之露骨的叶瑶,目光似深潭古井,就连最浮于表面的情绪都让人看不出来。 “主上……”直至叶瑶在台下昂头昂得脖颈都快要断掉的时候,李邃终于启唇,“叶瑶叶小姐是吧?舞蹈跳得十分之合孤的胃口,赐今晚留宿鸢尾宫。” “臣女谢主上!”叶瑶一听,脸上立即绽放出喜色,只因鸢尾宫一直以来都是妃嫔初夜和国主共度的地方,是封妃的迹象。 她转头和叶荣对望一眼,叶荣轻轻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宽心,叶瑶这才站起身来,对李邃说道:“臣女知道近日来从大蔚来了贵客,听闻是一位才貌出众的小姐,方才臣女都已经展示了南唐的风姿,未知主上能否让从大蔚来的贵客展示一下她的独特风采,好加深大蔚和我朝的交流?”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听起来却是言之凿凿,叶瑶分明是将矛头指向自己,顾竹寒低垂眉眼,不以为然,唇角露出一抹不屑。 “准了。”李邃在台上沉吟片刻,终是准许了叶瑶这番请求。 众人的目光当即转向顾竹寒身上,不用说叶瑶口中所说的要作深入交流的贵客是顾竹寒而不是梵渊。 顾竹寒无奈,唯有出列,她拱手行礼,对着台上眼神阒黑如墨的李邃说道:“民女不才,就吹奏一曲以续雅兴。” 她说着便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木质口琴,微微侧了身对准宫殿之外的广袤月色,就在唇边先试了试音,而后,一个低缓却隐含激昂的音节在虚空之中拔节而起,直上九霄。 仅仅是吹奏出的第一个音符便令众人从方才的靡靡之音之中彻底惊醒,顾竹寒先声夺人,也不管旁人的目光是怎样的复杂难辨,她遥遥望着倒映在太液池中的朦胧月色,目光越过七孔斗桥,越过南唐恢弘大气的巨大斗拱,越过红墙白瓦朱唇楚腰,落在最最遥远的流水迢迢之处,她吹出的曲子有如实质却又让人感觉到十分虚无,明明应该是金戈铁马宁死不屈的壮烈凝重,却又于转承迭起处换作深闺纤花人不识的哀戚,曲子之多变情切激荡得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垂袖落泪。 本来这样大气辽阔的曲子应该由古筝一类的乐器来演奏才是极好的,但是不知道是否是顾竹寒的琴技太高又亦或是她灌注的感情太深,众人只感觉到琴之质朴完全盖过了乐器本身的瑕疵与局限性,全然沉浸在她所想表达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 顾竹寒气也不喘地将一首曲子演奏完毕。她演奏的是《将军令》,前世里和爷爷相处的时候最喜欢吹奏的一首乐曲,只是今日换作口琴来吹奏,始终是少了点感觉。 但是,她起码没有丢大蔚的面子,也没有丢自己的面子。 她收回口琴入怀,看也不看周遭众人惊诧震撼的眼神,回身对李邃施了一礼,而后什么都不说,坐回座位之上。 若然要说他们是喜欢靡靡之舞多一点还是铿锵激昂的乐曲多一点,那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顾竹寒的曲子。靡靡之舞的确撩人心弦,但是看过了就是看过了,不值得别人有太多的回味。可是顾竹寒的曲子则不同,如果真的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它。那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用上“绕梁三日”这四个字。 李邃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竹寒,尽管那个少女一眼都没有看他,可他依旧忍不住用眼神追随着她的动向,当他看见她落座,梵渊体贴地递给她一盏茶之后,当他看着他们二人言笑晏晏毫无芥蒂地有说有笑之后,心中始终是觉得有堵墙在堵着,他像是个被堵在墙外孤单无依的人,任由漫天大雪将他掩埋,直至窒息而死。 或许,不用大雪将他窒息而死,就光凭那么冰冷的温度已然可以置他于死地。 李邃看了一会儿终究是移开了目光,接下来是了无生趣的宫廷舞蹈和器乐表演,怎么样都再没有那人吹奏的惊艳。 * 洗尘宴完了之后,顾竹寒将梵渊送到了宫门之处,慈恩寺在宫外不远的地方,是以梵渊回去也不困难。 他们二人在萤火扑面的宫道上走了一路,身侧有一个小宫女提灯给他们带路,待走至一道七孔斗桥上的时候,梵渊终是忍不住自宽大袖底之下握紧顾竹寒的手。 月色璀璨,倒映湖中折射出粼粼光泽,宫灯衰微,照不亮他们二人交握的手,只有他们似踏水而行的身影飘渺搅乱了一池夜色。 顾竹寒想不到梵渊这么大胆,明明有旁人在侧却硬是要攥紧她的手,他的力气极大,像是知道她定会挣扎那般,精准擒住了她的手之后便不再放手,顾竹寒无奈,只得任由他牵着,和他像浮水一般走在桥上。顾竹寒觉得,离远看他们,定是会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身后的瑰丽宫灯化作流萤点点萦绕周遭,他们就在流萤之间缓步行走,指尖微抬之间能触碰到那虚化了的光影。 梵渊牵着她的手走至桥中央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顾竹寒继续挣扎,却仍旧被他死死握住,仿佛当她是一截浮木,他甘愿沉浮。 “梵渊,你这是何意?”顾竹寒被他握着动弹不得,唯有避开身后侍女的目光,恶狠狠地问他。 “明天你我便要分别,再见面的时候不知是何时,难道让我握下手都不行?”梵渊侧头看着她,语气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了什么菜那般。 顾竹寒一时无语,手心被他握得微微冒汗,仿佛自认识他以来她一直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在大蔚时是这样,现如今在南唐依旧是这样,她真心觉得她和梵渊是不是八字不合。 过了很久,她才嗫喏道:“你不是出家人吗?怎么我总觉得你不像是……” “在别人面前我是,在你面前我不是。”梵渊忽而侧头看定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清晰倒映出顾竹寒微有薄红的玉颜,“竹子,今晚就让我……任性最后一遍吧。” 他前面一句话说得无耻坦荡,后面一句话却是话锋一变,变得萧条低索,仿佛离了温暖火炉转身走进茫茫大雪之中,本就如雪般洁白的身影瞬息融入飘飞的鹅毛大雪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顾竹寒被脑海中想象的情景给吓了一跳,她不自由地紧了紧梵渊的手,忽而想起梵渊曾经中过蛊毒,当时他说并无大碍,说得模糊不清,现在想起来很可能他的蛊毒没有好呢! “梵渊,我记得在书院的时候你中了蛊毒,现在可曾好了?” 梵渊一听她问这个问题,心中一窒,连带手中的力度也不自禁松了松,顾竹寒一看他如斯反应,心中预感顿觉不妙,梵渊不会真的……但是他一点中蛊的迹象都没有啊? 顾竹寒如是想着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手一探,想要搭上梵渊的脉搏。 364.第364章 是我方法用错了? 七孔斗桥上,萤火点点照亮了两人精致无缺的面颊,顾竹寒伸手想要探寻梵渊的脉搏,却不料对方早她一步将手及时抽出,还顺带远离了她几步,他背对着她,语焉不详,“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顾竹寒一怔,再是一笑,“是是是,是我想多了,那么我走还不行?梵渊,一直以来我都看不懂你,越和你相处便越觉得你有诸多事情瞒着我,我明明想要摆脱你,你却时时刻刻在我身旁,就连在我最伤心的时候都是你陪着我,我真是觉得不知道应该怎样继续再和你相处……” “我们都快要分别了,所以你以后就不用再觉得难为了。”梵渊顺着她的话语说下去,顾竹寒浑身一震,知道自己再说多少话语都无法打动他的心,唯有闭上眼睛,低低一叹,而后抬步,离开了七孔斗桥。 梵渊看着她毫无留恋便离开自己身旁的背影,唇角露出了一抹轻微释然的笑意,很好很好,一切都能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完美结束了。 一直藏在他袖中的蓝宝此时也探出头来看向自己像是在笑实则眼底毫无笑意的主人,也低低呼出一口气,恹恹看着水中破碎的月亮。 * 顾竹寒回到储秀宫之中,便看见李舒早已穿了睡袍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等自己回来,顾竹寒一见他那么可爱的模样,心中的气消了不少,她走近至他身前,问道:“怎么今晚还在?” “竹子姐姐,你回来了!”李舒看见顾竹寒先是很灿烂地笑了笑,而后开始扯着她的袖子撒娇,“不要赶我走嘛,昨晚我睡得可舒服了!一觉到天明还梦到了很大颗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顾竹寒心思微动,她坐了下来,“你喜欢吃?” “嗯!”李舒重重点了点头,五岁的孩子笑容无瑕,“有次父皇带我出去玩儿,给我买了冰糖葫芦,但是后来我在宫中吃到了一个娘娘给我的一串肚子就开始痛,后来父皇就不让我吃了……” 李舒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看他噘着嘴的模样十分委屈。 虽然是小孩子的三言两语说得不尽清楚,但是顾竹寒还是听明白了这话中隐含的事件真相,她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对他说道:“现在先睡觉好吗?下次姐姐带你出去冰糖葫芦。” “真的吗?”李舒低落的情绪刹那消失无踪,他仰起头灿烂地对着顾竹寒一笑,顾竹寒原本郁闷的心情都因着这笑容而尽数散去,她捏了捏他的脸颊,伸出尾指,对他说道:“咱们拉勾好不好?” “好!”李舒兴奋地点了点头,立即伸出尾指和她拉勾,口里还要说着:“拉勾上钓一百年不许变!” 顾竹寒微微笑着看着他,眼眶有点涩,也仅仅是有点涩而已,她觉得每个时代每个不同身份的人都有他们的悲哀。李舒既然得到了命运赋予给他的东西,那么也要承担起他肩膀上的责任。只是,对一个五岁孩子来说,这些责任也太沉重了。 顾竹寒做了简单的清洗之后便像昨晚那般任由李舒搂着她的腰和他一起入睡。 只是,人一旦静下来总会喜欢想些有的没的,这么一想她便精神起来睡不着了,到目前为止,薛言和顾骁除了和自己保持一定的基本联系之外,他们的事情还是没有告诉自己,包括他们在她背后布置的种种都没有告诉她。他们神秘而且能沉得住气,也不知道她背后隐藏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顾竹寒微叹一口气,她虽则离开了大蔚,可是那边的情况她还是掌握得一清二楚,凌彻在她离开半月之后从东海凯旋而归,如她所愿,他的眼睛彻底好了,她问过薛言有没有在他身上动手脚,薛言只是很不屑地看她一眼,若果想报仇的话就要光明正大地报仇,不要在暗中使手脚。说得那般义愤填膺,害得受过他诸般折磨的顾竹寒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般正气凛然的怪人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内。 凌彻既是从东海回来,那么肯定不止立了大功回来,他掌握了朝廷中各个党派的罪证,自选贤大典之上的刺杀案开始他便已经在着手一切的部署和计划,现如今他从东海之中得到了凌熙和凌湛诸多私制武器勾结东海官员意图谋反朝廷众臣的罪证,再加之将凌筠和纪寒的死推到他们身上,真真可谓是一招釜底抽薪,令凌熙和凌湛无所遁逃。 可以说,经过这么一番清洗之后,朝中与凌彻敌对的势力被清洗了一大半,剩下的就只有不成气候的五皇子凌铭一党,然而据顾竹寒所知,凌铭亦是有贩卖私盐贪赃枉法等证据掌握在凌彻手中,若然凌彻再狠心动手的话,那么大蔚的皇位迟早是他的。 真的是很好的一招连环计,顾竹寒唇角不自觉浮出一丝冷笑,那个人永远都是这样,不动声息地做着一切,用可以伪装一切的笑容和不值一提的真诚来将你的内心蒙蔽,然后,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将你一招击毙,永不翻身。 她想得难受,死死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呼气便会将连日里隐藏在心中的压抑给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她对凌彻基本上只有恨,恨他,也恨自己,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居然还不会带眼识人,实在是可耻。自己还要可悲地喜欢上他这种人,差点替人做了嫁衣裳,这怎能让她不恨? 既然恨,那么她就要解决仇恨,趁顺景帝还在位,凌彻还不能一手遮天独揽的大权的时候,她要将大蔚的一切都搅乱。 若然让对方知道真正的大诺遗孤没有死,而是身在南唐逍遥快活,让顺景老皇知道他的好儿子并没有如实查出事实真相还要诬陷自己最疼爱女儿的死嫁祸给自己兄弟这些事情,顺景帝会不会气得吐出一口老血而后一气之下将彻王殿下给软禁掉呢? 顾竹寒沉沉想着,面容依旧是平静如水,可她却突然敏感地感觉到原本空无一人的卧室里又多出了一人的气息。那人浑身酒气接近自己,顾竹寒当即转头,然而不等她看清来人,那人便伸手在她睡穴上一拂,强行逼她入眠。 “你……”顾竹寒来不及说出一字便觉脑袋一晕,昏睡了过去。 来人不是谁,正是本应该在鸢尾宫的南唐国主李邃。 李邃今晚因着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酒,待他酒意散去三分发现自己压在身下的那个人并不是顾竹寒的时候,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翻身而起,三两下将衣服穿好。 叶瑶不明所以,明明都快要进行到最后一步他却突然停下,看着她的目光不再炽热而是逐渐变回澄澈,她明明暗中却他下了无色无香的药,理应来说把持不住的才是,怎么现在看来那药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主上……”叶瑶顾不得害羞,连内衫都不穿,就这样光-裸着上身贴在李邃身上,用身上的柔软缠绵包裹着李邃,她搂着他的腰,柔声问:“主上,你怎么了?是臣妾侍候得不好吗?”都已经在床上了,即便没有封号,她也应该改掉称呼。 “孤还没有和你进行到最后一步,可不要轻易称自己为臣妾。”李邃手腕一震,震开了叶瑶,他站起身来肃整了一下衣服,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鸢尾宫,徒留下叶瑶在宽阔的床上迸溅出愤恨的神色。只因为她在迷糊之中听见李邃在叫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而叫“竹子”的女子,据她所知,只有一人。 顾竹寒,你好啊好啊。 ………… 储秀宫之中,夜凉如水,就连池塘之中的蛙鸣都丧失了声音,静默不语。 李邃沉静地站在顾竹寒身前,她已然如他所愿被他拂了睡穴沉沉睡去,他的好儿子还将头埋首在顾竹寒的腰间,温软平稳的呼吸声传来,让人觉得这一幕是多么的温馨。自己的存在仿佛是多余。 李邃自嘲一笑,自己过了十来年无心无肺喜怒不形于色的生活居然因着这个人的到来而被打破。在他还未真正看见她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好好看她一眼和她说说话就好了,但是自那人提出那个建议之后,他想得到的便更多,他不止要看她一眼和她说说话,他还想永远将她搂入怀中,耳鬓厮磨。 好不容易等得她和凌彻决裂,怀着一颗被千刀万剐的心来到南唐,他却只能得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以及划清界限,她是没有嫁给他,他亦是没有正式迎娶她,可她都住进了南唐皇宫,在南唐后宫除了他的母妃还在,其他的女人又有哪个不是他的妃子?她却是不管不顾硬是将他阻挡在心墙之外,永不逾越。 他有时候在想,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是该要将感情给隐藏起来还是用自己的大胆热情来融化她? 李邃一向认为自己驭女有方,可是对上顾竹寒,他却是迷惑了。究竟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他又该要怎样面对她?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浑身笼罩在月华之下的女子,想要俯身亲吻她温软的朱唇,俯身至一半的时候却发现有一双仿若浸水葡萄般的眸子十分好奇地直视着他,李邃后知后觉,轻咳一声而后伸出手来弹了一下不知何时醒来的李舒的额角,轻斥道:“怎么还不睡?” “父皇,你刚刚想对姐姐亲亲?”李舒人小鬼大,看着李邃一脸雀跃。 李邃顿时头痛,怎么他如此老实忠良却生了李舒这样一个捣蛋鬼?当下直起身来看着他,“年纪小小就说亲亲,信不信我让姐姐不跟你玩?” “呜——”李舒一听霎时扁了嘴,“姐姐刚刚还说要带舒儿出去宫外买冰糖葫芦的,父皇,你可不要赶走竹子姐姐!” 李邃一听心中一滞,想不到顾竹寒对李舒这么上心,当下松了语气,“想让她留在你身边也行,你要将平日里姐姐喜欢做些什么事情告诉父皇知道吗?” “嗯嗯!包在舒儿身上!绝对没有问题!”李舒挺了挺胸膛,一脸胸有成竹。 李邃这才笑了笑,“好啦,父皇要走了,你快点睡觉!明天还要去御书房的。” “父皇,你不和我们一起睡?”李舒还以为李邃要留下来,想不到他来了一阵就要离开。 “今天不了,省得她明天醒来把你父皇我打成猪头。”李邃半是认真半是打趣,惹得李舒咯咯直笑。 “好好陪你竹子姐姐知道吗?不要让其他人欺负她。”李邃临走之前,目光深邃地停在顾竹寒脸上一瞬,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李舒毕竟是只有五岁,大人的世界他始终不明白,只是觉得自己平日里只会嘻哈玩耍全然不会露出严肃悲伤神情的父皇今天真的是奇怪得很,而他奇怪的原因可是因为竹子姐姐抢走了自己?! 这……李舒难得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因为平日里许多时候他都是和李邃睡的,南唐皇宫里危机重重,李邃又是打定主意让李舒继承他的皇位,自是要时时刻刻将他的动态看好。 而且李舒自小没有了母妃,又一直跟在他身旁长大,和他的感情自是不是一般的深厚。是以,两父子同榻而眠破坏了宫中规矩也没有人感直言。 这两晚李舒因着顾竹寒的温暖而离开了李邃身旁,他父皇不会是生他气而露出那么复杂难解的表情吧? == 窗明几净,三两朵栀子花盛放窗前,露水未干。 又是新的一天。 顾竹寒被李邃点了睡穴,是以一觉无梦睡到第二天早上太阳日上三竿。 李舒由于还要去学习,一早便起来了,此刻并不在她身旁。 她醒来之后在床上看着繁复帐顶愣愕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梵渊今天要离开南唐,返回大蔚。 在情在理,她都要去送他一下的。 然而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接近午时的状态,顾竹寒倒吸一口气,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死,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匆匆收拾一番便往门外赶。 365.第365章 你我很可能不再相见 顾竹寒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李邃,他长臂一伸及时拦住了她,低头看定她,见她脸上苍白,连发髻都来不及扎一个,就仅仅是将一头青丝扎起在脑后,神色匆匆就往外赶。 “去哪里?”李邃问她。 “梵渊走了吗?”顾竹寒看见李邃犹如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握紧他的手腕紧张问道。 李邃看了一眼她紧紧握住自己手臂的手,目光又移回到她脸上,他从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脸上有一丝涩然和从未出现过的嫉妒之色一闪而过,而后愣了一下,终是恢复之前的玩世不恭,“现在去寻他的话应该还来得及,他刚走没有多久,从西门那边出发的。” “好的,谢谢你!”顾竹寒来不及多说,得到李邃肯定的回答之后,这才讪讪地放开了自己的手,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急切了,然而这次没有道别的话,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仿佛忘记了昨晚自己和梵渊还闹过了矛盾,只是突然想到梵渊如果真的离开了南唐的话,她真的是在这里孤身一人。这种孤独的感觉刹那击中了她,是以也就不顾一切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然而,她不知道这次见面几乎真的是最后一面。 西门阳关道上,一骑白马频频在队伍里往回眺望,西门城楼之后是进城的风雨桥,只是那里依旧空无一人,寂寞得很。 今天早上李邃亲自将他送出安京,千年佛骨舍利也被他顺利迎出,可以说是,他出使南唐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尚算是有惊无险。 原本便知道那个人不会来送别,可是在城楼上忍不住等了又等,看了又看,到得现在都已经上马要返程了,依然张望过不停。 梵渊暗自苦笑,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告诉她,而是还未到时候告诉她,前朝大诺所留下的精英之中大多数是想复国的,可是也有一部分是不主张复国,本来这部分人占据的人数还是比较少的,可是当得知顾夫人和顾玉骆惨死之后,他们便觉得复国实在是太大工程,要让这样大的工程落在一个只有十六岁少女的肩膀上,实在是过于残忍。 大诺之亡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积重难返,一个朝代绵延七百年,无论当初立国的时候有多强大,随着时间的消逝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大蔚建朝虽然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可是大蔚建朝以后百姓的生活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之前被外族占领的土地也有许多已经抢了回来,可以说是,大蔚是大诺最强盛之时的延伸。 至于顾竹寒,他们更多的是想保她一生平安,是以不惜在大诺刚刚灭亡的时候就布下这样的计策,一方面是想着能为大诺留下一点血脉,不枉大诺皇族对他们的栽培,另一方面则是存了要复国的心思,但是人心不古,复国这样重大的事情的确是要从长计议,不容有失。 梵渊既是一手促成顾竹寒进南唐的主要人物,当然是不希望她天天身处仇恨之中,他想做的事情不过很简单,就是要让她活得快乐。 一早便有这样的想法,是以又何必见这最后一面? 梵渊一笑,瞬间释然,他回转身来,策马缓步往前而去,却在走出五里之后听见遥远的身后有一人焦急叫唤,他刹那回头,不可置信地循声看去,但见一骑枣红色大马载着一抹青色身影,那道身影正在风雨桥上急急勒马,她许是知道追不到自己,是以只能在那道孤寂了不知多久的桥上叫住自己,好让自己知道其实她有将他放在心上。 “梵渊!你好好保重!”顾竹寒在桥上大喊,甚至忘记了用内力,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急急地又喊了一声:“回到大蔚别祸害良家妇女了!弥刹有机会我会帮你酿的!” 梵渊将她一字一句都听进耳中,她仿佛又变回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奸狡少女,与此同时也在告诉自己,他们会再见面的。 他没有再回头,只是幽幽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深蓝穹苍,任一头乌发垂落脑后,竹子,你和我,很可能此生此世再不相见了,你知道吗? 终究是赶不及,梵渊走得比意想之中的还要快,她连他的面容都看不清晰,更不用说他能够听见自己的话。 顾竹寒低头自嘲一笑,坐在马上良久,待目送完大蔚的马队走了之后才策马回身,返回气势宏大的靡靡安京。 她本想直接回储秀宫,却不料在回宫的路上被一人拦住,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顾竹寒来不及掩鼻,便觉眼前黑影一闪,一只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招呼而来! 丫的!我被你打到就不是顾竹寒!顾竹寒想也没有想,直接伸手一格,再抓住对方的手腕给她来了一记小擒拿手便将对方给制服。 来人想不到这么一个弱质女子手底功夫这么好,她又毫不怜香惜玉,当下被她抓得很没有面子地哇哇大叫起来,顾竹寒虚了眸,此时终于看清楚了来人,正是昨晚在洗尘宴上跳艳舞的叶瑶。 “是你?”顾竹寒松了手,顺带退后了几步,俗话说好女不与恶女斗,她才不要和她沾上关系。 “是啊,是我不行么?”叶瑶见顾竹寒避她如蛇蝎,之前又莫名其妙被她制服住,想起昨晚李邃忽而的冷落和离开,心中愤怒更盛,她指着她,大骂道:“顾竹寒你这个贱人,我叶瑶得罪了你什么?为什么总是要缠着我不放?就连……就连我这么容易得回来的机会你都不放过,我是作了什么孽?!” 顾竹寒听得一头雾水,压根不想再看她一眼,直接绕过叶瑶往前走,正好遇上下课歇息前来找自己的李舒,李舒一看见顾竹寒当然是不顾礼仪一头扑向顾竹寒怀中,叶瑶原本还只是在哭着的,现在一看机会来了,想也不想,在顾竹寒背后用力一推,将他们二人推往一旁的莲池里。 顾竹寒想不到叶瑶这么歹毒,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敢谋害太子! 以她的身手想要避开叶瑶的攻击其实十分容易,可是她理解这种后宫女人的心思,一次偷袭不成她会继续偷袭第二、三、四次,她可不想自己在南唐的生活这么不平静,是以她抱紧了怀里的李舒,低声对他道“别怕”,而后就真的毫无防备地被叶瑶给推下湖中。 “咚隆——” 巨大的水花立即溅起,溅了叶瑶一头一脸,她立即慌张大叫:“啊!来人啊救命啊!太子被顾竹寒给推进湖里了!救命啊!来人啊!” 顾竹寒此时正抱着李舒浮出水面,两人都十分狼狈,看见对方的模样之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舒替顾竹寒拨开被黏在脸上的湿发,他从没有觉得她的眼睛这么明亮,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其实他觉得气氛很压抑的,他以孩童敏锐的直觉察觉出竹子姐姐其实并不高兴,而且还是很不高兴,后来从父皇的口中听出一丝端倪才知道原来竹子姐姐的母亲和弟弟都不在了,这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了。他就想给温暖她,如果自己能陪在她身边,让她欢笑,那么算不算是温暖了她呢? “啊哧——”李舒毕竟年纪还小,受不得寒,顾竹寒知道他冷,缓缓传了点内力给他,与此同时也不看好戏了,马上抱他上岸。 因着叶瑶的大叫,将许多人都叫了过来,这其中包括刚好在不远处赏花的华妃叶华。 “华姐姐,你来得正好!你一定要为妹妹做主啊!”叶瑶以袖掩脸,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顾竹寒这个歹毒女子方才想推妹妹下水害妹妹难堪不成,便转移推太子下水,自己却是一个不慎和太子一同落水,你看看,太子都要感冒发烧了!” 顾竹寒自上岸之后始终抱着李舒,她自他后背源源不断传输内力给他御寒,也已经有宫人带了干净的衣服前来侍候,可是李舒还是一个劲儿地打喷嚏。 她冷眼地看着面前这对演双簧的表姐妹,华妃一直得宠她是知道的,只是右相不甘心于只有一个女儿进宫受宠,还借着洗尘宴的机会将叶华的表妹给送进来,就是要确保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万无一失。 叶瑶之所以这么斗胆敢在自己抱着李舒的时候推自己下水,不用说,定是受了叶华的指使,南唐皇宫之中没有皇后,华妃是李邃最重视的妃子,俨然成了这后宫之中的主人,是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让她和李舒难堪。 她等叶瑶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启唇说道:“华妃娘娘是吧?我觉得现在并非是处理这起事件的时候,而是召见御医来给太子看一看,你的好妹妹都在这里说了一刻钟有多了,没有看见太子不舒服吗?” 顾竹寒丝毫不留情面给她们,待说完这段话之后,直接抱着李舒往自己的储秀宫走,若然她没有猜错的话,李邃此时应该知道这件事情了。 她没有兴趣去知道他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情,李舒不舒服她是十分清楚的。 一大帮穿得花枝招展的艳色女子被顾竹寒扔在原地,面面相觑,这帮人之中尤其以为首的华妃和叶瑶两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这……不按剧本来走,让她们怎么样继续演下去? 本来华妃是想着直接给顾竹寒来一记狠的挫挫她锐气的,是以什么说辞都想好了,就等顾竹寒反抗她们,就能坐实她谋害宫中妃子和太子的罪名了,岂料她压根没有想过要和她们周旋,直接抱着李舒走了…… “姐姐,这可怎么办?!”叶瑶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低声问华妃。 “我们回宫,什么事情都不要管。”华妃沉默地看着那道即使在狼狈之中却丝毫不显落拓失礼的青色身影,眼眸眯了眯,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人儿了。 == 顾竹寒待察觉他们已经彻底远离了华妃和叶瑶她们的视线之后,这才对李舒说:“舒儿,不用再演下去了,连续打十几二十个喷嚏你不累吗?” 李舒听她这么一说,立即不打了,而是赖在顾竹寒的肩头上闷闷道:“真无聊。” “你这么小年纪知道什么是无聊吗?” 顾竹寒侧头看他一眼,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储秀宫,内侍立即替他换掉湿掉的衣服,顾竹寒理所当然也要换掉,再出来大殿的时候,李邃已然从外面带了御医进来了。 他缓带当风,大踏步而进,本来会看见两人湿漉漉极度狼狈的一面,岂料面前的情景太过和谐,和谐到令他都有点不知所措。 大殿一旁的茶席上,一身穿青衫头发半湿垂在榻几之上的妙龄少女正神采奕奕地和一个孩童玩着……五子棋,他们有说有笑,偶尔抓起旁边的茶盏喝上一口,迎着窗外的阳光,笑得眼睫上的水光晶亮,丝毫不像发生了方才内侍向他禀报过的事情。 事实上,李邃一听便知道这是华妃的杰作,这么胸大无脑甚至连计策都说不上的雕虫小技定然不会是顾竹寒的所为,若然顾竹寒肯为他动点脑筋在南唐后宫斗几下,他高兴都来不及了呢,想让他惩罚她?那压根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李邃倒是真的是担心他们二人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即赶来储秀宫看他们,可是当他看到眼前情景的时候,他觉得他……好像来得太多余了? “咳——”李邃其实不忍心打断他们的娱乐,可是自己站在这里总不是一回事,唯有轻轻咳了一声,示意这正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有人已经来了。 “啊!父皇,你来了!”李舒第一个回神,一个飞身扑到李邃怀里,经过昨天晚上的痛定思痛之后,他觉得他不能再忽略自己的父皇,是以对他的父皇比以往还要热情。 李邃摸着怀里那软软糯糯乱动的一团,眼睛却是看着窗台之下托着脸颊侧头对他们笑的女子,他多么想自己的儿子换成那个女子啊,投怀送抱,这是多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366.第366章 给我一项特权 顾竹寒早就想到李邃会过来,只是没有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唯有噘噘嘴,“主上动作这么快又带了御医过来,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怎样惩罚我?” “是啊,刚才发生的事情孤已经第一时间得知了,你这个大胆女子居然敢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来谋害太子!”李邃脸色徒然一变,正在他怀中倒腾的李舒也不敢乱闹了,马上抬起头来,想要为顾竹寒辩驳,却又见李邃微微一笑,看着那个神色依然自若的乌发少女,“孤就罚你陪侍一辈子。” “噗。”顾竹寒忍不住笑出声来,“啊主上,您这样子的说法算是惩罚吗?您又不缺后宫佳丽,就不能放过我区区一个小女子吗?” “她们都不是你。”李邃彻底敛了唇角笑容,肃然道。 顾竹寒脸上揶揄之色一滞,她移开了眸光,似乎觉得此刻李邃在光影变幻下眼睛折射出来的美妙弧度让她不忍直视,她怎么样都没有可能永远留在南唐皇宫的,她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留下来和三千后宫佳丽无日无夜地争抢一个男子的。 “主上,你言重了。”顾竹寒最后还是僵硬地回答了一句。 李邃早已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他思索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放弃得到这个女子的心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呢?可是未到最后一刻他依然不舍,当下撇开了这个话题不再去想,首先命太医给李舒和顾竹寒把把脉,开一两剂药给他们御寒。 李舒折腾了这么久,也是困了,由顾竹寒哄着睡了觉,李邃立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这过于温馨的一幕,心中不知该作何他想。 待得李舒进入梦乡之后,顾竹寒才跟着李邃重新坐回窗前,执起之前剩下的棋子开始对弈。 顾竹寒拈白子,李邃自是执黑子,她先下一着,而后说道:“主上的后宫真的是热闹呐,我才来了那么几天,就被你心爱的妃子和新纳的妃子给盯上了,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李邃听得出顾竹寒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也不生气,只淡淡道:“昨晚我并没有留宿鸢尾宫。” “哦?”顾竹寒抬头看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下了一着棋,这才继续道:“主上难道就不怕叶丞相有怨言?” “叶瑶若然还有点聪明的话,应该不会向她的好舅舅诉说她在宫中的委屈。”李邃一笑,不置可否。 “可她会和她的好姐姐说。”顾竹寒敛眉,又下一子,“你看,这么快便来找麻烦了,用的伎俩还要这么低下,真是没瘾。” “那……你说怎么办?”李邃眸光轻转,轻轻瞥了她一眼,语气之中似有相询之意,“要不给她们来点猛烈一点的?” 顾竹寒刹那抬头看他,她微有吃惊,“主上,她们可是您的妃子。” “她们也是政治婚姻之下的产物。”李邃不再打哈哈,照直说道:“叶丞相势力越来越大,华妃在宫中恃宠而骄已然不是一天两天,莫要以为我不知道她曾经暗中下手让人来谋害舒儿,不然你以为她怎么会这么大胆在众目睽睽之下授意叶瑶插赃嫁祸?” “那你的看法是……?”顾竹寒虽然不想插足南唐的后宫事务,可是有时候不是她不想介入那就完事的,与其现在趁此好机会帮助李邃铲除这帮不听话的女人,好过被她们阴着来对付自己和李舒。 李舒的处境危险她是一早便知道的,可是没有想过他的处境居然如此难堪,若然不是李邃一心护住他,估计李舒早就已经不存于世了。想起这么可爱的小弟弟会惨遭毒手,顾竹寒自是心中不忍。 “很简单,让舒儿装病,而你则要委屈一点,被我软禁十来天吧。”李邃若无其事地道。 “啊?你要软禁我?”顾竹寒眨了眨眼,“这样的惩罚好像于理不合吧,我顶多是一个待嫁的小姐,谈不上是你的妃子,你无权这样待我的。”开玩笑,被你软禁十天八天,她还有得玩儿的?最近银闇已经和她联系上,说已经到了大蔚西北一处隐蔽的沙漠之中,他正在练兵,不日便能和她见面。那封信还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是关于黎致意的,黎致意自得知她的事情之后,便在他出发三天之后跟上了他,说要和他一起练兵。 这……真的是出乎顾竹寒意料之内,先是银闇要秘密练兵的事情吓了她一把,再是黎致意突然要说加入他们的组织,更是吓倒她,有阳关大道你不走,居然要走这样危险重重的羊肠小道?这怎么行? 更何况,她不是喜欢梅开的吗?怎么一个转身就抛开人家梅开弟弟跟着银闇远走他方呢? 只是,她的疑惑银闇在信中都没有提及,顾竹寒唯有去信去问,只是这样一来一回,也要过十天左右才能得到回复了。 “你就配合我几天,我在事后会好好赏赐你的。”李邃睁着一双狭长幽魅的桃花眼看着顾竹寒,看得顾竹寒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某人特地布置的陷阱里。 “赏赐就不必了。”顾竹寒摇了摇头,她锐了眼眸看向李邃,语气认真:“李邃,我想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无论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和弟弟真正的死因,你都应该知道以我的性格是不可能留在南唐皇宫里一辈子的,与其以后我们搞得太僵,倒不如现在说个清楚明白,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特权,就是我什么时候离开南唐都可以,只要告诉你一声就行了。你说这样好吗?” 李邃执子的手顿了顿,他还未下下一着棋,便被她出口的一番话给震得五雷轰顶,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收回自己执子的手,“这盘棋不下了,没意思。” 而后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拂袖出了储秀宫。 顾竹寒坐在原地,看着那盘只下了遥遥数着不成阵势的棋局,攥紧了右手,任自己陷落在阴影之中好半天没有说话。 * 之后的几天李舒当真如李邃所说那般,在自己的宫殿中装病,而顾竹寒最后也不得不迫于现实的局势,在储秀宫装模作样地被禁足了几天。 今天刚吃完午饭,华妃那边便让一个内侍前来请她去锦华宫一聚,对于这样的邀约顾竹寒理所当然是要拒绝的,只是想起自己和李邃之间曾有的承诺,无奈,还是梳洗一番跟着内侍前往华妃所在的锦华宫。 一路穿花拂叶,南唐皇宫实在是大,回廊十八弯拱桥三十二道,沿路都是清风吹来的清新荷风,嗅得人将夏天的燥热都要抛在身侧,享受这扑面而来的淡雅熏风。 在走过两大座宫殿,绕过无数道曲折回廊之后,顾竹寒忽而发现自己走的路越来越不对劲,内侍一直在前面带路,却突然在一个转弯之后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她在偌大的花园之中转圜。 “妈-的!被玩儿了!”她找了一圈待发现真的找不到那个内侍之后才知道被对方给耍了,可是既然不来了都来了,她倒要看看华妃暗地里想要给她搞什么幺蛾子。 顾竹寒循着脚下的路往前走,这里分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只是她方才抬头看的时候看见不远处有一座隐在葱郁树林之后的宫殿,她觉得华妃应该是想她去那座宫殿之处一探究竟,顾竹寒托了托下巴,唇边冷笑,既然你想我去看看,我不去岂不是很不给你面子? 心中打定主意,她顺着宫殿的方向一路往前走,一直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到达自己要找的宫殿前面。 她在那座略有残旧的宫殿前站定,抬头看到三个已经开始掉漆的烫金大字:慈宁宫。 呃,这样的宫殿里面住着的好像一般是……皇后太后之类的,该不会是…… 顾竹寒颇为头疼,寻思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却是不等她做出决定,里面便有一穿得十分耀眼的女子直直地冲出来,撞倒她怀中。 “娘娘,请吃药请吃药!您不要闹了!”两名侍女也紧接着追出,顾竹寒挑了挑眉,此时那名女子已经从她怀中起来,躲到她身后,怯怯地说:“我……我不要……我不要喝药……我没有病!” 那两名侍女没有想到在这处废弃宫殿之中居然有一名比夹竹桃还要妍丽的女子出现,顿时怔忪原地,而后才急急行礼,“参见娘娘。” “我不是你们的娘娘。”顾竹寒随意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身后精神明显有问题的女子,问道:“她是谁?” “回姑娘,她是前皇后娘娘。”一名侍女当先出列,回答道。 “她是前皇后娘娘?” 那名侍女的话当真是出乎顾竹寒的意料之内,她还真不知道李邃曾经立过皇后。 “是的,姑娘。”一名侍女害怕前皇后又要偷走出去,唯有继续哄她道:“娘娘,您喝了药奴婢就带您出去玩儿好吗?” “不,不,不我不要……你们骗我的……”前皇后似乎知道顾竹寒是可信之人,一直躲在顾竹寒身后,顾竹寒被她死死扯住衣襟,一时之间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唯有取过那名侍女的药,对她们说道:“我来。” “姑娘,这……”侍女为难,不肯。 “我说我来。”顾竹寒寒了语气。 “那就劳烦姑娘了。”侍女终于将手中的药递过去。 顾竹寒将药接过,而后微微笑地转向前皇后,待她真的看清楚她的样子时,才发觉这名女子的妆容的的确确是惨不忍睹。口红当作胭脂擦,原本纤细的柳眉被画粗,全然影响了整张脸的美感,若不是这位前皇后的底子还算是不错的,顾竹寒真的要怀疑前皇后是不是如花假扮,专门出来恶心别人的。 “娘娘,药不喝是不行的,她们可能骗你,但是我是他派来的,是以定会信守诺言的。” “你是梧哥哥带来的?真的?”前皇后一下子就听出顾竹寒话语中的端倪,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急急问道。 顾竹寒想不到她这么用力,几乎都要把手上的药给洒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梧哥哥是谁,但现在却是劝她吃药的好时机,立即哄道:“是呀,他让我来看看你,并且嘱咐你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 “好好,我喝我喝,喝完之后你带我去见他好吗?宁儿真的是很想念他。”她说着便将顾竹寒手中的药给抢过来,顾竹寒心中唏嘘,果然是一个“情”字误事,幸亏自己早已抽身。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那个妆容已经花得不成样子却还是一脸高兴把药喝得干干净净的女子,心中不知道哪个地方痛了一下,原以为自己已经将一些事情给忘记了,可是到头来还是被不经意的命运之门给撞得破碎。 她不要做这样为情所困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下场很可能就如这南唐的前皇后那般,守着一方宫殿,叫着那个可能早已忘记了自己的人的名字,碌碌终生。 这样的人生,也实在是太可悲了。 “宁儿已经喝完了,可以走……了……”然而不等她将这句话说完,手上的碗应声而落,顾竹寒吓了一跳,及时抱住了突然晕倒的她,她看了一眼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两名宫女,眼神严厉。 “姑娘不必慌张,这药是有催眠作用的。” 顾竹寒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抱起她,掂在手上似棉花一般轻,顾竹寒心中一突,想不到前皇后居然这么轻,平日里在这禁宫里的待遇定然不好,她的背后也定是有别的故事,不然李邃不会忌讳如深。 “姑娘您将娘娘交给我们就好了,不用麻烦您了。”两名侍女想不到顾竹寒帮忙喂完药还要帮她们将前皇后给送回去。国主曾经吩咐过不得让闲杂人等进慈宁宫的。 “既然我插手了这件事了,那就管到底吧。”许是对这个已然疯癫的前皇后起了恻隐之心,顾竹寒二话不说,直接让俩宫女带路,带她进去。 两个宫女见她这么决绝,一时之间不好拒绝,唯有硬着头皮在前面带路,好在这里是禁宫,娘娘又晕了,一时半刻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367.第367章 我画的是你 顾竹寒不知道她们心里原来这么害怕,她边抱着前皇后边在禁宫里左顾右盼观察了几下,自古以来禁宫都是冷清得很,慈宁宫自是不例外。 很难想象一个女子要在这样的冷清毫无生气的宫廷中度过余生,不用说,李邃定是不常来看她,又或者根本没有想起这个人,不然这个女子又岂会心心念念想要离开这里呢? “姑娘您将娘娘放在这里就可以了。”其中一名宫女将顾竹寒带到一座寝宫里,示意她可以将前皇后放在床上让她安睡。 “嗯,好。”顾竹寒当然从善如流,将前皇后放了下来之后又帮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往外走。 两个宫女虽然十分感激顾竹寒的帮助,可是她们不敢留她在这里吃茶歇息什么的,只能快点将她送出宫,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这里的。 顾竹寒见她们二人十分慌张的样子,唯有侧头问道:“你们二人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很慌张?我是不是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其中一个宫女听顾竹寒这样问,立即遮遮掩掩,脸上表情更加慌张,“姑娘您可是帮了奴婢们大忙,又怎会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呢?” “那……你们何事如此慌张?” 然而不等那两个宫女回答,顾竹寒便被一个带着夏日清新荷香又明显有着十分冲动与急切焦灼的怀抱给抱住,两个宫女一看见那袭绯红色的锦袍瞬间便呆住了,她们害怕得甚至连礼都忘记了行,直接跪倒在地,死命叩首:“请国主恕罪请国主恕罪请国主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不是有心的……” 顾竹寒被匆匆而来的李邃给搂住,她闷在他怀里不得动弹,好不容易等他缓过气来,却听他颤抖了声音说:“幸亏你没事幸亏你没事……” 顾竹寒十分尴尬,只能用力掰掉他的手从他怀中起来,一抬头看见他带来的内侍宫女都看着他们,瞬间觉得头大如斗,她离开李邃三步之遥,站定,这才镇定了神色,问:“我能有什么事?” 李邃一窒,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自始至终没有亲口告诉过她他的故事,一时之间不禁戚戚。 他挥退了一干人等,携着顾竹寒往外走,仿佛是沾到了这座进宫就会倒霉那般,携着顾竹寒越走越快,直至走出了那座禁宫之后才放慢了脚步。 顾竹寒始终没有作声,李邃想告诉她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现如今她只需要等待便可。 果然,待走出几步之后,李邃突然带着她转了一个方向,往另一座人迹稀少的殿阁中走去,他仿是后怕呼出一口气,而后侧头看向顾竹寒,待再一次确定她无恙了,这才缓缓启唇,将那些早已经腐烂在心里的往事给说出来,“竹子,你看见她了吗?” “嗯,她说她自己叫宁儿。”顾竹寒点点头,知道李邃要对她说他的故事了。 “她居然还记得自己叫宁儿。”李邃苦笑着摇摇头,“她定是提起了‘梧哥哥’对吧?” “是的。”顾竹寒觉得现场氛围实在是压抑,该不会是李邃被耍了,然后心有不甘所以将人家宁儿给抢回来,再把宁儿的相好梧哥哥给杀死? “你可别误会,我没有抢她的‘梧哥哥’。”李邃仿佛是看懂了顾竹寒不断变幻的眼神,立即出声否认,他轻叹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说不行了,唯有继续道:“南唐其实在我父皇还未退位给我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次内乱。” 他顿了顿,声音之中带了微微的苦和涩,似是泡得过气的茶叶,舌尖至喉间萦绕着的都是无法忽视的苦涩,“策划这场内乱的人是我亲哥哥李梧。” 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记闷雷劈中,直逼得她不敢作声。 “宁儿是当初兵部尚书的女儿,她的父亲掌握了十万兵马,父皇本来让我争取兵部尚书的支持,然而宁儿喜欢的人却是我哥哥,后来她的父亲协助我哥造反,但是失败了,本来宁儿也应该要处死,可是父皇发现她有了身孕,又不想亲手杀死自己这个儿子,是以将他软禁在南唐最贫瘠的一个小地方,并让我立她为皇后,明确告诉他,他喜欢的人被我们握在手中,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后来,宁儿以为我哥哥不要她,也不想做我的皇后,喝了打胎药将腹中的孩子给杀死了,后来又受了点刺激,所以就疯了。” “那……?”顾竹寒听完他说整个故事,心中不可谓是不震撼,她甚至连一个开头都没有猜中。这其实即是说李邃由此至终都没有喜欢过宁儿,却是迫于无奈立她为妃?只是,李梧真的会因为一个女子而甘愿一辈子臣服于李邃吗?她最不明白的是,宁儿疯了又如何?她还能加害于她? 李邃当然明白顾竹寒真正想问她什么,他看她一眼,十分严肃地负手往前走出几步,似是不想告诉她这个事实,可良久之后,他终是缓缓启唇:“宁儿她,曾经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我还以为……”顾竹寒以为是什么事情害得李邃这么紧张,前皇后会杀人,难道她就不会?但是,不等她将心中所想说出,李邃便斜睨着她,“你定是想说你会武功,而且杀人无数,即使她疯了会杀人也不用这么紧张是吧?” 顾竹寒心中一滞,被他噎了一下,知道这其中必要隐情,唯有问道:“难道不是?” “宁儿不会武功,可是她杀了我三个妃子。”李邃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顾竹寒身后那丛红得热烈的牡丹,仿佛当初他三名妃子惨死在他跟前的模样还记得,“你觉得她不会武功,却杀人,是用了什么手法?” “下毒?”顾竹寒下意识地说道,李邃却是摇了摇头。 “派人暗杀?”顾竹寒说完,便觉得自己所说的这两个答案都不妥,一个已疯的人又怎么会懂得这么有心计去下毒或者派人暗杀? 她当下不作声了,只等着李邃给出答案。 李邃将目光转回她身上,眼眶微颤,似乎不想将这么残酷的真相在她面前抖出,“她活生生将人家的喉头咬断,使她们暴毙而亡。” “……”顾竹寒刹那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要怎样回应李邃道出的事实。怪不得他要把慈宁宫设为禁宫,又怪不得他这么担心自己,因为谁人也不知道一个疯子再次暴起的时候会用什么手法来杀人。 “那……那两名宫女岂不是?”顾竹寒忽而想起那两个诚惶诚恐的宫女,心中戚戚。 “她们不知道这件事情。”李邃摇了摇头,答道。 “好吧。”顾竹寒不欲再评论这件事情,她可没有忘记李邃是手握重权的上位者,必要时会草菅人命。 “我不是将你软禁在储秀宫的吗?怎么会受华妃的邀请前往慈宁宫?”李邃也不愿意再谈论禁宫里的那个人,有些事情终归是要在时光之中寂灭,不留痕迹。 “近日无聊,所以也就帮你斗斗妃子啰,”顾竹寒耸耸肩,颇为自嘲,“岂料人家看不起我,连见都不想见我,直接让我去送死。” “哈哈,那是因为你太善良了。”李邃被她俏皮的语气说得一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额发,顾竹寒觉得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太亲密了,不动声色地侧身让开了一步,李邃察觉出她的避让,右手尴尬地伸出在半空之中,他的笑意刹那僵在唇边,他和她始终是隔了太多太多又错过了太多太多。 他微叹一口气,将手收回,转而攥住她的手腕,顾竹寒被他紧紧握住不明所以,想要挣脱却发现那人的手劲大得很,想起李邃当初说自己不会武功,在遇袭的时候一定要由自己保护,顿觉这人越来越像一头狐狸! “你想干什么?”顾竹寒挣脱不得,唯有瞪了眼睛看他。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李邃也不打哈哈,直接说道。 “那也不用扯住我的啊。”然而李邃却是不管她,直接扯了她的手就往前走,顾竹寒无奈,被他半拉半扯地扯着往前走,也不知道李邃带着她绕了多少个弯多少道回廊,终于在一处十分隐蔽的宫殿之中停了下来。 此时李邃才放开了她的手,顾竹寒下意识地抬头看上望,却发现这座宫殿和别的宫殿不一样,没有命名。 顾竹寒侧头疑惑看他,希望他给出一个说法。李邃却是没有作声,只是沉默地往前走,他走至门前,似是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将门推开。 顾竹寒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什么药,唯有跟着他往前走。 李邃始终挡在她身前,顾竹寒只能透过他肩膀的罅隙看见这大殿中央挂着一幅画,逆光之下只能看出那幅画的轮廓,好像是画了一个人,具体画了谁她还不知道。 不会是李邃要讲他的初恋啊海枯石烂的感情史给自己听吧?顾竹寒摸了摸鼻子,忽而觉得好笑。 “不凑近看看是谁?”李邃早了顾竹寒一步到达那幅画前面,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觉得李邃陷在阴影里的脸露出一丝古怪又狡猾的笑。 顾竹寒可有可无地抬足上前察看,那幅画和她平齐,画的是一个少女侧身拈花而笑的模样,那少女年纪不大,应是和自己差不多十六岁左右,画面中的她表情十分鲜妍,唇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她正半低着头,葱指玉白,拈起树藤中挂下来的一朵花,眼眸之中流光一闪而过。 画中之人淡雅却透出一分活泼俏皮,她隐隐觉得这个少女熟悉,然而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个人自己在哪里见过。 “知道我画的是谁吗?”李邃见她疑惑,不由出声问道,语气之中隐带期待。 “不知道。”顾竹寒想了良久,终究是摇了摇头,叹气道。 “难道真的是我画技不行?”李邃喃喃,都这么明显了居然认不出那人是谁?他无奈,带了一丝失落的,伸出指尖在顾竹寒微微上挑的眼角处一描,画出一痕飞扬的弧度,“有人曾经对我说‘眼睛要画得再神采飞扬一点’,这句话我琢磨了很久,直至今天才知道那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邃,你……画的人不会是我吧?”顾竹寒惊诧地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李邃看她这么错愕的表情,心中似有不悦,然而却没有显露在脸上,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顾竹寒听到他肯定的回答,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扭头,再看向画中少女,细细描摹那人侧头的眉眼,在心底走了一翻之后,这才颇为尴尬地看向李邃,“抱歉,我只是觉得画中人熟悉,却没有想到你画的是我。” “无妨,现在知道也不迟。”李邃一笑,惩罚似的将她的额发给揉乱,顾竹寒避无可避,在被他蹂躏的时候眼角余光瞟到画中落款,换算成南唐国历,正是一年前的今天。 这……怎么可能?一年前的今天李邃并不认识自己啊,怎么会把她给画了出来? 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她抬手抓住了李邃的手腕,十分疑惑:“李邃,你的画怎么是一年前画的?” 手腕之中有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李邃赞许地看她一眼,这么小的一个细节居然注意到了,他反握她的手,侧头问她,“真的那么想知道?” “当然。” “那么,作为交换,你是不是要让我亲一亲嘴?”李邃说着就嘟起了红唇凑近顾竹寒,顾竹寒想也不想立即侧头,还害怕他用强,举起一只空闲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唇,李邃一看,也不气馁,动作不变转而吻上她的眼睛。 顾竹寒避无可避,只感觉到李邃湿漉漉的唇贴在自己眼上,并没什么暧昧旖旎可言,她被他舔了一口,缠绵的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动作到了最后还要十分不舍地停留在她的眼睑上,似乎要将这一刻永生记住。 368.第368章 逮个倒霉蛋讲故事 顾竹寒一想到李邃的唇不知道吻了多少个女人此时转而来吻自己就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恶心涌上心头,她再也不管一把推开了他,顺带掏出布帕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李邃见她这么嫌弃的样子也不介意,只是在唇舌之间回味方才那销魂的一幕,低声道:“真软。” 顾竹寒瞪他一眼:你丫的!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想再知道李邃的秘密了,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他要画自己,而是一个转身往外走,她要马上找水来清洗自己的眼睛,那种被舔的感觉实在是太恶心了。 “竹子,为什么这么抗拒我?”李邃并没有拦住她,而是低了声音,语气落寞。 “你的女人太多了,多到我难以接受。”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没有回头,微微仰起了脸,语气之中带上一丝莫名的酸涩,“曾经我和一个人说过‘我不屑于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蠢话,我只求我的良人能够将我中心藏之,何以忘之’,好好对待我,莫要说他,你,能够做得到吗?” 李邃没有问她,她对谁说过此话,而是张了张唇,看着窗外阳光打在光滑大理石板上切割出来的剪影,微微叹气,他想不到她这么介意他拥有这么多妃子的事实,而他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但是,若然他告诉她,他由此至终喜欢的只有她她又会作何反应?以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定然是不屑吧?而他,又有什么资格说他由始至终只喜欢她,那些妃子只是政治之下的产物,与他无关。 “竹子,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对你说喜欢,而没有真正想过你想要什么。对不住。”李邃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察觉她原本僵直的背影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接着道:“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能够在一年前就将你的样子给画出来?这不是巧合,不仅仅是一年前你的模样,就连是两年前、三年前、四年前……我都画了出来。” 李邃最后对她说出的话真的是石破惊天,顾竹寒几乎是“唰”的一声就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希望他给出一个说法。 李邃见自己成功留住了她,直接对她说:“你跟我来。” 而后便当先抬腿往里走,顾竹寒跟在他身后,穿过了一个庭院来到另一间大殿之前,李邃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抬手,毫不犹豫地将大殿的门给推开,恰好一阵穿堂风翩跹而至,拂起了两人的发丝和衣袂,顾竹寒在看见朱漆大门之后的情景之时,忍不住死死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满殿翻涌而起发出刷刷响声的画。 满大殿挂着都是同一个人的画,她们的面容相似,可是年纪却不尽相同,有些是孩童时期的模样,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她正趴在河边摸鱼,一手伸进河里奋力捕捞,河岸之中倒映出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稚嫩的面容上满是焦灼;也有少女长至十岁之时的样子,其实八九岁和十岁的面容相差不大,可是十岁的少女却是长高了那么一点,她正在成百个巨大酒缸前站定,执了一个铜勺往酒缸里勺了一勺酒,在开得热烈的紫藤花下浅尝了一口酒勺里的酒,微微眯起的眼睛似是极度享受……也有少女独自一人对着棋盘对弈的,阳光通过镂空木窗打在她的侧脸之上,幻化出斑驳的光影,除此之外,还有少女对着月亮冥思的苦恼神情,她旁边放了一本书册,许是因着思考问题? 顾竹寒一幅幅画看过去,眼底映上那画中少女一年一变的容颜翻滚起比那艳丽颜料还要浓重的惊诧之色,她的目光定在最后一幅画之上,画上少女策马提剑,正杀得个不亦乐乎,她的脸颊上沾上了鲜血,可是还在百忙之中看向身后那人,对着那穿着绯红衣袍的男子露出一抹淡然的笑,那个男子看不清面容,可是不用猜,便知道李邃画的是谁。 这么多神态各异情境各异颜色各异的画轴在她面前翻飞而起,似被精心巧妙制作出来的万花筒那般,不断在她面前变幻着各种色彩和弧度,仿佛岁月重来,自己又看见了画中少女曾经鲜活活过的痕迹。 “你……画的全部都是我?”顾竹寒略微尴尬地看向李邃,晶莹的脸颊上已然染上了一丝薄红。 “是。”李邃早已敛尽以往的玩世不恭,换上一副不言苟笑的模样。 “为什么?”顾竹寒不明所以,只是心中对李邃的一些疑问已然解开。 “这么好的日子不喝一些酒怎么能说得过去?”李邃微微笑了起来,狡黠的又带有些许期待的,惹得顾竹寒不得不侧头看他,眼中尽是相询之色。 半晌,她终于答道:“好。” 李邃继续在前面带路,顾竹寒怀着一腔探讨秘密的心情跟在李邃身后,走了没有多久他们来到一座阁楼前,李邃说道:“上顶楼,风景好得很。” 顾竹寒点头,从善如流:“好。” 她说着便尾随李邃身后上了这座足有七层的阁楼。 待得上了第七层顶层,顾竹寒早已起了一身薄汗,然而被这迎面扑来富有江南气息的风一吹,瞬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随着李邃在窗边坐了下来,极目远望,不要说整个南唐皇宫,就算是皇宫之外的安京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李邃歇了一会儿,觉得歇得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来进了阁楼的耳房取了一壶酒出来。 顾竹寒一看李邃手上捧着的那壶酒,眼前一亮继而又狐疑地看着他,“你手上拿着的不会是‘一斛春’吧?”顾竹寒隐隐猜出了答案,因为她看见了方才的画,有一幅是关于她酿酒的。 “正是。”李邃举起手中的酒,看着洁白瓶身之上画着的几朵精致腊梅,每每摩挲酒壶的时候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因为这个瓷质酒壶的摸上去的触感很像在摸着她的手的感觉。 他轻笑一声,又恢复之前的玩世不恭:“这酒壶设计得真是好,每每摸着它就好像在摸着你的小手。” “咳。你够了!”顾竹寒嗔怒地看他一眼,“有什么隐瞒着我赶紧说,别废话。” 李邃拿着酒坐了过来,他取出两个琉璃酒盏给他和顾竹寒斟了两杯,缓缓说道:“你还记得你的养父吗?” “记得,哪有可能忘记?”顾竹寒端酒喝了一口,不知这壶一斛春存了多久,味道十分之甘醇,听起李邃说起她见都没见过的养父,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然而她没有出声,静静等待他说下去。 “细细数起来,我都认识他很久了。哎。”李邃忽而暗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啊?你认识我的养父?”顾竹寒眨了眨眼,似是听到什么惊天秘密。 “是。想听听我和你养父之间慷慨情仇义薄云天惊天地泣鬼神吓煞一干人等的故事吗?”李邃忽而调皮起来,说了一大串形容词,顾竹寒直接给了他一记眼风:爱说不说! “咳,别这样嘛,竹子。”李邃轻咳一声,脸色因为喝了酒而现出薄红,“我们之间要有点情-趣才好嘛。” “我以前压根没有发现原来你是个话痨。”顾竹寒十分头痛地看着他。 李邃但笑不语,喝完一杯酒之后,觉得气氛足够了,才缓缓启唇:“在你七岁那年,也即是我十二岁那年。在一个樱花翩飞美得惨无人道惨绝人寰让人忘乎所以的黄昏,我所居住的栖霞宫的庭院里忽而十分煞风景地跌落了一个浑身是血迹的男人,当时十二岁的我十分之机智勇敢临危不乱地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一把扶起了他,一看他,啊!脸上居然戴了蒙面的布巾,他当时已然晕倒过去,额头冒汗,隽秀的眉宇之间尽是痛苦之色……” 顾竹寒听他说了一个开头就觉得这果然是李邃本色,说一个这么久远的故事还要这么声情并茂添油加醋,丫的,怪不得他这么多诗集在民间发行,敢情是平日里给人说故事给说出来的! 她赶紧叫停,“主上啊,你能不能将两句话合并成一句话来说,听得我真是十分头痛啊。” “呃,那我应该怎样讲故事?”李邃十分疑惑,“平日里我都是这样子讲的呀,你突然让我换一种说法,我说不下去……” 顾竹寒抚额,“你是跟谁学的这样的讲故事技巧!” “我常常混迹于市井,当然是跟着说书人学的。”李邃说得理所当然。 “哎,那好,你继续说,我听。”顾竹寒视死如归。 “哈哈,好!”李邃摩拳擦掌,好像很久没有说故事而后终于逮到一个倒霉鬼听他说故事的兴奋样子,他继续道:“方才我说到他晕倒了过去,我那时候正是贪玩的年纪,觉得后宫的生活实在是无聊,是以让我英明神武又极其忠心于我的侍卫扶起了他,秘密将他安置在我所住宫殿的偏院里。” “因着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是以我用十分没品的阴谋诡计逼迫一个快要告老还乡又十分之有本事的老御医前来照看他,想起当时的情景,”李邃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酒,细酌慢咽了一番之后,接着道:“哇,我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虽然常常偷跑出宫去玩儿,可是哪有见过那么多血迹啊,那个男子浑身是伤,不知道和谁打斗,老御医说,若然他再迟来一点儿医治他,很可能他就一命呜呼了。后来那个男子睡了三天三夜,浪费了我十二担心血十五碗汤药和二十瓶上好丹药才将他救活过来!” “竹子,你想你养父想来第一句话对我说的是什么?”李邃忽而又停了下来,醉眼迷离地看着顾竹寒,他的脸上全是笑意,似天边一抹还未散去的红云,耀眼得令人心折。 “呃,”顾竹寒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以我养父的性格应该是……‘你这个杀千刀的!怎么把大爷的衣服都偷走了?!’这样子?” “噗,竹子,你真是搞笑!”李邃差点将一口酒给喷了出来,“你的养父哪有你说的那么粗鲁不明事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你这个杀千刀的!饿了老子这么多天,还不上饭?!’” “噗——”这次轮到顾竹寒要喷酒了,李邃所形容她养父的形象好像没有比她的好多少吧? “当时的我毕竟年幼,竟然被你强势的养父给震慑住了!立即叫人上了饭给他,他也顾不得自己伤口疼痛,龇牙咧嘴地吃了起来,足足吃了五大碗上好优良外面百姓一辈子都可能吃不了一顿的白米饭,而后,他满足地抹了抹嘴,又昏睡了过去。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再次醒过来。” 李邃说到这里,脸上除了酒意之外,更多的是怀念,他望向檐角挂着的一长串铃铛,听着它们在半空之中撞击的声音,似乎又想起他们二人无忧无虑坐在庭院之中吃冰镇西瓜的午后,“你养父其实是一个话痨,他特别能吃,笑起来的时候又特别豪爽,他会说很多事情给我听,那些事情对于当时只能守着一方天地的我来说,是新奇新鲜又好玩儿的,是以我从那时候就拼了命学武功,妄想有一天像你养父那般走南闯北浪迹天涯。” “但是,我知道他身上是揣怀了重大任务的。” “嗯?重大任务?”顾竹寒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任务?” 李邃看着顾竹寒良久,直至看着她发丝微卷被熏风吹得翻转了许多个弧度之后,才移开了目光,他的语气变得严肃,“我不能告诉你。”而后像是坚定自己心思那般,对着她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顾竹寒挑眉,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她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微微催促道:“我养父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事情,具体点。” 369.第369章 是时候要做个了断了 顾竹寒其实对她的养父十分之感兴趣,只是在谭府生活了将近十年,她的娘亲极少提起他,也没有见她有伤心难过的时候,但是她印象之中的养父是沉默寡言不言苟笑的,想不到他在李邃这里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极端形象的人物。 “你养父常常跟我提起你,不然你认为我怎么会这么早就认识你?”李邃的嗓音忽而变得似空谷岩底水声溅入水面中的激越却又带着低澈,“他提起你的时候语气之中尽是自豪之情,说得当时只有七岁屁儿大的你像神似的,害得我天天缠着他要他画你的画像出来。” “呃,然后呢?”顾竹寒想不到养父是和李邃这样结缘的,她也想不出记忆之中话都不和她多说一句的养父会这样子对外人炫耀自己的养女。许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太寂寞,很不容易遇到一个知心人了,又被少年缠得不行,所以就……尽情倾吐心思? “你养父的画技太差了,画得你歪瓜咧嘴的,我当时就说苍天有眼啊天妒红颜啊,这世界上果然是没有过于完美的人,果不其然,你虽然年纪轻轻就很懂事,可是样子长得不咋地嘛!” 顾竹寒觉得李邃其实也是一个极度腹黑的主儿,画上的她明明画得几乎要比她真人漂亮了,还说她长得歪瓜咧嘴,哼哼!她斜睨着他,一副“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掐死你”的表情,逼得李邃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继续道:“南唐和大蔚虽然离得不远,可是我当时应你养父的要求不能派人去确认你的模样,唯有按照他对你的细致叙述在纸上画了一幅,呐,你记得我画了一幅你在河岸上捞鱼的画吗?那是我根据你养父描述的情景给画出来的!我当年只有十二岁,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哟。” 他说着还十分无辜地对她眨了眨眼。 “噗。”顾竹寒忍不住又要喷酒,尼玛,搞到她现在夺了他的第一次那般!果真无耻! “所以你就画了我这么久?”顾竹寒调整好情绪,语气之中带有微微羞赧。 “对呀,无聊的时候就会画,你养父姓顾吧,我叫他顾大叔,一年总会来一次,长住休养顺带吃我皇宫里外面吃不到的只有贵族吃到的超级好吃的大米饭,通常吧,会来一个月左右,兴致起来了,就住两个月,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就会离开,至于离开之后去做些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哦?”顾竹寒斜眼看他,不置可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 李邃移开了目光直接忽视了她的眼神,“这样一过便是经年,我也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他说至这里,原本轻松的语气徒然变得沉重,听得顾竹寒的心也忍不住跟着紧了一紧。 “后来,我虽然不能去大蔚见你一面,可我总会让人暗中去看你一下,将你的样貌特征和一些有趣的事情记录下来,那时候我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是以过得十分快乐,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在这座废弃的阁楼里关起自己琢磨着他们回馈回来的信息,细细将你画出来,这样……我才知道原来你年纪这么小居然懂得那么多,会酿酒会吟诗会作词会吹奏乐器会画出很有意境的小画,也知道你在谭府过得并不快乐,常常被人欺负,就连你身上的怪病……我也略知一二,当时我就在想,年纪这么小鬼点子却这么多然而又身患怪病很可能活不长命的你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活下去的,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觉得我活得很可悲,与此同时也极度想亲自见你一面。只可惜,正当我想着动身偷偷去大蔚见你一面的时候,宫里就发生大事了,到得最后我无法动身,只能将计划永远地搁浅下去,一直到了顺景帝寿宴那天。” 顾竹寒理所当然知道李邃说的“大事”是什么事情,定是因着他哥哥李梧忽而造反,他父皇对他哥哥彻底失望的事情而导致他这个悠闲皇子不得不被推上南唐这个历史舞台的事情。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每个国家的朝堂都是波谲云诡的,既然他父皇委以他重任,也就说明李邃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而他父皇的目光不用说,也是极好的,因为繁盛南唐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稳和睦。 “这一杯敬你的。”顾竹寒为他和自己斟满了酒,意味深长地道:“你很不容易。” “那当然!”李邃嘻哈一笑,捧起酒一饮而尽,“我本来是想将我的初-夜留给你的,可是实在是被这些个大臣势力逼得没有办法,唯有将就了,岂料一将就……就将就了这么多个妃子,哎!压根令我无法回头,实在是贻害一方啊!” 顾竹寒十分不屑地等着他将这番话说完,而后才出声:“好像说到你自己很吃亏那般。” “那当然!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们,所以每次和她们那样的时候,我都会……我都会……”李邃说到这里突然支支吾吾起来,状似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顾竹寒知道他下面一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打断了他,让他不要再说,岂料李邃却是一口气说了出来:“我都会想象她们是你。” “嘭——” 顾竹寒重重地将茶盏往桌子上一放,异常愤怒地看着他,她深呼吸一口气本来不想爆发的,但是在连续深呼吸了三遍之后还是忍不住,恶狠狠地骂道:“你丫的!我让你精-虫上脑!我让你口没遮拦!居然意-淫那些三唔识七的妃子是我顾竹寒?我顾竹寒还没有放-荡到被你这般想象!李邃,我顾竹寒现在明确和你摊牌,你,一辈子永远不可能是我的良人!你也少在这里煽动我,因为我!不!喜!欢!种!马!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 她说着便头也不回“铛铛铛”地下楼,徒留下李邃举着琉璃酒盏,前一刻气氛还很好下一刻却是风云突变,他微微垂了眉睫,看着酒盏之中残留的残酒,逼迫自己去做出一个决定:是时候是应该要有个了断了。 顾竹寒异常愤怒地走下楼,待走下楼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不懂回储秀宫的路,她在偌大的南唐皇宫里乱转,直绕到一处九曲回廊,忽而看见不远处有一身穿墨绿衣裳的男子凭阑吹箫,她离得他远,并不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只是觉得他吹出来的箫声十分动听,惊起湖中的飞鸟无数似要闻声起舞。 她被他的箫声吸引,又觉得心中烦躁没个上下,只停在原地静静听他的箫。 男子演奏得极之忘情,顾竹寒走得累了,坐了下来,凝神看着回廊之外的景色,心中逐渐平静下来,这时候耳侧的箫声停下,顾竹寒久久不能回神,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今后应该何去何从,除了报仇之外又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做。 “姑娘似有事情烦心?” “嗯?”顾竹寒回神,明明离她很远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至她身旁,在他跟前站定,唇角一抹飘渺的笑,有着风淡云轻雁过不留痕的寂然。 这么近的距离看他,这才发现这个男子原来已经上了一定的年纪,鬓边丝丝华发随风溢出,而他像是不甚在意那般只是举着玉箫微微笑地看着她。 真的是一个十分深藏不露的人啊。 戒备心极强如顾竹寒者,自是没有那么容易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所骗倒,只是对于长者,她一向是有礼的,又隐隐觉得这个低调的中年大叔长得和李邃有几分相似,虽然气质十分不同。 她起身对着男子行了一礼,而后问道:“请问您是皇宫里的……?” 中年男子见她温和谦逊又进退有度,微微对她点头致意,他也不隐瞒,而是直接说道:“我是现任国主的父亲。” “啊?太上皇?”怎么会在这里?顾竹寒大吃一惊,她并没有想到传说中李邃的父亲居然会在这里出现,毕竟这里过于偏僻,身为太上皇的他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吧? “怎么?很意外?”李琛微微一笑,目光带着三分不经意地细细打量顾竹寒。 顾竹寒大方站在他身前,任由他看,待他收回目光了,这才问道:“不知道太上皇您看出了一些什么?” “哈哈,果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儿,”李琛抚掌大笑,而后简洁道出四字:“酒如其人。” “嗯?您知道我?”顾竹寒心下好奇,怎么这南唐皇宫里的人都是古古怪怪的。 “当然。”太上皇神色颇为复杂地看着她,“邃儿应该是很喜欢你罢了,无尘阁里挂着的都是你的画,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让他只喜欢你一个人。” 顾竹寒沉默,微微蹙了眉,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是一个帝皇,不应该专情,只能多情,甚至滥情。”李琛轻轻叹气一声,“是以只能委屈你了。” “我想太上皇您误会了,”良久,顾竹寒才启唇说道:“我并不打算长留南唐,而主上也没有正式迎娶我,更加没有立我为妃,所以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能离开这里。”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哥哥的事情?”李琛仿若没有听见她过于直接的话,而是转了话题,认真问她。 顾竹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唯有顺着他的问题答道:“略知一二。” “以你的聪慧应该已经把南唐的局势给摸清楚了,”李琛负手,看向波光粼粼的湖中,“南唐看似繁荣可是内里危急重重,不仅因为各州郡节度使势大更因为朝堂中丞相的权力不加收敛,虽然帝皇的制衡之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可是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南唐需要的是一番严厉彻底的整顿。” “所以呢?”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不属于这里,只有那个傻孩子一厢情愿以为能和你在一起,将你困死在这一方后宫之中,”李琛突地转过头来,锐了眸光看向顾竹寒,“自我在数年前喝了你酿出的酒之后我便知道,你的人如你的酒一般,天性带着一股子决绝狠辣,说你自私也好自保也罢,你这种人,留给别人的只有无尽的怀思,而你,绝情得片叶不沾身,如同那酒,酒如愁肠影无踪,却是辣得人出了泪。是以,我虽然欣赏你,可是并不希望邃儿深陷其中,不过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当真失败,”李琛自嘲一笑,眼角细纹微微卷起,带着一种岁月甘醇的痕迹闯进了顾竹寒的眼中,“纵然知道姑娘无心,可是仍旧想让姑娘帮助邃儿,将南唐朝廷整肃干净,到时候你走,走得也有理由。” 顾竹寒本来想反问为什么要让她这样一个外人来帮助李邃,可是却被李琛的一句话给堵死,她哑口无言一瞬,这才突然失笑,“果然姜越老越辣。” == 偏僻回廊之处,紫藤花与彩霞共燃,似要把整座南唐皇宫都燃成一座巨大繁华的天上宫殿。 顾竹寒和南唐的太上皇李琛一瞬不瞬地对视着,两人之间尽是无形的剑拔弩张,要看哪一方先低头妥协。 顾竹寒从头至尾都是一副笑吟吟毫不在乎的模样,她这样的人理所当然是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把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揽到身上的,是以只一味对着李琛笑,笑得像蓝宝似的。 直至最后,待天边那轮火红的日落都要落至地平线以下的时候,李琛才收回目光,摇头失笑,“姑娘,我真是输给你了。” “承让承让。”顾竹寒笑得眉染桃花唇沾甘露,她谦逊地拱手道。 “可是我并不认为你能够逃离南唐的朝堂,”李琛看定她,“因为你已然涉足其中。” “太上皇陛下,我其实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一家子都好像早已知道我的存在那般,是我太特别了还是你们太在意了?”顾竹寒很想说其实她只是区区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370.第370章 和他凑成对 “你以为邃儿在后宫的一举一动能瞒过我这个做父亲的么?他喜欢你的事情我早已知道,定然要派人查明你的身世经历,”李琛微叹一口气,“老实说,对于你这样的能够祸害天下的女子,我早应该派人杀了你,而不是让你留在世上这么久。” “你无权主导人的生死。”顾竹寒平静道,只觉得李邃一家子除了李舒好一点儿之外其他的都是变态。 “是啊,所以我就没有动手了。”李琛忽而转头,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被一个中年大叔肆无忌惮地放电……顾竹寒吓得脸色都白了,只听见他继续说:“所以,看在我留下你性命的份上,你就帮帮邃儿好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这样的大好局面,你帮他这么一次,永生之年他都会记住你了。” “我不需要他记得我,”顾竹寒蹙了蹙眉,“不过如你所说,我知道我已经趟入了你们南唐的这趟浑水了,与其在不久的将来被人摆布,倒不如现在未雨绸缪,采取主动权。” “姑娘,你的心水晶肝似的,有没有后悔自己生为女子非男子?若然你是男子的话,我还可以考虑将你和邃儿配作一对儿呐!” 尼玛……神经病啊! 顾竹寒和李琛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对至最后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奇怪的结局,她向他马马虎虎地告辞一番又问了问路才沿着原路返回,心中一个劲儿地骂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为什么李邃的性格这么变态,原来是遗传了他那个想法古怪的老爹,什么有没后悔生作女儿身……她顾竹寒还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呢!还不止来了一次!妈-的,死来死去死不成,自己真的是打不死的小强附体么? 她面容平静,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般思索着各种事情,想着想着就想到自己前世的弟弟,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现在突然间被李琛的一句话勾起了这么多往事,一时之间戚戚,想到纪行自然而然会想到顾玉骆,不知道小玉和娘有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投胎了没有。希望他们下一辈子不要再这么倒霉遇到她这个专克亲人的煞星了。 哎。顾竹寒强迫自己不要再往下想,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只能停下来狠狠攥住胸口让自己别再去想,她靠在墙边,静静闭上眼睛,脑海沉浮之中总是想起那抹在雪中翩跹的月白色身影,重楼晚花镌刻在他的衣袖之上,带毒却致命,一如他这样奸诈无情的人,明明知道她最重视自己的家人,却毫不犹豫地让别人去置他们于死地。 有些事情不去做总觉得心里有一根刺,既然你凌彻想要大蔚的皇位,我顾竹寒偏不如你所愿,她冷笑一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才继续抬步往储秀宫走去。 想要她帮李邃,也不能白帮的。顾竹寒心想,好歹要和他做一点互利互惠的交换才行。顾竹寒在南唐这边想要掌握大蔚的动态虽则说是易如反掌,可是想要动那边的局势还是有一点难度,她觉着她背后的鼎矶阁现在应该是处于一个十分敏感的时期,让他们帮忙的话搞不好还会暴露了他们多年以来在暗中布置的一切,是以,她并不想麻烦他们。更何况,有南唐这么好的资源放着不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之前她想着泄露自己真正身份的秘密来威胁凌彻,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的是被气昏了头,凌彻这样的人,并不值得她这样以身犯险,她的性命是谭芙和顾玉骆换回来的,她并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要对付凌彻,方法其实多得很,还不用她亲自出手,只需要在大蔚朝堂散播一些谣言,再捏造一些证据,这些便足够本来不受顺景帝的凌彻好受了。 顾竹寒一边想着一边顺利找回回储秀宫的路,她一进储秀宫就看见李邃火红稍显落寂的身影,见他久久倚在窗前不动,也没有立即上前打扰。待得李邃发现身后似有不妥,这才转头看见了顾竹寒倚在门边看他。 “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难不成被我迷人帅气的姿态给迷住了久久不能回神?”李邃立即臭美道。 “噗,主上你可别这么臭美了,我担心我晚上会吐。”顾竹寒笑着摇了摇头,之前的芥蒂似不复存在,“你来找我干什么?” “父皇是不是见过你了?”李邃走至她身前,俯身认真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是啊,”顾竹寒如实回答,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行踪能瞒过李邃,“他找我,让我帮忙,帮你整肃朝廷。” “那么你的想法呢?”李邃眼神微变,略带期待地看着她。 “我的想法……”顾竹寒忽而狡黠一笑,“我从来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帮助你是可以,但是我必须要和你谈一谈条件。” “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子不器的合伙人遇见你这样的人真是很倒霉。”李邃笑讽一句,他不等顾竹寒反驳,便接着道:“同样地,我也在想,我遇到你是不是也很倒霉?说,你想要什么条件作为交换?” 顾竹寒被他这样毫无逻辑变换得极快的一句话给惹得失笑出声,她忽略李邃话中的深意,只锐了眉眼认真看他,“帮我搅乱大蔚朝廷。具体做法我会告诉你。” “你终于要动手了?”李邃挑眉看她,心中忽而涌起一股快意。她终于要彻底视凌彻为仇人了。 “什么叫我终于要动手了?”顾竹寒也挑眉回望他,“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不报仇任由别人践踏的懦弱的人么?” “当然不是。”李邃低笑出声,他凝了眸深切看她,“听闻你在前往南唐的时候遇到了他回帝京的车队,但是却拒绝见他,这件事是真的吗?” 顾竹寒一愣,随即蹙了蹙眉,李邃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他能不能不要这么肆无忌惮告诉她她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样令她很没有隐私好伐? “我不见他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以为我这样的身份和他见面传到顺景帝那里会有好事情发生么?” “竹子,我想你应该知道,真正操作这件事情的人不是凌彻,而是他的下属。” “难道他的下属不是他彻王集团旗下的人?”顾竹寒怒极反笑,“难道你认为他的下属没有他的授意就敢贸然行事?李邃,你也太天真了吧?” “我没有要维护他的意思,”李邃立即表明自己的心迹,“我只是想确认你的意志和想法。” “那不知道主上现在确认了没有?”顾竹寒低了眉睫,在流光潋滟的眼底之中划出一丝嘲讽,“顾竹寒的心可堪比日月,流照江河。” 可惜你的一颗丹心不是对着我的。李邃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在心中暗叹。果然,就这么稍作试探,就试探出她心里的恨有多深她对那个人的情也有多深。 “哈哈,好吧,我答应你了,搞乱别人朝堂的事情我最擅长了!”李邃大大咧咧地搂住顾竹寒,这个动作丝毫没有狎昵暧昧,顾竹寒虽则一开始挣扎了一下,可是破天荒没有推开他,只听他继续说:“你说的我都照做,同样的,作为交换条件,你就安心留在南唐一段时间吧。”他说至这里顿了顿,神采飞扬地看着她:“明天是舒儿的生辰,我想带你们出去南唐皇宫耍一下。” “我们是秘密行事?”顾竹寒凝视着他,眼底已然有了笑意。 “当然!”李邃见她那么可爱的模样想要伸手揉揉她的额发,可是右手伸至一半最终还是放了下来。顾竹寒分明看到他的动作,也不作声,而是轻轻推开了他,让开几步,侧头问他:“明天计划什么时候出发?” “午膳过后。” “好。”顾竹寒想了想,又道:“舒儿生辰我却没有准备什么礼物给他庆生,御膳房能不能借我一用?” “你要做什么?”李邃锐了眼眸,饶有兴致看她。 “突然想起我是会做一种很简单的糕点的,只需要给我点面粉和水就好了。”顾竹寒也不隐瞒,她俏皮地对李邃眨了眨眼睛,“在生辰当天吃了这种糕点的人是可以许愿望的哟。” “哈哈,你鬼点子就是多。”李邃被她惹得哈哈大笑,“那么,我们先瞒着舒儿,明天回来之后等你的杰作。” “一言为定。” * 翌日,李邃牵着李舒的手出现在顾竹寒的宫殿之前。他们父子二人都身穿一袭比山间嫩竹还要清新的青衫笑意吟吟地站在顾竹寒面前。 顾竹寒眼前一亮,只觉得世间最得天独厚的一切都藏在这对年轻的父子身上,李邃无疑是出众的,即使只是穿一袭低调内敛的青衫,衬上他如三月桃花盛开灿灿的细长眉眼,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一丝艳色。李舒人小鬼大,如一个缩小版的李邃,看着她笑弯了眼睛。 忽而想,其实李舒有李邃这样一个父亲亦是幸福的,起码他的童年不用真的时时刻刻守在后宫的一方天地之中,可以出去见识一下真正热闹的南唐国都,这也是一件好事。 “咦,竹子姐姐今天也是穿青色啊!”李舒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那般,眼睛亮亮地看着顾竹寒身上那袭青色长裙,他又看了看李邃和自己身上,“父皇今天是穿青色,我也是穿青色,你也穿青色,那我们是不是很像一家人出去耍儿?” “呃,舒儿,我年纪还轻,顶多只能做你姐姐,”顾竹寒略带尴尬地走到他面前,循循诱导,她说至这里又好笑地看了看李邃,“若然你真的要说我们是一家人的话,那么你父皇大概要在你这个年纪把我生出来,我才能长这么大了。”她说至这里顿了顿,“你觉得,你的父皇在你这般年纪能够生孩子吗?” “父皇……我能吗?”李舒皱眉,十分疑惑地看向李邃,他完全被顾竹寒给搞懵了。 顾竹寒心中汗了一下,她想不到李舒居然会这么认真去想这个问题,自己貌似好像似乎把一个纯洁的小朋友给带坏了。 “别听你竹子姐姐胡说!父皇像你这么小年纪的时候还不会找媳妇儿,只会玩泥沙,”李邃也十分头大,他瞪了顾竹寒一眼,只能勉强解释:“所以你只要学会玩泥沙就行了。” “咳,”顾竹寒越听他解释越觉得不对味儿,到得最后唯有转移了话题,“咱们再站在这里太阳都要下山的啦。” “啊!那我们赶快出宫吧!”李舒兴奋出声,忽而想起李邃说他们今天是要秘密出宫不能给别人知道,瞬间用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睁大眼睛看着李邃,害怕他责备他。 顾竹寒知道李舒担心什么,当先牵了他另一只手,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舒儿,姐姐不识路,你带路可好?” “好!舒儿可会出宫的路了!”李舒见李邃并没有责怪自己,立即拍了拍胸膛,嘻嘻哈哈地牵着顾竹寒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李邃落在他们身后,他眼光清亮地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一对活宝,心中阴霾尽扫,连带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三人循着密道出了宫,直接往安京最热闹的东市里赶。 南唐由于百姓的生活十分富足,边境贸易又是四方八达,是以百姓的市井生活极之丰富,南唐东市是整个安京最热闹的地方,今天恰逢街天,更是热闹至极。 顾竹寒想起李邃也是经历过大蔚的街天的,那时候银闇还在她身边,若无其事地吃了她一颗冰糖葫芦,现在想起来真的是觉得恍如隔世。 三人在拥挤的市集里前行,大蔚的街天和这里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因为顾竹寒觉得她今天新穿的鞋子都来来回回被踩了不知道多少脚了,想起自己前世每回穿新鞋子的时候总会因为各种缘由而被弄脏,想不到到了这里还是这么倒霉,真是让人好生郁闷。 371.第371章 什么叫翔啊 李邃的情况似乎比她的更糟糕,或是被这些赶着去抢购鸡蛋的大妈或是被那些赶着去看江湖艺人吞剑喷火的大叔又或是被那些屁颠屁颠滚着去茶楼占座听书的莘莘学子挤得几乎都要抓不住李舒的手。 他把心一横,直接将李舒抱起放在自己的肩头上,再在人群之中摸寻在他不远处顾竹寒的手,不料他接二连三摸到了几个大妈或是长相像如花那般的大姑娘的手,本来被调戏了的大妈和如花们应该感到愤怒的,可是抬头一见是李邃这样的美男子调戏自己,顿时想放下去抢鸡蛋的强烈愿望跟着李邃走,李邃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尴尬,在身上擦干净自己的手了,这才继续搜寻顾竹寒的身影,艰难地看了好一会儿都看不见,直至最后李舒在头顶提醒他:“父……爹爹,竹子姐姐在前面!快点去找她!” 李邃这才得到了一条明路,顺着李舒的指引顺利找到顾竹寒,他也不牵她的手了,只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搂上她削瘦得厉害的肩膀,在她耳侧轻笑道:“竹子,你可让我好找啊!” 顾竹寒被他搂着,想要挣扎却是挣扎不得,不经意抬头间触碰到李舒满是古怪笑意的眼睛,顾竹寒觉得自己从他眼底看到了名为“暧昧”的情绪,这……李舒真的只有五岁? 李邃当然是不让顾竹寒挣扎了啦,事实上也不容他们再有所动作,只能被一波又一波往前涌去的人潮给推搡得往前涌,他们三人之中李舒应该算得最舒心的一个了,原因无他,他被李邃放在肩膀上,高出了旁人不止一个头,害得其他跟着父母出来玩耍的孩子们羡慕得不得,可是看着自己身旁长得歪瓜咧嘴又不够高的父亲,唯有噘噘嘴,认命地在人群里向前挤。 可以说是李舒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李邃好歹是一国之君,即便李舒是他唯一的儿子也不可能侵犯权威,坐在他的肩头上。可是李邃从来都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是以,顾竹寒再次在心头赞赏,李邃当真是一个好父亲。 三人也不知道挤了多久,终于从像蚂蚁般的人群之中挤了出来,李邃虽然万分不舍,可是还是放开了她,顾竹寒恢复了自由,大大嘘了一口气,“南唐的人口真是多,我都快要被夹成一坨翔了。” “竹子姐姐,什么是翔?”此时李舒也从李邃的肩头上下来,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她。 “呃。翔是……翔是……”李邃在一旁见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女子此刻变得支支吾吾起来,知道这个“翔”字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在一旁看着,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也不帮忙解围,害得顾竹寒抹了好几次额头的汗最后才挤出一句话:“啊!舒儿!我答应了要买冰糖葫芦你吃的,咦?那些红红的不正是冰糖葫芦吗?!”她说着便一个箭步地冲到买冰糖葫芦的摊档面前,十分之豪爽地一下子来了三串,以为安京的物价会很高,早早准备好了一锭银子递过去,却一下子吓煞了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伯,“啊小姐啊!我老汉只是出来卖个冰糖葫芦而已,一串冰糖葫芦才一个铜钱而已,你给我一锭银子都能把全部冰糖葫芦给买下来了,我……我哪有那么多铜钱找给你?” “呃……这……老伯,你稍等下,我找一找有没有。”顾竹寒翻完了自己的钱袋最后才翻出了三个铜钱出来递给老汉,老汉连声说谢谢,说得顾竹寒都不好意思了。 她拿着三串糖葫芦转过身去,看见李邃和李舒正在不远处捂住嘴笑着看向她,顾竹寒努了努嘴,“你们父子俩好啊,看见我有难还不上前帮忙,搞得我多尴尬。” 她也不是真生气,说着就把手上的糖葫芦分给他们,不过她想起李邃是不让李舒吃糖葫芦的,还是用眼神相询,怎么说她都要尊重李邃的意见。 李邃知道她心中所想,挑了长眉看她,“怎么?你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还担心我会怀疑你有不轨企图?” “当然不是。”顾竹寒讪笑一声,终于是递了一串糖葫芦给满怀期待的李舒,李舒毕竟是小孩子,看见鲜艳欲滴的糖葫芦理所当然一手接过,顾竹寒见他高兴,也高兴起来,将手中的一串又递给李邃,眉眼弯弯地对他说:“呐,上次你请我吃,这次我请你,大家扯平。” “顾小姐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抠门啊!”李邃先是接过糖葫芦,而后十分无皮无脸地说道:“给那些个什么大蔚圣僧啊面具怪人啊蓝衣大叔等等的路人甲乙丙好酒吃,给我就只是一串只值一个铜板的糖葫芦?哼。” “既然你这么不屑,那你不要吃了,我一个人能吃两串。”顾竹寒说着就要往李邃手上抢,李邃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他的身量比她高出一头不止,是以十分轻松地将糖葫芦在两只手之间转来换去,偶尔还会像耍杂技的江湖人那般变幻出特别的花式,看得顾竹寒和李舒都要呆在原地。 ……原来李邃还有江湖杂耍人这项功能的!真的是一个居家出门必备的好男人。 “爹爹,乃……真……厉害!呵呵……”李舒嘴里含了一颗冰糖葫芦,吃得咔咔有声,他百忙之中也没有忘记伸出两只油腻腻的小手来拍掌,顾竹寒早已忘记了要抢他手中的葫芦,李邃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可是现在眼前穿着一袭内敛雅致青袍的男子眉宇之间都是自信恣意,他仿佛是仗剑走天涯的豪义侠士,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停下来住一段时间,体味一下当地的风俗民情,偶尔遇到有缘的人,兴致起时会露两手惹别人震撼和欢笑,就好像现在那般,阳光打在身上很舒服,拥挤吵闹的声音都好像已然远去,满世界里只剩下李邃和李舒微笑温软的眉眼。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顾竹寒抬起头来看了看蓝得不像话的天空,闭上了眼睛,感受。 == 李舒生辰的那一天,他们三人在南唐东市玩得不亦乐乎,不得不说,李邃真的是一个极度全能型二十四孝的好父亲,许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没有了母亲,后宫之中那些女人又巴不得他死,所以他对他特别上心,但是他的上心并不是无条件纵容,在该让他自立的时候他会让他自立,走累了就歇歇,去茶馆里叫上一壶茶听一会儿书,想起李邃说故事的话痨技巧是从市井里学回来的,顾竹寒就忍不住侧头往他看去,果然看见李邃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激动之处还会笑几声,坐在他旁边的李舒小崽子听见自己的老爸笑了,也跟着嘻嘻笑几声,顾竹寒看着他们两父子就觉得好笑。 听了一会儿书,觉得歇够了,三人出了茶馆,正好遇见前面有表演杂耍的地方,李舒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嚷嚷着要去看,今天他是主角,两人理所当然要满足他,遂携了他的手往前面挤。 此时早已有大量的观众围在前面看好戏了,表演又到了精彩的地方,不断有人拍掌叫好,李舒担心自己会错过最好看的场景,催促着李邃和顾竹寒快一点,李邃和顾竹寒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 毕竟人太多了,三人怎样往前挤也挤不进去,最后还是由李邃重施故技将李舒放到肩膀上,再一次牵顾竹寒的手,顾竹寒感受到他掌心里的温暖,微微让了让,可是李邃却像是不经意间紧了紧顾竹寒的手,不容她反抗,便一把将她拉走。 顾竹寒心中微动,忽而想起某个微凉清晨,茶桌之前,有人牵了一下自己的手,而后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自己说了一句:“执子之手……” 将子拖走…… 好吧,顾竹寒在心底又自动补完了这句话,可是曾经说过这句话的人应该都快要忘记她了吧? 自和梵渊一别之后,她连他丁点消息都收不到,原以为他会写信给自己,可是她等了又等硬是一封信都没有收到,顾竹寒在怀疑,梵渊是不是觉得以后都不用看见自己了,所以也就渐渐将自己淡忘掉了? 曾经被人珍视在心头的那种忐忑的心情可能以后都不会再遇到了吧?不过这样也好,他也不用再给自己害得那么惨了。顾竹寒自嘲一笑,不再多想,任由李邃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他一边有礼谦和地说着“劳烦让一让让一让”,一边往里挤,因着他的温和有礼,又是携家带口过来,是以看热闹的众人都没怎么排斥他,最后李邃终于得以成功跻身最最前面的一排,将杂耍看了个清楚明白。 顾竹寒完全丢开了心中的烦恼,既然今天是李舒的生日,理所当然要好好陪他过的,他们父子二人看得高兴,她也似乎被他们所感染,唇角笑容越扬越高,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李邃时不时会侧头看她,当看见那个着一袭浅青长裙的女子笑得眉目生风几乎都要生出艳色来的时候,他忍不住也按住了自己的唇角,此刻他和她在同一片天空里笑着,以后,即使分别了,也能好好回味这一幕。 三人一直逛到黄昏天色将尽的时候,李邃才招呼他们二人上了一只乌篷船,顾竹寒颇为疑惑地看着他:你在搞什么鬼啊? 李邃并不多言,只是牵了她的手让她上船坐好,而后又将李舒抱到船上。顾竹寒上船了之后才发现船里只有他们三人,连个船夫都不多一个,她惊愕说道:“李邃,别告诉我你要撑船。” “是呀!”李邃笑得一脸魅惑,他低头深了眉眼看她,呵气如兰,“有没有觉得我十分厉害,想要留在南唐做我的皇后?” 那张艳如桃花又比桃花富有英气的俊脸放大了在自己跟前微微晃动着,顾竹寒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是慌乱地转过了脸,小声道:“没有一点儿正经!” 李邃却是没有多言,直接到船头拿了船杆开始划起船来。 时值采菱女从远方凯旋而归,湖上本是无穷碧的接天莲叶熏染上醉人心魄的落霞立即变得瑰丽无比。眼前的美景简直无法形容,顾竹寒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在船上的采菱女逆光从漫天莲叶之中三三两两地出现,夕阳打在她们脸上,但见她们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纯粹微笑,她们兴致起时会唱着渔歌,软软糯糯的江南口音传遍了整个大湖,顾竹寒不知道李邃要将他们载到哪里,她也不出声询问,当她听了一段她们唱的歌声之后,又有一清醇似红泥新酒般的男子嗓音传来,他唱:“卿卿,今日采菱归来可好玩儿?能否给我娘子和犬子一点清甜菱角做晚膳……” ……真是难为他将这么直白的话唱成歌词,顾竹寒掩唇而笑,和李舒对视一眼,贼笑得像得逞的狐狸。 南唐的民风是十分之淳朴的,那些采菱女一听李邃的请求,纷纷撑船过来,给他们送了一大船菱角。 顾竹寒看着那堆满船的菱角什么的都要吓傻了眼了,李邃当然是不会让自己的子民白给他东西,不论她们要不要都塞了足够的银两给她们,顾竹寒将这一幕看在心里,忽而想起自己曾经对李邃的评价,他的的确确是不失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国主。也难怪南唐有今天这样繁盛和谐的局面。 一切都源于这样一个男子。 “这么多菱角,我们怎么办?”顾竹寒苦着脸道。 “运回皇宫之中让他们制成粉末储存起来不就行了?”李邃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他摸了摸李舒的小脑袋,“舒儿喜欢吃菱角,宫中御厨很会弄这种玩意儿,交给他们便好了。” “那我们怎样回皇宫?”顾竹寒这才明白李邃为何要撑船向采菱女讨要菱角,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她看了一眼李舒果然见小崽子一脸满足笑意,不由问道:“舒儿今天高兴不?” 372.第372章 记得吃药,勿念 李舒重重点头,“高兴!很高兴!” “晚上姐姐弄一点儿特别的东西给你吃可好?”顾竹寒也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无论你弄得好不好吃,舒儿都会吃完的!” 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脸色一寒: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好勒,你们都赶紧坐好了啦!我要摆渡回家了!”李邃说着便长笑一声,撑起船杆往南唐皇宫的方向而去。 顾竹寒心下好奇,这里不会是能通入皇宫吧?若然是这样,如果有敌人来犯,那岂不是很危险? 可是她并没有多问,她能够想到的问题李邃又岂会想不到?后来事实证明她又真是多想了,李邃只是将船撑到离皇宫最近的位置便让他们下船了,岸上早已经有侍卫前来守候着,一见李邃父子和顾竹寒三人玩得满身是汗地回来,立即毕恭毕敬地行礼。 恰逢遇到从宫中出来的左相简修,看见李邃全然没有一国之主的样子,禁不住拖着已然有点佝偻的身躯一个箭步冲到李邃面前,神色愤懑,“主上,你今天一天和小太子还有这位顾姑娘去了哪里?真是让老臣好找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堂之中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你去处理,怎么说出宫就出宫?而且还不多带一个侍卫出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李邃颇为恐惧地看着面前那个瘦小的老头子,也不敢反驳他,只觉着自己今天遇到他真是倒霉,下次回宫一定要看黄历选定一处绝对没有左丞相的地方,不然真是有他好受的。 简修是三朝老相,李邃无论再怎么样放肆在简修面前都不得不收敛了一点儿,是以他们三人足足在原地听了简修训话训了三炷香的时间从他说李邃的不是开始一直说到顾竹寒穿得太素了既然嫁到了南唐就应该好好打扮一下不然怎么样在后宫里斗艳又说着李舒太瘦弱了要多吃点肉不然真的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云云,说得他们三人都要昏昏欲睡。 待得到了最后简修说腻了,觉得口渴了,这才施施然抛下了他们三人,回家吃茶去了。 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李邃看着顾竹寒和李舒:“……” 顾竹寒看着李邃和李舒:“……” 李舒看着李邃和顾竹寒:“……” 由于他们玩得浑身都是汗,回到皇宫之后理所当然是要沐浴更衣的。李舒自是跟着李邃离开,李邃本来是想和顾竹寒来个鸳鸯戏浴,这样惊悚的提议自然而然被顾竹寒一巴掌否决掉。赶走了他们二人之后,顾竹寒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寝殿,一看檀木案桌之上居然放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小瓷瓶,小瓷瓶下面还压着一封信,上面张扬却内敛地写着“顾竹寒亲启”五个字,一个专属于大蔚圣僧的大红印鉴印在字的下面,顾竹寒心中一跳,指尖缓缓滑过平滑纸面上那五个字和印鉴,梵渊居然给她送信来了? 顾竹寒不再像上次那般将信搁置,而是马上将信拆开来,没有预想之中的长篇大论独诉衷肠也没有过于禅意美好的句子,只是寥寥几笔写就一封要送好几个日夜才能送到来的短信,他写道:记得吃药。勿念。 就简简单单两句话,六个字,将这半个月以来的事情道尽。 顾竹寒将这六个字两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底本来蕴满雀跃之色的,可是在看完了第十遍的时候,她眼底之中的雀跃全部寂灭下来,变得郁郁寂寥。 梵渊梵渊,你究竟是让我勿念你,还是告诫你自己勿念我?写得这么隐晦让我怎么猜?若然是让我勿念你为什么还千里迢迢托人给我送药?若然是告诫你自己勿念我,那么为什么又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将这“勿念”二字摆上台面来说? 顾竹寒暗叹一口气,你的心思我不想猜。可是你的药我却不得不吃。正如你的情,我不得不承。 顾竹寒将信又看了一遍这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她又将静心丹给放起来,梵渊计算得真是准确,她的丹丸的确是还有今天的量就吃完了,难得他的丹丸送过来,那么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体内的真气紊乱了。这么名贵的丹丸简直是比一斛春还有用。 她暗嘲一声,不再多想,而是赶紧赶慢地沐了浴,一身清爽地往御膳房里走。 其实说是御膳房也不全然准确,以李邃的心思定是不想别人打搅他们为李舒过生辰的,是以专门命人辟了一处小膳房给他们,顾竹寒让他准备的材料也已经准备妥当,是以顾竹寒一去到那里就可以马上动手弄记忆之中唯一会弄的甜点。 待得月上中天之时,李邃和李舒才姗姗来迟。 顾竹寒早已把蛋糕弄好,精致地摆在台面上等候他们的到来。 若然在现代的话她还能卖弄几下弄个忌廉沙拉蛋糕,可惜这里是古代,只能一切从简。 不过即使是最简单的蛋糕,做出来的味道也能很好,这主要是取决于鸡蛋面粉的比例和蒸蛋糕的时间控制,顾竹寒在前世的时候一有空就爱弄这种甜点,因为她的弟弟纪行喜欢吃。 待把蛋糕弄好之后,李邃和李舒还未到来,她又亲自下厨弄了几个小菜,等她把全部东西都准备就绪之后,李邃和李舒对话的声音才从外面传来。 “父皇,你吃过竹子姐姐煮的食物么?” “没有啊。” “啊?我觉得竹子姐姐怎么样都不像会煮东西的人,你没有吃过的话,万一竹子姐姐弄得……真的很难吃那怎么办?” “你方才不是答应了她只要是她弄的怎么样都会吃完的吗?”李邃的嗓音微微带了点笑意。 “舒儿虽然是这样说,可是……” “喂喂,你们二人就这么不待见我?” 李舒的声音戛然而止,顾竹寒推门而出,倚在门边十分不爽地看着他们父子俩。 “哎哟,我说什么这么香,老远就闻到你煮的香味了!”李邃害怕顾竹寒发火,立即讨好道,顺带往小膳房里看了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看见顾竹寒早早已经摆好的菜肴,其中最精致的莫过于放在中间的甜点。 “舒儿!父皇觉得咱们今晚有口福了,”李邃牵了李邃的手眉笑颜开地踏入膳房里,先对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啧啧称赞了一番,这才打趣道:“想不到你竹子姐姐除了会舞文弄墨行兵打仗之外,还能烧得一手好菜,真是羡煞一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啊。” “主上,你是称赞我还是损我?”顾竹寒斜睨李邃一眼,见他们都坐定了,这才动手为他们布筷。 顾竹寒煮的都是家常小菜,难度并不大,可是心思却是花到足。她做的小菜无论从卖相还是颜色等各方面来说都十分讨巧,极度容易引起别人的食欲。 李邃和李舒本来只是抱着尝一尝的心态,可是一吃了第一道菜之后就停不了口。 他们含了一口菜互望了对方一眼之后,于一瞬间瞪大眼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诧之色。 “父皇,竹子姐姐煮的菜太好吃了,我都快要把舌头咬下去了!”李舒边往自己嘴里塞菜边口齿不清地赞叹道:“我以后也要娶竹子姐姐这样的人回家!就娶她这样一个就够了。” “像你竹子姐姐这样的人世界上可能没有多少了啊,你可别和父皇抢!”李邃也是含了一口菜,口齿不清地说道。 顾竹寒在一旁没有作声,只是捧了一杯茶好笑地看着这对奇葩父子。待得半个时辰之后,桌子上风卷残云,吃得一点儿都不剩。唯留下桌子中央那碟摆得诱惑的蛋糕。 “竹子姐姐,我很饱啊,怎么吃你的蛋糕呢?”李舒一脸苦恼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知道应该要怎样继续吃下去。 “先喝杯清茶消消滞,等你肚子有位置了,就可以吃啦。”顾竹寒将桌子上的碗碟收好,而后又动手煮水沏茶,李邃也是吃得很饱很饱,他坐在椅子上很没有形象地摸着肚子动弹不得,李舒和他的动作简直如出一辙。他看着顾竹寒为他们爷俩忙上忙下的身影,一头半湿乌发披散在脑后,并没有作什么特别的装饰,依然是着一袭质朴青裙,楚腰纤细似是不盈一握,看得他心中一动,目光也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人道饱暖思淫-欲,果真是真理。 李邃看了一会儿,察觉自己的目光终究是太过炽热,不得不收回。 顾竹寒烹茶的技术也是极好的,不过大部分的技巧是从梵渊那处学来的,要说茶道高手除却梵渊之外还有何人? 她仅仅是学得了点皮毛。 李舒平日里不大喜爱吃茶,可是看得面前那个容颜如玉温软比花开还要灿烂的少女,他忽而觉得茶水很好喝很好喝,真的想一辈子都喝竹子姐姐的茶。 李邃在晚上其实还安排了别的活动,坐在屋子里喝一杯清茶很明显是不消滞的,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顾竹寒和李舒,建议道:“今晚天气甚好,要不我们去太液池那边放放烟火?” “父皇你对我真好!”李舒立刻放在茶盏,蹦起来高兴道。 顾竹寒无奈,只觉得这父子俩似有无尽的精力,都出去玩了一整个下午了,现在用完晚膳居然还能去太液池放烟火,不过,今天是李舒的生辰,李邃为他做的定然是李舒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以她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拿了食盒将蛋糕放进里面,跟着他们出门了。 李舒一路上拉着李邃和顾竹寒的手蹦蹦跳跳,大丛玉兰花开一夏,浓郁的香散在空气里,稀释了扑鼻的花香,让人一整颗燥热的心都有了抚慰。 太液池离小膳房并不远,三人也没有坐轿,直接走到太液池一处平整的河岸旁,那里有一张大理石桌子,桌子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制工精巧的烟花,在迷离宫灯之下散发着丝丝诱人的气息。 零星流萤扑了一地,各种恬淡花香冲入肺腑,深呼吸一口是无尽的奇异香气,染得人微醺。 李邃给顾竹寒和李舒各人分了一点烟花,又给他们用火折子给燃上,李舒举着一左一右两只手举着两支烟火在河岸边快活地奔跑,烧完了两支之后又回到顾竹寒身旁让她跟他一起玩,顾竹寒当然是不会拒绝李舒,点了两支烟花就跟着李舒一起在河岸旁转圈玩耍,李邃由此至终只是靠在石桌旁边看着河岸旁那一大一小姐弟说不上姐弟母子说不上母子的人儿,他微微笑着,看得兴起处,也会跟着他们大笑起来,只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笑得孤凉。 两人也不知玩了多久终于玩累了,晚膳也差不多消化完了,这才坐回桌子旁,李舒一脸期待地看着从食盒里端出来的蛋糕,问顾竹寒:“竹子姐姐,这个甜点叫什么名字呀?” “哦,就叫蛋!糕!”顾竹寒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告诉李舒这个叫什么玩意儿,手指随着口里说出的抑扬顿挫的音节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 李舒随着她指尖的弧度也跟着念出来,“蛋~糕~”声音是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听得人的心都要化掉了。 “舒儿真聪明,因为这个糕点是用鸡蛋和面粉混合做出来的,所以叫这个名字。”顾竹寒拍手赞道,而后又说:“舒儿可以在吃蛋糕之前许个愿望哦,只要你够真诚的话,许下的愿望会实现的。” “真的?”李舒眼睛一亮,歪了歪头看她。 “当然!”顾竹寒只觉得他模样可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快点来许愿吧,吃完蛋糕今年又大一岁了,不过……还是小屁孩一个,哈哈。” “舒儿才不是小屁孩!舒儿要长成像父皇那样顶天立地会撑船会哄女孩子会疼我的好男儿!”李舒皱了皱眉,本来不太高兴,但是说着说着又挥舞起拳头,一脸兴奋之色。 373.第373章 他才是我的最大情敌 “好啦,舒儿再不许愿都要到夜深了。”顾竹寒抬睫飞快瞥了李邃一眼,但见李邃脸上都是温淡安慰的笑意,他的笑完全敛掉了平日里的风流不羁玩世不恭,此刻看他只觉他像天下间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般,纯粹地对自己儿子笑。都说男孩子会把自己的父亲看作榜样,在李舒心目中李邃定然是了不起的吧? 顾竹寒在心中微叹,而后便听见李舒问:“竹子姐姐,我要怎样许愿?” “双手合十成拳,闭上眼睛对着蛋糕许愿就好了,就让这里的流萤都为你助兴,天上的月华为你护航。” “竹子姐姐,你说得很美好喔。”李舒一脸崇拜,而后真的按照顾竹寒的说法在双手合十成拳,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希望竹子姐姐永远都在我身旁,年年都陪我过生日!” “舒儿,愿望要在心里许才能实现的,知道吗?”顾竹寒听他把自己的愿望给说了出来,不由失笑,同时心中也有淡淡的惆然,小孩子的愿望还真是简单,只要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自己身旁每年伴自己过生日就可以了,哪像他们这些长成的大人,想要的东西永远都那么多,贪得无厌呐。 “这样子啊!”李舒倒不苦恼,只是笑吟吟地牵着李邃的大手,“其实我的愿望父皇可以帮我实现!只要父皇娶你为妃就可以了!” “是啊,舒儿真聪明,”李邃当即笑着附和道:“只是你竹子姐姐好像不太愿意留在你身边哦,你说父皇该怎么办?” “啊?为什么?”李舒苦了脸,“竹子姐姐,你是不喜欢舒儿吗?” 顾竹寒头疼,只觉得李邃插科打诨的本事实在是厉害,这样都能让他把李舒当作挡箭牌来说服她留在南唐皇宫。 “舒儿,竹子姐姐呢,一时半刻还不会离开南唐,你放心好了,至于你的愿望,你父皇是不可能帮你实现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意愿,竹子姐姐也是人,所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是要长成为男子汉大丈夫的人,是以不能为难我区区一个小女子的哟。” 顾竹寒害怕自己说出口来的话过于沉重,在说至最后的时候还俏皮地对李舒眨了眨眼,李舒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好歹他是听明白顾竹寒话语里的意思,她分明是告诉自己她不可能永远留在南唐皇宫的,无论他许不许这个愿望,总有一天她会走的。 “我明白了!”李舒用力点了点头,说道。 “嗯,你明白就好了。”出乎意料地,顾竹寒还以为他会纠缠自己,岂料并没有,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李舒下一句接着道:“既然父皇不能把你留住,那么长大之后就去寻你,把你娶回来!” “噗——” “噗噗——” 顾竹寒和李邃同时被李舒的惊世言论给吓住,顾竹寒斜瞪一眼李邃: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 李邃也十分无奈,明明顾竹寒是自己的媳妇儿,儿子却要抢老爹的媳妇儿,他回望顾竹寒:顾大小姐!被儿子抢媳妇儿,我也不想的! 最后还是靠李邃来摆平李舒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笑吟吟地对他说道:“舒儿,莫要忘记明天你还要去郑太傅那里学习哦,还不吃蛋糕可就夜深了。” “啊!我差点忘记了!”顾竹寒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早已将蛋糕给分好,她做得不大,刚好三人份量,理所当然给了李舒最大的一块,李舒迫不及待地将糕点给塞进口中,吃完第一口之后,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亮如天上繁星,“竹子姐姐,你做得真好吃!舒儿要把这个味道给记住!” “你喜欢的话,姐姐下次再做给你吃可好?” “好!”李舒脱口而出,可是说出口之后又一下子垮下了脸,他纠结道:“还是不好了,这么好吃的蛋糕万一吃一次少一次怎么办?” 顾竹寒和李邃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李邃颇有深意地看了顾竹寒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说“你看看你,我唯一一个儿子完全被你俘虏了,你还不肯留下来?” 顾竹寒则尴尬地侧过脸去,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半脸庞隐在阴影里,一半脸庞则被微弱宫灯照亮,留下一片晦暗的剪影。 最后他们吃完了蛋糕,便往回走。 李舒自己一人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李邃和顾竹寒则走在后面。 “竹子,我明天就要出发到外面阅兵,秘密的,很可能要五六天才能再回宫,舒儿就由你多担当了。”两人本来闲聊着,李邃的口吻忽而严肃起来。 “阅兵?还是秘密的?”顾竹寒从中嗅出了阴谋的意味,她侧目看他,看见身旁的红袍男子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张扬恣意,他变得沉敛而有度,露出本来嬉笑怒骂之下的帝皇本色,看来南唐的天要变了。 “是。”李邃微微笑了下,“我父皇都亲自邀请你帮忙了,那就证明南唐的局势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平稳。”他顿了顿想,像是想起什么那般,“总之,在我离开皇宫之后,你什么事情都不用害怕,因为总有些事情是无中生有,或者说是人为所做,你只要沉着应变便可,其他的,不用去管。” “好。”顾竹寒暗叹一口气,带着几分嗔怨,“原本以为你南唐是个好地方,梵渊那个神棍又拼命将你塞给我,想不到到头来我还是躲不过你们这些人暗地里的阴谋。” “嘻嘻,可不要这样说!”李邃也侧头诡笑着看她,“有人的地方总有纷争,好歹我南唐还有个舒儿给你解解闷呢。” “是给我解闷啊,还是你要把我留住的手段?”顾竹寒依然是笑着,可是眼底里毫无笑意。 “呃呃呃,竹子,话说梵渊给你的信和静心丹可曾收到?”李邃见自己的诡计被对方拆穿了,唯有转换话题,问道。 “傍晚回宫的时候已经收到了,我就说怎么会凭空出现药和信,原来是你命人送过来的。” “梵渊,他对你说了什么?”李邃的语气有些许迟疑,然而把心一横还是问了出来。 “你以为他会跟我说什么?”顾竹寒见他一脸八卦之色,非不如他所愿,怎么样都要吊吊他的胃口。 “以梵渊那样沉闷早早入了佛门了无生趣的人,定是长篇大论对你说好好吃药啊不好好吃药就要提前去见佛祖啊外加上几句造作空富禅意的话……之类的吧。”李邃见顾竹寒问起他,立即发挥无穷的想象力,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梵渊给顾竹寒写的信的内容。 “错。”顾竹寒摇了摇手指,否决了他的想法,“梵渊虽然是神棍,但是他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俗,而且,他也不是一个沉闷了无生趣的人,相反地,他这样的人有趣得很。”顾竹寒说至最后几乎都要咬牙切齿,听得李邃心中颇为突兀。 因为在李邃的概念之中,梵渊这个人虽然也是深藏不露淡看众生相的孤高模样,可是学佛的人毕竟是学佛,怎么样都是沉郁的,天天和经书灾难打交道,哪有什么情趣可言?他和他也是很早便认识,第一次见梵渊的时候,梵渊还是一个半大的小屁孩,不过那时候他可不会笑,常常哭丧着一张脸,后来才知道自己见他第一面的时候他的母亲远在大蔚的梅府大院之中病死了,他跟着他师父云游,赶不及回家看他娘亲最后一面。 要一个小小的孩童去面对这些事情,纵然见惯世间苦难也是承受不了吧? 两年之后再见他时,他长高了不少,依然是那副孤绝的模样,和他那个秃子师父一样,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看得他心烦。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他唇角有了淡淡笑意,像是从无穷无尽的悲伤之中走出来那般,找到了生的意义。 一个在后宫之中活得恣意调皮的皇子本来是不可能和这样的人有交集的,事实上,他们也仅仅是点头之交,李邃看不惯他这样一潭死水的样子,常常想了法子去作弄他,梵渊聪明,每次都能够从容避过他的恶作剧,弄得他好生郁闷。 后来他们二人也逐渐长大,当时李邃刚刚认识了顾竹寒的养父,第一次画出了顾竹寒的画像,不知怎地被梵渊看见了,他露出了令李邃几乎要称奇的惊讶表情,他指着画像上的女童,颤巍巍地问:“你认识她?” 李邃当时努力努嘴,他和顾大叔的秘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据他所知顾竹寒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梵渊这样在大蔚小有名气的人怎么会认识她? 他不答,梵渊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只极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然后就走了。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在他临去大蔚,梵渊再一次秘密造访的时候,他们做了一个秘密交易。因着这个交易的关系,他们之间终于知根知底,而梵渊,也终于清楚得知为何当年十二岁的李邃会画出千里之外顾竹寒的画像出来。 李邃,理所当然也知道了梵渊的身世,也知道了他不惜耗费巨大代价也要护顾竹寒一生平安的原因。 说到底,他觉得自己还是比不上梵渊,就仅仅是借助梵渊的力量而将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儿给顺利带到自己身边来,而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女子还不想留在深宫之中,和他比肩天下。 之前有凌彻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作为他求娶伊人的绊脚石,现在绊脚石得以如愿铲除,却有了一个更大的存在危机。从梵渊找他合作的那一刻,他便很嫉妒,因为他自身没有梵渊的气度而嫉妒,也因为他不能像梵渊那般,可以完全为顾竹寒而活。 而眼前这个无心无肺甚至绝情的女子还被他们蒙在鼓里,若然能永远无心无肺下去倒还好,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这种表面上的平衡能维持多久,而梵渊的身世是否能瞒过大蔚那帮如狼似虎残酷无仁的人。 万一真相迫不得已要被别人揭穿,而顾竹寒又知道了真相,他无法想象到时的情景会是怎么样,而顾竹寒又会如何反应。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事实,这一切都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一旦有所异动,他们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咱们说了一整晚,他跟你说了什么嘛?”李邃扯回思绪,忽而想到了某些不好的联想,他大吃一惊道:“不会是缠绵的情书吧?圣僧写情书?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简直是无法想象!” “你想多了主上。”顾竹寒一额冷汗,觉得自己再不澄清一下她和梵渊之间的关系就会陷入一种奇怪又复杂的境地里,只是想到梵渊给她的回信她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愁绪浮上心头,梵渊真的是一个懂得工于心计的人,她想。 “他给我的来信只有六个字:‘记得吃药。勿念。’” “就这样?”李邃简直不可置信,这么千里迢迢送来的一封信居然就写了这么寥寥六个字?这不是浪费人力物力财力马力吗? “是啊,”顾竹寒看上去不太高兴,她撇撇嘴,“所以我就说你多想了。” “咦,竹子,是不是我错觉?怎么我觉得你好像很想他写情书给你的样子?”李邃微微眯了眸子认真看向她,问道。 “没有啦,”顾竹寒缩了缩目光,不知怎地心中有点烦躁,“他是圣僧,我是落魄孤儿,哪会想那些事情?” 随着顾竹寒这句带了点酸意的话语说出,空气徒然变得静谧起来,似有某些酸意因子在静谧的空气之中流转蔓延,李邃用力嗅了嗅,状似无意地道出两字:“很酸。” “呃。”顾竹寒刹那无语,“怎么你听出酸味儿出来?我说的只是事实。”她像是要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那般,平静说道。 “竹子,实不相瞒,”李邃暗叹了一口气,“我之前觉得凌彻是我最大的情敌,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梵渊……才是。” 374.第374章 那位大人是谁 “为什么这样说?”顾竹寒十分疑惑,她自认她对梵渊并没有过于特殊的感情,怎么李邃三番几次要提起他? “……以后你就知道了,”李邃话锋一转,忽而认真问道:“若然梵渊不再是梵渊,你不再是飘零孤女,你会接受他吗?” 梵渊不再是梵渊?顾竹寒皱了皱眉头,那他会是什么?梅家长子?或者是变成一个普通的男子,身上不再负担有那么责任和秘密?那我不是飘零孤女的话,我会变成什么? 顾竹寒实在是疑惑,她不明白李邃为什么要提醒自己这些事情,身份很重要吗?若然她喜欢了她可能会承认,可是现在的她压根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李邃见她眼底有迷茫之色,知道自己今晚的破例点拨应该在她心中种下了些许疑问了,他不再多言,而是继续道:“昨晚你让我做的事情,我答应你,不日我便会派人在大蔚朝堂传播些许谣言,顺带找出一些真实证据给顺景老皇看,这样,由我出面,你可会……过得舒心点?” “李邃……”顾竹寒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她道出两字之后便不再说话,只一味沉默地看着他。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有男子气概很有魅力很有风度很想嫁给我?”李邃不断向顾竹寒眨他的眼睛,那卷翘的长睫几乎都要闪瞎顾竹寒的眼。 顾竹寒被他逗得心情再也不能低落起来,开玩笑那般一巴掌打过去,“去你的!” 那一晚,星空在他们的头顶闪烁出极其迷人耀眼的光芒,他们三人在满是流萤从火花香四溢的小道上行走,惊煞了一池牛蛙。 * 翌日,李邃果真如对顾竹寒所说那般秘密出去阅兵,他对外宣称是要到安京之外的寺庙里祈福祭祖,没有个十天八天都不回来,搞得南唐朝堂都人心异动,不复往日平静。 顾竹寒依旧在自己的储秀宫里平静度日,只是在李邃离开不久之后,华妃所居住的锦华宫便传来了华妃有孕的消息,而且孕期已有两月,当真是令叶家之人喜上眉梢。 华妃入宫五年,又最是得宠,可是并没有育有子嗣,这成了叶家一族的心病,就算你华妃再得宠,可是韶华始终易逝,一个家族的荣誉也不可能全部系在一个女子身上。又随着顾竹寒的进宫,短短几天之内和年幼太子交好更加令叶荣觉得大大不妙,早已存了再送一女进宫的心思终于再次涌上心头,是以才有了洗尘宴上叶瑶不顾廉耻大跳艳舞的一幕。 不过话说回来,顾竹寒倒没有去过南唐的青楼视察一番,她觉着,子不器的生意在南唐的话,很应该要打打这些爱美女子的主意,本来就想着子不器要开遍这片大陆,大蔚始终不是好的栖身之地,她也不能将全部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是需要分散投资和风险,这样即使自己失了大蔚这个地盘,也有别的地方可以让她容身。 而且,当初和缪可言商议的计划也应该要继续执行了,只贩卖器皿是不够的,她的野心其实更大更广,该要涉及百姓方方面面的生活了。 顾竹寒思索着,便迫不及待要写信给缪可言,既然缪可言已经主动收编进她背后的势力里,她也不必遮遮掩掩,直接和他摊开来说。 她说做就做,立即在书桌上铺陈宣纸,提笔写就一封长信。 因着太久没有见到缪可言,她其实藏了一肚子的话要和缪可言说,也不担心这封信会被其他人看了去,因为银闇在临走之前派了一拨暗卫在暗中守着她,她可以随时指挥他们做事,他们也会在她真正发生危险的时候保护她,是以她可以安心地写。 一个时辰之后,一封长信写就,顾竹寒搁笔,长舒了一口气。 忽而看见摆在书桌上的那个小瓷瓶,点点白玉兰镌刻在其上,极显优雅,顾竹寒取过瓷瓶细细放在手里察看,她翻转底部,看见“子不器”三个字,知道这是梵渊用来给她装药的是子不器出品的器皿,这个人真是啊…… 顾竹寒微微一笑,又摸到了怀里放得好端端的一纸薄信,她颇为别扭地思索着,出于礼貌的话,是不是要回一封信给梵渊?可是她应该写些什么? 顾竹寒咬笔,这是她学生时代遇到难题最喜欢做的事情,若然梵渊不再是梵渊,那么……没有了身份的隔阂,她又会对他怎样?这种想法实在是微妙,而因着这种想法而衍生出来的感情也……很微妙,顾竹寒实在是难以想象梵渊不再是圣僧了,他不再以大蔚百姓的安危为己任了,他不再需要侍奉在释迦身前了,他会变成怎么样? 诚然,梵渊在她面前表现出信佛之人不应该有的感情,这些细节她都是不能忽略的,可是对于这样一个高深莫测怀有深重秘密的人,顾竹寒实在是……潜意识想要远离他。然而,信,既然收到了,总是需要回复的,顾竹寒简直是汲取上次没有回信的教训,又铺了一张宣纸研墨思索,她当然不想长篇大论,也觉得和梵渊之间并无太多共同话题,没有理由写封长信和梵渊讨论佛理的吧?也没有理由十分娇俏地和他互诉衷肠,这些都十分不符合他们二人的性格。 哎。顾竹寒暗叹一口气,又是提了笔迟迟不能下笔,她苦思冥想良久,忽而在怀中碰到了一件硬物,物件的尖端刺痛了她的手掌。 顾竹寒微微一蹙眉,似乎想起了某样自己很久都不曾想起的物事,她将硬物从怀中掏出来,通体是做旧银色的簪子昭示这物事年代久远,这是梵渊在他送她到南唐之前送给她的,不,与其是送,倒不如说他硬是塞给自己,想起他说过这簪中藏了笔,细细说起来,她还没有仔细研究过这簪子是怎么样的构造呢。 她将簪子放在手中端详了良久,这才发现在簪头略粗的一端有一个微微凸出来类似于按钮的东西,她自然而然按了下去,簪子立即传来轻微“啪”的一声,顾竹寒心中一跳,还未来得及多想便看见那个按钮弹了出来,这应该就是梵渊所说的笔了。 她理所当然将笔给抽出来,笔是青玉笔,浑身呈透亮的浅绿色,细细放在阳光底下看能看见笔中蕴藏着的丝丝玉絮,做工之上乘精巧实在是令人咋舌。 想起梵渊曾经说过如果她想他了,就用簪中笔给他写信,可顾竹寒偏不!谁说她想起他了?!她只是好奇将笔给抽出来看看而已! 顾竹寒丢了笔,提起自己的狼毫再次苦思冥想起来,该要怎样回这么一封信?不能再写酸诗过去了,要不写个字谜让他猜一猜? 她想起南唐的盛景,想起采菱女朴素动听的歌谣,想起南唐后宫气派无比的太液池,想起南唐的歌舞升平,忽而就觉得感慨,梵渊,你不顾一切地送我来南唐,是不是就是想让我看见南唐的太平盛世,让我好好过日子?可是,你终究是不懂我。我不是那种能够被轻易困守在一方的人,我有我的诉求也有我的愿景。但是,你如果真的觉得南唐的生活合适我,那么,我不妨告诉你—— 桂子飘香中秋夜。 你……能猜出我想说什么吗? 顾竹寒对着面前的信纸沉思良久,到得最后从这种不能要的思绪中醒过来,她折好了信,又将信放进了信封里,侧头一看但见那支青玉笔静静地躺在书页上,她盯着那支笔良久,直盯到那支笔好像都要不好意思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那支笔缓慢地移动过去。 她颇为别扭地拾起了那支笔,饱蘸了一笔墨,而后恶狠狠地在信封上写道:梵渊(神棍)亲启。由于青玉笔十分小巧,是以“神棍”二字写得十分趣致。待得墨水干了,她才向着屋顶拍了拍手,立即有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小主人,有何吩咐?”黑衣人恭谨问道。 “替我送两封信,一封送到东海缪家,一封……送到帝京圣僧府里。” “是。”黑衣人并没有多言,而是先将信收好,再问道:“小主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我很久没有银闇的消息了,你那边可有?还有,薛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叶先生又如何?”顾竹寒想了想,终究是问道。其实她问这三个人的情况如何,倒是能从中推出大蔚的局势。 果不其然黑衣人十分聪明,猜得出顾竹寒话语里暗藏的意思,“阁主他很好,最近在西夏秘密练兵,不日就能和小主人您汇合,是以您不用担心;至于薛先生,他的行踪不定,又要掌握这么庞大的机构,是以属下也不能清楚确定薛先生的踪迹;叶先生的话理所当然是在大蔚书院里当他的院监。” “嗯,”顾竹寒点了点头,“那你继续说说大蔚最近的朝堂局势如何。” “大蔚朝堂随着彻王的凯旋回归而有了明显的变化,”黑衣人知道顾竹寒和凌彻之间的瓜葛,本来还小心翼翼看着她脸色说话的,岂料看他的小主人脸容如水平静,并没有什么悲戚痛恨之色,这才稍稍放了心,继续道:“由于彻王带来了熙王和湛王共同在东海私制武器又杀死了凌筠的事情,大蔚皇帝一怒之下就要废他们为庶人,熙王和湛王许是一早就得到风声,起兵造反,企图想将帝京攻下,然而却被彻王一手镇压,根据可靠情报得知,湛王和熙王在大蔚边境九死一生,最后拼死逃了出去,一个去了南唐,一个则是去了祈风。” “去南唐的是谁?”顾竹寒心中似有不好的预感,她皱了皱眉,问道。 “熙王。” “凌熙和南唐里的哪位交好?” “被废掉的皇太子李梧。” “他逃亡了多少天?” “大概五六天,时间不长。”黑衣人沉吟片刻才答道。 “按照时间计算的话,也差不多是要南唐国境了是吧?”顾竹寒挑了挑眉,在心中将某些早已断掉的线索给连接起来。 “是,南唐国境最近有异动,应该就是这件事情。” “我记得当初我迎接南唐国主进帝京的时候曾经遇到两拨人马追杀,这两拨人马一拨是湛王为了阻止我继续追查火药真相而派出来免除后患的,另一派……若我没有想错的话,应该是李邃的哥哥李梧联合凌熙所做的好事是吧?” “是。”黑衣人简略答道,心中却忍不住浅浅叹息,小主人太聪明,然而这般聪明却看不清自己的感情事,实在是糊涂。 “我就说外国的敌对势力哪有可能进来这么多杀人不眨眼的兵马,原来是有凌熙的接应。”顾竹寒冷笑道。 “熙王不成气候,望小主人不用太过介怀。” “南唐的事务我一时半刻还是抽身不出,将这边的事情搞定了,到时候我离开南唐也有借口,”顾竹寒想了想,还是问道:“能不能告诉一下你们的计划给我听听?是要复国还是怎么样?” “那位大人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南唐安稳生活,不必再理会前朝之事,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你都走到这一步了……理所当然要杀个大蔚措手不及,而且现在大蔚朝堂动乱得很,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你说的那位大人是谁?”顾竹寒心思微动,敏感地察觉出黑衣人还隐瞒了另外一名重要首脑。 “属下已经发过血誓,不能暴露出那位大人的身份,还望小主人原谅。”黑衣人当即跪地,诚惶诚恐。 “你们好啊……”顾竹寒冷笑一声,也不表态,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明明是笑意盈盈毫无芥蒂的样子可是就是令跪地的黑衣人浑身发麻。 也不知跪了多久,顾竹寒终是沉声说道:“起来吧,别跪我,我还不想那么短命。” “呃……”黑衣人额头一额冷汗,“除了那位大人的身份不能暴露之外,其他的事情属下都能告诉小主人。” 375.第375章 就这么一点儿伎俩 “我想问你们的事情多了去了,要是我问起来,你答个三天三夜都答不完,”顾竹寒摇了摇头,不再为难他,“不过,我还是要问一个问题,你知道前朝大诺七百年前开国帝后和鹿冷族之间的渊源吗?” 大殿之中十分静谧,黑衣人听见顾竹寒问这个年代久远涉及前朝的重大问题,心中一突,他迟迟没有作声,顾竹寒看着他,良久之后,挑了挑眉,“怎么?这件事你也不能说?” “求小主人恕罪!”黑衣人又跪了下来,这次心中惊恐更甚。顾竹寒年纪虽轻,样子又长得极其和善,可是她身上的威压却是极足的,只需要一个眼风就能置人于冰寒之中,想要在她面前撒谎?不用说出一个字,谎言便已经胎死腹中。 “每次都叫我恕罪,说得我好像很喜欢杀人那般。哼。”顾竹寒冷哼一声,并没有真正生气,“你们这个组织我一点儿都不了解,怪人又不和我好好谈一谈,我该怎样接受你们?” “小主人,有些事情您以后自然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您只要安心留在南唐就可以了。”黑衣人难为道。 “个个都说以后以后,以后即是什么时候?”顾竹寒当真十分郁闷,每个人都用“以后”两个字来搪塞她,等她知道真相的时候是不是什么都迟了? 她之所以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全然是因为七百年前大诺刚建国时圣景皇后和鹿冷族的传说,可以说圣景皇后是一个谜,她和当年的玄天大帝一起打下了大诺基业,给予数百万百姓以安稳生活,建立了这片大陆有史以来最强盛的帝国,然而圣景皇后却于三十二岁那年英年早逝,逝世的原因她查遍史书都没有找到确切的说法,顾竹寒心中猜想圣景皇后的死因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历史学家也不会这么忌讳如深。 最奇怪的是,在圣景皇后死后,鹿冷族当时最厉害具有预知未来能力的首领也一并失踪,这在当时给原本就人不多的鹿冷族带来了严重的损伤,以至于鹿冷族在此后的百年里一蹶不振。 而玄天大帝在圣景皇后死亡之后一年也娶了当时丞相女儿作为自己的妃子,但是直至玄天大帝驾崩之日,大诺都没有再立皇后。 可想而知,玄天大帝对圣景皇后的感情是有多深。 顾竹寒觉得,圣景皇后、玄天大帝还有鹿冷族那个神秘首领这三者之间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这段尘封在七百年前的历史……无论她多么好奇都好,一时半刻都无法得知这其中深藏的真相了。 顾竹寒挥了挥手,示意黑衣人可以离开了。 在黑衣人离开之后,她本来想着去看看李舒怎么样的,按照这个点他也该从太傅那里散课了,然而不等她走出几步,整座储秀宫却突然被人包围起来,不等她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有一队身穿墨绿色军服的士兵蜂拥而入,将她团团包围住。 顾竹寒脸上神色不变,然而却是锐了眼眸看向最后走进来的人,除了御林军的统领之外,便是当朝右相叶荣和他的好女儿华妃。 终于要正面交锋了么?顾竹寒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她挑眉看向叶荣和华妃,希望这父女二人给出一个说法。 “来人,将顾竹寒这个凶手给抓起来!”华妃二话不说,一声令下,她带来的军队立即拿着长枪围了上来,想要架在顾竹寒的脖子上。 顾竹寒虚了眼眸看向华妃,她岿然不动,只是冷了声音道:“谁敢靠近我?”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震得那队军队停在原地无法动弹,只因她的话语里面蕴含了五成内力,自从那次在东海大难不死之后,她的内力就与日俱增,体内原本十分驳杂的两股真气也已经被压制住,这还要多亏梵渊的救助。若然她要将这些人给教训一顿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她贸然出手怕且会被对方坐实了自己的罪名,而且,她还不知道对方究竟诬告了自己一些什么! “顾竹寒,本宫怀有龙裔,你……很大胆!”华妃身上没有武功,更没有内力护体,此时被顾竹寒这么充满内力地一吼,当即往侧晕了晕,叶荣的状况也好不了哪里去,顾竹寒毫无愧色,她看向华妃,颇为狂傲地说:“莫要说你怀的是不是龙裔,就算真的是龙裔,我也不放在眼里,你华妃可能在主上心中是块宝,但是在我顾竹寒眼中你连条草都不如!” “你……你这个疯婆娘毒害了太子,现在还想来诅咒本宫?!”华妃在愤怒之下,饥不择言将事情说了出来,顾竹寒一挑眉,心中想: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我毒害太子?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无脑子么? “凭什么说我毒害太子?”顾竹寒理所当然反驳。 “小太子现在在华清宫生死不明,他今天早上还好端端的,御医早已查出是你昨天晚上给他吃的菜肴里含有剧毒。好你一个丧心病狂的顾竹寒啊!枉主上这么看重你,你居然做出这种谋害南唐子嗣的事情?莫不是你是大蔚派来的细作?!” 华妃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顾竹寒不屑扯了扯唇角,觉得事情真是巧合,怎么刚从宫中传出华妃怀有子嗣太子便中毒了?还被她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这不是阴谋是什么? “你既然说我毒害太子,可有证据?” “姓顾的,本宫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华妃冷笑一声,拍了拍手,立即有一名被打得半身不遂的侍婢被人押解上来,她喝道:“说,顾竹寒对太子做了什么?将你所看见的一切都说出来!” “是……娘娘。”那名侍女由于被毫不留情用了酷刑,早已经肿了半边脸,她趴在地上颤巍巍,十分不自然地叙述:“昨天主上命御膳房那边送东西到离储秀宫不远的小膳房那里,奴婢那天刚好当值,是以听从吩咐将食材都送至小膳房,当时顾……顾小姐还不在膳房里,可是奴婢在临走之前顾小姐却适时进来了,顾小姐当时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在看见奴婢之后立即掩了笑意,然后奴婢就……奴婢就……” 她说至这里说得支支吾吾,华妃及时出声问道:“就什么……?” 顾竹寒面对着那名跪地不起伤重难愈的宫女,她的唇角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她只一味盯着那个血迹斑斑的宫女,直盯得那人头皮发麻,说不出任何话。 然而,在华妃的逼迫下,她不说也是得说!谁让她有把柄留在华妃手上?! “然后奴婢就……假装离开了小膳房,因为奴婢觉得顾小姐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所以就在暗中里观察着,直看到她……不知道在做什么特别的糕点,做着做着就从怀里拿出一小包粉末出来又四处看了看有没人在,而后奴婢便看见顾小姐毫不犹豫地将那包粉末给倒进糕点里……后来……后来顾小姐因着一些事情离开了,奴婢看准时机冲进小膳房将她留下来的药包给藏起来……” 她在一旁说着,另外一旁便有人将药包给拿了出来,顾竹寒眯了眯眸子,很好,做戏做全套人证物证俱在……果然当我是软柿子。 “顾竹寒,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华妃冷笑一声,在虚空中挥了挥手便让人上前将她抓起来。 “敢问华妃,太子中了什么毒?”在这么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站在包围圈中央的那名素衣女子依然淡定得一塌糊涂,几乎没有动摇的迹象,华妃心中一窒,只感觉到顾竹寒问出这个问题定是别有所图,她冷讽一声,“顾小姐自己下的毒还需要本宫来揭晓么?” “你不敢答我这个问题因为害怕我破解你对我的陷害,我说得对吧华妃娘娘。”顾竹寒脸上终于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她笑,笑得风淡云轻像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笑,这么浅淡的一个笑容却能笑进人的心里,使人兀地里发憷。 华妃被她的笑容给逼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叶荣及时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对望了一眼,示意她不必害怕。 “哼,你作案动机和证据都在,本宫会害怕你?”华妃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和这名名不经传的女子周旋实在是一件十分耗费心力的事情,她沉了语气,一字一顿道:“根据御医检测的结果,你下的毒是雷公藤,一种能致人于死地的剧毒!” “哦?是么?”顾竹寒巧笑嫣然,丝毫没有惊慌之色,她看着华妃,清亮眸底如有水光笼罩,“据我所知,若然有人中了雷公藤的话会在一个时辰里就毒发,昨晚我和主上一整晚都陪在太子身旁,至于我做的糕点我自己也有食用,怎么不见我有事?嗯?” “你可以事先服用解药!”华妃想不到顾竹寒对雷公藤的毒性这么了解,立即辩驳道。 “即使我事先服用解药,糕点是我们三人都有食用的,我怎么样都阻止不了雷公藤毒发的时间吧?”顾竹寒胸有成竹又十分讽刺地看向华妃,“华妃娘娘,我想,你是不是应该再查清楚一点再来审问我?又或者,你用不用去信给主上,看看他身体是否有大碍?毕竟我是下毒到一整盘糕点里呢。” 华妃气得哆嗦,她站在原地握紧了双手,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真正坐实顾竹寒的罪名。 叶荣拍了拍华妃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一计不成还有第二计,他叶荣纵横官场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会害怕区区一个大步不迈二步不出深闺的小女娃? “或许太子下毒一事我们的确是错怪了你,待会儿老夫也会让人大理寺的人明察,但是!老夫的的确确是掌握了你其他危害南唐皇族的罪行,只是因着你是主上千里迢迢都要迎接回来的人选,不好说什么。本来老夫想着将这件事情一直都隐瞒下来,以免有伤南唐和大蔚之间的和气,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踩踏老夫的底线,老夫为了让你不得再在后宫里害人,今天必定要将你捉拿起来!” 叶荣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顾竹寒一言不发,脸上依然是似笑非笑,她微微挑眉,像看一场好戏那般,看着叶荣的一举一动。 叶荣怎么样都是看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便是面对顾竹寒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依然没有怯场,他看定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小截木头,举高起来展示在众人眼前,“这是我在储秀宫中要被处理的垃圾中找出来的,这是一块桃木,而且还被烧焦了半边……” 叶荣刚说这番话的时候,从宫外得知消息的左丞相简修也终于急匆匆地赶到来了储秀宫,他来不及引起众人注意,便看见叶荣举起的那块焦黑的木头,像是雕琢完某种东西的残料,因着那种东西是不能见光的,是以只能将残余下来的木料给处理干净,以免落人口实。可是不知怎地硬被叶荣给找了出来,这不得不坐实了顾竹寒的罪名! 他自宫门里遥遥隔着数十御林军看了顾竹寒一眼,顾竹寒也看见了他,看到了他眼中担忧的神情,轻轻对他点了点头,其实她和他不熟,除了那次在皇宫外被他逮到说了一通之外,她和他并无交集,可是不知怎地这个老头对自己这么关注,实在是令她错愕。 顾竹寒当然知道叶荣拿出这块烧焦了大半的桃木出来是干嘛使的,不外乎是想说她在宫里行厌胜之术,闲来无事拿个木头人出来扎扎小人什么的来消遣一番。 果不其然,便听见叶荣继续说下去,“顾小姐,你这次莫要说老夫一家子诬陷你,这是有真凭实据的事情,来人呐!给我搜储秀宫!” “是!”叶荣一声令下,又有谁敢不从?! 顾竹寒嗤之以鼻,几乎在他下令的同时也大喝道:“谁敢搜我储秀宫?” 376.第376章 喝下去,绝无痛苦 她依然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脸上笑容温软,像晨间清露,清爽得无垢。 本来这样的表情是不能起震慑作用的,可是她一句话出口,让众人觉得比之前还有难受,看来这次她是动了真格。 一众御林军手持刀剑僵立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听叶荣的命令还是守候原地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 ……………… 双方在庭院之中僵持着,紫藤花随风而过飘落了一地,卷起众人的袍角,在如此艳色的宫廷之中,两拨人马却是剑拔弩张,谁也不退让。 只是,虽然是说有两拨人马,顾竹寒却是单枪匹马立在偌大庭院之中,阳光打在她脸上,筛下苍白如蝶的阴影,甚为秀美。可是众人却无瑕欣赏此刻的美景,只看定叶荣,听候他的吩咐。 叶荣理所当然还有后着,他颇为阴险地看了顾竹寒一眼,而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出来,上面雕刻了一条生龙活虎的螭龙,正是南唐的最高搜查令。 顾竹寒此刻心中才真正涌出一团火,她眯了眯眸看向叶荣,仍然是抿紧了唇什么话都不说,对于这个搜查令她亦是无可奈何,唯有就范。这当真是奇耻大辱! 果不其然,叶荣一声令下:“给老夫搜!” “是!”一众御林军不再犹豫,举了长枪大刀一股脑儿地冲进了顾竹寒的宫殿,顾竹寒攥紧了揣在怀中的白玉瓷瓶,心中庆幸,幸亏她早已把梵渊给她寄来的信和丹丸给藏在怀里,不然被这帮别有异心的人搜查一番之后定然保不住梵渊专门给她送来的静心丹。 如顾竹寒所料那般,宫殿之中不断传来“蹦蹦啪啪”瓷器落地碎掉的声音,顾竹寒冷眼看着叶荣和华妃得逞的神色,心中暗自起誓:此仇不报非君子! 御林军大肆搜索了一番之后,终于有一名御林军有所收获,但见一名士兵手中用白布捧出一个崭新的桃木人偶出来,顾竹寒漫不经心地看一眼,正好瞥见上面写着的一排血红大字。 “启禀丞相,属下在储秀宫的一丛花丛之中找出了这样一件不祥的物事。” 果真是一出妙计。顾竹寒扯了扯唇角,笑意森凉。 “顾小姐!你还有何话可说!”叶荣一看那名士兵捧过来的物事,大吃了一惊,与此同时指着立在庭院中央的顾竹寒,颤巍巍地道:“你居然敢诅咒主上和华妃娘娘?!” “我没有做过。”顾竹寒矢口否认。 “你没有做过那岂会在你宫中找出桃木人偶?还不止一个?老夫本来还想着帮你隐瞒事实,可是事到如今,老夫才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一塌糊涂!老夫简直是助纣为虐,才让你有机可乘!”叶荣一口气坐实了顾竹寒的罪名,也不等顾竹寒辩驳下去,立即高喊一声:“来人呐,将顾竹寒打入冷宫,等候主上回来发落!” “是!”一小队御林军立即簇拥上前,想要将顾竹寒制住将她押往冷宫。 顾竹寒知道今日一劫避无可避,就算她能够逃过这一劫,叶荣和华妃也肯定不会罢休,会想别的计策来整死自己,按理来说她不算是南唐后宫的妃子,即使犯了事也不应该被打进冷宫,可是叶荣却是将发往冷宫,莫非这冷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她也无谓再作反抗,只是让这些人押着自己走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她几乎不用出手,直接扫了一眼那些想要上前制服她的人,冷声说道:“不用你们来押解,我自己会走。” 那一小队御林军理所当然不会上来找死,现在谁再以为顾竹寒只是一介弱女子那无疑是找死,找死的事情他们可不会做。 顾竹寒径直往储秀宫外走,待出到殿门的时候,她和简修交换了一个眼神:简老头儿,我这祸不得不不被陷害了,您老替我好好看紧舒儿,不要给这帮人搞出什么幺蛾子。 简修老头儿理所当然回道:小女娃儿,不用你说老夫也知道怎样做,你安心去你的冷宫好了。 顾竹寒:哼。 简修:哼哼。 一场眼底官司结束,顾竹寒也随着前面的御林军前往所谓的冷宫,她穿花拂叶,只觉得脚下的道路越来越熟悉,待走至道路尽头的时候抬眼一看牌匾,这不是上次自己被华妃“请”来的慈宁宫那是什么? 顾竹寒十分头疼,只觉得人生像是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明明李邃千叮万嘱让她以后都不要再来慈宁宫,岂料兜兜转转她还是被关来了这座所谓的冷宫,她暗叹一声,站在原地并没有立即进去。 “顾小姐您不必担心,这是主上的安排,您尽管进去住下来就可以了。” 其中一名押解她的御林军士在顾竹寒耳边轻声道。 顾竹寒逆着阳光抬眸看向他,只见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军士,他应该是李邃的下属,不然也不会和自己说这么一番话。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抬步往里走。 上次侍候前皇后的那两名宫女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即迎了出来,一看见进来的是顾竹寒,还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一大队来者不善的士兵,忍不住捂住了嘴,“这,不是上次那位姑娘吗?您怎么……?” 其中一位侍女惊讶地问道。 “是呀,来给你们作伴啊。”顾竹寒眨了眨眼睛,俏皮道。她脸上丝毫没有被陷害被打入冷宫的戚然不安,更多的是从容坦然,看得人叹息。 那些士兵见他们都把顾竹寒带到了,料她也不可能乱走,是以只“恐吓”了一番便离开了慈宁宫,只因为他们都听过那个传说,而且慈宁宫晚上常常闹鬼,多呆在这里都会晦气。 来时一帮人,走的时候只剩下顾竹寒一个,顾竹寒并没有作多大的感慨,只觉得人生本来如此,兜兜转转又重回原地。现在这样也好,可以落得个清闲。 顾竹寒思索着华妃之所以将她打入慈宁宫这座名副其实的冷宫实则上是看中了前皇后疯癫的属性,如果她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之下杀人灭口……若然她能成功的话,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到前皇后身上,反正一时半刻还回不了宫中,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要他们在李邃离宫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将自己悄无声息解决了便可以了。 哼,什么南唐是一片富足之地,李邃可以信任……梵渊,神棍,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呐。 ………… 顾竹寒理所当然安心住进了鸟不拉屎残破不堪的慈宁宫,虽然俗话说由奢入俭难,可她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并没有多大的不适应。 不外乎就是逗弄一下花草,偶尔和那个疯癫的前皇后鸡同鸭讲聊聊天,前皇后的记忆力真的是……差得惊人,上次她自认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许诺带她去找她的梧哥哥,自己都还没有兑现承诺呢,怎么就把自己给忘了呢? “娘娘,你真的将我忘记了?”前皇后虽然疯得很正道,可是顾竹寒还是觉得这其中事有蹊跷,因为和前皇后接触下来,她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个完全的疯子,比如你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会思考,你和她对视的时候,她会在和你对上目光的时候当先移开自己的视线,而后才支支吾吾地说话。 就比如现在,前皇后亦是和自己对视一瞬,而后十分迟疑地说道:“我不认识你,我第一次见你,哪有可能认识你……” 顾竹寒理所当然不会拆穿前皇后不正常的一切,她只一味平静地看着她,直看得人家前皇后心虚,呵呵呵呵傻笑着往花丛里扑—— 一不小心扑了个狗啃泥,吓得那两个宫女当即诚惶诚恐地扶起了她,带她去沐浴更衣。 顾竹寒暗叹了一口气,她倚在石桌上,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是迷局,她根本无法看清掩藏在这迷局之中最核心的东西,这种被瞒在其中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她一路行来,见过最美好的风景,也经历过人世间最深重的苦难,遇到过令人刻骨铭心无法忘记的男子,也绝情地将自己心中的感情给完全封闭掉。时隔这么多天,她终于能够在这处深冷宫廷之中直视自己藏在内心的感情。 若然让时光再回到……她得知娘和小玉死亡真相的那一天,她仍旧会追悔,仍旧会毫不留情地将手中的七巧板给扔入湖中,因为她无法忍受背叛和欺瞒,哪怕一点儿都不行。 她自认是一个很霸道很强势的人,不然小玉也不会被她宠得无法无天,若然真的计较起上来,她还是导致顾玉骆死的次要元凶,若然当时她在选贤大典之前拼死拉走他,不让他涉足官场,立即回谭府和娘汇合,而后再远走高飞浪迹天涯,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以前以为娘溺爱小玉是因着小玉是她的亲生骨肉,也是顾家唯一留下来的血脉,而她只是谭芙捡回来的养女,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理所当然是会偏爱于弟弟。是以这么多年来,她都安分守己担任着自己养女的角色,给予他们应该有的保护。又因着前世自己也有弟弟的缘故,是以顾竹寒完完全全将自己对纪行的思念寄托在顾玉骆身上,想不到自己居然成为了害死顾玉骆的帮凶。 要她的娘亲疼爱一个仇人之子十六年将他养大成人之后还要亲手将他送上死亡之路,这究竟又是怎样的一种狠心绝情? 宠他宠到上云霄,再而后……手捧鸩酒笑着对他说:“娘亲十六年前曾经对还在襁褓中的你说过,若然真的要到这一刻,也只会让你痛苦这一次,就……只痛这一次。” 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一幕幕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景,虽然也有痛心伤心不和谐的时候,可是更多的是小玉在灯下夜读特地给她和娘暖一壶茶等她们回来的情景,也有他被人欺负时她挺身而出不惜得罪谭府那些走狗的情景,更有娘在微弱烛火之下接过小玉递给她清茶,她笑得眼角细纹翻飞的情景……一幕幕的场景转换,直至转到最后—— 阴森大牢之中,她笑出了眼泪的娘亲双手平稳地捧一杯鸩酒,递至神情同样平静的弟弟跟前,“呐,小玉喝了它,自此之后便再无痛苦了。” 顾竹寒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单单是想象这其中的情景便让她痛彻心扉,她捂住了蹦蹦乱跳的心脏,像不受控制那般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凳上,狠狠地喘着气。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她心里想。 她看着天空那朵一动也不动的浮云发呆,忽而想起,小玉是仇人之子,是哪个仇人的儿子已经无法再得知了……真的是无法再得知了。 她暗叹一口气,本想转身往宫殿里走,她就住在前皇后隔壁,十分危险的一个地理位置,然而有时候越危险的地方却是越安全,是以她也没有多在意,既来之则安之,管他们的阴谋阳谋呢。 她这样想着,转身,忽而察觉身后有一道暗影立在她跟前,吓得顾竹寒后退了一步,她抬头,见是上次替自己送信的黑衣人,大大呼出了一口气,横了他一眼,“大白天要吓死我吗?” 黑衣人见她真的被自己吓得不轻,唇角苦笑瞬间变了味儿,顾竹寒觉得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好像有点幸灾乐祸,不由在心中反省自己做人是不是太失败?都差点被这人吓死了还要被对方幸灾乐祸!简直是流年不利。 顾竹寒细细察他眼神,只觉得他颇为不自然地看着自己,心中浮起一丝紧张,“你……站在我身后多久了?” “……这个问题属下能不能不答?”黑衣人难为道,心中顿觉顾竹寒心思实在是敏锐。 “那……你叫什么名字?”顾竹寒知道他肯定是看见了自己独自神伤的一幕,也不想和他多聊,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要多点了解鼎矶阁内部的结构,以免以后真的迫不得已接手了这个烂摊子了,又要花费大量精力去调查一番。 377.第377章 这么一封信 “属下名为银五,在鼎矶阁的兄弟之中排行第五。”黑衣人见顾竹寒不再纠缠方才的问题了,这才恭敬答道。与此同时也是老怀安慰,他守卫在小主人身旁两个月又十六天,他的小主人终于于此刻很有良心地问他的姓名了! “哦?银五?这是你们的代号?”顾竹寒奇道,想起第一次和顾骁见面的时候他自称银闇,不由继续问:“和银闇的代号可有关系?” == “不瞒小主人,这自然是和阁主的代号有一定关系的。”银五毕恭毕敬地答道:“鼎矶阁自从大诺成立以来本来是没有代号这一说的,可是后来大诺灭亡的时候,薛先生查出来鼎矶阁之中出现了叛徒,以至于大诺灭亡得这么快,薛先生吸取教训,是以给每一个效忠于鼎矶阁的兄弟都取了代号,好认人。而到了我们这里,因着阁主的关系,我们都被取名为‘银’字头,以表对阁主的忠心。” 顾竹寒听罢他的解释,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那么银闇的代号是谁给他取的,又有何义?” “阁主的代号是他自己取的,当时阁主刚刚涉足江湖,自是不能用真名,是以便给自己取了个代号,名‘银闇’,银字的意义我不清楚,可能是阁主随便想的吧?但是‘闇’则通‘暗’,书中有解释说‘闇,冥也’……”银五说到这里及时打住了话头,他颇为为难地看向顾竹寒,“属下想小主人应该从叶先生那里得知了阁主的身世经历了吧?这下面的事情应该不用属下再解释了吧?” 顾竹寒心中一滞,原以为顾骁只是随便起一个代号以方便行事,想不到他还是谨记着童年的那段黑暗回忆,一分一秒都不敢忘记。 他是想永远活在黑暗之中不见天日,他害怕镜子无穷无尽折射到眼睛里的亮光,也害怕自己从镜子里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东西,是以,他宁愿成为杀手行走在无尽黑夜之中,蛰伏。 这样,便能够忘记他母亲曾经给他带来的无法磨灭的苦痛。 顾竹寒暗叹一声,发现自己对顾骁的身世经历实在是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幼年丧父丧母,无法排解心中寂寞迫于无奈不断练武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转着转着就转出了一个第二人格出来,还要滴酒不能沾,否则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不能喝酒的人生要来又有何意义? “那么,当初你们阁主收编回来的冥月楼现在又是干些什么?”顾竹寒可没有忘记冥月楼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组织,专靠宰割别人脖颈上的人头营生的。 “自是继续做回老本行,”银五说得轻巧,好像在和顾竹寒谈论天气那般,“一天进了杀手这个行业,一天都是做杀手的人,就连死后都是做杀手的鬼。” “呃,果真是一个杀人如割菜的组织。”顾竹寒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了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评价。 怎料银五居然还十分受用,拱手对她说道:“承让承让。” 顾竹寒刹那无语,本来想结束这个话题,可是银五又继续道:“要维持起鼎矶阁这么庞大的组织,还是需要一定的资金的,不多杀几个价值千金的人头的话,哪能维持开销?” 顾竹寒虽然觉得银五这段话说得十分别扭,可是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若然鼎矶阁真的要复国的话,这可是一项极度庞大的工程,单凭她一己之力压根无法维持起这内部的运作。 只是,缪可言现在归他们所用,那就是另一说法。 她总不相信百年东海缪家巨贾身家没有成千上万,甚至富可敌国,即便不靠缪家的家底,就以子不器每天日进斗金的营收来说,也是能够足够支撑起他们复国这项超级巨大的工程了。 顾竹寒细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当初在书院里找缪可言合作开子不器是十分明智的选择,而她也相信缪可言已经将子不器的生意深入渗透到大蔚民生的方方面面,若然上位者想要将缪家整倒或是铲除,那很可能会带来大的民生****,而且她也不认为顺景帝现在能够腾出空暇来整顿刚刚才平静下来的东海。 现在,当真是扩展商业版图的最佳时机,顾竹寒唇角不自觉地扯出一抹寒凉,在别人家的经济基础上做手脚还真是一件十分酸爽的事情。 “小主人,属下找您是有事情要禀报的。”银五可没有忘记来找顾竹寒的原因,立即恭敬道。 “说。什么事情。”顾竹寒十分干脆。 “薛先生不日就要到来南唐安京,到时候小主人应该可以和薛先生见一面。” “哼,怪人终于舍得来看我么?”顾竹寒并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的神情,她不甚在意地冷哼了一声,眼底有微茫闪过。 “您别生先生的气,他也是迫于无奈。”银五小心翼翼道。 “就这件事情?没有别的了?”顾竹寒不欲和他再讨论这个问题,只挑眉问道。 “方才属下去小太子居住的华清宫查探了一下,见小太子果真如叶荣所说那般中了毒,而且还中得不轻,昏迷不醒。” “御医不是已经找出舒儿中毒的理由么?怎么还解不了毒?”顾竹寒心中突有不好的预感,她冷了声音问。 “小主人,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理所当然就会知道这帮人肯定没有那么好相与。”银五幽幽出声提醒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真的想……”顾竹寒说着便举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杀”的动作。 银五瞬间凝重地点了点头。 顾竹寒凝了眉,半晌,终是从怀中不情不愿地掏出李邃在临走之前硬是塞给她的鸾佩,她递给银五,轻声对他吩咐道:“小太子好歹是李邃的骨肉,现在他不在,又曾经交代过我要好好护住舒儿,是以现下只能麻烦你带这件信物去找左丞相求他帮忙。” “小主人的意思是……?”银五心中虽然猜出了十之八九,可是还是要十分确定顾竹寒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怪人不日不是要来么?他定要进宫来见我一面,现下我这样的处境并不好相见,舒儿又中了毒一时之间昏迷不醒,所以我思索着让简老头儿带怪人进来医治舒儿,你只要带着我的信物去传个话就可以了。” 银五瞬间明白了顾竹寒话中的意思,他握紧了顾竹寒给他递的所谓信物,南唐国主连这么重要的象征之物都给了她,以小主人的性格理所当然不会收才是的,怎么现在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 顾竹寒与银五交谈多次,除了看见他脸上一本正经或者是严肃认真的表情,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皱眉的样子,像今天如此声情并茂毫不犹豫地将疑惑犹豫不屑甚至是带有一丝愤怒的表情呈现在脸上……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银五,你是不是对我有不满?”顾竹寒抬了睫,看向他。 “属下哪敢对小主人有不满?”银五躬了身,早已敛尽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你这样说即是对我有不满了?”顾竹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既然认得我是你小主人,那么你有什么情绪理应跟我说,免得你我以后的矛盾逐渐加深。” “小主人请放心,属下既然忠心于你就会永远忠心于你,你不必担心你我之间会有矛盾。”银五倔强道。 “这么多废话,”顾竹寒皱了皱眉,看见他把她给他的鸾佩攥得死紧,心思微微一动,“你该不会在别扭为什么我会收下李邃给的鸾佩吧?” “属下不敢。”银五立即低下头不看顾竹寒,与此同时脸上出现可疑红晕。 “哦?我十分好奇,既然我都来了南唐,即使还没有嫁给李邃,可我在南唐皇宫里生活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只是收他一块鸾佩,你都这么排斥?”顾竹寒见他如斯反应,便知道他定是因为这件事而气恼。 “属下没有气恼。”银五矢口不认,攥住鸾佩的手却愈发地紧了。 “银五,你不是会掩饰感情的人,我劝你还是对我说实话。”顾竹寒微微不耐,她低了眉睫看他,墨瞳深深,看不出真正的情绪。 “属下只是替那位大人不值而已!”银五一咬牙,把心一横说了出来。 “哪位大人?”顾竹寒蹙眉,“该不会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位大人吧?” “是。” “你三番四次提起他,却不肯告诉我他是谁,实在是欠揍!” 银五扯了扯嘴角,心中想:不是我不想不告诉你,而是无法告诉你,无论是那位大人本身还是薛先生又抑或是叶先生都在组织里一再申明不能让我们提起那位大人的身份,现在我已经破戒告诉了你那位大人的存在,您就不要再逼我了好吗?! 顾竹寒理所当然是不会知道银五此刻心中在咆哮,她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好心解释道:“我之所以收下这块鸾佩是要给自己一个保障,在李邃未走之前我就知道宫中定会有幺蛾子发生,想要独善其身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呐,你看看现在是不是发生了这种十分之无厘头的事情?而我不得不陷入局中,幸亏我是有你们护着的,所以能在暗中使一些手脚,但是若然我想去通知简修请怪人救舒儿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只有通过你的帮忙,而凭什么让简修相信我呢?唯有给他看看这块鸾佩,让他知道确有其事。所以,我是为求自保而收下的这块玉佩,而非你心中所想的那般,我心有所属。” “属下明白了,属下误会小主人了。”银五深深弯腰,行了一个正式的道歉礼。 “只是你的反应让我看出了些许端倪。”顾竹寒坦然接受银五的道歉,她摸了摸下巴,“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露出除了面瘫之外的表情,今天居然出乎我的意料,而且还是为另一个人露出你心中真正的思绪,那便说明你十分重视那位大人,但是你既然说了只忠心于我,而这个人又不是银闇……那会是谁呢?” 银五将她的重重推理听在耳中,心中禁不住一突,早就知道这位小主人心思细密无人能及,现在仅凭他的一个小表情和小动作便推理出这么有用的信息出来,若然他再大意一点,将那位大人的特征给说了出来,那么他岂不是直接将那位大人的身份给泄露了出去?! 一想到自己暴露了那位大人的身份之后定然会逃不过阁里头的惩罚,银五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经过这次之后打死他都不会再提起那位大人的了。 顾竹寒见他没有事情问了,也就打发了他走。而她则是优哉游哉地回到自己那间破烂的宫殿里……睡大觉—— 既然无事可做,不睡觉她能干什么? * 就在顾竹寒在冷宫里无心无肺地睡懒觉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帝京圣僧府,一身穿象牙白宽袖深袍的男子趺坐在窗前。他手里正拈着一封薄薄的信,花间一盘棋,对座无人,然而看棋盘上黑白相间早已攻城略地的棋子,他很显然是独弈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只是被某人突然送到的信件给打断了思路,不得不分神来拆信。 “主子,您……不拆信吗?”净尘在梵渊身前已经站了很久,久得窗外日光都换移了好几次了,他家主子还是保持着收到信时的姿势。 “这次回信怎么这么快便收到?”梵渊回神,将信搁置下压在手底抬起头来问他。 “对方快马加鞭送信,是以就早了。”净尘解释道。 “哦?”梵渊不置可否,“是那人的意思?” “……应该不是,应该是她的下属怕您久等了,是以火速安排送信。”净尘颇为尴尬地说道,似乎并不忍心打破梵渊的期待。 “嗯。我知道了。”梵渊点点头,理所当然毫无悬念的答案,一如符合那个人的风格,她会写回信已经在他的意料之外,而且看信封上的笔墨字迹应该是用送给她的簪中笔所写的无疑,这个女子……真的会想念我么? 378.第378章 神棍是什么意思 净尘见没他什么事情了,本来思索着离开的了,可是他在拿到信的时候多眼看了几眼那封信上的字,但见上面用极小的笔迹在“梵渊”的称谓之下写着“神棍”二字,净尘直觉觉得这两个字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见他主子久久凝望着信封之后并没有什么异样,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属下有一个问题。” 梵渊稍稍抬眼看他,似乎颇感意外,净尘从来不问他什么,只管去做,今天却是例外。他直接说出一字:“问。” 净尘想不到梵渊这么直接,倒有些羞赧,然而错过这个村就没有了这条船,是以他还是把心一横问了出来:“属下敢问主子‘神棍’二字是什么意思?” 梵渊在听见净尘的问题之后,本是抿紧的唇角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你也看到了信上那写得极小的两个字?” “是,属下一时多眼,看到了。”净尘也不隐瞒,直接答道。 “‘神棍’一词是那个人对我的专用名词。”梵渊想起他们二人第一次巷子里见面的时候,那人一开口就说自己是“神棍”,当时他也不知道这“神棍”是什么意思,只是直觉觉得这两个字咬牙切齿地从她口中说出定不是什么好的玩意儿,果不其然,后来他有一次想起这件事情,问起她,却听见她颇为古怪地摸了摸鼻子,笑得贼兮兮的,“你……真的想知道?” 他理所当然答“是”。 “那……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之后可不要打我!而且还不能责怪我不能胁迫我不能叫我讨这讨那还有秋后算账!”她一股脑儿地说着要求,当时他便想看来这个词不仅仅是不好那么简单,还应该上升到“阴损”二字。 他自是笑着一一应下,先要知道答案这是肯定的,在知道答案之后再整她也不迟。 “神棍嘛,”面前女子听他什么都应下了,觉得自己再无性命之忧了,这才舔了舔唇,凑近他的耳侧飞快地道:“就是装神骗鬼的那种无良小人!比如你……”她说完本来还想损他几句的,可是一见他笑吟吟地看过来,眼底森凉,立即改了口:“就不是!呵呵,您是圣僧,圣僧大人啊,哪里是什么神棍?方才我从你眼中看见一丝杀气闪过应该是我的错觉对吧?啊喂喂……不带你这样出尔反尔的……” 女子的声音传得越来越远,那天他对她实施了什么惩罚他理所当然不会对别人提起,现在净尘居然问起他这个问题,他唇角笑意不变,抬睫看向他,声音平缓:“神棍即是那种装神骗鬼的无良小人。” 和顾竹寒当时对他的解释几乎完全无异。 “呃……”净尘呆愣了一下,而后扯出了一丝生硬的笑意,“顾小姐真的是一个有趣的人儿,呵呵。”净尘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可是心中后悔得要死,早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这么恐怖他就不问了!为什么自己要多嘴问出口?! 梵渊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她一向是一个有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说罢,最终还是将压在手底的信又取了出来拈在手中,净尘再次见他犹豫着迟迟不拆,心中实在是疑惑,他何曾见过他高高在上洁净得不吃人间烟火的主子出现过这样的情绪?不得不说,这位顾姑娘的魅力真是很大。 梵渊看着那封信良久,直看到净尘以为他不会拆信了,他才指尖一抬,开始拆信。 出乎意料之外,信封上是用青玉笔给他落的款,可是内里的纸页却是用普通毛笔给他回的信,她只写了给他一句话,梵渊细细念诵了一遍,唇角忍不住牵起一丝笑意,与其说是带给他一句话,倒不如说她给了自己一个字谜猜,“桂子飘香中秋夜”,现在还未到中秋节,却给他回复了中秋,还是桂子飘香时节……南唐盛景应该是十分合你心意吧?都有点儿乐不思蜀了。 以梵渊的聪明才智猜这么一个字谜自是难不倒他,净尘借故偷瞄了几眼,原以为顾竹寒定会回一封长信给他的主子,岂料这薄薄的一纸信笺了只写了一行字,还写得这么隐晦文雅,让人怎么猜? “净尘,你可看懂了她想对我说什么?”梵渊见净尘在深思,不由问道。 “呃,请主子恕罪,属下并非有心偷看您的信。”净尘见自己偷窥被抓,立即认错。 梵渊不甚在意,“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说说你的看法。” 净尘听梵渊这么一说,这才放下心来再看了一眼信中的句子,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尴尬笑笑:“属下才疏学浅实在是猜不出来。” “南唐盛景李邃应该带她看了不少,她是让我猜一个字谜,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答案应该是‘歌舞升平’。” “歌舞升平?”净尘微微蹙眉,“顾姑娘是想表达一些什么?” 梵渊微微一笑,玉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信中写得恣意飞扬的句子,一如那人在不羁大笑时的眉眼,似在风中盛开的天女木兰,出尘惊鸿。 “她是想表达……她并不想念我。”梵渊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微微放轻了语声,轻得似羽毛落在地上,已然听不见有形实质的声音。 净尘自是听不见梵渊近乎呓语的叹息,他只是觉得面前自己从来强大的主子此刻变得琉璃般脆弱,不,不是琉璃,而是像晨间点缀在叶尖上的露珠那般易散,这种情绪带有微微的压抑,仿佛早已预知了自己的命运那般无奈哑然。 梵渊不再将目光停留在信上,而是将信仔细折好,妥善收到怀里。 他微微低了头,指尖碰触到信封上的墨迹,唇露一抹能称得上愉悦的笑意:竹子,你既是对我说流连于南唐的歌舞升平没有想念我,那么为什么……在落款的时候用上我给你的青玉笔书写?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我的好徒儿,这么多天不到为师那处参禅,是所谓何事呀?” 就正当梵渊在心中揣测顾竹寒的心思时,庭院之中忽而传来一阵豪爽的大笑,一灰白身影衣带当风,大跨步进至屋中,一看梵渊趺坐在窗台前,脸色苍白得将近透明,他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掠至他身前,擒了他的脉仔细把了起来。 “师父……”梵渊看着自己年过半百的师父面露不虞地擒着自己的手,而他却是动弹不得,不由轻叹一声。 良久,泓云大师放开了自己的手,转而抬起眉眼看向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徒弟,似不可置信,“你已经开始进行了?” 梵渊侧了头,只淡淡垂了眉眼看向棋盘上的某处黑白交映的棋子,抿紧了唇不作声。 “你以为你不回答就能蒙混过关么?”泓云大师竖起了雪白的眉毛,“蓝宝在哪里?让它出来给我看看!” “师父。”梵渊被他逼得不行,唯有平静地抬起头来看他,语气之中带了一丝压抑。 “渊儿,为师虽然知道这是你生来的使命,当初找到你也是知道你是命定之人,与生俱来的使命无法更改,可是现在各国的局势不是还是十分明朗么?你压根不用走到这一步,然而为什么你却一意孤行?” “徒儿要的是绝对,而不是相对。”梵渊闭上了眼睛,决然道。 泓云大师想不到他会这么回答,心中一窒,锐了眉目看向他,“好徒儿,何必这么痴情?那个人会领吗?” “我不管她领不领,徒儿只需要把该做的事情给做完就好了。”梵渊固执道。 “你……”泓云大师再次被梵渊的态度给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来劝说,最后只能哀叹一声,“哎,想不到为师教了你这么久将你教成了佛门的至宝,家族里能够独当一面的继承人,你却……这……不是在打为师的脸庞吗?” 梵渊见他微微消了气,站起身来十分恭敬地对泓云大师行了一礼,一笑:“师父息怒,可有兴趣陪徒儿下一局棋?” “你……当真不在意不后悔?”泓云大师见梵渊由此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除却平静之外的异样表情,还是禁不住问道。 “徒儿一点儿也不后悔,但是说是不在意那倒是自欺欺人的事情。”梵渊脸上依然是笑着的,他笑得曲高和寡如飞水流觞,似天边最不可触摸的一抹云,这一丝笑意落在泓云大师眼中倒是有一点苦中作乐的意味,只听见他继续道:“毕竟替他人作嫁衣裳并不是徒儿所愿意看见的,然而,只要那个人一生平安逍遥快活便可。” “你觉得若然让她知道了你对她所做的一切,她会逍遥得起来快活得起来么?”泓云大师实在是不忍心梵渊暗自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去做这样一件万劫不复的事情,“我的好徒儿,听为师一句劝,现在停手还来得及,为师还有办法保你一命。” “不,师父,已经来不及了,已经快要进入最后阶段了,”梵渊轻轻摇头,说得风淡云轻,“不然你也不会看不见蓝宝。” 泓云大师瞬时无语,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在案几旁坐了下来,“罢了罢了,我这个糟老头要输给你了,早知道当时就不寻你!看你今天怎么自寻死路!” 他假装发怒,瞪他一眼,模样可爱,十足一个老顽童。 梵渊却是微微一笑,在他对面重新坐了下来,按照以往习惯给泓云大师递上一盒黑子,泓云大师一扫棋盘上的局势,分明是白子占了上风,他似笑非笑看了梵渊一眼,“我教的好徒儿……” 梵渊但笑不语。 一老一少在窗台前沉默下棋,栀子花开的香气一阵阵传来,无声消融于肺腑之中,师徒二人下棋下得极快,本已经下到中段的棋局此刻正处于胶着状态,歇了好一会儿,泓云大师才问道:“你前段时间前往西北边境消除蛊惑可有什么收获?” 梵渊指尖一顿,原本想要下子的手迟迟不落,他沉吟片刻,才说道:“我看见了那个人。” “哼,这么阴损给你下蛊,不念诵大金刚十二字咒经去诅咒她实在是说不过去。”泓云大师分明十分护短,当初得知梵渊被人联手下毒已然急得想要先进皇宫给梅妃一点难堪的再杀入人家鸟不拉屎的摩梭国去揪出摩梭女皇出来,让她给出解药。 可是硬是被梵渊拦住了,想当初梵渊在长醉书院遇袭的消息传出,就是为了让对方知道他已经受了伤还中了蛊,很应该要消停一下了,不然他会毫不留情地报复。 果不其然他的好姑姑还是一个聪明的没有再来惹她,但是摩梭女皇却不是一个省事的,当他得知自己中的是改良过的双生蛊,除了最初的天天吐血不能动情之外,再则就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连带着经脉开始紊乱,这不得不说真的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摩梭女皇对他有别的想法他自是一早就知道,可是却没有想到她的招数这么阴毒,简直是想要把他整个人给控制起来那般,逼得他不得不借着蛊祸的事情主动找她。 原本因着顾竹寒的事情,他错过了与她约定的时间,其实他并不是十分想见她,反正以他的修为已经能控制得住摩梭女皇对她所施的蛊,但是当他再次赶回西北边境的时候,她还秘密呆在他们二人相约的地方,他不得不和她谈了一次。 谈论的结果理所当然是没什么效果,纵然梵渊提出了诱人的条件诸如在某些贫瘠的摩梭地界帮助他们农耕提高作物产量以改善住宿条件,又或是给他们宣传正道的医术让他们好好养育后代,这些都是千金难求的法子,外人并不能轻易获取,然而摩梭女皇却是一心想要他归顺,莫要说他是半个出家人,就算他还俗了,他都不会进摩梭做她所谓的皇夫。做女皇的皇夫,即是做别人家的****女婿,释迦虽然说与人为善,然而,有些事关男子尊严的事情是不可能妥协的。 双方的见解和理念都不同,最后当然是谈崩了。 379.第379章 逃不开情缠的网 梵渊身上的蛊毒没有解除,摩梭女皇也没有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只是媚眼如丝地告诉他,让他不要轻易再对别的女人动情,否则他会加重母蛊的效用让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么?梵渊笑意孤寒,他现在就是生不如死的状态,还需要她来告诉他? “师父,徒儿没有事,你不必担心。”梵渊扯回思绪,此时泓云大师已经又下了一子,白子的局势岌岌可危。 “你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已经够惨的了,为师还需要担心着你什么时候不在了吗?”泓云大师恨铁不成钢,一方面知道梵渊这样子是没有错的,另一方面又不舍得自己培养多年的好徒儿就此丧命,心中矛盾得很。 “师父,当初是您带徒儿进佛门,释迦常说人生是苦海,纵使没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徒儿也会身处别的苦海之中,压根无法逃避。” 泓云大师一听,又是一愣,半晌,他笑道:“罢了罢了,为师老了,输给你这样的小屁孩了。” 梵渊见自己终于说服了自己的师父,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对任何人的想法都有把握,但是却拿不准自己这个古怪师父的想法。 万一,他的师父一个冲动对那个人全盘托出他在背后为她做的一切,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泓云大师似是看得出梵渊的想法,侧了头看向他,敛了笑容严肃认真地对他说:“渊儿,你放心,师父一向尊重你的意愿,不会贸然打乱你的计划,况且那个女娃师父虽然没有正式和她见过面,但是师父其实打心里喜欢她,只要你不后悔今天对她所做的一切就好了。” “徒儿至死都不会后悔。”梵渊心中感慨,他自七岁起便入佛门,同年便开始跟着他的师父走遍大江南北见惯各种人情世故世间苦难,也从中知道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排斥的,凭什么让人主宰他的命运?可是到得后来,他在帝京偷偷见过那个小女娃之后,便觉得,他今生今世都逃不过她无声织就的名为“情缠”的网。 “好了,说什么死不死的,”泓云大师摇了摇头,就此别过这个话题,而是另开新的话头,“为师今天来找你除了问你方才的事情之外,更多的是想告诉你一声,大蔚局势动荡不安,诸王之争按照现在的状态来说,彻王不日定会荣登大宝,而且顺景老皇最近身体十分不妙,他身旁的御医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暗中请为师去看过,为师在顺景老皇的寝宫里看见了当时在你身上下蛊的女子,是不是现在荣升的慧妃?” “是,师父你说得没有错。”顺景帝之所以没有召见梵渊而是召见泓云大师完全是因为告了病假,闭门不出,什么人都不见,这在梵渊一年当中起码会有两三次,是以顺景帝也见惯不怪,随他去了。更何况梵渊最近替大蔚做的事情也够多的了,若然没有他去平定西北蛊祸,说不定西北那边早已动乱被外敌入侵了,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大蔚的福音。 “果真是祸害遗千年啊。”泓云大师暗叹一声,“那个女子在顺景帝跟前很得宠,为师查了她很久的来历都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知道鸢凤楼对面的碧嫣楼是她的势力范围,这个女子好像还和彻王有所合作。” “早已决裂了。”梵渊淡淡说道。 “决裂了?”泓云大师虽然外表出尘,可是现在看起来压根不是一回事,别人的事情他可以不管,但是梵渊的事情他是一定要管的。 “是,既然都没有了利益关系了,理所当然会决裂。” “决裂了也好,”泓云大师喃喃道,忽而脑海中闪过了一抹安静地藏在顺景帝床榻之后的诡异黑影,不由对梵渊说:“为师在为顺景老皇看病的时候,发现他身旁守着一个人,那个人身形十分诡异,似是不能见光那般,你可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师父说的那个人应该是翎羽卫的新任首领,”梵渊顿了顿,下面将要说出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他亦是查出大诺遗孤让顾竹寒母亲和弟弟死亡的元凶。” “啪嗒——” 一颗黑玉棋子跌落在桌子上,泓云大师整个人愣了一愣,毕竟是隐藏过于深的真相,他根本无法得知确切消息,现在梵渊骤然说出这个事实,当真令他承受不住。 “关于这位首领,徒儿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就知道他是顺景帝忽然换上的人,似乎对他信任得紧。” “现在翎羽卫还是归彻王管吗?” “没有了,”梵渊摇了摇头,“自从查出了大诺遗孤一案之后,彻王便主动将翎羽卫交还给顺景帝,似乎有点撇清嫌疑的味道。”可是那个人会不会知道还是一个问题。梵渊嘲弄地想。 “彻王也是个太过狠辣的家伙,他最近倒是会避风头,”泓云大师接口道:“在东海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又令东海完全臣服于大蔚,实在是了不起。只是,这种时候在家养病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彻王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正确得很,姑且不论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一个原本不得宠的王爷忽而一下子扳倒了这么多大头的势力,毕竟是风头太盛了,纵然被熙王和湛王都从国境里逃出,也不是他的事情,而是三军总督、飞马营大将谭东流的事情,彻王他没有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梵渊仍旧是不动声息,却在心中暗叹凌彻心思缜密,确实是有帝皇风范,“是以,他明里将平镇叛乱的功劳让给别人,实则上是为自己谋后路。” 梵渊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出来,凌彻是过得好了,可是负责剿王却又被两位王爷逃跑了的谭东流可就惨了。谭东流一被怪罪下来,所牵扯到的丞相那边的势力也就会受到牵连,而他的二女儿谭露无端毁了容,还毁得那么彻底,不用谭家出面,梅家理所当然退婚了,这样一来,他就稳住了梅家内里的局势,阻止了梅杉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出来。 梵渊既是半出世,又是梅家下任指定的继承人,是以他不得不维护家族的荣誉,族里的那位二哥年纪比他大,却是二房那边的,又是自小残疾,一直不得重视,对于自己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无法改变甚至是无法愤怒的事情,他对于他的家务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象征式地安慰他几句,让他看开点。任何一个已婚男子遇到妻子红杏出墙,出的还是自家的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无法容忍的事情,也亏得这位二哥能忍下来。 顾竹寒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掰倒的谭家现在树倒猢狲散,那个人虽然做事不厚道,却是确实帮扶了她一把,将她在大蔚里未完成的事情给做完,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为他的肆意玩-弄弥补一点儿过失吧。 就在梵渊和他的师父在府里谈论凌彻的时候,不远之外的彻王府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 大朵白玉兰花开盛夏,香樟与蝉鸣共存亡,偌大彻王府各式说得出品种说不出品种的繁花争奇斗艳,逶迤了一地无情落红,艳绝之中透出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哀戚。 “凌七,今天有信么?”巨大香樟树下光影斑驳成片筛落一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身上,他抬手遮了额头,半眯着眼睛问道。 “主人,暂时没有。”凌七一直在一旁守候着,现在听凌彻这么一问,顿时难为道。 自那个人离开了大蔚前往南唐之后,他的主子便每天一封书信雷打不动往南唐皇宫那处发,可是他写的信件几乎都要堆成小山了,却没有见那个人回过一封。 “今天梵渊是不是收到信了?”凌彻依然十分慵懒地躺在榻上,语气幽幽似有落叹。 “……是。”凌七十分不明白他今天几乎是一整天都留在凌彻身旁,除了他之外没有接触过任何人,为何他会得知梵渊收到信的事情? “凌七,信,你是确定送到南唐皇宫里面么?” “属下确切信的确是送到南唐皇宫里的。”凌七不忍心看见凌彻消瘦成这副样子还要强撑着,“很可能是信太多,顾小姐她来不及看。或者是看了来不及回复。” “当真如此?”凌彻似乎不可置信,他始终坐在榻上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掩藏的情绪,只是在如此盛夏之下,明明是热情似火的一个季节,他整个人却是如坠冰窖,浑身散发出冰冷僵结的气息,让人窒息。 “很应该是……顾姑娘她不像那么无情的人。”凌七其实也十分不确定,想起他们在官道上狭路相逢,那人也狠心不见他的主子,他怎么样都只能安慰道。 “我觉得她应该是没有看我的信,或者是南唐国主根本没有把信给她看。” “南唐国主不似是这么阴险小气的人。”凌七凭借直觉说道。 凌彻却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无论是论公还是论私,我和他的立场都是敌对的,他不想让竹……那个人知道我的消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两个字绕在舌尖千回百绕绕了许多遍,然而始终还是……没有完整地说出来。总觉得在没有再次看见她之前再叫她的名字是一种亵渎,他不想轻易破坏这一份美好,因为……这是他仅仅剩下的最后一份美好。 “咳咳——”凌彻如斯想着,忽而低头靠在榻侧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咳得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那般,凌七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当即端了一杯茶过来想要递给他。然而却被另一个人早了一步将他手中的茶盏给抢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走至凌彻身侧,对他说道:“主人,先喝一杯茶歇歇。” “咳咳——滚。”凌彻咳得厉害,可是却是头也不回地将手一挥,将那人手中的茶盏给摔落在地,这人的声音他听了十多年,就算化成了灰他都记得。 “主人,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你……原谅我可以吗?”端茶的人不是谁,正是被凌彻派往外地多日的凌越,今天他刚刚回来就碰见凌彻咳得死去活来的一幕。 凌彻从东海回来的时候他不在,事实上在得知顾竹寒母亲和弟弟在帝京之中惨遭毒手之后,他便被凌彻派往大蔚边境,打算来个瓮中捉鳖,即便杀不掉凌熙和凌湛,重伤他们也是好的。 是以他已经离开了帝京将近一月,一月之后再回来见到凌彻时,想不到曾经清贵绝伦不染人间俗气的那个男子变成了如今这个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鬼样子,是他刻意不去医治自己的病症导致痼疾加剧又抑或是……他根本没想着去医治任由拖着妄想那个人会来关心他? “呕——”凌彻由于咳得厉害再加上急气攻心,不小心吐了一口血出来,那血落在玉白如血的玉兰花之上,惹眼得像是彼岸的曼珠沙华,诡魅而不祥。 “凌七!殿下为什么会病得这么严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是怎样照顾他的?”凌越大吼一声,几乎都要冲过去揍凌七一顿。 凌七只怔怔地看着那摊染了残花的鲜血,脑海中回忆起凌彻从东海一路赶回来的一幕幕情景。 凌彻在东海的时候眼睛已经被面具怪人医治好了,本来还想着怪人会不会因着谭芙和顾玉骆之死的缘故给他的主人小鞋穿,可是他最终还是看小看了人家。 只因为面具怪人在临走之前对凌彻十分冷情地说道:“我破例答应她医治你的眼睛,虽然有私心存在,但是更多的是因为这是她的请求,我万万想不到这世界上有如此忘恩负义的人,以我的性格,定是要整死你不罢休,可是看在你和她还有点恩情的情况下,这次算是两清!你我老死不相往来!” 380.第380章 就不能听我解释? 面具怪人那段话说得决绝,绝心绝情,凌七虽然和这个人不熟,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脸上在一瞬之间有那么多的情绪出现,简直让他怔忪在原地,脑海之中不断被他的那句“两清”给充斥,无法动弹。 连他这样的人都觉得十分难受,更不用说身处漩涡之中的凌彻,他的主人,那一刻更是心如刀割无法自已吧? 因为当他的主子在一月之后解决了东海那边的事情往帝京里赶的时候,他全然是不顾东海瓢泼而来的风暴,几乎都是在暴雨之中疾驰而奔赶回帝京。只因他确切了那个人被送往南唐的日子,他必须要赶回去和她见一面,也要在她面前解释一番。 赶紧慢紧地赶到了她要到达南唐的必经之路,心中一喜好不容易稳住马身,却觉得这六天五夜时时刻刻紧绷着的心突然松了下来,再而后就是眼前一黑,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他死死忍住,策马往她所在的队伍里冲,其实她的位置十分好认,八人抬的素色轿辇便是,况且她的身旁便是端坐在白马上的梵渊,惹眼得很。 凌彻策马走至顾竹寒的素色轿辇之前,因着他是大蔚亲王的身份,虽然不明所以为什么堂堂一介亲王要拦截顾竹寒的轿辇,可是没有人胆敢阻止脸色冰寒长眉似凝冰霜的彻王前进。 他在她的素色轿辇之前勒了马,视线与掩在浅青纱幔里的白衣女子平齐,然而顾竹寒却只是隔着纱幔和他对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她在纱幔之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微微侧着的脸颊有一两缕发丝垂落,如在画中留白中,渲染出一丝黛色。 “竹子……”凌彻见她不理会她,也不气馁,只低低地叫唤,短短两个字之中不知蕴含了多少午夜梦回之间大雨****袍角寻不到伊人身影的思念。 顾竹寒在轿辇里挺直了腰一直侧着头坐着,她从头至尾甚至连眉间的蹙痕都没有变过,在这里遇到凌彻真的是出乎意料之外,原本她想着只要不再看见这个人就好了,不用再看见这个人就好了。 只因为一看到他似笑非笑清贵似林中高士的绝俗面容时,她就会联想到谭芙和顾玉骆躺在棺材里睡得十分不安详的一幕,那是如何揪心的一个场景,他们在受苦受难的时候她却在东海逍遥快活,拿着这个心机深沉永远视人命如草芥之人送的东西在愉悦摆弄。 愉悦……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个词,可是事实上那时候她就是如此! “殿下,你我身份见面并不适合,请回。”顾竹寒冷了声气,从轿辇之中低低拒绝,凌彻在马上晃了晃,他日夜兼程躲过了无数次狂风和暴雨终于赶来到她身前,却换来她轻描淡写的一句“你我身份见面并不适合”,她让他回去,她竟然让他直接回去,就连见他一面听听他解释的欲-望都没有?! “噗——” 一口鲜血终究是忍不住从喉头之中喷出,凌彻抹了抹唇边,忽而觉得这一切都可笑至极,他穷尽心思想要留住她,甚至不惜得罪翎羽卫也要将她弟弟是前朝遗孤的事实给压下来,然而因着自己的眼疾因着凌越的一己之私……而将他的全盘计划给全部打乱,到得今天他们二人不得不演变成陌路生人的局面。 顾竹寒只觉得在纱幔之外忽地喷涌而出的血红十分惹眼,可她实在是不想看见他,硬是侧了头,硬起了心肠:“殿下,请回。” “哈哈——你好啊你好啊……就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真是好啊好啊……” 凌彻连说四个“好啊”,便一边大笑着策马而去,他的笑声悲戚又蕴含了三分内力,在场众人除了顾竹寒和梵渊之外都觉得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感染到彻王的伤心之余更加感受到彻王此刻的绝望无奈。 “竹子,你这是又何苦?”梵渊看着那抹玄衣身影落拓而去,低低叹气。 顾竹寒在轿辇中终于忍不住一颤,她颤抖着嘴唇,整张洁净的脸容几无血色,半晌,她苦笑一声,喃喃低语似梦中呓语:“是啊,我这又是何苦呢?”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从与顾竹寒在离开大蔚前往南唐的相遇之日直至今天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月,凌彻自回到彻王府休养了数天之后依然觉得心有不甘,天天去信一封至南唐皇宫,与此同时床下染血的布帕也日益剧增,每每前来清洁的侍婢都吓得胆颤心惊,正值年少的彻王爷又怎么会如此病重?病重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请大夫前来看看,这落下了顽疾如何是好? 自从凌彻病了之后,在彻王府里侍奉的人整天都人心惶惶,不是害怕彻王殿下突然一命呜呼就是害怕久不开杀戒的彻王殿下因着心情不好忽而来一场大清洗,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说是大开杀戒其实也不准确,只是彻王府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人,重新注入新血,以免别的党派势力混入奸细进来对王府人员的安全造成威胁。 事实上,凌彻已经暗中秘密动手亲自搞死了几个想要谋害他的姬妾。他府中姬妾一直维持着三十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个数量就正如顾竹寒曾经想象过的那般,每天一个极尽风流,在掩人耳目的同时更多的是平衡王府里的势力,让他们那帮如狼似虎的好兄弟还有他一直猜疑不待见他的好父皇放心。 只是,昔日视他为眼中钉的好兄弟们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他的王府里也不需要再有这么多的女人来碍自己的眼。 是以,在彻王府后院有几名好倒霉的各自存了异心的姬妾被拖着病体还要前来房间“宠幸”的彻王爷给一个个秘密处理掉。 她们的死法各有各的离奇,不是在彻王帮她画眉添妆之后突然暴毙而亡就是吃了彻王给她亲自喂的红豆莲子羹之后微微痛苦笑着七孔流血而亡,更有甚者,在彻王刚刚踏进她的闺房一步之后就被吓得心脏病发,害得人家彻王爷事先精心准备好的胭脂粉膏没有派上用场。 就这样,彻王府后院的女人不是暴毙而亡就是七窍流血而死,要不就是离奇失踪,反正彻王府后院常常死女人是常有的事情,坊间并不在意这位看似多情实则阴鸷无情的王爷所做的事情。 反正,朝堂之间党派的势力争夺与老百姓的柴米油盐无关。 就这样,彻王府里的眼线杀手被凌彻清理得差不多,幸存下来的几人原本天天浓妆抹艳在后院里争奇斗艳妄想得到彻王青睐的,也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清洗吓得****清汤挂脸,只有黑夜的时候才敢出来走动几下赏几下月亮。 而彻王府的主人凌彻本人呢,看似无所事事每天雷打不动一封书信寄出之外,就是在暗地里布局。大蔚朝局本来是越乱就越有利于他握住大权,可是他的好父皇在他回京之后立即将给予他的兵权给收编回手中,凌彻自是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和他日益病重的好父皇给闹翻,然而,如果真的是想稳稳坐上那个位置的话,手中不握兵权是说不过去的。 是以,他一直在谋定而后动,朝中势力大部分被他整得差不多,******自他大哥被软禁的那天起便已经烟消云散,凌熙和凌湛因着在东海暗制火药的事情也已经被逼得逃出了大蔚国境,只剩下他的好五哥还“安然无恙”地在朝中,只可惜,这个安然无恙也是因着他的父皇在权衡皇位继承人而作出的考虑,凌铭贩卖私盐联合各地方官员贪赃枉法的事情可没有瞒得住,顺景帝不处置他完全是出于对彻王势力过大的考虑,除却凌铭和凌彻之外,还有一位皇子便是排行十一的凌沐,上月刚刚被封了王,从太子一案之中死里逃生回来,立了大功是以得到了顺景帝的赏封。 对于朝中这样的局面,凌彻其实说是很满意的,但是与此同时宫中又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风向,他的好二哥当初献上的慧妃得蒙老皇宠幸怀孕了,这个女人当初他也是小看了她,以为她只是想在宫中上位获得一席之地,但是和她合作了两次之后他便发现这个女人的野心大得很,只是一时半刻他并没有办法来解决她。 凌彻在长榻上咳得迷迷糊糊,因着顾竹寒的事情他是十分伤心,只是他始终没有忘记他的争霸之心。他和她一样,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理智得很,现实情况不允许也不容许他缩在一个角落里独自****伤口,正如庞大的彻王集团不止他一人那般,他肩膀上担负着成千上百万条人命,是以,虽然他很不待见凌越,甚至连他的影子都不想看见,他依然在听见凌越带回来的消息时,心中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凌熙和凌湛虽则逃出了大蔚国境,可是他暗中派出去的人马已然将他们二人杀了个重伤,他并不介意这两名同袍手足逃往国外,越是动乱他便越容易得到兵权,只是,此时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凌越从凌熙身上是否有得到他母妃的消息。 “主人,你虽然不想看见我,但是好歹也要听完我从熙王那处得知的消息才是。”凌越打死不走,怎么样都要缠着凌彻见他一面。 凌彻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依然是侧着头蹙着眉,他低低吐出一字:“说。” “是。”凌越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才感受到凌彻的无情,他不仅对自己无情,更是对别人无情,唯一有点感情的……恐怕只对顾竹寒还有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还不知生死的母妃吧? 他心下不再多想,调整了思绪,将自己所知的都说出来:“当初根据主人你给出的线索我擒住了熙王,逼他说出了你失踪多年母妃的下落。他说在你的母妃在大蔚皇宫之中被囚禁了四年之后,他便和祈风那边合作找到了机会将你的母妃给送了出去,只是他说很后悔做了这件事情,因为他并没有从祈风那边得到任何好处,是以后来转而和南唐的废太子合作,联合起来想要刺杀南唐国主。” 凌彻听完之后久久没有出声,只沉默在香樟筛下的阴影里,朱唇闪过一丝暗光。 凌越把不准凌彻的思绪,唯有继续道:“由于逮住熙王的地方靠近祈风,是以我还得知了祈风国内近期的消息,说是祈风老皇找了很久终于把甫一出生没有多久却流落在外的九皇子给找了回来,祈风近年来也是内斗众多,皇家子嗣损失不少,本来是大热门的三皇子近日里也是因为这件事而焦头烂额。” “可能确切查出我母妃的消息?”凌彻听罢良久,这才低低出声,“还有,这位九皇子究竟来自何方,能否得出确切消息。” 他说罢又低低咳出两声,发之乌发映之颜之苍白,实在是令人不忍卒目。 凌越不敢犹豫,可是他的语气似有赫赧,他习惯性地抓了抓头,“我急着回来负荆请罪禀报消息,最后只是按照你的意思不经意将熙王给放出至南唐,至于祈风九皇子回归的消息坊间里传得熙熙攘攘,可是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凌彻听完他的回复之后,脸上平静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只是将手微微扣在长榻的檀木把手上,一声声的木头闷响听得人无端压抑与沉重,凌越和凌七此刻都不敢作声,只一味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发话。 “凌越,你未来一两个月之内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替我好好潜伏到祈风,搞清楚他们那边的消息,等我的气真正消了你才好回来。” 良久,凌彻终于是理好了脑中的思绪,对凌越吩咐道。 “啊?还要一两个月不能看见你?!”凌越一下垮了脸,堂堂七尺忠厚男儿耸了肩,半是哀求半是撒娇道:“我自侍奉在你身旁起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这么久,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381.第381章 收不收是她的事 “那么你可以永远消失在我面前了。”凌彻压根看也不看他一眼,“当初你胆敢这样做就意味着你想好了你要承担的后果,现在在我这里哭苦,是没有用的。” 凌彻说到这里终于大方地赏了凌越一个眼风,然而那不轻不重毫无情绪的一个眼神却吓得凌越寒毛倒竖,大气都不敢呼出一口,他只听见他继续道:“若不是念在你侍候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今天的你便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这样的事情我能容忍一次却是不会再容忍第二次,现在我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所以才对你网开一面,你不要再得寸进尺。”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阴毒残忍,凌越自七岁起便侍奉在凌彻身旁,当初还是将军的顺景帝攻进大诺帝都的时候先是派的凌彻作为先锋去狙截出逃的大诺遗孤,然而对方却是狡诈无边,在路上布下了炸药引凌彻前往追击,最后炸药引爆,将年仅七岁的凌彻炸落于崖下。对方起初的时候应该没有预料到前来截击他们的人竟是这么年轻,埋下的炸药分量是对付成年人的量,还是双倍,也即是说凌彻当时其实是九死一生,十分之难有生还的后路。 == 对于当年的事情,即使时隔十多年,凌越仍旧心有戚戚,作为凌彻的贴身侍卫,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第一个下崖去找他。当年也因着凌彻无端遇袭是以错过了剿杀大诺遗孤的最好时机,这个祸患一直到十二年之后再次展现出来,凌越偏偏没有想到当年把他年幼的主子给整下悬崖九死一生的人在十二年后无意识地卷土重来将他早已长成一个神的主子给弄至五脏六腑甚至是灵魂皆为她而活,而那个人在南唐却逍遥快活,不留给他的主子只言片字。 有时候命运真的是一个巨大的玩笑,明明应该是死对头的两个人却因着有着几近相同的性格而互相吸引,到最后又因为一个无法磨合的矛盾而背道而驰,各自一方。凌越纵使被凌彻责怪,而这件事在今后也会成为他一生的污点,可是他仍旧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面没有做错,原因无他,只因他不为凌彻做这个决定,以凌彻微妙的身份便会被顺景帝怀疑,一旦顺景帝在这件事上有所怀疑那么顾竹寒的处境会更不妙,到时候……真正要死的人不是谭芙和顾玉骆,而是顾竹寒。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还是救了顾竹寒一命的人呢,凭什么他还要受到惩罚? 若然凌越此时此刻的想法让凌彻知道了的话,那么凌越定是活不过下一刻。 可惜不等他来得及再次请求凌彻,宫中便来了人传话,传话的内侍正是顺景帝身旁最信任的德公公,德公公宣完旨之后脸色十分不好,他对凌彻提醒道:“彻王爷,宫中局势不定,你进宫面圣时可要留神。” 一句话听得凌彻意外地挑了眉梢,他掏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一刻钟之前的灰败不复存在,他从长榻上站起来,负手透过巨大的香樟树影看向深远天际,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折射出一痕亮光,璀璨得让人无法逼视,半晌,他若有若无地启唇,似起誓那般,“既然你不搭理我,那么我,就亲自将你追回。” 就在各国朝堂都出了大事的时候,顾竹寒在破烂的慈宁宫里睡得好不欢喜。 只是她睡眠一向浅淡,又来到这样一个新的环境之中,无法避免地会发一些不太好的噩梦。 许久没有梦见的纪行没有再坐轮椅,而是站了起来捧了一束康乃馨对她说:“姐姐,谢谢你十多年如一日对我的守候,对我来说,你不是姐姐,而是妈妈,这束康乃馨就献给你。” 她在梦中老怀安慰,然而一照镜子发现自己满脸是皱纹,老了四十岁不止,她一惊还未找到原因便又看见谭芙和顾玉骆一身是血地站在她的面前,说是黑白无常说他们命不该绝,只要把她杀了便可还魂。若然这件事是真的那还好说,可是这分明是一个骗局,只因谭芙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神色,她在梦中没有武功,只能满世界地逃走,到得最后走到一堵墙前面,眼看着就要被谭芙给杀死了,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两个人在低声对话,顾竹寒从梦中及时睁开了双眼,由于梦里的场景实在是逼真,她当先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除了多了几颗痘痘之外,她还是年轻的模样,至于梦中梦见的谭芙和顾玉骆……她用手捂住了眼睛,任颤抖的羽睫****,眼角滑下晶莹一滴。 宫室之内十分寂静,是以她能够轻易听到外面两名男子的对话之声。 “请问顾小姐在吗?” “她在里面休息,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情。” 而后说话的人顾竹寒认得出,正是她的贴身护卫银五。 “主上在临走之前交了一些东西给我,让我转交给顾小姐。” “什么东西?”银五接着问。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书信之类的东西。”那个人说着便顿了顿,似在回想一些什么,“主上临走之前对我说,收不收是顾小姐的事情,不过,他替她保管了那么久,也已经够时间了。” 银五对于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自然是不予接受,他想了想,终是道:“等姑娘醒来了,我再问她要不要收……” “银五,让他进来,我已经醒来了。” 不等银五说完,顾竹寒便在宫室之中对外面说道,银五一听,脸上神色一顿,他低低应了一声“是”,而后示意李邃的下属推门进去。 破败的宫室之内,顾竹寒早已起了床,她此刻正在桌旁吃茶,刚刚醒来的惊惧迷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脸上尽是淡然之色,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之外,看不出丝毫端倪。 李邃的侍卫携了一个布袋进来,他一进来便先自我介绍道:“顾小姐您好,我是主上身旁的亲卫李清,主上在临出宫之前交给了我一个布包,说是要转交给你。” 顾竹寒微微笑着看着李清手中攥着的背包,半开玩笑道:“你主子不会是突然良心发现给我一袋银票让我出逃到宫外逍遥快活吧?” 李清汗了一滴,不自然地笑道:“顾小姐真的是会开玩笑,我想主上给小姐你的应该不是银票。” 方才他们在宫室之外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她略略沉吟,不知道李邃葫芦里卖什么药,唯有说道:“把东西放下,我会看的。” “是。”李清心中舒了一口气,原以为顾竹寒会一件事情问到底,怎料没有,实在是令他意外。 顾竹寒见他将布包放下,这才抬眸看向他,问道:“你们主子现在到哪里了?宫中的情况又要怎样处理?” 李清拿捏着语气,对于面前这位既算是他的当家主母又不算是的女子,他还是按照他主上的意思来传达吧。 “主上在临走之前不是给顾小姐留下了一块鸾佩吗?鸾佩的用法顾小姐应该知道的吧?”李清没有将话给说尽,而是话锋一转,“而且,主上还留下了一道密旨,让属下在关键时刻拿出来,帮助你掌握南唐政局。” “哦?你们家主上还真是一手好棋。”顾竹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 李清心中一滞,果然他未来的当家主母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仅仅是这么看似丝毫不含压力的一句话便把他吓得背脊冷汗倒流,他唯有恭谨地拱手道:“主上不会做任何置顾小姐于危难之中的事情,你只要安心留在宫里便可。” 顾竹寒长久地看着他,并不说话,她笑意盈盈,晶光似玉的脸上光彩连连流连,明明是这么和煦的笑容在李清眼中看来却如蛇蝎般恐怖。 “若然顾小姐没有什么事情交代的话,我先出去了。”李清不欲再与顾竹寒打交道,只想早早告辞了出去。 “稍等,”顾竹寒叫住了他,李清回头,只见前一刻那个脸上还淡定如斯的女子此刻脸上现出了一丝可疑红晕,“你的主上身体还好?没有大碍吧?” 李清顿时明白了顾竹寒脸红的原因,他想起了小太子正在病中,根据华妃他们的叙述是说顾竹寒下毒致使的,她现在问他这件事定是担心主上也着了道,所以才有此一问。 只是,这关心人的手段也太别扭了吧? 李清禁不住摸了摸鼻子,眼中带了笑意,“主上没有事情,倒是小太子的情况堪忧。” 顾竹寒心中一滞,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来,“你放心,小太子昏迷只是暂时的,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家主上要好好照顾他,自是会不会让他再出任何事情,给我一两天的时间就好了。” “多谢顾小姐挂心,主上和李清都信得过你。”李清深深鞠躬,对她说道。 “嗯,好。我没有事情了,你可以出去了。” “是。” 待李清走了之后,顾竹寒才开始留意桌子上的布包,她先是瞄了瞄桌子上淡青色的布包,怎样观察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布包而已,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布包的材质特别好,别的和其他的一样。 “银五,我担心布包里有诈,你先打开来看看。”片刻,顾竹寒吩咐道。 “呃……”饶是银五这么不言苟笑的人此刻都被顾竹寒这样的冷笑话给冷倒,顾竹寒见他有所迟疑,剔了剔眉,“怎么?难道你不认为现在是你表忠心的时候?” “不是,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银五额头暴汗,简直视桌子上的布包如洪水猛兽,顾竹寒催促:“快点,就算真的有诈,也有我陪着,别怕死。” 银五:“……” 终于,银五扛着极大的心理压力打开了李清送来的布包,原本以为布包里定会有些古灵精怪的东西弹出来,岂料他们都多想了,淡青色的布包里只静静地躺了十数封上,银五一看信封上的大红落款,眉头顿时一皱,脸上微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残忍,顾竹寒一见他表情有异,立即放下了杯中茶盏凑近去看,“你表情怎么这么古怪,莫非真的……” 她后半句话卡在喉头,刚刚下肚的清茶忽而变得冰冷起来,搅得她五脏六腑难受,顾竹寒也是同样看到了信封的落款,她低低喘了一口气,便闭上了眼睛,不欲再看那个布包一眼。半晌,她对银五吩咐道:“拿走,我不想看见这个人的字。” 银五听见她的拒绝之后,心中应该觉得高兴才是的,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顾竹寒越是反应剧烈越是证明她还没有放下这个人,越是没有放下这个人则是对那位大人越加不公平,所以他把心一横,对顾竹寒说道:“不,属下没有资格拿走。” “拿、走。”顾竹寒瞬间寒了脸,冷声道。 “小主人,不是属下不听吩咐,属下而是觉得小主人还没有完全将这个人给放下,不然你也不会在看见这个人写给你的信之后反应这么激烈。” “小主人,有些事情你应该比属下更清楚才是,”银五觉得既然将话说出口了,很应该表达到底,纵然残忍痛心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有些事情理所当然要快刀斩乱麻,你表面上看起来绝情,但是一旦动情了便是深入骨髓再也容不得反叛……属下只是粗人一名,并不会说这么高深的句子,这是那位大人给出的评价,他曾经一度担心你会陷入情障而不能自拔,现在看来,他的纰缪居然中了。” 银五破天荒地暗叹了一口气,“小主人,无论你是否选择留在南唐,对于往时旧事很应该要直接面对,而不是一味逃避,这对那些逝去的人而言并不公平,也对一直默默守候着你的人不公平……属下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先出去了。” 银五将这么长的一段表白给说完,而后再也不敢看眼神早已变得空洞的顾竹寒一眼,他躬身而出,只留下顾竹寒在桌子前发呆。 “快刀斩乱麻么?”顾竹寒涩然一笑,放在虚空之中的目光终于收回,她看了桌子上那一大堆信一眼,深叹了一口气,除了被面前这堆信给困扰,她更多的是被银五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给困扰,鼎矶阁究竟有多少事情是瞒着她的? 382.第382章 我要放暗器了 拆信的时光过得格外快,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夜深,顾竹寒心情复杂地将最后一封信给折好放回至信封之中,脸上一如既往表情全无,就正如银五所说那般,有些事情应该要快刀斩乱麻,她不能也不得将心中深藏的情绪给表露出来,说是不留恋往日的温情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投入过,喜欢过,憧憬过,她无法忽视心中那块突然缺失的感情,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原谅凌彻,让她和杀亲仇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那压根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她一直逃避着,痛苦着,绝望着,南唐的盛景不能入眼一分,在哪里,她都觉得自己活得行尸走肉,唯一令她减少心中内疚的是和李邃合作,让他帮忙在大蔚朝廷散播谣言,揭穿凌彻的诡计,置他于危险之地。仿佛看见对方伤心便是她心中最大的畅想,带着一股报复的快意,让她心乱如麻的心有一瞬的平静。 长夜露冷蛙鸣遍地,二十四桥明月夜,后庭花未落,伊人已憔悴。 顾竹寒暗叹一声,将信放回原位再将布包给打好结,信,她是看过了也看完了,二十封长信,字字句句情深意切感怀天地,激荡人心,然而却不能激起她心中半点波澜。若然今时今日她在他手上吃瘪了之后还以为他是一个重视感情的人,那么她顾竹寒可以再去死一死了。 她将信放好,想起李舒的情况,想着应该要秘密去探视他一遍,因为她害怕在怪人到来之前华妃那帮人会迫不及待地李舒下毒手。 她站起身来,想要换一套夜行服,然而不等她走至衣柜前,窗外忽而轻风一阵拂过,桌子上的灯被风一熄,整间屋子瞬间黑了下来。 顾竹寒心中一顿,先是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出来先要把灯盏给点燃,然而却忽而发觉身侧有另外一人微弱的呼吸声,那人身上似乎还带了药香,顾竹寒顿觉不妙,想要往门外逃,但是那人却是猜到她的想法快她一步将她擒住,双手紧紧握住顾竹寒的脖颈,企图要置她于死地! 顾竹寒在最初的惊惧过后,便察觉想要杀害自己的人内力全无,她掰住那人的手腕,想要将她制服,然而却听那人低低说道:“你……凭什么得到他的爱?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不能是任何人的……” 对方说得语无伦次兼带愤怒疯狂,顾竹寒心中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上微微用力掰了她的手再将她的手给反擒在身后,宫室之外的银五早已听到了动静,见屋中漆黑一片,不由在门外问道:“小主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银五进来将灯点上。” “是。”银五二话不说立即进来,但见漆黑的宫室之中两抹人影一前一后立着,看顾竹寒的样子似乎是在制住一人,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愉,先将灯点上,待屋中恢复光明之后,果不其然看见顾竹寒正擒住一人,那人容颜半掩,在墨发之后透出来的目光疯狂,银五认得这个女子,正是长住慈宁宫的前皇后无虞。 顾竹寒分明也是认得这个女子,她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倒不怕她造次,当即放开了前皇后的手,问道:“前皇后娘娘,大晚上的,您这是所谓何事?” “哼。杀你。”前皇后见被顾竹寒发现了,也就破罐子破摔,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为什么?”顾竹寒问道。早就知道前皇后身上有诸多秘密,本来她并不想涉足,却想不到对方找****来。 “你是一个祸害,留在世上总会误他大事。”前皇后目光怨毒,顶着一张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脸恶狠狠地盯着顾竹寒。 “哦?你说的他是谁?”顾竹寒猜测道:“难不成是李邃?” “我不准你直叫他的名讳!你不配!”前皇后说着又要冲上前来扼紧顾竹寒的喉头。 银五哪会让她再次袭击顾竹寒啊,他一下子擒住了她的手,点了她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心中也是奇怪,他一直守在门外,理论上屋外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应该第一时间知道才是的,怎么这位疯掉的前皇后会忽而出现在顾竹寒的房间里? 顾竹寒坐实了前皇后口中所说的那个他是谁,虚了虚眼眸看向她,那目光看得前皇后不寒而栗,跟前的青衫女子似乎要透过这一眼看穿她的灵魂,让她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展示她身上所藏有的全部秘密。 半晌,顾竹寒似是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她唇角勾出一抹了然笑意,“前皇后娘娘,宁儿,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李邃是不?” “不,我不是!”前皇后矢口否认,顾竹寒却步步紧逼,“不,你是,你喜欢的人是李邃,而不是他的哥哥李梧,你之所以想要杀我,是因为李邃对我宠爱有加,你嫉妒于心,是以想要杀了我来泄恨。” “不……你这个妖女,你为什么要出现在他身旁……你为什么……要出现……”前皇后说着说着便无法自抑地哭起来,她被点了穴,浑身动弹不得,此刻脸上涌出的泪尽数落在顾竹寒眼中,顾竹寒暗叹一口气,问道:“你这样做又是何苦?” “我爱他!”前皇后忽而一反常态,紧紧盯着顾竹寒,说道。 顾竹寒心中一窒,这种似示威性的表白是怎么回事?对于李邃,她更多的是引为知己好友,更没有对他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可是这位前皇后分明是以为她和李邃两情相悦,所以想要杀掉她。 可是她杀了她又有什么用?南唐后宫佳丽三千,杀了一个李邃喜欢的顾竹寒,还会出现第二、三、四、五个,她这样做其实是于事无补的。 就在顾竹寒愣神之间,前皇后继续启唇说道:“他肯定对你说过我的经历是吧?你也肯定将我看作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对吧?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当年的事实并非如此,你可会相信?” “呃,抱歉,”顾竹寒突然扶额,十分不情愿道:“前皇后娘娘,我能不能说你一直都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你与李邃的陈年旧事我并没有兴趣听,更何况,即便我听了对于你现在的处境也是于事无补的,所以你可以省点口水离开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顾竹寒自然而然下了逐客令,她甚至好心地提醒前皇后一句,“还有,我并不是那么好杀的,不要把我当作你曾经杀过的那些妃子,愚蠢的事不要再做第二遍。” 前皇后想不到这个女子真的对李邃一点儿都不上心,不由愣在原地,久久无语。 顾竹寒不再理会她,只让银五解了她的穴道让她走,至于她是走秘道还是从大门回她的宫殿之中,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前皇后见顾竹寒开始忙上忙下,而自己留在这里真的是没什么意思,本来是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刺杀让那个人永远记得自己,但是却料想不到人家段数太高压根看不起她,前皇后心有不甘,在临走之前愤愤问出一句,“他这么喜欢她,画你的画像画了十余年,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在意他?” 顾竹寒前脚想走,后脚听到前皇后半跌倒在地上哀伤地问她。 ……谁他-妈的说李邃只是秘密地在画自己画了许多年,尼玛,怎么她在宫里碰到的每个人都知道李邃所谓的秘密?! 顾竹寒一头黑线,她回身,看向前皇后,像是在看着一个白痴那般看着她,“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天天要把情情他他是否爱怎样爱为什么爱这样愚蠢的问题给挂在嘴边,我只是说不喜欢李邃而已,又没有说不在意他,我说前皇后若然我不在意你家主上,你觉得今天我还会留在这里吗?南唐皇宫可能对你来说是象牙塔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但是对于我来说这里是一个牢笼,什么国后之位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你和你们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也省点力气想着怎样正常地吸引你家主上重新注意你吧。我,顾竹寒在这里十分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日便会离开南唐皇宫,不会对这里有任何留恋。” 顾竹寒说罢不再看已然怔忪在原地傻乎乎看着自己的前皇后,她直接拉门出去,却不料刚等她将门关上,在黑暗之中便有一支淬了蓝光的箭矢在夜空之中朝着自己****而来! 顾竹寒心中一凛,立即往侧一避,然而对方却是知道她的反应那般,后着杀至,往她的背心连射三枚淬毒利箭! 顾竹寒沉着应变,在黑暗之中微微虚了眼眸,而后等那三发箭快要到达她胸口的时候,突然抬腿一个旋身踢向那三支箭! 她此时的内力今非昔比,经过东海染了疫症的九死一生之后,内力无边充沛,就连带体内那两股本来相逆的真气也消失无踪,是以这一踢来得十分彻底,直接将那三支箭踢回到对方的位置上! “噗——” “哼——” 阒黑的夜晚,蟋蟀低鸣,却诡异地从茂盛的草丛里传来两股嗓音,第一声是箭矢低哑入肉的声音,第二声则是那中箭之人的闷哼声。 “阁下何人,有种出来相见!” 顾竹寒在原地调整好身形,在黑暗之中环顾四周一圈,隐隐感觉到整个慈宁宫已经被数十人给包围住,对方分明要置她于死地! 究竟是谁这么没有脑子想要在冷宫里围剿她……顾竹寒唇边迸溅出一丝冷笑,与此同时呆在屋内的银五听见外面有声响,立即冲出来护在她身前。 “小主人,属下救护来迟,您没有事吧?”银五在顾竹寒跟前低声问。 “区区喽啰能伤得到我?那是找死!”顾竹寒狂傲出声,逼得原本还躲在草丛里想要继续观望的一波黑衣人纷纷现身,顾竹寒横眼一扫,对方足有三十人,已经团团将慈宁宫都包围起来,此刻她和银五二人就在包围圈的中央,很明显地,敌强我寡。 然而顾竹寒并不怎么担心,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这样小小的一场刺杀就当练手是了。 不过,能省事的时候她还是会省点事儿的。于是,她很没皮没脸地问银五,“我们有多少人埋伏在这里?” “小主人你的意思是?”银五当即明白了顾竹寒话中的意思,他沉吟道:“不多,十人。但是以一敌百。” “能露面不?”顾竹寒一听随即兴奋起来,其实她想节省多一点时间去华清宫看李舒,是以略带期待地看着银五。 “小主人,我觉得现在他们还是先不要现身打草惊蛇为妙。”银五为难道:“您方才都说了他们都是区区喽啰,您的实力这么强大,一招就能将他们给拍个脑浆迸裂或者断手断脚什么的,就……就劳烦您老人家一下了。” 顾竹寒无奈,想要偷个懒都不行。 她不再说话,只是从腰间抽出那柄削铁如泥通身透出盈润碧色的软剑出来,速战速决。 她动,对方也开始动。银五在她身侧打掩护,然而对方终究人数众多,任凭他们二人武功怎样高强总是会吃点小亏的。 顾竹寒在连杀五人之后,忽而觉得自己这样的打法十分之费力气,她现时压根不知道对方派了多少来杀她,若然这仅仅是第一波的人马,那么接下来的第二、三波单凭她和银五的能力是无法全数歼灭的,虽然到时候他们隐藏在暗处的人马定会被迫出来帮忙,但是那时候已经迟了! 顾竹寒把心一横,在下一剑落下的时候,忽而一手伸进怀中,在虚空之中大喝一声,“喽啰们!我要放暗器了!” 包括银五在内加上那些黑衣人想不到顾竹寒会来这么一着,立即以袖掩脸纷纷后退,顾竹寒看见他们都这么害怕戒备的样子,禁不住哈哈一笑,她一剑横扫眼前毫无防备的三名黑衣人,“哧啦”一声闷响,三名黑衣人喉头被粗暴割裂,鲜血当即喷涌而出,他们至死都没有想明白顾竹寒是怎样一剑杀掉他们三人的,在死之前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飞速闪过:奶奶的,被骗了,还有,死得很不甘心! 383.第383章 七百年前一幕 顾竹寒粗暴强横的打法吓得其他还存活的黑衣人呆愣在原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越来越浓烈,属于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靠近他们。 这个素衣女子和情报得回来的结果完全不一样啊……情报上明明说她只是一介深闺女子,不会武功的,顶多是旁边的侍卫会武功,为毛现在她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却是这么吓人?简直像是杀神附身那般。 他们不知道,顾竹寒平日里是不会这么残忍一连杀数人的,可是连日来心情不爽再加上实在是很久没有练手又急着想去看李舒,是以下手简直毫不留情,怎样方便怎样有效怎样来。 她这一举动不仅吓坏了敌人,还吓坏了一直护在她身侧的银五。 月华此刻完全从乌云之后羞涩探出,似笼了轻纱般的光华罩了跟前白衣女子的周身,缠绕在她的青衫上,似有无数束极微小的亮光从她身上迸发而出,柔和明妍得让人无法逼视。 银五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心头似被一记重槌撞击了一下那般,激得他浑身血脉喷薄,似乎想起了鼎矶阁之中世世代代都会流传的一个传说。 相传大诺七百年前的开国皇后圣景皇后最后一战大战当时的突厥时,也是浑身沐浴在月光之中,挥剑杀敌。 以月华为披风,以战场猎猎西风为利刃,整个银河星洲都来助阵,那人当先一匹雪白骊马,在敌方的战阵之中左右突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百万号角军鼓响起,钲调长啸,仰月当空,只要追逐着那一抹月光就能寻到圣景皇后的倩影,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浪漫以及壮阔,简直激得好男儿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都出来了。 理所当然地,那最后一场大战,大诺取得了胜利,这才有了后来绵延七百年的大诺皇朝,有了令世间人都无限艳羡的开国帝后,给后代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富足。 只是,令众人惋惜的是,圣景皇后在诞下太子之后的第三年便因痼疾去世,三十二岁的年纪,正值大好年龄,却死于非命,后世对于圣景皇后死亡的原因亦是忌讳如深,史学家甚至连猜测都不敢猜测。 他在鼎矶阁多年,也只是听说过怪人的只言片语,好像是什么练功走火入魔而死……若然这样的结局是真的,那么也太让人惋惜了。 银五暗叹一声,扯回思绪,斯人已逝再去感怀也已于事无补,七百年前的旧事早已灰飞烟灭,缅怀个屁啊。 顾竹寒浑身笼罩在月光之中,她似有点不明所以,头微微仰着看向天上,眉眼清浅璀璨,及腰长发因着这莫名拉伸而闪烁出点点晶莹,似夜间被宫灯照得粼粼的水面,让人想起静止的山间瀑布。 她举剑仰头,精致莹白的侧脸不知何时溅上了血珠一滴,那血没有完全凝固因着她的动作微微往脸侧滴落,似从眼角下流出的血泪,带着一股子说不出口的夭和魅。 眼前情景太过让人震撼,若不是这里禁宫,面前的敌人太逊,银五几乎都要觉得他重回七百年前看见圣景皇后在敌阵中厮杀,杀至兴起时忽而抬头看一眼月光,惊鸿一瞥之间,梦回兰若。 “今晚月光这么好,实在是不适合杀人。”顾竹寒忽而暗叹一口气,“倒是适合喝酒多一点。” 一言罢,她倏尔动了起来。动,是快至敌人看不见的那种动,众人只觉眼前青影一闪,鼻端馨香一抹,再而后却是喉间狠狠一痛,在无可自抑往后仰的时候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那名素衣女子含笑的眼睛,那么的雾蒙蒙,似跌落在岚烟之中的星子,一瞬明亮! 顾竹寒连杀对方六人,她静立庭院之中,将剑一甩,冷眼扫了被她和银五杀得七零八落的敌人一眼,低声问道:“降是不降?” 没有人敢作声。 他们都寒了脸色站在原地,持剑的手微微发抖,他们每人都是在南唐活跃的一流杀手,上至达官要人下至身怀绝技的贩夫小卒他们都杀过不少,然而这却是头一遭着了这两人的道,尤其是这名女子,简直是杀人如割菜,明明是蛮横粗暴的杀法,她偏偏让人觉得她灵动的身姿极美,在临死前的一刻眼底甚至迸溅出一抹不应该出现在死人脸上的惊艳。 “不论降是不降,我都不想和你们这帮人打了,实在是太弱了,简直是无趣。”她若无其事地说着,丝毫不见在场众人微微变色的脸,原本这样的话从这样一个妙龄少女口中说出是令人嗤之以鼻的,然而她方才的表现让所有人都不敢忽视、怀疑她。 顾竹寒顿了顿,目光犀利地扫视了一圈,说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最好不用再惹我,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下一次可能不会有这么好相与,直接端了她的窝也说不定。” 她说罢,看也不看这些人一眼,径直将剑擦拭干净束回腰间这从往华清宫的方向走。 今夜因着接二连三而来的事情耽误了她不少时间,顾竹寒出了慈宁宫之后,脚下一个点掠便往华清宫的方向赶。 待得走了一刻钟之后终于看见宫灯深重的华清宫,她蛰伏在黑暗之中,看守夜的侍卫有条不紊地在宫里巡视,顾竹寒隐隐觉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出来,这些侍卫不像是派来保护李舒的,更像是看管看押,恐防他人进至宫里看清李舒的病情而设下的。顾竹寒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趁着侍卫在交班的罅隙间窜身而进,直奔李舒的寝宫。 李舒的寝宫和外面一样依然是重重守卫,顾竹寒心中一窒,以她这样的打扮压根无法进内,本想着用不用敲晕一个掉队的当值侍卫穿他的衣服蒙混入内,却忽而看见一直侍候在李舒身旁的小卓子捧了托盘推门而出,还笑着和门外守着的护卫寒暄了一番,大意是他还要拿点汤药进来给小太子服用,先离开一下下这样子。 顾竹寒心中一喜,越过几重障碍之后得以顺利跟在小卓子身后,她跟着他穿廊过户,来至一处膳房之前,见周遭并没有人了,这才自他身后拍了他一下,吓得小卓子心中一跳,以为是谁要杀他灭口,怎料回头一看,原来是这位吓死人不偿命的姑奶奶来问候他。 “顾小姐,我的祖宗啊,你真的是吓煞奴才了。”小卓子连连拍了拍心口,尚有余悸。 “嘻嘻,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么?”顾竹寒笑说着道,丝毫不为自己差点吓死一个人而感到愧疚,“小太子的情况怎么样了?可有好转?” “没有,仍旧是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之中。”小卓子见她谈起李舒了,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看来真的是病得很严重。 “我明白了,”顾竹寒点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我和你身量差不多,你将衣服脱下来给我换上,我进去看看他。” 小卓子惊愕地看着她,见顾竹寒脸上并无玩笑之意,过了半晌才扭扭捏捏地开始脱衣,顾竹寒在一旁看着颇有一种逼良为-娼的违和感,她轻咳一声终是转过了身,让他好好脱衣。 ………… 一刻钟之后,李舒寝宫之前。 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低头恭谨地走至门前,守卫的人都与他相熟,见他迟了这么多回来禁不住问道:“小公公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啊?” “小卓子”想不到临门一步居然还有人和他寒暄,他依然是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笑了笑,“今晚吃坏了肚子去了好几趟茅房。” “那你真的是要小心点了,小太子还要靠你照顾的。”那名侍卫好心提醒道。 “那当然,”“小卓子”又笑了笑,“我先进去了,免得汤药凉了,小太子喝着不舒服。” “好,小公公慢走。” 然而不等“小卓子”心中松一口气,那名侍卫突然扯住了他,“小卓子”手中紧了紧,思索着自己的身份败露了是杀还是逃? “诶,小公公,你也不太小心了,肩膀上沾了块花瓣也没有发现。”那名侍卫说着便微笑着拈起“小卓子”肩膀上的一枚粉色花瓣,“小卓子”这才扯出了一丝笑容,“多谢你了。” 而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进去了。 那名侍卫拈着那枚花瓣愣在原地,只觉得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个笑容好像是过于清魅了一点儿,压根不像平日里那个长相平实的小公公拥有的啊。 寝宫之内,“小卓子”将门关上,舒了一口气才往李舒居住的内室走,这位小卓子当然不是谁,正是穿了真正小卓子衣服的顾竹寒。 寝宫之内十分安静,她捧着托盘往里走,李舒的寝宫她来过几次自是熟悉得很,以往寝宫里好歹有几个人侍候,今天只得小卓子一人,看来华妃是铁了心要置李舒于死地了,顾竹寒心中想着终于来到李舒床前,只是一天不见那个小小人儿,小脸便憔悴了这么多。 顾竹寒放下托盘,心疼地摸了摸李舒的脸,李舒正在睡梦之中,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昏睡过去,一看见眼前是顾竹寒的身影,立即睁大了眼睛,“竹子姐姐,舒儿是不是又发梦了……” 他说着说着眼角禁不住涌出了泪,顾竹寒当即坐到他床边搂他入怀,轻轻拍他的背,“舒儿没有发梦哦,竹子姐姐真的来了。” “是真的吗?呜呜……”李舒说着再也忍不住低低哭出来,吓得顾竹寒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唯有问道:“舒儿,莫哭莫哭,是不是身体难受了?” “呜呜——呜呜——不是,”李舒抽泣道:“是舒儿害怕,舒儿害怕再也看不见你和父皇了。” “那是没有的事。”顾竹寒低声安慰道,而后从怀里拿出一颗碧色丹丸来,哄他道:“舒儿现在只是暂时有病,只要按时吃药就会好的了,呐,现在听话,将药给服下就会舒服一点儿的了。” “嗯!”李舒不容置疑,张开小嘴就着顾竹寒的手就要将药给吞下去。 顾竹寒想不到他如此听话,紧绷的心弦微微放了下来,她见他将药吞下去了,这才问道:“舒儿,你是否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不舒服的?” “早上吃完早膳之后。”李舒仔细回想一番之后才说道。 “是谁负责的早点?”顾竹寒想了想,能够下毒给李舒的人定是亲近他的人,“是不是小卓子?” “不是。”李舒摇头,“今天早上不是小卓子当值,是另一个公公。” 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才定了定心,她也猜想不是小卓子所为,当下也不问太多,只轻轻拍了拍的背,想要哄他入眠。 李舒睡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盼到顾竹寒过来看他,此刻根本毫无睡意,只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竹子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听小卓子说你被他们抓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 “舒儿,你以为区区禁宫能难得住你竹子姐姐吗?”顾竹寒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知道他睡不着,觉得药效应该也差不多了,便把他的脉,脉象虽然弱,但尚算平稳,许是是药的效用。她可不认为华妃会这么好心让李舒好过。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华妃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将李舒直接毒杀,好歹李邃还是这个南唐江山的主儿,又是亲自立了李舒作为太子的,哪有可能一下子就将李舒毒杀在宫中?而且,就算他们真的想这样做,也要问问她顾竹寒行不行! “那……竹子姐姐,你今天晚上留在舒儿身旁可以吗?舒儿自己一个人睡害怕。”李舒本来就知道顾竹寒很厉害,比一般女子厉害,不然他的父皇也不会千里迢迢去大蔚求亲,后来还想亲自迎接他回南唐,但是他没有想到顾竹寒的能耐居然这么大,大得他已经无法想象的地步。李舒虽然中毒在软禁在宫,可是也是知道自己的华清宫被华妃的人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平日里照顾他的人只剩下小卓子一个,小卓子又只是奴才,哪能够保护他? 384.第384章 半路杀出一个小太监 “舒儿放心,竹子姐姐既然来定会陪你到你父皇回宫为止的。”顾竹寒在进来看李舒之前本来还不打算留下来守候李舒的,然而她在和小卓子聊了几句之后还是觉得留在李舒身旁为妙。 小卓子可能可信,但是谁知道华妃会不会通过别人来下药给李舒一直控制着他?更何况,今天只是李邃离开之后的第一天,根据李邃对她的说法只是出宫四五天,然而他对于外面宣称却是十天,四五天之间的时间内都尚且可能发生改朝换代的大事,更不用说足足十天的时间。 李邃并不是那种冲动武断的人,他这样安排定是有他的原因。顾竹寒猜想着他是等着自己离宫的这段时间将宫中的反叛势力给全部揪出来处理个干净,然后再回宫。 可是,他这么相信自己真的好吗? 顾竹寒知道自己多想也没有用,唯有继续和李舒聊天,李舒毕竟是在病中,又得了顾竹寒在他身侧守着的许诺,高兴之下不一会儿就睡了。顾竹寒给他掖好了被角,而后站起来往那碗药放着的地方走去。 37。 这碗药,定是不能再喝的,谁知道华妃那帮人下了什么东西在里面?虽则是小卓子亲自经手,但是她还是觉得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一分都不能松懈。 顾竹寒看着眼前那碗黑漆漆的药,眼底闪过了一丝寒光,她端起药走至窗户前,确认窗外无人了,这才将药给倒至花坛中。 待一切事情做完了之后,她才再次返回李舒身侧,把了把他的脉,发现他的脉象并无大碍,心中才想起方才进来得急,并没有做多少易容,她的模样自是和小卓子的是不一样的,虽则身量相同,可是容貌还是相差甚远,不论她怎样易容也是易容不出小卓子的样子的。 与其是这样……顾竹寒思索片刻,脑海中便有了计策,她摸到怀中一阙入手冰凉的银质面具,正是临走前银闇给她的,既是这样,何不将计就计说她毁容了害怕吓倒别人所以要掩人耳目? 深宫之中寒烛燃尽,天光大白又是一日旭日初升,顾竹寒守在李舒身旁一整晚,却在将近日出的时候从暗中过来的银五口中得知消息,李邃在前往“祭祀”的途中无端消失不见,不知是被人劫持了还是遇上洪涝灾害,无论是因为哪种情况消失不见,都已经阻止不了南唐变天的征兆。 顾竹寒沉默地将银五报告给她的消息听完,并没有立即让他走,而是问他:“小卓子在那边可还习惯?” 她既然和小卓子给互换了身份理所当然小卓子要秘密回到禁宫扮演被软禁的她。 “并无异样。”银五想了想,答道:“属下会时刻关注他的状况,一有异动的话……”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顾竹寒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道:“他既是假扮我,定是不能再出宫半步,你给他上点疑似过敏一类的药,让他卧病在床,这样子即使华妃有所怀疑也能隐瞒过去。” “是。属下知道。”银五一口答应下来。 “另外,薛先生什么时候能到?” “如无意外应该是今天。” “好,他的事情你来安排,别告诉他我在李舒这里。”顾竹寒说着唇角滑出一抹笑意,银五看见那抹能称之为“算计”的笑意之后,顿时觉得后背寒气森森,谁惹到她谁真的要倒霉。 待银五走了之后,顾竹寒按照原计划覆上那半阙银质面具,不得不说这半阙面具看上去虽则普通,但是戴在脸上的契合度却是极好的,顾竹寒在镜子前照了照,虽则戴上面具的自己惹眼,然而好歹是把该挡的地方都挡住了,接下来只需要在外面做一场戏便可以了。 她估摸着李舒这个时候就要醒来,既然要醒来那肯定是要洗漱的,她捧了盆出去打水,一派疲惫辛苦之色,守在门外的侍卫大部分都认得出小卓子,平日里小卓子都不戴面具的,今天却是戴上了面具,这是所谓何事? 昨晚替她拈花的侍卫一看顾竹寒出来,果真第一时间“好心”问道:“小公公你的脸怎么了?为什么要戴面具?” “哎呀,这位大哥不要提了!”顾竹寒十分懊恼,“昨晚你不是帮我将肩头的花给拂掉了吗?我今天早上才发现原来我对那种花过敏,半张脸都给抓烂了,是以不得不戴上以前太子殿下给我赏的面具来遮掩一下。” 她边说着边还好像没有意识地揭开了面具一角,狠狠地挠了几下,一看真的是痒至不行的样子。 众人本来还是有所怀疑,但是一看她面具之后那张红肿溃烂的脸实在是吓了众人一跳,想不到仅仅是一个晚上的时间,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公便变成了这个样子,其中一位侍卫于心不忍,皱眉问道:“小公公既然你的过敏这么严重,就不能拖了,赶紧让御医给你开点药擦擦,毕竟只有你一人身家清白,其他人等早已被隔离,你这副容貌去侍候太子殿下实在是不妥。” “哎,我也自知以我这副残损之身在太子殿下面前定是丢人现眼,待会儿我就会找御医看看的了,太子殿下快要醒来,我也不能耽搁太久了,小的在这里谢过各位大哥的关心,先走一步了。”她说着,捧着银盘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往水井旁边走去。 对于撒谎这种事情,顾竹寒自然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甚至是心不跳动,想当初她在谭府里毫无准备都能联合顾玉骆撒谎插赃嫁祸给谭诚洗脱罪名,更不用说在这南唐皇宫里撒个小小的慌来隐瞒自己的身份。 她打好了水又装作一副十分尴尬痛苦的样子返回李舒的房间里,李舒早已迷糊醒来,一见跟前的人并不是顾竹寒,而是一个戴了银质面具的可疑人,吓了一跳,顾竹寒唯有变回自己的声音对李舒说道:“舒儿,是我,但是我为了掩人耳目唯有这样做了,你别害怕。” “竹子姐姐,我还以为你昨晚只是哄哄我的而已,想不到醒来之后还能看见你!”李舒确认了顾竹寒的身份之后,这才在床上搂紧顾竹寒的腰,那种因着孤独无助而渗溢出来的害怕恐惧并不是假的。 顾竹寒也回拥他,小小的人儿在她怀中因为惊惧和体弱而瑟瑟发抖,顾竹寒暗叹一声,忽而想起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还是从小没有了娘亲疼爱的,现在一向疼爱他的父亲也远在他方下落不明,他此刻能够依赖的只有她一人。 “舒儿别害怕,待你父皇回来之前竹子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她拥得他更紧了一点,想要极大地温暖他,“今天如无意外的话简丞相应该会带大夫过来帮你治毒,你很快就能好的了,所以不用害怕知道吗?” “嗯,有竹子姐姐在,舒儿什么事情都不害怕!”李舒忽而仰起脸,如浸在水中黑葡萄般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竹寒,顾竹寒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好好躺着,我为你洗漱。” 顾竹寒一整天都在为李舒忙出忙入,待得中午的时候原本守卫就森严的华清宫忽而调备了更多的人手前来守宫,说是昨晚有一大批刺客闯宫,死伤了不少人,太子殿下是尊贵之躯,理所当然要好好护着。 顾竹寒在长廊拐角的阴暗处看着这大批量进来的人唇角冷冷扯起一抹嘲笑,昨晚的刺客么?被她和银五杀了大半呢,华妃你请的人倒是逊色,三十人对二人还是落得如此惨败的下场实在是让人惊诧。 她捧着午膳本想直接回李舒的寝宫,却突然被一名管事公公给叫了出去,顾竹寒自面具之后挑眉,知道对方定是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搞点幺蛾子,理所当然地捧紧了手中托盘往外走。 那名掌事公公带着她八绕九绕的终于绕到来一座废弃无人的亭阁之前,见她脸上戴着面具,并不能确认她的身份,唯有尖了嗓子命令道:“小卓子,宫廷之中禁止用面具来掩饰自己的脸容,你可知自己已经犯了错?” 顾竹寒立马颤抖了身体,托盘上的汤汁都要被弄至洒出来,她颤了声音道:“小的脸上花粉过敏,实在是有碍观瞻,所以才戴了面具掩饰的。” 管事太监锐了眉目,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嗯?那将你的面具脱下让杂家看看你的尊容?” “公公您真的要看?”顾竹寒自面具之后略带迟疑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网开一面。 “杂家必须要亲自确认你的身份才能让你做事,你敢不从?” “不……不是……”顾竹寒口中惊慌迟疑地应着,心中却电念急转,她按照管事太监的要求缓缓将脸上的面具给一点点脱下来,露出半张面目全非依稀能认得出轮廓的脸出来。 管事太监看见顾竹寒在面具之后的尊容忽而后悔去看她那张红肿不堪压根已然辨不清她到底是谁的面容,他嫌恶地挥了挥手,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是小卓子,反正她很可能过了今天之后就要死,南唐江山也要换人! 顾竹寒嗫喏着将面具戴上以掩饰自己的丑脸,管事太监这才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顾竹寒装作若无其事地靠近他,待来至他身前时,忽而觉得手心被他塞了一包白色的药粉,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告诉她:“之前留你在太子身旁全因为你是他的心腹,他最信任你,现下是用上你的最好时机,你不是一直都记挂着你那位青梅竹马的下落吗?待这次完事之后,杂家托人将她接进宫中和你见一面如何?” 这位管事太监顾竹寒终于记得他的名字,自己也因着李邃平日里给她的赐封而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正是南唐皇宫里的总事太监常公公。 常公公此刻正阴森寒凉地看着她,他入宫已有多年,这种惯常害人的手段不知实施了多少次,是以此刻说起混话来面色不改甚至带了一丝畸形的笑意。顾竹寒紧了紧手中的药包,她将常公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知道常公公方才的一番话里已经带了威胁之意,若然自己不顺从他意思的话最终只有死路一条,不是小卓子死就是小卓子的青梅竹马死。顾竹寒对小卓子并没有什么了解,还真不知道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小卓子在去势之前还有这样的一段感情,当下也是确定了小卓子并没有谋害李舒的嫌疑。 她惶恐地看着常公公,再次紧了紧手中的药包,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公公请放心,小的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公公,就只是劳烦公公不要牵扯到小的那位朋友,她……真的和小的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常公公见她答应下来,这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你以为杂家真的有那么多时间去管你们之间的事情么?” 顾竹寒待他走了之后,这才端起地上的托盘往回走,药当然是不可能下的,只是常公公给出了一个重要信号,就是今天南唐皇宫定然要有大事发生。搞不好太上皇那边也已经被右相一手遮天给遮了下来,不知道左丞相简修能不能顺利带着怪人进宫来见他们。 顾竹寒忐忑不安地捧着新的菜式回到李舒的寝宫之中,李邃如今下落不清虽则知道这定是他的计谋,自己只需要在宫中安心照顾好李舒便可以了,但是无可否认的是那个王八蛋的的确确是扔下了一个烂摊子给她!妈的!她一个半路闯入的落魄小姐本来只是想来南唐避避难调整调整一下心情,岂料难没有避倒还要惹了一大堆灾难,调整心情这更不用说了,每天呆在这么压抑的南唐皇宫没有把她逼死已经很好了! 然而心中再怎么憋屈再怎么愤怒,在精神不济的李舒面前还是要忍着,人家一个五岁的小屁孩天天生活在这种地方都没有任何怨言呢,她凭什么有所怨言? 385.第385章 无论如何都会被整得很惨 顾竹寒平复好心中的思绪这才捧着午膳回到李舒的寝宫之中,常公公给她的那个药包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和她心中所想那般正是加大剂量的雷公藤粉末无疑。 这种毒药最好用的地方是药性不烈,可是持续加大剂量却是能够无声置人于死地,让中毒身亡的人看起来只是吃坏了肚子虚脱而亡。 她不知道真的小卓子在遇到这种事情之后会怎样做,是忠心护主还是留着自己的性命去见自己的青梅竹马一面。但是她很清楚的是,无论他做或不做,小卓子过了今天的下场就只有死。 原因无他,太子若然无端夭折的话,唯一一名离他最近又照顾他日常起居饮食的内侍定是逃不过下毒的嫌疑,以华妃的手段,这么简单的插赃嫁祸她定是能想象出来,是以小卓子无论是横死还是竖死都逃不过一死。 皇家争斗自古以来都是无良黑心的,她并不是第一次身处全力争斗的漩涡之中,只是面对这么小的孩子,李舒又和她相熟,实在是觉得人生千万般无奈,这种无奈又是无法逃避的。 顾竹寒进至寝宫让李舒用了膳之后,这才再度把了把他的脉。本是想着和他闲聊几句,却不料宫外似乎起了争执。 “简丞相请您回去,太子殿下正在休养期间不能见任何人。” “你区区一个低等侍卫敢拦老夫?是今天早上吃饱了没事干了吗?”门外理所当然响起了简修雄厚过人的声音,顾竹寒想起简修曾经在宫外拦截住她和李邃还有李舒三人足足唠唠叨叨了半个时辰最后因着口渴了才匆匆回家吃茶的情形,已然想到了这个侍卫悲惨的下场。 “小的不敢。”守门的侍卫立即答道。 “既然不敢那就赶紧让老夫进去,别在这里碍事。” “但是华妃娘娘和叶丞相已经下了命令,小的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康不得不遵从。”侍卫终于被简修逼得不得不把主事之人的名讳给说出来,简修一听,立即瞪了眼,倒竖两道花白的眉,雄厚的声音几近震得人耳膜生痛,“你个小儿现在在这里是看不起老夫吗?叶丞相是丞相难道老夫就不是丞相?华妃娘娘又是什么鬼啊?区区一介内宫命妇想要涉政东宫?咱们主上给了她鸾佩了吗?没有吧?没有的话,你听她的命令作甚啊?是今天早上没有带脑子出门了吗?还是被门不小心给夹了一下夹扁了啊?” 简修损人实在是厉害,那个侍卫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叶荣权力滔天,就连御林军的统领都和叶荣有所瓜葛,他区区一个小小侍卫理所当然是要听上级的话,上级让他们不得放人进去看太子那就不行放人进去,若然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他可是担当不起的。更何况这位骂人不带脏字而且骂得精准到位毫不废话的简丞相这次还不是一个人进宫的,他身旁还带了一名穿着侍卫服,脸容看上去僵硬至极却是十分神秘怎么样看都不像是侍从的男子过来,这……让他怎么放人进去? 简修见这名侍卫露出为难的神色,花白的眉毛一挑,横了声音道:“究竟是让老夫进还是不让?赶紧的,别浪费老夫时间。” “小的真的……”这名侍卫出口就要拒绝,然而站在他身侧的另一名侍卫却是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答应,他们不全是叶荣华妃那边的人,南唐势力分割他们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在表面上看来简修是李邃和李舒那边的人,实力看似输了叶荣一筹,但是毕竟是国主的智囊团,国主现在只是暂时不在皇宫而已,万一国主回来了,简修在主上面前有意无意地说起这件事情的话,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小命可就不补了。有时候势力派别之间的争端并不仅仅是上位者之间的事情,他们这些做小喽啰的一个倒霉也会牵涉其中,到时候真是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是以侍卫乙上前一步挡住了刚才想要说话的侍卫甲,微微笑着对简修说:“请简丞相息怒,小的那位兄弟初来乍到不会这么多规矩,得罪了丞相还请见谅。” “哼。”简修冷哼一声,依旧摆出一副“你们再不让我进去我就继续骂你们这群猪脑子骂到你们让我进去为止”的臭脸,看得侍卫乙一脸无语。 “简丞相有请。”侍卫乙勉强笑着亲自给简修推开了门,他看了简修带来的男子一眼,颇有为难,“简丞相请问您带来的这位仁兄是……?” “侍从。”简修颇为不耐地挑了挑眉,他指了指那名男子的衣服一角,说道:“你今天是没有带眼睛出门吗?他的衣服上绣了这么大的‘侍从’二字你难道看不见吗?嗯?” 侍卫乙被简修雷得內焦外脆,他当真凑近了那个所谓侍从的跟前察看,真的看到了在那件玄色的衣服上大大地绣了“我是侍从”这四个字,侍卫乙汗了一下,彻底无语,又看了十分张狂毫无异色说自己是侍从的那人一眼,终究是重新望回简修,对他们二人同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简修颇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大摇大摆地带着自己的侍从进去,侍卫甲和乙只得在门口互相对看一眼,苦笑一声,不知该怎样评说。 简修在外面持续周旋了一番才终于如愿以偿带了自己的侍从进来,这个明目张胆说自己是侍从的人肯定不是真的侍从,而是顾竹寒让简修寻来替太子李舒解毒的面具怪人薛言。 简修和薛言得以进入李舒的寝殿,顾竹寒在宫内自是听见简修和侍卫甲乙的对话,早已笑得打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容,他们也就进来了,她才十分不情愿地行礼:“奴才向简丞相问安。” “嗯。”简修本来只是随意应答一声的,可是一看那人居然戴着银质面具的,颇为神秘,当即锐了目看着她,“你是谁?为什么戴着面具?” 顾竹寒理所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还要留着小卓子的身份去整整怪人呢! 她假模假样地低了头,诚惶诚恐道:“小的是小卓子,平日里侍奉在太子殿下身旁的人呐。” “你是小卓子?”简修分明不相信。 “是呀,奴才因为昨晚花粉过敏挠烂了脸,所以才戴了面具,以免吓着别人。”顾竹寒说着,露出为难羞赧的神色,“不信的话,奴才揭下面具给丞相看吧……” 她说着便要动手,一旁的怪人却突然道:“简丞相,在下不想今晚吃不下饭,是以还是不看了。” 他说着便看了顾竹寒一眼,眼神无波。 简修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已经知道了顾竹寒脸下是何等风光,也不想今晚吃不下饭,立即也点了点头,跟着怪人来到李舒身前。 李舒此刻正靠坐在床上,他的脸色因着顾竹寒给他吃的药而恢复了些许红润,只是今天早上便开始发烧,情况不是十分之好。 怪人面无表情地扫了李舒一眼,而后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开始把他的脉。 ………… 宫室之内因着薛言在把李舒的脉搏,一时之间寂静得很,顾竹寒垂眼静候在一旁,简修则是坐在桌边,等待薛言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薛言终于收回了手,对简修说道:“太子中毒时日不长,所下剂量也不大,只需要施针放毒便可了。” “既是如此那么事不宜迟,你赶紧进行。”简修听薛言这么一说,并没有怀疑,只是微微仰首感叹道:“想不到那个小丫头年纪轻轻身旁能人这么多,若然主上不能将她娶回家,那实在是错过了一棵好的大白菜了。” 顾竹寒在一旁汗了一下,您老真的当您家主上是一头猪么?她对于怪人能在短短时间得到简修的信任她并不惊奇,虽则怪人性格很古怪也不是特别好相处,但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能够让人轻易折服,而且她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让别人将鸾佩交到他手上,去请一个坏人进宫。 薛言沉默地点了点头以当作回应,他从怀中拿出一副药针包出来,铺排在桌子上开始为李舒针灸。 李舒由于有顾竹寒之前打过的招呼,十分听话,任由薛言在他身上施针,顾竹寒理所当然在一旁拿好布巾为薛言擦汗,在大蔚鸢凤楼的时候,怪人偶尔会出诊秘密替人医治一些奇难杂症,偶或顾竹寒碰到了,也会让顾竹寒跟着去见见世面,所谓的见世面不外乎帮怪人背背沉重的药箱,在他替人施针的时候在一旁替他擦擦汗,又或者是在开药的时候帮怪人写药方,是以她练得一手龙飞凤舞别人压根看不懂只有老眼昏花的大夫才能看得懂的字。 现在怪人在替李舒施针,她理所当然是要在一旁打下手的,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她改不掉,怪人并没有拒绝,而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沉沉似带了一丝戏谑,顾竹寒拿着那块锦帕尴尬一笑,知道以怪人这么敏锐的直觉定是察觉出了一些什么,可是既然不做都做了,现在收手的话反而会更加奇怪。 怪人既然默认了顾竹寒的举动,理所当然地继续让顾竹寒当小厮,不是让她递针就是擦汗,再不然就是让顾竹寒拿出纸和笔记录下李舒的病症和反应,若然下次再遇到这种毒的话就不要再请他来了,顾竹寒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 顾竹寒暗暗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一直在一旁坐着的简修看得啧啧称奇,只觉得忙下忙下却丝毫不显混乱的小卓子十分能干,不由出声赞了一句:“改天老夫让主上升你职阶。” 顾竹寒立即诚惶诚恐拱手道:“谢简丞相。” 施针施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期间李舒吐了几次黑血,看得顾竹寒胆颤心惊,与此同时更加看华妃和叶荣不顺眼,对于这么小的一个小孩还要这样出手毒害,实在是不人道。 待得怪人将最后一针拔出,顾竹寒立即绞了布巾上前给李舒擦汗,又帮他将衣服穿上,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饴糖对李舒笑说道:“殿下真勇敢,好好睡一觉就会没有事的了。” “那竹……”李舒甫一出口便觉称呼不对,怪人在一旁仔细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顾竹寒眼角扫了一下薛言,微不可察地对李舒摇了摇头,李舒何等精灵,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道:“那本殿就睡下了。” “嗯。”顾竹寒轻应一声,觉得怪人盯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炽热,心中顿觉不妙,她若无其事地替李舒掖好被角,拂了他的睡穴,而后笑颜如花地转身,本想问怪人还有什么事情要注意的,却不料一直站在床前不动的怪人忽而一个小擒拿手向顾竹寒面门袭来! 顾竹寒心中一惊,不知道是站在原地不动任由怪人揭开面具还是往侧躲避开去,这两种不同的反应实则是两种不同的选择,是继续掩饰身份还是承认自己是顾竹寒。 但是无论做哪一个选择,顾竹寒都觉得自己都会被怪人整得很惨很惨。 眼看着那双苍劲有力的手送到,顾竹寒面具之后的黑眸微微一睁,她当即往侧躲避开去,简修意想不到薛言突然发难,又看了一下顾竹寒的身形,这么敏捷的动作分明是会武功的,也顾不得顾竹寒是好人还是坏人立即奔到李舒跟前,用自己微微佝偻的身体护住李舒。 顾竹寒顺利躲避开怪人第一招攻击,然而以怪人打不到她誓不罢休的个性理所当然是不会放过她的,是以顾竹寒一连十几次接了怪人连环十八擒拿手,直逼得她几无还手之力。 她被他逼至墙角,眼看着就要被他一招扼紧喉头,顾竹寒忽而很没品地举手投降,变回自己的声音,“先生,是我!” 薛言冷哼一声,一副“我早就知道你是谁只是我一定要揍你一顿才能消气”的表情,他并没有立即停手,而是连拍了三下顾竹寒腰间、手臂和小腿处的大穴,他见顾竹寒脸上并无异样,又忍不住伸手把了把她的脉,顾竹寒本来想拒绝的,然而一触碰到怪人的眼神,立即讨好笑道:“您把您尽管把。” 几乎都要咬牙切齿。 386.第386章 钧天广乐 薛言不理会她,认真凝神把脉,顾竹寒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谨小慎微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由惴惴,害怕怪人又给她说出几个不知名的奇难杂症,而后又对她说她活不过多少岁云云。 但是,怪人从头至尾的表情都很古怪,偶或会叹息一声,更多的是在眉宇间缱绻而过的忧虑、惋惜又是庆幸等等诸多复杂奇怪的情绪,看得顾竹寒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害得怪人在这么一张平板僵硬的面瘫脸上都能呈现出一种恨不得拿砖头把她拍醒的痛恨交加的表情。 “先生,您到底是怎么了?”半晌,顾竹寒终于忍受不了薛言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唯有小心翼翼地问道。 “哼,”薛言却是冷哼一声,于一瞬之间恢复面无表情,“你在我面前隐瞒身份到底所谓何事?” 顾竹寒背脊一僵,正想着怎样回答,怪人突然快速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她的面具,顾竹寒想不到他来这么一着,伸手遮脸不是不遮脸又不是,唯有尴尬地顶着一张红肿不堪的脸站在怪人面前。 怪人一看她的尊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极其讽刺地道:“你这样糟蹋你自己难道就不怕一辈子做丑女?” 顾竹寒脖子一梗,憋了一肚子邪火,她本想破口大骂,但是话到了喉间又转了转吞了回去,她对着怪人讨好一笑,又从怀中掏出一瓶丹丸吞了一颗下去,而后才对怪人说:“先生您莫要生气,我这不有解药么?这假性毁容丸还是您亲自研究出来的,就是外表看起来吓人,但是一吃这药丸就会没事的了,是以你不用担心。” “哼,谁会担心你?”怪人似乎被她猜中了心思,瞬间扭了头,简修此时在李舒床前终于得见顾竹寒的真容,吓得眼睛一直,顾竹寒十分不好意思地夺过了怪人手中的面具戴上,而后才对简修拱手行礼:“简丞相,抱歉,对你隐瞒了身份是我的过错,但是我也是迫不得已这样做。” 简修是认得出顾竹寒的声音,此刻他也恢复了正常,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又回忆起顾竹寒没有服用丹丸之前的脸容,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你以后不会顶着这样一张可以吓生死人的面容在南唐皇宫招摇过市吧?” “呃,当然不会。” “真的?”可能刚刚的一幕过于惊悚,简修还是十分不自信地问她。 “真的。”顾竹寒见他不相信,无奈,唯有摘下面具,“呐,你看看,是不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啊?小女娃你是真的是懂得变脸啊……”简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瞬间恢复正常的脸,啧啧称奇,若然不是尊卑有别,他早就伸手去摸她的脸一把确认真伪。 “不是,是那药比较吓人而已。”顾竹寒笑着又将面具戴上。 “好歹你恢复正常了,不然主上那棵好白菜就要给你拱了。”简修喃喃道,语气之中带着庆幸,却听得顾竹寒哭笑不得,一个时辰之前不知道谁是白菜谁才是猪? “丫头,你高兴得也太早了,”怪人不置可否,“这药副作用极大,你底子本来就不是特别好,你必须要吃几天苦药排毒。” “啊?不是吧?”顾竹寒苦了脸,可是现在却不是讨论她的脸的时候,她问简修:“简丞相,你可知道主上去了哪儿?” “老夫也不知。”出乎意料地,简修摇了摇头,无奈道。 “李邃那个王八蛋居然连你也隐瞒了?”顾竹寒蹙眉,心中愈发觉得事情有蹊跷。 “小女娃你居然叫主上做王八蛋?!”简修一瞪眼,义愤填膺。 顾竹寒以为他会骂自己,头皮一紧,却听他接着说:“老夫早就觉得主上是个王八蛋了,想不到今天有人和老夫志同道合!” “呃。呵呵。”顾竹寒只觉得自己今天像是在坐过山车,听闻简修曾经教导过年幼的李邃,果然……能和李邃接触的都是一群奇葩。 “现在宫中的情况危急,”简修说着表情又严肃起来,“太上皇那边已经被围起来了,华妃一伙仗着自己有了龙裔而在宫中肆意妄为,若然国主再不出现的话,恐怕南唐要变天了。” “既是如此,那么我们就让南唐朝堂变个彻底可好?”顾竹寒笑意盈盈,若无其事地说着,仿佛刚才的那句话无关紧要,却听着简修和怪人神色一变,暗地里一惊。 现场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简修和怪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面前身穿低等宦官服饰毫不遮掩脸上笑意的女子冷静却疯狂,她在说着疯狂而大胆的话,但是脸上笑容平静温淡,似只是和他们进行一局普通的对弈,殊不知就在这局普通的棋局中,她一句话就能置所有人于生死之间,无法预测。 顾竹寒见他们神情古怪严肃,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只能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简修和薛言当即明白了她之前那句话的提议,原来她并非随口说说,而是早就对南唐的局势分析透彻才说出这样的话出来。 “我想国主也是这样想的。”顾竹寒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国主虽然是王八蛋了一点儿,但是不像是那种没有头脑容易冲动的人,他定是经过一番心思熟虑,认为你我能够驾驭宫中的形势所以才出宫去处理别的事务,既是如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对这宫中的局势做出一定的安排,不然任由对方趁虚而入,直至最后我们定会丧失先机。” “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怎样做?”简修不由自主地问道。 “接下来就要劳烦简丞相配合我来演一出戏了。”顾竹寒一笑,寒意森森。 * 南唐国历宝进六年,国主李邃当政的第六年,南唐皇宫发生了一场十分突然的内乱,这是继太上皇李景退位之后首次发生的内乱。然而和李景在位最后一年发生的那场内乱不同,这场内乱发生得迅猛,消弭得也迅速,可以说是因着发生得太快又清除得太彻底以至于上到朝堂官员下至平民百姓都没有感受到这场内乱给他们所带来的影响。 而真正受到影响的,就仅仅是那些身处漩涡之中的高层官员了。 就在南唐皇宫发生内乱的那一天下午,太子李舒所在的华清宫进行了一场秘密而关键的谈话,这场谈话参与的人并不多,仅仅是三人,太子李舒还在昏睡疗养当中,等他醒过来之后,才发现南唐早已变了天。 而参与这场密谈的唯一一个女子因着她寥寥说出的几句话,彻底将南唐的气运给改变了,使得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内核已经开始腐烂的南唐延续了起码五十年的昌盛。 国主李邃为感其对南唐所贡献的一切,特意将其立为南唐的广乐皇妃,寓意为“钧天广乐”,镇世济才。 ………… “哎。” 戌时三刻,华清宫寝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传来了一声十分悲痛的叹息,在外面守门的侍卫一见简修出来了,纷纷立定行礼离他三丈远,恐防他心情不好了抓起哪个人大骂一顿。 “小卓子,你这个狗奴才理应拉出去处斩!”简修在门前叹息一声之后,忽而破口大骂。 “简丞相请原谅!殿下早上还好好的,奴才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一睡不醒了……请丞相查明真相啊,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啊!” 门之后,一道身穿宦官服的人影被狠狠拖出了几丈远,那人死死扯住简修的衣摆不放手,逼得简修不得不将她拖行前进,他见自己摆脱不得地上那个奴才,愤恨地踢了她几脚,他踢得用力,把人踢得当即呕了几大血出来,原以为那人会放手,然而她依然死死扯住简修的衣摆,一个劲地求饶:“丞相您一定要明察太子一案的情况啊!奴才真的没有下毒毒害太子啊!” “来人呐!”简修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着门外大叫,“将这个狗奴才拖出去,处斩!” 他“处斩”二字说得铿锵有力毫不留情,门外守着的侍卫已然从简修和小卓子的对话之中听出了端倪,太子李舒危在旦夕,原因是小卓子又给李舒下了毒,以至于他很可能随时夭折! 这些侍卫都是人精,纷纷对望几眼,脸上皆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出来,简修见没有人应答自己,又开始大喊:“外面的人都死了么?老夫快要被这个狗奴才给扯掉裤子了,还不来救老夫?!” “哦哦,是是。小的知道!” 侍卫甲和乙当即回神同声应答,进来内殿之中首先一拍假扮小卓子的顾竹寒的手,他们拍得用力,拍得她哇哇大叫翻滚在地上乱转。 简修见自己摆脱掉了顾竹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他威严道:“赶紧将她拖出去处斩!莫要让她逃了!” 翻滚在地上的顾竹寒一听,不等侍卫甲和乙前来抓她,她便一头撞向向她靠近的两人,见简修站在那里不动,也不知道从哪里滑出一把匕首,直接将简修挟持住,“你们……你们莫要过来啊……太子他太子他不是我杀的啊……不是我……” 她形容将近疯狂,持刀的手放在简修的脖颈上颤巍巍的,吓得简修瞪大双眼看着那把刀不敢动弹。 华清宫因着小卓子的动乱而瞬间乱作一团,又因着太子危在旦夕这个消息而使得众人慌乱无措,与此同时这个重大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不一会儿已经传到了华妃和叶荣那里。华妃抚住自己还没有隆起的肚子,笑意阴毒,“爹爹,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啊,我的乖女儿。”叶荣与自己的女儿对看一眼,禁不住大笑出声。 然而他笑声未完,忽而想起了禁宫之中还有一个祸害没有完全解决,不由笑声一收,看向华妃,“昨晚刺杀失败,禁宫里那个人怎么样了?可有影响?” “爹爹你不必担心,”华妃血红蔻丹往唇上一掩,端得艳丽却恶毒,“早上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人得了传染病卧床不起,太医也已经去确诊了。” “如此,咱们就事不宜迟,立即动作吧。”叶荣一听,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因着昨晚的刺杀失败令他心有余悸,他派出的三十精英最后只剩十二名回来,个个幸存回来的人都面有惊惧之色,无论怎样问他们都只能答出“月光”二字,根本不解他们话中的意思。 但是从战果看来,叶荣都能猜想到他们定是遇到了令人十分惊惧的事情,不然这帮见惯了众多风风雨雨的杀手也不会短短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原本这样一个强悍得出乎众人意料之内的女子不可能会染上传染病的,但是去察看的太医是他们的心腹,骗谁也不敢骗他们,是以叶荣即便觉得事有蹊跷也还是相信了。 有时候,越是离成功接近就越容易变得大意。 叶荣藏了十几年的野心此刻终于全部暴露出来,他掌握着京城三师,京城三分之二的精锐兵力几乎全都在他手上,再加上他怀有龙裔的女儿,国主生死下落不明,太子又被人下毒谋害危在旦夕,而他又已经将太上皇完全控制起来,可以说是南唐皇宫现在只是一座无人管理的空壳,至于一直和他作对的简修么?这个老而不,平日里只会神神叨叨,迂腐得很,哪能够和他作对? 是以,他一边分析着有利于自己的局势一边发着他成为南唐摄政王再成为南唐皇帝的梦想,而忽略了许许多多不利于他的因素。 就比如……“小卓子”下毒却被简修发现的这件事情。 华清宫外庭。 顾竹寒仍旧持着匕首架在简修的脖颈之上,那柄匕首在简修眼前明晃晃地晃来晃去,就着这翩跹万里的落霞之光,晃得简修眼冒金星,心道这小女娃定是故意的,她是在报复方才自己将她拖行了五六米的仇恨。 可是饶是心中有怨言,到得如斯地步也不得不配合顾竹寒去演这一场戏。 387.第387章 好一场假死 众人因着太子李舒命不久矣这个重大的消息和小卓子突然发难这两件事情全然忘记了简修带来的那个侍从并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而事实上,那个侍从听从顾竹寒的意思留在太子的寝宫里,时刻保护太子的安全,是以顾竹寒才把局面搞得这么混乱,因为越混乱他才越容易被众人忽略。 众人看着小卓子癫狂的模样,又看着那柄明晃晃的匕首,压根不敢下手解救简修,是以一直僵持着不动。 顾竹寒眼尖,一下子看见了在角落里观望的主事太监常公公,她突然大叫一声,“常公公,小的幸不辱命终于完成任务了!你不是说完事之后重重有奖吗?” 众人一听顾竹寒话里的意思,便知道李舒之所以病情恶化完全是因为这位常公公的指使,当下众人神色惊疑地看向常公公,眼睛里露出不屑的情绪。 常公公想不到小卓子会这么斗胆在众人之下暴露真相,他忽而自阴森繁茂的花藤之下扯出了一抹尖锐的笑,缓步向小卓子走近,“哦?什么重重有奖?小卓子你这个狗奴才可不要乱说。” 华清宫外庭之中,御林禁军将整个庭院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彼时正值日落黄昏之际,漫天红霞自遥远天边开始燃烧,卷了一层又一层气势澎湃的火烧云,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火红无边,无边瑰丽。 然而此刻戴着面具的顾竹寒脸上只剩下狰狞以及不可置信,她颤抖了唇瓣,看着一步步向着自己靠近的常公公,难以置信地道:“常公公您这是……忘记了吗?三个时辰之前在后宫一处废弃的亭阁之前,您硬是塞了一包药包给奴才,让奴才在太子的饭菜里下毒,好说在完事之后让奴才和青梅竹马在宫中见一面,您忘记了吗?” 顾竹寒字字清晰,还有说得字正腔圆唯恐众人听不清楚那般,常公公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已经走至顾竹寒身前两丈之遥,目光阴鸷无情地看着那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男子,怀在袖子中的手已然摸出了一柄匕首。 他尖着声音冷然道:“你先把简丞相放开,杂家再和你好好谈谈。” 顾竹寒理所当然不会放弃自己身前这块护命神盾,她梗了脖子,“不,常公公,事到如今,你我都是毒害太子的罪魁祸首,您就不要想着推脱了!” “你不听杂家的话是不想管你那个青梅竹马的死活么?你莫要不知道杂家不知道你在宫外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常公公无法,知道事情已然败露,再怎么挽回都于事无补,事到如今还有先将简修救出,再杀了小卓子,这样即便日后有人查证也苦于没有了小卓子这个有力人证而无法坐实他的罪名! 年幼弟弟果然是小卓子的死穴,但见那名戴着银质面具的少年目露惊惧害怕之色,她浑身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似是想不到自己隐藏得那么深的这个事实会被对方查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他想,唯有扔了匕首求饶道:“常公公常公公,奴才的弟弟在宫外是无辜的,您不要牵连到他啊,奴才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常公公料想不到他这么激动,然而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将简修给抓过来再说,简修被他一把抓到身后,已然得了安全,他看着常公公缓步靠近早已跪倒在地的小卓子,看着那人在地上痛哭流泪不似是装出来的痛苦模样,心中不知怎地很不是滋味。 这个果敢睿智又大胆过人的少女定是回想起她在大蔚经历过的惨事,所以才演得如此逼真……逼真至压抑绝望。 常公公可不会被顾竹寒此刻的思绪所感染,他只觉得天助我也,因着救了简修,捡回一命定是必然的,若果事后简修不帮助自己……那也要看南唐的天变得怎么样了! 他已然走至顾竹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哭得几近昏死过去的小太监,心中快意恶意地想:哭吧哭吧,尽情地哭吧,哭完这次就没有下一次了。 他紧了紧怀中的匕首,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出刀,地上那人却突然有所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起地上的匕首目光怨怒地用尽全力朝着常公公的心脏一插—— 常公公想不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完全像是有着高深武功的高手那般,直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只觉得原本嘈杂的周遭突然变得平静下来,他的眼前血色一片,有利刀入肉传来的一声闷响,他知道那是小卓子用尽全力对自己的愤死一击,已逼得他几无还手之力,然而人在死之前的潜力总是无限的,常公公双眼充血,充满愤恨不可思议惊惧等等种种驳杂的情绪看向面前那个戴着面具疯狂得冷静的少年,忽而之间他觉得眼前状似疯狂的少年不是他曾经认识的对谁都会笑的小卓子。他在临死之前,唇角倏尔扯出一抹诡异的笑,而后不等顾竹寒反应过来往侧躲避,常公公便用尽死前的最后一丝力气掏出匕首一刀插向小卓子的胸口! “噗——” 又是一声刀剑入肉的钝响,众人只觉眼前血色一闪,那副质朴的银色面具顿时染上一痕灿烂得诡异的血迹,小卓子知道自己插向常公公身上的那一刀是有多么用力,她想象不到常公公居然在临死一刻也拼尽全力往她心脏处捅刀,一时之间只能捂住那柄汩汩流血的匕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尚且不可置信地看向已经倒地没有什么气息的常公公,她,也因着疼痛而在此跌跪在地上,她仰头看天,看着那绚丽得生平从未得见的壮阔大气又磅礴无边的落霞,嘴里喃喃道:“弟弟,哥哥终于救了你一命,你在宫外好好生活……来世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哥哥了……” 她动情说着,语声说至最后骤然低落,只剩下晶莹泪珠一滴自面具之下流出,滴入了衣领当中。 不知怎地,眼前此人联合常公公毒害太子明明死有余辜,然而他死得如此惨烈又确实是出乎众人所料。简修站在原地看着小卓子蜷缩在地上的尸身,暗叹了一口气,只轻声吩咐道:“好生安葬。老夫累了。” 侍卫甲和侍卫乙当即听从简修的吩咐上前抬起小卓子尚有余温的尸身往外走,简修不再留恋此地,而是再次进了李舒的寝宫将门严密关紧,这才轻唤了一声:“薛贤弟,外面的戏已经演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嗯。好。”薛言自一丛暗色帐幔之后走出,他目光沉沉,对着简修点了点头,就要往窗中而去。 简修待得他走至窗边快要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道:“薛贤弟,你当真愿意帮我们?” 薛言脚步一顿,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破天荒地回头对简修一笑,说道:“我帮助你们是因着能够让她顺利离开南唐,也当作是鼎矶阁还你们对她的恩情。你们南唐和我们无仇无怨,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我们的同盟,同盟内斗我是永远不会做的。” 得了他如此承诺,简修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又恢复骂骂咧咧的样子,想起刚才的戏演得逼真,到现在顾竹寒死在自己面前的一幕还活灵活现,看她在匕首入肉时候唇角忽而的扭曲显露出的极致痛楚不似是假的,不由担心道:“你说小女娃她不会有事吧?” 薛言听得简修这么担心地一问,脸上的表情也不由一僵,他虽是隐在宫室之中,但是外面的动静闹得这么大他是清楚知道的,即便他不知道外面的动静,他也是知道顾竹寒和简修所谋划的计策的,他们之所以演这么一场戏主要是想让宫中的人知道太子李舒危在旦夕、命不久矣,引诱华妃和叶荣那边有所行动,而后就是揭露这件事情真正的主谋,只要稍微查一下常公公的底细便知道他是谁的人,到时候华妃和叶荣的计划败露的时候也可以及时清算一干人等。 出乎薛言意料之外,他并没有想到常公公会一直守在外面,也没有想到顾竹寒会将常公公给牵涉进来,常公公如此惨死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而顾竹寒……那个自七岁之后便由他一手照看大的少女,以她的机智和狡诈应该不会有大事吧? 只是,他分明是感受到顾竹寒对于顾玉骆之死的内疚,他只是在宫室之内听她演戏都觉得她说出的话字字锥心更不用说在现场听到和看到的人,这简直是一种对心灵的折磨。 薛言无声叹息,安慰简修道:“简丞相莫要忘记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女娃表面上看起来无毒无害实则阴险奸诈吃人不吐骨,是以,你就不用担心她会死在常公公手下了。”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像是在安慰简修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简修听他这么形容顾竹寒,心中禁不住一滞,随即认真想了想,觉得顾竹寒这种深藏不露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六娇俏少女的人又的确如薛言所评价的那般,不由放了心。 他说道:“你且安心去吧,老夫会在这里看好太子的。” “如此,我走了。”薛言再次沉默地点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啊哧——啊——哧——” 就在薛言和简修在宫里谈论在顾竹寒的时候,宗人府临时乱葬岗上,一具面戴朴素银质面具的尸体自众多已经开始微微发臭的尸体中爬起来,她拈了拈仔细披在她身上的那袭白布,想起一刻钟之前侍卫甲和侍卫乙抬着自己走来的情景,由于死的时候她是大睁着眼睛的,也没有人给她阖上,是以她一路上自面具之后大睁着眼睛听他们对话。 侍卫甲道:“哎,这位小卓子公公平日里还是顶好的一个人,若不是被常公公陷害,也不会如此惨死啊!” 侍卫乙看着担架上的顾竹寒,语气也十分惋惜:“哎,是啊。常公公那种人常常在宫里欺凌怕小,实在是死有余辜,现如今又害得太子殿下生死未卜,这南唐皇宫……” 侍卫乙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没有必要直接说出口。 顾竹寒原本以为这些御林军侍卫都是华妃和叶荣的走狗,想不到并不是,他们应该是听从上级的命令才将李舒软禁在这里,不然也不会如此忧国忧民地在这里谈论国事。 他们二人把她抬到来宗人府,轻轻将她给放了下来,又从宗人府里面拿了块敛葬的白布出来给她盖上,说了好几句“你安心去吧下辈子不要再做太监投胎个好人家到了地府好好喝孟婆汤忘记今生吧”,接着还要拜了拜他才离开。 顾竹寒憋笑憋了半天等他们真的离开了,这处临时乱葬岗又没有人来了的时候才拎起了身上的白布,她的匕首早已被他们拔出贴身放回她的腰间,毕竟是死人之物,他们定是不敢拿了去用。 顾竹寒站起身来,看见不远处正放了常公公死不瞑目无人问津双眼空洞洞看着天空的尸体,嗤笑一声,然而还未等她笑出声来,便察觉中刀的地方狠狠一痛,她的唇角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脸色也随之苍白起来,被覆盖在面具之后的纤长睫毛不知何时布上了一层汗,她捂了捂胸口,而后从微微凸起的胸口之中拿出块大饼来,那块大饼是宫中的早点,她偷偷在里面加了点手脚,比如涂了点类似于鲜血的花酱之类的,好用来傍身。因为她不知道常公公会在什么时候杀她,但是却是猜想到常公公定会捅她心口一刀毙命。 只是一块大饼的厚度实在是薄了点,顾竹寒看着手中早已因为花酱迸溅出来的红色几乎看不清原样的大饼,低叹了一口气,她捂了捂胸口,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受伤了,常公公那一刀实在是刺得狠毒,可是现在想要找个地方包扎伤口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她已经和怪人约好了在南唐皇宫外面等,给对方来个瓮中捉鳖,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388.第388章 你服不服 现在傍晚已过,太阳也早已下山,入夜之后的南唐宫灯四亮,无论南唐皇宫的主人是谁都改变不了这里夜夜笙歌的繁荣。 顾竹寒确定了出宫的方向之后,立即施展轻功往怪人和她约定的地方而去,南唐皇宫极大,饶是她轻功了得也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达怪人所指定的地方,离南唐皇宫并不远的一处废弃乱葬岗。 顾竹寒觉得自己今天和乱葬岗十分有缘,从这处乱葬岗直接到下一处乱葬岗仅仅是需要半个时辰,而她的身份也一天多变,此刻,她在想,她究竟是南唐待嫁的顾家小姐呢还是大诺前朝仅剩的遗孤? 只是,无论扮演哪一个角色都不是真正的她罢了。 怪人早就等在乱葬岗那里,这处因着早年是乱葬岗但是因着埋葬的人太多晦气太重而后被人废弃了成为了众多无主坟头集中地,顾竹寒远远就看见身穿玄衣面戴人皮面具僵硬了一张脸的薛言在树下等着自己,她感受到的不止他一人的气息,还有蛰伏在树林之后起码将近一万人的气息。 顾竹寒挑了挑眉,觉得他实在是有能耐,居然悄无声息地带了一万人潜伏在南唐国境?是得到了李邃的默认还是真的秘密而来? 弦月之下,乱葬岗前,顾竹寒翩身在怪人面前站定,她依旧戴着银闇给她的银质面具,怪人仔细自面具之后察的面容,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然而任凭他怎样看都看不出顾竹寒是否有受伤。 他瞥到她胸前因着被匕首狠狠捅了一刀而破损了一个大血洞,不由皱了皱眉,最后还是问道:“你可有受伤?” 顾竹寒当即笑答:“我哪有可能受伤?!那个常公公还对付不了我!”说着还害怕怪人不相信从怀里拿出一块大饼来向他扬了扬,“呐,我的秘密武器是这个,我在里面加了点疑似血迹的花酱让常公公信以为真真以为我死了。” 怪人见她手中扬起的带有“血迹”的干瘪大饼,终于忍不住一笑,“你啊,鬼点子就是多。” “我说先生,你不是担心我吧?”顾竹寒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紧张自己,缩了缩目光不好意思问道。 “当然……没有。”怪人斜睨她一眼,不以为然移开了目光就往树林深处走,顾竹寒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随即捂了捂仍在往外渗血的伤口而后跟了上去,她将所有的痛苦忍耐都隐藏在面具之后,弦月被乌云盖了脸,照不清她脸上痛苦的神色。 两人一前一后在树林里前进,顾竹寒忍不住问薛言:“你这回带了多少人过来?” “将近一万。” “这么多?”顾竹寒眼底闪过一丝微光,“是得了李邃允许还是……?” “当然。”怪人理所当然道:“虽则如你所说南唐国主是一个王八蛋,但是他既然将你拖了下水了自是要护你周全。” “那你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我只知道他在出了帝京之后便失踪了。”怪人摇了摇头,如实答道。 “自东海一别之后我便没有见过你,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吧?”顾竹寒一步步将话题引到怪人去东海那处,她脸上表情平静,似乎忘记了在东海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你欠我的酒什么时候还?”怪人牵起了唇角,知道她将话题往这里引的原因。 “等我空闲下来就会还你的了。”顾竹寒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谁知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伤口几乎都要站立不稳。她悄悄吸了一口冷气,察觉到怪人看过来探视的目光,唯有勉强扯了扯唇,语气平稳听不出变化:“我方才好像踩到****了,呵呵。” 怪人一听果然嫌恶地皱了皱眉,径直往前走去,顾竹寒则是一脸尴尬地停在原地,踩****定是假的,欺骗怪人倒是真的,她半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掏出一颗朱红色的丹丸出来,这颗是怪人很早之前就给她的救命药丸,她本想留着等到真真遇到了危急事情的时候才吃的,可是现在她的伤好像有点儿严重了,不得不吃。 她认命地仰头吞下药丸,自进了南唐皇宫之后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鹿骨佛珠此刻因着她的动作而从里裳里跌了出来,顾竹寒眼风扫到,一窒,一些久远的回忆涌上了心头,她慢慢伸手摩挲着这串似乎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佛珠,温润暖和的触感传来,不知道送佛珠给她的这个人此刻在做一些什么呢? 鹿骨佛珠似乎感受到顾竹寒在想一些什么,微微在黑暗之中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染血的几根纤指。 她吞完药丸之后又歇了一会儿觉得药效开始发作了,伤口也没那么疼了,这才继续抬步往前走,方才她扯到东海的话题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知道怪人有没有医治好凌彻,不过看她在最后见凌彻的时候,她有预感他的眼睛已经好了,因为他的双眸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潋滟风采,亮得令人心惊。 既是真的好了,那么,她便不欠他什么了。 他们从此,为敌。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走到怪人的身旁,怪人此刻已经在树林深处停了下来,他忽而侧头问顾竹寒:“你说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行动?” 顾竹寒抿了抿唇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现在是亥时三刻,我猜想他们早已得知了李舒昏迷不醒的消息,定会迫不及待动手,大概也就最迟在子时左右动手。” “嗯。”怪人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而后对着树林里唤了一声,“银八你出来。” “是。”树林之中当即有一名身穿黑衣的少年走出,顾竹寒看他的年纪和银五的年纪差不多大,一听他的代号就知道是鼎矶阁的人,在顾竹寒打量他的时候,银八也看了顾竹寒一眼,毕竟是少年心性,眉宇之间颇有狂傲之色,“你就是我们的那位小主人?”听他这么一说,他分明是第一次见自己。 顾竹寒挑挑眉,并没有答话,而是看见身旁的薛言,看他有何说法。 “银八不得无礼。”怪人破天荒地斥责于他,又对顾竹寒说道:“他是鼎矶阁之中负责挑选培训新人的首领,排行第八,所以代号为银八。”薛言简单说了几句就当作是介绍。 顾竹寒分明察觉出这个银八并不好相处,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真的适合做调训培训新人的头头么?只听见银八继续道:“银闇有向我提起你,说你又蠢又笨反应又迟钝,实在是非常难相处,我猜想着他也是因着这个原因而不想待在你身边,所以转去西北沙漠那边受苦吧?” 顾竹寒嘴角一扯,扯出一痕僵硬的弧度,“银闇会对你这样评价我也实在是在我意料之中。” “哼,老实说,我银八也不是特别想听你的命令,想要做我银八的主人还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 银八说完,突然长臂一伸,五指成爪,一个擒拿手就要向顾竹寒的胸前袭来! 顾竹寒神色不变,往侧一避,避开他的第二道攻击,却料想不到他那招居然是虚招,待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后脚已至,就要踢中她的胸口! 黯淡月色之下,废弃乱葬岗树林深处,一黑一绯两道人影在虚空之中交错而过,仅仅是这么一个擦身,两人又是三招对拆而过,银八愈战愈勇,眼眸深处迸发出嗜血好战的神色,顾竹寒看在眼里并无十分明显特别的表情,她只是赤手空拳沉着应战,对方是一个搏击高手,最擅长近身攻击,完全阻截了她或明算或暗算的后路,只能和对方实打实地进行对抗。 怪人在一旁看着并没有作声,树林之中有近一万双眼睛看着空地中人影翻飞的情景。对战之人一个是他们的首领,一个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小主人,虽则那名少女的脸上戴着面具,然而他们都看得出少女的年纪并不大,至多也就十六岁左右,刚及笄的年纪甚至说是没有,他们在场所有人的年纪几乎都比她大,银八自不必说,今年已然十八,虽未及弱冠之年,但是也不是一位好相处的主儿,他们怎么样看怎么都是弱质纤纤的小主人遇到他们嗜武成痴和他们银闇阁主有得一拼的首领,想要全身而退实在是太难了!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若然小主人能从他们首领身上赢个一招半式,无论他们的小主人武功有多逊,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认她为主。原因无他,只因着他们在外面听了太多太多关于她的事迹,从薛言自她七岁之时和她相遇,知道她仅凭七岁的年纪便酿出了名动天下的好酒“一斛春”再得以建立起“一斛春”这个神秘的组织便知道她以后必将能担大任,果不其然到得她后来长大和叶先生偶遇之后又得以进入长醉书院,以一敌五车轮战进行入学,打得对方一个片甲不留,实在是大快人心,彼时他们都知道小主人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好,习武日子也不长,可她硬是靠着五分智取五分武力来赢得长醉书院众人的喝彩,实在是惹人注目。 更多的事迹他们也不必说了,只得见场中他们的首领猝不及防地横脚一扫,想要给顾竹寒来一脚狠的。 顾竹寒刚刚躲避完他的连环十二拳,一打的拳头几乎毫不歇气地打在她身上,任凭她有近身搏击的底子也有点儿招架不住,好不容易躲过了他全部的攻击,却不料此人居然给她来玩阴的,顾竹寒实在是忍无可忍,直接右手一伸按上他的天灵盖,而后再借力将自己整个身体往上一提,避开了他那突如其来狠辣的一脚。 “你……!”被一个女子毫不费力地按住天灵盖这简直是十分耻辱的事情,银八急气攻心,然而仍是十分沉稳,本想旋身横踢顾竹寒的后背,因着顾竹寒刚刚借力打力此时定是用着后背来对着自己,是以他压根不用想便可以袭击成功! 然而,他终究是小看了顾竹寒,还未等他出招,便突然发觉脖颈上多了一柄通体透白的软剑,随之他对上了持剑之人的眼睛,一双弥漫着雾气并没有明显焦距的眼睛,她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道:“你输了。” 银八冷笑一声,不情不愿道:“好,我输了,我愿赌服输。” 顾竹寒见他所说之话不似假话,当下扯了扯唇,回给他一个僵直的笑容,“你似乎不服?” “是。我不服。”银八梗了脖子道。 顾竹寒的剑还横在他的脖子上,本来对于这样不服自己的下属她无意理会,然而这树林之中有上万双眼睛看着自己,她便知道这是自己立威的好时刻,并不能错过。 “那你想要如何?”顾竹寒问道。 “我想……” 然,不等银八继续说下去,便有一名黑衣人自暗处之中飙出,立在怪人跟前。 怪人一看便知道是自己派出去的探子有消息,立即问道:“有何消息?” “回禀薛先生,南唐皇宫那边已经有异动,需要立即出发。” “对方大概有多少人?” “三万。” “分布的位置?” “各个城门以及出口都被封锁了。他们打算直接将整座南唐皇宫给包围住,还不确定安京之外是否有兵马。” “好。你先退下。”怪人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银八的方向,“你既是不服你的小主人,何不让她支持这次平叛行动,让她在你面前展示一下实力?” “正有此想法。”银八倨傲地看了顾竹寒一眼,顾竹寒只轻轻摇了摇头,对于他的倨傲不予理会,她问怪人,再次确认:“当真是要将指挥权给我?” “当然。” “好。”顾竹寒理所当然地接受任务,既然已经决定了接受这个身份,那么她必须要在这个隐在大蔚之后庞大的集团里立足。 389.第389章 你们阁主是个有趣的人 她扬眉,缓步走向场中央,而后在空地中站定,将脸上的面具给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即便是玉芝珊瑚都比不上的精致脸容,她负手在身后,高声对着树林里的士兵说道:“我顾竹寒不知道你们对我有何看法,也不知道接下来你们是否愿意跟我上阵杀敌一路走下去走回自己的家园之中,但是,今晚,我会证明给你们看,你们未来的小主人绝对不是愚昧蠢钝之人,她有能力也有实力和自信让你们相信!若然,你们想要和我一起走这一遭的话,那么请迈出你的步伐,用你们的双腿走到我跟前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 她这一番话说得声音不大,然而通过内力传音,稳稳实实传到了众人耳中,怪人在她身后五丈之遥的地方看向她,只觉空地中央的少女脊背挺得笔直,青丝发髻稍显凌乱却不见狼狈,挑出的几缕发丝在风中肆意飞扬,似阳春三月飘拂的柳,冉冉飘进人的心头。 众人都被顾竹寒这一番话给感染,已然迈出平稳坚定的步伐向顾竹寒的方向走来,顾竹寒苍白的唇角浮起淡淡笑意,她微不可察地捂了捂心脏的位置,察觉自己胸前的衣服好像又****了一点,许是刚才和银八对打的时候又弄裂了伤口,然而此刻她却是没有多余的空闲去管这些事情。 ………… 乱葬岗深处,树林空地之中,前一刻还是干干净净毫无人影的空地上忽而现出了一万兵马,顾竹寒就站在他们面前,很满意地看见这些年轻士兵之中眸底蛰伏出来的热血激愤以及隐怀期待。 这些年轻的士兵大多数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罢了。顾竹寒心中想,不过在人家南唐的地盘上捣乱真的好吗?虽然南唐的王八蛋国主默许了他们这种行为。 “大家,准备好了吗?”顾竹寒面对着他们,自信满满,笑容嫣然,她的姿态不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帅,而是像坐在繁花落叶的庭院之中,和敌方对弈的闲雅姿态,从容淡定得催人心折,也让人心生安稳。 “准备好了!”众人齐声呐喊,声音之大惊煞了一林飞鸟。 “很好。”顾竹寒十分满意他们的表现,随之又道:“现在分队列阵让我看看你们的速度与能耐。” 这一万士兵一听,已然知道顾竹寒接下来要让他们做什么了,马上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找到自己所在的队伍,顾竹寒在场边沉了目光看向他们,但见他们气息平稳步伐稳健,并没有年轻士兵之中焦躁的一面,紧蹙的眉也不由舒了一点,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一万士兵终于列队完毕,以方阵的形式完美呈现在顾竹寒面前。 顾竹寒抬步走近他们,在他们面前站定,其实她的个头并没有他们高,身形更不用说,哪里会比得上常年在外进行变态训练的他们? 然而,她身上无形的气势却是压过他们。 毕竟是两世为人,两世都是在大族大户里摸爬滚打,她本身又是清冷,身上肃然穿着绯色的宦官侍服,衣襟上染上的血迹让她素净如邢瓷的面容显出三分肃杀,三分萧然,四分从容沉静。 她就这么闲闲往他们面前一站,也没有眼高于顶的倨傲目光,脸上缱绻着柔和莹润,她甚至笑了笑,对他们说道:“由于对方兵马是我们的三倍,我只从银五口中听说过鼎矶阁每个人都是以一敌百的精英,我一直很好奇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今天终于让我寻回了这个机会。是以,这不仅仅是你们考验我的机会,也是我考验你们的一次契机,你们可曾清楚明白?” “属下但凭小主人吩咐。”顾竹寒此言说罢,当中即有一人右手成拳放在胸前,深深看她,以表忠心。 这是鼎矶阁之中对主人最高的忠诚礼,别的不说,就冲着顾竹寒年纪轻轻便有这份气度,他就觉得应该要行这个礼。 “属下但凭小主人吩咐。” “属下但凭小主人吩咐。” “……” 随着第一个士兵对顾竹寒表示忠心,队列之中陆续有人学着那人的动作对顾竹寒行礼,顾竹寒看着面前群情汹涌壮志诚诚的态势,眸底弥漫着大雾慢慢散去,露出一双比皎皎月华还要明亮的眼眸,她伸出双手在虚空中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停下来,不必那么激动,“你们不必急着对我表示忠心,等这场瓮中捉鳖的游戏完结了再表忠心也不迟。” 她说着不再多言,只是让这些列队的队长出来,和他们围成一个小圈子开始讨论和分配这次的作战计划。 一共八个队长,基本上都是顾竹寒在说,他们在听,偶或遇到疑惑的地方会向顾竹寒提出来,询问她这样做的原因何在,而后再点头默默记下,一刻钟之后,顾竹寒的话音戛然而止,她平伸右手至虚空之中,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八个队长不明白她此举所谓何事,纷纷抬头看向她。 只听见顾竹寒说道:“将你们的右手学我这样伸出来,而后搭在我的手背上。” “啊?”一队队长不明所以,然而还是照做。 一只黝黑的大手搭在了顾竹寒的手背上。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一直至第八只! 顾竹寒笑意盈盈,抬头一一扫过这八个黝黑汉子依旧不明所以的眼睛,突然把自己的手往下压了压,她大声道:“把你们的手压下来!祝我们旗开得胜,拿个满堂红!” 八名队长此时终于明白了顾竹寒的意思,她是以此举动来给他们打气,当即学着顾竹寒的动作把自己的手也往下压了压,学着她说话。 “旗开得胜!” “满堂红!” “满堂红!” 空地之中,瞬时之间士气更加激荡起来,顾竹寒扬眉对他们说一笑,潋滟黛眉浸染三分墨色,侵人神采,“好的,出发!” “是!”一万精兵齐声应和,悄然往南唐皇宫处进发。 顾竹寒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发,他们人多而且又要到达各个出门之中埋伏,定是没有她一个人单独行动来得方便,是以她转身打算施展轻功先回南唐皇宫那边看看情况,以便及时做好调节,不然被对方反将一军那就麻烦了。 但是不等她走出几步,有一道黑影便在她前面拦住了她,顾竹寒抬眸往上看去,见是银八,以为他又想找自己打架,唯有说道:“打架的话等下次,现在我没有空。” “……不是。”银八咽了咽口水,表情颇为羞赧,顾竹寒侧眸认真看他,更加看得他支支吾吾不知怎样言说,顾竹寒急着要走,懒得理他,“若果不是什么重要事情的话,稍后再说,我走了。时间无多。” 银八见她抬步就要走,不带半分留恋,不由掰住她的肩,制止了她的步伐,“我跟你一起去探查。” “你确定?”顾竹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不要在半路上又和我打起来。” “不会,你以为不懂分轻重么?” “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发。”顾竹寒不再理他,直接运起内力施展轻功就往南唐皇宫的方向而去。 怪人理所当然是要留下来督察这一万士兵的,他虽则相信顾竹寒的能力,但是毕竟这一万是新兵,要对付对方三万上过战场的禁卫兵,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当下只拍了拍银八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干,而后转身离开了。 ………… 密集树林之中,一黑一绯两道人影急掠前进,顾竹寒在前,银八紧随其后,两人的轻功都极其了得,银八因着在开始的时候落后了顾竹寒几步,现在虽然追上来了,然而体内嗜武的因子再次被调动起来,他加快了速度来至顾竹寒身旁,对她提议道:“小主人,要不咱们来一场轻功比试看谁更快到达南唐皇宫?” 顾竹寒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转了个话题,“银八,怎么你和银五的性格如此不同?” “呃。我不及银五么?”银八想不到她有这么一问,被噎了一下。 “不及。”顾竹寒摇了摇头,“你给人的感觉太过暴躁也太容易愤怒,我不知道你在鼎矶阁是怎样训练他们的,我感觉堪忧。” “哼,小主人你这样质疑我的能力是不对的,”银八状似愤怒地看了她一眼,“我虽然嗜武,但是该做事情的时候还是会做的,正事可不会耽误。” 顾竹寒瞥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十分疑惑以银闇这种冰山面瘫是怎样指挥你们做事的。” “你说银闇么?”不知怎地,银八此刻的声音听在顾竹寒耳中似有一丝迟疑。 顾竹寒状似没有听见那丝迟疑,而是接着道:“是啊,怎么了?自从大蔚一别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你……觉得咱们阁主怎么样?”银八略带试探地问道。 “你们阁主吗?”顾竹寒看他一眼,而后微微转了头,似在思考这个问题,稍顷,她微微一笑,那笑中带着三分无奈,“你们阁主真的是一个有趣的人。” “有趣?怎么我没有觉得?!”银八瞪大了眼睛,疑似听见了天荒夜谈。 “第一次见面,他带着冥月楼的人马就想杀我,你不觉得他很有趣么?”顾竹寒回想起从前,只觉一别经年,恍若隔世,再举灯盏如海棠花下时,月色不同,就连带花影也不同。 “啊?还有这种事情?”银八不可置信,他虽则不服顾竹寒,然而并没有想着要置她于死地,顶多是和她比试比试,切磋几下以便增进感情而已。 “你远在他方可能不知道。”顾竹寒点点头,示意他这件事是真的,他们脚下不停,又是掠过了几棵大树,瑰丽奢华的南唐皇宫近在眼前,她的眼睛紧盯着前方,微微空洞了的瞳孔似陷入了深度回忆之中,只听她继续道:“当时我还是一个只懂一点皮毛在鸢凤楼替人打杂的小厮,那时候我急着给一个人送一壶酒顺便和那人谈判,岂料我的酒被一只小兽给偷了,还要砸烂了人家的马车,等我终于把酒给要回来的时候,你们的阁主就出现了。” “哦,当时他的身份是冥月楼新上任没有多久的楼主,他居然听从他的白痴下属的话想要来杀我……” “后来呢?”银八想不到银闇还会做这种事情,因为在他的记忆之中银闇是一个不言苟笑又特别毒舌的人,他的世界似乎总是那么一成不变,不是练武就是杀人,不是杀人就是练武,鼎矶阁的阁主之位是世袭而来的,既然银闇的父亲在临死之前是鼎矶阁的阁主,那么理所当然他也是要担任阁主一职。 可以说是他的使命与生俱来,无论他是否愿意,他生来就是要为了保护大诺皇族的安全。 虽然,大诺皇族只剩下顾竹寒这一位。 “后来当然没有杀成啦!”顾竹寒笑了笑,臭屁道:“我那么机智,哪有可能被他杀到?” “咳,好吧。”银八被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了一跳,只觉得前一刻明明冷静肃然得不像女子的少女此刻终于有了点生机活力,她居然会开玩笑,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两人一路闲聊着,不一会儿已然来到南唐皇宫外城之中。据方才那名探子回来禀报,并没有给出有效的情报,顾竹寒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站定,她远远眺望南唐皇宫的外城情形,南唐皇宫共有四道宫门,不用说,四道宫门定被叶荣的兵马给围截住,至于那些小的城门不知道有没有没有被叶荣给包围住。 “走,我们去探探路。”她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而后转头对银八说道。 “我们是去探查小路?”银八敏锐地感觉到顾竹寒想干什么。 “当然。” “然后突击?” “这个看情况吧。不排除我们要早一步找到叶荣而后控制宫中的情况。”顾竹寒终是说出了心中想法,毫不避讳地说。 “好,这个够刺激,我喜欢。”银八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晃得顾竹寒都要晕一晕。 390.第390章 突遇变故 两人当下不再多言,直接往东边比较偏的门处而去,因为那里看起来人比较少,而且也比较黑,找到突破口的机会相对会容易一些。 南唐皇宫的外墙特别高,外墙之上又特别谨慎地盖了女墙,女墙凹凸不平,上面守着兵士,顾竹寒和银八在黑暗之中前行,两人都是身手极好的人,要掩饰自己的存在并不在话下。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紧贴在墙边缓慢前进,偶尔会听见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在低声交谈,但是说出来的信息并没有什么用,只能从他们的对话之中得出外城已然被叶荣的兵马所占据。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不得不立即进宫控制住叶荣和华妃了,不然等到他们的兵马过来了,那就失去了先机了。 两人在黑暗之中前进了很久这才在东边城墙的最边边处找到了一道人烟罕至的小门,许是这道门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祥的事情,所以才没有人敢过来把守这里。 这正好给了顾竹寒和银八乘虚而入的机会。 二人在黑暗之中对望一眼,就想用办法来进宫,要不直接开门要不爬墙,爬墙的危险性较大,理所当然是想直接开门进去了。 只是这道小门上了好几把银锁,已然锁死了,压根没有办法打开。 漆黑城墙之下,两道人影无声伫立其中,城墙之上偶或有人在小声对话,惊破了这静默压抑的黑夜。 银八看着顾竹寒,没有作声,只是以眼神示意:“该怎么办?” 顾竹寒没有立即回答,她再次看了看门上挂着的几把结实大锁,又看了看离自己很高很遥远的乌黑墙头,无论是选择哪一条路都会费一番功夫,如此一番功夫费下来所用的时间其实也差不多,只是他们若贸贸然解锁的话,定会有动静,那定会给墙头上的人给听见。 心中主意打定,便想和银八对接,然而却不等她示意银八攀墙,便听见他们对面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之中似乎有些微的动静。很轻微的,似风过树叶罅隙的声音,若不是仔细聆听压根听不见树林里的异样。 顾竹寒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精光,她和银八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眸底也有惊疑之色闪过,在如此危急的时刻,还会有人在皇宫禁地出现?若不是他们自己人的话,那定是敌人!若是敌人的话,那就该杀! 顾竹寒和银八理所当然是一样的想法,谁知道隐伏在暗处之中的人是谁?万一他们待会儿攀墙的时候被他们发现,那岂不是死翘翘的?是以,必定要将树林里的人解决了才能离开。 顾竹寒向银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一起到树林那处看看,银八点了点头,紧紧跟在顾竹寒身后,悄无声息地向树林处接近。 彼时树林里已经再次出现轻微的声响,状似是两个男子的对话声,顾竹寒和银八的速度极快,一瞬间便找了一棵大树,藏身在树后,静听那两人说话。 “人找到了吗?”男子甲压低嗓音问道,语气微微急躁。 “找到了。”男子乙立即回答。 “能同时弄出来的几率有多大?”男子甲接着问。 “现在的把握可能只有五成。”男子乙想了想,不确定道。 “为什么?难道对方有比我们还厉害的高手存在?” “……是。”男子乙想起前一晚禁宫之中出现的血腥情景,“对方的主子都尚且如此厉害,她的下属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么你再多派一点人手过去,这次的事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然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男子甲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难缠,当下了寒了声音道。 “是,属下知道。”男子乙诚惶诚恐。 “一得手就立即撤离,不要恋战,我们有更大的事情要做。”男子甲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是,属下……什么人?!” “簇——” 却不等男子乙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暗黑之中不知道哪个方向倏尔射来一柄飞镖,男子乙本想动手去接,却被身旁的男子甲快了一步抬腿踢出! “飞镖有毒,乱接什么?”男子甲瞪了男子乙一眼,此时那枚飞镖已经激飞至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镖头在月色的照映下泛出幽幽的蓝光。 男子乙这时才知道后怕,他扫视了周遭一圈,冷声喝道:“什么人?出来一见!” 然,树林之中恢复静谧,久久没有动静。 “什么人?胆敢暗地里偷袭却不敢出来见一面,我看你们是有勇无谋的无胆匪类是吧?” “唰唰唰——” “唰唰唰——” 随着男子乙的声音再次出口,树林之中响起了两股极其轻微的树叶摩擦声,男子甲和乙当即对望一眼,跟随着对方往树林深处跑,与此同时他们二人眼底都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偷袭这两名男子的人并不是谁,而是顾竹寒和银八,他们都觉得在树林边缘打斗很容易引来不好的影响,是以用一枚飞镖将这两人往树林深处引,一般来说对方受到这样的挑衅定会立即反击,是以他们也不担心。 果不其然男子甲和乙闻声追来。 然而他们越往树林深处走越觉得不对劲,那两名男子如他们所想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但是越往树林深处走愈发觉得周遭的气氛压抑诡秘,似是乌云罩月不见天明的肃杀紧张,顾竹寒脚步一顿,身后的银八想不到她会突然停下来,差点一个不稳撞到她身上。 “怎么了?”银八不明所以。 “有埋伏。”顾竹寒说罢,忽地将银八用力一拉拉至自己身后,而后再在半空中翻身,横踢开一支从他们右侧****而来的箭矢! 银八微微寒了目光,没有想到敌方胆敢在这里设下埋伏,只是不知道这射箭的人是南唐皇宫叶荣的人还是方才那两名男子带来的人。 听那两名男子之间的对话他便知道这两人并非叶荣一伙的,他们的幕后指使另有其人。 “小公公的身手不错,是从宫中逃出来的么?” 男子甲和乙在顾竹寒躲避暗箭的时候已然赶到,顾竹寒在出发的时候早已将面具给戴上,但是她仍然做宦官打扮,对方以为她是太监并不出奇。但是当他们看见银八一身武士服打扮的时候就微微锐了目光,在一番探视无果之后,才转头看向顾竹寒:“小公公方才袭击我们兄弟二人是何解?” 男子甲不动声息地问道,面上笑容可掬。 顾竹寒神色不变,将银八往自己身侧拉了拉之后,才尖了嗓音说道:“阁下又是何人?现在皇宫里局势多变得很,主子派我出来办事,看两位并非宫中之人,在这里埋伏了这么多人又是所谓何事?” 双方周旋,都想得知对方身份。 “哦?现在南唐国主不在宫中,想必小公公应该是叶丞相身边的人,叶丞相曾经也和我们有合作,你我也曾经算是同盟。”男子甲依然笑说道。 “同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同盟?”顾竹寒心下微微一沉,仍旧笑道:“为什么我没有听丞相说过?” “如若小公公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话,那还是回去问问丞相为妙,在下在这里不便多说。”男子甲说着逐步向顾竹寒靠近,顾竹寒和银八瞬间全身戒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现在的情况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对付男子甲和乙并不费力,但是糟糕是糟糕在这里还埋伏了至少一百人。 弦月寂冷,树影深深,无数漆冷箭头在暗处对准树林之中的两人,只要他们有所异动,必死无疑。 顾竹寒和银八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眼睁睁地看着男子甲靠近他们,不是他们不敢反抗等着要受现在还不知道他身份的男子甲的掣肘,而是他们根本不敢动! 顾竹寒没有看男子甲一眼,而是看向男子甲身后一直都没有动的男子乙,她现在不确定男子甲是否知道她并非叶荣的人,他走过来又是干什么。她只在脑海之中快速回想方才在城墙那边男子甲和乙之间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对话,联系之前他和自己说过的只言片语,电光火石之中一闪,唇角弧度保持不变,顾竹寒继续尖了嗓音道:“我能帮助你进宫劫人。” “你们方才果然都听见了?”男子甲眼眸一锐,现出一丝杀气。 “兄台,你和你的同伴说得这么大声,想听不见是不可能的吧?”顾竹寒此刻也不怕他了,只因她觉得她有把握抓住这二人的软肋! 男子甲被她噎了一下,下一刻又恢复笑容,“那小公公你知道我们要劫出的人是谁吗?” “知道。”顾竹寒用“你说废话么”一样的表情看着他,“不知道的话我哪能说出帮你进宫劫人这样的话?” 男子甲一听,瞬时停下了脚步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似乎在思考着顾竹寒话语中的真实性,顾竹寒也站立在原地,静静与他对视,她浑身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之中,脸上银质面具泛着幽幽的光,唇红而似点朱,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皙如净瓷,男子甲久久看着她,忽而觉得这位小公公真的是好姿色。 “怎样?这位兄台,时间无多,你若然信我的话我就带你进去,若然不相信的话……”顾竹寒没有继续说下去,仍旧看着他笑,她的笑明净不带讥诮不带愉悦,就只是单纯的一个笑,男子甲心想她和她的同伴定是知道这里埋伏了将近一百人,若然他一意孤行不相信他们的话,她和她的同伴定必只有一死。立即被人乱箭射死。 只是,看这位小公公丝毫不像是害怕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奉令出宫是办什么事情,居然敢撇下他主人给的命令擅自去做别的事情?不是叶荣跟前的红人那定是本身就是一个极有能耐的人。 “好,就听小公公你的,”半晌,男子甲终是松了口,微笑着对顾竹寒拱手:“烦请小公公带路。” “好。”顾竹寒见他答应了,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松,她握了握自己的掌心,只觉掌心冷汗淋漓,其实她还是被这些在黑暗之中无声对准自己的利箭吓得不轻。 顾竹寒和银八当即在前面带路,男子甲和乙紧随其后,他们并没有带多余的人来,那批人应该是特地在宫外接应,好等待宫里完事了马上带着他们走。 “现在宫中守卫森严,未知小公公要怎么样带我们进去?”男子甲走至顾竹寒身旁问道,他也并不怕顾竹寒和银八会在他们面前造次,只因身后的一百精锐足以用箭矢瞬杀他们。 “我知道有一处隐蔽的城门平日里没有多少人行走,咱们从那里进去就好了。” “那未知那处城门在哪里?” 顾竹寒这回却是不答了,只是抬了头笑吟吟看向男子甲,“兄台到现在还是不相信杂家?” 银八在一旁听见这句“杂家”忍不住浑身颤了颤,他只感觉到手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为毛他的小主人撒起慌来连眉毛都不挑一下? “不是不相信,只是有备无患而已。”男子甲摸摸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 四人此时已然走到树林之外,顾竹寒不再作声,本想着一路带他们绕城墙然后套他们的话的,可是不等她有所动作,城墙之下便来了一小队人马,顾竹寒一看,知道那是鼎矶阁的人,她和银八无声对望一眼,突然发难,一同向男子甲和乙身上袭击而去! 男子甲和乙想不到前一刻还说和他们合作的两人在看见城墙下忽而出现的神秘人马时会忽然攻击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被顾竹寒和银八给制住了要穴,顾竹寒一手扼紧男子甲的喉头,一手用匕首抵在他的腰间,她恢复回自己的嗓音,问道:“说,是谁指使你们过来的?你们又是想劫持谁出宫?” 男子甲颇为诧异地看着她,此时已经知道顾竹寒的女子身份,他轻轻一笑,似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想不到我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还骗得这么惨。” 391.第391章 你也太无情了一点 他说罢,唇角微微溢出一丝鲜血,紧接着不等顾竹寒有所动作,立即从怀中掏出一枚旗花,往夜空中****而去,那是向自己的同伴释放信号的旗花,顾竹寒一看那旗花的颜色,又看了看他和那个同伴的状况,知道他放出的定是失败的信号,原因无他,因为这两人定是知道她和银八不会放过他们。 手中的男子已然没有了气息,顾竹寒一把扔开了他,又在他身上搜了搜,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唯有认命地丢了手,问银八:“你可能猜出一些什么端倪?” “猜不出。”银八摇了摇头,答道。 “如此,我们先进宫吧,不能再耽误了。”顾竹寒说着便往外城那处走。 鼎矶阁的人早已开始攻城掠地,守在城墙上的士兵既然是叶荣的心腹的话,那么和他们废话并没有什么用。 顾竹寒找到了其中一名队长,对他说道:“方才我和银八遇到另一批不属于南唐皇宫的人,他们在树林那里有将近一百人的埋伏,也不知道他们混进了多少人进皇宫,我听他们的意思像是要劫人出宫。” “那小主人你的意思是?”第四队的队长问道。 “阻止他们劫人出宫,无论他们想要劫的人是谁。对方定然是想凭借混乱浑水摸鱼把人给劫出宫外去。”顾竹寒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出。 “是,属下知道。” “嘭——” 随着第四队长的回答,外城的城门已然被鼎矶阁的人所攻下,顾竹寒回头一望,但见城头上原本烈烈飞扬的禁军红旗“咔擦”一声被人斩断,她眼眸微微一虚,唇角露出一痕笑意,“叶荣,就等我来会会你。” ………… 南唐国历宝进六年,右丞相叶荣与其女儿叶华华妃等一党人马因着国主李邃在祈福途中无端消失,又命人下毒毒害太子李舒,令其卧床不起危在旦夕,而后仗着手头上掌管的三万兵马将南唐皇宫里里外外给控制了起来。本以为能够一朝登基、清除异己,成为南唐皇宫的主人,却不料被一位身份神秘多变的女子给杀了个措手不及。 叶荣占领皇宫还不足两个时辰,不等他坐上龙座,手下便有人匆匆忙忙地进来禀报。 “丞相丞相,不得了了,外面有不知名的军队进来,已然占领了外城了!” “这是怎么回事?外城布置了一万禁军,这么容易就被击溃?”叶荣本来已经登上了御座,一听来人这么说,立即停了脚步,看向台下坐着的女儿,又继续问道:“你说清楚一点?” “来者十分汹涌且神秘,似是早就知道我们的布置那般,将我们杀了个措手不及。”这名士兵颤颤巍巍地答道,显然被方才外城那些如鬼魅般的敌军给吓得疑神疑鬼,能捡回一条命来到叶荣面前禀报已经是一件万幸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叶荣一皱眉头,“南唐国境之内还会有人和我们作对?” “当然有。” 随着叶荣的话音落下,大殿之中忽而翩跹而来一道绯红身影,来者一身宦官服饰,脸戴半阙银质面具,这样看过去只觉那人气度皎皎似山间流荡的清泉,漫不经心之间又带有无限深幽莫测。 “你是谁?”叶荣立即从御座上下来来至华妃身旁,无论来者是谁,看他们的这番举动,定是李邃派来护宫的人,可他并没有得知李邃回宫的消息。 “叶丞相,我是太子身旁侍候的小卓子啊,怎么?你不记得?下午明明还让常公公命令我去毒杀太子的呀。”顾竹寒寒意森森地模仿着小卓子的声音说道,叶荣是得知了小卓子和常公公已死的消息的,此刻来人忽而说他是小卓子,还笑得这么恐怖诡异,不把他和华妃吓个半死还真是说不过去。 “不……不可能,一个已死之人哪有可能再次出现?!”叶荣眼角一跳,脸上已经呈现出慌乱之色,一旁站着的华妃却是不以为然,她扯了扯叶荣的手,说道:“爹,你别被他吓倒,小卓子哪有这么大的能耐找这么多人帮忙?他定是假的,来骗我们的。” “想不到华妃娘娘如此聪明,就连我是假的小卓子也查出来了,只可惜,已经迟了!” 话音刚落,顾竹寒一个飞身直扑华妃,华妃想不到对方居然这么大胆,立即惊呼道:“来人护驾来人护驾!” 然而殿上却没有一人回应她,顾竹寒此刻已然扼紧了她的喉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道:“华妃,受人掣肘无力反抗的感觉怎么样?” “你你……你究竟是谁?!”放在自己喉间的手越扼越紧,华妃在慌乱之中拼死挣扎,一不小心碰到顾竹寒的面具,“嘭嗒”一声,面具应声而落,露出面具底下那张映上烛光明妍如晨间怒放玉兰一般的玉颜,华妃看见对方真容的时候,瞬间惊诧在原地,顾竹寒盯着她,忽觉十分无趣,只冷了声音道:“华妃,看够了没有?” “你你你……顾竹寒你……你居然带了这么多兵马进南唐?你究竟是什么人?”华妃颤巍巍地道。 “我是什么人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整个南唐永远不会是你和你的好爹爹的囊中之物。” “不,这怎么可能?国主在外下落不明,太子在宫中昏迷不醒,本宫身上怀有龙裔,理应是由本宫摄政,等待龙裔出生继承大唐皇室!”华妃近乎疯狂地说道,血红豆蔻掐进顾竹寒的手背上,眼神渐渐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狂躁出来。 一旁的叶荣早已被人制住,压根跪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顾竹寒冷哼一声,看着这两父女,忽而不忍心将真相告诉他们,不是他们太愚蠢,而是他们的对手太高明。 “太医,该你出场的时候了。”顾竹寒放开了自己的手,一把将华妃掼倒在地上,华妃吃痛惊叫出声,“顾竹寒你很大的狗胆,本宫身怀龙裔万一流产了怎么办?” “太医!赶紧出来解释!”顾竹寒被她吵得不行,又在殿中唤了一声,此时才有一名老太医从殿后走出,对着华妃说道:“回禀娘娘,你身上并没有怀有龙裔,你想多了。” “胡太医,你在说什么?”华妃捂住自己还没有隆起的肚子,一瞬间如遭重击。 胡太医毕竟年纪大了,慢吞吞地咽了咽口水,浑浊的眼睛看定华妃,“这是国主的意思。” “国主……的意思?”华妃呆呆地重复了胡太医口中的话,终于知道看似忠心耿耿的胡太医原来是国主李邃的人,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假怀孕。这根本是李邃一手在幕后操纵的戏码,好用来引蛇出洞,让她和她的爹爹提前造反。 至于顾竹寒为什么会知道华妃假怀孕,那就要多得李邃临出宫之时对她说过的话了。李邃在出宫之前曾经对顾竹寒说过许多事情都是无中生有或是人为的,她本来也是认为华妃是真怀孕,毕竟她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子,李邃三天两头又留宿在她那处,真真有孕了那也是不奇怪的事情。 但是,奇就奇在华妃怀孕的时点上。 李邃一出宫她就怀孕了,华妃怀孕之后李舒马上中毒,她立即被华妃嫁祸,虽然嫁祸不成,然而叶荣却是用了厌胜之术将她弄到了鸟不拉屎的禁宫里,这一系列连续发生的事情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绳串连在一起那般,顾竹寒自是从中发现出了端倪。这么一推敲,便不难发现是李邃事先让华妃假怀孕,好引出后面发生的事情。他算准了华妃不敢一次下毒毒死李舒,也算准了顾竹寒定会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来帮助他,是以也就放心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她,只是,李邃,你以你唯一的儿子做饵,话则为了彻底清洗朝堂,然,你不觉得你无情残酷了一点么? 顾竹寒想明白了这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无名火起,不仅觉得华妃和叶荣狼子野心面目可憎,就连带李邃也一样令人讨厌。口口声声说自己怎样怎样爱舒儿,怎样怎样对他好,到头来还是要用自己的儿子做饵来清洗朝堂,这真的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么? 如若不是她假扮了小卓子得知了华妃和叶荣的阴谋,那么现在舒儿是不是就已经一命呜呼死了?李邃啊李邃,你不会是想着你宫中妃子三千,就算真的是死了一个舒儿,也有众多妃子为你生育下一个舒儿吧? 顾竹寒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鼎矶阁的人已然控制了整个南唐皇宫,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怪人处理就好了,她必须要立即去华清宫看看李舒的情况,不知怎地,她心中总是十分不安宁,有强烈不好的预感。 她不再看地上的华妃和叶荣一眼,只觉得再看这两人一眼都是对自己眼睛的一种亵渎,然而华妃至死都不放过她,“顾竹寒,你口口声声说我们谋逆造反,可是你呢,你擅自带兵进宫侵占了整个南唐皇宫,国主娶你回来并不是要将南唐皇宫给拱手让人的!” 华妃不甘心地大喊道。 顾竹寒冷笑一声,连一个眼风都不赏给她,“你以为没有国主的同意,我的兵马能进南唐对付你们么?” 华妃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原来李邃早就联合顾竹寒布下了天罗地网来掀起他们的阴谋。 顾竹寒不再作声,只抬步往外走,华妃看着那抹毫无留恋的纤瘦身影,低声问道:“顾竹寒,你是什么人,本宫从头至尾都看不透你。” 顾竹寒脚步一顿,她垂眸浅笑,“我是什么人?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女。” 说罢她不再看华妃一眼,直接抬步而出。 然而不等她走出宫殿之外,银五突然带着左丞相简修浑身焦黑衣衫褴褛地出现在她面前,顾竹寒一惊,知道发生了大事,立即问道:“银五,出了什么事情?” “小主人,”银五看见顾竹寒十分激动,他也不管这么多人在场,当即跪了下来,表情痛心悔恨,语气轻颤道:“小太子被前皇后给抓走了!” “什么?”顾竹寒心中一沉,呼吸乱了乱,“你说详细一点儿。” “前皇后不知何时从禁宫中逃出,属下本是奉了小主人的命令去监视她的,然而到了她吃药的时候找遍整座禁宫都没有找到她,彼时华清宫传来走水的消息,属下立即带着人马赶到,怎料除了在火场之中见到昏迷倒地的简丞相之外,小太子的身影消失无踪。属下救出了简丞相之后问他,他说自己在临晕倒之前看见的是前皇后趁乱进来的身影。” 顾竹寒看向简修,但见这个年过半百一生对南唐忠心耿耿的老臣一脸颓然失落地站在银五身旁,他脸色憔悴,脸上因着火烟的熏烤早已变得东一块黑西一块红的,实在是狼狈至极。 “简丞相,太子被掳一事你还有没有补充?”顾竹寒问道。 简修抬起头来望向顾竹寒,浑浊无光的眼底忽而升起了一丝生机,“小女娃我老头子知道你能耐大得很,你必须要把小太子给救回来!不然老夫不知道该要怎样面对列祖列宗啊!” 顾竹寒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银五:“你可知道前皇后往哪个方向走?又是谁来接应他们二人?” 顾竹寒问完之后,不等银五回答,脑海之中突然电光一闪,银八此时也想到了这件事情的蹊跷,上前对她说道:“小主人,这件事情很可能是我们在树林里遇到的那帮人所策划的。现在出去找他们可能还找得到!” “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出发。”顾竹寒显然和银八想到一块儿去了,银五睁着眼睛看着顾竹寒,想要请求她也把自己带上,然而顾竹寒在临走之前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在南唐皇宫助薛先生处理宫中的事情,好好照顾简丞相,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银五浑身一震,想不到顾竹寒没有责怪自己,不然抬了眸深深看她一眼,“谢小主人。” 顾竹寒没有再回头,而是足尖一点飞掠出皇宫,继续往东面城墙而去。 392.第392章 心底也是无限悲凉 银八跟在她身后,此时已有鼎矶阁的人来禀报消息,顾竹寒脚步不停,边在瓦顶上施展轻功,边听探子得回来的消息,“启禀小主人,正如银五所说,前皇后挟持了小太子之后便有一帮人和他们接应,这帮人人数众多,和前皇后对接之后并不恋战,直接往南唐的蜀郡而去。” “蜀郡?什么地方?”顾竹寒疑惑问道,“你可能得知对方是什么人马?” “蜀郡是南唐自古以来的战略要地,南唐国主失踪之后似乎是去了那里,因着那里前不久被当地的节度使所占领,南唐国主不得不秘密去平乱。现在根据情报来看的话,很可能是南唐国主的废太子哥哥于五年之后卷土重来联合国内日渐势大的节度使和藩王重镇等等来在南唐各地造反,妄图夺取帝位。” “你的意思是前皇后很可能是和李梧前尘未断,所以设计劫走了舒儿让李邃屈服于他们?”顾竹寒根据这些得回来的情报细细在脑海之中加以整理,想起前皇后之前的的确确是想谋害她,只是谋害不成又想说她的往事历史来博同情,她嫌她烦,所以并没有听。现在看来这段早已作古的前尘往事似乎猫腻不少?只是当时听前皇后的意思,她是喜欢李邃的不是?为什么现在又要把李舒抓走来献给敌军?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顾竹寒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只是能够得到这些有利消息已经十分好了,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辛苦了”便吩咐银八:“你立即集结一千精兵,我们立即往蜀郡出发,营救太子!” 她此时已经停下了脚步,立在巍巍高耸的城头,将安京的繁盛夜景给尽数看在眼中,银八自她身旁看着她,看着她眼底倒映出的盛世繁荣,忽而想起银闇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以为能从她的眼睛里看见繁华,怎料那些都是繁华之后的假象,如浮云过后,只剩下虚无。” 不知怎地,银八觉得即便坐拥了整座南唐皇宫的顾竹寒,心底也是是无限的孤凉。 ………… 两天之后,蜀郡。外城和内城。双方人马兵戎相见,墙头大旗猎猎飞扬,谁也不让谁。 事实上双方的军队已然处于一种微妙的胶着状态,李邃带了三万精兵守在城外,他这几天也没有强行进攻,只是一味在外扎营死耗着,看看蜀郡里面的人能耗多久。 他昨天晚上已然得知了南唐皇宫那边的消息,知道顾竹寒已然替他平定了朝中叶荣一党的势力,三分笑意不由染上眉梢,趁上红衣风流,当真是赏心悦目,折煞繁花牡丹。 只是,随后他得到了李舒被前皇后掳走的消息,心头不禁一沉,负手走至窗前无意识地看向窗外那一丛沐浴在阳光之下的修竹,想起那人常常一袭青衣,看似清雅无比,实则内藏一颗黑心,谁说修竹清癯?那个名字之中有“竹”的人不一样活得随心随性? 他料定顾竹寒在得知李舒被抓之后定会带上兵马去追赶,想起李舒,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因着这次朝廷势力的清洗而被他一手设为诱饵,中了华妃的毒,实际是让他无奈。他猜想那人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定会在心中狠狠骂自己一顿吧?李邃苦笑一声,就连他都想臭骂自己一顿,更不用说她。 就在李邃在思索当前局势的时候,门外忽而有士兵前来禀报,“回禀国主,对方城头之上突然现出了一名疑似前皇后的女子和一个疑似小太子的小男孩,要求和您谈判。” “他……可有出现?”李邃沉默一瞬,最终问道。 这名士兵立即敏感地察觉出李邃所说的“他”是谁,认真回想了一遍,这才答道:“没有。” “哼,我的好哥哥,过了这么久始终只会用这种不道德的技巧来威胁你的弟弟。”李邃拂了拂袖子,转身便往门外走。 城头之上,一名发髻散乱、神态近乎疯狂的女子抓住一个年约五岁的小男孩在高大的城头上晃,她大叫道:“南唐国主,你的儿子正在本宫手上,还不出来见本宫一面?” 李邃自肃整的千军万马之中策马而出,他轻衣缓绶,大红袍子缠绕着金线丝丝缕缕,宽大袍袖当风,束起的发髻让他看起来威仪凛凛,没有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然而偏偏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带了三分莫名的笑意,一如当年樱花初放,她在树下看见他仰头看着三千繁花纷纷落尽的情景,直击人心。 前皇后痴痴地看着策马走出来的李邃,李舒口中被她塞了一块布,毕竟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小男孩,被掳之前又是身中剧毒,还未缓一口气过来便被掳过来至敌方的军营之中做人质,实在是令人心痛。 “呜呜——父皇——”李舒被前皇后死死攥住后领一动不能动,只能自嘴里模糊不清地叫唤着,李邃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李舒身上,此刻看见了多日没有见的儿子,眸底隐隐泛起了水光,“舒儿,别害怕,父皇立即来救你。” “李邃,五年来,你为什么没有进慈宁宫来看我哪怕一眼?”前皇后忽地出声,她看着眼前这一对深情对望的父子,眸底全是怨毒之色,“到现在我在你眼前了,你居然只会看着你的好儿子,就连一记眼风也不赏给我?你对得住我当初对你帝皇事业的牺牲吗?” 李邃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前皇后,“宁儿,你我之间的恩怨早已两清,是你还沉浸在过去而已。” “早已两清?两清?哈哈——”前皇后听得他这样说,忍不住仰头狂笑,“两清?哈哈,我浪费了半生韶光在你的南唐皇宫身上,甚至葬送了自己的人生,成为皇宫之中人人诟病的疯子,你居然说和我两清?李邃,你不觉得很好笑么?” “宁儿,路是你选择的,当初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却一意孤行,为什么现在又要为了一己之私而牵连无辜?”李邃始终平静地看着她,他眸底的笑意早已敛尽,千想万想想不到他的好哥哥居然打前皇后的主意,让这样一个弱质女子掳劫一个幼童来威胁自己。 “我的好哥哥,我知道你在城墙之后,出来一见吧,总是这样耗着不是办法,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好了。”李邃忽而朗声对着城头说道。 城头之后果然传来了一阵长笑声,紧接着一抹墨绿身影从城墙之后走出,他长相阴柔,手上擎着一杯酒,笑吟吟地看向城墙下的李邃,“我的好弟弟很久没有见。别来无恙?” 他说着便摸了李舒的脸颊一把,威胁之意十足。 “哥哥,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与舒儿无关,又何必将他拉进这趟浑水之中?” “若然只有宁儿一人,我想你应该不会出现在城墙之下吧?”李梧不置可否地一笑,“只有加上你的好儿子,你才会心痛不是么?” “你想怎么样?”李邃不欲和他废话,直接沉了声音问道。 “没怎么样,我只是觉得我是时候要取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李梧幽幽说着,唇角微勾,可却是笑意全无,似冰封水底的鱼,僵硬、了无生气。 “父皇早前已然将皇位传给了我,这件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五年之久,当初父皇念在你对南唐有功只是对你流放,并没有杀害你,为什么五年之后你仍然要联合众多节度使的势力卷土重来?”李邃表情无奈带着三分痛惜,“我的好哥哥,若然皇位能给你,我会毫不犹豫给你,只是,南唐百官会服你么?” “莫要和我说废话!”李梧一手掷了酒杯,从前皇后手中抢过李舒,前皇后料想不到他有这一手,惊慌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并没有反抗。李梧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抚上她的脸颊,对她道:“宁儿真乖。等事成之后,我定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前皇后却是娇羞地低下了头,动情地道:“我只要你永远在我身旁便可以了。” ………… 城墙之上,李梧一手毫不怜惜地提着李舒的衣领,一手却是抚上前皇后的眉眼,与她深情对望。 这落差极大的一幕看在城墙之下众人的眼里实在是让从南唐安京而来的军队眼眶隐隐发颤,李邃站在城墙之下不敢乱动,舒儿被李梧以一种并不稳固的力度给提在手里,若然他贸然跳上城墙救人,下场只有两个:被乱箭立即射死,抱着舒儿被乱箭一同射死。 听起来实在是荒谬,但是这却是事实,他不得不受他的好哥哥掣肘,在城墙之下看着城墙之上的人肆无忌惮地调情。 “邃儿,我的好弟弟,你莫要说哥哥无情,哥哥给三声的时间你做考虑,是救你的好儿子还是守着你的南唐皇宫平安度日,噢,不,”李梧掩了掩嘴,笑了笑,笑中带着狠毒,“我并不排除近日之内各地皆有异动。” 李邃冷了眼神抬眸看着他,心中电念急转,自己究竟要怎样救自己的儿子。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实在是将他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丝毫没有想到有顾竹寒在宫中,舒儿还会被前皇后给掳劫。而且自南唐皇宫叶荣和华妃的势力被清洗之后,顾竹寒的消息全无,根本不知道她是吉是凶。 “三……” 这边李邃在无可奈何地分析眼前局势的时候,李梧那边已经开始数数了,他提着李舒放在城墙之外,让那个半大的孩子完全置于虚空之中,李舒年纪这么小却是硬气,也不挣扎,只睁着一双蕴满泪水的大眼看着李邃,李邃也抬头看着他,以这种恒定不变的姿态,无论他救或不救李舒,南唐的江山都不可能落入李梧手上。 “二……” 城墙之上李梧继续吐出一个字眼,李邃紧了手中的缰绳,眉宇紧皱似在做艰难决定。就在双方僵持之间,他眼风一扫,忽而看到了城墙右后方的碟垛上,有一抹绯色身影抓着一柄匕首又无声杀掉了城墙上的一名士兵。 那人脸戴半阙银色面具,露出的脸颊肤色苍白,唇却似染了怒放牡丹般鲜妍,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美,在这苍青的日光之下闪耀出一种决绝颓拓之气。 她经已无声无息将城墙上的士兵杀了个精光,她依然抓着手上的匕首无声蛰伏在墙角,等待李梧念出最后一声。 “一!” “哥哥!稍等!” 千钧一发之际,李邃脱口而出,表情紧张痛苦,看着他提着李舒的手眼神慌乱至极点,李梧唇边逐渐咧开,扯出一抹近乎残酷又近乎疯狂的笑,“弟弟,你终于输了。” 他信守承诺,收手,然而身侧的前皇后却突然一头撞向李梧,逼得李梧不得不把抓住李舒的手给松开。 “舒儿——” “舒儿!” 城墙上下有两人同时出声,刚刚蛰伏在墙头的人并不是谁,正是连日赶路过来的顾竹寒,而李邃看见李舒从李梧手中掉落,心神剧震,禁不住大声叫出,但是无论他怎样叫唤都阻止不了李舒下降的速度! 城墙高五丈,因着蜀郡自古以来都是战略要地,是以比一般三丈的城墙要高出两丈,两丈的距离便是一个生死的距离,又有谁能跨越这样的高度? 顾竹寒原本想着在城墙上先将李梧和前皇后先制服,而后直接救出李舒的,怎料前皇后如此歹毒,李邃都做出妥协了,还要逼着李梧将李舒害死! 五丈的城墙纵然跌下去有李邃接住,可是这将近十二米的冲击力一个六岁又是身中剧毒的小孩怎样能承受得了? 顾竹寒想也不想,直接冲上碟垛一个俯身直往李舒下坠的方向而去! 烈烈绯衣随风飘扬,似上古突然现身于人间的鸾鸟,以一种静若明渊却又流彩逼人的姿态现于人前。绚烂日光一闪,在她的银质面具上折射出一痕刺目至炫目的弧度,众人在城墙之下看那抹单薄得可以却又决绝得可以的绯色身影,不明白为何在城墙之上会突然出现一袭属于南唐皇宫五品宦官服的袍影。 393.第393章 你最重要 顾竹寒几乎是竭尽全力往李舒的方向冲去,前皇后那一撞的力度极大,她方才离李舒的距离并不近,仅仅在一声叫唤之间,李舒已然以惊人的速度下坠了三丈,他背部朝下,头部朝上,“咿咿呀呀”极致惊恐的叫声吓得周遭众人都不忍卒目,现在的情况他们只能在原地观望,即使他们上前帮助也于事无补,只能在心中寄予厚望给国主和那个突然出现的“太监”。 顾竹寒暗运内力加快了下坠的速度,城墙上的李梧分明也是意想不到有此一幕,本想让人放箭射杀在半空中下降的两人,因为无论李舒是死是活,李邃都不会再放过他。 然而无论他在城墙上怎样叫唤都没有理会他,原因无他,顾竹寒早已命鼎矶阁的人控制了城墙,将该杀的人都杀了,现在的李梧在城墙上可谓是坐以待毙。 但是无论她前期工作做得怎样好,此刻都制止不了她抓不住李舒哪怕是他一袂袍角的事实。 眼看着李舒就要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冲得个头晕眼花继而脑浆爆裂而亡,她便身心俱焚,恍恍惚惚之间想起自己似乎又是经历过这样的情景,那时候她还在大蔚帝京,太子凌璟在七级浮屠塔上威胁顺景帝想要造反,饶子淳的儿子饶瑄被太子给扔了下去,而凌筠又以一种特别的姿态“投怀送抱”,逼得她不得不回身救人,当时她因着梵渊在身侧而安然无恙,后来那人还因着这件事而义正言辞地责怪了她一番,当时的她还口口声声向他保证不会再做这种“自杀”的傻事。 可是到头来又是如何?她终究是违背了诺言。 迎面而来的罡风刮得她眉眼生痛,仿佛整张脸都要在这刺肤的风中变形,顾竹寒再次加快了下坠的速度,几乎是用上了毕生的内力去拯救李舒!一直挂在脖颈贴身藏在里衣里的那串鹿骨佛珠此刻也被这无情的风折腾得露出衣间,眼角之中如瓷质般的晶莹一闪,似那人姣好如玉人的肌肤,顾竹寒心脏一痛,与此同时,已然抓住了李舒的袍角! ………… “舒儿,把手给我!努力!” 烈日当空,半空之中,顾竹寒终于摸到了李舒的一袂袍角,她沉着出声,让李舒努力将手伸给他,这样即便他们二人同在空中她都能将他抱紧至怀中,不会让他受重伤。 顾竹寒这样做完全是孤注一掷牺牲自己而拯救李舒。她将李舒完完全全抱入怀中,巨大的冲击力已然让她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紧紧抱着他,背部朝下,减少这扑面而来无法抵挡的冲击! 李邃早已从马上飞身而起想要接住半空中下坠的他们,然而有人却是比他快了一步! 一袭比幽蓝海水还要蓝得透彻的海青色身影突然而至,没有人知道他何时又是从哪里出现,只是他脸上戴的半幅花纹繁复的银质面具与那名“小太监”脸上戴的如出一辙,同样的冷凝隽秀,让人侧目。 银闇紧赶慢赶终于赶至来顾竹寒身旁,他武功本就出众,一眼便看见下坠的二人其中一人便是顾竹寒,立即飞身而出,迎风而上,赶至他们身侧,顾竹寒感觉到身旁有另一人的气息,侧头一看,那人脸上一成不变的面具落入眼中,顾竹寒忍不住一笑,本想出声,却不料被那人抢先一句,“真狼狈。” 顾竹寒被他噎了一下,随即觉得怀中一轻,竟是银闇毫不留情地将李舒给甩出去。 “你——” 顾竹寒来不及惊呼,便听见银闇继续道:“他父皇会接住他。” “那也……” 然,不等顾竹寒出声抗议,便觉腰间一紧,竟是一向不喜与别人接触的银闇搂紧了她的腰。虽然银闇不止一次这样大面积和她接触,但是顾竹寒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她脑海中还是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和银闇在屋顶上对着无垠星空吹奏口琴的一幕,仿佛后来出征东海,在东海路上死里逃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们仍旧是喜欢坐在顾府瓦顶之上看对面谭府的人狗咬狗骨,而后即兴吹奏一段,也会在夜间乱落的繁花之间切磋武艺,她和他认识这么久了,几乎日夜不离,她还是没有见过他面具之下的真容,不是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这么神秘的一件物事放在自己身旁久而久之也就忽视了。此时此刻,那人的脸容再次近在咫尺,顾竹寒竟然觉得自己如在梦中,仿佛这一个多月来在南唐的经历并不存在,那些悲痛惨烈也不存在,她仍旧是在银闇身侧站着的可以随意笑骂无心无肺的少女。 “你最重要。”银闇打断了她的话,平澜无波地说道,仿佛这是最平常的一句话,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句令世间女子都能动心的一句表白。 顾竹寒心中微微一动,她知道自己安全了,他的气息如此清爽干净,以至于她直接忽略了这句话之中所能够蕴含的一切意思,只听见他又解释了一句,“而且,这样也更保险。” 顾竹寒看着他,笑了,她纤指一搭,搭上他的面具,“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一直戴着面具,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摘下来看看?” “不,不能看。”银闇阻止了她的动作,此时两人都已平安落地,李邃也早已抱着李舒回至马上,他看了那不远处相依而落的两人一眼,确认他们二人都平安了,这才下令,面无表情地吐出二字,“攻城。” * 南唐国历宝进六年,国主李邃亲率三万兵马临于蜀郡城楼之下,与废太子李梧谈判失败,救小太子于五丈城墙之下,而后攻城,一举夺下战略要地之蜀郡。 同年八月,初秋即将到来之际,南唐淮南一带逐渐势大的节度使听闻废太子李梧的消息之后,纷纷举兵意图谋反,国主李邃早有准备,不等节度使举旗立竿,早已埋伏好的精兵一举将他们歼灭,收复失地。 自此,已然过了四月,一直处于动荡之中的南唐才稍稍平复,恢复本来的生机。 而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各国的动态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当数大蔚的影响变化最大。 顾竹寒在救下李舒之后,并没有在南唐停留太久,李邃的计划随着李梧和各地节度使的势力涌出而逐渐水落石出。不得不说,若然没有前皇后的打岔,李邃的计划实在是十分完美。 虽则说不上会将李梧给杀掉,但是软禁在南唐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他永无天日那是绝对的事情。 李舒自被李邃救下之后,躺在他的怀里也不哭,只睁大眼睛眼定定地看着李邃,仿佛自己的父皇在眼前是假象,而他依然沉浸在被前皇后劫持奔波了两天两夜才到达数百里之外的蜀郡,被人当作人质。 “舒儿。你如何?”李邃立即唤来军中大夫为他把脉,李舒歇了很大一会儿才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一回神就立即四处梭巡去找顾竹寒。 “父皇,竹子姐姐呢?竹子姐姐在哪儿?” 顾竹寒此时才从银闇的怀中下来,她胸口的伤势又有崩裂的趋势,两天两夜的赶路连带清洗南唐皇宫的那天晚上她都没有好好歇息一下,再加上方才的冲击,她已然忍受不住,整张脸苍白不似人形,只是仗着脸上有面具戴着,这才隐瞒过去。 银闇在一旁看着她,敏锐地嗅到她身上有一股血腥之气,不然问道:“你受伤了?” 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顾竹寒的眼神自面具之后闪烁了一下,她自然说道:“楼主,你多想了,那是敌人的血,我哪有可能受伤?” 她说罢,还冲着银闇笑了笑,而后赶往李舒所在的地方。 银闇没有立即动作,而是沉默地自她身后看着她,一月多没有见,她似乎没有当初离开大蔚时那么瘦了,身上的沉郁之感也稀释了不少,想来已经稍微从谭芙和顾玉骆的逝世之中走出来,他摊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仿佛方才握紧她纤瘦腰间的柔软触感还在,她在,那就好。 ………… 李舒还在那头急速唤着顾竹寒,这边顾竹寒听见了,立即走过去。此时李邃已经指挥军队开始攻城,银五早已将李梧制住,蜀郡的郡守又是一个窝囊废,在李梧来之前早已对他马首是瞻,根本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对付他。是以,李邃暂时落得个轻松。 身后一万兵马擂鼓拆天,身前三方士兵将李邃团团围住,围得密不透风,唯恐李舒再次遇袭。 “是哪个大喊包在叫唤我啊?”顾竹寒自人群之后走来,她仿如一道亮光,从黑暗的甬道之中缓步走出,脸上面具之下的朱唇含笑,如净瓷一般的脸庞似玉生辉,她明明浑身清冷不染人间微尘,可偏偏唇边的一抹笑像染了三月春风,桃花落尽之时,她仍旧簇立枝头,以一种潜寂不屈的姿态。 “竹子姐姐,呜呜——呜呜——你在就好了,竹子姐姐,真是吓死我了,呜呜——呜——”李舒一听见顾竹寒的声音憋了很久的哭喊此时终于哭了出来,他举着双手让顾竹寒抱他,顾竹寒实在是不好意思,侧头看了李邃一眼,示意他放手,她来哄他。 李邃当然从善如流,将李舒稳稳放到她怀中,这才发现她的前襟染了血迹一片,有些是早已干涸,另外一块却还是湿润的,纵使在绯色这种深颜色衣袍的衬托下,仍然刺眼得紧。 “竹子,你前襟怎么?”李邃禁不住问道,玉白手指伸出就想试探。 顾竹寒看着那根手指伸来,马上抱着李舒避开,她含糊应答一声,听不出端倪,“那是别人的血,我没有受伤,你若然关心我的话,倒不如让人准备一桶热水让我洗澡。” 李邃的手指伸出在半空,他听她这么一说,不再怀疑,只是笑着收回了手,命人去准备热水去了。 顾竹寒心中舒了一口气,这才察觉怀里的李舒早已停了哭声,正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了舒儿?”她问道。 “竹子姐姐,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了,舒儿想看看你。”李舒眸中还有泪水,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竹寒的眼睛,希望她能答应自己。 顾竹寒一笑,以为有什么事情,当即答道:“这有何难?” 说着便摘下了面具。 银闇一直在她身后跟着,她和李舒背对着他,此刻见她动作了,心中不禁微微一动,然而却没有动作,只静默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似乎不想破坏这美好的一幕。 “竹子姐姐,你的脸色很差啊,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吗?”顾竹寒终于摘下了面具,却是得到李舒这样一句担心的评价。 那只嫩白的小手伸出,似乎迟疑地碰了碰她的脸,顾竹寒心中苦笑,脸上却不动声息,她反捏李舒的脸,笑说道:“舒儿,你若果现在拿镜子来照照自己的脸的话,你也知道你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脸色是怎样的差。” “啊?那我是不是很像书里面的鬼?”李舒苦了脸,担心道。 “所以,要快点睡觉啊。”顾竹寒说着便抱着他转身,想往李邃的军营里赶。 不料,却撞到了一堵墙身上。顾竹寒抬头,见银闇自面具之后沉沉看她,那双本就阒黑无垠的眼眸此刻像是大海深处的波涛,起了点点让人不易察觉的涟漪,顾竹寒一惊,隐隐觉得银闇发现了一些什么,又好像改变了一些什么,但是此时她却不想和他讨论,也不想拆穿这种情绪变化之后的真相。 她对他笑了笑,问道:“怎么啦?” 银闇看着她久久没有作声,顾竹寒不明所以,只能仰了头微微蹙眉看着他,夕落之下的清寂眼眸大雾沉沉,似森林深处的湖泊,无端起了雾。 “没有事情的话,那我先走了。” 394.第394章 很可能永远失去他 她抬步就想离开,然而银闇却是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顾竹寒怀里还抱着李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惊,李舒本来已然陷入本睡本醒之间,突然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立即惊醒,银闇只是轻轻地抱了顾竹寒一下,没有再做更深入的动作,他在她耳边说:“你还在真好。” 顾竹寒心中一松,闭了闭眼睛,而后伸手在他背脊上拍了拍,“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我还未报仇呢。” 银闇一听,感受着她那只柔软的手轻拍在自己身上的触感,似羽毛轻拂过脸颊的微痒,又是当初偷尝美酒的浓烈,他忽而怔了怔,想要俯身更深地看到她的眼底,然而顾竹寒却是将手一放,抱着李舒往军营中去了。 李邃如约给她准备了热水和替换的衣服。顾竹寒找到李邃的军营将李舒安置好之后,只不置可否地看了正在处理军务的李邃一眼,转身便想出去。 李邃敏锐地捕捉到顾竹寒并不十分高兴,禁不住自她身后叫住了她,“竹子,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待见于我?” “哼。”顾竹寒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李邃一听她这样懒得回答的回答便知道她生气了。他自案几之后一个旋身便来自她身后,俯身在她耳侧呵气如兰,“怎么了我的竹子?” 顾竹寒微微皱眉,侧身让了一步,这才说道:“我才知道这天下间还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李邃笑容微微一僵,又看了看在榻上睡得正香的李舒,“对于以舒儿做饵的事情,我无话可说。” “真是好一个无话可说!”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这初秋八月的天气已然冷冽得让人难以呼吸,她转头看向李邃,原以为她定会一脸讽刺讥诮,可此时此刻她怒极反笑,但是仍旧压低了声音逼近李邃,“南唐皇宫之中这么多人,你利用一个路人甲乙丙也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给利用上?仅仅是因为他的地位吗?是不是你南唐国主觉着我顾竹寒是万能的,能帮你抵挡任何事情?” “如若不是我在宫中假扮舒儿的贴身太监,识穿了常公公的阴谋,你觉得舒儿今天还有性命站在你面前?” 李邃听得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说得义愤填膺心急如焚,可偏偏脸上又像是逞强般带了三分无所谓的笑意,她此刻脸上已经摘下了面具,苍白的脸上如久久不用的宣纸泛出一层不正常的蜡黄,那是极度疲惫所致,看得李邃心中一紧再一痛,皇宫之中发生的事情他早已全数知悉,知道顾竹寒如何在皇宫之中以一对三十,逼退华妃和叶荣企图直接将她狙杀的攻势,也知道她怎样妙计生花,服用那副作用极大的药物致使脸上毁容,和常公公睿智周旋,使得李舒,他唯一的儿子终于逼得过一劫。 但是,她却不是万能的,她也有失策的时候,这才致使前皇后有机可乘纵火烧宫,于混乱之中掳走了舒儿,又差点在蜀郡的城墙之上使他们二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一切的事情李邃都知道,他也曾经伤心后悔,他爱舒儿爱得极真,当初设下了计谋逼华妃和叶荣等一伙人造反的时候他也担心过和无奈过,但是利用舒儿做饵这是最最省事的办法,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在叶荣一伙蠢蠢欲动的时候,在外蛰伏已久的李梧突然联合了多地的节度使打算大举进攻安京,以夺帝位。 一方面是宫中势力日益膨胀,如若他一日在宫中一日无法拔除,只能冒险出宫,假借自己消失的消息从而逼得叶荣等人造反谋乱,这时候才能一次性将毒瘤拔除;另一方面则是李梧得知宫中的异动忽而从囚禁他的禁地里消失,李邃命人打听了很久才确切得知李梧潜逃了蜀郡,本想和从大蔚逃来的熙王凌熙联手对付于他,岂料李邃先他一步找到了凌熙,直接将伤重的凌熙斩杀于马下。至死,那位即使在大蔚也是郁郁半生的天潢贵胄都没有在南唐看见与他相约的那个人。 他也是为什么他失踪了几天的原因,除了要找出李梧的确切位置之外,就是布局杀掉逃到他南唐来想要搅乱南唐局势的凌熙。自凌熙被顺景帝废掉了爵位之后,他便是一个毫无身份的庶人,他杀掉他理所当然不必和顺景帝报备,相反地,顺景老皇还会感谢他帮他铲除了一个逆子呢。 之后的事情就正如顾竹寒所见那般,他已然没有隐瞒她一些什么。 此刻,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跟前,想起他的下属禀报给他的她在华清宫的庭院之中与常公公拼死周旋的一幕,此时此刻才知道后怕。 “竹子,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也很清楚自己不能拿舒儿来做赌注,可是这种情况之下我根本没有办法,如若我顾忌了宫中的局势,那么我就无法去平衡外面的乱局,叶荣在六年前曾经在暗中帮助过我哥哥谋反,后来也是他见我哥哥渐显颓势,这才反戟一戈,给予我哥哥致命一击,这才使得南唐的局势稳定下来。不然,叶荣根本得不到朝堂的重要。然而,我想不到的是这几年来他恃宠而骄居然生出不应该有的二心来,逼得我不得不兵行险着来铲除他,还将你拖下了这趟浑水,实在是对不起。” 至此,顾竹寒才终于明白五年之前发生的那场叛乱,为什么会和叶丞相有关。也终于知道在南唐皇宫外城遇见那两个男子为什么说她是叶丞相的人。原来一切事情的真相是如此。 顾竹寒原本稍显激动的心情此时也平静下来,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和李邃纠缠在这件事情上面,她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反正我能帮得你这一次不一定能帮得你下一次,舒儿一天叫我做竹子姐姐我就会护他到底,若然他在宫中在你的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李邃一听她话中的意思,心中不由一惊,他试探性地问道:“你要走了?” “当然。”顾竹寒想也不想,当即答道。 “这么快?你的好日子还没有过呢……”李邃的眼神刹那变得哀怨,顾竹寒被他这样看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摩挲了自己的手臂一下,说道:“李邃,我已经如你所愿助你平定宫中的内乱,当初我和你那位好父亲也有明确的协议,现如今南唐的攻势不出数月必定能再次平稳下来,我再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意思。” “那你也不用这么快就走的啊。”李邃拉着她的手臂,耍无赖。 “我有我的事情要做。”顾竹寒皱眉道,与此同时想要把自己的袖子给扯回来,“现如今我觉着大蔚的局势应该很乱了,我很想去看看曾经把我害得这么狼狈的某人现在又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顾竹寒冷笑一声,看得李邃禁不住暗叹了一口气,他放下了她的袖子,垂下了眉睫,“竹子,我想不到南唐的繁庶居然留不住你,也想不到我可爱的舒儿亦留不住你,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下你的心结苟且而活,可是我曾经答应过那人,要好好护你,不让你踏出南唐一步,你这样子,又让我怎样对那个人交代?”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顾竹寒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她不由抬了眸,锐了眉目看他,想要从他的情绪中看出些许端倪。 “你明知故问。”李邃瞥她一眼,眼中有些微的恼怒与不愉,看得顾竹寒云里雾里,只听见他继续道:“这世间除了梵渊能够一心一意、毫无杂念待你之外,你觉得还有谁能够真正左右你的人生?竹子,我不知道你对凌彻还有没有感觉,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梵渊是怎样想,因为,即便如我这般身为男子,也觉得不及他十分之一,我实在是觉得你应该要正视自己的心,不要再去逃避。” “因为,如若你想着再去逃避,那么,很可能你会永永远远地失去他。” “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顾竹寒被他说得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半逆着灯光蹙眉看向他。 “我什么意思?我就是如你心中所想的意思。”李邃实在是看不过眼,事已至此,他知道他定然不能把顾竹寒留下来,倒不如在她离开之前将话挑明,免得以后她后悔莫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顾竹寒刹那冷了面色,她转身就想走,然而李邃却是及时伸手拦住了她,他来到她面前,脸上的玩世不恭也早已全数敛尽,只剩一种顾竹寒从未从他身上看过的严肃庄重。 “竹子,我知道你娘亲和弟弟的过世对你打击很大,你想将一切身边人都推开,你甚至将自己的内心也封闭,我不阻止你这种做法,可是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对自己好的人一个个从你身旁离开吗?孤家寡人的感觉真是很好吗?” “那这和梵渊有什么关系?”顾竹寒打断了他,既然见自己走不了,索性站在这里问他一个清楚明白。 李邃像是下定决心,他几乎都要睁红了眼睛,仿佛是整理思绪又或是储存勇气那般,在默了一瞬之后才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简短的话,“他喜欢你,很久很久了。”甚至比我还要久,甚至比我还要早知道你的存在。 “梵渊喜欢我?”顾竹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荒夜谈那般,然而掌中鹿骨佛珠温润光洁的质感却是戳痛了她,她看着李邃,随即后退了几步,仿佛在逃离一些什么,眸底显出的尽是难以置信、震惊讶然,以及一丝极浅又极浓的,恍然大悟。 “竹子,你不必逃避,你也无法逃避。”李邃紧紧盯着她,看尽她眸中的悲喜之色,知道她内心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总是不肯承认,“你不要说因着梵渊是大蔚圣僧,是出家人而拒绝内心的这种想法,我自问我做得不够他多,亦不够他好,也没有遵从我们之间的约定,在南唐护你一个周全。你不愿意留在南唐他定然是能够想到的,可他仍旧不惜倾尽资本来护你出大蔚,就仅仅是不想你再面对大蔚那样一个满目疮痍的地方……他为你做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就好比如你手上的这串鹿骨——” 李邃说着便攥着顾竹寒的左腕,宽阔袍袖瞬时从她腕间滑落,露出那一串即便在昏黄灯光之下仍旧不屈折射着圣洁光晕的佛珠,顾竹寒无法挣扎无法逃离只能用一种惊慌的眼神看着他,唯恐从他口中又说出一些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出来。 李邃完全无视她的惊慌,他看定她,面无表情,然而话中沉敛的情绪却又是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这是他佩戴了十多年的物事,自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便看见他极为珍重地捧在手里,戴在腕间,梵渊被奉为大蔚圣僧不止是他在佛法上有造诣,更加重要的是他有特殊能力。他自知不能时刻在你身边,特意将自己佩戴了十多年的贴身物事送给你,你觉得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护你平安?” 李邃突然冷笑一声,“顾竹寒,你好好想清楚,当初在东海你弥留之际,是谁千里迢迢不吃不睡跑死了八匹快马,就连自己的爱马都搭上性命都要赶来救你一命的人是谁。你以为他有千里眼能够看到千里之外的你在干什么吗?你又知不知道你那一次给了多大麻烦他?顾竹寒啊顾竹寒,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好好拿出你的心来用镜子照一照,用水洗一洗,看清楚你心中所想,看清楚你内心真正属意的人是谁,而后,再做出决定。” 他说罢,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将这个深藏于心多年的秘密终于给说了出来,顿时觉得浑身舒畅无比,如释重负。 395.第395章 知道那人的心思就这么难受? 不是没有想过和梵渊抢女人,事实上,人家梵渊十分大方地将他的女人送至来这里给他,可是他无法赢取伊人芳心,现在不能,以后……也更加不可能。既然不能做一辈子的夫妻,那么做一辈子的红颜知己也是好的,只是还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不要再给尘世恩怨所羁绊,好好看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放开了她的手,掌中的温热柔软实在是令人忘怀,可是再温暖再让人眷恋的物事总有一天会消失,他不应该留恋,只是对她说道:“你走吧,好好洗个澡休息一晚,若能想明白我方才对你说的那番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顾竹寒的眼神早已变得空洞,她呆滞地抬头看了李邃一眼,而后对他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门,在出去的时候还要不小心撞倒了一张长凳,李邃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伤心,待她出了营帐时,看见银闇早已在外面等着。顾竹寒看见银闇像是看见了一株救命稻草那般,她扯开嘴角对他笑了笑,然而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觉得浑身脱力却又不得不继续前进,银闇一直帐外守着,自是将他们的对话给听了一个大概,他走在她旁边,看她这么难受的模样,贴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快要到她营帐的时候,才低低问道:“知道那个人对你的心思就让你这么难受吗?” 顾竹寒浑身一颤,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银闇,掌心触到温凉的佛珠,一如曾经那人在月下的笑意,朗月清风却又清寒入骨,她不知道该要怎样面对这种矛盾的事情,只觉得脑袋似被浆糊搅入,黏黏稠稠的一大团,再也梳理不出一丝半点的头绪。 “银闇,你们是不是瞒了我许许多多事情?”顾竹寒十分压抑,连日来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致使她精神早已不济,再加上胸口上的伤几次三番裂了又合合了又裂,撕扯得她整个人神智都不太清晰,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李邃要对她说这么多这么多关于梵渊的事情。她不想再管这么多世间****的东西,她甚至想丢到一边不予理会,她只想好好报仇,只想将大蔚朝堂弄个残破不堪,这样才能以祭娘和小玉的无辜惨死。 清朗月色之下,银闇看着眼前那个失魂落魄不知如何自处的女子,心中似乎拨开了一些迷雾想明白了一些很久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此刻,他其实很想敷衍地对她答一句:“我不知道。” 可他终究是站在她身前,张了张唇,一个字哪怕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竹寒苦笑一声,笑容比以往任何一个她感到伤心时所挤出来的笑意都要难看,她越过了银闇,转身回自己的营帐,银闇沉默地看着她离开自己身侧,心中刹那一空,仿佛这个女子一旦从自己面前消失的话,她就会永远消失,而他,再也走不进她的心里。 他刹那回头,想要抓住她袍角的一丝半分,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那抹单薄削瘦的身影早已进至昏暗营帐之内,点起了灯。 银闇怅然若失地收回了手,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而后握紧,觉得自己仿佛除了守在她的身侧,别无他法。 顾竹寒回至自己的营帐里,点燃了灯,而后对着那明灭不定的灯火发了半晌呆,这才想起自己真的有三四天没有洗过澡,连日来的奔波令她早已疲惫不堪,胸前的伤口又拖了这么久没有处理,虽则是说吃了那一颗救命丹丸能够保她一命,可是总是这样拖着并不是事儿。 当下脱了衣服走进浴桶,开始沐浴更衣连带清洗伤口。 血迹一丝丝地在温热的水中泅开,顾竹寒没有将全部衣服都脱掉,不是她不想脱掉,而是胸口上的伤因着反复撕裂,渗出来干涸掉的血迹早已粘连在衣服上,此刻只要她一撕扯,就会觉得伤口之处痛得厉害。她不得不在水中浸湿衣服,将那粘连在衣服上的血迹给洗掉,这才能处理伤口。 她忍受着疼痛半靠在浴桶旁,一头青丝几近垂至地上,然而她却是无力理会,只能看着帐顶空空荡荡地发呆。 梵渊喜欢自己,而自己一定要喜欢他吗?又或者说,她喜欢他吗?顾竹寒脑海中来来回回想的都是这一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梵渊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这个问题她甚至想了不下十遍,因为梵渊和银闇不一样,银闇可以因为怪人的一个命令而对她死心塌地,不问缘由对她好。可是梵渊与自己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自他们二人相遇开始,她想不出梵渊有什么时候又有哪次是利用过她的。他的存在,更多的像是他赠送给她的佛珠那般,属于一种守护神的存在。可是为什么要送鹿骨给她呢?为什么不能送别的东西给她?鹿骨,对于她或他来说,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顾竹寒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的心乱糟糟的,像是长了杂草那般,无论怎样梳整都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将头埋入水中,感受着水中宁静无垢的氛围,闭上眼睛回想起在帝京中的一幕幕,七岁之后的记忆一幕幕回放,他们一家三口在深雪之中跪着祈求谭东流收留他们进府的情景,他们一家三口在残破的屋中其乐融融吃一顿热乎乎年夜饭的情景,顾玉骆在选贤大典上意气风发的情景,自己三番四次触了凌彻逆鳞差点被他毫不留情杀害的情景,梵渊答应自己和自己上山剿匪假扮公子哥儿的情景…… 许许多多一幕幕,多到她睁开眼睛那些情景仍要涌入脑海之中,让她承受不了,她睁着眼睛看向水底,眼角不知何时被泪水浸湿,混合着清水融于无形,她自以为那些伤心的高兴的事迹会无情的岁月被磨平,可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以往的点点滴滴无论多细微的一个动作她都深藏于心根本无法忘记,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变得清晰,彷如发丝纹理那般,细致得有迹可循,无法忘记。 眼前一幕幕的情景最后定格在一个人笑容之上,她和他好像又重回在南唐皇宫相聚的最后一晚,点点宫灯巍峨宫殿,游鱼无声戏水,白莲倏尔绽放,他和她缓步走在七孔拱桥上,任由熏风将他们的发丝吹散,再在风中一触,沉默纠缠。 那一晚仿佛没有了争吵,没有了即将的别离,没有了疏朗风声,他和她只是静静携手走在桥上,看漫天星斗于头顶闪烁,对望一瞬,一眼千年。 顾竹寒静静地静静地在水中再次闭上了眼睛,她怀着这样一幅美好的情景在水中睡着了,她在这短暂的睡梦之中做了一个梦,她看见梵渊缓步走向自己,他脸上一如既往带了清雅如山间岚风那般的笑意,宽大袍袖扬起似将要飞翔至空中的荆棘鸟,他以一种潜定的姿态向她走来,她站在原地默默等候,唇瓣干燥令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脸上微赧,似是不知道该要怎样面对那个圣洁如雪山之巅万年不化深雪的男子,事实上,她也没有整理好心中的思绪,凌彻仿佛成为过去,仿佛又没有,她还未亲手报仇,她还未将大蔚朝堂弄至个鸡飞狗跳,心中始终不甘,然而面对着梵渊,她又好像拨开了重重迷雾,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现如今,只需要向他确认便可。 他缓步走过来,终于走至自己跟前,她鼓起勇气抬眸看他,想要对他笑一笑,然而出乎意料之外,他并没有在自己跟前停下,而是径直经过了自己,甚至没有赏给自己一记眼风,便往前面走去。 “梵渊?”顾竹寒一惊,转身想要扯住他的袍角,然而那人宽大的袍角却从她手中一空,虚无地从她身上擦过,顾竹寒低低喘了几口气,忍不住再次惊叫出声:“梵渊!” 但是那人已经径直往前走去,依旧微笑着,没有理会她半分。 “梵渊?” “寒?你怎么了?” 顾竹寒被一双焦急的大手给拍醒,她从睡梦之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的瞬间看见银闇正焦灼地看着自己,顾竹寒身下冰凉,想起自己还在浴桶之中半裸着没有穿衣,不知该害羞还是恼怒,“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昏黄灯光之下,巨大浴桶之前,两人相互对望,少女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变得微赫,她胸前的衣服已然被浸湿,丝丝缕缕鲜血从伤口之中涌出,银闇目光下移,看着她胸前薄透早已变得血红的衣料,任由他天生再迟钝此刻也已经知道顾竹寒受了伤。 “你撒谎。”银闇微微蹙眉,大手一覆,就想覆上顾竹寒的胸口,顾竹寒却是及时伸手一挡,挡住了他进一步的攻势,她看着他,说道:“我只是不想你们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吃了救命的药丸,只要处理一下伤口就可以了。你先出去。”她想了想,害怕银闇不服从,补充道:“水已经冷了。” 言下之意,她必须要站起来穿衣,你我之间男女有别,总不能看着她处理伤口再看着她穿衣服。 银闇自是明白她话语中的意思,他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放开了她,整了整衣服往外走去。 顾竹寒见他完全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身上****,直接从浴桶之中站起来穿上李邃早已为她备好的衣服,这才在案几之上坐下,对着灯盏揭开自己的伤口。 由于之前早已在水中浸湿,血痂已然被冲洗掉了不少,可是在揭开伤口的时候还是钻心的痛,顾竹寒痛得微微颤了眼角,然而还是把心一横,给粘连的衣料给彻底剥离出来,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痛得她心尖一紧,她握了握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极致的疼痛过后就是伤口发炎带来的痕痒。顾竹寒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果然看见自己浸得发白的胸前有一道三寸长的刀伤狰狞地依附在她的肌肤之上,她擦净了伤口,取出了金疮药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撒,金疮药具有消炎作用,她的伤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可是怎么样药撒到心尖上都会痛的。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顾竹寒咬着牙在烛光之下终于处理完伤口,此时听见原本悄无声息的帐外起了轻微的人声,似乎是有鼎矶阁的人前来向银闇报告。来人似乎十分隐秘,若然不是他起落有细微风声刮起,顾竹寒根本察觉不了帐外多了一个人。 她在帐中并没有作声,只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那人对银闇禀告了多长时间,当顾竹寒回过神来的时候案桌上的蜡烛已然剩下了一小截,将要燃尽。 她目光虚无地看向眼前不断跳跃的烛火,蜡油早已满了盛载的容器,顾竹寒目光在灯火中不断变幻,她分明听见了那人对银闇说着什么大蔚、凌彻、梵渊、梅家等等敏感的字眼,她听至最后,只听得那前来禀报的人最终将字眼定格在“造反”二字上面。 顾竹寒刹那停了呼吸,帐外重新变回了安静,她定定地看着烛光中的一点,脑海艰难转动,造反?谁造反?为什么要造反?她毫无意识地想着,脑海之中翻来覆去都是这三个问题,就是不往那个方面去想,这样的答案毫无可能,也根本无理可循,那个人会造反?那个人十数年如一日为大蔚的百姓谋福祉,他会造反?他手头上没有兵马又如何造反? 她不愿意往坏的那方面想,也不愿意让银闇进来问清楚方才那前来禀报的探子所说的是怎么回事,她仿佛是逃避什么那般狠狠仰起了头,闭上了眼睛,可是心不平静,无论怎样逃避都会被脑海中所能联想到的影像所吞噬,她的眼睑因着紧张慌乱而不断颤动,恍恍惚惚突然觉得有些众人苦心孤诣瞒了她很久很久的真相就要被揭开,她屏住了呼吸任由眼睑在黑暗之中狠狠颤动,直至灯盏上灼热的蜡泪蔓延出来,灼痛了她的手背,她才睁开眼睛,仿佛是做出了一个决定那般,她对着帐外轻唤一声,“银闇。” 396.第396章 求求你让我去 银闇闻声而进,他仿若也是从那无尽的黑暗之中回过神来,此刻看见顾竹寒被烛光点亮了的脸庞,这才轻轻舒出了一口气,他仔细察她的脸色,又察觉出她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一股子肃然冷静,他便知道她可能将方才那名下属对他的禀报听了一个大概,当下也不隐瞒,而是直接问道:“你都知道了?” 顾竹寒抬起头看向他,一头青丝半湿垂落腰间,她脸上几无血色,一双清水明眸映上火红烛光似浸润在水中的千年玛瑙,映射出瑰丽的颜色,然而越是这样艳丽的颜色越是衬托出她的脸颊如清晨被露水毫不留情打湿的霜花那般憔悴苍凉,苍凉至他不忍直视。 “……是。” 过了很久之后,顾竹寒才从口中艰难吐出一字,她说完之后,依然仰头看着银闇,希望他能否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银闇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他高大颀长的身形仿佛也像是承受不了那般,往后退了半步,随即他从口中无波无澜地说出,“梵渊造反,已然叛出梅家,与梅家再无瓜葛。” 随着银闇的话语尘埃落定,顾竹寒仿佛是压抑了很久那般,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当中迷雾重重,她头脑混沌,太阳穴早已突突跳动,心中始终在想着一个问题:梵渊造反?怎么可能?他手上没有兵马又是如何造反?他又是为什么造反? 顾竹寒不明所以,然而却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事情的时候,唯有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寒!”银闇这次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抬起眼眸看向她,寂静无痕的眼底透出一股幽深,“你该不是想回大蔚救他?” “是。”顾竹寒突地站起身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随着她这过于激烈的动作而又有裂开的趋势,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痛楚和心头的煎熬,“我必须要回去救他。” “以你这样的身份回去大蔚根本就是死路一条。”银闇终于出声拒绝,他挡住了她的去路,双眼冥黑无光却暗含凌厉。 顾竹寒被他挡在身前,毫不退让地抬头看他,眸底隐隐泛出了泪光,“求求你,让我去。” 三番四次突如其来的打击逼得纵然心智单纯如银闇者,也忍不住颤了眼眶看向在他面前委曲求全的少女。 少女的身影很单薄,青衫萧索,唇色莹而苍青,她颤抖了嘴唇对自己说出这么一句哀求的话语,一刹那如遭重击,似乎不能自已。 “你……说求我?”银闇简直不可置信,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儿居然为了另一个人而求他? “是。我求你,我必须要去救梵渊,他不是那种会造反的人,我不相信。”顾竹寒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无论他们在暗地里瞒了她多少事情,她此刻都可以撇开,但是她必须要争取时间去找到梵渊! “他被大蔚的军队逼得不得不往西祈风与摩梭的交界而逃,按照时日计算已然出发在路上三天,如若我们想救他的话,那么不得不先走一步在祈风与摩梭的交界处等他,这样,我们救他才有些许胜算。” “从南唐去祈风与摩梭的交界处需要多久?” 两人在对话之间,早已骑上了快马在赶往祈风与摩梭的交界处而去,顾竹寒重新变回镇定,只冷静地获取情报,分析目前一切必要的消息。 “南唐相对那边来说路程太远,若然真的要不吃不睡地赶路的话,起码要五天。”银闇亦是身骑一骑快马走在她身侧。 在出发的时候他已经安排了三千鼎矶阁的人马化整为零,在后面殿后。到得南唐国界的时候还会和黎致意汇合,这样加起来至少一万的军队,足以闯关。 “五天。”顾竹寒下意识地重复,“时间够吗?”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足够。”银闇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打算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救他?直接是顾家小姐的身份还是……?” “银闇,我觉得你这次回来变了很多,”顾竹寒侧头看他,眼眸湿润似含了一丝笑意,“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当初在长醉书院的时候喝醉酒了乱杀人而后晕倒在梵渊庭院里的事情,自那次之后你再回来书院之中已然变得十分古怪,后来我找到叶大叔去问你的情况,逼得他将你的身世事实给说了出来,他说你之所以变得这么古怪仿若无心无情,完全是因为有人封了你的五识,当时我不知道谁这么残酷,到得后来即便没有人告诉我答案,我都知道是面具怪人薛先生对你做出的事情。” “事到如今过了这么久了,你仍旧被封了五识吗?”顾竹寒歇了歇,似乎是鼓起了勇气对他说道。 她没有再看向自己,而是凝眸往漆黑的前方看去,银闇则是忍不住侧头看她,黑暗之中因着快马驰骋,她的侧颜似乎显现了些许血色不再变得苍白无光,他越过她的侧影看向天上,弦月微斜,满天星辉落至地上,瑰丽壮阔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稍顷,他轻声答道:“谁知道呢?” 两人一时之间沉默下来,顾竹寒也是累极,在得到这么多情报之后终于是承受不住,她不再问银闇,而是一味漠然策马向前,任由伫立道上的锋利树叶将她的袍角刮破。 * 两人在南唐几近不吃不喝赶了两天路,因着顾竹寒身体有恙,每歇一段时间银闇都会强行把她的脉搏,唯恐她伤口发炎,伤势加重。 以顾竹寒的性格定然要阻止,然而银闇强势,几乎不容她拒绝,是以顾竹寒到得第二天的时候,银闇担心的事情终于到来,顾竹寒发起了高烧,仍旧端坐在马上不肯找一个地方休息。 银闇迫于无奈,唯有弃掉自己的马坐在她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支撑她早已摇摇欲坠又变得滚烫的身躯,无奈道:“真能逞强。” 顾竹寒却是虚弱一笑,睫毛****,似一朵在水中一触即破的冰花,“我不想欠他太多。我总觉得你们这些人瞒了我太多太多的事情,我问你们谁人谁人都不愿意告诉我,我真是怀疑是不是我上辈子造孽太多,所以才落得如斯下场。” “寒,别乱说。”银闇打断了她的话,他的面容变得霜冷起来,“有些事情不对你说是为了你好,瞒着你也只是因为对你说的时间未到,你身上的负担已经够多了,难道我们还要生生将你逼死么?” “银闇,你今天的话可真多,”顾竹寒苦涩一笑,不置可否,她幽幽道:“可又有谁真正了解我的想法?” 银闇沉默,不再作声,他自是知道顾竹寒的话中之意,她从来都是那么一个活得认真的人,宁愿知道事情之后的残酷真相,也不愿意被隐瞒在无尽的阴谋之中,可是这个世上又有谁不是揣怀了几个秘密而活?又有谁是想将这么秘密给深埋于心中?即便无私强大如那人,也有自私、患得患失的一面,他们都是俗人,逃不开这个俗世。 又是过了半天,两人终于到达南唐边界,黎致意早已收到了银闇发出的消息,一早守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到来。 银闇为顾竹寒披上了一件披风,又害怕她冷,将她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虽则是步入八月初秋,还有盛夏余热,可是毕竟是高烧在病中,又是身负不重不轻的伤,无论怎样,她都要护她周全。 “你们终于来了。”黎致意在一处废弃的驿站里等待着他们,见他们终于在密林之中现形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看了被银闇包得严严实实神色十分之不好的顾竹寒一眼,皱了皱眉,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问出口,只是翻身上马,与他们并辔前行。 走了很大一段路之后,黎致意才忍不住问道:“竹子,你可是受了伤?” “一点小伤,并无大碍。”顾竹寒本是在银闇的怀中闭目养神,此刻听见黎致意这样问她,唯有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 “我是去大蔚救梅开那个傻小子,按理来说以你的身份应该没有必要涉险进入大蔚,为什么你……?”黎致意思索了很久还是思索不出答案,或者她是知道答案的,可是却不想明说。 顾竹寒知道她话中有话,装作不在意道:“你有小情人在大蔚,难道我就没有朋友在大蔚么?” 黎致意脸上表情一滞,知道她口中所说的朋友是谁,然而想起对付她朋友的那个人,脸色不由阴沉下来。 马上颠簸,然而顾竹寒何其敏感,一下子便觉出黎致意神色有异,她挣扎着扭头看定黎致意,问道:“致意,你我在东海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放着在大蔚的大好前程不要而要加入我们的组织,既然你已然是属于鼎矶阁旗下的人,那么理应不应该对我有所隐瞒,而要将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顾竹寒喘了口气,这才继续道:“比如,梵渊‘造反’的全过程,又比如,顺景帝派了谁去剿杀他。” 据顾竹寒所知,祈风与摩梭之间相连的国界有三处,而其中一处是与大蔚一部分国土相连,大蔚幅员辽阔,越往西边行,地势会越多地,所呈现出来的气候与景色也逐渐与大蔚腹地不一样。 梵渊之所以往大蔚西南方向叛逃很可能是因为那边地势的多变性会给他带来有利影响,但是,越是靠近摩梭与祈风的地界,那边的地形也越复杂,几乎全年都是冰山覆盖,针叶林交错而成,稍一不慎,遇来雪崩的话,他们必死无疑。 这也是那一带成为无人区没有人敢涉足的地方。现如今,梵渊居然铤而走险往那里走,不是一心求死就是以身诱敌,要与敌人一同战死。 顾竹寒无法想象这么惨烈的局面,现在是初秋八月,正是内陆气候多变的时刻,前世她走遍祖国大江南北,而这三国交界的无人区几乎与她前世曾经去过的梅里雪山一带并无二致,更甚者,比那里还要凶险,若然真的遇上了天灾,即便没有人祸,她也救不了梵渊,只能与他一同殒命。 梵渊,你此举是何意?为什么要这样做? 黎致意被她这坦荡明亮的目光看得十分不自在,她张了张唇,想要将自己知道的真相说出,但是触到银闇警告的目光,硬生生将话给断在喉头,顾竹寒仍旧是一瞬不瞬看着她,见她丝毫没有要说的意思,不禁冷笑,“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我是你们的‘小主人’,可是你们何曾将我放在眼内?我都下定决心去大蔚救他了,为什么你们还要瞒着事实?难道我就如此不堪一击,永远都要被你们保护吗?” 黎致意一听,整个人忍不住抖了抖,她移开了放在顾竹寒身上的目光,只坚定地看着树林绵延不绝的前方,一字一顿道:“这次负责剿杀行动的人不是谁,正是彻王凌彻,由顺景老皇亲自下令,点选亲征。” 此言一出,银闇明显感受到怀中的人儿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随即她将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仿佛是没有听见那个人的名字那般,她继续问道:“梵渊为何……‘造反’?” 她心中始终不相信梵渊会造反,虽然早已知道这次是凌彻带兵剿杀梵渊,可她仍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心中不是没有失望,也不是没有悔恨,这许许多多的情绪汇集成河,一波波如潮涌上心房,已然逼得她最后一丝保持的理智都要崩溃。 只听见黎致意继续道:“若真的要说梵渊造反的事情,那么就要从他迎回佛骨舍利的事情说起。” “嗯。”顾竹寒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是疑惑,梵渊“造反”会和佛骨舍利扯上关系? “根据缪可言传过来的可靠情报再加上我自己的整理,整件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397.第397章 所谓“造反” 自梵渊护送完顾竹寒去南唐之后,他便按照之前两国的协议从南唐将千年佛骨舍利给迎回大蔚,这一切的事情都十分顺利,并无半点岔子。 但由于顺景帝下令新建的浮屠塔还未建成,是以佛骨舍利一直供奉在灵隐寺,每天焚香燃灯,以净化这多日来在路上的瘴气,好等到浮屠塔建成了,让圣僧举行盛典供奉进塔。 然而,事情发生的变故就在梵渊亲迎佛骨进塔的那一天。 新建的七级浮屠塔没有建在宫内,而是建在东门西门之间的广场上,那里居住的百姓相对来说比较少,而且风水极好,极有利于大蔚皇气的养成。 那一天,圣僧恭迎千年佛骨舍利进塔的场景盛大非凡,沿路百姓夹道相迎,万人空巷之际于天上爆出巨大绚烂的焰火,大蔚帝京的百姓不在意白天能不能看见焰火,就只是含着这样一种祈祷敬畏的思绪去做这样一件事情。 可见,他们都是极其信奉佛法,圣僧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仅次于释迦的存在,是以梵渊那一天可谓是万人瞩目,极受世人敬仰。 顾竹寒听着黎致意的描述,都能想象出当时万人膜拜的空前盛况,梵渊定是一身白衣蕴着淡淡笑意走在红毯之上,他手上捧着那尊千年佛骨舍利,表情庄肃,神态恭谨,可偏偏墨玉般的瞳闪烁出沉渊般不易察觉的笑意,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就是在他恭迎佛骨进殿的时候,他的手底惊现血红不祥之兆,与他一同迎接佛骨进塔的官员立即上前检查,惊觉盛装佛骨的塔底映上了梵渊血红的手印,这是大大的不祥之兆,梵渊一时之间也怔忪在原地,千万前来迎送百姓看见这一幕也惊怔在原地。 突然,不知道有谁在人群之中惊慌大喊:“圣僧被妖孽附身啊!佛骨舍利塔上有血,大蔚有难,大蔚会被佛祖背弃吗?” 此言一出,立即惊起千层浪,梵渊捧着沉重装饰又繁复的佛塔站在高台之上,日光不知何时掩掉了踪迹,天上乌云盖顶,他半垂着长睫站在阴影之下,看不出在想什么。他完全无视底下慌乱无措的百姓,当时顺景帝也在场,他坐在御座上越过万人看向梵渊的位置,只沉默地吩咐一声让凌彻捧走佛塔,也没有对梵渊说什么,只是让禁卫军压制众人的情绪,但是由于圣僧供奉佛骨之时手底现出血迹的消息不胫而走,搞得大蔚顿时人心惶惶,害怕佛祖降罪,就仅仅是几天之间,大蔚洪涝灾害不断,更有甚者,迎来六月飞霜,死伤无数。梵渊禁闭在圣僧府,于另一波更激烈的浪潮来临之前,他走出圣僧府,往帝京皇宫走去。 ………… 没有人知道梵渊当时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走向乌云密布之下的九重宫阙,他并非是空无一物进宫,当时他怀里还拿了一封长信,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请罪”的恳切措辞,顺景帝在寝宫之中觐见了他,只是数天不见,斜躺在榻上的老皇又是憔悴了几分,身侧侍候着是自进宫以来便十分得宠的慧妃,慧妃容色艳丽,肚子微微隆起,分明是有孕之势,然而她这般好颜色终究是衬得顺景帝过于老朽,命不久于人世。 顺景帝接过了梵渊递上来的请罪辞,但见里面洋洋洒洒写得都是自己怎样顺逆天意,不为佛祖所容的措辞,长辞写至最后终于显露出他的真实意图,顺景帝眼风落在最后几行字上,眉梢狠狠一扯,他双眼浑浊,却精光瘆人,“梵渊,你是泓云大师的高徒,自被选为圣僧以来做事绝无半分差池,为何仅仅是因为佛舍利一事而要判出梅家甚至是判出佛门?” “陛下,罪僧旨意已决,烦请陛下予于罪僧一片清幽之地,让罪僧洗尽罪孽,再为大蔚效劳。” 梵渊双手合十,深深鞠躬,慧妃看他这么低微的姿态,暗地里掩唇笑得毒辣,顺景帝则是在一旁拿着那封长长的请罪辞坐正了身子,眼底思绪变幻莫测,似是在想怎样安置梵渊,是真的将他打入幽禁之地,永不见天日最后病死在黑暗之中又抑或是将这件事压下,让他在府邸里再闭关个半年一年而后再出来主持佛事? 最后,待得顺景帝将要尘埃落定的时候,慧妃忽而在一旁出声,“陛下,臣妾倒有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哦?爱妃,且说来听听。”顺景帝轻轻拍了她的手背一下,神态亲昵。 “圣僧乃是我们大蔚之福,怎能因着佛骨舍利的事情而对圣僧心生芥蒂?”慧妃婉转低语,梵渊则是低头沉吟,只听她继续道:“只是圣僧在恭迎佛骨舍利进塔的时候手底的确显出了血迹,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是无可咎由的事情,倒不如先将圣僧请入宫中某处,以堵天下幽幽众人之口,待得再有天灾之时派圣僧出去祈祷,这样岂不是更好?” 慧妃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表面上提出的是你一个折中的好办法,但是暗地里这个法子却是阴损无情得很,将梵渊囚禁在宫中,这即表示除非梵渊到死的那一天,否则他没有办法走出重重宫门。说是说有灾难的时候请他出来主持法事,可是到时候大蔚百姓会受这一套么?要让大蔚百姓再去接受一个有污点的人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这也即是说,一旦顺景帝答应了慧妃的请求,梵渊只有死路一条。 顺景帝攥住那封请罪辞似在艰难思考,梵渊自进来之后姿态一直没有变,他似静静开放在池中的白莲,雪落三千而不知,池中氲了深雪照映出他在水面上的倒影,长眉入鬓,洁白衣袍始终如一,不染纤尘,明明已经低至尘埃之中,可他偏偏又是洁净得令人嫉妒,慧妃看着他这种事到临头仍旧毫无所谓的潜定姿态,心头火起,只是因着顺景帝在身侧不敢再造次。 良久之后,久到夜幕即将降临,更漏之中的水都快滴尽的时候,顺景帝才轻轻启唇,他似乎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只见他缓缓从纸上抬起那双布满阴翳的眼睛看向梵渊,低声说出一句:“就按慧妃的意思去做吧。” “谢陛下隆恩。”梵渊再一次深深行礼,而后转身走出了那座华丽的寝宫,就连袍角的抖动都没有变一下。 梵渊被关在皇宫之中最偏僻的如意阁之中,他被关了三天,三天以来暗无天日,他却是过得淡定如常。蓝宝早已出关,早在奉迎佛骨舍利进塔之时,他已经完成了这项计划的最后一步,无论他死或不死,其实都和行尸走肉一般,再也无法挽回。只是,一天没有把蓝宝亲手交到那人手上,他一天不安心,又或者不用他亲手交托,只需要让一个可信之人送蓝宝给她便可以了。 蓝宝从他的袖子之中探出狐头,但见它浑身变得如火幽蓝,眼睛黑如水中曜石,即便在黑暗之中仍旧发出幽幽的光。 它不适地“嗷嗷”低叫,似乎是在埋怨又似乎是在惋惜,千百种情绪从它的叫声中传来,就是想引起梵渊的注意。 梵渊本是在入定状态,此刻听它叫得凄切,唯有回神,轻轻拍了拍它的头,依旧笑得温柔,“蓝宝,怎么了?” “嗷——”梵渊,你该不会是想着一心寻死吧?不是说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不是我一心寻死,而是帝京皇宫之中有人不让我活下去。”梵渊盯着虚空处漆黑的某点,面无表情地道。 “嗷嗷——”你的意思不会是顺景帝已经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世,所以才演这么一出戏想要秘密将你处死? 蓝宝极通人性,此刻听梵渊这么一说,瞬间想明白了这其中关节。 “现在的情况我也无法预知,”梵渊低头苦涩一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就算连那个人的安全我都感知不了,更不说别的事情。” “嗷嗷嗷——”那个歹女子不是回信给你说她在南唐逍遥快活过得好得很吗?你担心什么? “是啊,她在南唐过得好那就行,”梵渊不再看自己的掌心,而是看向头顶透进来的天光一线,露出一个淡如天边云絮的笑容,“她真的过得快乐的话,也不枉我一番苦心了。” “圣僧又是为谁煞费苦心?”梵渊话音未落,铁门“吱呀”一声便被人从外面开了,一袭月白锦袍倏然而入,那人一如往昔,翠玉冠,夔纹螭龙银丝墨履,剑眉入鬓斜飞出一痕状似飞鸟划过天空的弧度,凤眸狭长,艳如三月桃花之色,盛载着满满笑意,他闲闲向梵渊看去,明明是带着笑意的眸子看人却毫无温度,冷冽如十二月风雪客归来,携了满身风雪。 ………… 昏暗阁楼之中,天窗一线亮光照入,打在阁楼正中互相对视的二人身上,梵渊肃整衣冠,脸上依然是淡淡笑意,只是平日里柔和的笑此刻不知怎地看上去有些许冷。 “殿下,陛下这是做出了惩治我的最后决定么?”梵渊见他进来之后并没有作声,唯有问道。 “圣僧说的又是什么话呢?”一痕笑意随即从凌彻唇边泅开,“陛下一向宅心仁厚,将你关在这里也是迫不得已之举,现如今你梅家出了事,陛下第一时间便让我来找你,给圣僧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又怎能说惩治于你?” “梅家出了事?”梵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殿下的意思是?” “你家梅三公子逼迫梅小公子带兵助他和他的小情人出逃,犯了陛下大忌,让我命你带兵三千去追回梅杉和梅开回来。” “始终还是按捺不住么?”梵渊抬头,轻声叹息,他自是知道凌彻一笔带过所说的“小情人”指的是什么意思,梅杉喜欢自己的嫂嫂,这本来还是极其隐蔽的事情,但是随着前段时间铭王凌铭贩卖私盐、贪赃枉法的事情进一步暴露,迫使他在梅家兴风作浪,想要以梅杉叔嫂****这等丑闻来胁迫梅家帮助于他,但是最后还是被他压了下来。 谭东流之女谭露因着毁容一事,而令梅家迫不得已退了婚,梅杉这才消停了下来,可是最近因着梅杉的二哥梅迪日益病重要去梅家旗下一个别院休养,身为他的妻子,林画是肯定要去的,这样就使梅杉面临着和爱人分别的问题,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面,梅勤又是为了阻断梅杉这一种苟且之念,又火速为他觅了另一段婚事,这才逼得梅杉不得不联合在军中早已混上了从六品校尉一职的梅开,在军中少少地带上一千人的兵马不是问题。 但是以梅开的性格,他会私自带兵帮助梅杉出逃吗? 梵渊对于这一点不置可否,然而,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没有时间去思索这其中的蹊跷之处,只能循着凌彻的步伐一步步走,去“将功赎罪”。 这仅仅是发生在四五天之前的事情,顾竹寒在听完黎致意的一系列叙述之后,总觉得这背后的阴谋太多也太大。她万万想不到大蔚会从佛骨舍利上面下手来治梵渊一个天怒人怨的罪,流言舆论自古以来都是具有像瘟疫一般的传染效用的,梵渊既是从一开始便被推到了这样的一个高度上,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只是,为何他不反抗?为何从他最初的反应看来像是一心求死的举动?如若顺景帝真的觉得梵渊碍着了他什么,很应该直接在如意阁之中将梵渊弄死,而不是又让凌彻过来将梵渊带出,给予机会他“造反”。 顾竹寒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连续数天的高烧使得她头脑混沌,整个人如在轻惚云端,烧得她压根无法进行深入思考。 越往三国地界处走,天气便变得越来越寒冷,有一天他们明明走在大太阳底下,天上忽而下起了豆大的冰雹,四处荒野毫无避灾的地方,顾竹寒额头被砸得生痛,然而她却是一声不吭,祈求银闇走得越快越好。 因为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兆已经越来越浓,浓至她就算在高烧之中依旧无法忽视。 398.第398章 鹿冷族的传说 “先吞一丸。”银闇知道无论是哪种情况,顾竹寒都不会停下来休息的了,唯有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给她吞下。 顾竹寒从善如流,直接就着银闇的手将药丸给吞下,药丸入口的味道甘苦,激得她微微清醒过来,她回头看着银闇,问道:“我们还有多久到?” “快了,一天左右的时间。”银闇看着前方,运起强大内力给他和顾竹寒周遭护起一个保护罩,以抵挡这忽而恶劣的天气。 然而,当他们走到一处垭口处,地上突然出现了数以万计密密麻麻在地上爬行的蛊虫,“嘶——” 黎致意身下的马受不住惊吓,痛苦地长嘶一声,眼看着就要倒地,被这千万不知从何而来的蛊虫给吞噬,顾竹寒心肝俱裂,不由大喊道:“致意!” 黎致意见自己的马匹受惊倒下,立即从马上翻身而起,然而却找不到任何落脚的地方,只因他们周围的树上也是密密麻麻满布着漆黑幼小的蛊虫,那些虫子聚集在一起发出微小又惹人心烦令人头痛的声音,顾竹寒本就身受重伤,再加上伤口发炎所引起的高烧,早已承受不了这样的声音,她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黎致意在半空中气势渐颓,眼看着就要被地上的蛊虫所吞噬! 虚空之中,黎致意也察觉出自己颓势渐显,根本没有办法来自救,在身体不可自抑下落的时候,恍恍惚惚她看到了两张脸,一张是她哥哥的,另一张则是那个二愣子梅开的。 若然她死在这里的话,她加入前朝神秘组织的事情并不会牵连到她哥哥,她的哥哥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一辈子在东海落叶生根,而梅开的话,怕且,她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一面。 当初想着和那人分道扬镳加入鼎矶阁完全是一时兴起。她隐隐从各个人的反应之中猜测出顾竹寒的身份非比寻常,记得她曾经建议自己投军从戎建功立业不要固守在一方后院之中。那时候她们的日子还真是无忧无虑啊,仿佛人生之中一切最美好的事情都握在了她们手中,可是后来为什么又变得如此不一样呢?是谁把她们从梦中唤醒,迎来那至今还徜徉无边的黑暗? 黎致意不想归顺大蔚,她想知道这个神秘组织之后的事情,她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加入这样的组织,她亦想知道,当这个嬉笑怒骂从容不屈的女子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后,会有什么行动。 同为女子,自小也是寄人篱下,她们在性格上有一定的相似性,仿佛同性相吸那般,她拒绝了梅开和他一起回帝京的请求,毅然加入鼎矶阁。可是,现如今,她还未看到路的终点,就要殒身在这些恶心的蛊虫腹中么? ………… 眼看着黎致意就要下坠至这些蛊虫之中,她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早已冲出了蛊阵包围的银闇突然回身,手中燃了一个火折子往地上的蛊虫焚烧而去,与此同时后面飞速奔出一骑,往黎致意落下的位置而去,来人清咤一声,“起!” 黎致意只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紧接着腰间一紧,她被人及时捞了起来捞至马上,侧头一看,原来是银八及时现身救了她。 顾竹寒听见身侧的动静高高吊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轻呼出一口气,这才对银八说道:“谢谢你。” “小意思,谢什么谢。”银八不自然扭过头去,黎致意在他怀中也逐渐恢复了体温,刚才一幕真的是吓了众人一惊,幸亏他及时赶上,不然纵使有银闇的帮助,黎致意也要葬身于蛊虫腹中。 众人过了蛊阵,察觉远离了危险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黎致意想起方才地上、树上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蛊虫就忍不住头皮发麻,知道那定不是偶尔出现的毒蛊,定是有人预先得知他们要经过这里才预先布置下的,只是,虽然毒蛊出现得诡异也来势汹汹,可是对方在一着不成之后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而是让他们顺利通过,在这件事情上其实就已经诡异得很。 众人都看得出这蛊虫的疑点,一时之间并没有作声,顾竹寒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以抵挡外面冷冽的寒风涌入,她紧蹙眉头,深深思考,脑海之中若隐若现某个女子的身影,该不会是那个人对自己动了杀心了吧? 四人两马又是走了艰辛的一天,越是进入三国相交的地界,天气变化越是频繁,远处皆是雪山巍巍,在天色长空一线之间连绵起伏不断,将他们重重包围。雪山之巅雪色深重,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照得人白昼如盲。 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下,三国交界的地界之中居然还有一座小城静静伫立其中,顾竹寒远远看见在那座小城的外城之处,有两名同是身穿白袍白狐裘的男子在马上凝目对视,千军万马仿若在寒风之中静止不动。仅仅是四五天的时间他们一同从初秋进至寒冬,西南腹地的风深远辽阔,狠狠地刮过众人的脸庞,连带钻入你的心底深处,给予你致命一击。 顾竹寒的心紧了紧,尚未痊愈的伤口似是无限撕扯开来那般,扯得她头皮心痛,再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寒?”银闇察觉出她的动静,立即俯身察看她的状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此时此刻的状况如何,从南唐出发开始直至现在她一路强撑着已然成了强弩之末,再加上此刻那两名对她的生命来说都有特殊意义的男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即使离他们这么远仍然能感受到横亘在他们周遭的肃杀之气,浓烈得令人窒息。 “我没事。”顾竹寒低声吐出三字,而后她对银闇说道:“走,我们去会一会他们。” 银闇轻叹一口气,并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大手一落,落至她的额头上。 冰凉的温度触上滚烫的光洁,掌下人儿的状态还是极之不妙,如此状况之下还要去会会他们?这不啻于找死。 “寒,你病得很严重。”银闇收回了手,语气虽然平板,但是不容置疑,“你不应该掺入他们的战局之中。” 顾竹寒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是说梵渊并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完完全全陷入僵局,纵使顾竹寒不出面,就只是靠跟随梵渊的兵马也足以对付凌彻带来的大蔚军队。 事情已经发展至这样一个奇怪至奇特的地步,顾竹寒并没有立即作声,而是定定地注视着两队人马之中那两抹极其显眼的人影,她在这两抹人影之外又看见了另外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正骑马站在梵渊身侧不远的地方。那个人正是在最开始将她卷入这一系列事情之中的始作俑者,长醉书院考武部的院监叶空寻。 她低低出声:“明明是让梵渊收拾梅家的烂摊子,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子?叶大叔为什么也会在?” 她艰难地抬头看向身后的银闇,不顾冷冽寒风侵肤蚀骨,只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说法。 银闇见事情根本无法隐瞒,沉默一瞬,压下眸底如潮浪打的汹涌情绪。他启唇,素来无情无绪的语气之中不自然地显露一丝紧张,“彻王或是顺景帝让梵渊去收拾梅家的烂摊子是假的,但是要剿杀他,或者说是引出他背后的势力却是真的。” “背后的势力?”顾竹寒疑惑,“梵渊不是一直都效忠于大蔚吗?为什么……?” 银闇轻轻瞥了她一眼,状似不忍心那般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澄澈双眸之中的惊涛骇色,“寒,你还记得你在鸢凤楼怪人那处得到的那本小册子吗?” 顾竹寒心头一滞,知道他话中有话,搞不好还隐藏了一个惊天秘密,她蹙了眉,迟疑问道:“……梵渊和那本册子有什么关系?” “若然你还记得那本册子的话,我想你应该有读到过里面关于那个早已灭绝的种族的事情。”银闇终是把心一横,将这件尘封在七百年滚滚历史车轮之中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他说完之后,微微仰头,像是做了某件不可原谅的事情那般狠狠闭上了眼睛,繁复花纹面具下,脸色匆匆一白,似被雨打落的霜花,无人问津。 “……你是说……你是说……你是说……”顾竹寒连说了几遍,可是总是无法强迫自己将心中那个已然拼凑出来的答案给说出口,她死死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是在深海之中溺水那般,冰寒刺骨的海水毫不留情地涌进心口,她在这沉沉浮浮之中无助地捂住口鼻,生命的气息不断地从她身体之中流失,又仿佛是因着窥视了那极其重大的秘密自身再也承受不住那般,顾竹寒喉头一紧,生生吐出了一口温热的鲜血出来。 …………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碎的长雪,雪沫素净,落在人的肌肤上立即融化,再也找不着痕迹。 “寒!你……”银闇被眼前那抹血红给刺痛,黎致意和银八在一旁也露出担忧焚心的表情,顾竹寒却是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唇,仿佛是终于积攒够了勇气那般,她低低说出声来,“银闇,你方才话里的意思是说……梵渊他是早已灭绝了的鹿冷族的人?” “……是。”银闇迟疑一瞬,想不到她病得如此重了还是纠缠在这个问题上面。 “……那他的父母是?”既然是鹿冷族的族人,那么必定有一方是继承了鹿冷族特有血统的,她必须要搞清楚这个问题。 “梵渊的母亲是唯一幸存下来的鹿冷族人。”银闇这次并不犹豫,直接对她说出。 顾竹寒晕了晕,她紧紧盯着远处那抹染了深雪痕迹还不自知的洁白身影,一字一顿道:“你……可否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于我?” “……好。”银闇似乎也被这周身低沉压抑的气氛逼得喘不过气来,他感受着怀中那个越来越冰冷的人儿,就算再不情愿也要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于她,不然,她以后面对梵渊之时,又要怎样自处? 那个圣洁如天山从未有人曾履足过的积雪一般的男子,他的身世需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鹿冷族这个特别至罕有的种族是存在的,纵使历史上曾经对这个种族发生过六次大屠杀,可是这个种族仍旧是坚韧而顽强地存在着。 鹿冷族被屠杀的原因多是因为这个优异种族之中有超越人类想象的异能存在,大至利用自身特殊能力占卜未来,小至能够运用自身能力巧手打造各种各样让人意想不到的武器。而在这各种各样的异能之中,尤以预测未来这种异能最为珍贵。 能够预测未来的鹿冷族人百年甚至于数百年才出那么一个,而且每次怀有这种顶尖异能的人出生,天象总有异变,不是千百鸾鸟来贺就是祥瑞之兆降临,这是鹿冷族具有预测未来异能之人特殊的诞生之象,往往这样顶尖的人物总会成为鹿冷族的首领,仿佛这样的人成为首领也是当之无愧的事情。 鹿冷族在历史上的第六次屠杀终止在前朝大诺建朝之时。 前朝大诺绵然七百年历史,国祚绵长富盛,千千万万风流人物现身其中而后又湮灭在历史的红尘之中,然而无论大诺的历史怎样演变,伫立在大诺江头浪尖之上的两位人物从未退出过历史的舞台。 大诺开国帝后圣景皇后和玄天大帝惊才艳绝,仿若一座无人能及的里程碑那般,永远静立在滚滚江头。 然而,为少数人所知道的是,当年圣景皇后不忍鹿冷族这个睿智特别又多灾多难的民族再遭受灭顶的厄难,毅然收留了他们。 鹿冷族当时的首领出于感恩,向圣景皇后一人起誓,鹿冷族的子孙永生永世会于大诺后人有难之时尽其全力来帮助他们,无论要他们生还是死。 然而圣景皇后仁厚,并不需要他们以性命相交,只希望他们好好活着就好。 399.第399章 她失去了理智 本来鹿冷族得到了大诺皇族的庇护理应毫无后顾之忧才是的。事实上也是如此,鹿冷族的族人在圣景皇后的庇护之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乐日子,但是后来因着圣景皇后与生俱来的血脉怪病,使得当时鹿冷族的首领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来替她压制,圣景皇后的病症来势汹汹,鹿冷族的首领几乎用尽了自身所有的灵力才得以将圣景皇后体内汹涌的血脉绝症给封印住。只是,每隔一两百年,圣景皇后的后代就需要鹿冷族的首领再次施术去压制他们身上经脉的倒行逆施,不然就会经脉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鹿冷族传至梵渊母亲的那一代,只剩下梵渊母亲一人,这全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诺皇室并不十分重视鹿冷族的存在,再加上鹿冷族本来就是一个安土重迁的民族,他们生性热爱自由,总喜欢无拘无束地活着,虽则各国政要在这几百年间仍旧想找出他们族中具有异能的人加以利用,可是因着鹿冷族有了当时圣景皇后的保护,各国高层无论怎么样都会让鹿冷族三分。 梵渊母亲是于大诺灭亡之前便被梅家家主梅勤相中给娶回家的。梵渊母亲名为李若贤,在当时算是大诺末年一家大门大户的小姐,李家世代经商,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按理来说以梅勤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娶这样身份算不上高贵的女子进门的,然而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 大诺末年由于统治者无能,各种政治制度崩坏,是以各地起义叛乱不断,李若贤的家人在战火之中无辜殒命,只剩下孤女一名,她是在乱世街头被梅勤看中的,仿佛是命中注定那般,梅勤在漫天战火之中相中了这个孑然一身、身穿一身缟白的孤女。 婚后的生活十分恩爱,梅家虽则因着那个一直流传着的诅咒的原因也是从事文官,可梅家之人天生是有一股慷慨豪爽之意,他对他的婚姻极其忠贞,直至李若贤去世到如今,一生之中只有她一位夫人,不曾纳过哪怕一名姬妾。 这在深门大户之中是十分难得的事情,是以梅勤一生只有梵渊一个儿子。 家族中的长老早年曾经劝说过他再纳一位夫人,可是都被梅勤一一拒绝,他说他只要若贤的孩子就够,哪怕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可能毫无本事,他都只要一个孩子便够。 因着他的坚决之意,梅家族人也无话可说,一直如珍如宝地捧着梵渊这个唯一的嫡长子捧到七岁,这才迫不得已地送入佛门圣地,送他出家族历练。 命运之门就是从他七岁的人生开始启动。 那时候刚入佛门的梵渊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因着他与生俱来的特殊血统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七岁的小梵渊因着母亲文静气质的影响,早已变得老成稳重,可他性格之中始终不乏梅勤遗传给他的豪爽慷慨,只是这股子性格之中利落的一面他轻易不会在人前露出。 是以当他被选中作为下一任圣僧培养的时候,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称他为“灵童”。皇家寺庙灵隐寺泓云大师钦点的人自是名不虚传。 梵渊就这样跟着泓云大师进了佛门,十二岁那年他的母亲病死在家中,他远在他方蓬莱仙岛根本来不及见他母亲最后一面,与此同时他在蓬莱仙岛得到了百年来只有一出的蓝狐,这一切一切事情的发生并非偶然,而是必然,隐隐是一种传承起合,他母亲身上一直隐藏着的未知能力传承到他身上,通过自身的死亡而把鹿冷族最隐蔽最鲜有人知的能力传至他身上。 那一天,他不但从蓬莱仙岛得到了一只小小蓝狐,更从蓬莱仙岛之上看见了另一缕从异世飘飞过来的灵魂。那时候,他的师父告诉他,“小徒儿,你毕生的使命已经来临了,你可接受好了?” 是的,梵渊毕生的使命就是保护顾竹寒,末代大诺唯一一位幸存下来的遗孤,只是他在平时并不会与这个注定了命运与任何人都不同的小女孩见面,起码在明地里他们不会见面。梵渊怀着这样一个秘密一直活到了二十岁,弱冠之年,于从宁县赈灾回帝京之时终于真正见到了那个长成了婷婷少女的女子。 在与她短短相处的数月之中,他为她做了许多事情,其中有一件是真正能令他的心安定下来的,他在东海用了三大碗血加上蓝宝的唾液来彻底压制了她体内经脉的汹涌之势,可以说是经过了那次涤荡之后,她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再受那两股桀骜不驯的力量所影响,长命百岁到老,看见儿孙满堂是没有问题的。 他为了护她周全,在谭芙和顾玉骆出事之前,便早已与李邃做出交易,他以自身具有能够预测天威的特殊能力来和李邃作出交换,他测出了南唐未来一百年的国运,以此来作为李邃一生一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护顾竹寒周全的条件。这是违反天命的举动,随时都有可能遭受反噬,然而他却是凭借一人之力稳妥完成,硬是为她求来一个安稳的、可遇不可求的未来。 又唯恐那人对她有所怀疑,他吩咐鼎矶阁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对他的存在守口如瓶,不能让她知道他的存在,也不能让她知道他所为她做的一切事情。东海放血的切肤之痛,灵力反噬的蚀骨之痛,无论哪一种痛楚都是剖心噬骨,根本无法让人回避哪怕一丁半点,只能默默咬牙忍受。 可他毫无怨言,因为他已经得知圣景皇后于七百年前死亡的真相,他不想她重蹈当年圣景皇后的覆辙,他必须要尽他所能护她周全。 至于她以后是否会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又会如何……都已经与他无关。因为,很可能,当她得知真相的时候,他已经不存于世。她也无法再责备于他。 “真是一个狡猾的人啊。” 顾竹寒默默地将银闇所说出的话语给听进耳中铭记在心中,她怎么可能会按照他所安排的计划去走她的人生?难道他就没有想过他在她心中也是有一席之位的吗?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当她知道他有危险的时候她就不会前来襄助?为什么他要把她想得如此无情? 手中紧紧握着的银簪几乎要把她的掌心刺穿,仿佛只有这种尖锐极致的痛楚才能提醒于她,她究竟欠了那个人多少恩情。 梵渊啊梵渊,我顾竹寒何时需要你为我做这么多?为什么你要如此牺牲自己,你想让我一辈子都念想着你,我顾竹寒偏不,若然你今天真的死了的话,那么,我顾竹寒会与你,共死。 “梵渊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与前朝有联系的人,因着他的身世秘密被翎羽卫的首领给探查出来,顺景帝惊怒之下试探于梵渊,然而梵渊却是给出他不为他所用的表示,是以顺景帝才派凌彻去将这件事处理干净。”银闇低低说着,从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的他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可是他既然说了个开头,那么必须要将整件事情给说完整,“顺景帝害怕梵渊还有同党,是以逼迫梵渊‘造反’,诱使他的同党出来,斩草除根。” “这也是叶先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银闇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让顾竹寒知道,顾竹寒却是不等他作出决定,便接口道:“叶先生是为了掩饰我的存在?”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灌了铅,一口鲜血不知何时咯在喉中不上不下,似滚油烫心似的,煎熬万分。 “……是。”随着银闇艰难答出一字,顾竹寒仰头,感受着碎雪落在脸上的冰寒触感,她的人生如此可笑,一个又一个为了护住她性命的人前赴后继奔向那死亡的道路。彼岸除了有那不祥的曼陀罗花之外还有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能为自己牺牲?她这样的人值得吗? “事到如今,你还要去见他吗?”银闇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前所未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和压抑问她。 顾竹寒苦笑一声,她伸出自己的指尖摸了摸脸上冰凉至冷凝的肌肤,仿佛那里血液不再循环,她就要冻死在这腐烂新鲜的真相之中。 “既然他不想让我在他面前出现,那我走便是。”她决绝回头,不再看那个肃杀战场一眼,不再看那袭翩跹白衣一眼,不再看这漫天飘来的大雪一眼。墨瞳重重,起了大雾,眉梢颤抖了碎雪,当年大蔚风流于巷陌深弄之间,那人亲自起名的“弥刹”二字,似乎一语成箴,梵生寂灭,过眼云烟,一切如掌间融掉的碎雪那般,不留哪怕一丝半点的痕迹。 银闇眉头松了松,他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走。然而却料想不到半空之中忽而刺来一柄通体血红的长剑,直取顾竹寒的咽喉! 事情的变故突如其来,那柄刺来的长剑速度快至无影,银闇心中一沉,再去迎敌已然不可能!他浑身释放出强大的内力,与此同时空手一隔,直接抓住了那柄几近要划破顾竹寒喉头的利剑,再而后往后一拧,想要把那柄长剑给折断。 然而,那凭空出现的人见自己一着不成并没有硬闯,而是毫不留情地从银闇掌中抽剑,“哧啦”一声,银闇想不到那人如此阴毒粗暴,直接把他攥剑的右手掌心给划了个支离破碎,但是他像是感觉不了痛楚那般,怔怔地看着半空之中想要飞遁的那抹墨绿人影。 那人面戴半截做工上乘的檀木面具,一双已然不显年轻的眼睛在面具之后透出,阴森地看着他和顾竹寒。 顾竹寒想不到银闇会以身挡剑来救自己,看见他掌心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起的温热黏稠散至她脸上,一瞬间觉得浑身似被这热血所烫,她顾不得那个想要取她性命的人是谁,只是握着他汩汩往外流血的掌心急出了汗。连日来的赶路本来就令她疲惫至极,加上现如今无端得知了这事情之后的重大真相早已身心震荡,敌人来袭使得她受到了惊吓,任凭她平日里再睿智从容,此刻也只能握着银闇的手一个劲儿地发抖。 银闇感受到怀里人儿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拥有正常人的思绪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种担忧害怕紧张又无可奈何的情绪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 他用余下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握紧了她的肩,给予她些微的温暖,“寒,我没有事。你怀中不是有金疮药吗?拿出来给我涂上就好了。” 一旁的银八和黎致意也早已做好了一级戒备状态,唯恐方才那人唯有同伙,攻击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对,我有金疮药我有金疮药,我怎么忘记了这回事……银闇,你忍忍,很快就不会痛的了,很快很快……” 顾竹寒几乎都要急出了泪水,现在经银闇这么一提醒,立即从怀里掏出了金疮药,一个劲儿地往他伤口上撒,仿佛撒得越多,她心中的负罪就会越少那般。这种金疮药是怪人改良过的,药效虽好,但是药性却是极烈,寻常之人撒一点在伤口上都已经被痛得不行,现如今顾竹寒居然不管不顾地给银闇的伤口给撒上半瓶,可想而知银闇要承受多大的痛楚。那种烈性良药撒在伤口上的痛楚恐怕不比伤口本身的痛楚来得轻。 黎致意和银八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眶几乎都要睁红,本想去阻止那个已然失去了理智的女子不要再撒药,然而却被银闇一记眼风所震慑住,他任由她在他的伤口上动作,掌心之上撒了一层又一层暗褐色的药粉,几乎都要把他的伤口所撒不见。顾竹寒疯狂的举动终于随着这药粉所传出的刺鼻气味而稍微回过神来,她突然察觉出自己做错了事情,捧着银闇的掌心又是往下翻转,企图想要把多余的药粉给撒落在地上。 400.第400章 叛徒是谁 “对不起,银闇,对不起银闇,我好像撒多了,对不起对不起……”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出声来,像是要宣泄内心那些无法发泄出来的情绪那般,她哭得压抑伤心哭得小心翼翼哭得无所适从,已经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要怎样走下去。 银闇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任由那个哭得凄切的女子捧着他的手哭个痛快,长风自更广远的雪山之外吹来,吹得每个人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顾竹寒浑身冰凉,几近毫无温度,银闇害怕她的伤势和病情进一步恶化,左手急急施与她浑厚内力以御寒。 黎致意和银八在一侧神色复杂地看着,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叛徒,我看你往哪里逃?!” 忽而之间长空之中一声愤怒的长喝惹得众人都往他们的方向看,顾竹寒听得这一声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叫喊也禁不住循声源处看去,但见方才那抹忽而出现的墨绿色身影与另一道浅青人影给纠斗在一起,双方攻势激烈谁也不让谁,顾竹寒揉了揉眼睛,更加锐了眉目去看那到浅青色人影,她定定地盯着那抹人影很久很久,终于和这副身体八岁之前对那人的记忆给重叠起来。 那在后面出现的人并不是谁,而是顾竹寒失踪了八年的养父顾泉。 而他所说的那名叛徒又是谁? 这两人手底下的功夫是极刁钻又是极老道的,两人赤剑和青剑在空中舞来舞去,直舞得众人眼花缭乱,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凌彻和梵渊此刻也被这在虚空之中突然出现的二人所吸引了注意力,顺着那两人的方向去看,能清晰看见顾竹寒所在的位置。 梵渊端坐在一匹枣红大马之上,他隔了数重雪山、翩跹飞雪、在寒风之中烈烈飞扬的火红军旗看向了她,他完完全全攫取住了她的目光,他看得是如此专注,如此认真,以至于凌彻也像是发现了什么那般,循着他的视线往前望去—— 意想不到的一抹浅青倩影撞入眼中。 顾竹寒早就注意到梵渊回望过来的视线。此时此刻,在得知了这么多真相之后,她不知道该要怎样面对这个几乎用尽全部性命来护她周全的男子。 她只能僵硬地对着他笑,她只能以一种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看向他,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要怎样表达自己被塞得满满当当都是震撼、后悔、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等等种种复杂交织在一起的心情。 梵渊似乎察觉出她心绪有变,仅仅是与她对视一眼,便用嘴型对她说道:“走,别过来。” 仿佛是害怕对面那袭白袍有所发现那般,明明是这么一句含着十分担心与焦灼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硬硬是变成了仿如情人呓语般的呢喃。没有人知道梵渊在看见顾竹寒之后的思绪感情变化。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她会从南唐千里迢迢赶过来,因为按照时日掐算,南唐此刻正陷入朝局动荡之中,以李邃曾经答应过他的条件,他定不会让顾竹寒离开南唐,肯定会使尽千方百计来迫使她留下。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真想不到她真的来了。即使隔了千重万重风雪飘摇,他依旧感觉到她脸上泪水的痕迹。 我的好竹子啊,你又是为谁哭泣? 雪,越下越大,原本只是飘飘扬扬从空中撒下来的雪沫此刻瞬间化作鹅毛大雪,打在人脸上结成了冰渣,冷得人肌肤生痛,神智愈发清醒。 梵渊仅仅是与顾竹寒对望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在他对面同样是端坐在马上的凌彻此刻也将视线从顾竹寒的身影上收回,他微微锐了眉目隔着漫天风雪看向对望那个由始至终都像林下高士不染纤尘的白衣男子,启唇轻问:“不知圣僧,哦不,本王应该尊称阁下一声‘鹿冷族最后传人’才是,又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原本应该在南唐安身的她不顾安危千里迢迢前来这里救你?” 梵渊亦是凝视于他,他与他对望半晌,听着他尽是讽意又是隐隐含了一丝酸意的话语,忽而一笑,“彻王殿下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 凌彻一滞,知道他在暗讽自己什么,不可不说的是,他的的确确是抓住了自己的弱点,原本以为他诛杀梵渊顺带引出深藏在他背后的同党,那人定不会前来相助,可是此刻那人却是真真切切地现身在自己面前,她在看见自己出现在这里,又会作何他想? 凌彻隐隐知道梵渊在顾竹寒心目中的地位,是真心朋友又胜却真心朋友,但是说他们像是知己那般纯净的关系又不全然是,起码就他所了解的是,梵渊对顾竹寒十分不一样。仅仅是他从大蔚西南边境不吃不喝五天五夜赶至来东海救她一命便知道。 当时的他以为梵渊只是医术高强,又恰逢得知顾竹寒大限已至所以才赶来救她一命。但是到得今时今日他才知道梵渊之所以能救顾竹寒,完完全全是因为只有他才能救,也只有他才敢有这么大的魄力去救。 自圣景皇后建立了大诺以来,鹿冷族与大诺皇室一直保持着一种神秘莫测,在外人看来又若即若离的关系,每逢大诺皇室的继承人有难,都必定会得到鹿冷族首领的帮助。当初大诺伊始,鹿冷族的首领不惜以身犯险都要以自身所蕴含的特殊能力去拯救几近走火入魔的圣景皇后一命,这便说明他们关系匪浅。只是,想不到的是,过了这七百余年的时光,仿佛是历史重来,大诺遗孤与鹿冷族幸存者之间依然发生了这么一段让人耐人寻味的故事,实在是使人不得不深思。 “彻王殿下,真正的目标人物出现了,你为何还愣在这里不动手?” 就在凌彻认真思索的这个时候,耳畔忽而一似从深渊处传来亘古不变的嗓音,凌彻回神,这才发觉原本在虚空之中斗得个如火如荼你死我活的两道人影此刻分别落在自己的身侧和对面叶空寻的身侧。 凌彻看了旁人一眼,感觉到有一股巨大无形的压迫感震慑着自己,凌彻微微皱了眉头,并没有作声,此刻听见叶空寻在对面旁若无人地和那名使青剑的中年男子对话。 说起叶空寻,凌彻心中便有淡淡哂意,又有谁会想到十数年如一日为大蔚长醉书院效命的人原来是前朝大诺鼎矶阁的重要首脑之一?这种认知让他无法接受,因为曾经在他入读长醉书院的时候,叶空寻也尽心尽力指导过他,他和他虽则算不上像饶子淳那般的过命之交,可是好歹也算是一场师徒,他想过千千万万谁是梵渊同党的人选,就是没有想到会是他。 梅开的的确确是带了大蔚兵马一千人来助梅杉出逃,许是他认为自己也是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的关系,是以尽力帮助真心相爱的梅杉和林画。到得后来梵渊出现,轻轻松松地将梅开一干人等制服,本以为直至梵渊死前一刻都不会有人前来救他,如此他便能顺利完成任务,不必再被牵入更大的漩涡之中。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手要杀掉梵渊的那一刻,叶空寻忽而带着三千兵马及时出现,阻止了他的攻势,那一刻,凌彻觉得,有些事情像是要逃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急速奔向未知为名的深渊。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就好像今天他一步步走至与顾竹寒对立的局面,压根无法挽回。 “老泉,八年没有见,你今天怎么才出现?”叶空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顾泉的肩膀,十分豪爽的笑意之中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仿佛这不是肃杀战场,而是在大蔚热闹的茶馆之中,两人谈天说地无所不能。 “哼。还不是为了追那个叛徒。”顾泉落在了叶空寻身侧的一匹空马上,他极为珍重地擦拭落满了雪的青剑,语气万分不屑。 “你说的叛徒是……?”叶空寻语气有些许迟疑,他自是知道顾泉口中所说的“寻找叛徒”是怎么回事,当年鼎矶阁之中出了叛徒,害得他们十二名鼎矶阁首脑惨死了五名。五名,不大不小的数目,却是鼎矶阁的精英所在!然而这件事至今都查不出来,他们为了保护顾竹寒、掩饰她的存在已然费尽了全部心思,早已将这件事情给搁置在了一旁,但是却是想不到今天消失了将近八年有余的顾泉会突然出现! 叶空寻漫不经心地瞥了对面那名身穿墨绿色绣有狰狞麒麟一品官服的男子,他脸戴一副檀木面具将整张脸孔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深黑如临渊让人无端感到敬畏的眼睛,叶空寻看着他,总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但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仅仅是一瞬便被他否决掉。 当初银闇,也即是顾骁的爹爹早已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殒身万丈悬崖,又哪有可能会是他? 对方是大蔚皇族之中最最隐秘最最残酷组织的头领,定是什么十分厉害的人物,不可能是曾经和他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兄弟…… 仿佛像是在艰难说服自己那般,叶空寻脑海中电念急转,怎么样都不想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上靠拢,他想着想着,终于忍受不住煎熬,对着顾泉呻吟一声,“你说,鼎矶阁的叛徒究竟是谁?!” 此时顾泉已然慢条斯理地将手上青剑给擦干净,这才慢悠悠地瞥了叶空寻一眼,“你明明已经想出了答案,又何须再问我?” 叶空寻心中一窒,双眸微微圆睁,他再一次看向那个身穿墨绿色官袍的面具男子,似是迟疑又状似想要得到一个残酷答案那般轻问出声:“顾希,是你?” 翎羽卫的首领,亦即是那名身穿一品麒麟官服的男子在马上一听,浑身禁不住微微一僵,他的眼神有半分呆滞,仿佛是突然被人置于寒冬深窖那般,被冻结了所有思绪,一时半刻之间转不过圜来。 已然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想不到自己一出现在这个人面前,他居然能一下子便认出自己。 昔日鼎矶阁的辉煌繁盛还残留在他的脑海之中,他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最喜欢和这个小不了自己多少岁的义弟去青楼那处偷窥妓子洗澡,风流一宵,泯然恩怨。 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之后,自己苦心孤诣所伪装的身份一下子被那人识破。顾希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掣了剑往梵渊的方向攻击而去,在临离开的一刻他不忘密语传音对身侧的凌彻说:“殿下,请你不要忘记陛下对你的吩咐,饶大人在帝京的大牢里生死未卜,而你若然不能将前朝逆贼尽数诛灭,保他清白的话,那么饶大人一家上上下下五十九口的人命就会葬身在殿下手上,还望殿下三思。” 顾希一番话说得谦和十足,然而这话中的威胁之意却是赤裸裸的,逼得人无法回避。凌彻听罢,浑身禁不住狠狠一颤,他的唇瓣抖了抖,手中的粗糙缰绳刺痛了他的掌心,他下意识地看向顾竹寒的方向,但见那人轻薄如九重天上随风飘荡的素色纸鸢,即使隔了这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仍旧能清晰看见她早已失色的嘴唇。然而,他却不知道是她究竟是为谁担忧。 银闇在听见叶空寻念出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时,周身剧震,坐在他身前的顾竹寒感觉到他情绪的激烈变化,她神色复杂地往后看了他一眼,像是不忍心看见他知道真相之后的表情。她的情绪在一通发泄之后终于微微稳定了下来,既然梵渊还在,既然梵渊还没有完全为她牺牲,那么她就拼尽她的全力将他抢回来。 “银闇,既然他是你爹爹,你就前去会会他吧,我在这里不打紧的。”顾竹寒实在是不忍心看见银闇这样煎心蚀骨的一面,低低对他说道。 “好,我就去会会他,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狠心。”银闇无波无澜的话语声响起,顾竹寒在他怀里震了震,与此同时终于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无情无绪的人,心底深处其实一直揣怀着这样一个影响了他一生的问题。 401.第401章 两方厮杀 银闇不再多言,从马上飞身而起,直往那抹墨绿色的身影处疾掠而去,黎致意在马上也看见梅开挺身而出帮助梵渊对付翎羽卫的首领,多日不见自己的爱人,她的思念早已像潮水那般汹涌而来,她看了顾竹寒一眼,顾竹寒此时也看见了梅开出现的身影,她对黎致意笑了笑,“既然你也想见他,那么也去吧,但是一定要小心。” “你也是。”黎致意深深看她一眼,也跟随银闇的步伐直闯不远处早已变得喧嚣起来的肃杀战场! 在这一片坡地之下只剩顾竹寒和银八呆在原地,银八是此行带领一万精兵的首要人物,双方战事既然已经开始,他必须要回去后方部署好这一万精兵,以免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他向顾竹寒请示了一番之后才回身策马往后方赶,整个坡地上最终只剩顾竹寒孤身一人端坐在马上,摇摇欲坠。 以她这样的状态加入前方战阵无疑是瞎掺和,倒不如停留在原地仔细观望,待得银八部署好所有事情之后,她再杀个对方出其不意就好。 梵渊,她是一定要救出的,无论因着什么,她不能再这样欠下他诸多人情,否则,到了最后她真的只能以命相抵。 顾竹寒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只有使胸腔之中都充满冷冽的气息才能使自己完全清醒过来,她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斗得正酣的战局。梵渊那边因着有了银闇和黎致意的加入,本是不太明朗的战局瞬间变得一边倒。 但见翎羽卫的首领顾希招招直攻梵渊周身要害,企图要将他斩杀在剑下,然而自己的养父顾泉和银闇却是死死护住梵渊。不得不说,顾希的武功真的是到了变态的级别,曾经以为银闇强大直接的杀戮技巧已经是自己平生所见过之最,银闇也曾经毫不忌讳地说过他自己的武功在全天下来说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但是现如今在顾希的面前,纵然如银闇和顾希者,依然略逊顾希一筹。 这厢银闇、顾泉和顾希斗得正酣,梵渊则是逐渐远离了战局,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十分之好,就只是先前与顾希过了几招便使得他只空剩下一副皮囊的身体更加加速了向死亡前进的步伐,梵渊被他们护着慢慢离开了战局,他强忍着体内一波又一波经脉紊乱的浪潮,尽量挺直腰背让自己看起来正常那么一点点,纵然不往她的方向看去,他都知道她正在不远处无声观察着战局。 此时此刻,再叫她走已然没有任何用处。她,定是知道了那所谓的真相罢了。 梵渊在马上苦苦一笑,藏在他袖子中的蓝宝察觉出心绪极度不稳,不由“嗷嗷”低叫出声,那低沉的狐语听起来带上了十分焦灼与担忧。 “我没事。”然而他说着,便觉丹田处一痛,那正是他封印住双生蛊的地方,此刻不知为何无端发作起来,他低头掩唇,无声咳出一口血来。与此同时,他隔了千军万马簌簌大雪听见远方传来的一声几近要撕裂人心的急切呼唤,他听见那人在大喊:“梵渊,小心!” 眼看着双方混战打得越来越激烈,本是在战场中加入厮杀的凌彻忽而从箭囊中抽出一箭对准梵渊的胸口就是一箭直-射过去! 顾竹寒在坡地上看得这一幕,整个人几乎都要目眦欲裂,恨不得化成一阵风去撞开那一支利箭。 利箭淬毒,即使在漫天风雪之中仍旧泛着幽幽的光,看得人头皮发麻手脚冰冷,她早已看得出梵渊的不妥,不然以他的修为,叶空寻不会那么担心硬是将他扯出战场之外。但是叶空寻能护得梵渊一时,护不得他一世,凌彻这次并不是一人前来剿贼,一向和叶空寻是死对头的韩松此刻正好找到了报仇的机会,死死地缠着叶空寻不放,要和他战个你死我活。 梵渊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得上忙,凌彻的箭快、狠、准,仅仅是一句喊话的瞬间,淬毒利箭已然****至梵渊身前,若然他再不避开,恐怕就会葬身于箭下! 顾竹寒在马上心急如焚,与其在这里毫无用处地看着,倒不如下去帮忙,两个人并肩作战总好过一个人孤身奋战! 顾竹寒已然看红了眼,她再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究竟有多严重,立即挥鞭策马往梵渊的方位而去,梵渊听得顾竹寒的提醒,及时回神反手一抄,抄住了那离他胸前仅有半寸的幽蓝箭头。 他抬手,蕴了最后一丝为数不多的内力直接将箭射回至凌彻的跟前,凌彻反应何其迅速,根本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直接侧身一避,避开了梵渊****回来却分明后劲不足的箭矢。 他是铁了心要杀自己。 梵渊端坐在马上,染红红唇冰姿玉骨,洗妆而不褪,纵然在这般狼狈的情况之下,他依然如九天降临的上仙,似要随时羽化而飞仙。 凌彻冷笑一声,深重禁宫之中自己的老父皇逼迫自己一定要杀了梵渊和真正的大诺遗孤。那一天他急召他进宫中,对他臭骂了一通,只因着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在东海派人杀了他的宝贝女儿,却隐而不报,还要将他宝贝女儿的死嫁祸在凌熙和凌湛身上。 顺景帝勃而大怒,将一整封洋洋洒洒写了十来页纸的密信给扔到他的脸上。凌彻跪在地上岿然不动,眼风过处瞥见那封密信之上尽数写出自己在朝堂上所作所为之中所有的漏洞,对方不知潜心研究了多少天才得出这么详尽的一封密信。 “就连那个逆子留下来的儿子都指证于你,你还有什么话可说?”顺景帝口中所说的“儿子”,正是凌璟的儿子凌立,凌彻本想在杀死凌璟的时候一同将凌立也杀死以绝后患,然而硬是给凌沐给拦住了,这样那个苦命的小孩才保住了一命。 现如今可好,这半大的孩子成为了指证他的有力证据。 这仅仅是顺景帝发怒的导火索,紧接下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他已然猜测出是谁在暗地里伺机向他进行报复。纵然对方在遥远的南唐将他搞了个焦头烂额,但是他仍旧生不起气来,既然搅乱大蔚的局势,搅乱他手上的好棋,能让她心头的怨怒少一分的话,那么他不妨成全她。 直至最后,就连他身旁的得力助手饶子淳也被她拉下了这趟浑水。饶子淳早前是和顾玉骆一同编纂大蔚史书的同僚,亦是间接逼死了谭芙和顾玉骆的元凶之一,顾竹寒将矛头指向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他自认识饶子淳以来一直都知道这个文才曾经艳压帝京众多文人大儒的男子嗜书如命,因着编纂大蔚年史更是在私底下藏了不知道多少前朝大诺的禁书,顺景帝命人在他的府邸甚至在长醉书院编纂书稿的地方找出了大量前朝典籍。顺景帝平生最憎恨别人瞒着他讨论前朝大诺的一切事宜,此刻更是容不得饶子淳此番不啻于谋反的举动。 是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饶子淳下狱,并命凌彻在暗中蛰伏等待适合时机将梵渊等一干人等斩杀于剑下! 彼时凌彻才知道了顺景帝又查出了一直深埋在前朝历史中的大案,原来梵渊是早已应该灭绝的鹿冷族的后人,因着梅家的庇护才得以存活,鹿冷族生来的使命是要保护大诺皇室的继承人,顾玉骆死的时候,他并没有及时现身,那便说明很可能真正的大诺遗孤还未被找到,他们必须设计将这些乱臣逆贼一网打尽。 这是一出十分宏大又十分隐蔽残酷的大戏,顺景帝在设计了梵渊之后还是不死心想要将这名有着预知未来能力的鹿冷族后人据为己用,然而梵渊却是一心求死不接受他的要求,是以顺景帝才把他关入宫中,让他永无天日地活着。 后来因着翎羽卫的首领查出大诺遗孤有可能还存活于世,他们想要免除后患,这才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梵渊造反”的大戏逼迫梵渊背后的人出来。 而最令凌彻意想不到的是,顾竹寒居然也来了。她居然放着南唐盛世奢华的生活不要,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他一命? 这个认知让他不能自持,也让他情何以堪? 凌彻手底再从箭囊上摸索出一支箭,仍是带毒利箭,他再次瞄准梵渊,“簇”的一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又是一道利箭直往他胸口****而去! 梵渊想不到凌彻如此纠缠不休,他精准判断出那支利箭可能落下的方向再而后侧身一避,想要避开那支淬毒利箭。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被两座巍峨雪山所包围住的幽深垭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大至各人耳膜都要被震聋的声音—— “轰隆——” “轰隆——” “轰隆——” 三声深沉似从九重青天之上传来的震耳轰鸣声落入众人耳中,正在场上打得激烈的众人纷纷停下手头上的物事,错愕地看着那两座蕴满积雪的苍茫高山以一种天崩地裂吓煞众人肝胆的姿态排山倒海般往中间那个幽深的垭口震落下积雪。 “雪崩啊!” 战场之上,不知何人忽而大喊出一句,嗓音惊慌至颤抖,令人窒息。 ………… 就在雪崩刹那,梵渊已然侧身避开凌彻第二次****过来的箭矢。他仿佛是预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那般,霍然转头往那个巨大的垭口处望去,正好看见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天崩地裂之中,有一抹单薄青影从那自然造就的千军万马之中踏雪而来,她分明也是感受到头顶天崩地裂之兆,然而她硬是鞭策身下骏马,在那排山倒海仿佛要宣泄出数万年力量的雪崩之中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梵渊整个人怔忪在原地,那一瞬间眼前的血腥杀戮、她身后汹涌呼啸而坠的千年积雪似不复存在那般,他一心专注地攫取了她全副身心,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慌看到了她原本就血色全无的脸上此时更是褪至如干花般的颓废颜色,他知道她在害怕,他知道她在害怕的同时仍旧无所畏惧地向她策马而来。 身踏千重积雪而来,纵然她脸上妍色褪尽,纵然她不复往日从容淡定,纵然她携了一身伤病走向他,他仍旧觉得这一幕弥足珍贵。 “嘭啪——” 突然,一声马匹深陷于蔼蔼积雪中的轻微闷响传来,梵渊刹那屏住呼吸,视线里只剩那道青影狠狠跌落在雪中的情景,以至于他完全忽视了对面凌彻毫无顾忌地对他射出第三箭! 梵渊心胆俱焚,再也顾不得那一支****而来的箭矢,他积存起身上仅存的最后一丝内力,直接往顾竹寒跌落的方向疾掠而去! 那道纤瘦的身影早已被深重积雪所掩埋了一半,梵渊目眦欲裂,眼眶剧烈颤抖,几乎想也不想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越过那早已四散奔逃的两方军队,就是为了想要及时将她从积雪之中救出,不要做这雪下亡魂! “簇——” 第三支带毒利箭激-射而至,梵渊此时此刻完全放弃了后背攻防,任由那支淬了蓝光的利箭射穿自己的脊背!与此同时,凌彻也终于意识到现场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梵渊的思绪会在一刹那之间剧烈动荡,原来是那人跌落深雪之中,被深雪所掩埋。 凌彻颤抖着垂下了手中的弓矢,“顾竹寒被雪掩埋”这样一个认知令他眸底神采刹那寂灭,而后他扔掉了手上弓箭,暗运内力就要往顾竹寒的方向赶去! 他要救她!他必须要救她!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她眼前! 然而,自来到三国地界他的旧疾一犯再犯,方才对敌已是强弩之末,现在身心巨震之下,他眼前一黑再一晕,已然支撑不下去,面前尽是黑白颠倒的荒唐画面。 他在临行动前的最后一刻倒了下去,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是梵渊那袭白至几近可以和大雪融为一体的宽大衣袍消失在眼前。 402.第402章 冰彻入骨 “……一定要……救……她。” 这是凌彻在晕倒的时候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梵渊却是无缘听见。他用尽全力终于来至顾竹寒身旁,头顶积雪仍在往下砸落,稍一不慎便随时会有丧身的危险。顾竹寒正处在半昏半醒之间,原以为自己不可能再看见那个人,却料想不到他忽而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一瞬间,原本死寂的双眸禁不住涌出比天上瑶光还要璀璨的泪光,她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手指僵硬被埋在雪中抽不出来,她只能在心中细细描摹他近在咫尺的轮廓,而后无声无息地对他说:“梵渊,赶紧走,不要想着救我,这底下是冰……” “哧啦——” 却不等她说完,深雪之下突然传来一阵比万千积雪砸落还要让人感到恐惧绝望的声音,顾竹寒见自己的提醒最后还是迟了一步,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是从雪中伸出双手蕴了内力往梵渊身上推,然而梵渊却是早一步知道她要做什么,死死扑上前来紧搂住她,不让她把自己推开。 他说:“每一次你都把我推开,这次我决不允许。” 顾竹寒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她仿佛是绝望又仿佛像是解脱那般地闭上了眼睛,随着衣裳被破裂开来的冰湖之水所侵染,她低低出声,仿若许诺,“好,既然今天不能同生,那么我们就……” 但是,不等她将这句话给说完,她便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她被梵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抛离出破裂的冰湖范围。 “不……” 顾竹寒惊惧低呼,嘴里却是涌入狂风无数,只能沙哑着声音出声,她不管不顾地往前爬去,企图要将落水的梵渊扯出。 她只觉命运由始至终都在和她开玩笑,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让她和他一起赴死。他只是用他的这种独特至残酷的方式来向她进行最后的道别,那么疯狂而冷静的举动啊,她本想挣扎着想要死死搂紧梵渊,但是那人一如既往的力度巧妙使得她无从挣扎,只得被动接受。 “哧啦——” 又是一声冰湖裂开的声音,顾竹寒一个不慎也跌落冰湖里,刺骨冰水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 她在暗黑的冰湖底下寻到梵渊的身影,但是那人却是拼命伸手将她往岸上推,头顶积雪跌落的声音早已停止,长空之中不知何时迎来巨大的飞鸟,它们哀鸣不止,似在哀悼着这突然消失的一切。 顾竹寒在水底下拼命摇头,她吃力避开梵渊伸出的苍白双手,只死死抱紧他的腰想要和他一起泅水而上,梵渊迫于无奈停止了动作,他双手在水中无力悬浮一阵,终究像是不舍那般拥紧了那人瘦削的肩膀。 他在水中执起她的一只手,不停地在她的掌心笔划,由始至终却只对她写着三个字:“活下、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沉默而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对她说:“竹子,活下去。我是将死之人,即便你拼尽全力亦是无法救我,与其到时候伤心倒不如让我现在离开你。” 顾竹寒假装听不见他的声音,假装不知道他在她手心里嘱咐一些什么,她只在他怀里疯狂摇头,彻骨的湖水已然将她的四肢百骸都要冻至僵死掉,梵渊艰难地从袖子里让蓝宝出来,硬生生让蓝宝将那人从他怀中扯开,顾竹寒想不到这么小的蓝宝此刻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她仍旧死死搂紧梵渊的腰绝不放手,与此同时也用尽浑身力气搂着梵渊往上游,这冰湖之水极深,不知不觉他们远离湖面数丈,梵渊一心求死,理所当然不会让顾竹寒再救他上岸,他扳紧她的肩膀,让她最后一次直视于他。随即,他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再而后在水中一根根地松开了她抓住自己腰间的手指,顾竹寒在水中逐渐睁大了眼睛,也不管冰水灌入口中,她对着那个逐渐远离她身旁的人绝望大叫,“不,梵渊!不要这样!梵渊!” 403.第403章 北地祈风 北地。 狂风暴雪飘靡在大片早已积满了厚厚深雪的针叶林之间。 祈风国的版图,南跨卧龙、澜沧江,与摩梭、大蔚相连,北至更北的北岭雪国,终年被大片连绵的积雪所包围。一道天险横亘南北两地,截然阻隔出南北之间尽不相同的两种气候。 三千快骑从南北天险之间呼啸而过,当先一人身披湛黑狐裘,裘领之处毫光璀璨绝伦,映得那人脸庞如玉生烟,似冰冻在十二月寒风枝头上极致鲜艳的冷冽白梅,冰清之姿,却暗含一丝夭惑之色。 他不停鞭策身下骏马,看向遥远洛都的眸光坚定而隐含期待,簪缨玉冠缎带束发,森然寒冽,给他原本过于艳丽至生媚的绝俗容颜徒增一丝沐血战场之后的肃杀凛然。 祈风北地前不久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乱,他刚回国,在得闻自己的好三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之后,终于忍不住出手,在最危急的时候请兵出战,大战了北边女真族三次。 又借着此次战争之机,他微服出巡带了手下一百来人埋伏在三国交界的边境处,暗中寻了三天三夜终于得以将那人寻回。 冰肌玉骨肤淡柔荑终于重握手中,他兴奋激动得差点流下泪来,然而前方战事还未完结,他不得不连夜安排人手将她送走,只因极北之地,气候严寒冷酷,她身受重伤浑身伤病,根本折腾不得。 五天之后,战事终于落定尘埃,女真族首领亲自带着亲信投降,他淡淡微笑,亲自迎接,脸上并无倨傲讥讽之色,只是于当晚身骑快马疾速向洛都赶往,因着那人生死未卜,他不能松懈片刻。 他将她秘密安置在皇宫之中,自回国以来他一直被祈风老皇赐住王宫北面偏宫,虽说是偏宫,用的却是比太子还要优厚的礼制。 对于一个长期流亡在外,对祈风国完全没有建树的皇子而言,这礼制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一点儿,这甚至激起了朝中三皇子晋王赵池一党的连番弹劾,让他们病得糊里糊涂的老皇收回成命,不应该溺爱儿子,以免九皇子恃宠而骄,坏了朝纲。 然而祈风老皇却是一意孤行,将偏宫逾规礼制坚持到底,一时之间朝上朝下市井巷陌之间都知道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在外回来的皇九子是如何如何得到祈风老皇的宠爱,恐怕祈风下一任的继任者又要多一个人选。 传闻新近回来的皇九子赵钰生性懦弱,在刚出生的时候便被人设计带出了祈风,带往刚建立的大蔚,作人家大诺皇室的替死羔羊,庸碌活了十数年之后忽而一举成名扬天下,然而原本以为好日子即将来临,不用再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却不料被大蔚皇帝一盏鸩酒赐死,九死一生大梦荒唐之后才得以回至祈风,身份遥遥一变,变成今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祈风国皇九子,赵钰。 改名换姓,甚至不惜饮下毒酒,由始至终要的都是那人的再一次回眸而已。别人眼中光鲜绝宠的尊荣终究不过是一副毫无用处的破皮相。 赵钰快马加鞭,于两天之后终于得以赶回洛都。一骑积满风尘的快马直奔王宫而去,三千护卫禁军踏雪归来,众人脸上寒若冰霜,气势犹自带着极北之地的森然寒冷。洛都得闻的九皇子赵钰大败女真得胜而归,早已在洛都捧着鲜花夹道相迎,欢迎他们的民族英雄。 “唰唰唰——” 洛都王宫大门依次排开,南国气候尚算温暖,马上之人早已褪下了身上狐裘,只穿一袭雅青深衣便袍,白玉冠簪缨束发,他端得绝俗之姿无边写意,然而一双清光潋滟的眸子却生出丝丝血红,很显然是急切回宫,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日夜才终于从北地赶回。 守城的士兵并没有阻止那骑快马进城,相反地,他们带着虔诚而郑重的目光看向他,仿若他是久不眷顾祈风的冰雪神女给他们送来的神,那道颀长俊美却丝毫不显壮实的身影从深重暴雪之中而回。自九皇子赵钰回来之后,祈风上下顿时现出了新鲜气象,仿佛给这腐朽的国度注入鲜活如初的血液,震得祈风上下倏然注目,期待这名自小便流离失所却没有被磨掉志气的皇九子能够持续给祈风带来新鲜气象。 城门开至第八道,内城早已大开,八道朱漆大门上的守城士兵皆给他行严肃的注目礼,与此同时看着那抹稍显疲惫的身影在心中深深感怀,九皇子是何其孝义,在结束战争的战场上一得知他们的主上旧疾来犯卧病在床,立即快马加鞭连夜赶回,实在是孝感惑人。 赵钰在前往正宫太极宫和偏宫平安宫的分岔道上停下,他稍稍勒停了身下骏马,眸光似亘古幽井,幽幽看向花叶婆娑之后的平安宫,眼神闪烁不定。 此刻,他只需要轻松越过这宫道,便能进至平安宫中看见那人的脸容。 两个多月来****夜夜如噬骨中的思念终于按捺不住,就要喷涌而出。仿佛是忍受不住那般,他低低咳出两声,而后,终是决然收回目光,他不再是在大蔚谭府之中被娘和姐姐保护的弱小男童,他经已改头换面、脱胎换骨成为了另一个人。 现在的局势,由不得他乱来。 所以,竹子,请等一等我,等一等我。 赵钰毅然策马不再回头,直往前方太极宫的方向而去,一顶六人抬的大红轿辇经过他身侧,张扬至跋扈,赵钰来不及看轿辇中那道玫红身影一眼,便与她擦身而过,直逼太极宫,他父皇的寝宫。 九重宫帐,深色轻幔逶迤垂了一地,长廊尽头,白玉阑干之处,有一痕素色洁白的身影倚阑而望,她不再是韶龄娇女,举手抬足之间都有成熟妇人的韵味,纤细精致容色卓绝的玉颜之上,黛眉轻蹙带出三分江南烟雨的愁思,赵钰自明暗不灭的回廊之中看到那抹绰约而立的倩影,脑海之中忽而想起了一个人。 02。 花白大理石尽头,那倚栏而站的伊人似乎感受到身后有人进来,立即回眸而望,她见是多日不见、此刻一身风尘的赵钰,微微敛了眉间愁绪,淡笑说道:“回来了?” “嗯。”赵钰亦回以她一个淡薄的笑容,对于他父皇身旁这位几乎从不离身的宠妃韵妃,他无意多言,方才的一瞬闪神也仅仅是因着这人与大蔚宫中那人的眉眼十分相似,然而略一思索便觉得这怎么可能?凌彻的母妃早在凌彻十四岁那年在斩刑高台之上被一场大火给活活烧死,这是百官见证的事实,那早已死去的芳魂又怎会现身于祈风王宫之中,成为他老父皇宠了这么多年的妃子? 心底走过的一番思绪只是一瞬,他回神,问道:“父皇他怎么样?” “状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许是因着变季的关系又许是朝中那些令人忧心的事情……”韵妃轻轻叹息了一声,纤细眉头紧蹙,似乎十分担忧。 赵钰当下并不说什么,只是向她略一施礼便继续往那蔼蔼深宫之中而去,身后韵妃亦不再回头,只折下手头上的一枝艳色牡丹,对着这萧索秋日沉思,黛眉沉敛间,不知在想什么。 经过一番通报之后,赵钰得以顺利进至祈风老皇的寝宫,祈风老皇名讳为赵尚,此刻正斜躺在白玉九龙榻上,眉目含笑地看向静立在宫殿上的儿子。 “钰儿,这次你做得极好,在北地大败女真使得他们对我祈风俯首称臣,实在是妙着。”许是听见了赵钰捷胜的消息,往日苍老的脸上稍显霁色的赵尚此刻现出了一抹红润来,看得人稍稍生慰,赵钰仍旧静立原地,身上谦恭之色尽显,他淡笑拱手,对赵尚说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身为祈风子民,保家卫国自是当仁不让。” “哈哈,好一句‘祈风子民’,”赵尚抚掌大笑,似乎对于赵钰的一番自谦十分受用,“只是,既然你这次立了大功,暂保一方地缘平安,孤冲着这一点也要赏赐于你。” 赵钰一听,只垂手立在原地,眉目轻敛,并不作声。 “钰儿回国有多久了?”赵尚忽而话锋一转,问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赵钰沉吟片刻,这才启唇:“将近两月。” “祈风气候严寒,孤知道你的身体底子一向不好,你可适应了?” “儿臣并无父皇想象中那般体弱。”赵钰忽而抬头,傲然道。 赵尚则是微微沉了目光看他,他这个自幼便被贼人掳了去的儿子他本没想着找回,刚刚出生的婴孩,一月不足,贼人来历不明,杀入王府抢人的手法却很老道很凶狠,如此幼小的孩子落至那人手中定是命不久矣。他一生风流,立下妃子无数,少了一个儿子虽然也是十分痛惜,但是祈风国力渐弱,他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生死未卜的孩儿而浪费大量精力去明察暗访。 只是,这儿子的母妃身份却是特殊,祈风国手握十万重兵骠骑大将军的女儿,他在身为王爷还未登基的时候也是承蒙她的帮助才得以坐稳了储君之位,看得她自丢了儿子之后每天以泪洗脸,实在是看不过去。本来是想着早些派人进入各国搜索,对于那贼人也不是全无了解,只是自登基之后****忙碌于政事,派出去查探的人往往如石沉大海无疾而终。终于,在这孩子母妃死去之前,他良心得以发现一回,派出能人异士去寻回这名儿子。其实所谓的能人异士也是他这位亡故妃子的父亲,骠骑大将军手下的能人,若然真的能将儿子寻回,那么,他不妨根据他的资质来看看他是否值得培养。 想不到,他自见这名儿子的第一眼开始,便被他眼眸深处的冷凝、坚定、狠绝等等种种可以称之为复杂的情绪所吸引,他多么像曾经年轻的自己,王位之路的争夺并不如想象之中那么容易,纵然他得到了飘起大将军的帮忙,也得到了父皇的赏识,然而他宫中的那帮兄弟个个比虎狼还要歹毒残酷,哪里由得他松懈半分? 因着心中对这个儿子有着诸多遗憾与愧疚,他又想看看这个儿子身上有多少斤两,是以他不顾朝臣反对甚至激起风头正盛的三儿子的注意,将他推上了风急浪尖之上,就是要看看这第九个儿子究竟有没有似他外祖父那般的魄力! 庆幸的是,他果然没有令自己失望,但是,每个人身上都有死穴,纵然他这个军事才能卓越、各方面都十分出彩的儿子,也不例外。 但愿,他能分得起轻重。 赵尚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这个年轻稳重的儿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当最后一缕龙涎香散去之后,他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出声,“我儿这次立了大功,又是十七岁的年纪,理应出宫建府,领赏封地,不能再留在皇宫之中陪孤了。” 赵钰心头微微提着,他依然平静与赵尚对视,并不作声,只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赵尚也似在沉吟,他低低咳嗽几声,怕冷似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就……封你为魏王,赐封南国魏地吧。” 此言一出,就连在身侧侍候他的老太监荣公公也忍不住稍稍锐了眸光向立在半明暗光影处的赵钰看去。但见那名徐徐而立的少年仍旧是不温不淡的神色,他拱手行礼,深深鞠躬,“谢主隆恩。” “嗯,”赵尚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他似乎也是疲惫了,吩咐一声让韵妃进来,便对他说:“五日之后你自行出宫建府吧。” “是,儿臣领命。”赵钰再行一礼便想离开,却听见他的老父皇在龙榻上近乎呓语地轻喃:“还好孤的这个儿子还算有点良心……” 赵钰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深重帐幔重重放下,龙涎香再次燃起,他隔了一室袅袅沉沉的熏香看向帐幔之后那道苍老的人影,此时此刻心头才微微松了松,他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回宫之后没有立即去看那个人是对的,因为他的老父皇已然知道他在宫中藏了人儿。 但是,他仍旧无悔。 404.第404章 他就是他 赵钰躬身行礼之后转身而出,韵妃听到召见之后而从回廊之处闲步而入,两人交错而过,依稀能够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熏染的气息。 既然赵尚早已知道他在宫中藏了人,却没有进一步行动,他也心安理得地返回平安宫之中,察看她的情况。 之所以铤而走险将她安置宫中,而不把她放出宫外,这完完全全是出于安全考虑。自他在大蔚死过一次之后,他已经知道她的真正身世,九重禁宫之中一杯鸩酒了却春秋大梦,他至“死”都没有能见她一面,迫不得已之下才不得不火速返回祈风,进行下一步行动。 他虽然是身在祈风深宫之中,但是外间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得知她真的因为谭芙和他的死而毅然出走南唐,心中实在是痛极,可是当时他自身难保,又身在重病之中,根本无法抽身去救她。他只能沉默地蛰伏在暗处,等待适当时机,一举即中。 他骨子里从来不缺野豹的性格,野豹最擅长的是在草丛中静候一切值得等待的猎物,只需要寻得适当时机便能精准出击。 那一天他惊闻垭口雪崩,此等天地崩裂之灾本来是致使无数人丧命才是的,然而那处幽深垭口构造独特,纵然是千军万马都难以抵挡的雪崩灾难,都伤不了那些在垭口处排布的双方军队。 只因垭口之处便是冰湖,那两座围绕着垭口的雪山笔直矗立其中,砸下的积雪尽数落入垭口之中,除非极个别十分倒霉的,不然不会丧命。 他在三国地界之中找了她三天三夜终于得以在一处腐朽密林之中将她找到,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然奄奄一息,似乎再无呼吸之声。 那一瞬间他真是慌了神,极致的愉悦再加上极端的悲伤逼得肺病再犯,几近病倒在床上再也不能起来,然而他终究是把持住了自己,给予她一颗救命丹丸护住她的心脉命人火速送她回京这才安心继续作战。只是,那天他命人去诊治她,那医婆的神色似乎晦暗不明,好像有难言之忍? 赵钰甩了甩头,下意识地暗示自己不要多想,那人福大命大,自幼又是狡诈聪明,这全天下的人都死了唯独她一个不会死去的。 他好笑那般撇开了这个想法,脚下速度更快,几近至无影。 平安宫,祈风王宫北面风水最好又是规模最大的偏宫,曾有一段时间作为储君的东宫来使用,只是后来终究是废了这个体制。现在这处巨大恢弘又隐隐透出一种北人的粗犷之气来的宫殿成为他暂时栖息的居所。一切似乎在沉沉大梦之中,当初他千辛万苦躲过十数次追杀终于得以回至祈风时,一时之间也是转不过圜来,他仿佛是从一个巨大禁锢的牢笼之中逃到另一个牢笼之中,所不同的是,这个牢笼更大,枷锁限制也更多,稍一不慎,便会全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他却是甘之如饴。在暗黑潮湿的大蔚大牢里时,他面对谭芙得知了这可笑至可恨的真相时,不说身心绝望是假的,可是那人却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救了他,在阎罗王奈何桥处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反而更加的大彻大悟—— 他必须要掌握自己的人生,他不要再像蝼蚁那般活着,他需要权力,他需要至高无上的荣誉,为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碧波池处残荷点点,北地气候寒冷得快,本是初秋气候到得这里早已成了深秋,他看着这满眼的衰败气息十分之不舒服,待得那人醒来之后看见这物是人非的一幕心里也是极不高兴的,不由放缓了脚步命令宫人即日将这些残荷枯枝拔尽,不留片缕。 途经打扫的宫人自是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赵钰对着长空暗叹一口气,这才继续疾步而行。 沿途别致栈桥数座,亭台楼阁隐建其中,虽则不见烟雨南唐的风姿玲珑,但是祈风的建筑在这别致的皇家园林之中算得上是一道亮色。 赵钰无暇观赏这宫中的盛景,他穿花拂叶而过,过主殿,进至第三道门,再而后拐过了另一个弯,如此七拐八拐之后才得以走到一扇古朴沉静的雕花大门之前,毓静疏香的紫藤花开放了满庭,有一簇调皮地垂落至他颊侧,花之青紫涩然衬之容色的绝璨斐然,令得在屋中开门相迎的那人眸光忍不住一闪,一丝惊艳自眼底转瞬即逝,他收敛眸光,对门外的赵钰行了一礼,“主子,你回来了?” “嗯。”赵钰淡淡应答,此刻脸上并没有什么急切之色,只是缓步而入,拂开眼前一重又一重绮丽暧昧的帐幔往深宫之处走去。他的下属一直跟在他身后,也是沉默不语,走了几步,赵钰终于出声问道:“欧阳,我这几天不在,她的情况如何?可有好转?” “姑娘已经回来三天了,因着害怕她的伤势恶化,是以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欧阳说至这里深呼吸一口气,似是不忍将下面的话说出,然而,他触到赵钰沉静却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之后,终究是继续道:“这一路过来除了偶尔听见姑娘在睡梦中有呓语之外,再也没有声息。” “哧啦——” 手底帐幔被赵钰无意识地一扯,拂落了半幅,赵钰收回了手,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惊慌失措不复存在,他继续抬步往里走去,欧阳谨慎恭敬地走在他身旁,只觉得身侧这位小主子的气场真的是日益强大,强大到他都要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终于,他们二人走至宫室的最深处,窗外灿烂至苍白的阳光逶迤绽放了一地,雕刻梨木大窗的剪影交映在地上,惊了床上之人的魂。 赵钰盯着映衬在地上的那一痕极淡极稀的影子,忽而曾经心中的急切渴望期待此刻都随着这暗影尽数飞走,他突然就失去了信心往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儿看去,只因害怕自己再也无法触见她的笑颜。 04。 日光浓重,窗外紫藤花的淡泊花香萦绕鼻端,赵钰久久地盯着地上那抹稀薄的影子,迟迟没有动作。 欧阳在一旁并不敢作声,他的这位小主子愈发出乎他的想象之外,在刚刚找到这名少女的时候明明如重获至宝那般抱着她喜极而泣,他郑重且严峻吩咐他定要护她周全,因着他无法反驳的命令,他不得不遣走一千精兵护她离开。 原以为他回来之后定会迫不及待地冲进来看他心心念念都想着的人儿。记忆似乎还是停留在大蔚长醉书院的那个时候,他最喜欢踏着日落而来找他学习武艺,也不在乎他教的是什么武功,只要能够提高他自身的身体素质,并且能让他掌握一技之长不再被人保护那便可。 彼时皎皎如玉人还被母亲和姐姐护在身后的青涩少年虽则成了大蔚朝堂之中无人敢小觑的贤才,可他在他面前依旧是那个被他这个挂名师父打倒了仍然不依不挠起来的不屈少年。他是骠骑大将军的得力下属,他喜欢赵钰的这份韧劲,只因为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昔日骠骑大将军的疏朗大将之风。 从那一刻起,他便无声认定他要永世为他效力,不问任何缘由的。 良久,他见他还不动作,以为他就要以这种恒定的姿态站在原地就这样等下去,然而,他却听见他忽而启唇问道:“你护送她回来的时候,路上是否有人来营救?” 欧阳仔细回想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因着赵钰是让他秘密护送,是以他在路上是兵分四路,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送出一辆马车,而真正装载了那个病重少女的马车并不在其中,他们先是走的陆路再走的水路回都,路线没有预先制定,可谓是十分曲折离奇,任由对方怎样猜测都必定想象不到他会以这种走法来避开对方的视线。 至于他派出的四辆马车倒是有两辆在路上遇到了袭击,不过那只是普通的山贼打劫,并不成气候。 “没有。”欧阳回想完毕,这才答道。 “哼,这帮人倒是沉得住气。”赵钰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吩咐道:“五天后我会出宫建府,到时候选人选仔细一点,不要混入什么闲杂人等来了知道吗?” “是。”欧阳眉梢一跳,心头又是一喜,知道赵钰这次立下了大功,祈风老皇奖赏于他,准他出宫建府,这是天大的喜讯,极盛的荣宠,只是欧阳随即又是轻皱了眉,“敢问主子,主上赐封你为……?” “魏。”赵钰只是答出一字,而后像是终于积攒了够了勇气那般,拨开了眼前那最后一重帐幔,缓步走近床边。 身后,欧阳怔忪在原地,眼底变幻莫测。 在床前忙碌侍候的宫女此刻看见平安宫的主人回来了,纷纷低头行礼不敢往他的方向望去,只因着这名半路杀出的皇子容色实在逼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赵钰随意挥了挥手便示意她们下去,只留下医女在宫室之中,随时问话。 自七天前一别之后又是数日没有见,赵钰站定在床前,淡淡熏香绕了一室,云遮雾罩上他的侧颜,缭绕出让人惊心的弧度。 床上人儿比刚找到时更显消瘦,尖细小脸似乎用一掌便能遮盖住,青丝绵长逶迤了满床,发梢末端稍显干枯毛躁,就这样轻轻挠进了人的心里。 她的容貌清绝雅然,墨黑长睫覆盖于眼睑之上,似在鲜妍繁花之中快要破茧而出的绚丽燕尾蝶,唇色洗妆过后而不褪,仙姿玉骨,莹透肌理,看在眼中魅惑诱人,握在掌中则是…… 赵钰眸光一扫,心底绮思尽收,眼前令他时时刻刻想念的人儿姿色自是极好的,只是无论她怎样姝色脱俗,始终阻挡不了眼睑之下不祥的青黑,还有笼罩了一层黑气的额头。 他救起她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不止胸前汩汩流着血,后脑更是不知撞上了什么尖利的物事,在她的头皮之处划出了一大道口子,根据他的判断,若然这道伤再划深一点的话,定会伤及她的脑髓,到时候,后果就是极之难预料的。 他伸出指尖自她冰凉的脸上一划,问身侧的医女,“情况如何?” 医女听他如此问话,立即收敛心神,答道:“这位姑娘伤势很重,不仅胸前有旧伤没有好好处理,后脑的伤势更是严重至极……” “她……什么时候能醒来?”赵钰不等医女说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之中带了点小心翼翼。 “下官已经为姑娘用上了最好的药,此刻药效应该会起效,再过不久就会醒来的了。”医女生怕这位喜怒莫测的主儿突然发火,赶紧答道。 “真的?”随着赵钰惊喜的话语说出,床上人儿一直没有动静的长睫似乎在日光之下微微闪动了一下,赵钰只觉眼前日光太刺眼,他害怕她长久在黑暗之中突然醒来适应不来,立即拉紧了大半窗帘,只余一线天光映入床前,打在他的侧脸上。 床上那人似乎轻轻低-吟了一声,赵钰站在床前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再次走开会错过她真正醒来的一幕,他要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他要让她在她醒来之后第一时间看见他,以他的真实存在来告诉她,她护了他五千多个日夜的弟弟并没有死在鸩酒之下,他还好好活着,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归来。 事实证明,南唐并不是适合她的栖身之地,不然她也不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她在南唐的所作所为他经已悉数得知,当听见她在南唐为了救南唐太子而以身犯险,差点被人杀了的时候,他在恨自己无力去救援她的同时也暗暗立下了誓言,他一定要将她找回,尽他最大的能力给予她最大的幸福。 “嗯……?” 就这么一分神思索,床上比纸还要单薄终于在昏暗之中缓缓睁开了那双闭合了很久的双眸,赵钰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本想着从她的眸中看出一丝半点的或惊讶或诧异或狂喜出来,却被少女沙哑清脆的嗓音打断了思路,她目光惺忪地看着他,似乎还有些许模糊混沌,稍顷,她像是想明白了自己的状况那般,迟疑出声:“……你是谁?” 405.第405章 她真的失忆了? 一线晦暗天光打在赵钰的侧脸上,他整个人如遭重击,似在刺眼日光之下忽而之间被一道惊雷劈中,刹那间动弹不得。 他犹自不相信地看向她,像是要再次确认那般,低声问道:“竹子,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珠子?原来我的名字叫珠子?”床上少女喃喃出声,分明重点不对,她默念了几遍,觉得“珠子”这个名字十分之恶俗,她惨兮兮地看向床前的那个少年,语气天真干脆,犹如一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女那般,“这位小哥,能不能替我换一个名字啊?这个名字实在是太难听了。” 赵钰纵然心中被巨大的失落所笼罩,然而面对面前少女毫无改变的赖皮性格,也禁不住轻笑出声,他伸出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你的名字叫顾竹寒,青竹的竹,寒露的寒,‘竹子’是你的昵称,哪里来的什么‘珠子’?” “啊?原来如此……”少女听明白了赵钰话中的意思,这才像是后怕般呼出一口冷气,“幸亏幸亏,不然待会儿你给我安个什么‘珠子’、‘银子’一类的名字,我可就死翘翘的了!” 赵钰见床上少女天真可爱,实在不像是伪装出来的,眼风扫过她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头部,想起她后脑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心中虽然存了嫌疑,然而他仍旧不动声息地让医女上前确诊,医女得了命令立即上前来检查顾竹寒的伤势,但是少女却露出了恐惧的目光看向那名医女,“小哥,她是谁,她要过来干什么?” 她紧攥着胸前的被褥,仿佛似一只受惊的青鸢那般瑟瑟发着抖,赵钰没有想到她如此戒备眼前生得还算和善的医女,不想强迫她做任何事,唯有挥了挥手,让医女退下。临走时,他还多看了那名医女一眼。 顾竹寒见那名医女离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未等她绽放出一朵笑意,便觉身旁一沉,原来是那名皎皎如玉的少年坐到了她床边,顾竹寒仍旧戒备地看着他,迟疑问道:“你……你是谁?坐在我身旁干什么?为什么我又会在这里?” 赵钰听她连珠发炮问出的问题,心中想脑袋失忆,可是思维还是一如既往的敏捷嘛,他当下微微俯下了身在她唇边印下一吻,落下的力度温柔如天空拂落的飞羽,轻到极致的同时也温柔小心至极致。 仿佛像是害怕她拒绝反抗那般,他一触即收,而后迅速抬起了头扭向一旁,不敢看她。 偌大宫室之中寂静非常,只余了一缕轻烟交照窗外日光变幻出神奇的弧度,墙角更漏滴水不化,似乎截断了这匆匆时光的流逝。 赵钰心如擂鼓,这是他第一次吻她,纵然不是真的相信她真的失忆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做出如斯举动,帝京大难之后,他们不再是相依为命的姐弟,不再是隔了一层“亲情隔阂”的亲人,他可以自由地爱她,可以完完全全拥有她。 此举是出自真心也是出自试探,若然她真的失忆了那么也好,他不介意和她重新认识,他不介意让她忘记过去一切,包括忘记那个曾经懦弱无用的自己。 身侧的人儿迟迟没有动静,赵钰终于忍不住侧头往她的方向看去,以她的性格被人强吻了定会做出激烈反抗,至不济也会臭骂那人一顿,可是她却没有,她只是将脸埋在被褥之中睁着一双黑如清水葡萄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赵钰被她看得心中一动,心潮汹涌之下,忍不住又要俯身吻她。 然而那人却是将自己的唇给死死按住,赵钰吃了个闭门羹,情急之下只吻到她的指尖,一吻之下连带指尖也被那人收回,她侧过身去不看他,只露出苍白刺眼的绷带对着他,赵钰顿时清醒过来,他直起身来,轻柔地握了她瘦削的肩,问道:“怎么啦?” “哼。”少女抖动了一下双肩,似乎不想让他触碰。 “竹子……”赵钰想不到她真的生气了,立即软了语气,“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激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你……不要生气可好?” “哼,敢问公子,我顾竹寒是你第几房妾侍,用得着你这样宽待于我?” “呃……?”饶是赵钰这样思维锐敏的人也跟不上面前少女跳跃的节奏,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语那般,“谁说你是我的妾侍?还要第几第几房,我看起来就这么风流好色吗?” “你不是……?”少女听他这么一说,才迟疑地转过身来,她的脸红红的,“我觉得你方才的举动太轻佻了,好像我以前看过的那些……那些……” “那些什么?”赵钰含了笑意问她。 “那些小黄话本子里欺负良民的公子哥儿,我觉得吧,我顾竹寒这个名字起得这么清雅,定是长得不丑,现如今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被你掳了来做妾侍也是有可能的。” 少女说完看见床边少年骤变的眼神,立即乖精地往被褥里一缩,生怕那人发起怒来会打她。 赵钰看她这般可爱的模样,纵然心头有千般火气也发作不出来。 他拂了拂她的额发,轻声对她说道:“我吻你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并不是因着你是哪房侍妾什么的,而且,我赵钰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人,绝不会娶第二个。” “哼,你骗人!” 赵钰原本想着她听了之后会很感动的,却料想不到她对自己的戒备更深,当下反省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说得还真的很情真意切掏心掏肺的呀,怎么就不得她心? “我怎么骗你了?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话。” 顾竹寒看定他,“你莫要以为我失忆了就蠢钝如三岁孩童,这天底下又有几个男子能够做到一生只娶一人?所以你不是骗我那是什么?” 赵钰想不到她心思如此清明,被她这一番有条有理的话噎了噎,说不出话来。 06。 “怎么了啦?说不出话来了是吧?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撒谎!说什么娶不娶我的!”床上少女见他不作声,愤然怒骂,“看来这鬼地方我也不能留的了,天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将我卖掉的?哼!你让开,我要走,我要走,我要回家!” 她说着就要挣扎坐起,全然不顾脑后和胸前的伤,赵钰及时回神,轻轻扳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平静地对她说道:“你要去哪里?哪里才是你的家?我是……我是……你的……”他说至这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更引得顾竹寒往深里看他,赵钰被她看得旌旗摇荡,赶紧移开了目光,模模糊糊道:“好歹我算是你的爱人,你现在受了伤,哪里都去不得,就安心留在这里休养才是。” “你是我的爱人?”这次顾竹寒终于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觉得这句话十分新奇有趣,“你当真是我的爱人?我可以信任你?” “是。”赵钰见她心头有松动的痕迹,立即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吧,”顾竹寒呻吟一声,“可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会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还有,”她忽而贼兮兮地看着他,“我饿了,能不能吃饭?” 赵钰被她的连番反应搞得焦头烂额,之前一刻的焦心忧焚全都似不复存在,仿佛因着她的失忆而给事情带来了巨大转机。 他怕饿着她,先吩咐欧阳去备膳备热水等等,待得一切都吩咐完毕了,这才重新坐回她的身旁,对她说:“这里是祈风王宫,我是赵钰,当今主上的第九子。” “啊?原来你的身份这么高贵……”顾竹寒的语气忽而落寞,赵钰听得出她话语里的失落之意,不由问道:“我的身份难道有不妥?” 顾竹寒惊觉这话语里的试探之意,只绞了手指,垂眸不看他,半晌她才小声道:“我只是觉得我定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人,让你来娶我定是委屈了你。” 赵钰听闻她话里的意思顿觉好笑,“自古以来没有男子娶了心爱的女子还会委屈的,你就好好呆在我身边养伤,其他的都不要多想。” 顾竹寒听得他这句话很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微笑道:“好。” 那一瞬间,赵钰似乎是被她眼里纯澈的笑容所击中,久久不能回神,鬼使神差那般又想倾身吻她。 顾竹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只能低了头侧过脸去,微垂的眼睫之中飞速闪过一丝深思的痕迹。 稍顷,欧阳亲自端了稀粥过来,因着顾竹寒大病未愈,医女吩咐她只能吃流水稀饭,不能吃难以消化的东西。 顾竹寒在看见那个端着托盘进来的人之后立即大吃了一惊,她好像是没有想到这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的一声低呼出来,看得赵钰眸中一黯,可他仍旧关切问道:“竹子,怎么了?” “他……他……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顾竹寒颤巍巍地指着那个人,表情惊恐无措,仿佛是见了什么不得见的物事。 “你认识他?”赵钰紧紧盯着她,唯恐错过她脸上眼中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我认得,我怎么不认得他?”顾竹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义愤填膺,“偷了隔壁家老王妻子的那个人啊嘛!哼,这个人即使他化了灰我都会记得他!” 这样的一个回答,害得赵钰和欧阳哭笑不得,赵钰唯有问她,“竹子,你不是说你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吗?怎么……?” 顾竹寒慢吞吞地看了赵钰和欧阳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与方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我总觉得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赵钰背脊一僵,想要出声回答,却被顾竹寒肚子里叫出的“咕咕”声给引得笑出声来,顾竹寒脸红到简直要钻进被窝里去,就连一向面瘫呆板如欧阳者,唇边也忍不住含了一抹淡淡笑意。 赵钰亲自端了一碗温度刚好的粥来自她身旁,想要亲自喂她,却被她一口拒绝。 “我自己来。”她毋庸置疑。 然而赵钰执碗的力度却是不变,他定定看着她,说出的话重如千钧,“以前总是你照顾于我,我生病了,是你千方百计找来药草给我治病,我被欺负了,是你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保护我,那时候我想读书,你又想尽办法从外面找来干净的书本给我读……你教我习字教我读诗教我写文章,你仿佛是我头顶永远不落的青天,我总是懦弱地站在你身后任由你保护着,仿佛你的背脊永远不会屈折,而我们永远能在一起。可是后来我长大了,我知道我自己错了,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你是一个纤细易折的女子,而不是万能的神,我……” “好了啦!不就是喂一碗粥吗?用得着这么煽情吗?”床上形容苍白的女子忽而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就连唇边的笑纹都没有波动一下,赵钰认真看了她一眼,这才住了声,端着粥坐到她身旁,一口口地喂着她。身后的欧阳站在原地看着床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脑海中回想起赵钰方才说的那一番话,眼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湿。 任何人成为今天的自己定是有自己的原因,许是经历使然,许是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痛定思痛而后得出结论:他是一个男子,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纵然曾经是仇人之子,毫不知情地被人养在膝下,可他终究是一名有血有肉有着细腻情感的男子,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有自己的意愿。 所以他才会拼了命也要活下去,所以才会有了在巨大夕阳快要落下的阴影中,有一抹被摔打不断仍旧不屈想着要站起的身影。他从他的行动里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决心。他是真心想为了保护那个人而不惜一切提升自己。 406.第406章 她是他的绝对、唯一 顾竹寒迫于无奈,只能半坐在床上让赵钰喂她吃粥。 赵钰喂得极其细心,每喂一口总要吹凉一点给她喝,顾竹寒饿了不知道多少天,见他手脚这么慢实在是忍受不住,但是碍着面子又不好催促他,只能坐在他身旁等长了脖颈才能吃那么温度刚好的一小口。 赵钰感受着她望穿秋水的眼神,忽而觉得好笑,他这个姐姐由小到大在他面前都是一个喜欢逞强的性子,外人看来她特别柔软和善,特别容易被欺负,但是在他面前,她也是有明显的喜怒哀乐,也有明显的情绪,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大蔚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少年,更不是遥远南唐王宫中的妃子。她是属于他的,绝对、唯一。 原本赵钰喂给她流食的话,她理应很容易消化的才是,岂料她吃了小半碗却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推开了赵钰趴在床边“哗啦啦”地呕了出来。 她呕得畅快,但是脸色却是痛苦至极,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动,整个人像一张被染了颜色又苍白无色的宣纸。赵钰在一旁闪避不及,名贵的雅青深衣早已被她呕得一塌糊涂,欧阳在一侧看见了,立即上来递上干净的布巾。 赵钰接过布巾也不管自己,先上前搂住顾竹寒,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吐个痛快。 顾竹寒却是伸手又想将他推开,她无暇和他说话,只能吐出一个字:“脏。” 赵钰神色一变,立即示意欧阳命医女过来诊治她。 欧阳领命而出,此时顾竹寒也吐得差不多了,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微微靠在赵钰的身上喘着气。 外面的侍女早已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鱼贯而入前来打扫,顾竹寒吐得急,身上也尽是秽物,她歇息了一会儿,这才好像想起什么那般,仿佛触电似的推开了赵钰搭在她肩上的手。 “竹子,怎么啦?”赵钰被她这状似嫌弃的动作搞得不明所以,唯有问道。 顾竹寒早已扭了头,面向床的里侧,她闷闷地吐出一句话:“我脏,我很难看。” 赵钰一听,无奈浅笑,他扳着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侧轻声呢喃:“无论你多么脏多么难看,我都喜欢。” 身后那名纵使被她弄得狼狈万分的男子此刻依旧温柔如初,顾竹寒被他轻轻呵在自己身上的气息搞得耳廓不由自主地一红,赵钰看见那似珍珠般泛着莹白光泽的小巧耳垂蒙上了一层惑人的桃红,突然就忍不住情动,唇边往前轻巧一送,张了张唇含住了她的耳垂。 “啊!”顾竹寒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她想要躲避,可是那人却不放过她,只模糊道:“竹子,不要乱动。” 顾竹寒只感觉到自己的耳垂因着那人小心翼翼的舔-舐而逐渐变得酥麻,她十分不习惯这种旁若无人的亲昵,前来打扫的侍女还没有走,空气之中逐渐弥漫的暧昧都要把她弄得窒息了。她觉得自己都要羞到要去钻地洞了,唯有低声道:“还没别的人在,你别这样。” 这么一句轻声细语又毫无火气的话语听在赵钰耳中仿佛更有欲拒还迎的意味,身侧也不知哪个侍女十分大胆,娇声说了一句:“奴婢看不到,姑娘你不用害羞。” 惹得周遭的人都忍不住掩唇笑出声来。 赵钰也轻笑着摇了摇头,他放开了她,见她还背对着他,薄红从最初的耳廓处一直延伸至脸颊一侧,比抹了胭脂的佳人还要诱人。 他意识到他们身上都肮脏得不行,医女一时半刻没有来,思索了一会儿,终究是弯腰想要抱起她带她去清洁一番。 顾竹寒猝不及防被他弯腰抱起,在虚空之中并无任何着力点,唯有搂紧他的脖子,皱眉疑惑:“你要干什么?” 赵钰分明听得出她话语里的戒备之意,也不生气,只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刚刚不知道是谁说自己脏的。” 顾竹寒立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对不起。” “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事了,那么就等我带你去清洗一番吧。小脏猫。”赵钰何曾见过她露出这番带了点楚楚可怜又带了点绰约风情的小女儿姿态,隐隐按捺住心底升起的欲望,只抱着她往大床的后面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顾竹寒眼神闪烁,露出一丝紧张。 赵钰见她这般小心的模样,玩心顿起,“洗鸳鸯浴。” “啊?”顾竹寒吃了一惊,头立即低下,只剩长睫闪动,“这……这……我身上还有伤,不宜落水吧?” “怕什么,有我护着你。”赵钰唇角微扬,压抑着笑意。 “你武功很厉害的吗?”顾竹寒忽而转了话锋,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赵钰被她这样的眼神激得心潮一荡,觉得自己面对着她实在是随时随地都会忍不住,他微微扭了头,想起他和她最后一次分别时,他曾经告诉过她,他在跟着欧阳学武功,一晃三四个月过去,他虽则是刚刚练武,可是因着勤奋,武功进步神速,想要保护此时此刻这样病弱的她,自是没有问题的。他强迫自己不去思索另一方面的猜测,她不会是想着试探他的底细而问他这个问题的。 当下淡然一笑,笑得故作高深,“你想不想来试试?”话语说至最后已然微微变了味道,暧昧挑逗之意尽显。 顾竹寒红了脸,当作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哼,不说就不说。”惹得赵钰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他们二人进至后殿巨大的浴殿之中,顾竹寒仍旧被赵钰抱在怀里,她抬头看了看周遭的装饰,但见白玉大理石墙壁之上雕刻了各种各样极其……露骨大胆的男女雕塑,她目光只一触便收了回来,盯着自己身前的衣扣目不转睛,赵钰察觉出怀里人儿的不自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竹子,你是否不舒服?” 顾竹寒在心中暗骂一声,你丫的,你不是人,看见这些狎昵的雕像居然还问我舒不舒服? 08。 然而心中虽然是在暗骂,可是脸上还是显露出一副害羞的姿态,“赵钰,这个浴殿为什么这么……豪放?” 赵钰再次被她惹得哈哈大笑,“我也不知道,这些恶俗的玩意儿你当作没有看见就好了。” 可是顾竹寒分明觉得这抱着她的人下身绷得有点紧了,她心中一滞,也不敢乱动,只能装作伤口痛了那般紧皱眉头,低吟:“痛,很痛。” 赵钰顿时紧张问道:“竹子,你怎么了?” “脑袋的伤口很痛……”她说着还想着举起双手去捶自己的脑袋,赵钰见状立即将她放在不远处的软榻上,仔细询问:“哪里痛?”估摸着医女应该来了,又向着外面大喊:“医女,赶紧进来。” 外面的人听见赵钰急切的叫唤,马上捧着药箱跑进来,顾竹寒半躺在软榻上,依旧双手抱头,想要狠狠捶打自己的脑袋,意图来抵抗疼痛的袭击。 赵钰死死抓住她的双手,不让她伤害自己,与此同时医女赶到,赵钰想要让出一个位置给医女来探查她的情形,怎料顾竹寒看见医女的到来反抗得更加厉害了,“我不要她来看我,我宁愿痛死也不要她来看我,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赵钰想不到她对那名医女如此抗拒,看得她如此痛苦的模样也不忍对她发火,唯有低声哄她:“好好好,不要她就不要她,你也别捶自己的脑袋。” 顾竹寒见他答应了自己了,这才稍稍消停下来,医女站在一侧十分尴尬,顾竹寒却是不理会她们,又看向赵钰,“这里多人,闷。” 赵钰被她搞了这么一出,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唯有吩咐侍女拿来新的衣服帮她替换,而他自己也回避去替换身上脏污的衣服,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顾竹寒已然在床上睡着了,看上去十分安静,可是纤眉紧蹙,似蒙了迷雾黛色远山,惹人怜爱得很。 赵钰小心翼翼地在她床边坐下,他看了她片刻,这才站起,示意身后的医女跟上,待走出宫室之外,又走了一大段路之后,才停下来问道:“她怎么样?是否真的失忆?” 身后医女并没有立即作答,虽则顾竹寒死活不让她诊治,但是毕竟是伤重之人,折腾了这么久很快就累了,她在她睡下之后才有机会帮她复查,复查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可是想起这位九皇子对那人极致的紧张和关心,也只能往轻的方面去说:“方才臣女复查过姑娘的伤势,脑后的伤势有发炎的趋势,但并不是特别严重,这几天好好调理换药就不会有问题,至于胸前的伤口……由于伤的时日比较久,而且伤口好像被拉扯了好几遍,康复起来会比较慢。” “那么失忆呢?失忆的可能性如何?” 赵钰虽然担心她的伤势,可是更在意她是否真的失忆,若然是真的失忆了,那么他们可以重头来过,他也会尽他所能给她一切能给的,若然她只是装作失忆,那么…… 赵钰不想去想这个可能性,曾经预想过她醒来之后在看见自己并没有死在大蔚帝京的鸩酒之下时,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她是否会因着自己留下来,她是否会在看清楚凌彻的真面目之后而离开他,回到自己身旁。可是现在的这一切猜想都因着她的失忆而要搁置在身后。 他不敢想象,如果顾竹寒真的是假扮失忆,那么她在初初醒来看见自己之时眼睛里的迷茫、混沌、平静之色是怎样伪装出来的。因为据他所知,顾竹寒在得知他和谭芙死亡之后,于一月之后毅然远赴南唐,在路上“巧遇”彻王也不与他相见,这是怎样的一种决绝和失望? 越是在得知他们死亡消息之后显得决绝和失望,那么在看见一个已死之人忽而在自己面前复生,还是以这样一种全新至脱胎换骨的姿态,她会怎么想?应该是无法掩饰和压抑的巨大惊喜和讶异吧?一个人的情绪和气息是无法说谎的,纵使精明敏利如他姐姐者,亦不可能在清醒的一瞬做得到。 然而,他却不敢掉以轻心,顾竹寒现在状况未明,若然她真的是假装失忆,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赵钰苦笑一声,其实他的心中早已有答案,明明远在南唐并没有任何危险的她为什么要拖着一身伤痛不吃不喝赶了几天几夜的路都要往三国地界处赶?就只是因为要救出大蔚圣僧,还他一个公道清白?这样的话说出来谁信?更何况,梵渊在坠入冰湖之后踪影全无,他也曾派人前往搜索,打捞了冰湖好几遍,可是什么都捞不上来,倒是听见凌彻那边派人捞起了圣僧的一袭衣袍回去交差这才了事。 如若顾竹寒真的对梵渊有情,她亦是亲眼看着他葬身于冰湖之中,被这样无法更改的事实给日益折磨,她在醒来之后又怎能会如此平静,平静至一张洁净的白纸那般,纯如稚子的眼神直击人心。 “臣女无能,姑娘是否真的失忆真的不能仔细判断,只能根据她的日常状况再作出诊断。”医女诚惶诚恐地半跪于地,害怕这个日益得宠的主儿会惩罚自己。 赵钰沉在半明暗的光影中垂着眉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仿若没有听见医女的回话,只出神盯着面前怒放的兰草,半晌,他才轻叹一口气:“你先下去吧。” “是。”医女得了命令,这才僵着身子往后退下。 远方,硕大夕阳开始沉沉落下,渲染出满城暖色,平安宫顾竹寒所住的宫室之内,那埋在厚厚被褥之中的少女在床上假寐了很久,待察觉方圆数丈之外都没有人了,这才在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她盯着顶上华丽的帐幔盯了很久,盯到回忆几近都要像汹涌潮水那般让她窒息而死,她才再次轻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才轻启干涩的唇,在虚空中说道:“蓝宝,你可以出来了。” 407.第407章 能不能不要再让他……等那么久 寂静的宫室之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日光开始沉落地平线之下,顾竹寒闭上了眼睛,再轻唤了一声,“别生气了,你……出来吧。” 半晌之后,宫室角落那个颇为与周遭华丽不搭的衣橱之后很轻微地响了一下,紧接着一抹幽蓝如火的魅影飞速向着顾竹寒脸上蹬去,顾竹寒仍旧在床上轻闭着眼睛,她看也没有看,直接伸手将那抹已然近至眼前的狐影给抓在手中,唇边牵起一痕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蓝宝,怎么你进化了还这么弱?” “嗷——嗷——”你这个无心无情的歹女子放开我,我蓝宝不想给你触碰到,你脏,你太脏了! 顾竹寒听明白了它话语中的意思,她当真毫无留念松手放开了它,蓝宝被她用手抓在半空之中,原本它也只是说一说的,想不到顾竹寒真的如此听话将它放开,“嘭嗒”一声,它跌落在地板之上,胖乎乎的身体滚出了好几丈远。 “嗷——”痛死老子了,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我要告诉给梵渊…… 狐语在念到那个人的名字时,戛然而止。床上顾竹寒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一放手就会痛哭出声。 “嗷——”死女人你既然这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装失忆?为什么不出去找他?! 蓝宝似乎也是不能忍受这么压抑的氛围,臭骂她一顿。 “你能感受得到他的存在吗?”良久,顾竹寒才问出声来,嗓音有点哑。 “……嗷。”……不能。 “既然连你跟了他这么久都无法得知他的存在,我身在祈风王宫深宫之中,不认识一个人,又如何去找他?”顾竹寒无力道。 “嗷嗷嗷——”那你也不用装失忆的吧?梵渊跌落冰湖生死未卜,顾玉骆现在又没有死,成为祈风国的九皇子,你为什么不请他帮忙? “……小玉他变了,我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帮我,我必须要一个准确的答案,我不能再冒险。”顾竹寒艰涩出声,想起方才那风华无限与她记忆之中几乎截然不同的少年,她便觉得心惊,以前总想忽略的一些情和事,现在终于忽略不掉,像是冰山露出的一角,她刚才只是略略试探他,他便说他是她的爱人,还有他对自己已然毫不掩饰的亲昵举动,以及无限放纵,都无一不令她心悸。 “嗷——熬——”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在祈风王宫的吧?万一梵渊还活着呢?万一梵渊等着你去救他呢?你已经欠了他很多了,能不能不要再让他……等那么久? 顾竹寒浑身颤了一颤,胸前的伤口似撕裂般疼痛,她仿佛又回到了漫天大雪的那一天,冰湖之下那人在她手心划下的字,他让她“活下去”,可是没有了他,她又怎么活下去? “蓝宝,直至现在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顾竹寒低低出声,沙哑嗓音之中含了一丝丝压抑痛心,“为什么梵渊好端端的却一心寻死?为什么都已经过了七百年了,他还要遵守那些什么该死的子无虚有的诺言?为什么他不肯好好地活下去?你能不能告诉我?” “哎……”蓝宝坐在地上看着床上那个单薄如纸鸢好像会随时消失的女子,不知怎地生不起气上来,为什么会遵守那些诺言?为什么不肯好好活下去?那是因为他喜欢你,不,喜欢的程度太浅显了,然而用一个“爱”字又是太俗,这全因为他找到了自己值得守护的东西,活在这个世上有了意义,这才甘愿为你牺牲。 它慢吞吞地爬至床上,爬到她身旁,伸出爪子像是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又“嗷”了一声,凭空变出了一封信给她,顾竹寒睁开了眼睛,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一刹那看到那封信上那人遒劲笔划如银钩的字体,突然就忍不住,一滴清泪从眼眶之中滑出,滴落身下冰凉的瓷枕中。 “嗷——”这是他完成了那件事之后给你写的信,蓝宝哽了哽,又低低“嗷”了一声,这才下床去给她拉了拉窗帘,让室内的光线充足一点儿了,这才到门边守着,以防有人进来。 顾竹寒强撑着坐了起来,那名医女其实并没有判断错误,顾竹寒的的确确伤得很严重,她被赵钰,或者说是顾玉骆找到的时候已然在冰封的雪林里逃跑了四五天,顺景帝下了决心要杀她,那场雪崩之后她被银闇找到护着远离了战场,原本想着返回南唐,然而却料想不到翎羽卫的首领穷追不舍,恰逢银八已经布置好鼎矶阁的人马,看见他们二人被追杀,立即挺身而出救助他们,奈何顾希的武功实在高强,他手下的翎羽卫战斗力亦不比鼎矶阁的差,双方混战之下,银闇因为要护住伤重的她而受了重伤,最后只能使出诱敌之计,让她骑马先行离开,而他自己留下来殿后,这一别便是半月有余,她直至现在根本无法得知他们的生死。 顾竹寒心中难受,可是知道自己一人独处的时间宝贵,立即拆了信,细细看了起来。 与其说这封是信,倒不如说是一封遗嘱。 顾竹寒就着窗外的一线天光,捧着那封信指尖颤抖,当那人在信上写的第一句话映入眼前的时候,已然忍不住要哭泣出来—— 竹子,在你看这封信的时候,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一个承诺吗? 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向你讨的一个承诺,想不到现在真的能用上。 你别紧张,我这条神棍也不需要你做一些什么,希望你能够开心快活地活下去那就好了,无论你是选择这个时空还是你从前的那个时空。 你定是从这封信之中看出了一点端倪出来,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定然已经不在,不然蓝宝也不会将信亲手交到你手上。 今天我已经完成了那个计划的最后一步,很可能以后都不能通过鹿骨来感知你的存在。 ……知道我为什么会养鹿骨给你做佛珠吗? 010。 顾竹寒看至这里心中颤了颤,她微微敛神,逼着自己继续看下去——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六月出生,六月生人,鹿骨之命,前半生厄运较多,但是你注定是无忧无虑四处游方的人,所以我养这一串鹿骨佛珠,在关键的时刻便能送给你,以便能及时感知你的安危。 我是鹿冷族人,在七百年前甚至更早就存在的一个民族的唯一继承人。当年圣景皇后救了鹿冷一族,却不料在玄天大帝登基之后的第三年,圣景皇后诞下一子之后遭宫人陷害,被玄天大帝无情车裂而死,死后还要以糟糠塞嘴,用黑发覆面,让她永生不得在阎罗王面前告状,也……不得进入轮回。 这些都是在大诺历史上被抹去的事实,当时鹿冷族的首领亦和我一样具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对圣景皇后产生了不应该有的感情,这件事被玄天大帝以及当时受宠的妃子知道之后,她被妃子设计,让玄天大帝以为皇后和首领有了苟且之事……外界之人都以为圣景皇后是练功至走火入魔而死,其实只有世世代代鹿冷族的人才知道圣景皇后的真正死因。 ……曾经刻骨铭心的相爱,一代帝后风华绝世打造出一个完美帝国却抵不上奸人的一席话,从而妻离子散,相爱的人反目成仇,这些都很好笑是吧? 所以我才不愿意让自己沉沦太深,可是到得后来我根本无法控制我对你的感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竹子,看到这里你定然想知道鹿冷族首领的下场。圣景皇后死后亦不得超生这种惨死之状根本无法让首领释怀,他为了改变她的命格,用尽一生灵力仅仅将她的一魂一魄给送到异世。 所谓异世,就是你生活的平行时空。因着只有一魂一魄极难凝神,她在异世每一辈子都很早死,每一辈子的经历都悲惨,直至七百年后,她得以在本来的时空中重生,再获取一次选择命运的机会。 而我,身为鹿冷族的后人,不忍心再看见那很不容易才凝聚起三魂七魄的人再受磨难,所以用我的毕生灵力为她铺路。 你别哭,或许我不在,但是我能感受到的。别让我担心。 “啪嗒——” 一滴泪水如信中那人所预料到的那般滴落宣纸之上,立刻泅开了一小片墨迹,顾竹寒抹了抹泪,死死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前秀逸的文字已经模糊,她透过模糊的泪光继续往下看—— 灵力,是一个鹿冷族人赖以为生的源泉,一旦用尽了就会命不久矣,所以历史上许多消失了的鹿冷族人除了被无情屠杀之外,更多的是被各国上位者利用,用至油尽灯枯而死。 我父亲和师父在幼年时庇护了我,又因着鹿冷族这个神秘的民族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之间,所以我才得以度过一个安稳的童年。但是我却是知道,假若有一天我让大蔚皇帝知道我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我必会像禁脔那般活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不是我的意志。我宁愿将这一身灵力为你铺就一生安稳平和,也不愿意被上位者利用。 是以,我不经你的许可为你做了几件事。 以你的性格,定是要骂我吧?竹子,写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每每看见你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我总是想笑,释迦说,既不入俗世,那应该要断尘念。佛主张微言大爱、博爱,但是不体会过人世间让人高兴让人痛苦又让人惆怅敏感……让自己几乎都成不了自己的小情小爱,又怎能知道博爱是什么? 所以,撞上你,我无怨无悔,甚至觉得庆幸。 我知道你在返回至这个时空之中,心里一直有一个难以实现的心愿,你是特别挂念异世唯一的弟弟是吧?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你只需要做出抉择便可。 在你在南唐惯看那里的歌舞升平之时,我擅作主张将身上的灵力灌注到蓝宝身上,我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将蓝宝变成一个巨大的时空转移法阵,若然你真的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你可以选择回到异世,不再回来。 ——但,请原谅我有限的灵力不能将你送回来。 如若……你不想回去的话,那么你可以去青海看看我兴致而起时为你建立的一个小国家,那里居住的都是一些平素里我救起的难民或是患了重病无药可医的百姓,亦是有被人歧视的重犯后代,可是他们都很善良很淳朴……他们都知道你的存在,不会亏待于你。 若然你无处可去,你可以去看一看他们。 报仇复国终究是太沉重,所以由始至终我都在鼎矶阁内主张让他们放下。想要和大蔚皇朝对抗不是一定要靠着复国来进行,建造一个更富庶安乐的国家,让那里的百姓过上安稳生活,让大诺一贯留下来的安贫乐民的思想延续下去,这也是一种复国。一种精神上的复国。 ——请原谅我为你做的事情不多。也请原谅我的一厢情愿。 南唐的生活定是极好,李邃也曾经答应过我要护你一世周全,想来,我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罢了。 竹子,希望你一世安稳,能自由恣意活在这一片天空之下。酒,就不用你还了,偶尔想起我时,对着月光饮上几口便可。 天宗十六年,盛夏,梵渊绝笔。 顾竹寒看至最后落款处,早已泣不成声,他在信中将一切秘密都揭露,包括他的身世包括圣景皇后的死包括……他自以为自己一厢情愿为她做过的事情。梵渊,你何其残忍,自己下落不明却留下这样一封让人心生绝望的信,茫茫天地,我又要去哪里找你? 顾竹寒僵硬地坐在床上,只觉得身心都要撕裂开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一直贴身戴在她身上的佛珠以惊人的温度烫痛了她,她手忙脚乱地将那串佛珠捧出,终于明白为什么梵渊当时能够及时从西北边境赶过来东海救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甘之如饴地受着,甚至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刻还要写下一个“歌舞升平”的字谜让他猜……顾竹寒啊顾竹寒,你究竟是有多无情? 408.第408章 去天涯海角找他 压抑无端的宫室之外,巨大日落已然落至地平线下,天边云彩瑰丽无比透过梨花木窗的一丝罅隙滑入,在昏暗的宫室之中分割出一条诡异艳丽的红线。 顾竹寒捂住嘴唇死死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真相在她面前揭开,她已然无法继续承受。曾经想着自己不要糊里糊涂地活着,宁愿知道这真相背后的满目疮痍也不要这表面上的完好如初。可是她高估了自己,更是高估了自己的心。 银五口中常常说起的那位大人定然是梵渊罢了,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还在信的后头说自己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你不知道那个毫不知情的我在得知真相之后会伤心的吗? 顾竹寒喜怒交加,悲痛交织,只觉浑身一半在炎炎火炉之中,一半却如坠千年万年的冰窖之内,直逼得她无法喘过气来。如果梵渊此刻在她身前,她定要毫不留情地痛骂他一顿再胖揍他一顿,让他不能离开自己……可是这些都只能是痴心妄想,他既然都给自己安排了一条死路,又怎会让自己存活下去? 可是无论怎么样,无论他是否活着,她都无法再呆在王宫里过着这样平静奢华的生活。你既是知道我是鹿骨之命,又怎么舍得将我送给李邃,把我囚禁在华而不实的金丝牢笼之中? 顾竹寒大哭了一场之后,这才渐渐调整好思绪,若说她在醒来之后第一眼看见顾玉骆时就假扮失忆是一时兴起的话,那么,现在她完完全全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必须要在祈风国给自己谋一条后路,她必须要做好全盘计划,她必须要出宫,去天涯海角,找他。 == 就在顾竹寒在昏暗宫室之中下定决心要出宫找梵渊的时候,祈风王宫之外,玉衡大街尽头一处偏僻的别院附近,一场营救行动正紧张地进行着。 最后一丝热度消散在地平面上,祈风处在北地,没有太阳照耀之后会变得特别严寒。 一堵废弃矮墙之后,三四条人影贴着墙边谨慎前进,他们逐步往别院处走去,清冷月光打在他们的身上,只露出一双冷凝的眼睛来。 每个人都蒙了脸,蒙面之后的神情严肃沉稳,终于,在一炷香之后,他们来到了仅离别院一丈的地方,而后再没有前进,只停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一些什么。 乌云盖遮,天上圆月被遮住了风华,忽而黯淡。 头顶墙角,无端出现了一只花猫,花猫身手矫捷,在夜空之下弧线靓丽,一跃跃至对面看似冷清渺无人烟的别院之处,却忽然,一声短促惨叫在花猫落下的地方响起,紧接着是无数暗器“簇簇簇”钉在花猫上的声音,墙角之下的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而后再不停留,往原地火速返回,只因这处别院是一个幌子,又或者是一个戒备过于森然的地方,他们无法硬闯! 更何况,根本不知道那几人究竟身在何方,他们亦不能于此时此刻涉险! 四人撤退得毫不犹豫,仅是一瞬便已经回到一处四野无人的破庙里,就着清寒的月光,他们围在地上,愤愤骂起娘来。 “丫的,想不到顾玉骆如此奸诈,专门设了一处别院来引诱我们前去犯傻,害得孤差点着了道!” “国主,这是在别人的地盘,把你的自称改一改,免得惹人嫌疑。”另外一人在月光之下幽幽说着,惊鸿目光瞥得刚才破口大骂的黑衣人眼神一缩,不敢再作声。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第三个出声的人揭下了脸上的蒙脸布巾,露出一张平板僵硬的脸容出来,在月光之下细细看去,只觉得那人的肤色蜡白,并不十分自然,好像戴了一层人皮面具,无端震慑。 只听见他继续说:“既然顾玉骆有心将他们藏起,那定是不会轻易给我们找到,今晚我们也只是试探而已,并没有损兵折将,现如今已然得知那处别院是陷阱,那么我们也无谓打草惊蛇,应该继续静待消息。” “堂哥已经不在了,我不想再失去致意……还有那个女人。”最后一个出声的是一个少年,他说得特别压抑,说至最后半句话的时候还有点咬牙切齿。仿佛是忍不住那般,他一拳捶向旁边的圆柱,震得整间破庙簌簌落下了灰尘,直盖得他们四人狼狈咳嗽。 “喂,梅开,你出气归出气,不要祸及无辜好吗?”李邃掩袖狠狠咳嗽了几声,痛骂道。 梅开也自知自己做错了事情,只低垂着头不说话。 “现在我们应该怎样部署下一步行动?”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居然气定神闲地出现在这里,除了李邃和他没有直接的恩怨之外,另外两人,薛言和梅开和他几乎算是死敌,根本没有可能聚在一起合作。 然而令人惊异的事情却是发生了,凌彻一开始去找他们的时候,梅开是死活不想和凌彻合作的,以前他除了崇拜自己的堂哥之外,更多的是为凌彻各方面的魅力所折服,但是自从梵渊被他毫不留情地连射三箭之后,他便彻底和凌彻成为死对头。 什么君臣尊卑,他根本不屑! 谁欺负他堂哥的人,都是他的死对头,包括那个女扮男装的纪寒! 梅开这几天来真的是心焦如焚,他始终不相信梵渊死了,硬是在三国地界那边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曾下过冰湖去找他,可是因着那彻骨冰冷的寒水实在是伤人脾肺,他忍受不了,只是游了几丈便被迫游回岸上。后来从怪人的口中得知顾竹寒被新近回国的祈风九皇子掳至来祈风国,搞不好和顾竹寒还有银闇一起消失的黎致意也在其中。所以他才不管不顾地潜入祈风,想要找到那三人的所在,将他们救出来。 本来以凌彻这样的身份和地位,还有他们之间的恩怨仇恨,他不应该来找他们才是的,然而这人偏偏喜欢出其不意,居然厚着脸皮来找他们。实在是无耻至极! 012。 昏暗破庙之中,就连月光都变得黯淡,打照在门边半倚而站的那个人身上,显出一种孤寂清冷的遗世独立。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只觉得那里好像已经死了,只剩下无数条冰蛇任意在胸腔中吞吐,仿佛像曾经无数个独自一人在火炉旁的冬天那般,任由火炉肆虐,都温暖不了自己半分。 为什么会来找他们?只因为他对祈风也不熟悉,与其独自一人行动打草惊蛇倒不如跟他们走一路,探探敌方虚实才是。 当初得知顾玉骆没有死,而是被欧阳轩和谭峰华联手救出,他心中亦是震荡至极,翎羽卫的办事手段他是熟悉至极的,不看着那人亲口喝下鸩酒痛苦死在他们面前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在那人死后他们还要反复检验尸体的真伪,以灭绝任何有可能伪造身份的可能性,这些都是他所确切得知的,顾玉骆在监狱中被谭芙捧上的一杯鸩酒毒死,这些都是在翎羽卫眼皮底下进行的,要说谭芙一介弱质女流想在翎羽卫的监视之下换酒?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想过了千千万万种顾玉骆可能脱身的可能性,怎么样都想不出欧阳轩和谭峰华使了什么手段来救他。 或许,整件事都是欧阳轩一手策划的,谭峰华只是作殿后作用。凌彻后来查出欧阳轩的真正身份,他是祈风国派来的奸细这是毋庸置疑的,本来是想着拉拢顾竹寒搅乱大蔚的战局使祈风能缓一口气过来,因着那段时间大蔚在西北边境总是对着祈风腹地虎视眈眈,祈风国内外堪忧,他看上了顾竹寒的那股奸狡又不失正气睿智的劲儿,想着此人以后定必要有大作为,所以才在车轮战上出场对战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后来注意是引到了,但是差点在她手底下丧了命。 说起上来,顾竹寒武功突飞猛进也是从那一场对战之后开始呢,梵渊暗中在战场上指点于她,教给她几句可以压制她体内紊乱真气的口诀,所以她才进步神速。 梵渊……比他活得潇洒恣意,比他活得毫无顾忌。 凌彻苦笑一声,也不理会破庙中的另外几人。此时又有一抹黑色身影从墙角下来直直走到凌彻身侧,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着一些什么。凌彻一听面色微变,薛言分明感觉到他思绪的突然变化,见他听完自己下属的禀告之后就想直接离开,不然冷笑一声,语气不善:“彻王殿下真的是喜欢凭借自己的喜好做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点儿消息都不分给你的同盟者。” 凌彻一听,往外离开的步伐一顿,他微敛心神,将过于外露的思绪往里收了收,而后才启唇对薛言说道:“竹子好像被那人关在皇宫里,银闇和黎致意的消息现在尚不知道。”他顿了顿,仿佛是害怕他们立即闯宫救人那般,还是补充道:“竹子她伤得很重,又是在禁宫之中,不宜频繁移动。据闻,顾玉骆五天之后会出宫建府。” 他说罢不再回头,而是往外离去,颀长孤独的身影消失在冷凝月色之中,只剩下破庙里的三人面面相觑,眉头紧蹙如出一辙。 他们都没有想到顾玉骆这么大胆将顾竹寒给安置在祈风王宫之中,毕竟他刚刚回国没有多久,根基根本不稳,三皇子赵池又是一个狠绝的人,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里来排除异己,弄得祈风老皇的儿子不是被处死就是被贬为庶民流放边疆永生不得回都。 直至祈风皇室里只剩几名病弱皇子和几名不成气候的公主,顾玉骆无声无息地归来,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若然让赵池知道他在宫中藏了顾竹寒这么一个身份特殊能引起各国哄抢的人儿,他会怎么想?是在祈风朝堂大肆作文章还是暗中将她掳走肆意利用? 黑暗之中几人对视一眼,皆想到这些令人胆寒至心惊的可能性,可以说是越早将顾竹寒救出来那是越好的事情。然而此刻他们却不能。 祈风王宫内里的情形他们并不知道,这还不是最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万一营救失败,顾竹寒的身份无端暴露被赵池得知,那么他们就会打草惊蛇,丧失了营救的良机,到时候顾竹寒当真是危在旦夕,无法挽回! “妈的,实在是太窝囊了!”李邃自出了南唐之后一直都很暴躁,一句又一句的粗口从他嘴里爆出,不过他来来去去都只会说“妈的”、“奶奶的”、“他娘的腿”这几个不太上道的词儿,想来是跟着那人学的,因为那个人一冲动起上来也喜欢爆粗。 想来南唐各地节度使动乱,又刚刚发生了这么一场大清洗,李邃理应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的。可是他用了好几个借口来说服自己,又请出自己的太上皇父皇来主持朝政,老实说让他这么一个由小到大几乎都是进行放养式教育的皇子去做一国之君,实在是太难为了他一点。 于是乎,他很正经地修书一封说出自己一定要营救那人的原因。其中一个最深沉最有说服力的原因是,他经已答应了梵渊要护她一生周全,梵渊在那一场战争中生死未卜,整个南唐国运又是受到梵渊庇护的。那人为了为她铺就一世安稳,不惜在蛊毒发作之时仍旧损耗自身灵力为南唐国运兴衰做出加持,所以才使得他不得不加快进行那一个计划。 说起上来,他也是间接害死梵渊的凶手。 许许多多的原因造成他的死亡,冰湖深暗无边,又是冰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处湖泊,他一心求死,不愿意以腐朽的姿态活在这个世上,纵然是很不想相信这样的一个事实,可是他仍旧无法自欺欺人。 一个靠灵力营生的鹿冷族人,在多次大规模使用灵力之后,本是油尽灯枯无可挽回,再加上在冰湖里如此一击,生还的可能性几近为零。就连不在现场的他在得知他的死亡之后都痛心至极,那个亲手将他送走的人……心中又会怎么想? 李邃他,根本无法想象那个看似坚强无情其实内心柔软得像团棉花似的少女会怎样面对这样一个残酷到令人绝望的事实。 逝者已矣,救出生者才是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一切,都只能交给时间去决断。 409.第409章 都是为情所困 “此刻进宫去劫人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了,咱们回到客栈洗洗睡了吧。”薛言破天荒地出言安慰暴跳如雷的李邃,梅开也是暗叹了一口气,看着天上那个并不怎么圆的月亮,想着不知道被顾玉骆关在哪里的黎致意。他总觉得顾玉骆将这两人抓走心机定是不善,黎致意和他无冤无仇,银闇也是,怎么就把他们二人也一并劫走?难不成是想用这两个人作为筹码,逼迫顾竹寒就范? “梅开二愣子走了,还留在这里思月怀人干什么?就算你把月亮看穿了,你的爱人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了。”李邃见他想得入神,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梅开脸上红了红,唯有摸了摸鼻子,跟在李邃身后离开。 其实李邃很难想象像梅开这种对****之事可能永不会开窍的二愣小孩会爱得如此轰轰烈烈无怨无悔,居然为了救她就连整个家族都抛弃在身后了,还非常不当凌彻是一回事儿,实在是令人费解。 “国主,你这么频频看我不会是想对年轻倜傥的我做出一些什么事情吧?”梅开故作轻松地道,还要做出一个防卫的姿态,可怜兮兮地对李邃说:“我的身心都是致意的,你不要打我主意。” “我呸——”李邃几乎都要吐口水骂人了,往日的风流写意此刻完全不见,“老子一生睡了的女人无数,会喜欢这种毛发都没有长开的二愣子?” “那你为什么这么深情地看着我?”梅开眨了眨眼睛。 “还不是觉着你小子开窍了,居然懂得去捍卫自己的爱情了。” 梅开当即听明白了李邃话语中的意思,他憋得脸色通红,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你可以放下你的南唐千里追妃,我就不可以放下我身后的家族荣誉千里觅佳人?”其实我们都是半斤八两而已,一切都是为情所困。 李邃知道他话语里另有所指,瞬间抿紧了唇不说话了,难得在做了南唐国主之后任性一回,那么就先任性个够,其他的事情,管他呢。 薛言一直在前面行着,他将他们之间的对话都一字不漏给听在耳中,他也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只是微微仰起了头,用那张依旧平板呆滞的脸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只觉得人生仿如大梦一场,什么事情都不在掌控之中。 但愿那个被众人护着的青衫少女,安好。 ==== 三天之后。祈风王宫。 旭日东升,吹散晨间大雾迷离,露珠滴落叶尖,迎来新的一天。 平安宫中一处并不怎么华丽的宫室之中,光影重重,侍女捧着各式瓷盘上下忙碌,却没有鸡飞狗跳之势,每人端得脸上沉静,动作有条不紊。 只因平安宫的主人看上去虽则谦和有礼,从不打骂下属,但是他却是十分喜静的性格,容不得宫中有半点争吵,当然,碰上那位姑娘的话又是例外。 宫室之中,一面巨大铜镜之前,一道修长身影伫立其中,铜镜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可以清晰看见镜子中的人影。 长眉稠而不浓,斜飞入鬓,鼻梁高擎笔直,如天神精心雕琢的玉雕,泛出盈润光泽,一双眸子顾盼多情,眼波流转间生出一丝媚,如描眼线粘连其上,深邃而惑人,肤色白皙如寒玉,隐隐透出一点苍白,看得出这副身体的主人底子并不是很好。 他对着铜镜肃整衣冠,拒绝任何人的帮忙,只慢条斯理又状似漫不经心地瞄向镜子中的另一道人影。 “欧阳,最近她怎么样?情况可有好转?”赵钰,或者说是顾玉骆轻声问道。 “看不出任何异样。”欧阳轩如实答话,“派出的暗卫在暗处日夜观察,都看不出姑娘是否有异。倒是……” “倒是什么?”顾玉骆侧了侧头,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迟疑之意,不由问道。 “倒是她的伤势似乎并无好转之兆,她不仅对医女戒备极深,别的御医前来察看亦是同样激烈的反应,说什么的都不肯吃药。”欧阳轩顿了顿,终是将实情说出。 “什么情况?”顾玉骆这几天都十分不得空,因着祈风大败女真一族,给久久不曾获得胜利的祈风添上了浓重深厚的一笔,祈风老皇赵尚想要好好振奋士气,是以这一番大肆庆祝,指明要在高台上阅兵点赏,引得万民齐来庆贺,举国上下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是以这几天顾玉骆除了得以在深夜回来看了顾竹寒几眼之后,其余时间一直都不得空。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在暗地里做出妥善安排。 他虽然很想说服自己顾竹寒是真的失忆,因为从她醒来到与他交谈到三言两语轻巧避过他的试探都做得天衣无缝毫无漏洞,这十分符合那人事事但求完美的性格,可是越是这样失忆得正常就越是引起他的怀疑,此时此刻他不能掉以轻心,放任她的自由。 是以,暗中监视是必然的。一方面是想确切得知她的实际情况,另一方面则是真的想要护卫她的安全,赵尚对他藏人在宫中的态度暧昧不明,他现在又在祈风的风口浪尖之上,赵池吃了女真的几次大亏,往日嚣张的气焰得到压制,最近都毫无动静,可这并不代表现在受宠的自己日后不会得到他的报复。 而顾竹寒,一旦被他发现,则是那人最好将他拿捏在手的最好筹码。 是以,他不能沉浸在象牙塔之中太久,必须要着手布置一切。 “属下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欧阳轩半跪在地,当即请罪。 顾玉骆本想起手挽发,见得他突然跪下,唯有转身扶起他来,脸上神色淡然并没有太多的悲喜,“欧阳,无论任何情况你都不必跪我,你是我半个恩师,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赵钰得以从一个死人得到这万般荣誉全是因为你的缘故。我赵钰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分得清恩怨情仇,是以你不必贬低自己的身份,去跪求请罪,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罢,终究是轻轻一笑,放开了自己的手,转身继续挽发。 欧阳轩在铜镜之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顾玉骆继续簪缨束发,以前在大蔚谭府的时候总有顾竹寒替他亲手挽发,到得后来他长大了,顾竹寒觉得自己不能再如此纵容他,只因着他是一个男子,必须学会一切自立生存的能力。是以,本是由她每天清晨天色未亮,就将他按在桌子前,对着那半边凹凸了一半的铜镜为他挽发改为依照她一头墨黑青丝手把手教他挽发。 顾竹寒心灵手巧他是早就知道的,孩童时代家里寒酸,并没有什么趣致的玩具,她就用别人家不要的宣纸、废弃的纸页在他面前巧手变出一朵朵鲜花、纸鹤诸如此类的小玩意儿。 他病弱,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任由她和谭芙照顾。她为了不使他眼中蒙上阴翳,总是变换着法子逗他开心,也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带他出去散步,说许多许多大街上或者书本上的趣事给他听。她仿佛是一个万花筒,总能变幻出各式各样新奇的玩意儿讨他欢喜。 到得现在她病重病弱,又死死不肯吃药,他想着是时候应该要他来照顾她了。 天知道,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 欧阳轩依旧出神似地从铜镜之后看着他,顾玉骆唇角露出了一丝酸涩又快慰的笑意,他触见了欧阳轩晦暗不明的目光,唯有问道:“欧阳,你何事露出这样的眼神?” “属下只是觉得主子你和姑娘的感情实在是好。”欧阳轩收回目光,如实答道:“寻常人家定不会任由姑娘这般胡闹拿自己的身体不作事,可是你却……” “那是因为她是我的姐……”顾玉骆惊觉自己失言,他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还记得她是我的姐姐,欧阳你知道吗?若然没有顾竹寒,就没有今天的赵钰,她是我此生的唯一,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那么顾夫人又如何?”欧阳轩一早便知道谭芙和顾竹寒对她的重要性,起初在长醉书院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顾玉骆的存在,顾玉骆给他的印象除了貌美得邪异之外,就是一个任由别人欺负的主儿,还是猥琐文远身旁的一个娈童,根本是上不了台面的。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除了容貌之外仿佛一无是处的人惹得顾竹寒频频破例去帮助他,这不得不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的注意力逐渐从顾竹寒身上转移到顾玉骆身上,然而越是接触这个人便越觉得此人的心智实在是不简单,而且他隐隐发觉他的容貌和当年艳绝祈风的那位女主子十分相似。 骠骑大将军年轻时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身为他的女儿那更是不在话下。欧阳年轻,也就二十一二,虽然生得老成,造型也颇为怪异,可是以他这般年纪自是没有见过骠骑大将军的女儿沈-冰。 沈冰人如其名,生得仙姿玉骨,虽是出生将才世家,可是骠骑大将军沈鸿只有他一个女儿,从小便当她是宝贝那般养着,是以她出落得比洛神仙子还要漂亮,这才引来了当时还是王爷的祈风老皇所青睐,将她纳入府中,成为当家主母。 然而顾玉骆自一出生便被贼人掳走,只因着赵尚为了搅乱大诺加速大诺灭亡,从而帮助当时还是外戚势力的凌承破关入境,本想着事成之后凌承会助他登基,怎料凌承这只奸诈的老狐狸出尔反尔,还要将他在战场上看中的一名貌美俘虏给抢走。出于报复之心,他在后来精心设计将那名妃子从凌承身侧掳走带入宫中,想不到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过去就是将近十年。 顾玉骆一出生便被掳走,沈鸿当然是无法想象出顾玉骆长大之后的模样,而沈-冰虽则心心念念记挂着儿子,可是顾玉骆身上并无明显胎记,就算她在他身上挂上了钤记,也照样可以被贼人给摘下扔掉。想要找到顾玉骆实在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然而欧阳轩却是一个十分之有耐心的人,当他发现顾玉骆身世的种种疑点之时,他先是命人画出顾玉骆的画像送返祈风给沈鸿查看,沈鸿平日里没什么嗜好,就是喜欢收集他女儿的画像。是以即使沈-冰已经逝世多年,大将军府里仍旧藏了许多幅沈-冰的画像。 这一对照,沈鸿便是大吃一惊,疑似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还没有去世,女扮男装潜伏到大蔚里重新过日子? 不过这个猜测定是扯淡,女儿是由他亲手下葬的,也是由他命人亲自封棺的,哪有可能一个死人会从棺材里蹦跶而出而后走到大蔚的最高学院里女扮男装?更何况,顾玉骆从小就生活在谭府里,他的卷宗都可以事无巨细地查找得到,绝不可能是沈-冰其人。若然不是沈-冰其人,又与沈-冰如此相似,那么只能说明……顾玉骆是沈-冰失散多年的儿子。 这也还是沈鸿的初步猜测,真正确认顾玉骆身份的,是谭芙在顾玉骆“临死”之前说出的那句:“夫君,妾身终于不负你望,将仇人之子亲手送上黄泉。” 十六年滴水恩情的背后居然是如此真相……那一刻欧阳轩真的为顾玉骆感到痛心。 可是顾玉骆自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一直都不咸不淡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只是一心一意在祈风国闯出一番事业,站稳根基。 天知道,他这一步步行来费了多大的劲儿,痛苦伤心自个吞,练武练得受伤了独自一人在昏暗的宫室里包扎,赵尚因着心痛这个儿子,在平安宫里给他的礼制都是极好的,也赐赏了几名姬妾给他,可是他硬是不受,衣食住行亲力亲为,那些个姬妾更是被他关在偏院里,只会偶尔去看一看,意思意思一下让赵尚知道。 这么一个从泥泞中爬起却全无怨恨愤懑的少年,实在是坚强得令人心痛。但是,欧阳轩又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他这样的身份只能做一辈子的谋士,谋士最好的归宿是找到一个懂得赏识自己的主子,而眼前的这位,无疑是最佳人选。 顾玉骆一时半刻并没有作答,他仿佛是在认真思索欧阳轩问他的这个问题,谭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无论他是仇人之子还是谭芙曾经溺爱过的孩子也罢,她养他一天,那么她便是他的母亲一天,想要恨她?他根本恨不上来。 “欧阳,你真的想知道答案?”他淡淡微笑,自铜镜中看向身后的欧阳轩。 410.第410章 赐我一杯毒酒 光影明灭的宫室之中,欧阳轩与他对望一瞬,终究是低下了头,答道:“是。” “她虽则当我是仇人之子,可终究是用心对待了我十六年,我……恨不起来。”顾玉骆说至最后仿佛是释怀那般,轻叹道。 “那么,主子你是打算不报仇了么?” 两人正对话间,忽而有一名宫女在外敲门,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顾玉骆理所当然让宫女进来。小宫女端端正正捧了一盏药进来,那药还往外冒着丝丝热气,苦涩的药香蔓延了满室。 “主子,这是今天的药,请您服用。”小宫女不敢抬头看顾玉骆的面容,只低下了头小声道。 “嗯。”顾玉骆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将药捧起,而是还是立在铜镜之前抬手挽发,从容之姿直逼人心。 欧阳轩在一旁看着并没有作声,而是将目光在那名侍女身上梭巡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站定,等候顾玉骆发落。 片刻之后,顾玉骆终于抹了抹鬓,整了整头上的玉簪,这才从铜镜中看向那名小宫女,“新来的?本王并没有在平安宫中见过你。” “奴婢名为小蝶,因着之前服侍您的小翠姐姐到了出宫年纪,是以内侍总管林公公将奴婢从太极宫中调过来的服侍您。” “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顾玉骆喜怒不形于色,一张流彩逼人的脸容近在咫尺,只看得那名小宫女呼吸紧张,脸红心跳不能自已。 顾玉骆与她对视片刻,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而是抬手将那盏用银盏盛载的药汤捧起,仰头就要饮下。 宫女小蝶自托盘之下紧张看他,唯恐他就着唇边不将汤药饮下。 然而顾玉骆却是在仰头将药喝下的一瞬间忽而将药盏狠狠劈向小蝶的头上,小蝶惊闻突变,捧着托盘急速后退,然而她终究是迟了一步,被顾玉骆撒落的药汤撒了满头满脸。漆黑浓稠的药汤从她的头上一直滴落到她的脸上,黑发****,显得她整个人狰狞凶狠起来。 “说,你是谁人派来的?”顾玉骆低喝一声,仍旧站在原地不动,气定神闲。 小蝶见自己身份暴露,冷笑一声,从怀中摸出匕首就要刺向顾玉骆! 欧阳轩一直护在顾玉骆身侧,又哪会让小蝶得逞?立即上前迎战,想要将她制服于地。 然而小蝶武功套路十分诡异,她身形小巧,招式又是欧阳轩从未见过的路数,一时半刻还制服不住她。 顾玉骆在铜镜之前冷冷观战,突然小蝶看准时机直接对准顾玉骆的面门射出一记淬毒飞镖! “找死。” 顾玉骆冷笑一声,甚至连毫发都不动分毫,直接反手冲着飞镖释放出内力,小蝶没有预想到这个每天都要喝药调理的病弱主儿居然会有如此强大的内力,心头巨震之下被那柄反向而来的飞镖刺中手臂,顿时血如泉涌,丧失了战斗内力。 欧阳轩立即上前点了她周身大穴,再逼她跪下,同时捏紧她的下巴以防她口中藏药自杀。 他冷厉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小蝶浑身被他掣肘住,动弹不得,只得瞪着一双眼睛看他,怎么样都不说一个字。 “小蝶姑娘是吧?”顾玉骆好整以暇,坐在一侧的檀木靠椅上,眼底笑意如淬寒冰,“你就算不说,我都知道指使你的人是谁。” 小蝶神色一寒,脸色逐渐黯淡下来。 “小翠被你杀了抛尸于平安宫的一处荒井中,你是我那个好三哥派来的人,这一点没有错吧?”顾玉骆气定神闲地说着,眼波流转间丝毫不见暖色,只有不屑与倨傲。 “这种手段我劝他以后不要再用。想要在我的药里下毒?那根本是十分愚蠢的事情。”他冷笑一声,而后吩咐欧阳轩,“欧阳,时候不早了,将她的下巴卸掉再放到军中的红帐篷里。” “是。”欧阳轩眉头跳了跳,想不到顾玉骆处事风格大变,直接要将赵池派来的奸细放到那种地方,那即是要小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红帐篷并不是什么地方,而是军中妓营,进得去却出不来的地方,这分明是要给赵池一个示警! 欧阳轩不敢多话立即将小蝶的下颔给卸掉,她嘻嘻哈哈地疯狂笑出,原以为任务失败之后大不了一死,可是硬是想不到这名看起来温文孱弱的少年如此狠心,要将她一生葬送! 欧阳轩命人将小蝶押解下去处置掉,回头看见顾玉骆在桌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如玉脸庞在光影照映之下更显苍白。 他其实十分不适应严酷的北地气候,在大蔚落下的一身病痛日益猖獗,几乎从他在大蔚得知真相开始,他便要天天吃药御寒,更加要洗药汤来调理身体,根本不得好好休养。 而他方才口中所说的在他的药汤里下毒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欧阳轩却是知道真正原因。顾玉骆十分熟悉药汤的味道,一点微小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鼻端,想要在他的药汤里下毒实在是愚蠢得很。想来赵池是被他逼急了,狗急跳墙了。 “主子,今天的药汤没有了,那么……?”欧阳轩询问道。 “我们两天之后就要出府,平安宫中的人全部不带,这两天小心点就好。”顾玉骆恢复如常,立即下了命令,“至于今天的汤药,让人重新煎煮一碗便可,并无大碍。” “是,属下知道。” “嗯,时间不早,该要早朝了。”顾玉骆说罢便从靠椅上站起,拂了拂衣袖径直走出。 窗外,万束阳光撒落身上,他负手微微眯了眯眼,感受着难得的温暖。 == 就在顾玉骆去上早朝的时候,顾竹寒也在昏暗的宫室之中醒来,这三天她养精蓄锐,精神其实已经好了很多,可是她硬是不吃药,天天在宫中胡作非为,非要把平安宫搞得个鸡飞狗跳不可。 其实以她的病弱之姿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倒是从这些宫女太监的口中探出顾玉骆在回到祈风之后的所作所为,也探出了顾玉骆是怎么样凭空而出在众人面前,受到祈风老皇的宠爱的。 不过,答案倒是五花八门得很,根本不可作数。 ……………… 这一天顾竹寒在用过早膳刁难了几名宫女之后从拖着病弱的身体在一棵可以遮阴又可以晒太阳的大树下坐下。 祈风国的气候十分多变,阳光虽然充足,可是却冷清,仿佛这一檐一角艳丽的宫殿亭阁那般,朱漆红色释放不出热烈。 她捧了一本书晒着太阳,耳朵却没有闲着。自从她醒来的当天下午,在她有限地独处了片刻之后,再醒来时已然感觉到她所居住的宫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是机关弹簧轧轧的响动声,也有极其细微的呼吸声,方圆五里之外,明处暗处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说这些机关和暗卫不是监视她的,打死她都不会相信。顾玉骆果然对她起了疑心,这也是符合他的性格,顾竹寒只得生活得小心翼翼就连晚上睡觉都只是浅眠,时刻的戒备状态。重伤之下得不到好的休息,她愈发消瘦下来。 比来时更要楚致动人几分。 这三天,她没有见到顾玉骆。只是在黑夜之中感觉到那人在床前的呼吸声,也不叫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偶或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越是这种温柔对待便越是令顾竹寒感到心悸,她好不容易才认清楚了心中的感情,根本没有可能再接受顾玉骆对她的好。 她由此至终都只是当顾玉骆是弟弟,只有亲情,并不掺杂任何****之事。是以,纵然经过文远的那件事情之后,她知道了顾玉骆对她不应该有的感情,她仍旧装作不知,只一心一意当他是自己的弟弟,用心对待。 岂料,他大梦生死之后抓住自己不放,这实在是……令她十分头痛。 顾竹寒看书看得累了,将书本搭在脸上浅寐片刻,在平安宫之中她日夜戒备,此刻并没有人打扰,倒是令她得以放松了一点,本来快要进入沉沉梦乡,却闻得到有一股熟悉的酒香由远而近而至。 顾竹寒立即在书页之后睁开了眼睛。 是谁敢来平安宫?又是谁得知了她在宫中的存在?据她所知,顾玉骆是秘密将她置于宫中,极大地封锁了消息的,怎么可能让别人进来? 然而,这酒香味道特别,她怕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人逐渐靠近,顾竹寒仍旧在书页之下装睡,待得那人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了,这才听见那人轻声唤她,“喂,姑娘,别睡了,我知道你装睡。” 顾竹寒知道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了,唯有“唰”的一声将书本移开,只露出一副惺忪的表情看向来人。 来人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是一位穿着朴素,头上只簪一朵栀子花的清丽美人。她看上去年纪不大,眉宇淡然掩了媚色,可是一个人生来媚骨是不可能掩饰得了的。顾竹寒就着朦胧双眼仔细端详她片刻,待得美人盈盈笑起时,她才将目光收回,呆呆出声,“你是谁?” “我是当今主上身侧的一名妃子。被赐为‘韵妃’。”韵妃巧笑盈盈地说道,亦是自长睫之下仔细察看顾竹寒的表情。 “韵妃?”顾竹寒疑惑道:“请问是哪个韵?” “韵致的韵。” “这个赐封真是别致。”顾竹寒由此至终脸上都不动声色,她看着跟前这张和凌彻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容,笑了笑,“那不知道韵妃娘娘找我这个病弱之人是为了什么事情?”她微微笑着觑向韵妃斟酒的柔荑,“不会是太极宫中的那位让您过来赐我毒酒一杯吧?” “姑娘此言差矣。”韵妃摇了摇头,将一小杯酒推向给顾竹寒,再而后捧起自己的那盏细细酌饮起来,那动作优雅,容色惑人。 顾竹寒看着面前的那一小杯酒,并不动作,只是淡淡看着她,也不作声。 “若然你是他所喜欢的人,那么他定然对你提过我喜欢小酌几杯聊以自慰。”韵妃喝了一小口酒,忽而放下了杯盏,幽幽一叹。 顾竹寒仍旧微笑,只是心中已然知道自己的猜想没有错,“韵”同“昀”同音,只是改变了一个字两个字的意思截然不同。 但是面前此人的的确确是凌彻的生母,昀妃。 “姑娘,你是怕这酒下毒么?”韵妃见她迟迟不作声,唯有继续道:“我此番来并无恶意,只是想来和你闲聊几句,得知他的情况如何。” 顾竹寒仍旧看着她,耳却听八方,她并没有把握周遭那些时刻监视着她的人会不会把话给听了去,若然在这里漏了馅子,那么她醒来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只是,真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被人设计陷害拐至祈风这么多年,连儿子一面都没有看见,这又是怎样的一种锥心之痛? 顾竹寒纵然是不忍,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唯有举起酒盏,放在唇边浅尝,“酒是好酒,人也是极好的。” 言下之意即是凌彻在大蔚过得很好,你不用挂心。 韵妃听得她这句暗示,喜极而泣,她侧了头以袖遮脸,抹了抹眼泪,看得顾竹寒心中更不是滋味。 “此酒名为什么?又是从何处得来?”顾竹寒可没有忘记凌彻曾经在洞仙宫中和她说过的有关昀妃的事情,既然此刻碰面,倒不如问个清楚明白。 “此酒名为‘一斛春’,是我从大蔚得来。”韵妃敛了敛思绪继续道:“承蒙主上恩宠,知道我喜好酒,是以特地从大蔚处觅来。” “那……不知娘娘第一次饮用此酒是什么时候?”顾竹寒问得隐蔽,完完全全是闲聊性质,纵使被那些在暗中偷听的人听了去,谅顾玉骆也怀疑不出什么。 “……大概是在九年前的时候吧。”韵妃不知道她问此话是何意,然仍旧细细思索一番才答出。 “原来娘娘在这么早就喝到如此好酒,实在是令人艳羡啊。”顾竹寒说着又捧起酒盏尝了一口,“一斛春”的滋味实在是妙,她许久没有饮,其实是贪杯得很,可是却不敢多喝,一斛春虽则有治病的效用,然而以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根本不能饮用太多。 411.第411章 真是狗鼻子 微微带了点寒冽的风从树叶的罅隙间拂过,大树之下两抹倩影相对而坐,一看起来韵味成熟,风情流于眉宇之间,表情虽是淡淡的,可仍旧掩饰不了天生媚骨,另一则是正值风华韶龄,脸容因着久病不愈在阳光之下显露出透明质感,眼波流荡如醇酒琥珀,两人俱是容色上佳的女子,此刻碰在一起似乎有一种命运相逢的邂逅。 顾竹寒仍旧捧着酒盏笑意盈盈地看着韵妃。她不相信韵妃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果然,韵妃只是沉默片刻,而后带了点轻微笑意对她说道:“九年前我因得了怪病,得到一位先生的救治,他当时赠了我一壶‘一斛春’,醇酒滋味浓烈入于肺腑却销魂,也因着此酒我的怪病才得以好转,但是自此之后我再没有见过那位先生。” 话音落处,有了淡淡的落寞。 顾竹寒心中了然,九年前那定是面具怪人薛言给昀妃赠的酒,至于赠酒的原因……恐怕是想打响“一斛春”的名堂吧?又或者是……怪人其实只是想着试验一下一个小丫头酿出来的所谓具有奇效的酒是不是真的有奇效,所以就趁着这个入宫的机会给予昀妃一壶酒,看看效果如何。反正酒是喝不死人的,若真的不能治病也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事情却是出乎怪人的意料之外,他肯定没有想到“一斛春”的疗效这么好,又或者是昀妃会这么喜欢“一斛春”,就连带后来被祈风国主设计掳到来祈风国之后,仍旧要从大蔚偷运酒出去,这给了凌彻一定的线索去寻找他的母妃。又有谁会想到当年的妖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烧死之后还会有生还?而且还好端端地被囚禁在皇宫禁地里好几年,后来又辗转到达祈风,完全开始了自己另外的人生。可惜依旧逃不过王宫这个牢笼,只能永远生活在一方天地之下,做着某人的禁脔。长得貌美的人就只能落得如此下场吗? 顾竹寒不禁自问。但是此刻并不是去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想了想,继续说道:“韵妃娘娘的气息十分之好,若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曾经生过大病,”她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低至只有两人凑近才能听见的程度,“想必你定是有儿子,若然他来找你回去,你会怎么样?” 此言一出,韵妃整个人僵怔在靠椅上,就连带手边的酒都几乎要倾洒出来,她的目光呆滞,眼眶忽而湿热,似乎蕴了深海清澈的泪水,可又迟迟落不下来,就这样突兀地停在眼角,挣扎痛苦之色尽显。 顾竹寒不忍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唯有从袖子中拿出一方锦帕给韵妃擦泪,韵妃知道自己失态,低低道出一句“抱歉”,便侧过头去擦泪。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顾竹寒心中感怀,虽然凌彻十分可恶也十分无情,可是他对他的母妃倒是真心的,现在就这么一两句试探,也看得出韵妃其实一直忧心着自己的儿子,不然也不会经受着瓜田李下这样的嫌疑也要来找自己。 她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底乱如一团麻,怎么理都理不清,现在想起凌彻好像已经可以很坦然了,虽则是无法原谅他欺骗了自己,将谭芙和顾玉骆杀死,也更加是无法原谅他连射三枚毒箭都要把梵渊毙于掌下。 梵渊在飞掠过来的时候背后已经中了箭,很深的一箭,幽蓝淬毒的箭头几乎都要没入背部,他却因着不想让顾竹寒担心,硬是将箭的箭杆给掰掉,只余深入身体的箭头,他沉入水中的时候,丝丝泛黑鲜血从水中泅开,混合着顾竹寒胸口崩裂出来的血迹,染红了一大片水。 身上灵力已然干涸,又是中了双生蛊的身体,本是强弩之末,又硬是要赶过来救她……而她,曾经有这么多次可以接近他的机会,可以走进他内心的机会都被她亲手推开,因着两人身份的隔阂,也因着她所谓的“心有所属”,所以一边甘之如饴承受着那人对她的好,一边又将他无情抛弃……就连顾竹寒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混蛋,可是那个真正的大混蛋却只留下一封绝笔信给她,让她在这茕茕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她哪有可能会用他宝贵的灵力返回异世?又哪会抛下他直接到南唐“享福”?倒是他秘密给她建立的国家,她是十分有兴趣,这人的心思怎么这么缜密细致,几乎什么都替她想好了,就连所谓的良人都给她找好了,可是为什么他就没有想过,她真正的良人很可能只是他,而不是别人? 思绪截断在这里,顾竹寒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越想下去就越控制不住情绪,她还在装作失忆之中,她不能暴露自己真正的思绪半分。 她微微仰起头来,以一种防御之姿,将外界的一切目光和不明想法都挡在外面,韵妃此时也调整好了情绪,两人相视一眼,仿佛都看得到对方眼中的苦涩落寞,一时之间都怔在原地,不说话。 最后,韵妃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怔怔捧着酒盏有一口没有一口地喝着酒,顾竹寒是知道一斛春的酒劲的,此酒烈,后劲也大,就平日里酌饮一两口那还好,像韵妃这般毫无意识地喝下去,这很快会醉的好吧?醉了之后难不成要她扛她回去她居住的宫殿吗? 顾竹寒按住了她还想倒酒的手腕,自羽睫下郑重看她一眼,说道:“娘娘,酒喝多了伤身。” 韵妃触碰到她淡淡担忧的目光,停顿了一下,终究是一笑,丢了酒盏,对她说道:“罢了罢了,一个人喝闷酒是没什么意思,时候不早了,我也应该要走了。小丫头不错,他的眼光也很好。” 说罢,她捧起“一斛春”,优雅站起,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走去,徒留下顾竹寒听着她最后那句颇有深意的话语抓狂。 尼玛,韵妃娘娘啊,你的儿子在我心目中已经成为过去了! 她憋得难受,只能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而后再次拿起书本蒙脸睡觉。 018。 自韵妃突然来访又走了之后,顾竹寒在树下浅寐了一会儿,待得日落西山了,才拖着半死不活的步子回到她所居住的琉璃宫之中。 一进宫便嗅到一阵浓重苦涩的药味,还未等她来得及看宫室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突然被人自身后拦腰抱起,顾竹寒始料不及,只能“啊”的一声惊讶叫出,紧接着一阵松香淡雪的味道萦绕鼻端,深入肺腑。 不用想就知道抱起她的人是谁了。 她故作羞怯地往后看去,撞入一双如敛淙淙溪水的眼眸之中,那身姿挺拔隽秀如悬崖寒松的少年自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满目都是宠爱怜惜。 顾竹寒触到这样的目光实在是不忍,她扭了头,微微挣扎,“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 美人在怀,顾玉骆哪有可能将她放下,只更深地靠近她,凑在她唇边微微嗅了嗅,半晌,喜怒不明地说道:“我的好竹子,你喝了酒?” 语气虽是疑问,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肯定加确定,顾竹寒在心中暗骂顾玉骆肯定是个狗鼻子,明明都距离喝酒喝了这么久了,居然还嗅得出! 她别过了头,不予回答,从顾玉骆的角度看去只觉得她的清逸小脸尖瘦尖瘦的,可是两腮鼓起像是含了一个小包子,赌气似的微微嘟起了红唇,那模样实在是可爱至极。 他不忍心对她发火,就算她不回答,他也知道韵妃下午来找过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出去晒太阳怎么就不多带一个婢女?万一韵妃娘娘怪罪下来说你招呼不周那怎么办?” 顾竹寒“唰”地抬头看他,眸中水光浮荡,语气稍稍激动:“你跟踪我?!” 顾玉骆一怔,想不到她反应这么大,看来他的姐姐虽然失忆了,可是还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嘛,只能将她抱至长榻上放着,柔声哄道:“你现在大伤未愈,又是身在王宫之中,我派人暗中跟着你也是为你好,别生气了好吗?” “哼。你是不相信我。”顾竹寒不领情,又扭了头,背对着他。 顾玉骆无法,但是面对着这么纤弱的她他实在是发不出火来,想起早上被小蝶袭击,唯有可怜兮兮对她说:“今天早上在早朝之前我差点被歹人袭击了,你看,我身旁护卫的人这么多仍旧会被人袭击,你自己孤身一人又人生路不熟,我是你的良人,又哪能将你置于险地之中?” 良人……顾竹寒听见这个词微微蹙了眉,又听见顾玉骆话中的试探之意,以往如果她听见他被人袭击的话肯定会挺身而出兼带义愤填膺地帮助他,那是因为他是她的弟弟,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对他好,但是她现在是失忆孤女,就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不清楚,顾玉骆对于她来说是一个不值得确切信赖的对象。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她和他也只是陌生人的关系,是以她的反应定不能过于剧烈。 她过了好一会儿听不见顾玉骆有动静了,这才微微转头自睫下瞥他一眼,“那……你没有受伤吧?” 顾玉骆听见她话语里的关切之意,心中紧绷的弦才松了松,他微微笑了笑,笑得似天上圆月乌云散开,露出一抹皎皎月色来,瞬间照亮了整座压抑的琉璃宫,“没有。” “那你还吓我?!”顾竹寒听见他没有受伤,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还顺带抚了抚胸口,可是这个完全是不经意的动作霎时使她弄疼了胸前伤口,她狠狠皱了皱眉,右手仍旧按住伤口不放,顾玉骆见她脸上极致痛苦的神色,忍不住慌了神,只能问道:“竹子,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顾竹寒苍白了红唇,额头渗出了冷汗,她微微撇过头去,仿佛不想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只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不用担心,怎料顾玉骆突然发作,语气又惊又急,“我让你平日里不吃药,一直将伤势给拖着!”他顾不得理会顾竹寒的反应,立即又唤道:“来人,将姑娘的汤药捧过来!” 顾竹寒此刻终于缓过一丝劲儿来,极致的痛楚过了之后,头脑便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了宫女捧过来的那碗浓黑粘稠的苦药,更深地蹙眉,与此同时出口拒绝:“我不喝!” “不到你不喝!”顾玉骆不容她拒绝,直接从宫女手里捧过药,扳紧她的下颔就要灌她喝下去。 顾竹寒扭头挣扎,奈何动作一激烈碰到了后面雕刻得带了尖棱的梨花雕塑,“哧啦”一声十分轻微的声音,顾竹寒只觉得后脑勺像是被撕裂开来那般疼痛,仿佛有粘稠的鲜血流出,该死的,居然又伤到了她的后脑旧患! 她痛得难以忍受,只觉得眼前昏黑就要承受不住晕过去,然而又不想让顾玉骆知道,只能死忍着,与此同时拼命挣扎,顾玉骆神情激动,以至于忽略了她一瞬间的异色,他今天早上听见欧阳轩的禀报已经心生不虞,这女人的身体这么孱弱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连续三天三夜不肯喝药,这分明是不当自己是一回事而已?现如今他亲自将药端过来给她,她居然还要反抗,这压根亦是不给他面子!顾玉骆自认耐心是极好的,他可以容忍顾竹寒在平安宫里胡作非为的一切,可是唯独不能容忍她不爱惜自己! 眼看着那碗药就要强灌到她嘴里,顾竹寒突然伸手一推,直接将顾玉骆手上的汤药给推翻。苦稠的药汤瞬时倒了顾玉骆满身。 “你……” 顾玉骆愤怒出声,与此同时看见顾竹寒低喘连连,肌肤之下透出薄红的嗔怒模样,不知怎地身下一绷,似乎有些按捺了不知道多久的欲-望就要喷涌而出。 “我不喝。”顾竹寒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后脑旧伤加上新伤,尖锐的疼痛几乎令她睁不开眼来。 顾玉骆怒从心中起,想起她三番四次拒绝自己,可转过身去又和别的男子交好,那一种怎么样努力都得不到心中所爱只能默默看着她投向别人怀抱的焦心煎熬一下子使他控制不住,他几近阴鸷地盯了她一眼,便突然上前几步靠近她,卡紧她的腰直接将她扛起就往大床上走。 周遭宫人看见了这样一幕,彼此心照不宣,只互相对视一眼,便退出了琉璃宫,将门关上。 412.第412章 你知道梵渊?【加更】 顾竹寒听见他的询问,毫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忽而冷笑一声,“我有鼻子,能够闻得出,这药汤之中至少有两种以上的药材相克,而且我是寒性体质,根本不能再喝过于寒烈的药物,这药汤之中是加了牛蒡这种药材的,牛蒡性寒,体质虚损的人不能轻易服用,轻则头晕眼花,重则身陷昏迷,你说她这不是下毒要置我于死地,那是什么?” 她字字句句铿锵,说得顾玉骆无地自容,顾竹寒见效果达到了,这才话锋一转,说道:“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辨别得出来,我答不出,你别为难一个连自己的名字几乎都说不出的人。” 顾玉骆一听,觉得好笑的同时又心酸,原本对她的仅剩的怀疑此刻也消失殆尽,他摸了摸她的发,转到望向欧阳轩,“欧阳,还愣在这里作甚?现如今证据确凿,容不得她反驳。” 欧阳轩此刻不再犹豫,直接上前就想要将那名犯事的医女抓住,那名医女见事情暴露当下也不反抗更不逃走,她怨毒地看了顾竹寒一眼,一头撞向柱子上,一命呜呼。 直至至死,她都没有透露出任何一句有用的信息。 “主子。”欧阳轩轻唤一声,希望顾玉骆作出明示。 顾玉骆不再看那倒在血泊中的狰狞尸首,只挥了挥手示意欧阳轩收拾。 顾竹寒毕竟浑身伤痛,又因着那新添的伤口,整个人晕晕乎乎,忽冷忽热,疑似发起了高烧,她疲惫地躺了下来,也不管顾玉骆在身侧,直接将头转向一侧,闭上眼睛假寐。 顾玉骆心痛于她,此刻摸到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更是慌了神,立即命令宫中御医前来探视于她,却不料御医在诊治之后露出为难的神色,“殿下,有几句话恕微臣直言。” 顾玉骆一看御医的神色,知道顾竹寒现在的情况定然十分糟糕,当下让他移步到外间,仔细相询。 顾竹寒看似呼吸均匀已然入睡,实则浑身紧绷,经过下午发生的事情之后她还敢安然入睡,那她就是猪。 宫室之中再无其他人,一时之间寂静无比,她虽然高烧得迷迷糊糊,可是最后的一丝清明还在,她始终不敢放任自己,在一天没有找到梵渊之前,她一天都要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以防顾玉骆随时试探于她。 怎么样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到了这样的地步,原本心中还埋了最后一丝奢想觉得如果自己向顾玉骆坦陈事实,他有可能会帮助自己,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不折磨自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他出去了并没有多久,仅仅是一炷香的时间,御医适度为她开了一些退烧的汤药,当药汤再次捧来的时候,顾竹寒在顾玉骆万分期待的目光之下将一碗苦药给喝了下去。 她还不能死,她还要留着自己的性命去找梵渊。她不能丢下他,就算她真的要死也不能死在祈风王宫,她要死在去找他的路上。 然而,天神之手像是和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那般,之前汤药有毒耽误了她的治疗,她不肯喝药,此刻她肯主动喝药了,却是因着伤势的严重恶化而在刚刚喝下去之后便尽数吐了出来。 她在反胃的时候及时推开了顾玉骆,极致痛苦地趴在床边呕吐,顾玉骆看着眼前的情景十分痛心,立即让御医进来诊治,御医看见此等情景,一时之间亦是脸色微变,几针下去之后,顾竹寒短暂地陷入沉睡,他才佝偻了腰对顾玉骆说道:“姑娘的病情日益恶化,由于耽误了数天的治疗,她本来底子骨便药,老臣也是束手无策啊……” 顾玉骆紧紧攥住了双手,也不嫌她身上脏污,只坐在她身旁,大手细细抚过她鬓边,轻声问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老御医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分明也是经历过众多人生沉浮,他看得出顾玉骆对床上病弱女子有情,在脑海中回想了很久才道:“老臣在很久之前曾经带过一个资质人品都上佳但是脾气特别古怪的学生,他的医术青出于蓝,比老臣的还要高出一筹,但是唯独不愿意在官场上混职,出师之后便离开了老臣,好像隐居在洛都近郊,替有缘人治病,若然殿下真的担心姑娘的话,何不命人去请请他?” 顾玉骆的脸容淹没在一室明灭的灯火之中,他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再仔细看了床上昏睡不醒的顾竹寒一眼,片刻之后仿佛是下定决定那般,“好,我会派人去找他。” 老御医被这无端压抑的氛围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又细细叮嘱了两句,这才恭谨退下,心中在想,若然当今主上真的是属意这位九皇子,那么祈风国日后真的有救了。 原因无他,因为他身上有王者天威。 那一晚顾竹寒在老御医的强行施针之下,尚算睡得安稳,然而在她睡得安稳的时候,韵妃所居住的清韵宫却是出了大事。 那一晚顾玉骆一整晚都守在顾竹寒身旁,他担心她高烧不退,亲自绞了布巾一遍遍为她擦汗降温,企求伊人能睡上安稳一觉。 顾竹寒意志实在是坚定,纵然在御医的巧手施针之下仍旧是处于一种浅寐的状态,将周遭一切能感知的事物摩梭得个清清楚楚,无论在哪种时刻她都不能完全松懈,她随时随地都要应付顾玉骆有意无意的试探。 顾玉骆虽然是相信了她失忆的事实,可是心中确实是并不踏实,方才他也问过了御医顾竹寒失忆的可能性,纵然经验丰富如老御医者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当下只能让顾玉骆有意无意试探一下虚实,以确定真实情况。 顾竹寒在睡梦中呓语不断,她说得小声含糊,需要凑到很近才听见,顾玉骆有心试探于她,遂靠近了她,听她的呓语。一个人在陷入深度睡眠之中是很容易给放下防备的,此刻正是试探她的最好时机,只听见她从口中蹦出了一个字:“梵……” 顾玉骆心中一紧,当下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梵渊……?” 413.第413章 别抢我的饭 昏黄缠枝花纹琉璃宫灯之下,床上素衣女子纤眉紧蹙,脸色苍白浑身冒出冷汗,手脚微微举起挣扎似乎在发着极其恐怖的梦,顾玉骆心下微惊,凑近去听见她在呓语:“梵……” “你知道梵渊……?”纵然是对顾竹寒失忆的事情认同了大半,但是对于她的事情,他禁不住时刻留了一个神,今天她可能失忆了,万一明天将全部事情都记起来了呢?那又该怎么办? “饭……”却听得床上苍白少女话锋一转,双手仍旧在虚空中无辜挣扎,仿佛在梦中被人抢了一些什么那般,语气可怜,让人忍不住叹息,她继续道:“别抢我的饭!那是我的!那是我的!” 顾玉骆心中一滞,心头彻底柔软了下来,顾竹寒口中所说的“饭”,很可能是她梦见了儿时被谭府的下人抢了饭食的事情。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是刚刚入住谭府,日子过得十分不舒心,今天不是被哪个管事大娘来明嘲暗讽一番就是明天被哪个趾高气扬的侍卫来捣乱。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过得很苦啊,他记得他在谭府外跪了两个时辰晕倒之后,一醒来看见的就是他姐姐脏兮兮的脸,她脏,脸上灰一块黑一块的,分明是出了谭府不知道什么地方,可是那时候他还小,醒来之后只会说饿。趴在他床边的小女孩好像一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说那般,献宝似的在自己面前捧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出来,那喷香的味道让他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也没有问她是从哪里得回来的,几乎是抢了过来就吃,他的母亲谭芙在一旁看着,心酸落泪。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谭芙会露出那样复杂难明的表情,但是现在他知道了,谭芙很可能是没有想到他们姐弟之间会如此和睦,相处得这么好吧?因为顾竹寒很早就知道了自己并非谭芙亲生,只是一个捡回来的养女。而且,每逢家里有好的东西的时候,谭芙总会第一时间给了他,这虽则说不上是挤兑顾竹寒,可是一定程度上的重男轻女是有的。 然而,顾竹寒从来不计较,也从没有在他们面前抱怨不满过任何一句,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做弟弟的实在是亏欠了姐姐太多……多到他经已无法补偿的程度,唯有捧出自己的心贡献于她。 他握紧了她的双手,轻声哄道:“竹子乖,没有人抢你的饭,小玉在啊,小玉在这里护着你,没事儿的,乖。” 他语气轻柔,按住她的手力度均匀,硬是将她在虚空中无辜挣扎的手给按了下来,放在两侧。 额头上的湿布已然不起效了,他又重新绞了布巾给她敷额,一切都做得无微不至,极度细致。 却突然,听见韵妃所居住的清韵宫顿时间灯火通明起来,一大队御林禁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喊着抓拿刺客。 “有刺客啊!有刺客!” “来人!保护韵妃娘娘!” “来人!赶快的!” 顾玉骆听得窗外动静,打开梨花木大窗往清韵宫的方向看去,与此同时欧阳从清韵宫的方向探视而来,顾玉骆叫住了他,问他清韵宫发生了什么事情。 欧阳轩顿了顿足,在顾玉骆面前躬身禀报:“清韵宫那里好像出现了盗贼,偷了韵妃娘娘几件价值连城的物事,使得韵妃娘娘受到了惊吓,所以御林军才这么紧张。” “父皇他不在清韵宫吧?”顾玉骆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隐隐觉得敢前来闯宫,而且专闯幽深僻静的清韵宫的这个盗贼定然不是一般人,但是现在线索还太少,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不在。”欧阳轩立即答道:“主上今晚宿在自己的寝宫里,并无大碍。” “好。”顾玉骆这才松了一口气,虽则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父皇并没有特别的好感,可是他毕竟是祈风的一国之主,现在在祈风这么不明朗的局势之下,一时半刻他都不能有事。 “另外,属下今天下午收到了平乐郡主的拜帖,她想找一个时间见一见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欧阳又想起了下午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情,立即禀报道。 “平乐郡主?”顾玉骆皱了皱眉,“她来找我干什么?” 对于这个平乐郡主,顾玉骆也是有所了解的,她是已逝的西南大将军的女儿,因着西南大将军对祈风有赫赫战绩,是以祈风老皇在平乐刚出生的时候便将她封为郡主,养在老太后膝下。老太后前几年仙逝,留下懿旨让祈风老皇把西南大将军生前在祈风西南的封地给予平乐作为嫁妆,以慰藉忠臣后代。 这也即是说,谁取了平乐郡主,谁就能得到西南的支持,这对王位的争夺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然而,顾玉骆仅仅是回来两月,便听见郡主府里有诸多关于平乐郡主恶劣的事迹传出。这些事迹不外乎是平乐郡主怎样骄横跋扈怎样用各种手段以折磨下人为乐趣,简直是有多任性残暴就有多任性残暴。面对着这样自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人,顾玉骆理所当然是不想和她扯上关系的。是以他很自然而然忽略了平乐郡主的存在,无论她能够给自己的王位争夺带来多么大的筹码。 但是,现如今,想不到的是平乐郡主自个儿找上门来,还恬不知耻地想要约见他。顾玉骆打心里厌恶和排斥。 欧阳轩察觉出顾玉骆刹那变化的表情,知道他已然心生不虞,可是他身为他的下属,有义务提醒他平乐郡主不能开罪,不然以后麻烦会多得很! 当下,他立即谨慎说道:“属下也不知道平乐郡主用意何在,只让人送了庚帖过来,静候佳音。”他顿了顿,继续道:“主子,无论平乐郡主用意何在,此刻我们都不能得罪她,不然你回来之后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顾玉骆听他说得严重,心下微微烦躁,他拂了拂袖,按捺住不耐烦,“既然如此,那么会面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 欧阳轩听他这么一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恭应一声这才退了下去。 414.第414章 命不久矣 接下来的两天,顾竹寒都在琉璃宫昏昏沉沉睡了两天。这期间顾玉骆没有再对她做出过于出格的事情,只让御医前来施针,自己在一旁守着,偶或念诵一些民间有趣的话本子给她听,有一次念到大蔚圣僧梵渊在祈风国的一些事迹,状似不经意地察看她的表情变化,然而终究是什么都探询不出来,倒是得到了她对梵渊几句啼笑皆非的评价。她脸上表情淡淡的,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大蔚圣僧真真是一个大笨蛋。” 顾玉骆一听,禁不住失笑,他在大蔚时也是和梵渊打过几次交道的,虽则因着顾竹寒的缘故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带发修行的圣僧,但是撇除顾竹寒的因素来看,梵渊真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幸而他是入了佛门,没有在大蔚官场上立足,不然以梵渊的能力,大蔚朝堂定然不会像他当时入朝为官时,各党派势力那般泾渭分明,各自为政。 没有了梵渊在大蔚朝堂搅乱,大蔚局势都尚且变得那么混乱,若然多了梵渊的插足,那么……顾玉骆摇了摇头,历史没有偶尔或自我设定,自己心中的猜测都不好说。 他问她为什么说梵渊是大笨蛋,还真真是一个大笨蛋,她只是忍着头皮的疼痛从唇角扯出了一丝可有可无的笑意,“舍己为人的出家人都是大笨蛋啊。” 真的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因着这两天的朝夕相处,顾竹寒不再像当初那般对他戒备甚深,她也会问他她以前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认识他。又问他他在宫中的地位怎么样,有没有娶亲或者是有没有早已定下来的未婚妻等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问题问得顾玉骆几乎哑口无言,必须要十分谨慎才敢回答她的问题。 顾玉骆觉得自己简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早就知道他这个姐姐心思缜密无人能及,她问出的问题看似很容易回答,但是偏偏她不止问你一个问题,而是像连环套那般,问完一个还有下一个,一环接一环,直教你露出破绽为止。 顾玉骆既是在一开始就骗她,说他是她的良人,那么理所当然他要死死围绕这一个主要矛盾来编织故事,是以在顾竹寒抛出了十来个问题问完他之后,顾竹寒终于得出了自己大致的身世经历。 一介孤女自幼和祈风国九皇子生活在一起,因着在九皇子在出征期间被奸人陷害,失足跌落冰湖,后来拼命逃出,却被奸人穷追不舍,最后不小心撞破了脑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到现在还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 顾竹寒在心中冷笑,真是好一个被奸人陷害,真是好一个被奸人穷追不舍,将一切问题的焦点都推给了所谓奸人,却绝口不提奸人是谁。 顾玉骆啊顾玉骆,你真的当我是傻子? 顾竹寒得出了一些主要的线索之后这才没有继续问他,只是她心中一直是存了嫌疑的,顾玉骆必然是在大蔚深宫处喝下了顺景帝给他赐下的毒酒的,翎羽卫办事的手段她是清楚得很的,不可能让一个必死之人给逃出生天的。但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顾玉骆的的确确是在自己面前重生了,她和他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很清楚面前这个纵然性情经已大变的如玉少年就是和她相处了十多年的那个。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关键的事情是在于顾玉骆是如何从重重翎羽卫的手中给偷龙转凤找出一线生机的。顾竹寒目前毫无头绪,也试过几番旁敲侧击问过顾玉骆,可他却是闭口不提那段黑暗往事,只巧妙地将话题略一带过,仿佛是害怕碰触到她的记忆雷点那般,害怕他将这段往事告知与她,她就会将往日里所有的事情都记起。 这……真是一种微妙的变化。顾竹寒心中想,可她却无法硬要他说出,唯有静候适当时机再问话。 唯一能确定的是,顾玉骆身世经历的大变化定然是与欧阳轩有关,想不到打扮得如此奇特的欧阳轩原来真的不是大蔚人氏,而是祈风混入来的奸细,这实在是令她难以置信。 一切事情皆有可能。 顾竹寒坚定地想。就算她亲眼目睹了梵渊的死,她仍旧选择去相信梵渊还存活于某地,好好地活了下来。 如此又是在琉璃宫中闲散地过了一天。 御医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每回过来的神色都略有变动,顾竹寒半坐在床上,觉得御医脸上的皱纹本来就够多了,这两天来照顾她,脸上继续多出来的皱纹几乎都可以夹死十只二十只苍蝇了,还是一次性进行的那种。 她见顾玉骆神色始终淡淡的,可是宫室里的氛围实在是压抑得很,不由试探性地出声问道:“御医,我的……病情是不是愈加严重了?” 御医一听她这么问,立即颤抖了身躯,下意识地看了顾玉骆一眼,便低下头去不敢问答。 顾玉骆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想不到顾竹寒的感觉这么敏锐,他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哪怕一次她的病情如何,只是嘱咐她安心养病,其他的,让她不必担心。 然而她身体日益瘦弱和憔悴这是无法骗人的,她看上去情况似在好转,但这也是一种回光返照的现象,越是在这种不可能显露出精神的情况下显露出精神来那更是说明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不采取措施来进行补救的话,那么…… 顾玉骆苦笑一声,心头升起一丝压抑,可他仍旧扯出一丝笑意坐到她床边,抚了抚脑后的青丝,对她说道:“竹子,你的伤太严重了,又耽误了治疗好几天,肯定没那么快好的,可我已然去让护卫去寻找山中名医给你治病了,只需要再等几天,你就会好起来的了,是以,你真的不必担心。” “那即是说,我真的可能会随时丧失性命对吧?”顾竹寒皱了皱眉,超乎平静地看向他,微微抬头与他对视。 顾玉骆浑身一僵,似乎不知道该要怎样在她澄澈如稚子的眼神底下再次撒谎。 两人一瞬对视无言。 墙角更漏仿佛是静止了时间不再滴水算时,顾竹寒与他对视良久,终于于他平静如水的眸底捕捉到一丝轻微的波动。仅仅是这么一丝轻微到微不可察甚至是可以忽略的波动,她便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有多严重。 当下垂下了目光,整了整脸上思绪,淡然问出,仿佛这个问题并不是多么重要,“我还有多久的时间能活?” 顾玉骆一听,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了颤,连带御医几乎都要害怕得跪下来告罪。 “竹子,你怎么问这样子无虚有的问题?”良久,顾玉骆终是镇定了思绪,抬起头来对她扯出一丝比哭还要苦恼的笑,“你还这么年轻,定然能长命百岁。知道吗?” “……是吗?”她疑惑地蹙了蹙眉,状似自问又状似问他。 顾玉骆实在是不想再沉浸这么压抑的氛围之中,他站起身来,示意顾竹寒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又让御医跟他出去,宫室之中终于寂静了下来。 顾竹寒还是维持着顾玉骆离开之前的身姿,她久久地低垂着眉睫,任宫室之外冷清到不带一丝温度的阳光覆在她身上,她良久地盯着地上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在最后一束阳光撤离了宫室之后,她才牵了牵嘴角,很轻微轻微地笑了一下,而后,仿若自由自语地说道:“命不久矣么?命不久矣……原来我也有今天。” === 祈风国白虎大街,一大早,叫卖豆浆油条钵钵糕等早点的底层百姓早已在一片晨雾之中醒来,辛勤进行新一天的日子。 祈风国虽则是位于较北的内陆之地之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国土都被冰雪覆盖,但是仍旧是有富庶热闹、适合百姓居住的地方。祈风国洛都就是一个典型的粗犷北方市镇。 白虎大街一如既往地热闹至极,每个国家每个朝代都有说书人的存在,今天露天茶市之中,说书人说的是新近回国的九皇子因着立下了大功大败女真而被国主封为魏王的赵钰的事迹。 “且说九皇子,孤身一人骑着一匹黝黑大马任猎猎狐裘飞向天际,他回枪一晃,假装直刺女真贼儿的马下,然而那一招却是虚招……” 说书人的口水淹没在人群之中,众人听得兴起,大拍着手掌给说书人称赞,让他再多说几段。 很显然,九皇子赵钰的神秘回归给予这个衰落得如同日落西山无法阻止的国度一丝新的希望。 昔日祈风其实并没有弱到这个程度。可是自从叱咤风云的西南大将军战死在沙场,而骠骑大将军又因着日益年老无法再上战场之后,祈风国国力日益衰弱,又因着祈风连年内斗,众位皇子不是死的死就是逃亡的逃亡,压根没有一个安稳的政治环境给祈风休养生息。 好不容消停下来了,原以为这位在十数场内斗中胜出的三皇子赵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怎料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土包,就连对付个女真小族都对付不了,差点被女真打了进来,真的极度令众人失望。 可想而知,在这种国力衰弱的情况之下,忽而走出这么一个不仅长得惊为天人就连办事能力都十分出众的九皇子是多么激愤人心的一件事情。 再则,五天前,从宫中传来消息说老皇封了九皇子为魏王,赐了一块除了最繁荣富庶的西南之外的封地给他,仅仅是从这一点看来,便可知道祈风的风向吹向哪里。 这不,今天魏王出宫建府,百姓夹道相迎,要亲眼一睹魏王的皎皎风姿。 白虎大街一个并不显眼的旮旯角落,三条人影蹲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向来往人群,偶或抓着手里的包子啃上几口,而后和同伴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上几句,话语之中的艰涩之意令人猜测不出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这次应该没有错了吧?”墙角之中其中一个生了一双狭长桃花眼的高个子青年问道。他那双眼睛本来是生来独特,极具媚色的,可硬是其中的右眼蒙上了一层不该有的阴翳,仿佛是患了什么疾病那般,在日光之下亦丝毫显不出任何灵性。 他抓了抓下巴那颗大得吓人的黑痣,仿若十分不习惯地扯了扯上面长出来的几条毛,看向旁边蹲着的一位略略上了年纪面容僵硬得不会转动的落魄大叔。 落魄大叔瞥了他一眼,打掉他扯着痣毛的手,一边低声道:“这次应该不会有错了,但是能不能……找到她那还是一件十分之不确定的事情。” “真是岂有此理,这个包子真是难吃极了!”落魄大叔话音刚落,蹲在他左侧,头发缭乱得像是顶了个鸟窝在头上的少年忽而出声说道。他的脾气特别暴躁,好像憋了一腔怒气无处发泄那般,尽是拿手上的包子出气。 桃花眼高个子和落魄大叔听见他的动静,同时转头看向他,都一致可怜地看向他手上那个被他砸得不成形状的包子。 “少年,要沉得住气!”桃花眼高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与此同时自己脸上的黑痣抖了三抖,他害怕那黑痣粘得不稳,赶紧按了按,接着道:“她毕竟是她的朋友,他不会那么无情对她的。只要今天能查探到她的下落,我们自然而然能够找出另外两人的下落,你说是吧?大叔?” “嗯,那是肯定的,年轻人要淡定点嘛。”落魄大叔呵呵笑了几声,又拍了拍鸡窝少年的肩膀。 鸡窝少年被他们二人左拍了几下右拍了几下,都拍得他整个人几乎都要有火发不出来了。他耸了耸肩,整个人像是蔫了那般,继续戳着地上变成一坨翔的包子。 却突然,人群之中爆响出一声兴奋喝彩:“啊!魏王来了!九皇子的车驾来了!大家快点过来欢迎啊!赶紧的!” 墙角处的三人一听人群中的愉悦之声,立即从墙角里站起,死挤硬挤地挤到队伍的前面去,想要一睹魏王的风采。 415.第415章 脸上容光可死鱼 白虎大街两旁聚满了人,因着今天是新晋魏王出宫建府的日子,是以两道百姓夹道相迎,气氛场面热闹至极。 本以为魏王会骑坐高头大马上现身于人前,却料想不到长长的一队奢华车驾看不见魏王的一丝身影,众人不禁有些微的失望。 桃花眼黑痣青年微微眯了眯眼睛,状似想要在车驾中判断哪一辆马车是魏王的,可是每一辆马车的形制几乎都相同,又被窗帘包得严严实实,压根是看不见马车里面的情况。他无奈,想着先试探其中一辆马车,再作别的打算。 他心中是这样想的,刚想要行动,便被旁边的面瘫大叔扯住了衣袖,示意他不要急,看定一点情况再说。 桃花眼黑痣青年唯有在袖子中攥了攥拳头,按捺住心头冲动。这么多天没有看见她了,根本无法得知她的情况如何,也更不知道顾玉骆会怎样对待她。 鸡窝少年也是睁着一双呆呆的眼睛看着从自己面前路过的车驾,忽而有一小队侍卫在前面开路,一路嚷嚷着“让开让开”,让周遭越涌越近的百姓让出一条道路来。 鸡窝少年一个不慎,被人群推搡得半跌倒在地,与此同时在他们面前经过的一辆马车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掀起了一角,桃花眼黑痣青年本是扶着鸡窝少年的,却不料在惊鸿一瞥之中看见了那抹魂牵梦萦的倩影。 她瘦了许多。黑痣青年看见她窝在那辆外表看起来和别的马车没有什么两样,然而里间却是特制的马车上,她整个人仿佛都要被一堆厚厚的锦被所掩埋,只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素面来,眼睛如夏日里镇水黑葡萄蕴满了清澈水光,她仿佛是在对面的那个人在说着话,微微蹙了眉尖,并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在风掀起车帘的一瞬间她也看见了自己,甚至看见了站在他身侧的面瘫大叔,她用眼神示意,甚至微不可察地对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那辆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黯淡了一线天光。与此同时黯淡下来的还有黑痣青年的眸光。 鸡窝少年并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他本是被黑痣青年抱紧了手臂以抵挡汹涌的人群的,却是料想不到下一刻黑痣青年毫不怜香惜玉地“啪嗒”一声将他摔落在地,面瘫大叔一看,暗叹了一口气,先将鸡窝少年扶起,再而后扯了黑痣青年的手疾步离开了原地,待他们七绕八拐地远离了市集,来到一处破败得几乎要坍塌就连乞丐都不青睐的破庙处,这才停下了脚步,放下了他们。 他放手,并不是直接放手,而是用尽全力将这两个几近都要失去心魂的人给重重摔在原地,两人还在游魂之中,忽而被人毫不留情地一甩,顿时在地上嗷嗷怪叫起来,尤以黑痣青年叫得特别痛苦。 “大叔,用不着这么大力吧?老子的八月十五啊!” 鸡窝少年只是坐在地上用力扯了扯自己拉风的发型,而后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站起身来,坚定问道:“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今天救不出顾竹寒来,他们唯有进入下一步计划。 面瘫大叔见他稍微恢复正常了,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平澜无波,“我们去五行山。” “好。”鸡窝少年毫不犹豫答应。 黑痣青年则是坐在地上若有所思,看不出他脸上的明显情绪。 === 车驾浩浩荡荡绵延了整条白虎大街,一路上两道百姓都捧了鲜花庆贺魏王真正入驻洛都,这其中不乏闻见传说之中魏王美貌的闺阁少女捧着认认真真写好的情书、用尽心思绣出的锦囊站在大街上,想要投给魏王。 怎料等全部车驾都走完之后,他们连魏王的一道影子都看不见,这实在是令人失望。 传闻说魏王从西北三国地界中救回了一位病弱少女,并对她一见钟情,不顾宫中规矩硬是将她安置在宫中,这样的传闻虽然碎掉了洛都一众少女大妈还有断袖的心,但是他们觉得魏王前半生在国外孤苦伶仃,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国了定是要好好享受一下齐人之福的,当下也没什么,只是祝福魏王和那神秘女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个被众人真诚祝福着的神秘少女此刻正躺在魏王为她精心布置的大床上半昏半醒着。 因着这半天的过于操劳,不是梳妆就是游街的,害得她头上吹了风,再次发起高烧来。 顾玉骆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早已请了城中的大夫过来察看,然,还未等大夫靠近,她又趴在床边干呕起来,大夫看着她形销立骨的样子就觉得难受,他等她呕得差不多了,这才施针强迫让她睡下。与此同时对顾玉骆说:“这位姑娘虽然伤得很严重,但是这不是她病入膏肓的主要原因,她是心病太重了,不知道心头压了什么难受的事情终日得不到排解,久病成疾,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若然再不找到人来医治她的话,恐怕……” 老大夫十分痛惜地摇了摇头,如此年轻的一条生命就要从他眼前消逝,心中早已动了恻隐之心。 “老大夫,五行山的段大夫是否可信?”顾玉骆一听他话语中的意思便是知道这位经验老道的大夫对于顾竹寒的病症也是束手无策,想起老御医说起的那位关门弟子,不由问道。 “你说的是老段吗?”老大夫一听顾玉骆口中提起的这个人,黯淡的眼神忽而一亮,“我曾经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一手梨花针施得无与伦比,这姑娘的病……或许可以找他医治。” 顾玉骆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已然有数,他命人请了大夫出去,又站回到顾竹寒床前,看着雕花大床上那抹几乎棉被都能将她压扁的瘦弱身影,眼睫覆盖之下的眸光深沉,他看了她半晌,最后似是宣誓那般靠近于她的耳侧,低声说道:“无论你的心病是谁,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绝对。” ………… 洛都北边。五行山。 连绵雪山包围了整座五行山。入秋之后山中的气候变得有点儿寒冷起来,毕竟是在山上,不比山下,植被都提前进入深秋,树叶微微黄了起来。 段大夫在险山上采了一天的药,他这人的确和宫中老御医所说的那般,十分不喜朝堂,是以甫一出师便拜别了恩师,自行上山隐居,偶或遇到有缘人会医治那人一命。 今天,太阳提前收起了热度,他披着满身寒气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刚刚放下了背上的药篓之后,便听见门外响起一阵细微动静,以为是哪户人家上门求诊,当即开门迎客,岂料一道高大身影以泰山压顶之势直逼身前,仓惶之间只能往屋中退去,眼风一瞥那瘦高青年脸上的一颗黑痣映入眼前。 “这位英雄有话好好说啊,怎么一上来就动粗呢?”段大夫本来还想恐吓一下眼前的这位仁兄,可待他被逼得进屋之后才发现不止一位仁兄光临他的寒舍,这位仁兄身后还有两位年纪不一的男子跟着,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想打家劫舍。 最后进来的一位面瘫男子,他也不废话,直接问段大夫,“是被我们平安秘密地送出去还是扔到窗外给山精鬼魅宰掉?” 段大夫一看这个架势,知道自己纵然有一身傲骨也不可能违抗面前这位面瘫男子的话语,当下立即答应对方先提出的第一个条件,任由他们将他送出山中。 三人见第一步顺利进行下来了,立即关紧了门窗坐在凳子上开始商量对策。 面瘫男子正是薛言,他看了两人一眼,十分淡定地说道:“我定然是大夫,你们二人不可能和我抢这个位置。” 黑痣青年自是知道自己只能争取当段大夫药童的这个角色,可是不等他出声,对面的鸡窝少年忽而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镜子凑到他跟前让他照照。 黑痣青年其实就是李邃,他一向认为自己花容月貌,脸上的容光可以逼死海上的一条鱼,令天边大雁都掉落下来的倾世之姿。此刻看见小镜子中的自己除了右眼蒙上了一层阴翳,左颊上多了一颗稍微碍眼的黑痣之外,其他的一切还好啊。 他在镜子中左顾右盼,几乎都要把镜子照爆了还没有丝毫自觉退出的意思,鸡窝少年即梅开,明显不耐烦起来,他啪地一声单脚站在凳子上,对着李邃道:“我说主上你难道就没有看见你这般大叔年纪不适合做药童么?你看看你的脸上,”梅开指着他左眼眼尾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皱纹,振振有词道:“你连皱纹都有了,段大夫的药童这么年轻,哪有可能像你这般老的?” 李邃笑吟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动声息道:“所以呢?” “所以,药童的位置应该让给我。”本是因着往日尊卑关系,梅开不可能和李邃争抢这个难能宝贵的位置的,但是这是最最接近顾竹寒的位置,也是最最接近魏王府的位置,是打听到诸多秘密的好位置,他不想让给李邃。他必须要早日找到黎致意,不要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李邃和面前头发都能垂到眼睛里的少年对视一瞬,他看见了这个执拗少年的眸底里有着某种执着的坚持,他的脸容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下颔线僵硬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灵动,其实他也是底气不足的吧?底气不足还敢和他争位置?真的是勇气可嘉。 “罢了,药童的位置我不稀罕。”半晌,李邃终于回话,他夺过梅开手上的镜子,看见底下刻了“子不器”三个小字,话锋一转,露出温柔的神色,“这是那女子出品的吧?” “是。”梅开略微尴尬,这样精致小巧的物事分明只能是女子用品,此刻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真的是十分别扭。 “既是如此,我收了,做药童的,哪有可能身上会有女子的物事?”李邃不等梅开同意直接将镜子往怀里一揣,梅开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李邃有心调戏他,他越过桌子搂过他的肩膀,小声道:“喂,小子,看你这么紧张不会是这块镜子是专门买来给你那位致意姑娘的吧?” 梅开的脸瞬间红了,他支支吾吾:“是……又如何……?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这些的吗?只可惜我还没有来得及送,她就……” 他说至这里,语声忽而低落下来,薛言坐在凳子上幽幽一叹,破天荒地伤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李邃听得他酸溜溜的语气,抖了抖身上鸡皮,他放开了梅开往里间走,“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儿睡吧,明天定是一场恶战。” 梅开低了头,脸红红的,就连鸡窝发型都挡不住他脸上可疑的红晕,他赞同似的也进了里间,挺尸床上睡着了。 薛言也只是感怀一瞬,他活了三十多将近四十年,见惯了这世间爱情的分分合合,就只是不知道那个丫头现在是否看清楚了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么。不要经过了一场大梦还不知道自己的心之所在,那么那个人的牺牲真的是白费了。 他也从凳子上站起来往里间走去,狭小的里间因着第三人的到来瞬间变得狭窄,可薛言也不介意,直接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下来。 半晌,原本已经在床上发出轻微鼾声的梅开突然睁开眼睛,问道:“先生,你能感知到堂哥他在哪里吗?” 他始终不相信梵渊已经死了,想着自己离看见黎致意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了,心潮激荡之下,想起中箭落入冰湖之中的梵渊,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薛言神通广大,各国消息都能查清,是以还是忍不住问道。 “现在的局势十分不明了。”薛言始终闭着眼睛,“你堂哥亦是那种狠绝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定不会给自己留下后路,所以纵然是我,我也无法得知他的确切所在。” 416.第416章 被他的目光凌迟了千万遍 已然入夜,五行山外风声不断,打在木质的窗户上发出呜咽的沙哑声,薛言平板无波的话语声低低响在屋中,一时之间,三人睡意全无,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看向屋顶。 梅开虽则早已知道了答案,可是仍旧接受不了那个在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男子就这么轻易死去。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漆黑双眸在暗夜中闪着光,过了亦不知多久,才低低道出一句:“堂哥,他定然还活着。” 语气飘忽,如一阵风散在空气之中。 第二天凌晨,薛言根据段大夫的模样给自己认真仔细易容了一下,也给了一副和梅开性格完全相反的人皮面具他戴上,李邃在一旁看着他们忙上忙下,也只能得一个嫉妒的份,不过……他不进府当药童倒是知道那个人定然亦会想办法混进魏王府,他是想看看那个人能为她牺牲到什么程度。 待得太阳出来之后,薛言和梅开才施施然往外走去,甫一出门便遇到一对夫妇上山前来求诊,看见薛言之后,一个劲儿地叫嚷:“啊段大夫段大夫!您在就好了!我家那位脖子不知道为什么肿起来了!肿得很严重,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您一定要来看看他的病才行啊!” 那位老妇人一看见薛言立即抓着他的手不放,含着一泡眼泪痛苦求助。 薛言就只是略略看了她那位老大爷一眼,便神色平静地道:“不是什么大病,平日里少吃点盐就好了。就是湿气有点儿重,阿愣,从你药篓里拿点金钱草给这位大娘。” “是的,师父!”被称为“阿愣”的药童正是梅开,他一听见薛言的吩咐,手脚麻利地从药篓中拿出几株金钱草给老大娘,老大娘眉开眼笑地接过,与此同时多看了梅开几眼,觉得这个人明明这么雀跃机灵,怎么名字却这么奇怪。 她欢天喜地地携着自己的老伴走了,两师徒继续往下走,却不料还没有走出几丈远,又有几个身穿侍卫服的护卫前来问他们:“请问是段大夫吗?” “鄙人正是,你们有何贵干?”段大夫皱了皱眉,心下不愉。 “我们都是魏王府的护卫,想请您去王府一趟。”侍卫甲有礼说道。 “不去!”段大夫一口拒绝,他捋了捋胡须,义正言辞道:“老夫曾经发过誓若然再和朝堂扯上关系我这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他说罢,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老夫今年已经四十又五了,你们是不是真的想我打一辈子光棍……?哎呀!你们干什么?!” 不等段大夫将话说完,那几个护卫说了一声“得罪了”直接将段大夫给扛起,段大夫想不到他们居然用这么强硬的手段,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不顾自己娶不到老婆的誓言,硬是将他整个人给扛起来,当下挣扎想要下来,他的童子阿愣在后面看着瞬时也傻了眼,那几个侍卫没有意思把阿愣也给带上,段大夫唯有大喊道:“我的童子啊!我只用我的童子!别人的不用!你们把他一并扛走!” 那帮侍卫听段大夫答应了,就只是多带一个童子而已,这绝无问题,回身重施故技又把阿愣给扛起,一溜烟地冲下了山头。 整个五行山瞬间安静了下来。李邃从屋中走出,迎着稍微有点冷冽的寒风,摸了摸唇边的黑痣大笑三声,“魏王府等我来会会你!” == 这一天,顾竹寒很早就起来了,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后脑的伤被紧紧包扎着,只要一碰就会十分疼痛。 她在半昏暗的大床上睁开了眼睛,醒来之后破天荒地让侍婢来服侍她起床。 侍婢们都受宠若惊,立即扶了顾竹寒起来,本以为她要干什么,却不料她让她们扶她到梳妆台前。其中一个侍女一喜,问道:“姑娘可是要上妆?” 顾竹寒蹙了蹙眉,强忍住两处伤口的疼痛,她看了看铜镜中那个并不十分明亮的自己,轻轻地“嗯”了一声,侍婢又是个机灵的,立即从梳妆奁里拿出一盒玫红色的胭脂来,就想给顾竹寒涂上。 顾竹寒微微一抬手截住了她的动作,她用下颔点了点梳妆奁,说道:“拿那盒浅色的。” 那侍女一听,顺从地换了一盒,按照顾竹寒的吩咐给她白皙却惨无血色的两腮给涂上,她本来便是生得出众,万中挑一的那种,纵然平日里不作任何修饰都是耐看的。今天这么稍作妆扮,更是将整个人提亮了不止一个度,仿若媚色天生生成,由里向外散发出丝丝光华。 几个侍女不禁眼前一亮,她们都知道魏王对她情有独钟,今天终于觉得这位姑娘开窍了,懂得花点心思来留住她们魏王的心了! 魏王既然是祈风的大热,今年虽然只得十七,可是也快到了选妃的年纪,纵然不马上立妃,定下一个妃子也是有合乎情理的。按照这位姑娘如此神秘的身份,在祈风也没有什么势力……即使魏王对她情深,能不能将她立为侧妃都是一个问题,更别说正妃了。 是以,在侍女们的眼中看来,身份神秘又常常对魏王不闻不问的顾竹寒其实是魏王可以随时抛弃的人,她再不努力一把,她很容易就会被魏王所遗忘了。 顾竹寒可不会理会她们的想法,她觉着脸上的胭脂点得差不多了,便让侍女停下了手,对着镜子中再次照了照,觉得唇色失色得和这张光彩顿生的脸十分不相衬,又叫侍女给她点了点唇彩,仍旧是不浓不淡的颜色,就这么稍微一点缀,使得她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连带眉梢都生出绝俗于山岚的粉黛出来。 那侍女看得移不开双眼,顾竹寒却是出声让她及时回了神,“你帮我将刘海弄下来。” “啊?姑娘,大夫说额头还是露出来好一点,毕竟你后脑受了伤。” 顾竹寒垂了睫,不再看额头上缠得厚厚的绷带,只再吩咐了一句,“快点。” 侍女无奈,不敢忤逆于她,唯有拿起梳篦替她将刘海给全部梳了下来,遮挡住额头上缠着的绷带。 顾竹寒觉得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听见外面有了人声,她立即让侍女扶她回床,半靠在床上微笑着等候来人。 ………… 顾竹寒甫一坐下,屋外便来了人,当先进来的是披了一身清冷阳光的顾玉骆,他今天心情明显很好,唇边挂着适度温和的笑容,闲步而入,一看见坐在床上的顾竹寒立即三两步来到她身前,他俯了身,稍稍抬起她的下颔仔细在阳光之下端详,鼻端嗅到些微的胭脂香,他沉了眸光看她,脸上笑意不变,“竹子,你调皮了。” 顾竹寒垂下了眉睫,亦是轻轻笑了,“我总不能天天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对着你吧?” 顾玉骆心中一滞,他放开了她,似是不可置信那般再看了她一眼,而后点了点她的鼻子,调笑道:“竹子,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自信?害怕我不要你吗?” 顾竹寒看着他,但笑不语。 两人在对话间,顾竹寒忽而眼角从顾玉骆身侧一瞟,看见门口处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那位正狠狠地盯着她,想要伸出手去抠身侧的门框,却被那年纪稍大的男子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垂下了头来,可是眸光之处,还是死死地瞪着她,无声责备。 “呀,王爷,原来你还带了两个人过来,”顾竹寒装作此时才发现门口处有人,疑惑问道:“他们是谁?” 顾玉骆对于她生疏的称呼并不满意,可是也不好当着众人的眼前发作,唯有微笑对她说道:“我请了五行山有名的段大夫给你治病,”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动作十分亲昵,“这样你以后就不用涂这种东西来掩饰了。” 顾竹寒见自己的小诡计被顾玉骆识穿,当下并不作声,只侧了侧头作娇羞状。 顾玉骆放了手,转过头去让段大夫和他的童子阿愣进来,由于段大夫是见识过大场面的,是以他也没有多么慌张,就是那个阿愣小童,忸忸怩怩地背着药箱进来,不知道他是山野乡村出来的还是怎么样,总之遮遮掩掩地不敢看床上的顾竹寒,顾玉骆看着他的动作,眸光沉了沉,段大夫察觉周遭气氛有变,马上扯了扯阿愣的袖角,“王爷,你别计较这傻小子的不知所措,他平日里很机灵的,就是看到美人就会神经失常,不太自然起来。” 顾玉骆当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出了一个身位让段大夫去察看顾竹寒的病情。 段大夫从善如流,简单和顾竹寒打过招呼之后,便伸手把她的脉象。 顾玉骆自是站在一侧看着段大夫诊治,经过皇宫医女事件之后,他谨慎了许多,能在不假手于人的情况之下尽量不假手于人,就比如现在,他定是要看着段大夫的诊脉流程,好看出这个段大夫是否有异常。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段大夫把完脉之后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自眼睫之下看了顾竹寒一眼,说道:“姑娘曾经在冰天雪地之下待了很长一段时日对吧?你的身体十分只虚弱,头部又受了两次伤,若然我没有诊错的话,你的心脏好像也不是很健康,因为我听得出你的心跳并不是说十分平稳,是这样没有错?” “段大夫,你说的一切都没有错。”不等顾竹寒答话,顾玉骆便接口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但是由于我照顾不周被歹人抓了去,在冰天雪地之中受了伤,后来又耽误了几天治疗,害到现在这种情况。”他说至这里顿了顿,摸了摸顾竹寒的鬓,才继续道:“宫中一位老御医说你是他的得意弟子,说你定能医治她,不知道段大夫有几成把握?” 段大夫皱了皱眉,并没有立即回答顾玉骆的问题,而是十分负责地再把了把顾竹寒的脉象,而后才说道:“只要这位姑娘不要再劳心伤神,好好在府中休养,按照我的方法去调养生息的话,不日就会好起来的。” 顾玉骆听得他如此一说,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从这位段大夫的一举一动来看暂时还是可信的,他还想启唇继续问一些注意事项,却不料门口处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欧阳轩的声音响起,“主子。” 顾玉骆回头一看,见他神色有异,知道他定然有重要的事情找自己,不然也不会如此不分场合打断他的会话。 当下只能细细叮嘱了顾竹寒一番要听段大夫的话,这才站起身来出了去。 顾竹寒从善如流微笑答应,段大夫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让婢女将房间里的香炉撤出,又让她们开了半扇窗,让屋中的空气流通,不要闷着她。 药童阿愣仍旧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床上的顾竹寒,顾竹寒被他可以直接杀死人的目光看得心中窒息,唯有抬起头问他:“这位小哥,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害得你一个劲儿地盯着我?” 段大夫知道阿愣的心病,这边的事情基本上亦是安排好了,慌忙上前扯了扯阿愣,又对顾竹寒赔笑道:“他脑子小时候曾经被撞过了,留下了一点儿后遗症,姑娘你别介意。” 说着硬是扯着阿愣走到隔壁的房间去开药了。 顾竹寒坐在床上,低垂了眉睫看向被子中绣着的一朵碎花,她觉得自己刚才就好像被梅开用这种可以凌迟人的目光给凌迟了一遍又一遍,她察觉到他眼神里迸发出的怨恨、无奈、嫉妒、恨铁不成钢……以及心痛。那般复杂的目光看得她居然承受不起来。 梅开,不是我不想去找你堂哥,而是……哎。顾竹寒暗叹了一口气,唇角微牵,牵出的笑容苦而涩,似浸了黄连那般,浓重得化不开。 == 顾玉骆被欧阳轩给叫了出去,他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何事?” 欧阳轩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今天是主子你约了平乐郡主见面的日子,郡主她已经在兰亭那里等了你很久了。” 顾玉骆一听欧阳轩是为了这样的事情来找他,脸色黑了黑,连带整个人的情绪都冰冷下来,欧阳轩知道他身心不愉,唯有拱手说道:“主子,平乐郡主得罪不得。” 417.第417章 我姓袁名亮 顾玉骆侧头瞥了欧阳轩一眼,只翕动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你为我好,如果我不领情的话,你觉得我会站在这里和你谈话么?” 欧阳轩一听,立即低下头来,他早就知道顾竹寒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现在找到了适合的大夫来救治她的病症,心下亦是轻松了不少,方才他也是想迟一点让顾玉骆出来,可是一想到平乐郡主那种火爆的脾气,他便觉得还是早点让顾玉骆过去一趟吧,不然迟了过去,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魏王府的林荫小道上,顾玉骆见府外的人进进出出,神态颇为慌张,不由问道:“今天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正是王府甄选各个岗位的日子。” 欧阳轩这么一说,顾玉骆才想起他坚持不从王宫里带太多的人出来,只带了骠骑大将军给他的亲信和几位必要的侍婢之外,魏王府并没有可用的人选。 “上次我对你所说的选人新增加的一个要求可有加上去?”顾玉骆忽而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问道。 “已经吩咐他们去办了。”欧阳轩眉毛微微挑了挑,凑近顾玉骆,“主子你是害怕他们会过来营救?” “是。”顾玉骆也不隐瞒,“虽然之前我让你安排的那处别院中没有动静,可是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有古怪,他们都是一些尊贵身份的人物,定然拉不下脸皮去受这样的折辱。之前在宫中他们可能得知了消息也不敢贸然动手,现在出了王宫,在王府之中我亦布置下了天罗地网,若然他们胆敢擅自来救,那么到时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欧阳轩在一旁听着并没有作声,他只是侧头看着这位侧面轮廓柔美如画,语气却杀伐果断的男子,心中激荡,若然老皇真的属意于顾玉骆的话,那么祈风国以后的国威定会重新一振。 就正在顾玉骆和欧阳轩去兰亭那处和平乐郡主会面的时候,魏王府偏院正在一片如火如荼之中。 因着魏王府几乎什么下人都没有,只有原来在魏王府作日常打理的一些下人在。 当然了,魏王府几乎各个岗位的人都要选,从王宫里带出的侍卫也正是要担当选取侍卫、下人的重任。 “你,对,是你。”原本在魏王府担任管家的肖管家指了指排在队伍中间的一个青年,说道:“你过来一下。” 那个高个子青年左下颔粘了一颗大黑痣,整张脸普通灰黑,看起来极其不显眼,就独独是那双魅惑到像是可以放电的桃花眼十分吸引人。 他指了指自己,问道:“你是叫我吗?” “是,就是叫你。”肖管家打量了他浑身上下一遍,见他除了脸色差了一点,左脸颊上的大黑痣有碍观瞻了一点,可是这位仁兄无论是身材还是举手投足之间所透出来的从容文雅都是十分不错的,当下起了另外的一层心思,“你来魏王府应征什么?” “嘻嘻,鄙人虽然长得不咋地,可是我最擅长养花了,”黑痣青年说着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来应征王府里的花匠。” “你小子倒是会挑。”肖管家笑了笑,“花匠不是真正属于王府里的管辖,你可以避过王爷新下的命令了。” “啊?什么命令?”高个子青年愣了愣,疑惑问道。 “就是每个要进府的人都要烫上魏王府的印记,算是卖身给魏王府。”肖管家忽而猥琐一笑,摸了摸黑痣青年尚算精壮的胸膛,“你仔细听听,里间是不是有惨叫声……那便是被烙印的人的声音了。” 黑痣青年心中嫌恶这个肖管家的触碰,装作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料碰到身后进来的一个人。 “抱歉抱歉,这位仁兄,没有撞伤你吧?”黑痣青年慌忙往后看去,却发现自己的身高和这位玄衣青年的差不多,他往侧让了一步,“哟,隔壁家的老王,你怎么也来了?莫不是那三脚猫功夫都要来充下胖子?” 他字字句句带刺,连带之前略带调笑讨好的语气都变了,变得莫名尖锐。 玄衣青年伸出那只修长玉洁的手来轻轻拍了拍黑痣青年一下,他笑了笑,笑得面无表情,“抱歉,我不认识像你这么猥琐的邻居,我姓袁,名亮。我叫袁亮。” “袁亮?”黑痣青年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片刻,他回以他一笑,“兄弟,你这个名字取得还真别致,袁亮,原谅啊,倒不知你到了最后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袁亮却是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径直跟着领队的人往里间走去。 黑痣青年想不到他真的为了营救那在王府深院的女子而不惜纾尊降贵去烙那个什么印,当下想去看个明白,却不料被肖管家把住了手臂,一低头,便看见肖管家油头粉脸的肥面,“诶,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要去哪里?” 黑痣青年按捺住想要一拳揍飞他的冲动,强行从唇边挤出一丝笑容,“方才那位袁亮是我的老乡,我不放心他,想要去看看。” “哎哟,这么大个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肖管家以为他做什么去,立即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那位兄弟也是会作出抉择的人,魏王府正值用人之际,他这么捱一记烙印,得到的却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如果接受了考验,是要到内院去做王爷贴身护卫的人呐。” “啊?居然有这么好的肥差?!”黑痣青年后悔了,魏王府有三进三出的院落,他原本以为顾玉骆只招外院的侍卫,这样在魏王府混个猴年马月亦是见不到那个人甚至是一个影子的,所以他才选了这个流动性比较强,可以在王府里随处走动的花匠。 但是此刻一听肖管家这么说,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意向跟着袁亮进去里间去捱一记烙印,来换取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他这么一想,脚下便开始行动了,奈何那肖管家见他的手滑,居然肆无忌惮玩起他的手来。 ………… 魏王府偏院之中,肖管家正旁若无人地摸着黑痣青年那只修长稳妥又细腻光滑的手,感慨道:“哎呀,死鬼,你不是说你最擅长侍弄花草的吗?怎么这双手保存得这般好?啧啧,真的是比凝脂都要滑溜啊,看着都想让人好好地吃一口呢。” 肖管家径直说着,俯身就想亲吻黑痣青年光洁的手背。 眼看着那个肥嘴就要吻到自己的手背上,黑痣青年突然一把用力打向自己的手背,顺带推开了肖管家,他顾左右而言他,边说边抬步往里间走,“我差点忘记了我那位老乡体弱,虽然有武功护体,可是毕竟是要损伤皮肤的,还是去照应他一下为妙。” 他说着,脚步更快了,肖管家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巴拍得差点撞到柱子上,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周遭在看热闹的下人都憋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肖管家大吼一声:“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干活?” “是!” “是!” “是!” 众人齐声一应,作鸟兽散,他们都暗地里捂住嘴笑,只因他们都知道临界五十都没有娶亲的肖管家平日里都好那一口,府里也有几个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小倌到最后忍受不了收拾包袱走人,怎料消停了很久的肖管家今天居然看中了这么一件极品,真真是吓煞了众人的眼。 当下互相对视一眼,觉得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再说回黑痣青年。黑痣青年像是甩掉身后恶鬼那般甩掉了肖管家恶心的触碰,他跟着后面进去里间的人的脚步跟随了一路,临到了门口,这才停了下来,四下张望果然看见相貌普通却掩饰不住贵胄之气的袁亮混在一群待宰的侍卫里头,正等着要上烙印。 守门的侍卫长见黑痣青年在门口东张西望了这么久丝毫没有进去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禁喝道:“你是哪里来的?不是来应征魏王府侍卫的话那么赶紧滚蛋不要在这里碍事!” 黑痣青年微微眯了桃花眼看他,那侍卫长被他这么一记眼神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正想发作,却不料黑痣青年嘻哈一笑,长腿一跨,跨了进屋,“我大乡里来的,没见过世面,进去观摩观摩。” 侍卫长:“……” 一群人在长凳前排起了队,早已有负责甄选的侍卫在现场监督。 黑痣青年只觉得满屋子都是那种肉被烧烤的气味,捱这么一记血红的烙印才能进府做侍卫……顾玉骆你当真还真是想得出! 黑痣青年心中冷笑,此刻快要到袁亮捱烙印,只听见一名侍卫在身旁微微催促他:“喂,你叫袁亮是吧?第三个就轮到你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脱衣!” “不急不急。”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袁亮更加不急了,他慢吞吞地从外衣开始脱,一层层地将衣服给脱落,在这么多糙汉之中,众人只觉眼前顿时一亮,这个袁亮虽然长得不咋地,可是玄衣之下的身材却是很有看头。 啧啧,且看那像是玉白大理石切割开来的细腻肤质,在一室清冷的阳光之下微微反了光,浑身上下的肌肉纹理没有任何一处多余的地方,他的身躯颀长壮实,但并不是粗莽汉子的那种横肉满身,而是像是被月神青睐的月之子,阳刚与柔-媚重揉,塑造出这么一副惊为天人的身体。 “想不到你还是挺有看头的嘛……”黑痣青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讽了一句,此时正轮到他上板凳,黑痣青年在一旁噎了噎口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硬板凳上的他,想要看看他受这无形屈辱的反应。 以前若然要说他并不相信袁亮是真正喜欢顾竹寒,现在看见这一幕他算是相信了。据他得回来的情报所知,大蔚最近局势非常不利于彻王集团一党,虽则已然证实了梵渊的死亡,梅家为了保存自身,亦是默认了将梵渊、梅开等人逐出了梅家,梅家经此一役,可谓是遭逢重创。梅家本来人丁子嗣便单薄,再加上梅妃在宫里流产之后不能再生育,梅家除了剩下一位自小到大都诸多痼疾的二公子之外,后继无人。 可好歹,梅勤是保存了梅家的名誉,没有因着梵渊“造反”而被顺景帝赶尽杀绝,永无见光之日。 这从一定程度上还是多得梵渊亲自呈交给顺景帝请罪状。 在得知梵渊死在三国地界里的时候,梅家家主梅勤几乎一夜白头,第二天却是毅然拖着病弱之身上朝请求顺景帝将梵渊从梅家族谱上除名,梅家梵渊,即梅笙,永生不得进入梅家祠堂。 顺景帝已然失去了“圣僧”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又是在日益病重之中,当下也不再纠缠,因为梵渊在被幽禁在宫中的时候,已然说要脱离梅家,是以,此刻梅勤的请旨亦是理所当然。 大蔚朝堂上君臣之间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便把曾经对大蔚有过无数功绩、救了不知道多少百姓于灾难之中的圣僧给从大蔚的历史上给抹除。 可是,各地百姓都敢怒不敢言,因为舆论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厉害,纵然有相当很大一部分知道梵渊造反一事定然事有蹊跷,可是他们亦无法找到真正证据来证明梵渊的清白,只得在家里天天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圣僧一命,永生不要再回大蔚。 大蔚的格局在顾竹寒离开了之后本来就已经乱成一团,再加上梵渊造反一事,更是使得大蔚的格局更加不明朗起来。昔日顺景帝原本枝繁叶茂的子嗣中不是死的死,就是逃亡的逃亡,朝中现如今只剩凌彻、凌铭和凌沐在存活于世。 但真正掌权的只有凌彻一人,凌铭因着贩卖私盐等事差点被顺景帝发配边疆,却想起整个朝堂都是凌彻的党羽这才压下了怒气,将凌铭给幽禁在帝京之中。 本是这样的局势是影响不了凌彻的,然而偏偏新晋的慧妃怀了龙裔,一旦慧妃诞下的是皇子,而顺景帝又撑着一口气还没有死的话,那么,凌彻的帝王之路就堪忧了。 418.第418章 牺牲甚个小我?! 大蔚皇朝这样混乱的格局,凌彻本来应该要留在大蔚时刻关注局势才是的,然而他却没有。他毅然冒险潜入祈风营救于她,这样的心思……是当真的毫无杂质,还是还在里面藏了一丝内疚? 毕竟,梵渊是凌彻亲手射死,本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硬是要雪上加霜,逼得他不得不葬身于深寒冰湖之中,甚至死无全尸。这是怎样的一种打击? 黑痣青年,也即是李邃,压根无法想象顾竹寒在这种病弱的情况之下是如何撑过来的。纵然他和顾玉骆没有几面之缘,也没有太多的交集,可是他是常年关注顾竹寒的动态的,知道她在大蔚谭府里最最重视的人是谭芙和顾玉骆。谭芙经已为了保她一命而死在大蔚深宫之中,而顾玉骆却是出乎意料地起死回生,以王者之姿降临祈风,给祈风注入了新鲜血液,这是一股十分之好的气象。 但是,一时半刻还不成气候。 所以他也不着急着动手去打压他。 他真心不知道顾竹寒在遭逢剧变之后在看见原本已死的弟弟完好无初地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时,她会做出什么反应?可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顾竹寒和顾玉骆相处得似乎挺好的,顾竹寒好像并没有向顾玉骆提出什么要寻找梵渊的要求? 李邃只觉得自己处在重重迷雾之中,他根本搞不清顾竹寒暗地里在安排着或是等待着一些什么。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是无限地接近于她,再想办法将她从顾玉骆身边救出。 这……不啻于一项特大工程。单是从顾玉骆在那处别院里使的诱敌之计便知道他要把顾竹寒留在身边的决心有多大,而魏王府又完完全全是他的地方,他们根本无法硬闯,必须要一击即中。 “哎哟哟,你这个狗崽子居然真的在这里!真是让我好找啊!” 黑痣青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当中,突然察觉眼前一黑,一只肥手就要扭倒自己的耳朵,他当即往侧一让,却不小心踢倒了地上的火盆,“哧啦”一声,热辣炭火当即倒了一地。 黑痣青年当即“哎呀”一声惨叫,捧着自己的右脚在原地跳来跳去,真的像是被炭火烧伤了一般。 肖管家见他叫得凄惨,本想教训他的心思也没有了,只得死死地扯了他的衫角往外扯,走的时候还要一个劲儿地给这些侍卫道歉,毕竟魏王府的侍卫地位是高他们这些下人一筹的,若然自己还想在魏王府里混的话,那么千万不能得罪这些人。 黑痣青年一边惨叫着被肖管家半推半搂地推出了里间,一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他似乎不忍心回头去看里间里的一幕,可是当他走出了里间很远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除了在嗅到一丝丝肌肤被烧焦之后的烤味之外,其余的,他什么都听不见。 黑痣青年心中忽而很不知滋味。自己为了图省事,就只是进来混了个花匠,什么都没有牺牲成,实在是令他觉得有点儿难过,他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要适当牺牲一下,回去捱一记红烧玉臀,好以后让那个歹女子内疚内疚…… 然而不等他拔腿开溜,他便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肖管家拉来一处布置得尚算整洁的居室之中,还“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方才在外庭作鸟兽散的那帮下人此刻都聚到了肖管家所在的院子里,他们鬼鬼祟祟地围在一起,“喂喂,很久没有下注了,这次你们打算怎样下?” 其中一名下人小声带头说道。 “我看那个黑痣青年这么瘦弱,定然熬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在屋里吐血身亡!” “应该不会吧?我看他好像还挺壮实的,搞不好老肖会被他治得妥妥贴贴的呢!” “呵呵,很难说啊,依我看呢,这个新来乍到还没有开始剪花的花匠无论怎么样都会外八字地走出来的了!” “我赌他内八字!上次那个小华和他差不多一般身材,不就是内八字出的来?” …… 院外此刻买定离手,赌人家黑痣青年怎样怎样被肖管家惨无人道惨绝人寰地虐待,屋中则是酣热一片。 黑痣青年被肖管家温柔地安置在一张床上,转头便去找瓶瓶罐罐想要给黑痣少年方才被炭火烧伤的脚上药。 其实黑痣青年哪有受什么伤啊,他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但是看见肖管家忙上忙下,他正好套下近乎。 岂料,不等他出声,肖管家便开始话痨起来了:“小黑啊小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 “鄙姓马。”黑痣青年冷冷回了一句。 肖管家似乎愣了一愣,“小黑马?嘻,这个名字用在你身上好像嫩了一点儿。” 小黑马青年在床上翻了个白眼,“鄙姓马,还有,我正值芳华正茂、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花见花开的美好年纪,你怎么说我老?” 肖管家此时找好药了,他听得出小黑马同志语气之中的不愉,有心想要讨好他,当即回眸对他一笑,惊煞了一地鸡皮,小黑马掳了掳袖子,就想往外逃,怎料肖管家肥膀蹄一伸截止了他的去路,他猥琐一笑,问道:“我的小乖乖,我的可爱的小黑马,你要去哪里?” 小黑马同志嘻哈一笑,被迫坐回原地,“人家哪里都没想着去,只是不好意思等着肖管家替人家操心而已。” 肖管家似乎对他的顺从十分受用,当下帮小黑马脱鞋子。小黑马理所当然不会让这个糟老头来碰他的了,老子纵横情场没有三五七年都有十来二十年,会被你这样的人占到便宜?呵呵,说出去,他以后还要在南唐里混的? 当下想要一脚踹翻他,然而想起自己很不容易遇到这样一个毫无防备心的总管,只要自己的嘴巴甜一点的话,在魏王府里就能争取早日见顾竹寒一面…… 他等这样的一个机会实在是等了太久太久,纵然明明知道那个人心中属意的人永远不可能是她。 ………… 肖总管的房间之中,李邃怀着满腔“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壮志雄心,想要极力讨好肖总管。 肖总管见他这么服帖,先是解了李邃的布履,想要为他的脚背上药。其实李邃哪有受什么伤啊,肖总管也不管,直接用手抚摸着那只养尊处优了二十来年的脚,一个劲儿地夸奖:“哎呀呀,这是我老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上等的蹄,噢,不是,是最上等的****,啧啧,这般玉质光泽真的想要让人亲一口啊!” 他说着就嘟长了嘴巴想要亲下去。 李邃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道:“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洗脚了。” “哎哟,没关系没关系,咱们祈风天高物燥,就算你一年半载没有洗脚啊,都不会有异味的。” 他说罢又要接着往下亲,李邃看着肖管家比猪瘦不了多少的身形,瞬时觉得自己被一头肥猪看上,好死不死好像还要做被动的那个!然而,他一想到假使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就能提前看见顾竹寒,硬是紧咬牙关转过头去等待着酷刑的发生。 肖管家见着他视死如归的样子,心中不太爽快,他已然有一两个月没有开过荤,色-心早起,当下觉得吻人家的脚背不是什么刺激的事情,仔细想来还有点儿恶心。于是他放下了李邃的脚背,转为一个起身扑上去,硬是将比他瘦弱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李邃给扑倒在床上,就着他的唇就要吻下去。 李邃脸色突变,他看着自己头顶上方的那一张肥猪脸,实在是觉得难以直视难以接受难以……委屈自己,遂,他双手一推,一把将肖管家给推开,而后一脚蹬在肖管家的胸口上,义愤填膺:“老子不玩了!” “啊?”肖管家不明所以,“为什么不玩了?是不是觉得不够刺激?” 李邃顿时无语,肖管家以为他觉得这样的玩法不够刺激,立即从他身下起来,屁颠屁颠地去抽屉里拿了一根粗皮鞭出来,李邃看得他那根狎-昵的粗皮鞭,心中已然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他娘的腿,老子这辈子玩女人无数,想不到在祈风这个小国家居然被别人给玩了! 还未等他想好下一步的计策应该要怎样应对,手里忽而多了一根粗皮鞭,李邃不明所以,想要问清楚肖管家这是怎么回事,却不料肖管家已然坐到凳子上,用桌子旁的绳子将自己绑了个严严实实,他见李邃像是呆了那般站在原地,不由努了努嘴,自以为销魂道:“小黑马来呀来呀,尽情在我身上驰骋吧!俺老肖整个人都是你的啦!” 李邃一头黑线:“……” 与此同时想明白了肖管家意欲何为,他挥舞着手中的粗皮鞭,奸笑几声走过去,用皮鞭的手柄抬起肖管家的肥脸:“当真要我这样……嗯?” 肖管家听得销魂,想也不想立即点头,李邃冷哼一声,“如此,我便不客气了,你可接着了!” 他说罢,便往后退一步,举起鞭子就往肖管家身上一顿狂抽。 “啊!” “哦!” “嗯!” “噢,实在是太舒服了!快点快点!” “小黑马,你别停啊!噢~” 片刻之后院子里响起皮鞭乱动的霍霍声,还有肖管家不断从口中溢出的呻-吟声,听得庭院里等着看热闹的众人都忍不住露出牙痛的表情,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只觉得今天这个小黑马玩得比以往的人都要豪爽激烈啊,待会儿他出不来那该怎么办? 屋中,李邃挥舞着皮鞭仍旧对着肖管家一顿猛抽,到最后他抽得累了,这才将鞭子扔回到肖管家身上,“还你!” 肖管家早已被他抽得魂霄九天,迷迷糊糊之间只能从狭窄的眼缝里看见李邃往外走去的背影,当下立即喊道:“小黑马咱们下次再来!” 李邃的脚步顿在门槛上,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想不到自己一世英名居然毁在这头肥猪身上。 他掩门出来,见得院子里三三两两站了几个打扫的下人,都用一脸惊奇疑惑八卦的目光看着他,李邃回望他们一眼,“干嘛?” “你……你怎么没事的?”其中一个道。 “我有事?我能有什么事?”李邃哼了一声,“倒是你们的肖管家在里面兴奋过度晕了过去。” “啊?不是吧?” “不相信的话自己进去看看,老子就不奉陪了。”李邃拂了拂衣袖大大咧咧地离开了原地,开玩笑,今天再让他见到肖管家的话,他前年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众人见他一脸激愤地跑掉了,心下的确好奇,因着肖管家多年来毫无败绩,永远只有他弄晕别人的份绝无别人弄晕他的份,怎么今天这位小黑哥就这么厉害,一下子将老肖给整倒了? 几人挤在门缝里往房间里看去,果真看见肥如钝猪的老肖瘫软在椅子上,身上的绳索缠了一圈又一圈,而他的脸上正好被皮鞭划了个红红的大叉,实在是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 众人捂脸忍着笑,将门严实关上,心中道这位小黑哥实在是大快人心为民除害呐! 李邃理所当然是不知道他闹的这么一出被魏王府的下人给奉为偶像,既然他已经被肖管家录入当花匠了,那么肯定要利用职务之便在王府四处溜达一下,熟悉一下地形的了。 本以为会看见袁亮的身影,但是一队又一队整编过的侍卫走过去仍旧没有看见那人的所在,心下不由悻悻,能够看见凌彻吃瘪他是十分高兴的呢,真可惜了这一次的机会。 起初他还光明正大地在魏王府的偏院里行走,到得后来越接近里面第三进的主院他便发觉越不对劲,这地形分明是经过改造的,不知对方为了安全而在院落里布置了什么奇门阵法,他走着走着居然就要迷路了。 李邃得到这个认知之后马上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进,而是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然而,等他沿着原路退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走回原点,而是到达了一座亭台的后方,他皱了皱眉,本想再找路径离开,却不料听见不远处顾玉骆的嗓音传过来。 419.第419章 你敢打我?! 李邃虽则和顾玉骆并没有明显的交集,也不知道顾玉骆的真正为人如何,可是因着在大蔚里呆过一段时间,李邃还是能够认得出顾玉骆的声音的。 凉亭之中,他好像不知道被什么人给纠缠着,李邃只觉得他明明是坐在凳子上的,却突然“嚯”的一声站起身来,脸上似有不虞之色,他背转过身去,负手而立,语气清明却低哑:“郡主,请自重。” “你让我自重?我这不是很自重了吗?”那少女话音未落,从李邃的角度看去便能看见顾玉骆的腰忽而被一嫩蓝色娇俏身影从身后紧紧搂住,他几乎都能看到顾玉骆刹那变色的脸。 李邃蹙了蹙眉,想不到大白天的,会在这里看见这么旖旎的戏码,而亭台那边并没有侍卫守着,当下将自己隐藏得更深了。 “郡主,你这是何意?”顾玉骆原本只是和平乐郡主聊聊家常的,她借故使自己将欧阳轩给支使开,而后和自己聊的话题又越来越变味儿,顾玉骆心下微微不耐,然而想起欧阳轩苦口婆心的教导,终究是没有和平乐郡主翻面。怎料,平乐郡主突然借着斟茶的缘由摸向他的手背,动作还要带着十分明显的挑逗。 她这样放浪的动作令得顾玉骆觉得自己不用再给面子她了,但毕竟对方是郡主,他不好拂她面子,唯有反应十分之大地站了起来,平乐郡主见他越是激动心中就越是高兴。她自认自己美貌,又因着自己身份的特殊关系,祈风之中不乏王亲贵族来向她求亲,本来以她的年纪亦是到了成亲的时候,然而她又是那般心高气傲之人,一定要找一个合自己眼缘的如意郎君这才肯成亲。她一直等,直至等到顾玉骆的出现。 顾玉骆心下嫌弃,立即低头去掰平乐郡主放在他腰间的手,平乐郡主怎么样都不肯放开顾玉骆,她着实是大胆,在他背后娇声说道:“魏王爷,这里四下无人,你又何必害羞?” “郡主请自重。”顾玉骆毕竟是有武功的,三两下便将她的一双手给掰开,怎料平乐郡主还是死死地将脸埋在他腰窝处,继续表明自己的心迹,“你定是以为我是那种放浪形骸的人,其实我不是,我只是自在宫中见到你的第一面之后便心仪于你,这两个余月来****在夜间辗转难侧就是想单独见你一面,和你好好谈一谈。” 顾玉骆心中一滞,他并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一见钟情,他和平乐郡主仅仅是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他刚刚回国前去拜见父皇时,平乐郡主在他父皇身侧侍候,第二次则是这一次,他们单独会面,原以为她来找自己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却偏偏想不到此女大胆放荡,还要在自己面前装什么清高! “我想,若然郡主喜欢的是我的皮相的话,那么……你不必钟情于我,我赵钰并不屑。”他不再犹豫,往前走了两步,避开平乐郡主的触碰。 平乐郡主犹自不甘心,上前两步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被顾玉骆一把拂开。只听见她继续低低道:“若然你肯娶我,那么我必定助你夺取王位,到时候你那位好三哥就不会妨碍你的好事,而我,也得以了却自己的心愿。”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开出这般天大的条件顾玉骆必定会有所动摇,天下男儿爱美人的同时更爱权力,她自负美貌,手中又有她爹爹留给她的宝贵遗产,她自是有骄傲的资本。 可惜,顾玉骆并不领他的情。 他可以听从欧阳轩的建议不得罪于平乐郡主,但是他并不能置顾竹寒于一个尴尬的境地,西南腹地这个筹码的确诱惑,但是他心中清明,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莫要说什么先欺骗平乐郡主的帮助待得他得到了祈风王位之后再将顾竹寒接回身边这样的蠢话,就算冷落顾竹寒一天他亦是不愿意的,更不用说要他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 很早之前他便认定,今生今世唯以他的姐姐为重,从他在七岁那年在鬼门关之后走了一遭回来之后,他已然知道顾竹寒是他今生不可辜负不可背叛的一个存在,他所做的一切包括受尽屈辱进长醉书院,入大蔚官场做官,甚至是九死一生回到祈风筹谋一切都是为了她。他辛辛苦苦在三国边境那处找了她回来,就没有想过让她走,现如今,她失忆了,他正好从头来过。让她忘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亦能够,重新夺取她的心。 是以,平乐郡主此刻对他所提出的所谓“合作”,分明是扯淡,委屈了谁,绝不可以委屈了顾竹寒。 他一口回绝,“谢郡主的一番美意,但是我已经有了意中人,恕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 平乐郡主见自己三番四次低下身段都得不到他的重视,不由冷笑道:“你的意中人?不会是从一回来祈风直至现在都躺在床上还差点被人毒害的那个病秧子吧?” 顾玉骆听得出她话中有话,顾竹寒差点被人毒害的事情外界压根没有多少人知道,现在平乐郡主肆无忌惮地说出口来,便证明这件事情与她有关,搞不好还是安排人下的手。 当下禁不住锐了眉目看她,语气还是朗如三月清风,可是话锋隐隐变得尖锐:“是你派人下的手?” 他的气势无形威严凝重起来,平乐郡主自认为是见惯大世面的人,看得近在咫尺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因着她的一句话而变得彻底难以相处起来,心中不由愤愤,“是本郡主做的又如何?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贱婢,都碰你去用心对待,哼,我没有派人直接杀死她已经是给面子她了,还轮到她今天得以入主魏王府,简直是……” “啪——” 不等平乐郡主说完,顾玉骆突然抬手一巴掌招呼过去,直打得平乐郡主右颊高高肿起,精致挽起的发髻散落一侧,狼狈至极。 “你敢打我?” 兰亭之中,平乐郡主死死捂住自己的脸,似是不可置信那般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顾玉骆。 “是又如何?”顾玉骆平静地收回了手,仿佛打了面前这个自己不可得罪的郡主并不是什么大事,他盯着她,语气警告:“你是郡主我或许应该要尊重你,但是你可以肆意侮辱我,却不能武断辱骂她。” 他说得平静,语气并无太大的起伏之处,说罢,便头也不回想要离开兰亭。 “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所重视的那位是什么身份。”不等顾玉骆走出几步,平乐郡主忽地出声,语音里带着怨毒:“在你找到她之前,她是特地为了救那人而千里迢迢从南唐赶过来的,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冰清玉洁、像天仙那般美好的人儿,难道不比本郡主更加肮脏不堪?你以为她在南唐王宫里呆了这么久还有可能是完璧之身?赵钰,莫要自欺欺人了,你不看看南唐国主是什么人?但凡是一个女的都看得上的,你说你的意中人难道就没有和他共度云霄过?” 真是奶奶个熊啊! 不远处,李邃还隐在树丛之后听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此刻听至平乐郡主为了挑拨顾玉骆与顾竹寒之间的关系,居然不知廉耻地扯到了自己,而自己又被她说成一个人尽可夫、对女人毫无追求的形象,心下愤懑又不得排解,只得在心里来来回回骂了她十几二十遍。这样专门戳人痛处的女子怪不得都已经是十九岁了,还没有人敢娶入府! 顾玉骆始终背对着她,此刻听得她口无遮拦说出这样他在心中一直都不想正视的话,不由狠狠握了握拳头,“平乐郡主,莫要以你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我与她,非你可以挑衅的。” 李邃虽然不是很待见顾玉骆,可是此刻听得他义无反顾地反驳平乐郡主的话语,心中不由暗赞一句,原本还想继续听下去的,可是害怕待会儿天一黑下来,自己更难认路,唯有趁着顾玉骆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时候,蹑手蹑脚往外面走去。 他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稍微摸清顾玉骆在魏王府所设下的阵法,李邃对于奇门八卦之术并不是特别熟悉,偌大南唐王宫都是任他走的,而他年少时一直是一个被放养型的闲散皇子,更是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一些。可不,待得他从阵法里出来的时候已然到了太阳落山,天气转寒的时候了。 他搓了搓手,见四下无人立即往外走去,待走了几步之后却是看见那位已然被编制到侍卫队里的袁亮仁兄换班休息。他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微微笑地看向面色微有苍白的他,想来今天早上那一烙印伤得他不小啊,到得都快要日落西山的时刻居然还看见他这副惨无人道像是被鞭打了好几万遍的模样,真的是大快人心啊。 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身前经过,袁亮仁兄则是挺直站立在原地,也目不斜视、十分淡定地看着小黑马从他跟前经过,两人十分之有默契那般,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微微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都颇为不屑。 这一天,外院、兰亭都过得相当之不寻常,而顾竹寒所居住的内院则是一如往日,水静鹅飞。 “姑娘,您现如今肯吃药就真的太好了!” 绞纱梨花木大床前,一侍女正侍候着顾竹寒喝药,而她身侧站着的正是一瞬不瞬盯着她喝药的阿愣。 中午侍女侍候她吃药的时候,阿愣就一直在盯着。阿愣的目光是属于那种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担忧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明所以的怨恨的,侍女在刚开始看见他这样一直眼睁睁地盯着人家顾竹寒不放,实在是头疼,当下便想逐客,岂料顾竹寒却是抬手截住了她的动作,对她说道:“咱们不和脑子曾经受过伤的人计较。” 阿愣:“……” 侍女也没有想到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病弱姑娘居然也有如此毒舌的一面,当下也:“……” 后来这名侍女很理所当然地将阿愣这样可以杀死人或者盯得人身上穿一个洞的目光理解成大夫对病患的关怀之意,因为段大夫总是很忙,不是忙着开药就是忙着执药,压根没有时间来督促病人吃药,是以这样光荣的重任便落在阿愣身上了。 傍晚时分,是顾竹寒第二次吃药的时候,阿愣照旧在一侧死死地盯着她,顾竹寒早就从善如流将一碗苦到心肝脾肺肾都可以扭曲好几遍的苦药给一次性喝下去。她在心中十分之不厚道地想:怪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在魏王府享清福,置那人的生死于度外,所以专门给自己弄了这么苦的苦药?这药啊,比她之前在鸢凤楼喝的简直不知道要苦上多少遍,实在是催人热泪啊。 可她硬是要在阿愣面前装作没事人一般,微微笑地让侍女接过空碗,又微微笑地看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阿愣,阿愣见她喝完药了,觉得现下没自己什么事情了,这才往外间走去,再也不理会僵笑着的顾竹寒。 顾竹寒随即侧躺下来,头部朝内,遮挡住外面如血般诡异的落霞,脑海昏昏沉沉地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真的错了?与其真的等自己好了再去找梵渊,倒不如向顾玉骆坦诚一切,让他帮忙找他?她虽然一心认为梵渊不会轻易死去,可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在雪地中能存活这么久么?一直与他贴身相处的蓝宝又感应不到他的存在,想要在茕茕天地间找到他又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顾竹寒几乎都要心生绝望,她远不如她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自己与银闇、黎致意等人失散,梵渊又生死未卜,当时在三国地界之中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银闇的父亲居然是当年鼎矶阁的叛徒,还成为大蔚翎羽卫的首脑人物;而消失了将近十年的养父突然出现……这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冲击着她的头脑,前几天她病得晕晕乎乎,不得空去想,今天看见薛言和梅开了,那些被自己遗漏在心里的线索是时候要理一理了。 420.第420章 彻底死心 顾竹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着脑海中的这些事情,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之中陷入了睡眠之中,可因着对顾玉骆时有戒备,即便在熟睡之中仍旧是留了一个神。 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忽而觉得床前有一暗影笼罩住自己全身,顾竹寒微微心中微动,脑海已然清醒过来。 她感受到是顾玉骆的气息。 顾玉骆此刻正静静地站在顾竹寒床前,他并没有叫醒她,也没有触碰到,只是静静地站着,顾竹寒心下纳闷,虽则是背对着顾玉骆,可是依然能感受到他自身上散发出来的惆怅惘然,她原以为他只是站一会儿便走,却想不到他站了很久之后,才终于低低出声,似是在倾诉着什么,又似是在控诉着什么,顾竹寒不动声息,静静躺在床上听着。 “竹子,今天你猜我看见了谁?”寂静之中,顾玉骆开始自说自话,“我看见了平乐郡主,这个国家里最得宠的郡主,几乎和公主平起平坐的地位,她今天居然不知廉耻地想要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你说我寒不寒心?走至今天这步,我觉得我无法挽回。在你醒来之后得知你失忆的瞬间,心中不是没有失落,本来我是想着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一直以来我是想着将你护在我的身后,不再让你受颠沛流离无处容身之苦。可是我现在觉得,其实你失忆了更好,你失忆了……许多事情都能成为过去,包括你曾经喜欢过的人,包括你不顾一切要救回的人,亦包括不顾一切想要救你的人。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为了你,我也可以不择手段。我是一个十分心胸狭窄的人,竹子,你可能没有发现。” 他说至这里,暗叹了一声,“若然你没有失忆,醒来之后第一件事让我去寻找梵渊并救助他的话,那我很可能会直接拒绝你的要求,不要怪我狠心,我不是那种大公无私可以默默付出的人,我也需要你的回应……也需要你的眷顾。” 他说罢,突然俯身,在顾竹寒鬓间轻轻落下一吻,而后仿佛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定那般,喃喃道:“是时候了……也是时候了……” 房间之内,灯烛摇曳不停,顾竹寒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顾玉骆真的离开了,这才微微动了动早已经僵硬的身体,后脑的伤还没有好,胸前的伤倒是好了五成,可她依然脆弱得很。再加上本就没有剩下多少的内力被顾玉骆一颗丹丸毫不留情地废去,想要逃出这个看似平静毫无障碍的牢笼,其实比登天还要困难。 顾竹寒暗叹了一口气,仔细回想着顾玉骆方才对她所倾诉的一番话,彻底死了让他帮助自己寻找梵渊的心。 也是,连具有通体之能、将各国消息掌握在手中的怪人都没有办法找到梵渊,仅是靠顾玉骆这边的人脉又怎么能找到他? 一时之间,顾竹寒心中顿如一团乱麻,诸多线索纠缠不清,根本无法掌控。 她想得头痛,最后还是得出结论,与其假手于人,倒不如自己亲力亲为,无论梵渊走至天涯海角又或是忘川彼岸,她都要将他找回来。 她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照例在阿愣凶狠的目光之下喝了今天第一次的苦药,段大夫害怕她底子太薄受不了太烈性的药,是以第一天只让她服用两遍。 今天他帮她的后脑换药,看得她额前厚厚包着的纱布,心生不虞,手下力气倒是轻了几分,待得看见她脑后露出的伤口时,饶是他行医这么多年仍旧忍不住移开了目光,问她:“怎么伤的?同一个地方还伤了两次?” 顾竹寒看着他并不答话,段大夫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追问,只是已然从这后脑的伤口判断出她定是在王宫里经历过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当下只是拿了药膏替她重新敷药。阿愣在看见顾竹寒的伤口时,也真的愣住了,直至段大夫叫了他好几次递镊子,他才止住了手中的颤抖给他递了一把镊子。 段大夫暗地里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失礼于人前,阿愣似是忍受不住那般,寻了个借口往外走去,待得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这才大口大口呼吸起新鲜空气。这实在是令他难受至极,堂哥失踪,他喜欢的人又在魏王府这个牢笼里被禁锢着,他不是傻人,在一进来内院之后,他便发现周遭的氛围丝毫不同于外面,这里暗地里不知道守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安装了多少机关弹簧,就连内院某个不经意的地方都被人布置上了阵法,稍一不留神便会死无葬身之地。顾玉骆分明是不想外面的人将她救出。 阿愣忽而心生疲惫,连日来的煎熬早已将他的心血耗尽,黎致意找不到,顾竹寒救不出,就连梵渊的消息也得不到……所谓人生的绝境真的好像他现在这般情况。 想起顾竹寒的伤口他便不想回去看她遭罪,本想走回魏王府给他们临时开辟的药房,甫一走了两步,便看见顾玉骆从外院进来,阿愣想了想,还是装作刚看见他那般,和他打了个招呼,闲聊了两句之后一同进入顾竹寒的房间。 此时,段大夫已然帮顾竹寒处理好了伤口,正叮嘱着她注意事项。 顾玉骆见顾竹寒今天气色不错,又略带深意地看了段大夫和阿愣一眼,而后对顾竹寒说道:“今天我想带你去见两个人,顺便想让段大夫去看看这两个人的伤病,不知道段大夫愿不愿意?” 顾竹寒看了段大夫一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模糊的想法,而后她看见段大夫没有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让阿愣收拾好药箱准备好出门。 顾玉骆俯下身来想将顾竹寒抱起,却被顾竹寒瞪了一眼,她略带羞赧地瞥了段大夫一眼,说道:“还有人在呢。”害怕顾玉骆坚持,还加上一句,“我这两天已经好了很多,也很久没有下地走走了,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顾玉骆一听,这才松了手,亲自扶着她下床。 ………… 祈风虽然位属北地,但是魏王府中的奇花异草亦是散落了不少,段大夫在这期间简直是显出了一个大夫的真正本色,一路行来不断啧啧赞叹。魏王府新近又请了花匠,此时正在肖管家的安排之下侍弄沿途的奇花异草,给这些花草浇水施肥除草。 今天肖管家派来的花匠正是昨天侍奉得他妥妥帖帖的小黑马。 小黑马提着一桶水正在浇水,远远听见前方有人过来,仍旧是目不转睛专心致志对付面前的花草。 顾竹寒本是想着自己行走,不料顾玉骆一路旁若无人地扶着她的腰,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提着她走。 此刻他们正走到小黑马身旁,小黑马果真是从大乡里来的,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当值第一天居然看见了魏王府的主人,瞬间提着桶水走不是不走也不是,慌乱之间满溢出来的水溅湿了顾竹寒的罗裙。 “哎呀,对不起,这位姑娘,小的不是有心的,对不起。”小黑马慌忙放下了水,一个劲儿地在顾竹寒身前求饶。 顾竹寒掀了掀自己的罗裙,发现只是被溅湿了一点儿并无大碍,当下看了他一眼,对他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新来的吧?一点儿湿了不要紧,你不用这么紧张,”她说着又看向一直扶着自己的顾玉骆,征求他的意见,“王爷,你定然也不会介意吧?” 顾玉骆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呀,以为我是什么人啊,不分青红皂白的那种人么?一点小事而已,不值得劳师动众。”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小黑马,“王府里的花草你可要打理好了,姑娘她最爱花草,每天房间里都要换新鲜的,你可不要太怠慢了。” “是,是,小的知道,多谢王爷多谢姑娘!”小黑马见这两位贵人都没有怪罪自己,这才放下心来,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他并没有看段大夫和阿愣一眼,只是盯着顾玉骆放在顾竹寒腰间那一只不怀好意的手很久很久,直至肖管家前来拍了拍他的肩头,他才回神。 小黑马见自己在南唐亲口封下的皇妃此刻居然在另一个男人手中愉悦地活着,心中很不是滋味,转头又看见肖管家那张肥猪脸,心中更是郁闷,他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想起昨天肖管家被自己抽鞭子抽得这么兴奋,不由扯了肖管家的袖子就往房间里走。 肖管家甫一开始还是十分不情愿的,可是一到了房间里就立即奔放起来了,李邃执着那根粗鞭子,忽地觉得自己来到祈风之后真的是堕落了,无处发泄居然抽人家鞭子来了? 他看着凳子上已然再一次将自己绑得严严实实的肖管家一眼,忽而极度恶寒和呕心,“啪”的一声扔下了鞭子,暗骂道:“奶奶的,顾竹寒,孤被你害死了!” 而后,不再管身后僵坐在原地、张大嘴巴不明所以的肖管家一眼。 顾玉骆带他们到了魏王府花园之后一处十分偏僻的后院之处,才停了下来。 这处院落有三个房间,顾玉骆在其中两个房间之前停了下来,对他们四人说道:“这两个房间都住了人,这两个人也是我从北地里救回来的,应该是竹子你的朋友。他们被我救回来的时候,身上的伤也特别重。昨天晚上才刚刚醒来,我思索着段大夫应该能为他们好好检查伤势,让他们早日康复……”他说着便看向顾竹寒的脸容,抚了抚她的鬓,“毕竟你一人在王府里平日里没有一个人陪伴那也是挺寂寞的,他们若然好了,就可以陪你了。” 顾竹寒唇边绽放出了一点笑容,她嗔怨道:“你说得我好像怨妇离了你就不能活下去那般。倒是你,救了我的朋友也不和我说一声,好让我先好好打扮一下,再来见他们嘛。” 顾玉骆并没有即时作声,而是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半晌,觉得她并无异样,这才轻笑起来,“我的竹子无论打不打扮都是极好看的,怎么你就不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儿?” 段大夫和阿愣没有闲情逸致听他们二人之间的甜言蜜语,他们二人在原地对视一眼,心中隐隐有不太好的猜测,然而无论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不能在顾玉骆面前露出来,唯有眼观鼻,鼻观心,等待顾玉骆继续发话。 稍顷,听见他问:“竹子,你想先进哪个房间?” 顾竹寒轻轻瞥了这两个房间一眼,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两个房间还有区别么?就……选左边的先吧。” “好。”顾玉骆含笑回答,而后亲自扶了顾竹寒去推开左边房间的门。 在推开门的瞬间,外面的光影灰尘都极大地涌了进来,顾竹寒看见床上躺着一名脸色苍青血色全无的少女,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激动,然而察觉出顾玉骆略带试探的目光,当下只是神色平静地皱了皱眉:“怎么她伤得这么重?她又是我的什么人?” 顾玉骆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站在门边的段大夫还有他的药童,脸上神色颇为晦暗不明。阿愣在看见床上那人之后,脑海之中瞬时空白一片,他想要抬步上前好好看一看床上被包得像条粽子的人儿,可是却是在刹那之间明白了顾玉骆让他们三人都来这里探病的原因。 他不仅要试探顾竹寒是否真的失忆,还要试探他和段大夫是不是别人假扮的,想要将顾竹寒救出去。 那一刻阿愣心头震荡,巨大的喜悦、激动、失而复得却又要强行按捺住的种种复杂思绪如潮水般压顶而来,直逼得他死死攥住手上的药箱,不敢再看床上的少女一眼。 床上少女的确是伤得很重,她在三国地界处拼死要从大蔚的军队下护住顾竹寒。顾竹寒那时候遭逢剧变,几乎没有要生存下去的勇气,到得后来她实在是看不过眼了,一巴打在她的脸上,恶狠狠地骂了她一顿,才逼得她重拾回生之勇气,奋力迎敌。 421.第421章 原来你叫银闇 魏王府花园后院之中,屋外鸟语花香一派融洽,而屋内气氛则是无端压抑与晦涩。顾竹寒看着床上重伤的少女,想起她们自东海相识,辗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仍旧在自己眼前出现,不由心感安慰。可此刻,她并不能露出任何庆幸、愉悦、高兴的神色,只能微微蹙着眉头走近她,坐在她床边探视她的情况。 “她是谁?”她抬起头来问顾玉骆。 “她醒来之后我曾经问过她,她说她叫黎致意。”顾玉骆轻声答道。 “我看她伤得挺重的,是否有生命危险?”顾竹寒凑近去看床上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她此刻正沉睡在睡梦中,纤眉紧蹙,疑似陷在某些不好的梦境里。 “这一点就要问段大夫了。”顾玉骆往后看去,示意段大夫过来。 段大夫会意,下意识地看了身后的药童一眼,让他不要发愣赶紧跟上。 顾玉骆的目光重重落在阿愣身上,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说道:“段大夫,你的童子神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是吓坏了还是……?” 段大夫已然来到床前,他不经意地看了阿愣一眼,当即一笑,答道:“实不相瞒,我这个童子早年有位亲戚亦是受了重伤,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和床上这位姑娘的情况没有两样,他怕是触景生情了。” 他说着,又拍了拍阿愣的肩膀:“医者父母心,不要多想知道吗?” “嗯。”阿愣随即低下了头,胡乱应了一声,他的这番举动看在顾玉骆眼里,引起了顾玉骆心中的猜疑,可他并没有立即作声,而是让段大夫赶紧医治黎致意。 薛言和黎致意其实并不甚相熟,即便在东海里曾经相处过几天,后来又从银闇口中得知黎致意要加入鼎矶阁,跟随他去西北沙漠秘密练兵,他很长时间里脑海中对这个姑娘都是停留在她照顾染上了疫症的顾竹寒的时候。梅开对她有情他是知道的,鼎矶阁里的兄弟也对她赞赏有加,所以在她出了事的时候,他们不仅寻找顾竹寒,还顺带将黎致意一起寻找了,只因着顾竹寒失踪的时候是和黎致意在一起的。 可他们那时候怎么样都找不到这两人的下落,再加上银闇在内,一共失踪了三人,这简直让鼎矶阁里的人发了疯。 现如今顾竹寒和黎致意都找到了,就差银闇了……段大夫在脑海中一边想着一边思索着隔壁住着的那个人是银闇的可能性有多大。 阿愣也只是呆愣了一会儿,便马上恢复了正常,认真帮段大夫打起下手来。 段大夫先帮黎致意把了脉,察觉她的脉象虚软无力,时浮时沉,十分之不稳妥,以她这般重伤能活到现在堪称奇迹。他放开了把脉的手,也不敢对他们说明真实情况,顾竹寒还好,她足够定力,但是梅开就很难说了,毕竟是一个没有太深城府的少年,对他说出黎致意的真实情况,搞不好害了他们所有人。 遂,他只微微笑地对顾竹寒说道:“这位黎姑娘并无大碍,就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上几次药,好好调理一番就会好的了。” 顾竹寒自是没有疑惑,当下笑着答谢段大夫。顾玉骆心中却是知道黎致意的伤势,此刻听见段大夫避重就轻地说明黎致意的情况,微微留了个神,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段大夫一眼,而后又对他们几人说道:“既然段大夫说这位姑娘并无大碍,那么我们再去看看隔壁房间的那位仁兄吧。” ……仁兄?顾竹寒眼眉不自然地一跳,她侧头看向顾玉骆,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原来我以前还有男性朋友?” 顾玉骆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又不止是活在女子的世界里,有男性朋友很奇怪么?” 他这句话说得风淡云轻,顾竹寒听在心中却有点不是滋味,顾玉骆对她的感情已经到达了一种属于变态级别的占有,想来在大蔚的时候他定是按捺住冲动,看着自己与形形色色的男子交好,而没有出声抱怨……那时候他许是自卑,又隔着姐弟身份的隔阂,这才没有对自己做出过分出格的事情,可是现在却是不同……顾竹寒犹自记得那天她的清白差点毁在他手上的事情,她现在是真的猜不出顾玉骆的心思如何。她曾经想要百般保护在身后的弟弟终于蜕变了,蜕变成任何人都不认识的状态,她在他身旁,也需要步步为营才能找出一线机会逃出祈风。 顾玉骆仍旧是扶着顾竹寒出了房间,另外一间住了人的房间就在隔壁,是以他们根本不用走几步路便能到达。 顾玉骆亲自推开了门,屋外扬尘太多,依然是沉重飘渺的光影作用,顾竹寒从这诸多悬浮着的灰尘之中看见了半坐在床上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一袭海青色长衫,那曾经停留在顾竹寒眼边很久很久,他本来人也像海边的一抹清风那般不可触摸,他在她身旁陪伴了她很久,毫无怨言的,几乎寸步不离的,有时候她觉得他像空气那般存在的,沉静地令人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自己一旦离了这带着浓浓海洋清新的风,总觉得心中似是少了点什么。现如今,她终于再次与他相遇……然而,却不能相认。 银闇坐在床上,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来人。他依旧是戴着半阙雕刻着繁复精美花纹的面具,他半靠在床上,整个人比刚刚分别的时候消瘦了一圈不止,就连同面具之后看不清情绪的眼睛都凹陷了下去,憔悴得令人心痛。 顾竹寒将手缩在衣袖里狠狠地攥了攥,直攥得掌心疼痛,她才勉强镇定着语气问顾玉骆:“他是谁?” “他是银闇,曾经是你的护卫。”顾玉骆并没有任何隐瞒,他低下头来看着她隐隐带有震动的眼神,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她是激动所致还是因着别的原因。 顾竹寒与他对望一瞬,当即扭了头看向床上的银闇,“原来你叫银闇啊……” 靠在床上的银闇听见顾竹寒在叫他的名字,眸底深处隐有震动,可他并没有明显的反应,整个人仍旧病恹恹地靠在床上,额头处一圈白色的纱布尤为刺目。 “银闇?”顾竹寒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可是床上的人除了呆滞地看着她之外,其他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怎么了?”顾竹寒隐隐觉得有不妥,不由问道。 “我是从发现你附近的悬崖处找到他的,他被救起的时候头部险险穿插过一根粗树枝,他身上中了诸多刀伤,其中几处深刻见骨,除此之外便是头部的伤势最重,许是坠落到悬崖的时候他的头部先着地,伤了脑部根基,之前请大夫来看他,大夫只说出他脑部受创,智商只恢复到十岁小孩的水平。所以,我们说的许多话语他都听不懂。” 顾玉骆低声说着,语气之中不掩痛心可惜,顾竹寒边听边死死抑制住心头汹涌而来的情绪,她不敢在脸上显露出太多复杂伤心自责的表情,她害怕顾玉骆起疑,她无法想象顾玉骆在得知她失忆骗他就是为了寻找机会逃走之后会是怎么样。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大脑转动不了,只能僵直着眼睛看着整个人几乎沉浸在黑暗之中的少年,而后,她听见有铁链响动的声音,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思索这是怎么回事,便听见银闇在低声呼唤:“寒。” 仅仅是一个字便惹得顾竹寒热泪盈眶,可是她硬是紧咬牙关死死忍住,只强迫自己调动起步伐走至银闇身前,她看清楚了他整个人的状况,她也听清楚了方才那声凭空而起的铁链响动是什么声音,禁不住转过头来问顾玉骆,“为什么他身上会挂有铁链?” 顾玉骆察觉到她神色无虞,这才答道:“他醒来的时候以为我们都是坏人,脑部又出了问题……打伤了我好几个下属,我害怕他重伤未愈逃走,是以才……” “那现在应该可以解开吧?”顾竹寒语调并无太大的起伏,她完完全全是像是第一次看见银闇这般,尽管记忆之中第一次与银闇见面的情景并不是这般无奈而带有戒备性。 “竹子,虽则说他是你的侍卫,但是我十分难保证脱离了铁链的控制他会对你们做什么,是以还是拴着为妙。”顾玉骆上前几步将顾竹寒扶住,他害怕银闇会突然出手伤人,又让段大夫小心一点儿。 段大夫从头至尾亦是没有露出多大激动的情绪,只是他微微僵直的背脊泄露出了他几许真实心境。 他沉默地走到银闇跟前,搬了一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这才发现银闇不仅仅是双手被禁锢住,双脚也被禁锢住,而且禁锢他手脚的并不是普通的铁扣,而是千年玄冰所制的玄铁。 段大夫心头一瞬恼怒,他想不到顾玉骆居然这么歹毒,要对一个伤重之人做出此等举动,可是一时之间又不得发作,他必须要顾全大局,不能在此刻露出马脚,唯有转身问顾玉骆:“王爷,这位伤患为什么身上会扣着玄铁?这是十分有伤他的体质的。” 顾竹寒一听段大夫的叙述,心头忍不住狠狠一扯,冰凉的颤栗起了全身,她不敢动,她害怕自己一动便会让扶住她的顾玉骆察觉出异样,唯有静静地伏在他肩膀处,听他的解释。 “你虽然是脑部遭逢重创,可他武功还在,普通的铁扣根本降服不了他,迫于无奈之下唯有使用玄铁。”顾玉骆并不认为使用玄铁有什么大不了,是以平静答道。 “我身为医者,建议王爷还是命人将他身上的铁扣给取掉,不然纵使我有回天之力亦无法将他救回来。”段大夫说至最后语音之处已然蕴含了一股愤怒,顾玉骆微微在光影之中虚了眼眸与他对视。 段大夫丝毫不让,朝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银闇伤重是事实,可是以他结实的底子骨又岂会过了这么久还一点好转的症状都没有?正是顾玉骆的残酷以及不留情将他置于死地。 银闇几乎是他一手看大的孩子,虽然他平日里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多大的关爱,可是他一生未娶,全身心为大诺做贡献,早就将银闇当作他的亲子侄,段大夫其实是一个十分护短的人,此刻看见银闇在重伤之下被人这样对待,任由他心境平和都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 是以他几乎是吼着对顾玉骆说出声来。 “段大夫又何必紧张。”两人对视一瞬,终于,顾玉骆笑了笑,他放开了顾竹寒,走至银闇面前,解开了他的脚铐,可是他的手扣顾玉骆只是解开了铁链,并没有将他的手铐给解开。 段大夫微微锐了眉眼看他,“王爷,你这是何意?” “虽然银闇是竹子的朋友,但我是魏王府的主人,既然他住在这里,那么我就有责任护卫魏王府上下的安全,”顾玉骆勾唇一笑,笑得不羁恣意让人无可奈何,“若然段大夫真的想本王将他的手铐给解开的话,那么治好他的脑疾才是最必要的。” 顾竹寒一直背对着银闇,她听至最后狠狠闭上眼睛,迎着那一束清冷的阳光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硬是要将自己涌出来的泪给逼回去。 忽地,听见顾玉骆在她身后问道:“竹子,你不会责怪我这样对你的朋友吧?” 顾竹寒刹那之间觉得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就是明明自己觉得这件事情对方做得很不合理,她还要强颜欢笑着赞同。 她飞速调整好了情绪,而后转过身去看向顾玉骆:“王爷你是一府之主,众人的安全你自然要担当,只是,就不能将他送到别的地方疗养?我看着他遭这份罪,也有点难受。” “竹子,魏王府之外的地方并不安全。”顾玉骆也不隐瞒,他直言:“他是你的朋友在魏王府里我还能护他周全,若然出了王府的话,那么很难说。” 顾竹寒心中一滞,已然听出顾玉骆语气之中的疲惫之色,他所说的不安全怕且是指朝中的敌对势力对魏王府的肆意攻击吧? 422.第422章 给你找个媳妇儿 据顾竹寒所知的是,祈风国积贫积弱已久,再加上皇室之中的纷争实在是太多,经逢晋王赵池的以党谋私,纵然祈风老皇一生风流,所留下的子嗣更是无多。 可以说的是,几乎整个祈风朝堂都是赵池的党羽,纵然顾玉骆有骠骑大将军的支持,又备受赵尚的亲睐,可是他毕竟是回国的日子尚短,根基并不稳固,也没有来得及经营自己的势力,是以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处于弱势的一方。若然赵池真的对他动起杀心来,那么顾玉骆连三成的胜算都没有。 外人看起来风光的魏王爷,其实日子并没有他们想象之中那么好过。 稍有不慎,被对方抓住把柄,他便全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如若真的是想改变现在局势的话,迎娶平乐郡主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可是,顾竹寒觉得,顾玉骆千变万变,一旦认定好的事情他怎么样都不会变。让他去娶平乐郡主这简直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而且,现在以她的身份她也不好管顾玉骆的事情。 唯有低下了头,不再与他对视。这段时日里她心心念念想着的是越过重重枷锁出顾玉骆身旁,去寻找梵渊。她压根没有好好看过顾玉骆一面。顾玉骆在一生之中遭逢的剧变不比梵渊少。年幼被众人欺负着长大,后来一个不慎被卖到了兔儿馆差点失身于文远,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突出重围,摘取下了“大蔚贤士”的头衔,原以为可以在官场里平步青云不再受众人排挤少看,可是到得后来官途稍有起色却被一杯鸩酒无情夺取了生命。临死之前才发现自己一直做着替罪羔羊,谭芙疼他爱他,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至他手上都只是为了麻痹他,将他养大了好让他献祭于大诺。 这是何其残忍的事情,又是何其让人激愤?可他却是轻轻巧巧地将这些不公这些苦难给脱下,努力磨练自己,为的还是那么一席之地,为的还是能够自由自在翱翔于广袤天空之中……他甚至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哪怕一次他心里的苦。当时在大蔚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上天偏偏让他活下来。活下来就要面对千疮百孔令人恶心的事实,他却是毫无怨言甚至是平静地接受,还冒着生命危险将她还有她最珍重的两位朋友给救回来。她对他,还能有什么怨言? 顾竹寒垂了睫,不再要求顾玉骆做什么,她虽则担心银闇的伤势,可是想着有段大夫在定然不会让他再陷入危险之中,当下抬头对顾玉骆一笑:“我好像有点儿累,想回去休息。” 顾玉骆仔细察她神色,原以为会在她脸上找到一丝责备之色,可是她除了对自己微笑还是微笑,一时之间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时时刻刻怀疑于她,认为她骗他,可是今天……他所布置下的惊心试探她都没有太多的异常之处,眼底深处不由闪了闪,状似有愧疚的神色闪过,顾竹寒装作看不见,和段大夫还有阿愣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任由顾玉骆再次扶着她出了屋往外走。 身后,依然陷在黑暗之中的银闇看着她的背影,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字:“寒……” 然而,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那般,直至走出房门很远很远都没有回头。 幽径之中,顾玉骆半搀扶着顾竹寒往回走,毕竟是大病未愈,又被化去了武功,这么一个早上的折腾又要时刻戒备着顾玉骆的试探,顾竹寒的的确确累了,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银闇和黎致意的情况,只因着自己就想到头发白了亦是于事无补。 倒是顾玉骆在走了一段路之后,禁不住迟疑问她:“竹子,我这样对你的朋友,你不恼我?” 顾竹寒在他肩膀上抬头与他对视,三千青丝散落风中,扬起一匹秀丽无双的锦缎,看得人情醉。 只看她双眼迷离地看着顾玉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恼你?” 顾玉骆想过她千万个回答,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有这种反应,脸上神色一僵,唯有勉强笑道:“你不责备我是最好的。” “若然说真是没有一点不满那是不可能的。”顾竹寒忽而低低出声,语音低落,透出一股子惆怅,听得人心中一紧,“毕竟我也是失忆了的人,看见他这样的情况真心不好受。可是,”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灿烂了笑容看向顾玉骆,“可是如你所说那般,你毕竟是王府的主人,你有责任去护卫府中上下的人,这样的做法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这样对我的朋友,看见他这样被你对待,我心里真的是很不舒服。” 她说得诚恳,眼眸之中完全散退早前的混沌之色,真真正正露出那般如清泉溪水的纯澈出来。她看得是那么专心,眼角笑得微微弯起,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之下滑出一痕巧妙的弧度,似翩飞停留的蝶,眷恋这人世间最繁荣的景象。 顾玉骆心潮激荡,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此刻尽在自己掌中,他要的其实不多,他只想给她一个安稳的环境,他只想她永永远远毫无保留地在他身侧,他想携她的手看天下盛世,赏深雪之景,他想他们永远都不用寄人篱下,不会再在冬天为了一个肉包子而仰人鼻息,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若然没有了她,他要至高至尚的权力又有何用? “竹子竹子竹子竹子竹子……”顾玉骆沉浸在她毫无阴翳的笑容之中,嘴里像是发了疯那般一连吐出十多个“竹子”出来,顾竹寒被他叫得不好意思,只好侧了头去不再看他。 然而顾玉骆却是不让,硬是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直视于自己,顾竹寒微微红了脸颊,白皙莹透的脸上显露胭脂般的薄红,唇色如樱,微微咬紧,顾玉骆的目光落在她的樱唇上,想起上次亲吻的那般甜蜜滋味,一时情动,将顾竹寒打横抱起,直往自己居住的内院中走去。 顾竹寒猝不及防被他抱在怀中,一下子惊叫出声:“啊,王爷你要干什么?” 顾玉骆看到她眼中的惊疑不定,只微微笑了笑,“别叫我王爷,叫我小玉。” “小……玉?”顾竹寒迟疑出声,而后掩唇笑了起来,“这是你的小名吗?怎么这么逗?” “你还敢笑?”若然顾玉骆此刻能够腾出一只手来的话,定要狠狠蹂躏她的鼻子,“这个这么女气的名字还是你帮我取的。” “啊?不会吧?我的趣味有这么恶俗?”顾竹寒显然不相信。 “你都叫了我七八年了,还有假的?”顾玉骆虽然只有十七岁,长得也不是精壮的那种,可是因着长期练武,也征战沙场多时,他的身高早已拔高了许多,此刻将顾竹寒抱在怀里,完完全全是可以将她整个人给嵌在怀中,他怕她窝得不舒服,又特意调整了姿势,细致体贴的程度害得顾竹寒心中微微一滞,一丝苦涩禁不住溢了出来。 顾玉骆察觉出她心绪似有变化,以为他不小心触碰到她脑后的伤口,唯有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竹子,是不是伤口痛?” “不是。”顾竹寒摇了摇头,眸底稍稍黯淡,顾玉骆对她越好,她心中越有愧。她由始至终只当他是这个世界上的亲人,纵然他的身份千变万化,他在她心目中始终是她的亲人。这样与他如恋人那般相处实在是令她心中难受,可是为了骗过他,早日逃出祈风国,她不得不这样做。 顾玉骆害怕她着凉,抱着她走得飞快,他们方才是在王府的后花园之中,离内院还有一段距离,回去的时候必须要经过二进院落。彼时正好有一队侍卫当值,见得魏王府年轻的主人抱着怀里娇弱得似乎不堪一击却又如一朵清渠芙蓉般迎风而立的少女,那般画面的美好令得众人的眸光都禁不住直了一直。 这帮侍卫之中有好几人是刚刚入职没有多久的,其中一人脸上表情平板,双目无波,看着那在他们面前走过的一对绝壁人儿,眸底微微闪过一抹让人察觉不透的苦涩。 他一直肆无忌惮地盯着这一对看上去十分幸福的少年少女,看着少女三千青丝飘散在风中,那般风情韵致是他至今看过最美的风景。可惜,那曾经握在他手里的漂亮发丝此刻正开放在别人的臂弯里,他甚至连去触碰的机会都没有。 “喂,袁亮你怎么了?一副神伤的模样,看你的样子,不会是嫉妒咱们王爷娶得像那顾姑娘那般的佳偶吧?” 侍卫长见袁亮看得入神,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调笑道。 袁亮及时收回目光,他微微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侍卫长的眼睛,我都活了二十多年了,还是穷光棍一条,现如今看得咱们王爷觅得佳人归,心中实在是有点儿惆怅啊。” “嘻,怎么你说话这么文绉绉的,听得人真是痛苦。” 侍卫长边说着边指挥众人靠边歇息一阵子,巡逻了几个时辰,也是时候歇息了一下了。他拍了拍袁亮的肩膀,只觉得这个新近进来的侍卫平日里虽然不言不响,可是也是个热心肠的,此刻听他说话温和却自有一种气度,不禁对他存了几分好感,此刻听见他说要找婆娘,自是义不容辞给他介绍:“袁亮啊,你如果真的要找婆娘的话,邓大哥倒不是没有人选,王府里新近招回来的那个谁……谁来着?阿田,你婆娘的那位姐妹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 袁亮本来只是掩饰般随口一说自己寂寞了想找女人,可是想不到侍卫长居然这么热心,硬是缠着给他找婆娘…… 只听见那个被喊作“阿田”的侍卫说道:“侍卫长,你说丽莹是吧?是谁想找她呀?” “不就是袁亮啰,他说自己打了半辈子光棍不能拖了要找个婆娘好好过日子呢!”侍卫长说着,大笑着回头看袁亮一眼,袁亮唯有从唇边挤出一丝笑来回应,他已然不知道说什么来拒绝。 “那袁亮你真的是有口福了!”袁亮这头应付完侍卫长,那头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几下,他僵直着面容看着不知道何时从身后挤到自己身旁来的阿田,呵呵笑了几声,“不知道阿田兄你此话何解?” “丽莹妹妹她啊,煮得一手好菜,人长得周正身材又棒,虽然……咳,”阿田说到这里轻咳一声,“虽然……命不是说十分之好,可是好歹是一个身家清白的黄花闺女,配你这条光棍也是足够的了。” 他说着又像是掩饰那般“啪啪”几下拍了拍袁亮,拍得袁亮都想一巴掌回馈过去。 然而,他定力却是出奇的好,悄无声息地移开阿田的手,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不知阿田兄你口中所说的命不好是指什么?”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阿田忽而觉得袁亮的眼神似针般尖锐,他“唰”的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这件事就这么决定吧,丽莹妹妹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亮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在人前露出难为的神色。 这厢侍卫们在热烈讨论着袁亮的婚事,那厢顾玉骆已然抱着像一片轻羽般的顾竹寒进到自己的房间之中。 他将顾竹寒轻巧放在床上,而后半直起身子来看着她,眼神迷离似蕴了一层琥珀醇酒,看得顾竹寒心头微跳,连带脸色也红润起来。 “小……玉,你这样看着我是想要做什么?”顾竹寒侧了头,不敢和他对视,心中不好的预感却是愈发强烈。 “你的小玉我想继续上次未完的事情……”顾玉骆修长指尖一挑,挑起她的下颔,让她直视着自己,只见他本来清明的眼神不知何时蒙上一层薄薄的情-欲之色,他肆无忌惮地攫取着顾竹寒身上所有的一切,从她姣好如凝脂微微透出薄红的脸颊到她盈润娇嫩的双唇,目光再稍稍下移……移到她隐隐露出的纤细锁骨之中,再而后他像是着了魔那般放开了顾竹寒的下颔,转而俯身吻向她的锁骨。 423.第423章 这个问题无解 房间之中十分静谧,静谧之中隐隐又有暧昧和莫名的炽热迸溅而出。 顾玉骆半倾着身想要吻她,顾竹寒下意识地往侧避开,然而顾玉骆却是知道她的反应那般,一帮将她拉近自己,几乎是不让她再有所动作,殷红唇色一线,攫取住她纤薄却凹凸有致的锁骨一处。 顾竹寒呼吸一滞,本能反应想要推开他,然而顾玉骆却是紧紧卡住她的腰,不让她有任何挣扎的机会。他辗转在锁骨的位置之上,一寸寸极尽温柔地轻触着,直至在顾竹寒精致的锁骨上留下了专属于他的痕迹才肯罢休。 顾竹寒被他吻得呼吸微有紊乱,她只觉浑身酥麻,心头急跳,悲愤与羞辱一同涌起,她想反抗,却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顾玉骆听得出她呼吸微微变得急促,这才抬起头来,对她邪魅一笑,“竹子,我的技术如何?” 顾竹寒羞愧难当,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可已经阻挡不住脸上酡红溢出,似天边染了彩霞的云锦,美好得让人禁不住亲一口。 顾玉骆眼底情-欲之色更浓,他眸光闪烁,以为她只是害羞,毕竟她对自己的触碰虽然有排斥,但是也是有反应的,当下将她轻轻按倒在床上,温柔亲吻。 一个温热湿润的吻落在她右颊之上,顾竹寒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唯有轻声哀求:“小玉,我重伤未愈,实在是不能做这么剧烈的动作,你饶了我可好……” 她以前为了生存低声下气了许多回,每一回都是言笑晏晏、了然于心、胸有成竹的,可又何曾试过像是今天这般被动,这般……无可奈何,又这般懦弱? 顾玉骆听得到她细如蚊蝇的声音,心中更是情动,他牵唇一笑,在昏暗的帐幔之下带出三分夭惑如烟三分热情似火再加四分镇静的冷情,魅和雅极致融合在一起,竟然让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忽而一把搂紧顾竹寒将她整个人给抱在自己怀里,极致诱惑地对她说道:“既然你怕弄到后脑的伤口,这第一次让你在上面又如何?” 顾竹寒从不知她这个腼腆内敛的弟弟对着自己还有这么大胆至骇人的一面,先不说她接不接受这样的建议,单凭是以她前世加上今生听来的经验,男人不是最不喜欢让女人在上面的么?怎么……现在事实看来好像不是这样子? 她整个人完全呆掉了,压根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只能傻傻地看着他,瞪大着眼睛不明所以。 “竹子,你这般迷糊的模样还真是可爱。”顾玉骆忍不住低头刮了刮她的鼻子,顾竹寒心中都要抓狂了! 诚然顾玉骆对她很好她很感动,但是她骨子里始终是那种传统的女性,又是彻底看清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哪有可能在那人还下落不明的情况之下和别人做出这种苟且之事?更何况……她始终认为顾玉骆是她的弟弟,既然是她的弟弟,那哪有可能再做这种事情? 她以一种十分决绝的态度躲避开了顾玉骆的触碰,声音坚定、毋庸置疑地对他说道:“你不要这样,我不能接受。” 顾玉骆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拒绝之意,脊背一僵,连带搂紧她的腰的手都紧了一紧,“竹子,究竟要我怎样你才肯接受我?” 顾竹寒皱眉,沉默,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要她怎样回应他? 顾玉骆见她不作声,当下抿紧了唇瓣,顾竹寒身上的温度渐渐冷却,顾玉骆握拳的手逐渐僵硬,雅室之中原本炽烈的情-欲暧昧早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死寂以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道无形的深沟。 他忽而放开了顾竹寒,又小心翼翼地扶了她起来,他心神俱震,情绪非常不稳,侧过头去便狠狠咳嗽起来。 顾竹寒顿时想起顾玉骆从小就有肺病,一直到长大了还是肺疾缠身,不然她在长醉书院从文远手中救下他的时候为什么要被梵渊坑了一壶“弥刹”还要让梵渊给他解掉那媚-毒还顺带缓解他的肺病? 她来到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顾玉骆在她面前露出痛苦的神色,现如今他居然连掩饰都来不及掩饰便在她眼前暴露出自身的弱点,原来他的病一直以来都没有好转,还好像加剧了几分…… 顾竹寒见他咳得厉害,忍不住伸手轻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顾玉骆紧蹙的眉宇微微舒展起来,他想起了在谭府里艰难存活的日子,每次自己发病顾竹寒总会丢下手头上的一切物事前来照顾他,她不让他干任何重活,也不让他碰冷水,家里最好的衣服都是给他穿的。又为了治他的病,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取回一包二包一看上去就知道是特别昂贵的药材,她总是在寒冬腊月里通红着鼻子回来,提着那些得来不易的草药亲自为他煎药,又笑着亲自端到他面前,一口口喂他喝。 她仿佛又是怕他苦,每次喝完药之后都会备下蜜饯给他。他们家里穷,能喝到药已经是万分不易的,在喝完苦药之后还有蜜饯吃,那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的姐姐是万能的,直至她浑身是血地躺在结满了冰渣子的枯草中,任由他怎样呼唤都没有睁开眼睛来看自己一眼时,他才发现,他的姐姐其实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弱质女子,一个也会受伤会死亡的弱质女子……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要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于她。 可他现在在她面前露出了从前软弱无能的一面,顾玉骆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一把打掉了顾竹寒放在他后背的手,强行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顾竹寒心痛他,一把拉住他,急切问他:“你都咳成这样了,还想着去哪里?” “咳咳——咳咳——”顾玉骆甩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出声:“不用……你管……” 当听得顾玉骆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那一刹那,顾竹寒以为以前那个喜欢对着她撒娇的少年又回来了,可是在祈风国的诸多事实告诉她,顾玉骆早已经变了,纵然他现在的倔强别扭和以往全无二致,可是他三番四次想要将自己吃干抹净那是事实。 然而,她却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一人承受这种仿若撕心裂肺的痛苦,急急地到门边想要唤人来看他。 “叩叩——” 门外即时响起敲门声,紧接着是欧阳轩的声音传来:“主子,该要喝药了。” 顾竹寒一听,如获救星,立即打开了门,急切地对欧阳轩说:“小玉他咳嗽得很厉害,你快进来看看!” 欧阳轩一听,一向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心,他端起药走到顾玉骆面前,想让他吃药。 顾玉骆为了缓解痛楚,早已坐在凳子上,可是仍旧止不住呛咳,欧阳轩见着心痛,怎么他主子的病好像愈发严重了? 当下不再沉默,直接说道:“主子,先喝药。” 顾玉骆强行止住了咳嗽,端起欧阳轩递过来的苦涩药汤一口气喝了下去。 汤药落肚,顿时好转了不少,顾竹寒察着他的脸色好转了不少,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总好像少了一些什么,顾竹寒皱眉思索片刻,这才想起以前顾玉骆喝完药之后总会吃蜜饯来去苦,说起来这个习惯还是她强行让他养成的,因为她前世的弟弟也喜欢在喝了苦药之后吃蜜饯。 对前世弟弟的爱延续到了顾玉骆身上……顾竹寒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这样做从一开始是不是已经错了。 可就算自己的做法错了,此刻她都无法再吃后悔药。 顾玉骆吃完药之后,先吩咐欧阳轩送顾竹寒回去,而后不再理会二人自顾自地在床前脱了外裳而后在床上躺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屋中瞬间恢复了平静。 欧阳轩看见顾竹寒眼底担忧莫名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动,低声问道:“姑娘还有力气走回去么?” 顾竹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由欧阳轩陪伴,出了顾玉骆的房门,往自己的厢房处走去。 沿路繁花依然极致开放,枫叶如火,染红了人的脸,交相辉映给人脸上筛下了一层红晕,十分妍丽。 两人一前一后在小径上行走。 一路无话。 然,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欧阳轩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看向顾竹寒。 顾竹寒本来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走路的,今天接二连三给她的惊喜实在是太多,她的体力也透支得厉害,其实没什么力气继续行走。可是怎么样都要硬撑着继续走,不能在欧阳轩面前示弱的吧? 此刻见他停下来意味不明地看向自己,唯有抬头和他对视,“怎么了?” “姑娘,你方才也看见了王爷的情况了。”欧阳轩启唇,开了个话头。 “嗯。是的。”顾竹寒点了点头,装作不在意地问:“王爷他的病是痼疾?我觉着他好像病得挺严重的,在这里这么久也没有看过他吃药什么的,现在想来是他瞒着我吧?” 她说罢,自嘲一笑,眼神落寞。 “王爷他是一个身体和意志都十分强大的男子,自然是不想在姑娘面前显露出令人担心的一面,是以他一直吃药,每天两次,以求缓和以往积留下来的病症。” “他是什么病?” “肺疾。再加上长期操劳劳累染上的寒疾。”欧阳轩如实道,顾竹寒看他半晌,直觉今天他要告诉自己一些什么话。 “我偶或听见府里的下人谈起王爷时,得知他好像不是长期生活在祈风,这是真的吗?” 顾竹寒决定亲自抽丝剥茧,问出顾玉骆在大蔚里死里逃生逃回祈风的事情。这件事不得不说,真的是困扰了她很久很久。可她在祈风这么久,都无从下手得知这当中的真相,唯一有可能知道的途径,就是询问面前此人。 因为她联系前前后后的事实,唯一得出的可能性是本就是祈风人氏的欧阳轩帮助于他,让他顺利逃出大蔚。 而且,顾玉骆后来在长醉书院的时候也是和欧阳轩有诸多牵扯,他还算得上是顾玉骆的授业恩师。以她对欧阳轩的了解,这个人不去暗算别的人已经很好了,还会倒贴上门主动教顾玉骆武功?这压根是天荒夜谈。 可是,欧阳轩的的确确是和顾玉骆一同消失的,她在祈风也看得出欧阳轩对顾玉骆十分忠诚,简直是到了肝脑涂地的地步。 这便说明顾玉骆的“死”之中的蹊跷定然和欧阳轩有关。 欧阳轩看着站在丹枫下面的素衣女子看了良久,才轻轻勾唇一笑,那笑笑得颇为诡异,而且笑意并不到达眼底,“我欧阳时至今天也不知道姑娘是否是真的失忆,而且,实不相瞒,我对姑娘你的感觉也甚为复杂,一边觉得主子今生能有一个此生都牵挂的对象无甚遗憾,可是另一边又觉着你是一个阻碍,一个阻止主子断心绝情的阻碍,搞不好你以后还会成为主子在祈风被人威胁、诟病的对象。这些都是身为下属的我不希望看见的,可是既然你是主子重视的人,我也无法对你做出一些什么,也不能在你大病未愈之时赶你走。” 欧阳轩说至这里,深呼吸了一口气,“因为,我觉得主子由始至终都是为了你而活,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主子他其实是一个很孤寂的人,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可是命运的不公逼得他不得不奋起而对抗。” “你知道祈风与女真的一役吗?”欧阳轩忽而话锋一转,转到那一场受尽万人称颂的战争上,顾竹寒平静地点了点头,等待他的下文。 “那是主子第一次上战场。我教他的也不是杀人之法。”欧阳轩说至这里,尾音隐隐带上一丝颤抖,他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仿佛自己再一次和顾玉骆身处战场,举起手上早已用钝的剑一次又一次地杀敌。 424.第424章 我教他的不是杀人之法 顾竹寒静静站在巨大的丹枫树下,等着欧阳轩继续将那场她只是听了个大概,实质上连顾玉骆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战争说个完整。 “祈风积弱积贫其实很久,本来老国主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救助过大蔚现在的皇,以为能得到他的帮助,可是大蔚老皇出尔反尔,撕毁了合作的契约。然而饶是如此祈风国也无力报复于他们,为了防止大蔚来袭,闭关锁国,几乎不与外界接触,只和摩梭交好,可是摩梭以女子为尊,也是一个小国,根本帮不上祈风一些什么。是以,当西北边境女真来袭的时候,祈风在很长时间里被动挨打之外,别无他法。” “而晋王作为祈风国里仅剩的最后一位皇子,在祈风国上下人心惶惶的这种时候定然要被派往亲征以安抚人心。” 欧阳轩说至这里,颇为恨铁不成钢,“我原以为这位晋王陛下排除异己有一手,那么上阵杀敌自是不在话下,可是他硬是败了三场,差点被强悍的女真族给攻入祈风国境。束手无策之际,主子才不顾身上肺疾未好,也不顾老将军的劝阻,毅然请兵十万出战。”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看向顾竹寒:“姑娘,你觉得一个武功并不是十分高强,或许只有一腔军事理论,然而从未付诸于实践而又体弱的少年在临上战场的时候会说一些什么?” 顾竹寒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茫茫天地之间,碎雪不断飘落掌间、发梢,飘至人的鼻尖融化出一层淡淡的雾气,身穿玄衣军服的少年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袭毫光璀璨的黑狐裘衬得他面如冠玉,仿如天神降临,可是再美好的皮相都阻挡不了他即将要上战场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的命运。 他勒停了马,看祈风国的正红旗在头顶猎猎飞舞,他身后有十万雄狮,很可能随便找一个人出来他的武功都会比自己厉害。 然,饶是如此,他还是坚守自己的主帅之位,在临与对方开战之前,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欧阳轩—— 欧阳轩忽地在顾竹寒面前出声,“他当时说:‘赢了局面能彻底反转,输了的话,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再回去’。主子他就是这般倔强的人。”欧阳微叹一口气,“他当时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一战,为了激起身后士兵的士气,毅然身先士卒,第一个擎着长剑上阵杀敌。”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得出他的怯弱,他直接手起剑落,一剑一个,任由敌人的热血溅在自己的脸上,仿如浴血修罗重新归来,无所不能。” “姑娘,我之前对你说过的吧,我教主子的并不是杀人之法,我只是教他傍身的技巧,可是想不到那些招式居然要用到这里。” 欧阳轩说到这里不太想再说下去了,顾竹寒看着满眼满眼都是朱红似焰火的枫叶,突地觉得胃里一阵反胃,她本想忍住不适,继续问欧阳轩别的事情,然而忍了好几回终是忍不住,直接扶住身侧的一棵大树低低地干呕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欧阳轩被顾竹寒这般突然的举动给吓倒了,立即上前来察看她的状况。 顾竹寒顾不得和他说话,只对他摆了摆手,示意她没有事。待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直起腰来,掏出锦帕仔细擦了擦嘴,才对他说:“心有同感,所以有感而发。” 欧阳轩扯了扯唇,那也不用这么应景地有感而发吧…… 两人不再多言,又沉默地走了一路,直走到一个拐弯处,顾竹寒忽地听见不远处的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似乎有沙哑痛苦的怪叫传出,顾竹寒心中讶异,不禁停下脚步问欧阳轩,“那个院子里可是住了一些什么特别的人?” 欧阳轩神色微微不自在,然,也只是一瞬便恢复自然,他甚至微笑着对顾竹寒说道:“那里也没住什么特别的人,只是主子他从战场上好心救回来的一位故人而已。” “故人?”顾竹寒心下疑惑,但是并没有多言,只是停在原地认真地再次听了一下里面的声音,仍旧是刚才发出的骇人怪叫,听得人心中发毛,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那位故人是否伤到了嗓子?声音怪瘆人的。” “姑娘,你说得没有错,”欧阳轩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他在战场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然伤得很重,不仅仅是后背中了毒箭,就连咽喉也不知被谁射了一箭,救回他的时候差点不治身亡,幸而主子他救他救得及时,这才保住他一命。不过他的一生算是毁了。” 欧阳轩微微惆怅,顾竹寒心思微动,隐隐觉得他说的这个人所受的伤好像梵渊之前受他的伤。而她在三国地界处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莫不是他辗转逃到祈风国境之内,而后被顾玉骆救起? 但是,她心中只是存了这样的一个猜想,并没有向欧阳轩提出要去看望那一位故人的想法,而是在脑海之中不断搜索顾玉骆所谓“故人”的可能性。 然而,任凭她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出顾玉骆在祈风或是在大蔚有什么相熟的故人……她自以为对顾玉骆很熟悉,可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知。 顾竹寒不再费脑筋去思索,而是暗暗记住了这个休养着“故人”的地方,转身跟着欧阳轩离开了原地。 自那天之后,日子过得飞快,顾竹寒在段大夫的调养之下,也已经逐渐好起来,身体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 顾玉骆也没有阻止她去探望银闇和黎致意,但是无论她怎样请求顾玉骆将银闇手上的锁铐给解开,他都置若罔闻。 顾竹寒顿觉沮丧,可是又别无他法。一方面要继续装作失忆,另一方面又要与顾玉骆灵活周旋。顾玉骆好像真的相信了她失忆的事实,终止了无休无止的试探。 这一天,他心情尚好,带着她往平日里自己办公的书房处走去,说是很久没有好好陪伴过她,要好好陪一下她。 顾竹寒自是从善如流,只要不是去他房间或是在她房间逗留,她自是乐意的。 这一天也是袁亮和丽莹妹妹相处的第五天,一帮侍卫又在府里闲聊,袁亮自然成为调侃的对象。 “喂,袁亮,我介绍的丽莹妹妹不错吧?”阿田挤眉弄眼地走过来,撞了撞袁亮的肩膀,暧昧道。 “丽莹她,很温柔。”袁亮十分腼腆,听到阿田提起丽莹,立即低下了头。 “嘻嘻,相识第五天,她到你手了没有?”侍卫长也走过来凑热闹。 “还……还……还没有。”袁亮开始结结巴巴了,他长得并不是十分精壮的那种,若不是穿着严肃呆板的侍卫服,远远看上去他身上还有一种书生意气。 “袁亮啊,用不着害羞啊,大家都是成年人呐,说说你家婆娘的脾性如何呢好吗?”另外一名名叫阿嘉的侍卫插口道。 “我……和她相识才第五天,就是觉得丽莹确实如阿田所说那般脾性不错吧。”袁亮挠挠头,直接说道。 “那你们有没有亲亲啊……”侍卫队中不知道谁很大胆地问了一句。这群侍卫大多数都是市井之徒出身,来到魏王府虽然有所收敛,可是闲聊起来的时候还是肆无忌惮、荤话十足。 这回那名侍卫的话语弄得袁亮更加窘迫了,本想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却听见一男子清亮又带着点莫名愤怒的嗓音响起:“大家别被袁亮道貌岸然的外表给骗了!前几天我在王府膳房的后花园里看见他和丽莹在树下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缠绵得很呢!这小子,以前住在我家隔壁都没发觉原来他是这样子的,今天他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众人都循声看过去,彼时正好看见花匠小黑马捧着几大盆绽放得正盛的蟹爪菊经过,一副愤愤不岔的样子。 袁亮并没有反驳,而是小声说了一句,“小黑他也是和我一样,打光棍打了一辈子,以前在我家隔壁住的时候常常去青楼偷看别人家姑娘洗澡,有次被人家青楼的姑娘发现了,硬是把他大黑痣上的痣毛给拔掉了,害他长了很久才重新长出来……” 众人一听,都知道小黑马方才义愤填膺所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分明是嫉妒人家袁亮先他一步找到了婆娘,看不过人家俪影双双,所以前来诋毁他了。 小黑马一听怒了,“啪”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花盆,走上前来就要推搡袁亮,“你什么意思啊你?不要以为做了侍卫就觉得地位比我高!我也是会武功的好不好?” 袁亮想不到他突然对自己动粗,一时不察被他整个人给攥了起来,两人相视而立,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小黑,你想怎么样?”袁亮伸手掰住他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将他的手给拂落,而后语气僵硬地问道。 “没想怎么样,咱们来打一架如何?” “喂喂,王府里严禁斗殴,你们两人不要破坏规矩!”侍卫长及时出来阻止。 “哼,我斯文人不和他打架。”袁亮一听王府里居然有这样的规矩,话锋瞬间一变,他转身想要走,却不料小黑却不放过他,想要一脚将他绊倒在地。 袁亮好歹是有一点武功底子的,当下也不慌张,直接往后一退退开了好几丈远,直退到那几盆蟹爪菊旁边才停下来。 “你敢阴我?”袁亮终于有点儿火气上来了。 “哼!阴你就阴你!老子今天不把你凑一顿不姓黑!”小黑马一捋衣袖,看上去颇有气势。 袁亮在一盆蟹爪菊前好整以暇,“你本来就不姓黑。” 小黑马听他这么一说瞬时像是被噎了一下,他更加愤怒了,一个箭步上前,扑到袁亮身上,“我今天要和你拼命!” “彭啦”一声刺响,袁亮一个闪避不及被他推倒在地,身后蟹爪菊的精美花盆顿时碎了一地。 侍卫长一看面前的情况不对劲,立即示意几个人一起上来帮忙劝架,王府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这两个人都要被开除啊! 袁亮被小黑马打得趴在地上,他本想支撑着站起,却不料被地上花盆的碎瓷给划破了手掌,鲜血顿时涌出。 小黑马本想继续狠狠教训他一顿,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喊袁亮:“袁亮,丽莹让你去膳房后花园等她,她给你带了点好东西吃!” “哦!哦哦……好的!”袁亮此时已经爬了起来,他害怕那个过来传话的侍女看见他受伤的手,立即将手放在身后,掌心朝上,鲜血汩汩流个不停。 小黑马站在他身侧,手掌在一个没有人看见的位置轻轻在袁亮受伤的掌间一拂,阳光之下有暗哑白光飞快一闪,在另一人的掌间隐去了踪迹。 侍卫长害怕他们二人再去闹出动静来,立即将这两人拉开,袁亮捧着自己流血的手,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从衣摆处撕了一块布下来包扎住自己的伤口,转头狠狠瞪了小黑马一眼再冷哼了一声才飞快地往膳房后花园处跑。 袁亮走得极快,在出了偏院之后要先经过一条小径才能到达膳房后花园,说起来这个丽莹的确是烧得一手好菜,可是她毕竟是初来乍到,纵然有惊天才能暂时也只能屈居在另一名大厨之下。 祈风民风算是彪悍的那种,丽莹嘛,也试过三番几次撩拨过她,毕竟已然二十好几了,再不主动大方一点儿,就怕以后连一个袁亮也钓不到了! 至于小黑马所说的什么卿卿我我那压根是扯淡,从来都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更何况,他根本对丽莹不感兴趣。倒是对她常常在他面前愤懑提起的大厨,他听得出了一点儿端倪。 袁亮走至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解了那块包扎的布,伤口罅隙间有一处明显不是红色的地方,他微微掰开了伤口,忍着剧痛,想要将那颗小黑马给他的微小蜡丸给弄出来,然而,他的伤口并不大,不用任何工具想要徒手夹出,那简直是比登天更难。 425.第425章 今天的阿愣有点特别 就在袁亮在树下纠结的时候,段大夫和他的小童及时出现,大多数时候段大夫和他的小童除了照看王府里的几位病患之外,就是在王府的各处花园里溜达,捡拾一点儿药草之类的。这不,段大夫今天刚刚指挥完小童捡拾完药草,背着重重的一箩筐往回走,正好碰见在树下万分纠结的袁亮。 出于医者父母心,段大夫自是招呼他,“这位兄弟,你可是受伤了?” “啊,原来是段大夫啊,是啊,刚刚被小黑给打伤了,正愁着处理伤口呢。” 袁亮一看见段大夫和他的童子,立即笑着开口说明自己的情况。 段大夫一看他的伤口虽然不大,但是割得十分之深,不由立即带他去凉亭那处,示意他坐下,让阿愣准备治疗。 袁亮的掌心还在汩汩往外流着鲜血,他的衣襟几乎都要被****,段大夫看他一眼,知道他进来做侍卫是要经受那种烙印酷刑,这个人天潢贵胄的身份居然胆敢扔下大蔚里的一切贸然前来这里做侍卫,还要受这种屈辱…… 段大夫执着他的手掌,一时之间心潮复杂,若然没有梵渊的存在,那个丫头或许会选择他,可是因着谭芙的死,他们想要在一起亦是横亘着重重困难。更何况,后来梵渊一心寻死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毕竟是此人连射三箭想要将梵渊击毙。这是不争的事实。 明明知道以那个丫头的性格定不会原谅他,纵然能让他见到她那又如何?她会不会跟他走都是一个问题。 段大夫暗叹一口气,轻声道:“你这般做又是何苦?” 袁亮却是无所谓地一笑,“先生,你快点,丽莹还在前面等着我,耽搁不得了。” 段大夫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童子阿愣,“阿愣,给我点麻沸散。” 阿愣今天真是十分之愣,他穿一身窄袖布衣长袍,整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腕那处好像有些东西凸了出来,可是并不明显,他看人的眼神也和刚来的时候隐隐变了,变得冰冷而淬寒冰,没有丝毫感情,死寂的,僵硬的。 袁亮见他久久没有反应,也禁不住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两人在虚空之中对视半晌,似乎有冰棱凝结在双方之间。袁亮并没有说话,心中隐隐察觉出不妥,这个阿愣和之前的那个阿愣确实有不同,虽然性格还是十分呆板的,脸容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是他就是看得出他的细微变化,当下也没有揭穿这个事实,只是好心提醒了一句,“先生,你兵行险着,就不怕闯祸?” 段大夫听明白他话中的担忧,他真正担忧的不是阿愣的真正身份被发现,而是阿愣身份发生了变化,会使得整个营救计划的准备都付诸于东流。这是他们都不想看见的。 “我不会害她。”阿愣忽而低声道出一句,语气坚定,透着毋庸置疑。 段大夫回头看他一眼,看见他浑身透出寒气的身体,心中叹息,“阿愣,麻沸散。” 阿愣回神,像是示威那般将一包麻沸散给踩在脚下,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丢了。” 段大夫脸色瞬时一变:“……” 袁亮也:“……” 袁亮的伤不能再拖,段大夫唯有拿起一根镊子,先对他提个醒,“没有麻沸散会有一点儿痛,你忍着点。” 袁亮晦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在段大夫一镊子下去的时候,饶是他能忍痛,额头上也忍不住冒出冷汗。 伤口间夹住的那颗蜡丸被顺利取了出去,段大夫也是够镇定,这么小的一颗蜡丸还要夹在伤口里,其实是十分之容易被夹碎,可他力度适中,手劲儿也够,这才没有让袁亮受更多的痛楚。 蜡丸在段大夫掌间被捏碎,一张纸条在两人眼底下显现,两人都是眼力极好的人,当下在看了一眼,将纸条上的内容给记入心间,这才将纸化为齑粉,毫不留痕。 段大夫又为袁亮上了药,给他包扎好伤口之后才让他离开。 袁亮连声道谢,捧着受伤的手急急脚地往膳房后花园处走了。 段大夫看着袁亮消失在林荫道上,转头看向阿愣,对他说:“若然要见她,也要等着王爷不在的时候才能去见,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露面以免被他看出端倪知道吗?” 阿愣仍旧是那副和原来差不多的呆板的样子,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袁亮急匆匆地走到膳房后花园,正好看见丽莹在树下踱来踱去,一副焦躁之色。 以往丽莹约他见面都是硬是要塞点膳房的好东西给他吃,美其名说要给他补肾,以后会好生育一点儿。 袁亮总是“呵呵”地笑着收下,转头扔进泔水桶里。 开玩笑,他堂堂凌彻殿下要补肾?这不啻于天荒夜谈。 今天丽莹约他见面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轻松愉悦,相反地,她看上去有点儿凝重。 袁亮直觉膳房里出了事,别的地方出事了他还没有那么担心,可是如果出事的地方是膳房的话,那么就必然会涉及顾竹寒的饮食健康。 他当下也严肃起来,走到她身旁,问道:“丽莹,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丽莹原本留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看见袁亮浑身是血地冲过来,右手掌心处血迹又极之浓重,顿时之间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了,只紧张道:“亮哥,你的手怎么了?” 袁亮每次听她叫自己亮哥总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每次他都要纠正她,可是今天他却来不及问那么多,只是摊开来直接问她:“我见你方才神色凝重,许是膳房里出了大事?” 丽莹听他如此一说,脸上紧张的神色一滞,她硬是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来让袁亮安心,却笑不出来,只能哭丧着一张俏脸扯着袁亮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小声对他说:“方才中午的时候备膳,膳房里的大厨将我们全部都支使开,我因着遗漏了东西要回去拿,怎料看见大厨她好像在往姑娘的莲子羹里放药。” 袁亮眸色一锐,他的语气尚算平静,“你慢慢说,说清楚一点儿?” “就是……就是……这个大厨,倩大姐很可能想要加害于姑娘!” 丽莹见袁亮丝毫不见惊慌,可是她却愈发地慌张起来,可是她一句话切中要点,直接对袁亮阐明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魏王府上上下下有何人不知道王爷最最疼爱的是姑娘?即使那位姑娘身份神秘,也不是祈风人氏,可是她平日里为人友善,对下人多有照拂,丽莹理所当然是担心那位姑娘的。 此刻只有她一人得知倩大姐想要加害顾竹寒,惊慌之下只能找袁亮来商量计策。 袁亮听她所说的不像是假话,唯有问道:“那莲子羹现在在哪里?” “一刻钟之前已经送去王爷的书房了……”丽莹急道:“我原本以为你来得及来,怎料终究是迟了。” 袁亮这才察觉出事情的危急性,他吩咐丽莹先不要回膳房,而是去找侍卫长说明这件事情,让侍卫长来捉拿倩大姐。 丽莹听得他有条不紊的吩咐,心下当即定了定,转身就要去行动了,可是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亮哥,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通知王爷。”袁亮勾唇一笑,使得整张普通的脸容似有光华流转,看得丽莹禁不住一呆。 两人分头行动,袁亮直往书房的方向走。因着书房是顾玉骆平日里办公的地方,是在最最内里的内院,平日里二进院落的侍卫其实是不得进去的。 这也即是说他除了上次在路上“偶遇”了顾竹寒一次之后,其余时间他并没有真真正正见过她一面。 二进院落的侍卫想要进内院里去见主子一面那是难于登天的事情,可是这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办法,不走常人路那便可以了。 袁亮在快要出了林荫小道的时候,忽而脚尖一点,身形一掠,直往内院的地方而去。 此时,内院之中。 顾玉骆今天心情大好,语气之中也颇为神秘,好像埋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撩拨得顾竹寒好生好奇。可是他硬是不说,顾竹寒也十分无奈,唯有跟着他到书房里去。 两人一路之间轻声笑语,气氛颇为融洽,顾玉骆再也没有显露出前几天的病容,许是及时喝药调理,气色比前几天好了许多。 想起他的病,顾竹寒还是心有余悸,祈风的气候又这么干燥寒冷,实在是不是一个适合养病的好地方,当下唯有试探性地问道:“小玉,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够好?用不用段大夫给你看看?” 顾玉骆听她说起自己的病,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肺部,那里寒气森森,自去了北地回来之后他的病情更是加重,必须要明天服药和浸泡药浴才能有所缓解。 他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他垂下了眉睫,掩饰住眼底的苦涩,“并非大病,你不必担心。” “可是……”顾竹寒还是不放心,她是必然要离开祈风的,虽则说顾玉骆差点对她做出毁她清白的事情,但是顾玉骆对她的关怀备至却是没得说的,在她能够与他有限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觉得她还是要好好补偿一下,比如让段大夫彻底看好他的病,不要再让他被肺疾缠身。 “段大夫是一个很好的大夫,你看看我的后脑勺,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她说着便凑近顾玉骆,让他看她基本上已经愈合的伤口。 顾玉骆被她缠得不行,唯有靠近她的后脑勺察看。她自受伤以来一直都是披散着头发,直至今天一头长得极好的长发已经快要长至脚踝,如一匹绚丽瀑布般垂在脑后,趁上纤细楚腰不盈一握,实在是撩人心弦。 顾玉骆并不忍心看她的伤口,她脑后的伤口之所以愈合得这么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缘故,相反地,她身上淡淡传来的幽香却令他旌旗摇荡,让佳人长发几近逶迤了一地在府中行走,实在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当下横腰抱住了她,将她整个人给抱在怀里,********在怀,顾玉骆几乎又要低头去吻住她。 可是顾竹寒却是捂住了自己的脸,低垂着头,不再看他。 顾玉骆心下好奇,问道:“竹子你此番动作有何用意?” “小玉,该要走路的时候就好好走路,你说了很多遍说带我去你的书房里看看,说到今天了还在这里磨蹭,我可不想再等了。” 顾玉骆一听,清朗一笑,“那你也不用捂住脸的呀。” 顾竹寒捂住脸的手并没有立即放开,而是在手掌底下闷闷地说:“小玉,我还是担心你的病,能不能不要再拖了?” 顾玉骆浑身僵了僵,随即他对她不在意地一笑,“你这是要用美人计来引诱我治病么?” “啊?”顾竹寒一听他这么说,立即丢开了手,瞪大眼睛错愕看他,随即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唯有扭了头玩他的衣扣,“你说是那就是吧……” “竹子……”顾玉骆深情唤了她一句,而后再无下文。 两人一瞬无言,待靠近书房的时候才重新开起玩笑来,气氛相当融洽活络。 顾玉骆对待顾竹寒自是体贴至极,早已命人在书房里备下了贵妃榻和棉毯,以免她冷着。 两人进得书房,顾玉骆轻柔将她置在贵妃榻上,又取了棉毯在她身上铺好,怕她被她自己的长发给压得不舒服,又轻轻抬起她的脑后,将她被压住的长发给一束束取了出来,平整放好。 三千青丝逶迤地上,犹如一条无形的情链,丝丝缕缕纠缠在顾玉骆指间。顾玉骆忽而觉得自己手中握住的发十分之不真实。他轻叹呢喃,俯身吻住了她的发梢,看得半躺在贵妃榻上的顾竹寒脸色一红,她低下了头,嗔道:“我好久没有洗头了,你居然还吻。” “纵然你十年八年逢头垢面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是不介意的。”顾玉骆笑说道,捏了捏她的鼻尖。 “你骗人。”顾竹寒躲避开他的触碰,然而却微微听见身后书架处似乎有一丝细微的响动。 426.第426章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顾竹寒分明是听见那一丝半点微妙的声响的,她心中突了突,似乎有不怎么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因着怪人这几天对她的治疗,她原本被顾玉骆化掉的内力又开始在丹田处汇聚。顾玉骆平日里多数在书房里办公,书房可称得上是整个魏王府的禁地。 若然有人事先埋伏在这里那定是一定会被别人发现的,除非……那埋伏在书架之后的人提前潜入,这才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我先处理一下公文,你想看什么书?”顾玉骆似乎没有听见书架之后那一声轻微的响动,他觉得房间里十分局促,边问顾竹寒边去把窗户打开。 顾竹寒趁着他开窗的罅隙迅速扭头往后看去,她不看还好,一看便对上了一双曾经熟悉至极的眼睛。那人正在书架两本书之间的缝隙间注视着自己,顾竹寒心跳漏了一拍,她千想万想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也潜入祈风魏王府,想要营救于她。这些都是怪人没有告诉过她的。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潜入顾玉骆的书房里?莫非这里有什么他要的重要机密?又或者是说她根本是自主多情,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想着来救自己,潜入魏王府也只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竹寒心底冷笑,她扭过了头,正要回答顾玉骆方才问他的问题。却不料下颔一下子被人攫取住,微微挑起。 顾竹寒被迫对上顾玉骆墨色沉沉如夜间里霰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淡淡的笑意,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指尖微微拂过自己的唇瓣,“想什么呢?叫了你这么多遍都不应答我。” “方才在书架上看到一本梦寐以求了很久想看的书籍,一时之间太兴奋,所以没有听见你叫我。”顾竹寒似乎害羞,她微微侧了头,躲避开顾玉骆的触碰,梨花木窗大开,有一两片枫叶被风吹拂跌落窗台,她正坐在窗台不远处,丹枫映上她盈润玉白的脸颊,一束微光在她柔软的轮廓上流连,似天上瑶台流动的琼浆玉液,透出一股诱人的光泽,娇艳欲滴。 三千青丝绵延逶迤,浅青裙裾似刚长出来的嫩绿竹叶,微微垂落于地,楚腰纤细不盈一握,葱白般的手指露出袖外,更衬得她整个人似一个被天神之手精雕细琢的玉人,在这初秋时节里,美好得不像话。 顾玉骆出神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不再化着青黄不接丑妆的少女,不再戴上那副青涩少年的人皮面具的少女,他看着他这个完完全全蜕变了的姐姐,心中突地觉得感慨,曾经在谭府里的深院岁月似乎成为了永久的过去,再也不会被别人翻出,而他,也完美蜕变,在她面前变成了可以庇护她的他。 顾竹寒被他看得十分不好意思,只能低声说:“你再看着我,你就不用办公了。” 顾玉骆一笑,回神,他像是觉得不真实那般再次握了握她的手,感觉到她手间温暖如三月春风的热度,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走至书架之前,问她:“你刚才所说的是什么书?” 顾竹寒害怕他会发现书架之后的那个人,虽则以顾玉骆的脾气不一定会将那人当场杖毙,但是他敢于在这种时刻潜入顾玉骆的书房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当下也跟着站了起来,及时对他说道:“我看中的书不是在那边,而是这边。” 顾竹寒指了指另外一排十分明显的书架,笑着对他说。 “哪里?”顾玉骆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只要能陪她,无论是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 “这本呀。”顾竹寒指了指另一排书架上的一本厚重的书,对顾玉骆说道。 “《山海经图鉴》?”顾玉骆疑惑道,他还不知道原来她喜欢看这种神神怪怪的书。 “对呀,这种书可有趣了。”她踮着脚尖就想要把书给拿下来,然而任凭她怎样动作还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顾玉骆在一旁看着,任由她的一匹绚丽青丝给垂到自己的掌间,亦任由她的发香萦绕自己的鼻端,他在半明半暗的日光之下微微笑着看她,一直等到她有所发觉,转头瞪他的时候,他才出手相处,轻而易举地将那本厚厚的《山海经图鉴》拿下来给了她。 “呐,给你。”顾玉骆看着她仍旧气鼓鼓的样子,眼底已然有了戏谑。 “你是故意的!”顾竹寒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书,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我不故意的话又哪能看见你这么可爱的模样?”顾玉骆自顾竹寒身后探头看她,将她眼底的悲愤之色都看在眼中。 他们在书架前可以称得上……甜蜜的互动都被藏身于书架之后的凌彻给看在眼中。凌彻突地觉得心中苦涩,苦涩至难受。 自认识她以来,他一直都知道她对这个弟弟如珍如宝,能捧着绝不摔着,能宠着绝不会让他受苦。她甚至为了他甘愿入朝为官,她也能为了他,二话不说和自己决裂。 当他得知顾玉骆就是祈风国九皇子的时候,他心中居然松了一口气。顾玉骆并没有死,而谭芙是迫于无奈不想承欢顺景帝膝下,所以才服毒而亡。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能够原谅自己? 凌彻那一刻真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她不想再见他,那没有关系,他亲自去找她,她如果一时半刻还不原谅自己,那也没关系,他可以问她原谅自己的条件是什么,即便她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取下来给她。 然而,偏偏在得知了顾玉骆是祈风国九皇子这个消息之后,顺景帝对他施压,要他演一出戏来陷害梵渊,若然梵渊拥有的特殊预知能力能为大蔚所用,那么他可以对梵渊隐瞒身份的事情既往不咎,若然他不肯,那么他只能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而这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要赶尽杀绝,顺景帝不仅要梵渊死,还要梵渊引诱出他所有的同党,将这帮和前朝大诺有莫大关联的人给杀死。 而这个“重任”,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 凌彻在接到顺景帝给他的密旨时,无可奈何地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在风雨桥上射杀自己四哥的沉痛往事。 梵渊自是比不上他的四哥,然而这种感觉却是相似的,因为他不觉得梵渊要死,不觉得梵渊要这样被顺景帝惨绝人寰地利用,这么多年来,他为大蔚其实也做出了许多贡献,也是动用过身上的特殊能力为大蔚预知吉凶,他的这番做法很可能只是报答梅家对他的恩情。但是他的确是救了诸多大蔚百姓于水火之中。 单凭这一点,顺景帝就没有必要将他弄至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步。 而他,也因着梵渊的缘故,而彻底看清楚了顾竹寒的心思,也知道了自己又做出了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 似乎他和她总是差那么一步。 纵然知道她很可能不会原谅自己,纵然知道大蔚的局势分分秒秒都在变化,他还是冒险来到她身畔,不能和她好好谈一次始终是遗憾。而且,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也不想顾玉骆得到。 只是,为什么看着这曾经是亲密姐弟的两人忽而变成亲密恋人,他心中为何会如此疼痛? 她几乎没有给过一丝温柔他,她对他总是藏有一种戒备和试探,她对他绝情狠心,连相见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觉得心力交瘁,又觉得甘之如饴,这世界懂他的人何其少,她却是其中一人。他无法真正对她狠心,一如他在东海心血来潮给她制造的七巧板,那些伏案写信、为她准备别致小玩意儿的夜晚他都一一记在脑海中。以为踏出一步便是正果收成之时,却不料这其实是万劫不复之地。 凌彻在书架之后垂下了眼睫,思绪收回的同时,又听见他们二人在欢快对谈。顾玉骆毫不掩饰他眼中对顾竹寒的爱慕溺爱之色,也不知道他们聊到了什么高兴愉悦的话题,只见顾玉骆微微俯身好像想要攫取住顾竹寒的唇瓣,那微微倾身的动作看得凌彻眼眶一紧,他攥紧了双手,强忍住出去推开顾玉骆顺带带走顾竹寒的冲动。 就在顾玉骆的唇瓣快要碰到顾竹寒的时候,门外忽而传来了一侍女的询问声,书架之后凌彻紧攥着的手才松了一松。 顾玉骆皱了皱眉,似乎十分厌恶此刻的情景被人打扰,顾竹寒却是低头笑了,她的笑声清澈如山间泉水,顾玉骆听得出笑声里的揶揄之意,刮了刮她的鼻子,佯怒道:“待会儿回来收拾你。” “外面有什么事儿?”顾玉骆稍稍提高了声音问道。 “王爷,您今天吩咐给姑娘备下的银耳莲子羹已经熬好了。”外面一侍女恭声说道。 顾玉骆一听原来是这回事,这才松了松眉宇,“进来。” “是。” 门外侍女应答一声,捧着托盘恭敬进来,她的头一直低着,似乎是出于尊卑之心并不敢抬头看顾玉骆和顾竹寒,只遵从以往的习惯将银耳莲子羹放到两人相对而坐的案桌之上,等待顾玉骆的吩咐。 顾竹寒闻到银耳莲子羹的散发出来的香味,问道:“怎么今天这么多花样?” 顾玉骆勾唇一笑,语气神秘,他亲自揭开盖子,执了瓷羹给顾竹寒亲自布汤,侍女在一旁依旧低垂着头,甚至连眉睫都没有动一下。 屋子里很静。秋日阳光转移了一个角度,照射至凌彻身上,在他身上投影出一道长长的剪影。 顾玉骆一心一意给顾竹寒布甜汤,一羹又一羹的甜汤盛满精致瓷碗里,顾竹寒也不说话,只自长睫下微微笑着看他为自己做的事情。不一会儿,一碗甜汤已经盛好,顾玉骆勺了一小勺吹凉了一点,才往顾竹寒唇边送。 顾竹寒只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她微微红了脸,想要执过顾玉骆的汤羹自己喝。顾玉骆见她坚持,也不反对,将汤羹递给了她,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无形压抑起来。 在一旁侍候着的侍女无声紧了紧手上的银托盘,凌彻在书架之后注视着这面前几人的一举一动,眼见着顾竹寒就要一口很可能真的含了无色无味剧毒的莲子羹给吃到嘴里,顾玉骆忽地一把抢过的瓷羹往书架处的方向一扫! 那瓷羹居然直射凌彻的方向! 而凑巧的是,那名侍女正站在汤羹****而来的同一方向,她与凌彻几乎站在同一线上,这么看过去,以为顾玉骆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是对准那个侍女的!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侍女毫不起眼的侍女忽而侧身一闪,避开了快要触碰到自己的瓷羹,再而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利的小刀直往顾竹寒身上攻击而去! “你……!” 顾玉骆想不到眼前突变顿生,他方才突然出手并非是针对这名侍女,而是针对书架之后被太阳照射出来倒影在地上的影子。他也是大意,书房里埋伏了人他居然不知道,看那人的样子应该是潜伏了在这里很久,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他想不到的是这名侍女突然发难,竟然二话不说对准顾竹寒的胸口就是一刀! “啪啦——” 天空之中忽而闪现出一道深黑闪电,紧接着乌云盖顶,屋外狂风大作,风声不止,就仅仅是这么一瞬之间,天气居然变得这么糟糕。顾竹寒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可这种天气突变的情形在祈风却是十分常见,然而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之下,更是容易让敌人有机可乘! 但见黑暗之中寒光一闪,顾玉骆自是紧紧护在顾竹寒身前想要保护她,然而他没有预想到的是,房间之中利光一闪过后,顾竹寒身后又有一人窜出,那人举着匕首对准顾竹寒后心就是一刀! 顾玉骆心惊胆颤,他万万没有预想到平日里守卫森严的书房重地竟然在一瞬之间混入了两个人进来,还有这个侍女,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这种紧急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顾竹寒腹背受敌,将她解救于敌人手下才是正道! 427.第427章 他终究是放不下她罢了 “啪嗒——” “哼——” 就在顾玉骆思索对策的时候,身前那名突然发难的侍女忽而传出一声闷哼,她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顾玉骆心中诧异,可现在并不是深思的时候,他在榻上一搂顾竹寒,再而后往侧退开了几丈,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了,这才出手攻击不知何时从窗里跳进来想要刺杀顾竹寒的另一人。 黑暗之中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能凭借这几个月来练就的武功与对方周旋。 顾竹寒被顾玉骆带出了战圈,她背抵在案桌的边缘,惊魂不定地看着顾玉骆在黑暗之中与另外一人周旋。方才解决了那名侍女的正是凌彻,他此刻悄无声息地来到顾竹寒身旁,轻轻搂紧了她的肩,顾竹寒下意识地侧头一看,她在黑暗之中对上了一双闪烁着微芒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透漏出来的光让她十分难懂,她扭过了头,伸手往他身上一推,示意他注意场合。 凌彻却是不管,与她分别了两个多月将近三个月,从东海一别辗转到他强行在路上截停了她前往南唐的轿辇,再到他在三国地界遥遥一瞥她的面容,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错过,都是无法触碰到她身上的任何一寸。现如今,她近在咫尺,他又岂会放过这个让他放纵的机会。 想起方才顾玉骆想要亲吻她的一幕,心中就觉得嫉恨,似是有一小团烈火在燃烧着他的神经,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不理会她的无情拒绝,扳过了她的下颔就想品尝她曾经只属于他一人的芬芳。 顾竹寒想不到凌彻居然这么大胆,茫然错愕一瞬,便马上伸手捂住自己的唇。她已然察觉到他深沉如浓墨黑夜想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的气息靠近,他的鼻息甚至就喷在她的脸颊上,只要他再往前靠近一步,他便能亲吻到自己。 顾竹寒不愿意再和凌彻有所牵扯,若然她被顾玉骆如此对待是为了演戏,那么现在,在凌彻面前她根本没有必要再违背自己的良心,去接受他的亲吻。 他是害死梵渊的元凶之一,他给了梵渊三箭,最后一箭射中了他的后背,那一根箭羽她清晰地看见箭头淬了幽蓝深光,他明明知道她千里迢迢从南唐赶来就是为了营救梵渊,他仍旧要与她作对。 一箭既出,她心早已死掉。曾经为他心痛、心动、心软、心悸全都在那一支利箭射进梵渊身体的时候,刹那消失殆尽,再也不留半点痕迹。 现如今,他再次靠近自己,尽管在鼻息可闻之间,她亦是心如止水,眉目冷清。 凌彻察觉出她心绪的变化,从唇边溢出了一丝低叹,他仍旧不死心,既然吻不到她芬芳的唇,那么吻一吻她的眉尖也是好的。 人说眉尖抵心上,他……还是放不下她的罢。 顾竹寒浑身僵硬,她感受到凌彻吻到她眉梢处的冰凉,下意识地往侧一让,双手用力想要将他完全推开。 此刻,顾玉骆也将那人给完全掣肘住,此时书房之外突地响起了一阵喧闹的脚步声,紧接着顾竹寒听见门外有人喊:“保护王爷!捉拿刺客!保护王爷!捉拿刺客!” 窗外不知何时风声已止,阳光重回大地,眼前显现光明。 顾竹寒仍旧装作一副后怕的样子站在案桌之前,凌彻则是适时退了开去,一脚踩在那名侍女的胸前,生生将那名早已晕倒的侍女给弄醒过来。 门外先是欧阳轩闯入,他神色紧张,看见顾玉骆和顾竹寒都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转眼看见这个颇为生面口又穿着魏王府低级侍卫的侍卫在此,眼底闪过一抹锐色。 他对着顾玉骆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吩咐随后闯入的侍卫将那两名突袭的女子给押解在地。 “主子,属下等护主来迟,恳请主子责罚。” 顾玉骆却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理了理衣袖,他脸色有点儿苍白,毕竟是体弱,可是也顾不得自己那么多,先是上前几步走到顾竹寒面前,上上下下将她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有事之后才放下了心。 他仿似后怕那般松了一口气,“竹子,你没有事便好。” 顾竹寒听得出他语气之中浓浓的担忧之色,心中一突,她眼尖地看到顾玉骆右手虎口上有一微小的伤口,血色一线渗出,衬上他白皙如雪的肤色,更是突兀得很。 “小玉,你受伤了!”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人在场,紧张兮兮地捧起他的手仔细察看。 顾玉骆经她提醒,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不小心受了伤,他看尽她眸底的担忧之色,只是牵唇一笑,“小伤,不要紧。” “什么小伤?这道伤口足有好几寸长啊!”顾竹寒对他这个无所谓的反应十分不满,当下从怀中掏出了锦帕给他捂住,凌彻早已在侍卫赶来的时候退至一旁,但是眼角眉梢还是紧紧地盯着顾竹寒和顾玉骆一举一动,此刻听得郎有情妾有意,心中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噬咬,很不是滋味。 顾玉骆止了血,好整以暇地坐到梨花木靠椅上,他瞥了一眼欧阳轩,示意他汇报发生了什么事情。 欧阳轩当即上前,恭敬答道:“回主子,这两名女子似乎都是平乐郡主那边的人,其中一名是膳房里的大厨,在平乐郡主的授意之下,在莲子羹里下毒给姑娘,企图想要毒杀她。至于那名侍女则是和大厨是一伙的,是她的接头人。” 顾玉骆眸色一沉,他看了看那名长相普通却出手及时,早已埋伏在书房里不知多久的侍卫,问道:“他又是谁?” 欧阳轩早前早已询问过袁亮,继续道:“他是王府新近甄选而来的侍卫,平日里是守在二进院落里的。至于他为什么在这里,那倒要他亲自对主子你说了。” 袁亮听见欧阳轩点名,神色颇有点仓惶,他从侍卫中单独站出,对着顾玉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挠了挠头道:“回禀王爷,属下名叫袁亮,与膳房里丽莹姑娘相熟,是她告诉属下大厨想要下毒毒害姑娘,属下害怕大厨得逞,所以不经同意先行埋伏在书房里,想要将她给擒下。” “哦?”顾玉骆抬头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目光看在别人眼里却是觉得胆寒。顾玉骆看他半晌,突地出声,“你是叫袁亮,袁亮这个名字读起来却像是原谅。” 他的话语里别有深意,盯在袁亮身上的目光也是如针般尖锐,顾竹寒看着他们二人这般的无声对峙,呼吸亦是微微一滞,她自是明白凌彻取这个名字的含义,“袁亮”——原谅,他是在暗示她,让她原谅他。 可是过去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成为定局,她能够原谅他,可是她的心愿意吗? 袁亮到了这个地步却是不敢抬头看顾玉骆,他似乎被顾玉骆的气势所折服,战战兢兢地出声,“属下的名字是家中父母所取,他们没有什么文化,还望王爷莫要计较。” 他此刻全然没有了胆敢埋伏在王府书房里的那份胆色,就这么一直垂着头颤巍巍地说着话,顾玉骆忽地觉得无趣,也觉得自己可能多想了,进来王府做侍卫,即便是一个低级侍卫,亦是要烙印才能进来的。那人身为大蔚的王爷,会专门纾尊降贵来王府里操贱役、捱烙铁? 他不置可否。 当下不再往深里想,转而问道:“膳房里的丽莹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这么相信她?” “属下和丽莹姑娘算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关系,”袁亮说到这里整个人腼腆起来,他一句话带过,“平日里丽莹总喜欢跟属下说膳房里倩大姐怎样挤兑她,怎样对她不好,是以属下留了一个心。今天丽莹约属下到膳房后花园见面,告知属下她偷看到倩大姐在姑娘的莲子羹里下药,属下恐防让贼人得逞,是以罔顾规矩进来想要阻止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他这个人虽然憨厚,说话也不是特别利索,好像带了点别的地儿的口音,可是所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并无明显的漏洞之处,顾玉骆看了欧阳轩一眼,询问他袁亮所说的情况是否属实。 欧阳轩点了点头,的确是膳房里的丽莹姑娘及时通风报信,他们才及时前往截堵倩大姐,只可惜的是倩大姐早他们一步逃跑,他们找了很久才发现倩大姐原来来了王爷书房,想要配合侍女击杀姑娘。 现在一切事情都查明了,顾玉骆看着门口之处那两名伏在地上被卸掉了下颔出不了声的女子,神色晦暗不明。 房间里光影变幻很快,灰尘微扬在空气之中,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顾竹寒坐在椅子上也不作声,只盯着地上的某一点放空。 一时之间,整间庄肃的书房陷入了一种死寂的状态,只有顾玉骆微微敲响檀木桌面的声音,一声一声,击震人心,使人愈发紧张起来。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中也猜出顾玉骆此时心情肯定不好,不然书房里里外外也不会变成了这种压抑至恐惧的状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敲响桌面的声音终于停止,顾玉骆心中像是做出了决定,他忽而抬头,看向隐在众人阴影之下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两名女子,沉默地下了命令:“将这两人的舌头割去,脚筋手筋挑断,而后给我送回到郡主府上。” “是。” 此言一出,众人只觉书房里的气氛又低了一度,只觉得一向平和的魏王此刻终于也要显现出震慑别人的一面。他这番举措分明是向平乐郡主摆明军马,不要惹他重视的人,不然他会以一切有效的手段报复之。 “这件事的处理先是这样。”顾玉骆再次启唇,他转而看向袁亮,问欧阳轩,“书房乃是本王平日办公的重地,袁亮虽是护主心切,但是他不经传报埋伏在书房里却是事实,这件事情应该怎样处置?” 欧阳轩看了袁亮一眼,心中也是佩服这个长相平板反应却是敏捷的侍卫,他眼底闪过一丝遗憾,“私闯王府书房……理应杖毙。”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袁亮明明有功,却要被这样对待,那么他们以后若然遇到这种特殊情况该要怎样做……? 顾竹寒心底亦是一沉,她飞快地瞥了袁亮一眼,但见这人好像像是被震懵了那样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她一时半刻也不知道该要怎样做,只能看着顾玉骆,希望他做出一个明确公正的决定。 顾玉骆察觉出顾竹寒看着他的目光,他回望于她,原以为会从她眼底看到震惊的神色,又或是她会当即出面求情,可是她都没有,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底隐隐带有希冀。 ……这样的思绪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顾玉骆微微抿紧了唇,他敲了敲桌面,又看了脸色大变的众人一眼,勾唇一笑,“袁亮护主有功,虽然方式不太正确,可是姑娘的确是他救下的,假若本王不近人情将他杖毙的话,你们以后定然不敢再为王府效命。” 众人一听他语气之中有所松动,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然而顾玉骆话锋一变,“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句话又听得众人屏住了呼吸,王府里的刑具他们都是见识过的,犯了事的下人被抓到刑房里受刑的话,那么很可能变得半身不遂才能出来。 他们都十分同情地看着袁亮,只觉得这个看起来高大但是十分瘦弱的青年实在是太倒霉了。 “……就杖打二十大板吧。”顾玉骆在众人的忐忑之下,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决定,他眼珠一转,“还有你们,包括欧阳轩,这么多人都能让对方的奸细给混入,魏王府以后的威势何在?!嗯?” 他说至最后,话音已然微微上挑,隐隐带有威严。 众人听得出他发火,纷纷跪下,“请王爷处罚!” 顾玉骆呼出一口气,“每人杖打三十大板,若然下次再犯,全都撤职不用再在我面前出现。” “是,谢王爷。” 众人纷纷应答,三十大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刚是众人能承受的程度。 顾竹寒见顾玉骆发了一通火了,觉得差不多了,她才启唇,建议道:“王爷,我觉得这位袁亮仁兄艺高人胆大,这次又立了功,倒不如将他提携到内院里当值?” 428.第428章 就让他留下来吧 此言一出,包括袁亮在内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窒了窒,抬头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顾竹寒,眼神错愕。 顾玉骆看了她一眼,也不禁微微皱眉,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吟片刻,而后问欧阳轩,“内院里侍卫有多少人?” “回主子,内院里侍卫共有一百人。”欧阳轩回想了一下,“其中守在王爷身侧的则有五十人,但是最近有一人因着家中丧事而提早回家,是以空缺了一人。” “如此,那便遵从姑娘的意思,让袁亮留下来吧。” “是。”欧阳轩低声应下,原以为顾玉骆不会同意却不料他最后还是遵从顾竹寒的意思,将那人留下。 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一众侍卫在书房外的院子里齐齐趴在硬板凳上,接受着各自的刑罚。 顾玉骆神色依旧不愉,顾竹寒为了让他减压,捧出一副象棋来,要和他大杀三方。 院子里侍卫被打的声音彼此起伏,而书房里则是一派其乐融融。顾竹寒极会融洽气氛,一时之间房间里欢声笑语不断,顾玉骆不再沉着一张脸,而是沉下心思和她对弈。 “呀!小玉,不好意思了啦,我要吃掉你的‘象’了!” “啪”的一声,顾竹寒手起棋落,将顾玉骆的“象”给吃掉。 顾玉骆也不耍无赖,大方让出一棋,却是对她勾唇浅笑,“竹子,下一着你可要小心啊……” 袁亮混在众多侍卫之中,也趴在硬板凳上,被一板子一板子结结实实地打下来,耳边除了响起侍卫的杀猪声之外,更多的是书房里那人轻松愉悦的声音。他有多久没有听见她清脆舒爽的笑声了? 袁亮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秋日和煦的阳光洒照在他身上,认真地听。 * 就在顾竹寒与顾玉骆在书房里欢快对弈的时候,北大街郡主府上。 平乐郡主正在凉亭里赏枫品茶,好不愉快。 她天生媚色,尤爱穿大红衣服,此刻她一身深红对襟繁复罗裙,一张脸在丹枫的衬托下媚色流转,摄人眼球,她看着郡主府外院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一些什么消息。 按照计划的进度,若然进行得顺利的话,今天也是该有消息了。 平乐郡主并不担心计划会失败。 魏王府用人制度虽然严格,可是她派进去的两个人都是通过层层甄选才被选进去的,而且身家清白,全无污点可查。任凭魏王再精明,也抓不住那两人的把柄。 而且,她让她们下的毒无色无味,也并非是一喝就立即毒发身亡的那种。既然赵钰如此重视他的那位良人,那么她不妨让他的良人浑身由里至外一分一寸溃烂而死,到时候死相可怖甚或是死无全尸看他能怪得谁? 她兀自端酒想着,冷丽面容变得微有狰狞。忽然,院落之外有人前来禀报,平乐郡主当即放下了酒盏,问道:“可是那件事有消息了?”她倒是万分期待顾玉骆知道那人中毒之后又无药可解只能等死的表情呐。 “回禀郡主,晋王爷光临郡主府,想要与郡主您见一面。” “晋王?”平乐郡主想不到是这个狡诈王爷来找自己,她平日里十分之不待见他,此刻来找她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当下就想拒见,却听见院落之外有一阵大笑声传入,平乐郡主循声望去,但见一身穿墨绿色蟒袍的英俊青年缓步而入,他负手在背后,腰间的圆玉来回作响,衬上他直爽雄厚的笑声,当即是让人觉得整个秋天都萧瑟不起来。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十分之光明磊落的人害死了祈风王室里不知道多少位皇子公主。 平乐郡主纤眉一蹙,看向他,“未知晋王不经通传就直闯郡主府是何意?” “那还不是因着本王记挂着郡主,想要一心探望于你?”晋王靠近平乐,他倾身,三两缕发丝垂落肩头,拂在平乐的脸颊上,微微的痒,微微的挑逗。 平乐嫌弃地往后一让,避开了他的触碰。 “本郡主健康得很,又何来王爷所说的探望一事?” 赵池被她这么一哂,也不生气,而是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亲自取杯倒酒,好不自在。 平乐想不到这个人如此厚脸皮,自己明明已经十分不待见他了,他还是硬要把郡主府当成了他自家府邸,自出自入也就算了,还要喝她的酒?! “郡主,你别这样看着本王,本王定力可没有我的九弟那么好。”赵池举盏浅尝,眼色如钩,钩住了平乐的双眸。 平乐一窒,心中气恼。诚然赵池虽则和赵钰都为赵尚所出,可是两人容色尽是不同。赵池长得也是极之出色的那种,可是赵钰偏偏比他长得还要精致惑人,令她一见倾心。 赵池对她有意她是一早便知,可是她偏偏不喜欢这个手狠手辣的皇子,因为她总觉得,祈风国内喜欢她的都不是真正喜欢她这个人,而是喜欢她手中紧握的权势。 “王爷言重了,”平乐居然要咬牙切齿出声,她一字一顿道:“敢问王爷来找平乐所谓何事?总不是前来讨一口水酒喝吧?” 赵池看她一眼,而是大笑出声,“郡主当真想知道本王来找你干什么?” “是。” “既是如此,郡主待会儿可不要太震惊了。” 赵池说罢在虚空中拍了拍手,院落之外立即响起了人声和些微沙哑破碎的呻吟声,平乐心中突兀,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出现。 片刻之后,凉亭之外出现了两副担架,担架之上躺了两个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真面目的人。 平乐郡主不明所以,看向赵池,“这两人是……?” 赵池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眸看她,“郡主既然想知道,何不靠近一点儿去察看?” 平乐郡主心中不愉,虽则好奇为什么赵池为抬出这么两个人进来,可她还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等候赵池的解答。 人是你赵池的侍卫抬进来的,难不成还是郡主府里的人? ………… 凉亭之中,美酒为伴,红枫为影,本是一派旖旎清新的景象,硬是被赵池抬进来的二人给破坏了氛围。 平乐看着他,眼底微有不悦之色,可她却是没有按照赵池的意思去看一看那两人究竟是谁。 两人就在凉亭之中僵持着不动,赵池再次将一杯水酒喝下肚之后,这才扬眉朗笑一声,“郡主,你怎么连自己派出去的人都认不出了?” 语气之中带着些微的嘲讽之意。 平乐听得他这么一说,浑身一滞,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两个还在痛苦呻吟,身上已经全无一寸完美血肉的两个女子,忽而像是联想起一些什么那般,她惊声说出心中所想:“你的意思是她们是从魏王府里被赶出来的?” “郡主真是敏锐啊。”赵池浅赞一句,脸上笑意不明。 平乐只觉得赵池由头至尾对她的态度都是充斥着莫名讥讽的,仿佛她安插人手在魏王府的做法十分愚蠢。 她派出去的人任务失败被人如此杀鸡儆猴地遣送回来,她已经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还要被这个人冷嘲热讽,心中实在是不虞,她端起酒盏喝了一口酒平复了心情之后,才启唇逐客:“若然晋王是来看我笑话的话,我看大可不必。而且,水酒你也喝过了,恕本郡主不再接待。” “哟,郡主还真是忍心啊,”赵池听得她毫不留情逐客的话语,忽而倾身靠近于她,眼眸含笑却带着十分阴寒,“郡主,若然没有本王在拜访你的时候及时将二人抬回来,你觉得你派人潜伏在魏王府的事情会有多少人知道?而这些事情会不会传到宫中的那位耳边?” 平乐脸上神色一僵,她自然是知道赵池话中的意思,祈风国主虽然疼爱她,可是若然她对他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情的话,定会惹人诟病,到时候自己又会惹得一身麻烦。现如今赵池这样做,无疑是帮她挽回了一丝半点的面子。 可这并不代表她会领情! 她扭头,冷哼一声,“那么晋王是想要什么报酬么?” “报酬?”赵池眼眸一深,继而一笑,他捧起平乐的一束头发放在手里把玩,“不,郡主,看来你太不了解我了,我要的并非是报酬,而是合作。” “合作?”平乐见他终于说出来这次来她府上的真正来意了,又觉得他离自己靠得实在是太近了,是以回身一转站起来避开他的触碰,“什么合作?” “既然你如此想要得到我那个好九弟,倒不如由本王助你得到他如何?”赵池见她离开了自己身侧也不恼,继续悠悠地笑着看她。 平乐似乎被他这一番话所惊倒,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你会愿意帮我?” 在一定程度上,赵池靠近于她都是为了她手中的权力以及富庶的封地,在赵池之前不是没有皇子对她求过亲,可是这些对她求过亲的皇子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赵池以各种方法和各种形式杀死或流逐,不能再接近于她。 是以,赵池的野心从来都不加掩饰,甚至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一直以来,她都很清楚自己在这帮人之中的价值,封地和兵权是她权柄的来源,祈风上下的人都敬她三分。 她又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不找到自己的意中人不死心的那种,所以,她一直活到了十九岁,饶是赵池对她一直藏了不一样的心思,她一次都没有回应过。 可这次,他居然说帮自己,让她得到顾玉骆的青睐?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啻于有一种天荒夜谈的怪诞。 她并不作声,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郡主可不要用这种勾人的眼神看着本王,”赵池忽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暧昧起来,可那也只是一瞬,他在看见平乐脸色微变之后,还是照直说道:“本王对郡主说的话当然是真的,只是,本王也是有条件的。” “你且说来听听。”她好整以暇看着他,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本王可以千方百计让你得到赵钰,但是如果他怎么样都不肯和郡主你在一起的话,那么你就要嫁给本王,若然他过不了郡主的美人关的话,我想大概郡主要给我一些比如有关乎兵权或者是封地一些报酬……你说这样可好?” 平乐一听,当即冷笑一声,此人的确是贼心不死,无论怎么样都不肯放过她。 “无论怎么样晋王好像都不肯吃亏是吧?”平乐紧盯着他,语气谈不上友善:“你又凭什么觉得以我一己之力不能和赵钰在一起?” “就凭今天这两个被他惩治得半死的两个人!”赵钰此刻也不和她打哈哈了,伸手一指,指着那两个已然没有了声气的人,“你说本王狠辣,可是赵钰比本王好了哪里?” “郡主,你我都知道赵钰不是好惹的,而且他身侧还有另外一个存在威胁,他救回来的女子你认为她是谁?什么一介孤女那简直是扯淡,一介孤女能得他如此青睐,甚至不惜藏到王宫里让她养伤?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样做?”平乐也是知道那个女子对赵钰的重要性,也忍不住问道。 “这一点……郡主倒不用多作过问,因为想她死的人不止郡主一个,”赵池话锋一转,又变回那副故作高深的模样,“郡主只需回答本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本王的条件。” 平乐见他始终是有话瞒着自己,心头不甘,冷冷回了一句:“王爷,谈合作好像不是这样谈的吧?” 赵池察她神情,知道她生气了,在心中仔细思索了一下,这才再次启唇,“罢了,谁让你是郡主,本王心仪的人?告诉你又何妨……” 他忽然上前几步,靠近于她,在她耳侧轻声说道:“是摩梭女皇和本王合作,要赵钰身边那人的性命,所以,郡主,你说想要杀她的人是不是不止一个?” 他靠她极近,几乎是要咬住平乐的耳垂,与她极尽缠-绵。 429.第429章 一起吃 平乐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她回眸,眸色有点儿冷,“你居然和摩梭女皇勾结在你一起了?” “郡主,不要用‘勾结’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词语好吗?”赵池不以为然,“我和她各取所需,应该要‘合作’二字更合适。” “祈风不准许我们与摩梭私下勾结,你不会是不知道吧?” 平乐的确是实话实说,祈风在一定程度上虽然与摩梭交好,又算是同病相怜的盟友,可是怎么说,两个国家之间平日里并无来往,而且祈风国主又甚不喜与摩梭那个阴阳怪气的国家结交,喜欢在暗地里使用蛊虫的国家,怎么样说都有几分阴森。可是现在赵池却是对自己说,摩梭女皇与他合作,让他铲除掉赵钰身旁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到底是与人家女皇有多大仇口,逼得对方不惜辗转通过赵池来杀她? “怎么样,郡主,本王耐心并不是特别多,你是否与本王合作?” 赵池低头看了看自己修整整齐的指甲,语气幽幽。 “这样有益于我的事情本郡主又怎会不接受?”平乐嗤笑一声,“既能够铲除他身边的那位良人,又能得到赵钰的心,本郡主自然是愿意。” “如此,本王着一杯敬你,希望与郡主合作愉快。”赵池本来就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前来,他不相信以他这个条件诱惑,会诱惑不了平乐。 现在一看,果然是如此。他唇勾微笑,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平乐,对她说道:“郡主,喝下这杯酒,咱们就是盟友了。” 平乐看他一眼,最后还是接过那杯酒,与他碰了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 夜幕已然降临,祈风天色黑得快,日光早已消散了热度,整片深沉大地变得彻底冷凝下来。 魏王府此刻灯火通明,顾竹寒和顾玉骆在魏王府书房里呆了一个下午,又是出了下毒刺杀的事情,虽然后来顾玉骆处理干净,可是为了宽慰她的心,他还是丢开了手头的文书,陪了她一个下午。 此刻,晚饭过后,顾玉骆不能再陪她了,而顾竹寒也不想再打扰到他,直接让欧阳轩送她回来。 顾竹寒身心疲惫,周旋了那么大半天,还要时刻在顾玉骆面前演戏,她实在是累极。 可是一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子里,一打开门就嗅到一股子苦涩至人心脾都发颤的药香,不由皱了皱眉,怪人最近对她越来越变态,她原本是想从他口中探查一下别国的消息与形势,也想从口中得知是否能有梵渊的消息,可怪人却像是铁了心那般,什么消息都不让她知道,这令她好生郁闷。 现在,一推开门就要喝这难喝的汤药,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好心情。 侍候她的婢女一见她回来,立即微笑迎上前来,“姑娘,您终于回来了?” “嗯,”顾竹寒淡淡应了一声,忽而抬眸一看,看见檀木圆桌旁边早已有一人在等着自己,她仔细看他一眼,问道:“阿愣,你怎么在?” “哎呀,姑娘,阿愣小童今天不知为何,很死心眼,在这里都等了你一个下午了!”婢女对于这个实心眼的小童其实是有点儿心痛的,他一个人一声不吭地在这里等了一下午,给顾竹寒备下的汤药热了一遍又一遍,本来想直接让顾竹寒回来,然而王府书房禁地,没有王爷传召根本不能贸然前往,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顾竹寒回来了,她算是松了一口气,怎么样,在异国他乡,能有多一个关心姑娘也是好的。 “吃饭了没有?”顾竹寒听了婢女的描述,皱了皱眉,上前几步问阿愣。 一靠近在他周遭,她便感觉到有一股寒气侵袭而来,阿愣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上阴寒过度,害怕冷到她,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本想要回答,却被婢女抢先回答:“姑娘,您不要怪奴婢多嘴,阿愣在这里等了你一个下午,不要说饭,就连水都没有喝下一滴,所以……” 婢女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顾竹寒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她转头吩咐道:“备饭膳。” “姑娘……这样于礼不合。”婢女虽然意想到顾竹寒肯定不会亏待阿愣,可是没有想到她会让他与她同台用膳。 “什么于礼不合?”顾竹寒不予多说,“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你既然叫得我‘姑娘’,就应该听我的话。” 言下之意,即是她顾竹寒没有任何头衔,就只是比你们多一点权力而已,所以她必须要听她吩咐。 那名婢女看了阿愣一眼,也不好多说什么,直接推门出去备膳了。 房间里只剩下顾竹寒和阿愣二人。 顾竹寒暗叹一口气,自顾自地在桌旁坐下,见阿愣仍旧呆站着,挥了挥手让他也坐下,阿愣从善如流,坐在他的对面,顾竹寒紧盯着他那双已然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的眼眸,动了动唇,想要问他一些问题,可是又听得见顾玉骆仍旧没有撤走的监视,只要不是在浴室之中,她总是能听见弹簧机关的声音,那些机关弹簧可能不是为了伤害她的,可是却明确告诉于她,他在时刻监视着她,也让她的同伴知道,不要贸然救走她,不然你们会死得很惨。 顾竹寒良久看着他,看着他即使戴了人皮面具仍旧阻止不了的清冷寒气以及眼底的亘古死寂,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待得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了,她才亲手为他布菜。 一旁侍候的婢女看她如此体贴关怀的动作,一瞬之间僵了一僵,“姑娘,这种粗重功夫还是让奴婢来做吧。” 顾竹寒却不让,“这种哪算是粗重功夫?阿愣是在这里等了我这么久,而你又招呼不周,现在段大夫暂时不在,不能说咱们一些什么,可是若然他回来了的话,责怪于你我那怎么办?” “这……”婢女一下子无话可说。 顾竹寒嫌她在这里碍事,又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洗头了,实在是难受得紧,遂吩咐她:“你闲着没事做的话,替我准备洗头的热水吧。” 08。16。03 053。 顾竹寒打发了那名侍女走了之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在回来之前是和顾玉骆一起用了膳的,现在让人备两份饭菜也只是象征性的,然而阿愣却是那种一根筋的,见她为自己布了几乎可以堆一座小山的饭菜,扯了扯唇,也为顾竹寒布了可以堆另一座小山的饭菜,他看得两人的饭碗差不多一样高了,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一起吃。” 依然是那么言简意赅和任性啊…… 顾竹寒僵笑一声,也不好拒绝,执了筷子就对他说:“一起吃一起吃……” “嗯,吃完了你好喝药。”阿愣明显也是饿极了,执起筷子开始埋头吃了起来,又许是这是顾竹寒亲自为他布下的,是以他吃得格外津津有味。 顾竹寒看着他,并没有立即动筷,印象之中这人是有着强大而霸道的洁癖的,在长醉书院他必须要有自己的专用木筷的,也是对食物有严苛的要求,每天必须要吃够多少肉多少饭喝够多少汤这才能罢休,而且他的生活规律一成不变,哪个时点就必须要做哪些事情,一刻都耽搁不行,可是现下,他跟了自己以来,为自己改变的还真是不是那么一星半点。 她忽而觉得感慨,曾经想让他从被封五识的泥沼中走出,她觉得人应该是要有七情六欲喜好哀乐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人,纵然那些或让人悲伤或让人失望或让人无助的情绪会令人痛彻心扉,可是那些情绪也是构成一个完整的你,没有了那些感情,你的人生根本就是空白一片。 可是顾竹寒现在觉得,如果他真的能够像以前那般恣意放肆地活下去,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他不会多次以身犯险为她牺牲良多。 “你怎么不吃?”对面阿愣吃了一会儿之后见她不动筷,也搁下了筷子。 顾竹寒故作轻松,笑着对他说:“我刚刚已经吃饱了,吃不下了。” “不行,你不吃我也不吃。”阿愣“啪”的一声将筷子搁下,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顾竹寒头痛,看见旁边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当即像是看到了救星那般端了过来,“药再不喝就凉了,我先喝药!” “不行!”阿愣忽而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冰寒之气顿时钻进顾竹寒的体内,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冷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阿愣似乎意识到一些什么,立即缩回了手,可是眼神依旧倔强,“你太瘦了,多吃一点。” 顾竹寒本来想要喝药的手一顿,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又担心至极的模样,忽而觉得心酸,她放下了手中的药,重新执起筷子,仰头对他灿烂微笑,“好,我们一起吃。” 阿愣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没有想到她如此听话,当即也回以一个笑容,“好,我们一起吃。” 顾竹寒不欲让他再担心自己,一顿晚膳吃得极尽轻松,她不断为他布菜,直让他吃得再也吃不下去了,这才丢了筷子,捧着圆鼓鼓的肚子,轻叹了一口气。 此时,婢女又来禀告,说是洗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若果要清洗的话,随时吩咐她侍候。 顾竹寒一头青丝在下午的时候还是用一支青簪给挽起来,可是她自到了祈风之后就一直因着脑后的伤没有洗头,虽则说祈风天气寒冷,不容易滋生蚊虫,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头发很肮脏。 阿愣在对面一直看着她,待得觉得她应该消化得差不多了,这才端过那碗药递到她跟前,语气无澜却带着明确的命令:“喝了。” “喂,阿愣,你怎么还是摆出这么一副冷脸出来?”婢女见他对顾竹寒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以及不善,不高兴了,亏她今天下午还可怜他,想不到还是这样对顾竹寒。 “无妨。”顾竹寒摆了摆手,也不多说话,直接将汤药端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这汤药还是苦得惨无人道,顾竹寒忍不住蹙眉,侧头便看见面前多出一包蜜饯,耳边又响起那人无波的嗓音:“吃了。解苦。” 顾竹寒失笑,抬眸看他一眼,而后拈起一颗嘉应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好吃么?”阿愣在对面问。 “好。” 有微微的酸意弥漫在口腔里,一如她此时的心情。阿愣听得她愉悦的回答,这才笑了笑,“如此,我帮你洗头吧。” “啊?你帮姑娘?这可不行!”不等顾竹寒回答,婢女立即惊叫出声,“阿愣,你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医者。”阿愣本来懒得解释,可是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误会,他还是耐心开口道:“你家主子伤在脑后,还未痊愈,贸然让你这种不懂医理的人帮她,万一触碰到她的伤口,到最后麻烦到的还是我们。” “这……这也不行啊。”这个婢女当真是顾玉骆的贴心心腹,就算阿愣搬出这样的理由,还是不肯妥协,“你可以从旁指导于我啊。” “你笨手笨脚,我不指导。”阿愣也强硬起来了。 顾竹寒无奈,其实也觉得阿愣这番做法不妥,她不想让他为自己做这种事情,不就是洗个头吗?她自己来也是可以的。 “你们二人不要吵了,我自己来洗就行。” “你头发这么长,等你自己洗?洗到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洗完了。”阿愣又接着出声,说什么都要帮顾竹寒洗头。 顾竹寒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忽而觉得无话可说,不过这样也是正好,她有许多话要问他,与他独处一会儿也是好的。 是以,她到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对他道:“如此,就麻烦你了。” 那名婢女想不到她居然会答应,瞪了阿愣一眼,而后寸步不离地跟在顾竹寒身旁,阿愣也不多说什么,任由她跟着,直至跟到浴室的地方了,他检查了一下她备下的东西,觉得少了不少他想用的,不假思索让她再次取一些回来。 阿愣是有心要支开这名婢女,是以说出来要用的东西都不是放在同一处的,这使得那名婢女好生郁闷,可又不得不听从吩咐,跺了跺脚就走了。 430.第430章 我要保护的人是你 热气蒸腾的浴室之中又只剩顾竹寒和阿愣二人。 到了此刻,顾竹寒也不急着问他太多的事情了,只是听从他的安排坐在那张长榻上,解开发髻让将一头乌发垂到脑后,让他来打理。 其实顾竹寒倒是奇怪,怎么样看都觉得他不像是侍候别人的人,替别人洗头也只是第一次吧? 微暖的触感从脑后传来,不再是之前寒冷渗人心脾的温度,顾竹寒心中一动,对于他这种变化颇为不解,在回来看见他的第一眼,她便知道面前的阿愣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梅开了,而是被顾玉骆故意关在那处院子里还被玄铁锁住的银闇。 这一点,无论他脸上的易容多么完美都好,都瞒不过她。因为她对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都太过熟悉,这根本无法可以将她瞒骗过去。 只是,他这般冒险……值得么? 顾竹寒察觉出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鬓边,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一摸就摸到他手腕处的玄铁,冷冰冰的一块,一触便让人浑身生出冰渣似的感觉,顾竹寒浑身一凛,银闇立即拨开她的手,轻声吐出二字:“别闹。” “银闇……你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顾竹寒哽咽出声,“还有,为什么要冒险出来?万一被顾玉骆认出你的身份怎么办?” “那不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带你走了。”银闇不以为然,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先用梳子理顺了顾竹寒的头发,她的头发即使是这么多天都没有打理,可仍旧是柔顺的,只是不复初次见面时那么乌黑亮泽,纵然她强打起精神和他谈天说地,也仍旧阻挡不了发梢尾端所露出来的干枯蜡黄。 那是长期过度操劳的后果。一时半刻用药物并不能调理过来。 是什么时候,她唇边的笑容不再是当初所见时那般恣意洒脱呢?银闇看着她干枯的发尾,心中有一丝难过溢出。 “若然真的能逃走的话……我也很想快点儿离开这里。”顾竹寒暗叹一口气,“可是事实上却是我时时刻刻被顾玉骆监视着,看我好像很自由,可是以你的武功应该也感觉得出这魏王府守卫布局之森严,我根本无法出逃,而且黎致意还在这里被关着……”顾竹寒说到这里隐隐觉得不妥,她抬头看向银闇,问道:“话说,先生怎么会让你出来的?以你这样的身份身上又有玄铁,若然被顾玉骆发现,你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你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顾竹寒可没有忘记银闇也是受了很重的伤,这么几天的时间哪能够让他身上的伤痊愈?而且,以怪人那般能耐也没有办法解开他身上的玄铁锁,这说明银闇的身体状况其实很不好。 “我没有事,你不必担心。”银闇见她仍旧一脸狐疑担心地看着自己,唇边弧度微微扬起,可并不明显,他开始为她湿发,“区区小伤对我还造成不了影响。” “可你身上的玄铁……”顾竹寒不是没有叫过顾玉骆给钥匙,可是他每次都有借口来推托她,以她现在失忆的程度来说,她是不可能对银闇表现出过分的关心的,不然会顾玉骆有所怀疑。 是以,到了后来,她不再直接向他提起了,可是现在银闇居然来了自己身旁,也即是说被关在那个院子里的人应该是梅开,她不得不担心地说一句:“你们太冒险了。” “梅开进来本来就是想救黎致意,而你是我要保护的人,”银闇手下动作不停,任由她一头****的青丝落于自己的掌中,“我其实并不常见到顾玉骆,见到他的时候不作声,离他远一点也就好了。” 顾竹寒一刹那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她总觉得自己拖累了这么一个大好少年,可是现在再多晦气的话语也不能说出来,只能认真吩咐他:“无论在府里出现了什么情况,你都不要贸然动作,我不想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事。” 银闇握着她头发的手忽而停了下来,顾竹寒察觉到他的异样,只能侧眸,可是还是看不见他的脸容,“怎么了?” 脑袋之后刚刚愈合好的伤口忽而有微凉又带着点颤抖的触感传来,顾竹寒头皮有点儿发麻,银闇拨开了她的头发,看见她浓密发丝之下深藏着的伤口,那一处头皮其实有点儿秃,因着要治疗的干系,她原本完美无缺的头皮被剃光了一块,脑袋之后的疤痕也是狰狞的丑陋的,仿佛是在告诉看见这处不堪伤疤的人,这副年轻的躯体曾经受过怎样的折磨,躯体的主人又受过怎样的痛苦,才留下这样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一刻,银闇其实是憎恨自己的,说什么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可到头来,他还是不能护她周全,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掉入狼窝而无能为力。 他久久看着她的那处还未完全长出新肉的伤疤,低声道:“对不起。” 顾竹寒心中一紧,眼眶几近都要热起来,她一刻都没有忘记在三国地界之中他和黎致意还有一众鼎玑阁暗卫护着她逃跑的情景。那时候她看起来是行尸走肉,全然丧失了生的意志的,她甚至乎是想直接死在敌人的手中,好快点到黄泉路上找梵渊。 然而就是他们,及时唤醒了自己。对方人数众多,顺景帝既然出动了翎羽卫,那即是说下定决心要将前朝旧患给彻底铲除,是以对方杀起人来那个毫不留情。 她被黎致意给打了一巴,狠狠骂了一顿,银闇当时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刀,他似是不见得黎致意这么狠心对她,可是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全然没有了灵魂的空洞面容,他还是移开了头,默认了黎致意的这种做法。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他把她护卫得很好,可依然是让她受了重伤。这般滋味还真不是一般愁啊。 “银闇,我的伤口已经不痛了,所以你不必自责,若然没有了你,估计顾竹寒早已不存活在这个世上了。” 顾竹寒故作轻松,并不想让他担心。 银闇看着她唇边的那一点笑意,动了动唇,忽而说不出话来。 他最后还是暗叹了一声,执了她的一头乌发再次为她仔细洗起来。 那一天晚上过得分外柔和。 他和她难得独处的一个晚上,纵然是说些有的没的也是令他高兴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玄铁戴在他身上太久,玄铁上的寒气早已入体,融入他的骨血之中,纵然此刻立即让他取下玄铁,他大概也是没有可能活得长久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顾危险,恳求薛言一定要让他和梅开调换身份,来到顾竹寒身边的原因。 因为,他再不采取行动的话,以后很可能就没有见到她的机会了。 浴室之内气氛静谧,而外庭院之中的侍卫房里,段大夫正指挥着王府里的下人为那群下午被人打了屁股的护卫上药。 其中,伤得比较严重的就当真有那个明明长得面容普通却不掩一身书生意气的袁亮。 段大夫捧着药箱亲自来到袁亮跟前,其实早前已经有许多人都想为他上药的了,可是硬是被他一口拒绝,此刻他正俯躺在硬木床上,闭目养神。 仿佛是察觉出身旁有别的不一样的气息,袁亮及时睁开了眼,见是薛言,当即微笑道:“原来是段大夫。” “你的伤上药了没有?”段大夫觑了他伤口的位置一眼,并没明显的思绪。 “未曾。”袁亮如实答道。 “可是为了顾及面子,不让别人帮忙?”段大夫的脸上现出一丝嘲讽。 “嘻,袁兄弟,我记得你好像自进来之后就一直挺尸在床上,伤口肯定痛得难受吧?”不等袁亮接着回答,忽而有一抹灰影捧着一碗药膏闪出,他看着脸色苍白的袁亮,笑容颇有点不怀好意,“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上药如何?” 由于被惩罚的护卫太多,王府里的下人一时之间忙不过来,遂让花王小黑马也过来帮忙了。 小黑马在最初的时候还是不愿意来帮忙的,看男人屁股,还是肿掉的男人屁股他可没有任何兴趣,但是一听见被打的人之中有袁亮的时候他就心花怒放了,他可一刻都没有忘记上次袁亮进来的时候是被烙了魏王府的烙印在屁股上的,不来观摩观摩看看某不惜自降身份也要来营救某人的忠诚印记那怎么行? 所以,他屁颠屁颠地过来了,此刻一看有机会,当然是马上过来“好心”帮他上药啦。 小黑马站在袁亮面前,仍旧笑嘻嘻一脸笑容灿烂地看着他,袁亮被他这种狼虎一般的笑容看得发毛,他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我可不是你的总管,对你这般黝黑健壮的小马儿没有兴趣。我是很正常的。” “我呸呸呸!”小黑马当然知道袁亮在说什么,当下嫌恶地呸呸呸了好几十声,他靠近于他,压低声音对他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男人了?” “不用我看,府里的人已经传得纷纷扬扬了,”袁亮懒得理他,一来是觉得屁股上的伤真是很痛,三十大板……听起来数字比较少,可是受起来还真是要人命,以后他回到大蔚王府之后还是取消杖罚,直接改为极端的刑罚就算了,一刀被砍死总好过这样慢慢熬着;另一方面则是今天下午看见顾竹寒对自己极度抗拒的态度,他总觉得十分不对劲也很不安心,直觉告诉他,在他预想中的某些事情已经出了偏差,而他好像无法将那点出现的偏差给挽回来。 此刻又听见小黑马在身侧捣乱,更是寒了语气,“我劝你不要管我,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他说话的力度不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可硬是说得想要强行脱他裤子的小黑马手下一顿,他将手中的药膏直接塞到段大夫手上,“都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照顾你的事情就交给段大夫吧,哈哈,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不要拖着伤了根本哟。” 袁亮:“……” 段大夫自然是不可能为他上药的,虽然很不待见他,可是出于大夫的责任,他还是象征性地问道:“你自己可能行?” 袁亮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没关系,然后又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了。 段大夫见他这般反应,自然是不再管他,他还要回去秘密与鼎玑阁的人通信呢。 那人失踪了这么久,连日来没有任何消息,今晚……应该会有所揭晓了吧? == 清晨,花露未明,寒气萦身,天还是蒙蒙亮的状态,可一大早顾竹寒的窗台就异常热闹。 她自来到祈风之后,一向醒得很及时,其实让她睡太多也睡不着,在魏王府之中,在顾玉骆的眼皮底下,无论怎么着,她都不可能睡得安心的。 是以,在祈风的一个多月里,她瘦了不止那么一星半点,而且还愈发憔悴下去。 李邃摘了一束新鲜的蝴蝶兰来到她窗前,他敲了敲她的窗台,顾竹寒早已起床,听见窗台有响动,遂打开了窗,看见李邃的笑脸正在眼前。 顾竹寒没有料想到是他,狐疑看着他,李邃爽朗一笑,将刚刚摘来的花递到她面前,“世有名花,只赠佳人。” 顾竹寒“噗嗤”一声笑出,看他一眼,还是将花接过,“这么一大早的,你来找我干什么?” “你不也起得很早?”李邃嗔怪看她一眼,觉得愈发瘦弱,十分怀疑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可是现在却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方才看见顾玉骆一大早去了那处偏僻的院落里,形迹比较可疑,你用不用去看一看?” “你是说那个荒废了的院子?”顾竹寒也是觉得那个院子很有古怪,皱了皱眉问道。 “是。”李邃也不和她废话,直接对她说:“我观察了那个院子其实很久了,今天终于现出了一丝端倪。”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 顾竹寒并不害怕自己的行踪会让别人看见,她偶尔也会在府里散早步,若然真的暴露了行踪,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来推托。 431.第431章 他待他如蛇蝎 魏王府鲜为人知的偏僻小径之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穿梭而行,他们的步伐轻而快,朝着某个并不起眼的地方而去。 顾竹寒原本还担心他们的行踪会很容易暴露在众人眼前,然而李邃却带给了她惊喜。她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不是隐藏在另外一条小路之后的路就是寻常人压根不会走的荒废小径,这些路……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发现的好吗? “看来你在魏王府的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发现了不少秘密。”顾竹寒走在李邃后面三步的距离,略带感慨。 此时正式天蒙蒙亮的时候,下人都尚未起床,而且下人并不住在那个废弃院子的附近,是以这里是四下寂静,并无人声。 李邃在前面走着,忽而转头看向顾竹寒,那眼神幽深而隐带严峻,和他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截然不同。 顾竹寒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她觉得这样的李邃过于陌生而带有侵略性,那一双桃花眼不再是似笑非笑,而是似有暴风疾雨掠过,汹涌无边。 “李邃,你……?” 然,还未等顾竹寒将一句话说完,李邃突然迅速靠近于她,将她抵在旁边的一棵枯树上,俯身深深看她。 顾竹寒似乎被他的那双无垠的眼睛摄住,只能沉沦在他的目光里,就连呼吸都变得呆滞。 李邃良久地看着她,他也不说话,就只是一味看着她,那目光攫取过她的淡而不疏的长眉、此刻满布疑惑却逃不开自己视线的眼眸、挺直小巧的鼻子……一直至她并没有了当初相见时的诱惑红唇。 李邃的目光在她的唇上停了下来,他再次俯身,想要吻住她。 但,还未等他的唇落下,顾竹寒忽而扭开了头,甚至做好了防御的动作。 李邃一滞,停止了动作,他看着她现时过于复杂又隐含委屈的侧脸,想起她连日来与顾玉骆之间的艰难斡旋,不仅要费尽心力去扮失忆,避过他的试探,还要谨防着别人的暗算……这一些兴许还不是她心中的症结,她心中最大的症结恐怕还是那个人的失踪,那个人在暗中为她毫无保留所作出的一切。 被人这样对待着,待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后,却无法问清那个人为她所做的一切,也无法挽回那个人的死亡,这样的煎熬恐怕比身在这个龙潭虎穴里来得更艰辛与痛苦吧? 不然以她的病弱又岂会每天都这么早起床?不是夜里睡不着那是什么? 李邃的情绪刹那平复下来,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伸出双手将她整个人给搂在怀中。顾竹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惊,下意识挣扎,她已经不想再和别的男子有所牵扯,这样会令她觉得自己很可耻。 “竹子,别对我这么狠心,我就只是想抱一抱你。”李邃埋在她发间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疲惫以及一种说不清的落寞,也似乎带着一丝丝的心痛与哀婉,诸般复杂情绪在他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呈现,令得顾竹寒只能感受着他这个不带任何旖旎的怀抱里所包含的一切。 此刻,她的心中也不知道是哪一般滋味。 仿佛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过了一瞬,李邃终于放开了她,他再次深深看她一眼,而后什么话都不说,继续在前面带路。 两人很快来到那处废弃院子外头。 因为这处院子几乎是与外界隔绝的,而顾玉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没有让别人过来打扫,是以这座院子看起来比前几天还要荒芜破败。 李邃带着她潜入院子里的一处破草丛之中,繁茂枯萎的草丛之外正对着一处窗户。 那处窗户里此时正有两抹人影在屋中对话,看他们的神态,依稀能察觉出他们对话之中隐含激动与争吵。 顾竹寒和李邃对视一眼,静静蹲在草丛中,集中精力听他们二人的对话。 屋中的二人不是谁,正是顾玉骆以及住在这座院落里疑似梵渊的男子。 若然说之前顾竹寒还对这座院子里所住的人抱有一丝期待的话,那么,现在她可以完全将这一丝期待给碾碎消融。 或许远看那道身影好像梵渊,但是近看的话,不仅对方的身量还有动作举止都与梵渊有着十分的不同。 以她的性格本应该对梵渊身上些微细节不甚在意的才是,可是自他失踪了之后,他曾经在自己面前的一举一动,仅有的细节特征都在她脑海中一一呈现。 越是不想忆起,却越是清晰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是以,她一眼看过去,便知道那背对着她的人影并不是梵渊。即使他是假装得那么神似。 “谭峰华,你莫要想着在暗中对她做出一些什么试探。” 此时,从窗前传来二人的对话声,顾竹寒不再多想,集中精神听他们二人的对话。 从她和李邃的角度其实能清楚看见屋中两人的神情和神态。 本来那抹白色人影还是背对着他们的,但是随着顾玉骆略带警告的话语说出,那白衣人影也转过身来,一张与梵渊截然不同的脸容露了出来,顾竹寒紧盯着那张脸,心头一阵恼怒与不屑,那人不是谁,正是一直对顾玉骆有歹心的谭峰华。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顾玉骆明明知道这个人对他有不轨企图,为什么还会将他留在身旁? 顾竹寒皱眉,许多疑惑一瞬涌上心头,然而不等她多想,屋中传来他们更加剑拔弩张的对话之声。 “玉儿,你现在分明是在自欺欺人。”谭峰华上前一步,攥住了顾玉骆的手腕,眸光之中隐带炽热疯狂,“若然你真的相信她失忆的话,那么让我试探一下又何妨?” 顾玉骆被他握住手腕只觉得十分恶心,想也不想,直接用力将他的手给拂开,他转过身去,意味不明,语气却意外坚定,“无论她是否失忆,我都爱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要将她留在我身边,这是无法更改的事情。你也不必试探于她。” 谭峰华听得他这么坚定的回答,不由嗤笑一声,仿佛是心有不甘,他痴痴地盯着面前这个自己痴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少年,看着他从青涩孩童蜕变成至今天权握一国的王爷,心中感怀万千,明明知道和他是永远没有可能的,可是他仍旧选择跟随在他身侧,即使不能与他并肩,可是时时刻刻能看见他也是好的。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接受不了他对别人的好,尤其是对那个看似卑微实则骨子里透出一股高傲的少女。他们同在谭府长大,他自认他对顾玉骆不差,也时常暗中帮助于他,可他为什么还是得不到他的青睐?为什么总是他一人在单相思,想到新潮焦虑仍旧无法得到他的回应? 现如今,他不顾一切拼死协助欧阳轩将他从大蔚的龙潭虎穴里救出,为什么他还是对自己全然没有改变? 难道他谭峰华是蛇蝎,要让他一辈子都避之不及吗? 心中的强烈不甘使得谭峰华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直接从背后一把抱紧了顾玉骆。顾玉骆最恨男子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一时之间又惊又怒,手上一个用力就想将他弹开,但是谭峰华这次却是用尽全力将他死死搂住,他搂得是那样的紧,紧到顾玉骆都觉得自己的腰要被他折断。 一股深深的耻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往日被男子调戏的一幕幕自脑海中飞快闪过,顾玉骆眼睛充血,低声喝道:“放开我。不要将我变成你脑海中臆想的对象。” 可他的话却对谭峰华没有任何用处。顾玉骆身上的气息从来都是干净的,似雨后新荷微微露出的叶尖草香,也似小雪微霁之后新鲜得不像话的空气,他身上的气息激得谭峰华心中一震,曾经午夜梦回无数次的绮念遐想再次涌上心头,几乎想也没有想,他便将唇贴在顾玉骆的脖颈之后,极尽痴缠地细细吻了起来。 如此香艳的一幕被草丛里的李邃和顾竹寒看在眼中,顾竹寒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小到大顾玉骆因为长得过分好看,是以他总是被别人盯上,这些人不仅包括谭府的下人,也包括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有了不轨之心的谭峰华。 可是她从未想过谭峰华会这么大胆,会这么恶心,若然顾玉骆也是断袖,你们又是两情相悦的话,顾竹寒觉得他们在一起无甚大问题。然而,顾玉骆是不是断袖她是清楚得很,不仅源自她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更是因为这多日来她在祈风他对她不言而喻的心思。 是以,到得此刻,若然不是为了探查他们之间的秘密,她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将谭峰华一脚从顾玉骆身后踢开,这算怎么回事?霸王硬上弓么?! 顾玉骆感受到脖颈上湿润的气息,脸色突变,他简直是无法再忍受这种身为一个正常男子的耻辱,手上再次用力,与此同时右脚往后一踢,直接将谭峰华踢得飞了出去。 他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脖颈,觉得方才那种黏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还是十分恶心,但是一时半刻他又无法离开这里去处理,因为,他觉得,如果谭峰华还不死心,顾竹寒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谭峰华被顾玉骆一脚踢到墙边,顾玉骆那一脚踢得用力,而他又毫无防备,直接跌在墙角中起不来。 “咳咳——咳咳——”谭峰华低低吐出一口污血,眼睛直直盯着顾玉骆,那眼神里依然不减炽热,“玉儿,你对我还真是狠啊!” “谭峰华,若不是我念在你竭尽全力将我从大蔚王宫里救出,又因此受了重伤,很可能以后都无法习武的事情,你觉得以你对我的那种龌龊心思,你能活到现在?还想着别的诡计来陷害她?” 顾玉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平静出声。 “我救你就没有想过会有所回报,你想我不对她做出一些什么事情的话,其实也行,”谭峰华挣扎着从墙角起来,他仍旧不死心逐步靠近顾玉骆,眼中逐渐带有饕餮之色,“只要你肯陪我一个晚上,任我为所欲为,那么我便听你的话,暂时不伤害她。” 他说着,手掌又要摸上顾玉骆的胸膛,顾玉骆再次一掌拍开了他,他冷然嘲笑:“你以为以你低微的能力能从我身旁伤害到她?” “我一向认为她没有失忆,我假扮梵渊,引诱她前来,你觉得我能对她做出什么事情?”谭峰华被顾玉骆的一掌再次打得吐血,可他仍旧不死心,威胁道。 “她失忆是事实,这么多名医过来为她诊治过,而且我也试探了这么多遍,她根本没有可能会上你的当。”顾玉骆斩钉截铁道,仿佛是不想再和这个人多说一些什么,他也觉得自己要偿还的恩情也偿还完毕了,不必再和这个人客气一些什么,“即日起,我会加派人手好好侍候你的伤势,你如果还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话,便请自重。不然,如果被我发现再有小动作的话,你必死无疑!” 顾玉骆说罢便将一叠信扔到谭峰华面前。 窗外草丛,李邃扯了扯看得失神的顾竹寒一下,用眼神示意她:咱们走,不必再看下去了。 顾竹寒及时回神,立即点了点头,随后便跟着李邃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从草丛中退出,打算沿路返回。 只是李邃似乎还有更多的话语对她说,他扯着她进至一片渺无人迹的树林里,看她还是一副神不守舍仿佛还陷在那两人的对话里走不出来的样子,不由轻声扯回她的思绪,“喂,回魂了回魂了,不要再想那些香艳的情景了。一大早对身体不好啊。” 顾竹寒脸上一红,睨了他一眼,“我想的才不是那些。” “那你是在想什么?”李邃好笑地看她一眼。 “我在想,小玉是怎样活过来的,毕竟我是亲眼看过他的尸体,而且就算我眼神不好,翎羽卫的人却是金睛火眼,不可能让他轻易逃脱的,可是他真的是完整无缺地站在我们面前。” 432.第432章 他很可能还没死 “真的想知道答案?”李邃知道她并不清楚顾玉骆起死回生背后的真相,当即揶揄道:“想要知道的话,亲我一口我告诉你。” 顾竹寒没好气地嗔他一眼,“你爱说不说。” 李邃摸了摸鼻子,收起了方才的玩闹之心,正色道:“一开始当我们得知他突然在祈风复活的消息之后,也是震惊了很久,大蔚翎羽卫虽然是一个神秘的组织,可是这种皇家组织的做事手法定然是严谨且缜密的,顾玉骆既然当初真的是被一杯鸩酒毒死的话,那么纵然祈风有通天之能也是无法救助于他。唯一可能的解释是,翎羽卫里负责毒死顾玉骆的人被掉了包,而且顾玉骆喝的也不是真正的毒酒,他在‘死’后被人救出,而后用另一个人代替他的死亡。” 李邃说得玄乎,顾竹寒细细思索,总觉得就算李邃说的方法可行,可是顾玉骆在“死”后还是要被翎羽卫的人检查的,这也即是说,假的顾玉骆迟早会被对方知道,因为翎羽卫不可能被混入那么多祈风的人进去。 “你是不是还隐藏了别的线索没有告诉我?”她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之外,抬头盯着他,希望他给出明确的说法。 “聪明。”李邃激赏看她一眼,这次他也不转圜抹角,直接道:“祈风离摩梭极近,又是盟友,摩梭擅长用蛊,这你也是知道的吧?” “嗯,是。” “传闻摩梭有一种神秘的蛊,名为‘弥生’,能使人在死后变成他在生前最后看到的人的模样。但是这种蛊极难得到,也十分神秘,是以不清楚摩梭历史的人根本无法得知。” “你的意思即是说……顾玉骆在‘死’后被祈风的人救出之后,有另外一人服了这种神秘的‘蛊’而后蜕变成他的模样,从而瞒过了所有人,甚至是精明的翎羽卫头领?” “是。”李邃点了点头,“这是我暗中查探了多日,并加以分析得出来的结果。可信度有九成。” “这……”顾竹寒脊背暗暗出了一层虚汗,只是觉得顾玉骆真的是九死一生才能从大蔚里逃出,一时之间觉得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喜是悲,世间万事始终有因果循环,顾玉骆命不该绝,从而走出了另外一条人生道路她是高兴的,但是另一方面来说,以她现时的处境,她又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复杂了,一时半刻根本无法理清。 “这其中帮忙的人应该就包括谭峰华。”李邃再次出声,“所以顾玉骆才对他如此纵容。” “谭峰华那个人,不足为惧。”顾竹寒此刻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她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够逃出这里,因为越是知道顾玉骆的秘密,她越是心头不安,只是想赶紧逃离于他,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寻找那抹白色偏鸿的身影。 “竹子,你打算什么时候逃离这里?”李邃忽而转换了话题,心思难明地看着她,“你身上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而我们也在外面做好了安排,只要你说一声,我们便能将你平安保出去。” “……现在的时机还不够成熟。”顾竹寒并没有立即作声,她思索片刻,才作答。 “你还在忧虑一些什么?”李邃其实也不想她在这里呆太久,不仅因为顾玉骆对她的心思,更是因为祈风局势并不稳定,若然顾玉骆出了什么事情的话,那么顾竹寒定会受到牵连,他可不想再次看见她冒险。 “银闇身上的玄铁锁起码要先解掉,还有就是黎致意的伤势起码要有所好转,不然我们贸然出逃也会失败。” “黎致意的伤已经好了不少,”李邃暗叹一口气,察觉自己不能忽略她眼底的坚定,“银闇身上的玄铁锁倒是如你所说那般,是一个大问题,如果连薛先生都无法解开的话,那么真的只能找顾玉骆拿了。” “所以,就算我很急,很想离开这里,我都不能置银闇于不顾。” 李邃再次深深看她一眼,眸中闪动着一些顾竹寒仿若从未见过的神色,“银闇跟着你,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不幸啊。” 顾竹寒脸上一滞,想要用眼神询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听到他再次转了话锋,“听闻摩梭女皇最近终于立了皇夫,不日便要大婚。” “嗯?”顾竹寒不明所以,为什么他会和她说这个? 李邃幽幽觑她一眼,继续道:“听闻女皇立下的皇夫是她从三国地界之中救起的一个身份不明的病弱公子。” 顾竹寒听到“三国地界”这几个字时,脸色微变,她“刷”的一声抬头紧紧盯着他,希望能从口中得出更多的消息。 李邃看着她这般紧张的模样,心中暗叹,隐隐有一股似是释怀又似乎是遗憾的心绪涌出,他接着说下去,“我派了许多人潜入摩梭查探,可是没有人能得见女皇皇夫的真正面目。”是以,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梵渊。 顾竹寒站在原地看着李邃一动不动,她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整个人都要空白一片,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也无法去想更多别的事情,她良久地看着李邃,眸中光影随着周遭光线的不断浮动而逐渐变得虚幻,她似乎不知道该作怎样的反应,数十个日夜她时时刻刻想着梵渊,他在冰湖里的落寞笑容始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每每都锥得她心头疼痛,眼眶发热,这么多个日思夜想的夜晚,她都无法入眠,一方面她始终不相信他已然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另一方面她得不到他的消息又折磨得她不得不往另外一个方面想,诸般思绪或激动的或失望的或痛苦伤心的此刻都因着李邃给她带来的消息而土崩瓦解。 梵渊……很可能没有死,他很可能是被摩梭女皇救了! “能不能再探查到更多的消息……?”顾竹寒强忍心头激动,攥了攥掌心,满怀希望看向他。 “这个消息还是我昨天才得知的。”李邃微叹一口气,他见不得她过于大起大落的情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你不要太激动,毕竟是大病刚愈,现在那个人的身份还未确定,现在你这样子得不偿失。” 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想要将心里汹涌的情绪全部压下去,她闭了闭眼,而后继续问道:“能确定他是梵渊的几率有多大?” “现在情况不明,还不清楚。可是我派人调查过摩梭女皇赖秋桐,知道她对梵渊情根深种,所以到了二十又二几乎二十三的年纪她还未确立过一个皇夫。这在摩梭朝中已经惹来了很大的恐慌。而她的妹妹赖冬寻也因着这个原因来过大蔚想要将梵渊抢回去给她皇姐,”李邃说到这里,看了顾竹寒一眼,眼中带了点些微笑意,“这件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是吧?” “岂止知道,她的妹妹我还认识呢。”顾竹寒想起往事,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想不到这么一眨眼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了。” “对于摩梭国的事情我劝你不要有太高的期望,先想好怎样处理这边的事情更好。”李邃害怕她因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而有别的未明举动,特意劝说她。 “好。我这是知道的。”顾竹寒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无论李邃的消息是否可信,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去寻找到底。这好过比没有任何消息来得妙。 两人不再多说,也觉得时候不早,再不回去恐怕会引起别人的嫌疑。 当即沿着原路返回,小心翼翼避开魏王府里的暗桩。 顾竹寒甫一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落里,便有人敲门进来侍候。 她一如往常让婢女进来,和她们闲聊几句之后,察觉她们并没有发现自己今早出去了不在屋中的事情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魏王府,还是要小心行事为妙。 这一天,她一直等到中午用膳的时候,顾玉骆才从朝中回来。 他甫一回来,看见顾竹寒正一个人在桌边心不在焉地用膳,心中有点儿好不是滋味,当即挥退了所有人,坐到她身旁,与她独处。 “小玉应该还没有吃吧?”顾竹寒立即收敛思绪,微笑着为他勺了一碗汤。 “嗯,今天朝中的事宜比较多,所以下朝晚了。”顾玉骆总觉得顾竹寒似乎是对他强颜欢笑,想起早上在谭峰华那边的事情,顿时觉得心头烦躁,他忽而扔下了汤羹,一把搂住顾竹寒的腰,将她整个人给带进怀里。 顾竹寒本是夹着一块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筷子一丢,顾玉骆的吻就要下来。 她微睁眼眸,下意识地往侧退让,“小玉,现在还在吃着饭。” “竹子,我想要你。”顾玉骆喃喃,俯身又想寻找顾竹寒的唇。 顾竹寒被他大白天说出来的这句话弄得心情紧张,她不断退让,怎么样都不想被顾玉骆碰触到,顾玉骆被她这种无声反抗的举动给弄得心头更加烦躁,到得最后,他索性打横抱起了她,直接往外面寝室之中走去。 “小玉,你到底怎么了?”顾竹寒紧张道:“能不能将我放下来,我肚子饿,还未吃完饭。” 顾玉骆低头,触碰到她纯真如稚子的眼神,心头火气消了大半,他也察觉出自己的举止实在是过于粗鲁了,可是既然伊人在怀,他也不想放手,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让他不太高兴的事情,尤其是谭峰华的举动,逼得他不得不再重新审视他与顾竹寒之间的关系。 但是,无论他怎样想,想至最后他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她,他迫不及待要将她整个人给融到自己的血肉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才能不像现在这般患得患失。 “你不够饱么?”顾玉骆回神,对上她晶亮又带有点未知惶恐的眸子,勾唇一笑,“你不够饱的话,吃我不就可以了?” 顾竹寒心中一沉,可是脸上还是要做出慌乱的模样,她移开了目光,侧过头支支吾吾道:“现在可是白天,你不要这样好吗?” “竹子,今天早上发生了许多让我觉得十分不愉快的事情,你的伤好了不是吗?我并不想等了,我必须要断绝所有对你有不轨企图的人的那些心思。” 顾玉骆并不停步,直接抱着她往自己的寝室里走。 顾竹寒再次感受到他由里而外散发出的那种强硬占有欲,心头微有慌乱,顾玉骆口中所说的事情很可能是今天早上谭峰华对他的所作所为,任凭一个正常男子被别人三番四次如此对待,心理不平衡是正常的,他现在的这般做法是想从她这里寻求安慰了。 魏王府的下人大多数都能见到顾玉骆抱着顾竹寒回寝室的一幕,可是他们除了恭敬地弯腰向他们行礼之外,对于顾玉骆对顾竹寒过于亲密的举动,他们都没有作声。 小黑马此刻正在修剪花草,也远远地看见顾竹寒被顾玉骆抱在怀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甚有异色的脸容,她想挣扎,可整个人却被顾玉骆强而有力地禁锢住,对于这样用强的情景小黑马看出了一肚子的火,他想上前阻止帮忙,可是又觉得自己这样贸然行动肯定会将营救的计划打乱,顾玉骆不是愚蠢的人,稍有风吹草动他是知道的,是以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轻易有所行动,目的就是为了在不引起对方警觉的前提下,将顾竹寒营救出来。 然而,现在这种情况,小黑马也只能在原地干着急了。 眼看着那两道身影越走越远,小黑马实在是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看下去,他不知道是该相信顾竹寒的能力能够躲避开顾玉骆的侵犯,还是去找别人帮忙。 从未遇到过这种突发情况的南唐国主实在是抓破脑袋都想不通自己应该怎样做,眼看着事情迫在眉睫,而他们二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眼前,他哀叹一声,回身而去的时候,恰好看见肖管家的肥猪脸在面前。 433.第433章 只能定格成永恒 小黑马看见肖管家的肥猪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己第一天进魏王府就遇人不淑,差点被这个肖管家给强了,想他南唐国主叱咤情场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奇葩的情况,现在可好,这么久没有见他了,是要滚过来让他好好地抽一顿么? “肖总管,咱们很久没见了。”小黑马几乎是强颜欢笑,硬是从口中挤出这句话出来。对于顾竹寒的事情,他决定还是选择相信,自认识她以来,他从不认为她是那一种时刻需要别人保护的女子,她机智直爽也有急才,即使是遭逢剧变,他仍旧相信她有这种应变能力。 “小黑马,你跟我来!”自小黑马在那次将他抽了一顿之后,他便一直对他的如神鞭法念念不忘,此刻偶遇到他,更是身上痒痒的,不管他是否同意,硬是将他扯离原地,往他居住的房间中走去。 小黑马心中正窝了一肚子火,看这个肖总管一脸淫-邪之色,他便知道他想对自己做一些什么,当下也不反抗,任由他扯着。 待得到了他的房间之中时,肖总管巴巴地拿出那根鞭子塞到小黑马手中,他自己又像上次那般将自己绑好在椅子上,待一切妥当之后,一个劲儿地向小黑马抛媚眼,“小黑马你来呀来呀,我可想念你的鞭法了!快来虐待我呀!” 小黑马看着自己手中紧攥的鞭子,又看了看肖总管那张猪头脸,心中一阵恶寒,***,想他堂堂南唐国主居然沦落到这种抽人鞭子的地步,就是想一想便觉得恶心。 他一把扔下了鞭子,恨恨骂了一声,“老子不和你玩了,tmd你让我觉得恶心,以后别找老子!”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拉开了门,惊得在外面偷听偷看的几个下人一个不慎跌倒在地。 小黑马瞪着面前面露尴尬之色的几人,也不和他们多说,直接很愤怒地拂了拂袖子就走了。 这厢小黑马宁死不屈不做肖总管的禁-脔,那厢顾玉骆已经抱着顾竹寒进至他的寝室之中,顾竹寒不敢有太大激烈的举动与拒绝,可是让她失身于顾玉骆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不仅因为她一直都当他是自己的弟弟,更是因为她的心不属于他,她无法接受他对自己做出的这种事情。 是以,她还是在顾玉骆将她轻柔地放到床上时,趁着他不备,一个起落跳至地上,明确对他说:“王爷,我伤势其实未愈,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子?” 贸然逃跑她觉得并不可行,万一惹怒了顾玉骆她又不能使用武功那可是得不偿失的,是以她尽量和他说道理。 顾玉骆不以为然,此刻顾竹寒在他眼中俨如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惊一乍的模样可爱得很,他缓步向她的方向走来,不等她走出几步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禁锢在一方狭窄的天地间,俯身在她唇边轻声呢喃:“上次我不是说过,第一次我可以让你,让你在上面么?” 顾竹寒脸上一红,她扭头,避开顾玉骆更进一步的接触,“不,不是因为这样……纵然是你我两情相悦,可你我还未成婚,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私托终身?” 顾玉骆突然一把搂紧了她,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炽热红唇几乎都要贴紧她裸露的雪白肌肤之上,“竹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等么?是因为我觉得等不及,自不小心将你伤了之后,我也是觉得我可以等一下,但是,越和你相处久了,我便越觉得不狠狠将你彻底穿透直接让你成为我的人令我十分糟心。我必须要得到你的回应,我不想再让别人诋毁你,只要你真真正正成为了我赵钰的人,我才能安心。” 他说罢,突然抓住顾竹寒的手往他的胸膛处摸去,顾竹寒被他说出来的这番话惊得心脏乱跳,如此露骨的话,如此明显的欲-望,她根本无从逃避,只能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往他滚烫的胸膛处摸去。 “竹子,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我的心此刻在为你跳动着吗?”顾玉骆不容她逃避他的眼神,逼着她与自己对视,顾竹寒微抬下颔对上了他那一双蕴满了深情的眼睛,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甚至是含有丝丝的期待与溺爱,这让她心尖疼痛,好像胸口上尚未好全的伤口再有崩裂开来的趋势。 她翕动了一下唇瓣,想要劝服他,他们二人并不能在这种时刻做这种事情,可偏偏顾玉骆情动一时,他紧紧盯着她,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在她颊边留下一吻,而后十分羞赧一笑,“若然你还感觉不到我的真心的话,那么我不介意让你摸一摸——” 他说着突然抓紧顾竹寒的手直往他的下面摸去,那力度之大压根不让顾竹寒有任何反抗的地步,顾竹寒心头急跳,手上用力死死将自己的手往回撤,怎么样,她都不愿意摸他身上最最私密的地方,她不喜欢他,现在将来无论哪个时刻都没有可能喜欢他,那么为什么还要和他做这种事情?他的热情让她感到可耻,也让她觉得内疚。 眼看着她的手就要触碰到他的私密部位,顾竹寒突然捂住心口的位置痛苦呻吟,“痛……” 顾玉骆及时停下了动作,她微有扭曲的脸容并没有可能是装出来的,原以为她心口的伤势好得差不多,想不到还是如此脆弱,顿时一腔绮思消失殆尽,“你怎么了?竹子,伤口是否崩裂开来了?” 顾竹寒心口痛是真的,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被气的,但是无论是哪种原因,此刻只要能阻止顾玉骆对她做的一切那已经足够了。 她仍旧是维持着脸上痛苦的神色,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扶住墙边狠狠喘了几口气,“很可能是刚刚情绪太激动了……”她略带嗔怒地看他一眼,“我都说了我伤势未愈,你还要对我那样子。” 顾玉骆见她并无大事,这才摸了摸鼻子,扶住她往桌边坐下,对她说道:“抱歉,的确是我太急切了。” 顾竹寒不动声息看着他,察觉他脸上的渴望以及绮思都尽数褪去了,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可她的心还是紧绷着的,顾玉骆知道自己刚刚定然是吓着她了,想起自己因为一己之私而差点又将她伤害了,心中不由后怕。 他斟了一杯热茶给她,又从怀中拿出一封大红的庚帖来,递到她手上,说道:“打开来看一看?” 顾竹寒收回狐疑的目光,将那封庚帖打开来看了看,正好看见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这是……?” “韵妃娘娘几天之后过四十岁寿辰,父皇让我也把你带进宫参见宴席。”顾玉骆淡淡解释。 “我?我怎么要去?” “今天下朝之后我向父皇请求纳妃一事。”顾玉骆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竹子,我定要给你一个风光盛大让世人瞩目的婚礼。” “这么突然?”顾竹寒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根本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只能一味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你的伤都快要好了,而我也到了要婚娶的年纪,你难道不觉得我应该要有一些行动吗?”顾玉骆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他搂紧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难道你不觉得我应该要娶你为妃?” 顾竹寒被他这么一着搞得心头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只能低声应答:“不是……” “只是,父皇他似乎还有犹豫。”顾玉骆没有察觉出顾竹寒的异样,想起赵尚收到他呈递上去的庚帖之后脸上现出来的复杂神色,微微失神。 顾竹寒听见他说出赵尚的反应之后,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赵尚在顾玉骆纳妃之上有所犹豫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哪个国主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在祈风无权无势的女子? 不过,赵尚有这样的反应也好,起码她不用再添一桩堵心事。 “宴会是在三天之后举行?”顾竹寒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是逃不过这次宴会的了,只能再次向他确认。 “是。”顾玉骆轻轻点头,而后对她微笑道:“你所需要的一切衣服首饰我都命人替你准备好,到时候你只需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就可以了。” “我现在是不是不够漂亮?”顾竹寒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揶揄之意,怒嗔道。 “不是,我是让你更漂亮而已。”顾玉骆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然我都把你的风头给抢了去了。” 言下之意,即是说他太过美貌,你顾竹寒不下点苦心去打扮的话,会被他遮住风采。 “哼,”顾竹寒冷哼一声,“你太臭美了!” “在你面前,我又何须装什么正人君子?” == 转眼又是三天过去,三天之前,顾玉骆已然通知了顾竹寒今天晚上有宴会,今天早上他便命人将他精心为她准备的衣物首饰都放到她的房间里面。 此刻,正是漫天红霞渲染天际,燎原火烧整片天空的时候,顾玉骆早已等在顾竹寒的庭院之外,与她一起进宫赴宴。 他着一身浅青色云锦深衣,袖口处有丝丝银丝螭龙暗纹,头簪紫玉琉璃冠,本就如稀世白玉雕琢的脸上更因着此时微微的期待而露出一抹魅惑却清朗的笑意,夕落之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更显得他长身玉立,如天上一株美好的玉树。 他身边跟了数名护卫,其中一名正是貌不其扬的袁亮。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顾竹寒的房间,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愉悦的低笑,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出那人低头簪缨略带羞意的模样,是那般的惹人怜爱。 异国他乡,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子盛放在别人的臂弯里,心中酸涩如何蔓延至全身,他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袁亮暗叹一声,随即听见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众人都不约而同往房门处看去。 顾竹寒似乎不太好意思走出来,在昏暗的门后稍作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提着裙裾在侍女的陪同下走出—— 顾玉骆大概,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抹粉色倩影在巨大夕阳的映照下向着他走来的娇怯羞赧。她朝他看来的目光似乎带有一丝丝不确定,也没有正眼看他,一双剪水秋瞳四处张望,似乎并不好意思看进他的眼中。 顾玉骆上前几步牵起她的手,侧头觑她,“为什么露出一副好像很不想看见我的表情?” “你给我选的衣服颜色……太粉嫩了。”顾竹寒听他问起,这才轻声答道,她自穿越到这里来从未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这种颜色过于娇柔,她总觉得与她的个性不相符。 “粉嫩?哪里粉嫩了?”顾玉骆故作不知,牵着她的手紧了又紧,仿佛看着她穿上自己亲手为她挑选的衣服的这个情景并不十分真实,他记得他在大蔚的时候也和顾竹寒参加过顺景帝的寿辰,那时候她还是作丑妆少女打扮,好端端的一张俏脸被涂得红一片青一片,可饶是如此,还是不减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雅然如兰的气质,只可惜当时实在是有太多人送衣服给她了,而他也没有时间为她备下一套合适她的衣裙,只能送她一支发簪,锦上添花。 他从来都不想做那个为她锦上添花的人,他宁愿雪中送炭,让她永远记住他,也不愿意让她忘记了自己。 此刻,如愿以偿的感觉让他如在云端,说不清的百感交集。 握在手中的柔荑柔软却微有薄茧,一阵熏风吹过,卷起了她垂落在肩头的发丝,顾玉骆看着那风迷蒙了她的眼,看着她因着这猝不及防的风要压住头发而露出的惊讶表情,突然觉得满腔的欢喜就要溢出,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拦腰抱起了她,在一片飞花之中旋转了一圈又一圈。 顾竹寒整个人都愕然了,仿佛他身上愉悦的气息感染了她,她闭上了眼睛,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样的情景怕是以后都很难再有一遍罢了,她心中微微叹息,她无法回应他的任何热情,此刻,只能定格成永恒。 434.第434章 装个大盗 漫天红霞映照心间,飞花落幕缀人发鬓,顾竹寒谈不上太陶醉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顾玉骆将一腔的深情公诸于黄昏之下,此刻她并没有发现在旁护卫顾玉骆的王府侍卫之中有一人正在人群间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看得出神,平淡如水毫无特色的脸上,一双眸子却璀璨无比。早就知道她的弟弟对她有不一样的心思,他也觉得她陷在魏王府里无法出逃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可是此刻看得她愉悦害羞的模样,纵然明知道她在演戏,仍旧觉得心中寒凉,似乎很久没有发作的旧疾再次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席卷至他全身,他此刻,真是觉得她离他很遥远很遥远。 袁亮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他以一记永不磨灭的王府烙印和三十痛入心扉的板子换来守在顾竹寒身边的机会,此刻得偿所愿之际却未曾料想会看见这样缠绵至缠情的一幕。 他不欲再看见这样动人心魄的情景,扭了头,直至顾玉骆重新牵起她的手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才回神。 隐隐察觉到那人目光复杂地瞥了自己一眼,也仅仅是一眼,并不十分明显,可他却是感受到了,再次回望过去的时候,她已然被顾玉骆牵着上了马车,往蔼蔼祈风王宫直奔而去。 祈风这个国度因着连年在战事上失利,又是因为皇室内部互相倾轧,是以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盛大的宫宴。此次,因着顾玉骆大败女真,不仅挫了异族的锐气,更是镇压住一向都嚣张无度的晋王赵池,是以韵妃的四十寿辰来得让祈风众臣高兴。 赵尚也想借着这次宫宴好好去一去祈风的晦气,是以一切都几乎按最高礼制来布置。 对于顾玉骆几天前向他禀报下的纳妃一事,他其实还是犹豫不定,顾竹寒的真实身份他还是十分清楚的,此女在大蔚照顾了他的儿子这么多年,也是前朝大诺遗孤,背后有一大帮人劳心劳力帮助她,而且她也是有通天之能,得了她,可谓是顾玉骆的帝王之路不会差到哪里去。 然而,她不是祈风本土之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前朝大诺这又是怎样一个敏感的字眼,万一大蔚顺景帝得知大诺遗孤在自己的国度里,按照顺景帝那种奸狡无情务必要斩草除根的性格,定然要灭了顾竹寒才罢休。 若然事情真的按照自己所想的那般去发展的话,那么祈风……以后肯定会多灾多难。如此,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所以,他才举棋不定,也迟迟不下决定。 前几天他探了一下平乐的口风,知道她属意于顾玉骆,难得顾玉骆能得她青睐,按照他保守的想法,自然是想顾玉骆纳她为正妃,这样才有更好的保障。 可是,他却是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贸然拒绝于他,很可能会引来反效果,是以,他还是想亲自见一见顾竹寒本人,看看这个女子的真正本事。 马车步入蔼蔼宫廷之中,华灯初上,衣香鬓影绫罗锦缎散落整座焕然一新的王宫之中,顾玉骆的马车停在了宫殿之外,他当先下了马车,唇边始终沾染了一抹笑容,绝俗风姿惹得一众士子大夫贵族小姐都忍不住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他们都很好奇长得如此美貌的魏王爷会请让哪个女子陪同他来参加宫宴。 “竹子,已经到了。”他清雅含笑的嗓音飘散在空气之中,听得围观的众人心头一醉。 “诶,这么快就到了?”马车里传来一女子略带疑惑迷糊的清脆嗓音,听其声闻奇人,士大夫纷纷摇响手中水墨折扇,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如此嗓音,当数天籁……” 顾玉骆将手递到车前,“竹子,将你的手给我,我牵你下车。” “好。” 一只肤白柔荑从马车帘帷中伸出,指节纤柔却不显力弱,指甲晶亮如粉贝,这样一双像是历经风霜却又不失细腻洁白的手呈现众人眼前,皆使众人眼前一眼,“夫有柔荑,美如腊梅。” 到得此刻,围观的公子哥儿士子大夫都非常期待帘帷之后的容颜了,几乎都是屏住呼吸看着那张自帘帷之后出现的脸容—— 顾竹寒将手递给了顾玉骆之后,伸手掀开了车帘,其实这样的马车高度,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搀扶,只是这种情景她不好拂顾玉骆面子而已。 顾玉骆正在车外等着她,手心传来的温度恒定,他的手稳而有力,不再是藏在她身后让她时刻保护的少年了。 顾竹寒眸光闪烁,一张极尽妍色的水墨容颜现于众人面前。 满城夜色熏染了眼前的那张清魅玉颜,她的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柔美的弧度,眉如远山黛色这类的词语他们也是听得多了,可是现在在微暗灯光的渲染之下,所看见的又是另外一番不同的风味,仿佛是骤雨过后仍旧沉浸在烟雨墨色之中令人看不清的朦胧山脊,一瞬间击中了人的眼。 她的眼睛大而深沉,漫天星子落入她的眸底,倒映出这世间百态,明明是韶华之龄,却能通过她的眼睛看见另一些让他们道不清说不明的情景,那双眼睛无法言喻,只让人觉得瑰丽无穷,一时之间迷失在她眼底隐含的笑意之中。 她着一袭粉色的长裙,挑选裙子的人似乎非常清楚她适合哪种气质的裙子,这袭长裙通身几乎没有一处花纹装饰,就仅仅是在领口处嗅了一双造型简单却又极之抽象的花,映衬上她的脸颊,只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粉色这种嫩而俗的颜色其实很不好上身,它不同于白色青色等等这样淡雅的颜色,纵使你的气质不符合,想要穿得出彩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偏偏顾玉骆带来的这个人儿不仅将一袭粉色长裙穿得雅而艳,给她略带憔悴的眉宇添上了一笔媚色,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不少。 如此绝色人儿,就连自诩祈风第一美人的平乐郡主也是拍马追不上的,不知她的身份是谁? 顾竹寒下了马车之后看见这么多人用讶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觉得惊奇,可是以她的性格,她自然是忽略他们好奇的目光于身后,任由顾玉骆携着自己进宫的。 袁亮正是今晚赶车的护卫,看见顾竹寒下车之时,众人惊艳讶异的目光,眸底蓦然沉寂下去,他向顾玉骆禀报一声,便驱车找个好的位置给放好。 今晚的宫宴在上清宫处举行。 他们算是来得比较早的,宴席之间的气氛还算活络,看见顾玉骆携着一名丽人进来纷纷行礼,顾玉骆一一颔首,任由前面的宫人带路,带他们至排好的座位上,并吩咐宫人斟酒给他们。 顾竹寒自来到之后就将这座上清宫给打量了一遍,此刻坐了下来,除了偶尔有官员前来敬酒之外,她过得尚算自在。 然而不等她将自在的日子过下去,便有另外一名宫人从外面进来,走至顾竹寒面前,恭敬禀报:“请问是顾竹寒顾姑娘吗?” “我是。”顾竹寒答道,警惕看向来人。 “杂家是韵妃娘娘派来的,因着今天是韵妃娘娘的寿辰,每位进宫的小姐都要到韵妃娘娘的韵清宫喝一碗莲子羹寓意吉祥,恳请姑娘跟杂家走一趟。” 顾竹寒听罢并未作声,只是侧头看着顾玉骆,等待他的指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可不想远离顾玉骆身旁,毕竟她的性命想要的人还是很多的。 顾玉骆细细打量了这名宫人一眼,记得他的确是韵妃身旁的贴身太监,当下点了点头,对顾竹寒笑说道:“竹子,韵妃娘娘亲赐的莲子羹你可不要错过了,先去一趟吧。” 顾竹寒听得他这么说便知道这个宫人应该没有问题,而且这种赏赐也摆明了只能女子去,这也即是说顾玉骆无法陪自己前往,当下只能点了点头,对他道:“好,那我就先前去拜会韵妃娘娘吧。” “嗯,我在这里等你,速去速回。”顾玉骆微笑颔首,颇为不舍。 那名宫人将二人的一切都看在眼中,然而他并没有作声,而是直接带着顾竹寒离开了上清宫,往韵清宫的方向走去。 待得出了上清宫,走了一小段路之后,陆公公便开始和顾竹寒攀谈起来,他提一盏宫灯走在顾竹寒身后一步的距离,想起刚刚顾玉骆眸中对她毫不掩饰的宠爱,不禁叹道:“顾姑娘真的是和魏王爷鹣鲽情深啊。” 顾竹寒自然是听出他话中的艳羡讨好之意,可是她无心回应,只能淡淡答道:“王爷他的确对我很好。” “听闻王爷纳妃呈递给陛下的人选是姑娘?” “是的,只是陛下到现在还没有回复,我猜他也是在斟酌罢了。” 顾竹寒虽然和他聊天,可是这个宫人掌灯给她带的路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他带她走的路不知在何时已然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此刻他们正来到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与热闹华丽的宫廷已经相去甚远。 她赫然惊觉到有不妥,立即停了脚步,警惕地看着陆公公,问道:“陆公公,这里好像不是去韵清宫的路?” 陆公公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快,当下微微笑了一下,“姑娘还真是聪明,杂家的确是韵妃娘娘的人,韵妃娘娘要见你也是事实,可是见面的地方并不在韵清宫,而是在另一处地方而已。” “娘娘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如此古怪的事情顾竹寒其实应该早有发现才是的,虽则是说要喝莲子羹,可是没有道理只请她一人去韵清宫才是的,现下陆公公终于说明来意。 “娘娘的心思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妄测,”陆公公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多说,而是将手中的灯笼递到顾竹寒手上,并吩咐道:“姑娘你只需要沿着这里往前走,走到尽头就能看见韵妃娘娘的所在之地了。” “你不继续带路?”顾竹寒看着眼前漆黑无边的幽静小道,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了避免起疑,杂家还要回上清宫邀请别的女眷去韵清宫吃莲子羹。”陆公公看着她,知道她心中担忧,恐防有诈,还是多提醒她一句,“姑娘不必担心,娘娘不会害你的,她见你也只是有些话要和你说,你尽管去就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事到如今,她再多问也无补于事,韵妃其人她是见过的,就是不知道在这种时刻她找自己还要找得这么神秘是怎么回事。 当下告辞了陆公公,提着灯笼往他所说的地方而去。夜路漆黑,枯枝落叶铺了一地,顾竹寒步履算不上轻松,在这样陌生的道路上,纵然是韵妃相约,她也不得不小心对待。 待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之后,忽而听见旁边的枯草丛中有轻微的声响,可是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停了下来,清声喝道:“谁?” 一只手突然从她身侧伸了出来,直接将她一把扯入旁边的草丛中,那人身上华艳清凉的气息袭来,顾竹寒只觉得自己被一抹巨大的影子给遮住,看不见天上繁星。 “凌彻?你怎么在?”虽然与那人逆光而对,可是她还是一下子认得来人。 凌彻没有想到她这么快认出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只能抬起头来灼灼看着她,眸底闪动着莫名苦涩的情绪。 顾竹寒见他不回答,立即推开他,她走出草丛几步,听见凌彻终于在她身后开声,“韵妃真正要见的人是我。” “什么?”顾竹寒讶异,“韵妃要见的人是你?” “是。”凌彻觉得时间无多,继续与她并肩而行,“我前段时间曾经潜入王宫里见了她一面,这次她暗中召见于你也是早有预谋。” “你已经见过她了?”凌彻去见韵妃的那天晚上,正是她昏迷的晚上,是以她自是不知道那个在祈风王宫里偷盗了物品的大盗是凌彻。 而他盗窃的行为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却是去见他心心念念了几乎十年没有见到的母妃。 435.第435章 我憎恨你 “是。”凌彻也不隐瞒,如实答道:“想不到她真的在祈风王宫里生活了这么久……” “那你是打算救她出去?”凌彻来这里定然不是为了别的事情,不将他的母妃救出去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竹子,待祈风的事情完了之后,你跟我回大蔚可好?”凌彻忽而攥紧了顾竹寒的手腕,这十数****在魏王府已经被折腾得不行,此刻终于得到机会和顾竹寒独处,自然是要尽快说出心中说法。 顾竹寒看他一眼,半晌,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处掰掉,一字一顿坚定对他说道:“抱歉,我觉得我和殿下之间已经恩断义绝了,跟你回大蔚这种事情无异于天荒夜谈。” “竹子,你是否还在恼我将你母亲和弟弟杀掉的事情?”凌彻不能接受她这番过于决绝的话语,只能停下脚步,侧头看她,希望她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殿下,其实我早已说过,你我立场不同,根本是没有可能在一起的。”顾竹寒目光坚定看着他,她知道此刻是和凌彻说清楚的一个绝佳机会,有些事情不能一拖再拖,是以她的语气也严峻认真起来:“在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难道殿下还不相信你我是无法再走到同一条路上的么?” “你……真正恼的是不是我对梵渊赶尽杀绝,甚至不惜在他去救你的时候给予他最后一击,以至于他最后消失在冰湖之中,只留你独活?”凌彻深呼吸一口气,将这些话字字句句异常清晰地说出来,在说完之后,他觉得他的胸口浸透了一阵又一阵的凉意,几乎逼得他淹没在那深沉的寒冷里,呼吸不过来。 顾竹寒良久看着他,并没有答话。稍顷,她扭头,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去,凌彻却一把自她身后搂紧了她,他搂得是那般紧,紧得顾竹寒都要透不过气来,只能停住了脚步,对他道:“殿下,说实话,我真是很不喜欢你,甚至说得上憎恨你。当初在东海你给予我最美好的愿景,让我沉浸在大梦之中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可是不等这一梦发完,我便在途中醒来,而后看见了梦外世界的满目疮痍,那种梦境破碎的感觉……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吧?饶是如此,我觉得只要逃离了你,到了南唐就能安静过日子,为了大蔚的百姓,或许我可以不去复国,只需要你给我一席之地生存那便可以了,然而,再次超出我料想之外的是,你们居然对梵渊赶尽杀绝,就是因为他身上的特殊能力不为你们所用,所以他要得到如此下场……我真是觉得很失望,很痛心,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我都是想起他在冰湖底下对我说的话,他让我活下去,他用他的死来换我的生,大蔚……那个地方,我无法再回去了,就算我真的回去了,也不可能在你身边跟你回去,所以,殿下,你还是放手吧,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交集了。” 顾竹寒说完,察觉到身后凌彻浑身震了一震,连带放在她腰间的手也松了松,顾竹寒松了一口气,立即推开了他,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径直往前走去。 “若然我告诉你……梵渊很可能没有死,很可能被摩梭女皇救起,你会不会对我的恨少一点……?”凌彻突然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低声道。他的这一句话虽然简短,可是听在顾竹寒耳边不啻于一个惊雷。 几天前李邃对她说过这样的一个消息,几天之后她又从凌彻口中得知这样的消息,那么是不是说明她真的可以认为梵渊并没有死? “谢谢。”她微垂眼睫,掩住眼底无可自抑涌上来的惊喜以及期待,而后她不再停留原地,继续往前走去。 凌彻看着那抹翩跹若惊鸿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涌起一股哀凉,他低叹一声,还是跟上了她的步伐。 在走过了这段小道之后,顾竹寒和凌彻终于看见不远处有一处水榭。水榭之中的长亭里有一盏孤灯默默燃着,两人对视一眼,仍旧没有作声,直接前往水榭与一早就等在那里的韵妃相见。 韵妃一见是他们到来,立即起身迎接他们,待看到自己儿子的时候,一双水眸更是绽放出欣喜之色,顾竹寒忽而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儿多余,本想开口请求在外面为他们守候,可是韵妃却是挽住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走到桌旁,让她坐下。 顾竹寒无法,只能坐到离他们母子俩最远的一个位置上,静听他们谈话。 “母妃,别来无恙?”凌彻坐到韵妃旁边,脸上微笑无懈可击。 “在宫中十年如一日,不好不坏也是这样过去了。”韵妃难得见到凌彻一面,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上次儿臣向你提及的想法母妃可有考虑?” “彻儿,你能来这里和母妃见上一面我其实已经十分欢喜,可是若然我真的跟你回大蔚,进的只是另外一个牢笼,而且母妃的身份在大蔚来说是一个禁忌,我不想连累于你。”韵妃神色复杂地看着凌彻,若然可以的话,她其实也是想离开王宫的藩篱,自由生活。 “谁说我要带你回大蔚王宫?”凌彻知道自己的母妃有所松动,立即劝说道:“儿臣寻你寻了十年,早已经在大蔚置下了地产让你安心入住,王宫那种吃人的地方你自然是不用回去的。” “彻儿,母妃在这里生活得其实也挺好的,你真没有必要担心我的安危。” “母妃,祈风的局势我想你比任何人清楚,你长久地留在这里始终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我寻你寻了十年,难道你就不相信儿臣能给你一个安乐的晚年吗?”凌彻眼神灼灼,他此番潜入祈风自然是为了顾竹寒,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这么快便得到了母妃的消息,曾经筹谋策划了很久的事情此刻都能派上用场,他实在是不想再让他的母妃在别国颠沛流离,失去庇护。 韵妃移开了视线,似乎经受不住凌彻那番过于期许的目光,一旁的顾竹寒看着,并没有作声,心中却在想,若然要说这个世界上凌彻唯一对谁真心,恐怕是他的母妃莫属。 双方的气氛正处于胶着状态,顾竹寒心头暗叹,只听见凌彻继续道:“母妃,我并不逼迫你,今晚时间也是有限的,我只是想下次你我再见面之时,你能相信儿臣,让儿臣带你离开这个牢笼,给予你全新的生活。” 凌彻也是知道时间不多,他也不能多作逗留,对于韵妃来说,要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还是比较艰难的,自己将近十年没有看见儿子,心中除了欢喜之外更多的是茫然吧,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长成何种模样,能否给予全身心的信赖。 饶是如此,她还是点了点头,又对一直没有作声的顾竹寒道:“顾姑娘,这次谢谢你打掩护,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彻儿帮忙就好了。” 顾竹寒自然是当她这番话是客气之语,当下和凌彻一同告辞,直往上清宫处赶。 待得回到上清宫的时候,大殿里已经坐满了人,顾竹寒还是由宫人带路走回到顾玉骆身旁,只是在经过平乐郡主的小桌旁边时,她还是看见平乐郡主仿若不经意将她的右脚伸出,想要绊倒她。 顾竹寒抬眼看她,对她嗤笑一声,而后径自从她身前经过,气得平乐捏紧了手中的盒子几近咬牙切齿。 不期然想起赵池在找她合作时说起的几句话,那时候她还没有往深里去想,此刻再次看见顾竹寒,她倒是将某些不可能连接在一起的人和事给连接起来。 比如摩梭女皇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去杀顾竹寒?而且还不惜给了一枚毒蛊赵池,目的就是让他直接将顾竹寒毒死。 只是赵尚转手将这枚毒蛊给了自己,让自己寻找机会接近于她,将顾竹寒毒杀而已。 她捏着手中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盒子,里面正装着要毒杀那人的可爱蛊虫呢,你顾竹寒能逼得人家摩梭女皇杀你的原因大概就是近日在摩梭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夫事件吧?她可没有忘记顾竹寒是被顾玉骆从边境之地带回来,祈风北地接近于三国地界,这也即是说顾竹寒很可能与女皇的皇夫有一定的关联,所以人家女皇才如此转折地让赵池去将她杀掉。 思及至此,她心中便有一股快意涌起,既然自己派出去的两人都折损在顾竹寒手下,那么她不妨试探一下她究竟有多少斤两! 是以,在宴席开始举行的时候,平乐起身站到大殿中央,向赵尚请求道:“今天难得是韵妃娘娘的生辰,臣女特地准备了一个表演想要为韵妃娘娘庆贺,只是这个表演臣女自己一人表演并不够壮观,不知陛下让臣女点选一名闺秀,让她陪臣女一同表演?” 赵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对于平乐的请求他从来都是不反对的,此刻微笑问道:“哦?那不知平乐你想让谁和你同台表演?” “臣女相中的人选是顾竹寒顾小姐。”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瞬时看向顾竹寒的位置。顾玉骆皱了皱眉头,虽然不知道平乐想表演的是什么,可是肯定不是什么好的玩意儿,当即站起身来,恭谨说道:“顾小姐她重伤未愈,恐怕不能胜任郡主的表演。” “王爷,你此言差矣。”平乐并不放过顾竹寒,继续道:“众所周知的是,祈风擅武,无论男女自幼都要学习一样武器,本郡主听闻王爷近日纳妃,纳的正是顾小姐,若然顾小姐真的嫁给王爷的话,那么她不懂一招半式那怎么能行?” “敢问郡主你安排的表演是?”顾玉骆心中微沉,知道平乐今天是有备而来,不把顾竹寒拖下水是不可能的事情。 “射箭。” “哈哈,射箭好啊,”忽而一阵狂野的笑声席卷整个大殿,坐在上座的沈鸿抚掌大笑,他看向顾玉骆的方向,意味不明道:“钰儿你也太紧张你的媳妇儿了,射箭并不是什么需要巨大体力的表演,你就让我们乐一乐,看一场精彩的表演呗。” “可是……” 顾玉骆还想辩驳,然而顾竹寒却是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为她求情,与此同时她看了沈鸿的方向一眼,心中微有诧异,为什么顾玉骆的外公会帮着别人对付自己? 她不再多想,而是出列,听候平乐郡主的安排。 两名貌美女子站在一起自然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只是两人的美也尽不相同,在赏心悦目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叹魏王还真的是会选妃子,因为顾竹寒的确是比平乐长得好了不止一倍。她的美不似平乐那般张扬,甚至说得上是内敛的,可是她身上却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引得你不断去看她。 她仿佛对自己由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这种美并不自知,就这么闲闲站在那里,等待着平乐郡主算得上刁难的表演。 “平乐此次的表演正安排在殿外的表演台上,有请大家移步到表演台旁边的看台上观看。”平乐再次开口,而后示意顾竹寒跟她一起到外面准备。 ………… 一刻钟之后,顾竹寒和平乐站在表演台上,各人身旁都有一个明艳的火炉,而表演台旁边的看台之上此刻则是人头涌涌,每人都擦亮了一双眼睛看向顾竹寒和平乐方向。 说实话,他们都颇为期待这场表演,看平乐的架势,似乎想在这场表演中掰回一局,毕竟她曾经向赵尚表示过她心中夫婿的人选是顾玉骆。 “请问平乐郡主这次比赛的规则是?”顾竹寒侧头,有礼问道。 “比赛规则很简单,就只是用火箭射向十丈之外拴了烟花的箭靶上,把烟花的导火索点燃,放到天空里。” 顾竹寒听罢,这才眯着眼睛看向十丈之外并不十分清晰甚至说得上黑暗的箭靶上,脸上并无太多的错愕之意,被平乐为难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只需要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436.第436章 必须速战速决 “规矩你都清楚了吧?”平乐的语气算不上特别好,“谁先将自己面前的五个箭靶射上天空的话那为之赢。否则,就是输,输了的人就要主动退出魏王的王妃候选人之位。” 最后一句话,才是平乐的真正目的。顾竹寒剔眉,她并不认为顾玉骆会喜欢她,即使没有了自己的存在。 将顾玉骆让给这样一个嫉妒心强的女子,她实在是不敢恭维。 是以,不为别的,为了顾玉骆的王妃之位能给别的更好的女子,这个表演她还是要竭尽全力去赢。 只是……顾竹寒抚了抚胸前伤口的位置,那里正有一股撕裂的疼痛之感传来,扯得她并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她觑了一眼眼前的弓矢,是一把改良过的巨弓,扯起来起码要用七成力气,这样并不有利于她伤口的愈合。 平乐郡主见自己将规则都告诉顾竹寒了,便不再耽误时间,直接从箭囊上取出一支箭在火炉上点燃,而后她弯弓搭箭,动作利索伶俐,瞄准十丈开外的第一个箭靶激-射而去! 她这一箭看似简单,其实蕴含的技巧和奥妙都极多,要射中箭靶容易,可是要射中烟花箭靶上的导火线却是极难,技术稍微不够的话,很容易会将整个箭靶点燃,到时候会发生意外也说不定。 “飙——啪——” 一声尖啸放射之声响动过后,一个巨大烟花直往天上激-射而去,瞬间在天上绽放出巨大的紫色花朵,映衬着漆黑夜空,美妙至极。 “哇,太美了!” “平乐郡主的技术真的是太好了!” “是啊,无与伦比的美丽啊!” 看台之上的人群不断赞赏着,顾玉骆看着顾竹寒仍旧站定不动的身影,心中有一丝担心。他并没有忘记顾竹寒的心口伤势没有痊愈。 “郡主的箭技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顾竹寒眯眼看向天上的巨大烟花,真诚赞赏道。 “哼,与其在这里和我扯嘴皮子倒不如快点拎起手中的弓箭跟我比试一场!” “不急不急。”顾竹寒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平乐不知道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只是她若然真的是放弃比试,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再多想,继续重施故技直接射出第二箭,又一巨大的烟花从黑暗之中绽放而出,又在天空之中放出巨大花朵。 众人抬头仰望,似乎都沉浸在眼前的绚烂之中无法自拔。 平乐郡主连射两箭都博了个满堂彩,然而顾竹寒却站在旁边,并无任何想要射箭的动向。 顾玉骆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担心起来,然而身侧却有一人拍了拍他的背,对他道:“你要相信你选出来的人儿。” “外祖父……”顾玉骆见和自己说话的人是沈鸿,神色变得有点复杂,“竹子她身上有伤,还伤在胸口上,你刚才却还让她参加这次的比试……” “我这是为她好。”沈鸿目光坦荡回望于她,“与其让平乐在暗地里对她有所动作,倒不如将你选中的人公诸于世,这样陛下知道了,他们也不敢贸然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顾玉骆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实在是为顾竹寒好,只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他并不能保证顾竹寒在比试完之后还能完整无缺地站在她面前。 此时平乐已经从箭囊中抽出了第三箭,而一直站着没有动的顾竹寒似乎也下定决心要和平乐认真比试了。只是她已然落后了两箭,还有机会追平吗? 巨弓在手,顾竹寒掂量了一下,只觉得这柄弓和自己平日里用开的实在是有天渊之别,她并不尝试拉开,而是直接从箭囊之中抽出五支箭来,直接放在火炉上点燃,而后往巨弓上一搭,平乐在旁边看着她可以算得上惊世骇俗的动作,第三支箭握在手中并没有点燃,她好像是见到鬼那般看着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是要连射五箭?!” 顾竹寒微勾唇角,不卑不亢,“是,我身上有伤,又没有郡主的这么好的技术,是以只能五箭连发,速战速决。” 顾竹寒这一句话像是在平乐脸上甩了一巴,她颤抖了身躯后退了一步,而顾竹寒不再理她,右手用力,试图将弓矢往后拉开! 但是,她手上微一用力便感觉到胸口伤口撕裂般疼痛,她几乎是咬紧牙关,强行用上八成内力,才堪堪将手上巨弓张开,只是将弓张开还是第一步,瞄准五个箭靶上的导火索这才是最考技术的事情! 平乐郡主停下了动作,她看得出顾竹寒虽然颤抖力气也有所不继,可是她身上却透出一股韧性,她十分相信顾竹寒这一箭出手,五个箭靶定会同时被她射中,到时候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她必须要想办法阻止她,不能让她得手! 这么一想,手底便滑出了两枚淬了毒素的银针出来,只要等她出手的瞬间,她便能置她于死地! 顾竹寒并不知道平乐暗地里的动作,她此时全神贯注瞄准箭靶,同时发出五支火箭的确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只是将这其中的窍门掌握好之后,并不会十分困难。 是以,她顶着快要撕裂开来的伤口,堪堪瞄准了五个箭靶导火索的位置,手上一松—— “噗——” 却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被射入了冰凉的两枚银针,顾竹寒锐眼往平乐的身上看去,却来不及接触到她的目光,便听见天空之中几乎同时发出五声“嘣嘣嘣嘣嘣”的巨大声响,五朵焰火同时****进天空里,绚丽至炫目的焰火逼得人几近睁不开眼睛。 顾竹寒见自己成功了,也懒得计较平乐郡主暗地里的暗算,她哂笑一声,对她道:“郡主,你输了,承让。” 然而,她甫一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身上一晕,有细微的酥麻从手臂上传来,瞬间传至她的全身,逼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此刻,看台上呼声一片,顾玉骆没有想到顾竹寒会兵行险着,一次性射出五箭,当即从看台上直接运起轻功飘至顾竹寒面前,几乎都要控制不了自己抱起她转圈,只是还未等他说出一句话,顾竹寒的脸容突然在他眼前晃了晃,而后晕倒了过去。 “竹子?!”顾玉骆吓了一惊,一摸她的身体浑身冰冷得很,再看旁边平乐的神情,他便知道定然有平乐搞的鬼,此刻却顾不上这么多,只能直接抱了顾竹寒往宫外去。王宫里的御医他信不过,只能马上回魏王府里为她治病! 因为他已经看到她胸口上红了一片! 顾玉骆心胆俱裂,他一路疾掠往宫外而去,待得停马车的地方,看见袁亮早已等在那里,袁亮看到他怀中生死未明嘴唇已经变成紫黑色的顾竹寒,心中一沉,他也来不及问什么,直接掀开车帘让顾玉骆抱着她进去,而后策马狂奔,直往魏王府而去。 顾玉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这一段时间的,他只感受到顾竹寒愈发在他怀中冰冷下去,叫她她不醒,又不敢对她有太大的动作,免得她的伤口进一步扩大,直至回到府中,他才觉得光明重回眼前。 “让段大夫过来,姑娘受了伤!”顾玉骆一回到府中便吩咐道。 下人立即领命而去,半刻钟之后,段大夫和药童阿愣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顾玉骆面前,段大夫一看到顾竹寒的情形,脸上一凛,立即上前把她的脉,“她怎么中了毒?” 阿愣在旁边默不作声,一听见毒之一字,眼神隐隐变了,然而他还是攥紧拳头隐忍着,听顾玉骆怎么说。 “应该是平乐暗中对她下的毒。”顾玉骆的神色也逐渐严峻起来,“段大夫,你能否医治?” “能。就是有点儿麻烦。”段大夫开始下逐客令,“烦请王爷在外面守候,免得耽误了治疗的进度。” 顾玉骆瞥了床上顾竹寒一眼,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话,然而最终还是放弃,他拉开了门直接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段大夫和阿愣,还有昏迷未醒的顾竹寒。 段大夫和阿愣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之色:这个倒霉的孩子怎么又中毒了呢呢呢呢? 当天晚上,阿愣在段大夫医治完顾竹寒之后,才冷冰冰地从口中道出一句:“我必须要把平乐碎尸万段拿去喂狗。” 段大夫净手,瞥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像仁慈了很多?” 阿愣看了床上的顾竹寒一眼,幽幽说道:“这也只是我作出报复第一步。” 段大夫:“……” == 顾竹寒在段大夫帮她放完毒血又包扎好伤口之后,在第二天早上才幽幽醒转,一醒来就看见阿愣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闭目养神,他似乎听见动静,立即醒来,看见顾竹寒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咧嘴对她笑了一个,“你醒了?感觉如何?” 然而,还未等顾竹寒回答,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顾玉骆推门而进,一看见顾竹寒醒来,已经三两步走至她身旁,一把将她搂住,“竹子,你醒了就好你醒了就好,段大夫说你早上才会醒来,现在一看果然不错。” “小玉,你好像碰到我的伤口了。”顾竹寒被顾玉骆这一抱牵扯到伤口,她往阿愣的方向看了看,示意他赶紧退出去,免得顾玉骆对他的身份有所察觉。 阿愣不情不愿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听从她的吩咐走出了门外。 屋外,飞雪满天,而他的面容肃杀。 437.第437章 没有一丝半点的男女之情 顾竹寒在魏王府修养了好几天,直到身上的毒和伤都有所好转之后,才偶尔在侍女的陪同之下逛逛魏王府,散散步。 当然,她自然是没有那么愚蠢逛到假梵渊居住的那个院子,既然谭峰华有心想要试探她,她自然是不能自投罗网的。 今天在阿愣的监督下,她又喝了一大碗苦药,顾竹寒十分怨念,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无穷无尽的苦药,过一回逍遥人生? 就在她喝完药,阿愣又退了出去之后,顾玉骆才从外面缓步而入,顾竹寒看他的神色总觉得不太对劲,他今天似乎不太高兴。 “竹子,你好了一点没有?”他上前来,微微按住了她的肩,亲昵道。 “歇息了这么多天已经好很多了。”顾竹寒笑说道,她侧了侧眸,有意无意道:“你今天看上去精神好像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顾玉骆笑了笑,“过了这么多天了,父皇那边还没有回复。” “什么回复?”心中隐隐猜到他在说什么,不过她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就是纳妃啊。”顾玉骆看着她迷糊的模样,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啊?纳妃……?”顾竹寒故作惊讶,“既然过了这么多天了都没有回复,你父皇是不是讨厌我?” “哪有这种事情?”顾玉骆皱眉,“韵妃娘娘的宴会上你大放异彩,赢了一个满堂红,他对你还不满意的话,那么这天下间又有谁能做他儿子的媳妇儿?” “噗嗤。”顾竹寒听着他孩子气的话语,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哪有人会因为一个女子懂得射箭然后就娶她为妻的?” “竹子,你那个不仅仅叫‘懂得’,而是精通好吧?”顾玉骆俯身,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他紧紧攫取她的目光,眼底深处隐含激动,“竹子,你可知道你每次都连射五箭,而且都百发百中的那种彪悍是怎样迷人?看见你如此维护于我,那一刻我真的是很欢喜很欢喜。” 他说着便动情地吻上了她的发梢。 顾竹寒本想侧头避开他的触碰,却不料他轻挽着自己下颔,令她无法动弹。 一吻毕,外面忽而传来一阵狂野的大笑之声,顾竹寒皱了皱眉,和顾玉骆一起看向外面,但见门口之处走进一人,那人虎步生风,看上去已经有了一定年纪,可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看上去格外豪气,顾竹寒认得他,正是在宴席之上帮助平乐郡主推波助澜的骠骑大将军,她可没有忘记他。 “我说钰儿你一下朝满脸不善地离开是为了什么,原来又是为了这个姑娘。”沈鸿一进来就瞥向顾竹寒,语气十分不愉。 顾竹寒觉得自己自见到沈鸿以来一直都是被他所或试探或嫌弃的,心里其实也十分不爽,可是面对长辈,又是顾玉骆的外祖父他实在是不好说什么。 “外祖父您怎么这么有空过来?”顾玉骆像是完全没有听出沈鸿话中不愉的语气,待他坐下来之后,亲自为他斟茶,恭谨地捧到他面前。 沈鸿接过顾玉骆给他的热茶,脸色才缓和了一点儿,“钰儿,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顾玉骆不明所以,听沈鸿话语中的意思似乎今天十分重要,可他回想了一番似乎并没有回想出什么重要的事情,当下唯有问道:“外孙不知,还请外祖父详解。” 沈鸿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又开始沉下来,然而转眼间又像是想起什么那般,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罢了,这次不知道我也不能怪责于你,毕竟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不知道亦是很正常……” 顾竹寒侧头微微觑了他一眼,她对他这个故作高深的问题其实也很感兴趣呢。 “今天是你母妃的忌日。你回来这么久了,也应该去看看她了。” “外孙还请外祖父赎罪。”顾玉骆自知理亏,立即拱手告罪。 不是他不想去了解沈-冰的事情,而是他根本无从了解,所能得知的事情都是浮于表面的那种,更深层次的关于沈-冰的往事他无法得知。 “这次就算了,下次莫要再犯了知道吗?”沈鸿看着面前长得唇红齿白完全有别于祈风粗豪狂野男儿的外孙,仿然间又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儿。顾玉骆与沈-冰有八分相似,都是那种冰姿玉骨,一颦一蹙便能夺人心魄的人儿,他自是对他很满意,至于他喜欢的那个少女,沈鸿眼风扫了顾竹寒一眼,她比自己的外孙活得还要传奇几番,大诺遗孤、大蔚重臣,再加上南唐皇妃这三个身份足以让人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 那一晚在宴会之上他也是有心要试探于她,想不到她比自己想象中更有能耐。身为顾玉骆的外祖父,他对这个外孙媳妇还算满意吧。 “外祖父,我们要去哪里祭祀?”祈风王陵离这里起码有个三天路程,他贸然出远门似乎并不妥当。 “不用去王陵,”沈鸿扫了他一眼,“就在京郊便有她的衣冠冢。” 顾玉骆一听,心中了然,看来外祖父是思女心切,所以专门在京郊设了一个衣冠冢,好在自己思念沈-冰的时候去祭奠她。 “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了,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出发。”沈鸿马上催促他,祈风天黑得早,还在这里瞎聊的话估计天黑都不能去到京郊。 顾竹寒理所当然地认为沈鸿所说的“我们”不包括她,但是这里是她的厢房,她又不好对沈鸿说告辞,她出去闲逛一下,只能坐在原地,并不十分自然地喝茶。 “孙媳妇儿,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就穿这么一点去?”沈鸿见顾竹寒还坐在原地不动,不由瞪了她一眼。 “啊?我也要去?”这件事儿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啊。 “当然,钰儿的母妃即是你的母妃,难道你就这么不孝?”沈鸿说至最后都要吹胡子瞪眼了,顾竹寒摸了摸鼻子,觉得再开声反驳他的话,真的是要把骠骑大将军得罪到底了。 ………… 一行三人收拾了一番之后,轻居从简,顾玉骆自是和老当益壮的骠骑大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感受着祈风独有的冷冽秋风,而顾竹寒乐得个清闲,自己一人独占一辆马车,躺在顾玉骆专门为她准备的毛毡,埋头大睡。 她在心中已经盘算好什么时候逃离祈风了,若然不是在宫宴之中出了一点儿事故,她现在早已经离开祈风了,还会在这里继续逗留? 她对顾玉骆的确是有不舍,可是这种不舍仅限于姐弟之情,无论顾玉骆是否还是她的弟弟。 可是这并不能代表她会因着这一点不舍而继续留在祈风。 既然她已经从李遂口中得知了梵渊还存活于世,而且很可能在摩梭,那么她必须要去找他。无论如何。 是以,离开祈风势在必行。这一次出行,就当作和顾玉骆的道别吧。 她微叹了一口气,其实并无太大睡意,但是出逃总是需要精力的,现在是养足精神的最佳机会。 然,不等她进入睡眠,外面忽而传来一阵马蹄踢踏的声音,顾竹寒立即谨慎起来,并掀开车帘仔细察看。 但见一匹棕红大马停在顾玉骆身侧,恭敬地对他道:“魏王爷,您差点让杂家追不上了啊。” 来人身穿一身宦官服饰,一脸笑意地对着顾玉骆打招呼,顾玉骆知道他是赵尚的近身侍从,也微笑以报:“公公来找本王何事?” “还不是主上要召见于你,却听见你王府的下人说你和将军去近郊了,所以急着前来找你。” “父皇找我?”顾玉骆疑惑,“事情很急的?” “这一点杂家就不太清楚了,杂家只是过来传召王爷你回去,其他的事情还是要等王爷见到主上之后才能知道了。”他说得模棱两可,顾玉骆无奈,先和沈鸿告罪,而后上了马车和顾竹寒说明原因。 顾竹寒自然是把他们的话语都听了个明白,顾玉骆进来的时候,只见他满脸歉意与无奈,顾竹寒并无所谓地对他说:“别这样愁着脸,怪难看的。” 顾玉骆被她逗笑了,上前来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呀,好好跟我外祖父去看看我母妃,外祖父他没有什么恶意的,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的啦,你不要这么磨蹭了!”顾竹寒嗔怒道,觉得他婆妈,一个劲儿地推他出去。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他的后背上,温热软糯的触感传来,顿时令他新潮一荡,忍不住回头抓起她的手指,吻上她的指尖。 顾竹寒想不到他如此孟浪,“啊”的一声惊叫出来,“外面还有人。”她瞪他一眼,随即用力把自己的手指抽回。 顾玉骆心中一空,眼底黯了黯,可他并没有说什么,再次深深看了顾竹寒一眼,便下了马车,跟着内侍回头策马而去。 顾竹寒掀开车帘看着他飞扬的袍角逐渐消失在官道之上,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不好预感。直至顾玉骆走了,她仍旧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思索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按照赵尚对他的态度,他应该没有任何危险才是的,但是为何她总觉得这次顾玉骆进宫之后会有大事发生? “小女娃,你就这么痴情,一刻都离不得钰儿?”沈鸿见不得她一直看着顾玉骆离开的方向“痴痴凝望”,哈哈大笑道。 顾竹寒总觉得沈鸿对她诸多芥蒂,可是人家毕竟是长辈,她总要给上几分面子是吧? 当下笑意盈盈地转身看向他,“将军您误会了,我并非是那种痴情之人。” “我知道。”沈鸿砸了砸嘴巴,脸上又现出那种古怪的表情,看得顾竹寒颇为不自在,只听见他继续道:“你对钰儿虽然是极好的,可是我从你的眼里看不出一丝半点有关男女之间的情谊。” 顾竹寒心中一窒,只觉得姜还是老的辣的,她被他这么漫不经心地看着,居然能感受得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她看着他,看着这位祈风国中赫赫有名、戎马半身、杀敌不知几许的老将军,并不说话,她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没有太多被揭穿之后的尴尬以及内疚,被顾玉骆救了的确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可是感情方面的事情无法勉强,她可以对他温柔备至,可以被他感动,但是依旧无法对他产生除了亲情之外的其他感情。 她不想欺骗自己,但是她无法对顾玉骆说出实话。 因为既然连谭峰华都想试探于她,她便知道自己在魏王府里的处境有多危险。 “我不会害他。”顾竹寒觉得二人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里麻木对视并没什么好处,当下唯有说道。 “你自然是不会害他的,可你也不会爱他。”沈鸿虽然年纪大,可是因着沈-冰早死的缘故他对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十分通达,顾竹寒听他说得如此直白,脸上表情更显尴尬,她不得不转移话题,“将军,若然我们再在这里闲聊的话,那么真的有可能在晚上都到不了近郊了。” “哼。小女娃儿很有急智嘛。”沈鸿斜睨她一眼,也不再为难她,只是在调转马头的时候,口中还是轻飘飘地道出一句,“既然你不喜欢他,那么这件事情还是早作决定,免得害人累己。” “我知道,很快这件事情就会结束的了。”顾竹寒敛眉,脸上神色郑重,这才让沈鸿微微放下心来。 二人当即不再说话,而是继续赶路,直赶到天黑,出了京城之后,才慢慢停了步伐。 按照祈风的国规,百姓晚上是不能出城的,可是沈鸿是什么人?举出一个令牌便能轻松出城,顾竹寒一直坐在马车里,并不怎么觉得累,倒是沈鸿,年纪有点儿大了,一直坐在马上总不是事儿吧? 她掀开车帘,微笑问道:“夜路难走,将军要不也上马车和我聊聊天,吃吃茶?” 沈鸿自然是知道顾竹寒心中的想法,这个女娃儿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她,却不计较,居然会主动迎难而上,让他上车歇息,这真的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只可惜的是,她的心并不在顾玉骆身上。 438.第438章 突袭 “我不累,你就不用费心了。”虽则知道顾竹寒是真心想要让他歇息歇息,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辆马车,总会惹人诟病。 “那好吧……”顾竹寒早就猜到是这种结果,但是还未等她把后半句说完,她马车上的马忽而嘶鸣一声,往漆黑前方疾奔而去! 顾竹寒一惊,当即想要跳车,但是已然来不及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车车顶跳上了两个人,两柄同样明晃晃的刀从车顶上直插而入,想要一招毙掉她的命! 顾竹寒往马车地上滚去,她想跳车,可是马车行驶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根本无法逃离! 车顶离奇出现的二人见一招无法将顾竹寒给解决掉,直接掀开了马车车顶,跳进来继续对付她。 此时顾竹寒已然滚到马车座椅下的角落里,黑暗之中,她除了听见身后越来越远的打斗声之外,就是听见这两人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她从袖底滑出一柄匕首直插其中一人的腿上,那人猝不及防当即被她一刀插中要害,立时痛得倒地惊呼,顾竹寒翻身而出,趁着另外那人惊愕的时候一柄匕首抵住那人的咽喉,毫不留情地一割,血溅三丈! 马车还在飞速行驶,顾竹寒稳住身形,一脚踏在那名被她重伤的人胸膛之上,冷喝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哼,愚蠢的问题。”那人倒是硬气,狠狠瞪着顾竹寒,口气十分强大。 “我本来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但是我现在知道你定是那个平乐郡主派来的人是吧?” 黑衣人脸色微微一变,瞳孔紧缩了一下,顾竹寒知道自己猜中了,毫不犹豫地再割一刀,将那人杀死。 此时她才有空闲掀开车帘来看一看外面的情况,后面道路漆黑空无一人,前路茫茫,只能听得见两旁树叶在风中摩擦的声音,顾竹寒盯准一幅平地就想要跳车。 但是,不等她动作,她便发现草丛中似乎有微光暗暗一闪,她虚了虚眸,惊觉不对,对方在那里仍旧设下了埋伏! 她收回了眼神,却发现马车的马惊恐嘶鸣,划破了寂静苍穹! 顾竹寒凝聚眼力,知道自己前面便是悬崖,若然再不跳车,她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跳还是不跳?跳的话就会陷入敌人的包围圈之中,看那个包围圈阵仗应该还不少,若然不跳的话,她也不知道崖下是否还有埋伏! 一念之间,顾竹寒镇定了眼神,以她现在的实力跳下去分明是自寻死路,跳车的话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她不再多想,抱紧自己就地一滚,与此同时释放出内力护住自己周身。 树林之中果然如她所想埋伏了一个巨大的战阵,不等她平安落地,黑暗之中便有十数人掀起了一块巨网,将她整个人重重兜住,再往上一扯,直接吊在了半空之中! 顾竹寒想不到对方这么大手笔,在这片荒芜之地埋伏下如此巨大的巨网。她匕首一滑,用力一斜便想要把巨网给划破,但是这巨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她划了数十下竟然纹丝不动。 439.第439章 下三滥手段 “嚓嚓嚓——” 不等顾竹寒想明白这内里的构造,对面树上忽而****出十数枚淬毒利箭,直向她的方向突袭而来! 顾竹寒虚了虚眸,她被困在网中,网内狭窄,而对方又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她根本就无法全身而退!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在网内任人宰割! 她觑准了几枚利箭,待那几枚利箭快要激-射到身前的时候立即将匕首横在胸前阻挡住自己身上的要害。 “叮叮叮——” 三声脆响顿时响起,顾竹寒知道自己已经击落了几枚利箭,可她不敢怠慢,在另外几枚箭矢激-射的时候,拼命在网中摇晃自己,那个巨网看似被她毫无规则地摇晃,可是偏偏她摇晃的方向都能精准避开射过来的利箭,围攻她的黑衣人都被她漂亮诡异的身法给吓窒,本来他们以为几枚利箭就能将她射杀在网中,因为顾竹寒看起来实在是柔弱以及纤细,压根让他们察觉不出她是有高深武功的。 可是那人既然吩咐下来,在这里杀她不死的话,那么便将她带回那里,她来亲自对付她。 此刻,他们只需要想着把她弄晕带走那便可,其他的不用他们多管。 “首领,现在应该怎样做?”其中一名黑衣人问道。 “那样东西可带来了?”被唤作“首领”的那人从人群中站出,仰头望向顾竹寒的方向。 顾竹寒已然知道自己这回完完全全是对方砧板上的肉,根本无法逃脱! 她并不说话,当下紧紧盯着底下那人,旁边的一名下属递给了他一根竹管子,顾竹寒心中一顿,惊问出声:“你们居然……” “簇——” 然,不等她将整句话给说出来,便觉得身上一麻,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对方居然使这种下三滥手段……都要把她给抓住,她顾竹寒到底是有多讨人厌?! == “滴答——滴答——” 耳边渐渐响起轻微的更漏滴水之声,周遭都是阴冷的气息,那种冷像毒蛇盘踞,丝丝渗透进体内。 顾竹寒意识逐渐清醒,可她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仍旧闭着眼感受着这个陌生地方的环境。 “郡主看来你这次定是要铁了心置她于死地。” 寂静之中,忽而有一男声响起,顾竹寒认得此人的声音,正是赵池无疑。 “你不是给了我那样东西么?我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才行。” 这个出声说话的女子不用问就知道是平乐郡主了。顾竹寒怎么样都没有想到晋王和平乐会勾搭在一起,想要联手置她于死地。 赵池究竟给了什么东西平乐郡主? 正在思索中,忽地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向她靠近,顾竹寒依然没有动静,她倒是要看看平乐郡主对她做什么。 “这个贱蹄子居然还没有醒。”平乐郡主已然走至顾竹寒面前,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她的角度极其刁钻,穿的又是硬鹿皮镶石长靴,顾竹寒的胸口被她踢中,顿觉好不容易才愈合起来的旧伤又要崩裂开来。 440.第440章 相斗 顾竹寒暗暗咬牙,强忍痛楚,她定要看看这个平乐郡主要对她做什么。既是知道她在昏迷之中仍旧对她下这么重的手,她很难保在她醒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酷刑等着她。 平乐郡主似乎踢得不够爽,一脚蹬在她的胸口上,顾竹寒觉得她的目光像毒蛇那般蛰在她的脸上,嘶嘶吐信,“能把赵钰迷了个神魂颠倒的,大概是因为你这张自以为美艳的脸蛋吧?若然我在你脸上划个大花脸,不知道赵钰还有没有兴趣对你做出别的事情?” 她说罢真的是蹲下身来,执着一柄匕首在顾竹寒脸上比划着,仿佛在找着什么角度才能把她好好划过稀巴烂。 顾竹寒心中冷笑,仍旧闭着眼睛,平乐郡主真的是艺高人胆大,居然没有将她捆绑起来,而是随意将她扔在地上,这简直是帮了大忙! 平日里她都有在身上藏有暗器,平乐很可能在抓到她之后就命人搜了她的身,可是她身上藏着的暗器不止一处,有好几处,而其中最隐蔽的一处他们根本无法检查得出来。 她右手指尖极轻微极轻微地挪动着,直到小心翼翼地把那两枚银针藏到掌心之中时,平乐的匕首也要用力划下! 几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间,顾竹寒手上用力,同时争眸看向平乐郡主,平乐郡主想不到她早已醒来,被她这么冷冽至冰寒的目光一看,整个人顿时一僵,出刀的手也就偏了一下,顾竹寒就是等着这一下,她不再犹豫,将手中的两枚银针****而出,直射平乐的面门! 平乐郡主没有想到她还有后着,一时闪避不及居然让一枚银针给刺入了一只眼之中。 “啊——” 她惨叫出声,死死捂住右眼,用剩下的一只眼怨毒地看着顾竹寒,“赵池,你还站着干什么?难道要让她跑了吗?” “郡主,你的眼睛怎么样?” 赵池被这短短一瞬的剧变给惊得愣在原地,直至平乐叫他,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走到她旁边察看她的伤势。 平乐讨厌他的触碰,嫌恶地甩开了他的手,却塞给他一个小盒子,“你给我的,现在由你来对她使用!” 顾竹寒其实是强弩之末,并没有他们二人想象之中那么有能耐,被人灌了麻醉,又被平乐狠狠踢了两脚,她能突袭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根本没有办法打持久战。此刻看见他们二人明地里摆着的手底官司,真心是觉得平乐郡主真是用心良苦,为了杀掉她居然准备了这么多“厉害”的手段。 她强行站直了身体,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漆黑的房间之中,外面人影憧憧,分明是埋伏了重重人手等着她出逃一举将她歼灭。 顾竹寒实在是没有力气与他们周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池一步步向她走来,他的手中攥着平乐方才给他的小盒子,在一旁笑得一脸狰狞恐怖。 顾竹寒沉默地看着他,死死抿紧了下唇不作声,赵池原本还害怕她会使出什么惊人的手段来对付他,想不到直至他走到她身前,她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处决。 441.第441章 药丸中的秘密 “好好吃了这颗药,你就能少受一点儿痛苦。”赵池强行捏住了她的下颔,将盖子打开,直接把盒子里那颗紫蓝得诡异的药丸拈起就想要塞入顾竹寒的口中。 顾竹寒处变不惊,她紧紧盯着那颗药丸,丝毫没有动作,像是已然放弃了挣扎,任由赵池宰割。就在那颗药丸塞到她口里的时候,她趁着赵池大意,手底再次一翻翻出两枚银针来。之所以她迟迟没有动作,是因为她知道根本无法用更多的力气去对抗他们,唯有等赵池靠近自己了,她才有机会下手! 又是“簇簇”两声,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中,射出两枚银针至赵池身上根本就是小儿科,赵池脸色一变,忽觉自己腰间一紧,拈紧药丸的手就要一颤,顾竹寒见时机成熟,忽而用力将自己的头撞向他的手。 她这一撞,撞得极其刁钻,虽然力度不够,可是赵池仍旧被她撞得虎口一震,整只手臂酸麻一震! “啪——” 药丸滚落地上,顾竹寒再不犹豫,一脚踩在那颗药丸之上,再用力一碾,直把那枚药丸踩了个稀巴烂。 她抬腿,看见那枚破碎的药丸之中似乎有一条死掉的虫子躺在那堆碎末里,泅出了几滴紫蓝色的水。 蛊! 顾竹寒心中暗暗吃惊,能让赵池出动到用“蛊”来杀她的,她除了想到摩梭女皇再也想不出第二个。 “说,是不是摩梭女皇让你对付我?”顾竹寒趁着赵池吃惊之际,猛然拾起平乐扔在地上的匕首,抵在赵池的脖颈之上。 “顾姑娘又何必这么暴躁?”赵池见自己的性命掌握在顾竹寒手上,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他的这种玩世不恭全然不同于李遂的那种,顾竹寒只觉得这个男人就会装,当下紧了紧手下的匕首,在赵池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不想死的话就别废话。” 顾竹寒射出的银针是有毒的,饶是平乐和赵池厉害,也撑不了太久,外面这么多人她一人的确是对付不了,可是有了这两个人在手上当她的筹码,她能够顺利逃出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多。 “摩梭女皇要置你于死地,给了我一颗蛊丸,让我寻找机会给你吞下。”事到如今,赵池的性命掌握在顾竹寒手上,又哪有不说的道理?顾竹寒看着他和平乐同样青紫的嘴唇,忽觉心情大好,可她一刻不敢放松,摩梭女皇要杀她的原因昭然若揭。若然梵渊真的在摩梭的话,那么为了与自己新选出来的皇夫逍遥自在的话,她顾竹寒定然留不得!所以才辗转找到赵池在她得出梵渊下落的确切消息之前将她毒杀。 真是好一个最毒妇人心啊。 顾竹寒脸上依然静如死水,可是心中却是汹涌澎拜,她必须要去摩梭,必须要把梵渊给出来! 摩梭女皇这种嫉妒心这么重的女人又怎么会是他的良人?还有,梵渊你是不是真的被女皇禁锢住?为什么被选为这种屈辱的皇夫了仍旧没有任何反抗的动静? 442.第442章 送你一份大礼 顾竹寒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梵渊在醒来之后这么久了仍旧留在摩梭毫无动静,莫不是他伤得太重了根本无法出逃?又或者是他被摩梭女皇的蛊给控制住,所以没有办法离开她? 自得知梵渊很可能存活于世之后,她想的都是这个问题,可是她却知道现在并非是分心去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她看着这两人青紫至死黑的面色,知道毒素已经蔓延得差不多了,这才轻笑出声,语气里带着一丝狷狂,“不想死的话就做我的人质,将我平安送出这里,不然你们二人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顾竹寒,你休想!” 不等面前的赵池回答,顾竹寒便对上了平乐那仅剩下的一只完整无缺的眼睛,她依然是一身红衣,映衬着桌子上的卑微火光,仿若是在彼岸守着腐败彼岸花的罪人,肮脏狰狞得似一滩烂泥。 “哦?平乐郡主果然是女中豪杰,根本不怕死的。”顾竹寒冷笑一声,明明是虚弱的身姿,周身偏偏散发出一阵慑人的压力,“既是如此,我就等在这里看着你们二人慢慢变成两具冰冷的尸体吧。” “郡主!你身上中了剧毒,又是一只眼睛中毒,根本不能再拖延,何不答应了她把眼睛保下来再说?”赵池知道自己再不答应顾竹寒的要求的话定然要死在这间屋中,而且他对顾玉骆布下的局今晚已经开始进行了,他不能把时间耗费在这里,不然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王爷,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区区小毒还难得倒郡主府里的神医?”平乐郡主并不担心,她走至一处暗处旁边,忽地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诡异一笑,顾竹寒惊觉她的笑中有诈,下意识地想要拖住赵池一同往侧而去,却不料赵池手肘一顶,将她顶出原地。 顾竹寒心中一沉,有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升起,忽地她看见自己所站的地面居然往下凹陷,现出一个漆黑的大洞出来。 “啊——” 她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心,急急往下坠落,最后只来得及攥紧手中的匕首。 “顾竹寒,不要以为我对付不了你,这无底黑洞便是专门为你而设的,你好好享受我为你准备的这份大礼,哈哈哈哈哈。” 顶上,是平乐郡主放出的狠话,她似乎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之中,一阵猖狂大笑出声,把这无底的黑洞更衬得空洞而虚无。 顾竹寒找不到着落的地点,只能紧攥着匕首以防下面有什么古怪的事物出现。 与此同时,洞顶之上,赵池眼睁睁地看着顾竹寒消失在自己眼前,忽觉眼前一黑,他高大的身躯狠狠晃了晃,“郡主,没有解药你我都会死的!” “那就死好了。”平乐面无表情道,然后拉开房门出去,徒留下赵池一人在房间里。 赵池无法,此时再去救顾竹寒已然毫无意义,因为这无底洞里有着他们都无法得知的种种一切。但愿顾竹寒好运,能死得个全尸。 443.第443章 死人堆里肉白骨 他点住了自己身上的穴道,而后出门。门外当即迎来了他的下属,他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问道:“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赵钰已经被主上急召回宫,此刻应该与主上会面了。” “嗯,很好,非常好。”赵池唇角迸出一抹奸狡圆滑的笑意,“这一回我就看看你怎样洗刷冤情,与我对抗。” 他说罢,大袖一拂上了马车,直往晋王府邸扬长而去。 祈风王宫之中,顾玉骆正如赵池所想象的那般,正被赵尚劈头劈脸地训斥。 夜色深沉如水,漫天繁星悬于头顶。太极宫中,赵尚重重咳嗽,他双颊显出不自然得到酡红,似乎被气得不轻。 “逆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承认?”赵尚看着自己面前神情倔强仍旧十分镇定的儿子,真是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儿臣已经说了很多次,儿臣并没有做出对不住祈风的事情。”顾玉骆平静回望赵尚,他看了看地上被赵尚扔得散乱无端的所谓“罪证”,下垂了目光,“儿臣既然回归了祈风,又大败了北地女真,与他们签订了和约,自然是不会再勾结于他们,反咬祈风一口。这分明就是有人插赃嫁祸,想要置儿臣于不仁不义之中。”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出没有和女真勾结,想要谋害于孤,那么这些有你亲自画押的文书又是何解?你莫要真当孤是三岁小孩,任由你颠倒是非黑白!”赵尚的确是被气得不轻,之所以这么急召回顾玉骆,完全是因为他手下的暗卫调查出顾玉骆的异常,而他寻到顾玉骆的时候,他正和沈鸿在一起,想要出城办事,这不就是想要和女真一族的首领联合在一起,造反么? 帝皇之家多有倾轧之事,他年事已高又迟迟没有立下储君之位,很难保证年纪尚轻的顾玉骆不会动了歪心思,再加上有骠骑大将军的帮忙,他想要做出什么都十分容易。 宁愿杀错不能放过,无论顾玉骆有没有勾结女真做出不苟之事,他都要将他关押进天牢,等待刑讯。 他不再听他解释,事实上顾玉骆解释再多也没有用,因为他这个好父皇已经一心认定他是叛国贼,利欲熏心的小人,必定要把他打入地牢监视着才甘心。 这样拙劣的插赃嫁祸的手笔,不用想便知道是赵池一手策划的,可怜他病得混混沌沌的父皇居然还被赵池蒙在鼓里,一口咬定他要叛国!这怎教他不心寒? “来人,将魏王押解到天牢里,等待刑讯!”赵尚不予多说,也不想再多看那名容姿逼人的儿子一眼,直接挥了挥手吩咐外面的侍卫。 顾玉骆知道自己无法逃避,也没有为自己求情,他唯一担心的是顾竹寒一人在外面,若然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会怎么办?以她的性格定然要为他冲刷冤情吧?可这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她又要怎样找出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 “砰哒——” 顾竹寒在虚空之中无法找到着力点,内力也全失,只能攥紧手中的匕首直直往下坠。 然而,预期而来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她赶紧到身下软绵绵的,似乎被所有柔软但是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物事给接住。 “噗——” 她的匕首一不小心插入身下的物事上,她只听见一声轻微钝响从刀上传来,心中一窒,似乎有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靠!痛死爷爷了!哪个杀千刀捅了爷爷一刀?” 黑暗之中有一沙哑声音从顾竹寒侧面传来,听他这样的声音似乎在沙漠之中逗留了很久,没有喝水的疲惫旅人那般,害得人十分难受。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顾竹寒尴尬说道,与此同时迅速往另一各方向滚去,如此黑暗的无底洞居然有活人在,而且……她感觉到的不止一人,这实在是令人十分惊悚! “呵,原来是一个小女娃儿,道歉有个毛用啊?爷爷们都饿了很久了,让我们一人咬一口如何?嗯?” 顾竹寒甫一站稳,却感觉到身后有一只干枯似树枝的手摸向她腰间要害,企图要把她制倒在地! 她心中一寒,再往旁边而去,但是那里等着她的依旧是相同的气息。 无奈之下,顾竹寒只能在这些同样干枯腐烂的气息之间移动自己的步伐,她渐渐摸清楚了周遭的一切。她掉在里一堆几乎可以称之为“死人堆”的包围圈里,这里粗略估计有十人或者更多。 ……平乐郡主究竟将她放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虽然在掉下来的时候顾竹寒便知道平乐定不会放过她,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无底洞之中首先等着自己的是一群要杀人的“腐尸”。 她只觉得避无可避,到处都是散发着腐朽与贪婪的阴湿之气,这些人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们饿了多久,更加不知道他们有多久没有见过眼光。 顾竹寒一时半刻不知道是继续在这个包围圈里四处逃窜还是站在包围圈中央躲避他们的触碰。毫无理由的,她就是相信这些人所说的要“吃掉她”来赔罪不是谎言,而是真实的。 “咔擦——” 就在她急速思考当中,一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一件东西,随之是骨头碎裂的轻微声响传来,顾竹寒脚步一僵,几乎是不用往下看,便知道自己现在踩着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副人骨!她正踩中了人家的头颅。 “哟,小女娃儿运气不错嘛,居然踩到了我们一个月前吃掉的猎物,从来掉进这里的人都不会活着出去。我老九都已经……呃,我数一数哈,”黑暗之中,这个名为“老九”的人忽而出声说道,“一二三四五六七……我都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吃到肉了,你今天来了刚好,让我开开荤。” “老九,你就不要说得这么露骨吓窒人家小女娃儿,待会儿她遁逃了怎么办?” “呵,我听她的气息这么薄弱,能够杀死我们其中一个我算她厉害!” 包围圈之中两人在旁若无人地说话,顾竹寒越听越听出端倪出来,待他们沉默一瞬的时候,她低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哟,小女娃儿终于害怕了,老九,你听听,她临死前的声音多么美妙,实在是太棒了!”那开声答话的人正是顾竹寒掉落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插到的那人,她几乎都要想象到他口水喇子流出嘴外的样子。 “既然我注定要被你们杀死吃掉,就不能让我知道你们是谁,让我死个瞑目?”顾竹寒声音愈加颤抖,仿佛真的是认命,只求死个明白。 “我们是谁?”老九嗤笑一声,“我们人不像人鬼不似鬼,哪有是谁一说?” 他说罢不再废话,一个飞扑往顾竹寒的位置猛扑而去,想要将她扑倒在地,先行把她制服。 顾竹寒在与他们闲话的时候,身上好歹恢复了一丝半点的体力,内力肯定是没有恢复的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杀死他们然后离开这里。 她看准那人猛扑而来的位置,而后侧身一避,避开他的触碰,与此同时横脚一扫,将他踢倒在地,老九想不到顾竹寒明明气息薄弱,身上毫无内力,却能根据这些微不足道的拳脚功夫来将他撂倒。一惊之下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然横着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之上,看着就要一刀就他干掉。 “诶诶诶,女娃儿好好说话好好说话,你想知道我老九是什么人好歹留我一命啊,杀死我谁为你解惑?”老九立即举手投降,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气焰。 “抱歉,我已经不想知道了。”顾竹寒面无表情,紧盯着他的眼睛,“既然你们活得这么辛苦,连人都不如,倒不如都死在我的匕首之下,早死早超生。” 其实按照正常来说,他们一共有十人,就只是老九被撂倒而已,还有另外九人应该要上来帮忙,顾竹寒只是孤身一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子,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将她制服。 可是,他们都极其诡异地站在原地,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观察着眼前状况,冷静至冷漠。 顾竹寒只觉得眼前的情景实在诡异,按照这些人就连吃人的举动都能做得出的,定然是被逼至不行,为了生存而强行吃人。 她大概能猜出他们的身份,不是战俘就是犯了重罪的人,被平乐或者被已故的西南大将军关押在这个无底黑洞里,除了惩罚他们之外,则是将上面他们看不顺眼的人也扔下来,作为他们的食物。 而现在这些人这么诡异的举动,不会是等她杀了老九,然后一起冲上来将她制服,这样加上老九他们就能有两具尸体做食物了。 顾竹寒自然是不想自己的猜想成真,她紧了紧匕首,低声问老九:“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你,而只在原地观望?” “我人缘不好呗。”老九斜眼看着顾竹寒那柄几乎都要贴紧他动脉的匕首,并无所谓道。 顾竹寒愈来愈觉得眼前的情况有诈,她不能确定自己杀了老九之后,这身后的另外九人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而且以她现在的体力,她也无法一次性将这十人都解决掉。 是以,她缓缓移开了她的匕首,可是还是紧贴着老九的脖颈动脉,“我现在不想杀你了,咱们来谈谈条件。” “女娃儿,你倒是个聪明的,说和我们谈条件,却不把凶器给拿走,打的如意算盘真是好啊。” 老九此时脸上惧色全无,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顾竹寒。 他们在这里待了起码有十年,上头扔下来的人都是半死不活等待处置的,上面的人并不给食物他们,被扔下来运气好的人可能能打动他们,让他们不杀他,从而收为己用,但是绝大多数被上面扔下来的人都难逃一死。 这十余年来,他们见过无数被扔下来而后心生绝望完全不抵抗的人,也见过奋死抵抗想要求得一线生机的人,当然,亦是有如顾竹寒这一类型的,临危不乱,直接将他们之中的一人制服,想要逐个击破的人。 他们之间都有一个不成文的协议,若然一个同伴被敌人制服,不要上前帮忙,因为这代表着这个同伴太弱,不适宜再在他们这里生活下去,至于那个制服了他们同伴的人,他们则可以酌情考虑让他留下来还是联合将他杀死。 时间仿佛凝固于一瞬,顾竹寒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仍旧是面无表情,可是却耳听八方,听着周遭的动静。 她隐隐觉得他们都处于一种极度紧张与压抑的状态之下,老九在这群人之中的地位她并不清楚,但是能让他们都如此异常,那么……她倒可以搏一搏,省回一些体力离开这里。 她笑了笑,笑声清脆,如同晨露滴落叶尖的声音,低而美妙,“好,我决定真的不杀你。” 说罢,她缓缓移开了搁在老九脖颈前的匕首,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咱们可以来谈一下条件了吧?” “你好像很急着要离开?”老九见自己安全了,也不去想顾竹寒是否会再来一记突袭,而是随意盘腿而坐,“上头的人定是没有告诉你,这里进来了就出不去,不是死就是加入我们,总之,女娃儿,你这次既然没有杀我,我破例让你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分享食物吧。” 顾竹寒:“……” 她千想万想没有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居然会是如此,好不容易才寻得到最佳的出逃机会,却被平乐和赵池暗算,让她跌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要遇到这些专吃人肉的怪人,如果她加入他们,那即是说明她以后也要跟着他们一起以人肉为食物。 这……单是想一想都觉得难以接受。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必须要离开,我要去摩梭找一个人。” 顾竹寒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 与其和对方扯淡,倒不如直接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这样还更省事。 444.第444章 我是要去抢男人 顾竹寒语气平静,也只是在陈述着应有的事实,然而在场众人都察觉出她话语里的压抑以及十分微妙的心痛,他们都是吃人的人,活得惨如蝼蚁,不,应该是说连蝼蚁都不如,哪会感受到她这样的情感?就算感受到了,他们也不会在意。 然而,这个女子看似平静的态度让他们感到好奇,他们当一切来自外界的人都是他们的猎物,压根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可是这个衣裳单薄的少女在黑暗之中眼底闪出的不屈亮光,让他们一时之间并无动作。 “女娃儿,我其实并没有兴趣知道你的过往,不过你提起摩梭国的话,我倒是想起那是女儿国,男人都不多一个的地方,你一个女娃儿去到那里岂不是要和别人抢男人?”老九应该与外界隔绝了很久,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一拍自己的大腿,“哎呀,女娃儿你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你真是厉害,我的确是要去摩梭和女皇抢男人。”顾竹寒忽而觉得好笑,自己口口声声仁义道德要将梵渊从女皇手中救出,不让他受女皇的屈辱,其实说白了她就是要去和摩梭女皇抢男人。 抢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 所以,她并不觉得羞耻,甚至是觉得庆幸。庆幸梵渊还活着,庆幸梵渊还没有死,庆幸自己……还能有机会看见梵渊。 这些都是她不敢想象的事情。现如今,她马上就能见到那个人了,却被别人暗算困在这里,实在是心有不甘。 可是,即使她此刻心焦如焚也于事无补,落在这样的环境里压根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这是十分糟糕的事情。 “女娃儿想不到你这么内敛的人也会去这么出格的事情,哈哈,我老九今天真的算是见识到内柔外刚的人儿了,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女子。” 老九忽而哈哈大笑道,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竹寒,黑暗之中一双久不见阳光的眼眸闪着如猎豹般锐利的光,稍顷,他重新启唇,认真问道:“你可真的是铁了心要出去?” “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顾竹寒立即答道。 老九沉吟片刻,仿佛是在思索着她能出去的可能性,以她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出去无疑是找死,但是他最终还是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是你可能会死在寻找出路的中途,连外面一丝光线都不会看到。” “此话怎说?”顾竹寒心中一喜,没有想到老九会帮她,可她并不会说什么“我不怕”、“以我的能力定然能出去”之类的蠢话,她必须要详细了解清楚这里的状况才能定断是否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这个无底黑洞根据我们多年的研究,应该是建在郡主府的地底之下,分有多个区域,每个区域都类似于一个房间大小,每个房间里都有不同的怪事……等着你。这些房间就像迷宫那般,弯弯绕绕十分复杂,若然你好运的话就能找到出口,若然不好运,很有可能饿死在地底里,又或者是……成为别人的腹中物。” “出口在哪里你们是否知道?”顾竹寒蹙眉,觉得他们能够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定是做过多次试探得出的结果,不然也不会知道得这么详尽。 “小女娃儿,你真的是切中了问题的要点,”老九豪爽一笑,可是笑声干哑如砂纸来回摩挲,听得人头皮发麻,实在难受,只听见他继续道:“无底洞的出口……我也不知道,或许根本没有,或许就在郡主府里的某个角落,所以,你的问题,我给不出明确答复。” 顾竹寒一听他的回答,内心虽然愈发焦灼,可是脸上却无过于惊慌的神色,“有一线生机总是好的。” 她看了看漆黑的头顶,觉得若然这上面他们能够轻易逃出去的话,他们早就已经出去了,还会留在这底下吃美味的人肉? 是以,她打消了沿原路回去的念头,而是继续问道:“哪里可以出去你们这里?”她问的并非是出口,而是出去这个区域的道路。 只要有方法离开这里,继续前进,就有机会出去。 “女娃儿,那个人对你真的是这么重要?重要到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老九以为自己方才说出的一番话会吓唬到她,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对他说出的话完全免疫。 顾竹寒听见他语气之中略略带过的一丝担忧与惊讶,忍不住微微一笑,“我是必须、一定、肯定要出去,他曾经待我重逾生命,为我铺排好了一切生之后路,而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去,也不愿意让我为他担心,让我为他哭泣,呵,果然是学佛之人,无私得很。” 她甚至最后已然忍不住讽刺出声,她见到梵渊之后定要狠狠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看看他还敢不敢完完全全无视于她的感受。 “诶诶,等等,女娃儿,你说你要抢的男人是学佛的?”老九深深对顾竹寒的经历来了兴趣,“是你让人家和尚破戒了?” “噗,怎么净说这些有的没的?”饶是顾竹寒面皮厚也禁不住被他这番话所说得满脸通红,严格说来,梵渊不算是她弄得他破戒的吧?自她认识他以来,他好像都是十分不羁藐视世俗的那种人啊,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蓝宝偷了她的酒献给他,他居然还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喝酒,她还把她珍藏多年的初吻给了他,但是除了换来他一笑之外,其他的,好像都没有太大的表示。 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在背后为她绸缪,他对自己并无太多逾规的举动,也并无太多甜言蜜语,就连那次参加顺景帝寿辰之前送给她的裙子,都是寻了另外的借口好顺理成章地让她收下,不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 现在回想回来,他其实是很害怕自己对他的拒绝吧?表面上明明是一副风淡云轻毫不在乎的模样,但是心里却是着紧得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心口不一又故作高深的人呢?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很厉害吗?厉害到能够放弃自己的性命来为她铺路吗? 顾竹寒越想越气,越想又越觉得心酸,总觉得她和梵渊之间不应该是这样,若然她早点确定了他对自己的心思,那么她是不是会更多地关注他,更多地去想自己心底深处埋藏的某些鲜为人知的想法?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若然”这种东西,也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她所能够做的仅仅是逃出去、活下去,而后赶到摩梭去见他一面,好好和他说清楚。 “女娃儿,你叫什么名字?我老九见你这么坚定,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了,倒不如和你闯一闯这无底洞,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老九见她久久不出声,忽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使得周遭一直都没有出声的人都不禁同时惊叫出声:“老九,这万万不能!” 顾竹寒整个人也愣了一下,她压根没有想到老九会做出这么大胆的决定,他们在这里这么久应该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又怎么会因为与她萍水相逢就连朋友也说不上的人共生赴死?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想连累到老九。因为听他口中所说的这个无底黑洞的情形,她便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又何必让另一人跟着自己受罪? “嘻,这有什么不能的?”老九满不在乎地嘻哈一笑,黑暗之中闪过他的森森白牙,“我老九对这种寄人篱下生不如死贱如蝼蚁的生活早已经厌倦了,不外乎是一直在等着另一个不怕死的有缘人一起出去闯一闯而已。你们就不必劝说于我了,”他余光一扫在黑暗之中骨瘦如柴的众人,并没有多大的留恋,前半生加上这十余年的生活早就使得他没有了一个人最基本的感情,是以他分别起来也毫不在意,甚至说是一种解脱也不为过。 “可是,你不是不知道,从这里跨出去一步等待着你们的就是死亡,根本无法存活!”最早和老九对话的那人从包围圈之中站出一步,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十数年来不是没有兄弟从这里出过去,可是迎接他们的就只有死亡与恐惧,根本无法逃离这里。不然以他们的身手和武功也不会被困在这里这么久,全然不得章法。 “你们可不要看小这小女娃儿,她可是能让和尚都破戒的人哟。”老九一把站起身来,顺带把顾竹寒也扯上来,入手是她太过有骨感的手指,指尖冰凉,掌心温暖,似远航的灯,散发着迷糊而诱人的气息。 可是,她也太瘦了吧? 顾竹寒轻咳一声,只觉得老九和叶大叔那般,都是口无遮拦的人,怎么损她怎么来,搞得她十分不好意思。 “你当真要和我一起走?”她最后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这是自然的事情,”老九挑了挑眉,“你能不能别这么磨蹭,赶紧走人了啦?” “好吧,”顾竹寒拿他没辙,只得抚了抚额,将手中的匕首放入怀中,这才跟在老九身后,与他同行。 她只觉得周遭那些人的目光都要把她给盯死在原地,顾竹寒神情自若,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这些人置气,只是让她看出,老九在这群人之中的确是与众不同。只是,这群人之中并没有明确的首领,可是很显然地,他们以老九为马首是瞻。 顾竹寒跟着老九往这个类似于房间的地方的右后侧走去,她跟在他身后并没有作声,而是仔细丈量这里屋的大小,这底下说多说少住了十来人,她掉落下来的时候便已经觉得这里大得很,然而想不到的是她跟着老九七绕八绕的才绕到一堵墙之前。 老九在前面停了下来,他在暗黑之中转头灼灼看她,问道:“这是最后的选择机会,你当真要离开?” “是。”顾竹寒并没任何犹豫,仍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好。”老九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这扇门之后有什么奇特的东西等着我们,我并不清楚,只因这地底黑洞是由五行八卦阵整合而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幻出别的东西,是以,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我知道了。”顾竹寒紧了紧掌心,此刻再来退缩其实已经毫无用处,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想着要退缩。 “咔擦——” 老九不知道按了墙上的哪个机关,整堵石墙从中间开始分为两半,往外侧移开,现出另外的一方空间来。 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老九回头看了顾竹寒一眼,而后先行进去,顾竹寒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至另外一个幽闭的空间里,阴森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的石门砰然关上。 顾竹寒被关门的声音弄得心中一颤,她忽而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总觉得有一阵让人心惊胆颤的湿气从脚底开始往她头上蔓延,隐约之间还听见“嘶嘶”吐信的声音。 不是吧…… 顾竹寒吞了吞口水,刚想开口问老九,便被他突然往身侧一撞,与此同时她在黑暗之中看见老九忽而伸手抓向她身后,“嘶嘶”……又是那种让人恶心的声音,顾竹寒此时已然知道老九在她身后抓住的是什么。 “哈,今天有晚餐了。”老九嘻哈一笑,抓住了那条毒蛇的七寸,再徒手把它的毒牙给掰掉,完全弄死它之后,才放入自己的囊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顾竹寒虽然对他的做法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但是听他轻松的语气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 “嘻,小女娃儿,我们的运气不错,这里是蛇窟,虽然都是毒蛇,可是把他们的毒牙掰掉都能够吃的。” “你怎么知道这里?”顾竹寒可没有忘记方才在那个房间里的人所说的话,他们都说出了那个房间随时都有可能会九死一生,无法再回头,怎么现在她听老九的语气似乎他来过这里? 445.第445章 我吃了十余年死人肉了 “我曾经来过这里也就知道了呗。”老九边说边带着顾竹寒往前而去,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在这里,顾竹寒心中一滞,觉得自己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而且她总觉得老九的身份很有可疑。 “他们骗了我是吧?”顾竹寒继续道:“老九大叔,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即使这里你曾经来过,可是在这么漆黑的地方,你居然能够一下子便抓到靠近于我的毒蛇,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异的手法又或是别的什么?” “小女娃儿,你的心思还真是缜密,”老九轻叹一口气,“我被关在这里十年有余,十年以来我总不能只呆在一个地方里不是等吃就是等死对吧?所以我闲来无事也会在这些地底的洞里转悠,去去这里去去那里,不过……我可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呀,你问我也没有用。” “呃,既然你的实力这么强悍,为什么不把出口找到而后将他们都救出去呢?” “出去没什么意思的啦,在这里逗弄一下将死之人,看看他们奋死反抗再心生绝望被我们吃掉不就很好吗?这多有意思,嘻嘻,”老九突然尖声笑出,颇有点神经质,“在外面的话我们只有被吃的份,这多无趣啊。” 顾竹寒:“……” 她默然一瞬,发觉自己在和老九说话的过程中,好像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动静,也就好奇,“这里就只有一条蛇?别的蛇呢?”她可不想无缘无故葬身蛇腹而不自知。 “不是,这个时候,蛇王冬眠了,其他的小蛇也就跟着一起,方才那条蛇应该是漏网之鱼。” “老九大叔,按照我们这样出去的速度,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出口?”顾竹寒越来越觉得想要出去遥遥无期,平乐当真恶毒,把她抓过来的时候就想到要完全将她置于死地,根本没有想过留一条活路给她。 “十年或者八年吧。”老九随意说着,突然又伸手从顾竹寒左侧的位置抓起一条蛇,他重施故技将蛇给杀死,而后笑说道:“女娃儿,你的体质好像特别容易引蛇注意啊,再这样下去可真的麻烦了。” 顾竹寒压根没有想到会又有蛇接近她,而且还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当下只觉得自己真的是虚弱到极点,怎么连一条蛇的踪迹都发现不了? 老九似乎察觉到顾竹寒越来越低沉的情绪,想了想,觉得自己还算和她有缘,本来有些事情即便是烂在肚子里也不打算再往外说的,可是有时候在生死面前,有些秘密就不是秘密,“小女娃,不是你的武功不济事而没有发现蛇的存在,而是我的耳朵好使,能听到一般人听不到的微小声音,我也因着这个算是比较特异的功能而不被上位者待见,是以被扔到这里来,想把我给折服,可惜的是,我老九看他们始终不顺眼,自由虽然宝贵,但是处处受人掣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话,我当真是觉得还不如烂在地底里。所以,你不用灰心啦,出了这里就好了。” “大叔……你这项特异功能好像和我要去摩梭找的人有异曲同工的地方。”顾竹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梵渊说鹿冷族之中只剩他一人,可是眼前老九的异能就好像鹿冷族人拥有的,她心中立即有一个大胆至极的猜想,“你是不是也是鹿冷族人?” 顾竹寒此言一出,老九背脊顿时一僵,他僵硬扭头,一双眸子在黑暗之中愈发晶亮,“小女娃儿,你怎么知道鹿冷族?” 果然……顾竹寒唇边绽放出一个笑容,觉得梵渊不再是这世间孤身一人了,他还有同族。 “因为我要去找的那个人也和你一样,拥有异能。也和你有相同的遭遇,被上位者赶尽杀绝,不知所踪。”顾竹寒平静道出事实,心中其实并不好受。 “你所说的人是谁?拥有什么异能?”老九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上会有自己的同宗,鹿冷族的人因为灾难和历史的缘故,早已分化到这块大陆的各个地方,他们极少有联系,也联系不上,但是,随着历史的推移,鹿冷族的人越来越少,到得几百年后,也基本上没有了族人的踪迹。现在骤然从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女身上得知自己还有族人的存在,这是十分惊喜的事情。 “他告诉我他继承了鹿冷族之中拥有最强大的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他因着我的缘故,这项特殊能力应该失效了,他现在很可能和常人无异,更甚者连常人都不如。” “那他岂不是因着你的缘故而变成了废物?”老九摸了摸了下巴,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顾竹寒一瞬无语,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法辩驳,好好的一个大蔚圣僧变成了如老九口中所说的废物,而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不用经受惩罚。 “就算他是个废物你也不介意?”老九见她没有出声,只是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不仅没有安慰她,而是更加变本加厉膈应她,“我听你之前说是要去摩梭去找他,虽然我不清楚这内里的隐情,但是他定然被高位者所救,既是如此,那人连他丧失了能力仍旧不介意,那么你是不是很应该退出这个圈子,给予他幸福?” “这……”顾竹寒的脸色随着他肆无忌惮所说出的一番话语真是越变越难看,仿佛她去寻找梵渊真的是阻碍别人寻找幸福,她既然是害到梵渊生不如死的人,那么再出现在他面前那岂不是揭人家伤疤?他在摩梭都这么多天了,依然是没有任何反驳的迹象,也没有别的出逃打算,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已经接受了摩梭女皇的礼遇? 一想到这里她便有点儿泄气,满腔的冲劲似乎都消失无踪。对于梵渊,她是有极深的内疚的,但是,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并不是因为内疚或者是梵渊给她带来的感动而喜欢上他。喜欢的心情无法言说,她在得知所有的事情之后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和他好好谈一谈,若然他真的是还是喜欢自己的话,那么她定然会跟随在他身旁,怎么样都不会离开的了。 这是她在心中一直存留着的想法,至今没变。可是老九的一席话令到她好像要重新去思考一些事情。 但是现在在这里想一些有的没的也于事无补,在没有看见梵渊之前,说什么想什么都是假的,倒不如早日走出这个鬼地方去摩梭找到他再作打算。 “大叔,我不知道你拼命膈应我,想要我放弃他是什么缘故,但是,我顾竹寒曾经发过誓,只要他还要我,还喜欢我,我余生的一切都是他的,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包括死。” 顾竹寒冷静道出心中所想,她的眸子在黑暗之中浮现出碎雪般锐利的光芒,即使是老九这种经历过诸多大事的人物,也依然被她话语中的坚定以及决然所震撼。 人活世上,高位权势或许很重要,但是能得一个与自己并肩的人,也是极大的幸福。 因为,那才是实质的,能让人至死都怀念的。 “小女娃儿,你叫顾竹寒?”老九哈哈一笑,“名字不错嘛,我真名不叫老九,可是所谓姓名也只是一个代号,所以你叫我大叔啊或者什么都行,没关系的。” 顾竹寒听他的话语知道他是想和自己交朋友了,她想起梵渊给她建立了一个国家,就在青海,那么如果自己和老九平安出去了,老九是不是可以去那里看看? “大叔,我们出去之后,你可以去青海看一看,梵渊在那里为我建立了一个和谐的国度,你若然没有容身之所,你可以去那里住下来。” “哟,小女娃儿魅力还真是大啊,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人家堂堂圣僧为你付出这么多?”老九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顾竹寒却听得出他话语里森寒探究,她在黑暗之中回望于他,“你们鹿冷族之中不是一直都流传着一个传说吗?七百年前你们的族人被大诺圣景皇后所救,当时你们的首领曾经许下诺言说是永远为大诺皇族所用,后来大诺惨被大蔚灭亡,你们也失去了庇护……而梵渊是最后一名鹿冷族的族人,他被灵隐寺的高僧所收养,继承了鹿冷族的遗愿,自小就有使命要去保护大诺皇族里的人。” “小女娃儿,你的意思是你是大诺后裔?”老九惊疑出声,眼底墨色不断变幻,似乎自己苦苦寻找或者是庇护的东西就在眼前,他在黑暗之中看着顾竹寒,突地单膝下跪,“请小主人接受鼎矶阁柴九一拜。” 顾竹寒:“……” 她沉默一瞬,终是将他扶起,“这里没有上下属之分,有的只是共患难的朋友,你不必跪我。” 柴九想不到自己在郡主府的地底里这么多年都能遇见大诺皇室的后人,不由心中感慨,“也不枉我吃了十余年死人肉了。” 顾竹寒再次:“……” 她定了定心神,此时他们已经把整个巨大的蛇窟给走完,她有心想问柴九的身世,那自然是启唇问道:“柴大叔,若然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对我说一说你的遭遇……?” 柴九心中一滞,脸色变得有些许难看,“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不外乎是当年祈风与大蔚互相勾结,我身为大诺鼎矶阁的人定然要拼死保护遗孤,可惜的是我半路被俘,对方很可能是看中了我身上的能力,想将我留为己用。然而我软硬不吃,他们无奈之下只能将我扔下来。这里以前不是郡主府,而是西南大将军的府邸,估计这里就是以前留下的,专门对付战俘用的。” “鼎玑阁的人定是以为我死了,是以才认为鹿冷族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口中所说的梵渊一人。” 柴九继续将余下的话说完。 “顾泉你还记得吗?”顾竹寒听起他说的往事,觉得顾泉做的事情有很大部分是为了柴九,“他为了报你的仇,把现在祈风国主的九儿子给俘虏到大蔚,最近几个月他才从大蔚被寻回来,成为祈风有力继承者之一。” “呵呵,那些都是往事了。”柴九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大诺早已灭亡,而小主人你肯定也因为这件事情而受了不少苦吧?” “相比于那个人所承受的……我所遭遇的其实不算什么。”顾竹寒虽则觉得自己这个身份很难接受,也因着这个身份也有了许多普通人所没有的奇遇,可是这些事情都不是她想接受的,然而没有办法,既然梵渊在信里曾经提到过圣景皇后的往事,她是圣景皇后被送到异世的一魂一魄,那么这些都是她不得不遭遇的。 幸而,她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心中所属。虽然费了很大的周折。 “小主人,看来你真是对梵渊情根深种啊。”柴九揶揄道,语气之中也是颇为感叹。 顾竹寒的脸不可自抑地红了红,她闷闷道:“那是因为我欠他太多了,多到我根本无法再逃离他。” “好了啦,我柴九虽然不是一个懂得谈情说爱的人,但是现在我们总在这里说话不是事情……”其实他们早已到了这个蛇窟的尽头,一如柴九所说那般,他们的运气很不错,蛇王正在冬眠,而他们除了遇到两条小蛇之外,其他的尚算平安。 “这里的机关你可清楚?”顾竹寒和他一样,看着面前的石墙,只盼柴九能快点开启机关,赶紧离开这个阴森的鬼地方。 柴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站在石墙前面沉吟片刻,这才抬手摸索着石墙上的机关。这里的机关比较复杂,他一时半刻也不敢贸然开启,害怕待会儿蛇王出动,把他们二人生吞下去那就完完全全的死翘翘了。 他摸索了很久,待他终于找到那个由小的五行八卦阵组成机关找到,却突然停了手。 446.第446章 请让我独自沉沦 顾竹寒察觉到他的异样,心中虽然疑惑,可是没有出声问他,她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无论他发现了什么,都不能分心。 “外面似乎有动静。”柴九模糊道出一句。 顾竹寒却是眉头一皱,仍旧没有作声。只因她知道柴九耳力了得,不想出声打扰。 也不知道他们站在石墙之前多久,柴九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看得顾竹寒胆颤心惊,以为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然而,柴九突然眉头一松,将顾竹寒往侧狠狠一扯,低喝道:“小心!” “轰隆——” 随着柴九的话语说出,面前那堵看似坚不可破的石墙突然从中间轰然崩裂开来,顾竹寒眼前一亮,日光重回眼前,被刺得生痛。 她立即以手遮眼,耳边响起的是无尽的打斗声,她被一有着海边舒爽清风的怀抱给紧紧搂住,那人的怀抱其实并不温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冰寒,但是她此刻却觉得很欢喜很欢喜。 银闇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来救她了。 “寒,你在还好你在还好,幸亏你没有事,幸亏你没有事。” 顾竹寒被他狠狠捂在怀中,几乎都要呼吸不了,耳边响起的是银闇藏在胸腔之中的巨大心跳声,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看似冷清从不起风浪的少年会有如此紧张的时刻,就连当时,她在三国地界中不小心落单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他如此紧张。 “银闇,你先放开我,我都快要呼吸不了。”顾竹寒在他怀中狠狠喘了一口气,浑身一瞬间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周身乏力得很。 银闇也察觉到自己此举过于激动,可是在寻找她的一天一夜之中,他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这种无力之感不亚于他被顾玉骆救起之后,四处发了疯地寻找却无法找到她的身影。 那一刻他控制不了体内的嗜血因子,又或者是体内的另一个自己,是以,在没有酒的作用下,他仍旧以虚弱的身躯杀掉了顾玉骆手下的好几个人。也因为他的心智被另外一个人占据,是以顾玉骆才以为他失忆。其实除了短暂一刻的丧失神智之外,他都是处于一种清醒状态。这种过于清醒的状态,让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心中对她的感情。 然而,他却知道这份感情只能放在心里,因为他觉得她已经活得够辛苦够内疚的了,他不能再让她因着自己的缘故而让她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 是以,他主动选择逃避,主动选择隐瞒,主动选择独自沉沦而不告诉任何人。 只是,刚刚的那一瞬,他还是失控了,但是这般任性的机会,他想,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了。 “银闇,你怎么来了?”顾竹寒从银闇的怀中抬起头来,主动退让开了几步,银闇觉得自己怀中一空,连带眸色也暗了一暗,他察觉到顾竹寒身上并无大碍之后,这才答道:“你那天和顾玉骆一起出府之后,你失踪,他却被打入天牢,说他和女真一族有勾结,等候处决。当晚,晋王赵池带了三万兵马强行入宫政变,将祈风老皇给软禁,现在,整个祈风王宫都是赵池的耳目,而顾玉骆……也很有可能凶多吉少。” 顾竹寒蹙眉,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一个僵局之中,她横扫了这里一眼,发现自己很可能就在平乐郡主府邸的后花园,银闇强行劈烂了机关将她救出。 她心中感慨,忽而觉得平乐真的是倒霉得很,还未等她出声再问其他的事情,便看见一名鼎玑阁的下属押解住平乐郡主到银闇面前,请示:“阁主,平乐郡主已然找到,请问如何处置?” 银闇自然而然是看向顾竹寒,平乐郡主是她最大的仇人,肯定要交给她来处置。 “哟,这个就是西南大将军的死剩种啊?”柴九一直在原地观望没有作声,他是旁观者,自是从银闇和顾竹寒的身上看出一些什么端倪来,可是他很聪明的没有作声。 此刻看见平乐郡主被人抓到,想起自己被困地底十余年就觉得心有不甘,当即出口问道。 顾竹寒见一直在原地观望的柴九终于出声,这才对银闇笑了笑,而后道:“银闇,你猜我在地底遇到了谁?” 银闇其实也早已注意到柴九的存在,只是因为看见顾竹寒平安无事出来,他过于激动,没有来得及理会他。 此刻听见顾竹寒问他,他只能再次很认真地看了一眼那个自己离他已经有好几丈远但是仍旧嗅到他身上强烈的臭味,衣衫褴褛只能堪堪遮住身上几个重要部位,头发发油打结浑身似柴般瘦削仿佛一折便断……简直是惨不忍睹甚至是极为狼狈,姑且能称作是一个人的中年男子,很严肃地摇了摇头。 他银闇可是有很严重的洁癖的,他现在虽然是不再嫌弃顾竹寒身上脏,但是他可是嫌弃别人啊,他甚至是觉得自己连再多看一眼那个已经不能用“邋遢”来形容的男子一眼,自己的眼睛会生针眼。 ……简直是非礼勿视! “这位大叔叫柴九,也是你们鼎玑阁中的一员,但是因为十多年前被奸人所抓,变成了祈风的阶下囚,是以才……变成这副,呃,”顾竹寒想了想,她当然是看见了银闇极度、十分、非常嫌弃的目光,“不修篇幅的样子,你就不要这么介意了啦。” 银闇听得出顾竹寒话语中的维护之意,只能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好,我不介意,但是劳烦他赶紧去洗个十来二十遍澡再出现在我面前。” “哎呀喂,爷爷我生吃人肉十多年,就是为了等今天这个报仇的机会,”柴九狠狠瞪了仍旧作阿愣打扮的银闇一眼,继而将目光转到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的平乐郡主身上,“虽然那个狗屁西南大将军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女儿在那也行。小主人,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洞穴里住着蛇王,趁着现在这堵墙损毁得还不是很严重,还能修复的情形底下,先将这个平乐给扔进去喂蛇,而后再把墙给修补好了,这才是正事。” 顾竹寒神色不变,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来到平乐郡主面前,只见她形容憔悴,有一只眼睛蒙着重重纱布,一张俏脸早已失去了往日那般艳色,整个人落魄萎顿得很。 然而她一看见自己的到来,瞪圆了另外一只没有瞎的眼睛,眼神怨毒刻薄,巴不得在下一刻就扑上前来将顾竹寒给杀死。 顾竹寒冷笑一声,无视她恐怖的眼神,“郡主想不到你也有这一天对吧?我不杀你,不利用你一番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她说着,转头看向银闇:“能不能找到郡主府里的虎符?” “寒,你的意思是……?”银闇刹那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闪过一丝亮光。他立即吩咐手下去搜,既然平乐继承了西南大将军的权力和封地,那么虎符定必在她府中。 “是,没有错,”顾竹寒赞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平乐郡主,“你不是很喜欢小玉吗?但是小玉被赵池陷害下了牢狱,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的缘故,你觉得你是不是应该要做一些事情来挽回一下?不过,平乐郡主伤势甚重,很应该在府邸里好好休养,这些粗重功夫就留给我做便可以了。” 她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却偏偏又厚颜无耻,逼得平乐郡主都忍不住激动大骂:“顾竹寒你这个贱蹄子,戳瞎了我的眼睛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抢我的兵权?!为什么还要以我的名义去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欠我和小玉的。”顾竹寒微微俯下身子逼近她,双眼明艳泛出寒光,仅仅离她的脸颊只有三寸的距离,声音冷而沉寂,“郡主,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若然你真的喜欢成为蛇肚里的食物的话,那么也是可以,但是,营救小玉的事情我不会放弃。” 她说出这么一番话的目的其实很明确,你平乐郡主死或不死,她顾竹寒都是要取你虎符去勤王。她有预感,顾玉骆这次如果大难不死的话,他除了会对付赵池之外,肯定会对付平乐郡主,原因无他,她是因着平乐郡主而差点死在无底黑洞里,虽然后来误打误撞有了奇遇,结识了柴九,知道了一系列事情,可是这并不能阻止顾玉骆的报复。 她这样做并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觉得有一个平乐郡主在,即使顾玉骆不会娶她为妃,但是她手上的权势还是为他所用的,这样,即便他日后登上了国主之位,要铲除异己的话那也方便容易得多。 所以,她才留下了她的一条性命。 柴九虽然不知道顾竹寒和祈风里众人有什么恩怨瓜葛,但是他却从顾竹寒的行动之中看出了这个女子精细谨慎的筹谋和打算,大诺遗孤若然是这种人才的话……那么,大诺的复兴也是指日可待了。 是以,他由此至终并没有作声,而是在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银闇成功让下属搜出了平乐的虎符,十万兵马的虎符到手,再加上西南大将军生前的积威,顾竹寒理所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去宫里救出顾玉骆。 这也是……她对顾玉骆最后的一份补偿,以他现如今的形势和处境,他是必须要登上国主之位才能生存下去,而且,祈风的国主之位他也是应得! 顾竹寒一把从银闇手中接过虎符,而后对柴九说道:“柴大叔,记住我在里面和你说过的话语,希望下次我们能够再次见面!” 她说罢,翻身上马,看向沉沉天际,眼底情绪翻涌无边,银闇在她身侧看着她眸中浮现出一些细碎浮光,从她千千万万的思绪之中看到了一丝名为“解脱”的思绪。 他忽而觉得心中一痛,早已入侵于骨髓的寒毒控制不住就要发作。他身上还戴着顾玉骆给他下的禁锢,这段日子以来只是凭借自身的修为将寒毒给压了下来。可是,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顾竹寒端坐马上,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她策马靠近他的身旁,问道:“是不是玄铁里的寒气发作了?” “我没事。”银闇当即否认,他的表情依旧是木讷的,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可是顾竹寒却知道他现下肯定是强弩之末,因为他在三国地界里为了保护自己,所受的伤不比自己轻。而且,顾玉骆在魏王府对他做出那种事情,更加让他的伤势加重。 当下她便作出决定:“你不必跟我进宫了,我带兵进去便可,你好好休养不要再这么奔波。如无意外,今天晚上在祈风里的一切应该可以完结了。” 她看向滚滚涌满乌云的天际,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她在祈风滞留了多久了?虽然身体并没有恢复到最佳的状态,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她离开祈风前往摩梭的热血沸腾。 “不,我怎么样都要陪在你身边,让你独自一人进宫,我做不了。” 他说罢,便当即策马先行一步,顾竹寒无奈,知道自己劝说不了他,唯有与他并肩而行,“魏王府的情况如何?王宫里的情况又如何?” 在做出行动之前,她必须要了解清楚所有的一切。 “魏王府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糟,骠骑大将军沈鸿就在你失踪的那一天晚上遇刺,身受重伤,至今还没有醒来。”银闇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他得知顾竹寒失踪,马不停蹄赶到她失踪地点的时候,只找到漂在血泊里的沈鸿,他在树林里找了一大圈才发现了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其实当时心中早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敢如此大胆和朝廷对着干,又视顾竹寒为眼中钉的人,除了赵池和平乐又有谁? 是以他立即动身来到郡主府找她,想不到看见平乐半死不死地躺在床上,右眼之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447.第447章 孩子气的举动 毫无缘由的,他知道这是顾竹寒做的好事,心中觉得庆幸的同时又有不好的预感升起,既然顾竹寒这样对她,平乐定然不会放过她。在他的严刑逼供之下,这才从平乐的口中问出顾竹寒的下落,居然被她扔至无底洞之下,而她被扔的地方恰好是一群饿了十几年,专以人肉为食的活死人。 以顾竹寒当时那样的状况,银闇只觉得浑身都似浸在冰水之中,那种冷彻心扉的疼痛以及煎熬弄得他几近将平乐斩杀于剑下才解恨。 只是,他最终还是按捺下来,继续逼问出她将顾竹寒困在哪里。因着地底下的洞穴是以五行八卦阵为基本结构的,平乐也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计算出顾竹寒很有可能从哪里出来。 只是,平乐冷嘲热讽,并不认为那个这么虚弱不仅中了迷药还要被她踢得胸前伤势又崩裂开来的少女会逃过被吃的命运。 银闇对于她这样的说话,直接用剑柄将她击晕,再在她身上狠狠踩了几脚。 这么孩子气的举动他肯定是不会告诉顾竹寒的,只要她平安无事便可,只要她还在自己眼前便好。 他想起平乐对他说的那番话,又看了顾竹寒脏污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很仔细看才看得到她胸前有一小块干涸的血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从怀中拿出了一颗药丸给她:“吃了。” 依然是这么霸道式的银闇语气,若然顾竹寒平日里被他这样对待,肯定要皱眉拒绝,可是她转头的瞬间看到了他苍白的嘴唇,曾经的唇色如樱极致诱人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竹寒心中一痛,连带胸前伤口的痛楚撕扯开来,她紧咬了牙关,尽量挤出一丝自然的微笑:“嘻,又有补药可以吃,真是太好了。” 她说罢直接将药接过,问都没有问仰头吞了。 银闇看着她强撑的模样,看她早已不复鲜妍的容颜,默默移开了目光,害至频繁要吃“补药”的罪魁祸首是谁? 他奉命保护她已久,但是,没有一次是真正能护她安全,还要让她置身于顾玉骆的狼窝之中这么久。那个人……那个人与他早就相识,虽然十分少见,每次见到面他都不甚在意,然而,好歹也会在鼎玑阁里会面,商讨一些事情。 印象之中的梵渊其实十分疏离淡漠,他会笑,可是笑得很风淡云轻,笑得世间一切事情都不在心间,又笑得好像世间一切事情都掌握在他心间。他总觉得这样的人活得很累,也活得很假,年纪轻轻的,就这样看破世事的大彻大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心底藏了一个人,从什么时候知道了呢?若果真的是要追溯,那么真的要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好像那只是自己所臆想的那般,其实并不存在。 他也是一直以为梵渊深藏的这份心思是得不到回报的,因为他未见过他有过于露骨直白的表现,总是若即若离的感觉,一如他这种人给人的感觉,如山间岚烟般仙洁,但是一遇到阳光就会消散无踪。无迹可寻。 想不到,最后,他苦尽甘来,等到了她的回应。 说是心中不酸涩那是假的,他对她的感情说不清,然而什么“非分之想”、“非她不可”这样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是想一心一意留在她身边,依然是不超过五步的距离,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看见她,看见她回头对自己灿烂微笑。 然而,这样的日子他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因为,的确如顾竹寒所说那般,他体内的寒气他快要压制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地不起。 但是,在她下定决心离开祈风之前,他不会出任何事。 这是最后一次,他要为她护航。 顾竹寒服了药之后感觉身上的不适缓和了很多,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和银闇一样,也一直是强撑着,身体已经疲惫至极。 两人之间各怀心事,只是一味策马往祈风的精锐军营而去,天边乌云滚滚,似在酝酿一场惊天动地的瓢泼大雨,顾竹寒捂了捂怀中虎符,眼神逐渐凛冽起来。 夜幕降临,整个洛都逐渐沉没在黑暗之中,天际深处偶尔传来一声闷响,似深渊之中发出的龙吟低啸,惊煞了众人的思绪。 祈风王宫,守卫森严,满是精兵铁甲林立其中,气氛凝重压抑。 太极宫主殿。 病榻之上祈风老皇赵尚半躺在床上不断咳嗽,他脸色酡红,额头发烫,唇瓣干裂,是高烧不退的迹象。 殿外,一名宫女穿过重重回廊颤巍巍地捧来一碗药,赵池坐在赵尚身侧,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他接过那碗仍旧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捧至赵尚跟前,微笑:“父皇,您病重,该喝药了。” “咳咳——咳咳——逆子,滚!孤没有你这样假仁假义的孽畜!” 赵尚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狼心狗肺陷害忠良的儿子,用尽全力将他面前的那碗药给拂掉。 “噼里啪啦——” 苦涩的药香顿时蔓延了一室,赵池拂了拂手站起来,也不在意在慌乱之中被赵尚溅到手背上的几滴药汁,他好整以暇地俯身看着床榻上日益老迈难看的父皇,嗤笑一声:“父皇,儿臣何来的狼心狗肺陷害忠良?我这不是长侍你床前,喂你吃药治病么?只是你自己不领儿臣的情,乱发脾气;至于你说的陷害忠良,该不会是说魏王入狱一事吧?” 赵池顿了一顿,他看见赵尚微微变了的脸色,唇角勾起的笑意更加肆无忌惮,“这可是父皇您亲自下的命令,他与女真勾结的证据也是你找出来的,什么陷害忠良的事情儿臣真的没有做……要怪,就怪父皇您判断失误,将自己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九儿子也投入大牢之中。” “你……你!你这个孽畜!咳咳……原来真的是你从中作梗,陷害钰儿,咳咳……”赵尚一口气喘不上来,右手抓在床沿上死命呛咳,似乎一口气提不上来就会死掉那般。 “我是孽畜?”赵池冷笑一声,一个错身回至赵尚身前,他俯身与他对视,“若然你不派人去寻他那就好了,若然你不宠溺他就好了,这祈风的王位本就是我的,可偏偏又是多了这么一个碍事的人出来,而父皇您又日益病重迟迟不肯立下遗诏,这才令儿臣迫不及待进宫让父皇作出决定。” 赵池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卷灿黄的诏书摆至赵尚面前,他笑得阴鸷无情,“现在时机已经来了,父皇您只需要在上面添上一笔那便可了。” “孽畜,孤就算死了也不会将祈风的王位传给你,你滚!”赵尚实在是无力再和他对抗,只能低声呵斥。 “呵,我滚,儿臣肯定会滚,但是你必须要在上面添上一笔儿臣才会滚嘛。”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赵池毫不在意赵尚对他的态度,只是再一次将那一卷明晃晃的诏书放至赵尚面前,但见写得龙飞凤舞的诏书中央空出了一个位置,专门填写祈风下一任国王的继承人,赵池见赵尚神色仍旧不动,低声凑近他的耳侧,语气阴森恶毒:“父皇您如果不不动笔的话,那莫怪儿臣将您最宠爱的韵妃给送进红帐篷,给儿臣的下属们暖床。” “你敢……?逆……咳咳——咳咳——”赵尚听他如此一说,忍不住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他,可是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力气来保护他最心爱的女子? 之所以对赵池这么纵容,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儿子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从大蔚寻回来了韵妃。诚然,当初寻找韵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要报复顺景帝,给当初背叛了自己的皇帝一个难堪,自己深宫中的妃子都保护不了,又何谈治理一个国家? 然而,当他看见了那个美丽温婉,眉宇间尽是忧郁的女子时,他终究是放弃了最初的想法。 他不愿意再去利用一个女子的名誉来获得什么。 反正,到最后,他还是靠着自己的手段坐上了祈风的王位不是吗? 他不愿意葬送那名不争不抢就只是喜欢喝几口小酒的女子下半生的幸福。 但是现在这个不肖儿居然能为了王位而对他深爱的女子做出什么事情,这简直是混账! “父皇,您是写还是不写?写下了,太极宫的一切都会得以保存,您只需要带着您的韵妃退居幕后安心养病便可,不写的话,那莫怪儿臣不择手段。” 赵池一番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赵尚现在根本就是任人拿捏的状态,实在是无法反抗。他只是觉得苦了赵钰,因为无论怎么样,若然自己在诏书上添上了赵池的名字的话,这就意味着赵钰的死亡。 皇家,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明争暗斗的地方,想不到几十年前自己争夺王位的遭遇再次重现,这实在是令他不得不唏嘘无奈。 “拿笔来。”事已至此,赵尚无力再去改变一些,只能微微仰头闭上眼睛,阻止眼底蕴满的泪水流出眼眶。 赵池早就知道他会妥协,当即让人将笔墨拿来,赵尚无力提笔,再次看了那份诏书一眼,这才在明黄帛锦的诏书上下笔,想要写下“皇三子赵池”五字,但是,就在他下笔的最后一瞬—— 殿外忽而响起了一阵剧烈响动,“走水了走水了!西南大将军的三七营攻进来了!快,赶快防守!” 赵尚心中狂喜,他笔下一顿,没有落笔。赵池则是面色阴沉,他也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转头逼迫赵尚赶紧下笔填写遗诏。 但是赵尚却是抬头狂笑,说怎么都不肯再动笔写下一个字,“孽畜,就连平乐也要反你,孤写下你的名字又有什么意思?” “你这个老而不,赶紧下笔!”随着外面的人声、火焰烧着之声更大,赵池心中也渐渐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平乐身受重伤会突然带兵进来倒自己的台,但是无论怎么样,他都要拿到祈风国王位的保证! 是以,他再也不管那么多,直接伸手扼紧赵尚的咽喉,企图逼迫他就范。 “咳咳……孽畜,你休想从孤手中得到祈风的一切!咳咳……” 太极宫之中,床榻之上,赵尚被赵池扼得满脸通红,眼珠向上翻滚,仍旧不肯松口。 赵池见自己逼迫不了,索性握了赵尚的手,顺着自己的笔势在诏书上添上自己的一笔,赵尚已然处于一种濒死的状态,但是仍旧下意识地改变笔势。 赵池在发动宫变之后立即进宫挟持于他,根本没空去管赵钰的生死,是以,此时他是顺着赵池的笔势下笔,但是在写至第二个字他强行扭转了力度,硬生生将“池”变“钰”,再而后,他仿佛是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大事那般,松开了自己的手,再也不肯写了。 赵池自然是知道赵尚改变了笔势,他想要低头察看,却不料漆黑的宫殿之外突然****了一枚箭矢进来,直刺自己的颈部动脉! 赵池心头一滞,只觉得那****而来的箭矢力逾千钧,自己根本无法躲避! 但是,他握紧了手中的诏书,用尽浑身力气往侧扑去,想要挟持赵尚与外面闯入来的人谈判。 箭矢堪堪从他颈侧刷了过去,一丝血痕现在他的脖颈之上,疼痛麻痹的感觉顿时蔓延全身,他忍住那锥心之痛想要将赵尚扑倒,然而,却有人快他一步,将赵尚从他手中夺走。 来人一身海之清风静爽却低沉的气息,赵池抬眼看了那人一眼,来不及说出一句话便被那面容平板浑身冷冽的人给踢了一脚。 那人踢得巧妙,硬生生踢中他的心窝,痛得他浑身痉挛,但是他仍旧将手中的遗诏攥得死紧,无论如何这份遗诏之上写的是谁人的名字,他都不能被人夺走。 448.第448章 玄冰之毒 “你是谁……?”赵尚痛得闭上了一只眼睛,他从未见过平乐手下有这样的人,武功超乎出他的想象。 “他是谁你不必知道。” 不等来人回答,外面另有一人进来,只见她手持弓箭,一脸淡漠笑意,她看了拎住赵尚满脸嫌弃的银闇一眼,忽而觉得赵尚做人很失败,年轻时不仅被顺景帝背叛,年老了又要被自己的儿子背叛,一点带眼识人的能力都没有,当下摇了摇头,大摇大摆地走至赵池跟前,一脚蹬上了他的胸口。 仿佛是故意那般,她蹬的地方并不是哪里,而是刚才银闇踢了他一脚的地方,立即痛得赵池冷汗飙出,可是手中遗诏仍旧不松。 “看不出你这么硬骨头,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顾竹寒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踩到他拿着遗诏的手腕上,赵池几乎都要听见自己腕骨裂响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有死……”赵池在看见顾竹寒出现的一刻心中其实十分震惊,他是知道平乐府邸之下的无底洞的,多少年来那里是祈风一个秘密处决重要、特殊犯人的地方,被扔下去的人多半不可能生还归来,但是顾竹寒现在确凿像一只恶鬼活那般活生生站在了他面前。 顾竹寒见他的手松了,边俯身捡起跌落地上的遗诏,边回答他的问题:“如果我死了的话,又怎么代替平乐郡主来勤王?赵池,你居心叵测,想要危害整个祈风王室,”顾竹寒一扫眼前的诏书,看见墨迹未干的两个大字写得正是“赵钰”的名字,话锋不由一转,“幸而主上没有被你的奸计蒙蔽双眼,选了适当的人选来继承王位,你就好好在这里等待毒发身亡吧!” 顾竹寒说罢不再看他一眼,只是将诏书一卷,又瞥了赵尚一下,见他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觉得自己走了不听听他的遗愿很不人道,唯有折身来到他面前,“主上,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赵尚此刻已经被银闇给重新安置回榻上,他从顾竹寒进来到现在他的眼睛几乎都盯在她的身上,此刻看见她拿到了遗诏又制服了赵池,禁不住感慨,传闻中那个官职不高却在大蔚里混得风生水起,在南唐发生政变之时以一人之力力压狂澜,现如今又在祈风这个分明已经腐朽的国度帮助于他,他实在是觉得心中有丝丝内疚缠绕,顾竹寒以平乐的名义起兵勤王,以暴制暴,这样果决的做法他自然是欣赏的,想起赵钰三番四次向自己请旨要立她为妃,自己却一意孤行,没有答应他的请求,现在想来真是愚蠢的做法。 顾竹寒是大诺遗孤那又如何?她毕竟是要嫁人的,身为一个女子不可能一生征战,若然她真的要复国,就算祈风不出兵支持,在她背后以财力支持也是可以的,只因他终于听信了传闻,面前这个女子……就算是他认可的赵钰,很可能也配不上她。 “孤,准许你……嫁与钰儿为妻,不再阻止……你们二人在一起。”赵尚断断续续地将一句话给说完,在说完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无憾。 顾竹寒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想不到居然对他说这回事,当即忍不住仰头大笑,“抱歉,主上,祈风不适合我,赵钰也不适合我,我这次进宫也只是为了弥补一下小玉,事情完了之后我就要走了。” “你……说什么?”赵尚不可置信,“孤方才许你的是……钰儿的正妃之位,你居然不要?” 顾竹寒看了他一眼,而后无视他话语之中的惊诧愤怒,她不再多说一句话,而是负手而出,走出太极宫中,俯瞰烈火熊熊到处都是精兵铁甲的祈风王宫,扬起手中的诏书,厉声对着四处奔走逃亡的宫人侍卫说道:“主上已然将王位传给皇九子魏王,赵钰!” 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说是不够高厉,然而那简短的一句话却蕴含了千钧力度,重重地向他们所有人袭来。 这一刻,不论他们是哪一个党派的人,都怔忪地看向高高立在太极宫中的那抹浅青人影,只见她眼神清澈坚定,唇角有淡淡的笑意,染血裙裾被风吹得高高飘起,似飞天一舞留下的绝璨丝带,高远孤绝得不似世间之人。 她身上明明很肮脏,头发也稍显凌乱,但是她脸上的淡薄笑意划破了漆黑深沉的苍穹,她的笑容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令得众人压根移不开目光。 顾竹寒见自己方才所说的话语成功震慑了众人,这才继续启唇,仍旧是淡如流水又深如月华的嗓音,她的眸光似有若无地瞥向祈风王宫之外更广阔未知的天地,“晋王赵池已经被我制服,主上已然安全,祈风王宫基本上已经被平乐郡主的兵马所控制,只是平乐郡主因为忧思过度而在郡主府卧病不起,所以才让我来勤王。你们都是聪明人,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不用我说都应该知道。”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但是众人都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意思,她分明是让他们归顺于魏王赵钰,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挣扎,只因晋王赵池大势已去,他们没有必要再做这种谋反的事情,以免被株连九族。 顾竹寒说完当即和银闇汇合,去大牢里解救顾玉骆,现在一切时机经已成熟,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要做一个决断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韵妃所居住的韵清宫那处也正紧急进行着一场搜救。 凌彻早已恢复了本来的打扮,他原本还想寻找合适时机暗中潜入将自己的母妃给救出去,想不到赵池如此迫不及待给予他机会。 他不是不知道顾竹寒在平乐郡主府里的事情,但是在母妃和顾竹寒之间,他还是优先选择了他的母妃。 顾竹寒有银闇甚至有李邃的帮助,而他的母妃就只有他。 而且,他并不认为以那个狡猾如狐的女子能力会被区区一个粗浅的平乐所困住。 是以,当他在韵清宫的暗处看见她的蔼蔼风姿在深重禁宫之中飘扬的时候,他放下了心。 然而,在放下心的同时,他不得不承认,有什么事情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远到无法再追寻了。 这一刻,他感觉到深深挫败。有一些东西,并非会在原地停留一直等待自己,而顾竹寒……很可能他一辈子都追不回来。 凌七见他的主子看着某个地方怔忪出神,唯有打马上前提醒:“主人,时间有限,我们还是赶快行动。” “嗯,我知道。”凌彻似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自是知道凌七口中所说的“时间有限”是什么意思,不止是营救他母妃时间有限,更是大蔚朝中局势不稳,他再不回去的话,很可能会错过夺取帝位的最佳机会。 是以,他不能再追寻顾竹寒的步伐而去,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要放弃她,任由她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这压根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他深呼吸一口气,终是吩咐凌七:“你暗中派人跟踪她,若有可能的话,将她请回大蔚。” 凌七灼灼看着他这段日子以来消瘦不不知道多少的主子,心底微沉,他想对他说上几句体己话,不知为何,他觉得……顾竹寒很可能已经不再喜欢他的主子了,因为他方才看见她又重拾回往日那种漫不经心,仿佛万事不在心间的淡定潜静。她好像不再对他的主子有敌意,至少明里是没有的,暗地里定然没有那么快能原谅他主子吧? 不能从她脸上看见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这并非是一件好事,对一个人爱到极致的同时也会恨至极致,可是现在她毫无情绪,那即是说明什么? ……即是说明她很可能已经不把他的主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之上了。 这是何其可悲的事情。 但是凌七最终还是没有将心中的想法告诉凌彻,他只是默默点头应下,而后和凌彻到韵清宫去营救韵妃。 凌彻并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一次抉择,真的注定了他和顾竹寒从此分道扬镳,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仿佛一切的一切都由天意既定,感情归宿之事,始终无法勉强。 顾竹寒自是没有察觉凌彻在暗处一直看着她,她和银闇处理完太极宫的事情之后,立即前往关押顾玉骆的大牢,已然有鼎玑阁的下属告诉他们顾玉骆的下落所在,他们只需要及时赶到那里便可。 顾竹寒边快步疾走,边问身侧的银闇:“你出来找我了,魏王府那边怎么办?先生和李邃是在一起?” “先生已经出了洛都,调动鼎玑阁的兵马以备不时之需,而李邃则是负责梅开和黎致意的安全。自从顾玉骆被关入大牢你失踪之后魏王府已经乱成一片,欧阳轩身为顾玉骆的心腹下属也是束手无策,一方面因为老将军被寻到的时候重伤,是以他根本无法做任何事。” “老将军能醒来的几率有多大?”顾竹寒皱眉,在最开始听到沈鸿重伤的时候并没有往深里想,现在再次听银闇提起沈鸿的病情,她便觉得他凶多吉少。 “薛先生在临走之前特地去将军府诊治了他一遍,情况应该不太理想……”不然我也不会要强闯将军府问平乐郡主你的下落。但是银闇顿了顿,并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 “好。我知道了。”顾竹寒不再多问,而是转了一个话题,“银闇,这次祈风的事情结束了之后,我要去摩梭。你……是否愿意和我去?”她问得略为迟疑,甚至不甚自然地扭头,没有看他。 顾竹寒并不知道因为她扭头,而错过了银闇黯淡一瞬的目光,他抬手抚了抚胸口的位置,只觉得那里一片冰寒,纵然待会儿能顺利拿到钥匙,他亦是无法再以完整之姿陪在她身侧。更何况,她是要去摩梭寻找梵渊,到时候如果她能顺利见到他的话,那么他的存在就会相当碍事。 以前银闇并不会多想这些有的没的问题,可是现在不同于往日,他和她经历了这么多次生死瞬间,他无法逼迫自己不去多想。 他由此至终都是她的护卫,毫无存在感的护卫,这样的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的枕边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由他来放手,给回她一丈三尺地的自由。 “银闇?”顾竹寒久久得不到回应,唯有转头看他,脸容疑惑。 银闇自动无视她的问题,只提醒她道:“到了。” 顾竹寒心中一突,察觉出银闇的异样,她在大牢的门前停了下来,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定在银闇跟前,抬眸看定他:“银闇,怎么回事?” “我没事。”银闇避开了她紧张注视自己的目光,抿紧了双唇,不再看她。 顾竹寒不理,抚上他冰寒的手背,他的身体正有一阵阵抵挡不住的寒气向她手掌间袭来。她眸光渐渐地沉了下来,银闇察觉出她的思绪变化,当即想将自己的手抽回,但是顾竹寒却是继续往上抚上他的手腕,那里正有一块坚石的玄铁凸出,十分突兀。 “你戴了这块玄铁多久了?”顾竹寒无力问道。 “寒,现在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银闇不再贪恋她掌中的温度,直接用力将手抽回,他看了看牢狱里面的情况,“赶快将顾玉骆营救出来稳定祈风局势才是正事。” 顾竹寒微微仰头,深呼吸一口气,她纤眉轻皱,心底有一股深深的歉意和内疚涌上心头,逼得她无法再忽视,然而,她低下了头,当先将大门打开走了进去,“最重要的事情是将你手头的玄铁取走,若然你有个三五好歹……”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声音太小,纵然是银闇离她这么近,也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 顾玉骆被独自关在这座大牢里,祈风王宫里乱得一塌糊涂,他却在这么死寂的牢狱里盘腿而坐,与世隔绝。 449.第449章 他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线天光从他头顶上直射而下,洒照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玉容镀上一层光芒,然而纵然是暖色光线,仍旧笼罩不住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愁绪。 大牢里守卫的人早已被他们击晕,顾竹寒从一个士兵身上搜出钥匙来到大牢面前,顾玉骆早已察觉到顾竹寒的到来,自然也是注意到顾竹寒身后跟着的银闇。 “小玉。”顾竹寒并无太多的表情,只是轻唤了他一声。也许是入狱的时间太短,赵池还来不及对付他,是以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损伤。 顾玉骆亦是抬头看她,他瞥了她一眼,又看了银闇一眼,纵然银闇没有恢复他的面具楼主打扮,就凭他现在身上毫不遮掩的气息以及迸发出来的寒气,也令他猜出他的真正身份。 “竹子,你是否在醒来之后一直都在骗我?”顾玉骆站起来,与她始终一门之隔。 “小玉,事实如此,劳烦你给玄铁锁的钥匙我。”顾竹寒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银闇他快要被你的玄铁弄至不行了。” “哼,钥匙不在我手。”顾玉骆转脸,脸色刹那变得铁青,丝丝寒气亦从他身上迸出,丝毫不比来得弱。 顾竹寒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然而她仍旧耐着性子和顾玉骆解释:“小玉,我欺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是银闇是无辜的,你不能把气出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竹子!”顾玉骆打断了她的话,他扭头,死死地盯着她,眼眶炽热,疑似有晶莹的液体涌出:“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从头至尾……哪怕是一点儿都没有喜欢过我……?” 顾竹寒定定地回望他,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么一个两人互相对峙的一瞬间,顾玉骆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表情,没有再逼问她,他刹那间觉得自己彻头彻尾都是一个笑话,从他的出生到现在完完全全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无论他怎么样努力,最终都是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突然仰天狂笑,笑声凄切而惨烈,仿佛被热血岩浆融化了身体那一刹那带来了别人完全无法感受的剧痛,笑得人耳膜刺痛,似被针刺,再而后,他停止了笑声,大牢重回死寂。 “小玉……” 他的笑声停止得突然,顾竹寒能够感受到他内心深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作为始作俑者,此时此刻她又能说一些什么呢? 然而,现在不说一些什么,那么她离开这里之后也就无法再对他解释道歉。 最后,她还是握了握掌心,鼓起勇气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是存心骗你,只是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不然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心安。是以我选择了这种方式去行动。我不求你的原谅,但是,祈风现在很需要你的存在。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很应该建功立业造福万民,而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你……就忘了我吧。” 她没有再多的解释,也没有再问他拿钥匙,将一番话说完之后直接将钥匙扔至他跟前,而后带着银闇转身便想离开。 “……竹子!” 就在顾竹寒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身后少年还是慌乱出声,他的嗓音似乎已经带了哭音,也带了十分的惊惧难受,“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明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已经知道了她一旦做出抉择之后无人能改变,可是他仍旧忍不住将这个愚蠢的问题问出。就算对他撒谎也没关系,就算哄骗欺瞒他也没关系,能不能……能不能就给他一丝半点的希望,让他能够继续等下去? 他的眼神如火炽烈,又如冰般寒冷,盯在顾竹寒逐渐僵直的脊背上,逼得顾竹寒不得不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而后道:“小玉,我们有缘能相见。你,好好保重。”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带着银闇离开了大牢,直往王宫之外而去。 王宫之中的局势因着顾竹寒在太极宫中的一番话语基本稳定下来,顾竹寒和银闇长驱出至王宫大门,顾竹寒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紧握着祈风的传位诏书,上面还写有赵钰的名字,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真是不稳,居然忘记将这卷诏书交到顾玉骆手上。 “寒,现在要去哪里?”银闇见她神色晦暗,知道她虽然对顾玉骆决绝,可是现在她的这番举动还是泄露了她脆弱的心思。 “……去找钥匙。”顾竹寒收回心思,看向前方,听见前面有马蹄踢踏的声音传来。 来人不是谁,正是闻讯而来的欧阳轩,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人正从欧阳轩身后死死盯着顾竹寒,顾竹寒虚眸回望他,毫不躲闪他的目光。 “姑娘,主子他没有事吧?”欧阳轩十分担心顾玉骆的安危,当先策马上前询问她。 “没事,”顾竹寒将手中的诏书交到欧阳轩手上,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迎着欧阳轩疑惑至极的目光,好好嘱咐他:“这是我从主上手上取来的诏书,你不必慌张。我这就离开了,好好照顾你家主子,也……请好好辅助他。” 顾玉骆在顾竹寒心目中其实永远是那个长不大,会对着她撒娇的小孩儿。因为自小太熟悉太亲近,她根本无法对他产生除了亲情以外的其他感情,纵然他经过大蔚一难回到祈风之后性格大变,可他……依旧是她记忆中那个躺在床上精致得像瓷娃娃那般的小孩儿。 即使她无法对他说出过于残忍的话语,可她的心也会痛。她这辈子已经错过了一个人,不能再耽误一个人了。 她是必须要找梵渊,一刻都不能拖了。 欧阳轩并没有看诏书里的内容,以他的聪明与反应能力也早已猜到诏书里写的是什么,他深深看了顾竹寒一眼,见她一如既往脸色苍白,比刚来祈风的时候根本没有好上多少,心中亦有惭愧,曾经以为这个女子的心冷硬如石,可惜人家在关键时刻还是出手自家主子,还要被弄至一身伤也没有找他们茬,当下只能拱手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谢就不必了,”顾竹寒摆了摆手,“这是我欠他的,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顾竹寒看定他,眼神坚定隐带期待:“你身上是否有玄铁锁的钥匙?” 欧阳轩一滞,他转头看向顾竹寒身侧易了容的银闇,只觉他浑身寒气迸出,根本压制不住,立即点了点头,答道:“有。” “可在身上?”顾竹寒心中一喜,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在。”欧阳轩不想欺骗她,而是掏出钥匙递给顾竹寒,顾竹寒当即接过,想要撸开他的衣袖帮他解锁,但是银闇却是阻止了她的动作,他接过她的钥匙,眸光无垠,“我自己来便可。” 顾竹寒的手僵在半空,她想蹙眉,想强行撸开他的衣袖察看,但是最后还是因着他眼中的坚持而放弃。 她笑笑,压下心底的不安与焦躁,转头向欧阳轩告辞,“如此,我们便走了。” “姑娘,你要走去哪里?”欧阳轩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离开祈风。”顾竹寒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不想自己去寻找梵渊的事情搞到人尽皆知,这样很有可能会让梵渊的处境变得不利。 “你离开祈风的话,那么我们主子怎么办?” 就在欧阳轩说这话的时候,他身后的谭峰华眼神忽而闪了一闪,闪出一丝嫉恨,顾竹寒掠过谭峰华的面容,始终觉得这个有着断袖之癖又对顾玉骆有不轨企图的人不应该留在顾玉骆身边,可是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心情去多管闲事,唯有微笑答道:“你主子是一个成年人,不是没有我了就不能活的。” 说罢,她打马往前,只剩下欧阳轩在原地沉思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然而,就在顾竹寒快要离开欧阳轩所带来的队伍的时候,一直在他身后不动声息的谭峰华忽而伸出长剑直往顾竹寒的小腹刺去! 他似乎蓄势待发已久,那伸出的一剑快而精准,眼看着就要刺入顾竹寒的小腹之中,让她瞬间毙命,却被银闇及时赶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剑尖。 鲜血,立时从银闇的掌间涌出,银闇却是置若罔闻,手上再次用力将谭峰华的长剑给折断,再而后他反手一扔,直接削向谭峰华的右臂—— “簇”的一声钝响,谭峰华没有想到银闇的速度比自己的剑势还要快,震惊之下愣在原地,原以为对方不会还手,可是他却是太轻敌了,银闇在接住他剑锋的时候便对他下了杀心。 一条手臂咕噜噜地滚出地面好几丈远,谭峰华死死捂住自己汩汩流血的右臂,痛得轻声闷哼,眼前发晕,仍旧不肯示弱。 顾竹寒看着面前血淋淋的情景,并没有多大的同情,对于与她毫不相干却时时刻刻要除她而后快的谭峰华,她更加担心的是银闇的伤势,她盯着银闇不断流血的手掌,太阳穴突突的痛,本想接过他的手立即替他包扎,耳边却响起他冰冷无波的话语,“谁敢伤害她,死。” 谭峰华唇色发白,青汗冒出,他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欧阳轩对于这个半路加入的所谓同盟也没有太多的善心,他自是知道谭峰华对顾玉骆的不轨企图,也是想借机除掉他很久,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现在银闇帮他教训了他,纵然他有天大的狗胆,以后也不能对顾玉骆做出什么猥琐的事情。 当下只能对顾竹寒致歉,还给了一瓶金疮药顾竹寒让她带上。 顾竹寒自是从善如流将金疮药给接过,她没有再看众人一眼,而是带着银闇迅速离开这里,直往洛都之外而去。 待走至安全的地方,顾竹寒才停下来,硬是攥住他下马走至一棵大树之下,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银闇一声不吭坐在一颗大石之上,任由她包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闷雷之声不断从天际深处响起,狂风长啸不断,吹得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这么阴沉的一个夜晚还是有够骇人的。 顾竹寒拨开了自己额前的乱发,仔细就着祈风王宫衰微透出的灯光替银闇包扎伤口。 有一两缕发丝飘拂至银闇的前襟,黑而细长,似雪中飘絮,好像一触就会蒸发。 他失神地盯着那一两缕柔顺却稍显干枯的头发,想要伸出左手去抓住它放在自己掌间好好回味一番,但是他伸出了好几次手来之后终究还是放弃。 不是自己的,就算捧在掌心里呵护也没有用。他自嘲地想。 “好了,你的手掌已经包扎好了!”顾竹寒松了一口气,抬头对银闇绽放出一个比天上瑶光还要璀璨的笑容,那眼睛里闪动的东西刺痛了银闇的眼。 “嗯。”不期而遇撞上她晶亮的眸子,银闇下意识往侧扭头,面具底下的脸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可是天这么黑,又隔了一层面具,顾竹寒根本无法发现。 “银闇,你的玄铁锁还是快点赶快解开吧。”顾竹寒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静下来,一股无形的压抑在两人之间横亘开来,银闇低低“嗯”了一声,仍旧没有动作。 顾竹寒心中无声暗叹,她已经隐约猜出银闇长袖之下的手腕定是被玄铁箍得很严重,因为那次她在魏王府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玄铁锁是紧紧贴着他的手腕,压制了他至少五成的内力。 现如今,眨眼就是一个月将过,纵然他是铁人,亦会忍受不了,解锁的事情迫在眉睫,一秒的时间都不能耽误。 银闇即使没有看着她,也能察觉出她要吃人的目光,当下唯有点头,却还是迟迟不动。 顾竹寒无奈,唯有道:“我转过身去,不看你总可以了吧?总可以了吧……” “好,你转过去吧,谁偷看谁是小狗。”银闇破天荒地对她开了一个玩笑,顾竹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而后当真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450.第450章 再见再也不见 黑暗天际,繁星漫天,银河之广阔无边好不吝啬地呈现在眼前。 他看着她纤瘦却是倔强地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刹那觉得苍凉,好不容易能够再次与她站在同一片星空之下,说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得来不易。 细细回想起来,自与她相遇之后,他好像改变了很多,不再是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怪人,不再是时常被第二个自己所控制的怪人,也不再是不懂人世间冷暖情仇的怪人…… 他因她而改变,也因她而沉沦。 然而,这一切都终将过去,很可能,他看不到明天的月亮了。 银闇自面具之下很轻微很轻微很轻微地叹出一口气,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的眼眶炽热,似乎有什么要夺涌而出,他不自觉地伸出右手,想要触一触前面那少女不再柔顺如初的头发,想要在背后好好搂一搂她,轻声对她说一声“抱歉”,轻声对她说一句“再见”。 但是,他知道他无法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他不忍让她再为另外一个人譬如他自己而担心受惊了。她已经找到了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那个人也是他所认可的,他并不会阻止他们。 银闇在背后凝望她良久,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他见她转身过去没有回头看回来的迹象了,这才收拾情绪,解开自己束得紧紧的袖腕,露出底下被勒得愈发青紫的手腕出来,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感觉到寒气从玄铁里不断涌出来侵蚀至他的全身。戴这副玄铁锁戴得久了,他觉得自己连骨头都要变得脆起来,可是为了她,他无悔。 他不再多想,从怀中掏出钥匙来,往锁扣里解锁,顾竹寒就是在这个刹那转头,看向他的手腕,纵然在黑暗之中仍旧遮掩不住他腕间已然蔓延至手臂处的青紫骇人。 银闇没有想到她会不守承诺向自己看来,当即想要将手臂往后藏,顾竹寒却颤抖了嘴唇一个箭步抓住他的手腕,不准他藏起。 她抓得并不用力,可是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却是固执坚定,根本不容别人反抗。 “你……”她灼灼抬眸看他,只道出一字却红了眼眶,银闇看见她眼底瞬间涌出的晶莹泪水,忽而觉得无憾。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他安慰她,却害得顾竹寒更加内疚,已然低下了头不住抚摸上他早已僵硬冰寒得无以复加的手腕。 “啪——” 一滴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之上,氲湿了他的肌肤,银闇慌了,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为自己哭,唯有手忙脚乱又极之僵硬地对她说:“我没事,真没事……” 谁知他越说顾竹寒掉泪就越多,多到他的手背根本无法承受,直接****了他底下的衣服。 “……谁有事就是小狗!”最后银闇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只能从口中迸出这样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语出来。 顾竹寒不哭了,但是也不笑,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银闇见她忍得辛苦,可总归是止住了哭声了,他指尖微挑,挑起她的下颔,令她整张脸都面向自己。 这个动作并没有半分旖旎,顾竹寒却因着憋气憋得脸颊通红,即便在黑暗之中仍旧染上媚色。 银闇指尖冰凉,拂过她紧紧咬住的下唇,还是没有什么情绪,“不要咬唇,会痛。” 冰凉的触感传来,顾竹寒低垂了眉睫,她不咬唇了,下颔微微用力就要挣脱开银闇的触碰。 银闇也没有勉强,他不想她为难,也不想自己再次沦陷,他放开了自己的手,转而去解另外一块玄铁。 这两块玄铁十分之沉,而且十分贵重,他们自然是不能丢弃在这里。银闇本想直接将玄铁揣自己怀中,却被顾竹寒瞪了一眼,而后她抢过了那两块玄铁,扯过了自己下摆的一幅布帛将那块玄铁给系在一起扔在马上,这才翻身上马,和银闇离开这里。 他们二人当晚在洛都附近找了一个地方休息,发了一枚火弹子通知鼎玑阁的人他们平安无事,这才各自休息。 顾竹寒在休息之前还是强行将银闇的手给掰过,为他好好按摩。他的双腕早已变得紫黑一片,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看去呈一种死青色,似乎整双手都会废掉。 顾竹寒担忧地看他一眼,心中怪责顾玉骆,但又无可奈何,她总不能回祈风王宫将顾玉骆抓出来揍一顿是吧? 可是看见银闇伤成这样又十分不甘心,唯有小心翼翼又尽心尽力为他按摩以疏通血液筋络,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银闇一声不吭任由她摆弄,他害怕他自己说出的话又令她伤心,只能愈发温柔了神色看她。 那一晚窗外无星无月,长风呼啸而过,刮过两人的脸颊,并不温暖也不浪漫,可是银闇看着眼前那个低着头专心致志为他搓揉手腕按摩的人儿,觉得这有可能会是他今生最宁静温柔的一个夜晚。 == 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就开始赶路,祈风国不宜久留,想知道顾玉骆会在什么时刻封锁国门阻止顾竹寒出逃?幸而祈风王宫的政变给予顾竹寒一个喘息的机会,让她一路得以顺利来到祈风国与摩梭国的交界之处。 银闇的手腕一天三次由顾竹寒替他按摩搓揉,比之前像是要废掉的样子好了一点,这一天他们甫一来到两国国界处,连日来憋闷着不肯下雨的天空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 两人不想耽误时间,周遭也无甚可以避雨的地方,是以只能在大雨中前进。 其实自从平乐郡主那处出来之后,顾竹寒的身体就开始出现了各种问题,只是银闇给她的那颗丹丸有效,而她也不想耽搁时间在路上治病,是以一直死死压制住,并没有让银闇发觉出异样。 今天早起,她便觉头脑昏沉,四肢绵软无力,想来应该是发了高烧,可是却不想耽误行程。 一直强忍到两国交界处,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看向银闇:“我们到了?” 大雨之声覆盖了一切杂音以及可以看见用肉眼看见的违和之感,银闇隔着雨帘看向她,在大雨之中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顾竹寒心中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她在马上忍不住晃了晃,然而,仅仅是晃了一晃,她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不让银闇看出异样。 事实上,银闇亦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冰冷额头却高烫,可是他不敢告诉她,甚至不敢让她听得出他嗓音里的颤抖与不妥,每次都尽量用最短的话语来回答她。 “太好了!”愉悦占据了顾竹寒全身,这使得她的状态稍微好了一点,本想继续前进,却不料银闇在她身后低声道:“寒,我就送你到这里,这里是祈风与摩梭交界的一处缺口,属于无人管辖的范围,也是比较安全的一处地方,出了这里只要一直沿东走就能到达摩梭的国都,到时你去找他就容易多了。” 顾竹寒在马上怔怔听着,她听得出他话语里的疲惫以及退缩之意,呆呆出声:“你不陪我去了?” “嗯,我累了,想休息了。”银闇实话实说,这句话成功令到顾竹寒背脊一僵,只抖了抖唇,什么话也说不出。 半晌,她才仰脸,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苍如白纸的面容,低低对他道:“好。你让先生好好治你病,下次见你的时候希望你健康……”她说着,尽量不让银闇察觉出她话语里的不舍与愧疚,只扬眉对他笑道:“我还未见过你的真容呐,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揭你的面具。” “……好。”他哑哑地,应了她一个字。然而,他自己也不确定的是,下次他们是否还能有机会见面,又或者说,这次他们的别离应该就是永别。 顾竹寒见他答得爽快,心中更加不舍,她的眼皮剔剔跳动,隔着这么大的雨幕,她根本无法好好将他看清,本想策马上前,再仔细看看他,然而银闇却打马回身,用一个瘦削了不知道多少的背影对着她,他下了逐客令,“时间无多,你走吧,别耽搁。” “你……也保重。”顾竹寒艰涩出声,想不到自己在短短之内就要和这么多人说“保重”。她以后是不想再看见顾玉骆,所以说得慎重而解脱,但是面对银闇,她不想说这样的话语。可是并无办法,不说保重,她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银闇死死扯住缰绳,维持着自己在马上的平衡。 顾竹寒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静,最后只能黯然转身,直往前面摩梭地界处疾奔而去。 银闇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静静地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听到她的马蹄声远离了自己,再也听不见之后,这才伸出掌心接住了那一口哽在喉间数个日夜的黑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体内玄冰之毒入侵已经到了哪个地步,玄铁之中的寒毒寻常人只要戴上一个一夜就会侵入皮肤,令人痛不欲生。 他被强迫佩戴了一个月,玄冰之毒发作起来的时候足以通过内力散发把一堵墙给震成冰墙,无数个夜里,他克制不住玄冰之毒在体内的肆虐,而生生把好几堵墙好几张檀木桌子给震坏。 更甚者,玄冰之毒反噬,逐渐冻结他体内的血液筋脉,令他的内力一点点消散。顾竹寒找到钥匙给他打开玄铁锁的时候,已然没有太多的用处了。 身体从下至上一寸寸变冷,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一点点冷却在体内不再流动,就连现在……他抚摸了一下心脏的位置,觉得那里僵硬无比,似一块被冰存得完好的玄铁,再也没有一点温度与生机。 银闇抬头感受了一下雨滴砸在脸上的疼痛触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的真实存在。 他闭上了眼睛,缓慢地从马上滑落,顾竹寒离开了他身侧,他是死是活并无所谓了……只要她看不见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就好,只要她能平安到达摩梭找到那个人便好。这样也不枉他跟随她一场。 “啪嗒——” 银闇整个人从马上跌落,他跌落在泥泞之中,脸上带着的人皮面具被沾污,露出青紫的一角,他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变得痉挛的右手,仿佛灵魂出窍,要浮在半空之中看狼狈脆弱蜷缩在地上的自己。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感到挫败,这样的他能够被医治好以后也只能变成手不能抬肩不能担的废人一个,这种沮丧的情绪随着顾竹寒的离开此刻完完全全席卷了他。 他缓缓将颤抖的右手伸向怀内,掏出一把准备已久却一直没什么机会使用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左手动脉就是一割—— “簇——” 就在他即将要抬手割下去的时候,一枚银针从雨中以极快的速度****至他的匕首之处,堪堪弹弯了他匕首的一寸,就是这一寸令得薛言能够及时赶到,抬手就劈掉他手中的匕首,寒了语气对他道:“你想干什么?自杀?” 银闇闭上了眼镜,没有回答。他浓密稠黑的睫毛在雨中颤抖似濒死的羽蝶,衬上他平白普通的面容,破碎出一种不自然不协调的颓废落拓。 “她呢?她在哪里?不知道你重病了吗?”薛言看完了四周都没有看到顾竹寒的身影,又急又怒,“那个臭丫头,真的是见色忘义,居然就将你扔在这里自己一个人走了……” “是我逼走她的。不关她事。”银闇在危急关头还是出声说话,薛言瞪他一眼,也不嫌他脏,立即将他扶起放至自己的马上,又开始话痨模式:“既然还关心她的话就不要轻易寻死,受那么一点痛苦就不想活了,你先生我岂不是要不活几十次了?!” “先生……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银闇声音干哑,喉头血腥之味越来越浓重,他轻咳一声,又从喉间咳出一口血来。 薛言看着他咳出的那口鲜血,心中一惊,当即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你死不死不是由你说了算,给我好好活着,不要轻易寻死!” 银闇无声笑笑,他扯开了满是血水的唇角,看向越来越模糊的前方,仿佛那里还有一抹倩影等着他,回头对他灿烂挥手,让他快点赶上。 可他只能一味停留原地,不能动弹,只能冷冰冰地对她说:“对不起,我走不了。” 祈风的雨,越下越大了。 451.第451章 女皇的皇夫 西南摩梭。边境之地。草海。 已入十一月初冬。草黄鱼肥,正是收成好时节。 草海二十里外有一处大湖。大湖与天空连接处,水天一色,时有候鸟飞过,白色的身影惊鸿一瞥,听不见叫声却已不见。 天太蓝,水也太蓝,渔女在大湖中打渔唱歌,似秘境仙子,度人迷津。 这里过于平静宁乐,几近让人忘记了外界的纷扰。 摩梭与世隔绝已久,外界之人很难想象,这里有如此美景。 大湖旁边的一条小渔村中。 景大娘家里。 小桃红正和几个小伙伴玩得疯,可是路过家门的时候,还是刻意放低了声音,轻声进家,看着母亲在灶间忙碌,药香浓郁,不禁问道:“娘,那个姐姐今天醒了吗?” “醒了醒了,等了这么多天终于醒了。”景大娘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小女儿,笑了笑,“你哥哥正在里屋照顾她,可以去看看。” “啊?真的吗?漂亮姐姐终于醒了!那真的是太好了!”小桃红毕竟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一听自己和哥哥十天前在大湖旁发现到的姐姐终于醒了,一瞬一蹦一丈高,兴冲冲地进去看她。 “小桃红,轻点儿声……” 景大娘来不及让她别毛毛躁躁的,小桃红粉色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后了。 朴素无华的里屋。一张十分简陋的木床上。 一单薄清瘦的身影半躺在床上,长发逶迤,流动着粼粼光泽,似大湖在阳光之下的波光点点,璀璨得令人心折。 可她仍旧是很消瘦。似乎比十天前在大雨之中,从大湖旁边发现她的时候更加憔悴了一点。 她并不是摩梭国人。这一点小桃红是十分清楚的。因为摩梭国的人大多数黑黑实实,精壮无比的,无论男女。而这个被他们捡回来的姐姐,不仅肤色白皙莹洁似透明,就连身段都是摩梭国人所比不上的。 对于这个身份不明又身受重伤的姐姐,小桃红很是喜欢。在她未醒过来的时候一天总要看她三次,期盼着她快点醒来,好让他们一家人安心,也好让她好像情窦初开的哥哥安心。 可是现在这个姐姐醒来了,小桃红又不知道该要怎样去见她了。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有点儿自卑。 小小女娃儿想的事情真是多。 里屋算是有说有笑。在大湖旁身受重伤,被景大娘一家捡到的人不是谁,正是从祈风国界骑马疾奔而出的顾竹寒。 在她离开祈风的时候,银闇曾经告诉过她,祈风和摩梭的这处地界是一处比较隐蔽的缺口,平日里只有一些散兵游勇把守,以她的身手纵然没有完全恢复内力,直接闯过去也是没有问题的。 银闇对她说的一番话没有错。错就错在,银闇并不知道祈风之中想要置她于死地或者想要把她掳走也是大有人在。 她早就想到凌彻不会得偿所愿让她离开,可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派她最讨厌的凌越来抓她。 又或者是,这是凌越私下做出的举动,凌彻并不知道? 因为,她总觉得,凌彻不会轻易原谅这个曾经假传命令,“背叛”了自己的下属。 若然只是对付一个凌越那还好办,然,事实上,她在快要摆脱掉凌越的时候,又有另外一拨人马出现想要活捉她。 这批突然其来出现的人不是谁,正是逃到祈风赵池名下的凌湛。原本在赵池没有倒台之前,凌湛想要依靠赵池早日返回大蔚那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只要顺景帝一天不死,他依然有翻身的机会,但是,赵池倒台了,而且倒得很彻底,他中了顾竹寒两次毒,就算不死也会残废。 凌湛想要依靠他回大蔚?那简直是扯淡! 所以,他才想着要把自己杀了,取下首级回去将功补过。若然他做得更狠一点的话,他大可以告诉顺景帝一度维护顾竹寒,没有将她的真正身份给揭露出来。 顾竹寒本已经烧得浑浑噩噩,胸前伤口疼痛,面对凌湛不多的二十来人,根本无法招架,幸亏凌越还有一点人性,帮着她抵挡凌湛的杀手,她才得以逃脱,拼死走到这摩梭边境一处与世隔绝的小渔村里。 摩梭是母氏社会,而且男女比例也十分之不均,男性比女性的人数少很多,而且这届女皇十分变态,非常喜欢让人在摩梭各地掠夺不怎么黑长得尚算端正的少年回宫侍候。 顾竹寒看了坐在自己床前一直都腼腆笑着的、皮肤又不怎么黑的少恭一眼,忽而有点儿担心他。 因为,她从和他的攀谈之中得知摩梭女皇的魔手已经从远在几百里的丽都延伸至这里了,草海附近的许多村落许多长得好的少年都被掠了回去,不见踪迹。 本来承蒙女皇关照能够进宫是一个极之光宗耀祖的事情,可是摩梭女皇赖秋桐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一手蛊术出神入化,惑人心智,使他们对她肝脑涂地也是不在话下。 他们这些人离家这么远,被掳夺了之后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回家。 到时候死在宫中或者是死在路上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村落里女子居多,许多女子到了适龄年纪无法婚配,硬生生地活成了大龄剩女受人唾弃,这也是无从抵抗和改变的事情。 是以,摩梭民间对这种假抢婚敢怒不敢言。 更何况,他们被掠夺回去压根不是侍候女皇,而是为了侍候女皇新近立下的皇夫,鸣鹿。 说起这个皇夫,摩梭民间又有许多话要说了。女皇今年二十又二的年纪,在摩梭来说算是大龄的了,在朝臣的逼迫之下一直没有嫁。原因是,前女皇的逝世对她打击太大,她要为自己的母亲守孝三年。这么一拖,就拖到了她二十二岁的年纪,今年朝臣又逼婚,她顶住众人压力出去转了一圈,捡了一个如天仙般美貌的男子,那个男子年纪好像比女皇还要小了一岁,可是女皇并不介意,在把他捡回王宫之后的第五天,她便将还处于昏迷不醒的好一个花样少年给立为自己的皇夫,打算于年后大雪飘飞之时举行大婚。 顾竹寒一听女皇年后就要大婚,心中不由一沉,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女皇的皇夫可曾醒来了?”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竹寒心中还是突了突的,十分之不舒爽,甚至是有点儿别扭。 要从另一个人口中得知梵渊的消息,那个女皇又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给他起个狗屁不通的名字,鸣鹿,鸣你个死人头! 可是心里虽然是不爽,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可不能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到时候累己累人就不好了。 是以,她还是一派温和友善的模样,压住了肚子里的邪火,浅声问。 “好像……最近才醒过来。”少恭并不十分确定,迟疑道,他仔细察顾竹寒的神色,觉得她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儿之外,其他的并无异样,可仍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好像特别在意女皇的皇夫?” “……呵呵,”顾竹寒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心思如此细腻,“就只是好奇问问。毕竟我只是偶尔到了这里,还真是不是十分清楚你们母氏社会是怎么样的,所以想深入了解一下。” 她说得有条有理又有条不紊,少恭也只是一瞬疑惑,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对她说道:“皇夫前几天才醒来,身体好像还是虚弱得很,所以女皇才要掳那么多人回去照顾他。” 少恭想了想道:“女皇好像十分在乎皇夫,在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不让哪怕是一个容貌长得不那么好的宫女靠近皇夫,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引得朝堂里的老臣都不太高兴,说女皇沉迷美色,不事朝政。” “少恭,你是从哪里得来这么多的消息?”顾竹寒自醒来之后便一直和他攀谈,从他口中得知了诸多有关摩梭国内有用的消息,这么一个偏远的小渔村他能知道这么多丽都的事情,实在是令她吃惊。 “我家里有亲戚在王宫里任事,他昨天刚寄来信件,所以我便知道得多一点了。” “原是如此。”顾竹寒若有所思,她现在已经来到摩梭了,自然要想方设法进入王宫去找梵渊才是,现在听少恭在宫里有门路,那肯定是想打听多一点的。 然,还不等她继续问下去,门口便传来景大娘的声音,“小桃红,你躲在门口后面干什么?不是说要看看姐姐吗?” 顾竹寒思路被打断,循声而去,只见一个七八岁扎着双髻长得十分结实的女孩儿正站在门边怯怯地看着自己。她的脸蛋红红的,不知道是晒红的还是看见自己之后害羞的。 小桃红见她发现自己,往后缩得更厉害了,几乎想要扭头就走。 顾竹寒失声而笑,觉得小渔村里的人实在是淳朴,“你是叫小桃红吗?” 小桃红紧攥着门帘,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景大娘从没有见过自己一向跳脱大胆的女儿这么害羞,当下笑说道:“这位姑娘啊,小桃红平日里不是这样子的,她可是个捣蛋鬼,无恶不作!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见你就害羞了……” “娘……”小桃红彻底红了脸,抬头瞪了自己的娘亲一眼,气鼓鼓的。 景大娘嘻哈一笑,不再管自己的女儿,而是看向顾竹寒,“姑娘啊,在这里住得还舒服吗?你伤得不轻,我们小渔村没有什么太好的良药,你就将就一下吧。” “景大娘,我谢谢你们一家倒是真的,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可能就不在世上了。”顾竹寒真诚地看了他们一眼,语气流露出淡淡伤怀。 少恭偷觑了她一眼,只觉得面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脸上有着与同龄人,起码和自己不一样的深沉厚重,她似乎很悲伤,可是眼底澄澈并无阴翳,然而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这种与年龄不符的潜寂淡定,几乎没有了少女应该有的朝气。 她身上的气息虽然让人觉得安心,但是……他总觉得十分之不对劲。她灵魂的一部分似乎被不知名的事物给抽走了,现在这个笼罩着淡淡忧伤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她心底应该是总有一些事情无法释怀吧? “姑娘啊,你醒来这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终归是不礼貌的。”景大娘见顾竹寒温和有礼,样子又长得周正,想起自己的儿子今年也有十八了,该要娶亲了,是以格外熟络了解人的家世。 顾竹寒觉得景大娘笑得一脸灿烂,几乎连高原红都要笑出来的脸容实在是热情过度,她总觉得有点不妥,但是人家毕竟救了自己,不告诉人家名字也是不礼貌的事情。只是,她在摩梭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这么一思索,她微笑道:“景大娘,你们叫我木兰就好了,我姓木,单名一个兰字。” “原来是木兰姑娘啊,这个名字真别致。”景大娘终于知道人家的名字了,又拼命对着少恭使眼色,少恭不明所以,只能呆呆地接受着他家热情过度的娘亲给的一记利过一记的眼刀,顾竹寒始终微笑着看这母子二人的眼底官司,并不出声。 最后景大娘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是个榆木疙瘩,又触到顾竹寒微微有点凉的笑容,这才哈哈一笑,打圆场,“木兰姑娘你刚醒来又这么多天没有吃饭,定是饿了,马上要吃午饭了,你想吃什么?” 顾竹寒刚想回答,却听景大娘话锋又一转,转回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我家少恭这几天来都在照顾你,他是个好孩子,煮出来的东西也好吃,你看看你想吃什么让他做……?”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顾竹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景大娘这番话分明是想帮自己待字闺中的儿子扯红线,让他好有机会博取自己的好感。 “我木兰不是什么恃宠而骄的人,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就好了。”顾竹寒僵笑一下,避开了少恭期待的眼神,似乎并没有听到景大娘话语之中的撮合之意。 少恭的眼神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可下一瞬他还是振作起精神,对顾竹寒道:“木兰姑娘你大病未愈,吃点鱼鲜小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说了一早上的话你定是累了,先休息一下可好?” 452.第452章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顾竹寒看着他生涩的表情,实在是没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她再笨也猜想到面前这个心思单纯的少年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婉拒了他娘的建议之后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她,来摩梭是要找梵渊的,她实在是不想和不相干的人扯上太多的关系,他们救了自己还把她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她十分欢喜,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要无缘无故接受这个少年的心意。 “不用麻烦你了,”顾竹寒微笑着抬头对他说,语气半开玩笑,“我身无分文,你们对我这么好的话,我也是无以回报的。” 那就留下来吧……少恭很想脱口而出,可是当他触到顾竹寒略带阴霾的笑容之后,他生生按捺住自己。 这个少女……有很重的心事,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而且,他也没有任何把握能够留住她。 和她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语实在是会扰人清静。 他默默垂睫,掩饰掉自己失落的目光,倔声道:“我还是给你弄点鱼鲜小粥吧,这样你吃得会舒爽点。” 而后,他不再看顾竹寒一眼,转身出门,前去灶间忙碌了。 里屋的气氛刹那变得低沉起来,顾竹寒收回了目光,坐在床上看着地上分割得明显的光影,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她刚醒来,头脑其实还很混沌,想起了许许多多零零碎碎的片段,想起自己离开祈风时银闇那十分不对劲的反应,也梦到了很久没有梦见的纪行,梦里的纪行情况非常不好,已经住在病院里,头上戴着呼吸机,孤零零一人在病房里,没有一个人照顾和探望。这让她非常不安,想要回去一趟的愿望似乎也越来越强烈……一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回去的话,就要用到梵渊在蓝宝身上布下的法阵,她就觉得心焦。 如果梵渊灌注在蓝宝身上的灵力真的干涸了的话,梵渊……还能完整无缺地活下来吗?他现在之所以能够醒来很可能因为蓝宝还在,他的灵力还在,纵使载体不同了,可是好歹还在,蓝宝跟了他这么久了,定然和他有很大的联系。是以,就算她真的很担心纪行,也不能贸然牺牲梵渊。 而且,摩梭女皇擅蛊,为了保下梵渊的性命也定然下了不少功夫,万一梵渊身上中了蛊,不得不依附于摩梭女皇,那么……到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又会怎样做…… 要让她再看着梵渊“死”一次,她真的会受不了。 景大娘没好意思和小桃红继续在里屋打扰顾竹寒沉思,可是她越看这个长得标致性格又沉静的姑娘就越觉得喜欢,村里的姑娘论样貌比不上她,论人品谈吐更是比不上她,她是他们家救回来的,和自己的儿子又登对,很应该让她留下来才是。 就是少恭不够主动。景大娘想了想,还是携着小桃红去灶间给少恭做思想工作。 一个时辰之后。景大娘在外间喊她穿好衣服出来吃饭。 顾竹寒身上受的都是皮外伤,最重的伤口那处的伤势经过这么多天的休养已经好了很多,让她下床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景大娘早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替换的衣服,顾竹寒也觉得自己原本那套染血破烂的衣服不能再穿了,遂从善如流,换了景大娘给她准备的,极具少数民族特色的衣服。 摩梭其实和自己前世去过的西南一带很像,是以她穿上的活脱脱的是一套极度原始的摩梭人服饰。 深蓝的小袄衫,下系一条绣工繁复精致的围裙,配上缨络腰带,还有一顶装饰十分夸张的帽子……顾竹寒想了想,还是没有戴那顶帽子,只随便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忽而想起梵渊真的被摩梭女皇给掳进了王宫,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穿着这么华丽繁复的民族服饰……和女皇卿卿我我花田月下? 顾竹寒越想越觉得心情沉重,恨不得马上插上一对翼飞到梵渊身边带他离开摩梭。什么摩梭女皇简直是让她恶心! ……其实说到底她都是嫉妒摩梭女皇能一直陪在梵渊身旁,她陪他熬过了那段最难熬的岁月,甚至将他医醒了,而她,连梦见他都不敢。 顾竹寒闭了闭眼睛,强逼自己不要再去想,想这么多其实并没有用,而这种嫉妒的情绪也不能盘亘在自己心中太久,不然她会变得自己不像自己。 她平复了一下心中翻涌的心情,抬步往外走。 景大娘见她这么久还没有出来,以为她在里屋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想让少恭去看看,怎料话语未出,顾竹寒已经穿着她向邻家女儿借来的衣服神采奕奕地出来了。 “哎呀,木兰姑娘,这套衣服真适合你!你穿得真很好!就像自家人那般!”景大娘一个劲儿地赞叹,顾竹寒听至最后一句的时候,脸上笑容滞了滞,少恭敏感地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立即扯了扯自己的娘亲,让她不要再乱说。 “娘!”他瞪了景大娘一眼。 “干什么?”景大娘回瞪:我现在是帮你争取媳妇儿好吗? 少恭无奈,用眼神示意:不用! 景大娘:我说用就用! 顾竹寒看着这母子俩的眼底官司忽而觉得头大,倒是小桃红见她还一直站着,立即扯了她过来让她坐下。 顾竹寒从善如流,甫一坐下,便听见景大娘开声,想要查她家底了,“木兰啊,听少恭说,他看见你的时候,你身上都是伤,衣裳染了不少鲜血,你可是遭遇了什么事情?” “我是从祈风那边过来的,祈风……你知道的……”顾竹寒微垂眉睫,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那边民风彪悍,最近国内又出了大事,我本是在祈风游历见识,却不料被歹人陷害追杀,情急之下逃至摩梭,想不到居然力气不继,晕倒在湖边。还真的要多谢你们的收留。” “哎呦,你一个姑娘家的在外面浪荡,”景大娘听着十分心痛,“这多不好啊,我们摩梭民风纯朴,这个小渔村又宁静,你尽管留下来就好了。我们家少恭有能耐得很……” 顾竹寒头痛,觉得自己不能再逃避这个问题,不然误人终误己。她抬头,想要拒绝景大娘的提议,却迎上少恭稚子一般纯净又隐带期待的眼眸。 7.30.04 顾竹寒看见这种充满炽热和期待的眼神,心中不忍,天知道为什么这个少恭和自己认识了那么几天就对自己这么上心。对于这么一个心机单纯的少年她实在是不忍伤害,然而有些事情还是当断则断,不日,她定要前往摩梭国都丽都去找回梵渊。 是以,她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看向景大娘,“实不相瞒,我已经和别人订下了婚,此次前来正是要找他。” “啊?”景大娘略带尴尬地看着她,少恭暗暗察她的神情,见她表情认真,眼底涌现出璀璨至绚丽的笑意,这点笑意很淡,甚至带了点不属于她的羞涩,然而她此时此刻带了点小女儿娇憨的模样看起来是这么的令人心醉而感到真实,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借口说服自己她此时此刻说的是谎话。为了拒绝自己而编造出来的谎话。 “是啊。我早前和他走散了,正要去丽都找他。”顾竹寒继续将未完的话说完,“所以承蒙你们的照顾,以后定必回报你们。” “呃……菜快要凉了,咱们赶紧吃吧。”气氛顿时变得低沉下来,景大娘知道自己摆了乌龙,僵笑一声,便招呼她吃菜。 顾竹寒一笑,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心中确实松了一口气,端起汤羹细细喝粥。 少恭看着她瞬间轻松下来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能被她喜欢的人,定是……很幸福吧。 == 如此又过了五天,自那次顾竹寒明确表态之后,景大娘再也没有撮合她和少恭,少恭亦对她明显疏远了很多。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顾竹寒寻思着明天就离开这里,她不能再拖着,万一女皇和皇夫来个闪婚那怎么办? 她这样想着,就觉得应该要和少恭好好道个别,起码这个心地善良的少年在这段日子以来真的是很照顾她。 她出了门,在小院子里四处张望,想要寻找他的身影,在走了几步之后,忽而听见屋顶上传来声音,“木兰姑娘,你是找我吗?” 顾竹寒抬头一看,正是少恭。 他正坐在屋顶上,眼睛明亮异常,映衬着天上的繁星,似乎成为了璀璨星空的一份子。 “是啊,我找你。”她对他一笑,当即往屋顶一跃,坐到了他身旁。 少恭被她突然展露的轻功吓了一跳,愈发觉得这个少女深不可测,居然连寻常人不会的武功她都会。 单凭这一点,他也是配不上她的。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次相遇,他……只能将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珍藏起来,以后孤独的时候好好回味。 “木兰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少恭见她上来了之后不作声,唯有启唇问道。 “我是过来向你道别的,感谢你们这几天以来对我的照顾。”顾竹寒笑着对他说,眼中笑意真诚。 “你明天就要走了?”少恭没有想到她会走得这么突然,不由变了脸色。 “是啊,耽误得也够久了,而且我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不能再拖了,而且……”她说至这里,眸底水光愈发温柔,“我也不想再等了。” “他……你要找的那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少恭心尖微痛,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不是因为自己而露出欣喜的表情,实在是令他难受,可是再难受,他也想好好了解她多一点。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他接触外界女子的机会也不多。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啊……”顾竹寒仰头,看着天上闪烁的繁星,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一笑,笑得十分落寞,“他就是一个笨蛋,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呃。”少恭原以为会从她口中听到诸多溢美之词,万万料想不到她居然会这样回答自己。 “怎么?你不相信?”顾竹寒转头看他,眼中笑意更盛,似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那泪光很脆弱,似乎一碰就会碎裂。 “我……真不太相信。”少恭低下了头,小声道。 “随随便便就想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人不是笨蛋那是什么?”顾竹寒抿了抿唇,语气中颇为气恼。 少恭觉得不宜再继续这个话题,想起她快要走了,总觉得十分不舍,顾竹寒其实并没有和他有太多深入的交流,可他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不仅长得与众不同,身上气质亦是趋人向往,这才让他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你知道丽都怎么去吗?”他试探着问道。 “这一点……我还真是不太清楚。”顾竹寒摇了摇头,如实答道。 “我家族里有亲戚在丽都供职,我小时候也去过丽都,认得路,要不,我送你去丽都?”少恭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不用麻烦你了。”顾竹寒还是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感激。 少恭其实也想到了是这样的结果,这么一个骄傲的少女定然不会带上他这样一个穷乡下小子上路,而且他总觉得她身上藏有许多秘密,她怎么会和自己喜欢的人走散?还要被人在祈风国境追杀,差点死在湖边,这些都是十分不正常的事情。 只是,她不说,他也不能问,能认识她其实也是异数,不能再沾光太多了。 然而,就这样平凡地和她道别总觉得心有不甘,他想起自己会做的一道拿手好菜,眼睛当即亮了起来:“你明天如果不急着走的话,能不能吃完午饭再走?我娘和小妹也定是很不舍得你的。” 顾竹寒看着他期盼的目光,思索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那就劳烦你了。” “不劳烦不劳烦。”少恭见她答应了,立即笑了起来,黝黑的面容尽是愉悦之色。 顾竹寒扭了头,不欲看见他这样过于兴奋的表情。她没有权力也没有时间去多管别人的闲事,早一点离开,羁绊也会少一点,她也能过得恣意一点。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的是,少恭为了一心一意给她准备菜肴,而陷入了危险之中,甚至差点在途中丢掉了性命。 453.第453章 什么叫见光死 第二天早上,顾竹寒起了个大早,她简单梳洗了一番之后便看见少恭背着个菜篓也出门了,她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道:“用不用我帮忙?” 少恭见她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心中有点很不是滋味,他摇了摇头,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不用了,让你帮忙的话,那又怎么能说为你践行?” 顾竹寒失笑,想要解释,见他坚持的神情,只能住了口,让他赶紧出门去忙碌。 她重新回到屋中,觉得自己没什么要收拾的,蓝宝出了祈风王宫之后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她只能很依稀地感应到它的位置,离自己似乎还蛮远的,现在多想也没有用,只能坐在床边好好理清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 她一直坐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少恭还没有回来,景大娘早已经在她门前转了好几圈,也问了她好几遍少恭去了哪里。 景大娘一家只有三人,少恭和小桃红的父亲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便病死了,他们一家人以景大娘为核心,景大娘最最害怕自己的儿女会出什么事情。现在少恭出去一个早上了还没有回来,她不急才奇怪! 顾竹寒本想起来安慰她几句,或者自己出去替她找一找,然而不等她有所行动,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紧张心焦的声音传来,“景大娘啊景大娘!你家少恭被宫里的人给掳了去啊!景大娘!赶紧出来啊!” 那前来报信的人急得团团转,几乎都要骑着马冲进来了。 顾竹寒心中一沉,她皱了皱眉,立即站起,跟随满脸泪水的景大娘到门外了解事实真相。 “老李,你刚才说什么?”景大娘犹自不相信老李说的话语,颤声问了一遍。 “你的儿子少恭啊怎么会到邻村那里呢,明知道宫里这几天都来了人要掳人回去,你怎么不叫少恭小心点?” “哎呀!那个傻小子他去那里干什么啊!”景大娘一听,冲击过大,当即晕了晕,顾竹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冷静问道:“他们走了多久了?” 老李这才发现景大娘身侧站了个十分标致的姑娘,想要多打量几眼,却被她身上的气场给惊住,赶紧道:“按照时间计算,走了都有半个时辰了!” “往哪里走?”顾竹寒继续问。 “东边,丽都的方向。” 这倒是和银闇临分别之前和自己所说的一样。 她点了点头,安慰景大娘,“景大娘,你莫要担心,我去追他,还来得及的。” “姑娘啊,你一个女子人家又手无搏鸡之力怎么去救他?”景大娘哭得凄惨,可还是不忘关心顾竹寒的安危。 “不,我没有事。你放心好了。”顾竹寒对她说完,唤来了小桃红让她好好照顾她的娘亲,而后从马厩里寻了一匹尚算高大的马出来,翻身上马,向着老李方才所说的方向疾奔而去。 “她……就这样走了?”景大娘看着那抹纤瘦身影绝尘而去的决绝,心中不知怎地升起了这样一个预感,那个少女离开之后不会再回来这里的了。无论少恭能否平安回来,这一别都会是永别。 顾竹寒一直往东而行,沿路也是十分注意各个村落的状况。 她没有想到少恭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给她准备践行宴,心中内疚,然而无可奈何,找到他才是正道。 被掳过人的村落都传来了一阵阵凄惨的哭声,在这个时代,男子是不可多得的生产力。王宫里贸然将他们的生产力给掠走了,纵然是母氏社会这也是吃不消的。 而且,梵渊若果知道自己间接拆散了一个又一个的家庭,心中定会很不好受吧?虽然他有时候是腹黑无情了一点儿,可这只是在朝堂上的自保之法。他自小受佛法熏陶,学的是博爱之道,又怎么能接受这些人的服侍? 赖秋桐啊赖秋桐,枉你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梵渊,就连这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说自己喜欢他呢? 顾竹寒心中烦闷,可并没有放松寻找少恭的下落。然而,她毕竟是知道得太迟,待她打听出来的时候,早已经离那些人越来越远,以她身下这匹马的脚程根本无法追上。 她叹了一口气,只能继续前进,身上并无分文,她全部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蓝宝身上,从祈风逃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带任何值钱的东西。 只是,这并不能阻止她前进的步伐,她要去找梵渊,甚至要把少恭给救出来。 至于生计问题……顾竹寒阴险地笑了笑,这根本不是问题。 如此,一直不断向东而行,见到人烟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城镇亦越来越繁荣,街上走着的都是穿着摩梭服饰的人,没有看见一个别国的人。 顾竹寒庆幸自己穿的是摩梭正常的服饰,不然在未见到梵渊之前,她很可能被当作敌国奸细给抓起来了。 毕竟,城镇的人的思想定然比小渔村里的人复杂,有没有人相信她还是个问题。 只是,她的容貌在这些黝黑壮实的人面前还是显得过于突兀,一路行来,她仔细着装,不仅将自己的脸涂黑,还塞了不少禾杆草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肥一点。 这一天,她终于来到了离丽都不远的一个城镇里,却破天荒下起了雪。 顾竹寒呵了呵口中白气,只觉得摩梭的冬天来得真是突然。她身上并没有穿多少衣服,沿路偷窃暴发户的银两也用得差不多了,她寻思着用不用再打听一下,去哪里搞点银两补充一下。 由于十分靠近丽都,这座小城也很繁荣,顾竹寒牵马在街上漫无目的走,思考着自己进了丽都之后又应该作何打算。她想着想着,突地听见街上有人议论,“喂,小黄,今天那辆豪华得不能再豪华的马车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这么高调,我能不看见吗?!” 顾竹寒定了定神,只觉得这二人看似平凡的对话好像话中有话,想了想,决定跟在他们身后听个明白。 顾竹寒一路紧跟这边走边对话的二人,只听见他们开了一个头又继续说下去—— 路人甲:“咱们摩梭很久没有见过这么高贵的人出行了,啧啧,那辆马车上面全是珠宝,随便摘一颗下来一两年的生活都不用愁了!” 路人乙:“嘻,你能靠近人家的马车把人家的珠宝给抠下来再说吧,我倒是不太在意那上面的珠宝。马车里坐着的人才是我真正在意的。” 路人甲:“你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人了?包得这么严严实实,就好像见光死的那种,见个毛线啊。” 路人乙:“我眼尖看见了。”他摸了摸鼻子,似乎觉得不可思议:“里面坐着的人好像和我有一面之缘的女皇陛下,而且马车里好像还有另外一身穿奇装异服的男子。女皇新近不是立了皇夫吗?那个皇夫身份神秘,到现在还没有公布他的画像,可他确实肯定不是摩梭国人,所以……” 路人甲接口道:“你就断定这是女皇陛下的车驾?嘻。怎么可能!”路人甲不相信,“话说你什么时候和女皇陛下有过一面之缘?” “呃。我是神交!我和女皇陛下神交已久……” “啧,原来是一泼皮!你刚刚的猜测也肯定是假的了……” “请问,你们是从哪里看到的那辆马车?” 就在二人斗嘴的时候,有一微凉沉静的嗓音适时而入,路人甲和乙停止了对话,循声而去,但见一小姑娘牵着一匹小白马在他们微微笑着看向他们。 路人乙脸皮薄,没有作声,却是路人甲当先回神,这姑娘的面容黑得真是均匀,他及时出声:“在前面没有多远的渡口。” “他们出行的人多吗?”这个小姑娘正是顾竹寒,她想了想又问道。 “不多,就是马车比较高调,但是并没有看见有大队人马跟着。” “好的,谢谢两位大哥。”顾竹寒笑了笑,牵了白马继续往前走,留下这在街上面面相觑的二人。 无论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不是赖秋桐和梵渊,她都要去探一探。赖秋桐在这种愈发寒冷的天气出游是怎么回事呢?梵渊不是身负重伤么?她怎么舍得让他出来受寒? 她边想边翻身上马,直往方才那人告诉她的码头方向赶,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不能放过! 雪,越下越大了,落至肩上结成了冰渣子,顾竹寒也顾不得这大雪,一心一意迎着码头的方向赶。 却在疾奔至一个街口的时候,忽有一马数人窜出,顾竹寒定睛一看,来人不是谁,正是在祈风国界拦截过她的凌越。 她头大,看见对方也是一瞬惊愕的目光,知道他也是没有想到自己在这里。 “驾——” 她立即挥鞭,趁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往码头的方向策马而去!因为她已然能够看见码头的影子了,若然去得及时的话,应该能看见那辆马车。 “啊!那个歹女子居然在这里?”凌越吃了一惊,看着她绝尘而去的身影,马上反应过来,吩咐身后自己带来的人,“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去追!” “是!” 五人都是大蔚凌彻手下的精英,要对付区区一个女子不在话下。可是他们都不敢小看顾竹寒,不仅因为这个女子的武功和手段,更是因为她是主子一心一意无论怎么样都要找到的人,是以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而是打醒十二分精神来追踪她。 顾竹寒虽然走得快,但是也听见身后穷追不舍的数人,她没有想到凌彻居然会如此固执,追她追至摩梭这个地方。眼看着码头近在咫尺,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出端倪。 然而,侧边瓦顶传来两人的脚步声,他们手持飞镖,向着自己身下的马的马腿就要****而来! 真是卑鄙! 顾竹寒寒了脸色,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甚至时不时改变马匹行驶的路线,逼得瓦顶上的两人无法对她作出过激的事情。 可是身侧的二人她是解决了,然而身后还有两人在追赶,而且离自己还越来越近,顾竹寒无奈,不想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只能加紧前进的速度,奈何后有追兵,侧有暗算,前面还有有凌越这尊大神给挡住,她深深觉得自己很倒霉。再这样下去,定会被他们抓住的!可是就这样离开真是不甘心!她快要到达码头了,也好像依稀看见了刚才那两人说的马车了! 顾竹寒看着码头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在前方守株待兔的凌越,狠狠咬了咬牙,调转马头往巷子里直奔而去,几人想不到她机变如此之快,明明看她一直都是想往前方赶,要搞清楚一些什么事情的,是以他们才没有在巷子里埋伏,想不到她说放弃就放弃,这实在是把他们弄了个措手不及。 巷子里的范围极少,顾竹寒驭马,左蹿右避了一会儿之后,毅然弃马,走进了另一条与马匹前进方向完全相反的小巷里,她跳马之前顺便狠狠踢了马匹一脚,让它把周围弄至最大动静,好让自己趁乱逃走。 一时之间,巷子里或行走或摆摊或带小孩的人都被这匹突如其来出现的马给吓窒,纷纷左闪右避骂骂咧咧企图避过这匹马过于凶猛的横冲直撞。 顾竹寒听见身后乱成一团的声音,唇边微笑逐渐加深,她随手取了一个摊位的一顶巨大斗笠遮住自己的脸,走进了另一条小巷中。 小巷里凌越和另外几名暗卫看见顾竹寒无故消失的身影,都大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子真是狡猾!不愧是他们主子看上的人。 顾竹寒在穿了好几条街巷之后才敢在一处偏僻茶舍里坐下来,她随便要了一壶热茶,坐在一处角落观赏外面的街景。 此刻她不敢贸然再现身,而且雪也越下越大了,一时半刻也不能立即出发。 只是心中仍旧十分愤懑,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能看见那辆马车了,偏偏被这无端出现的六人所搞混!凌彻,究竟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实在是一厢情愿以为有一些发生了的事情可以改变得了? 454.第454章 抓你回去好交差 顾竹寒越想越觉得心浮气躁,有些问题她其实并没有刻意回避。 在凌彻手下的人无端告密,害死了谭芙和顾玉骆之后,她觉得她和他根本无法再回到过去,她做不到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顾玉骆假死,因祸得福成为了祈风国的九皇子她心中庆幸,但是谭芙的的确确是死在他手上,这是她始终无法介怀的事情。 是以,在看见谭芙和“顾玉骆”尸体的那一刻,她和他,只能成为陌路。 不然,又怎会有以后的一系列事情发生?但是,如果让她知道报复凌彻会间接牵扯到梵渊的生死的话,她宁愿放弃报仇的机会。 然而,这世间没有“如果”这样的事情,她不做也做了,不论是内疚还是悔恨,她都想找尽一切机会补救。这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顾竹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街上行人也越来越少,他们都回家避雪去,以免被雪砸成重伤。 茶舍大堂也逐渐暖了起来,火炉熊熊燃起,然而人烟稀少,冷清至极。 顾竹寒的眼神逐渐虚成一点,她投向窗外已成雪幕的虚空,看不出在想什么。就在此时,一辆深绿色十分高调奢华的马车从她面前走过,顾竹寒立即回神,眼角似被这马车车壁上镶嵌着的宝石给刺痛,她定睛看去,想要出门去看一个究竟,恰好有一阵风吹来,吹起了车帘一角,她心头无可抑制地紧张起来,就连呼吸都要变得僵滞,她微微提起了心,以为能通过那阵风看见马车里坐着的人,却—— 就在车帘完全飞高的时候,马车里面伸出了一只玉手及时将车帘整理好,压住了一角,让她无缘得见。 顾竹寒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她捏紧了手中茶杯,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戴了斗笠出门去追踪那辆马车。 这行人似乎极有兴致,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要出门,可偏偏车帘紧掩,看上去并不是在赏雪,顾竹寒不疾不徐地跟在这辆马车之后,她其实想要硬闯,看看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也好。 可偏偏这老天爷似是和她过不去,前面拐角处,凌越带来的人马又冤魂不散地出现在她面前。顾竹寒顿时僵住了脚步,她呼吸不变,将斗笠弄得更低一点,但是无论她伪装得再自然都好,凌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顾竹寒,你还想逃!”凌越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就要飞身上前抓住她! 顾竹寒暗叫不妙,她千方百计想要在摩梭里掩饰自己的身份,却被凌越揭穿,还要当街大喊她的名字,万一被有不轨企图的人听了去那她岂不是泄露了身份?! 她见自己掩饰不了身份,立即转身施展轻功往回走,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被凌越抓住!但是她也不想和他们交手,这简直是浪费体力的事情。 凌越见她又要逃走,和手下的五人对视了一眼,理所当然穷追不舍。摩梭这个鬼地方他们来了十来天,天天都在这个小镇上徘徊打听,只因这个小镇是前往丽都的必经之地。顾竹寒既然铁了心要寻找梵渊,那么一定会先经过这个小镇再去丽都。 他们可不想在丽都惹是生非,而且能在丽都之前抓到顾竹寒的话,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六人想要故技重施将顾竹寒团团围住,可是顾竹寒何其精明,她还是穿街窜巷,将摆在街上的东西都弄倒在地上,她的这一系列举动弄至原本在屋里的人都纷纷出来大骂,此刻顾竹寒前脚刚走,凌越的人马后脚赶到,刚好被这些人抓了个正着,群众们愤怒的目光加上木棒一个劲儿地砸来,搞得凌越他们好生狼狈。 顾竹寒在逃出他们的包围圈之后再也不敢贸然出现了。她随便寻了间客栈,要了个雅间休息,又换了套衣服,一呆呆到晚上天黑雪停才敢现身。 这间客栈鱼龙混杂,来来往往都是各国商人或是一些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士,是以奇装异服乃至贩夫杀手都齐聚一堂,顾竹寒虚了虚眸,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想要从这些人的对话之中探听出一些消息出来。 她叫了一壶小酒,从容而坐,大堂暖气十分足够,这些人正喝到酒酣耳热处,而且大部分都不是摩梭人。 只听见其中一名大汉大大咧咧地开口:“这摩梭还真是我秦三来过最最奇特的地方!各位,你们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了?” 这秦三分明是这群人里最能侃的一个,众人立即热情问道。 “嘻,我看见了一大群美少年,是一大群哦,拥挤地坐在马车里,在这个见鬼的天气还要往前面赶路,实在是惨无人道啊!” “啊?秦三,你说得清楚一点儿,什么美少年啊?还是一大群?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追问。 “这摩梭不是娘儿们主事的吗?”秦三大着舌头道:“我偷偷去问了其中一名少年,他说他们是被女皇给掳过来的,过几天要送进宫中侍候女皇。哼,你们说荒谬不荒谬?!堂堂七尺男儿要侍候一个女人,这简直是丢架!” 客栈的老板是个中年大叔,看得大堂群情逐渐汹涌,浑身抖了抖,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叫伙计将门窗给掩紧一点儿,以免被有不良居心的人给听了去。 顾竹寒听他们说得越来越气愤,可是硬是没有说他们往那个方向走,唯有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这位侠士,你是在哪里看见他们?有没有说他们要去哪里?” 她可没有忘记要把少恭救回来,这个秦三今天看见的少年之中定是有少恭在。 “他们住的地方离我们这里倒是不远,就在前面两条街处的天福客栈啊,小伙子,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秦三喝得醉醺醺,想要往声源处看去,问明白事情的经过,却见那里只剩下一壶残酒,人却已不见,不紧挠了挠头,以为自己方才是不是幻听。 街上几无一个行人,顾竹寒在得到消息之后立即出了客栈,前往秦三所说的天福客栈。 她害怕路上又遇见凌越这群冤魂不散的人,不敢贸然跳上瓦顶,只得贴在阴暗墙角走,企图避开他们的捕捉。 原以为这回这么小心翼翼定能避过凌越他们的追击,却不料在走完一条主街之后,地面上忽而平地而起一张巨网要将她整个人给兜住! 顾竹寒此时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埋在大雪里的巨网之中,整条街道暗黑无人,即使已经停了雪,可是地上积雪还能到达脚踝的高度,顾竹寒只觉得自己“咔哒”一声踩到了地上的不知名硬物,她眉头一皱,当即想要把腿收回。却不料身后突有一阵劲风突袭而来,直逼她颈部! 糟了。 顾竹寒眉头一皱往侧一翻,然而不等她抬腿离开,暗处埋伏的人便将整张网给往上掀,顾竹寒一个不察,来不及回身躲闪,便受了身后那人一记劈在自己颈侧的手刀,整个人瞬间头晕起来。 她一只脚进了网扣里面,那网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精制而成,硬生生将她整个人给倒挂在上面,顾竹寒头脑昏沉,那人用力刁钻,角度也巧妙,直把她劈得眼前金星直冒,可她仍旧以自己的意志力给死死忍住,保持最后的一丝清醒。 “顾姑娘,我觉得你还是放弃反抗,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说话的人不是谁,正是凌越。他走至顾竹寒面前,语气放得平缓,没有了以前对她的不屑嚣张,只是话语里仍旧有傲慢之感。 “痴心妄想。”顾竹寒盯着他,直接从口中啐出几个字。 “你为何要如此倔强?你想找的梵渊都成为了别人家的皇夫,你又何必在这里苦苦追寻?”凌越破天荒柔了语气对她说道,他的眼中浮现出一层痛苦之色,“我已经很久没有见我主子了,抓了你回去好交差。” 凌越叹了一口气,模样十分可怜,然而顾竹寒却是无心可怜他,敢情这位主儿还未得到凌彻的原谅,所以要抓自己回去交差? 顾竹寒心中冷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凌越,说起上来你我还是仇人,我不找你报仇算是网开一面,而且,你觉得我和你家主子还能和好如初吗?我不屑于他的任何手段,也不屑于他对我的好,我……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好言,该还给他的也偿还了,我劝你还是早点放了我,不然真的别怪我无情。” “我管你对我主子怎么样,”凌越意外的一根筋,“总之主子一天喜欢你,你就逃不掉。” 顾竹寒心头火起,知道和这些人再说下去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自己使计逃走那才是最实际。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接往网扣上割去,却不是为了将网扣给割破,而是将网扣给割松。 “没有用的,这网扣由蚕丝织就,任由你割到明年今日也割破不了。”凌越冷笑一声,可不敢放松,他上前一步,想要将顾竹寒彻底打晕然后送回大蔚,却料想不到顾竹寒在他靠近最后左扭右避企图避开他的触碰。 她仿佛像是在拖延着什么,然而凌越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并不担心她能够逃走。等到她避得筋疲力尽他再出手制服她更简单。 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顾竹寒身心正处于一种高度集中的状态,她既要留意凌越的举动,又要估摸着这网扣什么时候会松上那么一分,这网扣看似很结实,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可以松开,她的匕首又涂了点特殊药物,再加上她只是被困在其中一格里,明显感觉到松动。 “咔哒——” 暗黑之中,极其细微地传来一声声响,顾竹寒心中一喜,暗运内力只往旁边的屋檐处飞身而去,她甫一站定,便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走,只剩下凌越和另外五人在原地面面相觑,脸色青白。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顾竹寒这么厉害,居然连蚕丝网都能弄松,再回神时,那道打扮成少年模样的倩影已然不见。 “他奶奶的的的的!”凌越仰头大叫,悲戚的声音瞬间传满了整条大街。 “头儿,我们还追不追?”莫要说凌越郁闷,跟着他来追缉顾竹寒的五人亦是极度无语,知道顾竹寒很难对付,却没有想过她这么难对付,当下不由泄了气,觉得自己白忙一场。 “追!怎么不追?!”凌越握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起,他率先往顾竹寒逃脱的方向而去,浑身充满愤怒。 顾竹寒出其不意逆袭成功,可她丝毫没有想笑的迹象,凌越这么穷追猛打,一天之中被他突袭了三次,这并不是好的征兆,至少说明,凌彻并没有放弃她。 有些事情,还是趁早解决为妙,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天福客栈把少恭救出来。 在经过另一条街之后,她一眼就看见了方才秦三所说的天福客栈。整条漆黑大街就只有那里灯火通明,似乎还热闹得紧。 顾竹寒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间天福客栈规模这么大,足足有三层之高,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客往迎来,令人叹为观止。 她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从正门进,而是找了处后门趁着没人的时候窜进去,本想打探一下那帮少年所居住的地方,却没有料想到凌越也和两个人从后院混了进来,顾竹寒立即隐在黑暗之中,躲避开他们梭巡的视线。 她往回廊拐角处行走,不小心碰倒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哥,当下扶住了他,只见这小小少年年纪并不大,手上捧着不知哪家贵人要替换的衣物,她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着那长得还算标致的少年,一记手刀将他劈晕,而后将他拖往一间杂物房里,换上他的衣服捧上他的托盘就往外走。 一出得门,过了拐角,又有另外一人心急迎上前来,灯光黑暗,并不能看清楚顾竹寒的面容,那人以为她就是原本的那个少年,急急说道:“哎呀,你去了哪里?拿件衣服要这么久的?待会儿他责怪下来怎么办?” 455.第455章 她终于找到了他 顾竹寒捧着那个托盘,一直低着头,也不作声,似乎十分惭愧。 那个人见她一副可怜的样子,想起这少年亦是新招进来的,什么规矩都不懂,不由放柔了语气,“你别这么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了,看见就不舒服。还记得要把衣服送到哪里吗?” 顾竹寒肯定是不知道的啦,当即摇了摇头,继续扮可怜样,硬是不肯抬头。 这个男子以为自己把她吓坏了,也不和她计较了,直接说道:“将衣服送到后院那处独立套间里,前面左转再左转一次,很好认的。知道了吗?” “是的,小的知道了。”顾竹寒这次终于点了点头,小声应答。 那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她离开。 顾竹寒暗暗松了一口气,想着凌越他们一时半刻还没有离开这里,去送完衣服再走也不迟。 她捧着衣服疾步往前走,按照方才那个男子的指示走至后院那处独立套间里,只觉得那里大得离谱,能住这样房间的人非富即贵。 她走至门边,抬手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她皱眉,又敲了敲,仍是没有人答话。 心下好奇,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离开好,踌躇了一会儿终究是微微提高了声音,“小的进来了。” 而后推门而入。 里屋如她想象那般大得惊人,顾竹寒虽然心急想知道少恭的下落,可是凌越一天在这间客栈里,她一天不得安心,再心急此刻也只能放缓速度,在这里先避一避难。她总不相信凌越能找得到这里来。 顾竹寒本想将衣服放好就走,她随便瞥了一眼托盘上的衣服,察觉得出这是男子的衣服,用料还十分上乘。 不等她将衣服放下,便听见里头有水声,她皱了皱眉,难道是里面有人在洗澡? “小恒,是你回来了吗?”里面的人的嗓音十分好听,如蒙在水雾里被清风吹过的翠竹,低而温柔。顾竹寒总觉得这嗓音似曾相识,然而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在哪里听过。她本不想应答,虽然她现在是少年扮相,但是很难保里面那人是不是一个变态。 “小恒,如果是你回来了,先把衣服送进来我一下可以吗?”那人听不见外面有人应答,以为她听不见,再唤了一次。 顾竹寒被他这样淡淡请求的声音弄至心头柔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这样一个陌生人而产生这样怜惜的感觉,当下只能捧起托盘鬼使神差地进去给他送衣服。 一进去她便被浓重的大雾给弄至视野不清,室内温度很热,有流水哗啦的声音传来,这里应该是一处温泉,摩梭地界有许多天然温泉,这座天福客栈这么奢华有这些设备也不出奇。 她摸索着,想要将衣服放在桌子上便离开,却不料地上积水甚多,她脚下一个不慎便被积水滑倒,直直地往前滑去!顾竹寒心头一颤,只来得及把托盘上的衣服往一旁看起来不那么湿润的地方扔去,其余的,她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往前急速滑去! “请公子让开一点!”慌乱之中她只能颤巍巍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而后视死如归地一头扎进水里。 “哗啦——” 她毫无悬念地掉进了水里,那位公子似乎及时听见了她的话语,当即往侧一躲,避过了顾竹寒的泰山压顶。 顾竹寒纵然熟悉水性,可是这样不受控制地掉进水中,也只能认命地喝了几口水,她挣扎了几下,想要往岸上爬去,但是没有想到池底下的鹅卵石这么滑-腻,她一个不慎在水中滑了一下,眼看着又有扑个狗啃水,身侧那名还来不及穿衣服的公子见她狼狈,好心拎起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拉起,还很好心地帮她顺气。 “咳咳——咳咳咳——”顾竹寒呛咳不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没有发现那名公子是顺她胸前为她顺气,她还处在混沌之中,今天晚上接二连三的变故使得她各方面的感官都迟钝了一点儿。 那名公子知道那人给他安排的都是少年,所以毫无戒备地替她顺气,可是他越摸越觉得不对劲,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便觉得这少年轻得可怕,即使浸了水,放在他手中的重量还像是一片轻羽似的,现在一撸她的胸前,他越摸越觉得……柔软,越摸越觉得手下那柔软的一团膨胀有超乎常人的弹性。 他瞬间停住了手,疑惑地皱了皱眉,想要在水雾里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因为那个还在呛咳,神经迟钝得被别人无意间轻薄了的“少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处温泉雾气太大,浴室又是封闭起来,纵然他眼力极好也无法看清楚眼前之人的样子,当下只能自嘲一笑,“就这么不放心我,要找人来试探我么?” “咳咳,公子,你说什么?”顾竹寒此时终于咳得差不多了,浑身也舒畅了,一晚劳碌此刻浸在温泉水里倒是有点让她乐不思蜀了。 “没什么,”公子回神,及时放开了她,转身上岸,也不看她,只对她道:“你不用来侍候我了,回去直接告诉她,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会做出对她不忠的事情。” “啊?什么?”顾竹寒不明所以,完全被眼前的情况给搞懵了,那名公子也不多作解释,直接哗啦一声上岸,顾竹寒透过浓浓水雾,依然能惊鸿一瞥那名公子如玉质凝脂般光洁的后背,他的肩胛线极美,随着水珠蔓延至脊椎凹陷的地方,依稀看见似乎有一狰狞的疤痕破坏了整幅丹青水墨的美感。 顾竹寒皱了皱眉,她脑海之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些模糊的想法,但是这些想法稍纵即逝,她深呼吸一口气,待那名公子穿衣之后,这才跟着站了起来,往岸上爬去。 她此刻十分狼狈,因为要御寒,穿的衣服其实十分厚重,现在衣服全都沾了水,比之前沉了两倍不止,而且,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自己上去了没有衣服换那该怎么办? 顾竹寒十分苦恼,可是总不能继续泡在水里不上去,她也不害怕这名公子会察觉出她的女子身份,因为她自己摸自己好像都摸不出一些什么,这么厚重的衣服湿了,就更加察觉不出什么了。 她不再多想,笨拙地上了岸,看见那名公子还在穿衣,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小厮刚才还差点砸死了这名公子,很应该好好侍候他一番,是以她殷勤地走上前去,笑吟吟道:“公子,我来帮你吧。” “不必了。” 那名公子一把打开了她的手,顾竹寒的手正伸出至半空,其实她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后找个机会逃脱的,却完全没有料想到这名前一刻看上去还十分和善的公子在后一刻居然对自己发这么大火,一个不慎被他这么不经意间的一拍拍得又往后面温泉池中倒去,顾竹寒这次彻底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今天真的不是一般的倒霉。 那名公子在浓雾之中看见那抹纤瘦的身影毫无防备地往后倒去,不知怎地,心中狠狠一扯,有种刻骨铭心永远无法遗忘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等他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先做出本能反应,一个飞身便要搂紧她的腰将她往前一带。 然而,待他想救顾竹寒时,已经迟了。他只能搂紧顾竹寒的腰,两人直挺挺地再往温泉池里一倒—— 他这次靠她极近,近到她被温泉水熏得红润起来的唇瓣都近在咫尺,只要他想,那两瓣如绽放红樱般的唇就能任他攫取。 与此同时,他亦是看清楚了她的脸容,纤长黛眉,如远山染了浓厚墨色,轻轻皱起,一双亮摄星辰的璀璨眸子因着害怕而紧紧闭起,他看见她眼睑之处轻微快速的颤抖,唇边不由泅开一抹微笑,下颔似乎比刚刚分开时候要尖上几分,一张不够巴掌大的小脸因着长期病重即使此刻有温泉水熏染,仍旧露不出红晕。 他心中微微一叹,淡淡怜惜涌上心头:这个人,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 他抱着她,也不挣扎,就这样再一次跌落温泉水中,可是在入水的那一刻,他允许自己放肆一次吻住了她,顾竹寒感觉到唇上异样的触碰,刹那睁开了眼睛,眼神错愕地看向吻着自己的人。 可他侧着头,她只能看见他的飘散在水中的发,而且因着他们二人再次跌落,水底水花乱溅,她压根无法看清楚他的模样。当下只能死死挣扎,左闪右避想要避开他的触碰。 天知道这名公子有什么怪癖,她明明是做少年扮相,怎么会引起了他的兴趣?而且,方才他还不是要把自己打开,害得再次跌进水中的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她错愕挣扎,心底害怕得很,然而面前那人却是吻得沉醉,他没有对她用多大的力气,像是害怕弄疼她那般,轻轻箍住她的后脑,固定住她的脑袋,不让她挣扎得那么厉害。 他吻得十分小心,仿佛有一种既苦涩又愉悦,于惊喜之中又带着万千感慨的复杂情绪缓慢渲染开来,顾竹寒被他这种复杂的情绪给弄至大脑空白,完全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那人见她不专心,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角,顾竹寒吃痛,回神,对上一双荡漾着笑意的眼睛,这双眼睛深黑如大海浓墨,闪耀着琉璃的光泽,一下子让顾竹寒清醒过来,她深呼吸一口气,脚上用力就要踢打他,让他放开自己。然而那人却不肯,他更深地吻她,仿佛要将多日来的思念挂心煎熬无奈都宣泄出来。 他轻轻咬住了她的下唇,力气不大,甚至说得上温柔,然而角度却是刁钻,只要她敢往后仰头,她的唇瓣就会碎裂在他唇间。 顾竹寒懊恼盯着他的发顶,这人似乎故意那般,怎么样都不肯将正面对着她,她可不会上这样的流氓的当,为他牺牲掉一片嘴唇实在是不值当。 然而她这样的反应也就意味着她默许了对方的为所欲为。 那名公子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继续攻城略地,舌尖伸出进入她的幽檀秘境,席卷上她的粉舌,想要带着她在极乐之中翩然起舞,忘却世间的一切烦恼。 顾竹寒被动接受这样的深吻,尽管很不想承认,这名公子的吻技很好,她几乎都要听到自己心脏突突乱跳的声音,想起自己还要去找梵渊,之前说是被顾玉骆那般对待是迫不得已,可是现在她不能再被另外一个人轻薄了去。 当下心中一震,意识逐渐清明起来,她双手狠狠将他推开,公子似乎在她耳边轻轻一笑,随即放开了她,顾竹寒一掌打空,并不恋战,飞快往岸边靠去,想要远离那名公子的触碰。 然而不等她跨上岸,那名公子在她身后忽而袭击,十分坏心地抓住她的脚踝,趁其不备又将她扯入水中。 顾竹寒惊叫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恢复女子的清脆,不由捂住了口,害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女子身份。 那名公子搂紧她的腰肢,见得她这般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吻住了她的耳垂,笑意沉沉:“不用掩饰了哦,刚刚我不摸也摸了,难道你还想在我面前隐瞒?” “什么?你说什么?”顾竹寒欲哭无泪,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贵公子对自己的态度忽而三百六十度转变,只能傻乎乎地问道。 “你……不记得了?”公子听她的语气觉得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她好像真的忘记了不够一刻钟之前的事情,当下缓缓伸出自己另外一只闲着的手逐渐往她胸前靠近,“你不记得的话,我倒不介意案件重演一遍。” “啊?”顾竹寒三次落水,又要在水中差点淹没了一次,头脑混沌,又处在这么浓厚的水雾之中,根本没有察觉危险靠近,她呆愣地眨了眨眼睛,觉得弄不明白目前的状况不要紧,上岸逃跑这才最要紧! 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她便觉得胸前一紧,自认为裹得很好的柔软之处被人用手轻轻一抚,她心跳随即漏跳了一拍。 456.第456章 摸摸看 “你……你……你……色狼!流氓!”顾竹寒颤抖出声,想要一把打掉他的手,却被他抬手及时抓住,“姑娘,方才我救了你,还顺带帮你顺气,你一声感谢都没有,现在却来指责我?而且……”他挑起她的下巴,隔着一层水汽仔细端详着她,“我记得服侍我的是一个童子,你贸然进来还要投怀送抱是何意?” “什么投怀送抱?!”顾竹寒被他气得暴跳如雷,她扭头甩开他的触碰,隐隐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十分熟悉,她有想过他是梵渊,但是他的嗓音和他的并不像,而且……如果梵渊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她不置可否。可是现在脱离这名古怪的公子才是正道。 公子见她不作声,又趁她呆愣之际,主动替她脱起衣服来,顾竹寒还在纠结之中,忽而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被剥了一层又一层,大惊之下当即回神,警惕地看着那个右手还扶在她领子处的公子,“你干什么?!” “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当然是帮你脱掉。”那名公子似乎被她剧烈的反应给吓窒,他在她耳边轻声一笑,带着三分调侃。 “不,不……不用你来。”顾竹寒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不知何时她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那种紧是失而复得的紧,怅然若失的紧,也有一种给她很奇怪的恐惧失措,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由始至终她都看不清他,只是,顾竹寒,你贸然可怜这样一个人,或者说是对他感兴趣这真的好吗? 她已经被他脱剩最后一件宽松的里衣,再这样躺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其实十分不合,也让她逐渐从心底浮出一阵恐慌。 她不再犹豫,狠狠推开了他,那名公子居然也从善如流,任由她逃出自己的怀抱往池上去,顾竹寒这次得以顺利从池上爬了上来,她捡起了自己被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本想转身就走,却被身后一阵轻微的咳嗽给弄得停住了脚步。 那阵咳嗽极之压抑,飘散在沉沉雾气之中,像一个浮华的梦,转瞬即散。 顾竹寒心中狠狠一紧,她明明已经走至门口了,只要再往前踏出一步,就能离开这里了。但是她到最后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关,这个人无论对她做出怎么样的事,都令她无法抑制地想起梵渊,梵渊梵渊梵渊……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遇上了一个和你很相似的人? 她放下了自己的衣服,又走回那个人面前。公子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折身回来,他还浸在池中,见她回来,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她,淡雅嗓音含笑:“不舍得我所以回来了?” “不。”顾竹寒摇了摇头,透过重重雾气,她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却是能清晰看见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她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明明过得压抑痛苦,却要一声不吭,我看不过眼,所以回来。” “如果你是可怜我的话,我看不必,你可以直接走了。”公子似乎被她这番话所摄住,破天荒地沉默一瞬,这才启唇逐客。 “我并非可怜你,我与你素不相识,又怎会可怜你?”顾竹寒似是自嘲一笑,而后她问道:“你不会是一整晚都打算泡在温泉水里吧?我既然误打误撞进了来,就好人做到底,‘侍候’你一会儿吧。” 其实她心里也有私心,池水里的既然是一名贵公子,虽则不明身份,但是借他之口探察少恭他们的下落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 池中公子一时之间没有作声,似是不置可否。 顾竹寒见他不说话,唯有试探性问道:“你……能自己上来吗?” “……是你自己不走的,不是我不给你机会。”那名公子忽而低低出声,说出一句让顾竹寒莫名其妙的话来。 顾竹寒疑惑,她断定这个公子身上有病,是不是病症发作,所以他才起不来?当下想再次询问,却突然察觉自己腰间有一股大力袭来! 不知何时,那名公子忽然腾空而起,在池中起来,长臂一捞,捞住了顾竹寒的腰身,入手的是她不盈一握的纤腰,惊人的柔软富有弹性,公子心中一动,仿佛有一股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心悸从心底溢出,无可抑制地流遍了他的全身。 他搂紧了她,将她再次抱回水中,温热的温泉水瞬间溅了两人一头一脸。 顾竹寒完全搞不清眼前的状况,她今晚是不是极度和水有缘?这已经是第四次跌入水中了! 她拼死挣扎,因为她已经感觉到那人的大手在她腰间游移,而且越来越有往下的趋势,顾竹寒心头恐惧,暗运内力想要摆脱他的怀抱,却被身后搂紧她的那人吻住了脖颈。 一阵轻微的颤栗瞬即从脖颈开始涌遍至她全身,与其说那人在吻她,倒不如是在啜饮着她。 他似乎想要在她身上留下不能磨灭的印记,红唇火热似火,将她脖颈上的水珠连同她肌肤上滑腻质感一同啜饮进口中。顾竹寒何尝被人这般热情露骨般对待过?抬手一记就要劈过去,公子却早有所觉,抓住了她的手腕,吻上了她染水的指尖。 顾竹寒被他吻得醺醺麻麻,似喝了烈酒,头脑鲜活如春。万物初生。过于新鲜甜美的感觉让她完全招架不住。那人却偏偏抓紧了她的要穴,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滑入了她的亵裤之中,顾竹寒心头懊恼,她觉得现在自己和这名公子的姿势非常危险,她在前公子在后,那名公子手底功夫超乎寻常的好,顾竹寒自认武功也是不错的,可是在他面前,她完全只有被他压制的份儿。 “你究竟要做什么?”顾竹寒此刻十分后悔,早知道如此,她管他咳死在池中也不会傻到因为他像梵渊而折返回来好心救他。 “我要做什么?不是已经做出来给你看了吗?”公子似乎嫌她还不够害羞,在她耳侧舔了舔她的耳廓,“之前我已经给了机会你离开,你却是要回来侍候我,姑娘,你知道‘侍候’一词是什么意思吗?” 他满意地看着她的耳廓迅速变红,低沉魅惑的笑声沉在水汽之中。 顾竹寒欲哭无泪,打又不够人家打,力气又不够他的大,此刻若然真的想保存名节,她也只能低声下气地求饶:“我……我错了,我错了,那还不行?” “现在已经迟了,姑娘,你没有察觉你已经撩拨起了我的欲-望吗?”公子在她身后暧昧地说道,语声轻柔,却是带着无声蛊惑。 顾竹寒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发觉自己的身下仿佛被什么东西顶着,正紧紧地贴在她的腰间。 她的脸“轰”的一声滚烫了起来,异国他乡,爱人不得见,却被陌生男子如此对待,这样的认知令她无法接受,可是她仍旧忍住眼中的泪水,试图劝服他,“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之前我这样对你是我不对,可是你我之间初次相见,你总不能这样欺负一个小女子吧?” “是你先招惹我的,怪不得我。”公子开始耍无赖,握住她臀部的手丝丝绵绵缠绕。 顾竹寒浑身颤栗得更加厉害,然而,她还是强忍着恐惧,镇定道:“公子,实不相瞒,我不是这里人,我来摩梭是要找我的爱人,我已经有爱人了,有爱人了,你这样欺凌一个有夫之妇似乎于礼不合啊……” “爱人?”公子听她如此一说,手下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的语气有点古怪又有点期待,“你爱人是谁?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成亲了?还是摩梭的?” 顾竹寒见他有所松动,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可是她不敢完全放松,仍旧戒备着全身,“他也不是摩梭人,我还未成亲,只是,若然能找到他的话,我肯定会和他成亲的。” “姑娘,你在这种事情上如此拘谨,想不到却如此大胆地在另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表达自己对别人的爱意。”公子似乎冷笑了一声,他还十分坏心地捏了一下顾竹寒的大腿根部,吓得顾竹寒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得更厉害。 顾竹寒忽而觉得这个人软硬不受非常头痛,虽然知道自己在他掌间做任何事情都毫无用处,可她还是很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去,企图扯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曾经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可以不必说出来,也觉得……没太大必要说出来,可是等我发现自己的真正心意时,一切都已经迟了,我喜欢的人,那个傻瓜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死’在我面前,害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但是我如此想念他,却从来没有试过梦见他,你说他是不是还未死?所以我才梦不见他?”顾竹寒没有想过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这么多可有可无的话语,可她不想失身于他,唯有拼命掏心掏肺转移他的注意力。 公子听见她这么一大段突兀的深情告白,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手上用力,将她整个人转过来,让她直面自己。 顾竹寒不明所以看着他,眼眸闪耀如星辰。 只要他不再对她做逾规的事情,那就好…… 公子低头端详了她很久,横亘在二人面前的雾气时聚时散,可怎么样总是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如轻纱般笼罩在二人跟前。 公子忽而抬手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泡得柔软的手放在他脸颊上,对她轻声道:“摸摸看。” “嗯?”顾竹寒不明所以,“摸什么?” “摸摸我的脸,看看是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公子平静道。 顾竹寒刹那睁大了眼睛,指尖在他脸上狠狠颤了颤,她心头急跳,喉咙变得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顺着他的话语,在他脸上缱绻着。 曾经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一遍遍在脑海中描摹回忆那人的脸容,她害怕自己太久没有见他会把他的音容笑貌给忘记,是以一遍遍在脑海中复习,一遍遍在脑海中记忆,只要一闭上眼,他淡如雅风的笑容就能浮现心间。 当日夜想念的那张脸容与指尖之下的轮廓完全吻合重叠时,顾竹寒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她睫毛****,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流出,滴入另一人的指腹之上。 公子看着指尖上的那滴晶莹的泪,甚至还能感受到上面的热度,他放进口中一尝,苦涩又混合着愉悦的味道蔓延着整个口腔之中,公子暗叹一口气,想要启唇说话,却不料被顾竹寒死死搂住。 她搂得是那么紧,几乎都要把他的腰给勒断,他想低笑出声,想要好好安慰她,可却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梵渊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混蛋!梵渊梵渊梵渊梵渊……你活着就好,你活着就好。” 她埋首在他怀中喃喃说着,整个人已然因为震惊惊喜而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是那种很压抑的哭,如同小兽在偌大森林里受伤了独自一人舔-舐伤口那种孤独无助的哭泣,梵渊回手搂紧她,心头微叹,也不说什么,任由她炽热委屈狂喜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襟前。 他没有想到这辈子自己还会看见她,他被摩梭女皇救了,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可是女皇在他身上再下了一次蛊,加上之前她在他身上下的双生蛊,他已经中了两次蛊。这便意味着他无法离开摩梭女皇的身边。又或者更确切点来说,她将之前的双生蛊融合在这一次她给他下的蛊上,加深了对他的禁锢,也保住了他的命。 按理来说,他身上灵力耗尽,也完全感知不了顾竹寒的存在,这本是油尽灯枯之兆,而且他身上中了凌彻射的毒箭,毒箭上的毒极其霸道,直至现在他仍旧能够感觉到脊背上伤疤有时会隐隐作痛。 一个原本不应该再存活在世上的人,却因着一个女子给他下的蛊而保住了性命,这种事情,作为一个一心想要寻死的人,他其实并不能接受。这样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辱,他自愿为顾竹寒牺牲,原本就没有打算给自己筹谋后路,但是摩梭女皇像是知道他的想法那般,将顾竹寒的消息告诉于他,若然他还一心求死,那么顾竹寒的性命就只能任由她拿捏。 457.第457章 他又弄哭了她 梵渊没有想到顾竹寒在辗转之间居然会被顾玉骆所救,亦更是没有想到顾玉骆能从大蔚的翎羽卫手中活了下来。顾玉骆对顾竹寒有着怎样的感情,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可是以顾玉骆当时在祈风国之中的地位,顾竹寒为他所救,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唯一能做的是,答应摩梭女皇留在她身边,成为她的皇夫,以此来降低顾竹寒在祈风的危险。 实则上他醒来并没有多久,身上的伤虽然被赖秋桐用蛊术治疗得差不多,但是身上没有了灵力,和以前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今晚遇到了她,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在认出她的那一刻,他也是意外之极,有心想要逗弄试探一下她,想不到差点一发不可收拾。 他原以为……她喜欢的,依旧还是凌彻。他没有想过,她会从祈风那里逃出,千里迢迢来找他。 找到了他还不知道,不过这也难怪,他刚才故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改变了一个音调,她一时半刻听不出来亦是正常。 原本只是想随意逗弄她一下,便放她离开。却没有料想到,她居然毫不忸怩地在自己面前表白,距离上一次她对自己“表白”,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吧…… 那时候他们还是刚刚相识,慵懒散漫的黄昏,日落西沉之时,她叼一个梨,执一封信,大咧咧地坐在自己对面,旁若无人地念诵着那些深闺小姐给他写的情信,那时候她的小脸在橘色光芒之下晕出的红晕他至今还记得,她懊恼无措的表情他还记忆在心中。上天留给他的快乐回忆并不多,他原本只想将这些点滴不多却又弥足珍贵的回忆给珍藏起来,留待余生好好缅怀。 只是,她终究是来了,跋山涉水,踏遍山河,出现在他面前。 心中激动无法言喻,埋首在他怀中的人儿也逐渐不哭泣了,他想微笑着让她走,摩梭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去哪里总好过呆在他身边,因为赖秋桐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以他现在的能力,他无法护她周全。 可,不等他及时出声,便觉得唇上有一点暖色熏染上来,他心中讶异,低头便看见她不知何时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踮起脚尖亲吻上他的唇角。 在这种如此清醒的状态下亲吻别人,她很可能是第一次吧?长睫****,不住颤抖,像在花枝上采蜜采得流连忘返的绚丽燕尾蝶,脸颊晕染上一层又一层薄薄似冰封在枝头的红梅,明明已经红得能够滴下血来,可偏偏又死死忍住,以为自己闭上眼睛便能降低一分羞涩和紧张。 梵渊心中暗叹,仿佛被她小心翼翼又十分珍重的对待软化了心头,这么一个人儿,他又怎么舍得伤害半分? 顾竹寒不敢太放肆,只是如蜻蜓点水般点了点他的唇角,便离开了他。她转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忽而又想到自己的初吻好像也是被他夺走的,而且那次还是自己主动奉上热吻……仿佛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她先行主动,命运之手从来无常,她注定要败在这个男子手上。 她低下了头,伸出指尖摸了摸自己仍旧滚烫的唇,心脏传来的轰隆跳动声还未停息,甚至还有越来越激烈的征兆,好像要把整颗心都跳出来才罢休。 净房里的雾气似乎散了一点儿,梵渊在她身后看着她,精致侧脸映入眼前,水灵灵的眸子浮上水光,似乎微有怔忪,想不明白为何一向矜持的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一笑,上前一步,屈膝抱住了她。 “啊——”顾竹寒见他久无动静,本想回头望他,却不料被他从身后抱起,她这次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任何抵抗,只是羞涩地圈紧了他的脖颈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她低垂眉睫,小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梵渊几近要被她的轻声软语融化成一滩春水,他原本没有祈求那么多,他只想她好好活着,站在她身侧的人是她喜欢的那是最好的,若然不是,能够给予她幸福那也足够。人生本来没有太过完美的事情,就正如他本想一人沉睡在水底之中不再过问世事,可依旧被人救起。 然而,他此刻却是庆幸自己还活着,不然,他又怎能够得知她的真正心意? “若然……我想做你……最不喜欢做的事情,你会怎么样?”他故意将一句话断句断得让人浮想联翩,顾竹寒几乎都要把脸给低头自己的脖颈处,刚刚被他吻过的地方此刻也变得炽烫起来,她不知道该要怎样回应,只觉得心头乱哄哄的,不知道该要如何反应。 能够这么快便见到他,也是她意想不到的,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他,就被他邀请做那种事情……她总觉得这样的进程过快。 但是,她是真正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除却梵渊之外,她今生今世大概不会再对第二个人产生这种感情。 梵渊见她不作答,也不强迫,她的性格看起来神经大条,但是对于男女之事还是十分谨慎和保守。 和爱人共度云霄,他自是非常期待,可是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他自是不会强求。 总需要你情我愿,这种事情做起来才够瘾。 遂,他只是将顾竹寒从水中抱出来,两人在水中浸了良久,身上皮肤几近被泡得发白,梵渊害怕她着凉,找了一张毛毡紧紧裹住了她,顾竹寒任他摆布,眼睛只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梵渊被她这副呆呆的样子看得哭笑不得,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我好像还在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顾竹寒仍旧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找回了梵渊,她十分忧郁地微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要好好再看你一遍,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 “竹子,你何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 温泉池里十分闷热,他害怕这里的温度过高会把她熏晕过去,想了想还是将她抱起,往外间走去。 08.01.04 顾竹寒任由他抱起,梵渊在之前也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她只一味盯着他,恐怕一秒钟不盯着他,下一刻他便会消失那般。 梵渊微微叹气,任由她盯着。毕竟,弄至她这般不正常的人是他,他无法阻止她这突然孩子气的举动。 很快,他将她抱了出去。他住的是天福客栈最好的房间,放置在外间的是一张圆床,那张床出乎意料的大得惊人。 顾竹寒被他轻柔地放置在床上,她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梵渊脸上,此刻透过桌子上的灯光,她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男子的面容。 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仿佛一如初见那般,三千青丝逶迤地上,月华之下手执酒盏,唇边是那般漫不经心又带点调侃戏谑的笑容,雅洁得像山间拂过的清风。风过无痕。 只是,他的眼底分明有了名叫“岁月沧桑与遗憾”的痕迹,顾竹寒此刻真正对上了他的眼睛,想起他隐忍为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情不自禁扭过头去。她的脸容沉在阴影里,湿漉漉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她十分狼狈,身上有压抑的情绪溢出。 半晌,她拳头紧握,从唇边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梵渊一怔,脸上笑容蓦然僵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他原本想着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她也不用在知道真相之后再怎样补偿自己,他不给她任何机会去可怜或是怜悯自己。他只要她一生平安,毫无掣肘地活着。 可是,想不到,他们这么快便见面。她还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这实在是令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有那么一点点一厢情愿的犯贱。 “竹子,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要为你做这么多事情?”梵渊本不想对她这么多有的无的,可是他见不得她终日怀揣着内疚后悔度日,这并非他做出牺牲的初衷。 顾竹寒浑身一震,她沉思了一会儿,别扭地低声答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做这么多事情吧……” 这一句话说至最后已经变成了不确定以及涩然,梵渊没有亲口对她说过“喜欢你”之类的表白,可是除却他喜欢自己这个原因,她实在是想不出梵渊还会因为什么而对自己做出巨大的牺牲。 可是现在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语,总让她觉得忐忑不安。万一……梵渊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是为了履行与生俱来的职责而这样对待她,那么她岂不是很丢人? 毕竟是女子,又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她不怀疑梵渊的目的和动机,他不会利用她,这是她唯一能确定的。就算他真的利用了她去做什么事情,她也不会责怪于他。因为她没有任何资格。 她的性命是他救回来的,没有他就没有顾竹寒,是以,她无怨无悔。 “你既是知道我喜欢你,既是知道我能够为了你而付出自己的一切,你觉得我会愿意看见你在我面前露出内疚的表情吗?”梵渊低低出声,面容依然是沉静从容,可是身上气压却低得可怕,顾竹寒惊觉他情绪不对,立即转头,向他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梵渊对于她,总是患得患失。鹿冷族的人对于自己所挑选出来的伴侣,要让对方对自己必须忠诚,半点背叛都不行。以前他没有想过她会心系自己,是以他并不计较,也不往这方面多想。可是现在她既然对自己表明了心思,那么有一些事情他还是要搞明白才行。 “我……我就是觉得你不用为我这么多,把你弄至这样地步,我实在是觉得很内疚很惭愧很后悔,”顾竹寒知道他发怒了,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对他清晰道。 “所以你自我‘死’了之后一直怀着内疚的心情过日子?”梵渊忽而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拼命想要呵护的东西,到头来那人还是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求她爱他,对他的爱产生回应。他甘愿为她付出,并非要求她的可怜以及悔恨。他以为他是无私的,大度的,不求回报的,他成全了她,却料想不到她会这样对他。 “那你口口声声对我说‘喜欢’,你是因为感动而喜欢上我还是想对我做出补偿所以才喜欢上我?”梵渊说得咄咄逼人,多日来的煎熬于刹那之间从心底破裂,他明明已经作出了决定,无论以后是否能够见到她,他不会再去多想有的没的,因为,她始终不可能属于自己。这是七百年前便已经定下的夙缘,无人能够改变。 既然得不到,那么他便放手,免得害己害人。然而现在她却横空而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又怎能无视于她的存在? “不是这样的,梵渊,不是这样的……”顾竹寒心头慌乱,可她还是出声否认,“若然你说我刚刚醒来一时冲动以为自己是因为感动而喜欢你,那么还是情有可原,可是在祈风这么多天,我尚算想明白了,我喜欢你,是单纯的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对我付出了多少,不是因为你对我做出了多少牺牲……我在祈风的时候看了你留给我的信,你在信中说过‘情不知所起’,我无法解释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只是十分欢喜你对我的那份重视,你对我的那种毫无保留的体贴和呵护。我是从哪里来,你是知道的,我由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我这么好,会对我这么上心,我有想过拒绝你的,有想过去不再想你,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整个人几乎要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顾竹寒说至这里,顿了顿,她对上了他的眼睛,眼神坚定,雾水散尽,“你是觉得,当初我为什么会放弃南唐舒适的生活不要,而要去三国地界那里救你?” 她说着说着,泪水忍不住又刷的流了下来,梵渊铁青的脸色变得稍有缓和,他又弄哭了她。他心中想。 458.第458章 竹子,你愿意吗 “是我的错。” 梵渊靠近她,指尖微拂,拂上了她的脸颊,拂掉了她源源不绝留下来滚烫的泪水。 “呜呜——呜呜——”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哭得更凶了,她伸出拳头想要打梵渊,可是想到他之前曾经受过重伤,又硬是将伸出一半的拳头给收回,只得一个劲儿地擦眼泪,口中还忍不住要骂:“梵渊你真可恶居然不相信我!梵渊你是个混蛋!你真是个混蛋!” 她反反复复骂来骂去都是这几句,绝口不提他们分别之后的事情。顾竹寒无意让梵渊知道她在祈风遇到的一切事情,也无意让他知道她想念他,已然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没有阖眼好好睡上一觉。 她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她只要他不要再离开她就好。 梵渊见她哭得越来越凶,眼泪鼻涕都要黏糊在脸上冲刷不掉,可他没有阻止她,只将她搂入怀中,任由她将满腔的酸涩委屈又夹杂着的欢喜忧愁给全部发泄出来。 她不说,并不代表他猜不出。以顾玉骆对她的心思,她能够从他手中逃出来,定然是费了很大的劲儿。 此刻,她在自己身旁,根本没有必要再次掩饰那些有的无的。 顾竹寒也不客气,将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蹭。待哭得差不多了,怀里的人儿没有了动静了,梵渊才笑问:“想要在我怀中窒息吗?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我不。我丑。”顾竹寒哭完了才懂得要去注意形象,梵渊失笑,硬是让她从自己的怀中抬起头来。 他在灯光之下一看,眼前人儿果然哭红了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 “我是不是真的好丑……?”顾竹寒见他不作声,脸上又没有明显的表情,只能僵硬出声。 “嗯,真的好丑。”梵渊微笑点头,顾竹寒面容刹那僵直,却听见他又继续道:“可是我喜欢。” 于是,某人的脸又很不争气地红了。 梵渊放开了她,转身下床,顾竹寒以为他要做什么,猛地扯紧了他的衣袍,仰头定定看他,“你要去哪里?” 梵渊转头,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点了点她的鼻尖,“小花猫,给你打盘水洗一洗,不然明天你的眼睛无法见人了。”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麻烦你。”她在他面前总是嘴拙。顾竹寒低下了头,忸怩道。 梵渊不置可否,他挑眉,看着她滑落下了一半的毛毡,刚好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香肩,轻声道:“你身上的衣服还湿着,先换了再说。只是……”他忽而俯身,直视她的眼睛,眸中露出一丝暧昧清魅,“若然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等我回来之后再换。” 顾竹寒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是现在换。” 梵渊清朗一笑,又深深看她一眼,这才转身再次回去温泉池中为她打水。 顾竹寒拍了拍自己的脸,只觉得脸上温度还未完全消散,依旧烫得很。梵渊房间里没有别的衣服,只有他自己的,是以为她准备的自然是加大号的男装。 顾竹寒摸了摸床边他为自己准备的衣袍,觉得自己脸上有加温的迹象,她狠狠拍了拍,示意自己不要多想,就只是换件衣服而已,就只是换件衣服…… 她快手快脚将自己身上的湿衣脱掉,身上本就被梵渊剥掉了几件,穿得并不多,她脱掉了湿漉漉的里衣,只剩下里面湿得十分完整的裹胸布和垫底的一件抹胸。裹胸布肯定是要完全脱掉的,只是抹胸的话……她为难地看了看梵渊给她准备的衣服,这么大件,她能不能穿上还是一个问题。 房间内火炉熊熊燃烧,就算只穿一件单衣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她想了想,还是先将裹胸布给解了下来,再去纠结要不要脱掉抹胸的时候,梵渊从里间捧着一盆水进来了。顾竹寒此刻正呈一种半-裸状态,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湿得几乎都要透出内里肌理的小抹胸和一条薄薄的平角内裤,这内裤还是她自己设计的,有朵可爱的小花绣在胯间,十分别致。 “竹子,你这是要色-诱么?”梵渊的目光刹那变得炽热,顾竹寒背对着他,都能感受到他盯在自己身上逐渐变得滚烫的视线。 “我……我不是,我现在就穿。”顾竹寒胡乱应答了一声,抓起床边的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她也管不得自己还穿着湿得彻底的内衣和内裤了,总之有层遮羞布那总是好的。 梵渊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动作,轻笑一声,并不揭穿某人的窘迫。 待她穿得差不多了,他才绞了毛巾来至她身边,为她轻轻敷上。 “抬脸。”梵渊说道。 顾竹寒看定他,紧咬下唇,微微抬起脸来直视着他。 梵渊被她这般小鹿乱撞的表情撞得心头一漾,他将毛巾为她敷上,轻轻按住了她的眼睛,而后唇瓣迎上,再一次深深吻住了她。 顾竹寒被他吻住,双眼在漆黑之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她颇为无助地攀上他的手,想要掰开这层碍事的布料,然而梵渊却不让,“你不是害羞吗?看不见我的话,那么……应该能放开点。” 顾竹寒一瞬无语,她被他这么一说,更加窘迫起来。梵渊醉眼迷离,鼻端萦绕的尽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幽兰般兀自绽放的馨香,他想起了蓬莱仙岛深山深处的岩凤尾阙,那种幽深神秘的气息瞬间席卷了他,他右手下移滑至她的腰际,搂紧她的纤腰将她往绵软的床上一带,扑倒了她。 顾竹寒目不能视物,只觉得自己一瞬的重心不稳,然后后脑先着落,因着大床上非常奢华地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软锦,所以她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疼痛。 然,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胸前一凉,自己刚刚穿上还未来得及捂热的衣服似乎被人剥了去。她又重新剩下那件湿漉漉的抹胸和底下的亵裤。 梵渊仍旧用布巾轻轻按住她的眼睛,他看着眼前几近透明晶亮的胴体,呼吸微微变得急促,似乎有一种不应该属于自己的情绪就要喷涌而出。他暗哑了眸子,声音重新变得低而蛊惑:“竹子,你愿意吗?” 此言一出,顾竹寒整个人无可自抑地轻颤了一下。她想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都只是想找到梵渊,表明自己的心意,至于之后的事情她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想过。 现在他贸然问自己是否愿意……顾竹寒再一次紧咬下唇,脸色涨红得让梵渊毫不犹豫她下一秒就会自脸上滴出血来。 她沉思了很久,梵渊就在她头顶上方看着她,他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她,那种目光充满期待、压抑,又有淡淡的怜惜和自嘲,他的目光透亮无比,里面满蕴着希望。从内心深处而言,他是希望她点头,但是……按照他目前的处境来看,他根本无法给予她再多的东西。大梦一觉醒来之后,他还是会狠心地让她走,让她离开自己。 这样的春宵一度,要来又有何意义?他不想耽误了她。兜兜转转这么久,错过了这么多次,到头来,她都不可能是属于自己的。与其是这样,他倒不如真真正正放手,放她自由,让她去找真正属于她的爱情。 两人之间是难言的压抑,梵渊不知在什么时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一直按在顾竹寒眼睛上的手也松开了,顾竹寒敏感地察觉出他的情绪一瞬间熄灭了下去。她的心突然好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揪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惊诧之间,在梵渊的手快要离开自己眼睛的时候,她终于出声,声音如蚊子般细小:“你别走,我愿意。” 梵渊的手被她慌乱地抓住,她的手入手冰凉,纵然房间里暖气充足仍旧改变不了她本身便寒凉的体质,这么冷的天气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要么在南唐王宫里享受歌舞升平,要么应该在祈风,和顾玉骆赏雪吟诗,就算她真的能原谅那个人返回大蔚……她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为了留住他,而对他冲口而出说出一句:“你别走,我愿意。” 曾经矜持骄傲的她在哪里?为什么……你要在我面前把身段放得这么低? 顾竹寒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睛上的布巾温度渐冷,世界依然是漆黑一片,她却不感到害怕,因为他就在自己面前。能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情,她应该是欢喜的期待的,而不应该要顾忌那么多。他们都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啊,为什么还要犹豫? 她拎开了眼前碍事的布巾,梵渊高雅如雪山之巅的面容再次清晰呈现于面前,她的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梵渊似乎被她这抹释然又带了点涩然的笑所魅惑,可下一刻他还是手上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手给扯回来。 但是顾竹寒却不让,她借着手上的力度坐了起来,她嫌一只手不够用力,双手并用,左手握紧了梵渊的手腕,右手则是逐只手指插入梵渊的指缝之中,与他十指相扣,缠绵不休。 梵渊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眼底思绪无端翻涌,似暴风雨之夜不断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无声却又惊天动地,几乎要把他的心给震裂。 顾竹寒没有作声,由此至终都是以一种微微羞涩赧然的微笑等待着他。 梵渊俯身看着她,看着她几乎毫无保留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雪白胴体,身上湿透的抹胸映衬出她底下将近呼之欲出的一对花苞,隐隐约约之间他能看到花苞认真包裹着的花蕊,那种若隐若现的撩拨更加诱惑。 “梵渊……你是不是还是嫌我不够主动?”顾竹寒见他久久不作声,最后还是忍不住轻声启唇,她侧过了头,脸上红晕一层一层晕染开来,像是天边最瑰丽的红霞染上白云,渐变出一层又一层让人惊叹的妍色。 “竹子,夜深了。你穿好衣服睡觉吧,我会守着你。”梵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压根无法回答。她对他的心意他今天总算看得个清清楚楚问得个明明白白,可是有些事情越清楚越明白就会愈加无可救药……他宁愿选择逃避,也不愿意让自己继续沉沦。 他不再看她,只是手上用力要将自己的手扯回。 顾竹寒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心如止水的反应,她破天荒主动邀请他,到头来居然得到这样令人心碎的结果。是她不够魅力又或是他的定力太好? 顾竹寒不置可否,她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扯回,那一刻寒冷似乎再一次席卷全身,仿佛以往无数个在谭府那间破烂小屋里熬冻的夜晚那般,她心灰意冷,只觉得天地之大她无处可去。 找到了他又怎么样?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又怎么样?将姿态放到了这么低又怎么样?到头来得到的还是对方的无情拒绝。 这一刻,顾竹寒想仰头狂笑,笑自己活得太疯癫,笑自己活得太较真,较真到……浑身心好像被千万只蚂蚁噬咬般难受。 她捡起一旁的湿衣,飞速套上,然后起身告辞。 梵渊见她有干的衣服不穿,硬是要穿湿的衣服离开,心中不愉,他皱了皱眉,说道:“换上干的再走。” “不用了,”顾竹寒低垂目光不再看他,“估计着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的了,借了你的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了。” 她说罢,直接越过他往外面走去,临走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梵渊握了握拳,他自是知道方才他的回答间接告诉她,他会留在摩梭,与摩梭女皇成亲,而她顾竹寒只是自作多情,做太多的事情都没有用。 ……他也是想用这种方式赶她走。摩梭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如果让赖秋桐知道她在摩梭,他想象不到她会用什么招数来对付她。 女人的妒忌心有多强烈他不是现在才知道。若然让顾竹寒知道了赖秋桐为了将他留在身边而对他又下了一种蛊,她很难想象顾竹寒会怎样反应。大概……很可能会被赖秋桐肆意欺凌也要逼迫她交出蛊毒的解药吧? 这样的结果是梵渊最不想看见的。这偏离了他的原意。 459.第459章 他吻住了她 “我说了,换了衣服再走。一两件衣服不用你还。”梵渊始终还是忍不住,在她拉开门的最后一瞬,自她身后扯住了她。 顾竹寒浑身僵直,她抖了抖肩膀,想要甩开他的手,然而梵渊手上劲道十分之大,他掰紧她的肩膀,硬是将她扯回至床边。 “你这是何意?”顾竹寒此时此刻再要面对梵渊,真是觉得心头苦涩甚至是浑身煎熬,可她一时半刻无法逃离他的包围他的气息,她甚至意识到自己无法走出那个名为“梵渊”的牢笼。 “替你换衣。”梵渊瞥她一眼,语气冰寒,他亲自动手帮她解衣扣。 顾竹寒看着他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唇边冷笑,她抬手按住了他的手,“不劳公子您动手,我自己便可。” 梵渊手上一顿,再而后一松,顾竹寒此时终于抬头深深看他一眼,而后转身将自己身上的湿衣给脱掉,再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深雪般从未有人履足过的晶润躯体来。 她瘦削的后背正对着梵渊。 梵渊眼中浮光闪动,没有想到在她光洁的脊背上会布满了如此多密密麻麻却又十分不明显的疤痕。 他情难自抑,在她快要将单衣穿上的时候,快一步抢过她手上的衣裳,继而伸出指尖抚上她身上的粉色伤疤,低声问:“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 顾竹寒只觉得脊背微痒,被他拂过的地方有清凉的触感传来,那股清凉似一把凉薄刀子,一刀轻划过她的心,无声而飞快,甚至不等血留下来,她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 她向前一步,离开了他的触碰,倔强道:“不用你管。” “是不是在三国地界时受的伤?”梵渊不管她,而是将衣服披在她身上,低声问道。 顾竹寒动了动唇,仍旧没有作声。她沉默地将梵渊披在她身上的衣服穿好,而后又执起第二件往自己身上套。梵渊知道是自己伤害了她。枉他以为自己在三国地界处将她护了个周全,却想不到到头来她还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回忆起刚刚的情景,实在是无法接受原本这样一块白皙无暇的美玉染上瑕疵的缺憾,只得从她身后搂紧了她,在她耳边问道:“……还痛吗?” 顾竹寒抿紧了唇,半晌,她才答:“再痛也及不上心痛。” 梵渊的手臂蓦然收紧,勒得她几乎都要呼吸不过来。可是顾竹寒忍着疼痛,仍旧沉默着。 “竹子。对不起。我无法给你幸福。你……离开摩梭之后,还是按照我在信上给你的方法,永远不要再回摩梭了。” “梵渊!我怎样做是我的事情,不关你事。”顾竹寒突然用力,想要掰开他的手,她心头愤懑,满腔委屈无处宣泄,“爱一个人不是用全身心去护住她,而是要和她一起共同进退,携手至老。我不是雏鸟,我不是手无搏鸡之力的弱质女子,我有武功我有智慧,为什么你一定要想着以你的生命你的自由来全面护着我?我顾竹寒没有你所想象中的那般脆弱,也没有你所想象中的那般无用。既然你已经做出了抉择,那么,就不应该再管我的何去何从。” 她说罢,伸手用力掰开梵渊紧紧卡在她腰上的手,不让自己再沉沦在他的怀抱里。 梵渊闻着她发间的馨香,突然之间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是很不像自己,她说得对,爱一个人并非是要将她完全隔离于外界的危险,而是要和对方共同进退。 可是,现在的他还有那样的资格吗? 他深深凝视着她,眼底思绪变幻无边,闪烁着灿烂晦涩的光影,像最后燃于人间的灯花,“噼啪”一声,终止来了自己的使命—— 罢了,既然断,就断得彻底一点儿吧。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调整情绪,而后一反常态霸道地横膝将她抱起重新回至床上,眉眼深邃地看着她,目光隔空描绘着她脸上的一颦一眉,似乎要再次将面前的人儿看清楚。 顾竹寒隐隐觉得他此举略带奇怪,但是她这次没有躲闪自己的目光,也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一遍遍地梭巡,仿佛要将他此刻眉眼明亮的样子给深深刻入心中。 自他们在三国地界那里分别之后又是有多少时日没有相见?分别许是不超过三个月,却是穷尽了他们一生相候的时光。 面前男子眉眼温柔,如莲气质不变,低眉微笑一瞬,仍旧像最初与他相识那时,圣洁得像释迦座下的一朵白莲。 然而,这朵孤傲特别的白莲生来就是要经受磨难的,佛教说人生七大难,贪、嗔、痴、生、老、病、死……还有爱而求不得、爱别离之苦……在他短短一生居然已经尝尽。 若他真的是为了鹿冷族那些亘古久远的传说和所谓的狗屁守护,根本不需要这样做。 她受不起,也承受不了。 她的心已经死过两次,不能再承受第三次了。 “怎么这般直勾勾、毫不忌讳地看着我,是终于发现了我的魅力了吗?”梵渊突然伸手弹了她的额角一下,唇边挂上她最熟悉的笑容,些微狡黠又有些微促狭的笑容,看得她一愣神,仿然觉得面前的人虽然和印象之中那般熟悉,但是她却清楚知道他们无法再回到过去了。 “……梵渊,你还好吗?” 良久,她终于掩下眼中复杂的思绪,最初寻到梵渊那股激动无措的事情也平复了下来,她侧了头,没有再看他略带苍白憔悴的俊颜,放在身侧的右手却是不知不觉攥紧了。 她很清楚梵渊刚刚迫不及待地赶她离开是因为什么,摩梭女皇都已经有明确的圣旨下来要娶他为皇夫,无论他是否明确表态,只要他一日不反抗一日不采取行动,就是默认。 既然他选择了赖秋桐,那么以他的性格,定然不会想着再把她留在身边。 是以,从他被赖秋桐救下开始,他们所下的棋便成了死局。 除非有其中一方愿意舍弃随手可得的胜利,主动退出。 而她,很可能会是主动退出的那一方。 能让梵渊主动留下且不采取任何行动抵抗的,她只想到一个理由,那便是赖秋桐真的在他身上下了禁制,而且还是很重的禁制,重到梵渊无法逃脱。 当初在大蔚的时候她又不是没有看过梵渊因身中蛊毒而变得虚弱的模样,赖秋桐千辛万苦得到了他,定然会用尽浑身解数将他留在身边。 而她,在他面前晃眼,无疑会将他置于险境之中。 刚刚所说的那些话也算是气话了。 偌大布置清雅的房间有一种如死的寂静,依稀能听见净房里暗渠温泉之水涌入的激荡之声,顾竹寒心思千回百转,她始终侧了头没有看梵渊,生怕看见他脸上显露出的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内疚。 也正正是因为这般逃避的举动使得她并没有注意梵渊的瞳孔突然因为心脏之处传来的极致疼痛而紧紧缩了一缩,他藏在单薄大袖之下的手掌却是一动也没有动,仿佛这种于暗夜之时忽然侵袭身心的痛楚上演了不知道多少回。 赖秋桐手段恶毒,他不止一次感受到,之前在大蔚里被她下的蛊并没有完全解开,现在在摩梭被她救下,更是变本加厉起来。 她想要保住的不仅是他的命,更想得到他的心。 与此同时也想透过他的心而彻底捏碎另外一人的心。 刚刚……在认出她的那一刻,他很应该不再有留恋,也很应该变得冷血,彻底将她赶走,而不是凭她的一席话而对她心软。 毕竟,他们的关系看似坚固,实则孱弱不堪。 他们中间横亘着的不仅是一个赖秋桐,还有背后数不清的势力瓜葛。 他不愿意怀疑她,也不愿意伤害她,在这里遇到她的一刻无疑是狂喜压顶的,而她也向自己进行了表白,只是,他们真的合适吗?以他现在只是一个累赘任人摆布的身份和处境……也只有死了才能得到彻底解脱。 喉头突然有一股腥甜涌上,他知道这是他思虑过多情绪激动而导致体内子蛊反噬的结果,他不能在那人面前出半点纰漏。 他垂下了眼睫,噎下喉头的腥甜,嗓音沙哑,“我在摩梭过得很好,不再担惊受怕,不再流离失所,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寿命会在什么时候终结,而且,”他顿了顿,眼尾扫了扫身旁那人在身侧攥得指骨都要发白的手,眼睫颤了颤,他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玩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真正的鹿冷族已经不在了,我也需要自己的新生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攫取了两人的心脏,空气挤在胸腔里,出不了也进不得。 顾竹寒死死压抑住呼吸,被伤到的心脏旧患突突地痛,她启唇,缓慢又清晰地说道:“‘好,我走,以后再也不纠缠你,这样你可满意?’”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将眼睛瞪得极大,视线始终落在梵渊脸上,仿佛要看清楚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梵渊眼睫颤了颤,他低眉,避开顾竹寒的注视,低哑出声:“你……” “你以为我定会这样说对吧?”顾竹寒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低低压抑地笑,“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那个我吗?你以为我还不了解你的为人吗?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将我赶走吗?” 她见他始终侧着头不往她这边看,突然伸手抓住他垂在大袖之下的手,那只手晶光玉洁,骨节分明,却在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压抑着一些什么,又仿佛在忍耐着一些什么,“你如果真这般绝情,为什么你的手会颤?” “……那是癫痫。”梵渊终于无法躲避她的逼视,眸光流转,从她明亮的眼上落至她抓住自己手的手腕上。 “癫痫?”顾竹寒怒极反笑,“你什么时候得了癫痫的,怎么我不知道?” 她忍住一拳凑到这个一本正经开玩笑的男人身上的冲动,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总之,无论你怎样说,我都不会走的了。” “竹子,别任性。”梵渊收回了自己的手,语气也逐渐强硬了起来,既然下定决心要断得干净,他也不能再迟疑半分,“我救你,为你铺排后路纯粹是出于使命、家族遗训,还有,我是在可怜你,见你被他骗得团团转,忍不住出了恻隐之心才帮助你,还有,”他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薄唇微启,说出的话轻快而残忍,“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喜欢你,你不要自作多情。” 顾竹寒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清朗流畅的侧面线条,看着他微抿会说出狠话的唇,这张唇刚刚还主动吻过她,可转眼间,又说出这般伤人的话语,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很伤心,也有点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寻他是为了什么,要对他说的话还没完全说完,可是现在她全然没有心思说下去。 他的拒绝之意如此明显,以至于所有的对话都进行不下去,所有的热情都冻结在心里。 她的心重新变得冰冷起来,浑身沸腾的血液都刹那冷却,她不再看他一眼,直接下床穿鞋,背对着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刚刚……为什么你要吻我?” 梵渊本来见她起床穿鞋,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心中既释然又难受,本来他还沉浸在这种矛盾的情绪里,没有想到她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眸心缩了缩,张了张唇,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竹寒低下头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再说话,而是头也不回地拉开房门离开。 梵渊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门口良久,待得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声响的时候,他才完全放松下来。 只是仍旧沉默着。 独自一个人……在这么大又这么暖和的房间里也只能沉默着。 心里说不难受那是假的。她问他为什么要吻她,那是情之所至……在认出她的那一刻,他无法控制自己汹涌而出万分激动和惊喜的感情,所以他选择任性一回,吻住了她。 460.第460章 连侧头的神态也像了 …… 任性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所要付出的代价总是沉重的。 但是,最后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那就可以了。无论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也无怨。 也不知独自一人坐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指尖被碰了碰,很轻微痕痒的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鼻端,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轻叹一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嗷嗷——” 触碰他指尖的不是谁,正是多日没见的蓝宝。 “……你也觉得我太绝情了?”梵渊侧头,将那瘦了不少的小兽抱起放至眼前仔细端详一番,蓝宝极少被他这般专注的眼神看着,刚开始的时候还好,时间长了,也害羞地侧过了头躲避着他的目光。 “你跟她的时间长了,连侧头的神态也像了。”梵渊又叹了一口气,异常惆怅。 “嗷嗷嗷——!”蓝宝一听到他说自己和那个人像,立即怪叫起来,听它的语气似乎十分不同意。 “就连瘦的地方都和她一样,还说不像?”梵渊嗔怪地看它一眼,又加了一把火。 蓝宝一听,脸色当即难看起来,它伸着尖爪子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又“嗷嗷”叫了两声,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梵渊。 “脸瘦了,腰瘦了,臀部也瘦了,大腿更是瘦了……”梵渊本来眼里载满了笑意,但是说着说着就突然止住了声音,眼神落寞。 “嗷嗷——”既然你想她就找她吧,不要赶她走了好吗?蓝宝理所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快,无非是因为那个人罢了。 “蓝宝,我时日无多,你是知道的,又何必累己害人?”梵渊摇摇头,并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 “嗷嗷嗷——”你知不知道她为了找你牺牲了多少,又付出了多少?!蓝宝神情激动,拼命想要说服他,虽然还是不喜欢顾竹寒,不过……这些天来,她对梵渊的心意,它是看得分明的。 “你们……是怎么样找到这里来的?”梵渊自醒来之后就一直被锁在深宫之中,根本无法取得太多外界的消息。这次好不容易使了点手段让赖秋桐带他出来,还没出来几天就遇见了她。 或许,有些事情始终是在冥冥之中注定的。 而他和她的宿命,早就在七百年前已经定下了,无法更改。 是以,从一开始,他根本不抱有任何希望和幻想,哪怕是一点点。 现在落入赖秋桐之手,不是他的本意,答应她的婚事更不是他的本意,他是一个男子,哪有可能做甚个皇夫?其实……就只待拖延一段时间,等联系到鼎矶阁的人之后,确认了她的安全之后,就会彻底离开。 被人掣肘不是他的风格,但是忍一时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不介意忍耐。 “嗷嗷——”蓝宝见他走神,又叫了两声,叫声似带了点揶揄:你真的想知道? 梵渊淡笑着看它,微微点了点头。 “嗷嗷——”既然这样,那你就别后悔,听我说我咯。 于是,梵渊便斜倚在床边,认真聆听蓝宝叽叽喳喳多愁善感地回忆它和顾竹寒在祈风国的经历。 梵渊一直认真听着,大多数时候都是皱着眉头,当他听到顾竹寒看了他留给她的遗信哭得像个孩子的时候,心窝居然像被小刀割过那样疼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还真是没有想到她会哭得如此难过,他一直以为他在她心目中真的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至多是一个酒肉朋友。 “嗷嗷——嗷嗷——”蓝宝突然激动地大叫了几声,它正说到兴起处,眼底隐带激愤和无奈。 “什么?你说她差点被顾玉骆……”梵渊脸色刹那苍白,他屏住了呼吸,想到那时的情景,想到她后脑伤口迸裂,浓稠鲜血流了一床的惨烈情景,他深深闭上了眼睛。 “嗷嗷——”你以为她是为了谁保存贞洁?蓝宝的声音再次低了下来,你明明知道顾玉骆对她那么好,又那么爱她,她明知道自己留在那里再利用手上的权力就能帮他夺取皇位,成为祈风国至尊无上的人,至不济她不想留在祈风,也能跟着李邃或者……凌彻回去,但是她到了最后还是选择孤身出逃,来到摩梭找你。 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蓝宝叽叽喳喳说了半天,说至最后话音戛然而止的那一瞬,房间也重回死寂。 梵渊仍然是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变,但是他唇角的浅淡笑容不知道何时不见,取而代之是抿得死紧的唇。 蓝宝不再说话,有些事情它已经说得很明白,若然他再这般执迷不悟认为自己在那人心目中可有可无的话,它也无话可说,甚至看不起他。 梵渊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脑海中的思绪却是如一团乱麻,他一向自诩自己泰山崩塌都不会眨一眨眼睛的冷定,这次仍旧因为她,而迷失了本心。 “蓝宝……”梵渊本想对蓝宝说一些话,但是甫一出口,他便觉得心脏刺痛了一下,种在他体内的蛊虫似乎动了一动,以一种兴奋的状态搅动着他的血液,令得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是了,今天是…… 头脑有一刹那的晕眩,血液沸腾之感令他突然燥热,他现在身上内力全无,根本无法抵抗蛊虫在他身上肆虐,只能死死握紧双拳,默默忍受。 每每出现这种情况,他都知道那个人要过来了,她又要逼他吃那些所谓的解药了。 “嗷嗷——”梵渊,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就算梵渊不说一句话,此刻他额上冒汗,双唇几乎被咬出血丝,便知道他有多么痛苦。 “蓝宝……你暂时离开一下……”梵渊从唇间艰难吐出一句话,他已然听到门外的动静,定是她掐准了时机来寻他。 “嗷嗷——”蓝宝此时也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似乎有一大波人从外面急匆匆赶来,它知道自己现在不宜露面,只能焦灼叫了几声交代了几句便闪身躲到暗处,细心观察。 “嘭——” 蓝宝甫一藏好,门便被敲响推开,梵渊不知何时从床栏处坐直了腰,极力维持脸上的平静。 颤抖的双拳藏在宽袍大袖之下,他温柔了眉眼看向门外当先推门而进的女子,轻启唇齿,“陛下,你来了。” “鸣鹿,让你久等了。” 当先进来的并不是谁,而是这个国度的主人,赖秋桐。 赖秋桐并非是一个人前来这里,她是这个国度的女皇,就算只是微服出巡,也少不了一大队侍卫、宫侍跟在后面,前呼后拥地出现。 只是,若然细心观察的话,不难发现,赖秋桐身旁居然一个宫女都没有,侍候她的,清一色都是男子。 她似乎走得极急,衣带当风,发鬓乱了一丝,一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也似是撩了火那般,藏有急切和焦灼。 门被打开,外面寒气一拥而入,梵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低低咳嗽了一声,抬袖掩饰着吐出了一口血。 依然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尽管浑身像被蚁噬,热血沸腾得不受控制,他仍旧不为所动,站起行了一礼,“陛下,您怎么来了?” 语气中带着深深疏离和客气,但是又硬是让你挑不出半分毛病。 “嗯,想起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所以就来看一看你罢了。”赖秋桐微一皱眉,不悦仅是一闪而过,而后她抚了抚发鬓,来至他身前,身后跟着她的一名男子也随之而动,跟在她身后一步,形影不离。 “国师也来了?”梵渊含笑看向赖秋桐身后的绯衣男子,语气颇有些微妙。 要说起这名国师,可是有一匹布那么长的故事要说,梵渊眉眼微动,忍着不适,又看了赖秋桐一眼,隐带揶揄和讥讽。 赖秋桐心中一滞,有点儿恼怒地往后看去,果然看见孙子明站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地保护着。 孙子明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摩梭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国师,位高权重,却偏偏是她的青梅竹马,能左右她人生的很多事情。 就好像当初,她之所以能脱颖而出,登上这个女皇之位,亦是因为他。 现在,她忤逆了他的意思,立了梵渊这个身份特殊的隽秀男子作为自己的皇夫,更是令他心生不愉。 只是,这次她并不会轻易再退让。 什么决定他都能帮她做,唯独娶夫方面,他不能替她下任何决定。 “你怎么穿这么少的衣服?万一着凉了怎么办?”赖秋桐当作听不见梵渊话语里的讥讽之意,亲自取了一件披风给他披上。 梵渊仍旧微笑看她,默不作声地让她帮自己披上,静待她的下文。 赖秋桐来他的房间里看望他并非偶然,她自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过来……也只是想让他屈服罢了。 “孤想单独和鸣鹿说一些话,你们先退出去。”赖秋桐看了身后跟随的宫人和侍卫一眼,最后目光落至孙子明身上,很明显的逐客之意。 孙子明打一开始就不喜欢梵渊,自赖秋桐将他救回来并将他立为皇夫之后就更加是不喜欢他,现在要让她和梵渊单独呆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同意。 “微臣其实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鸣鹿先生,今晚难得有机会,不想白白浪费。”他回答得毕恭毕敬,饶是赖秋桐也奈不了他的何。 但是,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可是真正关乎她的终身大事,虽然说一次不成功,她还有第二、三、四……次的机会,然而,别人可能不清楚,她对梵渊的态度可是清楚得很,梵渊绝对不像是表面这般平静善良,他定然在谋划着一些什么,又恰好祈风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那个人不见了,祈风国亦处于百废待兴之中,若然让他知道那个人已然从祈风国逃出,不再受他人掌控,那么他会对待他们之间的婚事?是维持原来的态度还是想尽办法出逃? 赖秋桐自认自己并非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可是在梵渊的问题上,她真心输不起。 是以,这一次的机会必须要好好把握,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放弃。 “鸣鹿身上的伤势还没恢复,国师有什么可以迟一点再来请教。”赖秋桐耐心渐渐被磨尽,语气也逐渐冷硬起来。 孙子明清晰看见她眉宇之间有一丝不耐一闪而过,心下凄苦,他只是一介臣子,无论对她的感情有多深……都是无法逃过君臣的命运。他是知道赖秋桐在梵渊身上下了双生蛊的,而双生蛊每月发作一次,每次发作都要用她身上的血才能解,而她的血虽是药,也是毒…… 孙子明不想再想下去,与赖秋桐僵持了片刻,终是带着身后的侍从出去。 只是,偏偏孙子明将全部侍从带了出去,走在最后的一个侍从始终站在原地,不肯走。在偌大的的房间里,瘦弱的少年就这样站着,显得尤为突兀。 “你是谁,怎么还不出去?”赖秋桐皱眉看他,语气明显不悦。 “奴才刚刚是进来侍候公子的,还没有将事情做完。”少年仍旧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稍后再进来。”赖秋桐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立即下了逐客令。 “可是公子最喜爱的那套深衣不及时洗干净的话,恐怕会有所损伤。”破天荒地,少年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十分负责。 倒是梵渊,突然抬起头来,看了那名少年一眼,“衣服在里间。” “是。谢公子。”少年得到梵渊的准许,也不管赖秋桐是否同意了,对着他们行了一礼便匆匆往里间走。 房间里瞬时又剩下赖秋桐和梵渊二人。气氛无形紧张。 “鸣鹿,你的小童还真是大胆啊。”赖秋桐一直待少年进了里间之后,才收回目光,幽幽说道。 “侍候我的人不都是陛下安排的吗?”梵渊不冷不热地顶撞回去,仍旧是温和如玉的脸容,可看在赖秋桐眼中却是苍白异常。 461.第461章 陛下,我能受得住 其实赖秋桐早已察觉出梵渊脸色不妥,也不等那少年将东西收拾好出去,直接来到梵渊面前,伸出白皙手掌轻轻放至梵渊滚烫的胸膛之上,他穿得单薄,衣裳经她手掌一压,顿时能感受到衣裳之下如大理玉石般的细腻质感。 男子滚烫滑腻的肌肤传入手中,赖秋桐心中微颤,恋恋不舍地在他身上游移起来,拨动着他身上一波又一波的火苗,企图想要将他激活。 梵渊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侧身退了一步,低低呕出一口血来,他并不忌讳,直视赖秋桐,“陛下,请你自重。” 赖秋桐却是轻轻一笑,端得魅惑,她反手握住梵渊的手腕,逼近他的脸颊,呵气如兰,“自重?如果我自重的话,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蛊虫钻心不得安宁?” “既然陛下知道,那应该给解药在下。”梵渊低眉顺眼,袖中拳头却是握得死紧,赖秋桐在他身上下了双生蛊,子蛊寄生在他身上,母蛊却是种在赖秋桐身上,双生蛊双向而生,子蛊感知到母蛊的气息的话会格外活跃,而每月的正月十五又是子蛊蛊毒发作之时,必须要服下母蛊宿体身上的血才能缓解,只是,这血若然喝下去……他将变得他不是他。 这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发作,饶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依然被心头的干涸以及血液里的沸腾挠得不成样子。 赖秋桐的娇颜在他面前,此刻无疑是一种极致的诱惑之力。 若是放在平日里的任何一日就算身上痛苦再怎样难以忍受他都会咬牙受住,然而今天却不一样,他一直注意着净房里的动静,那少年进了净房里这么久都没有出来,而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形制特别的衣服,很显然她是在说谎。 原以为刚刚她是真的离开了这里,却是料想不到转了个圜之后又换了一身打扮出现在他面前,还以为他认不出她来。 竹子,你这又何苦? 梵渊心中苦笑,虽然还是很抵触赖秋桐的动作,但是在蛊毒的左右和自己私心的作用下,他渐渐沉溺在赖秋桐的温柔里,直至赖秋桐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递到他面前让他吮吸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此时两人已经纠缠至圆床上,梵渊胸膛的大片肌肤袒露,赖秋桐也早已衣衫不整,她媚眼如丝,递上的手指一动不动,似乎梵渊不喝她的血,她不会罢休。 梵渊看着她指尖上嫣红的血,并没有推开,而是伸手将她一扯,扯至自己的怀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布巾,细心地将赖秋桐滴血得到手指包扎好,眉眼温软,语气轻柔呵护,“陛下,我能受得住。” “但是……”赖秋桐完全沉浸在梵渊的温柔之中,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被他一丝不苟包扎好的手指,突然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不要但是,既然陛下想成全我,那么……”梵渊说至最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俯身靠近赖秋桐,吻她。 赖秋桐没有想到梵渊竟会如此主动,许是因为双生蛊的作用,也许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只有自己才是最爱他的人,别人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她并没有躲避,而是任由梵渊靠近自己,等待着他的温柔呵护,然而,在梵渊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屏风之后突然传来“劈啦”一阵巨大响声,进去净房良久的少年惶恐出声:“对不起,奴才不是有意的,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他似乎极担心赖秋桐暴怒惩罚,先声夺人,捧了一大堆湿漉漉的衣物跪在赖秋桐和梵渊身侧,不停地叩着头。 “嘭——嘭——嘭——” 一声声清脆用力的叩头之声响在寂静的房间之中,赖秋桐坐直了身体,看着那瘦弱少年无措的举动,无动于衷。 梵渊神色复杂地盯着面前完全看不清的少年,袖中双手已然掐出了血,她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自虐的举动和行为来阻止他将要做的一切?! “呕——” 心中绞痛,甚至比千万把钢刀割过还要难受,他终是忍不住,又呕出了一口血,少年听到头顶的声响,停止了磕头,抬头怔怔地看着他,正好对上那人深暗的目光。 他看到她额头上已经磕破了血,双眼通红,蕴着的泪水摇摇欲坠,最让人不忍看见的是微微颤抖着的唇瓣,仿佛在悬崖边上被狂风吹得开裂的花,翕翕动着想要说一些什么,却终究说不出。 梵渊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扭了头,低声说道:“陛下,将这个小厮赶出去吧。”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不用她侍候了。” “公子,是奴才的错,请您原谅奴才,奴才下次一定不会再逾规!”少年一听见梵渊要彻底将她赶走,也顾不得那么多,跪着前行至梵渊身前,攥着他的大袖苦苦哀求。 袖底之下,她握紧了梵渊的紧攥着的手,鲜血早已从他的掌心流出,黏稠糯热,逼得她流泪流得更凶。 梵渊看着她微微仰起的脸颊,以前他极喜欢看她这一双眸子,也总是希望有一天她的目光能专注在他一人身上,但是如今,曾经的期待变成了真实,他又是觉得那是这么残忍,他想伸手擦掉她的泪,他想轻轻搂她入怀,告诉她不用害怕,那只是区区蛊虫,一时半刻不会要他的命,但是,这一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声息不动地任由她握住自己带血的手,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勇气。 赖秋桐在一旁一直看着并没有作声,她总觉得这个小厮大胆得可以,明明只是叩着头,叩着叩着居然来到梵渊面前,还要攥着他的袖子不放? 她倒要看看这小厮有什么目的。 梵渊暗自深呼一口气,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再用力将她推倒在地,眉眼也生硬起来,“陛下,此人实在无礼,但念在她曾经侍候过我,将她直接赶出去就算了。” 语气里不乏淡淡维护的意味。 赖秋桐倒是没有说什么,而是挑了挑眉看向伏在地上发髻散乱的瘦弱少年,语气森严,“还不快滚?” 少年被梵渊推倒在地,发髻也随之散了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颊,没有人看到她散发之下的眼睛带着深沉的忏悔、哀求、沉痛……种种复杂情绪呈现其中,唯独没有怀疑和怨恨。 他的计划失败了。原本想借亲近赖秋桐为由,来彻底让她死心,而且……他也想让她知道,他已经中了蛊毒,不靠赖秋桐的血去压制最后只能成为废人一个……他已经失去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格,又何必再让她有更多的念想? 顾竹寒极缓极缓地站起身来,她捧起了不远处被扔下的一堆衣服,再次向梵渊和赖秋桐行了一礼之后,转身推门而出,再一次离开了这里。 房间之中再次静了下来,赖秋桐原本很有兴致的,也被梵渊挑拨起热情,然而现在尚未开始,便被一个不知具名的小厮破坏了兴致。 赖秋桐整理好了衣裳,又侧头看了梵渊一眼,想了想,还是将他帮她包扎好的手指露出来,重新咬开递到他面前,“子蛊之毒,喝我的血暂时能缓解。” 梵渊看着她渗血的手指,唇边泛起淡笑,“陛下,你既然怕我受蛊虫所伤,何不直接给我解药解开?” “解药在制造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我所毁,除非你亲手用刀在我手上捅一刀,不然你永远都要陪在我身边,喝我的血而活。”赖秋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她的语气偏激,分明带有威胁和痛快之感,她是特地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在气他的同时也在试探他。 梵渊沉默一瞬,脸上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移开了眼神,顺便将她的手指推开,“若是如此,那么,我宁愿让蛊毒发作而死。” “你……怎么如此倔强?!”赖秋桐收回了手指,语气咄咄逼人,“是因为你还对她抱有希望,又抑或是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消息?” 眼前之人脸上伪装的神色终于隐藏不住,梵渊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就算顾竹寒在与不在,有没有来找他,他都不会喝她身上的血。这是关乎他的尊严问题,也是关乎他的忠贞的问题。 他可以为了逼走顾竹寒而亲近她,但绝不会假戏真做,虽不是真的心垢无尘,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学过佛门真理。他认定了她,就不会随意放开,和背叛。 这是赖秋桐所不能明白的道理,而他也无意诉说。 是以,即便要他这般痛苦死去,他也无怨无悔。 本就是已经死去的人,现在的时光都是借来的,要他还回去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 顾竹寒抱着梵渊的那堆衣物出了房间。天气严寒,渗入身心,鲜血冷结,唯独怀里那堆衣服幽香如旧,幽幽钻入鼻端。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为了避人耳目,她专门寻黑暗的地方行走,待离梵渊的房间很远很远之后,一只小兽突然从那堆衣服里钻出,直溜溜地看着顾竹寒。 顾竹寒拍了拍它的头,“怎么用这么哀怨的目光看着我,我很可怜吗?” “嗷嗷——”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蓝宝不悦地拂开了她的手。 “难不成要我怎么样?”顾竹寒苦笑一声,“要我苦着脸对着你吗?” “嗷嗷——”你刚刚不是走了的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如果她没有回来这里,或许就不会看到这一幕,而梵渊也不用再一次这般狠心推开她。 “本来我就没有想着立即离开,”顾竹寒也不隐瞒,只是声音少了轻快,多了惆怅,“我这么不容易才寻到了他,还没说上几句就离开这不是我的风格,而且我总觉得他在瞒着我一些什么,所以在客栈转了一圈之后,我又易容混了进去。” “嗷嗷——”那你发现了一些什么? “他中的蛊似乎有点儿奇怪。”顾竹寒直言不讳,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嗷嗷——”你怎么看出来的?蓝宝眼睛一亮,随即又趾高气扬地看着她,嗷了两声,那模样像是在说“想不到你洞察力这么强,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顾竹寒懒得理它,而是细细整理一下思索,“赖秋桐是下蛊之人自然是会知道梵渊什么时候会蛊毒发作,当时梵渊在大蔚所中的蛊毒应该没有完全消除,现在又中了新的蛊毒,而要压制他的蛊毒还必须要饮赖秋桐身上的血,只是梵渊怎么样都不肯屈服……” “莫非赖秋桐身上的血有问题?”顾竹寒分析至最后禁不住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了一跳。 蓝宝略带古怪地睨了她一眼,真不明白为什么这连日来的逃亡非但没有把她的洞察力给磨灭半分,更加是让她的反应力和分析能力增强了不少,当下又嗷了几声,以作解释。 顾竹寒猜得没有错的是,赖秋桐的血的确有问题。 梵渊宁愿自己痛着忍着也不愿意饮赖秋桐的血的原因是,赖秋桐的血固然能抑制蛊毒,但是因为有母蛊在她体内的原因,她的血液也有一定的催情作用,这也即是说梵渊一旦喝了她的血止毒,他也会立即中血液里的媚毒,到时候即便他的意志能把持得住,他的身体也不一定能做出理智的抉择。 这才是他不肯止毒的真正原因。既然不喜欢赖秋桐,也无意留在摩梭国,无谓留下一些不必要的恩怨。 顾竹寒听明白了蓝宝叫声里的意思,一瞬间心里既痛又恨,痛心是因为得知梵渊中了这般难缠的蛊,恨的是他明明对自己有意,还在说这些狠话。 “嗷嗷——”蓝宝又叫唤了两声,像是在问她今后怎么办,是任由梵渊自生自灭离开摩梭还是寻别的法子救他。 一人一兽之间的气氛瞬间沉落了下来,他们之间满是得知了真相之后的怅然和无奈。 462.第462章 他就如此不待见我 “当然是……”尽管心情低落,顾竹寒还是收拾心情,他们此时已经来到刚刚打晕小厮的那个地方,四周察看了一下确定无人之后灵活推门闪身而入,她也不唤醒那个小厮,直接将身上的外套脱了在他身上一套,又把梵渊的衣服往他身侧一放,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便会懂她的意思。 如果他不够聪明……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顾竹寒重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之后,也没有立即离开,她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蓝宝,“你回去他身边,好好照看他。” “嗷嗷——” “我么?”顾竹寒落寞地笑了笑,“他不待见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嗷嗷!”有没搞错啊你这个歹女子,他不待见你你就义无反顾离开吗?! 蓝宝一听见她要走,立即愤愤不平道。 “嘘——你小声点行不行?”顾竹寒揉了揉眉头,脸上终于显露疲惫之色,“我现在走是为了更好地回来。就算他不当我是什么,但也不能让他落入赖秋桐手中,赖秋桐不是他的良人。” “嗷——”哼,这才差不多。蓝宝听见她明确表态了,这才呼出一口气,这个世界谁都可以放弃他不理解他,唯独她不能,若然她都放弃他的话,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顾竹寒拍了拍它的脑袋,再次嘱咐:“替我好好照顾他,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嗷——”蓝宝不情不愿地应和一声,闪身出了房间。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雪落无声,床榻上的男子却是辗转反侧,怎么样都无法安睡。 他的眉头紧皱着,额上尽是汗水。 “不,并非你所想那般。” 发了多日的梦,梦里的女子终于对他说出了狠话,“梵渊,好啊,你好狠啊,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居然和她不清不白,你说的喜欢和无私付出都是假的吧……” “不,竹子,并非你所想那般。”他仍旧沉浸在梦中,手指无意识地握紧胸口的位置,就连呼吸也无端虚弱下来。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为什么会这般无私?”青衫女子突然瞪了眼睛死死看向他,想要听到他话里的确切之意。她并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无私对另外一个人好,定然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我……”梵渊忽而迷茫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他其实也不甚清楚。 若然要说一开始就喜欢上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还十分憎恨她,恨不得她死。 若真的要追溯起自己喜欢她是在什么时候,那么真的要从在蓬莱仙岛的时光上说起。 他母亲去逝的时候,他正在蓬莱仙岛。 他自幼便入了佛门,跟随师父走南闯北,也从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除了师父要他穷尽一生都要完成的那件事情。 那一年他的年纪还很小。在蓬莱仙岛的时候,他得到蓝宝之后的一个月里才知道母亲病逝,他很早就从师父口中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自他入佛门开始,师父便一点点讲授他入佛门的真正原因。潜心学佛造福万民自然是一个原因,然而更多的是要掩人耳目为日后十几年那个人的命运筹谋一切。 可以说,他入佛门可谓是完完全全为了她。甚至连最难得的亲情都能弃之不顾。 那时毕竟是年纪小,起初的时候他也是极之不情愿,凭什么让他去负担起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命运?他梵渊又不是神,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是师父待他很好,亦将他是鹿冷族最后一名族人的事情告诉于他,让他皈依佛门也是护住他的命,不为上位者所利用。是以他只能将郁闷放在心里,不对任何人倾诉。直至他知道了自己母亲的死。 而更加令他觉得气愤、难以接受的是,因为她,他要去蓬莱寻一只灵兽,所以才赶不及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那时候,他几乎是怀着必杀她的决心去找她。他瞒住师父,什么都没有带,要对付一个小小女娃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事实上,他也是猜对了,当他赶到谭府后院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在破败的后院里看见长得像条豆芽菜、营养极度不良的她。 她正兴冲冲地捧了几个包子从他身旁经过,由于她太兴奋了,是以无视了他的存在,直接从他面前走过。他也因此看清楚了她那双满蕴神采透亮得比雪地上反射出来的光泽还要刺目的眸子。 她捧着几个包子,顾不得脸上脏污,一脸笑容地跑回了自己破败的屋中,一个劲儿地喊着娘亲和弟弟吃包子。 那是她很不容易才得回来的食物,谭府的人对他们一家三口不好,连剩菜剩饭都不会留给他们,所以每次她都要为病弱的母亲和弟弟寻找食物。这次她好运,得到了两个包子,却一口都不敢吃,捂在怀里一路小跑回来给他们二人吃,自己则是在一旁站着猛咽着口水,还要口不对心地对他们说她不饿。 她脸上纯真无暇又稍显忍耐的笑容触动了他,原本想要杀死她找回属于自己的路的心情也没有那么强烈了。他握紧了双拳,默默地转身离开,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白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无法见至亲最后一面的痛苦,他一直都视为一个遗憾。他愤怒他悲伤,觉得都快要被堵得无法再忍耐下去,只有通过做一些什么才能平复心里的悲伤。 但是,这次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放弃了这个机会。 待得走出巷口的时候,他看见师父站在寂静的街道上等他。 他记得当时师父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的气息不复往日平静,好像是急急跑过来的,现在看见他并没有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这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携了他的手便往回走。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他们二人在雪地上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气氛莫名低沉。 “你看见她了?”师父问他。 “嗯,徒儿看见了。”他低声答。 “还想着要杀她吗?” “师父……”梵渊没有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呆了呆抬头看他。 “若然你还想着杀她的话,那么为师……也不强迫你继续留在佛门,你可以还俗,回去本家,继承梅家的家主之位。” “我不……想着杀她了。”他低下了头,嗫嚅道。 “此话当真?” “是。”他害怕他真的要离开师父,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是”字,让他坚守承诺这么多年,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喜欢上她,直至现在不能自拔的地步。 世事无常,他亦无法决断。 直至现在,他还是想不通透为什么当时就这样放过了她,然后将自己送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可是他无怨无悔。 今晚能见到她,实属意料之外,他原以为,今生今世无法再相见。 只是,为什么被她羞怯告白的时候,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的原意并非是让她来找他,赖秋桐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摩梭局势虽然并没有别国那般复杂诡谲,可毕竟也是一个狼窝。她好不容易从一个狼窝里逃出来,转身又钻入这个狼窝……为了他这样的将死之人真的值得吗? 幸而,他今晚还是狠心将她赶走,不然,他无法想象赖秋桐在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会对她做出一些什么。 梵渊早已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他坐起身来,看见自己身侧睡了一只幽蓝小兽,不知怎地,心中莫名一松,始终不是一个人啊。 翌日清晨,雪融未消的时候。客栈上下都是一片静谧,渺无人烟。 梵渊很早便醒来。事实上,昨夜因着梦魇和双生蛊蛊毒发作的关系,他并没有睡上多久。 蓝宝一直睡在他身侧,因是记挂梵渊的病情,他一有动静,它也从他边上醒来,睁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吵醒你了?” “嗷——”还好吧,蓝宝嗷呜一声,伸了个懒腰,伸出爪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它总觉得梵渊的脸色比昨天晚上蛊毒发作的时候更差。 “她走了吗?”始终是忍不住,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其实答案也是八九不离十,不然蓝宝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定然是她交代下的吧? “嗷——”走了。蓝宝坐了起来,也没有说什么,呆呆发了一会儿愣之后,才划破自己的爪子,递给梵渊。 梵渊看着它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又看了看它渗血的爪子,笑了一笑,“蛊毒发作已经过了,你的血也派不上用场了。” “嗷——”我还以为你会喝她的血呢。蓝宝也不矫情,将爪子收回,还顺带舔了舔,接着“嗷”,“我觉得你昨晚应该做得更绝一点儿,直接喝了赖秋桐的血,收了她岂不是更好?” 梵渊幽幽看着它,“蓝宝,你学坏了。” 蓝宝觉得梵渊的目光有点儿危险,往后缩了缩,又嗷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抛弃我,让我跟着那个歹女子?” “……以后都不要提她了,我这样的将死之人,实在不应该留下任何的念想。”梵渊闭了闭眼,觉得再过一段时日,他应该能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样,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蓝宝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毕竟呆在一起这么久,或多或少也是能知道他的一些心思的,它又嗷了一声,试探问道:“难道你身上的蛊毒无药可解?” 梵渊的手指动了动,他垂下了眼睫,并没有作声。 * 顾竹寒当晚并离开了天福客栈,不仅是天福客栈无法再呆了,也是因为害怕凌越再次死缠不休,是以她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 昨晚在离开梵渊的房间之后,她在客栈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少恭他们的踪影,无奈之下,只能逃出客栈再做打算。 不过相对好运的是,许是凌越是失去了擒住她的耐心又或是猜测她很可能已经不在客栈了,顾竹寒最后得以顺利回到自己的客栈。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将门窗紧锁住了,这才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而且昨晚真的是折腾得很累,身心皆倦,她真的需要休息。 是以,她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睡到晚上傍晚时分,她才起来做了简单梳洗,而后下楼觅食。 她寻了一张桌子坐下来,这时听见隔壁桌的人在说话,听见那人说着昨天他们看见的那辆奢华高调的马车今天已经离开了这里,往丽都的方向出发了。他们都在猜测那辆马车是不是女皇带着皇夫出巡,因为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看见了女皇的侧影和坐在她对面的隽秀男子。 顾竹寒执筷子的手一顿,一股钝痛涌上心头。她没有想到梵渊他们这么快就回去,昨晚他刚刚蛊毒发作,都不好好歇一歇就启程出发了? 他就这般不待见自己吗?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子上的菜,总觉得心中十分不舒服,听着他们一口一个“皇夫”那样叫,莫名其妙就有一抹焦躁给涌上来。她暗暗压下心头的焦躁,可终究是心情积郁,“啪”的一声放下了筷子,想要结账上楼,却不料对面瞬间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顾竹寒不明所以,唯有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了那人的眼睛。曾经非常熟悉的专属于奸商的一双眼睛。 她瞳孔微缩,嘴唇微动:“可言?”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来人装模作样地将手上折扇一收,缪可言仔细看了她一眼,而后对她说道:“我在楼上包了雅间,不介意的话上去谈。” “好。”顾竹寒应答一句,也没有多问什么,从善而流跟着他上楼。 在摩梭遇见缪可言这简直是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们怎么样都算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而且缪可言后来又加入了鼎玑阁,他们的合作关系更是进了一步。 463.第463章 给我安排一个身份 顾竹寒跟着他上了雅间,期间看见了跟在缪可言身后的几名侍卫,以她的直觉她确定这几名都是从鼎玑阁里出来的。 果不其然,他们一进雅间,缪可言身后的侍卫就叫拜见她作小主人了,顾竹寒点了点头,在缪可言对面坐下,当先便开口:“你怎么来了这里?” “做生意。”缪可言言简意赅。 顾竹寒虚了虚眸,她定定注视着他,觉得短短半年不见,缪可言身上展露出来的全是大商贾存在的运筹帷幄,“你混得不错。” 她做出肯定评价,因着在祈风与世隔绝了这么久,她根本无法从怪人那里得知更多的消息,是以自然是不知道缪可言过得怎么样。现在看见他完全一扫以往郁郁不得志的沉郁之气,心中自是为他高兴。她举起手中杯盏,对他道:“可言,为你今天的成就敬你一杯。” “诶,应该是我敬你才对。”缪可言语气之中全是感激之意,若然当初没有她的帮助以及肯定,他现在定是不知道窝在帝京的哪个角落终日无所事事,又或者是烂在东海的大街上,永远上不了台面。 但是现在他改变了自身的命运,摇身一变变成了四国赫赫有名的巨贾。 他的生意也沿着顾竹寒之前给他制定好的路线,一直往大蔚以外的南唐、祈风包括摩梭发展,他售卖的都是可人实用又方便的物什,也做各种各样的酒业茶叶生意,总之凡是有利可图的,只要不会牵涉自身利益的,他都会掺一腿。是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赚的钱也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有成就感。 可是,无论他怎么喜悦,都没有人可以分享。因为他当初的搭档,不知道身处何方,又或者,他得知了她的下落却无法及时赶到,以至于错失了与她见面的机会。 现如今,他终于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知道她在摩梭里寻找那个人,立即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原因为还要寻找她多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她,想不到居然在这里就遇到了她。 “纪……你还好吗?”缪可言忽而记得她不再叫“纪寒”,一时半刻改不了口,还有尴尬一笑揭了过去。 顾竹寒对于他的口误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她才说道:“我过得不好不坏,我的大部分消息你应该能从薛先生那里得回来吧?所以也不用我多赘述。倒是你,和我说说‘子不器’最近的情况?” “咳咳,”缪可言轻咳一声,早知道和见面之后会听起她问子不器的经营状况,立即认真严肃道:“子不器依照你之前提出的合作方案,已然打入了大蔚民生内部,目前大蔚市面上有许多人想要模仿子不器的,可是都无法做到一模一样,而且我们子不器因着早期就积存下来的忠诚顾客,是以日进斗金都是没有问题的事情。将大蔚拿下之后,我又开始拓展南唐的生意,由于南唐有了国主的特许,是以子不器发展起来特别快也特别顺利,这样我便开始着手去搞祈风、摩梭的生意。” 他说至这里,神色有点儿古怪,“纪兄,你应该知道摩梭女皇的皇夫是谁的吧?”思来想去,他还是叫回她“纪兄”。 “嗯,我知道,”顾竹寒点了点头,神色郁卒,“你继续说。” “原本我没有想到能这么快便将摩梭的市场给打开,毕竟这个国家长期以来都是处于闭关自守的状态,可是因着摩梭女皇大婚,她需要大量的好酒,是以我才得以顺利进来。” “原是如此。”顾竹寒恍然,“那你什么时候进宫见女皇?” “五日之后。”缪可言想了想,答道。 “你有没有办法给我安排一个身份让我留在摩梭王宫?”心中莫名涌上了一丝希望,顾竹寒眼睛亮了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虽然梵渊千方百计赶她走,别的事情她还能由着他,唯独这样的事情她不能让他任性。 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这一点她能清楚感受到,不然,昨晚……他大可以真的一亲香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一想到赖秋桐昨晚这般大胆热情……不要脸的表现,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的血虽有解毒作用,但也有媚药的效用,分明是想以蛊毒为诱,逼梵渊就范。 是以,无论怎么样她都要进宫,再一次劝服梵渊,顺便探听清楚梵渊身上的蛊毒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缪可言看着她忽而明亮的瞳仁,知道她定然是在摩梭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但是她提出的条件也的确有点儿让他难做,“你进宫的话不是不行,可是以摩梭女皇那种多疑的性格,你很可能连他一面都见不到。” “能进宫就自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若是如此这就好办了,”缪可言点了点头,接着道:“你酿酒不是特别厉害吗?子不器的酒都是出自你手,我直接在女皇面前举荐你入宫做酿酒师那便可了。” “酿酒师?”顾竹寒眼睛一亮,“主意不错,我还没有在宫中酿过酒。” “如此的话,我们明天启程进丽都?” “那只能明天出发了。”顾竹寒摊了摊手,此刻有了点心情,才再次执起筷子吃菜。 缪可言在她对面坐着,静静看着她。 自东海一别,直至今天再会面,她像是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虽然原本那份从容潜定没有变,可是他却敏感地察觉出她的心境变得沧桑了很多。当初她急着回帝京是因为她的娘亲和弟弟出了事,也是因为那件事情逼得她和凌彻决裂,真真正正站在了对立面上,使她远走南唐。 而后,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他和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现在时隔半年再次见面,他面对着她总是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却是说不出口,只能默默看着她吃菜,心中也算是满足。 “你怎么只看着我吃,你自己不吃?”顾竹寒停了筷,瞪他一眼,示意他也快点吃。 缪可言执筷,跟着她一起吃,“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问得含蓄,顾竹寒却是知道他在问什么,旁边几名鼎玑阁的暗卫也当即竖起了耳朵听她的回答。 顾竹寒神色不变,镇定道:“我不想复国。” “为什么?”缪可言不解,“若然你是担心资金问题的话,那大可不必,子不器资金充足。” “不,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顾竹寒暗叹了一口气,而后看向那几个明显变了面色的鼎玑阁成员,她问他们:“你们应该也是知道鼎玑阁里的那位大人吧?你们所尊崇的那位大人我也知道是谁,他是梵渊,梵渊为了护我周全,而差点牺牲了自己,更何况,现在他还在摩梭中了蛊毒,时日不多。他穷尽一生都只想护我周全,怎么样都不想我承担起这么大的一个担子,我不想辜负他的美意。而且,复国也不一定是要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顾竹寒忽而勾唇一笑,问他们:“你们知道青海吗?梵渊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和谐的国度,我觉得与其再去抢别人的东西,倒不如再创造一个文明的国度出来,这样更具可行性不是吗?” 复国之路,单是想一想就会觉得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巨大,而且她也不想看见大蔚百姓生灵涂炭的场景,所以她还是想遵从梵渊的意愿,不去复国。 “纪兄,你就不想报仇?”缪可言出声问道。 “如果你是说要报复凌彻的话,我已经报了仇了。”顾竹寒看着他,语气微有苦涩,“凌彻在东海杀了凌筠一事是我让南唐国主泄露出去的,而且饶子淳为什么会入狱?也是我让李邃搞的鬼,可是我这样的做法纵然是把大蔚的局势搞乱了,也把凌彻逼到一个走投无路的地步,可是到头来我却是间接害了梵渊。这是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不想再和凌彻纠缠不清了,有些事情该要了断就要做出一个必要的了断。” “若是如此,我自然是尊重你的意愿。”缪可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顾竹寒从来不用他担心一些什么,她总是有她个人的想法和计划,既然她想通了想要和梵渊在一起,而不再理会前人留下的烦心事,他理所当然支持,毕竟今天他的一切都是她助他得来的。 她有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誓死跟随。 其他几名鼎玑阁的成员听她说出这样的初衷,也觉得无法辩驳。因为复国和放弃复国这样的问题一直都在鼎玑阁内存在着很大的争议,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现在他们的小主人都说了放弃复国,建立另外一个更完美的国家,他们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以他们并没有提出反对之声。 倒是顾竹寒一心记挂着银闇的伤势,知道缪可言掌握着鼎玑阁和几个国家的情报,遂立即问道:“可言,你可知道银闇的消息?我和他在祈风国境分开,他不肯跟我来摩梭,是不是鼎玑阁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做?” 缪可言听她如此一问,脊背僵了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要如何作答。 顾竹寒见缪可言神情有异,当即放下了手上的杯盏,她忽而意识到银闇的处境比自己想象之中还要不妙。本来和他分开的时候,她十分之不放心,总觉得他身上的玄冰之气极之霸道,她靠近于他便已经觉得被冰得难受,而银闇却是戴着那副手铐这么久,岂不是被折磨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顾竹寒越想越觉得害怕,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意,她当时不应该留银闇一个人在祈风国界内,万一银闇被顾玉骆追出来的人或者是被其他有不轨企图的人觑上的话,以他当时的神奇状况又怎么能敌得过他们?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缪可言,神色紧张,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出有利于银闇的消息。 缪可言被她这样略带紧张悔恨的表情搞得也有点紧张,他攥了攥拳头,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汗水,他深呼吸一口气,决定避重就轻,“银闇兄他没有事,他被薛先生救了带回至我们的大本营,正在救治。” “可有生命危险?”顾竹寒听他如此一说,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紧绷的心弦还是不安。 “薛先生说他寒气入侵厉害,一时半刻不能醒过来,但是并无生命危险。他让你不必担心。”最后一句话是缪可言自己加上去的,事实上,银闇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一个问题。可是他并不想顾竹寒分心。 遂,他撒了一个小慌让她安心。 “这就好,这就好,”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松了一口气,“有薛先生在的话,其实我也不必过于担心,他肯定能医治好他的。” 缪可言看着她露出的淡淡微笑,微微扭过了头,他心中有内疚,可是现在却不能让她得知真相。 两人又聊了一些有关于各个国家的近况,南唐自顾竹寒走了之后,李邃便请出了太上皇在朝堂上坐阵,自己则跑去祈风去营救顾竹寒。 顾竹寒这才知道为什么李邃会突然这么有空,放着南唐这么大个烂摊子不管,潜入祈风魏王府来救自己。 缪可言说完南唐的状况之后又无可避免地说到了大蔚的局势。 其实大蔚的局势比想象之中的还要混乱,凌彻本不应该来祈风,在顺景帝并不信任他的情况之下,他很应该时时刻刻呆在顺景帝身旁,以防情势有变。他铲除了二皇子和六皇子的党羽,可是五皇子凌铭还在,顺景帝本就不待见这个由妖妃所生的儿子,现在又出了此等大事,连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都被凌彻给杀了,自然是更加不待见他。再加上惠妃怀胎已然六七个月,若然诞下的龙裔的话,那么凌彻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464.第464章 如此上心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偏偏还是来了,虽然在最后关头他并没有和自己作对,也没有对她有什么明确的表示,然而,他的确是潜入了魏王府,想要将她带走。 顾竹寒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一番举动而产生任何动摇之心,在感情之事上她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既然凌彻曾经背叛过她,纵然她曾经喜欢过他,也没有可能再和他在一起。 是以,不论凌彻的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怜悯他,也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回头的圜地。 “……至于祈风那边的消息,你还想知道吗?”缪可言欲言又止,谁人都没有想到顾玉骆死而复生,还是以此等骇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当初得知消息的时候亦是吓了一跳,真是不知道顾竹寒是怎样从顾玉骆掌下逃出来的。 “是小玉他做了国主还是杀了谁?”顾竹寒猜想祈风那边的形势不外乎是这些情况。 “顾玉骆他做了国主。”缪可言实话实说,“在你离开之后的第十天,赵尚驾崩,赵池变成了半残废的废人,再也兴不起风浪。而且平乐郡主因为一只眼瞎了,又中了毒受不住刺激,最后疯了。十万兵权尽收顾玉骆掌中。”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顾竹寒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的感怀。鼎玑阁欠他良多,还差点让他做了自己的替死鬼,现在他成了祈风的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缪可言将所有的事情报告完了,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遂和顾竹寒约定了一个时辰,明早一起出发前往丽都。 顾竹寒怀着一腔愁思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是心焦如焚,但并没有在缪可言面前展露。 至于梵渊那边的情况,也是十分之不明朗。 从小镇上回去丽都,脚程快的话,其实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摩梭女皇害怕天气骤变把梵渊给冷着,硬是紧赶慢赶赶回至丽都大丽王宫。 此刻,遗碧宫大殿。赖秋桐正倚在檀木靠椅上,看着一份又一份有关于她和梵渊大婚的文书。她其实是比较头痛婚宴上的酒。摩梭虽然也出产好酒,可是她喝了这么多年摩梭的酒,总觉得缺了点味儿。而且,据她所知,梵渊也是十分喜欢小酌几杯的,她想让他喝最好的酒,不能亏待了他。 赖秋桐这样一想,便循目看向不远处长榻上的方向,梵渊正喂养着他的小兽,一头柔顺青丝铺展在软锦上,他以手支颐,神态闲适,手上拈着一颗榛子逗着蓝宝。 她很少看见他露出这样淡而真实的笑容。忽而觉得今天早上自己的辛苦和努力都是值得的。 蓝宝是她和赖冬寻还有孙子明一起找回来的。 这小兽的灵活性很高,也异常灵敏,非常难捉住。今天早上她携队回宫,甫一出客栈门口便在树上看到它的身影。 想也不想,便从天福客栈处追出,只因她知道梵渊极其重视它。 她一直和赖冬寻还有国师孙子明追了大半个小镇才把它给抓回来。抓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回至马车的时候,梵渊仍旧和早上刚出发的时候,沉睡在软垫上,了无生机。 鼻尖不禁一酸。想到他宁愿忍受着蛊虫的钻心之痛都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捧着蓝宝便出了马车,等他醒来之后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梵渊一直睡了半天才醒来,他自她手上接过自己豢养了很多年的小兽,对她客气地说了一句“多谢”,虽然很不喜欢他淡漠疏离的语气,可她还是因着看见他唇边露出的笑容而发不起火来。 自他重伤醒来之后,虽然什么都不说,知道自己强行将他立为皇夫之后,也没有骂她,只是神情严肃而又隐带暴怒地看了她一眼,到最后他还是接受了。 只因为她以顾竹寒的性命作为威胁,逼他就范。 他因为另外一个女子的缘故而答应自己,甚至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这对于她来说,是何其悲哀的事情。可是,在他面前,她总是能够妥协的,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便可,不要离开自己便可。 “女皇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么?”梵渊见赖秋桐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唯有转头看向她,淡淡问道。 “姐夫,皇姐这么愁眉不展的,还不是因为你。”赖冬寻此时也在赖秋桐身旁,也不等赖秋桐回答,先将话头给抢过,声音明亮地对他道。 “哦?因为我?”梵渊来了兴趣,侧眸问道。 “是啊,皇姐正为宴会上贡酒一事而发愁呢。” “冬儿,你别乱说,是我自己拿不定主意,不关鹿君事。”赖秋桐略带嗔怨地看了赖冬寻一眼,脸上疑起红晕。 “皇姐啊,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婚礼,可是摩梭上下共同的盛事,你总不能不让姐夫参与一点儿的事情吧?”赖冬寻夺过赖秋桐手上的文书,从头至尾再次看了一遍,“我觉得呢,既然我们都喜欢好酒,而宫里的酒又不能满足我们的话,倒不如下一张招贤令,让广大贤士进宫甄选,选出一名好的酿酒师,而且,这名酿酒师也必须是男的!” 最后一句话赖冬寻说得意味深长,赖秋桐自是知道赖冬寻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她为了梵渊,几乎把宫里所有的宫女都换掉,全部换上男子,只因为她不想让任何女子接近于他。 她承认,她对梵渊的占有欲已经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若然赖冬寻不是她妹妹,而她又对梵渊没有任何兴趣,她也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接近于他的。 此刻,对于赖冬寻的这个提议,她倒是有点儿心动了。 梵渊听她提起好酒,自然而然想起了顾竹寒,昨晚强硬赶走了她,此刻她应该也想着要离开摩梭了吧?但愿她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是,若然真的要说世间的好酒,也只有顾竹寒亲手所酿的酒才入得他的眼,其他人的,也只能将就喝喝。可他无意在赖秋桐面前提起顾竹寒,摩梭女皇虽然对他还有他身边的人查了个仔细明白,然而顾竹寒的另一层身份她是不知道的,也无法查证。毕竟摩梭闭关锁国这么久,大蔚离它又这么远,许多事情纵然她想知道亦是无法查出来的。 而且,既然没有了她的酒,喝谁的酒都是一样的。 是以,他在这件事情并没有作声,而是淡淡含笑看着她们姐妹二人,等待赖秋桐作出决定。 赖冬寻见赖秋桐还在犹豫不决,又加了一把劲儿,她摇了摇她的手臂撒娇道:“皇姐啊,你就不用多想了,再不作决定的话,就要到你们的婚礼了!” 赖秋桐沉吟,侧头看了自己在这件事情明显过于热情的妹妹一眼,疑惑:“冬儿,怎么我总觉得你对这件事情如此上心?” “我……我喜欢喝酒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赖冬寻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道。 赖秋桐再次看了她一眼,似是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稍顷,她终于下了决定,“明天就在丽都张贴皇榜,广纳会酿酒的人进来吧。”她虽然看出自己妹妹的过分热心,可是也不说出来,她再看了梵渊一眼,只见他神色依然淡淡的,也没有怀疑什么,直接下了命令。 “这回太好了,摩梭很久没有这样的盛事了!”赖冬寻大声欢呼,给予了遗碧宫一份热闹。 * 五天之后。丽都闹市。 五天之前从摩梭王宫里发出来的招贤令还醒目地贴在城门之处,前面围了不少人。他们都在交头接耳,互相讨论,好不热闹。 只是因为,女皇这次难得广纳会酿酒的贤才,而不再强抢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五天以来有很多人斗志昂扬地进了宫,却神色恹恹地出了来。这些进去甄选的人都是男子,没有一个是女子,这其中也有不乏女扮男装的女子进去应征,可是未过得第一关就已经被人赶了出来,第一关是要先验明正身的。 可想而知,女皇对皇夫是多么重视,重视到不得任何一个女子靠近。 热闹的街头之上,人们还在热烈讨论着。 忽而有一名戴着繁复花纹面具的清瘦少年拨开了人群,玉手一伸,将墙上贴着的“招贤令”给揭了下来。 “要酿酒么?想不到摩梭还有此等好事,这一千两黄金我拿定了!” 众人瞬时觉得这个身着海青色衣服的少年很大口气,虽然众人看不到他面具之下的样貌,可是他身上的气度却是令人注目。 “阿骁,你揭了皇榜就赶紧回来,咱们还要进宫呢,耽误了和女皇见面的时辰可不好。”不远处正有一辆马车停在大路边,一人掀开了车帘,颇为急切地对那名青衣少年说。 “知道了,长气。”少年一笑,先将皇榜折好给放进怀里,这才三两下上了马车,从闹市之中绝尘而去。 “怎么我总觉得他们有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的呢?”一名百姓看着那辆扬起滚滚烟尘的马车,挠了挠头道。 “这回看来摩梭有卧虎藏龙的人来了。”另一名百姓摸了摸胡子,高深莫测道。 马车之上,青衣少年和坐在他对面的华服男子自然是不知道背后百姓在讨论着他们。 他们而是互相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紧张的神色。 面具少年并不是谁,正是假扮银闇的顾竹寒,而华服男子则是缪可言。 数天之前,他们刚从小镇出发前往丽都,便接到了赖冬寻暗中发来的密信,说是赖秋桐将会张贴招贤令选取一个酿酒师来酿酒,她知道顾竹寒在缪可言身旁,是以让她顾竹寒假扮成银闇的模样前来应征。至于宫中的事情,她并不用担心,只需要进宫便可。 她的想法正和缪可言的不谋而合。虽然不知道赖冬寻为什么要帮他们,可是看她信中的情真意切,直觉告诉顾竹寒她不会使什么坏的阴谋。 就算这个真的是局,她也要闯。 “你就这么相信这个赖冬寻不会害你?” 马车之上,缪可言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遍,而后交给顾竹寒,顾竹寒也是看了一遍,然后手上用力,直接将那封信化为齑粉。 “我不是相信她,我也是相信我自己。”顾竹寒自面具之下出声,她想不到她还会有一天会戴上银闇赠送给她的面具,想起以往和银闇在一起斗嘴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禁心生怅惘,她总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她问了缪可言好几次,也去信给了薛言,都没有看出有任何漏洞的地方。 不过,待这边的事情完了之后,她定要回去他们神秘的大本营看看银闇的情况如何。 此刻,分明不是担心银闇的时候。 她微敛心神,又整了整面具底下的人皮面具,这才稍稍镇定下来。 马车已然进入大丽王宫之中,大丽王宫与想象之中甚不相同。原以为这里会像赖冬寻在大蔚北陡山上建造的大寨那样,充满少数民族的风味,可是大丽王宫十分之庄严大气,红墙绿瓦,镇守瓦猫蹲坐其上,与别国的王宫建筑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看得出摩梭女皇是一个懂得享受的。听缪可言说,赖秋桐为了与梵渊的大婚,还专门在后宫建了一座藏年宫来庆贺他们的大婚。 顾竹寒听见这个消息之后真的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梵渊有人这么喜欢着呵护着宠着她自是十分高兴,这证明她是有眼光的,可是同时又十分嫉妒,因为她从没有给过梵渊一些什么,相反地,还害得他差点藏身于冰湖之中,这实在是令她后悔至极,可是又无可奈何。 更令她无奈的是,直至现在,他还不愿意接受自己。她想将最好的都给他,但是前提是,她必须要找到解开他身上蛊毒的方法。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宫中侍卫早已得了赖秋桐的命令,知道这辆马车中坐着的人至关重要,是以毕恭毕敬地请了他们下来。 465.第465章 验明正身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除了缪可言之外,还多出另外一名气息神秘的面具少年。当下那名侍卫难为道:“缪公子,你身旁的这位是……?” 顾竹寒当即将皇榜拿给他们看,“我是来应征酿酒师的。” “原是如此。”那名侍卫恍然大悟,“那么请这位公子跟我来。” “阿骁是和我一起来的,是我在大蔚最要好的朋友,她要去哪里,我自然得跟着。”缪可言知道他要带顾竹寒去验明正身,怕她会出什么事情,关键时刻还是有他在身旁看着会好一点,遂立即说道。 “如此,那么请两位一起跟我来。” 那名侍卫并没有拒绝缪可言的要求,都是惹不得的主儿,他可不想得罪他们二人。 他带他们来至一座宫殿之前便停了下来,缪可言被请到一旁用精致点心侍候着,而顾竹寒则是被带入里面的偏殿之中,验明正身。 女皇曾经说过必须要杜绝女子进宫的任何可能性,是以他们不敢松懈。 顾竹寒神色坦然,任由他们带着进了偏殿。 缪可言看似很平静,但是看着面前的精致糕点哪里吃得下啊,可是他又不能跟着进去,只能强作镇定地坐在座位上,等顾竹寒出来。 偏殿里不止顾竹寒一人要被检查,还有许多人等着排队受检,那名侍卫哪敢让这位贵客等,带着她走到另一处小殿里,让她进去被人检查。 顾竹寒看了看这处颇为僻静的偏殿,挑了挑眉,神色淡然地走了进去。 身后侍卫并没有跟进来,她落得个轻松自在,原本想着要使一些小手段来蒙混过关,可是想不到一进去就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那名协助检查的侍卫也分明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便看见顾竹寒,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他虽然看不见顾竹寒面具之下的真容,可是公主曾经派人暗中告诉过他,若然他想离开也是可以的,可是过几天一直寻他而来的人也会进宫,让他想想要不要离开直接回家。 少恭自然是想不到顾竹寒会追他到丽都这里来,而且还要进宫来当那个什么酿酒师,莫非她要找的人是在王宫里? 他听明白了公主想要他做一些什么,虽然不知道公主和顾竹寒是什么关系,但是她提出的建议的确不会伤害顾竹寒,这才打消了想要离开的决心,接受她的安排,留下来在宫中做一名侍卫。 他原以为还要迟几天才能看见她,想不到今天就看到她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之后,心中还是吓了一跳。 “少恭,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替这位公子检查啊。”旁边的侍卫长见少恭动也不动,不禁催促道。 “是,我知道了。”少恭连忙应了一声,而后对顾竹寒道:“这位公子,这边请。” “嗯。”顾竹寒淡淡点头,在看见少恭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这一关定是过定了,能看见梵渊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跟着少恭到了另外一处完全密封的地方,少恭使眼色让她随便脱掉一两件衣服好掩人耳目。 顾竹寒笑了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还留在宫中而不回家,而是象征性地脱了一两件衣服让他“检查”。 少恭靠近她,闻到她身上散发着的微不可察的香气,忽而觉得心安,他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的人,也不知道她要找谁,可是能够帮助得她的,他还是十分乐意去做的。 毕竟,她是自己救下的人,而且她也不远千里来到丽都来找自己,单是她的这份恩情,他便觉得要做一些什么来报答她。 他例行检查完,顾竹寒又穿上了衣服,正要抬步迈出,少恭忽而打了一个手势问她:你要找谁? 顾竹寒看明白了他这个手势,再次笑了笑,“女皇的皇夫。” 她无声说出几个字,让少恭怔在原地。原来……她要找的人是女皇的皇夫,那个神秘至极,到现在他还没有机会见他一面的人。 顾竹寒不再多说,而是让他带路出去,侍卫长在外面登记着,见他们二人神色无异出来了,只问了顾竹寒一句:“敢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顾竹寒听他问出这句话了,知道自己这关顺利过关了,她答道:“在下刘骁,是从大蔚而来的。” “公子从这么远的地方过来?沿途辛苦了。”侍卫长此时也看得出顾竹寒气度不凡,有心想巴结她,遂毕恭毕敬地问候。 顾竹寒淡淡一笑,也不作什么表示,只是对他略一拱手,便由方才那名侍卫带了出去了。 缪可言见她平安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继续由那名侍卫带至一条分岔路之前,这次又有另一名侍卫出来,说怎么都不能让缪可言继续跟着顾竹寒了,因为顾竹寒是要去另一处地方顺利通过重重考验之后才能觐见女皇,而缪可言本来就是贵客,此刻已经到了觐见女皇的时辰了,不能再拖了。 顾竹寒与他对视一眼,示意他别坚持,而后自己跟着那个侍卫走了。 缪可言看着顾竹寒离开的方向,心中提着一口气,不过,他不应该担心的,顾竹寒什么实力他是清楚得很。因为一斛春好卖得很,新出品的烟花笑也是各国高层的畅销好酒,这些都不是顾竹寒亲手酿制的,而是她留下的方子,若然她亲自酿酒的话,那般滋味更是无法言说。 是以,他还是放下了无谓的担心跟着那名侍卫去见女皇。 遗碧宫正殿。 赖秋桐早已等在檀木案桌之后。今天她没有让梵渊过来陪她办理政事,而是让国师孙子明在一旁候着。 此刻听见外面的通传之声,立即让人请缪可言进来。 缪可言又恢复回他那种八面玲珑的商人姿态,唇含风流笑意而进,上挑的眼眉好不洒意。 赖秋桐眼前亮了一亮,早就听闻这位纵横数国的巨贾,今天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她马上让人上茶,又放下了手中的公务,对缪可言寒暄道:“缪公子平日里定然很忙了,这次你既然来到摩梭,就好好歇一歇,孤待会儿让人陪你四处游玩一番可好?” “女皇盛情,在下自是不敢推脱。”缪可言眉眼含笑,举起茶盏敬了她一盏。 “希望你能够在摩梭玩得开心。”赖秋桐也对他遥遥举起茶盏,微笑道。 “在下想,女皇这次让我来,定然不会是让我摩梭玩耍的吧?”敬茶过后,缪可言还是直入正题。 “缪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语,”赖秋桐见他主动提起,倒也不掩饰,而是直接道:“孤即将大婚,想要置办一些独特的礼品摆件来装饰新建的宫殿,知道缪公子经营各种新奇独特的宝贝,是以特地让你过来一趟,和你做一单生意。” “说起来女皇的大婚,在下还没有送礼祝贺呢,”缪可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在下自进入摩梭以来听见的都是百姓讨论女皇的皇夫怎样怎样神秘,现在得见女皇,还真是想知道女皇的皇夫是怎样的一位人才。” 赖秋桐听他如此一问,面上笑容一僵,缪可言直直凝视着她,丝毫不退让,“并非是在下多管闲事要管女皇的隐私,只是在下是一个商人,想要将生意做好的话,那定然要了解客人的需求,刚才听女皇的意思,女皇应该是想为皇夫置办礼品,既是如此的话,在下必须要知道你皇夫的大概喜好才能够给予建议。” 他一番话说下来滴水不漏头头是道,饶是摩梭女皇口齿伶俐也无法辩驳,最后只能挤出一句:“他和缪公子你一样,都来自大蔚。” “哦?”缪可言挑了挑眉,语气疑惑,但是非常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轻轻应答一声,“如此,我便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摩梭女皇还以为会继续被他逼问,想不到他见好就收,此刻非常错愕。 “自然是知道了女皇皇夫的喜好了呀。”缪可言眨了眨眼睛,狡黠答道。 “你且说来听听。”赖秋桐来了点兴致,问他。 “大蔚男子,不,应该是天下间所有的男子不外乎喜欢权力、金钱、女人,只要抓住这三点就好了。” 赖秋桐听见最后一个词语的时候,脸色不禁微微变了。 “当然……女皇相中的人定然不是这么俗气的人,”缪可言拉长了嗓音接着道:“是以在下是准备从别的方面入手,比如禅,或者是历代一些大文豪的真迹,不仅如此,我们子不器出品许多小玩意儿也十分有趣,女皇如果感兴趣的话,我不妨给你选上一批。” 赖秋桐听见他如此一说,这才是缓了脸色,她微笑出声:“如此便谢过缪公子了。” 两人谈得正欢,门外忽而响起了一阵喧闹之声,缪可言和赖秋桐循声而去,正好看见一道橘色身影旋飞而进,姿态颇为豪爽。 缪可言定睛看去,还以为是谁进来了,想不到是赖秋桐的妹妹,曾经在大蔚北陡山上占地为王想要强抢圣僧的摩梭公主赖冬寻。 这种时刻,他自然是装作不认识赖冬寻的了,赖冬寻进来之后看也没有看缪可言一眼,而是冲到赖秋桐跟前,语气兴奋,双眼明亮,“皇姐,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整天毛毛躁躁的,没有看见有客人在吗?”赖秋桐瞪了她一眼,可是眼底尽是宠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赖冬寻这个亲妹妹,自然是对她十分之好。 赖冬寻吐了吐舌头,这才侧头看了缪可言一眼,向他甩了个鬼脸,才继续道:“皇姐皇姐,我说我们选了这么多天的酿酒师,今天终于让我和姐夫选到一个好的了!你说我们能不兴奋吗?” “这么快就选到了?”赖秋桐对这件事情也不算是特别热心,此刻听见赖冬寻说她和梵渊一起选到一个好,心中微微一突,似乎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是啊!”赖冬寻似乎没有察觉出赖秋桐的异样,一个劲儿地道:“听闻那个人也是从大蔚来的,我因着喝到了很好喝的酒,是以还未来得及见那人一面便过来告诉你了。” “是这样吗?”赖秋桐皱了皱眉,“那么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由姐夫陪着往这边来。”赖冬寻想了想,答道,此刻她终于察觉出赖秋桐的异样,立即问道:“皇姐,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一直在旁边候着没有作声孙子明此时终于掀了掀眼皮,看了赖秋桐一眼,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赖冬寻,“你选到的那名酿酒师是男子无异?” “那是当然的!”赖冬寻还以为赖秋桐在担心什么,想不到原来她的皇姐还在担心这个,立即答道。 赖秋桐听见她如此回答,心中才松了一口气,那也是,宫中守卫如此森严,哪有可能让女子混进来?况且,即使她真的能混进宫里,也无法将梵渊带走,除非她不顾他的性命安危,贸然带走他。 梵渊的无时无刻不掌握在她手里,是以,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不到刘公子年纪轻轻就对酿酒之术有如此高超的理解,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 他们几人正在对话的时候,殿门之外又传来了另一淡淡含笑的嗓音,赖秋桐双眸微睁,知道是谁来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缪可言,其实她并不想让缪可言看见梵渊,因为这两人是认识的,可是她又不得不请缪可言过来商讨一下置办婚礼用品的事情。 但愿……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就正在她沉思之间,梵渊已经带着那名面具少年进来了,赖秋桐一见那人脸戴面具,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她身侧的赖冬寻早就呆愣在原地,神情十分之不正常。 “啪嗒”一声,赖冬寻本来捧了一杯热茶取暖,此时看见了门外走来的那名面具少年,瞬间失神,差点将茶盏给砸在地上。 466.第466章 各种陛下和皇夫乱飞 “冬儿,你怎么了?”赖秋桐察觉出她的异样,担心问道。 “皇姐……他……好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赖冬寻出神道,可是又看见梵渊对面具少年一副陌生的模样,又喃喃否认:“可是姐夫好像并不认识他啊……” 这番话听得赖秋桐一头雾水,这时也来不及问个清楚明白,因为殿外相谈甚欢的二人已经进来了,她不得不回神招呼他们。 梵渊进来之后对着赖秋桐淡淡点了点头,当作行礼致意,至于他带进来的那名面具少年则是对着赖秋桐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这才从容在缪可言身旁坐下。 赖秋桐脸上并没有明显的不愉之色,见梵渊手上捧了一壶酒,又看面具少年似是和缪可言相识,当下问道:“那位刘骁少年就是你们选中的人选?” “是的,皇姐,”赖冬寻此时已经回神,“他酿的酒可好喝了!” 听得自己的妹妹在短短时间里几番赞美他,赖秋桐心中也好奇起来,“什么好酒,也让我尝一尝?” “这里还剩一点儿,不介意的话,你和国师都品尝一下再作定夺。”看不出梵渊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酒呈上给赖秋桐。 赖秋桐点了点头,命人将酒倒出两杯,只见那精致的琉璃酒壶之中倒出的不是一般无色的白酒,而是身体呈现半透明的红酒,这令得赖秋桐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孙子明则是神色复杂地看了面具少年一眼,他捧起了那杯酒,先放至鼻端闻了一闻,有一股甘醇香甜的味道传来,十分之特别,这应该是一种果酒,可是微微刺鼻的味道又不同于一般果酒,他嗅完之后,浅酌一口,有一点涩味在口腔之中打转,再而后是葡萄独有的甜味,这种先苦后甜的感觉真的是很容易让人喜欢上。 赖秋桐在品尝了红酒之后,所产生的感觉和孙子明一样,她不由赞叹:“好酒。刘公子,你的酒当真特别。” “不知道女皇是否知道‘烟花笑’?”缪可言特地出声说道:“烟花笑便是刘公子所酿制,她在酿酒的造诣上可谓是无人能及,本来并没有打算让刘公子过来应征,可是刘公子被女皇你的魅力所折服,又听闻女皇大婚,是以专程进宫一趟,看看自己能否帮忙。” “原来刘公子是你的朋友。”赖秋桐放下了酒盏,“酒是好酒,只是这种酒会不会很难酿,在大婚之日又能产出多少?” 面具少年此时终于出声:“这酒名为‘琥珀’,是一种葡萄果酒,但是又区别于寻常的葡萄果酒,至于酿酒的秘方的话我不能告诉女皇。若然女皇真的喜欢的话,在女皇大婚之前定然能酿出女皇所需要的量,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刘公子真的是很有自信,”赖秋桐不置可否,给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评论,而后她看向梵渊的方向,问道:“你怎么看?” 本来她还担心缪可言在看见梵渊之后定会大惊失色,可是想不到他脸上异样全无,而梵渊也好像第一次见缪可言那般,脸上并没有过于特别的表情。 “酒是好酒,刘公子也是值得信任的人,只是甄选一事还是要听从你的决定。” 梵渊回答,脸上神情一如既往淡漠,谁人也看不出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既是如此,待刘公子过了孤这里的最后一关之后,便留在宫中替孤酿酒吧。”赖秋桐听梵渊口中的意思,知道他也是属意于这名从大蔚来的刘公子,她虽然知道梵渊在三国地界之中经历过的事情,可是她并不知道梵渊背后的身世,也不知道这名刘公子顾竹寒假扮,是以一口答应下来。 “皇姐,什么最后一关?”赖冬寻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自然是由孤亲自确认他的身份了。” “啊?”赖冬寻吓了一跳,“进宫之前不是检查过了吗?怎么还要检查?” 莫要说赖冬寻吓了一跳,在场众人都是吓了一跳,谁会想到赖秋桐这么谨慎,在经过了一重检查之后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孤想刘公子应该不介意吧?”赖秋桐不理会赖冬寻,直接看向面具少年。 “不介意。女皇关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尚未娶亲,倒是要请女皇高抬贵手便好。”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惹得在座众人忍俊不禁,紧绷的氛围稍有放松。 可是就在赖秋桐要请顾竹寒进偏殿检查的时候,赖冬寻就不愿意了。 她挽住赖秋桐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撒娇,“皇姐,怎么说你都是有姐夫了,这种检查的粗重功夫很应该是由我来做啊。” 言下之意,则是你摩梭女皇都是有夫之妇了,再去看另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不成体统,倒不如让她这个妹妹效劳。 赖秋桐也是觉得不妥,心下也没有多想,任由自己的妹妹去检查了。 赖冬寻其实自这个刘骁到来之后表现一直都不太正常,这令赖秋桐想起了赖冬寻曾经在大蔚的遭遇,她好像听她说过她在大蔚遇到一个少年,她很喜欢他,本想带他回来摩梭,可是因着某些原因那个人并不待见她,所以她只能将这份喜欢的心情默默地放在心里,再也不对任何人说。 此刻,这个刘骁的出现,她又从自己妹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希冀之色,她找到了自己的良人了,总不能阻止自己的妹妹去寻找幸福的吧?是以,她并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让赖冬寻去处理这件事情。 顾竹寒自然是从善如流,这整件事都是赖冬寻自导自演自我安排的,她之所以让她装作银闇的样子,应该是想博取她姐姐的信任,好让这出其不意的一关得以让她顺利通过,进至宫中。 只是,顾竹寒依旧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赖冬寻会对她这么好,帮助她进宫来拆散她姐姐和梵渊之间的婚事,这不是很荒谬吗? 赖冬寻带着顾竹寒进去了偏殿之中检查,检查完的结果自然是没有异常的,顾竹寒也落得个安心,得以顺利进至摩梭皇宫之中任职。只是,赖秋桐并不允许她再次觐见她的时候戴着面具出现,顾竹寒在面具底下仍旧是有第二张人皮面具的,当即说戴着面具也只是多年前的一个习惯,现在取下也并无大碍。 于是,顾竹寒得以用一副苍白的少年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才彻底安稳了赖秋桐的心。 顾竹寒得以在摩梭王宫的一处偏阁中安住下来,离梵渊居住的宫殿有个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远距离。 这个摩梭女皇真的是对梵渊呵护备至啊。顾竹寒心中想。 而她,也算是成功劝服梵渊让她留在皇宫里吧? 想起自己刚进宫就看到梵渊,并不意外,他主动来找自己,定然又是想赶自己走。 事实证明,她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梵渊站在离她身前三步之遥的地方,这样的距离要多疏远就有多疏远,他启唇,说出的话语凉薄又残忍,“以前没有想到你这般死缠烂打,明明都已经将你赶走了,过了几天居然又出现在我面前,还真是冤魂不散。” 她在面具之下的脸容僵了僵,良久才扯出一句话:“梵渊,我不会放弃你。” “可我已经放弃你了。”双手紧攥成拳,一次又一次说出薄情的话语。 “宫,我是必进的,如果你不配合,我会直接让赖秋桐知道我是谁,让她亲手杀了我。”顾竹寒这回也是豁出去了,面具之下的眸光熠熠,似燃了一团火。 “你……这又是何苦?”梵渊垂下眉睫,只觉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蛊毒此刻再次发作,烧心般痛。 明明都已经说尽狠话,表尽狠态,就连他自己都要放弃自己了,为何她还如此坚定地相信自己,想要将他救出去?若然她知道真相的话,到时又应该要如何接受? 但是,无论如何,她的这番话还是成功逼得他配合她演了一场戏,让她顺利留了下来。 赖秋桐虽然是一国之主,也派了人潜入大蔚打探消息,只是她终究是能力有限,再加上摩梭闭关锁国这么多年,得回来的消息并不完整。 而且,大蔚有鼎矶阁的人看着,就算她想得到顾竹寒背后隐藏的一切,那也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是以,在最初的一关通过了之后,再加上赖冬寻故意混淆视听,赖秋桐并没有对顾竹寒产生任何疑心。 一切,进行得尚算顺利。 而梵渊,也算是默许了她对自己的营救行动。 大概,今后如果想在宫里寻一个合适的时机静静死去也很难了吧? 若真的是如此,他是不是……应该帮她完成最后一个别人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帮她完成的愿望? ……………… 缪可言这次西行摩梭,又进了宫一趟,和女皇谈成了一大单生意,早已经是满载而归,而且他也不能多待在这里,只能按照与摩梭女皇之间的约定返回大蔚为她亲自点选采购,待得大婚之前把他们的新婚宫殿给布置完整。 顾竹寒既然和他是友人,自然要在他离开的那一天为他送行。 缪可言虽则在摩梭皇宫里呆不久,但也看出顾竹寒和梵渊之间的不正常。 还真没有想到到头来不是顾竹寒的问题,而是梵渊自身的问题,他似乎一心一意想留在摩梭,去当那个劳什子皇夫。 一路上两人都无言。 直至顾竹寒将缪可言送到城门之前,才勒停了马。 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气氛稍显压抑。 最后还是缪可言当先开口嘱咐,“阿骁,虽然知道你本事高强,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明哲保身。” “你的意思是……一旦我遇到危险了,就要放弃他离开摩梭?” 缪可言心中一滞,“虽然不相信梵渊会稀罕那个劳什子皇夫,可是他现在这样的表现不得不让我怀疑。我也是鼎矶阁的一员,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你也算是我的主子,属下为主子分忧,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你的好意我心领,”顾竹寒语气依然不善,她不再看缪可言一眼,只是扬了扬马鞭,对他说了一句,“回去替我问候银闇,让他赶紧好起来。” 说罢,马鞭挥起,扬长而去。 “看来这次小主人真的生气了。”站在缪可言身侧的一名鼎矶阁护卫说道。 缪可言神色复杂地看着顾竹寒越来越小的身影,“但愿……他们能度过这一关便好。” ………… “哎呀呀,春晓,你小心点,这可是给陛下皇夫的药膳,任何差池都初步得的!” “崔姑姑,这香料是现在就给陛下皇夫送过去么?” “你们几个手脚快点,陛下和皇夫殿下都要来到春雨亭了,赶紧去候着!” 宫道之上,各种陛下和皇夫乱飞,那些或带着崇拜或带着羡慕或带着畏惧的声音一一传到顾竹寒的耳中,说得她心烦。 自缪可言离开摩梭已然过了五天。每天走在宫道上都能各式各样的“皇夫”,她离梵渊居住的宫殿十分之远,虽然缪可言在临走的时候留下了数名鼎矶阁的人给她差遣,可是每天这样一东一西打探消息,心也是够累的。 虽然每天都听到皇夫前皇夫后这样叫着,可是无论她听多少遍,每次听到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以“女皇皇夫”的身份出现时,她总是觉得很揪心也有一股烦躁浮上心头。有些事情不习惯就是不习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她听多少遍都不可能也不会承认自己已然习惯了“女皇皇夫”的这几个字眼。是以,在王宫里她都是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火或者是表现出其他的异常。 摩梭女皇似乎也真的对她十分信任,真的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安排了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酿酒场所,任由她发挥。 顾竹寒虽然时刻想寻个理由接近梵渊,问明白他体内的蛊毒是怎么回事,奈何时机总是不对,无奈之下,只得终日埋首在巨大酒缸里捣鼓,仿佛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和爷爷在一起酿酒的日子,恬淡而满足。 467.第467章 来讨口酒喝 而赖冬寻也还真是一个敬业的演员,秉承着“演戏演全套”的宗旨,隔三差五来找她,尽量和她做出一副亲密的举动,今天她刚从酿酒棚处回来,进至内殿休息的时候,便看见赖冬寻早早摆好糕点等她回来,一副甜蜜讨好的样子。 顾竹寒实在是看不过眼,被这样一个女子讨好的确是让她十分之闹心,但是如果能从赖冬寻身上入手得知梵渊的蛊毒,她还是乐意陪她演戏的。 当下挑了挑眉,坐至她面前,拈了一块糕点,问道:“公主每天都过来我这里,不会只是想着要帮我掩人耳目那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赖冬寻清浅一笑,她整个人都是绚烂而炽烈的,如一团火焰扑入人的内心之中,使你感受到她的活力和热情。 “为什么要帮我?”顾竹寒并不认为她会无条件帮助于她。 “为了银闇。”赖冬寻实话实说,眼中闪着幽幽的微光。 “他并没有跟我过来。”顾竹寒下垂了目光,如实答道,语气之中隐有苦涩。 “我知道,他受了伤,需要静养,过不来。” 顾竹寒抬眸看她,看来她早就掌握了银闇的消息,所以才没有缠着自己一个劲儿地问话。 “这不是你帮助我的真正理由。”顾竹寒还是想要搞清楚这内里的端倪,免得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我喜欢银闇,银闇却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你,但是你是他最最最重视的人,既然我无法和他在一起,得不到属于我自己的感情,那么我帮助你和梵渊在一起也是好的。”赖冬寻这回没有再隐瞒,她的语气说不上激动,也说不上平静,只是紧盯着顾竹寒的眼睛,格外认真,“而且,我不想姐姐再沉溺在这段几乎是自导自演毫无结果的感情里面,梵渊不属于她,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希望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这样,我也算是替银闇完成了一件事情,也算是接近了他一回。” 顾竹寒想不到她因为这个原因而帮助自己,她将目前的局面看得分明也看得透彻,之前一直以为她是那种喜欢恶作剧随处打闹的刁蛮公主,想不到现在她的这番说法彻底推翻了顾竹寒对她的想法。 “怎么?觉得很惊讶是吧?”赖冬寻见顾竹寒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想不到我如此大道无私是吧?” 顾竹寒默然,算是默认。只是,是她无能,直至现在都无法让梵渊接受自己。然而,无论如何,在摩梭王宫之中有一个人接应自己也总是好的,虽然这位公主也算不上自己的同盟者,可是好歹她是赞成自己和梵渊在一起的。 “喂,你怎么了啦?一副别人欠你几十万两黄金的样子?”赖冬寻见顾竹寒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顾竹寒回神,微微笑了笑,而后又开始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发呆。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而我也没有什么立场让你相信我,”赖冬寻想起自己和她在大蔚的恩恩怨怨,便开始游说,“但是起码在摩梭,我不会害你。” 顾竹寒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睨她一眼,“就是在摩梭,你才最有可能害我。”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赖冬寻气鼓鼓地看着她,“你来到摩梭这么久,我哪里害你了?而且你得以进宫还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劝你还是不要扯进这件事里面来。”以赖冬寻的立场,怎么样她都不应该掺和进来,无论因为什么原因。 “呵,我现在不参与都参与进来了,你说怎么办。”赖冬寻一脸无赖相,她突然靠近顾竹寒,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梵渊定然没有告诉你他身中蛊毒需要如何解开,他被救回来的时候我也在,你可不会想到他当时的惨状……” “你想怎么样?”顾竹寒瞳孔微缩,仿佛想起那天的大雪那天刺骨的冰水那天消散在眼前的惨白容颜,她屏住呼吸,回望赖冬寻,“你说这么多,是想怎样?” “没怎么样,不要用你那颗只会算计的心来看我,”赖冬寻见自己成功戳中她的软肋,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重新坐回凳子上,“我帮你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只是觉得你可怜罢了,你可不知道他在昏迷的时候死死攥住皇姐的手,但是嘴里念出的却是你的名字,他让你活下去,活下去……明明都虚弱成那般模样,依然一心记挂着你……” “到了后来,族里的巫医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医治他了,皇姐才想着铤而走险,用双生蛊护住他一命。”赖冬寻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看着顾竹寒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原以为有报复的快感,但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相反地,居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所以,你还很应该多谢皇姐救了他,不然你今天都不一定能看见他。” “所以呢?”顾竹寒僵硬出声,“所以梵渊为了活命,就活该呆在她身旁一辈子?被她永远用蛊虫控制住,除非她愿意,否则他生不如死?” “她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凭什么感谢她?”顾竹寒盯着赖冬寻,双眸通红,似有泪水翻涌,可偏偏脸上干净得纤尘不染,“你知不知道她很可能会害死他?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么倔强的一个人,而你皇姐生生将他仅余的一切给踩在地上,恶狠狠地踩碎,若然她真的爱他,真的了解他,又怎么会这样做?” 赖冬寻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激动,在她的印象之中,面前的女子永远都只有风淡云轻的一面,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都不会在脸上显露半分情绪,可是今天却是轻易被她三言两语挑拨,可以看出,梵渊在她心目中有多么的重要,重要到连她都不忍心再刺痛她。 “……‘情’之一字,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参透的。”赖冬寻怔忪良久,最后才舒出一口气,低低说道。 “如果你今天是来和我谈合作的,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顾竹寒不再与她浪费唇舌,偏头不再看她。 “我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咳咳——” 赖冬寻本想继续说下去,却没有料想到从门口处传来数声咳嗽声,立即偏头看去,正好看见一抹月白身影撑着门扉逆光而站,眸子闪着的光似乎比身后的阳光更亮。 顾竹寒也听到响声,不期然转头望去,正好看见梵渊逆光而站,看不清脸上神色。 “咳,刘公子你有贵客,下次咱们再聊吧。”赖冬寻自然识趣站起,让位给梵渊进来。 临行至门口的时候,还特地拍了拍梵渊的肩膀,对他挤眉弄眼一番,用口型对他说“好好把握”,而后才嬉笑着往外走。 顾竹寒:“……” “想不到你和赖冬寻的关系居然这么好了。”梵渊待赖冬寻走了之后才进至房中,顾竹寒睨他一眼,没有想到今天他是自己一个人来,也不知道他过来做什么,心中恼他这段时日里的决绝与无情,就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梵渊走至她面前,见她不作声,也没有发怒,只是笑了笑,“怎么说过门都是客,讨杯茶吃总可以吧?” 顾竹寒听见他略带三分揶揄的笑,这才抬眼正眼看他,梵渊从容淡定,任由她看,不知怎地,她总从他脸上的坦然里看出几分掩藏的不自然。 心头的气其实没有消,但是总不能让客人总站着的,更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她轻吁一口气,站起身引他进烹水煮茶的雅间,边走边问,“今天鸣鹿公子怎么这么有空来我这里作客?还仆从都不多带一名?” “闲来无事,讨杯酒吃。”梵渊也微笑如三月春风,仿佛完全忘记之前两人之间的不快。 顾竹寒一听到他说讨酒吃,心中愈加不愉,略微讽刺出声,“你是来看你们大婚的酒酿成怎么样的对吧?” 梵渊跟在她身后,听到她这般带着浓重酸意的一句话,心中又酸又痛,今天来找她……其实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他们所在的宫殿相隔甚远,怎么样散步绕路都不可能绕这么远来到她这里,除非有心。 是以,旁人可能不知,他是摆脱了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侍卫走了很久才来到这里的。 自三国地界一役之后,他内力全失,又被赖秋桐再次下蛊,现在他身上也只是徒有招式,没有内力了。 只是,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就算是在摩梭皇宫里等死,他也绝不会让自己窝囊死去,将内力寻回来变得迫在眉睫。 顾竹寒见他默不作声,回头觑他一眼,看到他站在原地微垂眼睫不知所思的模样,心中一阵窒息涌上来,他不说不辩驳,就代表默认。 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不快,她拂衣落座,强作镇定地净手烹水,梵渊也终于回过神来,走前几步在她对面落座,眼睛一直随着她青葱般的手指来回移动,自嘲地想,想不到他们还有这样平静相处的一天。 而这样的日子,兴许过一天就会少一天,就好像人间的面,见一面就少一面。 她从来都是那个能够左右他情绪的人,绝无另外的女子能有这样的能耐。 说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盏盛满了金黄茶汤的青瓷茶盏推到了他的面前,那双白玉般的手随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他细品。 梵渊轻吁一口气,也没有看顾竹寒此刻的神情,端起茶盏便开始细品。 摩梭出毒蛊,也出好茶,手上分明是出自摩梭高山的大叶红茶,茶汤靓丽,色泽分明。微抿一口,竟然觉得宫中无人手艺能及得上她的。 他细品完一盏茶,放下茶盏之际,面前突然伸来一只玉手,玉手的速度十分之快,且带着明显的挑衅之举,专攻他身上的要害部位,梵渊心中微微一滞,也来不及多想,迎上她的攻击,额上已然渗出薄汗。 纤掌素影过,茶冷香凝淡,转眼之间是数十招已过,顾竹寒招式虽然说不上狠辣,但招招带上试探之意,梵渊早已察觉到她的意图,心中微微苦笑,待得第五十招已过,顾竹寒收手,尘埃落定,脸上尚带诧异之色。 梵渊也收掌,微微喘息,“现在你可满意?” “你身上的内力……”顾竹寒脸色愈加苍白,双眼惶恐地看着他,眼底里的愧疚、后悔、无力毫不掩饰地涌出,半晌,她终于是垂下了肩膀,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没有了内力并非是不能活下去。”梵渊见不得她伤心,轻言安慰了一句。 “可你就是不想活!”顾竹寒突然抬头对他吼了一句,脸上尽是愤怒以及惊恐之色,梵渊略微诧异地看着面前情绪失控的女子,看着她眼白布满的红血丝,看着她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影,看着她又憔悴了不少的面容,动了动唇,再次说出残酷的话语,“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再留在这里?” “我还欠你两壶酒,你不记得我可记得。”顾竹寒完全无视他话里的驱逐之意,“而且,我喜欢留在哪里就哪里,又关你什么事?” “竹子,莫再胡闹了好吗?”梵渊好像累了,抚了抚额,“既然好不容易从祈风逃出来,为什么要再入狼窝?你的选择有很多,不必将目光放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 “双生蛊真的无药可解?”顾竹寒并不十分了解蛊毒,只是那天晚上看见他吐血如此严重的模样,也是知道蛊毒的厉害之处,“赖秋桐就如此狠心?” “她为了将我困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梵渊决定不再隐瞒顾竹寒,“双生蛊并非无解,而是她将解法都灭绝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内心抑制不住的惊惧,瞳孔也忍不住微微扩张,仿佛害怕听到什么更加不好的事情。 468.第468章 你嫉妒他 “双生蛊在刚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可以以养蛊的蛊引来制出解药杀死我体内的子蛊,但是那颗药我辗转得知,已经毁在了赖秋桐手中,”梵渊面容平静,明明说着性命攸关的事情,可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另外要解开蛊毒的办法,则是要拿到赖秋桐手中的母蛊,或许能控制我一生,但是连赖冬寻都无法取出的东西,你又有什么办法?就算真取出来了,没有特殊的手法亦是无法制出解药。” “所以你就为自己判了死刑?”顾竹寒静静听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她细细回想那一晚赖秋桐不顾身份怎么样都要让梵渊吸她手指血来解蛊毒的情景,又想起蓝宝曾经对她说过赖秋桐身上也种有母蛊,眼神不禁寒了一寒,“赖秋桐身上没有母蛊?她是骗你的?而你早就知道了?” 梵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唇边却轻微闪过一丝赞赏的笑意,“她的血的确有一定程度上的解毒作用,毕竟是摩梭女皇,自幼便习蛊术,但是她为了我还未到达那种服用蛊虫的程度。” “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意?”顾竹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愿意放过他身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就是让你放手罢了。”梵渊避开她的目光,“鹿冷族的人靠灵力而活,没有了灵力相当于死物,我既然没有了灵力,本应该是已死之人,但偏偏被蛊虫控制,苟且活了下来,若然我真能解开蛊毒,那到时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起码有一线生机不是吗?”顾竹寒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仰起下颔看他,眼神之中不知不觉带上了哀求之意。 手背上的手很温暖,也很让人眷恋,梵渊心中震动,脸上却不露声息,他缓缓将手抽回,本想再说一些什么,却听见窗外有压抑剧烈的争吵之声响起,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而后起身,轻步来至窗边厚重窗帘之处,仔细聆听窗外之人的对话声。 传来的人声有俩,认真聆听一会儿,发现窗外剧烈争吵的二人不是谁,正是摩梭女皇赖秋桐和她青梅竹马的国师孙子明。 顾竹寒来到摩梭都有一段时间,本来不甚清楚摩梭的朝堂局势,可是经过缪可言的几天恶补,她算是摸清楚了摩梭的权力格局。 ……并不十分妙。 国师孙子明是赖秋桐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便一起长大,国师对女皇有意这在朝堂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赖秋桐还自欺欺人装作不知,而孙子明也极度纵容她不让她难堪。 这两人的关系至今暧昧不清,现在吵架吵到她的宫殿之外,这是怎么回事? 窗外,赖秋桐在前孙子明在后,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只听见赖秋桐肃声说道:“我旨意已决,任何人都不得违抗于我!” “秋桐!你之前说建造新的宫殿已然引起了朝中大臣的不满,只是我一手将这些事情给隐瞒下来,认为你一生之中只有一次大婚,建造新的宫殿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你转眼间又说要建造什么佛塔供他礼佛?你可知道国库已经数年亏空,而且北边的贫瘠之地还等着国家的救助,你居然丝毫不理会?这是一国之皇所作出的事情吗?” 孙子明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赖秋桐紧紧盯着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任何话来。 孙子明知道自己戳中她的痛处,继续道:“所以,不要再讨好于他了,他既然都是你的人,说了要留下来,又何必再对他百般讨好?” “……你这是嫉妒于他是不是?” 赖秋桐听明白了孙子明这番话里暗暗隐含的意思,立即反驳道。 “我没有。”孙子明仿佛被她说中了心思,脸色刹那僵白,否认道。 “你有!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想法,”赖秋桐情绪愈发激动,“自我立了他作为皇夫之后你便一直不太正常,但是想起你对摩梭有莫大的功劳,所以我不计较你的不对劲,然而你莫要得寸进尺触犯我的底线!” “秋桐,我说的都是实话……”孙子明眸底隐现痛苦之色,被喜欢的人如此误会,多年来对她感情的压抑一下子爆发出来,他一把搂紧了她,想要告诉她,他一直喜欢着她,不要再和梵渊在一起行不行? 赖秋桐没有想到孙子明居然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当即在他怀中挣扎,而且四处梭巡,唯恐别人看见。 可是孙子明的力气却是比她大得多,他紧箍着她的双臂,想要低头吻她,但是赖秋桐却是左闪右避,避开他的攻势。 “子明,你够了!”赖秋桐被他激得心口起伏,“梵渊是我的皇夫,这是不争的事实。年后我将要大婚,请你检点你的行为,马上将我放开。若然再有下次的话,我会毫不留情,直接将你逐出宫外。” 孙子明一听,知道她发怒了,他冷笑一声,不再纠缠于她,而是将她放开,转身离开原地,“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是真正对你好的。” 赖秋桐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并没有挽留,也没有追出。她久久停在原地,神思不属,眉头紧蹙,像是在想着什么极大的难题,最后,她也沿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不再停留。 厚重窗帘之后站着的两人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 顾竹寒和梵渊从窗帘之后走出,紧绷的心弦微微松懈下来,原以为赖秋桐会进殿来看看她在不在,想不到她被气得径直走了,这实在是一件好事。 “原来世人口中神秘的皇夫在摩梭重臣面前是不折不扣的蓝颜祸水,梵渊啊,女皇为了留住你的人和心,几乎倾尽国库,怪不得你宁愿想死在摩梭女皇的怀抱里也不愿意跟我出宫。” 顾竹寒半是调侃半是讥讽地说道。 “求而不得是一种心障,”梵渊语气婉转,低头看她,“竹子,你也是时候适可而止了。” 顾竹寒瞪着他近在咫尺也是求而不得的面容,以前从未发现他以前倔强,今天山长水远过来就是不断劝说她放弃他,不断地劝说……他真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么? “梵渊。” 她突然唤他一声,梵渊下意识偏头看她,却没有想到脖颈之后突然插入了一只温暖的柔荑,紧接着鼻端钻入一股茶的冷香,他唇上一热再一软,被那人按低了身姿,温柔强吻。 梵渊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纵然淡定如他,也是被她这种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眼前映入的是染上了胭脂妍色的容颜,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此刻似乎浸润了一潭清水,清得吓人,却教人永远窥探不了眼底情感的一丝半分。 可她的压抑、痛苦和伤心他都能感受得到,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放弃心中的坚持,顺从她的计划,和她一起逃出摩梭。 然而,想到他还有一个心愿没有替她完成,他又硬生生将这个想法给压下来。 他一把推开了她,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低垂眉睫掩饰住内心的悸动,“竹子,你逾规了。” 这句话怎样听怎样别扭,明明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字,又用所谓的世俗礼仪来提醒着她,他们的身份不合。 顾竹寒微微皱眉,唇上冰凉的触感还在,只是心中还是绞痛一片,她毫不避讳地看向梵渊,语气却是轻松起来,“你不觉得国师更适合她吗?” 梵渊无情无绪地看她,并不打算答话,可又偏偏等着她说下去。 “赖秋桐和孙子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顾竹寒也不在意他的浑不在意,继续说道:“既然是青梅竹马,而赖秋桐又要靠他的势力支持,而且我看你这个祸水不日就要被群臣弹劾了……” “所以到时等我彻底引起朝堂公愤了,她再一意孤行的话,恐怕不用我有所动作,早日离开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情。”梵渊轻转眸光,接过她的话茬,“你是想这样说对吗?但是,你别忘记了,就算真的如此,我也是会死。我的一生容不得蛊虫控制,也不必苟且偷生。” “我还欠你两壶‘弥刹’,”顾竹寒突然转了话锋,没有再劝说他什么,只是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在我将酒酿出来之前,你好好活着行不行。” 语气徒然变得艰涩,也有隐忍的哀求之意,一双眼睛死死睁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语,“当初你让蓝宝交给我的那封长信我一直保管着,可是我看了一次之后……已然不忍心再看第二遍,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对我、也对自己那般决绝和残忍。既然你一心寻死,我也不劝说什么。只是,你也是不愿意被蛊毒控制,死在这皇宫里。” “我助你找出解开蛊毒的方法,也助你离开摩梭皇宫,之后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 “竹子……”梵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想笑又笑不出,此人果然是偷换概念的高手啊,她提出的做法,和与他一起离开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现在却是一分都笑不出来。 遇到这般情深义重的女子是他的幸,也是他的不幸。既然注定无法得到,又何必苦苦纠缠? 他缓了一口气,拒绝的话语又要开始说出口,顾竹寒似乎察觉到他又要说一些什么来让自己死心,也不管什么礼义廉耻,上前几步伸手盖住他的唇,恶狠狠地盯着他,“我主意已决,无论你是否接受都只能接受我的安排。” 唇边触碰的还是她温润的掌心,痒痒的触感不时扫来,梵渊暗叹一口气,扯开她的手掌,后退了两步,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是在要她不要任性。 顾竹寒寒了脸,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道:“你不作声,我就当你默认,同意我的做法。” 说罢,也不再看他一眼,开始下逐客令,“你来得也够久的了,回去吧。” 梵渊对于她的霸道颇有点无语,忽而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无赖抓了蓝宝来换回她的酒,那般恣意和大言不惭……怕是以后都无法再看见了吧。 他微叹一口气,转身开始往外走去,手却不自觉抚住心口,苦涩压抑住喉头无声涌起的腥甜,他很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双生蛊的蛊毒霸道地在他体内横亘着,在一定程度上他不能动情。 而他,今天还是破例了。 * 赖秋桐在离开了顾竹寒的宫殿之后,浑浑噩噩地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也没有回遗碧宫处理政事,而是沿着另一条路走至王宫之中最阴森的一处宫殿之前。 她抬头,看着掉漆牌匾之上写着的“寒珠宫”几个大字,想了想,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宫殿之内依然破败不堪,这里由于常年荒废,一早就已经变得毫无人气,最适合饲养各种阴性的蛊虫。 事实上,这座看似毫不起眼的宫殿也是一个巨大的蛊虫饲养温床,摩梭之中无数毒蛊都从这里诞生,包括她改良过的,下在梵渊体内的双生蛊。 双生蛊其实是她接近梵渊第一步,那个少年在她最伤心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虽然没有任何宽慰的话语,可是她呆在他身旁总是感受到一种心灵的满足。是以她才这么固执地想要得到他,让他成为自己的枕边人。 她是摩梭女皇,可以立许多位皇夫,但是她就要他一位,其他人她可以不要,也不想要。给他下蛊的时候其实也有所犹豫,但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所以她才这么狠心,置他于两难的境地之中。 这期间他也有来找过自己,让自己给他蛊毒的解药,虽然是很委婉的说法,但是她还是瞬息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理所当然没有给他,而她一直都在寻找着机会,甚至不惜和他决裂。 469.第469章 终于要对他出手了 她最后还是赌对了,也找到了机会。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他会这么喜欢顾竹寒。幸而,因为她让他知道了顾竹寒的下落,又以她的安全威胁于他,所以他答应自己留在这里。不然,就算她对他下了蛊,也没有可能可以留住他。 但是,自从那个刘骁来了之后她一直心神不宁。梵渊以往对她都是淡薄疏离的态度,谈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的心情也像是天边的云那般难以触碰和揣测,他笑,笑容并没有什么温度,可是,刘骁来了之后,她感觉到他有些微的变化,虽然很轻微,但是她还是察觉出来了。 即使他们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可是,刘骁自进宫之前和之后都被检查了身份,她的妹妹也对她说过刘骁很像她在大蔚遇到的面具男子,她钟情于他,所以三天两头去他那里跑,而且还亲自学起各种各样的糕点,想要讨刘骁欢心。 赖冬寻是她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会怀疑她,也即是说刘骁的身份是没有问题的。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她总觉得哪里有不妥,但是前思后想都想不出来,与其自己一人埋头闷想,倒不如来这里和那个人商量一下,看看情况如何? 摩梭女皇再回神时已然走到宫殿深处,仅有一盏宫灯微弱地点着,渺无人影。 她唤了一声:“姑姑,你在哪里?” 在摩梭皇室,每个皇族幼时都会有一位导师教导,传授她们练蛊之术。到了摩梭女皇这一代,传授她和赖冬寻的是一名姓“和”的巫蛊师,这位和姑姑的性格极之奇怪,她一生在蛊术中钻研,不喜见阳光,只喜欢呆在黑暗里,美其名曰能够研制出更好的蛊虫。 下在梵渊身上改良的双生蛊就是她和和姑姑一起研究出来的成果,对此,她十分感谢于她。 “秋儿,今天来找我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和姑姑突然从黑暗里缓步而出,她的面容已然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一双眼睛因着长期研究毒蛊,久不见阳光,早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她走至赖秋桐面前,语气平淡,“不会又因为梵渊吧?” “是的,姑姑。”赖秋桐涩然道,眸底无声涌起了泪光。 “你不是已经得到他了吗?怎么还这么委屈?”和姑姑对于这种男女之事实在是不热心,可是因着女皇是自己的弟子,她为人非常护短,见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我……我……我……”赖秋桐“我”了几声之后,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将自己近日来的疑惑以及不称心说了个清楚明白。 和姑姑听罢,暗叹一口气,只道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她轻拍她的背部,安慰道:“以前你说只要得到他的人不得到他的心也是愿意,所以姑姑帮你研究出双生蛊来,母蛊在你手,你自然能控制于他,可是现在你已经得到他的人了,为什么还想得到更多?秋儿,有时候人过于贪心会弄巧成拙。” “我知道,姑姑,我真的知道。”赖秋桐仍旧哭得伤心,“曾经以为我觉得只要得到他的人就已经满足,可是当要面对他对我不痛不痒的这种态度时,我总是觉得心被撕扯开来疼痛,我拼了全力想要哄他开心,甚至不惜倾囊国库也要建造宫殿,只搏他一笑,可是我做这些是多么愚蠢,仍旧比不上那个人在他身上一根手指头的重要性。” “那么你现在想要怎样做呢?”和姑姑无奈问道。 “我想要提前得到他的心,我不想再活在患得患失之中,求姑姑帮我!” “只要你们有了夫妻之实,或许……你能在你们行周公之礼时控制他的心,只是,这样的做法恐怕还是十分冒险。” “姑姑,你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赖秋桐一听有办法,立即振作起精神。 “姑姑的意思是,你既要行周公之礼又要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这实在是十分困难,而是非常残忍。”和姑姑虽然从未嫁作人妇,可好歹是活了几十年的人,这些事情她自然是清楚的。 她教给赖秋桐的方法不外乎是在和他行周公之礼时利用双生蛊的特性进一步控制梵渊的意志,使得他对赖秋桐言听计从,不再想念那个人。 只是,若然赖秋桐真的这样做了的话,那么,梵渊真的算是毁了。 一个没有了自己思想的人,还谈什么对你死心塌地?他只是一个蛊人而已,终身靠着蛊虫而活,这样的人活来有什么意思? “姑姑,只要有方法,我都愿意一试。”赖秋桐语气坚定道。 本来她欺骗梵渊自己身上也被种下了母蛊,只要他蛊毒一发作,喝了她的血的话,无论他再不愿意,也会被她血液之中的****所迷惑,继而意乱情迷,与她贪欢半宿,才能将解开。 但是梵渊心志实在坚定,无论她怎样劝诱,都无法让他失足。相反地,还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反劝回去,再也拿他没有办法。 一想到他不愿意要自己,甚至连碰她一根手指头都万分不情愿,她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妒火,凭什么那个女人能够得到,而她却不能?! 和姑姑动了动唇,本来还想劝阻她,可是触到她犹如鱼死网破的眼神时,她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想法,只能对她说:“你现在去看看母蛊的情况如何,一般来说,在弦月极阴之夜,母蛊所能起到的作用是最大的,这也是极有利于你进行计划的时候。而最近一天的弦月之夜则是在五天之后,如若母蛊的情况一切正常,那么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意志去行事。” “多谢姑姑提点。”赖秋桐听见和姑姑所说的方法在五天之后便可进行,露出了久违的真挚笑意,她谢过和姑姑之后,便返身而出,去这座宫殿之中另外的地方察看母蛊的情况。 如果可以,她亦是想以身饲蛊,完完全全控制住梵渊,可是她并不能,莫要说她无法这样做,母蛊由和姑姑保管住,以她固执古板的性格,也不会让她做这般事情。 是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别的法子。 摩梭的形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着事情的发展,他们这些在舞台上无声演着大戏的人都沉浸在这只无形的大手之中,醉生梦死,不知道真正的终结何时到来。 五天之后。 摩梭女皇在下朝之后突然召见顾竹寒。 顾竹寒此时正在大棚之下察看各类酒发酵的程度,忽而有一名内侍出现在她面前,毕恭毕敬请她去摩梭女皇处。说是女皇有事和她商量,让她赶紧前往。 顾竹寒放下了勺酒的大勺,并没有问什么,而是跟着这名内侍前往遗碧宫,心中疑窦重重,可是也不好问这名内侍什么问题。 待得进了遗碧宫之后,顾竹寒才发现这偌大宫殿之中只有她和赖秋桐二人,其余一干人等都被叫了出去,颇为神秘。 顾竹寒见礼之后,赖秋桐便客气地让她坐下来,顾竹寒从善如流,脸上不动声息。 两人喝了几盏茶吃了几块糕点之后,赖秋桐才启唇,进入正题。 “刘公子最近辛苦了,天天要忙着孤的宫宴之酒,不知道你最近酿酒的状况如何?可有能喝的酒?” “由于摩梭最近天气较冷,酒的发酵会比较迟,是以好酒并没有酿出来,但是如果陛下想喝好酒的话,我那里尚有藏品,可以呈给陛下。” “有上次你给我们品尝的葡萄果酒么?那个酒好入口。”赖秋桐想了想还是说道。 “陛下真是有情调。”顾竹寒轻松调笑,侧眸看她:“陛下莫非是要给皇夫一个惊喜还是别的什么?” 赖秋桐脸色微微一变,可是仍旧是保持着脸上笑容,“刘公子你只需要给孤提供酒便可了。” 顾竹寒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答道:“稍后我亲自给陛下取来。” “如此便有劳刘公子了。” 顾竹寒再次和她闲聊了几句,这才告辞出殿,她疾步回至自己的住所,心中忐忑愈发浓烈,赖秋桐今天处处透着古怪,她方才只是试探一问,便知道她想打梵渊的主意。梵渊并非是自愿留在她身旁,也是极度不喜欢她,这也即是说明梵渊并没有和她发生过关系,也不可能和她发生关系。 只是,若然赖秋桐霸王硬上弓呢?梵渊若然是正常的那倒还好,可他身上还中了她的双生蛊,若然赖秋桐真的下定决心要和梵渊那样的话,那么她定会利用那蛊虫来威胁他,到时候梵渊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办? 顾竹寒越想越害怕,越想心头变越慌乱,她回到自己的住处,看见赖冬寻又等在里面,看她神色自若,似乎早已知道她姐姐要做的好事。 “公主今天大驾光临难道又有什么事情?”顾竹寒心中虽然急躁,可是还是好整以暇问她。 “看你还一脸平静,还不知道你家梵渊有难,快要被我姐给吃掉啦。”赖冬寻斜眼睨她,语气调侃。 顾竹寒听到赖冬寻这般回答,眸心紧缩了一下,她的回答无疑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赖秋桐终于忍不住要对梵渊出手了! 只是,心中再慌乱,她也没有显露一丝一毫,让敌人知晓自己的心绪,那是大忌。 她暗自压住心头的怒火,坐到赖冬寻对面,“皇夫与我无甚关联,女皇想要做什么也是与我无关。” “你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赖冬寻瞪大眼睛看她,似乎没有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你进来不是为了他的吗?现在看到他被人算计,就忍心置之不顾吗?” “算计他的人是你姐姐,你身为她的妹妹,应该帮她推波助澜吧?”顾竹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得赖冬寻一阵心虚。 “你还在怀疑我。”赖冬寻觉得那目光过于锐利,自己明明心里没鬼,都被她看得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偏过了头,低声道:“我承认在这件事上面,我也有私心,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姐姐这次兵行险着,若然她真的要走到这一步……若然她这一步走得成功的话,那么你的梵渊就会与废人无异了。” “此话怎说?”顾竹寒心中一颤,心底愈加慌乱,她屏住了呼吸,强作镇定。 赖冬寻睨她一眼,看着这个仍旧不动声息事实上脸上已然露出裂缝的女子,也不再隐瞒,“双生蛊的母蛊被人动过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姐姐动过了,她平日里轻易不动母蛊,而且还好像给母蛊添加了一些什么东西,若然母蛊真的被她催动的话,那么梵渊今晚很可能有危险。” “你姐姐究竟想做什么?”顾竹寒彻底寒了语气,本来以为赖秋桐身上没有母蛊,这便不是一个死局,然而现在看来,局势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心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暗火,可根本无法发作,只能忍住,继续听赖冬寻说下去。 “她当然是想借着母蛊来得到梵渊的心。”赖冬寻暗叹一口气,“这回可可怜了子明哥哥了。” “那你刚才说的解决办法是什么?”顾竹寒无意在这里和她扯淡,也不想去猜想赖冬寻这般帮助自己究竟是为何,她还要取酒给赖秋桐,时间无多,只能直接让她说出方法。 赖冬寻见她实在是急切,原本想逗弄她一下,或讥讽她一下,可是当下也没有了心情,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包药推到顾竹寒面前,“姐姐定是让你献酒给她,你在酒里加上这个,我今晚再去请子明哥哥过来,我记得遗碧宫里是有暗道的,你今晚就在暗道里等着,至于计划能否成功,我并不确定。” “这药是?”顾竹寒做不到无条件信任赖冬寻,事关梵渊安危,无论怎么样她都要问个清楚明白,才能去行动。 470.第470章 虎口下相救 赖冬寻看着顾竹寒一脸谨小慎微的模样,心中暗叹。她原本还怀疑顾竹寒并非真心喜欢梵渊,只是因为一时情殇转而移情别恋,将满腔无法宣泄的感情放在梵渊身上。 可是连日来她的表现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最连现在,在这种危急的关头,她仍旧镇定自若将一切危险的因素排除了,这才敢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即使梵渊到现在还是将她推拒在外。 可是梵渊的拒绝和倔强,对她而言,又岂不是一种保护? 这个女子,她和姐姐一样喜欢梵渊,可是她们对梵渊的爱也是有所不同。她姐姐是不分好坏只要她认为好的都会捧到梵渊面前。但是梵渊不是那种有着无限虚荣之心的男子,他是成熟的也是强大的,尽管他一时身陷摩梭,被禁锢,可他身上的气度从一而终,也始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这让赖冬寻觉得,这样潜定美好的男子,不应该被她的姐姐锁死在禁宫里,他应该是要与自己的爱人无拘无束地在天地间策马驰骋携手未来的人。 他不应该死,无论是为了谁。 这也是除却银闇的原因之外,另外一个她要帮助顾竹寒的因素。 顾竹寒捏着那包药默不作声,她见赖冬寻久久不作声,也不催促,只是时间无多,她不能再停留在这里太久,只得将手里的药收好,而后转身就要去准备给赖秋桐的酒。 “你肯相信我了?”赖冬寻见她想走,立即在她身后问道。 顾竹寒头也不回,“信与不信,改变不了现在的形势,而且,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这样患得患失,无论如何,我都相信梵渊。” 她说罢,不再停留,去里间取了酒便走,临走前还是问了赖冬寻一遍:“这个药放进酒里她会不会嗅得出来?” “不会。”赖冬寻立即答道,她想了想,还是跟上顾竹寒的步伐,“我跟你一起去吧,免得出什么岔子。” “好。如此便麻烦你了。”顾竹寒也不推脱,她也看得出赖秋桐是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妹妹的,有了赖冬寻陪着自己,那么她的胜算也会大一点。 而且,她也要寻个机会告诉梵渊,让他小心。无论他是否接受自己的好意。 ………… 是夜,遗碧宫偏殿,一派灯火迷离之兆。 摩梭女皇赖秋桐换上了一袭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寝衣。那寝衣大领开口,碧蓝如水的颜色炫目耀眼,衬上她和别的摩梭女子有所不同的玉白肌肤,极致诱惑。 她正斜躺在一张贵妃长榻之上,以手支颐,神情慵懒地倒着一杯通体透亮的葡萄美酒。 如此佳景,当要有美人作伴才是。 “回禀陛下,鸣鹿公子带到。” 殿外,有人恭声禀报。 “传。”如火红唇吐出一字,赖秋桐好整以暇坐正了身子,等待着给那人眼前一亮的妖艳。 梵渊推门而入,偏殿之中灯火通明,粉色帐幔随风飘扬,他拂帘而入,一抹迥异于周遭景象的幽蓝撞入眼前,梵渊看着媚眼向着自己飘飞而来的赖秋桐,依旧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他淡淡微笑,仿佛没有看见赖秋桐几近不着寸缕的露骨,行了一礼,而后问道:“不知陛下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赖秋桐见他在看见自己之后神色依然不变,心中不由一沉,可她脸上笑容不变,从榻上捧着一杯酒站起,光脚缓步走至他面前,涂了艳红豆蔻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俏声对他道:“找你喝酒。” 她说着便递过了一杯酒给梵渊。酒色透红,色泽鲜妍,一如顾竹寒刚进宫之时给他们呈上好酒,诱惑至极。 梵渊没有推脱,接过酒,却不饮,“陛下,你找我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喝酒吧?” “你先喝了我再告诉你。”赖秋桐今晚异常慵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明显带了一丝丝撒娇的味道。 梵渊瞥她一眼,举起酒盏,说道:“好。” 而后他以袖掩唇,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赖秋桐见他喝下了,这才又从酒壶中倒出一杯,轻酌起来。 她时不时觑上梵渊一眼,思索着这被她动了手脚的酒什么时候会发作,好让她进行下一步。 梵渊镇定自若地坐在她对面,见她还不说话,唯有问道:“不知陛下……你……” 他说至一半,脸色骤变,语气惊疑不定,看着对着他媚笑的赖秋桐已然说不出话来。 梵渊只觉得浑身火热,像是置身于十数个火炉之中,他热得躁动,想要把身上的衣服给脱掉以降温,然而他知道自己中了赖秋桐的计谋,心潮涌动间,便想站起,往外走去。 “我的皇夫,这么急着走,是不想要解药了么?”赖秋桐忽而站起,用自己柔若无骨的身躯贴近梵渊,梵渊被她死死搂住,一时之间走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不能触碰到她,因为他隐隐想到自己中了她的什么药。 定是媚-药一类的东西,他都已经中了她的双生蛊了,居然还要这样待他。就是因为他之前在蛊毒发作的时候没有饮她身上的血? 梵渊嘲讽一笑,他的自制力确实强大,一手扯开赖秋桐放在他腰间的手,而后大踏步往外走去,她要他臣服于她,她要得到他,他偏偏不如她所愿。 “梵渊,你今晚没有了我你会死的。”赖秋桐被他推得差点跌在地上,她伏在地上,叫住了他,“我们都快要是夫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拘谨守礼?我不介意你提前做我的皇夫。” “可我介意。”梵渊抚住跳得越来越急的心脏,此刻只觉得那里血气翻涌,有丝丝不属于自己的莫名躁动涌出,他整个人觉得烦躁无比,想要找一处大湖彻底冷静一下。 “你还在想着她是不是?”赖秋桐不死心,站起身来从背后搂紧梵渊,怎么样都不让他走了。 梵渊僵硬着脊背,他尽量平稳住自己的呼吸,手上用力想要掰开赖秋桐放在他腰间的手,无论她给他下了什么药,无论离开了她会不会死,他都不能背叛自己和竹子。 即使他从未想过要活下来。 却,就在此时,不等他掰开她的手,便听见赖秋桐在他背后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放开了自己,扶在旁边的桌子狠狠喘了口气。 梵渊见自己的禁锢解除,转身看住突然变得不正常的她。 赖秋桐跌坐在椅子上,用手狠狠揉住自己的额角,她头脑愈发混沌起来,眼前的灯火逐渐虚化,她开始看不清楚一切。 梵渊站在她面前并不作声,他仿佛像是等待着什么。 此时,偏殿的暗道之中。 有从外面而来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赖秋桐和顾竹寒当先在暗道前面走着,后面则是跟了一个黑衣人,黑衣人背上还扛着一个被打晕了的男子,他们三人终于来到暗道之前,一门背后就是遗碧宫偏殿,赖秋桐和梵渊所在的地方。 顾竹寒其实十分紧张,她害怕自己来迟了,赖秋桐强施手段把梵渊给吃了,可是此刻与梵渊近在咫尺,她倒是重新冷静了下来。 赖冬寻打开了这道暗门的一条缝隙,往偏殿里看去。这条暗道还是她小时候贪玩,在无意之中发现的,遗碧宫是赖秋桐最常呆的一个地方,可她好像并不知道有这条暗道的存在。 不过,这正中了她的下怀,不然她还实施不了今晚的计划。 殿中,赖秋桐伏在桌子上,只觉得眼前梵渊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压根看不清的眉眼。 她隐隐察觉出不妥,然而不等她想出心中的疑惑,便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梵渊松了一口气,他抚住自己的心脏,还未来得及往赖冬寻对他描述过的暗道的方向走去,便听见“啪嗒”一声,暗道应声而开,顾竹寒和赖冬寻的身影同时映入眼前。 顾竹寒急切走到他身前,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见他并无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前来的路上,她多么害怕梵渊会突然后悔,与赖秋桐假戏真做逼走她,若真的到了那时,她不知道自己的抉择会怎么样,是不顾一切将梵渊带走,又或是真的如他所愿,一走了之? 幸而,他没有将他们都赶尽杀绝。 赖冬寻在顾竹寒愣神之际,已然指挥着自己的暗卫将被她强行打晕扛过来的孙子明给安置在床上。 今晚因为赖秋桐要实施这样的计划,所以守在遗碧宫的侍卫少了不少,她不想别人打扰她的好事,所以所有的觐见都取消,此刻,整座遗碧宫清幽得很。 赖冬寻见自己这边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便对顾竹寒和梵渊说道:“咱们赶紧走吧。我给你下在酒中的药只能令她短暂失去意识,不一会儿她就会醒来的了。” 顾竹寒和梵渊对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一前一后跟在赖冬寻身后,再次进了暗道,只留下那名暗卫隐在暗处继续察看情况,以免计划有什么闪失。 三人平安出了暗道之后,顾竹寒终于忍不住问赖冬寻:“你给你皇姐下了什么药?” “一种能够致人迷幻的药,”赖冬寻此刻也不隐瞒,“皇姐在醒来之后大概会将子明哥哥当作她想象中的梵渊吧。” 顾竹寒:“……” 她此刻算是完全明白赖冬寻的计谋了。她原以为她直接将赖秋桐弄晕了算是完事,想不到她居然会更进一步,直接成全于孙子明,让孙子明代替梵渊,成其好事。 “你皇姐在醒来之后若然发现躺在自己身旁的是孙子明,你确定她不会大发雷霆?” “她不会发现的。”赖冬寻暗叹一口气,她看定梵渊,“子明哥哥的方面你不必担心,他不会露馅的,倒是梵渊,我希望你能保守一下秘密,配合把戏继续演下去。” 她眼中的真诚之意让人无法忽视,梵渊缓缓点了点头,“我会的。” 赖冬寻得到他肯定的回答,这才展露出笑颜,“那么今晚你们也不要留在宫中了,我已经在宫外安排好了上好客房,你们今晚可以……嗯……”她说至这里,神情忽而暧昧起来,也不把后面的话给说下去。 顾竹寒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若换作平时,她脸上早已“刷”地红了起来,可是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心情。梵渊的拒绝,赖秋桐的诡计,茫茫的前路,都使她没有了这样的心思。 或许她应该利用缪可言留下来的鼎矶阁暗卫为她做一些事情,比如找出母蛊的所在,向怪人描述一下这种蛊的奇特之处,她没有办法为梵渊做一些什么,不代表怪人没有办法。 来到摩梭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任何动静,不仅仅是因为要防备赖秋桐,更多的是担心梵渊的安危。 赖秋桐表面上虽然对她有所松懈,但实质上她还是盯得紧之又紧,时时刻刻留意着她的举动。上一次梵渊过来也许是支开了守在暗处的侍卫,又或许是他在赖秋桐面前说了一些别的话语来使她安心,所以她才没有进一步追究。 摩梭,也是一个充满阴诡阳谋的地方,只是隐藏得很深而已。 这次赖冬寻联合他们几人来算计赖秋桐,真不知道当她发现真相之后,赖秋桐会怎样暴怒。 但愿,在她发现的时候,她和梵渊已经出了摩梭,前往青海吧。而更好的办法自然是她永远都不要发现这件事情。 不过,单是想一想这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顾竹寒不再多想,事实上,她也无意和梵渊一同出宫。她和他连朋友也谈不上,又谈什么出宫? 只是,看梵渊的脸色好像有点儿不对劲,细细看去,他的双颊不知何时浮上了两团红晕,这么冷的天额上还要出了一层薄汗,实在是十分不正常。 拒绝的话语突然就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她强行握了握他的手,发现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仿佛在压抑着一些什么。 471.第471章 我好像中了药 “梵渊,你该不是真喝了她的酒吧?”顾竹寒紧握住他的手紧张问道。 梵渊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用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伏在他掌心里的柔荑简直是他的致命毒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哎呀,你们不要再在这里傻站着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你看看你家梵渊,都要憋不住了,还看还看?” 赖冬寻也不管他们二人之间的别扭,一把将他们二人推上马车,顾竹寒心中疑惑和紧张更甚,想要回头去问个究竟,却不料赖冬寻一抽鞭子,马车扬长而去。 她来不及坐稳,一个旋身便扑入了梵渊怀中。撞入耳边的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他温厚暖人的气息萦于鼻端,顾竹寒略微紧张想要坐起来,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出梵渊今晚好像和平日里有些许不同…… 在这个气温低冷的冬日,他身上的温度好像有点儿过高了吧?许是真的中了药了吧?顾竹寒迷迷糊糊地想,可下一刻她突然又想到他中的是媚药,而最好的解决方法则是…… 心中徒然紧张起来,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下去,先从梵渊身上坐了起来,下意识离开他几步远,才低声道歉:“抱歉。” “竹子……”梵渊察觉到怀抱中的突然空虚,颇为失落,体内那股燥热的劲儿都快要压制不了,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他的呼唤之声是有多么的缠绵暧昧。 “梵渊,你究竟怎么了?”顾竹寒也顾不得惊慌,她只觉得他脸色愈发地潮红,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在这窄小的车厢里尤为明显。 “我好像中药了……”他并没有想着隐瞒,却忍不住媚眼如丝地看着她,眼中隐隐带有压抑的渴望。 “什么药?”顾竹寒心下一惊,立即抬头看他,“不是让你提前服了解药吗?怎么?” “不是赖冬寻下的药。”梵渊淡淡摇头,仍旧在竭力克制住。 “那是……”顾竹寒仔细一思索,眸底忽而闪过一丝利光,“莫非赖秋桐在酒中另外下了药?” “是。”梵渊并不否认,直接肯定道。 “该不会是……媚药吧?”顾竹寒迟疑将心中的猜想说出。 “可能比媚药更厉害。”梵渊压抑住体内的躁动,声音沙哑道。 “那你怎么样?用不用我回去找解药给你?”顾竹寒慌了手脚,想起他身上中了双生蛊,现在又中了这种下作霸道的药,立即想要叫停马车,自己飞奔回去找解药给他。 那也是,赖秋桐既然一心想要梵渊臣服在她脚下,不使一点手段那怎么能行?她原本以为她动了双生蛊那就算了,想不到她还害怕不够保险,直接在酒里下了药。 此刻看着梵渊难受的样子,她心中并不好受,之前与他存在的芥蒂再也无法横亘在心中,只一心一意关心他的安危,而她更担心的是这媚-药过于厉害,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危害,是以立即想也不想就想回宫找出解药。 但是梵渊却一把制住了她,黑暗之中,他扶住她的腰,眸子亮如星辰,呼吸微有急促,“你不用去。” “为什么?”顾竹寒傻乎乎地问。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双眼紧紧盯着顾竹寒,眼中有着挣扎之色,顾竹寒此刻也紧紧地扶住他愈发滚烫的身体,张唇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又无法将那些话给说出口。 “竹子,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住。”梵渊最后强行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看着马车上豆大的灯芯,低哑说道。 寒夜漆黑,冷风刮面,天空不知于何时飘起了细雪,马车车帘被寒风刮开,雪絮簌簌扑入,铺了两人满肩。 顾竹寒整个人几乎被梵渊完全搂住,他的大掌炽热,放在她的腰间,那般力度仿佛想要把她揉进他的怀里,融为他的骨血。 他的欲望如此强烈,以至于顾竹寒根本无法忽视他身体上一分一寸的变化。 “车夫,调转马头,往西山方向走。”仿佛经过了剧烈的挣扎,他突然放开顾竹寒,也来不及对她说一些,先是掀开车帘,对外面赶车的车夫嘱咐道。 “大人,你们不去客栈吗?”其实外面赶车的车夫并非真的是赖冬寻安排的人,而是顾竹寒暗中安排在摩梭皇宫里的鼎矶阁暗卫,赖冬寻的用意理所当然是知道的,而且一向都觉得梵渊和他们的小主人极之般配,现在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道他就不想着把握? “不去,去西山那处的冰湖。”梵渊一口拒绝,再次说明他要去的目的地,却是被身后的女子出声打断,“银十,别听他说,我们去客栈。” 顾竹寒侧头看梵渊一眼,说出来的话毋容置疑。 “银十,去冰湖。”梵渊皱了皱眉,推翻了顾竹寒的命令。 “梵渊,以你这样的身体去什么冰湖?”顾竹寒彻底被他激怒,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梵渊却不理会她,再次叮嘱银十,“银十,记住我们去的地方是冰湖。” 语气同样毋庸置疑,却是比顾竹寒的更有威慑和压迫力。毕竟是年龄和阅历的差别啊。 “是。大人。”银十嘴上恭敬应着,心中却是想着别的事情,他是鼎矶阁里的人,也早就得知这位大人对他们小主人用情至深,甚至不惜以命换命。他明明认为他和世间所有的男子都差不多,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具有占有欲的,现在摆着这样大好的机会,明明可以将小主人占为己有,向另外那几位不好惹的主儿宣告他的所有权,而且更难得的是小主人也没有明确反对,为什么他却要拒绝? 同样身为男儿的他,真的是有点儿想不通了。 只是,想不通归想不通,命令还是要执行的,到了最后银十还是听从梵渊的吩咐,将马头调转,直奔西山的冰湖。 马车之中,寒风彻骨,气压低沉,两人僵持着,谁也没有作声。 梵渊被赖秋桐的药逼得早已有点儿神志不清,却是用意志强撑着,不肯投降。 此刻他们二人分坐马车一南一北的两侧,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位置,诡异地僵持着,谁也没有打算先开声说话。 最后,还是顾竹寒忍不住,启唇问他:“为什么?” 梵渊正在闭目养神,今晚他穿得并不多,又是走得匆忙,没有想到突然起风,早已被冻得唇色青紫,脸色苍白,两颊的酡红更显异样。 他缓缓睁开双眼,居然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如果今晚我真的要了你,你以后很可能要守寡了。” “你……”顾竹寒已经被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大睁双眸盯着他,“你如果真害怕我成为寡妇,就应该想着要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竹子,你不觉得活着真的很累吗?”梵渊低声轻叹,脸上显露疲惫之色。 “活得再累也也总好过提前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吧。”顾竹寒愣了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到这样的话题。 “曾经我有想过,”梵渊迟疑出声,低垂眉睫,敛掉眼底的苦涩以及希冀,“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灵力依然能无拘无束地活下来,而你那时候如果也能接受我的心意,我会在青海,我们新建立的国度……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将你光明正大娶回去。” “然而,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奢想罢了,一些不切实际又无边无际的幻想……”可悲哀的是,他居然真的靠这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幻想活了这么多年,直至现在。 他一直都将她当作是手中的至宝,一直都在暗暗保护着她,默默关注着她。 在他的一生之中,他明明有许多角色可以选择,可他偏偏选了与她永远都不可能有对立面的一个,与此同时,也断绝了他的念想。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目光居然真的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被心爱的人关怀眷顾的感觉当然是好的,但是他却是觉得这份好不是他应得的,也觉得极之……不真实。 他想着要从这场感情里逃脱,不再成为她的累赘。 ……已经成为废物、累赘的人,又怎配站在她身边? 是以,今晚他做出的决定是对的,在这般不明朗的局势之下,他不能凭借一时冲动而占有了她,他必须要护她周全。 梵渊每一句低语都伴随着车窗之外的寒风刮入了她的耳朵之中,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在她穿越到了大蔚之后,从小到大眼中都只有谭芙和顾玉骆的身影,直至后来遇到了怪人、凌彻、缪可言、梅开等等这么多的人,她才觉得自己真正鲜活起来,不再只是来自异世的一抹幽魂。 可她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自己生命中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无私地守护着自己,这个人的命运生来便被注定,可他却是无怨无悔怀着那样的幻想守护了她十年,最后还想着要用生命来奠祭这份注定求而不得的爱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他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挽回他必死的决心。 他是有什么还瞒着自己吗?不然他不会这般的毫不留情,甚至生无可恋。 顾竹寒越来越看不透梵渊,也没有办法出声问他,只能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等待马车到达目的地,让他浸泡冰水去除药性。 “吁——” 外面银十一声叱喝打破了马车之中的死寂,“大人,小主人,冰湖已经到了,是现在下车还是?” “嗯。”梵渊当先出声,而后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顾竹寒紧随其后,她看着那袭单薄的纯白衣袍消失在车帘之后,心中忍不住一痛,也顾不上什么,立即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脱下来,为他披上。 他身上内里几乎全无,身体状况更是令人堪忧,在这种天气之下还要在雪中行走,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梵渊只觉肩膀上一暖,回首,看见少女正踮着脚尖为自己披衣,察觉到自己望着她,马上应答:“我有内力护体,不必担心。” 身上骤然温暖,入耳是她略带紧张和毋庸置疑的嗓音,梵渊淡淡一笑,觉得心里比身上更暖,他紧了紧身上明显有点儿小和俏丽的狐裘,回身看去,只见顾竹寒落后自己两步,脸色微带苍白,口中呵出白气,是有点儿冷的迹象。 想起她曾经在三国地界里受过重伤,现在摩梭又是这般鬼天气,还要为了自己把狐裘贡献出来,心下微叹,他停下脚步,等她过来,脸色不霁。 顾竹寒见他捂住胸口,一副滞闷的样子,以为他蛊毒又发作,立即上前,紧张问道:“你怎么了?” 然,出乎意料地,她只觉肩膀突然一紧,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再回神时,已然察觉自己在梵渊的怀抱里。 “你……?”顾竹寒明显被他不同寻常的热情所吓倒,抬头错愕地看着他,“梵渊你怎么了?” “天气冷,两个人取暖比一个人好。”许是真的是天气冷的缘故,梵渊觉得自己身上的媚药得到了压制,就算顾竹寒靠近自己身旁,也没有真正的心乱如麻。 两人很快就走到冰湖前面,湖面还未结冰,梵渊二话不说,突然放开了顾竹寒,连带他身上的狐裘都转披至她身上,顾竹寒看着他如行云流水般毫不留恋的举动,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她扯了扯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眸光如水,“梵渊,我不介意——” 现在你后悔还来得及,我愿意全身心奉献给你。 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但是谁也无法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梵渊回望她,眼里一如既往只有她一人的倒影,细细回想起来,仿佛每逢有她的地方,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她将自己装扮得与原貌有多么的不一样,他总是能一眼找到她。 只是,这样美好的人儿,始终是不属于他的。 472.第472章 凭心而活罢了 七百年前两人的夙缘无法解开,七百年后……结局自然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不强求什么,就只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而他,终究会成为一个过客。 他并没有犹豫多久,便扯回自己的衣袖,而后开始一件件脱衣,其实身上也没多少衣服可以供他脱下,本来就穿得不多,是以,很快他身上就只剩最后一件单衣。 他脱至最后停下了手,看向身后还站着一动不动的女子,说道:“竹子,你应该回避。” 顾竹寒毫不忌讳地直视他,“我要守在你身边。” 梵渊定睛看她,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里去,他知道她并非是开玩笑,也知道自己无法再左右她的意志,暗叹一声,将最后一件单衣剥落,缓步走进冰湖里。 湖水入肤刺骨,他并没有内力护体,一入水便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顾竹寒在岸上马上担心道:“梵渊,要不还是上来吧,我们回宫找解药可好?” 他既然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回去让赖冬寻找出解药也算是下下策,总好过在这里冻成冰渣。 梵渊却是摇了摇头,依着湖畔坐了下来,露出半幅宽却瘦削的背脊,在后背靠近心脏的地方,顾竹寒能清楚看到那里有一块丑陋狰狞、无法消退的伤疤。 雪,渐渐大了起来,飘了两人满身,就连头上也变得花白,狐裘再也不起作用。 顾竹寒仰头大睁着眼眸,毫无焦距地看着天上冉冉落下的雪,好像这样,她就能止住突然涌出的泪水,就能止住心中的悲伤和内疚,就能止住脑海里不断涌现的血色回忆。 寂静之中,她忽而启唇,声音颤抖:“梵渊,你的箭伤……还疼吗?” 很无意义的一句问话,却刹那击中人心。 梵渊铺满雪絮的眼睫颤了颤,低哑出声,“早已不疼了。” “当时……为什么你要这样傻,为我挡箭?” 梵渊闭上了眼睛,“凭心而活罢了。” “骗子。”顾竹寒低下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骗子。” 梵渊却是毫不介意,将自己的身体往冰水里深埋了一点儿,遮住背脊的箭伤,“难不成我要对你说……”终于能让我心爱的女人看见我为她牺牲了……吗? 这根本不是他能说出的话语,什么动听浮夸的情话从来不是他所擅长的,他做的只需要默默守候,不顾一切代价。 贸然在她面前现身,还真是十分不习惯。 顾竹寒扭了头,没有再看他,梵渊因着蛊毒和药物的关系,早已经疲惫不堪,也是无意再继续这样的话题,明明知道没有可能,早点斩断念想,对他们都有好处。 半个时辰之后,他觉得药性去除得差不多了,才从冰水上站起,刚想拾起衣服穿上,眼前便伸出了一只捧着衣服的手,梵渊一顿,还是伸手接过,迅速往身上套,不仅因为自己冷的缘故,更重要的是,陪着他等在岸边的人,指尖也变得冰冷。 顾竹寒看着他往身上一件一件套着衣服,莫名想起在长醉书院的时候,顾玉骆曾经也中了媚药,在水里待了很久,后来梵渊寻来,脸上虽然一如既往含着淡笑,可她还是从他细微的表情和举止中察觉出他的不妥,那时候想来并没有觉得什么,现在回想……总觉得世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现在待在冰水里解除药性的人换作了他,而帮他取暖的人,也应该变成她了吧? 她等着他将衣服穿完,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狐裘还是往他身上披,待帮他料理好之后,自己也一个灵活转身钻进他的怀里,握紧他的手,渡入内力为他取暖。 雪的味道夹杂着伊人发上馨香钻入鼻端,手掌很温暖,浑身也暖洋洋的,一袭狐裘,两个人,仿佛就是整个世界。 梵渊低头看着她漆黑的发顶,想起她方才紧张又狡黠的模样,颇有点哭笑不得:“你还真当我是病入膏肓么?” 顾竹寒抬头看他,噘了噘嘴,显露小女儿姿态,“可这样很暖不是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好。” 梵渊被她这句话震了震,直至今天,他才肯承认原来她是真的喜欢着他的,并不是为了报恩、内疚、怜悯而接近他,而是真的……因为在乎他,所以才千里迢迢来寻回他。 ……原来被她喜欢着是这样的感觉,很温暖很有归属感,很……舒心无忧的感觉,几乎都要令他乐不思蜀了,沉浸在这种别样的温柔里不愿醒来了。 他没有拒绝她传来的内力,他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与其在路上倒下给她麻烦,倒不如这样被她拥着,前行。 “竹子,你心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梵渊突然问出一句,语气艰涩。 “怎么问这样的问题?”顾竹寒背脊一僵,莫名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让我来猜一猜吧,”梵渊浅笑道,双眼似蒙了一层雾,明明是笑着的,却看不见深层的笑意,“是说服我,带我离开摩梭吗?又或者是去我在信中给你说过的青海看一看,感受下那里自由的空气?” “但是,我猜这些都不是你最想要的……”他话锋一转,语气也低沉下来,微微带了点伤感,“你最想要的应该是回到你那个时代去看一看,看一看你真正的弟弟。” “沙——” 顾竹寒突然在雪中停了下来,心脏急跳不止,浑身血液也随着梵渊说出的话突然沸腾,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仰起头直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梵渊将她的反常给完完全全看进眼中,在她握紧他右手的手指紧了紧的时候,他已然知道了她长久以来在这个时空里潜藏在内心最鲜为人知的愿望。 亲情,在她眼中看来,始终比****来得更重要。这一点他早已知道。这也曾经作为他约束着自己的内心不要为她沉沦的其中一个原因。 奈何,事与愿违,他最终还是陷了进去,无可抑制地,再也无法回头。 两人很快就来到马车前面,银十早已迎到他们二人身侧,看见梵渊明显苍白的脸容,他的脸容也严肃起来,再看顾竹寒那边,却看见他的小主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有点儿担忧,“大人,小主人……” 顾竹寒置若罔闻,心不在焉地从他面前经过,先是扶了梵渊上马车,自己再上去,动作迟钝而僵硬,仿佛走失了魂魄。 “小主人……”银十极大察觉出顾竹寒的不妥,禁不住又唤了一声,却看见梵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马车开始动了起来。顾竹寒一上马车便放开了梵渊的手,坐得离他远远的,颇有一种河水不犯井水的泾渭分明。 梵渊也没有作声,早已猜出自己在问出这个问题来之后她会是怎样的反应,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良久,她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大雾弥漫的双眸还有点迷糊,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可是一抬头看见梵渊担心地看着她,马上清醒过来,也顾不得马车颠簸,一个箭步来至他对面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一直不肯接受我,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为身上的蛊毒,而是因为你还要为我牺牲!” 梵渊平静地看着她,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直到她快要忍受不住这种死寂的沉默的时候,他才缓缓启唇,“你多想了。” “我没有。你别想着欺骗我。”顾竹寒突然紧握住他的手,语气带上哀求,“梵渊,你可以不跟我离开,你可以当我是累赘,但你绝对不能再次为我牺牲。你刚刚都猜错了,我根本没有想着要回去那个时空,我最在乎的一切……只有眼前的你。” 梵渊眼神微动,似有水光在眼前浮动,他似乎忍受不了被她这般祈求热切地看着,狼狈地扭开了头,依旧重复之前的那句话,“你多想了。” “我没有多想!”顾竹寒不管不顾,恨不得寸步不离跟着他身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是怎样的人难道我还不知道么?刚刚你的问话只是想让你自己死心而已,你自认为很了解我,可是到头来,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一些什么吗?” “我要的不过是和你一起回青海,看湖光水色,看大雁南翔,看苍鹰捕猎……而不是回到那个虚无的地方,见一个很有可能已经不存在的人。” “梵渊,你能不能别再固执,能不能不要再丢下我不管?” ………… 那一晚,王宫之内王宫之外,有人欢喜有人愁,赖冬寻在送走梵渊和顾竹寒之后,独自一人在宫道中走着,她看着天上半遮的月亮,想着心中那个永远没有可能得到的人,暗叹一口气。 是什么让曾经任性刁蛮的自己变得如此彻底?明明只是和那个人见过几面,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可是她偏偏记住了他在月下平静无波仿若古井一般深幽的眼神。 有时候,一见钟情不到你不信。 可惜的是,到头来都是她自己一人单相思。 “大概,在这件事完结之后,我要去找找他。”赖冬寻握了握拳头,疾步往暗道处走去。 * 第二天早上,赖秋桐浑身酥软地从床上醒来,她身上不着寸缕,昨晚那件大尺度的寝衣早已被人撕成了碎片,她看着自己身上青紫的痕迹,又看着被单上刺眼的血红,知道自己终于交给了他。 是的,在昨晚之前她还是完璧之身。 这是她为梵渊保留的。 她在她十八岁那年遇见了他,虽然两人也只是以圣僧和皇女的身份相遇,可是她第一眼看见他,便被他那种像是游离于人间的从容洁净所吸引,她发誓,今生今世非梵渊不立别的皇夫。 一别经年,此刻她终于得偿所愿,将自己交给了他。 可她醒来之后,大床上只有她一人,梵渊并不在她身侧。 赖秋桐皱了皱眉,顾不得身上酸软疼痛,便唤人进来替她沐浴更衣,梳洗上妆。 宫里唯一留下的几名宫女都是专门侍候她的,她问其中一名宫女:“鹿君今天早上可是离开了孤的房间?” 其中一名宫女是在昨晚当值,立即道:“是的,陛下。” “嗯。”赖秋桐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隐隐察觉出好像有一丝不妥,可她昨晚虽然没有来得及控制母蛊来达到自己的初衷,然而她与他相处甚欢。许是因为中了药的缘故,他昨晚对她热情似火,完全没有平日里若即若离的那种感觉,她甚至还能记得他的大手抚摸在自己身上的热度。 想起昨晚的情景,赖秋桐脸上红了红,她不再多想,而是穿好朝服准备上朝。 她必须要再建造一座佛塔奖励梵渊。 这一天,赖秋桐如常上朝,可是数年如一日不论风吹雨打从未请过假的国师孙子明却突然称病在家,不来上朝。 赖秋桐心中微微一哂,敢情她这个青梅竹马在和自己闹别扭了,殊不知自己的妹妹早早到了人家的府上,和所谓称病的国师谈和女皇春风一度却不能泄露出去的重要性。 谈论的结果自然是顺利的。赖冬寻并不允许这个计划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发生,她必须要快点解决这件事情,好去找银闇。 而梵渊和顾竹寒却是接近天亮才回到摩梭王宫。 皇宫出入并不方便,而梵渊的身体也接近极限,两人直接去了客栈,却是分睡两间房。 本来梵渊让顾竹寒去睡赖冬寻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却是被顾竹寒一口拒绝,另外在他隔壁寻了一间客房住下。 原因无他,只因赖冬寻一心一意要撮合他们二人,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又大又奢华,还隐隐透出一股暧昧禁欲的气息,这样的房间顾竹寒理所当然是不会住的,而且她发现房间之后有温泉净房,梵渊刚浸了冰水,又有她的内力护身,再泡一泡温泉的水就不会着凉。 473.第473章 竹子,好梦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是以她很识趣地将房间让给了他。梵渊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也没有多问,而是从容抬步进房间,关上了门。 不过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顾竹寒还是从隔壁鬼鬼祟祟地潜入他的房间,梵渊虽然内力接近于无,可警惕性还是在的,一下子就嗅出她身上的馨香,只是躺在床上装睡,并没有动。 顾竹寒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像是害怕弄醒他一般,为他轻轻掖了掖被角,又靠近他的心脏,静静听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喃喃低语:“睡得真沉。如果一直都这样听话就好了。” 梵渊的唇角扯了扯,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意和悸动涌了上来,激得他心跳都跳快了好几拍。 顾竹寒也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后就再没有说了,她一直安静地守在他身旁,在这个冰冷的暗夜之中守着大床上睡得“安稳”的男子。 梵渊自认定力还是十足的,可是长久地被她这般看着还真是十分不习惯,他状似不经意地翻了个身,本想提醒她让她快点走,怎料在他翻完身之后,她又伸出双手为他掖被角,顺便还探了探他的额头,察觉他并没有大碍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 可是她的心安稳了,梵渊的心却怎么样都安定不下来,他看她的架势,分明是想一整夜都守在这里,刚刚她碰触到自己的时候,双手冷得像什么似的,这样坐下去,明天倒下的定然是她。 心焦之下,他又耐着心等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察觉出对方有要离开的迹象,最后只能把心一横,长臂一伸,再一个用力将她从床边扯入被窝之中。 黑夜之中,顾竹寒本来想起身为他拨弄炭火,让房间更温暖一点儿,却不料还未起身,便被一股大力给扯入被窝里,那如银莲温润清新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入鼻端。 顾竹寒心跳急跳了一下,紧接着在寂静的暗夜之中,她的耳侧也传来“咚咚咚”如擂鼓般的急剧心跳之声,反倒衬得她并没有那般紧张。 唇边不自觉含了一抹笑,“梵渊,晚安。” 梵渊怔忪:“……” 竹子,好梦。 ………… 顾竹寒和梵渊分别之后,回到自己的住处,她这一睡,睡了将近一天一夜。好像在来到摩梭之后从未试过睡得这般安心,昨晚之后,她和梵渊之间好像有一些什么在悄然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们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昨晚的事情。 夜幕降临,她才从床上幽幽醒来,一问侍候自己的宫人,直到赖秋桐并没有宣召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起床穿衣,本想吃点什么来填饱肚子。也想探听一下梵渊和赖冬寻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赖秋桐是否有怀疑昨晚发生的事情。 可是,不等她走出宫门半步,便突然听见宫殿外的小花园之中有打斗之声传来。 顾竹寒心中一寒,知道自己地处偏僻,又是靠近外面山林,很容易会被刺客入侵。 她刚想叫人,却不料一抹看似十分臃肿的身影从墙头掉落,顾竹寒纤眉一蹙,隐在暗处并不作声,观察眼前的突发状况。 那抹从墙头掉落的臃肿人影身上染血,她紧咬牙关从地上艰难爬起,她似乎是带孕之身,肚子高高隆起,看上去已然是快要临盆的征兆。 她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却被满地来不及收好的柔软锦被接住倒是大幸。 顾竹寒这里阳光好,又为人和善,宫人都喜欢把被褥拿来这里晾晒,所以那个孕妇才得以保存下自己的胎儿。 只是,这么一个快要临盆的孕妇怎么就逃到了她这里来?是谁人这么变态要追杀于她? 孕妇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她提着剑,十分艰难地往前面走去,却不等她走出几步,身后追兵终于赶至,要将她一招斩杀于剑下。 顾竹寒总觉得即使对方要杀人也不要在她的地儿里杀人,这多么不吉利?而且很可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她也脱不了干系。眼看着那一柄透着寒光的剑就要刺穿孕妇的后背,顾竹寒及时出手,从袖中飞出一枚银针来直射那名杀手的剑柄。 千钧一发之间,银针射中那人的剑柄,刀锋微微一偏,孕妇的性命得以保存。 顾竹寒松了一口气,这才从暗处走出,对那二人说道:“我不管你们在我这里上演的是什么戏码,总之,要杀人的话,离我这里远一点。” “公子,你一定要救我一命啊!” 那名孕妇突然飞身扑到顾竹寒面前,仰头看着她,满脸泪痕请求道。 顾竹寒就着月光看清楚了她的样子,眼前的孕妇并不是谁,正是本来很应该在大蔚里安心养胎的惠妃! 她的脸色微变,惠妃敏感地察觉出顾竹寒的犹豫,死死抱紧她的腿,继续求助:“我已经怀胎九月了,快要临盆了,可是他们仍旧敢对我这样一个有孕之身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公子你就大人有大量可怜可怜我一下吧。” “这位公子,在下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妙。”那名一直没有作声的杀手此刻终于说话了,他双眸紧紧盯着顾竹寒,状似让她这个路人甲不要卷入无谓的事端之中。 “嗯,你说得对。”顾竹寒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大概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了,眼前这个杀手九成九有可能是凌彻的人,而惠妃之所以千里迢迢从大蔚逃至这里,定然是因为摩梭王宫里有谁人能庇护于她,所以才敢贸然闯进宫里来。 顾竹寒在离开大蔚的时候,惠妃已经十分得宠,现如今,她身怀六甲仍要出逃,而且还能从某人的手中逃出…… 怕且,大蔚那边已经出了大事。 “公子,既然你确认你不管这件事情的话,那么请你移步,我将这个女子抓走便可。”那名杀手见顾竹寒还不动身,唯有微微催促道。 顾竹寒回神,将自己的腿往惠妃手中退回来,可惠妃却是死死搂紧她,她的脚尖贴着惠妃高高隆起的肚皮,顾竹寒头皮发麻,不敢用力,只得对那名杀手说:“我不想遭天谴,你来扯开她。” 惠妃想不到顾竹寒如此绝情,眼看着那名杀手就要靠近自己,她突然腾空而起,抓起地上的剑就要挟持住顾竹寒,逼她帮忙。 然而,不等惠妃得手,却有另外一枚银针向着她的面门处****而来,惠妃眸底精光一闪,艰难往侧避开,杀手看准机会立即将惠妃制住。 顾竹寒见自己安全了,这才来得及往侧看去。但见一抹雅白俊秀的人影才暗处缓步走出,来人气息高华,脚步从容,他来至顾竹寒身边,低头打量她片刻,察觉她无恙,这才说道:“幸亏来得及。” 顾竹寒没有想到梵渊会在这个时候来看自己,“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散步。”梵渊面不改色,自然答道。 顾竹寒心中微微一哂,这人永远都口不对心,连说个慌都如此冠名堂皇。 忽而察觉有一道怨毒的目光射向自己和梵渊,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惠妃怨恨地看着自己和梵渊,不由奇了怪了,也来不及和他插科打诨,直接问道:“梵渊,你可还记得她?” “记得,哪会不记得?”梵渊冷笑一声,语气不明,“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惠妃娘娘呐。” 惠妃被黑衣杀手擒住,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只得嘲讽一句:“想不到你还没有死,你身侧这位……让我来猜一猜,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前朝的孽种吧?” “惠妃,你口里放干净一点。”梵渊脸色微微一变,他抬眸示意黑衣杀手赶紧带着惠妃离开,黑衣杀手会意,在离开的时候眼风还是忍不住扫了顾竹寒一眼,顾竹寒被他这一记眼风搞得莫名其妙,不过见惠妃走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分明是听得出惠妃语气里的怨毒之意。莫非梵渊曾经得罪过她什么? 她抬头看向梵渊,也不作声,只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给出答案。 梵渊浑不在意地微微一笑,似知晓她心中所想,侧眸看向她,缓声问道:“竹子,你还记得在长醉书院里曾经有人对我下蛊的事情么?” 顾竹寒眼皮一挑,她仔细回忆一番,而后说出心中猜测:“惠妃……不会是那个下蛊害你的人吧?” “正是。”梵渊点头,而是顺着话题说下去,“可是惠妃并非是摩梭国的人。” “那她是……?” “她是大诺鼎玑阁某名成员的女儿。” “她与鼎玑阁有关?”顾竹寒心中一窒,“但是怎么我觉得她好像并不喜欢我?” 她可没有忘记方才惠妃看她怨毒的眼神。 “她不仅不喜欢你,还不喜欢整个鼎玑阁的人。更不喜欢与前朝有关的一切人和事。” 梵渊害怕她在室外着凉,他可没有忘记昨晚她的手有多么冰冷,先行一步携了她进宫殿里,没想到宫殿里冷清寒冷,心中一滞,“这么冷的天,怎么就不点上炭火?” 他说着又动手帮她点炭生火,完全是出自下意识的举动,顾竹寒在一旁看他忙活,心中过意不去,想要走过去帮忙,却被梵渊抬手阻止,只听他淡淡说道:“为你堆炭生火的机会也不多了。” 顾竹寒神色一寒,心中有气,径自丢开了他的手,不再理会他,坐回凳子上,看他为自己忙碌。 可终究是觉得不习惯,如此沉静的相处,想起他每每说起的那些暗有所指的话语更加使她心焦,她启唇,问他:“你今晚来这里的话,女皇不会对你有所怀疑?昨晚的冰水这么冷,你身体没事吧?” “摩梭边境出了点事儿,军情告急,她此刻正召见群臣,没有空理会我。” “那她昨晚是否有怀疑你……?国师又怎么样了?”顾竹寒由于睡了一整天,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外面的事情,不过看见梵渊能顺利来这里看自己,而且也没什么病态,应该没有出什么岔子。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你放心。”梵渊和她聊天的时候也把全部炭火给点燃了,他坐回到她对面,抬手就想把她的脉,他们二人重逢这么久,他都没有真正探查过她身体的状况如何。 顾竹寒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暗暗觉得他今天特地来一趟定然是为了什么事情,昨晚听他的意思是想助她回现代,若换作以前,她巴不得要离开这里回去看纪行一面,但是总是事与愿违,她对这个时空产生了眷恋,对面前坦荡固执如清水华莲般的男子产生了依恋。 就仅是为了他,她宁愿不走。 奈何,梵渊并非是那么好拿捏的人,他抬眸看她,眼神隐带凌厉,“不要动。我总要看看成效如何。” 顾竹寒心中一滞,知道他话语里的意思,他是用了自身的灵力来救她,封印住她体内狂躁的血脉之气,所以她才没有发病,也没有在大冬天的要定期喝酒御寒。 也因此,差点使他失去了性命。 他始终记挂着她的病,这令她无话可说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愧疚。 “嗯,恢复得不错。”梵渊把脉过后,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她微微笑道。 她沐浴在他春风拂柳的笑容之中,恍恍惚惚如果他们能这样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若然没有昨晚的试探,她可能会被他的笑容麻痹,继而对他产生信任,然后……再被他残忍地骗一次。 谁说善意的谎言不伤人?这世上,凡是谎言都伤人,伤己。 “那你……又怎么样?”她收回自己的目光,装作不觉意地问道。明知道他身上中了蛊不可能解开,问这样的问题也是徒劳,可终究还是想多问一次的。总没有理由他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她却不知道他的。 “我并无大碍。”梵渊表情淡然坦荡,顾竹寒狐疑看他,将心头的疑问说出:“真的没有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开你身上的蛊?”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474.第474章 又遇凌彻 气氛瞬间沉重下来,在生死面前,纵然不放在心上,可总会被她挑起一缕愁绪。 他是太固执,他知道。他是舍不得她,他也知道。看不见她还能凭心而活,看见她,就连觉得“死”也是一种亵渎。 “竹子……”梵渊见她一定要纠缠在这个话题之上,心中暗叹一口气,“原本我在醒来之后听见你在祈风,与顾玉骆在一起,心中非常疑惑,不仅因为顾玉骆复活,还因为他居然能找到你。但是既然你在祈风没有任何行动,那就证明你很可能是自愿留在摩梭的。而你,应该是不能从蓝宝身上感知我的存在,所以我猜想你定然是以为我死了。不过,就算你知道我可能还存活于世的话,也不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最后还是答应了赖秋桐的霸王条约,做她的皇夫。然而,若然这一天真的到来的话,我想,我大概还是会选择死。” 破天荒地,他说出他心中的真正想法,也让顾竹寒知道为什么他要留在摩梭。 “梵渊……”顾竹寒神色复杂,她越过圆桌捂住他的唇,“我不是来找你了么?不要再说‘死’好不好?” 仿佛是察觉到顾竹寒惊慌害怕的情绪,梵渊轻轻一笑,神情依旧淡然,“竹子,人总有一死,你必须要学会接受。” 然而,话虽是这样说,但他在耗尽灵力为她铺开另一条路的时候,原本预定的计划还是出了差错。 第一,他没有预想到顾竹寒会从南唐抽身救他,第二,他也没有料想到她的真正身份这么快就被查出,原以为会在他死了之后,她的身份才会让顺景帝知道,怎料事情还是发生了变化,让他措手不及。 本来他以为他一身灵力散尽,灌注在蓝宝身上,他必死无疑。而且,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他的身体出了不小不大的状况,然而却偏偏让赖秋桐用蛊虫来救了他,让他醒来。 在他醒来之后,却得知自己终究是无可避免地成为她的皇夫,又偏偏被对方抓住弱点,拿顾竹寒的安危来威胁他。他实在是无法逃离她的掌心。 那一段时间他虽然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可是内心终究是沉郁的。他在大蔚出生长大,学的虽然是众生平等的佛法,但是骨子里还是以男子为尊的思想,他所说的“尊”不是说一定要绝对霸道的地位,他需要的是一个携手并肩共看世间繁华的人,而并非是站在女子身后,在深宫之中等候女皇邂逅的人。他梵渊不屑于为了活命而违背自己的良心,如果真的无法逆转面前处境的话,他不介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是她,还是在他意想不到的情况之下来了。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刻是怎样的愉悦和庆幸,不是庆幸自己不用再一次去寻死,而是庆幸能够在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到她。 纵然,他的下场很可能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那晚不发作了很久的双生蛊再次发作,双生蛊说好听一点是蛊,但实际上是一种控制人****的毒,他对赖秋桐没有任何感情,是以这蛊在她面前并不起作用,她不止一次邀请过自己,但是都被他避重就轻地躲过。有些事情不可能那就是不可能,无论她在她身上下了多少次蛊。 是以,那天晚上,他在认出顾竹寒之后双生蛊很自然而然便发作了。一个人不能动情,要永远无情无绪地活下去,比遁入空门还要困难和痛苦一万倍。 于是他小小地放纵了自己一下,在这样的放纵之下,居然探出了她的真心,那一瞬,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我觉得,还是有办法将你身上的蛊毒给清除出来的。”顾竹寒始终不死心,她想起赖冬寻曾经和她说过赖秋桐曾经动过下在梵渊身上双生蛊的母蛊,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从赖冬寻身上入手,去将母蛊找出来,然后利用母蛊将子蛊从梵渊的体内引出来,让他不再受制于赖秋桐?又或者,赖秋桐身上就藏有解药,只要将解药拿到手了,梵渊体内的子蛊是不是就会失效? “竹子,你莫要轻举妄动。” 梵渊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看定她的眼眸,对她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就算你真的能找到母蛊,赖秋桐也可能会有后着,若然真的暴露了你的身份,真的得不偿失。” “那难不成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么?”顾竹寒情绪激动,饶是知道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可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转瞬仿佛好像又想到别的事情,顾不得生气,“梵渊,你身上除了双生蛊之外还中了另一种蛊,那种蛊对你而言是否有大碍?” 梵渊没有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情,眸光闪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那种蛊我也不太清楚情形,只是听赖秋桐曾经说过那是护心蛊,能护住我的心脉,所以我并没有因为灵力衰竭而死。可是这并不排除以后会出什么事情。” “那……如果是这样的情况,我大概懂了,”顾竹寒的眼神突然亮了亮,看向梵渊也带了三分笑意,“你的蛊毒并非是无解,只要找到使这两种蛊中和的方法,应该能平安活下来。” “梵渊,我决定不回去了,你不用再像昨晚那般试探于我了,所以你能不能让蓝宝把灵力给回你?”顾竹寒一瞬不瞬地看定他,语气坚定道。 “竹子,你认为我费了多大功夫才将我体内的灵力化成法阵封印在蓝宝体内?”梵渊微笑看她,眼神端得温柔,话语却是残酷。 此时蓝宝也听见他们二人提起它,立即从梵渊的袖摆处探出脑袋不屑看着顾竹寒,觉得顾竹寒这样的问题真是很傻。 “……”顾竹寒看着这一人一狐如此默契的表现,刹那无语,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可是从梵渊口中所出,她还是觉得心情低落,好像无论怎样想都是钻进死胡同里,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他们还要留在这个该死的摩梭里多久?梵渊不会真的要让她回现代吧?而她又能在什么时候将他劝服,让他彻底死了为她牺牲的心? “阿弥陀佛,施主,想多无益,各人有各命,不必为谁担忧。”梵渊突然装模作样地竖起右手,嘴里念出了佛偈。 顾竹寒横他一眼,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永远不会显露半分感情的人会成为她在这个时空里的桎梏和逆鳞,纵然人家并不稀罕她。 “各人的确有各命,大师说得也很好,可我顾竹寒就是要从释迦手上夺你的命。”顾竹寒不屑反驳,眼神一如既往坚定和明亮,似天边永不沉没的启明,照得人心中发紧。 梵渊突然就觉得自己承受不住她的目光,狼狈地移开了眼,却又听见她拾起惠妃的话题,“惠妃是否之前曾经和你的姑姑勾结,下蛊害你?她既然是鼎玑阁以前某位成员的女儿,那么为什么又会与摩梭女皇交好,她为什么最后又会进宫为妃?” 顾竹寒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梵渊的固执和决绝真是没人能及。要劝服他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既是如此,倒不如将眼前的问题先解决好。 只是,一想到这个惠妃曾经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顿时如陷入迷雾之中,疑惑重重。 梵渊此时也及时回神,缓声道:“惠妃的父亲为了鼎玑阁的事情,抛妻弃女,将她和她的母亲抛弃在大诺。恰逢大诺灭亡,她们母女二人辗转逃亡逃至摩梭。惠妃在摩梭应该是有奇遇,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奇人,学了一身媚术去害人,后来回来大蔚之后还要将碧嫣楼给收编在她的旗下,作为消息收集的一个重要根据地。”梵渊启唇,开始告诉顾竹寒惠妃的身世,“我想,她进宫除了想要在大蔚有一席之地之外,还想要通过大蔚的权柄去报仇。她应该是知道大诺的余党还存活于世,是以,她在得知你的存在的时候,她想方设法想要置你于死地。” “那她现在从大蔚出逃,可是大蔚出了什么事情?”顾竹寒期盼从梵渊这里得到消息。 “大蔚的确是出了大事,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不是十分清楚。”梵渊想了想,还是告诉她,“今晚来抓惠妃的人,我想应该是凌彻的人……惠妃不足挂齿,重要的是她肚子里的胎儿。” “梵渊,你说凌彻会不会来了摩梭?”顾竹寒没有察觉梵渊在说到凌彻时明显顿了一顿,她只是循着他给出的信息往下想。 梵渊见她在提起凌彻时并无异样,心中不由自嘲一笑,曾经觉得凌彻并非是他的良人,可现在想起来,若然他当时没有让她去南唐,那么一切的结局会不会改变?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辗转数国,过着阴谋阳谋波云诡谲的生活,实在是不好受。 “此话怎说?”他知道自己多想无益,稍稍回神,问道。 “我在天福客栈找到你的那天晚上,我一整天都遇到凌越的追捕,我为了避开他,所以才误打误撞来到你的房间,现在惠妃又被追捕到摩梭王宫,我总觉得如果是凌彻抓的她,那么凌彻会不会也来了摩梭?” 顾竹寒这样想不仅是因为她自和梵渊重逢的那天晚上她就没有再看见凌越,心底里存了疑惑,可是再摩梭王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也没有闲工夫理会。现在说起惠妃,她就想起这个问题。 “现在多想无益,”梵渊思索片刻,“我们也只能见步行步。”其实,如果她真的对凌彻没有忘情,按照凌彻的实力,她返回大蔚……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这样的话他始终无法说出口。 大概,他还不够狠吧。 “梵渊……”顾竹寒握了握拳头,脸上微有窘迫,可是在说出他的名字的时候,终究还是将心中的话题压下,那样的问题,现在问不问其实也没什么干系了吧?就算凌彻真的寻来又怎么样?以梵渊的性格,也会将她推给他的,美其名曰为她好。 呵,真的是好一个为她好啊。 又有谁知道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好?好不容易看清了自己的心,原以为能觅得良人归,然,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甚至连踏出第一步都不肯,人说男追女隔层纱,女追男却隔座山,她觉得,横亘在她面前,不止一座高山,而是有十座。 等她翻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吗? 第二天,雨雪微霰,乍暖还寒。 顾竹寒仍旧在酒棚底下酿酒,她酿的是白酒居多,也有果酒,果酒发酵得快,是以很多很快都能装瓶储存,白酒则是因为摩梭国温度较低的问题,并不能很快地发酵完整。 她揭开巨大酒缸,看了看酵母发酵的情况,而后拿起大勺勺起一点儿放至唇边尝了尝,就在此刻,她听见了不远处的花园宫道里有一阵愉悦人声传来。 顾竹寒皱了皱眉,她认得出其中有一女子笑声是赖秋桐的,另外还有一男子笑声……好像是凌彻的? 有些人、有些话以为自己能记一辈子,但是大梦一场,再相遇时,早已经恍如隔世。心中早已空了一块,再听到那似曾相识的嗓音时,竟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包括在隐含危机的祈风时的邂逅。 她循声望去,恰好穿过枯枝垂落下来的冰条看进了那个男子的眼中。 顾竹寒瞬间定住不动了。那个和赖秋桐并肩而行的男子不是谁,正是她心中猜想的那个人,彻王凌彻。 一个最不可能的人此时又出现在她面前,顾竹寒顿时觉得自己很倒霉。 凌彻这个男子仿佛永远都和她差一步,他多次追寻她而来,却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而与他擦肩而过。 她想,他应该救出了他在祈风的母妃了吧?所以那一天她在逃离祈风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 然而,她认为自己这一生,不要说这一生,就是说近段时间里都不可能再看见他,可是世事难料,他居然还是出现了在她面前。 475.第475章 偶染风寒,不能出席 两人隔着十数棵冰树无声凝望,顾竹寒微微眯了眯眼,眸底并没有明显的情绪,凌彻看着她,漆黑眸底如海底深浪般翻涌,他本来还不相信惠妃口中所说的话语,顾竹寒怎么会进到摩梭王宫里,在赖秋桐的眼皮底下过日子? 但是,此刻他看见了她,不由得他不相信。 顾竹寒目光一触即收,那边赖秋桐见凌彻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某个方向,也循目望去,她笑说问道:“彻王爷可是看到了那位刘姓公子?” 凌彻此时也收回了目光,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女皇口中所说的刘姓公子是什么人?” “说起来,刘公子也是从你们大蔚过来的,”赖秋桐也不隐瞒,而是瞥了顾竹寒一眼,继续和凌彻往前走去,“恰逢孤年后大婚,孤的皇夫喜欢喝酒,是以招贤纳士,请到这位刘骁刘公子入宫来为孤酿酒。就连在你大蔚发迹的缪可言缪大商贾,孤在不久前也见过他。” “哦?缪公子也来了?”凌彻转了眸光,仿佛将某些事情联结了起来,缪可言在暗中投靠了前朝鼎玑阁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此人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并没有对大蔚作出过激的事情,是以他也没有清理他。 而且,凌彻觉得,把缪可言留在大蔚也并非是一件坏事,毕竟他还是可以通过缪可言来得知顾竹寒的消息。他没有对缪可言动手,并不代表他没有派人监视缪可言。缪可言在商场上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商业帝国的布局令他咂舌,而且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所开的子不器已经深入至大蔚的民生内部,想要真正将他连根拔起并非是一件易事。 他其实也意识到若然顾竹寒真的决定要复国的话,子不器的生意对大蔚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冲击。可他,还是狠不下心来切断这唯一与她的联系,更何况,他也在赌,赌顾竹寒会不会这么狠心将他们往日的情谊给斩断,彻底与他为敌。 在祈风的时候,他因着母妃的缘故,还是错过了与她携手的机会,原本他是一心一意要营救于她,甚至不惜在自己身上留下魏王府耻辱的印记。然而,他并不能放弃那个他等了将近十年的机会。他的母妃只有一个,诚然顾竹寒也只有一个,可是顾竹寒有人护着,他的母妃却没有人护着。一旦祈风老皇赵尚驾崩,他的母妃就将会陷入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若然顾玉骆一狠心,等着他母妃的就只有死。 凌彻自然是看不得他母妃的死,是以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营救顾竹寒的机会,转而进宫将他的母妃救出来。 他本是打算把母妃护送回大蔚,然而护送至一半路程的时候,才知道他的父皇已然病入膏肓,而他的遗诏迟迟没有立。凌彻自然是感受得到自己境地的危险,凌铭虽然不成气候,可是顺景帝身侧身怀六甲的惠妃却是一个隐患,是以他当即让人将查出来的惠妃的真实身份还有她的经历呈上给顺景帝,果不其然顺景帝大发雷霆,想要杀掉惠妃。 但是惠妃的手段确实了得,三言两语说得顺景帝动了恻隐之心,可是凌彻又怎会轻易让惠妃逃脱?他又命人在宫中布下了一切计谋陷害于她,让她彻底没有了容身之所,一个怀孕将近九个月的女子,就算独自出逃,也逃不了多远。 就算她能逃出大蔚,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凌彻预计着惠妃定会逃来摩梭,因为她除了摩梭无处可去。 果不其然,他等在摩梭的路上,不仅从凌越口中得知了顾竹寒的消息,还得到了惠妃的消息。 事情过了这么久,他心中对凌越的气也消了很多,此刻看见他灰头土脸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也发不起火来。毕竟是陪在自己身旁这么多年的人,有时候他和凌越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主仆关系,然而又是这种过于熟悉的关系,所以才导致他和顾竹寒错过了一步。 这一步,如深海鸿沟那般,无法弥补。 可他还是再一次追她而来了,无论她是否还喜欢着他,他觉得,他都不能再放弃她。 因为,这一次,他能够名正言顺娶她回大蔚。 “彻王爷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了,今晚孤定会设下宴席替你洗尘。” 赖秋桐其实正被边境流民动乱一事弄至头昏脑胀,此刻凌彻前来说是想要和摩梭建交,为表诚意,要相助于她,本来如果是凌彻要派兵进摩梭的话,她定然不会答应这种建交,可是恰逢动乱接近大蔚边境,大蔚有驻军守在那里,这才令赖秋桐放宽了心。 摩梭闭关锁国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是时候要与邻国建交了,不然……自己真的会成为坐井观天的青蛙,吸收不了外界的新奇好事了。 凌彻一听她这么说,眼角挑了挑,“本王在来摩梭的路上听到许多人说女皇的皇夫多么多么神秘,不知道今晚是否有缘得见你的皇夫?” “皇夫他……近日偶染风寒,今晚可能出席不了。”赖秋桐又想推托掉,根本不想让梵渊显露在凌彻面前。 凌彻也不直接挑明,语气也变得平淡,“有些事情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辈子,女皇你的皇夫迟早要让世人知道,与其到时让世人无限审慎你的皇夫,倒不如趁现在让他多点出来适应,这才是正道。” 赖秋桐一听,知道凌彻是在变相让梵渊参加今晚的洗尘宴了。 对于凌彻,她并不能全然信任,他毕竟是曾经想杀,也差点杀了梵渊的人,对于这个人她本应该也是恨之入骨才是,可是国难当前,摩梭国力空虚又沉疴已久,她不得不借助他的帮助来扭转局面。 是以,她也只能暂时放下梵渊与他之间的私人恩怨,与大蔚合作。 只是,真的要让梵渊参加今晚的宴席的话,她还是有所犹豫。 或许,她应该问问梵渊,毕竟她和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种关系了,她不能再将他藏着掖着了。 “那位刘公子可会参加?”凌彻再次瞥了一眼顾竹寒所在的方向,“连日来赶路,实在是想念大蔚的美酒,若然女皇说的刘公子真的是一位顶级酿酒师,不如由我来鉴定一下?” 赖秋桐并没有察觉出这番话有任何不妥之处,只道他是思乡情切,怀念大蔚的美酒,当下立即答应下来:“让刘公子参加洗尘宴又岂会是难事?毕竟彻王爷出国当时,想家想美酒也是在所难免的。” 傍晚时分,顾竹寒被赖冬寻告知她也要出席宴会,原因是贵客来访,想大蔚美酒,让她招呼着点。 顾竹寒得闻,一脸头痛地看着赖冬寻,“若按你这样的说法,那也即是说是凌彻想要我参加这次的宴会是吧?” “是啊,凌彻摆明要找你茬。”赖冬寻此刻也早已换上了一袭五颜六色的民族长裙,催促着顾竹寒赶紧换一套衣服和她一起出席宴会。 事到如今,顾竹寒想要推脱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只能按照赖冬寻的建议,换一套衣服和她一同出席宴会。 赖冬寻和顾竹寒关系好这在摩梭王宫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对于这个从大蔚而来的神秘酿酒师,众人对她的态度还是持一种友善的对待,摩梭本就是那种民风淳朴的国家,又是以女子为尊,大多数的人还是比较温和的。 是以,赖冬寻很自然而然地和顾竹寒一同出席宴会。 顾竹寒心中有事,所以一直心不在焉的,赖冬寻觉得她一直这样子不是一回事,所以还是凑近问她:“怎么了?” 顾竹寒思索良久,想起那天和梵渊不欢而散的谈话,想起他并不想解开自己身上的蛊毒,本来不太想说自己烦恼的事情,可是她看着赖冬寻认真的模样,在内心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小声问道:“你上次所说的双生蛊母蛊在哪里?” “你怎么问这一个事情?”赖冬寻眼底惊疑之色突起,颇为惊恐地看着她。 “我具体想问的是如何将他身上的蛊给解开。”顾竹寒此刻也不再隐瞒,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原以为赖秋桐真的不顾一切将母蛊下在了自己身上,梵渊身上的蛊毒无药可解,可当她得知了真相之后,心中是狂喜。当然,狂喜过后,便是为难,梵渊并不配合,而她对摸索皇宫甚不熟悉,也无法和薛言取得联系,根本无从下手。 赖冬寻没有想到顾竹寒会如此相信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问她这么隐秘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今天就算不愿意回答,也肯定会被顾竹寒抓住问个明白的,当下采取被动为主动,一攥她的手臂走至一旁的草丛中,在背后跟随着她们的宫人对于这样的事情也早已见惯不怪,只当是公主想要和小情人耳鬓厮磨一番,再去出席宴会。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情?”两人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之后,赖冬寻的语气才严肃起来。 “我总不能让你皇姐永远用双生蛊控制着他。”顾竹寒如实说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赖冬寻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是外人应该不清楚摩梭的规矩,每一位皇女自小是由一位专门的蛊术师去教导怎样练蛊、用蛊的,而教导我和皇姐的是一位名为‘和姑姑’的练蛊师,她就住在宫中,由小到大都最护皇姐,简直是将皇姐当成她的女儿一般对待。” 顾竹寒听她如此一说,这才知道原来摩梭还有这样的变态培训。 当下丢开刚刚的问题,转了思路,继续问道:“那你上次为什么会得知双生蛊的母蛊被动了手脚?” “我是假意去和姑姑那里查一些资料,而后趁着她不留意的时候翻开了一下,这才得知皇姐可能进行的计划。” “我对蛊毒的事情不尽熟悉,”顾竹寒索性这次将心中的疑问问个清楚明白,“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只要告诉我答案就行了。” 赖冬寻本想拒绝,她害怕顾竹寒在知道答案之后怎么样都要铤而走险去为梵渊解蛊,但是事到如今,都已然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她再隐瞒着她也并无太大的必要,只能答道:“你就问吧。” “第一,梵渊身上的双生蛊是否主要把母蛊给控制住了,或者是利用母蛊逼子蛊出来,他就不再受双生蛊的痛苦?第二,你皇姐还在他身上下了第二种蛊,名为‘护心蛊’是不?这种蛊的特性如何,是否会影响到他?” 赖冬寻定定看着她,眸底隐有激赏之色闪过,一直以来她都认为面前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是独特的,可是因着银闇的缘故,其实她并不十分喜欢她,而且她在大蔚吃了大亏,都是拜她所赐,若然不是因为她喜欢的是梵渊,而梵渊又的确没有可能和她皇姐在一起,她也不会多此一举插入这三人的纠葛之中。这种事情总是吃力不讨好。 她原以为一旦一个平日里沉稳睿智的人在堕入情网之后会失去往日里的敏锐和精明,想不到她在摩梭一步步行来,始终保持着她在大蔚初识她的潜沉狡猾,只是她的身上明显少了那种嬉笑怒骂、不屑世间一切的睥睨之色。 有时候再张扬傲放的人,在经历了如此多沉浮之后,终究还是会有所收敛,不过,在摩梭这样的国度里,也不得不她过于放肆。 因为有所顾忌,所有有所收敛。 她这样做是对的,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只是,一个明明处于大好年华的少女却提早变得如此成熟,完全磨掉了同龄人该有的活泼鲜活,这样真的好么? 不过赖冬寻今天无意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她不是顾竹寒,也没有经历过她的九死一生,差点与自己喜欢的人错过的事情,所以,她无权评价她的做法。 此刻,她只要回答她的问题就好了。 476.第476章 此蛊可解 “梵渊的双生蛊是可以解掉,就是方法特别麻烦,本来解毒的方法就很麻烦,再加上皇姐已经动过母蛊,更加难缠……以往解开蛊毒的话必须要等到一个月圆之夜,在母蛊影响力最弱的时候将她解决掉,再辅以别的解毒方法,便可以将藏在梵渊体内的子蛊给引导出来,这才算是完全解蛊。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解开蛊毒的方法会更为复杂。” “至于第二个问题,蛊的种类繁多,护心蛊是当中比较奇特的蛊,若然皇姐不想着用它来做坏事的话,那种蛊存留在梵渊身上一辈子也是没有问题的,它只会按照主人的意愿去行事,不会做出别的出格的事情。只是,”赖冬寻抬眸看定顾竹寒,“若然你将双生蛊母蛊偷走掉的话,我不知道皇姐在知道之后会做一些什么事情,所以我才让你不要贸然行动。” “护心蛊的话,并没有母蛊控制,但是因为皇姐是下蛊的人,她能够在极阳的时候控制护心蛊,不过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护心蛊是一种比较温和的蛊,可以根据个人的特质将他体内的蛊转化为药,从而护住他的心脉,这样,他也不必经受护心蛊另一方面可能存在的危害。” 顾竹寒听她说了一大串话之后,心中的疑问终于解清。 目前为止,最为棘手的还是梵渊身上的双生蛊,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她找到方法也是有心无力。当务之急,还是要写一封信给怪人,请教一下做法。 虽然不知道怪人是否熟知蛊之一事,可是问一问总是没有错的。 她不再问赖冬寻别的问题,轻言道谢之后,就想和她一起走出草丛之中,继续前往赴宴。 赖冬寻却在背后扯住她,眼神灼灼:“你就想这样出去?” 顾竹寒心中疑惑,皱眉:“不然呢?” “起码要装装样子才出去啊。” 赖冬寻的眸子咕噜噜地转,顾竹寒几乎都能看见她眸底涌起的坏心思,心下一惊,觉得这个摩梭公主骨子里的玩心还是没有变,与其避让后退被摆布倒不如先摆她一道。 是以,她也不等赖冬寻对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先一把将她扑倒,赖冬寻脸容错愕呆滞地看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之中只能看见她耀如星辰带满恶作剧笑意的眸子。 这个女子……无论怎样内敛,体内的恶劣因子似乎都没有变化啊。 两人在尚算干净的枯草地上打了个滚,顾竹寒觉得自己这段时日也的确是太过于严肃保守,几乎都要丧失掉以往的跳脱搞怪了,而蹂躏赖冬寻似乎是一个解闷的不二选择。 当下立即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在赖冬寻的脸上搓了又搓,揉了又揉。 赖冬寻被她揉痛了,禁不住惊叫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外面一直等着的宫人听见,“你别这么用力,人家会痛的。” 顾竹寒愕然半晌,想不到她玩到这么大,说出来的话都是误人歧途的,当下笑说配合:“不用力一点儿就怎么会来劲儿?” 说着又在她脸上揉了几下,待得她的脸色完全红掉了,这才收手。 赖冬寻觉得只有自己脸红非常不公平,趁着顾竹寒起来的时候在她领口处扯了扯,微微让她露出锁骨来,容色诱人。 她满意地看了看她,这才扯着她出了草丛,娇嗔地看她一眼,“都怪你,宴席都快要开始了。” 周遭等着的宫人只是匆匆一瞥这对金童玉女一眼,只见他们尊贵的公主红粉芳菲,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开,而那位刘公子呢,则是衣衫不整,露出那副永远苍白的脸下的精致锁骨,嘶,大冷天的,这么诱惑真的好吗? 顾竹寒扯了扯衣服,轻咳一声靠近赖冬寻,调笑道:“若然陛下怪罪下来的话,你就说我耽误了时辰好了,她怎么样都不会为难我一个外人的。” 赖冬寻瞪了她一眼,“谁说你是外人?你我都已经……都已经是……那种关系了。” 她说罢,不再看顾竹寒一眼,先行一步,顾竹寒讪讪而笑,摸了摸鼻子跟上,身后宫人互看一眼:看来公主的喜事也快要近了! 顾竹寒和赖冬寻在到达举行宴席的宫殿时,宴席其实还没有真正举行。她知道顾竹寒肯定是不会跟着坐主座的,而且她们所谓的“关系”还没有确定,两人贸然坐在一起并不太好。 只是,顾竹寒自进殿之后,脸色一直不太好,赖冬寻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凌彻越过众人遥遥举起酒盏向着顾竹寒的方向敬了一敬,那姿态洒拓,一如从前。 “哟,老情人来会你了,要我帮忙挡驾吗?”赖冬寻饶有兴致地看着顾竹寒为难的样子,觉得现在的她才算得上是一个正常人。 “却之不恭。”顾竹寒启唇,不容赖冬寻拒绝直接拉着赖冬寻的手寻了个离凌彻最远的位置坐下。 “你就这么害怕他?”赖冬寻落座之后仍旧调笑于她,“不太像你的风格喔。” “我不是害怕他,”顾竹寒斜睨她一眼,抬手斟酒,“有些事情能避则避,我和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明白不承认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诶诶,有些事情可不是这样说,你的旧情人向着你这边走过来了……”赖冬寻在桌子之下扯了扯顾竹寒的袖子,语气之中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顾竹寒皱眉,果然有凌彻在的地方肯定没有好事发生。然,她偏不看他的方向,自顾自地斟酒,还很好心地斟了一杯给赖冬寻,示意她也喝。 可是,躲不过的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 不一会儿,一对暗云纹锦绣墨履停在顾竹寒面前,顾竹寒盯着那双纤尘不染的长靴,忽而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谭府冰湖旁相遇的情景,那时候她正被报了仇的快感所冲昏了头脑,却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人而陷入了这么多权力的漩涡之中,差点令她死在这个时空中。 还差点害她错过了一个人。 梦生梦死又一世,不觉已经年。 她原以为自己会很难从情殇之中走出,可是又因着他的缘故,她才彻底看清楚自己的心。 在一定程度来说,她还应该要多谢凌彻所做的一切,让她找到真正的归宿。 “不知道公主能否和本王调换一下位置,本王在这里遇到一位故人,想和她聊一聊。”凌彻端酒,在赖冬寻跟前微笑。 赖冬寻看她一眼,又看了没什么表情的顾竹寒一眼,说道:“这还是要看刘公子的意思了,本宫可做不得主。” 凌彻挑眉,转而看向顾竹寒的方向,她自自己到来之后仍旧低着头,纤长睫毛蜷卷,遮住了眸心的神色,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忽而觉得感怀,他凌彻又何尝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跑遍了三个国家,只想执牢她的手,不再让她走? “刘公子,难得你我二人在异国他乡相遇,而且本王爱美酒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借此机会互相探讨一下实在是可惜。”凌彻轻言相劝,“不知刘公子意下如何?” 顾竹寒依然盯着眼前的酒一动不动,老实说,凌彻既然都挑明了情况,她不可能再躲得过去,她经已感受到周遭众人狐疑暧昧的眼神了,再这样子僵持下去的话,恐怕会有不妥。 遂,只能抬起头来看着凌彻,对他微微笑说道:“彻王殿下盛情邀请,在下又岂会拒绝?能与你相互探讨美酒,实在是在下之幸。” 赖冬寻早就料想到有这样的结果,也不用顾竹寒出声,自顾自地捧起酒盏往上座而去,徒留下顾竹寒和凌彻相坐一席。 凌彻很自然而然地在顾竹寒旁边落座,端着酒的手在她旁边一放,一股独属于他的气息再次传入鼻端。 顾竹寒微微侧了脸,想要避开他萦绕在鼻端的蛊惑气息,她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牵扯,被迫与他同席相坐非她所想,可是此刻并无他法,只能听他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刘公子别来无恙啊?”凌彻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仍旧不死心,端酒相祝。 “承蒙王爷抬爱,好得很。”顾竹寒并不举酒,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你还在生我气吗?”凌彻似乎对她过于冰冷的态度失去了耐心,暗叹一声,居然自台底抓紧了她的心。 顾竹寒皱眉,被迫转头看她,周遭众人因着她和凌彻同台相坐,已经纷纷向她投来怪异的目光,一个大蔚来的酿酒师,虽则是说得到了陛下的宠爱,然而,出现在这样的酒宴上本是不正常,现在又和大蔚来的王爷有所牵扯,这更是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放开我。”顾竹寒低声压抑道,眼睛死死盯着他。 “你还是和以前那般瘦,一点儿肉都没有长到,”凌彻却不理会她,仍旧抓紧她的手仔细摩挲,“见了梵渊……心还不满足吗?又还是有别的烦心事?” 他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醋意,也有浓重的担忧之意,听着顾竹寒心中一滞,她觉得她还是要再一次再次申明她和凌彻之间的关系,不能再如此和他不清不楚地纠缠。 “殿下,我记得我在祈风那里和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已经再无可能,所以请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竹子,你当真要如此决绝?”凌彻也察觉出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氛,他端酒做出敬酒的模样,以转移众人八卦的视线,可是手底攥得更紧了。 顾竹寒无奈,也只得端酒与他对饮:“我已经以我的实际行动告诉于你,我和你之间已经再无可能。” “有时候我还真的觉得你与我为敌,以打败我为目标或者说是复国来得更好,因为这样我起码能时时刻刻看见你,不用日夜挂念于你,想着你吃得好不好穿得够不够……”凌彻暗叹一口气,浅酌一口酒,“竹子,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已经心有所属,高攀不上殿下。”顾竹寒手上用力,想要再次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奈何凌彻手劲儿太大,两人在碰撞之间已然有激斗的痕迹。 顾竹寒暗暗蹙眉,只听得凌彻继续说:“跟我回去,大蔚的局势已经全然定了下来,我能够名正言顺娶你进宫。” “殿下,您觉得可能么?”顾竹寒冷笑,指甲在他掌心狠狠一戳,想要将他戳痛,自己好逃离他的掌间。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一个我特地为你筹谋的机会。”凌彻紧紧看着她,感觉到掌心微痛,用食指轻轻覆在她手上,力度温柔,如绕青丝。 顾竹寒察觉出他此时在自己手上的调情和挑逗,心下不悦,戳在他掌心的手指随即退开,凌彻乘势追击,两人十指纠缠不清,你追我逐,似在水底戏水的游鱼,只是明明是这么旖旎的一幕,顾竹寒脸上的神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忽而,“啪”的一声,顾竹寒的手腕反撞上桌底,她撞得用力,一下子将桌子上的杯盏给撞得飞出去! 此时,宫人在门口大声通传:“陛下和鸣鹿君到,迎礼——” 顾竹寒心下暗叫不好,她为了避开凌彻,一开始就选了个靠门口的末席之位坐了下来,若是没有和凌彻的特殊事故发生的话那还好,可是那个晶莹酒盏正飘飞出一道靓丽弧线直往摩梭女皇赖秋桐的脸上砸去! 顾竹寒几乎都要想到她以下犯上被宫人抓起来的情景了,双眸大睁,屏住呼吸想要叫赖秋桐小心—— 然而,忽有一只修持稳定的手在赖秋桐面前伸出,在那个酒盏快要砸到赖秋桐面上的时候,他及时接住了它,还抬头对她笑了一下,这才对有点惊呆掉的赖秋桐说道:“陛下,刘公子还真是热情,宴席尚未开始便迫不及待向我祝酒,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477.第477章 他还是别人的 摩梭女皇见自己的危险解除,下意识地看了顾竹寒的方向一眼,只见她和凌彻坐在一起,两人的脸色微微有些僵硬,而梵渊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又是甚重,一时之间拿捏不住主意,只是她不忍在众人面前拂了梵渊的意,遂也只能顺着他的意笑说道:“刘公子还真是热情,既是他的一番心意,你也不要不领情了。” 言下之意即是让梵渊喝掉那杯酒。 这正中梵渊下怀。 顾竹寒虽然是不小心用力过猛将酒盏撞出了座席,可她毕竟是有一定功底的,是以那杯酒到达梵渊面前还剩下半杯的量,他端着酒,对着顾竹寒的方向遥遥相祝,眼底依旧无情无绪如水平静,而后,他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 这其实算是一种挑衅,在宽慰顾竹寒的同时也警告凌彻,让他做得不要太过分,陷顾竹寒于险地。 凌彻在桌席下冷笑一声,此时他已经放开了顾竹寒的手,对于梵渊的警告他自是不予理会,曾经的手下败将,还要在他手中抢女人,他现在还后悔当初没有再补一箭将他射杀。 不然,现在也不用陷入两难的局面。 顾竹寒得了自由,又解除了眼前危险,这才轻叹出一口气,想要对梵渊道谢一声,让他不用担心,然而再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气质高华的男子早已偏头与赖秋桐有说有笑地到了上座落座。 心中有淡淡的失落,梵渊果然……还是铁石心肠啊。 “我原以为你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已经得了他的心,可事实上,原来他还是别人的皇夫。”凌彻看着主座上那有说有笑的两人,故意出声讽刺。 顾竹寒心中钝痛,她的目光也看向台上,说是心中没有任何嫉妒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诚如凌彻所说那般,她生平第一次放下一个女子应有的矜持与骄傲追到这里来,得到的只是日复一日、一次比一次更坚决的拒绝,她是一个女子,纵然活了两世,见惯了大风大浪,可还是有点儿接受不了。 只是,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有耐心,心态也必须要放得端正,梵渊看似被众人围绕十分受宠,可是谁知道这宠爱的背后是千疮百孔,是脸上戴着的一副又一副无法脱下来的面具? 她既然认定了他,无论再艰难,也要坚持,不能放弃。 起码,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后悔自己做的这一切的时候,在回头的时候,还能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站在他身后,对他不离不弃。 他已经孤身一人太久了,背负那些秘密也太久了,久到连她都替他觉得累。 “我劝殿下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挑衅。”顾竹寒冷言出声,“每个人都有苦衷,若然不是你,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装模作样去演戏。” “是啊,就是因为我所以才出了这样的局面,”凌彻浅声叹息,语气之中带着一股疲惫,“所以我倾心过来拜会,想要弥补过去的不是……竹子,我送给你的七巧板还在么?” “恳请殿下不要再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我情义已绝,你觉得我还会把那些影响心情的东西给留在身旁么?”顾竹寒残酷出声,凌彻一听,忍不住又攥紧她的手,“你竟然……?” 语气之中颤抖惊讶的成分大于狠戾的居多,顾竹寒想不到他手劲如此之大,几乎都要把她腕骨给扼断,她痛出了一层汗,可是仍旧一字一顿接着道:“很早之前我已经发过誓,你我情义已绝,永远没有可能在一起,你送给我的七巧板已然被我葬送在东海的湖上,永远都不能再寻回来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你为什么要如此狠心……”凌彻万万想不到自己那个花费了好几个不眠之夜精心制出的心意被她毫不留情地扔进东海的水里,心头急怒,可偏偏又只能压抑着怒火,低声对她道:“你掉在东海哪里?” “一处大湖里。”此时凌彻再问她,其实她都不能答出具体的地方来,不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当时怒极也恨极,她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去控制自己的行为,是以,他精心送给她的东西她丢了也就丢了,她无法解释。 “东海这么大,究竟在哪里?”凌彻愤怒至极,若然不是还在宴会上,他几乎都要将顾竹寒死死扼住,好让她尝一尝锥心之痛。 “我不知道。”顾竹寒回望他,唇边忍不住冷笑,“殿下,你以为我在得知你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静下心来好好梳理自己的思绪么?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所以,自那时开始,你我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回不到过去了。 凌彻在心中默默念诵着这句话,半晌,他颓然放开了顾竹寒的手,神色恹恹。 顾竹寒见他终于松了禁锢,脸色随即也松了松,此时她才发现原本颇为热闹的宴席之中顿时静了下来,不,不应该说是静了下来,而是气氛变得颇为奇怪,他们都看着主座上的梵渊,在底下窃窃私语,“为什么大蔚圣僧梵渊会在这里?” “为什么大蔚圣僧会摇身一变成为陛下的皇夫?” “为什么大蔚圣僧……” 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和暧昧疑惑在空气中飘飞,梵渊毕竟是曾经以大蔚圣僧的身份拜会过摩梭,是以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见过梵渊的真容。 席间有重臣见赖秋桐根本没有任何解释,唯有站起身来问道:“敢问陛下,您所立下的皇夫与大蔚圣僧极之相像,而他又是来自大蔚的,请给众臣一个解释。” 赖秋桐心中一滞,可是她早就猜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也并没有太多的惊诧之色,立即答道:“众位卿家,鸣鹿长得只是与大蔚圣僧相似而已,众人皆知,出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尘俗世事挂钩,是以你们不用乱猜,鹿鸣并非是大蔚圣僧,他只是孤从三国边境之中救回来的一位公子。” 赖秋桐的这个解释似乎还不能服众,那位重臣还是皱眉,想起大蔚彻王来了摩梭,于是转身寻找他的去处,找了很久才看见彻王坐在末席,心下又是一惊,好端端的一个王爷怎么要降低身份和那个名不经传的酿酒师坐在一起? 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问道:“彻王殿下来自大蔚,那么请恕老臣冒昧,座席上的那位鸣鹿公子是否是大蔚的圣僧?” 凌彻轻轻瞥了梵渊一眼,此刻他的心情已然稍稍平复下来。他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又看着身侧顾竹寒情绪未明的眸底,歇了好一会儿才轻飘飘说出一句:“不是。” 简短的两个字已然证实了摩梭女皇的说法是对的,她并没有骗他们。 摩梭的大臣大多数都是知道他们的女皇心仪于大蔚圣僧,只是人家圣僧虽然长着头发,可是好歹是出家之人,怎么有可能贸然入世,入主摩梭后宫,做你的皇夫? 而且,除了摩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大蔚、祈风、南唐都是以男子为尊的国家,哪有可能让人家堂堂一个骨子里受了男权思想熏陶的大好男子跟你回摩梭? 是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不赞成赖秋桐求娶梵渊的。他们也是知道女皇情殇,所以一时之间也不敢逼迫她配婚充实后宫,一直等到那名名为鸣鹿的公子回来之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总之,女皇娶的不是大蔚圣僧……那就好。 岂料今天满怀期待前来一见,以为女皇搞得这么神秘,那个人定然长得人神共愤……人神共愤那是真的,没有令他们失望,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位鸣鹿公子长得意外地像大蔚圣僧,这……他们总觉得这是对大蔚圣僧的一种亵渎。 可是现下人家彻王都否认了他不是梵渊,那么他们自然是无话可说。 酒宴要正式开始了,凌彻觉得他心头怒气一时难消,再坐在顾竹寒身旁可不能保证会对她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是以他端了自己的酒杯往赖秋桐特意为他留出的座席处一坐,与摩梭女皇还有梵渊有说有笑起来。 顾竹寒见他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一个人坐在下面也落得个自在,偶尔和赖冬寻抛一个媚眼之外,就是一个人在喝闷酒。 她下意识不往梵渊的方向看去,虽则说不介意梵渊和另一个女子如此亲密聊天,可她仍旧是觉得非常别扭。 席间气氛也渐渐起来了,摩梭虽然以女子为尊,可是也是一个爱好琴棋书画的地方,此时有不知道哪位马大哈大臣嫌气氛不够热闹,大着舌头道:“咱们摩梭很久没有试过这么热闹了,不如来玩一玩击鼓传花如何?” 此言一出,大殿上静了静,那位大臣看来应该是很有地位的,赖秋桐居然没有阻止他,让他继续说下去:“击鼓传花到了的人,如果答不出的话,那么就罚酒!要不就是让击鼓的人指定答不出的人来做一件事。” 这位大臣说完之后,见没有人应答自己,唯有抬头看向赖秋桐,“陛下,您意下如何?” 赖秋桐略一思索,又看了正在喝闷酒的凌彻一眼,有心想要让凌彻玩得开心一点儿,当下点头答道:“如此便按照你的说法去做吧。” “谢陛下圣恩。”那位大臣这才满意地回到座席上坐下,继续喝酒。 对于赖秋桐的同意,顾竹寒尚在意料之内,只不过她坐在末席,又是没有任何官职的人,这种活动估计是轮不到她参加的吧? 岂料赖秋桐为了让凌彻尽兴,主动问起了他:“彻王爷你的意下如何?可有一些好的建议?” 老实说,摩梭已经不摆宴席很久了,这次又是招呼一位重要的外宾,怎么着都要尊重一下外宾的意见的。 凌彻听赖秋桐叫到她,当下微笑说道:“击鼓传花的游戏倒是在大蔚里常常举行,不过我们既然是在室内,传花倒是没有太大的意思,倒不如改成传酒,如若酒到了谁人面前,谁人答不出对子的话,那么就罚喝酒如何?” “这挺有意思的。”赖秋桐还想不到有这样风雅的玩法,立即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让人准备好小鼓和酒,第一局的话,总不能让客人自己闲着看他们玩,是以赖秋桐又说道:“第一局的话,要不请彻王爷做击鼓的那个人,出题如何?” 凌彻自然是不会推脱,他状似不经意地扫了整个殿堂一眼,待扫到顾竹寒一个人在末席悠然喝酒的时候,眸心不禁一黯,他随即作出补充:“陛下应该让在座所有的人都玩这个游戏,不然都不够热闹了。” “好。”这并非是什么难事,赖秋桐一口答应了下来。 顾竹寒听凌彻如此一说,抬起头来看了主座上那些模糊的人影一眼,她有预感凌彻定会为难她。当下收敛心神,正襟危坐。 凌彻接过鼓,待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这才开始缓慢地拍鼓传酒,小杯传酒的话很容易因为传输的而洒掉不少,而且小杯的话也不好拿捏,是以赖秋桐让人换了青铜尊,这样传起来才看得清楚。 而且尊里面先不放酒,而是等到有人对不出对子来了才罚酒。 凌彻击鼓的动作不仅不慢,可是他越是从容潇洒,越是让席间的气氛给紧张凝重起来,有谁人不知邻国大蔚彻王的手段让朝堂震慑,天下之人都要避忌三分?若然第一局栽在他手上,可是会难堪至极啊。 但是,众人也只敢在心里紧张一下下,手上还是不停传着青铜尊,突然,鼓声停了下来,停在一位年轻的大臣面前,凌彻对那人微微一笑,而后启唇说道:“少年意气交结五都雄。” 那位大臣一听这个对子,似乎不难,这才松了一口气,“缓带轻裘不醉且不归。” “嗯,答得不错。”凌彻听了之后,赞赏一句,那名大臣听见他的赞同,脸色缓了缓,好歹他是没有丢摩梭面子了。 478.第478章 就是给你下绊子 原本紧绷的气氛随着凌彻的一句话而有所缓和,接下对子的大臣松了一口气,脊背都要出一层冷汗。 事实上,不仅是这位大臣有这样胆寒的感觉,就连别的摩梭大臣也是这样认为的,原因无他,他们总觉得这位彻王殿下心情好像不是说很好,他明明是笑着的,可是却感觉不到他的笑意。这个人冷起来的时候,当真可怕。 青铜尊继续往下传,顾竹寒是坐在进殿之后的右手最后一排,青铜尊是从她的左边倒传过来,是以传到给她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接住,恰好,也不知道凌彻是有意还是无意,青铜尊在她面前停下来的时候,鼓声戛然而止。 顾竹寒像是被噎了一下,看着面前的青铜尊,脸色变得有点儿难看。但是同时心中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凌彻如果不给她下绊子,这简直是天荒夜谈。 凌彻不理会她郁闷的眼神,淡笑道:“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大蔚的子民,本王实在是意想不到,方才只顾着和刘公子聊天,根本没有好好劝酒,若然刘公子不介意的话,在对对子之前先饮一杯如何?” 顾竹寒看着那个足足有别的酒杯五六倍大的青铜尊,脸色一寒,知道凌彻有心难为她,可是不接招也不行,她下意识地往梵渊的方向瞥去,恰好梵渊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眸光闪耀出一丝丝担忧,微不可察地。 顾竹寒转开了目光没有看他,其实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她酒量了得,这种青铜尊的分量她能饮上十尊也不会醉,她总不相信接下来都是凌彻击鼓,而且每次都会传到她这里让她喝酒! 是以,她清声说道:“能向殿下祝酒,那自然是极好的。” 宫人闻声上前,满满地斟了一尊酒给顾竹寒,顾竹寒看着满满的一尊酒顿觉心头豪气涌出,这个时代的少数民族人民也很很热情啊,这么满的一尊酒是想着一尊就把她放倒么? 当下,举起酒对着凌彻的方向遥遥一祝,然后她咬牙将一尊酒一饮而尽,脸上渐露红晕。 这时众人才察觉这名面色苍白的刘公子在染上酒气之后,也有一股媚色流出,可是并不明显,只是让人越看越觉得移不开眼,觉得这位刘公子并不太像一个少年,反倒是像女扮男装的少女。 凌彻见她将一尊酒饮完了,这才启唇出题:“相知相闻不相识悲哉。” 顾竹寒心中一滞,她无可自抑地想起他上一句对子,总觉得这两个对子是有上下关联的,只是,她必须要快速答出,不然就又会被判罚酒。 略一思索,她便说:“喝酒作诗豪气生快哉。” 这算是下意识地回应他好歹他们曾经是朋友,相识过一场,此刻只是重回陌路,各自为政而已,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刘公子,你的对仗似乎并不怎么工整。”凌彻唇边似笑非笑,可是这句话分明是要让顾竹寒再喝一尊酒! 顾竹寒皱眉,摩梭的酒极烈,滋味也算不上好,短时间内喝上一尊也够她消化的了,现在再让她喝一尊,岂不是想让她烂醉如泥? 顾竹寒可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是以她皱眉推脱,迎上凌彻静冷的目光:“殿下您这是觉得草民那里对仗不工整?” “意境不对。”凌彻直接答道。 “对仗和意境没有关联吧?”顾竹寒一听他这是这样的理由,知道他这回是铁定了心要难为自己的了。 “总之本王并不赞同你的答案。”凌彻也强硬起来。 摩梭女皇见这两个人前一刻还好好的,此刻却是僵持着,有心想要打圆场,遂对顾竹寒道:“刘公子,你的对子孤觉得还是不错的,但是意境的确是有些许不对,是以罚酒半杯意思意思一下可好?” 顾竹寒当下无语,既然摩梭女皇都这样答道了,她能不不饮么?当下只能再喝了半尊白酒,喝得她胃腹刺痛。 凌彻见她将酒饮下了,这才继续传下去。 这回青铜尊传至赖冬寻面前停了下来,他继续出对子:“谁饮酒垆,念当年春色依旧。” 你让赖冬寻去整蛊作弄人抢人家男人她就擅长而已,现在轮到她对对子,她哪会这么高深的玩意儿,所以她很豪气地让人将酒满上,咕噜噜地喝下了一大尊。 凌彻淡淡瞥她一眼,“公主能否请一人替你补上你未对的对子?” “啊?还要继续对啊?”赖冬寻可是自幼喝习惯这种酒的,当下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本宫想让姐夫来对这个对子,不知道行不行?” 凌彻淡淡点头,而后看向梵渊,眼神看不出友善也看不出别的特别情绪,“不知道这位鸣鹿公子能否一对?” 梵渊敛眉,启唇,“人去楼空,奈拍遍阑干愁思。” “鸣鹿公子好才华。”凌彻鼓掌,而后看向赖秋桐,“玩这么一局似乎并不尽兴,不知道陛下能否让本王再玩几局?” 此言一出,宴席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顾竹寒脸色也是微变,再让他玩下去,很难保她不会醉死在青铜尊里。 现在凌彻分明是把气撒在她身上,而她根本无法反抗。 赖秋桐出于地主之谊,肯定会答应凌彻的,遂,接下来的情况是—— 几乎每次那个青铜尊到了顾竹寒面前,鼓声都会停下,而后凌彻总会因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刁难她,顾竹寒苦笑,她看着面前的这依旧满满的一尊酒,想起这已然是第六尊酒了,她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喝了六尊这样满满的酒……凌彻啊凌彻你果然够狠。 她微微捂住灼烧起来的胃部,还是认命地端起酒尊,想着仰头一饮而尽,她就当作这是她欠了凌彻的,喝过这尊酒之后,她必定要和他重归陌路,再不牵连。 “且慢——” 就正当顾竹寒以为自己定然逃不过这一盏酒,捧起酒尊的时候,主座上有一人及时出声,顾竹寒的手顿了顿,眼睫微垂,手上微微发抖,这是梵渊的声音,他想要干什么? “刘公子平日里酿酒喝的酒已经够多了,这酒是高粱白酒,纯度极高,她之前已经饮满五尊了,再饮下去必定伤身,倒不如由我代劳,帮她饮掉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梵渊的方向,就连坐在他身侧的赖秋桐也黯了眼神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梵渊对这位刘公子青睐有加,怎么什么事情都替他抵挡? 凌彻并没有明显的思绪,只是看着双颊不知何时变得通红的顾竹寒,从唇中冰冷吐出二字:“随便。” 梵渊命人取酒,顾竹寒想要反驳,却看见梵渊对她淡淡点头,谁都知道梵渊这样做会引来什么的后果,可是与其明哲保身,他倒不如挺身而出,他终究还是看不得她受苦。 气氛变得更加古怪了,本来顾竹寒接二连三地喝酒,席上众人都已经是觉得这位刘公子是不是得罪了彻王一些什么事情,不然他又怎会在第一轮过后拼命盯着他不放? 此刻又有陛下的皇夫替他挡酒,这岂不是更不可思议么? 一个男子为另一个男子挡酒……他们之间又不是兄弟,仅仅是点头之交,却是做出这番颇具深意的动作,莫不是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梵渊既然都将话给说出来了,怎么样都不可能收回的了。就在那尊酒要递到梵渊跟前经过赖冬寻面前的时候,赖冬寻忽而叫停了宫人,“我替他喝上半尊。” “轰——” 接二连三的变故使得众人看向顾竹寒的眼神更加特别古怪了,赖冬寻自顾自地倒酒,“你看他那副身子骨能饮这么多么?本宫可不想今晚侍候一个酒鬼。” 这句暗含暧昧的话说得众人浮想联翩,听闻公主她在大蔚遇到了一位与刘公子颇为相似的男子,公主心仪于他,现在又对刘公子这么好,莫不是……这位刘公子是公主的良人? 赖秋桐一直坐在上座,神色复杂地看着席间众人的变化,也看着自己妹妹雷厉风行的举动,突然觉得这位刘公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过往?怎么她身边最亲的两个人都要为她争气? 顾竹寒无视众人猜测的目光,低垂眉睫苦笑一声,任由他们折腾去了。 凌彻在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之后,已然觉得无趣,他心中的气也撤得差不多,当下将鼓交给别人,让他们玩乐去。 顾竹寒因为那几尊酒的酒劲上涌得厉害,见席间也没有她什么事了,所以趁着众人不在意的时候出了殿门,往宫中僻静的地方走去,想寻一处清幽一点儿的宫殿坐下歇息一下。 她随意走至一处回廊处坐下,将热烫的脸贴在冰冷的柱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凌彻方才所出的对子,将全部对子联结起来就是一阕殇情的词,他心中应该是愤恨的吧?可是当时在东海里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她没有一刀杀了他手下的人已经很好了。而且,当时她报仇的决心充足,哪有可能会对凌彻再有所眷恋,是以,到得今时今日,她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顾竹寒暗叹一口气,任由冰冷的木柱将她发烫的脸给温冻下去,也任由寒风吹醒她的意志,“少年意气交结五都雄,相知相闻不相识悲哉。谁饮酒垆,念当年春色依旧。似挽白羽雕弓,千里相思成灾。明月不与共……” 她低低念着,将凌彻方才说出的对子窜联成一阙词,语声幽幽,带着一点点愁绪又带着一点点迷糊混沌,仿佛是身处黄粱梦中,不知周遭是真情还是假象。 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最后还是有了决定不是吗?凌彻,始终只是她懵懂的一段感情,他们没有可能再在一起。而她心中,也只有梵渊的存在。 她不再多想,想着站起回到宴席中,却不料身后有人声将至,她浑身立即戒备,转头,见是赖冬寻,这才缓了面色,戏谑道:“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哎呀,我刚刚都听到你念的词了,你不会是觉得后悔,或者是可怜他吧?”赖冬寻仔细在黑暗中察她的脸色,认真道。 “哪有可能?”顾竹寒微哂,撇过这个话题,“你来找我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我想来告诉你的是,今天是和姑姑闭关的日子,一时半刻不会出关,你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双生蛊的母蛊?” “贸然前往可会打草惊蛇?”傍晚的时候她才从赖冬寻口中得知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又让她去看一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你这样一说又是对的喔。”赖冬寻做出一副深思的表情,“若然被和姑姑或者是皇姐知道有人再次动了母蛊,恐怕这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但是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制蛊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开梵渊的蛊毒也是好的。” 顾竹寒听她口中语气,认为那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而且通常来说制蛊的地方被人动过的话,影响不会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发现,是以她一口应承下来,由她带路秘密前往她所说的那个地方。 赖冬寻一路上带着顾竹寒驾轻就熟地躲过了宫中的暗桩,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处名为“寒珠宫”的破败宫殿之前,顾竹寒顿觉寒气森森,胃中烈酒翻涌,让她非常不舒服。 “这个就是你们养蛊的地方?”……果然够黑暗够恶心的。 “你可要带着一股虔诚进去啊,不然被毒蛊附身中毒而亡我可救不了你。”赖冬寻说得煞有介事。 顾竹寒冷笑一声,语气不屑,“若然可以的话,我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这座练蛊的老巢给端掉,以免为祸人间。” 赖冬寻当即被她咽了一咽,知道她还是十分介怀梵渊无端端中了蛊,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带了她进去,让她去看看炼制双生蛊的地方。 479.第479章 这不是你的蛋吧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顾竹寒亦不再说话,紧跟在赖冬寻身侧,然而越进里面越觉得毛骨悚然,这所宫殿外表看起来虽然残破不堪,可是里面却是纤尘不染,干净得超乎想象之外。 她前世也是去过滇川一带的,知道那边的人也养蛊,当地人对蛊十分虔诚和崇拜,养蛊的地方必须要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才敢请蛊进来。这是对蛊的一种尊敬,也是警诫世人,看见他们的屋子还真是要小心进入,别惹蛊上身。 是以对于这座宫殿内里的乾坤她并不吃惊。 相反地,觉得有一种现实与虚幻的怪诞荒谬之感。 赖冬寻一路上并没有说话,她仿佛是害怕惊动了在闭关的和姑姑,只是一味沉默地往前走,顾竹寒飞速地扫过面前的摆设布置,也疾步跟着赖冬寻走,不一会儿,她们经已穿过宫廷,往后面漆黑巨大的花园而去。 许是养蛊的缘故,这后面的花园并没有那么快就枯萎了,而且也没有积雪,赖冬寻此刻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心中微一愣窒,不过根据和姑姑往日里的习惯,她应该是会把莹莹带在身旁的,如此她应该不必担心吧? 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莹莹存在一事告诉顾竹寒,反正今晚她们是不会看见它的。 两人继续往幽深黑暗的后花园中而去,赖秋桐练蛊的地方十分神秘,而且非常偏狭,赖冬寻带着顾竹寒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 她们二人站在一处似乎被人动过的土地前,停住了脚步。赖冬寻指着面前明显比周围还要松散的土质,对顾竹寒说道:“这就是双生蛊被炼制出来的地方。” 顾竹寒点了点头,开始俯下身去扒土,既然一时半刻得不到母蛊,那么知道这双生蛊的毒性也是好的,说不定怪人能够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她将土给扒松,逐渐地看到了有一个类似小金盒之类的玩意儿,她眼神微微一滞,想起自己身上带了个袖珍酒瓶,还没有用过的,先转头问赖冬寻,“是不是这个?” 赖冬寻仔细看了看,又蹲在地上将小金盒取出来打开察看,才答道:“是这个小金盒无异。” 顾竹寒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就好。”她不再犹豫,又取过一根枯枝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一些材料碎屑给拨进自己的小酒瓶里,待一切做好了,她好像听见自己身后有异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觉得自己腰上一紧,赖冬寻不知何时搂住她的腰往侧面翻滚而去! “嘶嘶——嘶嘶——” 顾竹寒听见毒蛇嘶嘶吐信的声音响起,她眼眸大睁,心脏急跳了一下,这时只听见赖冬寻在她耳边暗骂:“该死!莹莹居然在?” “什么莹莹?”顾竹寒此刻才看清楚眼前的光景,正有一条五尺长的大蟒蛇在黑暗之中吐着猩红的信子看着她和赖冬寻,她浑身汗毛倒竖,呼吸都变得微滞,“赖冬寻,你说的莹莹不会是指它吧?” “恭喜你,你猜中了。”赖冬寻跟着顾竹寒一同站了起来,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巨蟒,说道:“这是和姑姑养的蛇蛊,一旦被它咬一口,必死无疑。” 顾竹寒脸色微微发白,她也盯着面前大蛇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似乎十分愤怒的面容,问道:“我们可是得罪了它一些什么?” 赖冬寻也被面前的莹莹吓得不轻,它的名字虽然温柔,但是对付起上来却是霸道凶残得很。 此刻听见顾竹寒的问话,也是僵着头皮无可奈何地答:“我也不知道。” 不是吧…… 顾竹寒一听,肩膀立即垮了下来,“它不是你姑姑养的蛊吗?怎么你也不知道?” “我和它不熟!”赖冬寻虽然也是嗜蛊成痴,以前总喜欢拿人来做试验,可是和姑姑的蛇蛊莹莹她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不仅因为这蛇蛊毒辣,最喜欢攻人不备,更因为她不喜欢这种黑乎乎冰凉无情的蛇。 “嘶嘶——” 莹莹急速向她们靠近,顾竹寒和赖冬寻自然是一脸惊恐地往后退去。顾竹寒只觉得自己十分倒霉,原以为在祈风的时候可以避过一条蛇王不用再与蛇打交道,想不到堂堂正正的一条蛇蛊出现在她们面前,她的体质好像又是天生合蛇的胃口,万一被它缠绕上来咬一口那岂不是死翘翘? “呃,这个,莹莹大蛇,你好啊,我们并非是坏人,能不能打个商量呢?”眼看着她们二人越退就要退到树丛深处,到时候连月光都看不见,更加会被眼前的蛇给困惑,顾竹寒唯有硬着头皮僵笑着对面前的莹莹说话。 莹莹好像是听得懂顾竹寒的话语,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等待着顾竹寒继续说下去。 顾竹寒见自己的话奏效了,一下子也傻眼了,她只是试探性地与它聊天,根本没有想到它会理会自己,现下她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赖冬寻见顾竹寒陷入两难之间,唯有讨好出声:“莹莹,姑姑不是闭关吗?怎么你不跟着去?平日里你们都是在一起的。” 和姑姑一辈子都以研究蛊为乐趣,终身未嫁,莹莹可谓是她最好的伴侣。 “嘶嘶——” 莹莹还以为顾竹寒和她说什么,想不到是在说废话想要拖延时间,它自生产完之后就饿了很久,和姑姑可怜它,让它不用跟她一起闭关,只是派它守护着这后方庭院,想不到一闻就闻到了一个这么美味的娃儿,怎能令它不食指大动? 它一双赤红的蛇眼就只是盯着顾竹寒一人不放,赖冬寻在它面前仿若无物。两人再次被它逼近,继续一步步无奈地往后退,忽而,赖冬寻脚下好像是踩到了一些什么,“咔擦”一声响,顾竹寒眼风往她腿上一扫,正好赖冬寻脚下踩住了一个类似鸡蛋状,不,应该是比鸡蛋更大一点儿更白一点儿的东西,她的靴子黏了一脚的蛋液。 “嘶嘶嘶嘶——” 莹莹突然颤动得更急促起来,它这回不是看着顾竹寒了,而是一脸暴怒地盯着赖冬寻,赖冬寻脸色也是剧变,她的目光从脚上移回来移到莹莹脸上,“莹莹,这该不会是你的蛋吧?” “什么?”顾竹寒也没有想到一条大蛇居然把自己的蛋给埋在这里,然而不等她搞清楚面前的状况,莹莹巨大的蛇身往她们身上一探,眼看着就要噬咬上她们! 顾竹寒见赖冬寻还傻站着不动,先是暗运内力一掌将赖冬寻推开,而后她才往侧面一避,堪堪避过了莹莹猩红的信子。 莹莹停在她们二人中间,护住它产下没有多久的蛇蛋,不知道该要追捕元凶赖冬寻而去,还是先吃了顾竹寒补充体力? “嘶嘶嘶——” 它仍旧在二人面前嘶嘶吐信,顾竹寒越来越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若然可以的话她也想赶紧逃走,这蛇蛊应该是不能离开这座宫殿太远距离的,不然摩梭王宫里的人早已被它吓得心惊胆颤了。 可是好死不死的是,她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双生蛊的炼制材料就在方才不小心掉落在地,此时那个小酒瓶正被莹莹压着,她盯着那个在蛇身之下泛着瓷质亮光的酒瓶,也不动了,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寻找机会先把酒瓶给取回来才可,不然今晚真的是白来了一趟! 当下,她不再犹豫,知道莹莹听得懂人话,先出声挑衅,“你这条丑陋的巨蛇,就只是空有其表,有本事先抓到我再说吧!” 她说着还要放出一记掌风,企图激怒莹莹,让她追逐自己而去! “顾竹寒你这是做什么?!”赖冬寻怎么想都想不到她会以自己为饵去吸引莹莹,只见那道海青色身影继续往树林深处而去,她甚至来不及看自己一眼,只能留下一句话:“拿着瓷瓶逃!” 赖冬寻急怒攻心,莹莹本来就已经被气得不轻,此时又被顾竹寒攻击,更是觉得要把猎物吃了才甘心,是以它不再管赖冬寻,而是尾随着顾竹寒身后而去,准备将她一招放倒。 “嚓嚓嚓——” 树林之中一人一蛇一前一后追赶着,顾竹寒不敢往后面看,而是一直往有树的地方左晃右动,企图阻慢莹莹的速度。 莹莹见猎物就在跟前也是极有耐心,步步紧追顾竹寒身后,只要她被自己咬中一口,这个女子便必死无疑! 犹如猫捉老鼠那般,顾竹寒在前面逃窜着,莹莹在身后紧跟着,一直到顾竹寒走到树林尽头避无可避了,她才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她被它追得太紧了,酒气上涌,狠狠喘着气,可是脑筋还在急速转动,想着有没有办法能够避过莹莹下一步的攻势。 “嘶嘶嘶——” 莹莹可不管她在想什么对策,只觉得面前这个人类女子越来越香,平日里它是不准攻击人类的,可是它的主人和姑姑在闭关之前告诉它,若然有任何人进入后园禁地,格杀勿论。 这也即是说明它可以随意对待闯进来的人。 摩梭公主它自然是不可能杀掉的,但是它回头可以等和姑姑出关了,再打小报告,此刻,它要先吃掉这个人类补充够体力了,才能够涉心头之恨。 眼看着莹莹越靠越近,顾竹寒只能贴紧墙根,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往墙外而去,以图避开莹莹的致命一击! “嘶嘶嘶——” 莹莹蓄势待发,见顾竹寒站在墙根之下避无可避,蛇身猛攻而来,张大蛇口就要把她给咬伤! 顾竹寒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不再犹豫,暗运内力往墙头上一跳,堪堪避过了莹莹的一记攻击,她本来想借势往墙外而去,然而不经意往下一看,这后花园之外的地方居然是悬崖峭壁,徒然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顾竹寒顿觉建造这座蛊殿的人变态,她收回目光,却对上了一双精光闪烁的赤红色眼睛,原来是莹莹趁着顾竹寒分神之际爬上了墙头,此刻它离她正不足一米的距离,转眼之间就要一口将她咬伤。 顾竹寒见自己再一次陷入危险之中,先是跳下墙头,继续往外面树林而去,赖冬寻并没有追来,估摸着听明白了她的话语,取着小瓷瓶往外逃了,而她现在只要跑出这座宫殿就可以远离莹莹的追击了。 她一步不停,在顺林狂奔不止,莹莹在她身后仍然穷追猛打,它见自己三番四次抓不住她,心中越来越急,居然趁着顾竹寒酒气上涌头脑晕眩之际,蛇身从她身后缠绕上她,企图想要将她整个人狠狠扼死。 该死! 滑腻的蛇身紧缠身上,她的身躯一半都被莹莹给缠上,那巨大漆黑的蛇身正在自己身上用力,将她一寸寸挤压收紧,顾竹寒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它给挤爆,与此同时她胃里不断翻腾汹涌,口腔里都是白酒的味道。 莹莹见她脸色青紫,入气少出气多,觉得是时候享用她了,这才张开大嘴向她身上咬来,顾竹寒心下难受,胃部被它挤压得几乎都要不成形状,她完全是遵从身体本能,呕的一声往莹莹身上吐去,偏偏这时莹莹的大嘴对着她的口唇,是以顾竹寒吐出来的污秽物毫无悬念地吐到它的嘴里去。 而且,它接得还毫无保留。 莹莹做了蛇蛊一辈子,从来都是只有它害人的份儿,哪里有猎物整蛊它的时候,当下接受不能,将顾竹寒一个猛力往外甩出,顾竹寒在吐了一轮之后,觉得自己舒服了不少,她身上暗运内力在落地的时候减轻了外力的冲撞,在地上一个踉跄之后,终于站稳,她看了一眼仍在原地不断甩头直接陷入了癫狂状态的莹莹,立即想也不想便继续往树林外面赶。 开玩笑,她这回可是完完全全将这条巨蛇给得罪了,万一它回过神来,被整的只能是她自己! 顾竹寒迅速往外跑去,莹莹见到手的猎物再次跑掉,十分急怒,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口里都是秽物了,回身穷追顾竹寒而去。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480.第480章 她看起来很美味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顾竹寒脚下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跑出树林重见天日,怎料莹莹及时赶上,蛇尾缠上她的脚腕,直接把她掀翻在地! “砰啪”一声闷响,顾竹寒一个不慎跌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她察觉出自己正一点点地被莹莹拖着往后移,她咬紧牙关,死死地抓紧了地上的枯土,试图对抗于它。 然而,很明显的是,巨蛇的力量比她的大得多,它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顾竹寒给扯回树林之中,大嘴一伸就要将她的脚踝给吞掉! 顾竹寒感受着越来越僵麻的右腿,知道自己这次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她往身后看去,想用还没有被控制的左腿去蹬那个蛇头,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不能放弃。 莹莹被她突如其来的一脚蹬得头晕脑胀,愤怒之下吐出信子就要将顾竹寒毒晕,然而不等它有所动作,黑暗之中忽而有一阵微弱却带劲的罡风及时而至。 那一阵风带起一道亮光,直接袭向莹莹坚硬的头顶,再次把她砸了个眼冒金星,再没有力气反抗。 顾竹寒感觉到脚上的禁锢终于松了,与此同时鼻端传来一阵令人心安的檀香气息,那浅淡香味混合着雪后新霁的清冽,令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下来。 “竹子,你……这又是做什么?” 一双手突然稳定地伸出在她面前,他说话的语气不算特别好,可大概是看到她这般狼狈的状态,还是温柔地将她扶起,看清楚她身上没有受伤之后,这才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掩饰住双手一丝丝不可抑制的颤抖,这般的轻颤……真的很容易泄露他此时此刻真实的心情。 原觉得自己要狠狠骂她一顿让她死心才是的,可是当他看见她几乎要被蛇蛊生生挤压而死的时候,有些话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顾竹寒感受到梵渊身上的寒意,后退了两步,并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并没有想到在这样危急的关头他会出现,许是又成为了他的累赘了吧? “嗷嗷嗷——”谁让你欺负她的? 方才那一道亮光并不是谁的,正是跟着梵渊一同而来的蓝宝的,此刻蓝宝正站在地上,身前两只爪子怀抱滚圆的身前,厉声呵斥面前已然奄奄一息的大蛇。 顾竹寒此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她掩了眼底的情绪,侧眸看向蓝宝的方向,看着面前一狐一兽谈判的不可思议的一幕,眼中呈现出震惊。 也顾不得闹别扭,她抬头问梵渊,“这是……?” 蓝宝个子虽然小,而且很明显地没有莹莹高,可是此时此刻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震慑力比莹莹的强出不知道有多少。 它像是完全不害怕莹莹,甚至是说将莹莹踩在脚下,让对方不敢再造次。 “蓝宝它天生是蛊的克星,那段时间也是多得它在我身侧,我体内的双生蛊才没有过于折腾。” 梵渊见她疑惑,开口解释道。 “原来蓝宝还有这个功能,我还不知道呢。”顾竹寒搞明白了眼前的情况,继续好整以暇,听这一狐一蛇继续谈判。 “嗷嗷嗷——”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蓝宝利爪一伸,指向顾竹寒,“她是我的主人,你居然敢攻击她?知不知道一个‘死’怎么写?” 莹莹低头,完全屈服于蓝宝大人的淫威之下,它嘶嘶叫出几声,好像在说“如果我知道的话,你觉得我会攻击她么?” “嗷嗷——”你为什么要攻击她?蓝宝见它的气焰灭了,这才缓了一口气问道。 “嘶嘶——”她看起来很美味,我刚刚产了蛋,元气大伤,当然要找点补品补补。莹莹如实回答。 “嗷!”你主人不会给东西你吃的吗?蓝宝一听是因为这个理由,果断怒了。 它和梵渊本来还在宴席上的,梵渊因为灵力缺失,已然感觉不到顾竹寒此时有危险,事实上,顾竹寒和赖冬寻一前一后出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梵渊表面上没什么变化,然则内心还是担心得很。 忽而之间,它感受到了顾竹寒越来越急促的气息,也顾不得别的,立即从梵渊的袖子里窜出,直往宫殿外而去。 梵渊立时察觉出不妥,他向摩梭女皇告罪,直追殿外而去,恰逢此时上演精彩歌舞,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主座上情况有异,赖秋桐是知道蓝宝在梵渊心目中的重要性的,当下也没有阻止,直接让他出去去找蓝宝。 蓝宝循着顾竹寒的气息而去,在半路上遇见惊慌逃出的赖冬寻,她手上正紧紧攥着一个瓷瓶,在看见梵渊和蓝宝之后,这才惊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她攥着手中的瓷瓶都想要把这个瓷瓶给扔到地上狠狠踩上几脚了,但是情况危急,她根本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先将顾竹寒的大致情况告诉他,让他赶紧去找她,而她则是在这里等他们出来。这才有了顾竹寒及时扭转局势的一幕。 “嗷嗷——”你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了吗? 此时,蓝宝已然和莹莹谈判至最后关头,莹莹缩了缩脖子,嘶嘶两声,示意它已经知道了。 “嗷嗷——”蓝宝乘势而问,说说你的做法? “嘶嘶——”将今晚发生的事情烂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说。 “嗷嗷——”今晚的事情包括什么?蓝宝觉得还不够保险,继续问道。 “嘶嘶——”当你主人还有公主没有来过后花园,也当我的蛋没有被踩破,当然,你主人呕吐了还要呕在我嘴里的事情也当做没有发生过。 莹莹恹恹委屈,赤红的眼睛不再狰狞,耷拉着脑袋,看它的样子仿佛要在下一刻哭出来。 顾竹寒完全看傻了,她大概是猜得出这一狐一蛇在说什么的,只能傻乎乎地看向梵渊,怎么蓝宝这么厉害,她到现在才知道…… 梵渊好笑地摸了摸鼻子,许是看到顾竹寒这副呆萌的模样觉得可爱,难得语气轻松地调侃:“你以为我给你留下的小兽就仅仅是小兽那么简单?”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都好像都别有深意,只是顾竹寒现在心情并不太好,也没有多想。 “嗷嗷——”不就是一个蛋和吃了点小亏而已,还让你委屈成这样子?蓝宝看不过眼了,虽然它是蛊虫的克星,但是没什么事情它是不会跟它们对着干的,是以为了安抚莹莹,它用尖利的爪子挠了挠下巴,又嗷了一声,“等这件事情过去了之后,我回蓬莱给你带点补品如何?” “嘶嘶——”真的?莹莹睁大了眼睛,脸上沉落的神色一扫而空,惊喜地看着蓝宝。 “嗷嗷——”我还会骗你?蓝宝瞥它一眼,而后转身就走,临走之前还是不忘嘱咐它一句让它好好保守秘密,不要让它的主人给知道。 无论是因为蓝宝的身份还是因为蓝宝答应过它给它带补品来,莹莹都会一口答应下来,因为它很清楚,得罪了蓝宝的下场是什么。 蓝宝看了顾竹寒一眼,眼神颇为嫌弃,那眼神儿好像在说一条蛇都解决不了,怎么做它主人? 它又跳回梵渊的肩头处,身上幽蓝光彩越泛越亮,仿佛一匹锦缎,美妙至极。 顾竹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太弱了,竟然连一条蛇都对付不了。但是仔细一想,之所以不敢对这条巨蛇出手完全是因为她不敢打草惊蛇,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来过这里,动过炼制双生蛊的蛊盒,不然她今晚所做的一切都白费。 梵渊和她一起走了出去,顾竹寒心有余悸,梵渊知道她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亦是知道她今晚进来是为了做一些什么事情,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想了片刻,还是大袖遮手,在袖底之下握紧她的手,给予她安慰。 顾竹寒的手本来就很僵冻,现在被梵渊这般突如其来地一抓,更加僵冻,丝毫没有暖和起来的迹象,再加上她想起自己的手不仅爬了墙又抓了泥土,脏得很,便想要从他手中抽出。但是,梵渊却不让。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梵渊侧头看她,眼中情绪沉浮。 不知怎地,现在这样的情境让顾竹寒想起她和梵渊在南唐时两人走在桥上作最后分别的情形。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为了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只是困入凌彻给她的难题之中,不想再和大蔚的人纠缠不清。 想不到这么一过去就已经经历了生死大梦,再回头时,仿佛全部事情都面目全非。 “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施舍我一下而已。”顾竹寒撇了撇嘴,自暴自弃地道。不论她怎样用力将手抽出,梵渊的手就是一动不动地禁锢住她,让她根本无处可逃。 他这般看似亲密实则疏离的举动让她非常不好受,仿佛赌气那般,她的手紧了紧,不再逃离梵渊的触碰,而是好像是像后怕那般缠紧了他的手,不再让他离开自己。 梵渊被她这种微妙的反应弄至心中一动,本想启唇对她说一些话,却在宫道旁看见了一直等在暗处的赖冬寻。 赖冬寻一见他们平安无事出来,紧绷的心才松了一松,她立即迎上前去,狠狠搂了搂顾竹寒,这才笑骂道:“死人,就知道你福大命大。” “呃。”顾竹寒眼前这样的情景转换弄得回过神来,赖冬寻却不理她,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瓷瓶递回至她手上,“收好你的宝贝,下次不要再假手于人。” “谢谢你。”顾竹寒展颜微笑,珍重地从赖冬寻手中接过那个得来不易的瓷瓶,梵渊早已经知道顾竹寒为什么要进后园,她是为了自己。 心下暗叹,相比于要责骂她,他更多的是感到怜惜,然而这种怜惜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总觉得自己不够狠,不能将她赶走。 而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宁愿牺牲的是自己,也不愿意让别人受伤害。 诚然,她也有狠辣无情的时候,可是她的这种心思从来不会用在别人身上。这……或许也是他喜欢上她的其中一个原因。 “梵渊,或许你身上的蛊可以找出解法了。”顾竹寒捧着那个小瓷瓶,还是忍不住心头高兴,也不顾自己与他的关系僵硬,她抬起头,瓷质脖颈在月华之下闪出细碎微光,她双眸亮如辰星,满怀希望地看着自己,这一刻,梵渊又悲又喜,一腔平静被她搞得天翻地覆,不知道该要怎样回应她。 他想快刀斩乱麻,将这些不应该生出来的感情如荆棘般斩掉,但是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能化作一个动作——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举止微带亲昵与赞赏。 “呃?”顾竹寒不明所以,原以为梵渊会赏她一个爆栗,或许会臭骂她一顿,虽然拿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可这毕竟只是她个人的事情,他……根本不想解开这蛊毒。 然而,只要她将这个小瓷瓶交给怪人,兴许他们不用非要等到将双生蛊的母蛊给灭了才能离开。 可是,梵渊今晚的举止接二连三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虽然还是若即若离的举动,但好歹她还是感受得到他是关心自己的,不然在蓝宝感觉到她有危险的时候,他不顾一切来救自己。 当下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眼中带了点祈求,又有点可怜兮兮,这么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被赖冬寻瞧见,轻咳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还真想不到梵渊就连关心人的举动都做得如此隐蔽,果然是圣僧啊……” “啊……?”顾竹寒听得赖冬寻微带讥讽的话语,想要进一步问清楚这话里的意思,然而梵渊却是微微寒了脸色,暗地里握了握自己的掌心,仿佛方才那柔软的触感还在手上。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再看顾竹寒和赖冬寻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他们修长的身影却没有丝毫的交集,仿佛就像两条平行线那般,永远都不会有相交的一刻。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481.第481章 就仗着我维护你 顾竹寒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人毫不关联的影子,心头微微烦躁。 待得到了分岔道上时,梵渊还是在前头停下了脚步,今晚他们贸然出来的事情看来还是要好好商计一下,不然待会儿赖秋桐问起,露馅了那就麻烦了。 三人默契地互相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决定一同进殿。 只是顾竹寒和赖冬寻先走在前面,而梵渊则是尾随其后。 大殿上宴席其实已经到了尾声,赖秋桐见他们三人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心中本来十分着急想要派人去寻找,此刻见得他们三人一同回来,梵渊仍旧是淡然无澜的神情,而那名刘公子则是与自己的妹妹并肩而行,脸上微红,眉眼上挑之际,渲染出一抹艳色。 他的酒气好像散了不少,与自己妹妹的距离似乎更进了一步,可是赖秋桐怎样看怎样觉得这位刘公子身上似有不妥,然而一时之间她又看不出她哪里有不妥。 正愣神间,梵渊已经坐回她身侧,她侧头以眼神相询:找到蓝宝了么? 梵渊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转了头,让人重新上茶,今晚酒喝得太多,他需要解一下酒。 赖秋桐看着他这般冷漠,像是和之前完全没有改变过的模样,心头黯然,自从那次之后,他再没有入过自己的寝殿,无论她以什么理由去邀请他,他都没有再去,心中不觉挫败,想要说一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忽而一杯清茶递到自己跟前来,她看着那杯冒着蔼蔼热气的茶,耳边听见那人道:“喝一点,解酒。” 赖秋桐迎上了梵渊的眼眸,依旧是不起一丝微澜的深邃眸子,可她还是被他这难得的体贴给吓得惊了一惊,慌忙将茶接过,也顾不上烫,喝了一口。 梵渊知道赖秋桐定然会怀疑刚才他们三人一同进来的一幕,启唇说道:“刘公子好像和公主的关系很好,方才我在外面追蓝宝的时候,正好看见公主在照顾醉酒的刘公子。摩梭的酒,也是太烈了。” 赖秋桐听得他状似不经意的解释,也没有多想什么,反正在许多时候梵渊说什么她是相信什么的,此刻他说自己的妹妹和刘骁走得近,心中疑惑顿散,当下笑道:“今晚刘公子也确实是喝得够呛的了。” “所以,还是今晚还是命人给她送点解酒汤吧,免得明天刘公子宿醉,耽误了酿酒的事儿。” 梵渊继续淡淡出声,前半句是重点,后半句只是掩饰。 赖秋桐自然是将后半句给听进了耳,顺从微笑,“好啊。” 一场宴席就这样无波无澜过去。 凌彻似乎也饮醉了,自顾竹寒回来之后也没有了心思为难她,在宴席散了之后由他带来的护卫搀扶离开。他醉得彻底,在临走之前还是意味不明地看了顾竹寒一眼,好像陷入迷茫彷徨之中,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样做。 顾竹寒自然是没有心思理会凌彻的,她正忙着去联系薛言,想要写信问他梵渊的双生蛊和护心蛊怎样解决。 说起来她和薛言也分别了很久,在祈风的时候因为要掩人耳目她也不能多问他鼎玑阁的事情,此刻要写信给他,自然问的事情会多起来。 缪可言在离开的时候,她还是留下了两名鼎玑阁的成员,无论用不用得上,在异国他乡,多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她将几大页的长信都书写好,等着墨迹干透,再入信封,然后命人送信。 鼎玑阁的一名成员都已经在旁边安静等着了,此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进来,顾竹寒下意识想把信收好让人撤离,却是看见梵渊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竹寒心中不明所以,按照他们之间的状态,他本应对她回避才是的,在这个时刻来不会是要抢她的信,不让她寄出吧? 如此想着,也不管梵渊对她有什么意见了,立即将信往怀里一塞,才站起来迎接他,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只是听闻你这里有鼎矶阁的弟兄,所以来看看罢了。”梵渊神色淡淡,仿佛没有看见她刚刚的小动作,径直越过了她,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那名鼎玑阁的下属听到梵渊这样说,自然很受用,立刻毕恭毕敬地道:“大人,很久没有见。” 顾竹寒眼眸轻转,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不屑:这人想见的明明是她,又硬是说成要来看一看鼎矶阁的人,最好的解释不就是掩饰么? 不过,她并不打算拆穿他。之前她一直忙着在各国周旋,还没有好好问过梵渊在鼎玑阁里的地位以及身份,现在听见自己的属下对他这么恭敬,心头的疑问再次浮了上来。 梵渊见她一脸疑惑的表情,清缓一笑,也不主动问她,而是真的煞有介事自顾自地和站在房间里的鼎矶阁成员说话。 那名鼎玑阁的成员名为银八,虽然梵渊不是常常在鼎矶阁里活动,可鼎矶阁的人他还是认得出的,当下和他拉起了家常,将顾竹寒晾在了一边。 面对这样被冷落的情况,顾竹寒也不恼,想要了解梵渊不为人知的生平的话,还是有许多方法的。 比如现在听他们聊天,她也能从中得到许多信息。 只听见梵渊终于问到了这次来的重点,“银八,我也是很久没有见薛先生了,他最近的情况如何?” 银八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是守护着顾竹寒,理所当然比旁人清楚梵渊和他家小主人之间的关系,当下也不隐瞒,“薛先生前段时间还收拾小主人在祈风弄下的烂……呃,手尾,最近比较忙。” “下次你看见他,替我问候他一下吧。”梵渊略略点头,也没有多问一些什么,毕竟他想知道的,都从蓝宝嘴里听得差不多了,而他真正来的目的……其实是想问顾竹寒想寄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过了今晚这样的事情,她肯定会想着写信给薛言,询问薛言他体内的蛊毒是否能医治。 其实答案谁人都知道,他身上的双生蛊经已经过改良,而赖秋桐也因为为了得到他又对双生蛊的母蛊进行了一些改动,这样一连串的变动下来,他身上的蛊毒自然是越来越难解。 与其让这么多人为他操劳,倒不如……还是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段路,等待下一个来世吧。 “你什么时候要去薛先生那里?”梵渊侧眸看向银八,终于问出今晚来的真正目的。 “稍后,”银八如实回答:“今晚来这里是替小主人送信给薛先生的。” “哦?”梵渊来了兴致,“那信……在哪里?” “梵渊!”顾竹寒这回终于忍不住了,低喝了一声,语气中隐带暴怒之色,“你莫要想着打信的主意,我不容许。” 宫室之中,青铜荷灯忽明忽暗,映照得相视而望的二人也隐隐弥漫起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顾竹寒一瞬不瞬地盯着梵渊,脸上表情僵硬,一双眸子却是亮如白昼,耀得梵渊几乎要撇开颜面,不与她对视。 其实,每次和她作对,每次拒绝她,他的内心总会很煎熬,也会很难过,双生蛊也会隐隐发作,那种痛噬心扉的感觉不比情动之时的压抑来得轻巧。 可他没有办法,说他无情也好,懦弱也罢,他这一生唯一不能拿来作赌注的就是她。在他懂事之后,习得了岐黄驳杂之术的时候,他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为自己占了一卦,卦象并不复杂,只有八字:大梦生死,孤凉自知。 大梦生死……他已然经历了一回,孤凉自知,他早便体会到,当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别人,而他无法阻止,只能默默为她筹谋一切,那种感觉……无法言说。 从不求回报,也不求谅解,孤凉自知……还是十分符合意境的。 他在她一动不动的危险注视下,还是当先瞥过了眼光,沉默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顾竹寒知道他有所让步,一直紧攥的掌心松了松,她也沉默地看着他往宫室之外走去,孤清的背影莫名刺痛他的眼。 她知道他今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她即将要寄出的那封信,是为了那封关乎他未来的信,他不想要自己的未来,可她想要。 既然他不相信她,那么,她只能用行动来证明,她是真的在乎他,在乎到……可以用一切的希望和理想来交换。 “你想看信的话也可以,”顾竹寒在梵渊拉开木门出去之前,还是忍不住,及时叫住了他,“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要和我说一说你在鼎矶阁是什么地位,你的过去又是怎么样的……” 梵渊的脚步顿了顿,拉开门的手也放了下来,他停在原地良久,久到顾竹寒以为他不会再转身的时候,他突然转身,目光幽深地回望她,那般黑沉的目光仿佛要将面前的青衫少女给吞噬进去。 顾竹寒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突然觉得有点害怕,这样沉寂的梵渊她从未见过,她知道她并不了解他,对他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三国地界里,可这又如何?喜欢一个人,一定要了解他的全部吗?她不能在以后的一生里好好了解他吗? 她整个人仿佛被他的目光给慑住,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来,不知道该要做出怎样的反应。 梵渊终于走到她的面前,他在她面前站定,低头专注地看着她,吐出的话语莫名让人心惊,“你真的想知道我过去的一切吗?” “是。”顾竹寒鼓起勇气回望他,眼神坚定。 梵渊突然低声笑出,“竹子,你是仗着我对你的维护,所以肆无忌惮吗?” “如果我说以前的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杀你,你会怎么想?” 顾竹寒没有想到他会说出的话语,刹那苍白了脸色,她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就算是真的,我想,大概以前的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吧?” “所以?” “所以,我不会责怪你,”也仅仅是无措一瞬,顾竹寒重新抬头看进他的眼底,“所以,你也不要试探我。我的命早已经是你的,就算此刻你真的要杀我,我也不会躲避。”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不会埋怨你。” 梵渊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明亮,红唇也是抿得死紧,他的脸上依然是淡漠浅雅,可没有人发现他藏在大袖里的手攥得死紧,仿佛是要在压抑着一些什么,他压抑到最后,终究是忍不住,伸出右手扼紧顾竹寒的咽喉,微微用力禁锢住了她。 手底下的肌肤滑腻冰冷,由于贴得近,他几乎能够毫无保留感受到指尖下肌肤之中血液潺潺流动的微妙之感,那种感觉无法形容,掌握着一个人的生命,能够让自己为所欲为的感觉……的确是难以言喻。 他手中再次用力,将她纤细的脖颈勒得死紧,仿佛是真的要杀她,毫不留情地粗暴勒死她。 顾竹寒眸光水色浮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感受到来至脖颈之处的窒息之感,感受到生命濒于一线的无奈和无措,她的命正握在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手上,她说过她的命是他的,是以她不会做出任何反抗。 慢慢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去,直至最后不留哪怕一点点生之希望。 她想,她欠他的,也终于要还清了,她想,这次她能无怨无悔地走了。 眼前一切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她放任自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在快要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她突然觉得唇上似乎被狠狠碾了一下,脖颈上的压力也徒然消失,口腔之中被渡入了一口气,救回她一命。 鼻端萦绕着的尽是他身上宁神的檀香之气,顾竹寒头脑虽然混沌,但是在触到他温润的唇瓣时还是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睁大眼睛看向他,正好看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眼底倒映的尽是沉痛和细碎得不为人知的宠溺。 482.第482章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梵渊似乎一早就预料到她会睁开眼睛,几乎是一触即放,他又怎会想到这般不认命不相信命格的人会真的因为自己的一句戏言而放弃了生之希望?这并非是他所认识的顾竹寒,而他,也无意杀她。 唇上的檀香气息骤然离开,顾竹寒眼底一寒,似有苦恼,仿佛要狠狠惩罚他一般,她在他离开的那一瞬及时叼住他的下唇,白亮的贝齿狠狠咬住,不让他离开,直至他脸上露出疼痛之色,才稍稍松开牙齿,转而踮起脚尖深深吻住他的唇,带有血腥味的,真实而美好的。 梵渊抬起右手本想将她推开,可终究是屈服在她别样的柔情蜜意之下,轻叹一声,任由她加深这个吻。 顾竹寒也没有过于放纵,毕竟这般大胆的做法并不符合她的性格,若不是银八识趣地及时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她想,她不会有这番不顾矜持的冲动。 “你……还以为我不敢杀你?”梵渊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变得嫣红的脸颊,还是狠心说道。 “圣僧袍下死,做鬼也风流。”顾竹寒随意一笑,也不介意,眼角一瞥,看到他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眸心怔了怔,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伸出指尖为他揩了揩,动作轻柔,像对待一件珍品。 梵渊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有羞赧,他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竹子,这样的你真是很不像你啊……” “所以呢?”顾竹寒瞪他一眼,“我说你是有自虐倾向么?对你好一点也不行?” 梵渊失笑,“倒不是这个意思,”他温柔看向她,眼底少了点疏离,“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主动而已。” “所以……”顾竹寒转了转眸子,声音轻了下来,“你喜不喜欢?” 梵渊一听,一愣,侧头就能看见她嫣红柔软的唇瓣,纤长睫毛在银烛之下翩飞,曼妙至极。 他突然心中就一痛,清楚意识到这片刻得来的愉悦时光是偷来的,他是将死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也连累了。 强迫自己转开眸光,他迅速转换了另一个话题,“你刚刚不是问我在鼎矶阁是什么身份和地位么?告诉你其实也没什么。” “其实我在鼎玑阁也没有什么身份和地位,就只是因为我是鹿冷族的,也是大诺皇族的庇护者,所以他们才对我如此有礼。” “就……仅仅是如此?”顾竹寒知道他在岔开话题,心中虽有不愉,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对于他的说法她其实并不相信,她记得就连侍候自己的银五都对他尊敬有加,一口一个“那位大人”,她又怎么会相信? “偶尔我也会对他们提一点意见而已。”梵渊见她不相信,轻咳一声,示意退下的银八可以进来,他轻轻瞥了一眼那名鼎玑阁成员,示意他出声回应。 银八其实没有走远,不过进来的时候脸有点儿红罢了。 他进阁也有一段时间了,阁里的人之所以对比他们年纪大不了多少的梵渊敬重有加,完全是因为这几个原因,不仅因为他的身份和能力都特殊,更是因为他身上有着别人几乎无法比拟的全局掌控力。当然,也更是因为他是真的希望他们的小主人一生安稳,不再颠沛流离过下去的。 在银八他们这些誓死要为大诺前朝的人来说,梵渊的存在是仅次于他们小主人的存在,是与薛言、叶空寻还有银闇并列的地位。 不过梵渊与他们所不同的是,他不常在鼎玑阁,也很少来,每次都是阁里发生了大事,要召开阁会进行重大商讨的时候他才会来。 其实,鼎玑阁里长期会就两个计划展开不可开交的讨论。 鼎玑阁里一派守旧成员始终是要主张让他们的小主人去复国,而另一派,如梵渊,则是不支持顾小主人去承担这样的重任。 薛先生和叶先生多数时候是持一种观望的态度。而银闇,他们的面瘫阁主,不用说,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只要小主人安全在他身旁,管她是杀别人的娘还是陷害别人的爹,他都是不会管的。 薛先生是和小主人接触得最多的人,也是鼎玑阁里的重要人物,大家自然是想听听薛先生的意见的。 银八那次有幸参加阁会,当时正值他们小主人入朝为官之时,这是深入大蔚皇朝,理清这个皇朝枝节的最佳时机,是以他们都特别期待这次会议。 顾竹寒当时仍旧不知道自己是前朝的大诺遗孤,也不知道身后有一只手正在无声推动着局势的发展。 他们那次的会议仍旧就复国还是不复国作出讨论。 此等重要会议梵渊自然是要出席的,只是银八记得当时他的面色真的是非常之不好,还要在阁会期间好几次强行忍住不去将血吐出,看得在座众人心头一阵酸涩。 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并且明确告诉他们,他已经在青海建立了一个小国家,与其再花费人力物力去抢别人口中咀嚼过不怎么好吃的残渣剩饭,倒不如集合大家的智慧去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这样,也算是另外一层意义上的复国。 其实他做这么多还是因为小主人的缘故,小主人体质弱,都被医术高明的薛先生调理了这么久了,她还没有明显的好转,再将这样的重担放在她身上,恐怕她真的会活不过二十又三。 到时候国复不了,小主人又没有了,得不偿失。 梵渊这一个提议算是最折中的建议,而且他也并非是口头说说,而是真正给出成果大家看。就仅仅是因为他的这一番风淡云轻的话,一直处于中立状态的薛先生最终表态,他还是支持梵渊的想法,但是不排除会持保留意见。 这已经是对梵渊最大的认同了。 那次的会议,那几名保守派的人物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之中,银八和其他几名成员记住了梵渊所说的那个国家,借着出任务的便利,绕道去看了一眼。或许他们看见的那一幕情景会让他们毕生难忘。只是,那些情景他不想这么快就告诉小主人,他想让她把手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之后,再和大人亲自去看一看。 当时,在小主人去东海的时候,鼎玑阁的人便已经看出小主人和彻王有诸多纠缠,而大人很多时候都只是在一旁看着,并不作声,也不插手。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已经在暗地里布下了许多计谋和暗线,甚至是为了小主人的安危,而将她送给南唐国主。其实小主人去了南唐也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他们终究是觉得可惜。 因为他们都看出了大人对小主人的感情,纵使他并没有明确表达出来。 现如今,他们算是苦尽甘来,虽然还有许多破事没有解决,大人因为自身健康的干系,也没有接受小主人,可是刚刚小主人大胆的一幕,深深地刻入了银八的脑海之中。 他其实并不担心大人会杀害小主人,小主人自己可能不知道,可他却是清楚得很,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大人更重视和在意她了,就算他杀尽天下所有人,也不会伤害小主人的一根毛发。 大人也只是想要吓唬小主人,让她退缩罢了。 他现在最大的希望是小主人最后还是能和大人在一起,这应该会令他们阁内所有的人都感到安慰。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作为交换,你是不是很应该表示一些什么?”梵渊此时的心情也完全平复下来,他微笑看向顾竹寒,话里的意思明显得很,作为交换,她必须要把还未寄出的信让他一看。 顾竹寒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愿意,“你说的话还没有我信上的字数多。” 梵渊不禁失笑,“竹子,不要胡闹。” “好吧,给你信看也行,”她说着便从怀里拿出那封信,但还不是交到梵渊手上,而是继续提出要求,“看了之后不能撕了,我不管你对你自己的死活是什么态度,我就只知道,我必须要带你离开这里。平安地离开这里。” 梵渊被她这般认真和坚定的表情弄得愣愕一瞬,他以为单凭自己的一厢情愿就能将她吓退,只要再坚持一下,她就会放弃自己。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有多倔强和坚决,她也有多较真和决绝,他开始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隐藏自己的心思和拒绝她对自己的好意是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奈何,他的日子……真的走到尽头了。他真的不想连累她。 “放心,我不会撕你的信,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将我的意见强加于你。”梵渊回神,对她点了点头,示意顾竹寒将信给他。 顾竹寒小心翼翼将信递到他手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底的警惕之意一览无遗。 梵渊心中苦涩,可还是快速将顾竹寒写的信都看了一遍,待看完之后,一时半刻并没有作声,顾竹寒以为自己的信写得哪里不到位,不由问他:“这些信有问题吗?” 梵渊回神,看着信笺上斑驳的笔迹,颇为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暗叹道:“你其实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顾竹寒还以为他在说什么,一脸倨傲地梗了梗脖子,“就允许你默默无闻地为我筹谋一切,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无论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死拽烂拉都会拖着你走的。 ……真是鲜少有的流氓的一面。 梵渊一笑,心头却是越来越沉重,“竹子啊,如果有机会,我会跟你到青海看一看的?” “嗯?”顾竹寒侧头问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把话题转换得这么快,快到语气中的悲伤之意无法忽略。 “现在的青海大概很冷了罢,毕竟并非是特别富裕的地方。” 梵渊的眼神忽地变得幽远,仿佛陷入了眸中怀想之中,可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转而问道:“我在信中看见了你问银闇的情况,他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银闇本来应该是要和我一起过来摩梭找你的,但是在祈风国境的时候,他并和我分道扬镳,没有跟我过来了,后来我从缪可言口中得知银闇的伤势似乎颇为严重……他是因为我而受的伤,我却没有及时发现,很可能耽误了他的治疗时机。” 顾竹寒说至最后,语气已经低沉下去。 梵渊看着她自责的模样,微微蹙了眉,能让银闇主动离开她身边的话,那么他当时的状况定然十分不妙。而过了这么久,他都没有来找顾竹寒,那便证明他的状况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很多。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好将自己猜测的说出,这只会更加加深她的焦虑与自责,当下只能安慰她,“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的情况,银闇当时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原因,你在这里自责让他知道了的话,岂不是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顾竹寒听他这么一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和他分别之后她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么知道他的状况?与其在这里猜想,倒不如尽快将信寄出,让薛言亲自回复岂不更好? “你说的也是,我的确是关心则乱了。”顾竹寒释怀地笑了笑,她见他还在执着信,一副不肯松开的态度,立即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将信交给她。 事实上,梵渊的确不太想她将这封信寄出去,将信叠好放进信封里,又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小酒瓶,而后才递到银八手上,吩咐他:“请务必送到薛先生手上。” 顾竹寒将信寄出了好几天之后,王宫之中又传来了赖秋桐举行冬猎的消息。 摩梭的冬天由于所处的地势原因,冬天来得特别快,也来得特别冷。 顾竹寒自来到摩梭之后,这里都下了好几场大雪了,这几天新雪初霁,而凌彻又还在摩梭国中,女皇为了让这个同盟者玩得尽兴,主动说出举行冬猎,让凌彻享受一下雪国特有的风俗。 483.第483章 再受威胁 摩梭女皇此举不言而喻。 但是冬猎还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物。 虽则是说异国风情,可是大蔚地跨三地,也是有冬猎的习惯,凌彻作为亲王,想必也是参加了不少。 这种事情其实也是与顾竹寒无关,她只是赖秋桐特聘而来的酿酒师,在很大程度上只需要专心酿酒就好了。 然而,女皇可能是觉得凌彻好像还是蛮喜欢刘骁这个酿酒师的,毕竟在摩梭的习俗里,一个人拼命向另一个人敬酒,而另一个人又喝得十分起劲的话,那么这也即是说这两个人还相处得不错。 因此,顾竹寒在接到自己也要参加冬猎的时候,简直是傻眼了!这是搞什么鬼呢,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扯到她身上来?! 这还是赖冬寻亲自来通知她的,顾竹寒极之不情愿去冬猎,不仅因为她觉得大冷天在森林射箭很惊悚,还因为她总觉得和凌彻在一起,对方肯定要不知道会怎样为难她。她已经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缠和交集了,她好不容易才放下,不想再去想那些有的无的。 是以,她几乎是苦着脸看着赖冬寻,问道:“我能不能不去?” 赖冬寻鲜少见到她会露出这么苦恼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家梵渊也会参加啊,你怎么就不去?” “我不想和凌彻打照面。”顾竹寒冷了脸色,直言道。 “我原以为你已经和彻王说清楚了,想不到还是没有。”赖冬寻瞥她一眼,语气不明。 “在祈风的时候我早已与他决断,”顾竹寒暗叹一口气,“只是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而已。” “冬猎是不得不去的了,你做好准备吧,后天出发。”赖冬寻见自己的话也带到了,拍了拍衣摆幽幽站起,又幽幽地看了顾竹寒一眼,看得顾竹寒毛骨悚然。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直觉告诉她,赖冬寻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秘密。 “皇姐她好像有意将你许配给我。”赖冬寻如实答道。 “呃,”顾竹寒眨了眨眼睛,有些许无奈,摩梭果然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女子娶男子而不是男子娶女子,“是因为那晚酒宴的缘故?” 那天晚上,她和她走得极近,而且从她出现在赖秋桐的视线里起,赖冬寻就一直在布局误导她的皇姐,不仅让赖秋桐认为她就是赖冬寻在大蔚遇到的面具男子,还让赖秋桐认为她们二人之间是两情相悦的。 看赖冬寻近日来这么频繁地与她接触,又是送点心送汤水什么的,这么明显的举动想让赖秋桐认为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那是没有可能的。是以,赖冬寻现在告诉她赖秋桐很可能会撮合她们,赐婚给她们,这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两人都是女子,就算要演戏也不能演到这种程度吧? 顾竹寒略带为难地看着她,总觉得她玩得太大了。 “还没有真正下旨,”赖冬寻破天荒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正心仪的人又不是你,你又是一个女的,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你?” “前几天我已经去信问了银闇的情况,若然没有差池的话,这几天应该会有信回来了。”顾竹寒知道她心系银闇,在王宫里又帮了自己这么多,理所当然要告诉她银闇的消息。至于银闇以后会怎样对待她,那就不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赖秋桐眼中呈现出惊喜之色,她也没有继续问顾竹寒银闇的事情,而是转了话锋,“昨晚梵渊好像好像留宿在遗碧宫没有出来,今天早上国师称病没有上朝,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顾竹寒心中一突,眉尖不经意一蹙,说起上来,国师的事情她还不知道赖秋桐是怎样和他谈判的,只是这十来天以来国师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她理所当然认为孙子明是接受了赖冬寻的建议,帮助他们隐瞒赖秋桐了,但是现在听赖冬寻的说法,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是信得过梵渊的,就算他真的是在遗碧宫留宿,她也是觉得他不会做出一些什么背叛她的事情。 赖冬寻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惊疑之色,不禁觉得无趣,“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梵渊?毕竟他和皇姐共处一室这么久,而我皇姐长得并不丑,又比你成熟有魅力,你就不怕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我信得过他。”简单五个字表明了顾竹寒的心迹,赖冬寻听着她毫不犹豫说出的这句话,突然觉得有点儿羡慕,虽然这两个人历经了千辛万苦才在一起,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有这么多横亘在他们身前的未知因素和阻碍,顾竹寒能够如此相信梵渊,这实在是幸事。 “好吧,”赖冬寻拍拍手,看定她,告诉她实情,“昨晚皇姐的确是想邀梵渊留宿遗碧宫,梵渊也的确去了,但是不知道他寻了什么借口出来了,没有留宿在那里。” 顾竹寒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赖冬寻真有点看不得她这副得意自信的模样,冷哼了一声就往宫外走。顾竹寒自然是不会留她,原本略微阴霾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一点儿,虽然最后还是改变不了要去冬猎的事实。 转眼又过了两天,一大早便有一大队人马从皇宫里走出,摩梭有自己专门的狩猎场,就在城郊,从这里过去需要大概半天的时间,整场冬猎共分为三天,是以从时间上来说,还是充足得很。 顾竹寒在队列不前不后的地方,梵渊自然是要和赖秋桐坐同一辆车的,顾竹寒为了避过凌彻,本来也想厚着脸皮和赖冬寻坐在一起,只是,不等她提出这个要求,凌彻的车驾便在她跟前停下来,笑吟吟地对她说道:“刘公子,是否赏面与本王一聚?” 顾竹寒自马车之外看着他,忽而觉得凌彻真心是好脾气,那天晚上她明明气得他要死,她原以为他不再来找自己,可偏偏这个人又的的确确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要笑得像一朵冰花似的。 而且她敏感地注意到,凌彻的脸色似乎不是那么好,虽然不是特别明显,然而她却觉得他的唇呈青紫之色,极度不正常。 忽而想起他是患有寒疾的,而且还是陈年旧患,搞不好他不适应摩梭的气候,所以就……寒疾又犯? 如此一想,顾竹寒更加不想上他的马车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情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每次和他扯上关系总没什么好结果。 是以她微笑摇头,“不用劳烦殿下了,公主在前面等着我呢。” 她说着就要往前走去,凌彻坐在马车上不动,他沉了目光看她,待她走出了好几步之后才低声说道:“你是要我当众拆穿你的身份么?” 顾竹寒的脚步顿时顿住,她回眸看他,目光也逐渐沉冷下来,这个男子和她初识之时真的是一点儿都没有变,都是那种高高在上不顾及别人感受的人,就连现在威胁于她,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她不再作声,既然你想我和同坐一辆马车,那么好,我就遂了你的意又怎么样?她抬步,往他的马车上走去,凌彻见她屈服于自己,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他抚了抚胸口,只觉得那里好像没有那么空洞了。 马车里的空间并不十分宽阔,顾竹寒与他相对而坐,眼观鼻鼻观心,怎么样都不去看凌彻。 倒是凌彻整个人又恢复那种雍容华贵又带有点慵懒的状态在她对面闲闲注视着她,直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队伍早已经往前行进了,顾竹寒一想到自己要和这个人对上半天,就觉得心寒,她拧了眉,直接问他:“你想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只是想看看你而已。”凌彻随意应答。 “如此只是看看我的话,我觉得殿下看了这么久也应该看够了,”顾竹寒毫不避忌他的眼神,“若然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想回到公主的车上。” 凌彻听得她这番话,似乎冷笑了一声,“为了避开我,你都不惜和摩梭公主纠缠在一起了?” “不,我不是为了你。”顾竹寒冷言出声否认。 “那是为了梵渊么?”凌彻也看着她,眸光逐渐冷了下来。 “是与不是其实都与殿下无关不是?”顾竹寒可不会被他这样的话给套进去,因为她并不知道凌彻在知道她与梵渊之间的关系之后,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 摩梭女皇是对自己有避讳的,毕竟梵渊从一开始就喜欢自己,而她对梵渊的身世经历应该不是特别清楚,是以也对三国地界那里的事情不甚明白。可是在误打误撞之下,她还是将梵渊救活。 一个女子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爱人给救活了,而且这个爱人还快要成为自己的丈夫,她自然是不得别人染指的,如若让她知道顾竹寒一直假扮成刘公子蛰伏在皇宫之中就是为了将梵渊夺回,那么她的下场也只有死。 顾竹寒不想冒这样的险,是以,就算她很不想和凌彻在一起,还是要违背自己的心意,试探他的想法。 只是,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凌彻的心中所想。 “竹子,如果你现在改变心意的话,那么我可以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而你也能平安离开摩梭。”语气淡漠,可说出来的话却有如惊雷。 顾竹寒呼吸微微一滞,她看定他,“想不到殿下原来真的是有想过将我的身份告诉于女皇,让她置我于死地。” “是。为了你,我可以不择手段。”凌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那是那种青紫至几乎要发黑的颜色,看得人一阵寒心。 顾竹寒害怕他在马车上出什么事情,此刻也顾不得和他继续对话,只是坐到他身旁,问他:“你怎么样了?” 说罢,便伸手去把他的脉。 凌彻本来想拂开她的手,不想在她面前示弱,也不想接受她这种突如其来态度的转变,可是当她的手碰到自己的时候,他还是被她指尖的微凉给触动到,神不知鬼不觉地,他便放弃了当初拒绝的想法,任由她把自己的脉。 顾竹寒越把他的脉,纤眉拧得越紧,片刻之后,她放开了自己的手,说道:“你旧疾犯了,可有带药出来?” “没有。”凌彻从唇中吐出二字。 “病得这么重你都敢出来狩猎?”顾竹寒冷笑一声,便要站起,“殿下,你真是厉害。” 凌彻听着她嘲讽的声音,并没有辩驳,一直不动的手忽而伸出搂紧她的腰将她带入自己的怀中,伊人入怀,馨香如旧,他卡紧她的腰,不容她挣扎,而是将自己的头埋在她的颈窝之中,感受着久违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顾竹寒被他禁锢在身前动弹不得,又不敢推他的胸膛,待会儿把他推晕了那就得不偿失。 “竹子,其实你还是对我有感觉的不是吗?”凌彻见她渐渐停止了挣扎,更新地吸取着她身上的馨香,声音闷闷。 “殿下,我应该和你说得很清楚不是吗?”顾竹寒无奈,“我不挣扎不代表我还很喜欢你,是因为我害怕把虚弱的你给弄晕了。” 凌彻这么一听,闭了闭眼睛,他僵硬地将她给带出怀中,顾竹寒见自己得了自由,立即站起,简直想直接跳出马车,不再和他在一起。 凌彻从没有试过遭受这样的剧变,他看着面前正襟危坐,时时刻刻想要逃离自己的女子,忽而觉得,这个女子真的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是在谭芙和顾玉骆死了之后还是三国地界之中梵渊被自己射了一箭之后……?人心无法预测,他明明已经费了这么大功夫将她的心给留住,为什么转眼之间她就属于别人的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凌彻无法接受,然而,现在不到他不接受。 顾竹寒并没有再看他,而是坐回自己的位置之上,闭门养神。因为她觉得凌彻这次终于是真真正正察觉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484.第484章 高烧不断 那之后,顾竹寒一直在凌彻的马车上清静度过,虽然凌彻的面色很不好,也没有吃药,可是起码他没有再打扰自己。 中午之时,一大队队伍已然到达狩猎的地方,顾竹寒等马车停稳,逃也似的离开了凌彻的马车,凌彻听到动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动了动唇,本想说话,可是终究是没有。 顾竹寒得以平安下得马车,她在下马车的时候刚好碰到凌越前来好像是禀告事情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凌越的面色简直是可以用锅底的黑来形容,顾竹寒挑了挑唇角,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原地。 凌越想要对她说一些,可是听见凌彻在马车内的咳嗽声之后,还是放弃了,先上了马车。 “主人!”凌越上了马车之后,见凌彻脸色青紫得令人心惊,也顾不得说什么,先将他扶下来,让他进了有火炉的帐篷再说。 凌彻此刻也没有了力气,任由他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凌越将他安顿好,又让他吃了药,等他面色有所好转了,这才启唇说道:“主人,行馆中好像出了事。” “什么事?”凌彻半倚在榻上,问道。 “惠妃前几天不是生产了吗?今天在你出发了之后,有人想将她劫走。” “谁?”凌彻刹那争眸,“可是我的好六哥?” “对方行事隐蔽,一时半刻并不能查出,已经命人加紧查探了。” “那惠妃可否被人救出?” “惠妃趁混乱带着她的儿子逃走了。”凌越说到这里,脸色微微变得尴尬。 “你们真是越来越窝囊了。”凌彻瞥他一眼,眼神不怎么凌厉,可是凌越却觉得脊背一僵,连带周遭的温度都冷了几度。 凌彻摆了摆手,也没有说出责罚的话语,他虽然没有回大蔚,但是大蔚的局势已然被他控制住了,顺景帝病得不轻,兵权又给了一部分他,凌铭虽则在宫中随侍,可是凌彻时刻都监视于他,压根不给他反抗的余地。在一定程度上来说,顺景帝的政权已经名存实亡,真正在帝京中掌权的是彻王集团,而非顺景帝。 是以,凌彻才这么大胆再一次扔下帝京,前来摩梭捉拿惠妃。 惠妃被他抓回去之后,没有几天便早产了,如果她生的是一个女婴那还好办,然而偏偏生的是一个男婴,既然是男婴的话,那么他便没有可能将他的性命给留下,解决掉他是迟早的事情。 惠妃他可以不杀死,毕竟是要押解回去交差的,但是她的儿子必不能留下。 只是,虽然是说皇权之下乱轧残酷,他仍旧是不忍心将这么小的婴儿给杀掉,凌彻虽然不信佛,可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相信天道轮回之事,他不想贸然背负上这样的罪名。而且,回京路途遥远,那个婴儿又是早产的,一有个头晕发烧什么的,也是很容易死掉的。 是以,他极度仁慈地留下了那个婴儿一命,想不到却被惠妃救走。 他不再作声,而是挥手让凌越出去,此刻,他只想好好休息。 但是,凌越却站着不动。凌彻见他还不走,唯有问道:“还有别的事情?” “是。”凌越这段时间以来收敛了很多,“主人,你打算怎样对那个女人?” 凌彻瞥他一眼,眼神瞬间冰冷下来,“这不是你应该问的事情。” 凌越抓了抓头,仿佛还是很不适应这种明显的主仆关系,他一脸烦躁,“要不我暗中设计将她抓住,或者是威胁梵渊……” “你的计划事实上证明都是不行的。”凌彻见他一脸焦躁的模样,心情微微好转,“好了,你不要轻举妄动,赶紧将惠妃找回来才是正事。” “是,属下领命。”凌越也只是口头上说一下而已,经过东海的那件事情之后,他可是不敢再忤逆凌彻的命令。 凌越出去了之后,帐篷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凌彻和衣躺下,任由一头黑发铺展在榻上,他看着头上帐顶,眼前呈现的都是顾竹寒或嗔或怒或笑或哭的模样,自相识之日起到现在二人明明都算是同甘共苦这么多回,可他偏偏还是输给了梵渊。 曾经他以为,两人政治立场不一样,是可以磨合的,是以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进行自己的计划,一步步登上帝位,因为只有这样,顾竹寒才能安心留在自己身旁,而他才能真正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想不到她最后……真的是喜欢上一个她最不可能喜欢的人。她和梵渊,无论是从身份和地位来说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而偏偏梵渊的真实身份与她有宿命之缘,他又对梵渊做出了那样的事情,这好像是冥冥之中既定的那样,他始终和她差了一步。 他从来不相信命,但是现在好像已经不由得他不相信。 凌彻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更多灰暗的事情,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样做,是放弃还是继续坚持? 他的人生难得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同一个女子而陷入两难之中,实在是不得不让他感叹顾竹寒真的是他的死穴。 只是,她的死穴曾几何时,已经变成了别人了? …… 连日来雪融雪化,松树上长谷不青,松鼠乱跳,就连蓝宝也被这样的美景所吸引,从梵渊袖子之中逃窜,直往树林里玩耍。 凌彻休息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之后,身体也有所好转,早膳过后由摩梭女皇陪同,策马往狩猎场去。 赖秋桐自然是要梵渊时刻跟在身侧的,顾竹寒则是和赖冬寻落在他们后面,落得个轻松。 摩梭女皇今天似乎兴致特别好,勒马停在场边,向凌彻建议:“彻王爷,要不我们来比试一下?” 凌彻也微笑看她,“陛下想要怎样比试?” “分组比试如何?”赖秋桐想了想,说道。 “如何分组?是抓阄还是由你亲自来分?” “这一点……”赖秋桐似乎有犹豫,她看向梵渊,想要他给一点意见。 梵渊迎上她的眼神,思索片刻,才说道:“抓阄的话公平一点儿。” “如此,那就抓阄吧。”赖秋桐点了点头,并没有异议,立即命人准备抓阄的用具。 顾竹寒既然来得这场冬猎,有跟在公主身旁,那自然是要参加的。 抓阄的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出乎意料地,顾竹寒、梵渊和凌彻在一组,而赖秋桐、赖冬寻还有孙子明在一组,对于这样的结果,顾竹寒真是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她最不想看见的局面居然出现了,这教她情何以堪? 凌彻拿着自己手上的签子,看了顾竹寒和梵渊一眼,颇有风度地微笑道:“咱们还真的是有缘。” 顾竹寒皮笑肉不笑,梵渊则是但笑不语。 赖秋桐看着他们三人比较怪异的组合,有心想要和梵渊在一起,可是又不好说什么,当下只能继续宣布规则:“在一个时辰之内,哪一组猎得猎物多的就为之胜。彻王爷,这样可好?” 她还是循例询问一下凌彻。 凌彻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当下两组分别策马往狩猎场深处而去,现在雪融雪化,正是野兽动物出来捕食的好时机,凌彻和梵渊一马当先,顾竹寒则是落在这二人背后。她总觉得自赖秋桐宣布了规则之后,这两人的气场隐隐变了,好像……总有一种要一决高下的冷然决绝之感,顾竹寒吞了一口口水,也不好插手这二人莫名其妙的对决之中,她只要不要离他们二人太远便好了。 前方狩猎场里,风声猎猎,松树的积雪时不时掉到地上来,凌彻与梵渊并驾齐驱,他迎着逆风,对他说道:“要不我们来比试一下?” 梵渊淡然看他,唇角泅开一痕笑意,“殿下想要比试我自然是奉陪到底,只是如果要以某人为彩头的话,恕我不奉陪。” 凌彻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冷哼一声,“你既然已经做了女皇身边的皇夫,又何必将她留在身边,给予她不可能的希望?” “不,殿下,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没有资格妄加议论。”梵渊的态度逐渐变得强硬起来,以前说是在大蔚他要保全梅家,而且因着要掩饰身份的关系,他并不想和凌彻起冲突,可是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没有必要一让再让。 “你们……?”凌彻突觉讽刺,不再和他多说,看准前面一只被惊动逃窜而出的兔子,从箭囊上抽出一支利箭,弯弓搭箭,“谁猎杀得多的为之赢,我也不介意你和我争猎物。” 后面半句话说得颇具深意,梵渊神色不变,几乎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他也从箭囊上抽出一箭,瞄准凌彻对准的兔子。 “簇——” “簇——” 两支利箭同时****而出,眼看着那只白兔就要避无可避,被两支利箭同时射中,却突然梵渊的利箭往凌彻利箭的方向偏了偏,将他的箭给撞开了半寸。 “簇——” 一声闷响从兔子身上传来,是梵渊的箭射在了兔子身上,梵渊微微笑出,对面色有点铁青的凌彻说道:“承让了。” 凌彻也只是一瞬惊怒,稍顷,他恢复了神色,也不说什么,而是继续扫视森林里是否有其他的猎物。 这厢梵渊和凌彻斗得正酣,那厢顾竹寒觉得跟着这两个人也是无聊,在跟了一段时间之后看见有另一只兔子逃窜而出,心想自己一时半刻也是没有别的事情要做,还是狩猎几下吧。 遂,她调转了马头,跟着那只兔子而去,凌彻和梵渊并没有察觉顾竹寒远离了他们的视线之外,而是追寻下一只猎物而去。 顾竹寒一直追着那只兔子,她也只是抽出利箭,并没有很明确要射杀那只兔子,在一定程度上说她是逗弄那只兔子也不为过。 只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越追越出,几乎都要远离整个狩猎场之外,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一处十分陌生的地方,前面已然无路可逃,是断崖。 而她一直追寻着的那只兔子也早已不见了,顾竹寒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正打算打马回去,然而却听到不远处似乎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她微微蹙眉,肯定是不想多管闲事,几乎是看也不看便策马回身,想要远离战场。 然而,不等她走出几步远,头顶上忽而有一道弧线向自己的方向直直飞来,逆着日光,顾竹寒依稀察觉出那是很柔软的一团物事,她本想避过,但是听见那团疑似包袱的物事传来哭声,她心中一滞,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她飞身而至,将那个包袱给接在怀里,和她想象中的一样,这个包袱之中睡着一名很小的婴儿,那婴儿可能被吓得够呛了,本能地大哭起来。 顾竹寒蹙眉,来不及想更多的事情,只因她察觉出这名婴儿好像发热发得厉害,而且哭得也不太正常…… 她探了探这名婴儿的额头,触手便被烫得吓了一跳,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我的孩儿啊我的孩儿!” 还未等顾竹寒想明白眼前的一切,便有一名女子在雪地之中踉跄而来,她在四处寻找着自己的儿子,一见顾竹寒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手中还抱着一个包袱,立即惊叫出声,“怎么是你?把我的儿子给回我!” 顾竹寒挑眉,来人不是谁,正是惠妃,只是数日不见,她憔悴了不少,而且身上血污甚多,顾竹寒自然是不会和她纠缠,当即将她的儿子给回她,同时心中也在想:就算惠妃将孩子拿回手中那又如何?有凌彻在的话,她的儿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存活。 可是,有些话她并不会说得那么明确,当下只是将手中的包袱递回给她。 然而,事情总是诸多变故,不等惠妃将她手中的婴儿接过,顾竹寒便感觉到身后有一支暗箭向着自己的背部****而来,她无可奈何将手中的婴儿往自己一带,再而后滚落至马上,这才堪堪避过那凌厉的一箭。 485.第485章 来了这么多人 然,不等顾竹寒缓过一口气来,又有数支利箭往她身上招呼而来,顾竹寒无法,只能往断崖的方向走,打算走至一半的时候等自己搞清楚对方来头之后才逃走。 惠妃见自己的儿子在她手中,理所当然是要跟着她一起跑的,她应该是逃亡了很久,此刻跑了不出几步便气喘吁吁的,顾竹寒想要把她的儿子给回她,可是见她这种情况一时半刻无法说什么,唯有问她:“你得罪了什么人?” “凌彻和凌湛的人都在追杀我。”惠妃艰难喘息,然而还是说出了关键信息。 “你怎么惹了这么多人……”顾竹寒又是避开了几支利箭,眼看着又有一支箭要射到惠妃肩膀上,无奈之下,顾竹寒唯有扯着惠妃往一边滚去,这一滚,又是离断崖近了一段距离。 顾竹寒心头着急,然而她护着这一大一小,压根无法对身后的人进行反击,只能左闪右避避过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她能护惠妃一次,并不代表能护她第二次,在不知道第多少支箭射来的时候,惠妃终究是中了箭,她倒是硬气,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走,顾竹寒觉得她们不能再往前面走了,当即转变了方向,但是她想不到的是对方左右包抄,几乎将两侧的路都要堵死。 她无奈,唯有往后看去,果然看见很久没有见的凌湛此刻正高坐在马上,气定神闲地指挥着他的下属射箭。 而在这个战场的外围厮杀声也开始逐渐大了起来,顾竹寒环视全场,看见疑似凌彻的人马全数被挡在外围,与凌湛的人马纠斗在一起,压根无法进来帮她们。 “啊啊啊啊啊——” 怀中的婴儿越哭越大声,漫天箭雨向她们袭来,顾竹寒心头渐沉,暗觉不妙,然而依旧处变不惊,她反手劈开一箭,硬是在漫天****而来的利矢中劈出一小片安全的区域来。 她深深地意识到她们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定会被对方逼得束手就擒,要不就是和惠妃双双跳崖。 和惠妃跳崖非她所愿,是以她并不能完全陷入被动。 然而,对方带来的人手虽然不多,可是凌湛像是铁定了心要逼得她们束手就擒,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激越而来,左边连射过来五支箭矢,顾竹寒来不及躲避,硬生生受了两箭。 利箭入肉锥心之痛,她想也不想先反手将箭矢拔出,总不能让箭矢影响了视线,也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 血顿时从她的肩头之中喷溅而出,顾竹寒咬紧牙关,点中自己身上的穴道止血。凌湛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此时终于出声,“惠妃,你和你的同党还是束手就擒免得再遭罪了。” “我呸——”惠妃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就凭你也想逼我就范?” 她不是不知道她要抓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凌湛自然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这回是想抓住自己回大蔚向顺景帝邀功来了,但是她却是知道自己在凌彻手中总好过在凌湛这匹饿狼手里。 因为大蔚的局势全然被凌彻给掌控住,凌湛一个区区出逃的废王爷又能翻出什么天地来? 是以她拼死要从他手中逃出。 但是想不到的是两拨人马依旧对她穷追不舍,她的孩儿因为早产又没有得到足够的营养在这样的天气之中无可避免地病倒了。她漫无目的地逃走,不曾料想会在这里遇到顾竹寒,这个女子她虽然也是恨之入骨,可是她终究是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一命和她的儿子一命,虽然糊里糊涂和她成为了同盟,可好歹是暂时可以相信的。 顾竹寒听得凌湛的话语,心中一动,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不正中自己的下怀么?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惠妃是生是死并不关她的事情,她巴不得大蔚的局势乱一点再乱一点呢,这样她的处境也会有所保障。 但是,是凌彻来和她交涉那还好一点儿,可偏偏是这个三番四次想要杀她的凌湛,她并不相信他,也不认为她将婴儿和惠妃交出给他,他会放过自己。 是以她也是一声不吭,以沉默来表示自己的拒绝。 凌湛一看这两人的反应便知道他们不会就范的了,当即冷笑一声,自马上吩咐自己的下属,“阿虎阿彪你们去将他们抓回来。” “是。”阿虎和阿彪立即领命而出。 顾竹寒一看那两名大汉同时走出,便知道形势已然陷入了僵局,此时此刻她唯有扯起惠妃往前方逃去,无论前面是悬崖还是瀑布! 眼看着阿虎阿彪就要对她们做出攻击,顾竹寒突然暗运内力,一个抱紧怀里的婴儿,朝着阿虎的胸膛上就是一脚。 与其被敌方掣肘住,倒不如先声夺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她身上并没有称手的武器,因为要进入摩梭王宫,是以她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此刻对战两名彪型大汉,也只能使用近身搏斗的技能。 惠妃也是会武功的,此刻见顾竹寒突然停住不逃,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也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和另一名大汉对战起来。 一时之间战场上拳脚交击的声音嚯嚯而响,拳风掌风乱飞,直煞得众人眼花缭乱。 顾竹寒毕竟是受了伤,怀中又要护住惠妃的孩子,纵然她身形轻盈技法出众,仍旧会吃一点儿小亏。 对方见自己一记巨拳对她没有用,当下一个横踢扫向顾竹寒脚下,顾竹寒往后跳去,想要避过,但是阿虎这一招恰是虚招,他找准她的落脚点又是一记重拳掣出,只是这次是往她肩膀上的伤口招呼过去,顾竹寒闪避不及,生生受了阿虎一记重拳,还没有止住的伤口鲜血当即喷涌而出。 她闷哼一声,觉得自己不拉开一点儿战线压根不能取得任何优势,是以往后退出几步,避开阿虎再次招呼过来的拳头。 这厢顾竹寒打得吃力,而惠妃更加是陷入了苦战之中,眼看着就要被对方逼入断崖之处,避无可避,凌湛忽而一声令下让阿虎和阿彪回来,而后再让弓箭手射箭攻击! 顾竹寒心神剧震,想不到凌湛如此残酷无情,是必要逼她们就范。 前方已然无路可逃,漫天箭雨再次逼近,直把顾竹寒和惠妃逼得后退了几步,三步之后的距离便是万丈断崖!避无可避。 顾竹寒深呼吸了一口气,怀里的婴儿仿佛也察觉到此时形势的危急,停止了哭泣,她看了怀里的婴儿一眼,真是觉得今天和他八字不合。惠妃的事情无端牵涉到她身上,她自然是不爽的,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只得觑准一个箭矢放得不是特别多的地方逃遁而去。 惠妃紧紧跟着顾竹寒,两人在箭雨丛林中左闪右避,虽然身形灵活,可是身上还是中了数箭。 顾竹寒看着自己肩膀上的箭,彻底冷了脸色,她直接将那名婴儿交到惠妃手上,而后一手拔箭,将肩膀上的长箭拔掉,而后暗运内力一个飞身,直往凌湛的方向而去。 擒贼先擒王,她和惠妃的战斗力不足,一直这样打消耗战并不是什么办法的,唯有先将凌湛制住,这样她们才有存活的机会。 顾竹寒几乎是动用了全身的内力,虽然梵渊彻底治疗好了她体内的恶疾,但是她屡次受伤不轻,又没有得到充分的休养,是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她的武功与内力都不大如前。 然而,输人不输阵,怎么样她都要先从气势上震慑住对方,这样才能有突破的可能性。 她并非是完全无视那些不断****而来的箭矢,而是在掌中暗运内力给自己形成一个类似漩涡的包围圈,直把那些逼近的箭矢给弹得飞了出去。 她一步步靠近,看似步伐平稳,其实不知道是蕴含了多少功夫才能做到这种境界。 顾竹寒这种强大而无形的威慑分明将马上的凌湛给吓滞了,眼看着顾竹寒越靠越近,他心中也慌张起来,立即命人加速箭矢的****,与此同时也让人从后面包围惠妃,意图将惠妃抓住。 顾竹寒奋力对敌,对于这个曾经也是三番四次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湛王,她心中也是没有什么好感,此刻还要无端卷入惠妃这样的祸事之中,更是心头恼火。她即将要逼近凌湛,但是惠妃突然在她身后大声求助,顾竹寒根本无法分神,却又看见自己的头顶有一痕弧线飞射而来—— 姑奶奶啊,你真当你的儿子是绣球么?说扔就扔,万一我不帮你接稳呢……? 顾竹寒欲哭无泪,唯有返身先将惠妃的儿子接住,再避开那些再度****而来的箭矢,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身后,惠妃已经被抓住了,见顾竹寒已然将她的儿子接住,心头松了松,她大声说道:“我的儿子就拜托你了!” “真是天真。”凌湛冷声说道,他看了惠妃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顾竹寒,之前他以为这是惠妃的同党,但是现在从她的武功身法看来他认出了她不是谁,正是在祈风边境从他手中逃脱掉的前朝遗孤,顾竹寒。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凌湛紧紧盯着顾竹寒:“你是顾竹寒是不是?” 顾竹寒挑了挑眉,此时箭雨暂时停了下来,她回眸直视于他,丝毫不避让,“算你不是完全愚蠢的人。” 这句话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成分,凌湛却没有被她激怒,而是继续道:“大蔚朝堂上长袖善舞的纪寒是不是也是你?” “是啊,湛王爷终于也想起我这号人物来了,”顾竹寒轻蔑嘲笑,“纪寒可是被湛王爷追杀了好几遍,还差点死在你的炸药之下呢。” 凌湛的眸光缩了缩,顾竹寒自离开了祈风之后,他便一直没有了她的消息。他此时是被大蔚顺景帝废掉的王爷,毫无权力可言,本想是依靠祈风的晋王东山再起,但是晋王已然失势,而且还被顾竹寒毒了一个半身不遂,在一定程度上来说,顾竹寒还是他的仇人,不把她抓住好好利用一通是不可能的。 就顾竹寒的身份而言,无论是将她抓住威胁凌彻还是将她抓住回去向顺景帝邀功都是能使自己拥有彻底翻身的机会。不要以为他不知道她和凌彻的关系有多么亲近,他的好七弟为了追寻她,就连大蔚的局势都不管了,直接去到魏王府受尽屈辱去做一个侍卫,这样的牺牲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只要抓住这一点,他东山再起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阿虎阿彪,立即上去帮我抓住她。”凌湛冷笑一声,顾竹寒浑身是伤,看得出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让他的下属去抓住她简直是易事。 顾竹寒眸心一凛,转身就往侧一个比较薄弱的地方逃去,只要逃出这里,再去外面找人求援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方法。 然而,不等她突破而出,半空之中忽而破空刺来一柄利剑,那柄利剑直往顾竹寒的身上刺去,顾竹寒来不及看攻击她的人是谁,只能抱着惠妃的儿子往侧一避,此时阿虎和阿彪经已赶到,顾竹寒瞬时四面受敌,根本无法突围! “你们二人滚开!”来人依旧掣剑,他站在离顾竹寒数丈远的地方,面上戴一副浅金色花纹面具,手上持一柄青剑,正锐了一双眸子看向顾竹寒。 顾竹寒一眼便看出来人,“你是翎羽卫的首领顾希?” “正是。” 顾竹寒顿觉唏嘘,想不到一个消失了这么久的人此刻居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而一直在寻找着他的义父好像不在? “我义父在哪里?” 阿虎和阿彪被顾希身上强大的气势所震慑,而顾希又明确表明顾竹寒是他的猎物,是以顾竹寒暂时得以缓过一口气来,先问清楚顾希这段时间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哟,寒丫头,想不到你还会惦记着义父啊。”不等顾希启唇回答,又有一人声从侧面而来,与此同时梵渊和凌彻同时赶到,飘身落在顾竹寒面前。 顾竹寒没有想到一来来这么多人,一时之间不利于自己的局势有所改善,然而又变得更复杂。 486.第486章 与他一起陪葬 “竹子,你伤得不轻。” 梵渊仔细察顾竹寒上下的伤势,发现她身上多处中箭,有好几处伤口还在往外流着血,心中痛惜,立即拿出药丸给她吞服下,顺便再点了她身上的穴道为她止血。 凌彻在一旁看着根本无法出手相助,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局势,看见惠妃被别人抓住了,皱了下眉,一直在他身侧不远处守着的凌越知道他心中不悦,立即命人去将惠妃抓回来。 此时圈外的战斗已经停了下来,凌彻的人马虽然被凌湛的拖住了很久,可是死伤并不特别惨重,可以说是现在凌彻与凌湛带来的人手基本上还是旗鼓相当的。 凌彻在听闻下属的禀报之后,直接和梵渊弃马飞掠而来,此刻看见自己很久没见的六哥正居高临下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唇边挑起一抹冷笑,“六哥,怎么你总想和弟弟抢功劳?” 凌湛一滞,看了看已然被凌彻的人马抢回去的惠妃,心头恼怒,“七弟,我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不就是拜你所赐,不然我又怎会处处和你作对。” 凌彻并不理会他,而是转向顾希,“顾先生,顾竹寒你还是一定要杀掉?” 数人将顾竹寒围在一个小包围圈里,顾希几乎是一人单枪匹马,他自从三国地界中遇到了顾泉之后,便一直被他缠斗着,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顾竹寒的消息,他自然是赶紧过来将这个祸端给彻底消灭掉。 现在再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背叛鼎玑阁转投大蔚,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了。顾竹寒的存在于他来说,就像一个隐藏了很久的耻辱,当初他以为他杀死了她,是以得以安心地过了很多年,但是鼎玑阁这么多年来一系列异常的迹象却是清楚告诉他,大诺遗孤很可能还没有死。 若然她还没有死的话,那么他是必然要将这个隐患给解决掉的,不论是从自身方面还是从大蔚的方面来看。 但是到得今天,他想不到的是顾竹寒居然被这么多人护住,就连现在已然控制了整个大蔚局势的凌彻都对她青睐有加。 有时候他不杀别人就会被别人所杀。可是,现在分明不是杀顾竹寒的好时机,而且万一顺景帝真的在帝京驾崩了,他还想在大蔚立足的话,那么,他是必须要听凌彻的命令的,不然让鼎玑阁这么多人盯上,任凭他武功盖世也逃不过被人追杀而亡的结局。 他转头看向凌彻,说道:“我知道你心系于她,今天我就放她一马,不杀她。” 凌彻看着顾希,并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顾泉却是觉得顾希这样的说法实在是欺人太甚,可是现在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再说一些什么话。 惠妃被凌彻的手下给押解回他们身边,顾竹寒见自己终于安全了,怀里还抱着惠妃的孩子,顿时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和凌彻作对的,是以立即把手中的婴儿递给凌彻,凌彻背脊一僵,总觉得不应该由自己来接这个婴儿,本想让他的下属接过,但是就在此时,惠妃忽而挣脱掉身上的掣肘直接往凌彻的身上撞去! 她企图要把自己的儿子给抢回来! 一系列变故突生,凌彻心中一凛,伸手就要劈向惠妃的手,但是终究是惠妃快了一步,先将自己的儿子给抢回怀中,而是再往悬崖的方向疾奔而去。 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凌彻一招失手,心头急怒,转眼飞身而出就要将惠妃给抓回来,无论如何,顺景帝一天没有死,惠妃也不能死,不然他无法回去交差。 如此想着,他脚下速度更快了,惠妃这次是捧了必死的决心冲向悬崖的,是以她几乎是发了疯往前冲,顾竹寒看着眼前的情景,想着惠妃在抢夺回自己的儿子向她投出的一记感激和嫉妒的眼神,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与此同时心中更多的是一股不安涌起,她看着凌彻那抹越追越急越追越快的身影,突然像是得出了某些不好联想,她浑身一冷,也不管周遭的情境怎样,运起轻功就要往凌彻的方向赶去! “竹子?!” 梵渊见顾竹寒翩身而去,完全不顾身上的伤势,心头急怒,但是也顾不上说一些什么,只能跟随她的步伐一同往凌彻的方向赶。 此时凌彻已经追到惠妃身边了,惠妃在悬崖边停了下来,她抱着自己的儿子冷冷看着凌彻,凌彻本想动唇说一些什么,可下一刻,惠妃突然一头撞向凌彻的怀中!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让凌彻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既然对方一心想要她和她的儿子死,但又碍于顺景帝的存在而不能让她死,那么她不介意她和他一起死! 她要凌彻给她和她的儿子陪葬! “不……” 凌彻万万没有想到惠妃居然这么大胆,就算是死都要拉上他一起死,此时他半个身子已然被惠妃撞出悬崖半个身位,眼看着就要与惠妃一同坠入崖中死无葬身之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喝,他认得出这是顾竹寒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个满身是血污的少女一脸急切地赶到自己身旁,她伸手用力将自己一扯给带回至崖上。 但是她却被那巨大的惯性与冲击力给冲出了崖边,凌彻浑身剧震,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顾竹寒分明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得睁大双眸错愕而自嘲地看着他。她本意是想救他,她觉得凌彻不应该这样窝囊而死,他踽踽独行半生,未雨绸缪隐忍布局,虽然无可奈何地与他成为敌人,走上了敌对的道路,但,平心而论,他从未想过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救他的结果是要付出自己的命运。 好像今天一切所发生的事情,冥冥之中都是要置她于死地,难道她今天真的要和惠妃还有她的儿子一起葬身于在悬崖之下? 顾竹寒实在是不甘心,可是她整个身体已经飞出了悬崖边,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返回至地上。 就在顾竹寒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她眼前忽而一黑,整个人随即一暖,有人从悬崖上跳出来将她整个人给及时抱住,而且在这么危急的时刻那抱住自己的男子居然没有伤到她身上的伤口半分。 顾竹寒闻着那人身上如缥缈雪山山顶的清冽气息,闭上了眼睛,她低声而压抑地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傻?” 梵渊在最后一刻及时抱紧了她,怀抱里有如实质的触感让他一直紧绷的心给松了松,他仿佛轻笑了一下,顾竹寒只能感觉到他胸腔在自己耳畔震动,是那么的明悦而释怀,他说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同生也要共死。” 顾竹寒心中一震,她在他怀中睁大了双眸,心中无言感动,可是又极度伤心:不应该,不应该,他真不应该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然而,无论顾竹寒怎样惋惜扼腕痛呼都好,她都改变不了梵渊和她一并掉落崖底的事实,她几乎都要做好必死的决心了,也感觉到自己越坠越快,没有任何停止的可能性,只能伸手搂紧梵渊的腰,汲取最后的温暖。 梵渊回身抱紧她,他在她耳侧低声呢喃,“竹子啊,你真的是一个傻瓜啊。” 顾竹寒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她不明所以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向他,但见他一脸高深莫测地对着自己笑,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此时这抹神秘的笑意里面总蕴含了一丝隐怒。 他是在怪自己救了凌彻么?但是其实她并没有那么伟大,她只是想将凌彻扯回来不让他死得这么窝囊而已,其他的,她真的没有多想。 “待会儿再教训你。”梵渊见她还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不由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之中有一丝暧昧。 呃……他们二人都是将死之人了,还能待会儿教训自己吗? 不等她想明白梵渊话中的意思,他忽而唤了一声:“蓝宝。” “嗷——” 蓝宝听见梵渊的召唤,立即从袖子中窜了出来窜至他的肩头上。 梵渊微笑看它:“你该知道怎样做了吧?” “嗷——” 蓝白再次尖声一啸,突然从梵渊的肩头上跳出,它张大了嘴巴,在空中猛烈倒吸了一口气,它圆滚滚的身体随即变得膨胀起来,直至变成一张巨大的幽蓝毛毯这才停止了变化。 “这……” 顾竹寒完全看得呆了,只得抬头看向梵渊,她还没有想到蓝宝有这种功能呢。 此时几人已然快要落至崖底,因着蓝宝的这一手,惠妃也被承载在蓝宝的背上。她原以为自己和儿子会必死无疑,想不到最后还是被救了。 几人成功降落至地上,蓝宝这才变回原来的样子,顾竹寒抬手掐了掐蓝宝肥嘟嘟的脸颊,“蓝宝,改天给你弄好吃的。” “嗷——”蓝宝扭开了头,一脸不屑的模样,用了这么一记大技它仿佛累极,钻回梵渊的袖子里补眠去了。 此时顾竹寒才来得及问梵渊:“蓝宝它……怎么会懂这些?” “蓝宝来至蓬莱你是知道的吧?”梵渊启唇,拉着她坐到一处比较干净的地方,前前后后检查她的伤口,他从怀中拿出金疮药,先处理她比较明显的伤口,“从一定程度上它不是普通的蓝狐,而是仙。蓬莱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它算是与我有宿命之缘,是以从它一出生开始,我便寻到了它,成为它的主人,可是鹿冷族与圣景皇后有深于血脉的约定,所以蓝宝在为我所用的同时,也是在为你效力。它身上有我灌注的灵力,以前它不能这样子,现在因着我灵力的关系却是能了,可是这一招看则简单,其实很损耗它的精神力,是以它才累了要休息。” “原来是……嘶……如此。”顾竹寒的一条手臂被他轻轻拉住,饶是梵渊帮她上药的力度不大,可是仍旧扯痛了她的伤口。 梵渊见她痛得脸色苍白,敛眉垂睫,“知道痛了么?” “梵渊,你是不高兴了么?”顾竹寒苦着脸小声问道,底气十分不足。 “知道我会不高兴你还这样做?”梵渊瞥她一眼,下手的力度轻了再轻,“甚至罔顾性命都要救那人一命,你就没有想到我会担心么?” 一连串斥责的话语应声而至,顾竹寒觉得很委屈,今天的事情从头至尾都不是她想参与进去的,就连救凌彻……最后还差点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也不是她能预料的,想不到梵渊真的因此生气了。 “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适当地妥协是现在应该做的,毕竟梵渊在关键时刻搂住她,救了她一命,不然她现在真的和惠妃在崖底变成肉饼了。 “梵渊,你就别责怪她了。”惠妃在得救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她也是累极,逃亡了这么多天身上力气全无,此时听见梵渊在责怪顾竹寒,也插了一嘴,“当时是我被追杀,迫于无奈之下将孩儿扔给了她,她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才接住的,说到底都是我一手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呃……”顾竹寒想不到惠妃会转死性替她说话,她侧眸看向她,见她手中仍旧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不撒手。其实她的状况不比自己好上多少,也是一头一脸的血污,可是她没有人关心,也没有替她治疗,还要带着一个拖油瓶,这样一想,自己真是比她幸福得多。毕竟自己还有爱人陪在身边。 梵渊听到惠妃的解释脸上才缓了一缓,他知道惠妃也是伤得不轻,从怀中扔了一瓶药给她,并不说一些什么。 惠妃伸手接过了药,僵了面容说了一声“谢谢”,她看着那抹清华高峻的人影,心中颇有点不是滋味,被自己下过蛊又陷害过的人救了这是怎么回事?她自认不是光明磊落之辈,可是此刻真的被梵渊的气度给折服。 梵渊将顾竹寒身上能看得见的伤口都处理掉,至于她身上别的地方,此时也只能暂时缓一缓再做处理。 487.第487章 连续都是那个梦 几人在崖底处稍作停顿之后才再次出发。 此处崖底离上面其实极深,而且枯枝败叶常年积累,又是云遮雾掩的地方,一时半刻崖上的人是没有可能下来找到他们的。 而且此地也是不宜久留,因为他们折腾了半天,天色已经开始黑了起来了。 顾竹寒腿上中了一箭,方才又是全力奔跑去救凌彻,此刻松懈下来已经是没有力气再站起行走了。而且伤口的地方又的确是痛得很。梵渊替她处理好伤口之后这才背起她,走在前面带路。 顾竹寒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毕竟惠妃还在他们身旁,这么亲密的动作总觉得不妥。 可是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行程,只能任由梵渊摆布。 梵渊将轻如一片鸿羽的她背到背上,顾竹寒不放心地凑到他颊边问他:“我会不会很重啊?” 梵渊感受着她几近要挨近自己脸颊上的红唇,侧了侧头,顾竹寒想不到他突然转头,来不及移开,一个吻就印到了他的脸颊上,顾竹寒当即往后挪了挪,见惠妃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身上很软。”梵渊笑意不明的恬淡嗓音突然飘到了她的耳朵里,顾竹寒这才发现自己与他几乎紧密贴近,她胸前的两团柔软正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毫无罅隙。 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想要远离他,然而他却将自己搂得更紧。 顾竹寒又急又怒,虽然已然和他有过不止一次的裸裎相待,可是现在有外人在身侧,过于亲密总是令她不自在。 梵渊却不理会她,背好了她就往前走,必须要快点找到能够落脚的地方,不然今晚他们定然会被山中的野兽给吃了。 几人沉默地往前走,几乎是没有目的性的,可是梵渊半生在各国的土地上奔波,虽然人生路不熟,但是想要找出一条生路来也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天刚黑的时候找到了一处洞穴,洞穴颇深,是够他们几人借宿一晚的。 梵渊在洞穴深处生起了火,他生了两堆火,一堆给惠妃,另一堆则是给他和顾竹寒。 顾竹寒因为身上多处受伤,在进至洞中的时候微微发起了烧,梵渊思索着是一定要将她身上的伤口给处理干净的,不然明天她的情况会更糟糕。 他将她和惠妃安置好之后,这才走出洞外,凭借方才的记忆走到最近的一处水源旁边,又在附近找到了一个结实的烂木桩子,盛了一桩子的水再回洞里去。 惠妃的情况也非常之不好,她怀里的婴儿似乎睡着了,梵渊想了想还是示意惠妃过来清洗一下伤口,带着三个病患在身旁总不是这么一回事。 惠妃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处理伤口了,倒是一心记挂着自己的儿子,沾了点水给他喝。 梵渊不再管惠妃,而是返回至顾竹寒身旁,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用锦帕沾了点水润了润她的唇,顾竹寒在迷迷糊糊之际看见梵渊的容颜,轻声笑了一下,“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梵渊看她如此辛苦还要逞强不让他担心,心中暗叹,“先喝一点水润润喉。” “好。”顾竹寒这才微微张唇将了一点水进肚子里。 “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还是十分疼痛?” 顾竹寒觉得现在是浑身疼痛,哪里还分得清哪里十分疼痛?只得摇了摇头道:“不痛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答,梵渊唇角扯了扯,还是抬手开始解她的衣裳。 “你要……干什么?”她问得有气无力,一只手还要强行伸出按在他的手背上。 “将你脱光享用了。”梵渊眸色一深,低了头看她。 “你坏啊……我受了伤了,你怎么这么坏……”顾竹寒摇了摇头,心中升起一丝慌张,想要避开他的触碰。然而她又怎么会是梵渊的敌手? 梵渊将她的手给反手握住,带着一点哄骗性质的话语响起在她耳边:“竹子乖,我是要察看你身上的伤口,以免伤口得不到及时处理,感染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麻烦你了……”顾竹寒这才点了点头,可是仍旧半睁着眼睛看他,仿佛是害怕他做出一些什么。 梵渊见她如此戒备地看着自己,心中反省,他是不是对她不够温柔呢?怎么都这种时刻了,她仍旧这么抗拒他? 可是反省归反省,他手上的动作还是不变,将她身上的衣服一层一层解开,幸亏火堆旺盛,而且又是在洞口深处,寒风吹不进来,一时半刻也会将她冷倒。 顾竹寒的衣服一件件被剥落,她一直强逼自己保持着清醒,其实以她这般害羞的心态睡过去任由梵渊折腾是最合适的,可她偏偏又不想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接受他的体贴与耐心,她要将他对自己所有的好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这些都是难能可贵的回忆,她不能错过了。 最后一件里衣在他手上掉落,凝脂玉肤再次呈现眼前,梵渊眸光闪烁,可是并无一丝旖旎遐想,只因他看到了这副年轻玲珑躯体之上新增了许多不应该属于她的伤痕,其中一处在背上接近腋下的地方,伤得特别深。许是她穿的衣服比较厚,当时对敌又可能太急,她只来得及折断箭尾,而箭头还留在她背上,整个伤口狰狞得很,也让人看见了疼痛得很。 梵渊抬手按上了她的伤口,仅仅是这么轻轻一按,顾竹寒便被他弄得浑身一颤,梵渊立即放开了她,只得从怀里拿出贴身的匕首对她说道:“箭头刺得太深了,必须要微微割开周围的血肉才能取出来,你……忍一忍。” “嗯。”顾竹寒皱紧了眉头,紧咬牙关,一脸忍耐之色。 梵渊不忍心再看她,举起那柄匕首在火上烧了烧当做消毒,而后在她的背上伤口处轻轻一割,割开了一点血肉。而顾竹寒感受着背上好像撕裂一般的疼痛,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她痛得都快要昏死过去。 “竹子,若然痛的话,不要强撑着,睡一觉就会过去的……”梵渊在割下第二刀的时候始终还是忍不住看她继续辛苦,不等她回答,便拂了她的睡穴强行让她睡了过去。 顾竹寒来不及看他一眼,便被他弄得睡了过去。 梦中,她忘记了疼痛,然而又梦到了连日来一直发着的那个梦。 她在梦中回到了现代。在现代她唯一记挂的人就只有和自己自幼一起长大的弟弟,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她一直跟着爷爷生活,而爷爷最喜欢他们姐弟俩,常常在书房里带着他们读书习字,也会和他们聊天,教导他们人生的道理。 弟弟纪行也并非一出生就瘸了,小时候他还能走几步,就只是动作不太利索,可是到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要坐在轮椅里,永远行不得半步。 这实在是令她觉得很痛心,可是又无可奈何。 弟弟的身体一直都很不好,不仅腿脚有事,心脏也有事,在她出车祸的那一天正是他做完手术的那天,她本是驱车前往医院探望他,然而就被家族里的人觑准了机会使了出连环车祸的老土计谋将她撞死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那一年也是她爷爷病逝的一年,巨大的悲痛使得她一时半刻缓不过神来。当她得知爷爷病逝的时候,她正在昆明的机场上冒着漫天大雪蹲下身来痛苦流泪。爷爷逝世她无法陪在他身旁成为她前世最大的遗憾。 自此以后,纪行成为她在前世唯一的亲人。 既然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弟,那么她肯定是百般呵护和珍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弟弟被爷爷的逝世打击得太严重,他居然在同年被查出心脏有事,严重到需要做手术才能暂缓身体的不适。 顾竹寒自然是全程守候在医院里,然而恰逢她跟进的一个客户出了事,唯有暂时离开医院去处理,待得再去医院的时候已经迟了…… 她自来到异世之后也梦过纪行好多遍,很多时候她都梦不到他的正面,都只能看见他沉郁的侧面,偶尔会梦到自己的大学好友去照顾他,可是仍旧是看不清晰。 自穿越到异世以来,她其实一直都有一个愿望,就是回到现代见纪行一面,为他打点好以后所有的道路,让他活得自在一点。 这个心愿她一直埋在心里,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仍旧是保持一份初心,万一她真的能回去呢? 是以,在许多时候她都不想和这里的人牵扯上太多的关系,只是,自她穿越到“顾竹寒”身上的时候,这样的想法根本没有可能实现。人总是群居动物,哪里有可能不与别人产生交集?所以她将自己一腔无处宣泄的亲情转移到顾玉骆和谭芙身上,这才有了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和遭遇,也有了一连串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 顾竹寒觉得,虽然自己在异世过得也不是很好,可是有这样爱恨情仇的经历才是真正的人生。只要活着,就肯定有希望。 现在她又梦见了纪行。 明明已经决定了就算有机会也不会选择回到现代的了。可是她偏偏几乎晚晚都看见了他。 看见他在黑暗之中低声压抑地咳嗽,病房里弥漫着的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而他居然独自一人在医院里度过了一段又一段漫长的岁月。 顾竹寒并不担心纪行不够钱花销,她就只是害怕家族里的人贼心不息,还要谋害于他。她在梦中察觉不出一些什么,只能感知到纪行日复一日越来越虚弱的身体,这让她感到彷徨,也让她感到痛心。她在梦中触碰不了他,无法感知他的温度,这样的认知每次都会让她在醒来之后不自觉地流出眼泪。 此刻,她又来到了那处病房之中。他住的是独立病房,一人对着四面空白的墙壁,想要去哪里都要别人搀扶上轮椅才能行动。 他的一只手打着点滴,另一只手则是伸向抽屉里,顾竹寒很想很想靠近一点儿看他在做什么,然而她只能站在原地,半步不动地看着他在一点点艰难地打开抽屉。她原以为他又要像上次那般吃安眠药,怎料他居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来,本子上夹了一支笔,他很缓慢很缓慢地打开了那个本子,拿着笔开始画起来。 框架开始在他笔下成型,铅笔细细的刷刷声在空洞的房间里响起,顾竹寒依稀看见一个女子的面容在他笔下开始成型,一颦一蹙极像她前世的容貌。 “咳咳——咳咳咳——” 他忽而咳嗽起来,咳得连笔几乎都要拿不稳,本来不想理会,然而还是扯过了一张纸巾细细捂住口鼻,顾竹寒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患了新的病症,一轮咳嗽过去,他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可是笔下的速度却不停,他始终在画着她。 顾竹寒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儿酸,她很想前去搂一搂他,告诉他她还在,她没有死,她只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过上另外不一样的生活,她想让他不要太伤心太想念她,这样并不值当。 可是她终究是没有办法触碰到他。 只能在原地痴痴守望。 顾竹寒闭上了眼睛,仰起头,任由眼眶里蕴着的泪水掉落下来。仿佛只有这样满腔的酸涩无奈才能得到发泄。 忽而,“砰哒”一声轻微的响声传来,她立即争眸看去,恰好看见纪行手中的铅笔掉在地上,而他正捂住心脏的位置,痛得整张原本苍白的脸都痉挛在一起,他伸手想要按铃叫人进来,可是手上力气好像全然被抽光了那般,他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床上,动弹不得。 “啊——纪行!” 顾竹寒想要上前帮忙,但是梦境迅速倒退,最后只剩下一片充满阴影的墙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纪行痛苦的身影不断在上面挣扎。而后,她感觉到好像有人轻拍她的脸,力度并不大,又带着点怜惜和急切,顾竹寒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前映上梵渊略带担心的面容。 488.第488章 始终受“命”的束缚 幽幽火光映上两人的脸颊,顾竹寒浑身是汗,眼眸深处仍旧布满惊疑不定,此刻见是梵渊在自己眼前,温暖重回身上,可是梦中的一幕幕依然真实地在脑海中重放。 她垂下了眼眸,掩饰住自己的惊慌失措以及伤心遗憾,梵渊见状,一手仍然轻拍她的脊背,柔声问道:“可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有。”顾竹寒轻扯出一个笑容,她敛掉眸底的情绪抬起头来对梵渊笑了笑,“只是梦到以前的一些不太高兴的事情而已,并无大碍。” 梵渊迎上她的笑容,眸子光影浮动,映衬着熊熊火焰,几近要将他表面的平静淡然给吞噬掉。 顾竹寒脸上的假笑快要装不住了,她只能再一次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然而梵渊却突然箍紧她的后脑,深深痛吻下去,顾竹寒愕然地睁大眼睛,唇上火辣辣的痛,那是他浓烈炽热的气息,她被他拥得疼痛,想起刚刚梦中的纪行,又想哭,可是又不想让梵渊担心,只得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几近疯狂放肆的热吻。 梵渊其实只是想让她暂时忘记痛苦与悲伤,在顾竹寒迷糊昏睡的那段时间里,他是异常清晰地听见她口中唤过了“纪行”这个名字好几次,纪行是谁他一猜就能猜出来,可是她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说,明明眼中泪痕未干,满脸都是担忧后怕之色,她仍然要强颜欢笑对着自己,这是因为她为了自己所以决定不回那个异世看看她唯一的亲人吗? 他是知道她在那个异世里有未完的心愿的,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关注鹿冷族是否还存活于世。而他,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有这样的期许,所以才不惜将一身灵力灌注到蓝宝身上,变成一个巨大的法阵,送她回去。 可如今,她为了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而他,因着她的不说,也不能强迫让她说。 只能以吻封缄,只是,为什么这个吻会有泪水的咸味和苦味? * 又是第二天早上,天灰蒙蒙亮,几人等着太阳稍微出来一点儿才出至洞外,开始新一天的旅程。 梵渊根据周遭树木的长势和日光判断了一下,这才作出决定,往南边走。 惠妃虽然经过一整晚的休养与调息,可是脸色还是差得很。她怀里的婴儿从早上开始便不断地哭泣,梵渊去帮他把了把脉,神色凝重起来。惠妃的儿子病得不轻,而且又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他的高烧。 “你的儿子病得不轻,必须要快点出去,这样可能还有救。”梵渊收回了把脉的手,将实情道出,他这样说虽然残酷了点,可是好歹是让惠妃做好心理准备,纵然能够活下来,她的儿子很可能会因为这场病而落下后遗症。 惠妃的脸色霎时白了起来,她抱着自己的儿子,胸腔中一口气缓不过来,硬生生吐了一口血出来。 梵渊不忍心看她这副模样,只能暗叹一口气,而后什么都没有说,继续往前走。 顾竹寒也从昨晚的梦靥里恢复回精神,梵渊不想她走得那么辛苦,还是背着她,毕竟是身上中了好几箭,有些地方还要差点伤中要害。 几人继续沉默出发,越往南边走就越偏僻,虽然高原植被生长不断,并没有枯萎的情况出现,这还是令顾竹寒想起她前世曾经到过的云南一带,也是这种毫无尽头的路程,直把别人走得泄气,最后丧失了斗志。 “梵渊,我们会不会走错了路了……”顾竹寒觉得越走越不对劲,头顶日光几近全无,只有大树遮顶,白雪积落,愈发让人心生恐惧。 梵渊脚下步伐不停,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里我好像在鹿冷族的一些书籍上看过,昨天的时候我还没有发现,今天借着日光我看出来了,必须要穿过这片森林才能出去。” “要多久时间?”顾竹寒蹙眉,他们的准备十分不足,贸然进入这样一座原始森林,万一出不去那怎么办? “快的话可能就三天,但是如果我们运气不好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五天十天也说不定,”梵渊语气不变,“但是,我们一定能走出去。” “好。”顾竹寒松了一口气,她被他背在背上始终觉得不太好意思,而且他都背了自己一个早上,怎么样都累了,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可是梵渊还是摇了摇头,拒绝她的建议。 顾竹寒无奈,想起惠妃是跟他们同路的,往后看她一眼,只见她脚步轻浮、神不守舍地抱着自己的儿子跟在他们身后,顾竹寒暗叹一口气,心中有点儿不是滋味。 这是不是做坏事太多的人应有的报应? 对于惠妃,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个女子身世可怜,颠沛流离半生,为了报仇不惜进入宫闱之中,成为老皇的妃子,好不容易怀上了龙裔却不得不被局势推着走,被历史的洪流冲击得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她实在是觉得这样的人生可悲可叹。可是她并没有资格去可怜别人。 梵渊在前面听见她的叹息声,轻声问道:“无端叹息是为了谁?” 顾竹寒没有想到他会听见,唯有如实答道:“就是觉得世事无常而已。” “你是担心惠妃?”梵渊稍稍侧头,问道。 “嗯。”顾竹寒点了点头。 “各人有各命,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那么也定是会料想到有这样的结果。”梵渊语气淡然,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佛家最喜欢说命,可我偏偏不信命。”顾竹寒低头落寞一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刹那脑海浮现了许多事情,说是不信命到头来还是被“命”所束缚,这又能证明一些什么? “竹子,你的命大概在很早之前就被断定了,”梵渊仿佛想起了一些什么,语气一下子变得幽远,“可是我庆幸的是,你仍旧在你既定的命运之中做出了抗争,选了我作为你的人生伴侣。这是我不枉来人世间一趟的最大惊喜。” 顾竹寒在他背上听得他如此感慨的话语,心中不由暗叹,更加紧地搂住他,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沉浸在他的怀中好好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三人又走了两天,加上刚开始出发的那一天他们已经走了三天,已经深入到这片森林的腹地。 顾竹寒在梵渊的悉心照料下,伤口没有发炎,而她也没有再发烧。只是惠妃的情况却是非常不好。 “砰啪——” 几人还是继续往前走着,但是在后面走着的惠妃突然一个不慎跌倒在地,她的脸上全然是死灰一片,梵渊和顾竹寒对视一眼,心中都有那样的一个想法闪过,他们二人直接来到她面前。惠妃见他们来到自己身前,先将自己怀中一直抱着的儿子递到他们手上,“我不行了……你们救救他救救他,我还没有给他取名字……救救他……” 她语无伦次地喃喃说着,梵渊和顾竹寒看着她一直捧在手里的婴儿,那个一直被她好好护着的婴儿早已变得僵硬冰冷,身上一丝温度都没有。他,大概早就死了,而惠妃还不自知,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活着。 顾竹寒心头哽咽,可是又不忍心对一个将死之人揭穿事实,唯有将她手里的婴儿给接了过来,并承诺:“好,我一定会好好待他。” 惠妃听到她肯定的回答,这才松了一口气,面如死灰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谢谢……”她说着便缓缓闭上了眼睛,永远失去了温度。 顾竹寒眼神闪烁,看着面前那个安详而去,在临死之前一刻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活着的憔悴女子,心中不知道该作何他想,她从未想过惠妃会有这样的下场,当下只能叹息一声,转头问梵渊:“是将他们母子俩埋掉吗?” “是。总应该要他们有一个安心之地。”梵渊暗叹一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为他们二人念了一段经书这才睁开眼睛与顾竹寒一起找了一个地方将他们二人葬掉。 两人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一处还算得上是平整的地方将两人给彻底埋掉。 然而,梵渊在松土的时候忽而在久没人履足的土地上找到一块石板,石板上刻着不少奇怪的图案,顾竹寒见他看着那块石板久久不动,也凑上前来问道:“可是发现了一些什么?” 梵渊沉默着没有作声,良久,才说道:“这块石板上雕刻着的类似图案的文字好像是鹿冷族很久很久之前还没有成型的文字。” “嗯?”顾竹寒一听,来了精神,“那你可懂上面刻了一些什么?” 既然梵渊之前都说过鹿冷族的人曾经在这一带留下过足迹,那么现在有他们留下来的奇怪物事什么的也不是怪事。而且,她总觉得鹿冷族这个种族灭亡得太不值得了,他能找到多一点与自己家族相关的事情也是好的。 “这块石板上好像记录着鹿冷族做占卜祭祀甚至是……预测未来的一些事情,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那么在这片树林不远的地方应该会有一处地方是鹿冷族做占卜祭祀的遗址。” “嗷嗷——” 梵渊这一番话一说完,蓝宝也将头探出来,叫了几声,表示赞同梵渊的说法。 “那么,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顾竹寒见蓝宝一脸兴奋的模样,不由问道。 “去看一看其实也无妨。”梵渊点了点头,又看了那块石板一眼,将上面的重要信息给记进心中,而后才把石板再次埋入土中,重归寂静。 顾竹寒和他一起站了起来,刚刚埋了两个死人,虽然觉得没有什么,可是仍旧想找点雪来净一净手。然而还未等她动作,梵渊突然自她身后抱紧了她,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之中,呼吸平静可是却令人觉得分外压抑,顾竹寒心中一突,以为他一时感怀,所以情绪波动才这么大,她本想伸手回握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转念一想又想起自己的手并不怎么干净,遂还是浅声笑说:“很快就能看见鹿冷族的一些旧事了,不必紧张啦。” 梵渊唇上一动,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终究是按捺下来,并没有说一个字。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而后离开了顾竹寒,转而捧了点雪捂热这才帮她洗干净双手。 虽然享受惯了梵渊的体贴,可是她还是觉得此等小事不用麻烦于他,然而梵渊却不肯,硬是坚持着要把她的手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这才紧紧牵着她的手往石板上所指示的地方而去。 顾竹寒任由他紧紧牵住,她总觉得梵渊好像做了一些什么重大的决定,可是他们二人终究是在一起的,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离开他。 蓝宝仿佛熟知路线,它在前面带路,她和梵渊在身后跟着,原以为他们会沉默一路,梵渊突然紧了她的手,问她:“之前我送你的鹿骨佛珠可还在?” “嗯?在的。”顾竹寒说着便从怀中将佛珠拿出,捧到他面前,“除了在祈风的那段时间我让蓝宝保管着,其余时间我都戴在身上。” 梵渊触碰到她颇有点羞涩的笑容,将那串已然被养得十分莹润的佛珠给握在手中,上面还有她的温度,触手温润,能让他感受到她的用心对待。 “这串佛珠……你就还给我好吗?”梵渊突地生涩出声,他的语气还是平静的,看到顾竹寒刹那惊讶的目光,他解释道:“反正我们以后都会在一起的了,这串佛珠你留着也没有用。” “那你取回去也没有用啊!”顾竹寒不等梵渊同意伸手便将他手上的佛珠给抢了回来,她自长睫下觑他一眼,脸上晕出一丝红晕,“当初是你硬是要塞到我手里的,还说我如果不收的话就不用给回我,现在它都伴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你突然又说拿回去……” 顾竹寒说着说着声音更低了下去,“这说起来可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啊,怎么能说给你就给你……” 489.第489章 我不是抗拒 她最后一句话虽然说得小声,可是梵渊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心头有一阵不属于自己的苦涩涌起,他微微一笑,没有再作声。 有些话在某些情况下只能当作听不见,有些话在某些情况下始终无法说出声。 心底寒凉,有苦自知。 蓝宝顺利将他们二人给带到一座雪山底下。 梵渊和顾竹寒在雪山山脚下停下,前有淙淙雪水而过,偶有野兔奔窜而出,更令顾竹寒惊讶的是,这里居然野羚羊成群,很可能是没有见过外界人类,是以这些动物看见他们二人一兽很觉得好奇。 “蓝宝,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该往哪里走?”梵渊也是记起石板上只把路线画到这里来,并没有其他的路线可走。 “嗷嗷——”蓝宝指了指河流对面的一个方向,示意梵渊他们只要过了这条小河便可以到达石板上所说的那个神秘的地方了。 梵渊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而后搂着顾竹寒的腰运起轻功往对面而去。 蓝宝仍旧在前面带路,在过了小河之后,他们又在雪山脚下七绕八绕绕到了一处幽深洞穴之外,这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所谓的遗址?”顾竹寒看着这个幽深到不见底的洞穴,略略皱了皱眉,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竹子,你是害怕了么?”梵渊侧头看她,语带调侃。 “我才不害怕!”顾竹寒脸上一红,抬步就想先进去探探路,梵渊一手捉住了她,低头看她,眸光深沉,“要进就一起进。” 顾竹寒心中一突,低低“嗯”了一声,这才跟着他一起进去。 洞穴要比想象之中的深,可许是这真的是鹿冷族以前占卜祭祀的地方,越往里面走,道路越宽阔,忽而之间,顾竹寒的眼前有微弱的亮光亮起,她梭巡岩壁四周,正好看见岩壁上镶嵌着一颗又一颗好像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她凑近岩壁上观看,但是并没有伸出手来触碰,万一不小心触碰到不知道什么机关那可就糟糕了。 “真奢侈啊……”她喃喃赞叹,转头望向梵渊,“你们鹿冷族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富可敌国了?” “怎么这样说?”微弱的光线底下,梵渊的面容并不真切,可是顾竹寒还是看见他唇上泛起的笑容,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安。 “这么多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在这里,还要在这么久之前,不是富可敌国那是什么?” 梵渊听是这样的理由,不由笑出声来:“鹿冷族由于世代都要逃亡,所以很多时候只能经商为生,奔走四方,积下来的钱财应该也不少。” 他想了想,继续道:“这一处地方或许是鹿冷族早前想要在这里休养生息的地方,但是很可能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要将这里废弃掉,所以才保存在这里这么久,没有任何人可以履足。” “那这里可能会有一些什么东西?” “再走进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梵渊紧了紧她的手,继续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往前走去,在走了一段路之后,石壁两旁不再是奢侈得让人心生嫉妒的夜明珠墙了,而是一幅又一幅简单却富有深意的岩画,梵渊见洞穴中并没有了危险,这才放开顾竹寒的手,让她四处观看。 而他直接越过了这些岩画,在洞中察看了好几遍之后,这才找到石板上特地醒目记录的那处地方,他绕过了前面的一幅岩画,往后面的另一处洞穴中走去,待走了一段路程的时候终于来到另一处僻静的洞穴之中。 那空幽的洞穴上正有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秘制过,居然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仍旧没有褪色。 梵渊走上前去,用锦帕湿了一点岩洞中的清水擦了擦铜镜镜面上的灰尘,他的容貌一点点在铜镜中映照清晰,眉宇间多出的明显不属于他的皱痕正在铜镜中显现出来。他惊诧一瞬,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皱痕,难道他一直都是以这样一副愁苦的姿态对着她? 这……怎教她不生疑? 他侧了眸,看着铜镜底下另外画出的巨大法阵,心中不知道该作何他想,然而不等他整理好心中纷繁杂乱的思绪,便听见顾竹寒在外面低叫了一声,他以为她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立即扔掉锦帕往外而去。 却听洞穴之外除了顾竹寒之外,并无其他人。 “竹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还是第一时间来到她面前,问道。 “没……没有……”顾竹寒神不守舍,双眸不再好奇地往岩壁上探视,她仿佛是害怕梵渊发现了什么事情那般,扯着他就想离开那里。 但是梵渊察觉出她神情有异,往她不想看见的方向看去,突然之间,岩壁上一幕幕颠鸾倒凤尺度极大的情景映入眼前,梵渊稍稍移开了目光,数百年前的人类和氏族都是以繁衍生殖为己任也为骄傲的,此刻在这处如此重要的地方看见这些场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这个人啊,还是那么害羞啊。 梵渊搂紧了她的腰,逼她和自己一同站在那幅岩壁前,顾竹寒心中十万个不情愿,不是她害羞造作,而是这岩壁上的画画得太逼真了,逼真到她耳根子都要红起来了。 可偏偏梵渊仿佛是嫌弃她还不够害羞那般,他也不逼迫她抬起头来继续看,而是对着那一幅幅壁画煞有介事地说道:“竹子,还记得那一次你问过我为什么我会懂那么多么?鹿冷族上的书其中有一部分的插图应该是出自这里,不过书里面的比这里的还要开放一点儿,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来试一试……?嗯?” 他说至最后,炽热的气息已然喷洒至顾竹寒的脖颈侧,顾竹寒想要避开他的气息,然而梵渊偏不退让,觑准她避开的位置,脸颊就等在她唇边。 “你……”顾竹寒吻到他的脸颊上,一时之间又急又羞,“这里不是你们族人祭祀占卜的地方吗?做这种事情怎么合适?” “怎么不合适?”梵渊轻笑着抬起她的下颔,逼着她那双不安乱转的眼睛看着自己,“竹子,莫要忘记我曾经说过,鹿冷族也是要传宗接代的。男女之事本就是圣洁而美好的,你怎么这么抗拒?” “我……我不是抗拒……” 顾竹寒看着他眼中浓浓的笑意,几乎都要沉沦在他的蛊惑之中,她急急辩驳,“我就只是觉得……那样的你和平时的你很不一样而已。那样的你令我觉得有点儿过于陌生,我都不知道该要怎样对待才好。” “竹子,你在异世身亡的时候多大了?”梵渊话锋一转,忽而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啊?”顾竹寒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她呆了呆,这才答道:“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梵渊重复了一遍,“你在那里年纪算大了吗?” “当然不算!”顾竹寒噘了噘嘴,“就是古代的人变态了一点,十六岁就要成亲,十六岁的时候我还在学校里念书呢,连个小手都没有拖过,是一个十足的好学生呢。” 梵渊见她这么义愤填膺的模样,笑了笑,“那你二十三岁呢?可曾有爱的人?” “没有……”顾竹寒听他这么一问,眸光黯了一黯,“自从爷爷的身体状况日益衰弱之后,家族里的人为了争夺家产使出的手段层出不穷,我穷于应付他们,又要照顾爷爷和弟弟,除了念书之外,别的事情我都没有来得及享受。” “那……也即是说,我是第一个得到你的人了?”梵渊忽而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柔声问道。 “嗯……事实上是这样子的。”顾竹寒越来越不好意思了,几乎都要将脸埋入他的怀中躲起来不让他看见了。 “那么……我岂不是很幸运?”梵渊并不容她躲避,卡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痛得顾竹寒禁不住抬头瞪他。 眼前少女红粉芳菲,一双蕴满清涧深泉冽水的眼睛正懊恼又带着点羞意看向自己,梵渊感慨无声,只想攫取她唇上的芬芳来填满内心无可奈何的幽壑。 他倾身吻住了她,顾竹寒心中狂跳,总觉得梵渊这个吻又以往日不同,他吻得小心翼翼又极其霸道,起初还是温柔得像是蜻蜓点水那般,雨露不湿,然而到了后来他力度加深,她觉得她的唇瓣都要被他磨烂了,炽热得厉害。 “噗通”一声,梵渊突然搂住她将她抵在墙上,更深吻她,他的气息一如像远方天际越过了重重高山海洋来至她面前的雅风,那阵风本来还是清爽至雅润的,可是到了她唇边之后徒然变得热烈起来,他的舌尖伸出,舔了舔她湿热的唇,顾竹寒浑身一颤,突然察觉到他的手不知何时从腰间缭绕至她的胸前,他大掌一张,将她身前高耸的柔软给包裹住。顾竹寒本来是做男装打扮的,可是那一天晚上梵渊为她疗伤早已把她的衣裳给脱掉,连带裹胸布都一并脱掉,是以她现在少女的特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嗯……”顾竹寒胸前一紧,紧接着又被轻轻揉了一揉,她呼吸一滞,双眸浮上晶莹又迷蒙的水光,她伸出手想要抗拒,可梵渊伸出手将她另一只手给按住,与此同时舌尖彻底撬开她的贝齿,在她的檀口里勾起她的粉舌,抵死缠绵,几乎都要把她的唇舌给吻到麻痹。 唇上和胸前的双重刺激使得顾竹寒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梵渊吻着她也是觉得呼吸逐渐急促,他觉得这样总不是办法,他总不能就地和她这样做,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这山洞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栖身,终于让他想到过了这幅岩画之后还有另外一处专供鹿冷族人休息的洞穴。 他横膝抱起了顾竹寒,与此同时唇舌也离开了她,顾竹寒得以趁着空当喘了一口气,她略带娇嗔地看了他一眼,“梵渊,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她在说话的时候还要低低喘出一口气,有那么一刻,她都要觉得她要融化在他的怀里。 梵渊紧了紧她的腰,将她再抱紧了半分,唇上漾出一抹不怀好意,“竹子,方才你看了那么多动作,有没有哪一个是想亲身体验一下的?” “没有!”顾竹寒脑海中还是一掠而闪那些限制级别的动作,想她在现代和异世都没有看过这些大尺度至看一眼就能让人害羞的东西,怎么今天就撞上了? “嗯?真的没有?”梵渊微笑看她,唇边泅开一抹坏笑。 “没有!真的没有!”顾竹寒急了,生怕梵渊待会儿真的拿她开荤,立即辩驳道:“我就只看了一眼,其实看得并不清楚!” “哦……”梵渊拉长了尾音,转而又是惑人心魄地一笑,“既然是如此,那么我让你好好体验一下可好?” “啊?”顾竹寒立即苦了脸,“我能不能说‘不?’” 梵渊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低头又吻了她一下,这才说道:“竹子,你就当作这是你送给我的……一份礼物吧。” “礼物?什么礼物?为什么要送这样的礼物给你?”顾竹寒察觉出他的话语中有蹊跷,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害羞,立即问道。 “你……就当你这是我们真正在一起的一份礼物吧。” 梵渊并不正面回答,此刻他已经将顾竹寒抱到另一处洞穴里,洞穴里有一张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床,那张石床并不十分之大,然而洞穴上有一束阳光照射而下,直打在那张石床上,顾竹寒看着那张光晕渐生的石床,总觉得太过暧昧旖旎,她紧了紧梵渊的衣襟,手心潮湿,梵渊察觉出她的紧张,握了握她的手心,将她手上的汗抹尽,而后抱着她来到那张石床上。 那张石床刚好到达梵渊的腰际,顾竹寒总觉得脸上发烫得厉害,仿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超过自己的预想。 梵渊并没有立即脱她的衣服,而是先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铺在石床上,这才转身看向呆呆坐在一旁,又不敢逃出他视线之外的顾竹寒。 490.第490章 辛苦你献一滴血 他见她这副过于拘谨的模样,牵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一吻,自睫下看紧她,“我快要过生辰了,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儿惊喜?” “你要过生日了?”顾竹寒眸心一震,她顾不得害羞,略带期待地看着他。 “是啊。年后就是了。”梵渊微微叹息,想不到自己要用这样的借口来引起她的注意。 年后过生日是真的,可是他已经多年没有记起自己的生辰了,现在他……很可能和她分别在即,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和她有最后的温存。 “那……我们以后有的是相处的时间,现在又是白天,为什么你要这么急切?”顾竹寒不解,只能看着他,“而且,等你生日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更好的……” “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礼物……”梵渊突然一口打断她,眸底之中似乎有挣扎之色闪过,他避开了顾竹寒惊讶的目光,而后站起身来,将衣服再次穿上,此时他已经收敛好情绪,他再次牵起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竹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顾竹寒一瞬觉得他又变回之前的梵渊,可是这种出乎寻常的冷静与反差实在是令她转不过圜来,她定定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然而,他的眼眸重回大海般幽深,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顾竹寒突地觉得不安,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梵渊,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梵渊摇了摇头,整个人完全变得沉静,他抚了抚她的发鬓,对她笑了一笑,“是我太自私了。” “啊?没有啊……”顾竹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梵渊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害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会忍不住剥夺让她选择的机会。 他牵起了她的手,带她来至方才他找到的那个有着一块巨大铜镜的洞穴里,将她带至那块铜镜之前。 “这里怎么会有一块铜镜?而且还这么大块?”顾竹寒伸手碰了碰那块铜镜,转头好奇问道。 “蓝宝。”梵渊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唤来蓝宝,他深叹一口气,而后对蓝宝说道:“这次要辛苦你献一滴血。” “献血?献什么血?”顾竹寒心中突觉不安,她看紧梵渊,下意识地离开那块巨大的诡异铜镜几步,“梵渊,你想做一些什么事情?” 她眸底之中突然露出惊恐害怕的神色,她想要跑出这个洞穴之外,因为她隐隐察觉出梵渊又要牺牲自己一些什么来成全她一些什么。 然而,不等她跑出几步,身前铜镜突然散发出巨大金光,顾竹寒被那道金光摄住,一瞬间动弹不得,只能怔忪在原地,双眸死死盯着梵渊,“梵渊,你要做什么事情?” 梵渊依然沉默着没有作声,蓝宝已经献完血,它趴在梵渊的肩头上,并没有作声,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二人。梵渊上前两步将顾竹寒拉至铜镜之前,举起她的手放至铜镜上,“这块铜镜能让你看到异世里你想看到的人和事。竹子,你不是一直记挂着纪行么?你在异世的弟弟,我觉得你现在很应该是时候看看他的情况。” 顾竹寒眼眸瞬时睁大,她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心脏巨大的跳动之声传入耳膜之中,她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她心里的那一点牵挂完全瞒不过他。 “竹子,机会难得,你……还是看一看吧。”梵渊见她还在犹豫,只能微微催促她,他甚至还对她露出一抹淡薄的笑容,扯得顾竹寒心头一痛,唯有也扬起一抹笑意,对他说道:“好。” 而后,她来至铜镜之前,听从梵渊的吩咐集中意念去想她最想看见的人。 蓝宝的血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效用,铜镜模糊了一瞬,便渐渐有清晰的倒影映出。 仍旧是前几天梦到的苍白病院,有所不同的是,画面之中不止是只有纪行一人,而是有大帮医生和护士神色紧张地围在他左右,紧急治疗着。 “医生,病人的心率急跳至150,这样子下去他的心脏定然承受不住的!” “降血压!” “是!” “打镇静剂!” “是!” “他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明明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医生,病人的心率又降至不正常的状态了……” “磁力共振……” “是!” …… 病房里一幕幕反反复复进行着,顾竹寒由始至终看着病床上那个浑身插满针管、身体瘦弱得已然不成样子的少年,眼泪忍不住流了满脸,纪行啊纪行,我的好弟弟,你要撑住啊…… 一个小时之后,病房之外。 医生和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有一抹倩影早已等在房门外,她一见医生出来,立即着急地迎上前去,问道:“他怎么了?” “林小姐,我劝你这几天还是做好心理准备,纪行他能撑到现在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医生沉痛出声,“他的心脏严重衰弱,随时都会有暴毙的可能性。你……节哀吧。” 顾竹寒认得出等在房门外的女子是谁,正是她的大学好友林舒。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在沉默了一秒之后,她才走上前去对医生说:“这是没有可能的事,纪行他其实还有救的不是吗?以前都曾试过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可是他仍旧活了下来不是吗?怎么这次就撑不过去?” “林小姐,有些谎言可以用一时,却不能用一世,纪行的姐姐的尸检是我亲自接手的,你几年前声称她出国留学,一时半刻回不来,让他心中怀有能再次见他姐姐一面的幻想,顺利让他度过了手术的难关,可是这并非是长久之计。他已经是病入膏肓,凭着意志活下来。可是心中的幻想和奢望也是很容易有一天是破灭的,你觉得他能揣怀着这样的等待等多久?” 林舒抓住医生手臂的手颓然放了下来,她整个人靠在墙上,将脸掩埋在手上,长久地沉默着,忽而,一声压抑沉痛的哭泣从她口中溢出,在铜镜对面一直看着的顾竹寒早已经双手掩唇,哭得凄戚。 蓝宝的血能维持画面的时间有限,铜镜之中画面逐渐消失,顾竹寒后退至岩壁之上,整个人压抑地大哭出声。 梵渊深沉低叹,搂过了她,让她在自己怀中哭泣。 顾竹寒抓紧他的衣襟,脑海中回想起自穿越而来梦到弟弟的每一幕,每一幕的纪行都会让她心痛。十年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几乎每一天晚上都会梦到他,白天在谭府里生活得并不如意,晚上还要梦到那样子让她心痛的纪行,那时候的生活真是让她双重煎熬。 然而,到了后来她梦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可是每次梦见他,都会发生突发情况,她其实很担心这个时空的时间流逝和现代是一样的,这样,不等她回到现代,那么纪行就已经不在了,她再也看不见她极度珍爱的弟弟了。 令她庆幸的是,现代和这个时空的时间消逝并不相同,她如果现在回去的话,还能看到纪行最后一面。但是,在祈风醒来的时候,她就曾经告诉自己,不能再让梵渊牺牲,她也不能动梵渊的灵力半分,她已经做好打算放弃在现代的一切不再去想了,纵然得知了纪行的情况又如何?她不能再去牺牲一个人来成全自己这样过分自私的想法。 顾竹寒大哭了一场,心中虽然依旧沉甸甸的,可是比之前释怀了不少,她收住了哭声,低头擦干了眼泪,而后对梵渊说道:“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么宝贵的情景。” 她始终低着头,没有抬起头,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是扭曲的,另一方面是害怕自己看见梵渊的眼睛之后会忍不住再度哭泣。她不能再这么懦弱和伤心了,她不能让梵渊再为她作出牺牲了。她选择了留在这里,选择了陪伴在他身边,就应该要遵守当初立下的誓言,不能再自私任性了。 梵渊却是伸出指尖抹掉了她脸颊上残存的泪水,顾竹寒微微颤了颤,她想后退,退出这块铜镜所在的范围,因为她总觉得这块铜镜很诡异,几百年前的物事放到今天居然还能靠蓝宝的血去开封,从而让她看回现代的情景,那么若然梵渊不仅仅是让她看那些情景,还想更进一步为她做别的事情呢?她又应该如何抉择?担心纪行是一回事,留在梵渊身旁又是另一回事,若然真是要她选,她会选择珍惜眼前人。 但是,总有一些事情不由得她作主。就好像这样的情况。 梵渊轻轻挑起她的下颔,让她抬头看着自己,顾竹寒并没有反抗,可是眼珠左转右转就是不看他。 “竹子,你想回去吗?”梵渊柔声问她,语气中带着丝丝怜惜。 顾竹寒不得不看定他,她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你身旁。” “若然你现在做了这样的抉择,以后后悔了怎么办?”梵渊轻笑出声,那笑像一泓江水被春风拂过,不起褶皱,可又能让你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笑容,顾竹寒移开了目光,低声道:“我不会后悔的,不会……” 她仿佛是在让梵渊安心,又仿佛是在说服着自己,未来的事情谁人都不知道,可是珍惜当下却是很重要。 所以她抬起了头,扬眉又坚定地重申了一遍:“梵渊,我不回去,我要留在你身边,陪你到老……”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铜镜之下蕴藏着的巨大法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启动,金光一层又一层地往外扩散而出,直把梵渊和顾竹寒包了个全身仍旧没有减弱的迹象。 顾竹寒眸心霍然紧缩,她下意识地抓住梵渊的手,又下意识地想往阵中而去,她隐隐猜到梵渊想要对她做什么,他是要将她送回现代,他不要留她在他身边! “不!梵渊,你不能够这样!”她死死握住梵渊的手,可是脚下却动弹不了半步,梵渊始终微微笑着看着她,他缓缓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后手上用力将她一根根手指给从自己手上掰掉,力度不大,可是每掰掉一根,他的脸色就跟着微不可察地白了一下,漆黑如寒渊的眸底逐渐变得空洞,可是她泪流满脸、悲痛欲绝的神情依旧在他的眸心映得清晰。梵渊觉得,无论他怎样和命运抗争都好,无论他怎样力挽狂澜都好,都无法改变这最后的结局。 顾竹寒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轮回这么多世,等了这么多年,他等到了她,可是她终究是成为了这个时空的过客,了结了一些事情,又成全了一些事情。 而后,新的轮回再次开始。 又有谁能够像须弥山巅上的雪那般,永远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态? 他不想让她有遗憾,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对异世的弟弟有所亏欠,她在那个异世死得不明不白,那么,他便将她整个人送回去,让她去看看她在那个世界里的最深眷恋。 包围在顾竹寒周遭的光芒越来越盛,梵渊已然退出了法阵之外,好像是早有预谋那般,顾竹寒不偏不倚正站在阵眼中间。这个法阵其实是融合了蓝宝身上的法阵一同来驱动的,若然仅仅靠蓝宝身上的法阵很有可能还不能把顾竹寒整个人连同灵魂给完整无缺送回去,然而多了这个古老的法阵也就不一样了。 梵渊可以省却一道工序,不用在现代给她找另一副替代的躯壳。如此,他……大概也可以安心地…… “梵渊,我求你,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你送走我了,你怎么办?你可是用灵力来维持着性命啊,我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真的不要再这样子……” 顾竹寒站在巨大的法阵之前,眼泪源源不断涌出来,任凭她趋动身上一切的内力,她仍旧无法移动哪怕半步。 491.第491章 回到现代 她知道自己已然陷在这个启动了的阵法之中,以个人之力没有办法抵抗这个阵法,可是她终究是不死心,身上用力,哪怕是靠近梵渊那么一点点。 然而梵渊却在阵外对她摇了摇头,他还是对她笑着,那笑不再风淡云轻,甚至是有一丝沉重的意味,“竹子,这或许是你我既定的命运,原本蓝宝身上的法阵就是为你准备的,现在你一了多年的愿望回去一看也是应该的。不要觉得你欠了我什么,回到去之后……好好过活,不要再……” “不,梵渊,我走了你会不会死?”顾竹寒顾不上那么多,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了,可她依然是一点儿都移动不了。 然而回答她的只是梵渊越来越模糊的笑容,他的笑里有一丝苦涩,他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想说一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而后看着她彻底消失了身影。 “嗷——” “噗——” 顾竹寒的身影从梵渊和蓝宝面前彻底消失,法阵中的金光也扯掉消失了,梵渊心神不宁,一口黑血便吐了出来,而蓝宝也轻飘飘地落到梵渊的肩头上,这次启动的法阵耗费了它身上太多的灵力,与此相对应地,梵渊的状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嗷——”梵渊,你怎么样?蓝宝还是提起最后一丝力气问他。 “我……还好。”梵渊低低喘了一口气,额头已然冒出了一层细汗,他略带责备地看了蓝宝一眼,“你为什么不用尽全力去帮助她?” “嗷——”我用尽全力去帮她的话,你会立即就死掉的好吗? 梵渊虽然是它的主人,也是由小将它养大的人,他说的话它应该都要听,可是若然它真的将梵渊灌注在它身上的灵力都用尽的话,那么梵渊就真的离死亡不远了。 而事实上,他现在也算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摩梭女皇的护心蛊虽然厉害,能够在他失去灵力之后还保住他一命,甚至还将他的武功恢复至六成的水平,可是那也是在他的灵力没有真正用尽的情况下才能得到这样的效果。 然而,一旦它身上的灵力被抽光,梵渊此刻就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是以,它私自为他保留了一点灵力,虽然没有很大的用途,可是起码能保住他一命。若然顾竹寒到时候能回来的话,他怎么样都不会死去。 如果那个歹女子还想着回来的话…… 蓝宝突然觉得很落寞也觉得很沮丧,它觉得自己除了让梵渊去送死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帮不上忙。 “若然她回到异世之后有什么闪失而看不见她弟弟,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梵渊此刻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也并非真正责怪蓝宝,就只是太过关切于她的安危,在两个时空里穿梭本来就是风险很大的事情,他自然是想做到万无一失。只是,蓝宝没有完全听命于他,也是为了他好。 可是,她都不在了,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嗷嗷嗷——”蓝宝愤愤不平地叫嚷着,我可不管我真不管,梵渊,她明明都说不回去了,为什么你还要让她回去?她都说了她唯一的眷恋只有你,为什么你还这么狠心? 梵渊垂下了眼睫,他艰难地扶着岩壁走出这处让他做出了艰难抉择的地方,低声应答:“现在她可能是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可是她陪伴在我身旁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一辈子的事情,等到一年两年甚至是五年之后,你觉得以她的性格会不责怪自己么?与其让她陷入两难的抉择,我现在倒不如趁着有能力了她一个心愿。” “蓝宝,她定是寻了这样的机会很久很久,不然我也不会从薛先生的口中得知她对鹿冷族的神秘预知能力这么感兴趣。她是迫不得已穿越回这个时空之中,既然她身上的血脉都已经被封印了,那么留不留在这里其实也没有多大遗憾,是以……我还是……” “嗷嗷嗷嗷嗷——”蓝宝突然嗷嗷大叫起来,这一刻它真是很想臭骂梵渊一顿,最初认识那个歹女子她的确是无心无肺甚至说得上是无情的一个女子,可是后来你不也是感动了她,让她喜欢上了你吗?在这个时空之中,难道你不是她最亲的人?难道你以为她回到现代之后不会觉得悲伤不会觉得难过和后悔? “蓝宝,她身上还有我的佛珠……”梵渊此时已然出了洞口,一阵冷风吹过,直把他吹得摇摇欲坠,他此时此刻真真正正觉得自己衰弱到极点,与此同时也感受到很久没有发作的双生蛊突然席卷至全身,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退回至洞口之中,他看着洞外飘着的皑皑大雪,忽而觉得天地过于辽阔,而他很可能会直接死在这里。 * 再次穿越回现代的过程其实很快,顾竹寒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阵强烈的白光刺入瞳孔,她费尽全力睁开眼睛,却不等她适应眼前的光亮,便听见耳边有震耳欲聋的喇叭和刹车声。 她心中一紧,唇边苦笑,她最后还是借助梵渊的灵力顺利回到这里来了么?可是为什么实现了埋在心中这么久的愿望时,她感觉不到一丝一点的愉悦释怀?顾竹寒环顾了一下四周,忽而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马路中间,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幢标志性建筑,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回来了。 只是为什么大街上这些人都像见了鬼那般看着自己? “哔哔哔——” “喂,小姑娘,一大早的,acg还没有开幕啊,你穿成这样是要即场cosy么?” 忽而,顾竹寒面前停下了一辆车,司机是一个年轻人,他看着顾竹寒身上的奇装异服,又看着她身上残留着的逼真血迹,摸了摸鼻子:“现在的化妆技术怎么这么高科技,连血的味道都能伪造出来?” 顾竹寒:“……” 她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着装真的是十分惹眼,慌忙急急脚地撤离原地,梵渊是将她送回来现代没有错,也将她送回来她想要回的城市了,可关键是她身无分文,连容貌都改变了,又怎么去找纪行? 就在她想得入神的时候,在她面前也有一辆汽车正急速行驶着,开车的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前有一个大活人,眼看着就要撞到顾竹寒身上! 顾竹寒因为心里一直想着事情,所以也是一直低头行走着,她压根也是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一辆车正迎着自己撞过来! “嗤——” 就正在那个司机快要撞上顾竹寒的时候,她忽而良心发现,在惊慌失措之下一踩刹车,与此同时将方向盘飞速打转,这才让顾竹寒免除了刚刚穿越回来就免不了一死的荒唐之事。 顾竹寒看着那辆车直直撞到街边的护栏上才停了下来,心中的惊惧一刹那过去,她三两下跑到小车旁边,想要看看司机是死是活。 “咳咳——咳咳——” “啪嗒——” 不等顾竹寒上前看个清楚,车门突然打开,跌跌撞撞走出一个高挑的女子来,顾竹寒抬眼迎上她的脸颊,不等对方说话,她便惊呼出声:“林舒!” “嗯?你认识……我?”林舒此时还在被撞车的后遗症中缓不过神来,她看着面前这个身穿奇装异服,不论是从发型和着装都绝绝对对是从古代画轴里走出来的少女,眨了眨疑惑的眼睛,“小妹妹,我可不记得我认识你。” “呃,纪寒你还记得吗?”顾竹寒实在是没有时间解释那么多事情,慌乱之中,她只能胡乱地编造一个借口,“我是她的朋友,我知道她的弟弟在近段时间里出了事,所以专门从国外回来看他。” 林舒狐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和好友纪寒长得一点儿都不相似的女子,看不出情绪所在。 ………… 三天之后。 早已换上了现代服装的顾竹寒提着一个三层高的饭盒从林舒家里出来,三天之前她顺利骗过林舒,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是纪寒的朋友,而后又带她买了新衣服,让她留宿在她家里,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她也得偿所愿见到了转回普通病房里的弟弟纪行。说来奇怪,纪行在她穿越回来之前情况还是很危急的,可是她穿越回来之后的那天,他的情况便有所好转,医生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病人病况有好转的话,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天晚上,顾竹寒害怕打扰纪行休息,一直在病房之外守了他一整晚,来来往往值班的护士看着她这副浓浓担心的表情,都记住了这个年纪看上去并不大的深情少女。 纪行虽然长期处于重病之中,双腿也全然萎缩了,可是纪家基因良好,纪行又是那类长得十分让人有保护欲的男生,是以医院里的人都在猜测这位新来的少女是不是纪行远在国外多年突然得知他重病而后回来照顾他。 只是,每次有医生护士问她的时候,她总是笑而不语,只点点头便过去了。 她的身份过于神秘,但是医院里的人都一致认定她是纪行的女朋友。 对于这样一个身份的认知,顾竹寒一笑置之,并不理会,因为纪行已经猜出了她的真正身份,可他并没有多问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小姐,你又来看纪行啦?”顾竹寒刚出电梯便看见一个照顾纪行的护士,她看着她手里提着的饭盒,微微笑问:“今天又弄了什么好的东西给他吃啊?” “一点家常菜式和汤水,算不上特别好的。”顾竹寒友善地笑了笑,很可能是因为她长期生活在古代,所以这么一笑总有一点青花侍女从古画卷中走出来的感觉,害得那个小护士不太好意思。 顾竹寒和那个护士闲聊了几句得知了纪行今天的情况之后,才进了病房。 她在生前给纪行买了保险,爷爷也给了他一大笔钱专门作为治病之用,是以纪行并不用受钱财所累。 此刻,纪行仍旧坐在病床之上,正低头认真画着不知道什么,看见顾竹寒进来了,颇有点慌张地想将本子收好,但是顾竹寒眼尖,偷瞄了一下纸上的画。他这次画的正是现在的自己。 禁不住笑说:“纪行,你把我画得真好。”顾竹寒在身前还不知道纪行还会画画,许是这几年来自己不在了,而他又想念自己,所以才画起画来? 纪行腼腆一笑,眉宇间的忧郁淡去了很多,“我也只是无聊随便画画,上不了大台面的。” 顾竹寒动了动唇,并没有再说话,而是忙着替他张罗饭菜,一股浓郁的菜香立即从保温瓶里传出。 因着是秋天,天气转凉,顾竹寒身上穿了两件衣服,在为他布置饭菜的时候一直戴在脖颈里的鹿骨佛珠不小心露出至衣裳之外,她唇边的笑容僵了僵,而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十分珍重地将佛珠再次放回内裳里。 那一刻,她的表情看起来有多悲凉就有多悲凉。 纪行心中一痛,纵然面前这个少女不再是自己脑海之中记得的那个容貌,而且身高年龄也不尽相同,可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是最疼爱自己的姐姐无疑。 她这样珍重又痛苦的动作他见过了不止一次,他不知道她在失踪之后去了哪里,那串佛珠看起来十分之有历史,而且也看得出是被人精心对待的,是以他还是十分好奇她这几年来经历了什么事情。 此刻,他觉得终于是时候问她了,只能在接过热汤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串佛珠……是不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 此言一出,毫无悬念地,顾竹寒脊背一僵,脸上笑容刹那凝固,她努力维持着唇边的弧度,轻声答道:“是啊,你猜得没有错,送佛珠给我的人真的是我最重要的人,不过这些都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你只需要安心养病,迎接接下来的那一场手术就好了。” 492.第492章 我时间真的不多 纪行并不死心,他总觉得自己的姐姐没有了从前那份发自内心的快乐,从前他们即使被亲人多般刁难,她总是乐观面对,也教他乐观面对,她就像一束阳光,直直照耀到自己的心底,可是现在这束阳光全然被阴霾所遮,她的笑容不达眼底,在一定程度上她只是为了笑而笑。这一刻,他很想知道她曾经遇到了什么人和事,又是谁让她这么放不下。 他如是想着,嘴里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寒,我前几天听林舒姐说你回来的时候是穿了一身奇装异服,你……当时是从哪里回来了?” “哦,那天不是有acg展会吗?我一时觉得过瘾,所以也就穿了那么一套衣服过过瘾而已。”顾竹寒一头汗,越说越觉得自己编造不下去,她既然回到了现代,没有办法再回去,而且纪行也有大手术要做,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个时空的事情,可是有些记忆就像新生草苗,不经意就窜出来扰乱她的心思。 现在听见纪行问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心情很可能瞒不过他了。 可是,她不想让他知道得太多,不想让他负担太大,是以,她支支吾吾地不想将实情说出。 “姐姐,你离开了这里三年,这三年来,林舒姐一直都用借口来宽我的心,她说你去了别的地方,一时半刻回不来,可是你现在却是回来了,虽然你对我一如既往的好,和印象之中几无二致,可是我仍旧觉得你我之间有了隔阂,我发觉我完全不了解你,我这个做弟弟的已经走不进你的心里去了。” “纪行……”顾竹寒心头哽咽,她握紧了身前的佛珠,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出实情。 “姐姐,我或许时间真的无多,你就连这些基本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我?”纪行见她还有犹豫,不由拿出自己的身体健康来加一把火。 “纪行,别胡说!既然你叫得我作你姐姐,你就应该要振作起来,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几天之后你就要动大手术,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是干什么?”顾竹寒皱紧了眉头,极度不悦地看着他。 纪行看她一脸严肃的表情,却是笑了,笑得如琉璃般脆弱,“姐姐,有些事情不是瞒着我就是对我好的,有时候我宁愿知道真相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这个弟弟啊……还真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性格啊。 顾竹寒心中轻叹,她将那串佛珠解了下来,平放在手上,目光忽而变得幽远,“若果真的要说这串佛珠的故事的话,真的是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了……” 顾竹寒仔细回想,仿佛又回到太子凌璟造反的那个晚上,他将手腕里的佛珠褪出来,硬是要塞到她手中,还放出狠话如果自己不收下的话可以直接扔了。 …… 纪行见她逐渐陷入回忆之中,开始认真聆听她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遇到的每一个人,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她从梵渊给她佛珠的事情开始延伸开去,说到高兴处也会笑出声来,说到痛苦处亦会沉浸在当时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 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评论,任凭他怎样想象都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姐姐穿越到令一个世界,过上了与现代截然不同的生活。 纪家在现代生意做得多,他们自小家境就很好,他很难想象顾竹寒到了那样一个环境,又身患重病是怎样熬过去的。而当他听见她在异世也有一个弟弟的时候,心中有喜也有愁,甚至还有一丝嫉妒蔓延心间。 她说她在异世十年,也即是说她对那个弟弟好了十年,在她在自己生命中缺失的三年,她对另一个弟弟好,还宠得那个弟弟对她产生了不应该有的感情,纪行在听她转述的那一刹那,心中有一丝刺痛划过,他沉默着听她说了她在那边的小部分事情。再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顾竹寒已然发现窗外全然黑了起来,而她攥在手中的佛珠也泛出幽幽的光泽。 她总能透过这串佛珠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只可惜,那终究是模糊的,不真实的。 纪行轻轻叹息一声,高度集中精神这么久,他其实也有点累了,顾竹寒察觉得出来,立即倒了一杯热茶,又调节了他床位的高度,这才问道:“累了吗?用不用休息一下?” 纪行却摇了摇头,他看定她的眼睛,问道:“你说的梵渊……是送你回来的人吗?” 顾竹寒心中一滞,“是的,怎么这样问?” “没有,我其实也是想见一见这个姐夫。” “我和他还没有成婚呢。”顾竹寒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 “成婚只是一个仪式,你们是真心相爱的那也就够了。”纪行此刻其实是欢喜的,与自己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姐姐终于能够找到归宿,而且他的姐夫又是那么优秀体贴的人,他自然是替她的姐姐高兴。 只是,现在如果顾竹寒想要回去的话,那么该怎么办?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说是做完大手术之后,若然他能熬过这一关的话,以后能基本上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可是他觉得,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她一面,已经很好了。他苦苦撑着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就只是心中有牵挂,可是此刻牵挂不再,人他看到了,事情他基本上也知道了,他觉得就算真的要死了,也死得无憾。 顾竹寒不知道他在心中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她害怕纪行晚上肚子会饿,打了个电话给林舒让她送点饭食来。 林舒也的确是无话可说,大学同学四年,每次有困难的时候都是她帮助的自己,这几年又更加是林舒任劳任怨地帮着照顾纪行,她真的是从内心里感激她。 不一会儿,林舒拎着另一个保温瓶进来了,她的脸色算不上特别好,可是在看见顾竹寒和纪行的时候还是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来,“让你们久等了,我来晚了。” “林舒姐,每次都要麻烦你实在是不好意思。”纪行今天心情似乎不错,露出了久违的真诚微笑,看得林舒眸心一滞,她颇有点狼狈地转过头去,对他微笑道:“你没有家人在身边,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顾竹寒心中一动,她清楚地看见林舒眼底浮出了一层泪光,以往有些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此刻好像也浮出了水面,待会儿有机会的话,她定要好好探探她的心思。 两人又在纪行的病房里停留了一会儿,安排让他休息之后,顾竹寒才和林舒一起走出了病房。 这时刚好迎上进来巡房的护士,一看见林舒和顾竹寒,立即微笑打招呼:“林小姐、顾小姐你们要走了?” “是啊,差不多到睡觉时候了,总不能赖着不走的。”顾竹寒也回以微笑,友善答道。 “你是他的女朋友,其实可以在旁边加床,陪伴他久一点的。”护士似乎颇有感慨,许是看过纪行在生死边缘线挣扎了太久,几乎每次都要从鬼门关里转一圈才回来,而且除了林舒之外,他身旁好像没有其他亲人,这次顾竹寒回来了,他的病情立即好转,就连那个医生一直都不敢替他进行的手术也安排到十天之后进行了,这对于纪行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这似乎还是要多得这位顾小姐的出现呢。 可是她的这一番话明显惹得林舒不是十分高兴,她的脸色瞬时冷了下来,顾竹寒看在眼中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仔细察她的神色,然后对护士说:“你误会了,我并非纪行的女朋友,我只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 而后她扯着心思不属的林舒离开了原地。 林舒是开车来的,上次的车祸并无大碍,她的车子也及时修好了,只是她坐在车上,还是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不能自拔。 顾竹寒唯有打趣她:“舒儿姐,你是不是喜欢纪行啊?” “啊?你别乱说!”林舒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她大了纪行两年,而纪行一直当她是姐姐,她和他又哪有可能? “我有没乱说我就不知道了,可是你脸上的红晕却出卖了你。”顾竹寒继续笑吟吟道,仿佛又恢复回往日里和她一起在大学里打闹的日子。 “寒,你真是坏透了。”林舒推了推她,“虽然明明知道这样的想法没有可能,可是你给我的感觉真的好像纪寒。” 林舒忽而叹了一口气,“可是她的葬礼我是亲自去了的,她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所以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纪行的确是因为你的到来病情好转了不少,”林舒看定顾竹寒的眼睛,“所以,我恳请你在他进行完大手术完全康复之前,你都能陪在他身边。” “不用你说,我都会这样做。”顾竹寒也回望于她,“但是,你不觉得你应该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 “你此话是何意?”不等林舒松一口气下来,她便被顾竹寒后半句话给搞懵了,什么重要的位置? “我是说,万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以成为他生命中另一个最重要的人。”顾竹寒很认真地对她说。 “你……你说什么?”林舒眼珠左右乱转,就是不看顾竹寒。 “我说什么你在心中清楚得很。”顾竹寒研判看她,仿佛要将她的全副心思看穿,“就算是纪寒在世,估计她可能也没有想到原来你一早就喜欢她的弟弟。” “谁说我喜欢纪行了?!”林舒都有点恼羞成怒了,她大了纪行两年,怎么可能会和他在一起?而且他也一直只当她是姐姐啊,她的这种心情怎么能说出口? “你喜不喜欢就只有你心中才知道,”顾竹寒不想再和她说话,而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换了另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今天几乎都没有吃东西,你能不能先带我去一些好地方吃点东西?” 林舒没口气看她一眼,“既然想吃饭怎么不早说,还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知道顾竹寒并非是喜欢纪行之后,林舒心中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并非是心胸狭隘之人,虽然在听见别人说顾竹寒是纪行女朋友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太爽,可是这顾竹寒绝对是纪行的翻版,又怎么会喜欢纪行? 她不知道她从何而来,可是听她的语气,她好像不会留在这里太久? “寒,你短期之内应该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吧?”纪行这么依赖她,哪有可能让她离开? “我也不知道啊……”这个问题顾竹寒自己问了自己上万遍,此刻被林舒贸然问出口,心中也是乱糟糟的,她一刻都没有忘记梵渊,若然梵渊真的因为送她回来而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她要如何自处?她明明都已经做好了抉择,明明都已经打算不回来,放弃这里的一切……包括纪行的了,可他还是如此执着,一定要让她完成心中的心愿。这让她情何以堪? 只是,纵然在这里干着急,她也丝毫无法得知自己应该要怎样回去,莫非是要自己再死一次而后穿回去吗? 可是死了一遍再穿回去的自己还是自己吗?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林舒难得看见她纠结的模样,并没有出声打扰她,而是带着她去吃了一顿好的,这才和她一同回家。 自那天之后,顾竹寒都会在病院里和纪行说上一些她在异世的事情,也会在不经意的某些时刻向他提起一下林舒,纪行一开始还是挺反感她常常提起他和林舒的,可是到了后来听得多了,好像也渐渐明白了顾竹寒对他说这些事情的原因。 ……林舒姐,喜欢自己?这怎么可能?他一直只当她是姐姐啊。 可是顾竹寒向来都是点到即止,并不把某些事情直接戳穿。 今天她又提着一个饭盒在闹市中穿梭着,这个城市因为正处在发展当中,所以人流量特别大,顾竹寒几乎都要被这些人给挤死肉饼才走出一条生路来,可是在一个拐角时不小心撞倒了一个老头。 493.第493章 十天之后最后限期 事情发生得突然,顾竹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那个拄着拐杖还戴着一副墨镜的老头,那老头趁顾竹寒的手还未离开之前,先摸了摸她的手骨,而后又故作惊讶地对她说道:“这位姑娘,你不算是这个时空的人,怎么就这么莽撞回来了?!” “啊?”顾竹寒心中一惊,抬头一看,看见他另一只手原来还拎着一面简陋的小旗子,旗子上正用毛笔写了“半日仙”三个大字。 顾竹寒:“……” 呃?这样的装扮是神棍?骗人钱的? 顾竹寒微微眯着眼看着他,也不作声,半日仙察觉出她并不怎么友善的目光,低声一笑,扯着她来到旮旯拐角,而后才继续道:“姑娘,你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吗?你脖子上的佛珠又是谁给你的?你可知道如果你没有了这串佛珠你想回去都回不了?” 顾竹寒心中一滞,她狐疑地看着他,如果这个人真是盲的,她大概可以相信他这一番话,是以,她想也不想直接将半日闲的眼镜给摘掉,露出他底下那双……呃,好吧,瞎得不能再瞎的眼睛来。 “姑娘,你这样做不太礼貌哦,即使你不相信我。”半日仙对于顾竹寒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并没有生气,他慢悠悠地将自己的眼镜才顾竹寒手中夺回,又继续对她道:“如果你真的想回去的话,十天之后,日全食之时,拿上你的佛珠用意念去感应那个世界你最想看见的人,若然成功的话,大概你就能回去了。” “唉,真是有一对痴男怨女啊,凤命之人的命运……比想象的还要坎坷啊……”半日仙幽幽说着就想要离开这里,顾竹寒总觉得他意有所指,还是上前拉住他的手臂,问道:“你说得清楚一点儿好吗?” 她在这边日夜担心着梵渊,根本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现在遇到这个好像还是能有点神通的半日仙,自然是扯住不放了。 “你知道你是怎样回来又是怎样维持在这里的生命么?”半日仙见她急切,还是停下来再告诉她一点儿。 “是那个人用灵力和古老的法阵送我回来的。”顾竹寒没有隐瞒,如实答道。 “那么他的生命是不是用灵力来维持的?”半日仙侧了侧头,继续问。 “……是。”顾竹寒几近是艰难地答出这一个字。 “所以你之所以能回来这里也是因为他的灵力还没有完全被消耗掉,他有一部分灵力留在了你身上,按理来说,你在这边生活够了四十九天,就算以后想回去也是没有可能的,十天之后的那次机会是你的最后期限,你回不回去也是看你自己了。” 半日仙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天泄露了太多天机了,是以不再说话,继续悠悠往前走去。 顾竹寒久久停留在原地没有前进,如果这个半日仙的话可信的话,那么……若然十天之后自己不回去的话,梵渊的下场就很可能只有死…… 心头越想就越沉重,但是令她还有一丝希冀的是,梵渊现在还没有死,只要她能够再次平安回去那就可以了,只要他不再为她消耗灵力那就可以了。 然而,十天之后……那正是纪行进行大手术的日子,她想一直陪在他身边。如若她没有回来的话,那么还能够当作不知道纪行的事情,可是她现在回来了,理所当然是想对他好,他在这个时空里已经没有了亲人了,又恰逢有这么好的一个治疗他的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顾竹寒心事重重地往医院里走,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魂不守舍,在让纪行吃完饭之后,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拿着那一串莹润的佛珠细细摩挲,越想就越觉得想哭,梵渊是早有预谋让她回来的。 她回想起在那片森林里许许多多的细节,从一开始发现那块石板起,他就筹谋着一切,表面上是说看一看鹿冷族流传下来的遗迹,实则上却是想着怎样利用那片遗迹来助她回来。 只是,他明明知道自己回来之后能再有办法回去,可是他仍旧狠心地想将她手上的佛珠给收回,不因为什么,是因为他不想自己再受一次穿越之时可能会承受的未明风险。 梵渊,你真是个混蛋混蛋混蛋!顾竹寒在心中狠狠怒骂,眼泪也不可自抑地流出来,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能够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她顾竹寒明明没有对他付出过什么,还差点三番四次害他死亡,然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自己筹谋好一切……而她一如既往地被他蒙在鼓里,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一切。 顾竹寒长叹一口气,她抹了抹眼泪,强迫自己不要再哭,却听见林舒的声音从长廊处传来,“寒、纪行,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顾竹寒心中一惊,下意识回头往病房的方向看过去,真的如林舒所说纪行正坐在轮椅上定定看着自己,林舒出现得突然,他压根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只能狼狈地转过头去,不让她再看见他眼底过于复杂的情绪。 顾竹寒低垂眉睫,再次擦了擦自己的脸,这才站起身来迎接林舒,“舒儿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公司的同事中午去聚餐,我不去,所以空出时间来看你们了。”林舒主动忽略眼前有点低沉的氛围,越过顾竹寒来到纪行身前,“纪行,你怎么穿这么少?秋天到了,你穿太少的话,很容易着凉的。” 她说着便将纪行推回病房之中,为他添衣,顾竹寒见外面天气尚好,又是中午时分,便建议他们下去一起走走。 纪行和林舒自然是没有意见,整天留在病房里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是以就由林舒为他添了一条厚厚的毛毯再多加一件外套这才下床。 顾竹寒看着林舒为纪行忙前忙后,而其实纪行并不是十分习惯林舒这么体贴的举动,顾竹寒看在眼里,打趣道:“舒儿姐这副模样真像是良妻贤母呢。” 纪行和林舒听她这么一说,两人的脸同时红了红,林舒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顾竹寒笑而不语,不再作声。 几人到了医院楼下的花园里,纪行一直低着头闷着没有作声,顾竹寒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顾着和林舒聊天,其实她更多的是想撮合着两个人,是以话题怎么样都往那里扯,扯啊扯到最后就连心不在焉的纪行都听出了些许端倪。 他皱了皱眉,想要阻止顾竹寒继续说下去,可是顾竹寒却是看着他,眸底里闪动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光。 纪行此刻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顾竹寒眼中的情绪。那双眸子复杂多变,又像琉璃翠玉那般瑰丽,然而那双眼睛却浮动出一层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的挣扎以及浓重的忧愁。 他不想看见这样痛苦挣扎的她,刹那扭头,不再说话。 林舒见自己上班的时间已经来了,唯有向他们告辞,直往医院外跑。 一时之间花园之内又只剩下纪行和顾竹寒二人。 “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在林舒姐面前说那些话?” 顾竹寒推着他往回走,却听见纪行小声说出的这句话。 “纪行,我能不能认为这是你逃避自己心思的一种想法?”顾竹寒扬起了唇,笑问道。 “姐姐啊……”纪行忽而觉得很头痛,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自己的姐姐还有乱扯红线的这个习惯。 “林舒有什么不好?怎么让你这么抗拒和排斥?” “她是一个正常人。”纪行皱了眉道。 “那你就不正常了吗?”顾竹寒刹那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我身体这么多毛病,我不想连累别人。” “这并非是你不恋爱的理由。” “我并不喜欢她,”纪行终于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一直以来我只当她是姐姐,其他别的,我并没有想过。而且,我也不想谈恋爱。” 顾竹寒久久看着他,看着自己长得越来越标致越来越帅气的弟弟,若然当时他并不是早产儿的话,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能够在校园里肆意奔跑,去做一切他喜欢做的事情? 这一刻,他是自卑的,也是哀凉的,而她,无法改变这样的格局。除非,她彻底留下来,陪着他真正去改变。 顾竹寒不再说什么,而是转了别的话题,她看向天际,树上的落叶早已变得金黄,忽而想起自己临走之前梵渊告诉她,他的生日快要到了,那么,无论她在不在那里,她都想精心为他准备一份礼物。 怀着这样的心思,顾竹寒先将纪行推回至病房里,又让护士来检查一遍他的身体,确认他没有着凉之后,这才提早离开医院。 事实上,她来到这里身无分文,可是纪行却硬是在三年前拜托林舒为他的一笔钱做了一个理财,美其名曰让纪寒回来的时候为她作嫁妆。 那一张银行卡,纪行前几天给了她,让她买点好玩好看的。是以现在顾竹寒攥紧了手里的银行卡,凭借记忆往这个城市里最大的购物广场走去。 这里过去的时间是三年,可是顾竹寒却是有十年没有再逛广场。 是以,广场里的一切给她带来的都是新鲜的。 纵然只有一个人也逛得不亦乐乎,看见漂亮的衣服会进去试穿一下,看见合适的鞋子也会试穿一下,这些现代的物事虽然漂亮夺人眼球,可是她还是觉得少了一些什么,在试了几家商店的衣服和鞋子之后,她还是暗叹了一口气走了出来。 始终是不习惯没有了梵渊在身边的感觉,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如此眷恋,在临分别前纵然是不舍,可是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 她失魂落魄地继续往前走,忽而看见一家专门卖小礼服的店铺正在搞活动,里面的裙装看上去其实真和摩梭的民族服饰有相似的地方,摩梭的人喜欢跳舞,顾竹寒想起自己在很久之前也是学过一小段时间华尔兹的,如果她回到那个时空之后仍旧在摩梭的话,那么是不是可以为梵渊准备一场类似舞会之类的生日礼物? 她如是想着,终于露出了连日来不曾露出的会心微笑,她抬步走了进去,立即有店员迎了上来询问她要怎样的小礼服。 一个小时之后。顾竹寒穿着一条觉得在古代还能接受的暴露程度的白色长裙,站在穿衣镜面前。 这条长裙属于波斯米亚的那种风格,和摩梭的民族服饰还算匹配,起码如果真的是穿上去的话,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奇怪。 “小姐,这条长裙你别看样式简单,其实特别挑人,我们搞活动搞了这么久了,喜欢这条裙子的人也很多,可就是没有谁穿得有你这么好看。” “是吗?”顾竹寒再次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她随时挽了一个发,再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对店员说道:“裙子我要下了。另外,你们这里有没有和这条裙子比较匹配的男士礼服?” “有的。”店员当即热情介绍道:“小姐,你是要送给男朋友么?” “嗯。是的。”顾竹寒也不隐瞒,“你快要生日了,应该是过的二十一岁生日,我想送他一个舞会。” “小姐,你们还真是浪漫。”店员一听她这么说,都要心花怒放起来了。 “他长得比较高,但是不是特别壮实的那种人,”顾竹寒在脑海中想了想梵渊的身高,而后描绘出来,“大概是一米九左右,以他的身型穿大号的衣服大概也就够了。平日里他都喜欢穿白色,可是因为是生日,还是穿点别的反差大的就好了。” 她一五一十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店员按照她的描述给她挑了好几套同样赋有一点儿波斯米亚风的西装。顾竹寒一眼就看中其中的一套深蓝色西装礼服,样式简单却低调奢华,美妙得紧。 “就要这一套吧。”她几乎想也没有想,就让店员给包下来。 494.第494章 若然错过了,他会死 “小姐,你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店员眉开眼笑,“这一套礼服是我们店里到的最新款,可是因为款式实在是独特,而且对身高等各方面都非常挑剔,所以能看中的又最终能穿得起来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现在有你买了回去了,那自然是极好的。” 顾竹寒笑了一笑,她摸着衣服上的精致纹路,想象着梵渊穿上这套衣服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惊艳。在临去付款的时候,店员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姐,你有没有你男朋友的照片?” 顾竹寒脸上神色一滞,梵渊又不在现代,她哪里来他的照片? “没有。”顾竹寒微笑,表示歉意。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啊。”店员感慨,可是还是不予多问,直接让顾竹寒付款而后将衣物递给她。 顾竹寒出了店铺,提着手上的衣物越发沉重,她长叹一口气,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然而,还未等她理好心中的思绪,医院里一个电话便打过来,说是纪行突然病情恶化,高烧不断,现在正进了紧急治疗室治疗,生死未卜。 顾竹寒心中一惊,立即打车去了医院,在紧急治疗室之外看见林舒的身影,两人担忧地对视一眼。她启唇问林舒:“是不是下午出去吹风导致的?” “很有这个可能。”林舒蹙眉,“纪行的身体太虚弱了,受不了一丝凉。中午的时候我不应该让他出去。” “不,做这个提议的人是我,”顾竹寒闭了闭眼,颇为沉痛地说道,“要怪也应该要怪我。” …… 两人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一直等到晚上八九点,纪行才从紧急治疗室里被推出来。 医生一看见她们二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顾竹寒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涌起,“医生,纪行的情况如何?” “他因为感染了细菌所以发起了高烧,现在的情况虽然稳定下来了,可是仍旧是危险得很,唯一能解决的方法是尽化做手术,将他的病症彻底治疗好。” “那么,原定十天之后的手术现在要改变限期吗?”顾竹寒最担心的是这件事情。 “这个说不准,要看病人的意志了。”医生摇了摇头,而后离开了原地。 顾竹寒和林舒也只是对视一眼,没有多言,而是往纪行的病房而去。 纪行还没有醒来,林舒因为明天还要上班,不得不在十一点的时候离开了病房,只留下顾竹寒在病房里守候。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纪行才幽幽醒来,检查之下身体依然虚弱得很。 顾竹寒的心头愈发沉重,接下来的十天,纪行的病情反反复复,而顾竹寒数着越来越近的日全食的日子,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直至最后几乎是强颜欢笑。 他的这副样子又怎能让她忍心离开? “姐姐,你是不是……快要回去了?”纪行摘下了氧气罩,艰难问她。 “没有的事,你多想了。”顾竹寒回神,手心攥得死紧。 “姐姐,手术我会如期进行的,纪行不会死的,所以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和煎熬。”纪行一字一句说得低而缓慢,可是又意外清晰,顾竹寒一听,眸底忍不住涌上泪花,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走到走廊里深呼吸一口气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两天之后,纪行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医生也对顾竹寒和林舒宣布,纪行的手术可以如期进行。两人心头同时松了一口气,可是顾竹寒的心头仍旧沉重得很,因为明天就是她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可却是纪行进行手术的关键时刻。 怎么样,她其实都应该陪在他身旁,不应该为了任何理由抛弃他。 然而,此刻,她真真正正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那一天晚上,她一直留在纪行身旁,哪里都没有去。 纪行仿佛受不住这种过于压抑的氛围,问她:“姐姐,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不要想着瞒着我,不然我明天不进行手术。” 顾竹寒刹那将头抬起,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倔强,只能僵了面容告诉他:“明天可能的话,我会从这里离开,回到那个时空之中。” 果然是如此…… 纪行闭了闭眼,再次争眸的时候眼中一片清明和镇定,“姐姐,你就放心离开吧,我在这边能够活下去,你不必担心。” “可是……”顾竹寒心头惴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或者是说服自己。 “我前几天看见你提了两袋衣服,那是买给姐夫的吗?”纪行不欲再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之中,就算真的要永远分别,那么他也要高高兴兴和她分别。 “嗯。”顾竹寒点了点头,也振作起来,“他快要生日了,买套衣服给他。”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姐夫长什么样子呢,趁你还在,要不我帮他画一张肖像,好让我留个纪念?” 顾竹寒见时间还早,这才应答一声,开始对纪行描述梵渊的容貌。 “他虽然是学佛的,但是头发长得的比我还要长,长至脚踝处,他的眼睛不算很大,双眼皮,内双,眼角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总是给你一种如沐三月春风的感觉……” 两个小时之后,梵渊的肖像终于在纪行的画纸下成型,顾竹寒看着上面九成酷似梵渊的画像,眼眶忍不住再次湿润,她硬是将眼泪收回眼中,赞叹道:“画得真好,真是好极了。纪行,你好了之后,可以当个插画师。” 纪行听见她这样的建议,也只是一笑,并没有作声。 转眼就便到了第二天,他做手术的时间。 林舒特地请了假过来陪同,顾竹寒则是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日全食到来的时间。 日全食不会持续很久,而她必须要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集中意念离开这里。 纪行睡在病床里被推了出来,在经过顾竹寒和林舒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握紧顾竹寒的手,郑重对她说道:“姐姐,保重。” 顾竹寒感受着他手心冰凉的温度,看着他充满期待与不舍的目光,只能从唇边挤出一丝笑容,“你也是,手术会成功的,以后你也不用再以病床为伴了。” 再多的话语她说不出来,纪行被推进了手术室里,门“嘭”一声被关上。顾竹寒如梦初醒,看了看时间,离日全食还差十分钟,她必须要到天台的阳台里才能将意念集中。 她搂了一下林舒,而后对她说道:“再见了,我的好朋友。” 林舒不明所以,“你要走了?这么关键的时刻……” “以后纪行就拜托你了,”顾竹寒来不及解释,只能和她作简短的告辞,“我只有这一次的机会,若然错过了,他会死。” ………… 顾竹寒堪堪到达医院阳台的时候,正是日全食开始的时候,她拿出脖颈之中一直带着的佛珠,开始在逐渐黑暗下来的天地之间集中意念,感应那个时空里她最怀念的那个人,一直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一片黑暗之中睁开了眼睛,耳侧正是大型烟花绽放在空中的巨大声响。 顾竹寒看了看周遭的景象,刹那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热闹?她看了看百姓身上穿的服饰,确认这里是摩梭无疑,随手抓了一个百姓问话:“摩梭可是发生了什么盛事?” “哎哟,姑娘,你身上的衣服怎么这么奇怪?”那个百姓看见顾竹寒,又举了举手中的烟花:“今天正是女皇大婚啊,又好像是皇夫的生辰,两厢同喜,所以便这么热闹了!” “不是吧……”顾竹寒紧了紧背上的书包,立即运起轻功往王宫里直掠而去。 然而待她到达城门的时候却被眼前守卫森严的阵势所阻挡,由于今天是女皇大婚,为了防止别人闹事,女皇加强了防备。是以任凭顾竹寒轻功了得,也飞掠不进去。 顾竹寒在原地急得团团转,事情的变化实在太过突然,但是在焦急之中,她也有一丝丝的安慰,起码梵渊没有死!他还在这个世间,她还能见到他! 就在顾竹寒想着要不要凭借一人之力硬闯的时候,守卫军中忽而有一人走出,向她的方向走来。 顾竹寒顿时浑身戒备起来,她看向来人,思索着用不用等那人靠近自己身前的时候将他一掌打晕夺取他的护卫服进宫。 然而,不等她作出决定,那人便抬起了脸,对顾竹寒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怎么穿成这样?” 他的语气有些许急切,也有点不可思议,看着顾竹寒的紧身牛仔裤的时候脸上不禁红了红,顾竹寒此时也认出了来人,他不是少恭是谁? “我需要进宫。”她坚定了目光,说明了来意。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王宫宫道上,两条人影不断往礼台的方向疾奔而去,顾竹寒也得以趁这个机会来问少恭最近王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概在一个月之前,皇夫被女皇找到,当时我也在场……”少恭细细回忆,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苦涩,“当时皇夫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女皇看见了他之后十分心痛,在某位名医的诊治之下,说他患了不治之症。女皇当时痛心异常,可是在几天之后,皇夫的病情突然有所好转,与此同时女皇宣布在皇夫生辰的那一天大婚。” “皇夫他在好转之后身上可有别的奇怪的症状?”顾竹寒赫然想到梵渊之所以能够好起来很可能是赖秋桐重施故技,再次利用蛊术控制了他。可是这次又会有什么突发情况呢? “皇夫好像变得……特别平静,”少恭仔细回想每次看见梵渊时候的异常,“就好像是一具木头人,不再会笑会闹的那种,眼神也空洞得很。” 顾竹寒浑身一震,心脏“突突”地跳,就好像有一支火箭在她心壁上不断钻孔,钻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因为她已然想到了梵渊遭受的最坏情况……如若他真的不认得自己,那她应该怎样才能唤醒他的记忆? “砰啪——” “砰啪——” 天空中接二连三又放出了数个巨大瑰丽的烟花,直照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顾竹寒定定看着那意义似乎不同寻常的焰火,问道:“现在正在进行仪式?” 少恭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现在应该要行大礼拜堂成婚了。” 顾竹寒心中一滞,更加加快了脚步,她必须要在他们完礼之前赶到仪式进行的地方! 就在顾竹寒拼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场婚礼的时候,铺满了大红锦绸的高台之上,两道火红的身影正在台上对拜,只是明显看出男子的动作僵硬而毫无情感。 仪式已经进行至第二拜,赖冬寻在台下频繁往门外张望,已经没有看见顾竹寒的身影。在梵渊被赖秋桐寻回来的那一天起,她始终不相信顾竹寒会无端消失不见,可是暗中派人去查找良久,得回来的消息依旧是没有那人的半点消息…… 眼看着皇姐就要成婚了,而梵渊也要一辈子如同行尸走肉这般活下去,她就觉得心有不岔,她最不想看见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赖秋桐在寻回梵渊之后还是知道了一切的事情,又为了治疗他的伤势,毅然用了双生蛊,用以控制他的神智。 可是这样得回来的爱有用么?梵渊对她言听计从那又怎样?这不是害己害人的事情么? 该死的顾竹寒,你的男人都快要被别人彻底抢走了,你还在哪里逍遥快活?! “夫妻对拜……” 随着第三声高昂的声音响起,赖冬寻咬了咬牙,拍案而起,对着台上大喝道:“皇姐,你不能和梵渊成婚!” 赖秋桐头上戴着红帕,看不清台下赖冬寻的身影,她冷冷地说了一句:“皇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话等下再和皇姐说。” “皇姐!你不能和梵渊成婚!”赖冬寻见赖秋桐无动于衷,唯有站在大堂中央,对所以宾客说道:“皇夫并非如皇姐所说是一位孤苦伶仃的公子,他正是大蔚的圣僧!一个出家之人又怎么能成亲?” 495.第495章 这婚不准结 “果然是大蔚圣僧啊……” “陛下这是搞的哪门子婚礼?” “逼着出家人还俗成婚,这简直是有失体统啊……” 参加婚礼的人有不少都是摩梭老一代的重臣,思想都是非常守旧的那种,此刻听见赖冬寻说出真相,就再也忍不住纷纷在台下议论。 赖冬寻心脏砰砰跳动,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依然能感受到赖秋桐身上的怒气,可她顾不上那么多,必须要阻止这场婚礼!不然皇姐以后会后悔一生的! 她看见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孙子明,心头就来气,上前几步扯起他,就想告诉赖秋桐那天晚上事情的真相,怎料殿门之中传来了一阵断喝声:“梵渊,这婚不准结!” 殿门之处,有一抹身穿护卫服的身影突然出现,许是赶路赶得急,她还在微微喘着气,然而一双比北斗辰星还要明亮的眼眸却是惊艳了众人。 在千钧一发之际,顾竹寒还是赶到了行礼的高台上,她自来到这里之后,目光一直紧紧盯着礼台上的梵渊,然而梵渊却如少恭所说那般,曾经淡如秋水的一双眸子变得空洞无光,不视一物,顾竹寒心中一紧,她最后还是害得他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来人,将这个假扮护卫的人给逐出去!”赖秋桐不想和顾竹寒废话,她也没有想到失踪已久的顾竹寒会于此时突然出现,而且还出现得这么及时,恼羞成怒之际,还是命人将她逐出。怎么样她都不能再让顾竹寒来破坏她的计划! 顾竹寒并不害怕,依然是一步一步走至大堂中央,她仰起头来,直视于赖秋桐,“女皇陛下,梵渊本就是我顾竹寒的人,你身为一国之君屡次三番打他的主意,生生拆散我和他,但是你救了他两次那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想大概梵渊……此刻也不太想看见我,”她说至这里语气徒然变得低落下来,可是下一瞬,话锋再次一转,“可是,无论怎么样,我都要拼一拼,我要从你手中将他抢回来。” “哼,顾竹寒,我赖秋桐这一生都没有碰到过像你这般厚脸皮的女子,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男人,那你可知你的男人已经和我有了肌肤之亲?”赖秋桐此时终于忍不住,也管不了什么吉利不吉利的,直接将头上的盖头一揭,一双美目怒视着顾竹寒。 顾竹寒脸上神色一僵,她下意识看向赖冬寻的方向,只见她微不可察地对自己摇了摇头,顾竹寒刹那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摩梭女皇还不知道那一天晚上他们布置下的计谋。 “怎么样?顾竹寒,你假扮成刘骁进至宫中我都没有降罪于你,现在你又来破坏我的婚礼,纵然你不是摩梭国人,我也有权利治你罪!” “不,我来这里并非是让你治罪的。”顾竹寒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直直落到梵渊身上,“我是要将梵渊抢回来。” “这个姑娘还真是大胆啊……” “她不知道抢婚是摩梭独有的习俗么?怎么能抢得过女皇?” “这个姑娘还真的是勇气可嘉啊……” 顾竹寒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了台上嘉宾的纷纷议论,顾竹寒无视于这些议论之声,而是看向赖秋桐,语气讽刺,“说到抢婚,女皇应该比我更擅长吧?” “哼,我凭什么答应于你?”赖秋桐都差最后一礼就能和梵渊结为夫妻了,她当然是不会理会顾竹寒的建议。 顾竹寒并不死心,“你我在这里争论到个天昏地暗也是没有用的事情,何不问一问梵渊他是否愿意?” 赖秋桐眉梢一挑,以为她有什么好的提议,原来是让她问梵渊的意思。 梵渊早已被她用双生蛊控制,已经对自己言听计从得很,让她问梵渊那简直是天助我也! 赖秋桐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她转向梵渊,看着那个虽然俊美但了无生气的高华男子,问道:“梵渊,你可接受顾竹寒的提议?” 梵渊听到她的问话,这才僵硬转头看向她,眸底之中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仿佛是意识到顾竹寒是他相熟的人,他又转头看向台下一直昂着头看着自己的少女,有许多模糊的记忆向他袭来,在一片混沌之中,他始终记得她的笑容,脑海里的那抹倩影和眼前的重合,他鬼使神推地点了点头,还“嗯”了一声。 那一瞬,赖秋桐脸色剧变,而顾竹寒心头松了一口气。 好歹她获得了抢婚的机会,只要抓住了这个机会,无论怎样艰难,她都不会放弃。 “梵渊,你此话当真?”赖秋桐犹自不相信,轻声又问了一句。 “嗯。”梵渊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多废话,唯有再次应答一遍。 赖秋桐刹那无话可说,她原以为梵渊会出口拒绝,可是怎么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不禁细细看他一眼,想要察觉出他身上的不妥。 然而,她却是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当下唯有再次看回顾竹寒的方向,对她说道:“既然你是来挑战的,那么,必须我提出的要求你必须要全部实现。” “好。”顾竹寒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下来。 “我的要求也不多,就两个。”赖秋桐,想了想,道。她不想在顾竹寒面前浪费时间,也不认为她能从她手中夺走梵渊。是以,她降低了要求和标准。 这也恰恰符合顾竹寒的心意。 “那么第一关是……?”顾竹寒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道。 “摩梭自古以来在此等热闹的庆贺里都喜欢喝酒,苞谷酒又是摩梭特有的酒品,”赖秋桐清了清嗓子,开声道:“我也不用你喝太多,三大碗只要你能一连气喝下去那就可以了。” “皇姐!”赖冬寻刹那察觉出赖秋桐话语里恶毒的意味,她这个要求听上去不难也不高,对于同样是嗜酒的顾竹寒来说又更是容易的题目,可是但凡一个在摩梭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苞谷酒并非是外间那种普通的白酒,而是由白酒添加上玉米等酿制的,本身白酒的纯度就高,再加上玉米在里面发酵,若然不兑淡来喝的话,一碗下肚肠穿肚烂,三碗下去的必死无疑! 而且以她皇姐这么憎恨顾竹寒的举动来看,她定然是要将顾竹寒逼死才罢休! “冬儿,我回头再来收拾你。”赖秋桐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想不到她这个妹妹帮着外人也不帮助自己,心头一口气缓不过来,唯有再次看回顾竹寒,挑衅问道:“怎么样?你不接受的话,可以直接滚出这个大堂了!” “谁说我不接受?”顾竹寒冷然对答,她自然是听得出赖冬寻方才那一声“皇姐”之中所包含的惊惧之意,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她都无法退缩的了! 赖秋桐听得她毫不惧怕甚至称得上是不知死活的回答,脸上冷笑,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不知死活又恬不知耻的人。摩梭苞谷酒喝死了多少人她已经不想赘述,这种酒连壮汉喝一碗都会倒下,喝三碗的话……就真的是离死不远了。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把三碗酒都喝下去! “来人。上酒!” 众人都察觉得出他们的女皇现在很生气,还不是一般的生气,本来他们在知道鸣鹿就是大蔚圣僧之后,心中是极不赞成自家女皇拿人家隔壁皇朝的圣僧来当皇夫的,毕竟人家圣僧在大蔚已然臭名昭著,明确被大蔚老皇给逐出了大蔚,现在你又把人家捡回来,虽然说他掩姓埋名他们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现在圣僧身份曝光……若然不是听见公主说自家女皇把人家圣僧给强行要了,他们应该觉得女皇给圣僧一个名分,是绝对不会让女皇娶圣僧的。 但是,米已成炊,这个少女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然是要将她往死里整的。 是以,他们给顾竹寒上的苞谷酒的浓度有多浓那就有多浓,浓得几乎整个大堂都嗅到那股浓烈的酒味。 顾竹寒的鼻子何其灵敏,当一大碗酒放至顾竹寒面前的时候,她便已经嗅出这酒的度数至少有六十度或以上,六十度的纯白酒还好说,可是加了这种植物苞谷的话,那几乎是要拿她的命的。 估计她喝完一碗就要倒下了。 攥了攥手心,始终是觉得不甘心,赖秋桐这样整她虽然是在意料之内,然而一碗酒就要将她整死实在是令她意想不到。梵渊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会有幸福吗? 她抬眸,看向赖秋桐:“陛下,据我所知,喝摩梭的苞谷酒都必须要兑水来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将这么一整碗酒给直接喝下去的。” 赖秋桐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可不是大多数人,而且你也不是摩梭人。你要喝的话就马上喝,不喝的话主动认输,到门外领二百大板去!” 顾竹寒虚了眼眸盯着她,她唇边泅开了一抹比冷梅绽放还要泠然的冷笑,不再说话,而是举起桌子上的那碗散发着满满刺鼻酒味的苞谷酒,她的目光自酒碗之后缓缓掠过众人的眉眼,她看到赖冬寻始终担心的眸子,此刻她不能做什么,她也不能做什么,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无论今天的结果如何,无论她是否要死在这里,自己能回到来保住梵渊一命已然无憾了。 她端着酒,微微笑着望向仍旧波澜不惊仿佛忘却了世间一切事情的梵渊,清声道:“这碗酒,我先敬你。” 梵渊几近面无表情看着她,看着那个眼睛里几乎都要溢出泪花可又硬是忍住的少女,他盯着她的眼睛,唇角微微动了动,仿佛要在脑海里想起一些自己不应该遗忘却硬是遗忘了的事情,然而,他想了很久很久,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么整整一碗酒面上还冒着水泡、已然不能称之为白酒的烈酒给喝了下去。 苞谷酒的滋味,顾竹寒前世就试过,那还是她在人家云南丙中洛农家里喝的别人改良过的苞谷酒,她自认为自己是嗜酒也爱酒的,可是那一次她喝了一小碗兑扣过的苞谷酒之后,就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喝那种烈得下了肚的酒。 想不到时过境迁,她在另一个时空,在另一个与云南相似的国度再次喝到这种酒,可是几千年前的古代的酿酒技术又怎么能和现代相比? 是以,一碗烈酒下肚,她的喉咙好像比火烧,那火焰燎原,先从她的喉头烧起,而后一直沿着胸腔蔓延燃烧至胃部,她几乎整个人都要被这种过于刺激暴烈的刺激感给激得呕出一口血来。 可她没有。她狠狠咬紧牙关,心里默默地想,她的这种灼烧感又岂能比得上梵渊为她牺牲的一切? 她不知道梵渊在她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按照现在这种情况,她都能猜出赖秋桐强行对他做出了一些什么。 以他的能力本来能够抵抗,然而他却着了她的道,那可想而知当时他是有多么虚弱,就连一丝半分的还手之力都没有。 她暗运内力开始将体内的酒给逼至体外,按照目前的进度,她再喝一碗大概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最后一碗,她苦笑一声,只能见步行步了。 赖秋桐在台上良久地盯着那个面色已然变得斐然的少女,原本预料的事情居然没有发生,这还真是让她有点儿吃惊。长久以来,她是不是太看小了这个少女? 能让梵渊一心相待,就算她失踪了仍旧对自己心如止水的女子……毕竟是不同一点儿的罢了。她下意识看向梵渊的位置,只见他还是正襟危坐,一双眼睛空洞至虚无,已然全然没有了往日如白莲盛开惹来清风云彩相伴的逸致隽秀,心中不是没有悲痛的,可是这是她唯一将他留在身边的方法,他们既然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为何不能在一起? 顾竹寒运起内力在奋力逼酒,然而烈酒磨胃,她又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空腹喝酒,烧得她极其难受,她的身形在众目睽睽之下晃了晃,赖冬寻实在是看过眼了,上前几步扶住了顾竹寒,焦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496.第496章 也是一个痴心女子 顾竹寒也只是头晕一瞬,她的意识还是十分清明,见是赖冬寻扶住了自己,摆了摆手,对她说道:“我没有事,上第二碗。” 在场众人谁人都不认识顾竹寒,可是听他们女皇方才的话语里,他们大概猜得出她就是酿酒师刘骁,刘骁在洗尘宴上才惊四座的事情还刻在他们的脑海里,没有人想到这样一个人会因着另一个男子而毅然潜伏在摩梭王宫,还很有可能为了这样一个已然忘记了自己的男子而丢掉性命。 世事的变幻当真无常,这个女子明明知道圣僧已经背叛了她,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做一些徒劳的事情? 第二碗散发着浓浓酒气的烈酒上来了。 在座众人看了看脸色青白却又透出一股不正常红晕的顾竹寒,又看了看那一碗苞谷酒,都认为她喝完这碗酒之后会必死无疑,而女皇的婚礼会正常继续,这一场闹剧会消失在摩梭的历史之中。 就在第二碗酒端到顾竹寒面前的时候,台上也有一名宫人给梵渊的酒杯上添酒,那名宫人的打扮并无奇特之处,然而他的一双眼睛亘古寂静得令人心惊,他低垂着头,很沉默地在梵渊的酒杯上添了一杯酒,可是他在斟酒的时候,手上还是顿了一顿,仿佛有所犹豫,一双已然有了细细沧桑的眼眸居然闪出一丝不确定,然而他看了台下正在捧起第二碗酒喝起来的顾竹寒,还是把心一横,给梵渊添了一杯酒。 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顾竹寒身上,是以并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存在。他在添完酒之后很安静地退至一旁,双眼静静注意着整个大堂的动向,也时刻注意着梵渊的动向。 就在顾竹寒喝至第二碗酒一半的时候,梵渊也端起他手边的酒仰头一饮而尽。那名形迹古怪的宫人在他身后仔细看他,希望能看到他有什么变化。 然而,他等了又等,都等到顾竹寒拼死喝完第二碗苞谷酒了,梵渊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他仍旧是那一副潜寂到让人想要揍他的状态,古怪宫人心中一个“咯噔”,他终究是失败了么?若然是这样的话,那么顾竹寒也没有必要再牛饮下去了! “嘭——” 顾竹寒强撑着将第二碗酒给喝完,她将酒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整张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是有多么的辛苦多么的难受,苞谷酒浓烈的酒气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她几乎都要觉得只要她一张口就能呕一个天昏地暗。可是她不能呕,不能在赖秋桐面前表现出一丝半点的懦弱。 “顾竹寒啊……”赖冬寻自然是知道苞谷酒的威力,她看着她这副死死撑着就算是浑身颤抖也不肯倒下的模样,眼眶莫名湿润,她想劝她放弃,可是一个“不”字怎么样都说不出口,现如今她最需要别人的支持,而不是别人的唾弃,是以她只能低声叫唤她的名字,而不能再说别的话语。 “再上……第三碗……”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她居然冒出了一身热汗,连带整个人都醉醺醺的,两碗高纯度高烈度的白酒下肚,又是一天滴水未进,顾竹寒强忍着胃部痉挛,声音始终保持镇定,她的眸子亮如天上北斗,看向赖秋桐的目光依然不卑不亢。 “好,你还是真是有能耐。”赖秋桐死死握紧了拳头,心中焦躁,迟迟搞不死顾竹寒实在是让她觉得窝囊! 只是,是人都能看得出她是强弩之末,只要这第三碗酒喝下去,她不死也一身残废。 是以,她命人继续上第三碗酒。 顾竹寒的目光一掠而过梵渊的脸庞,此时此刻,她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自己看到他之后会将这满腔的委屈给发泄出来。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哭,也害怕自己做的这一切到了最后都是徒劳。 所以,她的视线一带而过,与此同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是最后一碗了,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咬牙喝完! 在场的气氛忽而变得诡异,在一开始,原本众人都是抱着一腔看热闹的心态来看顾竹寒出丑的,可是万万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个名不经传的少女一喝就喝了两大碗烈性白酒,而且还在台上强撑着要喝第二碗! 这时候,他们都不得不给她投去一记敬佩的目光。 顾竹寒却是没有心思理会这一些事情,在最后一碗白酒端上来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即端起来喝,而是定定地看着这一碗白酒,看着这白酒上面冒着的泡泡,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能退缩! 就在她要把酒端起来再次一饮而尽的时候,忽而耳边响起了赖冬寻的声音—— “皇姐,这最后一碗酒我代饮!” “赖冬寻,你……”顾竹寒想不到在这个危急关头,赖冬寻会挺身而出帮助她。 赖冬寻投她以一记笑容,而后昂头看向赖秋桐,“皇姐,你没有说过不能代饮是吧?是人都看得出她再喝这第三碗酒,肯定会不治身亡。我摩梭虽然不是什么泱泱大国,可是也极小草菅人命,而且你明明知道她身份特殊,就不害怕她背后的势力将摩梭搞一个天翻地覆么?” 这么一番话被赖冬寻声情并茂义正言辞地说出来,赖秋桐才刹那想起顾竹寒身份的特殊性,不仅是南唐的皇妃,又更是现在祈风国国主一心痴恋的女子,而且大蔚彻王……不,应该是说大蔚的新任皇帝都对她青睐有加,若然她把她弄死了的话,那么摩梭休矣! 赖秋桐顿了一顿,她皱了皱眉,一时半刻并没有说话,可是也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那名古怪宫人本来就要蓄势待发的了,可是看见这种情况,还是按捺住沉默不动。 “皇姐,你不是还有一关吗?把人搞死了还有什么别的看头?”赖冬寻其实知道她的皇姐有所松动的了,她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就能让她点头答应于她。 果然,赖秋桐就仅仅是思索了一瞬,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好,这次就让你帮助她,但是下不为例!” “多谢皇姐……”赖冬寻心中松了一口气,然而不等她走至顾竹寒面前将酒捧起喝掉的时候,另有一让人意想不到的男子嗓音响起—— “稍等。” 简短两个字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那说话之人的嗓音动听,仿若空涧深泉的流水激荡之声,又仿佛是琴筝鸣起的钧天广乐,漂亮得让人咋舌。 他们都忍不住往声源的方向看去,但见坐在女皇身侧的那抹红影缓缓站起,他唇角终于带上了一抹微笑,不再是一刻钟之前的空洞无垠。 “……梵渊?”赖秋桐看着他站起来,呆呆地在座位上低唤出声,“你……?” 仿若是不可置信地,她想不明白梵渊站起来的原因,也想不明白他说“稍等”二字的意思。 梵渊则是侧头看她,目光一如既往的疏离,他的眸底深藏了一抹隐怒,可是硬是让他藏起,只听他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既然这个女子是为我而来,那么她喝不下去的酒理应由我代劳。” “不行……”赖秋桐立即出声拒绝,纵然她搞不明白目前的状况如何,也搞不明白梵渊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也不可能让梵渊帮助她! “既然如此……”梵渊不再看赖秋桐,而是缓步拾阶,来至摇摇欲坠又不可思议的顾竹寒跟前。 他站定在她身前,俯身看着她,眼底掀起的汹涌波浪尽数掩在眼睫之下,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清,包括一直垂眸而坐不敢看他的顾竹寒。 顾竹寒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搞懵了,她攥紧了双手,想要拒绝梵渊的帮助,可是一个“不”字她怎么样都开不了口。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在这个危急关头他还是出来帮助了自己不是吗?可是她为什么一丝半点的高兴愉悦都没有,相反地,觉得心头更加沉重了? “不敢看我吗?”梵渊见她久久垂眸,始终不看自己一眼,忽而伸出右手抚向她被酒气熏得炽热烫手的脸庞。 掌心温度微凉,顾竹寒被这股清凉激得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仿佛体内的酒气都尽数聚拢到他的手心里,瞬间让她清醒了不少。 “梵渊……”赖秋桐在台上呆呆看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忽而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她想命人直接将顾竹寒给撵出去,然而梵渊却是触手即放,仿若方才那个温存眷恋的动作并没有发生过那般,他收手,而后抬手看向自己,微笑请求,眼神依旧是空洞无光,可是他的微笑却让她心头疼痛,“梵渊恳请陛下让我喝掉这一碗酒。” 他说罢,也不等赖秋桐回答,直接将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顾竹寒抬头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脸色不变地将一碗酒给喝到肚子里,她其实是害怕他的身体受不了的,可是看见他有一星半点的正常,她心中还是觉得欣喜的,只是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太没有能耐了。 明明是要来抢婚,将他名正言顺抢回去的,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要让他帮助自己?顾竹寒啊顾竹寒,你有何用? 梵渊面不改色地将一碗酒给喝完,赖秋桐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没有说什么,只是面对众人,启唇说了一句:“准备第二关。” 赖秋桐没有明确说出第二关是什么,可是任凭一个摩梭国人都知道赖秋桐话语里的是什么意思。 摩梭有三宝:酒、舞、毒蛊。 既然第一关是酒的话,那么第二关必然是舞。 摩梭皇族自小就要学习这三宝,不必三样都精通,但是很起码要精通其中一项,这也是作为继承人的其中一项。毒蛊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拿来比试实在是不适合,但是舞蹈则不一样了,可以举世同欢的。 而且他们女皇的一支孔爵舞可谓是众人所望尘莫及的,若然真的要比舞的话,那么他们的女皇陛下有九成把握是要取胜的。 至于顾竹寒……这个少女,怎么样看都不像是会跳舞的女子,这其实也即是说梵渊最后还是会成为他们摩梭的皇夫,这样的结局是不可能改变的。 只是,他们知道第二关是什么,顾竹寒可猜不出他们说的是什么。 唯有抬头问赖秋桐,“敢问陛下,第二关是什么?” “比舞。舞蹈。”赖秋桐极为挑衅地看她一眼,神色讽刺。 此时梵渊已然回到她身侧坐下,顾竹寒一听原来是比舞,心中还是涌出了一点欢喜的,她无视赖秋桐越来越黑的脸色,直接说道:“那么既然是这样,我恳请陛下让我请梵渊跳一支舞。” “啊?” “不是吧?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个顾竹寒怎么这么厚脸皮?” …… 顾竹寒的请求一出,台下众人再一次纷纷议论起来,在摩梭,女子邀请男子跳舞的话,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有求爱的意味的,梵渊是摩梭的皇夫,却被另外一个女子求爱,这……简直是有所体统啊! 赖秋桐此时的脸色也变得有点儿难看,她的确是准备跳自己最擅长最让人惊艳的孔爵舞,这曲舞是独舞,不需要别人相伴的,所以她没有想过要把梵渊邀请进来。然而现在顾竹寒居然这么大胆敢提这样的要求?! 顾竹寒却是不理会底下议论声,也无视赖秋桐愈加愤怒的眼神,她此刻终于鼓起勇气向梵渊的身上看去,“今天是他的生辰,我只是想邀他跳一支舞,为他庆祝而已。” 她这句话声音说得略低,可是在座众人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就连同她语气里的落寞与无奈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这个少女……也是一个痴心女子。 到了这种时候,赖秋桐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她只能看向梵渊,看他的意思如何。 梵渊在听见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忍不住错愕一瞬的,他怎么样都没有想到她会精心为他准备一个生辰。 497.第497章 终章 此酒名“弥刹” 对于她的一腔情意,他根本无法拒绝,也没有可能拒绝,是以,他微笑点头,轻声答:“好。” ……果然是这样的结果。赖秋桐几近绝望地闭上眼睛,她想不明白是哪里出错了,她明明已经将梵渊变成完全听从于自己的男子了,为什么现在还是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在众人都兴奋期待接下来的比舞争艳时,没有人发现站在梵渊身后负责斟酒的古怪宫人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幕情景之后,静静地捧着那壶酒离开了原地。 曾经预想过他在吃了解药之后的十数种情况,可偏偏没有想过他在吃了这么烈性的解药之后还能保持镇静,甚至乎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唉,他忽而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老了。 因着要比舞布置大堂的缘故,一干人等不得不先要撤离原地,去偏殿等待。 顾竹寒因为得了梵渊的同意,又在赖冬寻的帮助下来至另一处寂静的雅室里让他们准备接下来的舞蹈。 顾竹寒在现代的时候就想着要策划一个舞会给梵渊贺生,但是现在来弄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单独邀请他跳一曲。 她唤来赖冬寻,问她:“我跳的舞是要特定的舞曲的,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演奏的人在短时间内排出来?不用太复杂也不用太形似,只要大致有那个调子就可以了。” “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赖冬寻一笑答应,她在心里还是替顾竹寒高兴的,在她心目中皇姐还是和国师孙子明合适一点儿,梵渊还是和顾竹寒般配一点的。 “那好,我和你先出去告诉他们一声而后再回来准备。”她转头看了梵渊一眼,并不确定梵渊是否变回正常,只能对他说道:“我先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休息?” “我和你一起去。”破天荒地,梵渊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也不让她有多问自己的时间,直接带着她出去了。 赖冬寻觑了梵渊一眼,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唇边挑起的一抹微笑开始轻盈起来。 顾竹寒在外间交代完了背景音乐之后,又和梵渊回到刚才的雅室里,对他伸出一只手,做一个邀请的姿势,她笑说道:“这算是我在现代所学的一支舞吧,需要男女一起跳的,不过基本的舞步还是不难的,一下子就能学会。你愿不愿意学一学?” 梵渊嗔怪地看她一眼,他既然答应于她,那肯定是不会拒绝的,是以他伸出了手,放在顾竹寒泛着清光的手心上,听从她的指挥学一曲舞。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顾竹寒放开了梵渊的手,亮晶晶地看着他:“梵渊,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居然都学会了。” 梵渊对于她这副雀跃的模样,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抬手将她额上的汗水拂了拂,顾竹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要问他一些事情,然而外面赖秋桐的表演已经开始,她觉得时间无多,只能转身将自己的书包拿出来。 书包里装着两人的礼服还有两双鞋子。在买鞋子的时候其实她也只能根据大概的估摸给梵渊挑选码数,其余的……真的要听天由命了。 她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礼服给拿出来,递了一套给梵渊,微笑对他说道:“试一试?” 梵渊看着她手上的那套奇装异服,知道这一定是她从异世里专门带回来给他的,当下也不多问什么,直接将衣服接过,到一旁的雅间试穿。 而顾竹寒则是拎起自己的裙子和鞋子到另一处雅间换衣服。 本来她还担心梵渊不会穿现代的礼服,想不到她换完出来之后,梵渊早已等在外面里。 虽然发型不是说十分之搭配,可是眼前身穿融合了民族特色礼服的男子较之前的清俊孤高多了一分人间烟火。礼服出乎意料地适合他,他整个人站得笔直,如一株劲松,清华高绝,可领口处微微露出的一丝俏皮花纹又将他整个人衬得有了温度,像是天边无情的浮云邂逅了一阵缠绵的清风,他被清风所缠,逃不出她的掌心。 顾竹寒害怕时间,只能在换完礼服之后先出来。却没有料想到如此帅气至夺人心魄的梵渊就站在自己身前,她整个人呆了一呆,但是想起自己的发型还没有弄,她总不能顶这个一个男式发髻去跳华尔兹的吧?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对他笑了一笑,而后背转过身,开始重新挽发。 顾竹寒选的这袭长裙其实已经很保守的了,可是后背还是有一定程度上外露,梵渊本来就被她胸前裸露的风光给震得眼神一慑,此刻又看见她后背露出,当即上前,从背后搂紧了她又细了一圈的腰肢,低声对她道:“就这样就很好,不要将头发全部挽起。你露出后背,我心痛。” 耳边是他炙热的气息,顾竹寒呼吸一窒,从善如流点了点头,只将一半的头发挽起。 待她将一切都准备完毕之后,外面舞曲骤然停止。赖秋桐的表演已经完毕了。 顾竹寒深呼吸一口气,她转头看向梵渊,微笑弯腰对他伸出了右手,天光水色一线在礼服之下向他毫无保留地呈现,这袭浅白色的长裙无疑地,很适合她,将她身上每一处完美的身形都勾勒出来,一两缕柔软青丝散落在她胸前,像是水墨晕开的弧度,一直晕进他的眼底。 她还不知道自己此刻春光乍泄,梵渊微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对她道:“应该是我邀请你跳才对,我的竹子。” 顾竹寒脸上一红,好像浑身被她压下去的酒气此刻再次涌上心头,所不同的是,她这次是醉得心甘情愿,醉得享受。 她任由梵渊将她牵到外面,两人甫一出现便已经惊艳了全场,顾竹寒无视于众人讶异奇怪的目光,直接向着乐队的方向点了点头,一曲改良过后的华尔兹舞曲缓缓奏响,他们二人开始踏着舞曲起舞。 一开始二人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拘谨,可是越到后面二人越跳得轻松,仿若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这对一蓝一白两抹身影在翩然起舞。 这个大堂的设计其实是十分独特的,本来就建在山顶之上,两边的墙壁是透空的,可以看到天上燃放着的烟火,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也不会使人觉得寒冷,因为大堂里有充足的炭火可以保暖。 而此刻,面前这对在翩然起舞的璧人映衬着外面巨大升起的焰火,真是让他们有一种置身于天上人间全然不知世间疾苦的安逸存在。 席间其实有许多还未出嫁的妙龄女子,她们此刻都一眨不眨地看着梵渊和顾竹寒,眼底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压根移不开自己的目光。 而在一旁观看的赖秋桐,早已经不可自抑地握紧了手心,一股急怒涌上心头。 国师孙子明此刻正站在赖秋桐身侧,其实她方才跳的孔爵舞并不差,应该是说一如既往的美好,只是顾竹寒和梵渊跳的舞太新奇了,而且穿的服装也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这让他们都被他们吸引了眼球。 若然真的要评判的话,其实还真是评判不出来哪一个人跳得更好。 孙子明见不得赖秋桐过于伤心的一幕,她虽然不待见自己,也对自己无心,可是他却是一直都爱着她,他从她孩童时期就开始爱着她,今天见她大婚,他其实还是不想来的,然而终究是敌不过心里的眷恋,终于是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到来,然而却是遇到这样的一幕。 他该要怎样安慰她,该要怎样告诉她,就算没有了梵渊,他都会一直站在她身侧? 孙子明轻叹一口气,还是鼓起勇气将手伸出握向她的手,然而不等他碰到赖秋桐的肌肤,便听见外面有人怒喝一声:“咬住她!” 大堂中央,正跳得忘我的顾竹寒和梵渊停下了舞步,但见大堂门口有一中年女子身影怒气冲冲而来,她二话不说,直接让她带来的大蛇冲向顾竹寒! 梵渊神色一凛,抱着顾竹寒往一侧躲闪而去,与此同时听见赖秋桐焦灼的声音传来,“和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人正是和姑姑,她带了她驯养的蛇蛊莹莹过来,现在也顾不得被巨蛇吓得四处逃窜的宾客,直接对赖秋桐道:“秋桐,那个女子将你的双生蛊破坏了,只有将她杀了才能让梵渊完完全全属于你!” 顾竹寒皱眉,这个和姑姑口中所说的将双生蛊破坏了,是不是是指她发现了自己把双生蛊的饲养环境给发现了,而后梵渊又及时服了解蛊的药物所以他并没有事? 然而不等她多问,莹莹再次听从主人的吩咐直逼她而来,那一刹那顾竹寒看着狰狞的莹莹,忽而看见了眼中的不情不愿。梵渊自然是不会让顾竹寒陷入危险之中,他搂紧她的腰,带着她来至大堂门口之处,此地不宜久留,而他也不想再在摩梭待下去,他必须要和顾竹寒离开这里! “梵渊,你是不是不再为双生蛊所累了?”顾竹寒仰起头看着他,期待问道。 “若然我没有猜错的话,薛先生应该来过,暗中给了下了解药,在你喝下第二碗酒的时候,我已经清醒过来……”梵渊顿了一顿,他抚了抚心口的位置,先前被护心蛊护着的地方是微微带有炽热的,此刻他也感觉不到那股全然不属于他的热度了,只觉得有一股清润暖流从他的身体流出,直流至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而且,护心蛊,好像也已经转变成别的无害的东西存留在我的体内了。”梵渊微笑对她说道。 “那你以后是不是不用再受蛊毒所累了?”顾竹寒惊喜一瞬,随即又紧张问道。 “嗯,如无意外,应该是这样。”梵渊微笑点头,揉了揉她的鼻尖。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顾竹寒听到这个巨大到让人十分惊喜震惊的消息,忍不住握紧了梵渊的手。 “竹子,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梵渊灼灼看着她,眼底含着的纯粹笑意终于破空而出,“我很高兴你能够平安回来,也很欢喜你为我准备的这一场生辰……你的余生,能不能交给我,让我来操劳?” “嗷嗷——” “啾啾——” 不等顾竹寒回答,忽而在半空之中响起两声迥异不同的异兽之声,顾竹寒听得出其中一声是蓝宝的,而另外的类似于鸟叫的声音…… 她和梵渊循声而望,还未等她看清那鸟兽的模样,便觉身下一轻,可梵渊的手始终放在她的腰间,牢牢抱稳了她。 顾竹寒此时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只鸟兽给载着,在这万里高空中腾空而起! “嗷嗷——”看我来得多么及时! 耳畔响起蓝宝的嗓音,梵渊顺了顺蓝宝不再变得幽蓝的毛发,柔声问道:“你可是带了比翼来救我们?” “啾啾——” 经梵渊这么一说,顾竹寒才发现承载着自己和梵渊的鸟兽是一只双头巨鸟,它们长鸣一声,将她和梵渊往不知名的远方直飞而去。 她几乎有点儿看呆了,巨大的焰火在两人身后升起,这焰火由于是为了这次大婚专门准备的,是以比平日里的华丽了不止一倍。 梵渊在焰火之下将顾竹寒往自己身前一带,俯下身来紧紧看向她,声音缠绵如醇酒,“竹子,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顾竹寒一愣,下垂了眼睫,轻声道:“我愿意。” 梵渊下一瞬拥紧了她,温柔地覆上了她的红唇。 “啾——” 比翼鸟兴奋长鸣,在半空中旋转了好几圈,在巨大焰火的映衬之下,仿佛在向世人宣布这一对璧人无人可以再拆散。 大堂里的人早已经站在阑干处看着那在高空之中幸福拥吻的二人,忽而觉得感慨。 诗经中有云说比翼鸟乘雪而来却是难飞于天,可是现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比翼乘雪而来高空万里,还让他们见证了他们二人历经千辛万苦最后终于能在一起的一段奇迹。 这一刻,无论赖秋桐怎样不情愿怎样不甘心也是无法阻止梵渊和顾竹寒离开摩梭,去往别的更加高远更加广阔的地方。 到头来,他始终不属于自己,也不可能属于自己。 她颓然后退,却有一双手握紧了她的肩膀,给予她力量。 回头一望,她对上了一双压抑了很久此刻尽数是深情的眼眸。 赖秋桐闭上了眼,流出了热泪。 * 比翼鸟极之罕见,然而因着比翼鸟的美好象征,是以人们都以看见比翼鸟为祥瑞之事。 后世有云,在蓬莱仙境,在青海荒地,常有比翼鸟独特的鸣声徘徊其上,人们每每往上而看总能看见一对白色的人影在比翼的背上席地而坐,其姿容之美,仿若仙人。 仙人疑爱酒,常常会不小心遗漏一两壶至山间,看其底部,美酒名曰“弥刹”。 ——全稿完。 2015年8月15号 流云在 498.第498章 番外一 银闇 春来秋去,夏尽冬临,年复一年又一年,直至呱呱坠地的婴儿都变成了会走路的小人儿……他才醒了过来。 那是春光明媚的一天,三月桃花盛放,草长莺飞的季节,随意走在青石小路上,飘飞的花瓣都会拂落满肩。 小雅儿还记得树丛边的百合开得正好,淡雅的黄,却是香到发腻。 举目四看,都是开得热烈灿烂、拥有各种不同颜色的花品,蝴蝶蜜蜂成群,清晨未蒸发的露水在叶尖上青翠欲滴,鸟语花香,一切都美妙得紧。 小雅儿也就四五岁的年纪,他并不明白这么女气的一个院子他的娘亲居然让一个冷冰冰的大男人住,或许是因为他娘亲是个太过古灵精怪、随性而为的人? 他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手里还提了一壶酒,酒其实有点儿重,可他偏要逞强,自己提着,美其名曰“拜师礼”。 “啊哧——” 许是周遭的花粉实在是太过浓重,清风一阵吹来,他控制不住,很用力地打了一个喷嚏,脚下又绊倒了一颗石子,不受控制地往地上跌去,眼看着那壶千金难求的好酒就要碎落在地,突然一双修长稳定的手及时抱住了他。 “好险。”低淳温润的嗓音响在耳侧,尾音还带了点后怕,听得小雅儿心头一暖,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并无责备之色。 “爹爹!”小雅儿叫了一声,童稚的嗓音里带着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雅儿提着一壶酒是去做什么呢?”男子身量极高,仅是一袭普通白衫却将他衬得丰神俊逸,雅如释迦座下的一朵银莲。 “爹爹,你怎么在这里?”小雅儿闪缩了一下眼神,弱弱地岔开了话题。 他每个月都会用固定的时间去看那个一直昏睡的叔叔,每次都会提一壶酒,等他醒来,然后求他教他武功! 这是他的秘密,他和那个叔叔的秘密,到目前为止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连爹爹都不行。 是以,他下意识地选择隐瞒。 “雅儿是长大了吗,连这点事情都不告诉爹爹了?”男子很有耐心,也没有逼迫他说。 雅儿皱了皱眉,他的酒其实早就被爹爹提在手里,如果不跟他说实话的话,估计酒也拿不回来了吧? 他都看望了那个叔叔大半年了,万一他今天醒来了怎么办? 权衡利弊很久之后,雅儿终于弱弱开声:“爹爹,这是我的秘密,连娘亲都不知道,我告诉你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告诉给其他任何人知道?” 男子微微笑了笑,挑眉,一脸和善,“好,爹爹答应你。” “那你跟我来?”小雅儿从男子身上跳了下来,蹦蹦跳跳地往外走,葳蕤花路蜿蜒了一路,也沾了他满身。 男子缓步跟在他身后,手里提了一壶酒,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直关注着自己儿子的身影,又似乎没有,只透过淡淡花影看向更广阔天蓝的天空。 “沙沙沙——” 突然,走到一处花丛之前,一抹青色的幼小身影蹦跶出来,小小的身子扑向男子,搂住他的小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爹爹,你怎么在这里?” 小青影是个女孩儿,和小雅儿长得极像,头上的双髻扎得漂亮,一朵栀子花别在上面,更衬得女孩儿玉雪可爱。 “小涵儿,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娘亲呀。” 随着女子欢快的嗓音传来,草丛中在一阵阵沙沙声响过之后,又一抹轻盈的女子身影蹦跶而出,扑倒男子的怀中。 她这一扑纯粹只是无心之举,草丛中枯枝烂木特别多,她急着追自己的女儿,一不小心磕倒了一根横生的草藤,险险往地上跌去。 只是,本来以青衫女子的身手,这点“暗算”是不会让她栽跟头,就只是感觉到面前有熟悉的气息,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地不怕和大地拥抱。 “哎呀!儿童不宜啊儿童不宜!爹爹娘亲羞羞羞羞!”青衫女孩看着自己父母亲完全不避忌亲密拥抱在一起的和谐情景,立即用手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细看。不过,小孩子总归是有好奇心的,在指尖的缝隙里偷偷看着眼前甜到似乎空气中的花蜜都要腻起来的一幕,满心满心的都是幸福—— 大概,小涵儿认为,她的爹爹和娘亲是这世界上最相亲相爱的一对,虽然也有吵闹,但是,那都是一些小打小闹,娘亲很风骚地将那些小打小闹叫作“情趣”。 情趣是什么她是不知道的了,她就只知道,以后她也要找一个像爹爹这么好的相公! “夫人,怎么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毛毛躁躁的?”男子扶住她的肩,低头细细看眼前的青衫女子,女子大概二十五六的年纪,梳着简单的流云髻,以一根样式古朴的羊脂白玉簪挽起一头浓密青丝。 许是因为奔走的关系,她的双颊早已变得红润,秋瞳一如既往亮如辰星,耀得人目眩。 她从梵渊的怀里重新站直,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自己的夫君一眼,“不是有你吗?长这么大多没趣?” 男子不禁失笑,理了理她稍微缭乱的发鬓,“你这般小孩子的心性又怎样教导雅儿和涵儿?” “哼哼,”女子不满斜睨他,一手将女儿搂过,“要和孩子从小做朋友才能减少代沟!” “涵姐儿,你说对不对?”女子说着就低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光影镂空在她的肩上,透过树叶的罅隙落到小涵儿的眼睛里,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娘亲此刻真是很美很美,就算嫁给了自己的爹爹,又生了她和弟弟一对龙凤胎,每天还要处理许多许多堆积如山的政事,她依然是美得让她惊心动魄—— 这就是她的母亲,一个说要从小要和她和弟弟做朋友,从不打骂和严苛斥责他们的韶龄女子,也是一国之母。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女子早就预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个高兴将她抱入怀中,得意地对身侧的男子笑。 男子无奈摇头,可神情却是享受,他接过女子怀里的小女孩,继续往前面走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十分之和睦。 “爹爹,你手里怎么拎着壶酒啊?”梵渊因为要抱自己的女儿,自然而然将手里的酒递给顾竹寒,小涵儿眼尖看到,立即问道。 “噢,这是你……” “爹爹,爹爹,你怎么走这么慢啊?”还未等梵渊将话说完,一稚嫩的童声便从前面传来,男孩似乎走得十分之急,待走到梵渊面前,才发现自己的娘亲和妹妹不知何时也在,而且看着他笑得一脸神秘和奸诈。 “娘亲……妹妹……怎么你们也在……?”小雅儿怯怯地看了顾竹寒和小涵儿一眼,又瞟向梵渊,对他眨了眨眼,用眼神问他有没有泄露他的秘密。 梵渊也一脸故作神秘地对着小雅儿笑了一笑,看得小雅儿一头雾水,心中更加紧张。 “雅哥儿,你要去哪里呀?”顾竹寒走前几步,半俯下身笑吟吟地看着他。 “娘亲,你就别问我啦。”雅哥儿十分老成地摆了摆手,转过了头,不理会他们。 顾竹寒凑近他,轻声问道:“是不是要去看那个叔叔啊?” 雅哥儿肩膀颤了颤,他缓缓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顾竹寒,“娘亲,你怎么知道我要看那个叔叔?” “因为这壶酒啊,”顾竹寒拎着手上的酒,在雅哥儿面前晃了晃,“这酒应该是你的吧?” 雅哥儿瞪大了眼睛,想要夺顾竹寒手上的酒,却被顾竹寒一掠,将酒藏到了身后去。 “雅哥儿,可不要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啊。” “娘亲,那酒我很辛苦才搞到手的,你走心点好吗?”雅哥儿几乎都要苦了脸,他一向知道娘亲最爱作弄人,尤其是他。 “这酒嘛,”顾竹寒将酒从背后拎出来看了看,“不就是我最新酿的‘醉松江’吗?怎么在你手里?” “……” 雅哥儿转了转眼眸,低下了头,不作声了。 顾竹寒再次凑近他,“叔叔的武功是很厉害,可他是不能喝酒的啊。估计他醒来之后……也不会喝。” 她说至之后眼神忽而落寞,就连羽睫投下眼睑上的阴影都变得低沉。 一股无形的压抑蔓延开来,梵渊放下了涵姐儿,搂了搂顾竹寒的肩,给予她无言的安慰,那个人都昏睡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的确是令人十分之焦灼和无奈。 因为无奈而焦灼,因为焦灼而无奈。 有时候有些事情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淡,相反地,更会让某些人或事的遗憾放大,而他的昏迷,就是她心中至大的遗憾。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梵渊当先出声打破僵局,顾竹寒恢复精神,觉得不能在孩子们面前露出这样消极的情绪,对着梵渊笑了一笑,无声握紧了他的手。 梵渊牵紧了她走在后面,雅哥儿和涵姐儿牵着手走在前面,他们似乎都知道母亲不太高兴,每次谈起那个叔叔,母亲都会露出黯然的神情。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桃园这边有这样一个长期沉睡不醒的人存在,是直至有一天,突然有一个穿了奇装异服的姨姨拜访,大闹了皇宫一场之后,他们才从鼎矶阁的叔叔口中得知原来桃园藏了一个人。 那个人,还是父亲和母亲的知己好友,武功高强,曾经护住他们的母亲度过了一关又一关的困难和绝境。 雅哥儿自小就在鼎矶阁那帮痴汉堆之中混迹,对于武艺也是十分有兴趣和上心,有次他问银八,银闇是谁。 银闇就是那个叔叔,而当他问起他的时候,银八立即肃然起敬,眼底似乎燃起了一束光,“银闇是我们阁主,我们阁中武功最高强的人……除却个性标新立异了一点儿。” 雅哥儿觉得他说至之后眼神变得极其古怪,心中愈发好奇,又接二连三问了好几个人,因着他是梵渊和顾竹寒的儿子,而且从小长得聪明可爱,在鼎矶阁里几乎是畅通无阻,无一例外都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以,雅哥儿最后得到的答案是—— 银闇是一个常年戴着花纹繁复的银质面具武功高强性格古怪但是对娘亲又十分之好可又一直醒不来的厉害叔叔。 他觉得这样的人,他很应该要结识结识一下,这样就算娘亲心血来潮欺负他了,他也有还手之力。 所以,每次娘亲出了新酒,他都会偷偷带一壶去看他。 英雄豪杰都爱酒,雅哥儿想,银闇叔叔应该也爱酒吧? 他独自一人去看望他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可他总是闭着眼睛没有醒来,这令他十分苦闷和郁卒。 本想着今天再偷偷去看他,却不曾料想遇到了一大家子的人,而自己的爹爹……又不帮他保守秘密,让娘亲恣意欺负自己。 唉,这也难怪,爹爹一向爱妻如命,想当年,他和妹妹两个豆丁因为调皮贪玩藏在娘亲的肚子不肯出来,以至于……爹爹差点要…… 总之吧,他们一家四口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雅哥儿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院落的门口前。 院落的门大开着,阳光充足花香扑鼻,全然没有阴暗死沉的病房之兆。 顾竹寒看见门大开着,便知道今天是谁过来了,立即往里头唤了一声,“先生,你可是来了?” “丫头,我在里面,进来吧。”不一会儿,里面便有人声传出,顾竹寒从善如流,和他们一起进去。 院落里仍旧种了桃树,青海的气候不算十分之好,能种桃树的地方也是少之又少,这样一处院落种了这么多的桃树,实在是得天独厚的一块福地,也同样地,利于病人休养生息。 当初顾竹寒选了这一块地建成这座院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银闇的一生实在是太坎坷曲折,而她对他也是十二分内疚,毕竟,他至今昏迷不醒,也是因为她。 是以,她亦是一有时间就过来坐坐,和他聊聊天,说一说近期的趣事。 499.第499章 番外一结局 银闇 当顾竹寒得知银闇的病情并没有好转,而很有可能永远都昏睡在床的这个消息时,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许许多多的记忆都停留在祈风国境他们分离的最后一幕中,少年脸上依然戴着银质面具,玄冰之毒在他体内疯狂肆虐,而他为了不让她担心,毅然隐瞒了自己的病情,让她放心离开,让她毫无顾虑地前往摩梭找梵渊。 曾经她问过他一个问题,问他是不是好了,五识没有再被紧闭了,当时他给自己的答案模棱两可,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谁知道呢”就带了过去。 事已经年,再回想起来,她想她得到了答案。 对银闇的感觉其实很复杂,从最一开始相遇时的针锋相对,以命相搏,到后来的惺惺相惜,默契到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这样的转变不可谓不巨大。 可无论时事局势怎么变,周遭的人怎样变,他对自己始终如一,就像他钟爱海青色的衣裳那般,也十年如一日地对她好。 在得知他重伤昏迷之后,她硬是选了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院子给他,他喜爱清静,想要永远沉睡下去她可不让,怎么样她都要吵醒他,用花香熏醒他,看他怎么继续睡下去! 然而,他在这个院子里过了这么多年,她和梵渊的娃儿都会打酱油了,为什么他还没有醒来? 难道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就这么困难吗? 顾竹寒和梵渊还有一对儿女进至银闇居住的房间里,但见床前站了一名身量瘦削的中年男子,男子似乎在忙,手上的银针换了一根又一根,渲染了岁月痕迹的眉宇紧皱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哼——” 当银闇身上最后一根银针拔出,床上明明昏睡着的人突然闷哼一声,无意识呕出了一口血来。 顾竹寒见状,心中一惊,立即走上前去,“先生,有什么能够帮忙的?” 她其实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以目前这种情况来看,银闇的身体肯定好不了哪里去,当即紧张问道。 薛言也来不及看她一眼,全神贯注于银闇身上的变化,他头也不回地对顾竹寒和梵渊道:“你们两个一人扶起他,一人护住他的心脉,他的病情突然恶化,能不能醒来就看这一次了。” 顾竹寒一听,心神一凛,梵渊的眸光也是微变,他二话不说,用眼神示意顾竹寒将他扶起,而他则是等在银闇床前,护住他的心脉。 顾竹寒知道梵渊的意图,护心极耗心神,他不想她那么辛苦罢了。 她从善如流,小心翼翼将银闇扶起,梵渊见时机已到,暗运柔和内力按在他的胸口上,给他输入真气浑厚的内力。 银闇青败的脸色逐渐好转起来,然而薛言的眉头拧得比之前更紧,手中扶住的男子呼吸越来越轻,体温也越来越低,就算脸色有所好转,仍旧阻止不了他生命的逐渐流逝。 顾竹寒彻底惊慌起来,但是手上的动作又不敢过于猛烈,只能紧握住他的手腕,直至握出红痕,她才沉声冷静地说道:“银闇,顾晓,你看清楚了没有?你感觉到了没有?你一天不醒或者敢在我面前死去,我们所有的人都会如你手腕被握紧这般疼痛……” “不,应该会痛上一千倍一万倍,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小人,你就想这样窝囊地睡着死去吗?你这个混蛋!欺骗了我儿子的感情,还让他取了我不知道多少壶酒贡献给你,你就忍心这样离开吗……” “竹子……”梵渊不敢分心,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人儿,手底下的心脏不知何时没有再跳动起来,他的双颊明明还有一丝红润的光,就好像上好的羊脂白玉染上了夕阳的红霞,美得不似凡物。 可……无论他的脸色如何红润如何健康,他始终敌不过命运的掣肘。 只是,为什么他也不想放开自己按在他心脏上的手,仿佛自己只要一直按住,一直给他传输内力,他就会醒来那般? 梵渊不是不知道银闇对顾竹寒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对于其他的男子,他可能会吃醋,可是就算顾竹寒有一段时间常常来这里,守在他身边,他都不忍心也不愿意说她半句。 就只是担心她熬坏了身体,万一银闇醒来了,是会责怪他们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悄无声息沉睡了这么几年之后,居然说走就走。 桃园风光美好,是因为有他的存在。若他不在的话,顾竹寒这一生……可能揣着这样一个遗憾度过终身。 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她这般模样。 “梵渊,放手吧。”薛言突地出声,脸色也是苍白如纸,两个孩子一直默不作声地守在一旁,突然听见薛言说这句话……雅哥儿第一个接受不了,不顾一切爬到银闇的床上,抱着他的手臂就在狂哭。 “爹爹,叔叔,娘亲,你救救银闇叔叔!他都不知道我是谁,不能就这样就走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顾竹寒已然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她又何尝愿意银闇离开?在离开摩梭之后,她收获了爱情、收获了人民的爱戴,也收获了世间至宝贵的亲情,自己也曾因为生产不顺闯过鬼门关,可她还不是照样熬了过来? 为什么……他都坚持了这么久了,就不肯再坚持一下下? 雅哥儿哭得伤心,而涵姐儿的状态也不是太好,她知道哥哥是很喜欢这个叔叔,现在自己喜欢的人死了,他定然是不好受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还是别的原因,她居然看到原本断绝了生机的那个人眼睫颤了一颤,颤的弧度不大,害她继续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 薛言第一个察觉到不妥,雅哥儿依然哭得伤心,眼泪鼻涕往银闇身上蹭了不少,害得银闇身上脏兮兮的。 如若银闇此时此刻是醒着的话,对他说的一句话保证是—— 脏死了。 “脏……死了。” 一因长年没有开口说话以至于嗓音变得喑哑低沉的男子之声虚弱响起,雅哥儿瞬间抬起了头,惊喜大叫:“叔叔你终于醒了!” 500.第500章 番外二 龙凤胎 顾竹寒生产的那一天,天空正飘着微雪,天气严寒,随便说出一句话,都会呵出很大的一口白气。 青海的冬天,气候并不十分之好,原本应该在青海的皇宫里陪着顾竹寒临产的梵渊此刻并不在。边疆出了战事,还扰上了和他们其实没什么干系的大蔚,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危急。 是以,梵渊在十天前已经出征,到边疆处平叛以及谈判。 但凡惹上大蔚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尤其是当今大蔚的皇还是凌彻,那个对自家婆娘念念不忘的人。 所以,梵渊在出征的那一天,表情很严肃心情很不爽,彼时顾竹寒已经怀胎九月,已经到了预产期,腆着一个比寻常孕妇大了起码一倍的肚子为他忙前忙后整理盔甲。 梵渊自然是不愿意让她做这些事情的,两人都是极其从简的人,虽然青海皇宫很大,也不缺乏宫人,可两人在成婚后,顾竹寒还是坚持为梵渊打点里里外外的一切,从不假手于人。 青海在最初的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个繁荣和睦的国度,只是一块贫困潦倒的土地,后来得梵渊和鼎矶阁一帮人的开发和发展,从有了最初始国家的样子。 他和顾竹寒从摩梭里走了之后,乘着比翼来到了青海,两人在半空中俯瞰底下景色,心血来潮时,为青海这个国度起了一个名字:藏青。 原因无他,只因两人在半空中看到的景色过于震撼,海青之色绵延不断,云絮漂浮其上,湖水如飘带,以一种延伸舒展的姿态往周遭蔓延开去,尽情在他们面前展示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魔力。 “喜欢吗?这里。”梵渊轻搂紧她的腰,又替她裹了裹身上厚实的狐裘,含笑问道。 “梵渊你知道吗?”顾竹寒的眼睛亮亮的,她的发被吹得四散,压也压不住,可饶是这样仍然有一种凌乱妖娆的美感,“我生活的时空其实也有一个地方叫‘青海’,和这里一样美。只是我在那个时空并没有如此幸运,能得到这一方水土。” “你为我建造的这一个国家,我十分满意。” 他记住她当时的一颦一蹙已是经年,再回神来的时候,已然身在战场,准备指挥手下的战士突袭昆仑,昆仑一族自古以来便是骁勇善战的一族,现在冬天来了,又在大蔚的怂恿下,想要前来侵犯。 出征已然十五天,算算时间,近段时间便是预产期,脑海中一掠那张言笑晏晏又不乏狡黠美好的面容,梵渊心头一暖,带领一队精兵便开始在暴风雪之中突袭,只要赢了这一战,让昆仑投降,安分个十几年不是问题。 而他最心心念念的恐怕还是她,身为她的丈夫很应该在如此重要的时刻陪在她身边,而不是在这里和敌人生死搏斗! 只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大蔚圣僧,他是一国之君,有必要保护她和他们的国度。 雪越下越大,梵渊带领了一队精兵深入敌人腹地,其余的兵马为防敌人有诈,早已被他分成了好几队,等待消息行事。 纵然有内力护体,这样无休止挥剑手指早已僵硬,梵渊面无表情,身上气场十分肃杀,从突袭到现在,被他斩杀在马下的人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尸山,原以为能这样一气呵成,将昆仑一族的人降服,却不料身侧突然横空掣出了一柄锋刃闪烁的剑,直取他的心脏! 梵渊将手中的剑一转,堪堪架住凭空出现的利剑,手中缰绳一提,往侧奔跑了一段距离,与偷袭之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想不到你没有沉浸在温柔乡中荒废了武功。”一十分讽刺的嗓音从侧面传来,来人面如冠玉,着一袭肃杀庄穆的玄色窄袖武士服,他仿佛是嫌盔甲太重,居然就这样轻裘缓带出现在梵渊面前。 梵渊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冷笑一声,“大蔚的国君,死性不改,总喜欢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凌彻并不理会他的言语讽刺,掣起了剑又向梵渊身前攻来,他身下的马速度极快,仅是一瞬便来至梵渊面前,仍然是毫不迟疑的剑招,见到对方的罅隙就斩杀过去。 仿佛是在宣泄着一些什么。 梵渊暗叹一口气,他自然是知道凌彻这满腔的愤懑来自哪里,当年顾玉骆为了她不惜以死遁逃,寻找合适时机将她夺回祈风,而凌彻又何尝不是卧薪尝胆,受那莫须有的折辱,仅是为了进魏王府见她一面。 他们都是至情至圣之人,若然这中间没有了他,今天和她在一起携手天下的人很可能就是眼前招招出手狠辣的玄衣男子,大蔚年轻的帝皇。 “她最近怎么样了?”大蔚的地理位置的确是和青海八竿子打不着,但许多事情只要有心,怎么样都能扯上一些关系的,就好比如现在,明明是剑拔弩张的两人,却在这里“悠闲聊天”。 梵渊瞥他一眼,骤眼看去,总觉得凌彻虽然和以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那双眼睛,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犀利和妖娆。 对于这样的敌人,他自然是没什么同情心的,只是,如果能凭一席谈话和他化解干戈,倒不失为一件幸事。 是以,他启唇,缓缓吐出一句话:“她怀孕十月,即将生产了。” 若然细细咀嚼这句话,会听出这其中的愤怒之意。 凌彻手中的剑招一顿,被梵渊有机可乘,划了他手臂一剑,鲜血汩汩流出,又刹那结冰。 “她居然……快要做别人母亲了……?” 一想到那个身量单薄,曾经为了一壶酒而要与他断绝关系的少女快要成为人母,而陪在她身侧的人并不是自己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急怒攻心,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梵渊停下了手中的攻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狼狈的男子,“原本……这个时候我应该在皇宫里陪着她才是的,就因为这边境的一战,令我都无法及时得知她那边的情况。” “她怎么就快要成为人母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凌彻喃喃说着,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消息。 501.第501章 番外二 龙凤胎(2) 这倒也是……他们一别便已经年,而她和梵渊早已成了一国之主,青海虽然在偏远、气候严寒的地方,可国力却是不容小觑。 他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数年,以为只要找到机会见到她便能再续前缘,至不济……也可以和她把酒月下,再诉情衷数十年。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的臆想之上,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现在想来,真是很傻。可他依然泥足深陷。 “既然是如此,你怎么还来边境?这种时候你很应该陪在她身边!”凌彻抬头,彻底怒了,对着梵渊就是一顿臭骂。 梵渊嗤笑一声,懒得和他这个始作俑者理论,而是换了话锋,“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是打还是不打?不打的话我要回去了。” 凌彻突然疯狂大笑,眼神也随之锋锐起来,“打,怎么不打?梵渊,当初是我在背后偷袭你给予你生死存亡的一箭,以至于我彻底失去了她。但是……严格说来,我和你还是差一场决胜负的战争。” 梵渊听他如此一说便知道今天一战在所难免,这样也好……待他赢了他之后,也不会被他时常惦记着自己的妻子了。 雪越下越大,刀子一样的风割至两人的脸上,夹生的痛。 凌彻剑招极快,话音刚落便向梵渊攻击而去,企图一招制胜! 梵渊从容避过,长剑一挥直指他的面门。 两人斗得激烈,招招看似杀招,但招招都留有余地,毕竟是往昔旧人,就算今天真的分道扬镳,也并无真的置对方于死地。 更何况,两人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这样的比试更多的是发泄和算账罢了。 也不知斗到什么时候,雪渐渐小了,两人身上俱是大汗,血腥之气蔓延至冰冷的空气之中,呼吸尽是压抑却又畅快的淋漓。 这一战事关尊严,两人谁都没有退让谁,都是用尽生平所学来一战。 “梵渊,想不到你当年藏拙,就是为了得到她。”凌彻仍旧端坐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但是气息依然有点混乱,满额的汗,身上血迹也是隐隐斑驳,然,周遭依然不减皇者之气。 梵渊听得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忍不住冷笑一声,他自是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不外乎是当年他在三国地界那里藏拙,假意牺牲自己让她彻底记住他,而后憎恨上他……想不到好几年没见凌彻,他居然进化到这种程度,脑回路之强大实在吓人。 梵渊并不想和他解释一些什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在一定程度上,他过得比凌彻好,起码,他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共建家国,生儿育女。 “你怎么不作声?这一战你并没有赢我。”凌彻此刻觉得眼前的梵渊实在是碍眼,本就知道他是一个心机深沉让人看不到深浅的人,当初以为能借助顺景帝之手将他除掉,可偏偏他绝地逢生,走出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来。 就连那个人……他都将她拱手让给了她。 “凌彻,”梵渊缓声启唇,语气不疾不徐,“我不作声只是觉得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而事实上,我亦是觉得你很可怜。” “当初我的确是一心寻死,全然没有想过能够活下来,只是上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也就接受而已。” “至于你说的什么藏拙,”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逐渐锋锐,就连眼神也充满了机锋,“完全是无稽之谈,我始终视她于生命,在她面前任何的机心不仅是对我自己的一种亵渎,更是对她的一种亵渎,所以我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凌彻的脸色彻底变得灰白,以往的幻想全然被击了个粉碎,他仰头狠狠闭眼,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冰冷的触感,想要以此来麻醉心中的痛楚。 “嘀?——嘀?——” 就在两人无声对峙的时候,梵渊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剧的马蹄声,来人满身满肩都是雪,头盔之下的脸因着长期策马前行而结满了冰渣子,几乎看不清他的容貌。 他在看见梵渊的瞬间如获救星,一双死寂的眸子也突然亮了起来,“陛下,娘娘她……娘娘她……”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娘娘”,怎么样都说不清楚话来,梵渊心中突然不好的预感,沉声说道:“不用害怕,将你知道的说出来便可。” 那名士兵几乎都要带上哭腔,“属下出来的时候娘娘已经进入阵痛期,薛先生说她……” 他说至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梵渊和凌彻脸色同时一变,梵渊当即喝断了他,直接问道:“你出来多少天了?” “两天了。” 这也即是说,两天之前,顾竹寒已经进入了生产的时刻,而且从一开始情况就很不好! 梵渊心神俱震,太阳穴突突跳动,就连握缰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也顾不得战场混乱大雪纷飞敌人在前,扬鞭策马直往青海皇宫的方向急速狂奔。 凌彻听闻这样的消息,也心知不妙,他想这次很可能是最有理由去见她的一次机会,只要跟上梵渊,他兴许就能进入地界深重的藏青国。 他策马跟上了梵渊,天公并不作美,雪稍微停了下来之后又狂暴地下了起来,风刮在脸上,似刀子剜心般疼痛。 前路茫茫,几乎看不见马下的路,也不知梵渊选了一条怎样的近路,对战时明明是宽阔的平地,现在徒然一变,变成了狭窄山路,一路走去,两旁的山崖甚至有夹杂着雪的山石激涌下来。 梵渊知道凌彻跟了上来,他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作声,而是更加加快了速度,仿佛自己再迟哪怕一刻回去都会看见预想不到的后果…… 其实不用想便知道这一次顾竹寒来得凶险,她的肚子本就比寻常孕妇大,又因为之前长期奔波和受伤没有得到绝对好的调养,是以即使他医治好了她身上的病症,她的身体状况依然比常人弱上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和她成婚数年,在将近五年之后才敢要孩子的原因。 …… 雪地难行,山路阻塞,沿途高山重重,积雪深厚,不知道何时会遇到大雪坍塌,也不知道脚下的路会在何时突然出现陷阱。 梵渊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看似短短的一天但是实则是漫长的路上遭遇过了多少次塌方,也不知道避过了脚下多少个陷阱,那陷阱并非是敌人制造出来的诱敌之计,而是自然之手的杰作,更加让人防不胜防。 他几乎马不停蹄地赶路,心无旁骛,在马上完全忘记了晨昏,一心只想着远在青海皇宫里难产的人儿,几乎没有和始终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凌彻说上哪怕一个字。 前面那人衣带当风,头上、肩上甚至是眼睫都不知被积雪濡-湿了多少次,可他始终维持着挥鞭策马的姿态,看似潜定的外表,心中定然是焦头烂额了吧? 就连旁观者如他,都感受到他那种无言的焦心感,更遑论他本人? 凌彻忽而有点儿后悔在这个档口怂恿昆仑一族袭击藏青,妻子待产期间本应时刻守在她身旁,然而却被迫分开,还要在战场上得知她难产,这……无论怎样想,无论自己是什么理由,理亏的始终是他。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他也无从得知原来他记挂多年的人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与另外一人成亲,到现在,也要成为人母这样令他情何以堪的事实。 这一刻,凌彻的心情无疑是矛盾的,既有担心记挂后悔,也有郁卒低落失望,种种复杂思绪横亘心中,逼得他的陈年旧疾仿佛又要发作。 实在是不好的感受。 然而,到了最后,这种种情绪都化为真切的关心和期望,希望她莫要有事,希望她能顺利诞下小皇子或小公主。 只要她平安,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再见她一面,什么都值了。 …… 空旷难行的山路之上,马蹄一路狂奔,留下窜窜脚印又转瞬被积雪覆盖,再也看不见踪迹。 天公不作美,雪越下越大,淹没了马蹄,覆盖了肩头,纵然是疾奔赶路,可在马上迎着烈风,顶着寒雪,根本无法让身体热起来,习惯了一个动作太久,维持着一个动作太久,几乎全身都僵硬,就连做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都很难。 梵渊突然勒停了马,凌彻仿佛也察觉到前面似有危险,紧跟着勒停了马,果不其然,在他们前面三丈的地方,高不见顶的悬崖“塔拉”一声坠落下深重积雪,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袭来,其冲击力之大,已然不是远离那片受灾的地方就能解决。 梵渊见此情况,知道现在调转马头后退已然来不及,果断弃马迅速往后撤,凌彻也一样,几乎和他同一动作往后撤退,甫一退至相对安全的地方,雪崩已然铺盖至眼前,于一瞬间堵塞了前进的道路。 雪崩带来的余震还在脚下震动,前方山路被完全堵塞,两匹骏马也丧身于雪地之中,再无踪影。 梵渊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惨况,剑眉深深蹙起,回皇宫的路途已经走至一半,原本顺利的话他们最早明天中午能到达皇宫,然而现在他们马匹尽失,就连道路也被封死,再换另一条路的话根本来不及。 “你打算如何办?是换另一条路还是强闯?”凌彻见他迟迟不做决定,唯有问道。 “不。”梵渊轻吐出一字,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深远天空,簌簌积雪从他的身上落下,即使是如此近的距离看去,仍旧让人觉得有一种苍凉心酸之感。 凌彻移开了目光,默默地和他一同望向天空,他曾经听过藏青的传说,说是有神鸟出现,加之梵渊一直带在身上的异兽蓝宝也是出自蓬莱,或许他是在等神鸟出现,带他们离开。 也不知道望向天空多久,凌彻脑海中所想象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在眼前—— “嘎嘎——嘎嘎嘎——” 一阵清越嘹亮的鸟鸣之声从灰霾的天空处传来,给那始终阴沉的苍穹带来了一丝光。 梵渊一直紧绷着的面容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微笑,乌云尽头飞来了一只大鸟,大鸟展翅翱翔,脑袋四处张望仿佛在找一些什么,梵渊见状,立即吹了一声口哨,示意自己的方位。 大鸟应声而下,“嘎嘎”数声以作回应,而后一个俯冲飞至梵渊和凌彻的面前。 大鸟长得十分俊俏,体型也比想象之中大很多,在看见梵渊之后,嘎嘎叫出声来,翅膀不断在半空中扑腾着,显得非常高兴。 可是这份高兴也来得十分沉重,好像在诉说着什么让人担忧的事情。 梵渊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动作利落地跳上大鸟的背上,甫一坐好,后背随即多了一个人。 不用问,定然是凌彻厚脸皮地跟了上来,下定决心是必要跟他回去看看顾竹寒怎么样。 心中微叹一口气,若然他是凌彻的话,他想,就算他再担心,也不会再想着看见她。 但是,凌彻始终是凌彻,那个倔强固执又敏感的凌彻始终没有变。 他只是放不下她罢了。 既然如此,他会让他彻底死心。 只是,现在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回去,已经不能再耽误了。 梵渊拍了拍大鸟的脖颈,示意它可以启程回去,大鸟从善如流,扑扇着翅膀开始往回飞,任由被茫茫大雪覆满的世界落在自己的脚下,可惜此刻谁也提不起兴致去观赏。 “你这是比翼?”凌彻终于忍不住问道,口中呵出白气,即使身上有内力也抵御不过如此寒冷。 顾竹寒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又怎么能习惯? “嗯。”梵渊没有心情和他闲聊,漫应一声,低垂下眉睫,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这些年来,她可过得好?”始终是放不下,想要多知道一点儿。 其实答案已然知道,如果她当初不愿意的话,又怎会和梵渊一起乘鸟离开? 心脏刹那如刀绞,捂住的地方似乎不会再跳动,不会再温暖。 502.第502章 番外二 龙凤胎(3)-坑 “她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仿佛是在说服自己顾竹寒定然没有事那般,梵渊淡淡答了一句。 “……是吗?”凌彻低低一笑,尤为自嘲。 似乎已经不知道该要说一些什么,他不再询问,而是运起内力闭目养神,好抵御这彻骨寒冷。 ………… 就在梵渊和凌彻紧急赶路回来的时候,此刻,藏青皇宫里。 深红幕帘重重,血腥之气不断从宫殿深处飘出,时有女子疼痛的叫声溢出,那是一种生育难以言喻的痛,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排解她的痛楚。 数名医女不断从旁协助想要替床上女子催生,宫闱深重,日升月落,天气阴霾,大雪纷飞,根本不知道时辰过去了几许,也不知道床上满身是汗,几无血色的女子能不能撑到孩子出生。 其实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生不出来,顾竹寒也不是不努力,然而就是卡在一个位置,怎么样都无法卸货。 “娘娘,您再用力一点儿,已经看到小皇子的头了,您再努力一点儿!”医女也是焦急,这种生产的情况所有男宾都要回避,一向帮顾竹寒调理身体的怪人在很早之前便已经云游大陆,寻不到踪影,现在能靠的也只有宫里的御医。 “啊——” 顾竹寒听从医女的吩咐,持续用力,可是除却疼痛还是疼痛,根本感觉不到其他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天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多久。 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将孩子保下来,无论如何。 “娘娘……娘娘……” 顾竹寒有点儿晕眩,耳边尽是医女焦急的叫声,她清醒一瞬,觉得下腹好像有什么浓稠温热的东西在不断往外流,模糊睁眼间居然看见医女哭泣的面容。 或许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她迷迷糊糊地想。 怪人曾经让她不要要孩子,以她这样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承担生育之痛,她本来生来就带有毒素,曾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又三,后来因为各种机缘巧合从而摆脱了毒素对身体的影响,可是又因为陈年积疾,数次从濒死之中熬过来,即使经过长时间的调理,其实也已经内耗了身体的机能,许多普通人一生能做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比如,生育。 然而,人生到了某一阶段总需要经历特定的事情,她与梵渊既然深爱,为他生儿育女也是迟早的事情。 风险早就存在,现在最坏的事情也已经来了。 “可是血崩了?”顾竹寒非常镇定,尽管语气有气无力。 医女已经急得团团转了,根本不敢告诉她真相。 一般来说生产期间极少可能出现血崩的状况,可是现在真的出现了。 而她们压根无法将血止住! 谁告诉她们该要怎么办! “剖腹吧。”顾竹寒当即下了决定,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她的意识重新清醒起来,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她优先选择保住孩子。 “娘娘!”医女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地步,她还能如此镇定,镇定到几乎看不出任何不舍的情绪。 顾竹寒闭了闭眼,眼前出现的是梵渊临出征前十分不悦但又无可奈何的面容,她替他抚平了眉间皱纹,替他理好了褶皱衣领,现在,她要为他留下一点血脉。 这是她现在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嗷嗷——”蓝宝其实一直守在她身旁,它身上其实灵力充沛,可是对于顾竹寒的状况根本无能为力,此刻听见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不忍心,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安宁平稳的日子,好不容易藏青在他们手里有了一点儿气色,好不容易她和梵渊都得到了幸福,还是到头来总有一人要牺牲? 顾竹寒艰难转头,本想伸手揉一揉蓝宝的肚子,可是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只能对它笑一笑,“莫要紧张,总有来生,这一辈子其实也是够了。” “嗷嗷嗷!”你就对这个人生没有任何留恋吗?蓝宝再次低吼出声,“只要……只要有香血灵芝,其实就能救你一命,你等着,我去找!” 蓝宝情绪几近失控,也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最坏的情况,香血灵芝世间能寻,就连蓬莱一百年才能出一株,根本没有备用的。 现在一时半刻说去找,其实又能去哪里找? 顾竹寒没有再说话,而是开始命令医女,“你们准备好,动手吧,不要有犹豫,优先保住孩子。” 直到这一刻,她还是淡定作出最后的决定,无悲无喜,心绪全掩。 蓝宝呜呜低咽出声,已然不知道该要怎样阻止顾竹寒作出这样的决定。 唯有跑出窗外,看向大雪纷扬的天空,希望能看见那袭清雅白衫。 宫室之内的血腥之味浓重到几乎让人作吐,医女已经按照顾竹寒的吩咐在做最后的准备,血堪堪止住了一点儿,这时正是剖腹的好时机,她们也受过怪人专业的训练,是以,保住孩子的平安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顾竹寒的话,她们还真是没什么把握。 刀尖淬亮,在灯光之下发出幽幽的光,锋利而让人浑身发冷,蓝宝实在是无法再看下去,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刀从她腹中割下去…… “嘎嘎嘎——嘎嘎嘎——” 仿佛是天意,在刀离顾竹寒仅有一寸的时候,比翼鸟从天而降,嘹亮的叫声让压抑深沉的氛围顿时一散,蓝宝“嗷嗷”叫出声来以作回应,比翼鸟听得出它叫声中的焦灼和无可奈何,立即将梵渊放下来,与此同时比翼鸟的背上还有凌彻和另外一名意外出现的人。 梵渊几乎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走向蓝宝的身旁,来不及多问一些什么,直接从窗前跳进宫殿里,吓了殿里医女们一跳。 产房重地,男宾实在是不宜进入,可是在看见她们国主冰寒至极……难以形容的差脸色之后,她们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情况如何。”梵渊边问一旁的医女,边疾步走至顾竹寒身旁,双眉忍不住紧紧蹙起。 503.第503章 番外三 现代版(1) n市。高楼林立,巨大钢筋水泥建筑穿插其中,城中轻轨像一尾游龙,在头顶上呼啸而过,去往不知名的终点站台,现代化气息浓厚,让人心生恍惚。 “纪总,今天是您第一次来n市吗?”一辆低调而奢华的奔驰在二环路上平稳行驶,周遭景物都像往后快速倒退,树影生光,映在车窗前,为这炎夏带来清凉的气息。 被称为“纪总”的人正坐在车的后排,她并没有立即回应司机的问题,而是一直看向车窗外飞速消逝的世界,感受着阳光洒照在脸上的灼热之感,忽而生出一阵感慨,“n市的绿化还真做得不错。” “……” 前面的司机自镜面处的反光偷偷觑向身后穿着一身休闲便服的年轻女子,心中还真是觉得奇怪,这个女子烫着微卷的头发,恰到好处地染了一点儿亚麻色,她的肤色本就洁白,这般发色更是将她整张脸都衬得像是经过打磨的象牙,浑身都透出一种低调的奢华,让人不敢生出一点儿冒犯。 她姓纪,名寒,是名动全国纪氏酒业集团的ceo,此番来也是为了和他们集团的ceo谈一场生意。 他是ceo最信赖的司机,为人幽默风趣又进退有度,一般接待重要的人物才让他陪同,这次还是由ceo亲自指名让他先行接待这位纪小姐,能得自家ceo如此青睐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暗暗观察坐在车后座的女子,纪寒像是没有看见他探究的眼神那般,却是有意无意提点他一句,“上司的心意不要妄自猜测。” 司机脊背僵了僵,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在看见她容貌的那一刻,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好看不实用的花瓶,毕竟纪氏酒业集团是她从上一任ceo手中继承过来的,因着纪氏家族关系错综复杂,这ceo的位置几次更替,直到最近一年才重新定了下来。 没有想到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千金小姐上台,各大巨头公司都纷纷驻足关注,惹来媒体一次又一次的争相报道。 媒体如此狂热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纪寒的学历不明、容貌不详,能力更是不为外界所道知,而纪氏集团之前一直都是纪氏二老爷担任ceo,现在骤然崛起这么一位小辈,众人自然是猜测纷纭。 不过,猜测、谣言并没有阻止纪氏集团的强势回归,纪寒仿佛是要把过去停滞了的时光都弥补上那般,不断低调扩张,还发展各类型的工艺文化,每一瓶出自纪氏的酒都像是一件艺术品,让人爱不释手。 这一次纪寒前来n市是为了公司最近新展开的一个项目进行调研,这次的项目还是由她亲自提出,名为“酒与释迦”—— 看起来荒诞绝伦的一个项目,但是这既然是老总亲自提出来的,谁都不好反驳。 项目正式开始以来,纪寒一直都非常用心,她其实并不喜欢佛学,更觉得释迦什么的非常扯淡,但是自回到这个现代社会之后,她愈发想念起那个朝代的那些人来,其中最最想念的也只有他了。 是以,才不顾一切地想要做一些什么来弥补心中的遗憾。 是以,才有了今天的这个项目。 “说起来,你们集团的ceo是姓‘梅’?”纪寒忽而想起那个人本姓也是“梅”,只是她再也无法再见他一面了。 也不知道他拼尽全力送自己回来之后在那边是死是活,还是又被赖秋桐的蛊控制,永远成为她的傀儡? 她一想到这里,内心就会备受煎熬,连带头上也是头痛欲裂,可是她应该回去的那一天出了差错,以至于永远都无法再回去,只能呆在这个世界里,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纪小姐,您刚刚说的是实话,我们ceo的确姓‘梅’。”司机不明白纪寒为什么会问这么没有营养的话题,可还是恭敬答话。 “姓‘梅’的人可不多啊,”纪寒低下头自失一笑,“希望梅先生也是一位有趣的人物。” 司机:“……” 其后,两人一直没有交流,直至纪寒让司机在一间精品陶瓷店铺前面放下她。 司机在车内看了一眼外面的那家店,不看还好,一看心中便是暗暗吃了一惊,这不是梅先生私下独立于集团之外的瓷器店么?怎么纪小姐会找到这里来? 纪寒下了车,逆着阳光眯了眼眸看向眼前的店铺招牌,“瓷竹”,乍眼看到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出现在这里时,心中禁不住一跳,这是巧合还是……? 她不由自主地抬步进去,“瓷竹”的店面并不大,但是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她于店面透明的玻璃窗之后居然看见一大丛竹林,炎热的温度似乎随着那丛茂盛修竹的轻微摆动而变得有所下降,纪寒没有想到这小小的瓷器店会如此有雅趣,忽而想起在那个时代那个人亦是喜爱这般附庸风雅,以至于每天都会收到一大箩筐的情书和无数或珍稀或平常的吃食。 她轻叹一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最近愈发地想起他来,自她回来这里之后,陪伴纪行度过了最危险的手术期,现在他恢复得自然是极好的,虽然有时候也会旧病复发,可总算是稳定了病情。 纪行的身体状况有所进展之后,她便潜心夺权,与当家的二叔抗争到底,这过程自然是艰难的,也会遇到杀手枪击绑架等等危险的情形,但是这些相比于过去在那个王朝遇到的事情,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是以,她凭借熟悉的权谋手段和金钱,将纪氏的产业夺了一半回来。一年的时间一半,进度还算可以。 在现代的生活是枯燥和乏味的,亦是单调的,每每于深夜失眠的日子她就会抄写经书,并非是信佛,就只是觉得抄经的话能够靠近那人,也能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 说是得到救赎什么的,那些是不存在的,她觉得她欠了那人不止一条命,而她的这份债因着相隔了一整个时空而无法偿还,实在是令人遗憾和难受。 504.第504章 番外三 现代版 (2) 纪寒看着那丛修竹,不由自主想要走过去仔细察看,后院不止种了修竹,还有一个建筑风格类似于唐朝时代的雅间,实在是古意清幽。 “小姐,后院并不开放,不好意思。”甫一抬步,便被店里的服务员止住了脚步,纪寒愣了愣神也没有动怒,而是说道:“你们店家可真是别出心裁的一个人。” “小姐谬赞了。”服务员见她不再纠缠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换作平时,让她进去参观一下这倒没有什么,可今天东家的来了,正与其他人检验着一批新出炉的瓷器,实在是无法让她打扰。 纪寒虽然对后院很感兴趣,可既然对方无法让她探访,也只能专心回眼前的瓷器,认真挑选起来。 她并不知道的是,此时隐在竹林的雅间里,那正专注于谈话的年轻男子突然抬起了头,望向店面的位置—— 他穿过细碎光影,穿过透明玻璃,看到了一女子纤瘦的背影,但是一想到此时的她还在路上,理应不会是她。 低头自失一笑,大概他也是想她想疯了,连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了。 纪寒一连挑选了十数件精致淡雅的瓷器,一旁的服务员见她每次看中的都是店里的精品,心中十分诧异,“瓷竹”的瓷器因为设计太过高洁,所以总给人一种孤傲的韵味,这里摆放在第二排檀木架上的瓷器几乎都是东家亲自设计,为的是纪念某人,至于纪念的是谁,他们谁都不知道。 进来“瓷竹”的人非富即贵,可极少一次性看中这么多带有深深古意,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瓷器,现代社会总是过于机械,摆在寻常房间里,反倒是对这些雅器的一种亵渎。 “可以帮我包起来了。”纪寒没有想到这家店的瓷器居然这么独特,件件都合她的心意,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就连刷卡的时候唇角都是带笑。 服务员自然是忙不迭地应答,但是看向她的眼神却是不掩好奇和探究。 纪寒当作没有看见她的眼神,结账之后让她帮忙将瓷器一一搬上车。 司机自然是和服务员相熟的,看到对方诧异的眼神,本想和他打招呼,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噤了声。 愈发地对纪寒好奇起来。 瓷器摆放妥当,驱车前进,司机一尽东道主之意,带着纪寒四处观光。今天她是提早了下机,会谈亦是约在明天,是以今天的时间尚算空闲。 在经过一家手工制的男子服装店时,惊鸿一瞥一件似曾相识的衬衫,还是情不自禁地让司机停车,下车前去一探究竟。 这回司机主动跟下来,街上人太多,他怕她会有危险。 进门便看见她捧着一件绣有暗纹的纯白衬衫细细端详,那专注的眼神仿佛有微光折射而出,似是怀念又像是遗憾,他忍不住上前问她,“纪小姐,是要送给男朋友吗?” 身侧的人并没有回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司机顿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想要抽自己一个耳光子,却是听到她在说,“男……朋友么?”还真是一个陌生的词。 她放下了衬衫,转身便想出门,却是听见身后更衣间的位置传来一男声,雅润魅惑,仿若隆冬梅花悄然盛放在枝头的声音,诱惑着人往身后看去,纪寒听见这嗓音脊背立即僵了僵,她几乎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往外走去,司机不明白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即跟上前去。 纪寒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家店,让司机马上解锁开车,司机见她神色紧张,虽然觉得古怪,但还是二话不说开了车门,让她进去。 然而,已经迟了—— 就在纪寒踏进车里第一步时,细瘦的臂弯突然被人握紧,身后那人的力气很大,冷梅香的味道随即充斥鼻端,她被猛攥得转过了身,被迫抬眸看向身后的人。 四目相对间,骤然看见面前曾经熟悉的眉眼,她禁不住停滞了呼吸,和记忆之中一样的模样,看似多情却无情的黑眸,削薄的红唇,略带苍白的隽魅面容,所不同的是他做了现代的装扮,需要认真多看几眼才能完全认出。 ……为什么凌彻会在这里? 纪寒一瞬间觉得世界都乱套了,她不想去确认眼前的事实,与他对望一瞬便低下了头,装作不认识那般,“先生,你是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男子似乎觉得她的问话特别好笑,攥住她的手腕更加紧了起来,“顾竹寒,你是不认识我了吗?”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纪寒浑身忽而冰冷僵硬,已然不知道该要怎样回答他的问题。 脑海中呈现的只有“他真的是凌彻”、“为什么凌彻会在这里”、“如果凌彻在这里的话,那么梵渊呢”、“现在她应该要怎样脱身”…… 心思转了一圈又一圈,硬是做不出任何反应,凌彻敛了一身寒气,将她又从车前攥出了几步,低头问她,“怎么你来了这里?” 纪寒知道自己这回真的是逃不过,只能抬头与他对视,“你怎么又在这里?” “自然是随你而来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凌彻更深地低头看她,几乎都要贴到她的唇瓣上。 纪寒机警地后退了一步,她瞥了一眼满大街的人群以及身后不知所措的司机,故作镇定地道:“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只有你来了吗?” “怎么?还在想着他?”凌彻忽而冷笑,“我是怎样来你不必知道,但是你现在必须要跟我走。” “走?走去哪里?”纪寒的态度也强硬起来,最初重逢的震惊已然消失,“你应该知道,我们无法再回去,我在这里有家有业,我跟你走?” 她在明确地表明,现在她已然不是凌彻可以随意摆布的弱质女流了。 凌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方才在店里也只是看到她的背影,但是不知怎地,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想也不想便追了出来,果然是她。 他很不容易才找到她,这次一定不能放过她。 只是,现在的她真的和印象之中的有所不同了。 她彻底长大了,虽然眉宇间也有古韵雅意,可更多的是与这个社会相融的现代气息。 实在是令他觉得恍如隔世。 谁都没有想到她居住的世界居然是这样的,许许多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科技东西充斥眼前,高楼大厦林立,全然与自己生活的时空不一样。刚开始时自然是十分不适应,但一想到她并非是那个时代的人,却适应得那般好,那一瞬又怜又痛又无奈,思索着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所遇到的事情。 可是现在人到了眼前,他除了狠狠抓住她不让她逃脱之外,其余的,什么都说不出。 “彻,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双方僵持间,身后忽而有一柔媚的女声响起,纪寒挑了挑眉,望向凌彻身后,只见一浓妆艳抹穿得还十分薄透的女子贴上来,高耸的双峰像是示警那般想要贴近凌彻的背部。 凌彻立有所觉,微一蹙眉,避开了她的触碰,与此同时亦是让纪寒有机可乘,抓在手里的手腕灵活一转,脱离了他的掌控,继而一个箭步冲进车里,扬长而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仅仅是数秒的时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倩影全无。 “彻,你怎么了?那个人你认识吗?”身后的女子还不死心,一只手搭上凌彻的肩膀,撒娇问道。 “滚。”凌彻盯着纪寒消失的地方,看也没有看身后女子一眼,直接让她滚。 “彻,你……” 然,不等女子继续说下去,便有数名大汉从暗处窜出,一把将她脱离凌彻的视线之外。 凌彻掏出干净布巾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边翕动唇瓣无情说道:“以后凌氏集团与林氏彻底终止合作关系。” 身后女子突然一惊,随即大喊道:“彻,你不能这样,彻,你不能出尔反尔……” …………… 车里空调温度适中,驱散了炎热夏日的一丝令人窒息的闷热,纪寒仍旧坐在后排,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挽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平复方才的思绪。 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凌彻,居然连模样都与印象之中的一模一样,让她不相信那是现实都不可能。 司机自倒后镜中频频望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纪寒忍俊不禁。 “你想问什么?” 司机手一顿,而后不太好意思地笑说道:“只是没有想到纪小姐认识凌氏集团的新任ceo而已。” “新任ceo?他真的叫凌彻吗?”纪寒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事有蹊跷,若然凌彻真的也是穿越而来,那么他是用哪一种方法? 又……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来?那个人会和他一起来了吗? 思绪像开了闸的洪水那般源源不断涌来,想至最后已然听不见司机对她所说的话。 再回到预订的酒店的时候,纪寒仍旧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她并不怕被凌彻缠上,她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怎么了?是死是活? 是以,当司机将她送入酒店将近最顶层的总统套房时,她仍旧没什么反应。 待得日落西沉,落地玻璃里折射出璀璨光线的时候,她才骤然回神。 环顾了一圈自己置身的房间之后,忽而发现这并不是她自己订下的房间,本想替换,却是看见窗外的瑰丽落日以及令人惊叹的城市风景,又按捺了下来,既然对方如此有诚意,她住下又何妨? 独自站在窗前赏了一下落日美景,又掏出相机拍下一张,稍微修图之后还是发上了久久没有用的微博,写下感想:“我站在27层的高楼上看风景,明明隔了一层落地窗,可好像听到风的呼啸,就犹如那天,你在我耳边呢喃那般。” 按了发送之后,她微叹一口气,锁了屏幕。 却不知道在五分钟之后,有人在微博的另一端读取了她的文字。 她,果然还是没有忘记自己。 不知道该觉得安慰还是心痛好。 纪寒本想睡一觉以作休息,但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只能起来,换了一套睡衣,拎了一瓶红酒和一只酒杯,坐在窗边独酌。 27层高楼仰可看星,俯瞰远方渺小楼房和飞速行驶的车辆,弯月一轮悬挂天边像情人的泪,无声诉说着悲伤。 新开的红酒已经被饮了半瓶,因着心情萧索的关系,看什么都索然无味,这一刻也是醉得快,醉眼惺忪看向落地窗之外的灯红酒绿,有一种飞翔在天空里错觉。 明明应该是感觉自由的,却让她感觉压抑。 “噼啪——” 纪寒终于忍不住,手一垂,空酒杯掉落在地,残留的酒液缓缓流至地面之上,似心碎之后流出的血。 她像是得到了全部应该得到的东西,可到头来,丢失了最重要的人。 她趴在桌子上,彻底倒了下来,在昏睡过去的那一刻,似乎听见开门之声,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睡下来,来安慰自己受损的心情。 “你……怎么会如此毫无防备?” 纪寒其实并没有听错,一男子在她昏睡过去的那一刻用房卡开了门,进来的时候恰逢看见她倒在桌子上的一幕。 明明还睁眼看了自己的方向一眼,明明知道有人要进来,怎么就睡着了? 男子轻声失笑,缓步来至她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与她分别已然三年,当初十七岁的少女早已长大,长至今天这般妩媚却又极尽内敛的模样,想起当初她那般插科打诨、言笑晏晏的小狐狸模样,不禁莞尔。 伸出两根手指抚摸她露在昏黄灯光之下的半边白皙脸颊,魂牵梦萦了这么多个****夜夜,这一刻才真正证实眼前的人儿是真实的,他在这里经历过的三年也不是假的。 当初他在送走了她之后,凌彻和摩梭女皇便赶到了这里来,凌彻是看到了这里的一切的,也不知他从哪里得了另外的秘法,硬是用法阵穿越过来,他自然是不会让他一人独自到她的时空里寻找她,阴差阳错之下,也跟他一起穿越到她所在的时代,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只是,他们都是魂穿,以前的身体已然舍弃,只有灵魂进至这个时代的他们身上。 穿越过来不外乎是借尸还魂,他在这个时代的身份恰是低调,外界并无多少人得知梅氏家族的底细,他也毫不犹豫地利用梅家的情报网查出了她的所在,默默为她排除一切异己,让她在复仇的道路上走得轻松一点儿。 一直到了三年之后的今天,他觉得终于是时候能见她了,所以才布下了这场会面。 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心安排。他并不确定她会不会忘记自己,毕竟这个时代太多诱惑,也有太多让人分心的事情,而他……或许真的只是她生命之中的一个过客。 只是现在看到她这副毫无防备慵懒的模样,心中紧绷的弦突然松了松。 505.第505章 番外三 现代版(3)-坑 他抱起了她,她倒没有像清醒时那般冷静自持,在他怀里还十分不安分,胡乱挣扎,想要下地,却被他一把按住,止住了动作。 好不容易来到了床上,本想轻轻将她放下,把她安置好,岂料这妞儿愈加不安分,仿佛像是恶作剧那般,她伸出双手搂紧他的脖颈,逼着他一起拥抱温软的床铺。 梅络:“……” 他和她一起跌进了大床中,女子馨软的躯体就被他压在身下,两人之间紧密贴合,炙热的情绪逐渐上升。 梅络看着身下的人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放开了搂在她腰上的双手,本想坐起来,但她却是不依不挠,突然伸手扑倒了他,将他压在身下,微冷手指还要摸向他的脸,星眸惺忪半睁,垂下的发丝撩到他的脸上,无端拨动起他的心弦。 眼前一切都十分模糊,她俯下身子很多才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仿是不可置信那般,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梵渊,你怎么在这里?” 梅络张了张嘴想说话,她却是截断了他的话语,“为什么你的头发短了这么多……如果不是我每天在临睡前都想一想你的容貌……我几乎都要认出你来了。” “你知道吗?我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着以后回到去看见你之后一定要暴揍你一顿,居然敢丢下我不管……你当我是什么呢?”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来我是怎样过的?”她说着突然就忍不住,伸出双手捶向他的胸口,也不管他被自己压在身下,动作暧昧大胆,就这样一拳又一拳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宣泄着一些什么。 梅络看着她,也没有还手,而是静静地听着她继续往下说:“今天我突然见到了凌彻,那个家伙还是那样风流,本以为能在他口中套一些话出来,但是他攥得我很痛啊,手腕都要青了……” “好了,我知道这是梦,而我其实也不想你入我的梦里来,因为我不想你死……” “嘘——”她突然察觉到一些什么,伸出食指压在他的唇上,“那个字可不能随便说。” 说罢,睡意好像一下子涌上来,她晃了晃身子,沉沉趴在他的胸前睡去。 梅络:“……” 怎么还是这般没有防备? 他无奈叹息,眼角瞥见窗台上的一瓶红酒,又嗅到她身上的酒香,但并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醉倒。 回到这个时代之后,就连酒量也下降了么? 梅络搂住她,双眼放空,望着帐顶一角,不知道该要想一些什么。 他试想过他们两人相遇的无数情景,但绝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她见到了凌彻么?这还真在意料之内。 抚心自问,凌彻算是他遇见的最强劲的对手,他既然能够和他一起穿越到这里来,那自然会想方设法找到她,是以,他们的相遇并非是偶尔。 只是,心中还是有点儿欢喜的,虽然凌彻早一步遇见了她。可她想着的依然是他,大概,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比她的一句“我****夜夜想念着你”来得甜蜜,来得让他心房温暖。 梅络一人无声感怀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将她安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想着她应该没有吃晚饭,异地城镇,一人出差,实属不易,他有心想让她吃到新鲜健康的食物,是以早早唤了人在总统套间的小厨房里准备了食材,他要亲自下厨。 总统套房十分之大,小厨房和卧室是分开的,隔音效果亦是非常之好,是以梅络并不害怕会吵醒她。 事实上,纪寒在这三年来都没有真正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今天在酒精的作用下“梦”到了他,睡得也愈发香甜起来。 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她才姗姗醒来,鼻端充斥着的尽是食物诱人的香味。 纪寒心中一动,她环顾四周一圈,空荡荡的房间里并无任何异常,然而想起她在睡过去之前的一些零星情景,心脏突然狂跳了一下,莫非刚刚的不是梦,而是真实? 但是印象之中,梵渊从未下过厨……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往食物飘出香味的方向找去,透过磨砂玻璃窗,能若隐若现看见一抹颀长隽秀的背影,与印象之中那人的背影极像。 忽而就屏住了呼吸,仿佛不可置信那般,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发现是痛的,确认了眼前的不是梦,可她已然失去了推开面前这一扇门的勇气了。 万一自己的猜测错误,万一……他是另有其人,又万一……这真的是梦境,这又怎么办? 她无法再接受一次打击,宁愿停留在真相的边缘,近距离的观摩,也不愿意走上前去,捅破那一层纸,发现里面的面目全非。 “哧啦——” 面前的门骤然被打开,磨砂面具被揭开,纪寒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还是惊愕对上了那人的眼—— 果然是他。真的是他。 离自己仅有三步之遥的男子正捧了一碟色泽鲜艳的菜肴,他的身上还挂着围裙,这般打扮本是十分不合时宜,但放在他身上却是恰到好处,并不让人觉得滑稽,相反地,多了一丝可亲真实的气息。 “你醒了?”梅络对她微微一笑,仿佛并没有这中间横亘着的三年,“估摸着你晚上应该没有吃晚餐,所以弄了两三碟小菜让你开胃。” “梵渊,是你吗?”纪寒不管他说什么,眼睛始终不离他的脸上,紧紧盯着他,仿佛要确认一些什么。 直至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直接伸出手越过他捧着的那碟的精致菜肴,戳到他的脸上,温热的触感随即传来,他仍旧微微笑着看着她,任由她胡闹。 “原来你是真的。”她收回了手,喃喃说道。 “难道我还是假的吗?”梅络反问了一句,捧着小菜越过了她,却被她突然从背后搂住,她搂得是如此用力和不确定,令他踉跄了几步,差点捧不住手上的菜。 “梵渊,你这个……你这个……” 她哽咽地说出了几个字,而后再也说不下去。 “竹子是想说我这个‘没良心的’害你担心这么久,现在才来找你是么?”他感觉自己的脊背微湿,有潮湿灼热的液体流进了他的衣裳内,带着苦涩又甜蜜的味道传遍四肢百骸。 “你应该是要忘记我的。”他突然沉声说出一句。 “哼——” 然,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到脊背有一阵刺痛袭来,依稀感觉是她咬住了他腰间的软肉,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两人沉默了下来,纪寒从身后抱着他一动不动,满嘴带血的腥气让她感觉到这一刻是真实的,并非是她的臆想。 最终还是梅络妥协,动了动肩膀,“累了一整天,很应该饿了吧?听司机说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咕——” 一声很应景的肚子咕噜声从背后传来,纪寒的脸悄悄红了脸,她放开了他,但却是牵住他的衣摆,一刻都不肯放开。 梅络感受到约束,脚步一顿,侧头往身后看了看,看见她倔强的面容,失声一笑,“以前都没有觉得你这么孩子气的,今天都是例外。” 纪寒不管他的戏谑之语,直至他布好碗筷仍旧扯住他的衣摆,一副绝对不让他离开的坚决模样。 实在是有些许无赖。 梅络心中想,但并不忍心责怪她。亦,没有资格怪责她,在一定程度上是他弄至她这般模样,要承担一切责任的人,也应该是他。 他轻声哄她,“我不会离开,你先吃点东西。菜凉了可不好吃。” 纪寒狐疑看他,仿佛变成不谙世事的少女,“真的不会突然消失的对吧?” “真的。”梅络点点头,郑重承诺。 可纪寒还是信不过,“但我还是非常不相信你。” 梅络将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眼神给全然看进眼中,他看了她半晌,忽而俯身搂紧她的腰,攫取她近在咫尺的红唇,本想蜻蜓一点,点到即止,然而当看到她错愕大睁的眼睛时,又不自觉沉沦下去,他其实想吻她很久很久了。 纪寒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水亮眸光丝毫不掩饰惊愕,她没有想到梅络居然会突然吻她,许是过了太长的时间没有见面,又是跨越了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时空,她印象之中的梵渊还停留在对她永远彬彬守礼,永远理智常存,不会做出任何冲动举止的人,然而现在他的感情好像占了上风,不再压抑不再隐忍,只让她感到他的热情似火。 梅络也睁大了眼睛看她,只是,看着她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有着极强的犯罪感,他似乎并没有得到她的同意就强行攫取了她的吻。 忍了好一会儿,终是停下了动作,后退了一步,依然是温文尔雅的公子模样,“你应该也饿了,我们边吃边聊。” 他知道她定然有许多事情要问她,今晚他可以坐下来和她好好聊一聊。 纪寒沉默地点了点头,现在她的心情很复杂,脑袋里像浆糊,好像什么都思考不出来,她必须要好好冷静一下,理一下线索。 她跟在梅络之后来到餐桌之前,坐到了他的对面,看着满桌子的新鲜菜肴之后脑子里才恢复清明一瞬,深呼吸一口气之后,面前多了一碗汤,热腾腾的,冒着热气,那般蒸腾的热气弄得她想哭,可是又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只能硬生生忍住。 “饿了一天,先喝一碗汤暖一暖胃吧。” 耳边响起好听关切的男声,纪寒这次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那晶莹的泪滴直直地落入碗中,溅起水花涟漪,莫名让人感到悲伤。 梅络放在餐桌之下的手骤然握紧。他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面容,沉默地看着她压抑但又微颤的肩膀,沉默地看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忽而发现自己以往对她的安排真的很任性,或许,他不应该过于在乎她的意志,以至于变成了自己的一己私心。 他从来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在感情的世界里也是自私的,以前说是种种困难加诸于宿命的因素压在他肩膀上让他感到无奈,但是现在,他可以堂堂正正追求她。 他已然有这样的资本和地位。 “对不起。”他不忍看她压抑伤心的表情,低声道出一句。 纪寒撇过了脸,像是赌气那般,并不作声,然而看她的神态,便知道她是在生气。 梅络知道自己伤她太深,抿紧了唇,一直专注地看着她,也不再说话。 气氛一度沉寂下来。 直至最后,纪寒从餐桌上站起,拿了随身携带的包包,便往门外走去。 梅络一惊,站起身来,问她,“你要去哪里?” “住回我原来自己订的房间。” “不,这里是专门为你而准备的,要走也应该是我走。”他走快数步,站在了门边,挡住了她的去路。 纪寒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抬起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深深深深看他,数年没有见,他其实并没有大变,只是头发短了,眉目里沉淀下隐忍的沧桑,闭上眼仍旧想象到举手投足之间那种雅洁脱俗的风范,他穿得不算太休闲,微挽而整洁的袖子无意之中透出一股禁欲的气息,他还是他,并没有变。 “你究竟是谁。”她紧紧盯着他,问道。 梅络微微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在情理之中,更多的是让他反省自己。 “你是觉得我是梵渊还是梅络?”他回望她,丝毫不避眸光。 纪寒再次转过了头,侧下了脸,“事到如今,这两个身份还有什么区别吗?” 梅络脸上一滞,他微叹了一口气,上前数步将她搂入怀中,他不容她挣扎,颇用了点力气,也有点霸道的意味,“我于三年前将你送走之后,阴差阳错之下也和凌彻一起穿越至这里来,我是魂穿而来,成为梅氏集团的继承人,但是我在家族里的处境如你所想那般并不好,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我不能贸然找你。” 他深呼吸一口气,更加详细告诉她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但却是只字不提他曾经在暗中帮她铲除了好几次的暗黑势力,他要她记得的并不是这些事情,他只想向她表明心意。 纪寒本来还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但是听见他对自己所诉说的一切,她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的处境的确不容易,而她,并不应该责怪他太多。 只是,终究是意难平。 夜,已经深了,弯月不知何时隐去了踪迹,只有灯红酒绿与霓虹持久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