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医女》 人物关系表 一、两江总督姚家: 姚太爷未亡人:老太太,二品诰命夫人,姚宋氏,靖国公嫡长女。 小注:靖国公去世,爵位世袭至嫡孙宋世杰,按照世袭制,若子孙于社稷无功,则每世袭一代,爵位降一级,已经降为靖南伯,没有实差,只领闲职在家,食伯爵俸禄,无所事事。 * 姚宋氏嫡子,两江总督姚远之。妻,王氏:江宁织造王珂中之妹。 * 姚王氏所出嫡长子:姚延恩,妻姑苏江氏。 嫡次子:姚延意,妻金陵宁氏。 嫡长女:姚凤歌,嫁入定候府,三少夫人。 * 贵妾宋氏所出庶次女:姚燕语 妾侍田氏所出庶三女:姚雀华 * * 二、定候苏家: 定国公未亡人云裳大长公主。 苏云氏所出嫡长子苏光崇,世袭定国公爵位,为定候。妻,陆氏,太傅陆文机嫡长女。 嫡次子苏光岺,朝廷格外恩赏广宁伯,妻,梁氏,原礼部尚书梁珅嫡长女。 嫡长女苏光阑,十五岁夭亡。 * 苏光崇—苏陆氏 嫡长子苏玉平,定候世子,妻封氏,内阁大学士封绍平嫡长女。 ——嫡长女苏瑾云(五岁) 嫡次子苏玉安,掌管锦林军,妻孙氏,礼部侍郎孙宇嫡次女。 ——嫡长子苏瑾宣(三岁) 嫡三子苏玉祥,闲职,妻姚氏,两江总督姚远之之女。 嫡长女苏玉荷,嫁入江宁织造府,王珂中之子王靖之妻。 苏光岺—苏梁氏 嫡子苏玉康(15岁未成年) 嫡女苏玉蓉 庶女苏玉蘅 * * 三、镇国公府韩家 镇国公韩巍——尚长公主云慎华(凝华长公主) 嫡长子韩熵戈,字肃之,妻丰氏,宰相丰宗邺嫡孙女,皇后内侄女。 嫡次子韩熵戉,十七岁,未娶。 嫡长女韩明烨,嫁直隶总督嫡长子。 嫡次女韩明灿,十六岁,待字闺中。 韩家二房韩崶——妻陆氏,太傅陆文机嫡三女,定候夫人胞妹。 嫡子韩熵戟,十六岁,未娶。 庶女韩明琅,韩明玦。 * * 四、宰相府丰家 宰相丰宗邺——妻梁氏,原礼部尚书梁珅嫡姐,苏光崇之妻梁氏的姑母。 嫡长女丰紫晖,当朝皇后。 嫡子丰紫昀,吏部侍郎。妻,燕王之女,灵溪郡主。 嫡孙女丰少颖,嫁给镇国公世子韩熵戈为妻。 嫡孙丰少琛,京城第一富贵闲人,风流公子。十六岁,未娶。 * * 五、诚王府 皇上胞弟云慎佑,封诚王。 世子云琨,十八岁,未婚 庶子云珣,十三岁。 郡主云瑶,十六岁,待字闺中。 庶女云湄,七岁。 * 六、皇帝:云禛仪 皇后:丰紫晖,四公主生母,抚养大皇子。 大皇子:云瑾(二十九岁)自立府邸,封恪郡王。一女一子。 二皇子(幼年夭折) 三皇子:云珉(二十四岁)自立府邸,无封号,无子女。 四皇子:云琸(十八岁)居宫中 五皇子:云琦(十六岁) 六皇子:云瑛(十六岁) 七皇子:云瑞(九岁) 大公主:云珍(二十五岁)出嫁,封号康平公主。驸马梁峻,为翰林院编修。 二公主:云珊(二十岁)出嫁,封号昌平公主。驸马汾阳伯之子。 三公主:(夭折) 四公主:云璃(十四岁)未出嫁,周岁时得封号安平公主。 五公主:(夭折) 六公主:云珠(六岁)无封号。 * 七、谨王:云慎仁 世子:云珅 * 八.燕王:云慎礼 世子:云珩 郡主:云珂 庶女:云汐,云漾 * 女主: 姚燕语,西医女博士魂穿。 女主出场十六岁。贴身丫头翠微,翠萍。奶娘冯氏,奶娘男人冯友存。 * 男主: 定远将军卫章,字显钧。 卫章父母早亡,无兄弟姐妹扶持。铁杆儿副将贺熙,唐萧逸,葛海,赵大风。 堂叔卫二斗,市井百姓,靠一张嘴左右逢源,巴结吃饭,属无赖之流。白家药铺: 老东家:白诺竞 坐堂先生:陆徵平 掌柜的:白彦松姚凤歌的仆从:珊瑚,珍珠,琥珀,琉璃,李嬷嬷,李忠,李忠媳妇。 封氏的仆从:彩珠,彩玉,陈兴,陈兴媳妇。 孙氏的仆从:青荇,白芷。 定侯夫人陆氏的仆从:连嬷嬷,秋蕙,冬梅。 丰子琛的仆从:青岫等。 苏玉蘅的贴身丫头:翠云,碧云。 韩明烨的贴身丫头:疏影,暗香。 第一章 一进侯府 暮春时节,两江总督姚远之姚大人府邸内宅花木扶疏,树影婆娑,暗香浮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二姑娘姚燕语和妹妹姚雀华先后从老夫人宋氏的宁瑞堂出来,沿着后院的甬路往嫡母王氏素日里起坐的敬瑞堂里去。 “姐姐,听说大姐姐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姚雀华拉着姚燕语的手,悄声说道。 姚燕语默了默,轻声叹道:“大姐姐是有造化的人,她会好起来的。” 姚雀华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丫头婆子们,没再多说。刚刚在老太太房里她听得很清楚,京城来人说她们的嫡长姐已经病入膏肓,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去了。 姚雀华嘴里的大姐姐是姚府的嫡长女姚凤歌。 三年前,姚凤歌当初嫁给定候的嫡次子为妻。而定候的嫡长女苏玉和嫁给两江总督夫人王氏的娘家江宁织造王大人的嫡长子为妻。 这样的三角联姻曾经是轰动一时的大喜事,定候府的老夫人大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姑母。定候府算是皇亲国戚,地位超然。这样的三角姻亲关系不仅扩大了定候的势力,更是让王家和姚家在庙堂之中也更加稳固。 现在,江宁织造府的长房长媳已经为王家生下一个女儿,而姚燕语的嫡姐姚凤歌在侯府不但一无所出,而且还快要病死了。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甚至可能会影响姚总督的仕途,所以姚燕语这个庶出次女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对此事一再缄默。 自己是魂穿过来的不假,已经在这个府邸里生活了十年了也不假。正因为如此,她这个穿越女才深深地知道社会规则的不可违抗性。之前小说里写的那些穿越女逆天改命的故事她也知道一些,但真正落在自己头上,她真心觉得如果那样的话,结果只能是早死早超生。 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不求太多,只求平安到老吧。姚燕语默默地想着心事,人已经到了嫡母王氏的院门口。 此时是午后申时左右,不到晚饭的时候,但早已经过了午睡的时间。 按说这个时候这个院子里是比较热闹的,回事请命的婆子都会在这个时候进进出出,大嫂二嫂也会在这个时候坐在母亲跟前,或者回说事务,或者陪坐说笑。 但今天,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丫头们也都安分的坐在廊檐下,或忙着自己的针线活计,或安静的听里面吩咐。 姚燕语进了院门后,几个大丫头便站了起来,微微福身,口中称:二姑娘,三姑娘。 “母亲可是忙着?”姚燕语低声问。 王氏身边的头等丫头珍珠低声回道:“老爷在跟夫人说话呢。姑娘稍等,奴婢替您回一声?” 姚燕语心想既然来了,就没有不回一声就走的道理,于是点头。 珍珠悄悄地进去,不多会儿就出来朝着姚燕语姐妹俩微微欠身:“夫人叫二位姑娘进去呢。”说着,她抬手打起了竹帘,姚燕语微微一笑携着姚雀华的手进了屋门。 这间屋子不是正厅,是王氏平常起坐的偏厅,坐北朝南是一溜矮榻,中间放着炕桌,两边是石青色撒花坐垫,引枕,靠枕等。下手左右两排各两对太师椅,皆铺着半新不旧的石青色撒花坐垫,中间摆放小几上摆放着精致的石子盆景。屋子里一水儿的檀木家私,雍容贵气。 总督大人姚远之坐在主位上,王氏陪坐在右侧。两个人各自端着一盏茶,沉默不语。 “父亲安好,母亲安好。”姚燕语和姚雀华姐妹两个一起福身请安。 “坐吧。”姚远之眼皮没抬,只专心的品着茶水。 “谢父亲。”姚燕语姐妹两个谢坐后,才在右手边最末的两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夫人王氏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看着姚燕语问:“你们打哪儿来?” 姚燕语忙回:“从老太太屋子里过来。” 王氏没再多问。姚远之则缓缓地抬头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姚燕语,若有所思。 有丫头端上两杯茶来放在姚燕语姐妹两个中间的高几上,又无声的退下。姚燕语默默地端起茶来,只是轻轻地闻着茶香,却不喝。屋子里四个人安静的坐着,谁也不说话。 半晌,王氏才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你们大姐姐的病……怕是不好了。” 姚燕语心中一沉,忙劝:“太太别担心,大姐姐是有造化的。侯府上有太医院照顾,大姐姐的病必会好的。” 王氏无奈的看了姚燕语一眼,轻声叹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姚远之则忽然转头问着王氏:“燕姐儿今年十六了吧?” 王氏一怔,看了一眼姚远之的脸色,点点头:“是啊,等过了五月的生日,就满十六岁了。” “嗯。”姚远之没再多说什么,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姚燕语却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在这片刻的沉思中被她这个精明能干的爹给定了下来。 王氏朝着姚燕语姐妹摆摆手:“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晚饭时再来。” “是。”姚燕语和姚雀华二人放下茶盏站起来,福了一福,“女儿告退。” 竹帘轻响,外头的丫头打起了帘子,姚燕语带着姚雀华后退几步至门口,方欠身转出门口,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离开。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姚燕语把手里的纨扇一丢,转身靠在贵妃榻上,随手拿了一本闲书来看。 没多时,贴身大丫头翠微悄悄地进来,把屋子里的两个小丫头指使出去,半跪在姚燕语的身边悄声说道:“姑娘,奴婢刚刚听太太院子里的嬷嬷说,老爷有意让您去京城。” 姚燕语的眼皮一跳,低声问:“我一个姑娘家,去京城做什么?” 翠微压低了声音:“大小姐这次怕是好不了了。咱们跟侯府的姻亲却不能断……” “不是还有大表嫂吗?”姚燕语皱眉,就算是大姐死了,舅舅家的表嫂还是定候府的千金,这拐了一道弯儿的姻亲也是姻亲啊。况且王家跟姚家都在江南,家中长兄娶的又是嫡母娘家的内侄女,姚王两家互相守望,是牢不可破的姻亲。 翠微皱着眉头低声说道:“可是,如果侯府三公子另续良缘,大姑奶奶又没留下个一男半女的,时间久了,咱们跟侯府的关系可就远了一层。” “不至于吧?”姚燕语皱起了眉头。按照这个社会的规则来说,翠微说的不无道理。 翠微肯定的口气给此事下了结论:“听说这是老爷的意思,姑娘还是早作打算。” “……”能做什么打算呢?这种事情能由得了我自己吗?姚燕语连声叹息,心想难道自己真的要嫁个二手货?去给人家当续弦? 这份担心在半个月后得到了证实。 当时姚燕语正会同姚雀华去老太太屋里给老太太请早安,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老太太跟太太说话。 “……把燕姐儿先送过去,咱们凤姐儿的病也有个照应,我们这里跟京城离得远,大小事都看不见摸不着的。总是不放心。”嫡母王氏说完这句话后,又叹了口气,很是为难的说道:“只是这样不行嫁娶之礼,直接把人送过去,着实让燕姐儿委屈。” “国孝在,不得不行权宜之计。只叫他们先不要圆房就是了。再说,凤姐儿还在呢,总不能让姑爷停妻再娶,就算没有国孝这一层,这也是不小的罪过。”老太太宋氏也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如这样,燕姐儿的妆奁我多添一份,再把咱们在京城的几个铺子陪嫁给她,总之准备的丰厚一些,只比别越过凤姐儿的就是了。叫人收拾好了随着她一起送到京城去。” 王氏默了默,又补上一句:“凤丫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那一份东西也都是燕姐儿的,如此,也不算委屈她了。” 姚燕语站在外边的窗户底下听完这句话,差点一头栽下去。怎么就这么快?!送个使唤丫头也要过个文契什么的吧?这是算是嫁女吗? 姚雀华看见二姐的脸霎时惨白,心中戚戚然,忙搀扶住她,悄声问:“二姐姐,你没事吧?” 姚燕语稳了稳心神,摇摇头。然后放重了脚步往前走。而远在游廊下说话的丫头已经看见她们姐妹,匆匆的跑过来为二人打起帘子并轻声回道:“二姑娘三姑娘来了。” 大屏风之后,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立刻停止了议论,待姚燕语姐妹两个走进来后,宋老夫人方含笑招手:“你们再不过来,我这儿就开早饭了。” 姚燕语心里存着事儿,笑得就没那么自然:“昨儿晚上屋子里不知从哪儿跳进去了一只蛐蛐儿,吱吱的叫了半夜,直到三更才消停了,所以今儿早上就起晚了,老太太莫要怪罪。” “即使这样,叫丫头过来说一声也就罢了。”宋老夫人呵呵笑着,转头吩咐丫头们:“摆饭吧,让燕姐儿她们用了早饭再回去睡会子,闺学里暂且不去了,左右那些功课都学的差不多了,身子要紧。” 丫头们答应着,转身出去传饭。姚燕语满怀心事的吃了点东西便借口身上不舒服告辞出来。 至下午时分,王氏房里的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太太有事叫姑娘过去。姚燕语心道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关。于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仪表妆容便带着翠微随了那小丫头去王氏那边。 王氏见了她,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比如,你这次去你大姐姐那里是替我跟老太太去看你大姐姐的。你大姐姐在家的时候就疼你,她喜欢你这温润的性子,不比三丫头遇见点事儿就大惊小怪的。 又比如,侯府乃是名门望族,侯府老夫人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大长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你去了那里,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要懂得分寸。多听你大姐姐的话。 再比如,你穿的用的我早就叫人预备下了。万一你大姐姐真的不好了,你就替你大姐姐留在侯府。名分上是差了些,不过老爷已经跟侯爷商议定了,等出了国孝再圆房,到时候一并摆酒请客,你也就委屈这大半年的光景,将来你就是侯府的三少奶奶,自有你享之不尽的的荣华富贵。 面对嫡母王氏这些话,姚燕语只有垂首听训的份儿。若是反驳,王氏自然有办法让她屈从,到时候只能是自取其辱。 想要自由,得先离开总督府再说。可是,离开了总督府又进了定候府,在这样的世道,一个女子想要独立门户安身立命,却是万万不容易的事情。 王氏见姚燕语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点头,心里也就放下了。 毕竟这个庶出的女儿从小就是不温不火的性子,让她怎样就怎样,除了在她的院子里养一些猫狗鸡兔什么的,再就是喜欢一个人看书,再无其他的兴致。 原本觉得她太过木讷,却不想十三岁后让她来上房协助理家办事,说话行事却也一板一眼,张弛有度,用人说话也都极明白,从没出过错儿,俨然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很是拿得出手。连眼高于顶的内侄儿媳妇侯府的三姑娘苏玉和见了都夸她很会办事,全然不像是庶出的女儿。 如果不然,王氏也不放心把这么个庶女送去侯府。且不说家族利益,如果她行事做派不像样,礼仪规矩上不得台面,也是活打了总督府的脸。 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姚燕语纵然有一个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灵魂也扭转不了这样的命运。 十六岁生辰后的一个吉日,一大早天不亮姚燕语就起身,翠微服侍她换上出门的衣服,然后她依次拜别祖母,拜别父母,跟妹妹姚雀华道了珍重,又无奈的握着姨娘的手沉默了许久,才不舍得从自己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带着翠微和几个贴身丫头婆子离开。 总督府长子姚延恩带着两房男女家仆十几人送姚燕语北上进京,带去的行李等物满满地装了一艘两层的货船。 码头的百姓见了都纷纷议论,说总督府对女儿真是慷慨,大公子进京探望妹妹,居然带了一船的东西。而坐在另一艘客船里贴着窗口往外看的姚燕语却无奈的苦笑,谁知道那船里装下的根本就是自己的嫁妆? 不过,老天待我也算不薄,穿过来安安稳稳的过了十年好日子,虽然是庶女,但因家里女儿实在不多,而父亲又实在精明,女儿作为联姻的必需品被养在深闺,花尽心思教养,这十年来她也是养尊处优的生活。 从此后,离开总督府,就要看自己的了。 进京的水路又走了半个月,等到了京城已经是六月的光景。夹衣换成了薄绸夏衫,京城的夏日居然比江南更加炎热。那种干燥闷热的天气让人心烦。 一柄十六骨水墨画大伞下遮住了烈日骄阳,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下船,皱着眉头上了定候府派来接人的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姚燕语嘴里含着一枚盐渍梅子,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翠微坐在一侧,不时地透过车窗的纱帘往外看。 “姑娘,姑娘!” “嗯?”姚燕语淡淡的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着呢。 “我们过了镇国公府了。国公府好气派。” “你能有点出息吗?两江总督府难道不气派?”马车里没有第三个人,而翠微是心腹中的心腹,是姚燕语这十年来最可靠的人,所以不必拿捏。 “那不一样嘛!按照规格建制,国公府就是比总督府气派啊。” 姚燕语轻笑:“等会儿到了侯府你再惊讶也不迟。定候府连着大长公主府,肯定比镇国公府更气派。” “说的是哦!”翠微立刻兴奋起来,定候府的老太太可是大长公主呢!陛下的姑母啊!那府邸得多气派啊? “再气派的府邸我们也只是睡一张床而已。跟你我没什么关系,你还是省省吧。” “唔,姑娘总是这样,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姚燕语抬手敲了一下翠微的脑门,责问:“谁说的?我最心疼的是没办法把我院子里的小灰小白它们带来,也不能把我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带来。” “哎呀,侯府不比家里,姑娘您再想拿着银针给小灰小白它们刺来刺去的,怕是不能了。倒是您种的那些奇怪的花草,或许姑爷能帮你找到。” “姑爷……”姚燕语听了这两个字,忍不住冷笑出声。 所谓的姑爷将来就是自己的丈夫了,想自己一个十六岁芳华的少女,居然去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当续弦,而且还是在正室没死的情况下如此冠冕堂皇的登堂入室。这若是在现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谁让这里是莫名其妙的大云朝呢。连历史上都没有记载的朝代,她又能找谁说理去? 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方到了定候府邸门口。稍微停了停,马车继续前行,直接从侧门驶进去,又走了一箭之地方停下。 外边有婆子过来请姚燕语下车。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起身,迈开酸麻的双腿缓缓下车时便听见不远处有爽朗的笑声:“大舅兄,一路辛苦了,祖母和母亲一直念叨,说这两日也该到了。” 姚燕语忍不住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穿着一件雪青色对襟薄纱长褛的男子站在那里对着兄长姚延恩拱手,他生的面若冠玉,玉树临风,端的是一副好样貌。 姚燕语收回目光慢慢地下车,心里暗想,此人应该就是姚家的姑爷,定候的嫡三子了。据说定候夫人陆氏膝下三子一女,分别以‘平,安,祥,和’四字为名,排在玉字辈,姚家的姑爷正好是‘祥’字,他的名字应该是苏玉祥。 “哪里哪里,不辛苦。”姚延恩拱手还礼,“本该前两日就到了,路上连日下雨,耽搁了几日的行程。说不得让大长公主殿下跟侯爷夫人等诸位长辈挂念了。” 苏玉祥文雅的笑道:“这不算什么,舅兄和妹妹一路平安就好。舅兄,请。” 第二章 评头论足 姚燕语则上了一顶小轿,由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绕过正门,从东侧甬路至内宅垂花门,却不进去,依然往东绕了一段路,进了一个偏院。 小轿落地,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地下轿,抬头看见一道粉白的墙垣,富贵平安洞门,匾额上端庄雍容的两个字:祺祥。黑漆大门上黄铜门环,亮锃锃的晃人眼。迎面一道小小的影壁,上面五彩绘图是盛开的芙蓉花和一只雍容的绶带。 “姑娘,到了。”翠微看着这道小小的院门,心想这就是我们家大姑娘的院子了吗?虽然不大,但却精致的很,侯府果然比别家不同。 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进门,里面姚凤歌的奶娘李嬷嬷并姚凤歌的陪嫁丫头珊瑚一起迎了出来。 “二姑娘好,二姑娘终于到了,咱们主子念叨了可有几日了。”李嬷嬷和珊瑚一起给姚燕语福身行礼。 “嬷嬷快别多礼。”姚燕语忙虚扶了一下,李嬷嬷是姚凤歌的奶娘,是姚凤歌身边第一得用的人。虽然上了年纪,却依然精明不减。姚燕语知道,此人等闲小瞧不得。 姚燕语随着李嬷嬷穿过小院子里的紫藤架,转过养着睡莲和金鱼的青花瓷大缸,跨过小小的门槛进了姚凤歌和苏玉祥的屋子。 六月的天气,屋子却没开窗户。浓浓的百合香里混杂着药味,姚燕语感觉到一些气闷。 转过屏风又穿过紫色的轻纱帐幔,但见一袭珠帘后一架紫檀雕花架子床上,粉绿色的霞影纱帐幔挂在金钩上,姚凤歌穿着月白绫子中衣靠在枕上,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乍一看上去姚燕语忍不住心惊——不过三年的光景,姚凤歌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姚燕语走到床前,轻轻福了一福:“姐姐?” 姚凤歌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姚燕语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语气虚弱,几乎没有声音:“妹妹,你来了。”说着话,姚凤歌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大颗的泪珠滚滚的落下来,没入胸前的衣衫中。 姚燕语也觉得心酸。想起之前闺阁中姐妹相处的时光,虽然说不上多么亲密,却也没有多大的矛盾。 姚凤歌身为嫡女本就高她一等,很多事都端着架子不跟她和姚雀华两个庶女计较,而姚燕语身为庶女也知道自己的地位不足以跟姚凤歌比,所以知足常乐,姐妹之间也从未争过什么。 和平相处七年的光景,姚凤歌出嫁那日曾经拉着她的手,说祖母和父母跟前还请妹妹多替我尽尽孝道。当时的姚燕语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免唏嘘,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这样风光的出嫁,也不枉她莫名其妙的穿越一场。 一晃三年过去,当初那个风光大嫁的两江总督府大姑娘今日却是命不久矣! 两姐妹随便说了几句话,姚凤歌便有些精力不支。姚燕语细看自己这个嫡姐的脸色,就有点职业病犯了,心想也不知道她的脉象如何,到底是什么病,是不是真的没治了。 李嬷嬷见状,忙凑上来低声说道:“二姑娘,主子累了。姑娘的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要不老奴带您去看看?” 姚燕语点头,跟姚凤歌说了一声‘姐姐你先休息’便退了出来。出门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问李嬷嬷:“这么热的天,姐姐的屋子怎么连窗户都不开?” 李嬷嬷悄声回道:“咱们三爷说,大姑娘这身子弱,怕开着窗子让大姑娘吹了风,再添一重病。” 姚燕语微微蹙眉,这是六月天啊!这么闷也能闷出病来吧?况且那屋子里还有那么重的熏香,空气长期闭塞,人又不能出来走动,十个人都受不了吧? “那,这也是太医的话么?” 李嬷嬷摇摇头:“太医倒是没这么说。” 姚燕语很想说还是把窗户打开,让屋子里通通风比较好,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别让李嬷嬷以为自己是在挑拨姚凤歌和苏玉祥之间的关系。 姚燕语的屋子安排在姚凤歌住的屋子后院,小小的三间,虽然不大,但胜在精致。看来姚凤歌是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里面家私摆设居然也是一水儿的香檀木雕花,帐幔被褥都是新的,但凡能用得着的东西都又,可谓一应俱全。 李嬷嬷引着姚燕语把屋子看了一遍,又指着那一架雕花檀木床说:“被褥都是主子找了十全嬷嬷新做的。主子说了,从外头看,二姑娘是委屈了,但姐妹两个关起门来,决不能让二姑娘委屈。”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心想什么事委屈什么事不委屈我自己心里明白着呢。 “姑娘的东西一会儿叫他们都搬进来,这个小后院没有外人住,东西厢房姑娘瞧着那边合适放东西直接吩咐给他们就是了。” 姚燕语只得客气的笑着:“有劳嬷嬷费心了。” “这都是老奴应当应分的。”李嬷嬷说着,又叹了口气。 姚燕语自然明白,若是她的嫡姐真的一病呜呼,李嬷嬷这个奶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边还没落座,便有个穿青衣的丫头进来说道:“太太叫奴婢来请姚二姑娘去前面吃茶。” 李嬷嬷忙自责:“老奴真是老背晦了,见了姑娘只是欢喜,竟然忘了带姑娘去给太太见礼。” 姚燕语但笑不语,李嬷嬷自然不会老背晦,自己这种身份,如果定候夫人不发话,而姚凤歌又不能亲自带着上去的话,她是没资格去上房见礼的。料想此时姚延恩已经同苏玉祥一起见过定候了,定候夫人陆氏才叫人来请姚燕语。 陆夫人房里,定候世子苏玉平之妻封氏,次子苏玉安之妻孙氏都在,婆媳几个正凑在一起说家事,旁边还有姬妾丫鬟数名却都不敢放肆,或端茶,或执扇,都是低眉顺眼,屏息凝神。 有人先进去回禀,之后姚燕语被请入内给陆夫人见礼。 “这孩子长得好模样。”陆夫人笑眯眯的伸出手去。姚燕语上前两步把自己的手递过去给陆夫人握住。 大奶奶封氏认真的看了姚燕语两眼,笑道:“太太说的是,虽然跟三弟妹的模样不大像,但却别有风情。” “真人比画像上更俊些。”二奶奶孙氏也笑着添上一句。 陆夫人又认真的看了姚燕语的眉眼和手指,满意的笑道:“说的是,比画像上更俊俏。”说吧,陆夫人又指着封氏和孙氏给姚燕语介绍。 姚燕语忙给封氏见礼。封氏拉着姚燕语的手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既然进了侯府的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需要什么只管叫人来跟我说,不必客气。” 姚燕语忙答应着,又转身给孙氏见礼。孙氏笑嘻嘻的说道:“啧啧,这模样真是好,把咱们都给比下去了。老三有福了!” 陆夫人让姚燕语坐,姚燕语告罪后方坐在末座。封氏和孙氏一再相让,她才在孙氏下手坐下。 有奉茶的丫头献上香茶,陆夫人问了几声总督府老夫人和亲家夫人好,又问这一路北上可还顺利,遇到什么麻烦不曾。 姚燕语一一回答。陆夫人又问李嬷嬷老三那边是怎么安排的,李嬷嬷忙把姚燕语住后院小三间北屋,除了自带的丫头婆子十余人外,三奶奶又拨了两个丫头并两个嬷嬷过去云云。 陆夫人点点头,说:“老三媳妇一向是个妥当的,这样安排很好。只是可惜她徒有一副玲珑心肠,身子骨儿却不争气。” 一时间众人又都敛了笑,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姚燕语轻声劝道:“太太也别太伤心了,身子要紧。况且刚我见了姐姐,她就是精神不济,心里却清楚明白,侯府有陛下和大长公主福泽庇佑,我姐姐又有侯爷和夫人的关爱和太医院的精心调养,想来这病也未必不能好。” 陆夫人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 几个人又闲话了几句,眼看着天色将晚,陆夫人便说要去大长公主府里走一趟,让姚燕语先回去。 姚燕语起身告退,带着翠微和李嬷嬷回了姚凤歌的院子。 这边陆夫人起身去换衣服,一边问封氏:“你看这个姚二姑娘怎么样?” 封氏看着锦兰给陆夫人整理衣襟,便去拿过腰封来伺候着,她在陆夫人跟前做了十年的媳妇,自然知道婆婆想听什么样的话,于是笑道:“看上去挺懂事的,性子温和谨慎,模样也出落的不错。虽然不如她姐姐大气,但到底是庶出的,底气不足也是有的。等将来跟了三弟,太太再用心教导她几年,也就好了。” 陆夫人点点头,深为赞同的说道:“我倒是觉得,她的模样比她姐姐好,看上去是个有福的。而且性子也好,虽然少了她姐姐的那几分伶俐,但女人家重在性情温和,没得那么掐尖要强的,有什么好?!” 孙氏忙笑道:“太太说的极是。” “哎!走吧。我们家老三,也真是够苦的了。二十二了还没个一男半女的不说,还要我这个当娘的操心他房里的事情。”陆夫人换好了衣服,从穿衣镜里照了照,方带着两个媳妇出门。 ------题外话------ 亲爱滴们,欢迎跳坑! 珠珠一个个接住乃们哦! 第三章 探病相遇 晚饭姚燕语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用的,姚凤歌病的这些日子,自己早就添了小厨房,厨娘都是姚远之早就送过来的,生怕女儿吃不惯京城厨子做的饭菜,特意送了江南的厨子来。 陆夫人居然叫人送了两个菜给姚燕语,送菜过来的人说:“太太的话,本来要设家宴请姑娘过去,但一来是国孝在,咱们家又不比别人家,弄不得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的事;二呢,三奶奶也病着,想来三奶奶也希望二姑娘多陪在身边,所以二姑娘这几日也不用上去了,只管陪着三奶奶。太太还说,请二姑娘不要拘礼,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说。下人有不听话的偷懒的也尽管打出去。” 言外之意很明显,你还不是继室,不是我们家的媳妇,晨昏定省不是你分内的事儿,你是来陪你姐姐的,只管在你姐姐身边呆着就成。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虽然说得隐蔽,姚燕语还是听懂了:国孝还在,不许不庄重,弄出难听的事情来。 姚燕语站起来听这丫头说完,应了一个“是”字之后,转头看了一眼翠微。翠微忙拿了一个荷包上前去递给了这丫头。 丫头也不扭捏,接了荷包给姚燕语福了一福:“奴婢谢姑娘赏。”便退了出去。 姚燕语看着门帘落下方缓缓转身靠在榻上,心里暗暗地琢磨,既然这几日不用去上房请安定省,那不如好好地谋划谋划将来该怎么办。 给苏玉祥当二老婆这样的事情她是不肯干的。跟他约法三章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他搂着他的美妾过日子,自己站着正室的位置独善其身?这是不可能的。 别的不说,单从子嗣上及说不过去。嫡子未出,不管是妾还是通房,跟夫主过夜后必须喝避子汤,这是大云朝写入律法的规矩。 哪个世族大家如果弄出庶长子这样的事情,轻则没了前途,重则以宠妾灭妻之名定罪,如果妻子娘家势力大,说不好还得有牢狱之灾。 所以姚燕语知道自己如果想弄‘占着茅坑不拉屎’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苏家和姚家都不会饶了她,七年无所出才能被休出门,到那时,嫁妆什么的恐怕都得留给下一任继室。况且,她也等不了七年。 翠微送了上房的丫头回来,看见她家姑娘一个人靠在榻上想事情,一脸的为难,上前去低声问:“姑娘,天色不早了,您还要不要去瞧瞧三奶奶?我刚听见丫头说三奶奶把汤药又吐了。” 姚燕语忍不住皱眉:“这到底是什么病嘛!大姐姐在家的时候身子一直好得很么……” “姑娘……”姚燕语话未说完便被翠微摇头制止,翠微又上前两步贴在姚燕语的耳边悄声劝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会让人误会的。” 也是。姚燕语无奈的笑着点了点头,这院子里可不只是自己带来的人,还有侯府的人。 翠微扶着姚燕语的手臂慢慢地把人搀起来,低声劝道:“姑娘,咱们还是去瞧瞧三奶奶吧。若是三奶奶的病能好的话,该多好。”翠微看着姚燕语微蹙的眉头,心想她们家姑娘自从知道自己要进侯府给苏姑爷当继室以后,这脸上就没笑过。 姚燕语忽然心中一亮,是啊,如果姚凤歌不死的话,自己不就可以不给苏玉祥续弦了么! 两江总督府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这话可是她小时候亲耳从那个精明爹的嘴里听到的。如果能以姚凤歌的病做筹码的话,是否可以换得自己的自由身呢? 自己已经进了侯府,嫁妆都带来了,应该不会再回姚府了。不做继室,那么就算是贵妾了。只要是妾,那么就由姚凤歌做主。如果能说服姚凤歌放自己出府去个清净的庄子上过自由日子,岂不很好? 姚燕语主意一定,连日来的抑郁散开,心里也痛快了不少。 带着翠微进姚凤歌的卧室,李嬷嬷正看着大丫头珊瑚给姚凤歌擦脸。姚燕语便轻着脚步上前,说道:“我来吧。” 珊瑚忙回头给姚燕语见礼,姚燕语拿过她手里的帕子,重新从温水中绞过,上前去坐在床沿上给姚凤歌细细的擦脸,然后又拿过她的手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另一只手却摁在她的脉搏之上,用心的听脉。 姚燕语在现代时进修的是西医,是一位心外科博士。 穿越过来之后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平时没什么事儿就翻家里收藏的书籍。姚家家族算不上大世家,祖上数到三代原是商家,到了姚远之祖父那一代自觉天下银钱已经赚足,又羡慕读书做官的人可以封妻荫子,便广置田地弃商从农,让自己的子侄专心读书。 姚远之的父亲从科举出身,一生兢兢业业坐到户部尚书。老爷子遵从祖训,尊师重道,扩建私塾学堂,教子有方,姚远之亦从科举出身,头脑手段比祖父更好,如今是两江总督。 正是因为有一位喜欢读书人的祖宗,姚家的大书房里藏书很多,也很杂。姚燕语偶然一次机会翻到了一本失传已久的医书,便悄悄拿回自己房里研究。 有了医书相伴,姚燕语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生活便有了消遣。反正她既不喜欢针黹刺绣,也不喜欢琴棋书画,对厨艺什么的也不怎么上心。唯一肯花心思的也只有这本医书。 古代行医没有西药,没有手术刀,靠的都是那些中草药还有银针。对于姚燕语这个外科大夫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遗憾,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有一套像样的手术刀,就算是闲着没事儿拿着玩儿也好。 为了结合实践,她在院子里养了很多猫狗鸡兔,还有各种能搜罗种植的中草药。当然,她弄这些的真正心思是不会说的,那样会暴露自己的逆天,会被当成妖孽绑到柴堆上烧掉。 姚家的下人都说二姑娘喜欢奇花异草,喜欢养猫狗,是个心善的人。上头老太太和太太却无所谓,反正养这些东西也不算出格,又花不了多少钱,养就养呗。 于是十年如一日,医书上的精妙医术被她吃了个透。 此时,姚燕语借着给姚凤歌擦手的时候暗暗地为她把脉,把脉后心里却是一片疑团。 从姚凤歌的脉象上看,她也不过是气血两虚,肝郁心结,肾水亏而肺火旺,所以会咳嗽,睡不好觉,没精神,心情烦躁什么的。但这些毛病凡事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几乎多少都有那么一点。成天勾心斗角的,谁能没个心事?可心事再重也不至于三年下来就要了小命吧? 姚燕语把姚凤歌的手放进薄被中,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样子,转头问李嬷嬷:“姐姐的药呢?” 李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刚喝了两口就吐了。老奴就没敢再让主子喝,主子现在一闻到药味就吐……”喝了这么久了这病也没治好,人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再受那个罪。 姚燕语点点头:“还有么?端来给我看看。” 李嬷嬷只当是姚燕语要给嫡姐喂药,便没多说,只把头一偏,无声的眼色瞟过去,旁边一个丫头便端着一碗汤药上前来递给了翠微。翠微转手递给姚燕语,姚燕语却没去喂姚凤歌而是把药碗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又浅浅的尝了一口。 “二姑娘?”李嬷嬷觉得很奇怪,二姑娘这是要干什么呢? 姚燕语没理会李嬷嬷,尝了一口汤药后便把药碗还给了翠微。又微微蹙着眉头看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姚凤歌一眼,半晌才说:“姐姐这个光景,叫人看了真是心酸。”不管怎么样,先打一张感情牌过去再说。反正她之前跟姚凤歌也没什么矛盾,姐妹情深总没有错。 李嬷嬷听了这话顿时红了眼圈儿:“谁说不是呢。” 姚燕语轻轻叹了口气,吩咐:“这屋子不开窗户,不通风,那熏香就先撤了吧。” 李嬷嬷还没说什么,刚刚端药碗的丫头便回道:“可是主子素来厌烦药味,又睡不好,这是太太专门教人送来的安神香……” 姚燕语微微侧目看过去才发现,这丫头并不是姚凤歌的贴身丫头珊瑚,也不是姚家给姚凤歌的任何一个陪嫁丫头。这丫头是定候府的人。 “姑娘恕罪,奴婢多嘴了。”丫头忙低下头,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李嬷嬷刚要解释什么,门口传来门帘声和丫头的声音:“三爷回来了。” 姚燕语忙从床上站了起来,李嬷嬷则带着几个丫头匆匆往外迎了几步。苏玉祥已经翩然而入,姚燕语已经微微福身:“燕语见过三爷,三爷安好。” 苏玉祥看见姚燕语的时候愣了愣,微微笑道:“我说外头有几个眼生的丫头婆子,原来是妹妹在这里。” “我来看看姐姐,听说她把晚上的汤药吐了。”姚燕语微微低着头,躲开苏玉祥打量自己的视线。 “哎,你姐姐这病……”苏玉祥沉沉的叹了口气,面带哀色。撇开姚燕语走到床前,慢慢地坐下来,牵了牵薄被,给姚凤歌盖的严密些。 你是想闷死她么?六月天里管着窗户盖着被子,还弄那么严密?姚燕语在心里吐了个槽。 苏玉祥只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走到姚燕语跟前,很客气的说道:“你来了,你姐姐应该能宽心些。这里丫头婆子虽多,但都没用,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姐妹情深,你姐姐到了这个份儿上,就劳烦你多多费心了。” 姚燕语低了低头,只留给苏玉祥一团乌沉沉的发髻:“三爷放心,燕语必当尽心照顾姐姐。” 苏玉祥点了点头,又微微一笑:“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你姐姐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身子也要紧。” “多谢三爷体贴。”姚燕语心想你前面让我多费心,后面又让我早些睡,还真是前言不搭后语啊! 第四章 初步协议 看着苏玉祥离开,姚燕语也没多说,只是在临走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是何其精明的人,姚燕语回房坐在梳妆台前把头上的簪环刚刚摘下来,她就端着一碗银丝宫燕粥进来了。 翠微忙笑着迎上去把东西接过来,低声道谢:“多谢嬷嬷想着我们姑娘。” 李嬷嬷轻笑道:“你们姑娘不也是我的姑娘么?现在在这里,还跟我这么说话?” 翠微惊讶之余只得调皮的笑了笑,不再多说。姚燕语看了自己的奶娘冯嬷嬷一样,笑道:“我这里有了燕窝,银耳羹就吃不下了。嬷嬷去瞧瞧火候,等会儿给李嬷嬷送去房里用吧。” 李嬷嬷忙福身笑道:“老奴多谢姑娘了。” 姚燕语给翠微使了个眼色,翠微把屋子里的小丫头们都带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李嬷嬷见状忙凑上前去来,帮姚燕语散开发髻,拿了一只象牙梳子给她通发。 “嬷嬷,姐姐这个样子……”姚燕语为难的看着铜镜里有些模糊的人影,问:“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李嬷嬷苦笑:“主子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们做奴才的侍奉不周,老爷肯定责罚,少不得我们得回去领罪了。”不过如果姚燕语肯留她的话,想来总督府也不会因为几个奴才跟自家女儿翻脸。这也是李嬷嬷极有眼色找机会向姚燕语靠拢的原因。 姚燕语点点头,说道:“其实,对嬷嬷来说,最好是姐姐的病能好起来。” “哎呦我的姑娘!”李嬷嬷这下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一时悲伤直接落下泪来,“难道老奴不是这样想的?大姑娘从一生下来就在老奴身边,老奴服侍了二十多年……到头来……” 姚燕语看着李嬷嬷脸上的泪,转过身来拍了拍她的手,劝道:“嬷嬷别伤心,以我看,大姐姐未必就不好了。” 李嬷嬷顿时愣住,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都这时候了,姑娘又何必说这些话宽慰老奴?” 姚燕语正色道:“我不是宽慰你。虽然我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救大姐姐,但总还是有余地的。” 李嬷嬷大惊之余扑通一声跪在姚燕语脚边,抱着她的腿殷切的问:“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都这种时候了,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姚燕语把李嬷嬷拉了起来,徐徐说道:“我是懂得一些医术,现在也不方便跟你说是怎么学来的。不过我没有什么行医经验,只能治一步说一步。满打满算,我也只有一半儿的把握。但这事儿恐怕府中的太太以及侯爷还有三爷他们不会同意,毕竟我没有行医的经验,他们不会由着我胡来。所以,嬷嬷若想让我一试,就必须为此事保密。” 李嬷嬷这才缓缓地回过味儿来,她满脸疑惑满腹疑团的看着姚燕语,实在猜不透这位二姑娘是为了什么。先不说她治好大姑娘的病之后自己就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地位,单说她凭什么把话说的这么满?一半儿的把握?太医院的大人们都不敢说这话,她凭什么啊? 姚燕语对李嬷嬷的怀疑早就料到,于是也不恼,只淡淡的笑着问:“我且问你,大姐姐的病,太医到底怎么说?” 李嬷嬷虽然不愿意但也不得不说出事实:“说是……过不了这个夏天了,也就这个月底下个月初的事儿。” “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啊。”姚燕语轻叹,“你再想想,如果我想借着这个由头去坑害大姐姐,她可还有什么损失?或者说,我还有什么图谋?我又何必去害一个只剩下一个月寿命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我的姐姐?” “姑娘说的没错,姑娘的确没有什么可图谋的。”李嬷嬷这话是真心的。二姑娘还能有什么图谋呢?只要大姑娘一闭眼,她就是三奶奶,大姑娘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大姑娘又没有子嗣,将来她生了孩子就是三爷的嫡子,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害大姑娘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图谋。”姚燕语看着李嬷嬷的眼睛,说道:“我告诉你我的心里话,只是希望嬷嬷你也能帮我。” 李嬷嬷这会儿反而放心了,没有图谋的人不容易控制,她不敢相信。于是忙躬身应道:“姑娘请讲。只要能医治好大姑娘,老奴为姑娘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做苏姐夫的继室。”姚燕语的声音低而笃定,“我不想留在侯府。我想一个人去庄子上,清清静静的过我自己的日子。所以,如果我能治好大姐,我希望大姐能准我出府,去乡下的农庄上去住。这些话我在家的时候不能跟太太说,毕竟老爷太太养了我这么多年,对我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说了也不会如我的愿。但如果我能医治好大姐,这也算是我给老爷和太太一个交代了。所以,嬷嬷你会帮我吗?” “姑娘此话当真?!”李嬷嬷是大出意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姚燕语随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根玉簪,‘啪’的一声置于地上,玉簪顿时碎成几块。 “我若有半句假话,有如此簪。” “姑娘!”李嬷嬷吓了一跳,身子一颤便跪在了姚燕语的面前:“老奴该死!老奴绝没有质问姑娘的意思。老奴的意思是,姑娘你去庄子上过那种清苦日子别说家里的老爷太太舍不得,就是大姑娘……” 姚燕语淡然一笑:“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所求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我不愿搀和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争斗,也无意于荣华富贵。我只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平安到老。” 其实这些话姚燕语本不该跟一个奴才说,只是姚凤歌现在昏昏沉沉,时好时坏,实在是等不了了。姚燕语要想替她治病,必须先把姚凤歌身边的人打通了,不然就一个李嬷嬷在,她也近不了姚凤歌的身,更何况还要用针灸和汤药调理。 话已经挑明,李嬷嬷作为姚凤歌的乳母,能跟着姚凤歌自然是不愿意跟着姚燕语的。二十多年的主仆情分不是假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姚燕语过来看望姚凤歌,也不知道李嬷嬷是怎么跟珊瑚说的,珊瑚一见姚燕语便福身行礼,模样比之前恭谨了许多。 李嬷嬷以姑娘要陪三奶奶说话为由,把屋子里的小丫头都遣散了,珊瑚一个人在旁伺候,连她自己都守在外间,不许任何人靠近。 第五章 尽心尽力 姚燕语认真的给姚凤歌把脉,然后直接吩咐珊瑚把屋子里的熏香撤了,在把窗户打开,只留着纱屉子,免得蚊虫飞进来。 这院子外面满是花木,窗户一开,有风徐徐吹入带着淡淡的睡莲的香味。没多会儿的功夫,屋子里的污浊的熏香味和药味被吹散,清爽了许多。 姚燕语把自己私藏的那一套银针取出来。这不是什么特别的银针,是她在一次去寺庙上香的时候偶然从一个摆地摊的老人那里买来的,当时买的时候翠微还问她要这个干吗,又不能绣花用。她当时只回了两个字:好玩。 这套银针被姚燕语藏了有六年多了,一直都是给她样的那些猫狗鸡兔门扎,当然,为了找准人身上的穴位,姚燕语也在自己的身上试过。偷偷地,半夜里在床上,装睡把所有人都骗走之后一个人试。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不是往自己的身上刺针,而是往病人的身上。 姚凤歌是她穿到这个地方之后的第一个病人。 姚燕语让珊瑚掀开被子,把姚燕语的裤子掀起来,认准足三里穴,把银针缓缓地刺了进去。 她首先要做的是治的是姚凤歌的肠胃。她喝了太久的汤药,吃饭又不好,肠胃已经被汤药刺激的快废了。现在都到了吃几口就吐的程度了。任何好方子好补药,喝不下去都是白费。在这个没有吊瓶没有西药的朝代,治病只能靠汤药,只能靠肠胃吸收。 撤了熏香,开了窗户通风,然后又施针。姚燕语忙了半个多时辰才从姚凤歌的卧室里出来,并悄声叮嘱了珊瑚:“汤药先不要给姐姐喝了,她这个样子喝了反而刺激脾胃,没什么好处。暂且弄点米汤给她喝。每天多喂几次,嗯……两个时辰喂一次,一次喂半碗。要粟米碾成粉煮的汤,明白?” “是,奴婢明白。”珊瑚感天谢地,天知道如果姚凤歌死了她的下场十有八九就是去家庙里为主子念经了。 一连三日,姚凤歌都没再用安神香,也没喝汤药。当然,汤药的事儿珊瑚一直瞒着,对外边说一直用着,实际上都倒进了痰盂。 姚凤歌这三日内也有清醒的时候,但每次看见姚燕语都只是落泪。第四日上,姚燕语给姚凤歌把脉,脸上有了淡淡的喜色。姚凤歌的胃经有了明显的改善,因为她同时也有针灸肾经的相关穴道,所以肾气升的同时肺火也稍微降了些。 中医把五脏归到五行,心经属火,肝经属木,脾经属土,肺经属金,肾经属水,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十分微妙,中医治疗便是循着其中的规律。 这跟西医完全不同,一开始对姚燕语来说很是陌生。不过十年的时间不短,她又够聪明,今天初试牛刀,居然见了成果。看来华夏文明果然深奥,这神奇的医术并不只是传说中才有。 “姑娘,如何?”珊瑚见状心中甚是安慰,这几日二姑娘也算是劳心劳力辛苦的很,珊瑚心里自然感激。 “今日起,每次给姐姐的粥里可以加一点青菜叶了。至于用什么菜叶……回头我写下来你叫妥当的人出去买,不许惊动不相干的人。明白?” “是,奴婢明白。” “另外,你和李嬷嬷你们两个人在姐姐清醒的时候一定要多跟她说她的病一定能好,她的病有得治,她绝对不会死之类的话。务必要让姐姐相信。”姚燕语细细的叮嘱。 珊瑚惊喜的看着姚燕语:“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主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您有十成的把握了?”绝望到极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燕语看了一眼已经昏睡过去的姚凤歌,把珊瑚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细想想,如果家里的人包括太医都说你患了重病,医治不好了,你会怎么样?你跟着大姐姐这么多年,也应该明白三人成虎,指鹿为马的道理。或许这病本没有那么重,但被你们这些人说的,好像她真的得了绝症,再无活路了。她自己都没活下去的信念了,这病还怎么治?” “是,奴婢明白了。”珊瑚立刻低下了头,这大半年来,自从又一次二奶奶无意间说漏了嘴,说自家主子的病怕是好不了了,太医都说回天无力云云,主子的心情就没好过,食不下咽,每天都是愁云满面的。没病也愁出病来了。 姚燕语看珊瑚听进去了,自然不再多说。 姚延恩把妹妹送到,在侯府住了两日也就回去了。临走前又跟姚燕语见了一面,叮嘱她好生珍重,切莫只顾着挂念家中而失了礼数。姚燕语自然垂首聆听并连连称是。 侯府上房,小丫头们都在外边候着,屋子里鸦雀无声。 陆夫人刚给菩萨上了一柱清香,一本经书拿过来还没翻开,后门的门帘声便打扰了她的清净。从后门回来的连嬷嬷摆了摆手,把小丫头们都遣散了,方巾内室去凑近了陆夫人的耳边,低声说:“靛蓝丫头送过信儿来,说三奶奶房里停了安神香。” 陆夫人的眼神一定,继而恢复了平常:“都这个时候了,用不用安神香都一样了吧?” “太太说的是。”连嬷嬷微微的笑了笑,连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都说只有个把月的光景了,就算是神仙也回天无力了。 陆夫人神色不动,把手边的经书又放了回去,淡淡的问:“是谁让停的安神香?” “是姚二姑娘。”连嬷嬷低声回道,“是姚二姑娘说,那熏香太重,怕是病人受不住,所以才让停了。又说,反正三奶奶这几日索性连药也喝不下去了一直昏昏沉沉的,也无须安神了。” 陆夫人微微皱着眉,眼神模糊不定:“这倒也是。” “靛蓝说,姚二姑娘每天都会在三奶奶的床前坐一会子,说是照顾服侍,也没见做什么。” “由着她去吧,她们姐妹一场,都这个时候了总有些体己话说。”陆夫人说完,微微的闭上了眼睛,数着手里的念珠。 * 后院,长房封氏的院子里,孙氏的丫头青荇跟封氏的丫头彩珠凑到一起说悄悄话。 “彩珠姐姐,听说三奶奶那边索性连药都停了?”青荇问。 “没有的事儿吧?药还是每日在厨房里煎了送过去的。”彩珠蹙着眉头回答,“你别乱嚼舌根啊,再怎么样,三奶奶的药是绝不会停的。” “哎呦我不是那个意思,凭他人参鹿茸,又值几个钱?我听说,是姚家的二姑娘吩咐的,反正三奶奶喝了那药也是吐掉,索性就不让她受那个罪了。” “说的也是。喝了也是吐,没得受罪。” “这还是她亲姐姐呢,也太狠心了吧?你说将来她成了三奶奶,还不知道怎么刻薄呢。” “庶出的姑娘,你还指望她能多大方不成?差不多就行了。若不是看在两江总督这个大实缺的份儿上……对吧?”彩珠欲言又止,笑得很是灿烂。 “哎!可怜了咱们三爷了。” “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又不是三爷房里的人,有二爷疼你就行了。” “姐姐又笑话人!难道大爷不疼你?” …… 第六章 福星福星 这晚,苏玉祥照例回来探视姚凤歌的病情,姚凤歌依然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珊瑚说一个时辰前三奶奶醒了,喝了半碗清水。 苏玉祥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兴致廊檐下只随口问了一句:“二姑娘这几天怎么样?” 廊檐下一个穿青蓝色坎肩的小丫头忙福身回道:“回爷的话,二姑娘一般都是早饭后和午睡后过来,晚上如果三奶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她一般都不过来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几天晚上回来都见不到她。苏玉祥眼神闪烁,嘴角淡淡的笑了笑,走了。 姚燕语进定候府第十二天,姚凤歌白天清醒的时间已经明显增长,并且能靠在枕头上跟姚燕语聊家常。病情有明显的好转,并且开始进食各种流质食物,如粟米粥,燕窝粥,银耳羹等。李嬷嬷背地里不知念了多少回西天佛祖如来观音,更是把姚燕语奉为恩人。 这十来天里,按照惯例自然又太医来为姚凤歌把脉,只是都被李嬷嬷挡驾了。李嬷嬷拿了塞了银票的荷包递给太医,为难的说:“我们家主子清醒的时候说了,自己病的样子很难看,不想见人。不过是挨日子罢了,这脉诊不诊的也无非是走个过场,请大人见谅些个。” 太医不过是例行公事,不用把脉又有银子拿,自然乐得回去。 私下里,李嬷嬷也问过姚燕语为何不让太医给她家主子把脉,姚燕语只反问一句话:你觉得那些太医能治好姐姐的病吗?你跟了姐姐这么多年,难道不觉得姐姐这病来的蹊跷? 李嬷嬷顿悟,再也不敢对姚燕语有任何不恭了。 七月,是多雨的季节。而且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的丰沛,北方京城一带隔个一两天便会下一场大雨。这样的天气倒是比六月天舒服,雨后空气很好,也不闷热。 这日一早,姚燕语一早起床在小院子里走了几圈,夜里刚下过一场雨,院子里的花草上都缀着晶莹的水珠,一树合欢花落了一地,连泥土便带了胭脂色。 姚燕语不是那种见落花而流泪的人,对此满不在乎,只是轻轻地舒展开双臂,呼吸着清凉湿润的空气,心肺之中也觉得舒爽。 乳母冯嬷嬷从前院过来,见姚燕语一个人站在合欢树下,便走过去低声说道:“姑娘,三奶奶醒了,说今天觉得比昨天更好了些,让奴婢请姑娘过去呢。” “好。”姚燕语也不多话,睁开眼睛任凭奶娘上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衣襟,便往前面去。 姚凤歌正靠在床上,身后珊瑚拿着白玉梳帮她通发,旁边跟珊瑚一起陪嫁过来的丫头琥珀服侍她漱口。见姚燕语进来,姚凤歌把口中的清盐水吐进痰盂后,微笑道:“妹妹来了。” “姐姐今儿气色果然好多了。”所谓望闻问切,姚燕语面带微笑上前去在姚凤歌的床边坐下来,握住姚凤歌的手腕静静的把脉。 片刻后,姚凤歌满含期待的问:“如何?”这些天来,奶娘和珊瑚已经把姚凤歌的话慢慢地说给她听,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求生的欲望让姚凤歌顾不得许多,毕竟能活着谁也不愿意早早的死去。 二十来天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姚燕语笑意更深:“姐姐可以见外边的太医了。”叫太医来诊脉,通过太医的嘴告诉定侯夫人和府中所有的人,三奶奶死不了了。 “真的?”姚凤歌喜出望外,握着姚燕语的手不放开。 姚燕语点点头,低声说道:“还希望姐姐能够成全我,在合适的时候准我出府。” “妹妹……”姚凤歌立刻收了笑容,一脸戚戚然,“你自小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我怎么舍得你去那等地方受苦?你既然来了京城,我就得替父亲和母亲照顾好你的生活起居。” 姚燕语知道姚凤歌现在还离不开自己,病还没全好,大夫先走了,任谁都不放心。于是轻笑:“姐姐放心,眼前这一个月我是不会离开侯府的。姐姐的病虽然有好转,但总归还没大好,我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离开呢?我现在说这话,不过是想让姐姐早些替妹妹打算打算。以后姐姐有什么需要,只需一句话,妹妹定然义不容辞呀。” “你呀,越是大了,越是任性。”姚凤歌虽然虚弱的打趣,笑容宛如雨后梨花,带着一种别致的美。 姚燕语看的一愣神,这位姐姐可真是好看,大病未愈,这虚弱的一笑也能如此养眼。想那书中所说的西子捧心,也无非就是这样了吧? “三爷来了!”院子里打扫的婆子们惊讶的请安:“三爷早安。”接着,门外屋里连连有丫头们一叠声的请安。 姚燕语一怔,微微蹙起了眉头。 姚凤歌也显然很意外,自从她病重一来,苏玉祥一直睡在书房,晚上只有通房伺候。侯府里的三位公子一早起来都需要去大长公主府中请安,还要给侯爷和夫人请安,早饭后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是不会到她房里来的。怎么今天破例了? 沉默之间,苏玉祥已经进门来,看见姚燕语坐在床边跟姚凤歌手握手的坐着,便是一笑:“妹妹在这里。” 姚燕语只得起身行礼:“三爷早。” 姚凤歌靠在珊瑚的怀里朝着苏玉祥虚弱的笑:“三爷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妾身这里病气重……” 苏玉祥在姚燕语之前坐的位置坐下来,伸出手去握住姚凤歌的手,细细的看着她的脸色:“果然是妹妹在跟前照顾开导的缘故?我瞧你真的比之前好了许多。” “可不是呢,珊瑚她们都说妹妹是福星呢。”姚凤歌依然笑得虚弱,对姚燕语给自己治病的事情缄口不言。 苏玉祥闻言一笑,转头看着立在旁边的姚燕语,说道:“妹妹果然是福星。大哥两个多月没有消息,祖母和母亲都心急如焚,妹妹来到我们府中没几天,大哥凯旋的消息就传进了京城,而且昨晚又有消息来,说大哥不日就要回京了。” “真的?”姚凤歌很是惊喜,眼神中也有了几分光彩。 定侯世子去年秋天的时候领兵征西,战事一直胶合着没有结果,大胜仗没有,小胜帐没用,打了快一年了,前些天听说吃了败仗,损失了不少兵马。朝中大臣和皇帝着急不说,家里大长公主和陆夫人都快急死了。 姚燕语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苏三爷你也太能扯了,我姚燕语区区一介女流,跟朝廷大胜仗有什么关系?你这话若是传出去了会有什么后果?!你丫这不是给我招祸呢吗?! 第七章 各怀心思 姚燕语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一对夫妻面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会说什么。于是微微福身,微笑道:“姐姐今天精神很好,就跟姐夫说会儿话吧,燕语先告退了。” “哎——”苏玉祥忙道:“这会子了,你还回去做什么?不如叫人把早饭一并摆到这边来,咱们一起吃饭。” 姚燕语心想我同你一个桌上吃早饭?你还真把我当成你的妾了不成?于是微笑着拒绝:“刚过来之前已经用了一碗粥了,三爷的好意只能心领了。燕语告退。” 姚凤歌靠在床上冷眼瞧着姚燕语对苏玉祥避如蛇蝎的样子,心里好生纳闷,夫君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妹妹?她居然宁可去庄子上住也要躲开他?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说明燕语对自己丈夫无心,这样的话就算是父亲怪罪,自己也有话说。妹妹自己不愿意,难道还要牛不喝水强按头? 姚燕语从姚凤歌的屋子里退出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进门后便吩咐翠微:“我有些不舒服,要略躺一会儿,你让小丫头们都远一点,不许吵到我。” 翠微忙答应着遣散了屋子里的人,并端来早就预备好的紫薯十米粥,悄声劝道:“姑娘好歹吃点再睡。” 姚燕语自然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吃了一碗粥,两块粟米糕,漱口后方拿了本闲书躺去榻上看。她是打定主意今天不出门了。因为她知道,苏玉祥见姚凤歌病情好转肯定会叫太医来给姚凤歌诊脉,姚凤歌现在这种状况,太医肯定还会给她开药方。所以自己还是不露面的好,免得横生枝节。 苏玉祥既然说了在姚凤歌这里吃饭,总不能因为姚燕语不在就走人。 饭菜摆上来,姚凤歌病弱不能下地,小炕桌就被摆到了床上。夫妇二人简单的吃了早饭,苏玉祥便说:“你精神虽然不错,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待会儿再把张太医请来调整一下药方子,乖乖吃药,养好了身体要紧。” 姚凤歌含泪点头:“妾身病了这么久,累三爷受苦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我是夫妻啊。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苏玉祥握了握姚凤歌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这病就是心思太重的缘故,你妹妹来了,陪你说说话,开解开解,就好了。” 姚凤歌再次点头:“是啊,燕语细致体贴,妾身由她照顾,受益匪浅。” “嗯,你们姐妹情深,这是你的福气也是她的福气。”苏玉祥笑着,似是转念想到了什么:“对了,平西大将军七日后班师回朝,大皇子代替圣上出城迎接,京城多少权贵子弟和姑娘们都会一睹韩将军麾下铁骑的风采,二妹妹来了有些日子了,一直闷在家里也无聊的很,不如让她跟玉衡她们一起出去逛逛?” 苏玉蘅,苏家二房庶女,贵妾所出。今年十四岁,待字闺中,写的一手好字,弹得一手好琴,是京城里玲珑剔透的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定候苏光崇的弟弟苏光岺前几年外放去了广宁,二房的家眷都跟着去了,走的时候苏玉衡正好出水痘,大长公主心疼孙女,便把苏玉衡留在了身边。 虽然是个庶出女,但因为苏家玉字辈的姑娘的确太少,长房只有一个嫡长女苏玉荷已经出嫁了,二房也只有两个姑娘,苏玉蓉跟着苏光岺去了广宁,也已经在广宁那边定下了亲事,出嫁什么的都在广宁办了。家里如今只有苏玉蘅是最小的一个。纵然庶出,怕是也比寻常官宦人家嫡出的姑娘要尊贵些。 苏玉祥提出要姚燕语跟苏玉衡一起出去玩儿,姚凤歌的心中千回百转,之后笑着点头:“爷说的很是。若不是因为我病着,早就该带妹妹出去走走了。说起来,父亲一直外放,她小时候也没跟着出过门,竟是头一次进京呢。只是,我怕她……” 苏玉祥笑着打断姚凤歌的话:“有什么好怕的?家里仆妇一大堆都跟着,而且那天锦林军是二哥掌管,又是跟在蘅儿身边,难道谁还敢对她不敬不成?你也太过小心了。” “如此,就请爷多费心了。”姚凤歌知道自己再说就多了。而且,她坐起来这么久,也累了。毕竟是久病之人,没那么多的精神去思量这些事情。 “你先歇着,我去吩咐人请太医。”苏玉祥扶着姚凤歌躺好,又叮嘱珊瑚等人悉心照顾才出去了。 姚凤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里却乱的很。 珊瑚和琥珀把屋子里收拾妥当,李嬷嬷端着一只翡翠碗进来,看姚凤歌的脸色有些不好,便担心的问:“主子觉得怎么样?早晨看着还好,怎么这会儿脸色这么差?可是爷跟你说了什么?” 姚凤歌徐徐睁开眼睛,似是没听见里默默的话一样,自言自语:“三爷怕是对二妹动了心思了。” “主子莫怕。”李嬷嬷忙劝:“莫说二姑娘对三爷没那份心思,就算是有,现在还有国孝在呢。大长公主和太太的眼里都容不得砂子,三爷动心思也没用的。等过了年,您这病也该大好了,到时候二姑娘已经去了庄子上了。” “你难道没听说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姚凤歌冷笑。 “那不至于,二姑娘再不尊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李嬷嬷耐心的劝。 姚凤歌的心里已经被一碗醋给迷了心智,冷笑道:“这有什么,既然我不死了,她也只能是个妾而已。还说什么尊重不尊重?” 李嬷嬷轻声叹了口气,劝道:“我的好主子,您细细的想想,她若是恋着三爷,又何必费心思救您?况且奴才瞧着,二姑娘的心性高着呢,绝不会甘心为妾。” 姚凤歌沉默了片刻,舒了口气,自嘲的笑了:“也是我多心了。不管怎么样,我得先好起来再说。再这么病怏怏半死不活的靠下去,三爷纵然有一百颗心,也被别人给拢走了。” “正是这样呢。”李嬷嬷端过药碗来给姚凤歌:“这是老奴亲手在小厨房炖的药膳。” 姚凤歌听了,只得再次打起精神来吃东西。刚刚的早饭是按照份例摆上来的,完全照顾的是苏玉祥的胃口,她根本什么都没吃。 苏三爷回房陪三奶奶用早饭的事儿片刻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陆夫人刚用完早饭正在漱口,听连嬷嬷耳语几声后,喊着一口漱口茶半晌没动。之后把漱口茶吐进痰盂之后,慢慢地拿了帕子擦拭着嘴角,皱着眉头看了连嬷嬷一眼。连嬷嬷又轻轻地点了点头。陆夫人把手里的帕子往一旁轻轻一丢,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连嬷嬷上前两步扶着陆夫人起身离开偏厅,慢慢地进了内室。 “太医什么时候来?”陆夫人缓缓落座,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已经叫人去请了,说话的功夫就来了。” “等会儿太医来了,我们一起过去瞧瞧。”陆夫人说完,又有些厌恶的哼了一声:“老三媳妇这病,可真是反复无常。” 连嬷嬷站在旁边低着头,没敢搭话。 第八章 难言之秘 太医的确很快就到了,陆夫人带着封氏和孙氏一起到了祺祥院,李嬷嬷等人齐刷刷的出来迎接见礼,姚燕语自然也不能躲在后面装傻。 “你姐姐的病到底怎样?我听说这几日好了许多?”陆夫人的脸上带着喜气,问姚燕语。 姚燕语忙回:“回太太,这几日姐姐是能吃得下几口细粥了,但到底还是无法下床,姐姐说劳太太亲自过来探视却又不能起身相迎是她不孝,还请太太不要怪罪。” 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说这样的话作甚?难道我是那种只看重规矩的人么?我只盼着她快些好起来也就知足了,迎接不迎接的有什么要紧?” 说话间,陆夫人进了正厅落座,给姚凤歌诊脉的太医已经从屏风之后转了出来给陆夫人见礼。 陆夫人看清太医后,颇为殷切的问:“原来是刘太医,我这三儿媳妇的病到底怎样?这反反复复的真是叫人揪心。” “回夫人的话,从脉象上看,三少奶奶的病的确有好转了。” “哦?”陆夫人十分惊喜的看了一眼封氏,“真的?” 封氏皱着眉头问:“之前也是刘太医说我三弟妹的病撑不过这个月,怎么才过了二十几天,您又说有好转了呢?刘太医,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不能马虎对待。我们家可也不是那些寻常人家,由得你糊弄。” 刘太医忙道:“世子夫人恕罪,之前下官说的那些话是根据三少奶奶的脉象,今天这话,自然也是因为三少奶奶的脉象有变才这样说。世子夫人若是不信,可另请太医过来诊脉。” “罢了,我们信得过你。”陆夫人摆了一下手,“你多费心了。医治好了我这三儿媳妇,不但我重重有赏,大长公主也会赏你的。” “是,谢夫人。”刘太医忙躬身言谢。 陆夫人看了一眼姚凤歌的卧室欲言又止,孙氏立刻劝道:“太太昨儿晚上受了点湿气,咳嗽了几声,这会儿还是不要进去了罢。太太不放心,不如儿媳进去瞧瞧她?” “你去吧。”陆夫人看了封氏一眼,又说:“你也去,看看你三弟妹有什么需要的,你就着手给她办了。她久病之人也经不起人来人往的,我先回去了。” 封氏忙应道:“是。” 两妯娌并姚燕语三人送陆夫人出门后,封氏方转身微笑着问姚燕语:“妹妹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来了这么多天了,你总是闷在这院子里,也不去我们那边走走?” 姚燕语自认在侯府的地位尴尬,不宜张扬,所以来了侯府之后,她从没去封氏和孙氏房里去串门,只让乳母冯嬷嬷给两处送了些她从家里带来的绸缎刺绣等物表示了一点心意。 这会儿被封氏给当面点出来,虽然知道多半是玩笑话,姚燕语还是正色回答:“请世子夫人和二奶奶见谅,实在是燕语嘴笨口拙,又想着世子夫人料理家事繁忙,二奶奶又要在太太跟前服侍,姐姐病着不能替二位分担也就罢了,燕语却不能再去给二位添乱了。是以没敢过去叨扰。” “瞧瞧这一张伶俐的小嘴儿。”孙氏笑着拉住姚燕语的手腕,对封氏说道:“她这样的还说自己嘴笨口拙,我岂不成了没嘴的葫芦?” 姚燕语只得笑着低头,封氏则笑道:“妹妹本来跟我们不熟就有点怯生,在被你打趣,她都不敢说话了。” 三人说着话进了姚凤歌的卧室,姚凤歌正靠在一摞被子上闭目养神。跪在床边脚踏上的琥珀见崔氏等人进来,忙站起来转身行礼:“世子夫人,二奶奶。” 姚凤歌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封氏和孙氏,做挣扎起身的样子,伸着手抓住琥珀的手臂,嘴角弯起一个苍白的笑容:“大嫂,二嫂……” “哎呦,你还想起来给我们请安呢?快躺着吧。”孙氏先一步上前,阻止了姚凤歌起床。 封氏在丫头搬过来的椅子上落座,劝道:“你别动,仔细头晕。我们也是不放心你,进来瞧瞧。” 姚凤歌自然说客气话,又吩咐小丫头重新上茶。 妯娌三个和和气气的说话,无非是让姚凤歌好生养着,别想太多,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着急也没用,好在有二姑娘来了,由她对你细心照顾,你这病合该好了云云。 姚燕语在旁看着,这妯娌三个怎么看上去都像是情投意合情深意重的好姐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矛盾。但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暗想这定候府中三房妯娌的关系果然这么好呢,还是在粉饰太平? 陆夫人从祺祥院离开后没急着回自己的房里,而是转了个方向去了后面的花园子散心。连嬷嬷跟在她身旁,后面跟着几个大丫头拿着坐垫,巾帕,拂尘等物亦步亦趋,跟的不远不近。 “你觉得这事儿蹊跷在哪里?”陆夫人在一处邻水的凉亭中坐下来,看着荷叶间嬉戏的锦鲤。 连嬷嬷把手里的鱼食递上来,低声说道:“老奴也说不出来,若说有什么,应该是在那位二姑娘身上。只是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有回天之术?” “叫人暗中去查查,看她在娘家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是。”连嬷嬷答应着,又提醒陆夫人:“可三奶奶这事儿……” 陆夫人冷笑:“她自己心里有数。那天被我撞见,就应该知道悔改了。况且,她熬不熬得过这一关也还难说呢,不过是稍微有些好转罢了。明天叫张太医来再给她诊脉。” 连嬷嬷应了一声,又问:“那……安神香?” 陆夫人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不必用了。若执意给她用,肯定会引起她的怀疑了。说到底我还是觉得这个二姑娘有蹊跷,总不过来了不到一个月,一个本该死的人就这样闯过来了?” 连嬷嬷轻笑道:“早起三爷说,她是个福星呢。说世子爷他们大半年没有好消息,二姑娘来了没多久,西边就凯旋了……” “住口!”陆夫人皱着眉头冷声喝道:“这种话也是乱说的?!西边大胜仗是陛下的福泽和臣子将士们的血汗,跟一个小小的女子有什么关系?老三口无遮拦也就罢了,你也如此糊涂!” “是。”连嬷嬷忙敛了笑,躬身应道:“老奴糊涂了。” 陆夫人沉默了半晌,方忽然叹道:“其实,跟姚家的联姻与我们还是十分有利的。如不是那件事情太过分,我也不希望姚氏出事儿。只是……这种丑事若是传出去,连陛下和长公主的脸面也没有了!而且,老三将被置于何处?!所以,我也就顾不得旁人了!” 连嬷嬷忙道:“主子殚精竭虑,为的都是定候府和三爷着想。这只是三奶奶一个人的错,就算是那样的结果,也是她自己修来的,主子保重身体要紧。” 第九章 抬头相遇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但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 姚凤歌依然是病着,太医说三奶奶的病或许可以拖到明年。定候府中的人多少有了点笑容,但却也没多少欢喜,拖到明年也是个死,早死晚死也不差这几个月。 姚燕语每天还是要给姚凤歌针灸,但已经不跟开始那样只是调节脾经肾经,而是要从心肺经脉上下手了。开始的时候姚燕语也紧张,虽上一世她曾做过很多例心胸手术,对心胸内结构的熟悉跟熟悉自己的掌纹差不多,但毕竟是以陌生的方式来施诊,稍有不慎便是一条命。 苏玉祥每天都会过来,而且是不定时的,或早或晚,让姚燕语琢磨不透,便只得把针灸的时间改到了夜里。 这日据说是镇国公平西大将军韩巍以及诚王世子和定侯世子凯旋归来接受皇帝陛下召见的日子,大皇子会代替天子十里锦铺相迎,京城内一片沸腾。 姚凤歌头一日便跟姚燕语说来了这么些日子了,一直闷在府里,怕是闷坏了,不如去会同三姑娘(苏玉蘅)一起出去散散心。姚燕语心中则想着总要熟悉一下京城的状况,将来离开定候府也不至于是睁眼瞎,于是便应了。 一早起来,先过来陪着姚凤歌用了早饭,李嬷嬷便带着姚燕语至崔氏房中,崔氏已经趁着去给大长公主请安的时候同苏玉衡说好,这日让她与姚燕语同行。 苏玉衡性子开朗活泼,听说有玩伴儿自然高兴,一早起来便穿戴了从大长公主府过来,见姚燕语第一面便笑嘻嘻的拉着她的手叫姐姐。 姚燕语见这个十四岁的姑娘有着跟年龄不甚相符的纯净明澈的眼神,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良。姚燕语猜着可见她被家族养护的极好,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知之甚少,心思单纯,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明明白白的写在眼里,不掩藏,不虚伪。 当然姚燕语知道,这些并不能说这位三姑娘是白痴,不懂人情世故。相反,这样的玲珑剔透的人面前,那些虚假的花招尽量不要耍,那样只能被人低看一眼而已。 不过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是好,姚燕语知道只要自己少说话做好一个宾客该做的安静的呆在苏玉蘅的身边就好,她今天只是被带出去看热闹的定候府的亲眷。 这次出征镇国公受封平西大将军挂帅,定侯世子以及诚王世子拜将,可谓豪华阵容。一朝得胜还朝,那也必须是极尽的荣光。 京城西城门通往皇宫的大街上人满为患,两边的茶楼酒肆更是座无虚席。上上下下的人都挤在街道两旁和每一栋楼的窗口栏杆内等着看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 苏玉蘅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得到的消息差不多是最早的,早在七日前就叫人拿了银子在凤翔楼定了临街的小雅间。马车在凤翔楼内院停放后,她便拉着姚燕语的手一路上楼直接进屋。 跟随的仆从自然为二人打点好了一切,姚燕语安安静静的坐在雅间里喝茶,心里感慨古代就这么一点好,只要你有权有势,只需动动嘴皮子,就会有人把你喜欢的想要的都捧到面前来。 外面喧哗如潮,早在窗口观望的小丫头松子儿笑嘻嘻的回道:“姑娘姑娘,来了!国公爷和世子爷他们来了!” 苏玉蘅立刻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往窗边去看,却又见姚燕语还稳稳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又转回去一把把人拉了起来:“姐姐快来看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胜景。” 姚燕语被拉着走到了窗户跟前,一手扶着窗户把脑袋探出去往外看。 外边人山人海,群情激奋,青石铺就的街道两边站满了维持秩序的锦林军。 市井百姓站在街旁,大婶大妈们你推我搡。酒馆茶肆的窗口也挤满了人,大多是年轻的女子,也偶尔有公子哥儿。毕竟凯旋归开的是大云朝的热血男儿,女孩子们一朝春心萌动跑出来是很正常的,而公子哥儿们则是被打击的对象,没几个人跑出来找刺激。 “姚姐姐,看,快看——那身紫色战袍的便是镇国公!”苏玉衡指着远处一抹紫色给姚燕语看,“他身后那个穿青色战袍的是大哥!那个穿白袍的是镇国公世子韩熵戈韩小将军,红袍的是诚王世子!姐姐你看,大哥儒雅温润,真不愧是一员儒将……” 姚燕语微笑着连声称是,看着那一队威风凛凛的铁骑自西面而来,马蹄嘚嘚,铁甲诤诤,果然是气势如虹,士气冲天。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些事情。 大云朝虽然礼制森严,男女大防讲究的也是授受不亲,但却也没有严格到女孩子必须足不出户的地步,更不会因为被谁看了就必须得嫁给谁。 因为大云朝皇帝祖上尚武,所以那些贵族少女们也相对开放一些,公主郡主当街骑马,去郊外游玩狩猎,蹴鞠,打马球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而那些世族文臣家的女儿则相对文静些,家教使然,像姚家这样的人家,姑娘家从小教育的是女红针黹,琴棋书画,对那些狩猎,蹴鞠什么的反而不怎么热衷。 是以,宗室贵族都喜欢娶文臣世族家的姑娘,因为这些姑娘文雅含蓄,娴淑温良,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那些武勋卓著的公侯或者将门则是公主郡主们的良配。因为这些男儿们英姿勃勃,能满足公主郡主们心中的英雄梦,而且也是宗室皇族赖以保卫边疆的中流砥柱。 “姚姐姐你想什么呢!我问你呢,你看诚王世子英俊还是镇国公世子英俊呢?”苏玉蘅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不见姚燕语有反应,便忍不住伸手攀住了她的肩膀。却不料她手指不经意的勾了姚燕语的耳坠一下,那冰种翡翠的坠子便脱了环往下掉。 “啊——”坏了!眼看着要砸到诚王世子的头上,姚燕语吓得脸色发白,哪里还顾得上苏玉蘅问的是什么。 姚燕语一声惊呼被湮没在如潮的喧哗声中,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连身旁的翠微都兴奋地朝着楼下的铁骑英雄们挥手,没把她家姑娘的惊呼当回事儿。 然,铁骑队列里的一位铜甲副将却忽然抬头看过来,目光冷硬如刀,带着森森的杀气。那一瞬,姚燕语似乎觉得自己被这冰冷的目光穿透了心脏,一时连呼一口气也不能。 那副将忽然长臂一伸,一把接住了姚燕语的那枚翡翠耳坠。看清手中的东西后,那杀气腾腾的目光骤然收敛,虽然还是冷如刀锋,但却没了那股逼人的杀气。 姚燕语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握着帕子的手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低声叹道:“这人好凶!” “谁啊?”苏玉蘅纳闷的问:“谁凶?” 姚燕语看着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的男子,低低的一笑:“没谁,我觉得这一支铁骑真的好威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股铁血的味道。” 苏玉蘅一拍手,笑道:“对!姚姐姐说的没错!这就是我大云的英雄!祖母说,真正的男儿都在军营里。” 第十章 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说,真正的男儿都在军营里。 姚燕语听了这话,淡然一笑。不管真正的好男儿在哪里,都不是她能想的。她是姚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两江总督姚远之,姚家的女儿将来都是姚总督用来巩固姚家地位的筹码。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的父亲,因为在大云朝,在这些皇室贵族和门阀世家的眼里,儿女的婚姻首先看的是利益,两家联姻是否能把利益最大化。其次是门当户对。然后才是小儿女的意愿。 门当户对重要吧?但在最大的利益面前,门户之见都得靠边站。比如公主郡主远嫁和亲,皇族宗室难道不心疼吗?皇上王爷难道不想门当户对吗?在政权的稳固跟前,纵然骄傲如公主,该远嫁的时候也得远嫁。 至于小儿女的意愿,那得是在前面两个条件都允许的情况下才成立的。 比如某家的女儿到了结婚的年龄,家族从利益道门户,选出那么几家来供女儿或者儿子自己挑选,问问这几家的公子或者姑娘哪个更合意?而被问的儿女自然要回一句:全凭父母做主。 当然,这也得是极其宠爱儿女的父母。 姚燕语知道,所有这些她都是不可奢望的。就像当初自己被父亲一句话就送进了定候府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人问她一句,你可愿意? 西征军凯旋归来,整个京城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沉浸在一片欢喜之中。定候府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世子苏玉平还在这次征战中立了不小的军功,被皇上封为定远将军。 因为胜仗的缘故,把太后薨逝的悲哀冲淡了不少,虽然国孝期间不能大摆筵席,但定候府关起门自家父子爷们儿以及大长公主及陆夫人等婆媳几人勉强凑了两桌家宴。大长公主的吩咐:只不许用酒,不许唱戏说书就是了,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也就罢了。 因为是团圆饭,姚凤歌这个病怏怏的人又不能参加,姚燕语便被请到了前面。 她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姚凤歌说,你不要觉得身份尴尬,抛开之前那些打算不说,单只你是我妹子这一层亲戚关系,去前面吃个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我不能带你过去,你自己多注意言行举止,侯府毕竟不比我们家里,大长公主跟前的规矩也多。我让李嬷嬷陪你去,有事她会提点你。 姚燕语还想说什么,孙氏已经亲自过来。进门便拉着姚燕语的手说:“太太想着你怕生不肯去,就叫我来带着你一起去。你姐姐身上还没大好太医不准她出门,不然的话也是要一起过去的。” 姚凤歌靠在床上笑得虚弱:“我正说她呢,我这个妹妹在家的时候就认生不喜出门,如今有嫂子带着她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说着,又吩咐翠微:“还不带你们姑娘回房去换衣裳?” 姚燕语无法,只得回去换了一身见客的正装出来跟孙氏一起坐了车往大长公主府里去。 虽然打了胜仗是喜事,但毕竟还在国孝中,大长公主又是皇室一员,所以府中所有的人从男到女都没有一个人穿红紫之色。 姚燕语自然也不会选红紫之色,她穿的是一套雪青色绣兰草的襦裙,薄薄的茧绸上绣着几根稀疏的兰草叶子,两箭雪白的兰花,一只翩跹的彩蝶,灵动轻巧。 夏末时节,天气依然很热,但却有风。风一吹,伴着细碎的脚步,浅紫色的裙袂微微扬起,裙角上绣的兰草图案若隐若现,整个人便是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大长公主满头银发,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团花宫袍端坐在公主府后花园嘉荫堂正堂首座,看见跟在陆夫人身后跟在孙氏身旁做未出阁姑娘打扮的女子时,眼神稍微停顿了一下。 陆夫人便转身拉了姚燕语的手上前两步,回道:“回大长公主,这就是之前说起的老三媳妇娘家的妹子了。今儿趁着大家都过来,媳妇便做主把她也带了来给大长公主见见。” 姚燕语已经规规矩矩的跪下去磕头:“臣女姚燕语给大长公主请安,大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免礼罢,今儿只是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而已,不必行国礼。”大长公主微微笑着朝摆摆手。 “是,谢大长公主。”姚燕语缓缓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站到孙氏的身后去。 “姚姐姐!”苏玉蘅笑嘻嘻的从大长公主身侧起身,走到姚燕语身边伸手拉住了她,“你这两天在家做什么呢?” 姚燕语微笑着回道:“没做什么,就是照顾姐姐的病。” “大伯和哥哥们还没过来,咱们去那边坐坐,我给你看祖母样的磷光鱼。”苏玉蘅说着,拉着姚燕语便往外走。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陆夫人,陆夫人正在跟大长公主说话,根本没在意她。倒是孙氏瞧见了,只笑着点了点头。姚燕语才放心的跟着苏玉蘅出了嘉荫堂。 苏玉蘅拉着姚燕语穿过一片柳荫,在一组石桌跟前坐下来,笑道:“姐姐,过几天我们棋社是镇国公府二姑娘的东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姚燕语轻轻摇头:“可是我于棋道上很是一般,怕是会扫了你们的兴致呢。” “这有什么呀,我们也不过是玩罢了,谁还指望在我们这脂粉队里出个国手不成?三嫂子病着,也没办法陪你说笑玩乐。你一个人在家里不闷么?” 姚燕语轻笑:“还好,习惯了就好了。” “你之前在家里的时候都玩什么呢?可不会也这样每天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阿弥陀佛,那岂不是要浑身长毛了?哈哈……”苏玉蘅说着,拿着扇子捂着嘴巴笑起来。 姚燕语依然笑得和煦:“我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喜欢一个人呆在院子里的,看看书,侍弄侍弄花草什么的,一天的光景很容易就过去了。再有,我养了三只猫,五只小狗,还有两只画眉,一只鹦鹉,一对仙鹤,一对锦鸡。我每天在它们跟前走一遭,烦了就逗逗它们,也不觉得闷啊。” “啊!原来姐姐喜欢养那些猫猫狗狗的!祖母也喜欢养这些,只是她样的都是大个儿的。那边园子里圈着一只獒,几匹烈马,对了,还有一只雪白的狮子呢!” 可真够变态的,养藏獒也就罢了,居然养狮子? 姚燕语惊讶的笑道:“哦!果然是大长公主养的宠物,个个儿都透着威风。” 说笑间,又个男子的声音从树丛的另一面传来:“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姚燕语忙起身看时,但见一身山青色长衫的苏玉祥同两个男子先后走了过来。苏玉蘅已经起身笑盈盈的迎上去,微微福身:“见过大哥,二哥,三哥。” 姚燕语悄悄地看了苏玉祥之外的两个男子一眼,料想那位身材魁梧,肌肤略黑的人是苏玉平,另一个该是苏玉安,便跟着福身请安:“燕语给世子爷,二爷,三爷请安。” 第十一章 刁奴挑衅 姚燕语给定候府三位爷请安,世子苏玉平和二爷苏玉安也只是点点头。苏玉祥则微笑道:“我跟大哥二哥先去祖母跟前请安,你们两个也别太贪玩儿,略坐坐就过来吧。” 苏玉蘅和姚燕语点头答应。 看着苏家三位爷兄友弟恭的离去,姚燕语转身对苏玉蘅说:“我们也回去吧。” “忙什么,”苏玉蘅笑着拉着姚燕语往水塘的方向走,“我说了带你去看磷光鱼,那鱼会发光,晚上的时候尤其好看。只可惜你晚上不能住在这里,看不到。不过现在去看也无妨,那鱼在水里游,那磷光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姚燕语着实不是个好奇的人,磷光鱼什么的也没心思看。只是这位三姑娘拉着她一路说一路走,她也不好不给人家面子。 两个人穿花渡柳走出挺远的一块路方来到水塘旁边,苏玉蘅拉着姚燕语往水上曲廊上走,旁边却斜着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来,跑到姚燕语的面前不小心被石子绊了一下,便‘吧唧’一下摔倒了,然后小姑娘咧着嘴巴哭了起来。 姚燕语对孩子素来没有经验,只得往后退了两步。 “大姐儿!大姐儿!”一个中年女人从旁边的花丛中跑了出来,看见苏玉蘅和姚燕语后福了福身:“二位姑娘好。” 苏玉蘅的丫头墨棋已经上前去把那个粉团儿似的小丫头扶了起来,一边检查小姑娘有没有磕碰一边哄她。苏玉蘅则不满的说那个貌似奶妈子的女人:“你怎么看顾云儿的?任由她在水塘旁边跑?幸好无事,若是掉进水里,可怎么样呢?!” 姚燕语这才明白这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是苏玉平的嫡长女苏瑾云。说话间跟着姚燕语的李嬷嬷已经循声赶来,见这般状况,忙问:“云姐儿怎么样?可摔着哪里没有?” 小姑娘只是呜呜的哭,什么都不说。苏玉蘅便吩咐她的奶娘,道:“你们抱了她去那边玩儿一会儿,离这水塘远一些。那些果子哄哄她罢,怕是吓了一跳。” 云姐儿的奶娘答应一声上前抱着小姑娘告退,姚燕语便把此事丢到脑后。本来嘛,五六岁的小姑娘平衡能力还没发育好,跑得太快摔一下是很正常的。 熟料那奶娘却抱着苏瑾云跑去陆夫人和封氏跟前告了一状。 恰好大长公主听见了重孙女的哭声,也问了一句,封氏便把奶娘的话如实说了一遍:“刚云儿在那边玩,不小心撞到了姚姑娘身上,姚姑娘不经意间推了云儿一把,小丫头摔了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索性云儿这丫头皮实,磕磕碰碰总难免,无碍的。” 大长公主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一个大人,怎么会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陆夫人忙低声呵斥封氏:“奴才的话你也信?她未必看得真切。我倒是瞧着姚姑娘是个和软的性子,纵然云儿撞了她,想必她一个大人也不会对小孩子怎样。定然是那奴才自己失职没看顾好云儿,才跑到这里来恶人先告状。大长公主不要为了这些小事生气。” 大长公主摆摆手没再多说,恰好定候苏光崇进来给大长公主请安,一屋子人都陪着站了起来,便没再提及此事。待众人落座后,大长公主方皱着眉头问:“三丫头哪里去了?” 早有人见苏光崇进来便去寻苏玉蘅回来,大长公主的话音刚落,苏玉蘅就拉着姚燕语进门并笑嘻嘻的跑到大长公主跟前:“祖母。” “又出去乱跑。”大长公主嗔怪的瞪了苏玉蘅一眼,眼睛的余光撇过姚燕语便带了几分不喜。 姚燕语察觉到气氛不怎么对,但却不知道原委,只得默默地退到一旁。 人已经到齐,大长公主吩咐一声传饭,十六名穿着月白府绸薄衫水青色长裙并青缎子掐牙背心的大丫头鱼贯而入,精致的食盒一个个打开,各种珍馐佳肴一道道摆了上来。 这顿家宴并没用大桌子,而是在每个人面前都设一张高几,各色吃食皆在大长公主面前奉过,大长公主不过看一眼便摆手让人拿走,只挑着自己喜欢的几样点住。 大长公主左手边是苏光崇,右手边是苏玉平。苏光崇身边自然是陆夫人,陆夫人身边是姚燕语,苏玉蘅。苏玉平夫妇旁边则是苏玉安夫妇,其次苏玉祥一人。 这般排座,姚燕语正好跟苏玉祥斜对面,偶尔一抬眼便恰好看见他,且每每看见他时,这人也正在看自己。于是姚燕语这顿饭吃得极其不自在。她尽最大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想干脆学个隐身法让自己隐身。 在不知第几次对上苏玉祥的目光时,姚燕语心生厌恶,手里的筷子抖了抖,一只宫保虾仁便掉在了自己的膝头。“呀,我的衣服……”姚燕语轻声叹息。 陆夫人闻言侧脸看了她一眼,低声问:“可带了衣裳来?” “回太太,带了。”身后的李嬷嬷忙上前低声回道。 陆夫人便吩咐:“去后面换了衣裳再来。” 姚燕语忙欠身告罪,然后带着翠微和李嬷嬷悄悄地退了出去。 嘉荫堂后面一溜儿三间厢房来早就有丫头婆子们伺候,预备着主子们净手洗脸等琐事。李嬷嬷是惯常跟着姚凤歌出门走动的,对大长公主府里的安排比较熟悉。 姚燕语等人进了一间屋子,说要在这里换衣裳,里面的小丫头请了安后把房门带上,自行出去。 翠微忙从身后小丫头的怀里取过包裹,拿出一套葱绿色绣竹叶兰草的襦裙来。李嬷嬷则帮着姚燕语脱下身上的脏衣,并低声说道:“姑娘,刚奴婢听说云姐儿的奶娘祝氏在世子夫人面前栽赃姑娘推倒了云姐儿。” 姚燕语一怔,蹙眉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那小姑娘分明是自己绊倒在我面前的,我何曾推她?!” 李嬷嬷凑近了姚燕语的耳边低声说道:“当初云姐儿出生后不久,原来的奶娘便因生病被打发出去了,祝氏是世子夫人从外面现买进来的人,她的妹妹灵芝先是咱们三爷的屋里人,主子进门后那贱人不懂规矩,被主子收拾了几次才安稳了。如今主子抱恙在床,这起小人可不就无法无天起来了!只是她们也太着急了些!别说主子的病大有起色,就算主子真的不好了,三爷跟前还有姑娘呢,也轮不到那个贱人兴风作浪。姑娘不必担心,纵然世子夫人被那起贱人挑唆,太太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姚燕语闻言苦笑,心想这可真的是躺着也中枪啊!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都不能。 第十二章 凤歌发威 姚燕语之于大长公主府中的这顿家宴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今日的主角是世子苏玉平,而且有定候在做,她一个三房儿媳妇娘家的庶妹能有一席之地已经很给面子了。 所以前前后后大长公主就没怎么看姚燕语几眼,若不是苏瑾云的乳母和封氏挑拨的那几句是非,恐怕姚燕语在大长公主的眼里连个印象都没有。 但大长公主对姚燕语来说却很重要,因为她老人家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她姚燕语的生死。 回去的路上,姚燕语靠在马车里闭目沉思。想着祝氏的这番明显的栽赃陷害的举动于人于己有什么好处? 封氏在大长公主面前公然告姚燕语一状自然透着小家子气,但说她爱女心切也无可厚非。 而且姚燕语明白,这件事情就算是祝氏胡说八道栽赃陷害,反过来众人也可以说姚家的二姑娘必然待人刻薄,有道是有因才有果,祝氏一个奴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诋毁她一个外人? 纵然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一招也够狠的了。毕竟祝氏只是个奴才,奴才就算是死了,对方也不损失什么,而她姚燕语首先便给大长公主落下一个极不好的印象。 想到这些姚燕语忍不住冷笑,这定候府的水可真够深的啊!看来此处真的不宜久留,姚凤歌的病要加快速度了。 回到定候府,陆夫人便说身上乏了,让封氏等人各自回去歇着,晚上也不必上来伺候了。封氏孙氏到底还是服侍着陆夫人换了衣裳才走,而姚燕语告则在第一时间退后自回祺祥院去。 姚凤歌已经知道了大长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李嬷嬷毕竟不是吃素的,现在姚燕语跟她们密切相连,她们自然不会眼看着姚燕语吃亏而没有动作。 一进门,姚燕语便见一个穿着孔雀绿色绸缎襦裙的女子跪在姚凤歌的卧室门外,而姚凤歌则靠在床上,珊瑚跪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膳粥。 “姐姐。”姚燕语进门的时候看了跪着的女子一眼。 “回来了?”姚凤歌推开珊瑚送到嘴边的汤池,脸上带了笑,“累了吧?” 姚燕语直接去姚凤歌床前坐下,笑道:“还好,大长公主平易近人,所以也没什么累的。姐姐这半日觉得身上怎么样?” 姚凤歌握住姚燕语的手,说道:“我挺好的,精神比昨儿好多了。倒是我这个样子,累妹妹也跟着受那些狗奴才的闲气。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本事。” “姐姐不要这样说,我并没受什么闲气。有道是清者自清,大长公主和太太都是明眼人,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是瞒不过她们的眼睛的。姐姐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伤神。” “大长公主和太太是明白人不假,但我这口气只要还在,我这屋里就容不得那些魑魅魍魉作祟。”姚凤歌说着,冷颜瞥了一眼门口。又黯然叹了口气,说:“三爷也是个耳根子软的,瞧着妹妹受这样的窝囊气,居然连话也不说一句?” 至此时,姚燕语再猜不透门口跪着的是什么人就白费了她两世为人了。想着姚凤歌必然趁此机会收拾苏玉祥的那些通房侍妾们于是轻笑道:“这都是奴才们胡搅蛮缠,三爷一个爷们儿自然懒得问这些事情。姐姐不要多想,三爷跟姐姐琴瑟和鸣,不必为了这些小事儿坏了素日的情谊。” “妹妹果然大度体贴。”姚凤歌拍拍姚燕语的手,说道:“你也乏了半日,且回房休息吧,晚饭再来陪我说话。” “好,姐姐好生歇息,万不可动气。”姚燕语起身告退,临走时又看了跪在门口的灵芝一眼。 姚燕语前脚走,苏玉祥后脚就进来了。看见跪在那里的灵芝,苏玉祥略微愣了一下:“跪在这里做什么?” 灵芝委委屈屈的看了苏玉祥一眼,没敢出声。她是从小服侍苏玉祥的丫头,十岁上被卖进侯府,先是服侍陆夫人的,十五岁上陆夫人把她给了三少爷,当时三少奶奶还没进门她就是已经是三少爷的通房了。 三少爷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灵芝模样长得也好,性子也温和,所以苏玉祥一直很喜欢她。 后来姚凤歌进门,跟苏玉祥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苏三少自然把灵芝先放到了一边儿,灵芝未免有点怨气。但好死不死的她偶然背地里抱怨的一句话被姚凤歌身边的丫头琥珀听了去,姚凤歌把她好一顿收拾,差点送到家庙里去。 灵芝之前还指望着三少爷能为自己说句话,但事实证明三少爷屋里的事儿全部是三少奶奶做主,陆夫人根本不理会,而姚凤歌又是个极其伶俐的人,认真放开手段,三少爷便一头扎进媳妇的温柔乡里去了,哪里还管她一个几两银子买来的通房丫头? 有了前面几番事情,此时苏玉祥问着灵芝,灵芝也不敢说话,只是委屈的看了苏玉祥一眼便低下头去。 里面姚凤歌却轻笑道:“爷不知道呢,灵芝这丫头真是有心,她刚来回我,说妾身这病如今有了起色,全是祖宗福佑,佛祖恩泽,她说为了三爷和妾身一辈子和和美美的,她愿意去家庙为妾身诵经祈福。” 苏玉祥微笑着坐在姚凤歌床边的,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门口的灵芝,反问:“此言当真?” 姚凤歌轻声叹道:“我这儿舍不得她去,她便在这里跪求不起。这片诚心忠心,真是叫妾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领了她这份心吧,就怕外边的人说我刻薄,不领呢,又怕有人说我瞧不起她一个丫头。这可真叫人两难,爷说怎么办吧。她总在这里跪着,也不像个事儿呢。” “奴婢……”灵芝想说她不想去,想说三奶奶的话不是真的,但她看见姚凤歌冷笑无情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位三奶奶的手段她可是领教过的,真真可以杀人不眨眼。 “罢了。”苏玉祥自然不是傻子,姚凤歌那那番话有多少可信度他心知肚明,但想到在大长公主府中一个奶妈子就敢诬陷姚燕语,挑拨大长公主对姚燕语的厌恶之情,便觉得可恨。于是干脆说道:“既然你有这份忠心,把就去吧。告诉家庙里的主持师傅,灵芝只负责诵经祈福,一概杂事都不用理会。” 灵芝一颗心立刻坠入冰窖,心知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于是咬着牙忍着眼泪弯腰磕了个头,说了声:“谢主子成全。”便起身退了出去。 ------题外话------ 推荐好基友的精彩v文: 月色阑珊:《重生之郡主威武》 瑾瑜:《调教渣夫:嫡女长媳》 两篇文都很肥很精彩,闹书荒的亲们不要错过哦! 第十三章 起死回生 姚燕语靠在榻上听翠微小声的把姚凤歌发落灵芝的事情听了一遍,疑惑的问:“她就这么听话?也没闹?”按理说,这小妾什么的不应该当着夫主的面寻死觅活闹一场吗?之前看的宅斗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啊。 翠微轻笑:“她倒是想闹呢,是三爷发话,她还敢说什么?” 姚燕语点点头,心想也是。在男人面前撒泼是愚蠢的女人做的事情,看来这个叫灵芝的丫头还不是太蠢。 说不定晚上等苏玉祥离了姚凤歌这里,眼前没有外人的时候那丫头扑到夫主的怀里哭一场,再来个上吊撞墙的,那位怜香惜玉的三爷或许能改变主意呢。 翠微见自家姑娘依然是一脸的不屑,又悄声说道:“姑娘放心,那贱婢是肯定没有出头之日了。” “噢?”这会儿姚燕语倒真是好奇了,难道病秧子姚凤歌当真手段了得? 翠微凑近姚燕语的耳边,悄声说:“三奶奶把琥珀给了三爷,说等出了孝就开脸,光明正大的放到屋里,给妾氏的身份。三爷有了琥珀,哪里还顾得上灵芝?” 姚燕语顿时无语。当初姚凤歌嫁入侯府的时候,姚家给她带了四个陪嫁丫头进门,珊瑚,琥珀,珍珠,琉璃。这四个丫头里珊瑚和琥珀是从小服侍的,珍珠和琉璃是从三等丫头里选出来的姿色好的。 也就是说珍珠和琉璃本就是为了给苏玉祥通房准备的。为的是笼络苏三爷的心,不让他只宠着之前的那些丫头通房,或者外边偷嘴去。 姚凤歌进门三年多,病了将近两年的光景,珍珠和琉璃已经先后跟苏玉祥通了房。而珊瑚和琥珀两个人是从小服侍的,姚凤歌始终舍不得,原本是打算再过两年给她们两个寻个可靠地下人正经的成亲,过自己的小日子。但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看来是顾不得了。 姚凤歌的卧室里,李嬷嬷和珊瑚两个人给姚凤歌擦了身子,珊瑚端着水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李嬷嬷和姚凤歌二人。李嬷嬷一边给姚凤歌系中衣一边轻声叹道:“主子这步棋走的太险了,万一三爷当时不顺着您的话说,可不是又给了那贱人一个把柄?” 姚凤歌轻声冷笑:“你当我没有十分的把握,会这样做?” 李嬷嬷到底有些不解,但也没说话。身为奴才要有奴才的自知。 姚凤歌却自顾说下去:“三爷现在满心恋着的是我那妹子。灵芝也好,琥珀也罢,只怕是入不得他的眼的。而且,他也明白我处置灵芝是为燕语出气,他自然会帮我一把。” 李嬷嬷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话。 她是盼望着自家主子好起来的,但也觉得二姑娘人不错,在自家主子和二姑娘之间,为了自身的利益她当然选自家主子,但对二姑娘的事情她真心觉得还是三缄其口的好。 第二天一早灵芝就被送出了侯府,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个婆子还是姚凤歌安排的,可想而知她到了家庙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些姚燕语懒得去关心,现在她满心都是一件事,是不是该加快给姚凤歌的治疗,让她早些好起来然后自己也好早些离开侯府。 这日,姚燕语听说苏玉祥出了门而且两三日内不会回来,便叮嘱李嬷嬷把院子里的人看好,自己带着银针进了姚凤歌的卧室,吩咐琥珀在外边看门,任何人不许进来。 琥珀搬了个绣墩坐在门口拿了自己的针线安心的做活,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被分派出去干各自的差事。姚燕语吩咐李嬷嬷把姚凤歌的中衣解开,胸口肋下。 姚燕语便用手里的银针快速的刺向姚凤歌胸口的天突、关元、鹫尾等几处穴位。深深浅浅,或刺或挑。一连刺了一十八针,快速出针,又快速拔针。中间没有间隙,跟魔术表演似的。 旁边给他打下手的李嬷嬷看的心惊肉跳。她很想问问二姑娘这样做会不会出大事儿,但看见姚燕语凝重的神色又不敢开口。 姚燕语给姚凤歌针灸完,自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贴身的中衣已经湿透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针灸法给人治病,之前曾经在兔子和狗的身上试过,没发生什么意外。但这回毕竟是人啊。就算她上辈子是个西医博士,拿手术刀给心脏血管做手术都不打怵,但是针灸这东西还是第一次从人身上实践。 不过,从姚凤歌的状态上看,效果似乎不错。姚燕语甚至默默地想,回头空闲了是不是该就这个病例写个论文呢? 这次针灸之后姚燕语便叫翠微把银针收了起来,姚凤歌的肝郁,心结,肺火已经彻底的消除,以后只需汤药调理即可,用不到银针了。 两日后,给姚凤歌例行诊脉的太医前来,姚凤歌换了衣服出了卧室,在东里间的屏风之后让太医诊脉,太医见状十分的惊讶,诊脉后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随着太医一起来的孙氏还当时姚凤歌要死了,因问:“太医,怎么样?” 太医忙回:“少夫人的病已经大好,虽然身体依然虚弱,却是病后初愈之常理,只需用心调养一两个月,便全然无碍了。” “……”孙氏顿时惊呆。这么说,一个快死的人就这么的——活过来了?! 太医这句话无疑等于给定候府投了一颗重磅的火雷弹,整个侯府上至定候和陆夫人,下至烧火劈柴的粗贱婆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间,三少奶奶得佛祖庇佑有神灵护体的说话一时传扬开来,被那些嘴碎的婆子们传的沸沸扬扬。 上房,陆夫人的静室里。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观世音菩萨一脸慈悲,供案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和茶水,还有一只青花瓷瓶供着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和一支小小的莲蓬。 陆夫人给菩萨上香,然后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了几句,转身去一旁的榻上坐下。 连嬷嬷端着一盏香茶无声的走过来,恭敬地把茶水递到陆夫人面前:“太太,喝口茶吧。” 陆夫人接过茶来却没心思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连嬷嬷走到陆夫人身边轻轻地给她捏着肩膀,劝道:“太太,这是天意,太太就别再犯愁了。经此一劫,或许三少奶奶已经幡然悔悟了,也说不定。” “难道真的是天意吗?像她这样淫邪之人,怎么配得到佛祖的庇佑?!”陆夫人的眉头皱的更紧。 连嬷嬷犹豫了一下,方低声说道:“或许,太太那日见到的并不是实情。” “那天在太后灵棚后面的樱树林里,我亲眼看见三皇子殿下握着她的手!”陆夫人恨恨的压低了声音:“难道我的眼睛瞎了不成?!” 连嬷嬷的头低了低,没敢再多说。 第十四章 借刀杀人 姚凤歌的病好了,姚燕语建议她能多出去走动就多出去走动,总是闷在屋子里也不利于身体恢复。有道是生命在于运动嘛,像之前她本没什么大病,但白天黑夜都点着安神香睡在床上,把身体的各个器官都给睡死了。当然,后面这些话姚燕语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今年秋热,都进了八月了,天气依然不见转凉。姚凤歌带着姚燕语在侯府后花园里闲逛,姐妹两个一路说着闲话一路欣赏园中景致。 总归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姚凤歌身上披了一件藕色绵绸披风,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她整个人瘦的有些脱形,然她毕竟天生丽质,颜色姣好时有一种明艳之美,现在又有一种招人怜惜的娇弱之态。扶着珊瑚的手慢慢地走,端的是‘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笑亦含颦’。 姚燕语旧话重提,再次说起要去庄子上的事情。 姚凤歌走累了,在一处凉亭里坐下来,拉着她的手叹道:“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纵然妹妹再不喜欢这里,也要等过了节再走。而且我收到书信,说二哥这几日就进京了。难道你不想见一见?” 姚燕语听了这话只得点头。想想这辈子的便宜爹娘纵然对她不是百般宠爱,但也令她衣食无忧,健康无虞的长大。人都是有感情的,姚燕语到底不是白眼狼。 姐妹两个坐在凉亭里闲话,珊瑚细心,早早的吩咐人去取了热茶和点心来,姚燕语正好饿了,便不客气的拿起一块椰蓉糕吃。 葱郁的林木之后有一串欢声笑语随微风吹来,端着茶盏的姚凤歌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 来人是世子夫人封氏,还有孙氏随行。前面两个小娃娃一个是五岁的苏瑾云,另一个是孙氏的嫡子,只有三岁的苏瑾宣。一行人带着乳母丫头婆子足有十几个,边说边笑从这边路过。 苏瑾云和弟弟苏瑾宣跑在前面,率先看见水边凉亭中的姚氏姐妹。苏瑾云立刻跑了过来,先乖乖的叫了一声:“三婶娘。”然后便看着姚燕语手里的糕点。 姚燕语轻笑着把自己手里的半块糕点送进嘴里,然后令拿了一块椰蓉糕给这小丫头。乳母祝氏见状,忙一路小跑进了凉亭,一把抱过苏瑾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姚燕语,说道:“多谢二姑娘了,我们姐儿这几日脾胃不好,刚才喝了两口米粥还吐了,这会子起风了,可不敢给她在风地里吃东西啊。” 姚燕语伸出去的手只得慢慢地收了回来。姚凤歌冷冷的瞥了祝氏一眼,什么都没说。 封氏孙氏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姚凤歌往前迎了两步,微笑着叫:“大嫂,二嫂。” “你的气色越发好了。刚我们还说起,今年中秋节咱们一家人总算是能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吃饭了。”封氏握住姚凤歌的手,看了一眼孙氏,笑道。 孙氏立刻笑道:“是啊,上次在大长公主府里,大长公主念叨了弟妹好几次呢。幸好老天保佑,弟妹的病终于大好了。” 姚凤歌轻笑:“我病的这些日子,累大嫂二嫂担心牵挂了。” 妯娌三人说着,纷纷落座。 珊瑚早就命人拿了两只茶盏来,姚凤歌亲自执壶给二人倒茶,茶壶被孙氏一把拿过去递给了自己的贴身丫头秀绢:“你大病初愈,身子虚弱,我们妯娌之间还讲究这个?给丫头们倒吧。” 几个人说些闲话,封氏又夸了几句姚燕语好性情好模样,孙氏也在一旁凑趣夸了一番,并似有似无的感慨了一句:可惜咱们家没有四少爷了。 姚燕语顿时有些尴尬,便淡淡一笑低头喝茶。一直站在旁边的李嬷嬷忙上前劝拿了一颗盐渍梅子的姚凤歌:“奶奶,您早起还说胃里不好,这会儿就别吃这酸东西了吧。” 姚凤歌随即把梅子放回去,轻声嗔怪:“你就是这样,整天管着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李嬷嬷忙福身请罪:“请主子息怒,奴才也是为了主子的身子着想,一时间忘了尊卑,请主子责罚。” 姚凤歌却忽然笑了:“罚什么罚?你对我一片忠心难道我不知道?”说罢,摆摆手,示意李嬷嬷退下。 “是,奴才谢主子恩典。”李嬷嬷忙又福了一福,规规矩矩的站到后面去。 封氏笑道:“你也太严厉了些,我看她对你是好的。你病了这么久,也多亏了身边有几个可心的人服侍。” “大嫂说的是。”姚凤歌笑道:“我这个奶娘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她是姚家的家生奴嘛,一大家子姑姑姨娘都在姚家,自然对我没二心。” 封氏和孙氏听了这话都点头,姚凤歌这话自然是没错的。 姚凤歌沉默了一下,忽然自己发笑,说道:“我小的时候整天腻在奶娘身边,我母亲又整日忙碌,没多少精神理会我,后来有一次我生病了,母亲心疼我,晚上留我在她房里睡觉,我居然睡不着,非得跟在奶娘身边才行,哭着闹着要奶娘。” “这几年我进了侯府,算起来也有两年多没见母亲了。不过还好,有奶娘在,倒也没那么想念家中。”姚凤歌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立在封氏身后的祝氏,又补充了一句:“我看瑾云的奶娘也是个好的,对瑾云照顾的很周到。将来瑾云出嫁了,少不得她也是跟着陪嫁过去的吧。那样,大嫂也能放心些。” 姚凤歌一番话娓娓道来,声情并茂。 孙氏倒没觉得怎么样,倒是封氏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了几分。 姚燕语有些不解,她觉得姚凤歌不是个多话之人,可为何会在封氏和孙氏面前说这么一番话?她觉得姚凤歌肯定有她的用意,却怎么也猜不透。 几个人吃了一盏茶,封氏便说:“你久病之人,身子虚弱。此处临水,湿气太重,还是别坐太久了。” 于是妯娌三个纷纷起身,苏瑾宣闹着要去划船,苏瑾云听见了也跟着起哄。封氏只得命人把船娘唤来让奶妈带着两个小的去划船。 姚凤歌则以身体劳乏为由,带着姚燕语回去了。 两日后,封氏便以祝氏夜里睡得沉,云姐儿几次哭闹她都听不见,只知道死睡为由,把人给打发了出去。姚燕语的奶娘冯嬷嬷悄声笑道:“三奶奶可算是为姑娘出了一口气。” 姚燕语猜猛然明白过来当时姚凤歌在封氏跟前的那番话的用意。一时又深深地感慨自家这位嫡姐真是宅斗中的高手,借力打力,借刀杀人,挑拨离间什么的,端的是样样都拿得出手啊! 第十五章 嫡庶兄妹 两日后,姚家嫡次子进京办事,来到定候府看望妹妹姚凤歌和姚燕语。 原本姚凤歌病情好转的事情已经有书信给两江总督府,但姚家人都没当回事儿,只当是定候府安慰人心的话。因为如果姚凤歌的病当真能治的话,定候府也不会准许姚燕语一个庶出的姑娘进门做预备继室。 但姚延意这次来定候府一见妹妹姚凤歌聘聘婷婷的扶着珊瑚的手出门来迎自己,当时就愣得站住了脚步。姚凤歌欢欢喜喜的走上前,叫了一声:“二哥。”然后福身下去,抬头时已经红了眼圈儿,哽咽着问:“二哥,家中祖母可好?父亲和母亲可好?” 姚延意一把抓住姚凤歌的手,全然不顾妹妹的问候请安,磕磕巴巴的问:“妹……妹妹,你的病……好啦?!” 姚凤歌微笑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姚燕语。姚燕语忙福下身去:“二哥安好。燕语给家中祖母,父亲以及母亲请安了。” 旁边的苏玉祥呵呵笑道:“二舅兄见了自家妹子居然高兴地连话都不会说了。哈哈……” 姚延意这才醒过神来,确定自己的嫡亲妹子的病是真的好了,姚家的嫡长女是真的不用死了!于是他拉着姚凤歌的手仰天哈哈大笑,连声道:“好!都好!好啊!” 姚凤歌自然十分高兴,笑道:“二哥,我们进屋叙话。” “好,进屋!”姚延意满面春风同苏玉祥姚凤歌并肩进屋。 姚燕语跟在后面,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嫡亲兄妹的好处。自己纵然跟这位二哥是同父所生,但到底隔了一层肚皮,自己好歹还给他行礼请了安,他却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下。 一行人进屋落座,奉茶毕,姚燕语自动隐身躲去了后面。 姚延意跟姚凤歌苏玉祥说话,朗朗笑声影响了整个祺祥院的气氛,连打杂的小丫头都高高兴兴的来往,还有闲着无事的便凑在一起,议论姚家二舅爷的好气度,好相貌。 翠微见自家姑娘一脸无趣的样子,便端了一盏茶进来,把小丫头们都打发出去,方悄声叹道:“姑娘,喝茶吧。” 姚燕语看翠微一脸的落寞,因问:“你又怎么了?” 翠微在姚燕语跟前的脚踏上坐下,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奴婢替姑娘不平。” 姚燕语闻着茶香,轻笑着问:“我有什么不平的?” “明明是姑娘医治好了大姑奶奶的病,二爷就算不知道,大姑奶奶难道心里还没个数儿?在二爷面前,她居然一句话都不替姑娘说。二爷的一双眼里只有嫡亲妹子,看都不看姑娘一眼。这院子里的奴才都是势利眼,二舅爷这样,他们谁还把姑娘放在眼里?” “好啦!”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着,伸出手去捏了捏翠微圆圆的脸蛋儿,说道:“你也知道他们是嫡亲的兄妹,我跟他们到底隔着一层肚皮,而且二哥从小就跟我不亲近,我记得那年中秋家宴,他甚至把我跟三妹的名字弄混了,居然叫我雀华。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见你这般较真过。至于医治好大姐,我也是为了自己着想,跟他们无关。你也别吊着个脸子了,我有点饿了,你去小厨房看看我的鲜奶蒸糕好了没有。” 翠微忙起身:“是了,这个时辰应该是好了。奴婢去给姑娘端来。” 午饭时分,琥珀过来请姚燕语一同往前面去用饭,说府中设宴款待二舅爷,太太叫三奶奶和姑娘都过去。姚燕语十分的不想去,但又碍于陆夫人亲自开了口,只得换了衣裳到前面去。 一顿饭吃的平平淡淡。姚燕语明白自己现在就是个尴尬的配角,所以很有配角的自知之明,不管别人怎样,她只管不言不语,耳朵是用来听的,嘴巴是用来吃饭的。 家宴分内外两席,定候没在家,世子苏玉平和苏玉祥兄弟二人陪着姚延意。里间陆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妇并姚燕语和两个孩子作了一桌。 席间,苏瑾云因要吃梅子,封氏新拨过去服侍她的兴儿媳妇怕她吃多了牙酸,吐酸水,便劝着她不吃。五岁的小丫头正是任性的时候,不给吃就哭了。 陆夫人便皱眉问:“云姐儿是怎么了?” 封氏忙回:“闹着要吃糖水梅子呢。兴儿家的怕她脾胃受不住,没给她吃,就闹。这孩子越发任性了。” 陆夫人忽然想起封氏把苏瑾云的奶娘打发出去的事儿来,因问:“她那个奶娘是怎么回事儿?我瞧着她照顾云儿还算上心,怎么打发了?云儿还小,奶妈子还是很要紧的。” 封氏便道:“她照管云儿不利,半夜里孩子哭,她悄悄地掐孩子。她那些功夫都做到明面儿上,把我们当傻子哄呢。府里岂能容得下这样的刁奴。” 封氏这人生性多疑,如今二十五岁了却只有一个女儿,于子嗣上十分艰难。于是便对女儿的事情特别上心,生怕女儿跟自己不亲近。姚凤歌正是了解她这一点,才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挑拨了一下,在她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本来姚凤歌也没想到封氏会这么快打发了那个可恶的奶妈子,还想着总要再加把火的。事后,姚凤歌还暗暗地感慨,不知是封氏的脾性改了,还是祝氏那刁奴运气太背。 陆夫人虽然做了祖母,但她身为一品夫人既要料理家事,又要应酬外边,所以孙子孙女都没养在身边,对小孩子的事情也不愿多管,便没再多说什么。 姚燕语对此事却心知肚明,不禁再次对自家嫡姐的手段表示钦佩。 饭后,陆夫人有些乏了要午睡,姚凤歌带着姚燕语告退,陆夫人看了一眼姚燕语,忽然笑道:“我真是老了,记性越来越差。昨儿蘅儿跟我说要带你妹妹去镇国公府参加他们家二姑娘的棋社,你叫人预备一下,镇国公府不比别家,别失了体面。” 姚凤歌忙答应:“是,媳妇记下了。” 封氏妯娌三人服侍陆夫人躺下才退了出来从后门离开,出了上房院,孙氏拉着姚燕语的手笑道:“前儿我娘家送了两匹缎子来,那颜色很适合妹妹,等会儿我叫人给妹妹送来裁衣裳吧。” 姚凤歌忙笑道:“二嫂子娘家送来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就留着自己用吧,又想着她做什么。” 孙氏笑道:“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只是那颜色太过娇嫩,我是不敢穿的,倒是小姑娘家穿正合适。等会儿我就叫人送过来。” 姚燕语忙道谢,姚凤歌又客气了两句,妯娌三个方散开各自回房。 第十六章 孙氏示好 封氏带着自己的人往北走,苏玉平是长子,又是世子,他们住的清平院在陆夫人的院子后面,坐落在侯府的中轴线上。她与孙氏和姚氏不同路。 苏玉安的安居院和苏玉祥的祺祥院在东侧,一前一后,安居院跟清平院比肩齐着,是东跨院。祺祥院在安居院后面,院子最后的一道墙跟清平院齐着。也就是说清平院一个院落的大前后小恰好是安居院和祺祥院的总和。 这也怨不得谁,古训,长幼有序,何况苏玉平是世子。 苏瑾云的教引娘子兴儿媳妇是封氏的陪房,算是心腹。因听见孙氏要送姚燕语衣料,兴儿媳妇一边走一边同封氏说道:“二奶奶今儿怎么忽然大方起来了,素来夫人送了她多少东西,也没见过像样的回礼。这会儿倒是上赶着送东西给人?” 封氏轻笑:“哪有那么好给的东西?二奶奶娘家瞧上了镇国公府的二姑娘,想求娶进门给她堂弟。刚太太不是说镇国公府的二姑娘邀请咱们三姑娘和姚姑娘去玩儿?” “原来是这样。”兴儿媳妇笑道:“二奶奶的父亲乃是礼部尚书,按说这门户不低,只是镇国公府的二姑娘素来眼高,这门亲事怕是难成吧?” “你这话也糊涂了。这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长辈做主,就算那二姑娘眼界儿不高,难道她还能去私定终身?国公府可不是寻常百姓家。要我说,二奶奶这是疾病乱投医。” “夫人说的是。”兴儿媳妇脸上的嘲笑难以掩饰,“只是姚姑娘这回可赚了便宜了。” “不过两匹缎子,姚家可不缺这个。两江总督是正二品的官职,又是个肥缺。而且姚家祖上富甲一方,别看姚姑娘是个庶出,怕是私底下的东西比二奶奶还多还好呢。” “话是这样说不假,我听说姚姑娘进府的时候,随身的东西拉了十几车?哎!要说这姚姑娘而是个可怜人,她如今在在们家算个怎么回事儿呢?” 封氏冷笑:“本来是替她姐姐的,连嫁妆都带来了,只等明年出了国孝就正名呢。可她姐姐的病居然好了,她的身份可真是尴尬了。” “可人都进了门,再没有送出去的道理。难不成一女二嫁?” “这得看姚总督怎么想了。堂堂二品大员的女儿,怕是不肯给人做妾的吧?”说话间封氏已经进了自己的院子。 祺祥院里,孙氏果然叫她的贴身嬷嬷送了两匹贡缎来,一匹葱绿色绣金线凤尾暗纹重缎,一匹浅桃红色挑银线梅花暗纹锦缎。的确是娇艳明媚的颜色,最上等的料子。 只是姚凤歌的亲舅舅王珂中现就是江宁织造,天下最好的绫罗绸缎都从他手里过,除了必须是御用的绸缎织锦之外,但凡外边能见得到的姚家都有。姚凤歌更不稀罕。 不过姚凤歌总不能驳了孙氏的脸面。于是客客气气的道了谢,把东西收下,又重重的打赏了来送东西的下人,叫李嬷嬷亲自把人送出去。 姚燕语也不怎么喜欢如此娇艳的颜色,便说:“这两匹缎子我做衣服也不合适,姐姐留着送人吧。” 姚凤歌笑道:“也罢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这样扎眼的颜色。我另外挑了几匹一会儿直接叫裁缝进来给你量尺寸。” “劳姐姐费心,姐姐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弱着,这些小事妹妹可不敢劳烦姐姐。” 姚凤歌嗔怪的叹了口气:“父母又不在京城,你我也算是相依为命。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你好我便好,我好了自然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区区几匹绸缎几身衣裳,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妹妹去镇国公府,现做衣裳已经来不及了。”说着,又转头吩咐珊瑚:“去把我春天里做的那几套衣服都拿出来给妹妹试试。妹妹现在的身量跟我病前差不多,许是合身的。” 珊瑚答应着出去,不多会儿果然抱着一个极大的多罗呢包袱进来。 姚凤歌自小到大便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她的东西只要不越制,她娘王氏都是挑最好的给她。出嫁时嫁妆丰厚,出嫁后总督府有好东西也少不了往这边送。 珊瑚拿出来的这几身衣裳着实体面,衣料,样式,刺绣工艺以及镶嵌的珍珠玉石都极其讲究。颜色淡雅,不浮躁,华贵而非华丽。 姚燕语见了,忙笑着推脱:“这衣裳给我穿有些可惜了。姐姐还是留着吧,你大病已去,身子也会慢慢地养起来的。” “你穿就是我穿。刚我白跟你说了那么多?这几件衣裳都给你,后儿你跟三姑娘去镇国公府,喜欢穿哪件就穿哪件,不必拘泥。到了镇国公府上也不必太拘谨。镇国公府的二姑娘我之前是常见的,也是个懂事体面的好姑娘,为人谦和大度,不是那些小家子养大的姑娘,你应该能跟她合得来。” 这些话,姚凤歌说,姚燕语只得连声答应。 一会儿工夫,李嬷嬷进来回说:“咱们家二爷的住处安排在前院书房西侧的听风阁了。里面的铺盖用具都是全新的,刚家里的管事来问,主子还有什么特别要吩咐的,他们好一并去办。” 姚凤歌皱了皱没,说道:“听风阁跟祺祥院离的太远了,东北角的揽月阁不是闲着?叫人收拾出来给二哥住。二哥白天肯定是出去办正事的,晚上回来我们兄妹说个话也方便。” 李嬷嬷答应着下去吩咐,姚燕语便趁机起身:“姐姐劳乏了一个中午,也该歇一会儿中觉。” 姚凤歌笑道:“你去吧,晚上饭我要请二哥过来用,你一起来。我们兄妹说说体己话。” 姚燕语答应着回了自己的屋子,翠微抱着那一大包袱衣裳回来,进门便把包袱放到榻上,把里面四身衣裳一件件拿出来在姚燕语身上比划,兴奋地问:“姑娘,后儿日去镇国公府做客,您穿哪件好呢?这件玉色斗纹的?还是这件丁香色雀纹?这件牙色鸢纹的也好看……” 姚燕语无奈的摇摇头,指着被遗漏的那件松花色襦裙:“就那件吧。我被你吵得头疼,你这丫头能不能安分一点?不过是几身衣服罢了,你居然高兴成这样,果然是我寒酸么?” 翠微忙笑嘻嘻的把衣服收起来,一边解释着:“哪里哪里!姑娘莫生气,奴婢只是觉得这衣服做的雅致,瞧这针线竟不比进上的差,所以才喜欢嘛。” 第十七章 铁铺再遇 八月初九这日是镇国公府嫡次女韩明灿邀请京都内各公侯世家女相聚棋社的日子。早饭后苏玉蘅便使人来请姚燕语,这是姚燕语到京城后第一次社交活动,她自己也挺重视的,毕竟将来还要混日子,跟这些贵女们混个脸熟不是什么坏事。 流云髻,白玉簪,淡粉色珠花,花生大小的珍珠耳珰,松花色云雁纹襦裙,一色淡雅的装扮,唯一华丽的是襦裙前襟交接处的那一枚赤金向日葵镶祖母绿胸针。 姚燕语站在穿衣镜前看着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把自己从头到脚装扮完毕,忍不住轻笑道:“出个门真是麻烦。” “姑娘可别这么说,咱们去的是镇国公府,如果不精心打扮,别说咱们家大姑奶奶不乐意,将来被老爷和太太知道了,也得把奴婢给打个半死。” 这话倒是真的,姚家历来重脸面,她此去镇国公府代表的不仅仅是定候府三少夫人的脸,更是两江总督姚府的脸面。 穿戴整齐后,先去前面见过姚凤歌,姚凤歌拉着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又吩咐珊瑚:“把我那对翡翠镯子拿来。” 珊瑚答应着转身出去,不多会儿捧了个精致的雕花檀木盒子来,姚凤歌打开,里面是一对冰种翡翠镯子,晶莹剔透,水色十足,一看就是难得的极品。若是放在现代的话只怕没有几十万是拿不下来的。 姚凤歌把姚燕语手上的那串檀木手珠拿下来,轻笑道:“你小小年纪带这个做什么?又不念经吃斋的。” 姚燕语没敢说这是本尊的亲娘姚远之死去的那个贵妾留给自己女儿的唯一念想,只得任凭姚凤歌把那对翡翠镯子一并套在自己的左手腕上。两只镯子相碰,发出金石之音,叮咚清脆,很是悦耳。 从姚凤歌处出来一径到了陆夫人房里,姚燕语给陆夫人请了安,会同苏玉蘅两个人由一大群婆子丫头簇拥着出门,上了一辆朱轮翠盖双驷大马车,出定候府往镇国公府方向去。 车里,苏玉蘅和姚燕语并肩而坐,无意间看见她手腕上的玉镯忍不住拉过来细瞧,笑道:“这是三嫂子的东西。我记得前年元宵节太后赐宴,她随着大伯母进宫时带的就是这对镯子,连大伯母都说是极难得的好东西呢。如今给了你,可见你们姐妹情深,她是真的疼你。” 姚燕语笑道:“是啊,姐姐从小就疼我嘛。在家里的时候很多东西也都是让着我跟三妹的。”好听的话说来你又不要钱,尽管说就是了,家里姐妹亲和,长幼嫡庶之间和睦相处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情。 马车平稳的穿过定候府门前的一条街,转个弯进了闹市区。 苏玉蘅伸手掀开车窗纱帘往外看了一眼,吩咐:“到前面的王记铁匠铺停一下。” 丫头听见忙出去吩咐车夫。苏玉蘅则握着姚燕语的手笑道:“我叫他们打制了一柄短匕,好些日子了,应该已经好了。今天恰好路过,咱们取了再走。” 姚燕语心中一动,微笑着点点头。 忘记铁匠铺是京都的老字号,据说打铁铸剑的手艺可以上溯到前朝三百年前。 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苏玉蘅拉着姚燕语起身下车,大部分仆从都等在外边,之后近身服侍的奶娘和丫头跟了进去。 “哟,二位姑娘好。”掌柜的见进来两个华服少女,忙笑着躬身招呼。 “老板,我前些日子叫人来定做的一把匕首好了没有?”苏玉蘅直接走到柜台跟前,小下巴一扬,颇有贵女风范,不愧是跟着大长公主长大的姑娘。 “好了!昨儿小的还想叫人去大长公主府给姑娘送信儿呢,只是一忙又混忘了,真是该死。”掌柜的骂着自己该死一边转身进了里间去找苏玉蘅定的匕首。 不多时东西拿了出来,这是一把七寸左右的短匕首,刀尖雪亮,刀柄以棕色皮革包裹,镶嵌着蓝绿色宝石,花纹繁复华美,一看就下了极大的功夫。 苏玉蘅左右掂量了一番,很是满意,转头叫奶娘付钱。奶娘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掌柜的满口称谢。 姚燕语一时心动,因问:“你们这里可以定制小刀片吗?我要那种极小的,小手指大小的刀,要极锋利,不生锈的那种。” 老板一听,立刻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问:“哟,听这位姑娘说的,这么小的还能叫刀么?莫不是那个武林世家的独门暗器?” 姚燕语无奈的笑:“什么暗器?你听书听多了吧?我说的就是刀。你有纸么?我可以画个样子给你。做好了的话,少不了你的银子。” 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希望能有一套手术刀。上一辈子在付出那么大的努力就只为了能做一个优秀的胸外科医生,外科圣手的荣誉是她一直期待的,只是功不成名不就就因为一场空难穿到了这里。 其实什么珠宝翡翠对姚燕语来说都是浮云,这会儿如果谁能送她一套德国进口的手术刀说让她以身相许说不定她都会点头答应。 老板果然拿了纸笔来,姚燕语画了一套手术刀的样子给他看,又指明:我画的这个差不多是实际大小,就要这么小的,刀尖一定要精致云云。 这边几个人正说话,门外一阵声响,有三五个高大的男子进门来。 “老板!”身后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气势十足,“我们将军的东西好了没有?” 姚燕语顿觉身后一冷,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一样,身上的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 来人一共四个,为首之人身形修长高大,宽肩窄腰,一身银灰色暗纹长褛,足上踏一双深棕色鹿皮战靴。一张英气逼人的麦色脸庞,宽额头,方下巴,淡青胡茬,深眉冷目如斧刻刀削,长发束起用一根桃木簪别住,额前鬓边有散发随意落下,更添几分不羁之色。 这不是那天胜军凯旋时骑马跟在诚王世子身后的那个人么?!姚燕语心中一凉,想起那天自己被苏玉蘅不经意间勾掉的那枚翡翠耳坠子,和那一道穿心穿肺的目光,不由得往后躲了躲,暗想此人绝非寻常之辈,惹不起一定要躲。 姚燕语不经意的往苏玉蘅身旁躲,苏玉蘅立刻来精神了。、 身为大长公主府里长大的姑娘,苏玉蘅从小就被教养成一幅正义直行的性子,今日是她带着姚燕语出门的,在她看来,姚燕语是她的客人,在京城这地面上若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欺负了姚燕语,就是下了她苏玉蘅和大长公主府的面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苏姑娘秀目一瞪,质问来人:“你是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第十八章 名将之后 如花似玉的苏玉蘅怒视着面前这四个粗壮威武的汉子,虽然有些可笑,但她小脸绷着,一脸正色,也还算压得住场子。 这不能怪她嚣张跋扈,她从小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对各个王,候,公,伯等世族府中的世子公子虽然不说门儿清,但好歹也都能叫得上名字来。再加上定候和苏玉平本就行伍,常年带兵,京城权贵中的武将苏玉蘅也都认识。 眼前这位虽然长相不错,气势也够威武,但苏玉蘅真心不是认识,想来也不是什么权贵之辈。而且你一个大男人如此凶狠的瞪着一个闺阁女儿家,本身就是无礼的行为,苏姑娘呵斥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苏玉蘅一发威,对面一个身穿青色中缕腰佩长剑的男子不乐意了:“你这丫头,怎么跟我们家少将军说话呢?!” “哎,哎——”铁铺掌柜的不能眼看着两位主顾在自己店里打起来,急忙上前劝解:“卫少将军不要动怒,这位姑娘不是外人,乃定候府的三姑娘。”说着,掌柜的又转身跟苏玉衡解释:“姑娘莫恼,咱们卫少将军常年驻外,前些日子才跟平西大将军回京,不认识姑娘也是常理,大家都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不要伤了和气。” “卫少将军?”苏玉衡眉头微微皱起,心想难道这就是伯父兄长们说的那个十六从军,一路从兵勇小卒拼杀至军中校尉,因其祖父曾是赫赫有名的定远大将军,是以军中下属都尊称他“少将军”。 不过是转瞬之间,苏玉蘅的心里便把这位卫少将军的身份过了个遍,于是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原来是少将军。” 灰衣少将军拱了拱手,语气依然冷冰冰硬邦邦的,不过说的话倒是客气了许多:“在下卫章,属下言语无状冒犯了姑娘,回头在下亲往侯府请罪。” “卫少将军哪里话,我大哥跟你有同袍之义,说请罪的话就见外了。”苏玉蘅也不是那种小肚鸡心肠的人,当下便拉了姚燕语转身就走:“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卫章微微点头,看着两个华服少女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携手离去。 立在旁边的青衣将士瞧了一眼少将军的脸色,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见那两个姑娘已经先后上了马车,因低声笑道:“将军的红鸾星动了?” “放屁。”卫章冷冷的瞥了旁边人一眼,转身问铁铺的掌柜的,“刚那个姑娘要做什么?” 掌柜的屁颠屁颠的把姚燕语刚画的那幅图纸递过来:“那姑娘要定做这么小的刀片儿,还说必须极锋利的,不能生锈什么的。这可真是新奇啊,将军看看这是江湖上的哪门暗器?” 卫章一看,那纸上画了八款刀片的图,刀尖各不相同,或弯或尖,一看那弧度角度便知道是极好用的利器。另外还有两个手柄,却是笔管大小的样子,有螺旋丝,看来是可以跟刀片拧到一起用的。 看罢后卫章忍不住皱眉,这样的东西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青衣将士哈哈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就这小刀片儿?当暗器的话也不会多好用。不过就那小姑娘被我们少将军一看就吓得往人背后躲,肯定不是个能杀人的主儿。她要这个说不定是吃烤肉用的吧?我看这玩意儿切个鸡腿儿鸭脖子的倒还行。” 铁铺的掌柜的忙跟着笑:“还是军爷您说的对,那些富贵之家的姑娘们弄这些花样也不过是玩儿罢了。” 卫章却问:“你说的好听,到底能不能做?” “不知道,这个小的得拿回去问我们陈爷。他老说能做才能做,小可不敢随便应承。” 卫章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图样上一点,说道:“尽量去做,往最好了做,做好了送到我家里去,我给你双倍的银子。” “是,小店一定竭尽全力。”掌柜的不敢多说,刚才那两个姑娘家他能随便敷衍,因为小姑娘身世在高贵也不过是弄些小玩意儿,就算是不满意顶多赔几两银子,眼前这位爷可是煞神,惹着了可真的没好果子吃。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眼神高深莫测,没再多说。 苏玉蘅和姚燕语上了马车一路往镇国公府去,路上苏玉蘅又拉着姚燕语跟她说卫章的身世。 “这位卫少将军可了不得,我听大哥说过,这人打仗的时候就是个杀神。他功夫极好,冲杀与两军阵前,一马当先,以一当百。又是名将之后,军营里还有他祖父的旧部,也很夫他,乐意追随他。” “这么厉害?”姚燕语想起那嗜血的眼神,心里又不由得一紧,暗想这混蛋动不动就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盯着自己,真特么混蛋!将来他最好别落到自己手里,不然叫他好看。 “哎!”苏玉蘅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就是这位少将军的命运不怎么好。” 姚燕语不解,就这么个飞扬跋扈的人还有什么不好? “老将军半生纵横沙场,据说落得一身的伤,到四十岁上菜有那么个儿子,据说他儿子一生下来就七灾八难的是个病秧子,然后不到三十岁就死了,留下卫章这个不到六岁的独子。然后不到一年,卫章的母亲也出了一场事故,跟着他父亲去了。” “于是有人说卫家这孩子命毒,克父母。起初的时候有卫老将军在,卫家的人不能把这克父母的少年怎么样,但他十四岁那年卫老将军也死了,卫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据说他们卫家的旁支堂叔父设计了他的家产,美其名曰历练他,把他给送到军营去,又隐去了卫老将军的名号,想着是让他直接死在军营里。” “这么狠?”姚燕语忍不住咬住了嘴唇,不过是争家产而已,至于如此迫害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吗? 苏玉蘅叹道:“说的是啊!我这是也是听家里的嬷嬷说的,有些人为钱财迷了双眼,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不过也算是天不亡他卫章,听说他一身武艺是他祖父的真传,在军营里一路立功,不过五六年的光景,现在已经是校尉了,这次立功回来,皇上还把他祖父定远大将军的衔赏了他。所以现在他算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姚燕语微微点头,心想虽然说真正的男儿在军营里,但像定侯世子这样的人纵然是在军营里也是护卫不离身的,绝不会亲自上阵冲锋杀敌。相比起来,还是卫章这样的人才算是真男儿。 第十九章 诸多打算 镇国公韩巍是尚主的驸马爷,凝华长公主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是定候的母亲大长公主的亲侄女。所以镇国公府和定候府之间算是至亲,苏玉蘅又从小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跟镇国公府里的几位公子小姐很熟悉,进镇国公府也是熟门熟路。 今天做棋社东道的是镇国公和凝华长公主的嫡次女韩明灿。 镇国公嫡长女韩明烨汉阳郡主于去年春天敢在太后薨逝之前跟直隶总督嫡长子成婚。当时这桩婚姻是有些仓促,但是太后的意思,要在闭上眼睛之前看见最疼爱的外孙女成亲。 韩明烨随夫去了直隶,镇国公府中还有一个嫡次女,以及镇国公嫡亲兄弟的两个庶女明琅和明玦。今天二姑娘这次邀请各王公贵族府中年龄相仿的贵女们来府中一举,明琅和明玦自然也要过来帮着张罗。 苏玉蘅带着姚燕语跟韩家姐妹互相认识见礼的时候才发现,镇国公府的嫡女和庶女的名字都各有讲究,嫡女的名字从火,跟公子们是一样的,庶女的名字侧从玉。 想苏玉蘅和自己的名字都是跟嫡女一脉下来的,定候府嫡女庶女,皆是草头,而自己和三妹的名字也都从瑞鸟上来,只是从暗处做分别:嫡女为凤,庶女为燕雀。 看来长公主的规矩的确比定候府和总督府更胜一筹。因此姚燕语便更加确定自己在镇国公府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走错一步被人拿捏了,以后更是步步难行。 韩明灿果然如姚凤歌所言,性情温和大方,跟苏玉蘅的性格有几分相近之处,都是不拘小节的人。 只是这位韩二姑娘从容貌上稍逊一筹,不如苏玉蘅长得妩媚。而且她的下巴偏左的地方有一个疤痕,虽然不甚明显,但也的确坏了她的相貌。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大方的性格和雍容的行事态度更加珍贵。姚燕语跟她接触片刻的功夫,便暗暗的想,果然是国公和长公主的女儿,气度绝非一般贵女可比。 这次来人不少,诚王嫡女,燕王嫡女,庶女,敬候嫡长女嫡次女,安国公府嫡次女,庶女,汾阳伯嫡长女,宰相府嫡次女,庶女等都来了。在镇国公府后花园里最宽敞的一处浣月斋里齐聚一堂,端的是莺声燕语,很是热闹。 苏玉蘅拉着姚燕语给她介绍各府的姑娘,姐姐妹妹的一大堆。 姚燕语被胭脂香粉的气味给弄得头晕眼花,只想跑出去找个清净的地方吹吹风透透气,可也只能忍着,耐着性子带着微笑跟在苏玉蘅一侧同这些姑娘们一一打招呼。 俗话说,千人千性格,万人万脾气。 韩明灿是个雍容大度的人却并不代表各府来的姑娘们也都雍容大度。当苏玉蘅拉着姚燕语跟诚王嫡女云瑶郡主打招呼时,云瑶只是淡然一笑,看都没看姚燕语一眼。 苏玉蘅微微皱了皱眉头,也不理论,拉着姚燕语转身,并悄悄地攥了攥她的手。 姚燕语侧脸朝着她微微笑了笑:无所谓的,何必为这些事情不开心。 苏玉蘅也笑了,拉着姚燕语去院子里的芭蕉树下看那便一组对弈的,并悄声说:“她是郡主身份,骄傲些是有的。” 姚燕语点头:“我知道。没关系的。”郡主又怎样?我犯不着惹她,更求不到她,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这边姚燕语在镇国公府里周旋,却不知道她那一对嫡兄嫡姐正在祺祥院里议论她。 姚延意安静的听姚凤歌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把玩着茶盏良久不语。 姚凤歌轻声问道:“我现在拿不定主意的是,让她离开侯府呢,还是留下。让她离开,我心有不安,她救了我的命,好像我这里却容不下她。若是不让她离开,三爷对她的那份心思昭然若揭,我怕早晚会弄出什么丑闻来。” 看着姚延意沉思不语,姚凤歌继续说道:“她跟了三爷,对我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人添堵,反正我这屋里莺莺燕燕的不少,也不多这一个人。可咱们家的名声到底不好,三妹将来如何嫁人?嫁人后,她有个给人做妾的姐姐,将如何跟各府的夫人奶奶们往来交际?” 姚延意点头:“妹妹这话极是。父亲曾静说过,我们姚家的女儿,纵然是庶出也不能给人做妾。否则将来你跟那些少夫人们在一起吃茶叙话的时候,家里有个给人做妾的妹妹,脸面何在?更别说留在这里给你添堵。” “可是,让她去庄子上……”姚凤歌一来是不忍,而来是病怕了。 “去庄子上没有必要。”姚延意沉思了片刻,又不相信的问了一句:“她当真医术如此了得?” 姚凤歌苦笑:“哥哥还不相信,你只看我的状况还不明白?上次大哥送她来的时候,我是个什么状况?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其实我也想不明白,她从小就是个省事的,从不多言多语,更不喜欢出什么风头,是什么时候学得了这样的好本事?” “此事虽然透着蹊跷,但也不算十分古怪。你说她是用针灸之法为你治病的,我恍惚记得家中哪个婆子说,二姑娘院子里养了好些猫狗鸡兔的,整天被二姑娘拿银针扎。” 姚延意手指漫不经心的瞧着几案,之前他们都没把这个庶妹当回事儿,如今看来真是小瞧了她。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本事,恐怕父亲绝不会送她来定候府。不过,她不来定候府,自己嫡亲的妹子怕早就没命了。 想到这些,姚延意又忍不住一阵感慨。世间这些事情,冥冥中总有定数。 姚凤歌却一时语塞,难不成自家二妹就是用在那些猫狗鸡兔身上练出来的针灸术给自己治病的? 思来想去,姚延意终于有了个主意:“我们家在京城也有一所老房子,不如就叫人收拾出来让燕语搬过去吧。反正她进侯府的时候也没对外声张,只当是家里放心不下你的病叫她来照顾几日也说得过去。现在你的病好了,她不愿在这里住就带着仆妇下人回家去。有你在京城照顾,想来也没什么大事。” 还有一层意思姚延意没说,不过姚凤歌也多少明白。姚远之的两江总督已经连任了八年,虽然这是个极美的肥缺,但到底是远离京城这个权力的中心,有很多事情诸多不便。 如果能调回来,凭着他这几年的政绩肯定是能进内阁的。到时候一家人在京城,岂不更好? 第二十章 出府无望 姚燕语从镇国公府回来,先去陆夫人那里坐了坐,说了几句闲话便回了祺祥院。姚凤歌见了她自然很是欢喜,先让她回房去换衣服,又准备了香茶和时鲜水果亲自来后院跟她说话。 对于姚凤歌亲自过来,姚燕语还是很惊讶的。毕竟嫡庶之间还是有分别的,姚凤歌有什么事儿大可把她叫到前面去说,亲自上门还带着吃的喝的,这真是有点说不过去。 会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姚燕语默默地想。 对于这位嫡姐的手段,姚二姑娘当真有点怵头,她自问自己这个现代人的脑子里装了比姚凤歌多几百年上千年的文化沉淀,然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耍手段上,真心不是人家的对手,她一个现代人是心服口服。 姚凤歌不知姚燕语心中所想,对她微微的忐忑视而不见,好像姚燕语不忐忑才不应该。本来嘛,她来看她,就是要给她制造那么一点点小惶恐的。 “今天去镇国公府玩的可好?”嫡长姐握着庶妹的手,那叫一个和蔼可亲。 “挺好。国公府二姑娘果然是好性情,为人大度爽朗,不拘小节。对我也很好。”姚燕语忙道。 姚凤歌放心的点点头:“那就好,你们聚在一起论棋道,必定是有彩头的吧?你输了还是赢了?” “我棋艺相当一般,没好意思献丑。倒是跟着蘅妹妹学了不少。” “以后常出去玩玩儿,慢慢地也就熟了。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到底不是正业,喜欢就玩玩,不喜欢也就罢了。跟各府的姑娘们好好相处才是正理。” 姚燕语一愣,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常出去玩玩?!我不是要出城去庄子里一个人过清净日子吗?谁稀罕去什么国公侯府陪那些姑娘们玩儿? 姚凤歌见姚燕语沉默不语,便笑得更加温和:“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我这个院子太小,而且三爷又时常进进出出,而你也不是小姑娘了。总归大家住在一起诸多不方便。便想着在侯府别处给你收拾出一个院子来住。然二哥又说既然你不愿在这里,出去住也可。” 姚燕语立刻生出希望了,只要能出侯府她便愿意。因为只要出去了,她便跟苏玉祥和侯府没有任何瓜葛,顶多是侯府三奶奶娘家的庶妹而已。 姚凤歌一边说一边细细的查看姚燕语的脸色,知道这位妹妹是真的不愿在侯府住。不管她是瞧不上苏玉祥妾室之位也好,还是不愿在自己这个嫡姐的眼皮子底下也罢,既然她不愿意,那么姚凤歌也自然乐得成全她。 “所以,我跟二哥商议了一下,二哥的意思是把我们姚家在京城的宅子修缮布置起来,再买两房身世清白的家人过去服侍,让你搬过去住着。这样妹妹也方便自在,而我也好照应你。” 姚燕语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心想若是想去庄子上住,恐怕还得费一番心思,而此时姚凤歌已经把姚延意搬了出来,她再多说,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父母不在,长姐嫡兄的话身为一个庶女敢不听? “多谢姐姐为我费心思安排。”姚燕语起身微微一福。 “你还跟姐姐说这些?”姚凤歌笑嘻嘻的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又细细的盘算着说那一片房子一直有人看守打扫,只是咱们常年不用,怕是已经被那些奴才给私下里租赁出去,明儿就叫人去看看,把不相干的人都清理出去,再置办一些家私用具,再挑选几个可用的下人,从侯府调用几个护卫过去云云。 总之是各种细致周到,说得姚燕语一叠声的说:给姐姐添麻烦了,多谢姐姐为自己里外周旋,姐姐受累,妹妹心里是在不安云云。 姚延意赶在中秋之前进京明着说是有公事,其实无非是在各王公侯伯府中走动,姚远之身为两江总督奉承皇帝和内宫是必然的,但外放官员却不好与内阁重臣太过亲密,姚延意借进京探望妹妹为名私下活动,甚是方便。 进京后办了几日的正事,眼看中秋在即,再回江南过节是不可能了,而且定候亲自出言挽留,姚延意也想多跟妹妹聚一聚,便顺势留在定候府过中秋节。 虽然国孝期间不准行婚嫁大礼,不准大肆设宴,但因为朝廷打了胜仗,皇上和皇后都很高兴,从庙堂后宫到臣工百姓也都添了许多喜庆之色。大家各自关起门来弄个家宴什么的,也便无可厚非。 中秋节是比较重要的节日,定候府的各处姻亲族众都互有来往,陆夫人每日处理那些中秋礼单,不胜辛苦。偏生云姐儿又病了,封氏一心照顾她不能在跟前分忧,而姚凤歌大病初愈需要调养,如此便显出儿媳妇多的好来。 孙氏每日陪在陆夫人左右,帮着陆夫人处置这些杂事,迎来送往,左右逢源,竟然如鱼得水。 陆夫人原本没怎么在乎这个二儿媳妇怎样,毕竟将来侯府的家业都要交给世子的,二房三房早晚都是分出去各自为政,二儿子掌管着锦林军,乃皇上心腹,二儿媳妇只要不出大错,将来的二房是错不了的。 现如今看来,孙氏居然大有才能,处理事情稳重干练,隐约把封氏给比了下去。 陆夫人又想起之前一直照顾云姐挺好的奶妈子是被封氏给打发出去没多久,云姐儿就病了。便在左右无人的时候随口把此事拿出来说道。 孙氏是个精明人,对大房和三房的事情从不多说,只说大嫂子也是爱女心切。 晚上无人的时候,陆夫人跟身边的连嬷嬷叹息,说封氏为人心胸狭隘,不能掌控大局,又生性多疑,将来怕不能为大儿子主理中馈,成不了贤内助。 连嬷嬷忙劝解:“世子夫人还年轻,太太慢慢教导她几年,定然会好转的。” 陆夫人又道:“这也罢了,只是她到如今也不能给平儿生下嫡子,可真是叫人心焦。” 这话连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劝了,按说封氏的年纪也不小了,她嫁入侯府八年多的时间,到如今二十七岁了只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子嗣上的确是没什么指望。 长房嫡孙啊!这事儿可牵扯到侯爵世袭的大事,等闲人都不敢多嘴的。 第二十一章 求子心切 清平院,封氏的卧房里。大姐儿苏瑾云已经喝下兑了蜂蜜的汤药躺在榻上睡着了,封氏的贴身大丫头彩珠又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悄声递给封氏。 封氏接过药碗,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旁边拍着云姐儿睡觉的兴儿媳妇便劝道:“我的好主子,奴才劝您好歹忍着喝了这苦药汁子吧,趁着这阵子世子爷在家,您赶紧的怀个哥儿要紧。” 封氏叹了口气点点头,一闭眼把一碗汤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旁边的彩珠赶紧的拿过一杯温水给封氏漱口,又端过一小盘盐渍梅子给她。封氏捻了一颗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缓过那口气儿来,叹道:“真真是活受罪。” 兴儿媳妇轻声笑着劝:“主子也别灰心,等您生下哥儿,教养哥儿建功立业;咱们云姐儿又是个体贴孩子,将来您儿女双全,跟太太一样,天下人都羡慕您呢。” 封氏淡淡的笑了笑,无语的点了点头。 前年她曾怀过一个儿子,因为过年忙里忙外,又加上宫里事务繁杂,陆夫人把大部分家事都交给了她,她兢兢业业管理家事,竟累的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流掉了。 之后她的身子受了极大的损伤,一直无法再次坐胎,去年丈夫又领兵西征,一走就是大半年的时间,害得她独守空房,担惊受怕,背地里掉了多少眼泪。 如今苏玉平凯旋而归,封氏却已经想明白。暂时府里的权势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苏玉平好好的活着,自己就是世子夫人,家事归谁管都是暂时的,将来丈夫继承侯爵,自己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 但想要稳稳当当的坐上侯府女主人的宝座,单凭丈夫是不行的,必须还得有子嗣。 为了爵位永续,将来侯爷归西的时候,是万不可能把爵位给没有子嗣的世子,让来之不易的侯爵之位在苏玉平这一代断了继承人。 再说,虽然苏玉平还年轻,但却保不住将来还要出征。带兵打仗,刀枪无眼,若是丈夫有个什么闪失,封氏明白自己现在纵然掌控了侯府的一切,最终也是竹篮打水。 子嗣,是女人在这个世上安身立命之根本。 在这座巍峨的候府之中,同时为了子嗣而发愁的除了封氏,还有姚凤歌。 祺祥院,丫头婆子们服侍着主子用过晚饭,便轮流值守,替换着下去吃饭。 姚凤歌只留下珊瑚一人在跟前服侍,把一张泛黄的药方拿给姚燕语看,并悄声问:“妹妹你看这张方子,可有什么不妥?” 姚燕语接过那张药方借着烛光细细的看了一遍,说道:“这是一张给女子温补养身的方子,并没有什么不妥。” 姚凤歌又问:“那,常按此方温补,是否可以迅速有孕?” “怀孕?”姚燕语闻言有些诧异,心想我对妇科不是很精通啊,而且,这求子的事儿……只女人一个人努力是没用的吧?虽然这样腹诽,但姚燕语还是低头去又把方子仔细的看了一遍。 “怎么样?”姚凤歌看着姚燕语认真的神色,有一点小紧张。 姚燕语从药方上看不出什么来,毕竟她没有类似的经验,汤剂药方她虽然看过不少,但没有机会付诸实践。对于一个十分注重临床经验的西医博士来说,没有经过试验的药方子都是不可信的。于是问道:“姐姐之前一直服用这个汤药?” “刚成婚的时候自然是不用的。成婚后一年多没有孩子,我便托人找了这张方子来。但吃了不到半年就病了,这一病便顾不上这个,一时便把这方子丢开。如今我也渐渐地好了,所以又想起这个来。” 姚凤歌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妹妹也知道,我与三爷成婚三年多没有孩子,这在太太的眼里已经是一大不是了。本来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也顾不得这个。但如今幸亏妹妹妙手回春,让姐姐我捡回一条命。既然能好好地活着,那就必须要有个孩子。否则,在这屋里也一样站不住脚,将来若是被侯府以无子之由休出家门,岂不是让父母兄长颜面无光?” 姚燕语想想这话倒也有理,于是叹道:“姐姐的话自然不错。可是,这怀孕之事也不能全在女人身上找原因啊。姐姐也说,之前这个方子吃了半年多也不见效?” 姚凤歌一怔,忙攥了姚燕语的手低声问:“你的意思是……三爷?” “不,不。”姚燕语吓了一跳,心想苏玉祥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又暗暗地骂自己多嘴,一时不妨说了不该说的。便着急的说:“姐姐别想多了,我是说,这方子或许是个好方子,但不一定适合姐姐用。” 姚凤歌已经把姚燕语的话听进了心里,暗想着回头得想个办法找个可靠的太医给苏玉祥诊诊脉,自己多年不孕的事情或许蹊跷就在他身上也未可知。想罢,又不动声色的轻声叹息着问:“我也这样想呢。不知道妹妹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姐姐现在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实在不利于有孕。若此时怀孕,孩儿必然会争夺母体的气血,让姐姐的身体吃不消,反过来,姐姐身体没有大好就怀孕,对孩子的健康也不利。所以我的意思是姐姐怀孕的事情,还不能太着急。这一两个月必须好生调养。” “妹妹说的是。”姚凤歌对这番言语倒是十分赞同。 姚燕语又劝姚凤歌要多出去走动,放宽心,补身子尽量用食补,汤药能不用就不用。 总之,‘是药三分毒’,‘生命在于运动’这类的观念一定要树立好,别动不动就躺着,动不动就吃药。 最后,姚燕语为了让姚凤歌安心,又告诉她一个艾灸的办法,叮嘱她每晚用艾条熏灸子宫,石门等穴位来调节女性的内分泌系统,具体方法又仔细的说了一遍。 姚燕语终于被姚凤歌放了回来,一进屋就脱掉鞋子躺去了榻上,连声叫翠微:“倒茶来!” 翠微忙端了一盏蜂蜜水递过来,悄声回道:“姑娘,冯妈妈刚回来了,因为匆忙,晚饭都没吃,这会儿在小厢房吃饭呢。” 姚燕语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吩咐奶娘出去办事儿,奶娘竟然出去一整天,至此时方回,于是忙道:“先让她吃饭,吃了饭再进来。” “是。”翠微接过空茶盏放了回去。 第二十二章 盘点嫁妆 姚燕语打起精神来等自己的奶娘冯嬷嬷,她今天差冯嬷嬷出去可是办大事儿去了。冯嬷嬷吃了饭没敢耽搁,立刻进来回话。翠微机灵的把小丫头们都带了出去并亲自关上房门。 “事情办得怎么样?”姚燕语也不兜转,直奔主题。 “回姑娘,奴才和奴才的男人今天把府里给姑娘的四间铺子都走了一遍。那家米粮铺的铺面不大,跟京城的米粮铺比连中等也算不上。不过京城这地方,大的米粮铺生意反而不好。所以咱们那间铺子虽然小,上门的都是贫民百姓,生意虽然琐碎,但每天进账却不少,一个月下来也有百十两银子的赚头。” “嗯。”姚燕语点点头,京城这些贵人们各自都有田庄,自家的田庄都种着各种精致谷米,哪里需要出去买粮食呢? 需要买粮过活的大都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工匠百姓们,这些人手里没多少钱,每次买米粮也不过是三五天的嚼吃,大的米粮店铺自然不待见他们,他们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买粮。 在京城开粮米铺如果不能做朝廷的生意,还是低调些,做平民的生意比较稳当。姚家祖上是商人,这一点肯定早就算计到了。 “咱们那间绸缎铺子倒是不小,各种绸缎也齐全。只是没有顶尖的绣娘,有些可惜了。现在每个月有二三百两银子的进账,倒是对面那家的刺绣很好,据店里的掌柜的说,人家一个月有五六百两银子紧张,逢年过节更是忙不过来。” 姚燕语点点头:“这倒也罢了,做生意也不能太要强了,树大招风。” “那间杂货铺生意不怎么样,每个月也只有五六十两银子的赚头,一年最多也不过六百两。倒是那间茶庄还不错,因为货源好,比绸缎铺赚的还多。平日里每月有三百多两银子的利,逢年过节能翻两倍。这一年下来足有五六千银子的赚头。” 姚燕语手指点着下巴,粗略算了一下,说道:“这样一年算下来,我能有……七八千两银子的进账?” 冯嬷嬷点头:“姑娘说的没错。” “那还真是不错啊!”姚燕语心里细细的算了笔账,一年八千两银子的进账,好歹也算是个小富婆了吧?别的不说,自己的吃喝用度肯定是用不了的。如果能拿出去做点什么投资让银子再生银子的话…… 想到这个,姚燕语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这个人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上辈子就不懂什么炒股投资,这辈子穿越到了大云朝,一样对行商之事一窍不通。 两世为人,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医术。治个病救个人什么的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可若说行商赚钱,想想脑袋就发胀。索性一年七八千两银子不算少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这点产业,将来勉强过个殷实小康的日子,一辈子到老也不错。 然而,冯嬷嬷立刻就把她这种幻想打破。 “姑娘,一年这些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的确是衣食无忧。但姑娘您可不比那些寻常人家。别的不说,您只看看咱们家大姑奶奶的日子吧。奴才已经打听过了,这定候府里给少奶奶的月例银子是每月二十两,年底定候府的庄子进上的东西自然三房的份儿,但据奴才所知,也是十分有限的。定候府架子大,开销极起繁杂,大长公主自己有封地不假,但侯爷每年都得孝敬。各王公贵族府中红白喜事礼尚往来,哪一件事情少得银子?” 冯嬷嬷掰着手指头给姚燕语细算:“而且,各房中总有自己的开支,三爷也要交际应酬,大姑奶奶更要左右打点,外边一桌上好的席面就要上千两银子,一件体面地衣裳只绣工的工钱也要十几二十两。如此算下来,公中分到各房中的粮米分红,加上大姑奶奶两口子一个月四十两银子的月例,怕是连三爷在外边半年的用度都不够。” 姚燕语渐渐地苦了一张脸,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有钱人呢,不想完全不是那样。 冯嬷嬷看着自家主子一张苦哈哈的脸,轻笑道:“所以剩下的那些,都得咱们大姑奶奶想办法填补出来。姑娘你现在是不用操心这些,但将来总要嫁人,嫁了人总要打点这些。就现在这每年八千两银子的进项,到时候怕也是入不敷出。” 姚燕语听了这番话,扁了扁嘴巴,反问:“那你还笑得出来?以后跟着我说不定要和西北风了。” 冯嬷嬷笑道:“之前姑娘在总督府,一切事情自有老太太和太太为姑娘做打算,所以老奴也不用为姑娘操心这些。如今姑娘已经离开了总督府,而现在又是这种处境,老奴就不得不提前跟姑娘说说这些烦心事。无非是让姑娘心里早些有数罢了。至于喝西北风,咱们倒还不至于呢。” 姚燕语也笑,喝西北风的话自然是笑话,但这事儿也让她不得不认真的思量一番了。 “我知道奶娘你跟冯叔都是能干的,而我又素来不耐烦在这些事情上操心。以后,这四间铺子的经营我就交给你了。我只要每隔三个月看一次账本就行,至于铺子怎么经营,怎么管,我一概不问。然后,铺子每年的盈利我都拿出一成来给你们,算是给你们积攒的养老钱。” “哎呦,这可使不得。”冯嬷嬷忙道:“做奴才的为主子效命是理所当然的。主子给我们月钱,给我们饭吃,便是主子的恩典,我们再起贪心,要主子产业的红利,可不是要天打雷劈嘛!” “这话说的糊涂。我给你们一成的红利,也是多劳多得的意思。这样,你们做事上进,我也放心。再说,什么算是天经地义?奴才待主子十分的好,主子也该拿出十分的好来给奴才。这才不枉主仆一场。难不成,天下好事都让主子占了,做奴才的白等着流血流汗,却捞不到一点好?”姚燕语笑道:“这样的刻薄主子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报。” 冯嬷嬷又左右推辞,只说自己夫妇拿一成的分红太不合适。 姚燕语依然笑语晏晏:“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替我打点铺面。让我每年多赚点银子,把你们拿走的那份赚回来,不是两全其美么?” 冯嬷嬷笑着福身下去表了忠心:“姑娘宽厚仁德,是我们的福气。我们夫妇这辈子效忠姑娘,绝无二心。” 第二十三章 三遇花丛 中秋节团圆宴定候一家人肯定要去大长公主府中去。姚燕语真心不想去,但这是姚凤歌病好之后第一次去大长公主跟前露面,她要去,姚延意也要去,姚燕语更没有不去的理由。 于是姚燕语打定主意低调到底,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迈一步路。只求大长公主能完全忽视她的存在,悄悄过去吃点东西就回来。 熟料,大长公主这日心情很好,原本她就挺喜欢姚凤歌的,如今见她大病初愈袅袅婷婷的来给自己磕头请安,一时高兴,就多看了姚燕语两眼,又道:“你这个妹妹长得也是好模样。” 姚凤歌忙笑道:“谢大长公主夸奖,她从小是个安静的性子,温和是有的,就是有时候闷了点。不怎么会说话,也听叫人生气的。” 大长公主笑道:“巧嘴巧舌有巧嘴巧舌的好,闷声不语也有闷声不语的好。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七窍玲珑不成?” 陆夫人也在一旁笑道:“这孩子的确省心,来了这些时日,每天就是闷在自己屋子里,极少出来逛。之前你姐姐病着你要照顾你姐姐,现如今好了,你也该各处走走。等明儿闲了,让你姐姐带你各处走走。” 姚凤歌和姚燕语忙一起答应,陆夫人又把话题岔开,牵到中秋和赏月的事情上去,问大长公主晚上赏月在哪一处,好早教人去收拾安排。 大长公主想了想,说:“年年赏月,不是登山就是临水,究竟都腻烦了,没什意思。” 陆夫人便道:“侯府后花园的那片桂树今年开花早,在望月阁上赏月,闻着桂花的香气,娘们儿一处说说话倒也不错。” 大长公主笑着看了一眼封氏,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叫老大媳妇去安排吧。” 于是中午众人在大长公主府用了饭之后,晚上又转到定候府来。 姚燕语是客人,自然不操心那些事情,只管跟苏玉蘅两个人躲到一边去说笑。 下午,天不黑大长公主就过定候府来,陆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妇迎接进门,奉茶毕,大长公主便说索性连晚饭一并去望月阁上用。 定候亲自搀扶着大长公主的手,苏玉平随行在另一侧。陆夫人带着儿子媳妇跟在后面,一行人趁着灿烂的晚霞旖旎蹬上望月阁。 姚燕语走在最末尾,抬头看着前面这子贤孙孝,和乐融融的景象,心里不由得暗暗地叹息羡慕。再想自己孤魂一缕,又占这个庶女的身份进了定候府,可谓尴尬至极。 原本打算的离开烟柳繁华地自寻一片净土去过情景的日子,不想姚凤歌又不同意。 哎,还是有些心急了。当时不该只跟李嬷嬷商议的,该跟姚凤歌谈妥。但不心急又怎样呢,如果让姚凤歌知道自己能救她却不救,自己怕是连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了。 “姚姐姐。”苏玉蘅走着走着发现姚燕语落后了几步,便站下来等她跟上,一把拉住她,“你怎么这么慢。” 姚燕语忙笑道:“刚闻着这桂花香味一时出神,便慢了几步。倒是你,急急火火的做什么,仔细脚下的石子,绊倒了可要磕着牙。” “哼,我又不是云儿。”苏玉蘅笑着拉着姚燕语紧走几步,“快点啦!今晚有桂花蒸蟹,还有桂花酒,桂花糕,桂花糖,一串的桂花,够你回味到明天的了!” 一整个晚上姚燕语都沉默寡言,事实上只要参加侯府的团聚活动她就是这样的状态。 陆夫人等都只当她性情如此,也不怎么理论。毕竟只是儿媳妇娘家的庶妹罢了,现在儿媳妇病好了,这预备继室将何去何从总要看姚家人的意思。 他们若是愿意把女儿给自己儿子做妾,定候府也没什么可说的,笑纳就是了。反正姚凤歌至今无子,儿子房里多个贵妾外人也没什么话说。 一家人欢声笑语,行酒令猜谜语讲笑话,笑声和桂花香搅在一起,醉了迷人的秋夜。 姚燕语勉强坐到三更时分,便悄悄地凑近姚凤歌的耳边:“姐姐,我困死了,坐都坐不住了。” “那你就先回去睡吧。”其实姚凤歌也早就累了,但大长公主不说散,她自然只能陪着。 姚燕语便悄悄地从席间退了出来,带着冯嬷嬷和翠微翠萍等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几天来姚燕语一直在想如何离开定候府的事情,经过今日的家宴,自己完全是个外人的状况越发明显,所以她这会儿趁着月色在花园子里走,满脑子里更是如何全身而退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这件事情。冷不防前面的一丛木芙蓉里闪出一个人来。 “姑娘!”翠微跟在姚燕语身后,看见有人忽然从一旁闪出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的上前去拉姚燕语,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啊!”姚燕语冷不防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脚下急刹车,身子往前倾倒,一头撞在一个硬邦邦的胸口上,精致的流云髻有点散乱,珠花玉簪什么的歪歪斜斜。 “咦?原来是姚二姑娘。”旁边另有一个声音从芙蓉之后走出来,看清姚燕语之后,因问,“怎么宴席还没散就要走?” 姚燕语还没反应过来,冯嬷嬷和两个丫头已经上前来福身请安:“奴才给世子爷请安。” 夜色溶溶,花影摇曳,月光虽然明亮,但到底有限。姚燕语站稳了脚步抬头看过去,果然见面前这个黛青色高大身影旁边是穿了一身玉白色长衫温文儒雅的苏玉平。 姚燕语后退一步,赶紧收拾心情给苏玉平行礼:“见过世子爷。” “姚姑娘,你没事吧?刚是显钧走的急了些,没撞到你吧?”苏玉平果然是儒将风范,谦和有礼。 “多谢世子爷,燕语没事。”姚燕语一向不喜欢自称‘妾’,所以一般情况下会自称自己的名字。此时她完全没顾上多想,只稳了稳心神再次抬头看那个把自己吓得半死的家伙,然后登时愣住——咦?这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少将军……卫章吗? 姚燕语忍不住抓狂,今儿不是家宴吗?怎么会有外人在?! “显钧,这是我三弟妹的娘家妹子,两江总督姚大人的二女。”苏玉平给卫章介绍,“你这家伙刚刚吓着人家姑娘了。” “燕语?”卫章借着溶溶月色打量着姚燕语,这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一双弯月眼溶了月色,更加晶莹,宛如他心爱西洋匕首上镶嵌的那枚黑宝石。他是第三次见到这姑娘了,每次都会有点惊喜。 “少将军请自重。”冯嬷嬷立刻面对卫章躬下身去,口气却十分严肃,“我家姑娘的闺名将军还是不要挂在嘴边的好。” 第二十四章 定要出府 冯嬷嬷话音一落,苏玉平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朋友被一个奴才这样说他着实没什么面子,但这也怪不得奴才,卫章的确不该把人家姑娘的闺名挂在嘴边。太过轻佻,无疑是对姚家的挑衅。 定远将军虽然厉害,但两江总督府也不是吃素的。 “哦,对不住。”卫章倒是没跟冯嬷嬷计较,只看着姚燕语平静的说道:“只是前两次见过,却不知道姑娘是哪家闺秀。今日才算明了,一时失了口,还请见谅。” 苏玉平听了这话倒是来了兴致,笑问:“怎么,显钧跟姚姑娘之前就认识?” “不认识。”姚燕语立刻出言打断了卫章到嘴边的话,她很是不满的看了一眼这位,虽然她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跟一个常年驻外的将军认识? 卫章却完全不配和姚燕语的眼色,悠然一笑:“姚姑娘记性真是平常,前几天在王记铁铺咱们不还是见过一面呢吗?” 姚燕语无法忽略苏玉平玩味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日跟蘅儿妹妹去王记铁铺取东西的时候是见到了几位年轻的将军,不过里面有没有阁下,请恕我粗心大意,已经不记得了。” 卫章轻笑,这丫头在说谎。不过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眼睛里的一抹怒色,于是把再次逗她的心思给压了下去。逗逗玩儿可以,但真的逗过了就不好玩了:“原来是这样,在下卫章。” 姚燕语只得轻轻福了一福,又对苏玉平说道:“世子爷若无他事,我就不耽搁您和卫少将军赏月了。” 苏玉平点点头,临风负手站在那里微微的笑:“姚姑娘累了就请快些回去休息吧。” 姚燕语答应一声又朝卫章点了一下头,带着奶娘和两个丫头转身离去。 卫章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只觉得一阵清淡的香气从鼻尖拂过,如兰似桂,却与兰桂并不相同,很特别的一种香味,好像是身体本身的味道,有点清凉,极淡,仿佛一丝轻烟,飘过就再也寻不到,但却令人回味悠长,再也难忘。 “显钧。”苏玉平微笑着看着卫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凑过去两步,问:“动心了?” 卫章淡笑,抬腿往前走:“世子爷说笑了。” “她是两江总督姚大人的庶女,你知道我三弟妹是姚大人的嫡女,前些日子她病的很厉害,太医都说这病好不了了。姚大人才把这二姑娘送到我们府中来,原是准备给我三弟续弦的。” 卫章沉默着听完这话后微微皱眉,没来由的一阵心烦。 “只不过,自她来府中之后,我三弟妹的病一天一天的好了。”苏玉平淡然一笑中带着几分无奈,“有人说这位二姑娘是福星,给她嫡姐带来好运,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只不过……她的福气给了她的嫡姐,她自己的身份却弄得不尴不尬的。” “既然她嫡姐病愈,那续弦一事就无从说起了。三公子总不能停妻再娶吧?”卫章似是不经意的出口,说完这句话后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乃是定候府内宅之事,自己一个男人多什么嘴? 苏玉平跟卫章说这些话是有原因的,他一是点名姚燕语的身份,虽然是两江总督姚远之之女,但是庶出,又是被她父亲送进来准备给苏玉祥续弦的,所以她的婚事牵扯的事情比较多,卫章如果想跟姚家结亲,恐怕比较麻烦。 二来,苏玉平已经跟父亲商议过,卫章乃军中后起之秀,祖上又有卫老将军的荫庇,卫家虽然现在没落,但说到底也是功勋世家,如今卫章又占着累累军功,前途不可限量。苏家对这样的人才应该多多笼络。 世族之间最稳固的关系便是姻亲关系,结亲是最惯用也最好用的办法。定候对儿子的提议深以为然,便透出可以将侄女苏玉蘅许配给卫章为妻。 姚燕语和苏玉蘅比起来,苏玉平自然更倾向于自家堂妹。纵然姚燕语是姚凤歌的妹妹,她嫁给卫章之后,苏家跟卫章也算是亲戚,但连襟总比不过妹婿来的牢固。 而且,他相信卫章也更倾向于自己妹妹,毕竟同样是庶出,苏玉蘅却沾着皇室的血,她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两江总督的庶女怎么能跟大长公主的孙女比呢? 况且苏玉蘅已经十四岁,明年及笄之后也该论婚嫁了。她是庶女,却又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夫婿的选择上便更需慎重,门户太低了大长公主定然不准,太高了将来嫁过去又要受气。像卫章这么合适的人选,放眼京城还真是不好找了。 卫章和苏玉平并肩缓缓地走在花园中,两个人并不急着回席上去,各自盘算着心中之事。 苏玉平想的这些卫章自然不晓得,此时他的心里只反复回放的却是刚刚姚燕语慌张的样子以及她撞到自己怀里后那羞愤忐忑的眼神。然后再想起铁铺里她往苏玉蘅身后宛如躲避灾祸的神情以及那日胜军回京时她低头望着自己那傻乎乎长大了嘴巴的呆样。 一个人见到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种表情?真是太有趣了。卫章此时已经忍不住想不知道下一次见到这姑娘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却说姚燕语一路紧走回到自己的房里,进门便吩咐翠微:“关门。” 翠微忙吩咐端着热水进来服侍洗漱的小丫头们都遣了出去,把房门关好,亲自端着铜盆近前来,绞了帕子给姚燕语擦脸。 冯嬷嬷也忙上前来服侍,把姚燕语身上繁重的礼服一件一件的脱了下来。一边还在生气:“那莽夫即便是世子爷的客人,姑娘也不该惧他。不过是个五品武官,竟然直呼姑娘闺名,世子爷却只在一旁看笑话,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冯嬷嬷真正生气的是世子爷,姚家跟定候府是正经的姻亲,又是公侯世家,但两江总督府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定候府是皇亲国戚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姚燕语真正在乎的不是卫章叫自己的名字,反正名字取来就是给人叫的,她一个现代人不会计较这些琐事。只是这人鹰隼一样的眼睛,刀锋一样的目光,隐晦难懂的神色,想想就叫人心慌。 而苏玉平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更加奇怪,这些人到底都在打什么主意?姚燕语自认自己不是这些内斗高手的对手,只想早些离开,于是叹道:“嬷嬷,这定候府我是一天也不想住了。” 第二十五章 移居山林 冯嬷嬷先是叹了口气,又道:“八月十九日是姨奶奶的十年祭日,往日在咱们府中有小佛堂,姑娘都是悄悄地去上一炷香。今年到了这里,在府中自然是没地方祭拜了,倒不如跟大姑奶奶说一声,咱们去外边的庵堂里住几日。” “噢!”姚燕语暗道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十年祭日呢,好不容易凑了个整数,身为女儿,去庵堂里抄写经书,诵经祈福什么的,至少也得半个月吧? 第二天一早,姚燕语便寻了个机会去见姚凤歌,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姚凤歌听了后沉思良久。 姚燕语的娘本是姚家老太太宋氏娘家的远房侄女,至于同族隔了几代的侄女姚凤歌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当时王氏生了二儿子姚延意之后,月子没怎么样好,人病怏怏的。老太太就做主把宋氏用一顶小轿接进姚家,给姚远之做了贵妾。 宋氏进门后自然不能插手府里的正事儿,只帮着主母打理后院丫头仆妇们的琐事,负责照顾老太太。但进门后几年肚子都没消息。 后来王氏忽然又怀孕了,生下女儿姚凤歌,生产之后大夫便说不可能再有孕了。 正室不能生孩子,姚家要人丁兴旺便要给姚远之纳妾,反正王氏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地位已经十分的稳固了,便不在乎这些。然后另一个妾侍田氏进门。 说来也奇怪,田氏进门后,宋氏才有了身孕,生下姚燕语。但总归是生孩子伤身体,之后便也病怏怏的,时常吃药。然后在姚燕语六岁那年死了。老太太叫人好生收殓了她,还买了一块墓地单独安葬。 所以姚燕语每年在宋氏祭日这天都会在家中的小佛堂里上一炷香给宋氏,宋老太太会叫人送些时鲜水果过来,王氏也不多说什么。 这些事情姚凤歌都很清楚,所以姚燕语提出来她也不好一口回绝。毕竟是生身之母,身份也不是多么卑贱,还跟老太太沾着血缘。纵然不看别人也要看老太太的面子。 于是姚凤歌沉思半晌终于点头:“你的一番心意送姨娘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念的。但你说去庵堂里住一个月时间也太久了。往后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你在外边受了凉也是自己身子吃亏,以我的意思,住满十二日也就罢了。” 姚燕语只求出去再说,于是忙答应着:“是,我听姐姐的。” “庵堂么……”姚凤歌从心里盘算了一下,一般的庵堂肯定是不行的,姚燕语现在是定候府的客人,万一有点什么事,自己跟定候府的脸面都不好看,于是说道:“城西大悲寺往南三里路便是慈心庵,这座庵堂跟大悲寺一样同属皇家寺院,环境清幽,房舍呃多,你带着丫头婆子们去住也方便,而且主持静方师太我也认识,你就去那里为你姨娘诵经吧。” 姚燕语压着心里的欢喜平静的道谢,姚凤歌又把使唤的两个婆子叫过来,吩咐她们两个跟着二姑娘去,又叫珊瑚封了四十两银子说是给慈心庵的香油钱,又叫人找出四匹净面素帛说给庵堂里的师傅们裁僧袍。 姚燕语回去冯嬷嬷把随身用的东西收拾齐全,满满的装了两大车,第二天一早起身跟这姚凤歌去陆夫人房里,不管怎么说,她出去十多天总要跟陆夫人打个招呼。 陆夫人听说后,微微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个心慈仁善的,如此你就去吧,在外边不比家里,早晚别贪凉,注意自己的身子要紧。” 姚燕语忙起身答应了,又给陆夫人行礼告别后方出来,直接在内宅垂花门外上了马车,一径往城西去。 “啊!终于出来了!”姚燕语坐在马车里伸展手臂,用力的深呼吸,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不过十来天而已,还是要回来的。”翠微轻笑着提醒,“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就那么喜欢山野林间的日子?那庵堂里全是素食,姑娘十二天不知肉滋味,不知道可过得惯?” “如果能安心自在的生活,这辈子不吃肉也无所谓啦!何况,跟着你家姑娘我,想吃什么没有?就怕你吃肉吃腻烦了。”再说,只要能出来,我就有本事不回去,谁说只是十二天?姚燕语笑得眉眼弯弯,目光狡黠,跟侯府里那个性子温吞的姚二姑娘判若两人。 “不是吧?姑娘。”翠萍一双眼睛瞪的溜圆,“那里可是供奉佛祖的地方,就算咱们只是借住,也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开荤吧?主持师傅会把咱们赶出来的。” “谁说在庵堂里开荤啦?”姚燕语轻笑着哼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迂腐?我们去山林里弄野味,烤着吃,庵堂的师傅管得着吗?” “……”翠萍看了一眼翠微,心想姑娘不是说去庵堂给死去的宋姨奶奶诵经祭拜的么? 慈心庵虽然是一座庵,但规格上却比小寺院还大。前后三座大殿,殿内佛祖金身,菩萨金身,罗汉金身都威严无比。 姚燕语虽然是学医的相信科学,但这场穿越让她也不敢不敬神灵。于是进门后先净手上香参拜佛祖。 上香毕,姚凤歌使唤来的两个婆子把银子和布帛捐上。慈心庵负责财物的静云师太叫人把东西存入库房后,请姚燕语去旁边的静室吃茶。姚燕语言明来意,并另外奉上烛火钱纹银四十两。 慈心庵是京城权贵之家的夫人奶奶们常来结善缘的地方,所以房舍年年修葺,一座座小院十分干净清幽。 静云师太给姚燕语安排的是大殿西面一排屋舍中的一个小院,院子里种着一丛紫竹,因名竹心院。院子里正房加厢房一共十几间房舍,接干净素雅。山风吹拂,院内青竹摇摆,端的是龙吟细细,凤尾森森。 冯嬷嬷带着人把姚燕语的铺盖,衣裳,洗漱用具等等四大箱子东西都搬进来,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进出忙碌,姚燕语同静云师太和静安师太喝茶的功夫,他们便已经把屋子收拾齐整。 八月十九这日,冯嬷嬷在小院的耳房里把宋氏的牌位以及香炉供品等摆放整齐。姚燕语换了一身素服,过来上香祈祷毕,在一旁的榻上坐下,抄写了一整天的经文。 二十日一早,姚燕语依然过这边来上了香,安静的坐了一会儿便叫翠微去把准备好的布衫拿来。翠微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姚凤歌使来的两个婆子,悄声劝道:“姑娘好歹再忍一日吧?” 姚燕语轻笑:“这屋子有后门,咱们悄悄地出去,怕什么?” 翠微只得悄悄地回房去取了衣服,服侍着姚燕语换下一身素缎衣裙,穿上青灰色粗布衣裙,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捅马蜂窝 王记铁器铺对面的茶楼里,卫章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悠然的喝茶。对面坐着副将贺熙,唐萧逸两个,桌子两头坐着葛海和赵大风。 这四个副将里面,贺熙沉稳,唐萧逸儒雅,葛海和赵大风一个一脸凶恶,一个一脸无赖。四张脸凑在一起实在精彩,成了茶楼里的一道风景。 “少将军,府邸还有个把月就收拾出来了。到时候兄弟们给你恭贺乔迁。”唐萧逸是个儒雅书生样,说话的时候也文文雅雅的。 “乔迁个屁!那本来就是少将军的家,是被那个老混蛋给……”葛海生气的哼了一声。 “闭嘴。”贺熙瞪了葛海一眼,“那人怎么说也是少将军的叔父。” “叔父个屁!有那样的叔父吗?”赵大风把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撩,骂道。 贺熙说话,兄弟几个里一向是不怎么敢反驳的,但赵大风例外,他本来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脾性,他身手好,面上无赖,内心阴损,平时也就是卫章能镇得住他。 “小逸。”卫章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兄弟四人的话。 “少将军。”唐萧逸立刻应了一声。 卫章沉思片刻,笑了笑,却没说话。 唐萧逸等了半天也没见卫章说有什么事儿,奇怪的看了旁边的兄弟几个一眼,忍不住问:“少将军,有话您说啊。” “就是,有话您吩咐就是了,跟咱们兄弟,您用得着这么吞吞吐吐的?”葛海也跟着附和。 “将军你这可不像个爷们!”赵大风依旧是一脸无赖相。 卫章哼了一声,说道:“定候府。” “定候府?”赵大风纳闷的看着卫章,又看了一眼唐萧逸。 唐萧逸笑道:“我就知道是这事儿。不过少将军你呀还得等几天,据说那位姑娘去慈心庵了,要住半个月才回来呢。” 卫章笑了笑,笑得极淡,眼睛里却又一丝暖色。 贺熙看了一眼唐萧逸,又不解的问卫章:“少将军,那次定侯世子话里的意思是想让您跟苏家的三姑娘结亲。那苏三姑娘虽然是庶出,可是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的,模样好,教养也极好。怎么你……” 赵大风嘻嘻一笑,问:“老贺,你说的那个苏家三姑娘不就是那天咱们在铁匠铺子里遇见的曾斥责咱们无礼的那个姑娘?” 贺熙诧异的问:“你们见过了?” “见过了!那姑娘好气势啊!”赵大风立刻学着当然苏玉蘅斥责几人的样子,尖着嗓子:“什么人,胆敢如此无礼?!” 几个人都哈哈的笑起来,贺熙还要说什么,卫章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 贺熙面露无奈,摇了摇头,把到嘴边的话按下去了。 …… 城外,慈心庵后面的山林里,枫红片片,山风悠悠。 姚燕语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布衣,一脸轻松走在山林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手里抓着一把青绿色的植物,一边走一边找,找到自己认识的草药就采下来,又开心又惬意。 翠微跟在她后面,手里挽着个包袱,一边跟一边焦急的提醒:“姑娘您慢点!看着脚底下!别绊倒了!” “哎呀,没事儿!”姚燕语不以为然的摆手:“你当我是纸糊的啊!快点快点!跟上!” 翠微牵着裙子赶紧的跟上去。 主仆两个又寻了一会儿,眼看着日上中天到了中午时分,翠微拿着帕子给自己擦了几下汗,又紧走几步赶到姚燕语跟前,令拿了个帕子给她擦汗。 姚燕语的两只手都抓着草药,让翠微给自己擦汗,又问:“有水吗?渴死了。” “没……”翠微一下子犯了愁,她以为自家姑娘出来散散闷就回去,那里想到半天都不回去呢,“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我给忘了……你看这眼看就是中饭的时候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姚燕语抬头看了看天空,看着密叶繁茂中透出来的星星点点的阳光,笑道:“不回去。” 翠微找了个干净的石块坐下来,牵着袖子擦汗:“不回去?您不饿啊?咱们在这山林里转了半天了!” “回去就不好出来了啊。”姚燕语轻笑。 翠微撇撇嘴巴:“姑娘,您是主子,您想出来就出来,用得着这样嘛。” 姚燕语笑道:“出门倒是容易,我就烦那么多人跟着。前前后后的,能有这样自在吗?” “那咱们也不能不吃不喝啊。”翠微无奈的叹道。 姚燕语指着来时的方向,说道:“刚才咱们不是路过一条小溪嘛,咱们往小溪那边不就有水喝了吗?” “噢,那咱们再走回去啊?”翠微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小丫头走的脚都快出血泡了。 “走走,一会儿就到了,很近的。”姚燕语也很累,但她更是兴奋,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让她忘了腿脚的酸痛。 翠微把姚燕语采的那些草药放到包袱里,背在身上往回走。然山林里小路纵横交错,又或者说根本没有路。主仆俩人走着走着就走岔了路。 来时的那条小溪没找到,倒是听见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 姚燕语一时乐了:“翠微,有人家,咱们不但有水喝,连午饭也有了。” 翠微也出了一口气,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她是个丫头,也是从小被姚家买了去,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对这山野生活已经很陌生了。 主仆两个人循着小孩子的笑声找过去,看见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正骑在树杈上,手里拿个竹竿在戳什么。一个说:“哥,那边那边,再高一点儿。” 另一个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啊!给我闭嘴。” “哎呀,哥!就差那么一点啊!” “闭嘴!要不然你来?” …… 姚燕语和翠微慢慢地走过去才看清楚,原来那两个孩子是在戳一个大马蜂窝。 “姑娘!快走!”翠微吓得脸都白了,拉着姚燕语拔腿就跑。这大马蜂窝跟牛头一样大,这若是戳下来了,那马蜂还不得把人给蛰死啊。 姚燕语却盯着那只大马蜂窝两眼发光:“哎!马蜂窝啊!” 翠微看着姚燕语的样子简直欲哭无泪:“姑娘!马蜂窝啊!你知道还……那又不是金子银子,您……这是想干什么啊?” “马蜂窝是一味难道的药材。”姚燕语喃喃的念叨着:“它有相当复杂的营养成分,几乎包含了蜂蜜、蜂花粉、蜂蜡、蜂胶、蜂茧衣等物质中的所有营养成分。药理研究表明,蜂巢水提取物对细菌、真菌引起的疾病均有很好治疗和辅助治疗效果。还可使血浆中胆固醇明显下降,降低血压和增加血小板作用……” “您说什么的!快走!”翠微眼看着树上那个孩子手里的竹竿一下子戳到了那只马蜂窝上,顿时魂飞魄散,拉着姚燕语就跑。 “哎……”姚燕语被翠微拉着跑,还不舍得回头看。那么大一只马蜂窝,还是纯天然原生态的,好可惜…… 第二十七章 山腰救人 从马蜂窝这棵树往北去不远,便是上大悲寺的山阶。山阶上,一顶罩着青色呢子顶帐的竹椅小轿正被四个家丁抬着,一晃一晃的往上走。 竹椅小轿的前后簇拥着丫头,仆妇,还有十几名家丁。 最抢眼的是小轿旁边扶着轿竿的一名年轻公子,这位公子面如冠玉,玉立修长,头戴紫金冠,脚鹿皮靴,桃花眼,悬胆鼻,齿白唇红,神采飞扬,一身绛紫色织锦对襟长褛,披一件大红锦缎斗篷,在这山林之间特别的耀眼。 这位公子不是别人,乃是当朝一品宰相丰宗邺唯一的嫡孙,皇后娘娘唯一的内侄,丰家的宝贝疙瘩丰少琛。竹椅小轿上华服白发的老夫人正是宰相夫人,皇上的丈母娘一品诰命丰梁氏。 丰老夫人今儿是特别来大悲寺给菩萨上香的,说是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老夫人特地来给她求个平安。若没有凭空飞来的那一大群马蜂的话,这本来是极好的事情。 只是事与愿违,那一大团马蜂嗡嗡的飞来,见着那些涂脂抹粉的丫头婆子们就往上扑。一时间,可谓兵荒马乱。 丫头婆子们纷纷尖叫着抱头鼠窜,家丁们纷纷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扑打追赶。无奈马蜂这种东西又怎么是那些粗笨的武器能赶得尽的呢。 丰少琛是娇养公子出身,身上自然也少不了涂脂抹粉的,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比丫头们身上还香,自然是马蜂们最爱的对象。 “啊啊啊——好疼!好疼啊!”丰公子抱着脑袋团团乱转。 “公子,快蹲下!公子这边这边!公子……”他身边的丫头婆子们拿着帕子一边追赶一边喊叫。 “琛儿!琛儿!”丰老夫人顾不得自己,伸着手想去抓住宝贝孙子。 “老太太!老太太小心!”护着丰老夫人的丫头婆子们忙解了包袱去扑打。 抬着竹椅小轿的家丁也被马蜂照顾到,一时脸上生疼,下意识的躲闪,小轿就开始摇晃起来。 丫头们一片惊慌,一叠声的喊:“老太太!”丫头立刻吓破了胆,“小心!别摔着老太太……啊!老太太——” 姚燕语跟翠微手牵手跑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那顶竹椅小轿往一侧歪斜,眼看着小轿上的那位老夫人从轿子上一头栽了下来。 “啊!”姚燕语吓得忍不住叫了出来。 “老太太!”那边山阶上的人也都吓飞了魂魄,一个个顾不上马蜂蛰脸了,纷纷上前去扶丰老夫人。而此时丰老夫人已经昏死过去,人事不省。 “祖母!祖母!”丰少琛顿时失声痛哭。 姚燕语疾步冲上去,推开围着的乱七八糟的人,一把拉开丰少琛,着急的喝道:“别碰她!先别碰她!” 众人顿时大惊,护卫们哗啦一下围住了姚燕语,手中兵器都指向她。 “她这是中风了!一挪动会有危险!”姚燕语顾不得许多,只得捡着重要的说了,然后回头叫翠微:“翠微!翠微!拿我的银针来!”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给我闪开!”丰少琛见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蹲在自己祖母跟前,还说要银针,立刻就急了,上前就要把人推开。 姚燕语冷冷的看着丰少琛,指着昏迷在地上的丰老夫人,面色是从来没有过的冷厉:“你想让她死吗?” “我……”丰少琛从小娇生惯养,一时还真被姚燕语这样子给震住了。 “银针。”姚燕语从心底里瞧不起这样的富家子弟,遇到事情只知道掉眼泪,叫喊,屁用没有,还不如个丫头。 翠微虽然心里虽然没底,但还是听话的把银针盒拿了出来,递了一根针过去。 马蜂还在嗡嗡的飞着,姚燕语看了一眼丫头婆子们脸上还被帕子包袱什么的层层裹着,于是吩咐翠微:“把那些草药拿出来,烧上。” “哦,好。”翠微忙又把刚刚姚燕语采的草药拿出来,拿了火折子点燃。 一股浓烟带着浓浓的药味,有些刺鼻,但幸好马蜂闻到这个气味立刻就散了。 姚燕语已经给丰老夫人把了脉,知道她是因为血压高血脂高,又摔这一下子,说不好是脑溢血了。这古代叫中风,在现代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轻者偏瘫,全身瘫痪,重了会死在当场。 内关、水沟、三阴交、极泉、尺泽、委中等穴位是治疗中风的主穴位,姚燕语以秘笈上的针法果断的给丰老夫人针灸,手法虽然不是特别熟练,但却沉着平静,丝毫不见慌乱。 不过片刻功夫,丰老夫人便悠悠醒转,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低声呢喃:“琛儿?琛儿呢?” “祖母!”丰少琛赶紧的上前来跪在地上,握住丰老夫人的手,惊喜而惊慌。 “琛儿……”丰老夫人抓住了丰少琛的手,想要坐起来。 “慢点儿,老太太,您慢点儿。”旁边的丫头帮忙把丰老夫人扶着坐了起来,立刻有人拿了坐垫来铺好,几个婆子帮忙把老夫人搬到垫子上来。 丰少琛这才重新打量这个一身布衣的姑娘,客气的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姑娘伸手相助。” 姚燕语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的,我恰好遇见了。又恰好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还有,老夫人上了年纪,这里地凉又湿,还是不要坐久了。” “是,姑娘说的有理。”丰少琛忙笑着说是,然后转身吩咐婆子们:“把老太太请到小轿上休息一下,然后把这里整理一下,咱们还是赶紧的去大觉寺,请空相大师给祖母好好地诊诊脉。” 此时,丰老夫人已经完全醒过神来,也搞明白了自己刚刚从生死关头走过一回的惊险,毕竟是有年岁的老人,倒是比别人更镇静些,靠在丫头的怀里向姚燕语招手:“姑娘,你过来。” 姚燕语早就看出这位老夫人身份尊贵,不是寻常之人。便过去两步,微微福身:“老夫人。” “刚刚,多谢你救了我一命。”丰老夫人真诚的道谢。 “老夫人客气了。”姚燕语只得轻笑客气。 丰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问:“你是这山里的姑娘吧?家里还有什么人哪?你既然懂医术,可愿意跟我去?” 姚燕语一愣,心想我跑出来容易吗?怎么可能再回去?翠微忍不住轻笑道:“老夫人,我们家姑娘是定候府三少奶奶的妹妹。” “哦?!”丰老夫人顿时眼前一亮,“我就说呢,看这姑娘的行事说话,绝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原来是……两江总督府的姑娘?” ------题外话------ 亲爱滴们,新年快乐哦! 跳坑愉快吧?! o(n_n)o哈哈~ 第二十八章 再次出手 姚燕语皱着眉头看了翠微一眼,翠微立刻闭嘴。丰老夫人则听得清楚,立刻拉着姚燕语的手心里很高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丰少琛忙上前劝道:“祖母,此处阴冷,又有山风,祖母身体抱恙不宜久留,还是先请老夫人去大悲寺,找一间干净的禅房稍作休息吧。” “公子说的极是。老夫人这身子是受不得阴冷的,你们快些去寺里休息。再叫人回城里请太医来,给老太太认真诊诊脉。”姚燕语心想你们赶紧的走吧,姐还得回去找那个大蜂巢呢。 “那好,我们上去吧,闹了这一出,连上香的时候都错过了。”丰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会儿她虽然身体没大碍了,但折腾了这么一遭,精神已经是大不济。 丫头婆子们忙上前服侍,家丁重新抬了竹椅小轿上路。 丰少琛则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多谢姚姑娘出手救我祖母。子琛回家后禀明家父,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公子客气了。”姚燕语微微欠身:“老夫人平日的饮食忌油腻,也不要吃太咸的食物,平日里多吃点清淡的蔬菜。天冷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千万别让老夫人保暖,还有,以后万万不可再摔倒了。” “是,子琛记下了。”丰少琛风度翩翩的鞠了一躬,“多谢姚姑娘,若姚姑娘有时间,不如一起上大觉寺,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了,在下先请去用一顿素斋如何?” “不了。”姚燕语立刻拒绝:“我还得回庵堂去。公子请自便。” “那好,姑娘,在下告辞了。”丰少琛人都转过去了,目光还落在姚燕语的身上。 姚燕语却拉了翠微立刻往回跑,丰少琛再次回眸时恰好看见她翩跹而去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这位姚姑娘秉性纯良,天然去雕饰,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懂医术,真好。 翠微被姚燕语拉着往回跑,直接急出一身的汗:“姑娘!姑娘!咱们又跑回去干嘛呀?!” “咱们回去找那两个戳马蜂窝的小孩儿。” “回去找他们?!”翠微简直风中凌乱了,“找他们做什么呀!这……那俩熊孩子坑咱们还不够苦啊!” “那个蜂巢是个好东西,我找了好久了。” 翠微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留着点力气跟自家疯狂的主子在山林里奔跑。 两个人回去后那两个小孩子已经回家了,姚燕语带着翠微一直找到人家家里去,那家村民已经把大蜂巢里的蜂蜜弄了出来,装了半罐子。 那家村民听说姚燕语想要那个大蜂巢,二话没说就拿来给了她。 翠微从荷包里拿出几两碎银子来给人家,村民喜出望外,留下二人在家里吃饭。 居住在山林里的村民以耕种狩猎为生,善良淳朴,没什么好吃的,只有一碗米粥和炖的兔子肉。姚燕语和翠微在这山林里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大半日,早就饥肠辘辘,这一餐居然吃的比那些山珍海味都香。 吃了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确定了慈心庵的方向跟村民告辞往回走。依然从后门悄悄回去,却想不到早就有人在等着她们。 冯嬷嬷见了二人跟见了菩萨一样,赶紧的迎上来拉着问:“姑娘,你怎么才回来!可急死奴才了!” 姚燕语纳闷的问:“出什么事儿了?” 冯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宰相府的人来了,说是要请姑娘去大觉寺。奴才就纳闷儿了,宰相府的人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啊?” “宰相府的人?”姚燕语的脑子闪过上大觉寺山阶上的那个白发老夫人,心里一惊,“难道是?” 翠微也已经想到了,顿时脸色苍白:“莫不是姑娘在山上救的那个老夫人?” 姚燕语扁了扁嘴:“早知道她是宰相家的老夫人,咱们很该敲她一笔银子了。” “姑娘还说笑。”冯嬷嬷叹道:“快换衣服,瞧你这一身的泥土!回头让宰相府的人笑话,大姑奶奶和老爷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把奴才们都给打个半死啊!” 翠萍赶紧的拿了衣服过来,和冯嬷嬷二人一起把姚燕语一身沾满了泥土的布衫解下来,另有老妈子端了热水来,翠微绞了帕子给姚燕语擦脸洗手,另换上一身碧色云纹襦裙,重新梳了发髻,玉簪,珠花,耳坠,手镯,项圈,一一带全。然后带着冯嬷嬷,翠微,翠萍等七八个丫头婆子一起出庵堂,跟着宰相府派来的人往大觉寺去。 宰相府的人嘴巴很严,冯嬷嬷等人也没问出什么话来。等姚燕语到了大觉寺才知道原来是丰老夫人身上又不舒服,大觉寺的空相大师没有办法,丰少琛才派人去把姚燕语请了过来。 姚燕语又给丰老夫人施了一次针,她施针的手法跟太医院的太医不一样,跟那些山野大夫也不一样,空相大师一直在旁边看着,身为古稀之年的出家人也深感惊讶。 这应该是失传已久的《本草拾遗》里记载的“太乙神针”!只是空相大师却没说什么,到了他这个岁数,又是出家人,寡言已经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姚燕语施针完毕后,又叫人去煮山楂粥来给老夫人吃。 丰老夫人又缓过来许多,靠在榻上双手合十朝着天空拜:“阿弥陀佛!这位姚家的姑娘简直是菩萨派来救我老婆子的命的!” 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端着山楂粥一勺一勺的喂她,并笑着说:“那请老太太再吃一口吧,姚姑娘说,这山楂粥对老太太的身体很有裨益,以后要常吃呢。” “好,好!”丰老夫人点头答应着,没多会儿一碗山楂粥便吃了进去。 当晚,宰相的儿子吏部侍郎丰紫昀听说母亲出了事故,便和妻子灵溪郡主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及仆众赶到大觉寺,见到丰老夫人安然的躺在禅房的榻上才松了一口气。 灵溪郡主因问:“听说是一位姓姚的姑娘救了老太太?” 丰少琛忙回:“是啊,这位姚姑娘是两江总督姚大人的女儿。” “姚远之的女儿?”灵溪郡主纳闷:“是定候府的三少夫人吗?没听说她还懂医术啊。”而且她不是快病死了吗?怎么可能跑山上来,而且还能给别人治病? “母亲。”丰少琛笑道:“定候府娶的是姚大人的长女,这位姑娘是姚大人的次女。” 第二十九章 答郡主问 姚燕语这会儿正被丰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彩鸾请了去,说是要请教几样老夫人适合吃的食品,糕点啊粥品啊什么的。 “各种青绿红黄的蔬菜水果是必须要吃的,鱼类么,鳕鱼,鲥鱼,鳝鱼,金枪鱼,泥鳅,黄鱼都可以;肉类呢必须是瘦肉,牛羊肉可以吃,高粱,燕麦,荞麦,薏米等可以吃,红豆,绿豆,芸豆,黑豆等豆类可以多吃,肥猪肉千万不能吃,尽量别喝酒,糯米和甜腻的东西不要吃……” 姚燕语一样一样的说,彩鸾用心记,记到后来到底怕混了,又叫人拿了纸笔来,躬身说道:“劳烦姑娘写一下吧,奴婢蠢笨,万一记错了可就麻烦了。” “其实可以吃的东西很多,不如我把忌讳的东西写下来吧。其实我这些也是小见识,具体怎么样,丰大人和郡主自然会问太医的。” 彩鸾忙笑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奴婢近身服侍老太太,也应该多知道一些。” 姚燕语微笑点头:“姐姐能这样为老夫人尽心尽力,可见老夫人是一位祥和慈爱,宅心仁厚之人。” “老太太待我们极好,我们尽心尽力伺候老太太是应该的。”彩鸾敛了笑,慢慢地低下了头。 姚燕语心想也是,这些伺候老夫人的丫头们,老夫人好好地活着她们的日子过的比那些公子小姐们还舒服,一旦老夫人死了,她们可就惨了。不是给少爷们做妾,就是被打发出去配人,哎!也算是可怜人。 说话间,一个青衣侍女进来说道:“彩鸾姐姐,郡主说请姚姑娘过去叙话。” 姚燕语心里真是后悔,早晨偷偷跑出来的时候没看黄历。这事情一件接一件,可真是没完了。 至灵溪郡主跟前,姚燕语还得托着腰酸腿痛的身子行国礼参拜。灵溪郡主命人将姚燕语扶起来,姚燕语起身的时候用力扶了那侍女一把才站起来,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多亏了姚姑娘。老太太对姚姑娘满口称赞,我儿子琛也说,姑娘临危不乱,妙手回春,实在令人敬佩。”灵溪郡主先说客气话。此时,她已经把姚燕语的身份,来京城的缘故,以及为何会在慈心庵等事差不多都弄清楚了。 姚燕语把早就编好的话拿出来搪塞:“郡主谬赞了,臣女心里也是慌乱的,只因之前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有点经验,所以再遇这样的事情,心里才多少有点底子。” “哦?此话怎讲?”灵溪郡主果然问。 姚燕语回道:“几年前的一个夏天,雨后初晴,臣女的祖母带着臣女姐妹几人去花园里看新开的荷花,因雨后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的情况跟老夫人差不多。一家人都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幸好那日有一位云游的师太在我家借住,当时她便用了此法救了我祖母一命。后来臣女几番请教这位师太,才学会这个针法。” 这番话半真半假,宋老太太曾经摔着是真,犯病是假,更没有师太什么的出现。但事到如今姚燕语也只能编了,否则这一身医术从何而来?而且,她也相信这话纵然传到两江总督府也一定会有人给自己圆谎。 看着灵溪郡主不说话只微微点头,姚燕语继续说道:“今日之事也真是巧合,臣女跟婢子也是躲那群马蜂才慌慌张张的跑到山路上,恰好遇见老夫人出事,当时的情景,居然跟那年夏天十分相似,所以臣女才一时忘了规矩礼法,斗胆在老夫人身上施针,事情过去之后,臣女才觉心惊胆颤。是臣女莽撞了,请郡主恕罪。” 灵溪郡主本来就不怎么相信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会精通医术这种事,听了姚燕语的话,虽然觉得太过巧合,但想想也只能是这样,姚远之的为人她是知道一些的,他家的女儿定然不会太出格。于是笑问:“如此说来,都是巧合?若是别的病症,你可会医治?” 姚燕语忙摇头:“今天这事儿都是巧合,臣女虽然对医术很感兴趣,但……” 她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我之前就是心外科西医博士;她也不能说我之前做过心脏手术几十例,没有一例失败;也不能说她今天针灸过的穴位都在自己的身上试过;也不能说家中奶娘也被她针灸过。 姚燕语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又跪下去磕头,“臣女莽撞,求郡主降罪。” “如此说来,此事果然是巧合的很,在那种万分紧要的时候,姚姑娘恰好出现,谁说不是菩萨显灵?”灵溪郡主笑道。 阿弥陀佛!你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姚燕语默念了一声佛,赶紧的接着灵溪郡主的话说下去:“郡主说的是,老太太素日积德行善,感化上苍,得佛祖庇佑才能化险为夷。” “你这姑娘倒是不贪功。”灵溪郡主忽然笑了,“姚远之有你这样一个女儿真是好福气。” 姚燕语心里的狂喜又按下去,烦躁的想,郡主大人你到底要怎样嘛! “不管怎么说,姚姑娘救了我们家老太太是事实,既然姑娘现居定候府,那改日我预备厚礼往定候府去给姑娘道谢。” “郡主客气了!”姚燕语连忙摆手,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瞒郡主说,臣女本是庶出,来慈心庵是为了我死去的姨娘念经祈祷的,若是让我姐姐知道我偷偷跑出来,定然会生气。所以……请郡主成全一下,道谢的事情……就算了吧。老夫人福泽深厚,有佛祖庇佑,就算遇不到我,也不会有事的。” 姚燕语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微红,笑的娇憨,她本来就是个小圆脸,此番表情俨然是一个做了错事怕惩罚的小孩子模样。 灵溪郡主听完这番话再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再笑:“你这丫头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怕你姐姐责罚你不听话?” 姚燕语娇痴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是啊,所以,还请郡主替臣女保密。臣女感激不尽。” “也罢。总不能你帮了我们,我们再去害你受罚。”灵溪郡主略一沉思,又叹道:“但你今天这份恩情也是真的,若不谢你,于道理上却是说不过去的。不如回头去我挑几样上好的首饰给姚姑娘送到慈心庵来吧。你也不要推辞了,好歹是我的一点谢意。” 姚燕语心想给东西的话不要白不要啊,与他们来说是个心安,与我来说算是诊金了。于是欠身应道:“如此,臣女就却之不恭了。” 第三十章 踏月送行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灵溪郡主夫妇来不及返回城里便在大觉寺中留宿。 幸而大觉寺是皇室寺院,产业极大,屋宇房舍众多,灵溪郡主要住,院落屋子以及家私用具都是现成的,婆子丫头们一大堆,没多会儿的功夫就收拾妥当了。 丰少琛叫人给姚燕语也收拾一间屋子,姚燕语却起身跟灵溪郡主告罪:“郡主见谅,臣女晚上还要听师太讲经,是必须回去的。” 灵溪郡主也不强留,点头说道:“你虔心向佛,这很好。慈心庵离这里并不远,晚饭后我叫护卫送你去慈心庵。” 跟郡主一起吃晚饭可以说是一种受罪。姚燕语万般不想但郡主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 出家人讲究过午不食,但灵溪郡主等人却受不了,空相大师叫人准备了素斋,炒青菜,拌豆腐,炒面筋,还有寺里的师傅们腌制的酱瓜,芥菜等,经由灵溪郡主贴身的嬷嬷们一整理,端上桌来倒也精致。 饭后,姚燕语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从灵溪郡主的屋子里出来,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冯嬷嬷知道这一日姚燕语肯定累极,忙上前来扶住姚燕语的手臂,低声问:“姑娘,没事吧?” 翠微把披风抖开给姚燕语披上,低声咕哝道:“姑娘肯定累坏了。” 姚燕语此时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只得轻声叹道:“走吧。” 主仆几人出禅院,正要离去,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姚姑娘请留步。” 又是什么事?姚燕语皱着眉头忍了忍,转过身来是已经是和颜悦色。 “姚姑娘。”丰少琛匆匆上前来,笑道:“祖母命我送送姑娘。” “老夫人客气了,不敢有劳公子,还请公子留步。”姚燕语忙欠了欠身。 “我送姑娘上车。”丰少琛微笑着抬了抬手:“姑娘,请。” “公子,请。”姚燕语看了一眼丰少琛,月色朦胧,山寺清幽,有佳人在前,面如冠玉,色如春花,眉若墨画,目若秋波。唇角微勾,未语先含三分笑,身长玉立自成一段风流韵致,连额头上被马蜂蛰的那个红斑也只是给他这花容月貌平添了几分调皮,不见丝毫的狼狈。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叹道,这小哥儿长得可真养眼。 丰少琛和姚燕语并肩而行,姚燕语累的半死半活懒得说话。丰少琛却也沉默不语只陪着姚燕语一路走。翠微翠萍还有冯嬷嬷等人都跟在后面。 一行人缓缓步出大觉寺院门,大觉寺修建在山腰处,乃二百年前大云朝始祖皇帝命人堆砌山石,依山而建,门前虽然有一块空地,但却上不来马车。马车在一百零八阶下面的空地上众人,还得踩着石阶往下走。 姚燕语脚步一顿,侧身道:“公子请留步。” 丰少琛看着姚燕语的脸,目光飘渺,似是神游天外,半晌方忽然笑了:“走吧,我送姑娘上车。” 你丫一个半大小子玩儿什么深沉?!姚燕语默默地吐了个槽,只得继续走。 姚燕语白天爬山跑路,腿早就酸胀不已,几乎抽筋了,刚走平路的时候还好,这会儿一下山,每下一个台阶,她的膝盖和腿窝都说不出的酸软,需得紧紧咬着牙才能坚持。 偏生身边走着一个世家公子,她要顾忌仪表不能整个人挂在奶娘和丫头的身上让她们架着自己走。 走了十几个台阶,一直沉默的丰少琛忽然开口:“姚姑娘?” “嗯……”姚燕语一个不留神,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失了平衡,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啊——!” “姚姑娘!”丰少琛倒是激灵,一把拉住了姚燕语的胳膊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姚燕语下意识的抓住了丰少琛腰间的衣裳,双腿发软,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丰少琛的身上。 “姑娘!”翠微也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晚了半拍。 “姑娘你怎么样?”冯嬷嬷赶紧的上前来抓住姚燕语的手臂想把自家姑娘从这位风公子的怀里拉出来。这青年男女在这山野林间月色之下,搂抱成这样……成何体统? 丰少琛却不松手,只是搂着姚燕语低声问:“姚姑娘,你没事吧?” 姚燕语已经回过神来,挣扎着从丰少琛的怀里出来,转身靠在冯嬷嬷身上,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丰公子,你忽然出声,可把我给吓死了。” “对不起,我是想跟你说个事儿呢。”丰少琛忙躬身道歉,脸上却没什么歉意,只微笑着看姚燕语的脸色:“姚姑娘你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 “丰公子有什么话,就说吧。”姚燕语自嘲的笑了笑,她刚刚什么也没想,只是累的快睡着了。 “我是想问你要在慈心庵住多久?” “这个么……说不好。”姚燕语故意沉吟了一下,靠在冯嬷嬷的怀里继续往下走。 丰少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以为姚燕语是在定候府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什么话才被她姐姐送到慈心庵来的,想着回去后找人打听打听,弄明白了也好让老太太替姚燕语说句话,让她早些回城去。 姚燕语不知道丰少琛的心思,见他不说话,自然也懒得多说。 一百多个台阶慢慢地走下来,终于看见马车了。姚燕语像是看见了亲人一样爬上了马车,掀开车窗帘子跟丰少琛道别:“公子请回。再见。”再也别见。 “姑娘多保重。”丰少琛朝着姚燕语拱拱手,看着护卫簇拥着马车消失在山林中才转身往回走。 “爷。”一个俊俏的大丫头从山阶上匆匆走来,至丰少琛跟前,微微福身。 丰少琛笑了笑,伸手抓住大丫头的手,温和的问:“青岫,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见爷出来这么久不回去,不放心。叫奴婢出来瞧瞧。”青岫往回缩手,却被丰少琛紧紧地握住,因而红了脸,低声问:“姚姑娘走了?” “嗯,走了。”丰少琛侧脸看着月光下青岫俏生生的脸蛋儿,忽而想起了姚燕语那张小圆脸,一时笑意更深。 “老太太很喜欢姚姑娘。”青岫轻笑着说。 “嗯,我看出来了。”丰少琛点点头。 “只是可惜了。”青岫又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丰少琛放开青岫的手,借着清凉的月色踏上石阶。 青岫掩嘴轻笑:“可惜姚姑娘是庶出的。不然,老太太怕是要差官媒去提亲了。” 走在前面的丰少琛顿住脚步,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岫,忽然抬手在青岫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走了!再不回去,连母亲也要差人来寻了。” 第三十一章 再作打算 姚燕语回到慈心庵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弄热水洗澡。 翠微也累坏了,姚燕语让她自去休息。翠萍给姚燕语身上浇水,冯嬷嬷为她洗那一头长发。温热的水里洒了茉莉干花,热气氤氲,清淡的香味在鼻息间萦绕,姚燕语泡在浴桶里一会儿就睡着了。 冯嬷嬷把姚燕语的长发洗干净后用手巾拧的半干,松松的绾了个发髻在头顶,用玉簪给她别发髻时,姚燕语的脑袋一歪,把冯嬷嬷吓了一跳:“姑娘,姑娘?怎么就睡着了!” 翠萍轻声叹道:“今天姑娘可真是累坏了。” 冯嬷嬷又叫了两声,无奈姚燕语只是靠在浴桶里睡,连哼都不哼一声。 “我去叫人进来帮忙把姑娘抬到床上去。”翠萍说着,出去叫人。冯嬷嬷忙拿了一条棉布床单来铺在床上,准备给姚燕语擦身子。 三个媳妇加上翠萍四个人把姚燕语从浴桶里捞出来放到床上去,擦干身子换上睡衣,移过枕头来给她枕上,又盖好了棉被。 “神天菩萨!阿弥陀佛!今儿姑娘真是受累了。”冯嬷嬷看着如此折腾依然熟睡的姚燕语,无奈的笑道:“从小到大长到十六岁都没睡的这么沉过。” 姚燕语这一觉睡得真是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睛看了看青色的帐幔,又闭上继续睡。 只是身上酸痛,小腹鼓胀,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瞧瞧起来披上衣服找到净桶解决了生理问题,回来钻进帐子里继续躺着。嗯,今天要睡一整天,谁给八百吊也别想让本姑娘起床。 中午时分翠微进来,悄悄地掀开帘子看见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笑问:“姑娘醒了怎么不叫人?” 姚燕语轻轻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我没有力气喊人了啊。” “早起奴婢进来看姑娘在睡,就吩咐她们不许进来惊动,是奴婢疏忽了。” “没什么,我也是刚睡醒呢。”姚燕语被翠微扶着坐起来,翠微看她身上软软的,忙移了一只靠枕来垫在她身后。 “姑娘饿了吧?先喝口水,这就吃饭。”翠微递过一盏温热的白开水给姚燕语喝了,翠萍已经听见动静进来帮忙。 姚燕语刚穿好衣裳,头还没梳好,便有人进来回:“姑娘,宰相府派了人来,说是给姑娘送东西的。” 姚燕语无奈的笑着叹道:“她们动作真是快啊。” “姑娘,”翠萍正给姚燕语梳头,忙劝道:“宰相府的人不可慢待,姑娘还没梳洗好,不如让她们等一会儿吧?” 姚燕语摆摆手说道:“无妨,我不过是睡了个懒觉,请她们进来吧。” 来人是两个四十来岁的嬷嬷,身段有些发福,长得方正端庄,一身绫罗绸缎,尽显华贵,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满头珠翠。二人一起微微福身,齐声道:“奴才见过姚二姑娘,姑娘安好。” 姚燕语来不及梳成发髻的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松散的麻花辫,从肩膀上斜斜的拉到身前来,手指玩弄着鞭稍,轻笑道:“二位嬷嬷不必多礼,请坐吧。” 二人道谢后并不急着落座,而是侧身朝后面一招手。另有四个嬷嬷各自捧着一个一尺多长的紫檀色雕花木匣子进来,齐刷刷的站成一排。为首的一个嬷嬷微笑道:“这是我们郡主让奴才们给姑娘送来的,还请姑娘笑纳。” 姚燕语这才想起昨天灵溪郡主说要送几样首饰给自己的话,于是微笑着站起身来,朝着京城的方向福了福身:“臣女谢郡主赏赐了。” 冯嬷嬷一摆手,翠微翠萍还有两个婆子上前把那四盒子首饰收下。 姚燕语再次请两个嬷嬷坐,又吩咐奉茶。两个嬷嬷略坐下,喝了两口茶就起身告辞,说郡主还等着回话呢,不敢多耽搁。 灵溪郡主很是大方,四只盒子里面的首饰虽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好东西。其中有一个赤金项圈上居然镶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色泽莹润,十分难得。 姚燕语拿着那个项圈左右看了看,笑着问冯嬷嬷:“嬷嬷,你看这些值多少钱?” “金子倒也罢了,这颗珠子怕是至少这个价。”冯嬷嬷说着,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三百两?” “哎呦我的好姑娘!三百两银子哪里能买到这样的珠子?”冯嬷嬷忍不住笑着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报了个数:“三千两银子怕是也没地方买去,这应该是宫里赏下的,这样的珠子,寻常人家哪里敢用呢,姑娘好生收着吧。” 姚燕语听了这话未免失望:“这么说,这个还不能卖?” “卖?”冯嬷嬷诧异的笑:“这东西极其难得,姑娘为何不自己留着?再说,姑娘又不缺钱花,哪里用得着卖首饰?这事儿若是让老爷太太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姑娘快快别这样想。” “可是,你不是说这京城城郊的庄子贵的要死,三五千两银子也买不到一座吗?” 翠微终于听明白了:“姑娘想卖了这些东西去买田庄?” 姚燕语看着冯嬷嬷和翠微两个人,反问:“不然呢?你们还想回定候府去?” 翠微立刻摇头:“奴婢是真的不想回定候府了。虽然大姑奶奶对姑娘很好,但到底不是自己家,处处都要小心着,还不如这庵堂里自在。” “翠微!”冯嬷嬷低声喝了一声,转身出去拉开房门看了看外边,又关上房门回来,“这种话也能胡说?!” 翠微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姚燕语轻笑:“嬷嬷你又何必说她?她又没说错,我也是一万个不想回去那里了。” “大姑奶奶不是说,要把咱们家在京城的房子收拾出来让姑娘搬过去住么?” “这话你也信?”姚燕语轻笑,“她还说那房子已经被下人给私自租赁出去了呢,要先收回来,再修葺一番,装饰好了再让我半。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到了明年?” “可,就算姑娘买了田庄,大姑奶奶也未必就同意姑娘去住啊。”冯嬷嬷为难的皱眉。 姚燕语轻笑:“我自有办法不回去,但必须先把安身之处收拾好才行。” “这眼看着天就冷了,庄子里屋舍简陋,又没有地暖,姑娘住着多受罪?”冯嬷嬷还是不放心。 “所以要尽快买啊,赶在天冷之前把屋子收拾出来,没有地暖也不怕,可以想别的办法嘛!” 冯嬷嬷微微叹了口气,点头说道:“姑娘拿定了主意,那老奴就去想办法。” 第三十二章 各有各心 既然主子想要买田庄,作为奴才的冯嬷嬷自然没有二话,立刻张罗人去打听。 冯嬷嬷的男人冯友存是个挺靠谱的人,来京城不到三个月,冯友存已经替姚燕语把四个铺子的生意理顺了一遍,并趁机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 之前姚燕语说想买田庄,冯嬷嬷没当回事儿,所以冯友存也不曾上心,只随便打听了几句,知道京郊的田庄大部分都是皇室的土地,王爷们要修建花园别墅,皇上也扩修避暑山庄,这里的田庄可谓是寸土寸金。 所以冯友存跟自家女人说最好别凑这份热闹,有那个钱还不如在京城里面买一处宅院住,岂不比庄子上舒服?但如今主子说了一定要买,冯友存便把话撒出去,说不管花多少银子,一定要买个小庄子。 姚燕语休息了一天后,依然每天带着翠微去后山采草药,说是要配一剂丸药有大用处,冯嬷嬷只得依着她。 姚凤歌派来服侍姚燕语的两个嬷嬷可不是摆设。灵溪郡主在大觉寺见姚燕语,宰相府的丰老夫人送东西给姚燕语这些事情在第二天就传进了姚凤歌的耳朵里。 从上房伺候陆夫人用了午饭回来,姚凤歌把小丫头们都指使出去,跟李嬷嬷说道:“你说,灵溪郡主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见燕语?还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她?” 李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奴才听说丰老夫人去大觉寺上香是因为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是不是……她们想要请二姑娘去给皇后娘娘看病?” “胡说。”姚凤歌低声说道:“连我都不知道她懂医术的事儿,宰相府和灵溪郡主怎么会知道?” “许是二姑娘去了慈心庵后不小心漏了消息,被庵堂里的哪个师太知道了?” “这种可能性极小。二妹妹这个人瞧着木讷,我觉得是个万分谨慎的人。”姚凤歌把玩着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轻声哼道:“她在家研修医术,家人竟毫不察觉。你说这得是怀着一份什么样的心思?” “主子说的极是。”李嬷嬷忙应道。 “还有。”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应该烧高香,万分庆幸她对三爷无心,也无心跟我争什么。否则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因为姚燕语给姚凤歌治好了病,李嬷嬷对姚燕语的印象极好,没有二姑娘,自己后半辈子可算是完了。于是纳闷的问:“主子此话怎讲?” 姚凤歌冷笑:“一个医术精深的人想要害谁,怕是神仙也查不出来吧?” 李嬷嬷一怔之后,无奈的笑道:“主子,可是二姑娘她没有害人之心啊。” “所以啊!”姚凤歌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我应该烧高香,感谢佛祖,感谢菩萨,我这个高深莫测的庶妹没有害我之心呐!” 李嬷嬷生怕自家主子一狠心把姚二姑娘给怎么样了,忙劝:“主子,二姑娘虽然懂医术,但她在京城也只能靠着您过活,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害您呢。就算灵溪郡主和宰相府高看她一眼,也不过是看在定候府和总督府的面上,说白了,还是瞧着主子您的面子。” 姚凤歌轻轻地点头:“嗯,你这话说的很是。” “那,咱们家的那座旧房子还收拾吗?二姑娘从慈心庵回来,不如直接搬到那边去,省的又来回折腾一趟。” 姚凤歌皱眉:“你真是老糊涂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个人去住?叫人传出去不说她性子孤僻,倒像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容不下她!她小孩子家胡闹,你也跟着起哄。她回来自然还是住这府中,难道这个家里还还容不下她一个小姑娘?” “主子说的是。”李嬷嬷原本觉得自己答应了姚燕语的事情没办到,心里总有些愧疚,想趁此机会劝说姚凤歌让姚燕语住在外边,如今看来又不能了。 “只是我这院子她住着着实不方便,回头我跟太太说一声,把花园子里的秋云斋收拾出来给她住吧。” “是。那奴才提前叫人去把那里打扫裱糊一下?” “嗯。天气凉了,京都的冬天比南边冷多了,你叫人把那边的屋子多糊两层棉纸。” “奴才记下了。奴才告退。”李嬷嬷答应着欠了欠身,下去了。 城郊十里之外,大云校场。 卫章一身戎装,披鸦青色披风,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同两个青年公子一起疾驰而来,三人先后跳下马,把随手把缰绳一丢,便有兵勇上前来接住。 “显钧,你又故意放水。”同样一身戎装,身披天青色祥云纹锦缎披风的诚王世子云琨回身笑看着卫章。 卫章一手握着马鞭,拱了拱手:“属下不敢。” “还说不敢,回回都这样。”云琨又朝着披宝蓝色锦缎披风同样一身戎装的韩熵戈,“肃之,你说呢?” 韩熵戈笑着朝卫章点了点头:“以后你再故意让着我们,就跟你翻脸了啊。”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真的没有。二位世子骑术精进,是卫章最近忙于庶务,十几日没摸马鞭,竟把骑术给荒废了。” 云琨笑着把手里的马鞭交给身旁的随从,然后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两口水,才问:“还说呢,前几天找你都找不到,忙什么啊你?” 韩熵戈也喝过了水,笑道:“他忙家务事呢。说起来也够糟心的。”说着,转头问卫章:“你那个混账堂叔怎么样了?” “他忙着四下活动奔走,喊冤呢。”卫章淡笑着抬了抬手,示意旁边递水的随从不用。 云琨立刻冷了脸:“你这事儿办的婆妈,依我说,直接跟京兆尹打声招呼,把这混账东西送进大牢,把你那些家产都拿回来就完了,你非得这么费劲。” “世子爷说的没错,打仗的时候谁也没你狠,怎么处理起家事来这么拖拖拉拉的?”韩熵戈也笑着劝:“这几年你战功无数,也不缺那仨瓜俩枣儿的,赶紧的把府邸收拾出来,咱们好去给你恭贺乔迁,啊?”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这个很快,再有十几天差不多就可以了,到时候两位世子爷都得赏脸。” 云琨立刻笑起来:“一定一定!你还缺什么尽管说,我回头叫人给你送去。咱们兄弟无须客气。” 卫章笑道:“如此,属下就多谢世子爷了。” “说了不用客气,你还这么多废话。”云琨抬手拿过马鞭,指了指那边的高台,“走,过去咱们过两招。” 卫章抬眼看了看高台,展演一笑:“好。” ------题外话------ 我是快乐的存稿箱,小伙伴们喜欢我吗?每天准时更新,不见不散哦! 第三十三章 卫家田庄 京城内,简讼巷子里,某院子里。 一个身着粗布衣衫,趿拉着布鞋的留着山羊胡子的老男人坐在藤椅上,嘴里叼着一只烟斗,觑着眼睛看着一身青灰色府锻长衫的冯友存,半晌才问:“就是你想要买我卫家城南的那片庄子?” 冯友存微微一笑,朝着对方拱了拱手:“卫二爷说的没错。” 在来这里之前冯友存已经把此人的底细摸了一遍,此人姓卫,排行老二,‘卫二斗’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人们送给他的绰号,此人颇有心计,爱占便宜,又颇豁的出去,不要脸面,曾经因为二斗米把自己的家里的一个亲戚给告上了衙门,最后把人给逼出了京城,所以大家都背地里叫他卫二斗。 旁边的保人是卫二斗的侄子名叫卫顺的,忙插嘴笑道:“二伯,这位冯大爷是南边来的,给的价钱最好。” 卫二斗哼的一声笑了:“这不单单是价钱的事儿啊!” “我知道,我知道。”卫顺说着,凑到卫二斗的耳边,悄声说道:“这位冯大爷是朝廷二品大员家里的管事,听说跟定候府沾亲。” “哦?”卫二斗三角眼一亮,山羊胡子抖了抖,“怪不得呢。这年头能在咱们云都买房子买地的人,那都不是一般人家。” “说的是,说的是。一般人也得买得起呀。”卫顺又笑着回头跟冯友存说:“我二伯家的这片庄园可是祖上留下来的,依山傍水,有一百六十多间房舍,三百亩地,还有一大片果园。都是好土好地好房舍,山里还有温泉可以引到庄子里去……” 这些话冯友存听了八九遍了,早就能背过了,但他还是不着急,微笑着一边听一边点头。 其实按照冯友存的意思是不想买这个庄子的,因为卫二斗出的价钱太高,他曾经亲自去看过,那小庄子的位置是不错,但屋舍破旧,田地也荒芜了半数,里面的佃户也走的差不多了。 若是真的买下来,还得花一笔银子修整。但是主子催的着急,这京郊的庄子又太抢手,没办法,贵点也只能贵点了。 “哎呦,那个庄子我是真舍不得卖啊!”卫二斗很遗憾的捋着胡子,叹息。 冯友存心里冷笑,脸上却不露声色:“君子不夺人所爱,如果卫二爷舍不得,那在下就告辞了。” “哎!哎!”卫顺忙做和事老,“冯爷,冯爷!别着急别着急!咱们有话好商量嘛!” 冯友存笑道:“我诚意十足,都跑到卫二爷的家里来了,卫二爷还说这话,分明是不想卖嘛。既然这样,我还是再去看看刘家的那片庄子好了。” “哎呦,刘家的那片庄子在城北!那是什么地界儿啊?”卫顺拍着冯友存的手劝道:“人家说,住山的东面不住山的西面儿,对吧,他那庄子正好在山的西面,每天都看不见日出,这风水不好!” “我是看中了卫二爷的那个庄子了,可卫二爷舍不得,我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没,没有!说什么强买强卖的话!我二伯不是那个意思!”卫顺赶紧的回头问卫二斗,“对吧,二伯?” 卫二斗忙笑:“是是!这庄子嘛,是要卖的。只是这价钱。” 冯友存心里骂了着卫二斗贪得无厌恬不知耻,嘴上跟他打哈哈,说价钱都说好了,主子也发了话,再不能添了,云云。 最后谈来谈去,冯友存又在原价上加了二十两银子才算把事情办了下来。签字画押的时候冯友存在心里忍不住骂这个卫二斗真他妈的难缠。 签字画押后,冯友存又拉着卫二斗拿着田庄的地契去户部办了相关手续,卫二斗又赖掉了交给户部衙门的五两银子的费用,冯友存又在心里把卫二斗的祖宗八辈儿给拉出来招呼了一遍。 当晚,冯友存拿着加盖了户部大印的地契骑快马直奔慈心庵跟姚燕语交差。 与此同时,暂住在镇国公世子别院的卫章也得到了卫二斗把他当年瞒天过海侵吞卫章家产中的最后一个庄子卖掉的消息。 奉命私下清查定远将军服田产去向的人是定远将军服老管家之子,名叫长矛,十三岁时就跟着卫章进了军营,当初算是心腹小厮,现在回京,卫章让他代管将军府里的一切杂事,等将军府修缮完毕搬进去后,他就是将军府的大管家。 卫章听长矛把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忽然笑了:“你说,买那座庄子的是定候府的亲戚,可弄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亲戚?” “说是南边来的。”长矛躬了躬身,“奴才已经叫人去查了。如果奴才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定候府三少夫人的娘家人。定候府的这几门姻亲中,除了二老爷一家在南边之外,也只有两江总督姚大人家了。” “嗯!”卫章点点头,苏家二房不可能在城郊买庄子,纵然买也不会找上卫二斗这样的无赖。这人定然是两江总督府的人。 “将军,这庄子就这么卖出去了?”长矛有些不甘心。这可是定远将军府当初最好的一处庄子,虽然不大,但位置极好,这几年虽然荒废了,但只需用心休整,依然不失为一处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卫章轻笑:“户部的大印都盖上了,还能怎样?” “这……”长矛有些急了,若不是主子提前叮嘱按兵不动,他能让这笔买卖做成?早就给那老混蛋搅黄了。 “卖了也无妨,让他把卖庄子的银子吐出来就好了。” 长矛着急的喊道:“将军!咱们家还不缺那几两银子!那庄子……那庄子是很难得的,想在买回来怕是不容易了。” “我常年领兵在外,一个将军府还不够住的?还用得着学那些文人附庸风雅,弄什么别墅?”卫章的手指撵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微微的笑着,一副心思完全不在庄子上。 长矛无奈的叹了口气,拱了拱手:“将军若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卫章摆了摆手,看着长矛出去后才把指尖的东西露出来,借着灯光细细的看—— 这是一只耳坠,赤金耳环,极精致的细链,穿着一颗碧绿的冰种翡翠水滴。 灯光下,冰种翡翠泛着华美的光泽,映在卫章幽深的眸子里,宛如启明星一样晶亮,永恒。 第三十四章 偶染恶疾 慈心庵,小偏院,姚燕语的卧室里。姚燕语已经沐浴过,穿着月白色茧绸睡衣靠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本书看的入神。 冯嬷嬷悄悄地进来走到床边,弯下腰凑近姚燕语的耳边,把手里的一纸文契递过去:“姑娘,看。” “地契?”姚燕语看着这张泛着墨香的文契,上面有买方卖方的签字画押,还有户部鲜红的大印,一时喜出望外:“买到了?” 冯嬷嬷悄声说道:“花了四千六白二十两银子。据说这个叫卫二斗的人是个败家子,祖上留下来大片的田产都卖光了,这是最后一座。原是一直舍不得卖的,许是有什么急事要用银子,就急匆匆的卖了。这价格贵是贵了点,但位置极好,我们家老头子说了,那屋舍修建的也很讲究,虽然破旧了,但格局很好,是大户人家的风范。” “嗯,那就叫老冯找工匠去修吧!”姚燕语很高兴,从今天起她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有个安身之所了。 冯嬷嬷笑这应道:“是,奴才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幸好国孝还在,王公侯伯各府都不兴建土木,工匠们好找。” “那最快得多少天?”姚燕语很想快些搬走。这慈心庵虽然也清净,但到底还是寄住,不如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在。 “那一百六十多处房舍呢,认真修葺起来,至少也得半年的光景。” “我等不了那么久。你告诉老冯,先捡着最好收拾的一处修葺,够咱们几个人住的就好,剩下的等我们住进去了再说也不迟。”姚燕语说完,又想起了关键的事情,转身从枕边拿了一叠纸递给冯嬷嬷:“这个是我画的取暖的炉子,是靠墙修的,有烟道,在这里生火,烟道用铜柱,可以散热,这样满屋子都暖和。这些尺寸材料什么的都标注在上面,你让老冯拿给工匠们看。” 图纸上是欧式的壁炉,只是装饰纹样被姚燕语改过,选用了大云朝人们喜欢的古典花纹 冯嬷嬷细细的看过后笑道:“姑娘这图画的真仔细,奴才一看也懂了,那些工匠肯定也懂。” “其实说白了跟北边的火炕地热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那地热是一盖房子就修好的,咱不能把那房子拆了重新改。” “姑娘说的是。” ……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在清亮的晨曦中醒来,睁开眼睛后立刻笑了。 从定候府出来已经五天了,还有七天姚凤歌就该派人来接自己回去了。而田庄买下来了,自己的计划也该开始了。 这天,姚燕语没有悄悄地出门,而是把这几天她跟翠微出去采的草药都拿了出来,按照一定的量一一配好,叫翠微拿去洗干净,去煎上。 翠微纳闷的问:“姑娘,好好地煎什么药啊?这药味一散出去,庵堂里的师傅们会问的。” “就说我脾胃不好,吃两剂调理的药。找个大砂锅,一次性把这药都煎出来。” “噢。”翠微知道自家主子肯定又出鬼点子了,但她一向唯姚燕语之命是从,所以也不多问,只按照吩咐去做事。 翠微用一直大号的砂锅熬出了半锅浓浓的汤汁,直接用砂锅端进来给姚燕语看。 姚燕语用汤勺取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咧嘴摇头:“太难喝了。” “姑娘要喝这个?”翠微吓傻了。 “不,你用细绢把这汤药细细的过滤两遍,凉至温热后加蜂蜜和地瓜粉弄成龙眼大的丸药。” “是。”翠微一句话也没多问,答应着端着砂锅出去。 翠微和翠萍两个忙活了一个晚上,把那半砂锅药汤做成了八十多粒药丸子,第二天一早拿给姚燕语看时,姚燕语顺手拿了一个掐了一点放在嘴里,嗯,药香混合着蜂蜜和地瓜的味道,还挺好吃的。于是她干脆把一丸放到嘴里,嚼着咽了下去。 “姑娘?”翠微皱着眉头劝:“药可不是乱吃的。” 姚燕语笑着摆摆手:“没关系,我要遍尝百草,做一个合格的医生。” 翠萍一边服侍姚燕语穿衣一边劝道:“遍尝百草?这不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吗?这可使不得!” “没关系,难道我还能把自己给吃出毛病来啊?这个药就是调理肠胃的。”姚燕语没有多说什么,穿好衣服梳洗完毕,便去院子里活动。 来到慈心庵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她每天早晨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在禅院里走个百十圈不用担心被定候府的人说是神经病。 那药丸每日三粒,早中晚按时服下。 初时没有什么异样,翠微和翠萍就真的当是调理肠胃的丸药,便放了心,没再多说什么。 但到了第五日,姚燕语的手臂上开始出现了几颗红疹,不疼不痒,就是看着挺不舒服。 翠微第一个看见的,雪白的腕子上红艳艳的疙瘩,很是现言。翠微当时就吓了一跳,忙把姚燕语的袖子撸起来看,发现两只手臂上都有,于是一叠声的叫冯嬷嬷。 冯嬷嬷闻声赶来,看过姚燕语身上的红疹,吓得哭了起来:“我的老天爷!别是天花吧!这可怎么办呢!” 这话一说,连翠微和翠萍都跟着哭了。翠微一边哭一边埋怨冯嬷嬷:“嬷嬷你别乱说!不过是红疹子罢了,怎么可能是天花?” 天花在完全没有免疫疫苗的大云朝就等于要命的恶疾,患了天花的人十有八九都挺不过去。勉强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这边三个近身服侍的人一哭,外边粗使的丫头婆子都吓坏了,纷纷挤到门口来瞧。姚凤歌使唤来的两个婆子听见消息拨开众人进屋来,一眼瞧见姚燕语胳膊上的红疹,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哎呦我的娘哎!这可怎么是好!”其中一个婆子急的跺脚,却不敢上前。 另一个婆子忙道:“快叫人回城,回了三少奶奶再去去请太医!” “是了是了!请太医!”那婆子慌张转身吩咐人:“还不赶紧的叫人回城去!” 有负责传话的人立刻领命而去,剩下来的也都慌作一团。 冯嬷嬷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姑娘先去床上躺着,老奴去求求主持师太,看她有没有好法子。” 姚燕语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劝冯嬷嬷和众人:“你们都散了吧,富贵有命,生死在天。着急也没用的。” 翠微一个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冯嬷嬷急的跳脚:“都什么时候了,别只知道哭!” 可是这些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小丫头们除了哭,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三十五章 姐妹之情 姚燕语得了天花的消息飞快的传到了姚凤歌的耳边,当时姚凤歌正拿着银簪子挑着香炉里的香灰,听见这话手一哆嗦,挑起一块带着火星的香饼来落在了手上,雪白的手指被烫了个泡。 “主子当心。”李嬷嬷忙一叠声的叫人去拿药膏。 “无事。”姚凤歌把李嬷嬷推开,皱着眉头问来回话的人:“你确定是天花吗?” “奴才也没瞧见,是听二姑娘身边的几个人说的,冯嬷嬷和翠微她们都急的哭了。” “糊涂!”姚凤歌瞪眼骂人:“她们懂什么?她们若是知道这些还要太医院做什么?!” 李嬷嬷忙劝:“主子别着急,先就打发人去请了太医赶去慈心庵给二姑娘诊脉吧?” 姚凤歌立刻吩咐:“叫李忠去。” 李忠是李嬷嬷的儿子,姚凤歌的奶兄,是最靠得住的下人。 “是。”门口的人听了忙去找李忠。 姚凤歌只觉得心神不宁,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后,问李嬷嬷:“燕语自己就懂医术,她连我的病都能治好,说不定这天花她也能治。” “主子别着急,说不定根本不是天花。那庵堂在山林里,说不定是什么小虫子咬的也未可知。” “但愿如此。”姚凤歌双手合十对着外边拜了拜,叹道:“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难跟家里人交代。” 李嬷嬷犹豫着问:“主子若是不放心的话,待会儿奴才跟太医一起去慈心庵瞧瞧二姑娘吧?” “也好。”姚凤歌立刻答应,“你见了燕语就说我的话,我会找太医院里最好的大夫,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她的病的。让她不要害怕。” “是,主子放心,奴才记下了。”李嬷嬷忙答应着,“奴才去准备一些东西,待会儿好跟太医一起走。” “你去吧。”姚凤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多带些银子过去。” 让姚燕语回来养病的话姚凤歌在肚子里滚了三四遍,始终没有说出来。 看着李嬷嬷下去后,姚凤歌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姚燕语是自己的妹妹,虽然隔了一层肚皮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她毕竟是同父所生,而且这个妹妹还刚刚救了自己一命。 但是,天花啊!会传染的! 别人得了天花都是挪出城去养病,她又怎么能让姚燕语回来呢?况且这里是定候府不是两江总督府。这府里当家作主的是太太,还有大长公主。若是让她们知道了,怕是绝不会让燕语进门的吧? 姚凤歌在屋子里坐卧不安,唉声叹气。一会儿担心姚燕语真的得了天花,挺不过这一关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办?她还想让姚燕语忙自己调理身体,早日有孕呢!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姚燕语,不应该让她去慈心庵住着,应该早些给她收拾出一个独立的院落来住,她不出去,或许就不会染上这样的病了。 一会儿又担心她若是得的不是天花,等以后病好了会不会怪自己罔顾姐妹之情? 姚凤歌在这种乱纷纷的煎熬中挨到了晚上,苏玉祥从外边回来一见姚凤歌的脸色就顿感不妙,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二妹……”姚凤歌满肚子的情绪终于找到发泄口,拉着苏玉祥红了眼圈儿,“二妹她……” “二妹?怎么了?!”苏玉祥紧张的看着姚凤歌,“她不是去慈心庵了吗?能有什么事?” 姚凤歌的眼泪哗的一下掉了下来:“她……可能患了天花。” 她好像并没有多么悲伤,但她的确是害怕。从阎王爷跟前走了一遭又回来,她现在是谈病色变。 “别担心。”苏玉祥拍着姚凤歌的后背,低声劝着:“要不要我去看看?” “别!”天花是会被传染的!姚凤歌想都没想立刻拒绝。速度之快让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怎么了?”苏玉祥还以为妻子会对自己的提议感激呢,没想她拒绝的这么快。 “我已经叫李嬷嬷和她儿子带着太医去了。”姚凤歌慢慢地缓了过来,反正已经拒绝了,“而且,天色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你出城。” 苏玉祥低头看着姚凤歌惶恐不安的眼神,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心理,于是淡然一笑,说道:“你别担心,蘅儿小时候就得过天花,那时恰逢二叔要去海宁赴任,大长公主便把她留下了。你看这不也挺过来了。天花也不算是不治之症,二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姚凤歌听了这话,稍微心安了一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爷说的是。” 而此时,慈心庵,姚燕语的小禅院内。李忠带来的太医脸上遮着面纱给姚燕语诊脉,然后看了她手臂上的红疹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起身出去了。 李嬷嬷忙跟过去,低声问:“大人,我们家二姑娘怎么样?” 太医捻着胡子犹犹豫豫的说道:“好像并不是天花。” “阿弥陀佛!”李嬷嬷念了一声佛,不是天花就好!不是天花就说明还有救啊! “但我却说不上来她这是什么病症。” 李嬷嬷心里的那点欣喜又被这句话给彻底的浇灭:“什么?您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那该怎么办?” 太医一直很犹豫,仿佛药方也不敢开的样子,说道:“我只能先开一点清热解毒的汤药吃三日看看情况再说。” “那,那这病到底要不要紧?”李嬷嬷追着问。 “这个还不好说。先吃三日的药再看脉象。哦,对了,你回去转告三公子,北城白家药店的白老爷子对各种皮肤病症精通,倒不如请他来看一看?” “噢。”李嬷嬷心里暗暗的琢磨这是什么情况呢,连太医都束手无策?难道这病比天花还严重? 因为天色太晚了,李嬷嬷便在庵堂里住了下来。 李忠和太医都是男人,住下来不方便,就去了大觉寺。 当晚,李嬷嬷拉了冯嬷嬷去一旁,悄悄地拿出一叠银票塞给冯嬷嬷:“这是三奶奶让我拿来给你的,大姑奶奶听说二姑娘病了,一着急就把香炉里的炭火弄到手上了,烫了个水泡。她想自己来又来不了,让我嘱咐你,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给二姑娘治病,花多少银子都不怕。这些你先拿着,这里虽然是庵堂,也是需要上下打点的。” 冯嬷嬷接了银票,叹道:“哎!你说这事儿闹的,真是屋漏偏逢阴雨天,大姑奶奶的手无碍吧?” ------题外话------ 感谢li702亲的钻石和鲜花。土豪妹纸,我们做朋友吧?╭(╯3╰)╮么么哒! 第三十六章 患难真情 “大姑娘的灾难都过去了!说白了,这还是二姑娘的功劳。”李嬷嬷叹了口气,握住了冯嬷嬷的手,脸上带着万般为难,“但愿二姑娘吉人天相,也能闯过这一关去。” “哎!真是想不到……这可真是祸从天降。”冯嬷嬷想到姚燕语身上的那些红疹,眼泪又掉了下来。 李嬷嬷又握着冯嬷嬷的手耐心的劝说。这两个女人都是两江总督府出来的下人,而且两个人一个是大姑娘的奶娘一个是二姑娘的奶娘。虽然两个姑娘嫡庶有别,顺带着他们两个在总督府的地位有高有低。但到了此时此刻,到了这云都城郊的慈心庵里,却成了最知己的一对姐妹。 眼看着夜色深了,外边静悄悄的,连值夜的丫头婆子们也都靠在廊檐下打盹儿。冯嬷嬷到底睡不着,看了一眼睡在旁边的李嬷嬷,悄悄地起身披上衣服去姚燕语的房里查看。 姚燕语此时已经睡着,床边的翠萍也裹着一件披风坐趴在床上打盹儿,冯嬷嬷进来悄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翠萍惊醒,待要喊人,便被冯嬷嬷捂住了嘴巴,悄声说道:“你困的这样,先去睡吧。我守着。” 翠萍打了个哈欠,摇头:“嬷嬷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姑娘这儿我守着,你放心。” “你去吧,我躺着也睡不着。” “那我去外边躺一会儿,嬷嬷累了叫我。” “去吧。” 冯嬷嬷看着翠萍出去后,在之前她坐的脚踏上坐下来,刚一抬头便听见姚燕语翻身,于是忙掀开帐子,却见姚燕语已经醒了,忙问:“姑娘可是要喝水?” “嬷嬷。”姚燕语自己坐了起来,“翠萍呢?” “我叫她去睡了。”冯嬷嬷倒了半盏温水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接过来却不喝,只拍了拍床边示意冯嬷嬷坐下。 冯嬷嬷看姚燕语有话要说的样子,只得坐下来劝道:“姑娘这病并不是天花,应该无碍的,别想多了。” “嗯,我知道。”姚燕语低声说道:“自然不是天花。” “什么?!”冯嬷嬷惊讶的看着姚燕语,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姑娘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姚燕语低声笑道:“嬷嬷放心,不这样,咱们怎么能去庄子上过自在日子呢?” “……”冯嬷嬷顿悟,但又不免叹气:“姑娘!你这也……你怎么能……”冯嬷嬷想来想去,总是无法多说什么,只得低声叹道:“这可吓死奴才了!” 姚燕语又跟冯嬷嬷细细的说了自己的打算,冯嬷嬷一颗悬着的心裁放下了不少,但终究是不放心,悄声说道:“今儿那个太医说让请北城白家药店的老东家来给姑娘诊脉呢,听说这位老爷子对天花很有见地,万一他诊断出病因来……” “嬷嬷放心,我这个并不是天花,只是排毒的药物所致,现在身上的这些红疹也不过是体内的湿热之气通过皮肤排出来的一种症状,他是定然瞧不出来。再说,这里是庵堂,怎么可能是寻常男人能进来的呢?” 冯嬷嬷点头叹道:“总之这也太险了。” 姚燕语轻声叹道:“为了以后的日子,不这样是不成了。难道嬷嬷想看着我有朝一日不明不白的留在定候府做个贵妾?” 一听这话,冯嬷嬷的心里立刻升起一股豪情来,她从小照顾大的姑娘这么好,虽然是庶出,也绝不是给人做妾的命:“姑娘说的是!老奴明白该怎么做了。天色不早了,姑娘睡吧。” 服侍姚燕语睡下后,冯嬷嬷取了姚燕语配置的丸药来,兑着水一次吃了三粒。 第二日一早,冯嬷嬷很悲哀的告诉李嬷嬷,自己也染上了这种恶疾,并掀开衣袖给李嬷嬷看,把李嬷嬷给吓得说不出话来。 事不宜迟,李嬷嬷早饭也来不及用便带着儿子李忠赶回城里给姚凤歌回话。 姚凤歌听了李嬷嬷的话只觉得心惊肉跳:“真的这么严重?连冯嬷嬷也染上了?!” 李嬷嬷忙道:“奴才亲眼所见,冯嬷嬷昨日还好好地,今天早晨那手腕上就起了红疹。”说完,李嬷嬷又往后退了两步,担忧的说道:“奴才也该出去住几日,这万一……” “好,好!”姚凤歌赶紧的点头,“你就家去吧,让你儿子也留在家里,过了这几日无事再说,若有事,立刻去北城找白老先生来诊脉!” 如此一闹,不过一日的光景,定候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三少奶奶的妹子患了天花。 九月里是陆夫人的寿辰,因为国孝在,寿宴是不能办了。但各房的礼物总不能少。苏玉蘅这日恰好这日正在陆夫人处看她的父母叫人送进京城来给大长公主和陆夫人的各色礼物,陆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秋蕙进来,在陆夫人耳边悄悄地说了两句话。 陆夫人惊讶的反问:“不可能吧?” 秋蕙低声说道:“三少奶奶房里的李嬷嬷去了一趟慈心庵,回来都不敢在三少奶奶跟前当差了,说是怕自己也染上天花,要出去避一避呢。” “天花?”苏玉蘅奇怪的问:“谁染上了天花?” 陆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是你三嫂子的那个妹子,姚二姑娘。哎!阿弥陀佛!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但愿她能得佛祖的庇佑,闯过这一关。” “我去看看她!”苏玉蘅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连嬷嬷忙劝:“三姑娘且慢!” 陆夫人微微皱眉,叹道:“你自然是一片好心,可这天花是会传染的!你不怕?” 苏玉蘅嫣然一笑,说道:“太太忘了?我已经出过痘了,不碍的。这个时候姚姐姐一个人在慈心庵该多难受啊?我过去看看她就回来。” “你这孩子倒是个重情义的!”陆夫人微微皱眉,叹了口气,“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大长公主知道了可不是玩的。” “太太放心,我不让身边的人进姚姐姐的屋子,我也不进去,就隔着窗子跟她说几句话也好。”苏玉蘅走回来挽着陆夫人的手臂,又道:“我得先去北城百家药铺,抓几副预防天花的草药给那些婆子丫头们吃,也好让她们防一防。” “这些事情你三嫂子自然会叫人去办的,你也不必操心。” “我总比那些下人说的明白。太太放心,我先去回大长公主,再去慈心庵。”苏玉蘅说完给陆夫人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陆夫人摇摇头,叹道:“三丫头对姚二姑娘倒是真心诚意的,她自己的亲姐姐也没见多着急呢,她就急急的跑了去。” 第三十七章 城门拦人 苏玉蘅从定候府出来并没去大长公主府而是急匆匆的去了北城的白家药铺。 她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银子,给她赶车的车夫和形影不离的两个大丫头两个嬷嬷也都不知道她们家姑娘是要做什么,等到苏玉蘅急急火火的进了药铺要找白老先生的时候才想起银子的事情来,于是转头看着贴身丫头翠云。 翠云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姑娘早说来这里,奴婢直接叫人来请不就是了?” 苏玉蘅情急之下又万般无奈,抬手把手腕上的一支金镯子撸下来递过去:“拿这个当诊金,快请你们白老先生来,我有要紧的病人。” 药铺的伙计虽然不认识苏玉蘅,但看这姑娘的架势肯定来头不小,于是忙欠身赔笑:“姑娘请稍等,小的这就叫人去东家府里找我们白老爷子。” “怎么还要去府里?!”苏玉蘅急了,这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再来来回回的折腾下来天黑之间还能到慈心庵吗?! 小伙计忙解释:“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老东家这阵子身上不好,没来药铺坐堂。姑娘若是等不及,就先跟我们陆先生说说?” “陆先生?”苏玉蘅转身看那位已经徐徐起身走过来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叹道:“好吧,快收拾一下跟我走!我的病人在城外。” “噢,好,好,姑娘请稍等。”这位陆先生点了点头,回头叫医童拿了自己出诊的箱子急匆匆的出门。 苏玉蘅出门上了马车,上车前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陆先生,叮嘱:“你跟着我的马车走。” 那位陆先生答应一声则牵过一匹枣红马来骑上,拎了小童递过的箱子,催马跟上了苏玉蘅的马车。 定候府里,苏玉蘅前脚走,陆夫人后脚叫人去了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听说孙女跑去慈心庵看姚燕语了,立刻叫人去追,又拍着桌子骂人:“混账东西!怎么不早来回我?!她一个小姑娘家,这个时候跑去城外,又没有人跟着,叫我怎么放心?!若是出了事,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骂了一通又问:“老大老二老三他们谁在家里?去告诉一声,说我的话,让他们带人立刻去给我把蘅儿追回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底下伺候的人慌慌张张的去传话,恰好跟进来给大长公主请安的苏玉平撞了个满怀,苏玉平一把拉住人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去?!” 下人战战兢兢的把话回明白,苏玉平匆匆进门,先把大长公主抚慰了一番,又立刻点了一队亲兵,亲自带着去追苏玉蘅。 陆夫人使唤来的人不敢分辨,只得乖乖的站在那里给大长公主骂够了,又看着世子爷带人走了才默默地退回去跟陆夫人回话。 陆夫人听了下人的回话自然脸色难看,连嬷嬷在一旁瞧着忙挥手让下人退下,方低声劝解:“太太不要生气,大长公主也只是担心三姑娘,并不是有心指责太太。” 陆夫人冷笑道:“本来只是个庶出的女儿家,规规矩矩养在闺阁里不好?偏生教养出来个公主的脾性。她这个样子,将来怎么样?” 连嬷嬷忙递过一杯茶水来,接着劝:“太太别生气了,三姑娘怎么样,好歹用不着咱们操心。上面有大长公主,下面还有她的老子娘呢,太太何必为了这事儿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陆夫人气咻咻的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冷笑道:“前日立侯爷还说让我替她张罗着择一门亲事,你看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可不是白操心?!” “太太说的是,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连嬷嬷跟着叹了口气,无奈的低下了头。 做儿媳妇的只有顺从的份儿,哪里敢指摘婆婆的言行?何况这个婆婆还身份尊贵是大长公主。陆夫人无奈而愤懑的呼了一口气,冷笑一声又自己端起那盏已经冷了的茶来,默默地喝了一口。 再说苏玉平带了一队护卫去追苏玉蘅,一路追到城门口,问过守城的兵勇才知道苏玉蘅的马车并没有出城。他暗暗地叹了口气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丢给身后的随从,站在城门口转身往后看。 “咦?”卫章恰好从城外回来,看见苏玉平忙跳下马来朝苏玉平拱手行礼,“世子爷这是要出城?” “啊,不。”苏玉平摆摆手,无奈的笑了笑,“还不是我那三妹任性,非要出城去。大长公主不放心,让我出来瞧瞧。” “哦?”卫章有些疑惑,但碍于对方是个姑娘家,也没多问。 苏玉平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这个妹妹,真是个仗义直行的脾气。”说着,便把苏玉衡要去探望可能患了天花的姚燕语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卫章眸色一暗,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唐萧逸。 唐萧逸微微皱眉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没听说此事。 不过片刻间,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苏玉平抬头一看,前面街道上匆匆赶来的那辆朱轮翠盖双驷大马车正是苏玉蘅的车,于是手臂一挥,示意家丁上前拦截。 马车被拦住,苏玉蘅气愤的掀开车帘,刚要发火,便看见苏玉平往这边走了过来,于是忙提着裙子下车,苏玉平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责问:“妹妹如此风风火火的出城,可知大长公主在府中为你担心?” “大哥!这事儿是我莽撞了。”苏玉蘅低头认错,然后又焦急的辩解:“姚姐姐病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天花!我是患过天花的,我知道那种感觉,所以我想去瞧瞧她……” “你关心姚姑娘不是你的错。但也要注意方式啊!你可有想过祖母会多着急吗?”苏玉平当着卫章的面自然不能过于责备苏玉蘅,轻声责问时,神情反而是宠溺多一点。 卫章身为外男,也不好多嘴。但事情关系到他所关心的人,便无法沉默下去,微笑着说道:“苏姑娘注重姐妹情谊是好事,只是如今天色晚了,姑娘出城多有不便。倒不如让家人带着大夫先去给病人诊脉?” 第三十八章 禅院探病 苏玉蘅听了卫章的话,忍不住侧脸看他,且皱眉道:“下人跟家人怎么能一样呢?姚姐姐一个人在庵堂里,身边只有下人……” “蘅儿。”苏玉平打断了苏玉蘅的话:“祖母说了,你想去看她也不是不可以,要等明天才行。你看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山路不好走,你顾忌姚姑娘的时候也要想想祖母。祖母年事已高,你怎么能让她为你担心呢?” 苏玉蘅为难的低下了头。大云朝皇帝陛下以孝治天下,这样的话让她无从辩驳,而且她从小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也不可能不顾及大长公主的担心。 “这样吧,我派人跟着一起去,苏姑娘可放心?”卫章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唐萧逸。 “你去?”苏玉蘅看了一眼唐萧逸,又犹豫的看着苏玉平,“这合适吗?” 一身白衫温文儒雅唐副将双手一拱,微笑道:“苏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向姚姑娘转达苏姑娘的关切之情。” 苏玉平只想着把苏玉蘅完整的带回去向大长公主交差,哪里顾得上什么合适不合适,只淡淡的看了唐萧逸一眼,说道:“那就有劳了。” “能为世子爷和苏姑娘效劳是在下的荣幸。”唐萧逸温和一笑,转身招呼白家药铺的陆先生,“这位便是白家药铺的坐堂先生吧?请跟我走吧。” 陆先生在一旁已经听的明明白白,见这位文雅的副将招呼自己,不敢怠慢,忙拱手道:“大人请。” 唐萧逸又看了一眼卫章,卫章微微点了点头,唐萧逸翻身上马,转身朝着苏玉平拱手道:“世子爷,属下去了!” 苏玉平摆摆手,看着唐萧逸带着陆先生并几个亲兵策马离去,方转头对苏玉蘅说:“你赶紧的上车,先回去见祖母,我立刻就来。” “是。”苏玉蘅纵然不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乖乖地转身上车回大长公主府去了。 苏玉平看着那辆马车调转方向往回走,微笑着对卫章叹道:“我这个妹妹真是一副古道热肠。” 卫章一门心思都在想姚燕语患天花的事情,听了苏玉平的话只是笑了笑,敷衍道:“世子爷说的是。” “显钧,有空去家里坐坐。我得回去跟祖母交差了。”苏玉平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当是另有要事,便不再啰嗦。 卫章忙拱手相送:“世子爷请。” “回见。”苏玉平认镫上马,临走时朝着卫章微笑颔首。 卫章恭敬的站在那里看着苏玉平带着护卫策马而去,方徐徐转身看着身旁的葛海。 葛海忙凑近了问:“少将军,你是不放心萧逸?” “他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卫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多少次同生共死闯过来的,怎么可能不放心。但……为什么还是不安心呢? 当晚,唐萧逸带着陆徵平去了慈心庵,慈心庵的主持师太起初不准陌生男子进庵堂,唐萧逸先是给了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然后又说自己是定远将军府的人。 见主持师太还在犹豫,唐萧逸心一横便直接把大长公主抬出来。主持师太这才让唐萧逸和陆徵平两个人进门,把一干亲兵护卫都挡在了庵堂门外。 陆徵平的医术按说是不能跟太医院的太医比,但他在民间药铺坐诊,白家药铺生意又好,每天都有二三十个病患上门应诊,陆徵平这个人又喜欢潜心钻研,尤其对民间时疫颇有研究,苏玉蘅把他找来,按说是找对了人。 但姚燕语这病毕竟也不是什么时疫杂症,所以陆徵平诊脉后也十分的疑惑。 唐萧逸是男子,碍于规矩自然不能进屋,陆徵平进去给姚燕语诊脉,他只能在院子里等。因为外男的到来,翠微翠萍等几个大丫头也都躲了起来,院子里只有两个粗使的婆子在。 门帘轻响,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的唐萧逸听见动静忙上前两步,问:“陆先生,姚姑娘的病怎么样?” 陆徵平为难的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不好?”唐萧逸压低了声音。 “不是不好,是我……说不好。这症状也太奇怪了些。”陆徵平还在回思姚燕语的脉象,沉思了半晌,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我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病症。只能先开两副药吃吃瞧着,若不好,还请世子爷和将军等另请高明。” “这……到底是什么病啊这么邪门?!”唐萧逸也急了。这姚姑娘可是他家少将军瞧上的人啊,哪里能就病的这样不明不白? “在下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不过军门还请放心,这位姑娘的病应该不是天花。或许……没有性命之忧。” “哦!那就好。”唐萧逸轻轻地吐了口气,“没有性命之忧就好。” 唐萧逸是武将,自然不会怕什么夜黑风高,让陆徵平留下药方和丸药便带着人回城,进城后让属下把人送家去,自己则直奔定远将军府。 卫章的府邸此时还没有修缮完毕,只把外书房给收拾出来供他暂时居住。唐萧逸也在府中居住,是以熟门熟路的进府后直接去了书房。 此时已过三更天,卫章还没有睡,坐在书案前握着一本兵书,看的心不在焉。 “少将军。”唐萧逸进门后直接端起卫章书案上的一盏凉茶来一口喝下去。 “怎么样?”卫章站起身来,问。 “陆先生说不是天花。”唐萧逸先捡着好听的说了,看着卫章稍微缓和的神色又补了一句:“不过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病症,只说开两副药,先吃了再看。” 卫章一双犀利深邃的眸子微微的虚了虚,看着案头跳跃的烛光,半晌才道:“明天请了白老先生再过去瞧瞧。” “将军,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那姚姑娘是定候府的亲戚。就算是请医延药也该是定候府的人当先,我们……” 卫章摆摆手,打断了唐萧逸的话,沉吟着说道:“悄悄地就好。找个女眷陪着去……就是贺熙的娘子吧,去告诉贺熙,让他娘子明日一早请了白老先生去慈心庵。” “好吧。”唐萧逸虽然不赞同,但也知道这位少主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的。 第三十九章 一病惊心 姚燕语患病的事情被苏玉蘅这一通折腾,京城里的这些贵族门第有一半都知道了。 宰相府对姚燕语的事情尤为关注,丰少琛听说后万分奇怪,问丰老夫人:“这位姚姑娘自己就懂医术啊,难道没有好办法?” 丰老夫人无奈的叹道:“她自己懂医术能怎么样?难道天下的医者都不会病?” “老太太,那可怎么办呢?”丰少琛焦虑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哎呦!你别转了!”丰老夫人无奈的摆手,“你转的我头都晕了!” 丰少琛转身走到丰老夫人身边挽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老太太,我们派最好的太医去慈心庵吧?对,张太医!他是最好的太医,以老太太的名义让他去,他肯定不好拒绝的吧?” 丰老夫人“张太医最擅长的是内科和妇科。对疹类的病症没有很深的研究。而且我也听说了,那姚姑娘患的有可能是天花,张太医怕是也没有办法。” 丰少琛万分惋惜:“老太太,姚姑娘……姚姑娘是我们家的恩人呢!我们总不能不理不问吧?” 丰老夫人伸手把丰少琛拉到身边,叹息着劝道:“好啦!我都说了你别着急了。我叫人去请白家的人去慈心庵,看白家的老爷子怎么说,好不好?” “那您今天晚上就去说。” “好,好!今天晚上就去说!”丰老夫人立刻唤人:“去,拿老爷的名帖去白家,请他们家老爷子天亮后务必去一趟慈心庵,替姚姑娘诊脉。就说是我的话,请他务必费心。” 下边立刻有人答应着出去,丰老夫人拍拍丰少琛的脸:“这样可以了吧?” 丰少琛想了想,又道:“老太太,明儿我去慈心庵走一趟吧?” “不许去!”丰老夫人立刻拉下脸来,“万一是天花,那是会传染的!” “老夫人……”丰少琛又挽着丰老夫人的手臂撒娇。 “这件事情你怎么样闹都不行。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你从明儿起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许出大门一步。否则我叫人告诉你老子,仔细他捶你。” 丰少琛立刻蔫儿了,丰老夫人叫青岫过来:“时候不早了,服侍你们小爷去睡吧。” 丰少琛还要说什么,被丰老夫人给瞪了回去,青岫等几个丫头一起上前来拉着丰少琛温言软语的劝走了。 定候府,上房院,陆夫人的卧室。 定候苏光崇进门,陆夫人亲自迎上去帮忙给脱下外袍转手交给丫头,然后随着苏光崇走到榻上落座,亲手奉上一只青花瓷盖碗儿:“老爷,这是枫露茶。沏了三四遍了刚出颜色,老爷尝尝。” “嗯。”苏光崇接过茶来闻了闻茶香,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丫头端过洗脚水来跪在地上给苏光崇洗脚,陆夫人坐在一旁瞧着,叹道:“老爷可听说了那姚姑娘的事情?” 苏光崇‘嗯’了一声,问:“今儿恍惚听了一句,好像是生病了?找个好的太医去仔细的瞧瞧,到底是在我们府上住着的,两家正经的姻亲,不要失了侯府的颜面,叫人看笑话。” “老爷放心,我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陆夫人说着,又淡淡的笑了笑:“倒是老三媳妇还挺冷静的,先派了人去瞧了瞧,回来就吓得掉了魂儿一样。我看她呀,是被前阵子的病给吓破了胆儿,一听见个病啊灾的就全没了往日的伶俐。” “这也情有可原,她年纪轻轻的不经事。你多教导她就是了。”苏光崇对此事满不在乎。 陆夫人对苏光崇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说下去:“倒是蘅儿,一听说姚姑娘病了,立刻带着人去了北城的白家,还要亲自去看姚姑娘。大长公主急的要命,让平儿带人把她给追了回来。” 苏光崇倒是笑了:“蘅儿这孩子,这般性子,合该生成个男孩子。倒是养在深闺里可惜了。” “但到底是姑娘家,明年该及笄了。她父母不在京城,及笄礼之后这婚事也不能耽误了。不知道大长公主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呢?” 苏光崇把脚从洗脚盆里拿出来让丫头擦着,慢慢地说道:“这个么,我倒是想过。这次西征回来,有不少青年将士脱颖而出,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卫章。中秋节那日平儿单独把他叫来家里,你也见了,你觉得人怎么样?” “长得么,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他上无父母,左右又没有兄弟姐妹,就孤身一个,又要上战场。蘅儿嫁给他多半要独守空房的,怕大长公主舍不得吧?” “我们一家子都在京城,总不至于照顾不到。我看这个卫章前途无量,回头你瞅个空儿问一问母亲的意思。如果她也觉得可以,我就叫平儿跟他谈。” 陆夫人迟疑的问:“这事儿我们女方上赶着……是不是不太好?” 苏光崇趿上鞋子站了起来,一边进卧室一边笑:“你也说了,那卫章父母兄弟皆无,难道你让他自己上门提亲?” 陆夫人也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连嬷嬷上前来帮陆夫人脱掉外袍,摘掉珠钗耳环等饰物,等陆夫人进了内室后,轻轻地吹灭了灯烛,只留着墙角的一盏油灯,方带着丫头们鱼贯而出。 祺祥院,烛火也已经灭了大半儿,值夜的婆子已经裹着毯子靠在廊檐下打盹儿。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油灯,紫色绡纱帐子里,姚凤歌红着眼圈儿靠在苏玉祥的怀里低声的叹息:“这样一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家中祖母和父亲母亲说了,总归是我没照顾好她……” 姚凤歌想着姚燕语的医术是深不可测的,她连自己这个将死的人都能医治好,绝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的死了。如今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了,那是真的没希望了。 苏玉祥抚摸着她雪白的肩膀低声叹道:“难不成二妹这病就无药可治了?” 姚凤歌低声哭道:“本来说是天花,现在又说不是。到底是个什么病症都定不准……太医都没有办法,白家药铺的陆先生也说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可怎么治呢?” 苏玉祥只得耐着性子安抚姚凤歌:“好了,别哭了,你病刚好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第四十章 齐聚禅院 慈心庵,竹心禅院。夜深人静时,油灯如豆,姚燕语披着衣服靠在床上,捧着小盒子数了数里面龙眼大小的丸药。冯嬷嬷因为也出了红疹,便索性搬到姚燕语的外间来住,把翠萍丫头给调了出去。索性主仆两个都是病患,住在一起倒也方便医治。 “姑娘,天色不早了,睡吧?”冯嬷嬷凑在灯前把一件鞋垫子抠好,放回针线簸箩里。 “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精神着呢。”姚燕语把丸药数清楚了,算了算时间,又问:“今天晚上来的那个姓陆的大夫是什么来历?” “翠微悄悄地打听过了,是云都北城白家药铺的坐堂先生,听说医术很是了得,专门对时疫杂症有研究,苏三姑娘亲自把他请来的,却在来的路上被世子爷给拦了回去。” 冯嬷嬷说着,上前来把姚燕语手里的盒子拿走放到床头的屉子里,又转身把被子拉高,盖到姚燕语的下巴处,声音压得更低,“随陆先生来的那个副将姓唐,是定远将军副将——就是中秋那晚姑娘在花园里撞到的那个黑黢黢的人。” 姚燕语想到卫章那张脸,忍不住笑了:“什么叫黑黢黢的人?那天他是穿了件深色的衣服,不过人还不算太黑嘛。” 冯嬷嬷提及卫章就来气,没好气的说道:“还不黑?奴才那天晚上就看见他高高的个子往那儿一戳,跟个塔一样,那么明的月亮,愣是没瞧清楚他那眉眼长得什么样儿。” 姚燕语一下笑出声来,又赶紧的捂住了嘴巴,闷声咕咕的笑。 “姑娘还笑。”冯嬷嬷嗔怪的哼道,“据说这次他的副将来也是世子爷同意了的。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主意,这么近的亲戚,咱们又在这里住着,他们不来个正经的人瞧也就罢了,打发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来,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姚燕语收了笑,正色叹道:“他们来不来看我有什么要紧?我宁可他们都忘了我的好!” 油灯的光昏暗,照在人的脸上像是凝着一层蜜糖。姚燕语的笑脸有些模糊,但那笑容的灿烂却像是金子一样灿烂,让年逾四十的冯嬷嬷心头一软。 冯嬷嬷年轻的时候只生了一个女儿,却只养了三个月就夭折了,之后被选进来给姚燕语当奶妈就再也没生过孩子。她这半辈子全部的心血都在小主子身上,十六年如一日,早就从心底里把姚燕语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如今姚燕语是这样的境况,她每每想起就心里发酸。像姚燕语这样朝廷二品大员的千金,按说应该是万事不愁的,却造化弄人,到了如此尴尬的地步。 第二日上午,慈心庵里一改往日的冷清,变得热闹起来。 先是宰相府的人带着白老先生来给姚燕语诊脉,人刚到,茶还没奉上,便来了一位自称夫家姓贺的年轻娘子,冯嬷嬷也是病人无法出来招呼客人,翠微便上前行礼致歉,请这位贺夫人去旁边的厢房里落座奉茶。 奉茶毕,说了好一番客套话翠微才弄明白这位贺夫人的丈夫在军中效命,是个六品门千总,乃定远将军身边的副将。鉴于昨日来过一个姓唐的副将千总,翠微长了个心眼儿,问贺夫人:“夫人可认识一位姓唐的军爷?” 贺夫人快言快语,是个直爽人,在翠微面前也没什么官夫人的架子,只笑道:“妹妹说的可是唐萧逸兄弟?他跟我们家大人一样都是在卫将军身边当差的,算是生死兄弟。我也是受人之托前来探望姚姑娘,本来是去请白老先生的,熟料宰相府的人比我早了一步,真是不巧了。请问妹妹,姚姑娘的病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翠微只得把说了好多遍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还没说完,便有婆子进来回:“翠微姑娘,三爷来了。” “三爷?”翠微一愣,心想难不成是姑爷来了? “是。”那婆子说着,退到一边。 苏玉祥已经一脚踏了进来,见着翠微和一个陌生的妇人在一起,因不知这位妇人身份,只淡淡的笑了笑,点了一下头,便连声问翠微:“你们姑娘的病到底怎么回事儿?来的时候不是好好地吗?是不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翠微面对苏玉祥的质问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软言道:“回三爷,奴婢也说不好。白老先生在给姑娘诊脉,要不,听听白老先生如何说?” 苏玉祥又看了一眼贺夫人,目光带着询问:这人眼生的很,是谁? 贺夫人忙上前微微福身,不卑不亢,朗声道:“妾身贺阮氏给三公子请安。” 翠微忙道:“三爷,这位是贺熙贺大人的夫人。贺夫人听说姑娘病了,特地来探望的。” “贺熙?”苏玉祥认真想了想才想起此人是卫章身边的副将,只是贺熙的夫人来这里看姚燕语实在大出意料。但再转念一想,这些人无非是瞧着定候府的情面,也就释然了。于是微微颔首,生疏客气的说道:“如此,多谢夫人厚意,庵堂之中多有不周,夫人不要见怪,且请坐着吃茶。” 贺夫人微笑道:“三公子客气了。” 苏玉祥又叮嘱翠微好生照顾贺夫人,自己便转身出门找白老先生去了。 看见贺夫人苏玉祥还算淡定的话,看见宰相府的大管家后,苏三爷怎么也淡定不起来了。 丰府的大管家居然带着白家的老先生来给姚燕语看病?!这话说出去怕是云都城里没谁会相信吧? 姚家跟丰宰相可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据说,前个月丰宰相还在朝堂上说两江总督的坏话来着! 丰宰相世族出身,往上数八辈子都是读书人,最瞧不上经商的,对祖上是商人的姚远之一直瞧不上。若不是此人也是科举出身,怕是丰宰相早就一本接一本的奏章把他给参挤兑出朝堂了。 苏玉祥像是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宰相府的大管家来福,不冷不热的问:“这不是宰相府的管家大爷么?” 来福朝着苏玉祥一拱手:“苏三爷。” 第四十一章 何去何从 来福朝着苏玉祥一拱手:“苏三爷。” 苏玉祥轻笑着问:“您老人家不在宰相府享清福,怎么跑这里来了?” 丰来福朝着苏玉祥拱手行礼,谦逊的笑道:“三少爷哪里话,奴才不过是奉我家老爷和老夫人之命,带着白老先生来给姚姑娘诊脉的。” “老夫人?”苏玉祥纳闷的问:“老夫人怎么会认识在下的妻妹?”至于丰宰相,苏玉祥压根儿就没多想。别说他一个不沾亲不带顾的宰相,就是自家父亲大人也没正经瞧过姚燕语一眼呢,宰相大人这会儿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啊。”来福圆圆的脸笑得很喜气,但在苏玉祥看来却十分可恶。 既然不肯说,也就没必要自讨没趣了。苏玉祥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紧闭的门帘,默默地等。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七旬老者从内室走了出来,苏玉祥忙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拱了拱手:“白老先生。” 白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白诺竞虽然是一介布衣,但云都上下的人都敬他三分。他跟苏玉祥也算是熟识,因此朝着苏玉祥拱了拱手:“苏公子。” “有劳白老先生了,老先生请坐。”苏玉祥谦和有礼的让了座,然后方问:“请问老先生,这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白诺竞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连说了三声:“奇怪。” “白老先生,这话怎么说?”苏玉祥顿时觉得头疼,连这位老爷子都说奇怪,那这病得多奇怪啊? “这病来的很奇怪。老朽行医五十年,却从没没见过这样的症状。” “那……这到底该怎么治?” “从脉象上看,病者是有些外感内热,但究竟也不是很严重。许是江南江北气候不同水土差异所引发的病症。我们家坐堂的陆先生开的药方倒也对症,我再加上两味药,先吃三天,再看脉象吧。” 苏玉祥又问:“那以老先生的意思,这病到底要不要紧?是不是该接回家去调养?” “性命是无忧的。但……正因为病因很难确定,所以有些麻烦。如果不是气候所致,就有可能是时疫,十有八九会出传染。而且城内人口多,环境嘈杂,还是不要回去了,总之,以静养为宜。” 苏玉祥又有点犯愁:“可这里乃是庵堂所在,男子时常进出总是不方便,家里也不好照顾。” 这就不是一个看病的先生所能管辖的事情了。白诺竞老先生笑了笑,默默地拿起笔来低头添改药方。 苏玉祥看着白老先生开的药方,立刻吩咐人去抓药然后速速送来煎熬。又亲自送白老先生出庵堂,看着宰相府的人一并离去后,站在庵堂门口沉默良久才转身回来。 姚燕语在内室,外边苏玉祥跟白老先生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等苏玉祥回来后,翠萍便将苏三爷请到一旁,福了福身,说道:“三爷,我们姑娘现在不方便见三爷,有几句话,让奴婢转告,请三爷斟酌。” 苏玉祥点头:“说吧。” “我们姑娘说,此处为佛门净地,姑娘这病怕是一日两日也养不好,在此处长久居住打扰佛祖清净实在是好。况且时不时的会有太医或者先生前来诊脉,对庵堂的师傅们来说也不方便。前几日我们姑娘叫老冯在城南买了一处小庄子,已经着人收拾了,过几天姑娘想搬到那边去养病,还请三爷跟大姑奶奶说一声。” 苏玉祥惊讶的问:“你们姑娘什么时候买的庄子?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翠萍忙道:“只是个小庄子,不怎么起眼的,里面也只有三五家佃户,土地园子都荒废了许多,是冯叔偶然间添置的,当时只回了姑娘一声,姑娘也没在意,只说合适的话就买了。但现在恰好姑娘需要养病,所以便想起先去那里好了。房舍是现成的,只要把用的东西都搬过去就可以居住了,进出总是比这里方便些。” “那庄子买下来多久了?里面都收拾的怎么样了?到底能不能主人?这些回头等我去看过以后再做决定。”苏玉祥有些莫名的烦躁,姚燕语这样做,让他有一种避定候府或者说避他如蛇蝎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翠萍不敢多说,只得默不作声。 苏玉祥摆摆手,说:“你下去吧,好生服侍你们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叫人回府去取。搬去庄子上的事情等我回去后会跟你们大姑奶奶商议的。” 翠萍忙福身答应一声:“是。”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苏玉祥来慈心庵并没有跟姚凤歌说,而是自己悄悄地来的。他知道姚凤歌担心什么,那也是为了自己好。但他总不能对姚燕语不闻不问,姚凤歌大病初愈不能出城,如果他再对姚燕语视而不见,这定候和陆夫人那里就说不过去。 姚燕语毕竟是姚凤歌的妹妹,姚远之的女儿。是奔着他们定候府来到云都的,如果真有个什么意外,定候府就算不怕姚远之怎么样,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其实定候府在云都城郊也有大片的庄园并房舍,定候会三五不时的去庄子上或者邀请一些王公一起或高谈阔论赏花饮酒,或以围园狩猎骑马射箭。 苏玉祥自然也能做主腾出庄子里一片房舍来给姚燕语养病,但如果这事儿瞒过姚凤歌,总是不太好。 回府后,苏玉祥便把自己去慈心庵以及白诺竞的话跟陆夫人说了一遍。 陆夫人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事儿你得跟你媳妇商量一下,听听她怎么说。毕竟是她的亲妹妹,怎么样都该由她来安排。” 这话里的意思苏玉祥懂了。陆夫人是不愿让她去住定候府的庄子的,反正姚凤歌自己也有陪嫁的庄子,要住也应该去她的庄子上去住。 苏玉祥又说:“那白诺竞居然是宰相府的人请了去的,而且是宰相府的大管家来福亲自陪着。真真不知这姚二姑娘怎么跟宰相府这么亲近了。” 陆夫人闻言微微一怔,眼神又有些犹豫不定。半晌方道:“我累了,你去吧。” 苏玉祥便起身告辞:“是,母亲请早些休息,儿子先告退了。” 第四十二章 秋深夜寒 苏玉祥从陆夫人房里出来,闷闷的回祺祥院。姚凤歌见他回来,忙叫琥珀去弄温热的水来,自己则上前替苏玉祥把外袍脱下,交给珊瑚去挂好。 因见苏玉祥一脸的烦闷,姚凤歌便温柔的问:“三爷怎么不高兴?” 苏玉祥转身接过琥珀递过来的热手巾擦脸:“我今天去慈心庵了。” 姚凤歌一怔,继而问:“二妹怎么样?” 苏玉祥不答反问:“宰相府的大管家带了白老先生早我一步去给二妹诊脉,这事儿你知道吗?” “这……怎么可能?我家与宰相府素来没什么来往啊。”姚凤歌之前听说灵溪郡主送东西给姚燕语便觉得其中必有缘故,但她使人悄悄地去打听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听苏玉祥的话更是惊讶无比。 苏玉祥看姚凤歌的神情便知道她也蒙在鼓里,因而淡淡的冷笑:“我看见来福大管家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来福大管家可是打着丰老大人和老夫人的旗号请了白老先生去的。” 姚凤歌已经回过神来,令拿了一件家常外袍给苏玉祥披上,温婉的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丰老夫人去大觉寺为皇后娘娘祈福的时候许是偶然遇到了燕语。第二日灵溪郡主便叫人送了四样见面礼去给燕语,我想定然是丰老夫人喜欢她才这样。这不过是丰老夫人举手之劳,且又是瞧着咱们府上的面子,爷又何必多想,回头我自然要亲自去登门拜谢的。” 苏玉祥听了姚凤歌的话虽然不怎么信,但他想断了肠子也猜不透宰相府如何会这样,便姑且信了。 珊瑚命人把晚饭摆上来,姚凤歌亲自给苏玉祥盛汤,又问:“二妹的病,白老先生怎么说?” “正说着话呢。”苏玉祥一边吃饭一边把姚燕语自己买了个小庄子要搬过去的话如实跟姚凤歌说了,又问:“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说?”见姚凤歌沉默不语,他又补了一句:“太太也叫我问你怎么安排。” 姚凤歌从出乎意料的惊讶到慢慢地平静,苏玉祥问她怎么说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想通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因而面带难色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是白老先生说要静养,那就静养吧。慈心庵也的确不是久住之地。明日一早我便去瞧瞧妹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然后再妥善安排。为了二妹的事情让爷操心,我这心里真是过不去。” “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话。”苏玉祥不再多说,只用心吃饭。 饭后,姚凤歌又叫琥珀去弄了热水让苏玉祥先去沐浴,苏玉祥去了浴室后,姚凤歌低声叹了口气,问珊瑚:“刚才三爷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你觉得二妹妹这件事情该当如何?” 珊瑚沉吟着说道:“二姑娘竟然自己买了田庄?咱们云都京郊的田庄可不便宜啊。一个小小的庄子没有几千两银子也是买不下来的。” “这倒没什么,她的嫁妆里有四间铺子,每年至少也有五六千银子的进账。这一时,买个小庄子的钱还是能凑出来的。”姚凤歌轻轻地冷笑,“我只是觉得,她的心思也太深了!之前我只当她是不喜欢这侯府里规矩大,一时闹点别扭罢了。如今看来,她倒是为了这个自在,不惜代价了。” “主子的意思是?”珊瑚看着姚凤歌冷笑的样子,顿时感觉脊背上有点冷。 姚凤歌看了珊瑚一眼,失笑道:“你这是什么神色?看我跟看厉鬼一样,我有那么吓人吗?” “奴婢该死。”珊瑚忙躬身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她有这等通天的医术真真切切是我想不到的,做点手脚连太医院的人和白老先生都瞧不出来,可真是好本事啊。” “二姑娘说不定是真的病了……”珊瑚低声说道。 “能有什么怪病连白老先生都瞧不出来?我还真是不信了。”姚凤歌既欢喜又害怕,欢喜的是这个有通天医术的人是她的妹妹。害怕的是她的这个庶妹居然心思慎密,且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到了这种地步。 珊瑚始终不相信姚燕语为了能搬出定候府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万一有个不慎,把自己真的弄出个好歹来,还了得?但想归想,她却却不敢多说,只低声问:“那,以主子的意思……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 “你且去收拾一下东西,再叫人去跟李嬷嬷说一声,我们明天去一趟慈心庵。” 珊瑚答应着下去,琥珀已经服侍着苏玉祥从浴室回来。姚凤歌亲自上前拿了手巾给苏玉祥绞头发。 琥珀在一旁帮忙,主仆二人帮苏玉祥收拾妥当,送去床上躺下后,琥珀才服侍姚凤歌上床,然后熄灭了烛火,端着一只烛台悄悄地退去了外边。 自从听了姚燕语的话,姚凤歌现在每天都用艾灸之法调理自己的身体,如今越发觉得神清气爽,便急着想要个孩子。 是夜,苏玉祥心情虽然不怎么好,但姚凤歌曲意逢迎,引他开心,便也起了兴致。二人恩爱缠绵至忘情时,难免有些声音出来。睡在外边床上的琥珀听得心头冒火,索性拉了被子蒙住脑袋不去听。但终究还是睡不着。 好歹至三更时分,里面那夫妇二人消停了,琥珀的睡意也被折腾的分毫不剩,于是自己悄悄地披上衣服趿上鞋子出去。 值夜的婆子已经卷着毯子在廊檐下睡了,深秋夜寒,院子里的十几盆菊花静静的开着,映着星子的清辉,散发着微苦的香味。琥珀坐在廊檐下的栏杆上,靠着廊柱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冷风才悄悄地回房去。 第二日一早,姚凤歌惦记着姚燕语的事情,便早早的起身。 珊瑚进来服侍才发现琥珀脸色潮红睡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忙过去推了她一把,低声问:“主子都醒了你还睡?可是睡不够。” 琥珀迷茫的睁开眼睛,还没说话先重重的咳嗽两声,顿觉头疼欲裂,眼前直冒金星。 “你病了?”珊瑚伸手去摸琥珀的额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我的天!怎么这么烫?!” 琥珀忙摆手,沙哑着嗓子说道:“没事,不过是昨晚夜里起来一趟,吹了点风。你被大惊小怪的,快进去服侍主子起身吧。” 珊瑚到底不放心,忙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琥珀穿了衣服,叫她先去厢房里休息,自己则进内室去服侍姚凤歌起床。 ------题外话------ 亲爱滴们,推荐一下好友筑梦者的文《侯门嫡女:锦绣权色》,很精彩的一篇宅斗文,文荒的亲们速度移驾咯! 第四十三章 坦言相告 琥珀生病并没有耽误姚凤歌出门。 用过简单的早饭,姚凤歌便穿戴整齐往陆夫人房里来,封氏和孙氏早就过来服侍陆夫人早饭了,姚凤歌因为大病初愈所以不用上来伺候。她这么早过来倒是让陆夫人这边的丫头婆子们很是诧异了一番。 进门后,姚凤歌给陆夫人请安,立在一旁等陆夫人用罢了早饭,方回明自己要去一趟慈心庵的事情。 封氏忙道:“昨儿恍惚听说姚家妹妹病了,感情是真的?” 姚凤歌无奈的叹道:“是真的,太医和孙老先生都去瞧过了,都说这病很是奇怪,没有什么好方子,怕是不要养,我都快要愁死了。大嫂子若是打听着哪里又好郎中,可千万记得告诉我。” 孙氏忙劝:“姚家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些小病小灾的不算什么,很快就过去了。” 陆夫人也淡淡的劝道:“你也是大病初愈的人,你妹妹要照顾,你的身子也要紧。你要去看她就去吧,早去早回。” 姚凤歌忙欠身答应:“是,太太的话,媳妇记下了。” 待姚凤歌出去,封氏又摇头叹道:“这一对姐妹真是有趣,一个病的重,另一个来了就好了,这个刚好了,那一个又病了。莫不是姚总督家哪里的风水坏了?” 孙氏这几日一直帮着陆夫人料理家事,颇有几分得意,对封氏这酸溜溜的话很是听不进去,便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大嫂子说的也忒玄乎了吧?” 陆夫人微微皱眉打断了这妯娌二人的话,对封氏说道:“宫里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明日是诰命们进宫定省的日子,你是世子夫人,上次进宫你身子不好没去,静妃娘娘还问起你了。如今你既然好了,就准备一下,明儿跟我一起去吧。” 封氏忙欠身答应:“是。” 孙氏又笑着回道:“九月初六是太太的寿辰,虽然有国孝在,但却是五十岁整寿。大长公主发了话,说一家子要好好地在一起玩两天。媳妇想着,纵然不设酒宴,家里这几家近亲少不得是要过来坐一坐的。咱们家城郊的紫云山庄那满山的菊花开的正好,不如一家子就去那里清闲一日,太太觉得可好?” 陆夫人沉吟道:“如今山里的景色自然好,只是劳师动众的,有诸多不便。” 孙氏忙笑道:“大长公主昨儿还说在家里带的闷了,要出去散散呢。正好借着太太的寿辰,可不正好?” “嗯,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安排吧。”陆夫人听说大长公主想出去散心,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孙氏答应一声,福身告退,连声颇有得意之色。封氏只佯装没看见的样子,也福了福身:“太太若没什么吩咐,儿媳回去准备一下进宫的事情。” 陆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去把。” 孙氏前脚走,封氏后脚从陆夫人房里出来,兴致后院拐角处便听见苏瑾宣的奶娘恭维孙氏:“寿宴这样的事情都交给二奶奶一个人去办,可见太太越发信任二奶奶了。” “太太信得过咱们,咱们更要打起精神来把事情办漂亮了,别叫别人挑理才是。”孙氏的口气里带着洋洋得意。 封氏身边的兴儿媳妇看封氏的脸色不好,便低声的啐了一口,劝道:“不过是一些小人见识罢了,主子不听也罢。到了喝汤药的时候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嗯。”封氏淡淡的冷笑着点点头,转身往清平院里走去。 …… 姚凤歌带着李嬷嬷,珊瑚,李忠等一众心腹仆从马不停蹄直奔慈心庵。进门先给菩萨上香,然后由慈心庵的师傅带着去了竹心禅院。姚燕语在姚凤歌进慈心庵的时候便得到了消息,所以不慌不忙,只安安稳稳的靠在床榻上等她。 进门后,姚凤歌在正厅里站定,珊瑚忙上前来把她身上的孔雀蓝色织锦披风解下来,仔仔细细的挂去衣架上。 翠微和翠萍一起上前行礼请安,姚凤歌直接往姚燕语的卧室里走,翠微忙上前帮忙打起帘子,姚凤歌问着:“妹妹今日觉得怎么样?”一脚迈过门槛儿进了屋子,看见姚燕语脸上遮着一层薄纱并额头上的两颗红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她来得时候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姚燕语这病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是她拿定主意离开定候府的筹码,但真正看见了姚燕语这幅样子,她的那股底气却又一下子泄去了一大半儿。 姑娘家再怎么样也该爱惜自己的容颜,人可以病,身体可以弱,一张花容月貌若是毁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姚凤歌心里不是滋味,此时也说不准这个妹妹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 姚燕语扶着冯嬷嬷的手下床给姚凤歌行礼,低低婉婉的叫了一声:“姐姐。” “快别起来。”姚凤歌恍然回神,上前两步虚扶了一下,“你病着呢,还是去床上靠着吧。”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说道:“这病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只是不怎么好看,挺吓人的。姐姐不必担心,我这几日一直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自己觉得身子还是无碍的。” 翠微端了两盏茶进来,恭敬地奉上:“大姑奶奶请用茶,这是这庵堂里的菊花茶,清肝明目的,最适宜此时用。” 姚凤歌点点头,却不接茶,只说:“放着吧。” 翠微答应了一声,把茶盏放在姚凤歌手边的高几上,又转身把另一盏茶递给姚燕语。 姚凤歌看了珊瑚一眼,珊瑚和李嬷嬷福身退下。 姚燕语见状,便转头吩咐冯嬷嬷:“嬷嬷,我跟姐姐说几句话,你帮我去看看汤药。” 冯嬷嬷和翠微也一起福身,悄悄地退了出去。 姚燕语抬手把脸上的轻纱摘下来,端起茶盏来喝茶。姚凤歌这才看见她脸上的另外三颗红疹。和额头上的两颗一样,一共五颗。艳艳的粉色,像是被蚊虫叮咬过的样子,很奇怪的是这几颗红疹虽然突兀,但却并不影响姚燕语那淡然自若的气质。 姚凤歌的心思又回转了一遍,因问:“你吃了白老先生的药,觉得怎样?” 姚燕语轻笑道:“我实话实说,姐姐可别责怪。” “你但说无妨。” “白老先生的药我根本没用。” 姚凤歌看着姚燕语轻声笑了:“果然。”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下面是广告时间: 古风言情精彩推荐: 1,好基友瑾瑜的:《调教渣夫:嫡女长媳》,文已经很肥了,可以说是肥美可口哦! 2,好基友月色阑珊的:《重生之郡主威武》,据说快结文咯!一百好几十万字的书啊,又粗又长…… 3,闺蜜筑梦者的:《侯门嫡女:锦绣权色》,虽然是新文,但也有八九万字了,亲们可以果断的去包养哦。 第四十四章 赠田赠房 姚凤歌盯着姚燕语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想回定候府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会选这一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姚燕语平静的看着姚凤歌,轻声说道:“姐姐,其实我这完全是为了你着想。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倒是真不明白了。”聪明如姚凤歌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姚燕语平静而缓和的说道:“我得了怪病不能回定候府,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事情,父亲知道了不会怪你,云都城里各个王公贵族家知道了也不会说你罔顾姐妹之情。而且,在大长公主和侯爷及夫人那里,你也有一个完美的交代。不是吗?” “所以你把生病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连宰相府都知道了?” 姚燕语摇头,把那日救丰老夫人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又道:“宰相府知道我生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丰老夫人倒是个重情义的人。” 姚凤歌又问:“那庄子的事情呢?” “庄子是我叫老冯去买的,花的银子是我叫人把灵溪郡主送来的两件首饰拿出去典当了来的。” 姚凤歌闻言忍不住起身走到姚燕语床前,拿出长姐的款儿来指着姚燕语,叹道:“你呀!你可真是个有本事的!郡主给的东西也敢拿去典当?这事儿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又该怎么说?你还说不想让我被父亲责难?” 姚燕语低头不语,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姚凤歌会埋怨,她为了几千两银子去典当郡主所赐的东西自然不妥,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不妥。 她就是要在姚凤歌面前表现的没用一些,眼皮子浅一些,这样姚凤歌才放心。 不要跟聪明人比聪明。这是姚燕语穿越到大云朝以来的十年内悟出的第一个道理。 “你把东西典当到哪家了?”姚凤歌看着姚燕语低头不语,终于找回些做长姐的感觉,敛了怒气坐到姚燕语身边,当起了好姐姐:“我回头叫人给你赎回来。” 姚燕语低声说道:“福裕隆典当行。” 姚凤歌被气的笑了:“你可真行!罢了,如此当票子也不用给我了。”福裕隆典当行是姚凤歌的铺子,是当初她嫁给苏玉祥的陪嫁。 “啊?”姚燕语抬头看着姚凤歌,一双眼睛弯弯的透着一层雾气,湿漉漉的,看上去特别无辜。 “那是我的铺子!”姚凤歌拿了帕子给姚燕语擦了擦眼角,无奈而深情的叹道:“倒是这一遭你这事儿糊涂的好。若是典当到了别人家,知道是郡主府里出来的东西,还不知会弄出什么话来!” 姚燕语当然知道那是姚凤歌的陪嫁,就算她不知道,她铺子里的那些掌柜的是白给的不成?冯友存也不是傻瓜,姚燕语自己就有个珠宝铺子,认真要,卖首饰,何必去别家?只是她一开始就没说实话,这会儿更不能露馅儿,于是羞涩的笑了笑:“给姐姐添麻烦了。” 姚凤歌自然也不是傻瓜,因问:“你自己不是有个珠宝铺子吗?” 姚燕语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那不过是个小铺子,一年的流水也不过几千两银子,若有闲钱,我还用得着典当吗?” 这话姚凤歌听了心里舒服了许多,嫡女和庶女的陪嫁自然是天差之别。若不是因为姚燕语是准备进定候府做继室的,嫁的又委屈不能声张,她的陪嫁也不过是些物件儿罢了,田地和铺子恐怕是不能有的。 沉思片刻,姚凤歌又问:“你那小庄子才买了几天?里面的房子能收拾妥当吗?” 姚燕语依然选择实话实说:“先收拾出一处来住着,余下的慢慢收拾就是了。” “如此,那些工匠们岂不是会留在庄子里?这样的话你怎么好住过去呢?”姚凤歌提出意见,“这可不是小事,那些工匠什么人都有,万一有点事,我如何跟父母交代?” 姚燕语无奈的笑:“那,只好在这里多住几日了。” 姚凤歌又问:“听说,你买的那个小庄子在城南?这倒是巧了,我也有个小庄子在城南,一直有人照料着,那里屋舍下人都是齐全的,不如你先搬过去住吧。” 说着,姚凤歌又自嘲的笑道:“你救了丰老夫人的命,人家送了你上万银子的首饰,你救了姐姐的命,姐姐我还没有表示呢。这个小庄子就送给你吧,回头我叫人把地契房契还有奴才们的卖身契都给你送来。” 姚燕语忙坐直了身子,愧疚的说道:“这不敢当,我给姐姐治病是应当应分的,怎么能要姐姐的庄子呢?!我成个什么人了!怕是父母也不能容我。” “你也知道怕啊?”姚凤歌轻笑,“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就是你的,你我姐妹二人分什么彼此?我虽然病了这么久,一年多不问这些财物上的事情,但所幸李嬷嬷的男人和李忠父子俩还算忠心,这一年多我的庄子,铺子他们都给我打点的很好。再说了,若不是你救了我,我这会儿早就去阎王爷跟前了,我那些东西还不都是你的?” 说到这里,姚凤歌忽然有些伤感:“不过是几亩地,几间房舍罢了。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何况,父母不在京城,也只有我们姐妹相依相扶,这日子才能好过些。” 姚燕语思量了一番,觉得如果不要姚凤歌这个庄子怕是不能让她安心,于是应道:“姐姐说的是,我全听姐姐安排。” “那你今天叫人收拾收拾,选个适合挪动的日子就搬过去吧。到时候我打发车辆过来接你。”姚凤歌缓缓起身,走到窗子跟前去推开窗扇,外边微凉的风吹进来,把姐妹二人的那点愁绪吹散。 姚燕语继续客气:“叫姐姐费心了。” 姚凤歌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来问:“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有什么不能对姐姐说的?”姚燕语轻笑:“我不过是配置了一剂排出祛湿热的丸药吃,把身体里平时积攒的那些湿热毒气通过皮肤排出来罢了。等个把月就会好的,姐姐放心,这个也不会传染。” 第四十五章 入住农庄 姚凤歌跟姚燕语一番长谈后,又留在慈心庵用过素斋,下午的时候方回城。 两日后,姚凤歌派李忠带着车马来慈心庵接姚燕语去她的牧月小庄居住。姚燕语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并不多,不过半日的功夫翠微翠萍两个便收拾好了。 一行仆妇们搬的搬,抬的抬,把箱子笼子弄到了马车上,姚燕语才换了衣服,披上披风,风帽兜着头,轻纱遮着脸,扶着翠微的手缓缓地出了竹心禅院跟慈心庵的主持和各位师傅们道别。 慈心庵的主持静方师太拿出一个小布包来给姚燕语,说道:“此乃大觉寺空相大师所赠,空相大师说姑娘宅心仁厚,有济世之才,这本书姚信女拿回去细细研读,定然会大有收获。” 姚燕语不解,接过布包来打开,见是一本破旧的书籍,上书《太平经》三个字,一时很是奇怪,佛门中人为何会有道家的心法?于是问静方师太:“空相大师与我素未谋面,为何会送东西给我?” “这个么,贫尼就不知道了。以后有机会姚信女可亲自问空相大师。” 姚燕语知道多说无益,便朝着大觉寺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便转身离去。 一行人各自上马车,浩浩荡荡的下山,然后在进城的官道上的岔路口拐弯儿,走乡间的黄土路往牧月小庄的方向去。 马车里,姚燕语觉得无聊,便把空相大师送的那本《太平经》打开随意的看了一页,才发现这居然是将道家气功的一本经书。 看了一段之后,姚燕语便觉得无趣,便把书放回去包好,递给了翠微:“帮我收好。” 翠微奇怪的笑道:“空相大师怎么会想起送经书给姑娘来?” “许是觉得我在大觉寺门前救了丰老夫人一次,免了他们大觉寺的一些麻烦吧。”毕竟如果丰老夫人在大觉寺门口出事,对他这个主持来说不怎么好听。 姚燕语想到这个又忍不住轻笑,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看来也是未必啊。 却说贺熙的夫人那日从慈心庵回去后,把当时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给贺熙。 第二日,也就是姚凤歌跟姚燕语姐妹俩长谈的时候,贺熙又有样学样的说给了卫章。 说完之后,瞧着卫少将军阴沉的脸色,叹道:“不得不说少将军你的目光真是独到啊!这位姚姑娘来云都日子不多,居然深得宰相府的看重。可真是不简单啊!据属下所知,丰宰相可是很瞧不上姚远之的,总是三五不时的给姚远之点不痛快。却想不到会对他这个庶女另眼相看。其中必然大有蹊跷。” 卫章淡淡的扫了贺熙一眼,说道:“觉得好奇怎么不去查?” “哎!”贺熙叹了口气,笑道:“属下自然是去查了的,但宰相府的人一个个口风紧的要死,我们的人是一点都查不出什么端倪来。” “宰相府那边查不出来,难道不回去大觉寺和慈心庵查吗?还有定候府?”卫章看着贺熙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贺熙啊贺熙,你现在办事真是越来越懈怠了。” 贺军门一向沉稳有度,办事是最靠谱的一个,今天被说‘懈怠’还是头一次。况且他一直觉得他的直接上司跟定候府结亲是最好最有利的事情,所以对姚燕语的事情一直不怎么上心。 只是他全然没想到他的上司会对这个姚姑娘用心至此,于是忙站起身来,拱手道:“是属下疏忽了,请少将军宽限两日,属下这就去把事情查清楚。” 第二日,贺熙去大觉寺调查宰相府和姚燕语的关系,虽然没查到线索,却在山林里亲眼目睹了姚燕语的马车车队离开慈心庵的情景。 搬走了?贺熙觉得这是件大事,立刻着人去慈心庵大厅姚燕语的去向,在知道她往农庄养病后,便策马如飞回去找卫少将军亲自汇报。 卫章得知姚燕语离开慈心庵往牧月小庄养病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算是给贺熙的答复。贺熙猜不透自家少将军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只得又着人去悄悄地打听宰相府跟姚燕语之间的事情。 然宰相府的人口风甚严,当时那件事情又是被灵溪郡主申诫过的,丰老夫人在大觉寺摔伤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情无一人透出来,贺熙等人离京几年,京城里的人脉到底也没多么广,十天半月的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九月初六这日是陆夫人的五十岁寿辰,孙氏早就提前三天去了紫云山庄为陆夫人的寿宴悄悄地操办,对外只说大长公主在府里住的闷了要出来走走,松活松活筋骨。 大长公主和陆夫人以及崔氏姚氏苏玉蘅等也是提前一天到了紫云山庄,只说是陪大长公主登高赏菊,游湖散心,只字不提陆夫人做寿的事情。 但这些王公贵族之家都是多么精明的人,一个个都悄悄地预备了寿礼送到了庄子上。 定候府里,大长公主,定候以及陆夫人的寿辰在两江总督府都早有备注,每年这几位的寿辰前夕,姚凤歌的母亲王夫人都会提前派人送寿礼进京,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姚燕语在庄子里养病,自然不能外出。但她身边有姚凤歌的人,早有人提点此时。姚燕语的女工针线拿不出门,书画更不怎么样,思来想去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索性连夜抄写了十本《般若金刚经》用黄缎子包裹了着人给姚凤歌送了去。说是自己虔心替陆夫人抄写的,请拿去散人,为陆夫人积福积寿。 姚凤歌对姚燕语的这份寿礼很喜欢,虽然不怎么贵重,但却是她亲自抄写。而且大云朝的皇室都信佛,王公贵族之家的夫人们也在家里设小佛堂,晚辈给长辈抄佛经积福积寿是最虔心的孝敬。而且,姚燕语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境况,如果送什么珍玩珠宝什么的反而不合适。 陆夫人也很喜欢,当时便叫连嬷嬷收下,连声说:“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又叮嘱连嬷嬷:“拿到菩萨跟前供奉三天三夜后再散出去。” ------题外话------ 今天是珠的生日啊!啊啊啊——希望上天赐给我一百个收藏吧!阿门! 第四十六章 山庄做寿 这日天公作美,阳光明媚却一丝风也没有,紫云山向阳的山坡上撒种了大片的山菊花。娘们儿几个正在紫云山庄的凉亭里一边赏菊,一边吃着茶点闲聊。 凉亭外,小丫头用银丝碳生了火,用小胶泥风炉煮山泉水烹这山庄里自种的新茶。 大长公主见了姚燕语抄写的经书也很满意,因问姚凤歌:“你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姚凤歌忙笑着回道:“有劳大长公主挂念,妹妹吃了白老先生的药倒是见了效,就是慢些。若是全好了还得有些日子。现在只在庄子里静养着。” “这倒也罢了。那个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这点小病小灾的无碍。”大长公主说着,又笑看身边的苏玉蘅,“蘅儿跟她很对脾气,那日风风火火的带了人就要去慈心庵,弄得满城风雨的。” 苏玉蘅笑着挽住大长公主的手臂撒娇:“人家也是担心姚姐姐的病嘛。” 陆夫人笑道:“三丫头个宅心仁厚,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大长公主爱怜的摸着苏玉蘅娇媚的小脸,叹道:“哎!你们说她这长不大的性子,将来也不知能找个什么样的人才叫人放心。” 陆夫人悄悄地看了封氏一眼,封氏忙笑道:“今年镇国公大将军得胜还朝,手下年轻的良将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这些年轻的将军们如今炙手可热,各公侯家里都在暗暗地挑选佳婿呢。” 苏玉蘅一听这话,便红着脸低声说了一句:“我去看看茶水怎么还不好。”便匆匆躲了出去。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镇国公手下的武将自然个个都是好男儿。只是咱们蘅儿本就是个率直的性子了,再找个武将,两个人的日子怕是过不到一起去。她这个脾性还是应该找个性子和软细腻的读书人才能过得好。” 陆夫人听了这话点点头,封氏便不再言语。倒是孙氏眼神闪烁带着些许喜色,好像悟了什么玄机。 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摆寿宴,但封氏的娘家内阁大学士封绍平的夫人和孙氏的娘家礼部侍郎孙宇的夫人都带着媳妇和未出阁的女儿过来凑热闹。 人到了山庄外,早就有人报进来,陆夫人连声说请,又亲自起身去迎接。虽然封夫人和孙夫人的诰命比陆夫人低,但两家是儿女亲家,人家又是专程赶到庄子上赶过来的,虽然没明着说是祝寿,但也是心照不宣,陆夫人自然不能托大。 陆夫人往外走着去迎接,封氏和孙氏以及姚凤歌也都不能怠慢,忙起身跟随。 没多会儿的功夫,封夫人带着儿媳妇封李氏,庶女封岫云,孙夫人带着儿媳妇孙杨氏以及小儿子孙景遥一起进来给大长公主行礼,小辈儿们又给陆夫人拜了三拜,然后跟私下里兄弟姐妹去互相问候。 一时间小小的凉亭里挤满了人,你言我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说笑间,孙氏拉着十五岁的弟弟孙景遥至大长公主跟前单独拜见。 孙景遥倒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就是有些单弱。大长公主看了几眼,笑着问了年纪,又说生的真是俊俏,叮嘱孙氏:“你且叫人送这孩子去世子那边,告诉他们好生照顾着。” 苏瑾宣则拉着孙景遥的手,舅舅舅舅的叫着不松开。孙氏无奈,只得叫奶娘跟着孙景遥一起去。陆夫人听了不依,招手唤苏瑾宣:“宣儿回来!” 苏瑾宣见祖母唤,才依依不舍的放开舅舅的手,颠颠儿的跑回来靠在陆夫人的怀里。孙夫人便笑着称赞小外孙真是懂事,就是听祖母的话。陆夫人自然搂着长孙笑得开心。 那边苏瑾云依偎在外祖母封夫人的怀里叽叽喳喳的,把封夫人逗得一直笑,封李氏也在一旁凑趣说了什么,苏瑾云搂着外祖母的脖子咯咯的笑。 所有的人都笑得开心,唯有姚凤歌有些闷闷的,这满满的一亭子人,竟没有一个是她的近亲。 姚府今年给陆夫人送寿礼的是姚家旁支的一个侄子,姚延恩在江宁领了一份差事,姚延意忙着明年的春闱,两个哥哥都没空进京了。 这一时,姚凤歌越发想起姚燕语的好来。她倒是真心希望定候府能再有个未娶的四少爷,哪怕是庶出的也好,这样就可以把姚燕语光明正大的聘进来,姐妹两个成了妯娌,也好有个依靠。 这边正在说笑,山下湖边的那片草地上也爆发出一阵朗朗的叫好声。大长公主转头看过去,笑道:“他们在玩儿什么?这样热闹。” 苏玉蘅带着丫鬟们端着茶从外边进来,她把手里的茶盏奉到大长公主面前,笑道:“三个哥哥跟各府的公子少将们在玩儿投壶呢。” “投壶能这么热闹?”大长公主不怎么信。 外边有小丫头进来回道:“是镇国公府世子爷的主意,说谁在十步以外一次投进壶里去的箭多,算谁赢。刚刚世子爷一把投进去了五枚长箭。所以大家都在叫好。” 大长公主更加高兴,连声说好,又跟苏玉蘅说:“咱们也玩儿,你这几个嫂子还有封姑娘一起,人多了玩这个热闹。” 于是有丫头抬了一个大青花双耳瓶来放在亭子外的空地上,封氏自持庄重,只在陆夫人身旁服侍茶水,叫自己的庶妹过去玩,孙氏便把自家的弟媳妇推给姚凤歌:“三弟妹你带着她去玩儿,我去张罗一下饭菜。” 姚凤歌只得放下自己的情绪,打起精神来带着几位亲戚妯娌和苏玉蘅封岫云还有叽叽喳喳的苏瑾云一起去亭子外边玩儿投壶。 山下的草地上一起玩的那群公子们分别是苏家三位公子,诚王世子云琨,镇国公府世子韩熵戈和弟弟韩熵戉,孙氏的兄弟孙景遥,还有被苏玉平邀请来的卫章以及贺熙等人。 卫章本不愿来,无奈苏玉平再三邀请。又说出了陆夫人的寿辰之事,又有韩熵戈拽着他,并替他也准备了一份离去,于是推脱不掉只得跟来。但投壶这种游戏对他来说如同儿戏,玩起来便不怎么上心。 苏玉平拉着韩熵戈两个人一定要比个上下高低,卫章便笑了笑,去一旁端了茶水来,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这座庄园。心想果不其然时候定候府的产业,这庄子依山临水,气势恢弘,倒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怪不得姚家那丫头得了病不愿回城,宁可花几千两银子也要在城郊买个庄子住。 ------题外话------ 感谢wyk050114亲的钻石和黄姐,1620746500亲的闲话鲜花,还有各位亲们的生日祝福。昨天的生日珠过的很快乐,谢谢大家的祝福。 第四十七章 乡野生活 与此同时,牧月小庄姚燕语的卧室内。裸着肩背盘膝而坐的姚燕语忽然身子一僵:“阿嚏!” “唉!姑娘还是披上衣服吧?”冯嬷嬷手里拎着一件碧色绵绸夹劝道:“现在天气越发凉了,姑娘病了可不是玩儿的!” “翠微,快点。”姚燕语只是端坐在那里催促。她身后,翠微手里捏着一根银针,手指颤颤的,怎么也下不去手。 “快点!”姚燕语拿出主子的款儿来,“如果我真的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难道你还这样?你一犹豫,一条命很有可能在你面前没了!” “姑娘,我……”翠微依然下不去手,要知道拿这么长的针往主子的身体里刺啊!这不仅仅是大逆不道的欺主,真真是万死莫赎啊! “我之前也在你的身上赐过了吧?你感觉很痛吗?”姚燕语缓了缓语气,跟翠微讲道理,“还有那次在大觉寺的山阶上,如果我跟你这样犹犹豫豫的,那丰老夫人怕是已经去阎王爷跟前报道了!快点,你再这样婆婆妈妈的,以后就别跟在我身边了,回江南老家去吧。” “哎呦,翠微,你再这样,姑娘就着凉了!”冯嬷嬷知道姚燕语的话说了就不可能收回去,如果翠微不按照她说的做,倒是真有可能把这丫头给送回江南去。 “姑娘,我不要离开你!”翠微也急了,她从小就是被姚府买来陪伴服侍姚燕语的,主子对她那么好,她才不要回去呢! “那就按我说的做。”姚燕语听了听腰身,“那几处穴位你都记住了,针刺的角度和旋转的方式你也知道了,来吧。” 翠微心一横,左手在姚燕语如雪的肌肤上轻轻地点了点,找准了穴位。 姚燕语鼓励她:“对,就是这个位置。” “姑娘,我……刺了?” “好。” 翠微右手的银针在穴位上轻轻地刺下去,然后旋转着往深处刺,一根四寸长的银针一直刺进去大半儿方才停住。然后又捏另一根,找另一处穴位,继续刺。 屋子里窗户屉子帐幔纱帘等物全都放下来,不透一丝风。旁边的镂花黄铜香炉里燃着素馨香,香味极淡,若有若无。 第一根银针下去之后,翠微的胆子渐渐地回来,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一根比一根沉稳。 没一会儿,姚燕语后背上便被刺进去十二根银针。这次针灸的目的是帮助姚燕语之前吃的丸药把体内的湿热尽快的排出来。 “呼——”翠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直接攥住衣袖擦额上的汗。 “你看,这不是挺好吗?”姚燕语回头宽慰她,“你在翠萍和冯嬷嬷身上都不害怕,为什么一到我这儿就吓成那个样子?你要知道行医问诊很多时候都会遇到比自己身份高的人,如果都顾忌身份,那还要不要救人了?太医院岂不是都得空了?” “姑娘教训的是。”翠微喘了口气,却又无奈的笑,“其实如果换了别人奴婢或许也没这么担心,正因为是姑娘嘛……” “但只要我没事儿,你基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可如果真的是我病了呢?医者难自医。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健康着想,明白了吗?” “是,奴婢明白了。”翠微忙点头答应。 说话间,一根素馨香已经燃尽,冯嬷嬷忙提醒:“好了,时辰到了,给姑娘起针吧。” “好。”翠微忙振作精神,拿过一块纯白的细棉纱帕子来,用烧酒浸湿握在左手,右手把那十二根银针一根一根的拔了出来。一边拔出,一边用帕子擦拭针眼,用一消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姚燕语的随身包裹里必然少不了的三样东西:银针,烧酒,白纱布。 银针起出,冯嬷嬷立刻上前来先把夹袄披在姚燕语的肩上,然后麻利的帮她系上胸兜儿的带子,把衣服一件件的穿整齐。 等主仆三人都收拾完毕时已经是正午时分,翠微出去把房门打开,守在门外的翠萍立刻进来问:“姑娘,传饭吧?” 姚燕语也着实饿了,于是吩咐:“传饭。” 沐月小庄虽然有姚凤歌的人在,但这几日下来都被姚燕语以‘人多看着心烦气躁’‘不利于养病’等理由指使到了外边伺候,她住的这个小小的主院里只留着冯嬷嬷,翠微,翠萍还有四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服侍伺候。 饭菜摆上来,全都是简单的素菜:百合素炒,胡萝卜蛋羹,尖椒豌豆苗,还有一碟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山苦菜。主食是一碟黑米小花卷。姚燕语坐下来吃饭,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在一旁伺候。 即使这里没有外人她也没有让两个丫头坐下来同吃。主仆就是主仆,姚燕语自从来到大云朝,除了医术这一件事情实在不想放弃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渐渐地放开。什么人权,什么平等之类的,她都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她明白,游戏规则不能由她一个人去更改,否则会被踢出局。 饭后,姚燕语小睡一会儿,未时三刻,翠微会叫醒她,然后她会带上让冯嬷嬷用细棉纱布缝制的口罩,换一身布衣,去外边走走。看看田庄里的庄稼菜蔬,见到草药都会采一些回来晾干,有的收存起来,有的则直接拿去厨房,让他们拿去煮茶或者炖汤。 有时候也会拿着小花铲什么的在土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些奇怪的虫子什么的叫翠微用罐子装回去,洗干净了用砂锅炒干,研成粉末存起来,不知作何用。 晚上,姚燕语一般会看一会儿书,然后用鹅毛管削成的简易笔沾着佃户们用来染布用的颜料调成的蓝色墨水写点东西。 毛笔她也会用,但真心觉得累。反正她写的东西也不准备给谁看,便寻了这样一个偷懒的办法。 当然,她写的这些东西都是现代文字还夹杂着英文,甚至大部分都是英文。翠微翠萍两个丫头从小跟姚燕语一起在闺学里读书识字,却完全不知道她们家姑娘的这些蝌蚪一样的符号是神马天书。 如此清闲自在的日子过了七八日,姚燕语和冯嬷嬷脸上身上的红疹及印子全部消除干净,不见一丝痕迹。 第四十八章 侯府喜讯 因为姚燕语一直很注意,只要出门就必须带上口罩,衣服也穿的严谨,所以外边的人一直都以为她的病并没有全好。 姚燕语在牧月小庄过自己的小日子,却不知京城内一朝风波骤起。 卫章一张状纸把他的堂叔卫二斗告上了衙门,并附送卫二斗贪墨定远老将军名下田产店铺以及私自拆卖定远将军服房舍家私的一叠证据,证据足有一尺高,面面俱到,十分的好走全。京兆府尹看了三分之一便一拍桌子:“拿人!” 可怜卫二斗在卫章回来之后便慌慌张张的变卖家私,刚把能卖的都卖完,金银等物都换成银票准备带着老婆孩子逃回祖籍呢,一觉醒来就变了天。 京兆府尹查抄卫二斗的家,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搜出来,只搜出了三十七万六千两银票。自然,这些银票先被京兆府收上去,最后查明案情,一分不少被转送到了卫章的手里。 定远将军府修缮完毕,卫章的长随长矛忙着找人牙子买厨娘仆妇,然后又从细节上把将军府收拾了一通。云琨,韩熵戈,苏玉平等人也分别派人送来了各式家私摆设以示祝贺。原本破落颓废的定远将军服焕然一新。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一天又一天。黄金九月很快过去,云都地处北方,进入十月后天气明显变冷。 一场秋雨过后,牧月小庄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早晨,天还没有晴,沁凉的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气息,吸进肺里是那种如玉的冰润,很舒服。 牧月小庄里没有什么名贵的花木,倒是有几十棵盘柿树。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种的,每一棵都有尺余直径,枝干浓密,遒劲屈折,枝干上挂满了柿子,已经由黄转红,在这清泠的秋晨,那点点橘色掩映在尚且碧绿的叶子中,分外耀眼。 姚燕语裹着一件湖绿色重缎斗篷在小庄的柿子林里散步,这是她每日的晨练,除非大雨不能出门,一般都不会间断。被昨日雨水打湿的杂草树叶没一会儿就湿透了她那双半新不旧的绣花鞋。 “姑娘!姑娘!”翠微的声音由远及近。 姚燕语站住脚步往回看,见一身淡青色衣裙的翠微一边摇着手一边跑过来。 “怎么了?”姚燕语看着她跑的气喘吁吁地便知道定然有事。 翠微跑的有些喘息:“大姑奶奶叫李嬷嬷给姑娘送冬天的衣服来了。” “哦,那回去吧。”姚燕语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口罩来带在脸上跟翠微一起往回走。 李嬷嬷见了姚燕语后恭敬地行礼,问了姚燕语的病,然后叫人抬上来一个大箱子,里面是六套冬衣,一件茄紫色水貂领窄裉对襟小毛长褛,一件牙白色织浅橘金线芝兰纹羽缎斗篷。另外还有一双挖云掐牙的高筒羊羔毛皮靴和一双鹿皮靴,李嬷嬷说这个是预备着下雪的天气里姑娘出去赏雪穿的。 姚燕语道了谢,又道了嬷嬷辛苦,转头吩咐翠微:“还不倒一杯热茶来给嬷嬷吃?” 李嬷嬷忙笑道:“刚刚有小丫头倒了茶了。” 翠微另外端上热茶来,姚燕语给李嬷嬷让座,李嬷嬷在下首铺了坐垫的圆凳上坐下。 姚燕语问:“姐姐今日身体可好?” 李嬷嬷笑眯眯的点头:“主子正要奴才来给姑娘说一声呢,昨儿有太医来诊脉,说主子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啊!”姚燕语十分的惊讶,然后渐渐地欢喜起来:“真的?!” 李嬷嬷笑着点头:“真的,太医院的太医们别的脉或有不准,喜脉还是很准的。” 冯嬷嬷率先高兴地拍手:“这可真是太好了!阿弥陀佛!这回咱们家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可真是放心了!” 李嬷嬷自然更加高兴:“说的是啊,主子已经写了家书叫人连夜送往江南了。这么大的喜事,总要叫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知道。” 姚燕语也很高兴,姚凤歌这么快就有喜了,自己终于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自己这个苏玉祥的预备继室和贵妾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啊!至少不用捡那个二手货了!阿弥陀佛! 李嬷嬷又看了一眼翠微和翠萍,欲言又止。 翠微和翠萍是多么聪明的丫鬟,见状一起福身:“嬷嬷请坐,奴婢去叫人预备午饭。” 冯嬷嬷也要走,却被李嬷嬷一把抓住。等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出去了,才悄声笑道:“我也不过是怕那两个丫头害臊才没好意思说。还是咱们二姑娘的医术好,主子听了二姑娘的话悄悄地给三爷补了身子,然后她自己也按照二姑娘说的,每日必会艾灸,所以才这么快有了好消息。主子说了,让奴才替她好生谢谢姑娘呢。” 说着,李嬷嬷又站起身来,朝着姚燕语恭敬地福下去。 “哎!这可使不得。”姚燕语一把拉住她,笑道:“难不成我还要大姐姐给我行礼不成?这可不是悖逆伦常了?嬷嬷万不可如此。” 李嬷嬷含笑坐下,姚燕语又问侯府里各位的好。李嬷嬷又笑了:“大家都很好,太太寿辰那日姑娘叫人送去的经书,太太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呢,夸姑娘懂事,娴淑,善良,稳重。哦,对了,大奶奶也有喜了,两个月了!比咱们家大姑娘早了一个月。” “这可是双喜临门啊!”冯嬷嬷笑道:“定候府这下可热闹了!” 李嬷嬷笑道:“可不是嘛!大长公主特别高兴,还专门拨了两个有经验的宫嬷嬷来分别在大奶奶和咱们大姑娘房里伺候,专门负责二位少夫人的生产事宜。太太现在就开始物色奶妈的人选了呢。” 姚燕语连声说:“这可真是大喜事,双喜临门。” 李嬷嬷同姚燕语说了些定候府的话,又敛了笑,说道:“奴才来的时候我们主子专门叮嘱让问问二姑娘,这眼看着天气冷了,这田庄的房舍原本都是避暑用的,没有地暖,冬天住着倒是受罪。姑娘的病也好了,是不是该搬回去住呢?咱们家那房子也已经空出来了,姑娘若是不想回定候府,可回姚家的老宅子去住。” “不必了。”姚燕语微笑着摇头:“我就是喜欢这田庄的清净自在。”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下面是广告时间: 1、推荐好友上官旭云的v作《侯府商女》,看百货业龙头女王意外穿越后的精彩生活。 2、推荐好友筑梦者的新作《侯门嫡女:锦绣权色》,看失怙嫡女如何赢得自己的锦绣人生。 第四十九章 姑嫂笑谈 “不必了。”姚燕语微笑着摇头:“我就是喜欢这田庄的清净自在。” 冯嬷嬷也跟着说道:“之前我们买的那个小庄子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那边我们修了壁炉,冬天暖和。而且两个小庄子离着也不远,前些日子我叫人把两个庄子之间的那条田间路给整平了,马车也能走。等天大冷了,姑娘就搬到那边去住吧。” 姚燕语是绝不会搬回城里去住的,所以敢在李嬷嬷再次开口之前做了决定:“就这样吧。” 李嬷嬷忙点了点头,说道:“主子说了,一切都听二姑娘的。” 姚燕语微微怔了一下,心想姚凤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入微了,这么好说话了? 然而,李嬷嬷接下来的话立刻替姚燕语解了惑:“奴才这次来,还有件事情求二姑娘。” 原来是有事——差不多应该是保胎的事情吧?姚燕语微微一笑,说道:“说什么求不求的?是你拿我当外人还是姐姐拿我当外人?有话直接说不就好了。” “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情,是咱们大姑奶奶的事情。奴才想着吧,她这身子大病一场,本就亏了很多,又这么快怀了身孕,真是叫人担心。二姑娘有没有好的保胎方子给奴才一个,咱们大家齐心协力的,总要让大姑奶奶顺顺利利的产下这一胎才好。” 姚燕语做沉思状,不语。 李嬷嬷又叹息:“论起来咱们做奴才的不该私下议论主子,可姑娘也知道,侯爷三个儿子,世子爷有个女儿,世子夫人现又有了身孕;二爷这边已经有了儿子;唯独三爷这边因为大姑奶奶一直病着,于子嗣上艰难的很。所以这一胎对大姑奶奶来说十分重要,咱们必须小心谨慎着呐!” 姚燕语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并没有真正给谁看过病,更没给谁开过方子。嬷嬷也说这一胎对姐姐至关重要,我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怎么敢胡乱开方子呢?定候府尊贵非凡,大长公主也不会让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有事的。” “太医院的太医怎么样,奴才且不说。单说咱们大姑奶奶的病差点葬送在他们手里,谁还敢信他们?大长公主年纪大了,于重孙的事情上总没那么多精神照管。太太事情也多,咱们自己不多加小心,怎么能成呢?”李嬷嬷叹道。 “嬷嬷的话是有理,但以我的意思,怀着身孕的人最好不要吃药。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嬷嬷还应该在姐姐的饮食上多下功夫,以调养为主,姐姐的身子强壮了,那胎儿自然稳固。我可以给你写几个适合孕妇常吃的膳食配方,你拿回去照着做,看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就做给她吃,如何?” “二姑娘的话极是!”李嬷嬷听了这话连声自责:“是老奴糊涂了。” 姚燕语起身去书案旁,提笔沉思,慢慢地写了六份适合孕妇初期温补的膳食配方,等墨迹干了,方交给李嬷嬷。 与妇科上,姚燕语自问自己并不是什么专家,她两世为人都没在这方面做过深入的研究,再说,不诊脉就开方子,恐怕太医院的太医也不敢吧?姚燕语自问自己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再温和的药方如果不对症也会吃出毛病来的,何况姚凤歌这样的身子还是个孕妇! 午饭后,李嬷嬷带着人坐车回到府中,趁着没人的时候跟姚凤歌把姚燕语的一番话详详细细的回了一遍。 姚凤歌听完后自顾笑了:“如此说来,我这个庶妹倒真是没藏私心。” “二姑娘还真是不错的,她也不是那种居功自傲之人,奴才让人悄悄地问了庄子上的下人,那些人说,二姑娘每天都会出门走走,却只对一些野草野菜甚至土里的虫子感兴趣,每天荆钗布裙,出门必然呆着面罩,行事虽然有些孤僻古怪,但却并不生什么事端。” 姚凤歌点点头:“她一心要这样也就罢了。现在我这一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暂时顾不上她了。如今想想,倒是她在庄子上,我还放心些。现在家里的事情有一大半儿都落在二嫂子身上,我看着大嫂子倒是真的沉得住气。” 李嬷嬷低声劝道:“她沉不住气也没用,没有儿子,将来就没有依靠。以奴才看,她这是想开了呢。” 姚凤歌点头:“这话说的是。我现在也想开了,不管怎么掐尖儿要强,没有儿子最后都是竹篮打水。所以啊——二嫂子有本事就让她去做吧,能者多劳嘛,我只管安心养胎把儿子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就是了。” 李嬷嬷忙笑道:“阿弥陀佛!主子总算是想开了。” 姚凤歌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便听见外边小丫头明快的声音:“三姑娘来了!奴婢给三姑娘请安。” “三嫂呢?是不是在睡觉,我来的不是时候?”苏玉蘅人已经进屋,却不进内室,只笑吟吟的问丫头。 李嬷嬷已经从里间迎出来,微微一福:“姑娘来了,我们奶奶并没有睡觉,刚还念叨姑娘呢。” 苏玉蘅一看见李嬷嬷立刻一把拉住了,连声问:“嬷嬷!我听说你今天去看姚姐姐了?她的病怎么样了?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大好吗?” “哎呦!原来你来我这里不是看我的,竟然是看你那姚姐姐的?”姚凤歌笑着从里间出来。 “我天天见三嫂,自然知道三嫂是安好的。可是我快两个月没见姚姐姐了,很是想她嘛。”苏玉蘅笑着挽住姚凤歌的胳膊,伸手在姚凤歌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笑嘻嘻的问:“我小侄子今天乖不乖啊?” “你这丫头!”姚凤歌亲昵的轻轻的拧了苏玉蘅的脸一下,“越来越没样儿了,仔细以后找不到婆家。” 苏玉蘅傲娇的扬起小下巴,笑道:“我才不想找什么婆家呢!嫁人有什么好。” 姚凤歌一边扶着李嬷嬷的手慢慢地转身去椅子上坐下一边笑道:“瞧瞧!这话若是让大长公主听见了,又要收拾你个疯丫头了。” 第五十章 忽然客访 苏玉蘅笑着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满不在乎的说道:“大长公主再不为这样的话收拾我。”说完,又问着李嬷嬷:“嬷嬷,姚姐姐的病到底怎样了?我也想去看看她。” 李嬷嬷笑道:“已经无碍了。今日奴才去看姑娘,姑娘说已经停了药了。那红疹也消下去了。” 苏玉蘅的眼睛立刻亮了:“既然这样,她也该回来了吧?” 姚凤歌笑着摇头:“她倒是在庄子上住的自在了,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呢。” “看来姚姐姐已经把我忘了,不行,明儿我就去闹她!”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傲娇的哼了一声。 姚凤歌笑问:“你又要闹?上回闹得还不够?” “我这回不闹了,我先去回了大长公主再去。”苏玉蘅笑道,“这个月的十六是我们的东道,各府的姐妹们说好了要聚在一起论琴。我想着各府的花园子也都逛过了,很没意思。倒不如去外边的小庄子上去玩一日。早就听说三嫂的牧月小庄收拾的十分雅致,现如今姚姐姐又在那里住着,我想,不如就选那里好了。正好上一次韩姐姐还向我打听姚姐姐的病呢,这次正好也过去瞧瞧她。” 姚凤歌听了这话,忙问:“国公府的二姑娘也知道燕语病了?” “说来也还是我的功劳呢!”苏玉蘅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那次我闹着出城被大哥在城门口拦下,恰好遇见了卫少将军几个人。想不到的是,那几个男人居然也那么多嘴,不知是谁说给了韩世子,然后韩姐姐自然也知道啦!” 姚凤歌轻笑:“嗯,依我看,你的功劳却是不小。不过你也是真心的对她好。既然你想把那些姐妹们都约到牧月小庄去,那我少不得也要替燕语谢谢你的这份良苦用心。你且去约人,我安排人提前过去安排一下,别到时候缺这个少那个的,诸多不便。” “如此,我就先谢谢三嫂了!”苏玉蘅笑着起身,朝姚凤歌轻轻福了一福。 姚凤歌轻轻叹了口气,拉着苏玉蘅真心道谢:“燕语性子内向,不善交际。我现在又有了身孕,很多事情也是力不从心。倒是有你这样记挂着她,我也放心许多。” 于是,第二日上午,当姚燕语把不相干的人打发出去,紧闭了卧室的房门,脱了衣服准备让翠微再次施针的时候,门外的翠萍焦急的声音吓得翠微的手一哆嗦,差点刺偏了穴道。 “姑娘,姑娘!”翠萍轻轻地敲着窗户,“三姑娘来了!快收拾一下。” 姚燕语呼了一口气,皱眉:“这丫头怎么跑来了?!” 翠萍慌慌张张的把银针收拾起来,冯嬷嬷则忙着给姚燕语穿上贴身的衣服,然后把人往床上一推,拉过锦被盖在了身上。 “姚姐姐?姚姐姐?!”苏玉蘅进了小院先是一愣,这院子里好冷清啊! “三姑娘来了。”翠萍忙迎上去福了福身。 “姚姐姐呢?怎么这院子里就你一个人?”苏玉蘅纳闷的左顾右盼。 翠萍忙解释:“姑娘刚休息呢,怕吵,所以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出去了。” 苏玉蘅皱眉:“姚姐姐的到底病怎么样了?我听三嫂子说不是无碍了吗?这个都时候了怎么还睡在床上?” “已经好多了,就是姑娘这几天身上有点懒。”翠萍尽量的跟苏玉蘅胡扯,拖延时间。直到翠微从里面把房门打开,看见苏玉蘅惊讶的笑了:“三姑娘?!您怎么来了?” “姚姐姐怎么样了?我来看看她。”苏玉蘅一边说着一边进门。 翠微笑道:“姑娘早起吃了饭就懒得动,又躺回去睡了一觉,这会儿刚醒。三姑娘快请进。” “好。”苏玉蘅说着,转身吩咐自己的丫头:“把我带来的东西交给翠微吧。”说着,又跟翠微笑道:“都是些寻常的补品,你替姐姐收着。” 翠微忙福身道谢:“那奴婢先替我们姑娘谢三姑娘厚意了。” “你跟我还说这些?!”苏玉蘅笑着进进了屋门。 姚燕语已经披上了外衣从床上起来,长发披散在肩后,一袭杏子红绫被还散在床上,俨然是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收拾。 “蘅妹妹。”姚燕语见了苏玉蘅是真心高兴,上前去拉住苏玉蘅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气色倒好。” “姚姐姐。”苏玉蘅凑近了姚燕语的脸上仔细的看了一番,笑道:“还好,没留下麻子。之前我听说姐姐脸上也长了疹子,好替姐姐担心呢。”说着,侧过脸来给姚燕语看自己耳边的地方,“你看我,这个小麻子就是当初出痘的时候留下来的。身上也有呢。” 姚燕语凑近了看到那如凝脂一样雪白的肌肤上绿豆粒大小的一个麻点,轻笑道:“这个根本不明显嘛,没事,不耽误你找玉树临风英勇神武的如意郎君。” “姚姐姐!”苏玉蘅推了姚燕语一把,“你说什么呢!” “害羞啦?”姚燕语笑着凑过去,“那天在茶肆看胜军回朝,是谁一双星星眼跟我说,咱们大云朝真正的男儿都在军营里的?难道那一队铁血儿郎里就没有你的心上人?” “啊——姚姐姐你好狡诈!你诓我的话呢!”一向大大咧咧的姑娘居然羞红了脸,背过身去躲避姚燕语的目光。 翠微端着洗脸水进来,冯嬷嬷笑道:“姑娘,先洗洗脸,再梳头吧。” 姚燕语答应着坐在梳妆台前,翠萍把屋子里的帐幔等一层层的勾起来,外边的一层窗屉子也掀开,只留着糊了一层绡纱的窗棂。 十月的微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果香。 苏玉蘅轻轻地嗅了两下,惊讶的问:“这是什么香味,好特别。” 姚燕语轻笑:“那边的一片柿子都红了,还有好多山果。再往南边原本是一片粟米田,不过早就收割了,佃户们正准备种麦子。” 苏玉蘅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忙凑过来跪坐在姚燕语身边,笑道:“姚姐姐,这个月月中我们婉约社里以琴会友,是我的东道。我没有好的去处,家里的花园子也没什么好新鲜的了,所以想来你这里叨扰一日。姐姐可答应?” 第五十一章 山居之乐 姚燕语闻言一愣,想起那日跟着苏玉蘅参加镇国公府韩二姑娘那场以棋会友的聚会上,各府的贵女们纷纷而至,加上近身服侍的丫头们,足足五六十个人的样子,便不觉暗暗地叹了口气。 苏玉蘅看姚燕语一时愣住,便有些失望的问:“姐姐不愿意啊?” 姚燕语忙笑道:“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只是在想这小庄里哪一出能同时做的开十五六位姑娘一起品茶,这琴声临水才好听,而这小庄里并没有水塘……所以,还真说不上来哪一处好呢。” “这个容易啊,姐姐待会儿带着我在这小庄子里走一圈,咱们两个商议商议不就好了吗?而且,刚刚姐姐还说这里有很多山果,还有一个柿子林,其实弹琴也不一定临水啊,所谓‘高山流水’,在山林之中借着山风抚琴,说不定更有妙趣呢。” 姚燕语点头应允:“行,等会儿我陪你去看看地方。” 怎么能不应允呢?虽然她很讨厌这种贵女们的聚会,但这个发起人是苏玉蘅啊。 当时苏玉蘅听说自己患病而且极有可能是天花的状况下,只身闯白家药铺,带着坐堂先生就往慈心庵赶,定侯世子带人在城门口截人,而这位姑娘说的那些话姚燕语在听冯嬷嬷说起的时候,眼泪差点掉下来。 “姚姐姐病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天花!我是患过天花的,我知道那种感觉,所以我想去瞧瞧她……” “下人跟家人怎么能一样呢?姚姐姐一个人在庵堂里,身边只有下人……” 姚燕语每回想起这姑娘当街说的这几句话,心里就觉得一阵阵泛酸,又一阵阵的温暖。 她跟苏玉蘅没有一丝血缘,更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半年的光景,而这半年内能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天。 可是她却可以为了自己不顾恶疾会被传染,叫上大夫便往庵堂里来,真真切切的挂念自己的病。 这份感情,比姚凤歌这个亲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姚燕语一直在想,这样的苏玉蘅虽然并没有跟自己真正的同生共死,但也能算得上生死之交。 在这样的社会中,自己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大病当前,恐怕连父母都不能奢望如此相待。 所以别说一个小小的聚会,就算是苏玉蘅这会儿患了绝症需要自己去陪伴,姚燕语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当下,两个人手牵手出了小院,姚燕语带着苏玉蘅在牧月小庄里转了一圈。 这是一座临山而建的小庄子,中间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是主院,左右各有偏院,前面有门房给下人们居住。前后左右又各修建了十几座独门小院是给男仆护卫们休息用的,再往外的农舍是给小庄里照顾花草庄稼的农户们住的。 姚凤歌并不缺那点粮食,所以牧月小庄的土地多用来栽种花果树木预备姚凤歌的需要,只有周边比较瘠薄的土地种些谷物给庄子上的人自给自足。 这个时节,苹果梨子等北方的水果都已经收完,唯有柿子,山楂,核桃,栗子等还挂在树上。 姚燕语先带着苏玉蘅去了她喜欢的那片柿子林,这片柿子林北山向阳,几十株老树上都挂满了橘红的柿子,如红云罩顶,甚是好看。 “这里好!就在这里。”苏玉蘅在柿子树下转着圈儿,咯咯的笑道:“我来了这里都不想走了!今晚我要住在这里。啊——果然是‘山庄栖柿林,绿阴覆苍瓦。’姚姐姐!我好喜欢这里啊!” “大才女啊,居然出口成章!欺负我读书不多是不是?” 姚燕语也很高兴,像这种单纯的快乐在这里好像很少,而她也几乎都忘了,现在的自己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最应该做的就是享受生命给自己带来的美好。 当晚,苏玉蘅就真的住了下来。 姚燕语叫厨房用晒干的果木做柴禾炖了一只佃户用铁夹子捉来的一只野山鸡。因为是秋季,山里虫子草籽什么的丰厚,野山鸡吃的很肥,浓浓的鸡汤加了山里才来的野山菌,远远地就能闻到香味。 “嘶嘶——好好吃啊!”苏玉蘅一边吸溜着一边啃鸡肉。 姚燕语看着这姑娘没出息的样儿,轻笑着夹了一些素炒的山芹给她,并叮嘱道:“慢点,没人跟你抢,野山鸡还有两只,回去的时候带给大长公主和太太一人一只,还有我叫人采的野山菌也给你带着,想吃回去让厨子给你炖。” 苏玉蘅听了连连摇头:“家里也有野山鸡,这菌也有,只是厨子炖的不如姐姐这里的人炖的好吃。” “那是他们放的作料不对。”姚燕语轻笑,“我上次在侯府吃过一次他们炖的鸡汤,各种调料放的太多,把山菌的美味给压下去了,那鸡汤吃到嘴里都是那些香料的味道。” “嗯嗯,就是呢!”苏玉蘅连连点头,又道:“好姐姐,那野山鸡也不用给我拿回去,等我做东道那天,你能不能叫人给我的客人们炖这个汤喝?” 姚燕语点头答应:“嗯,行。等会儿我就写个单子,看看少什么早些让他们去准备,绝不能耽误了你的正事儿。” “姐姐你太好了。你就是我的亲姐姐!”苏玉蘅一边吃一边笑。 姚燕语说着,又夹了青菜放到苏玉蘅的碗里去:“好啦!不是我心疼这饭菜,你也少吃点,晚上吃积了食可是很难受的。我可不想待会儿在陪着去出去散步。” 苏玉蘅又吃了一口饭,笑着反问:“你不许我吃多还给我夹菜?” “我让你多吃点青菜。” “嗯,平时我最不喜欢吃芹菜了,不过你这个芹菜做的味道很好。没有那股子药味。” “一样的芹菜,一样的做法,你啊,都是私心作祟。” 姚燕语深谙养生之道,晚上基本不吃饭,今天也只是陪着苏玉蘅吃点清淡的菜蔬,喝点小米稀粥而已。 苏三姑娘却吃了一碗饭,两只小花卷,喝了一碗鸡汤,吃了半只野山鸡。 自然是吃撑了,于是撂下饭碗后便拉着姚燕语出去遛弯儿。 十月的夜里已经很冷了,一弯月牙挂在天边,清泠凉薄,苏玉蘅却依然满腔热情,拉着姚燕语似有说不完的话。 第五十二章 总督家书 苏玉蘅在牧月小庄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方才回城。她一回去自然先去大长公主跟前,大长公主拉着她问:“瞧你这乐不思蜀的样子,那小庄子上可有什么好玩的?” 大长公主之前有个女儿在两个儿子之下,被定国公和大长公主视为掌上明珠,一出生大长公主便上述请封了灵阑郡主,但却在十三岁上,因为一场天花没躲过去送了小命。当时大长公主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养了很久才养过来。 是以当时苏玉蘅九岁上恰逢她父亲封靖海伯被圣上委以重任去西南治理海疆时得了天花,大长公舍不得她,便留在身边养病,也合该苏玉蘅福大,十有八九治不好的天花居然也痊愈了。 大长公主便认定这个孙女是上天送来补偿自己的,索性把她当成女儿的替身,娇生惯养的在身边,无事不依着她。 为了这事儿,陆夫人背地里没少拈酸吃醋的,暗暗地埋怨大长公主放着两个嫡亲的孙女不怎么疼爱,偏偏去疼二房庶出的这个三丫头。 多多少少有些嫡庶不分的意思。不过幸好是个孙女,大不了将来择婿出嫁的时候多花点心思,倒也无妨。这若是孙子的话,怕是家里将没有安宁了。 大长公主温和的笑着抚摸着伏在自己膝头的孙女,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一等女官芝香:“封一百两银子送去牧月小庄给姚姑娘,再把府中厨子自制的果酒送十坛,再把那些糟好的鹅掌鸭信还有各样点心水果也送些过去,就说我的话,蘅儿的事情让姚姑娘多费心了。” “祖母,其实这些姚姐姐都会安排好的。我们都商议过了,那日一应吃食都从庄子里取就是了。姚姐姐还说庄子里有现成的果子,可以做成果汁以代酒水。我还尝了姚姐姐自己煮的果茶,很好喝呢。” 大长公主无奈的点了点苏玉蘅的额头,笑道:“你呀!还是小孩子性子,总也长不大。你也不想想,人家是在庄子上养病的,而且才去了这几日,岂能色色周全?你这一去,还不知把那小庄子给折腾成什么样子呢。她虽然不说,也会为你尽心布置,但心里未必不觉得麻烦。再说了,人家还病着呢,又是客居在此的人,你这样过去折腾,怎么好意思?” “姚姐姐的病已经好了!”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她就是太省事了,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所以我才要过去她那里,她整天一个人闷在庄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长了越发要闷出病来呢。” 大长公主活到这个年纪,什么事情没见过没听过?姚燕语这种状况她不用问也能明白,只是事不关己,她却不能多说,于是笑道:“她省事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即便念着姐妹情分,也别越过你三嫂子去。” 苏玉蘅忙点头:“这个自然,我是先跟三嫂子说过了的。她也托我常过去看看姚姐姐呢,她如今怀孕了,总没那么多精神照顾。” 大长公主轻笑:“既然这样,她病也好了,为何不接回来?” 苏玉蘅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旁边,见只有大长公主的两个心腹丫头芝香和兰馨,便低声说道:“姚姐姐觉得住在侯府里有诸多不便,而且,也很尴尬。” 这是昨晚她跟姚燕语躺在床上的时候姚燕语跟她说的话,当然,是在她问出跟大长公主一样的问题之后姚燕语给她的回答。 苏玉蘅知道这是她的心里话,她虽然性情率直但却不是傻瓜,易地而处,她以为如果她也遇到姚燕语这样的处境,也会想着办法搬出去,自己找个清净的所在过日子,等着家中父兄另作安排的。 可是,她的父亲会对她做怎样的安排呢? 这件事情苏玉蘅昨晚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前稍微想了那么一下,现在又伏在大长公主的膝头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但却没想出结果。 同样,姚燕语也想过,而且想过很多次,同样也没有什么结果。至于姚总督怎么想也只有总督大人自己知道。 定候府,祺祥院。 姚凤歌靠在正厅的矮榻上,身后塞着一只软绵绵的大靠枕,手边放着果盘茶盏,手里捏着几页书信认真的看。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男子穿了一件藏青色的杂毛狐皮袄,里面是墨色府绸长袍,方脸,留着短髭,一脸恭谨的欠身站着,等候姚凤歌的吩咐。 姚凤歌一字一句的把书信看完,微微笑了笑,说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男子忙欠身笑道:“大姑奶奶言重了,为主子办事是奴才们的本分,不辛苦。” “你且去瞧瞧琥珀吧,她现在是三爷的姨娘了。”姚凤歌说着,又转头吩咐李嬷嬷:“叫珊瑚把我收着的雪顶含翠拿出来给周管事尝尝。” “奴才谢大姑奶奶。”周廉之忙躬身行礼,“奴才先告退了。” 姚凤歌点头:“你先去见见你女儿吧。我叫人收拾房子,你且住两天,等我写好了回信你再给父亲带回去。” “是。”周廉之又欠了欠身,方跟着李嬷嬷出了正厅。 外边廊檐下,琥珀早就等在那里,见了周管事喜滋滋的上前去,深深一福,甜甜的叫了一声:“阿爹。” “好了好了,这是在主子的院子里呢,不要大惊小怪的。”周管事虚扶了一下琥珀,“去你屋子里说话。” “嗯。”琥珀高兴地带着自己的父亲去了后院自己的小院里。琥珀现在是正经的妾侍了,有了自己的小院子。 李嬷嬷叫人拿了一小包镂花锡纸包装的雪顶含翠来给琥珀送过去便转身进来服侍姚凤歌。 姚凤歌的纤纤玉指点着手边的紫檀木小几,问:“给父亲准备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回主子,都收拾好了,在东耳房放着就等您过目呢。” “嗯,去看看。”姚凤歌说着,缓缓地起身。李嬷嬷忙上前去小心的搀扶着。 主仆两个慢慢地往东耳房走,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怪我让妹妹去庄子上住呢。” 第五十三章 贵女云集 主仆两个慢慢地往东耳房走,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怪我让妹妹去庄子上住呢。” 李嬷嬷闻言怔了怔,劝道:“这是二姑娘自己坚持的,主子跟老爷好好地说一说,老爷不会生气的。” “但愿吧。”姚凤歌点点头。 书信之中,姚远之对自己的庶次女精通医术治好了嫡长女的病这件事情表示十分的关注,并一再叮嘱姚凤歌要好好地照顾姚燕语,万不可让她有什么闪失。 作为一直是父亲最看重最宠爱的女儿,姚凤歌的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现如今已经嫁入定候府中,成为定候夫人最疼爱的三子的妻子。而燕语这个庶妹……父亲会把她许给什么样的人呢? 姚凤歌想着心事进了东耳房,看着炕上满满的东西便有些心不在焉。 李嬷嬷把这些古董珍玩以及上面赏下来的笔墨纸砚,绸缎绫罗等一样样的拿给她看了一遍后,发现自家主子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些东西上,便小心的问:“主子可是想着三姑娘要去庄子上弄那什么琴社的事情?” “哦,我正想说这个呢。”姚凤歌恍然回神,说道:“蘅儿要去牧月小庄摆东道请各府的姑娘们去玩耍,茶点果子,桌椅摆设等各色东西务必要齐全,明儿你带着人去一趟燕语那里,看看缺什么少什么来回我,库房里有的,叫人搬了直接送过去,没有的立刻出去买,万不可大意了让蘅儿失了颜面。” 李嬷嬷忙应道:“是。” 一场原本只是闺阁女儿家玩乐的聚会,却被大长公主和姚凤歌两个人高度重视起来。 大长公主是觉得苏玉蘅把东道摆在姚燕语那里,又让姚燕语帮着张罗,而姚燕语的身份尴尬,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总不能让一个身份尴尬说白了也只是来住亲戚的小姑娘平白吃亏,于是不管是银子还是东西,色色叫人准备齐全,提前用马车送了过去。 而姚凤歌则觉得此事不仅仅是苏玉蘅邀请各府贵女们聚在一起论琴道那么简单,人人都知道姚燕语是自己的妹子,人人都知道这妹子在京城只有自己一个嫡姐可依靠,若是不周全了,说出去也是自己的脸面不好看,不但被人指摘苛待庶妹,为人刻薄不够友悌,甚至连累了定候府和两江总督府的名声。 所以从苏玉蘅回去的第二天起,大长公主府和定候府便不断有人往牧月小庄送东西。 今天是酒水点心,明天有事瓜果菜蔬,后天又是茶具器皿……至十月十六日一早,大长公主府干脆送了十二名婢女过来,说是来打下手帮忙的。姚燕语看着这十二名水葱一样的漂亮女孩子真是哭笑不得。 其实姚燕语为这次的事情也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虽然天气有些冷,但幸好北方少雨雪,天气晴好,阳光明媚,而柿子林又是在背风向阳的一片山坡上。地上有杂草,虽然已经有些枯萎但好处是踩上去柔软不沾泥土。 姚燕语便叫人弄了红毡子来铺在地上,又叫人用现成的木头搭建了七尺见方的矮榻,这种矮榻跟大云朝流行的矮榻不同,没有任何扶手靠背,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台子而已。上面铺设厚厚的毡子,摆放矮桌,然后设厚厚的坐垫在小矮桌的四周。 小矮桌用来摆放吃食茶水,每张榻上设四人座,根据人数,一共搭建了六张这样大的矮榻。另外有六副十二扇屏的大屏风摆在西北两侧,挡住仅有的丝丝寒风。还有几张小一半儿的长条榻摆在外围,供跟随贵女们服侍的贴身丫头们歇脚。 各色茶水点心瓜果都是现成的,主餐则是涮锅。 姚燕语叫人提前宰了五只山羊,把羊肉弄干净找了冰桶来冰起来,然后切成薄片儿再用冰块保鲜,锅底用野鸡和野山菌以及各种温补的材料炖出香浓的鸡汤,另外还把各种新鲜蔬菜也整整齐齐的码放到盘子里预备好。 这些都是姚燕语跟苏玉蘅商议过后定下来的,大云朝的人到了冬天也有涮锅,但却是早就炖熟了端上来,临时加两块雪碳炖着吃,没有这种把生的肉和蔬菜放进去涮的。尤其是姚燕语准备了二十几种可以放进去涮的蔬菜,从营养到色泽全都用心搭配,真正把现代人的火锅精华发挥到了极致。 十月十六日一早,苏玉蘅的马车便在南城门外等候。 镇国公府二姑娘韩明灿,和两个庶妹韩明琅韩明玦三人分别乘坐两辆马车带着家丁仆妇徐徐而来。 苏玉蘅从马车里下来开心的上前打招呼,韩明灿把苏玉蘅招呼进自己的马车里说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诚王嫡女云瑶郡主带着庶妹云湄份乘两辆马车也到了。 云瑶郡主为人有些高傲,本不欲来,但总要看大长公主几分颜面,苏玉蘅亲笔写的帖子相邀,她的母妃便劝着她带着庶妹来了。 稍后来的是燕王嫡女云珂,庶女云汐,云漾姐妹三人,云珂的马车后面是敬候高骅的嫡长女高雪姣和嫡次女高雪姝姐妹,以及庶女高雪芷。 之后陆陆续续的还有汾阳伯嫡长女夏洁卉,以及宰相丰宗邺的侄子家的两个嫡女也就是皇后娘娘的两个堂侄女丰子月,丰子星。 苏玉蘅见人渐渐地都到齐了,一辆辆华丽的马车在城门口排开了长长的车队,看上去颇为装款。 苏玉蘅这里有名帖,来一个她便记一个,生怕漏下了谁,最后差了一下,发现只剩下内阁大学士封绍平的庶女也就是苏玉平的小姨子封岫云没到,便着急的叹道:“这个封姐姐是怎么回事儿呢,怎么还不来。” 丰宰相的侄孙女丰子月便凑过来笑道:“蘅儿,是说我们姐妹吗?” “啊!不是不是,”苏玉蘅忙笑道:“是我大嫂娘家的封姐姐啊。” 韩明灿笑道:“两家一个姓封,一个姓丰,这还真是不好分辨了呢。” 第五十四章 通风报信 丰子月和丰子星相视一笑,没有再多说。 反而是云瑶等的不耐烦了掀开车窗帘子催促:“还要等多久啊?这一大清早的就出来了,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走,等到了庄子上天也该黑了。” 这一群贵女中,云瑶这郡主的身份最高,她这样说,别人都不好怎么样。 倒是韩明灿因为是长公主的女儿,不好看着苏玉蘅尴尬,便掀开车窗帘子劝道:“说好的是巳时出发,这不还有一会儿功夫呢吗?那小庄子也不远,中午之前肯定能到的。” 云瑶皱了皱眉头,总算是给了韩明灿一个面子,没再多说,只是抬手把车窗帘子重重的放了下去。 苏玉蘅自然也很着急,刚要吩咐人去看看封岫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便见后面有个大脚婆子匆匆的走过来回道:“姑娘,封姑娘的车已经到了。” “太好了,人全了,我们可以走了。”苏玉蘅说着,吩咐那婆子,“去给前面的护卫说,准备走了。” 于是贵女们奢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前前后后一共十几辆大马车,后面还跟着丫头婆子们做的马车十几辆,前后护卫开到,后有家丁随从,端的是浩浩荡荡。 因为这些姑娘们身份尊贵,其中更有云瑶郡主在,所以进出城门的百姓们被护卫暂时拦下,等这几十辆马车过去后再放行。 恰好唐萧逸和葛海两个人要出城去云都西南方向的皇家狩猎场去办差,在城门口被大长公主府的护卫给拦下,看见那一长串华丽的马车旖旎前行,不由得叹道:“我的老天,好大的场面,这……这是干嘛去啊?” 挡住唐萧逸和葛海的两个护卫也不是陌生人,听见唐萧逸感叹,便笑着说道:“是三姑娘邀请了各府的姑娘们去城外散心游玩的。都是些娇客,里面还有郡主。大家索性也没什么急事,就都担待些吧。” 唐萧逸点头:“啊!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些娇客们要去哪里游玩啊?而且,都这个时节了,城郊还有什么好风景不成?” “这个咱就不好说了,兄弟只在这城门当差,随行保护的另有人。” “嗯。”唐萧逸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车队渐渐地出了城门之后守在城门两侧的护卫撤了,百姓们开始自由进出。 “得了,人都走远了,咱们也走吧。”葛海手中马鞭一甩,催马疾行。 唐萧逸却犹犹豫豫的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招过一个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点头答应着,转身回去,唐萧逸才拽过马缰绳策马跟了上去。 镇国公府外书房,韩熵戈约了云琨,苏玉平等人一起商议着军中几件要事。 因为西北战事已经结束,镇国公凯旋,论功行赏毕,下面的将士们也都升职的升职,退役的退役,虽然精锐铁骑里面除了受伤不能上战场的人之外原则上都不准退役回乡,但也总有一些人到了成家的年纪,要奉父母之命回家娶亲。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韩熵戈,云琨以及苏玉平麾下铁骑各有减少,需要及时补充新人进去。 但皇上又有新的打算,要重新整改精锐军队,想把这些浴血冲杀过的精兵握在自己的手里。说到底,皇上还是把世家子弟兵权过重将来威胁到皇权而不得不采取的一些措施。 对此,诚王世子也好,镇国公世子也好,都不能有什么异议,唯有服从皇命,把自己手中现有的军务都整理上交兵部,等候皇上的定夺。 虽然理智上不能怎么样,但都是亲自带出来的兵,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舍。于是几个人便趁空凑在一起吃酒闲聊,也无非是排解心中的烦躁而已。 唐萧逸派回来的随从回到镇国公府,在外书房门口瞧了一眼。恰好被从外边进来的韩熵戉瞧见,因问:“有什么事?” 那人忙欠身回道:“有点小事,唐军门让小的来回我们卫少将军。” 卫章的目光看过来,随从忙进去躬身请了安,回道:“唐军门着小的来回将军一声,因为出城门的时候耽搁了些时辰,所以下午差事办完估计得晚上了,需得明日才能赶回来。” “嗯?”卫章微微皱眉,唐萧逸那趟差事他心里有数,不过是打个来回的功夫,哪里用得着晚上?再说回不来也没什么要紧,用得着还专门派个人来说一声? 其中必有蹊跷。因而,卫章沉声问道:“在城门口遇到了什么事情居然耽搁这么久?” “是有十几位贵女出城,所以护卫们拦挡了行人给贵女们的马车让路。” “噢!”韩熵戈笑了,“这事儿我知道。是定候府的三姑娘请各府的姑娘们出城去,说是……以琴会友?”说着,韩熵戈转头看了一眼苏玉平。 苏玉平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只是想不到这丫头搞这么大的阵仗。居然还在城门口派了护卫禁止百姓随意出入?” 云琨笑道:“她们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两位郡主,护卫们小心些也情有可原。想来我那妹子也在其中,早起还听见母妃叮嘱她出去玩要仔细,不许耍脾气任性呢。” 卫章听了这几位的话,轻笑一声:“这个时节城郊有什么好玩呃,小姑娘们还这么有兴致?” “据说是往一处叫什么牧月小庄的地方?”云琨说着看向苏玉平,“是令三弟妹娘家的妹妹在那里住着,你们家三姑娘说那小庄子里有一大片柿子树,说柿子熟了,请大家都去尝尝。”说完,云琨又笑。 苏玉平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我这个妹妹被大长公主给骄纵的不像样子了。” 韩熵戉不以为然的笑道:“这有什么,小姑娘家闲着无事,找个乐子凑在一起玩罢了。也不过这一两年的光景,等她们都出嫁了,为家事所累,想玩儿都玩不成了。” 第五十五章 各寻各乐 韩熵戉不以为然的笑道:“这有什么,小姑娘家闲着无事,找个乐子凑在一起玩罢了。也不过这一两年的光景,等她们都出嫁了,为家事所累,想玩儿都玩不成了。” 韩熵戈点头:“说的是。咱们在战场上浴血杀敌,说远了是为了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说眼前,不过就为了家里的女眷们都够平安快乐,随心所欲的活着罢了。” 韩家兄弟两个都是妹控,战场上奋勇杀敌,回来家里却把妹妹宠上了天。苏玉平笑着点点头,有妹妹人有共同的感慨。定候府里也是把女儿宠上天的惯例。 云琨笑了笑摇头喝茶,身为诚王世子他更没话说,皇室公主郡主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女。大云朝开国以来,皇室女里面骄纵跋扈者数不胜数。 几个有妹妹的爷们儿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有关妹妹们去玩的话题,不过寥寥数语就撇开了。唯有卫章一直沉默不言。 韩熵戉忽然提议:“这个时节要冷不冷的,刚好狩猎。前两年西山狩猎场弄了一些野兽来放养,一直也没正经去玩过,真是可惜了。” 韩熵戈轻笑:“西山狩猎场是皇室所有,岂是你我想去就去的?” “这个容易,回头约上三哥和五哥一起去就是了。”云琨的父亲诚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嘴里的三哥五哥分别是只三皇子云珉和五皇子云琦。 韩熵戉比在座的几位都小几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于是忙对云琨拱手:“世子爷,这事儿还得是你去说才成。” 云琨满口答应:“行,回去我就去找三哥。你们就等好消息吧。” 苏玉平笑道:“自从回京,这骨头都快长毛了。” “说的是,整天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正经都没活动过筋骨。显钧,这回你可要大显身手了,西山狩猎场里面养的可都是野兽。”云琨像是终于找到了像样的乐子。 卫章十四岁从军,一直在边疆打拼,对西山狩猎场只有耳闻不曾目睹,听了云琨的话忍不住皱眉问:“在西山那片养野兽,不怕跑出来祸害百姓?” 苏玉平笑道:“四周都是两张高的围墙,每年都有人看管修缮,放心,皇上是不会让那些畜生跑出来的。再说,那些野兽虽然说是放养,但到也会有人定期往里面投放一些鸡鸭羊兔什么的,不会饿到他们跳墙的。” 卫章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皇上会去的地方,自然大事小事都妥当。 再说牧月小庄这边。 苏玉蘅带这十几位贵女们在护卫家丁的前呼后拥下进了牧月小庄,姚燕语已经带着翠微翠萍还有大长公主派来的十二个俏丽丫鬟在柿子林那边等候。 请原谅姚姑娘没有把人请进自己住的院子,因为那院子有些小,还真没办法一次性容纳这主子丫头四五十个人聚坐吃茶。而且,从她住的小院子到这边要走过一段土路,姚燕语真心觉得走那样的路会脏了姑娘们的绣花鞋。 马车一停下来,便有婆子抱着一卷青灰色的毯子上前来迅速展开,铺在每一辆马车的跟前。十六位姑娘先后下车,落脚踩的是干干净净的毯子,不沾一点灰尘黄土。 别的不说,但就挑剔的云瑶郡主脸上的倨傲之气就淡了几分。 随后下来的老燕王嫡孙女云珂郡主抬手握住庶妹云汐的手,抬眼看见眼前柿子林灿如红云,忍不住叹道:“想不到城郊还有如此胜景。” 云漾也凑过来,笑道:“平常那些陶瓷器皿还有绣花样子上都用柿子来喻‘万事如意’,如今这一片秋柿子可真是应了这句话。” 云珂笑看着年近十一岁的庶妹,笑道:“你说的不错。” 苏玉蘅已经率先走到姚燕语跟前,拉着姚燕语跟韩明灿介绍。 韩明灿握住姚燕语的手,温和的说道:“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蘅儿竟有些胡闹,居然把这事儿全都交给了你。累你操心了。” 姚燕语知道定侯夫人跟韩明灿的婶娘是亲姐妹,韩家跟定候府也算是正经的姻亲,而且大长公主和长公主姑侄关系也不错,所以两家走的极其亲近。韩明灿身为姐姐为苏玉蘅说这么两句客套话也在情理之中。于是笑道:“并没操什么心,东西都是大长公主叫人送来的现成的,我不过是瞧着丫鬟婆子们收拾收拾而已。” 韩明灿对姚燕语的印象不错,觉得姚燕语稳重大方,为人平和,不喜多言,很是安静。今日见她说话办事都细致入微,心里便更喜欢了一层。 苏玉蘅又招呼其他姑娘们跟姚燕语认识,姚燕语便招呼大家入座。 头顶是红彤彤的柿子,脚下是鲜红的毯子,西面是紫檀木雕百鸟献寿十二扇大屏风,北面是紫檀木镶汉白玉山水纹十二扇大屏风。一张张矮榻上铺着羊毛坐垫并石青撒花靠枕。榻上设紫檀木长条炕桌,每张桌子上都是四色水果,四色干果,四色点心,四色蜜饯。 众人各自拉着各自相熟的姐妹上榻安坐,立刻有丫鬟奉上香茶。 首榻上是云瑶,云珂两位郡主,另外是韩明灿和苏玉蘅相陪。 韩明灿从一下车便注意观察姚燕语行事,至奉茶毕,心里已经十二分的满意。 其实这些接人待物的细节对她们世家之女来说并不难,难得的是此处乃山野林间,并非家中的亭台馆阁内,在家里,一些东西都是现成的,根本无需特别准备,在这里,哪怕是一个痰盂,一只茶盏,都需要用心想到。而姚燕语上下打点的无一遗漏,这就足以说明她料理事情的能力。 相邻的矮榻上,姚燕语正陪坐在云汐,云漾和云湄三个王府庶女的跟前,说几句客套话。 ------题外话------ 亲爱滴们,先说一句新春愉快,然后祝大家在新的一年中,生活上万事如意,全家健康;事业上一马当先,马到成功!好运常伴,财源滚滚! 然后,跟大家预报一下,下一次更新是在初四上午十点。 珠给大家拜个早年,希望大家有一个愉快的春节! 第五十六章 柿林雅聚 “燕语,你这茶水我尝着与我们平日里用的有些不同,这甜甜酸酸的是什么茶?”韩明灿转身对姚燕语笑问。 “这是用柚子,凤梨和红茶一起煮的果茶。”姚燕语笑着解释:“据说这水果里面有特别的营养煮出来的茶有滋润五脏的功效。北方天寒且干燥,所以应该多喝这个茶。” 云珂立刻笑道:“听你说的很有道理,回头把这个茶的方子给我,我回去也叫人煮。” “好。”姚燕语立刻答应,“其实这方法很简单,我一说,大家就都会了。” 云瑶淡淡的看了姚燕语一眼,眼神中依然有不屑之色,却又忍不住端起茶盏来尝了一口茶。 韩明灿自然没错过云瑶脸上的表情,于是笑着问:“郡主觉得怎样?” 云瑶淡淡的看了韩明灿一眼,因为长公主的缘故她也不能对韩明灿太过了,便淡淡的点了点头:“还好。” 韩明灿立刻笑道:“能得郡主一句夸赞,也不枉燕语忙碌这一场。” 连云瑶都这样说了,其他人更不能再说什么,于是纷纷喝茶且连声称赞。姚燕语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怪不得人家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权势,有倾轧,有尔虞我诈。看来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这场聚会苏玉蘅才是主角,苏玉蘅擅琴,她的琴技在整个云都城的贵女圈儿里都是数得着的。姚燕语不希望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自己,而且看看时间也的确到了午餐的时候。午餐过后便是论琴道的时间,所以姚燕语看大家一杯茶喝尽,便征求苏玉蘅的意见:“是不是可以先开宴?” 苏玉蘅因问韩明灿:“姐姐,我们先开宴,吃饱喝足了才好比琴艺,对吧?” 韩明灿笑道:“一大早起来往这边赶,我的确已经饿了。” 云珂也笑着点头看着云瑶,问:“瑶儿你怎么样?我也有些饿了。就先开宴吧。” 一声吩咐下去,丫鬟们开始行动,先把水果点心撤掉,然后端上燃烧着炭火的铜锅。铜锅里奶白色的高汤滚着水花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筋箸安放完毕,各色小调料摆上来,丫鬟们抬着一个食盒缓缓上前,分别站在每个矮榻旁边,然后食盒打开,一盘盘切的薄薄的羊肉片拼成漂亮的花色摆了上来。 “生的?”云珂看着码放在碎冰上的鲜红的肉片,惊讶的问。 “是啊。”姚燕语已经亲自端起一盘羊肉,把肉片丢到汤锅里面去,说道:“这个现煮现吃,肉嫩,且美味。” 敬候府嫡长女高雪姣这几天有些上火,托着腮遗憾的叹道:“我这几天有些上火,怕是没这个口福了。” 姚燕语笑道:“无妨,这汤里面我放了两味清热祛火的金银花和白莲子,而且,我们不仅有牛羊肉,还有豆腐和各种蔬菜,高姑娘稍微吃点羊肉,等会儿再吃点豆腐青菜,就不用担心上火了。” 说话间,高雪姝已经捞了一点煮熟的羊肉沾着酱料尝了滋味,因笑道:“嗯!果然美味!” 有人称赞,便有人羡慕。本来那滚滚的高汤散发着美味已经让人等不及了,这会儿不开动还等什么呢? 吃火锅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基本可以迎合众多人的口味。各种调料都摆在桌子上,咸淡随你;各种食材都预备好,荤素随你。而且姚燕语还专门预备了用芝麻和花生炒的辣椒油,喜欢辣口味的也完全满足。 比如云瑶郡主就是个无辣不欢的主儿,本来还端着架子冷着脸,但一尝到姚燕语精心准备的辣椒油时,两眼立刻放了光:“这个辣椒炒的好,还有吗?” 姚燕语笑道:“还有很多,郡主如果喜欢,走的时候可以带上一小罐子。” “好。”云瑶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云,许是辣椒吃多了的缘故。 一顿说不上多么讲究,但却别开生面的宴席让各府的姑娘们吃的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后,姚燕语命人把铜锅撤去,重新换上水果点心,茶水却换成了菊花茶。 旁边小榻上重新上了汤锅食材是给各府的丫鬟们的,其他粗使的婆子,拿包袱的小丫头以及车夫护卫等都被安排去了小庄里,由姚凤歌派来的李忠和姚燕语的一等忠仆冯友存两个人尽心招呼。而这边的郡主和姑娘们已经叫人把自己的瑶琴抱了过来,并开始琢磨着待会儿自己要弹奏那首曲子。 苏玉蘅抱着自己的那一架焦尾四弦琴轻轻抚弄了几个音节,无意中抬头看见苏玉蘅正吩咐翠微什么,于是笑问:“姚姐姐,你的琴呢?” 姚燕语笑道:“我的琴技实在拿不出门,可不敢在诸位面前献丑。” “这有什么,我们也不过是玩罢了,谁还认真比什么状元?”说着,苏玉蘅吩咐翠微,“去把姚姐姐的琴取来。” 翠微为难的想我家姑娘对琴艺那基本就等于不会,琴这东西……虽然作为嫁妆总督府有准备,只是这会儿还在定候府祺祥院的库房放着呢,大姑奶奶根本没叫人给送来。 苏玉蘅见翠微不动,秀眉微蹙,问:“可是琴还在府中,没有拿过来?” 姚燕语笑道:“我真的弹不好,蘅儿你就饶了我,等会儿我认罚。” 苏玉蘅扁扁嘴,不乐意的说道:“哪有这样的?还没开始就认罚?” 姚燕语笑着解释:“我宁可认罚,也不想出丑嘛。大家就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好了。” 韩明灿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姚姑娘这几日已经很费心了,今日又诸多劳乏,且本不善琴,既然认罚,蘅儿也别揪着不放了。” “既然姐姐这么说,那我就依了姚姐姐,不过……罚什么呢?”苏玉蘅巧笑着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红彤彤的柿子,沉吟道:“就罚姚姐姐以这柿子为题,吟诗一首吧。” 姚燕语苦笑,心想正经算起来,吟诗还不如弹琴容易呢! ------题外话------ 亲爱滴们,过节回来了吗? 从今天起开始恢复更新了。新春愉快哦! 第五十七章 横生枝节 不过幸好她早几天就想到了这一茬,知道自己若不想弹琴的话,必然要有点别的表示,便预备了一首歌,一首古诗,一首词。想着到时候实在推不开就拿出来搪塞一下,果不其然,苏玉蘅开口便是一首古诗。 反正这些东西完全可以提前准备好了记在脑子里,而弹琴的话确实需要现场发挥,一点作弊的可能都没有。是个人就懂得藏拙,姚姑娘自然也不例外。 苏玉蘅今日是东道主,这第一支曲子自然得是她来。 苏三姑娘的琴艺的确精湛,而且她的琴声跟她的性子很像,优美的琴声从她指尖缓缓流淌,一曲《梅花引》清凉婉转绕丛林,声声犹如松风吼,又似泉水匆匆流。 端的是清润流畅,一气呵成。颇有‘天地阔远随风扬’的气势。一曲尽,在座诸人竟许久不语,竟似被她的琴声给掬走了魂魄。 片刻后,韩明灿率先叹道:“蘅儿的琴又进益了!可见这段时间没有偷懒。” 苏玉蘅羞涩一笑:“姐姐又笑话我,若比琴,没人敢跟二姑娘比。”说着,她的目光便落在燕王庶女云汐身上。 燕王云慎侹的祖父跟圣祖爷是亲兄弟,燕王的父亲老燕王在皇帝继位的时候立过大功,比起其他宗室旁支的闲散王爷来,云慎侹的地位虽然比不上皇帝的胞弟诚王,但还是颇得圣眷的一个王爷。 燕王的嫡女云珂在十三岁时得了郡主封号,太后活着的时候,对燕王的两个庶女云汐和云漾也还算亲厚。 况且,老燕王的女儿灵溪郡主又嫁给了丰宰相的嫡子,丰紫昀又是皇后的胞弟,灵溪郡主便是国舅夫人。如此算下来,燕王一脉也算是盛极一时。 云汐也不扭捏,当即便调了瑶琴,凝神静气,一首《庄周梦蝶》似是信手拈来,琴声悠扬,厚重而深远,风格跟苏玉蘅大相庭径。透过空灵的琴声,叫人渐渐地体味着物我无别,生死同意的独有哲思。 一曲既终,姚燕语暗暗地感慨这些女孩子们当真了得,十几岁的年纪就能有如此深厚的造诣,让她这个穿越者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韩明灿带头夸赞:“听汐儿一曲,咱们都不敢献丑了。” “韩姐姐谬赞了。”云汐年纪小,一直很尊重韩明灿这个表姐。 云珂身为云汐的嫡姐,谦虚的笑道:“大家也都不差,只不过是风格不同罢了。汐儿还小,那禁得住韩姐姐如此夸奖。” 此时大家已经全部放开,有人端着果茶过来敬云汐,有人凑到旁边问同伴要弹奏那一曲,也有人悄悄地离席,问了丫头哪里可以净手更衣。 “我也弹一曲。”云瑶说着,抬手拿了湿帕子擦手,便叫随身的丫鬟去拿自己的瑶琴。 云瑶的贴身丫鬟抱过了云瑶郡主珍藏的那架‘大圣遗音’。苏玉蘅一见这琴眼睛立刻亮了。 此琴乃神农式,桐木斫,髹栗壳色漆罩以黑漆,朱漆修补,纯鹿角灰胎,发蛇腹间牛毛断纹。龙池上刻寸许行草“大圣遗音”四字。池下方刻二寸许大方印一篆“包含”二字,池之两旁刻隶书铭文四句“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十六字,俱系旧刻填以金漆。 韩明灿也多看了两眼,微笑着称赞:“郡主这架琴真乃旷世珍品。” 云瑶微微一笑:“这是皇祖母送我的及笄礼。” 云瑶口中的皇祖母乃是已经去世的太后,前年云瑶十五岁及笄礼在云都城盛极一时,皇后,长公主全都到了。太后赏赐颇为丰厚,其中便有这架一直被收在宫中的‘大圣遗音’。 “嗯,当时听说了,只是无缘一见。”韩明灿笑着点头。 苏玉蘅则凑过去细细的看,见这琴造型浑厚优美,漆色璀璨古穆,断纹隐起如虬,铭刻精整生动,金徽玉轸、富丽堂皇,非凡琴所能企及。因笑着催促:“就请郡主为我们抚奏一曲,我们也听一听这圣琴之音。” 云瑶对旁人的称赞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抬手随意抚弄了两下,琴声浑厚透亮,懂的人一听便知此琴绝非一般古琴可比。 一时间大家的说笑渐渐地止住,一个个都以最舒适的姿势或坐或靠,准备欣赏名琴之曲。 云瑶的葱玉指尖刚在琴弦上抚过,一支曲子尚未开头,便听见不远处有人惊呼了一声:“啊——好痛!”接着就有人惊慌的喊人:“快来人!不好了!来人哪!” 众人皆一愣,一个个都欠起身来翘着脑袋往有声音的地方看去。姚燕语最先反应过来,忙转身下榻循着声音找去。 “是我们三姑娘!”燕王府的一个丫鬟惊慌失声:“三姑娘刚去那边净手了。快——”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醒神,云珂和云汐慌忙起身,提着裙子追着姚燕语的身影跑了过去。 此处往不远有青灰色的毛毡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帐篷,是供这些贵女们净手方便用的,而此时呼救的云漾正是去净手回来的路上因见着累累的红柿一时起了玩心,便叫丫头搬了两块石头摞起来,自己扶了丫鬟的肩膀踩上去摘柿子,熟料她用力过猛,直接拽下了一根树枝,树枝断裂把人又闪了一下,云漾便从石头上摔了下来,最最不巧的是,那树枝居然划伤了她的脸颊。 姚燕语等人赶到时,丫鬟已经扶着云漾起身,摔倒是没摔重,只是脸上那一道血痕瞧着很是吓人。再加上云漾害怕的直哭,眼泪冲着血渍,简直抹成了大花脸,把云珂和云汐给吓得半死。 “漾儿!我的天哪!怎么会这样?!”云珂走上前去,又被云漾脸上的血渍弄得心神不定,慌慌张张的拿了帕子就要去擦。 云漾往后躲:“呜呜……好疼,姐姐……不要!好疼啊!” 云汐见状气得数落丫鬟:“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好好地怎么会这样?!” 两个丫鬟不敢多言,只垂首挨骂。 第五十八章 云瑶质疑 两个丫鬟不敢多言,只垂首挨骂。 姚燕语忙吩咐翠微:“去拿我的东西来!再叫人立刻去取了我之前配的珍珠养肌粉来!” 翠微忙答应着跑回去拿东西,姚燕语又叫人弄了一盆清水来,温声上前劝着云漾:“三姑娘别害怕,没事的。我这里有一种药粉,敷上就没事了,而且我保证不会有疤。现在我们先把脸擦一下,让我看看伤口在哪里,好不好?” 云漾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先是吓坏了,又觉得伤在脸上,怕留下疤痕。再想想韩明灿乃长公主之嫡女,也因为脸上有个疤痕的事情,到了十七岁仍然没有订下亲事。所以才哇哇直哭。 之前丫头也拿了帕子给她擦脸,但因为眼泪浸到伤口上,煞的伤口更加疼痛,她不明所以,只当是丫鬟擦得疼,又怕嫡姐骂自己顽皮,回去再被王妃训斥,一时更加害怕,所以才不让云珂碰自己。 而此时姚燕语闻声软语的蹲在她的面前说话,又保证伤口不会留疤,她才放心了些,收敛了哭声,怯怯的坐在石块上。姚燕语拿了沾了水的帕子,躲着伤口把云漾脸上的泪水血渍轻轻地擦掉,才看清小姑娘左脸颊上那道寸余长的划伤。 看清伤口后,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那断裂的树枝岔口锋利,伤口居然还挺深的。 韩明灿因为自己的下巴上也有个伤疤,再见云漾的小脸,心里倍感伤怀,忍不住凑上去劝道:“漾儿不怕,没事的。咱们让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配药,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才怪呢,她自己脸上的伤疤还那么明显,太医如果有办法的话,凭着长公主的势力,那些太医敢藏私?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云漾的大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怯怯的抬头看着云珂。 云珂无奈的叹道:“没事的,别怕。很疼吗?” 云漾摇摇头,又看姚燕语。姚燕语忙抚慰她:“我保证,等会儿抹上我的药粉,真的不回留下疤痕。而且,这伤口七日就会好了,二十八日后完全恢复,再也看不出有伤到过。” “真的吗?”云漾还是不放心。 姚燕语真诚的看着云漾的眼睛,点头说道:“真的。现在我们先回去,等会儿我的丫鬟拿了药来我要给你上药。你得靠在榻上才行。” “好吧。”云漾扶着姚燕语的手慢慢地站起身来。 云珂自然不信姚燕语的话,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是云漾自己调皮,也怪不得别人。 云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苏玉蘅,似是对她选择在这山林之中相聚有些不满。 苏玉蘅心里更堵,她本是一片好心,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云湄和云汐两个上前去扶云漾,云漾却只是拉着姚燕语的手不放开,好像一放开自己的脸上就会留疤一样。 韩明灿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要不——还是打发人去城里找个太医来瞧瞧?” 云漾立刻握紧了姚燕语的手:“不要!那些太医的药会让我的脸留下伤疤的!” “漾儿!”云珂蹙眉,“不要任性。” “姐姐!韩姐姐脸上的伤他们都没治好,谁能保证他们能治好我脸上的伤?我不要留下疤痕,将来没法嫁人了……呜呜……”云漾说着,又哭。 “漾儿别哭了!”云汐忙低头劝,拿了帕子给云漾拭泪,又转头乞求的看着云珂,希望嫡姐不要再苛责幼小的庶妹了。 云珂脸上不怎么好看,一来是云漾调皮伤了自己她做姐姐的也心疼,而且还担着责任,回家还要跟父王和母妃解释,另外,也是最主要的,云漾那样说分明是让韩明灿脸上不好看。 燕王府虽然贵为皇室宗亲,但也不能跟镇国公府交恶。况且凝华长公主的性子霸道,又极其疼爱韩明灿这个嫡次女。云漾虽然小,但这话被有心人利用,将这些话添油加醋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必然会生出一些是非。 苏玉蘅则悄悄地拉了一下姚燕语,低声问:“姚姐姐,你那伤药真的有用吗?” 姚燕语知道发生了这事儿苏玉蘅心里很是忐忑,便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低声说道:“放心。我那伤药是独门秘方,绝对管用。” 苏玉蘅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没再多说。 翠微匆匆的拿了烧酒和伤药来,姚燕语让云漾上了矮榻靠在她姐姐云汐的怀里,拿干净的白纱布沾着烧酒擦拭她脸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烧酒一擦,云漾痛的一抖,嘴里忍不住哼了出来:“好痛。” 云汐旁搂住了她,低声哄道:“漾儿别怕,这伤口需得拿酒擦过才能上药。” 云漾信了姚燕语的话,便咬牙忍着不动,但到底小姑娘家,即便忍着,眼角也有泪水溢出来,小身子也瑟瑟的抖着。 姚燕语只能速战速决,麻利的把伤口擦干净,把凝固的血痂擦掉,露出鲜红的伤口,然后拿了自己配制的药粉轻轻地洒在伤口上。 说来也真是神奇,那伤口被姚燕语擦过,刚渗出鲜血来,却一沾上那药粉便迅速凝固。药粉本就是浅浅的茶色,跟肌肤的颜色很相似,满满的涂上一层,把狰狞的血色都遮住,看上去就没那么可怕了。 “这药真的那么神么?”云瑶淡淡的问。自从云漾出事,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这会儿更是直视着姚燕语,大有你胆敢胡言乱语,我就治你死罪的皇家气势。 姚燕语却并不怕她,因为她对自己配置的这药粉有极大的信心,于是淡然一笑:“郡主放心,七日后伤口愈合,再用我配的药膏,二十八日后三姑娘的脸就恢复如初,绝不会留下一丝疤痕。当然,这期间需要忌口一些食物,我待会儿会一一写下来。” 云瑶漂亮冷冽的大眼睛眯了眯,下巴微微一抬,问姚燕语:“你懂医术?” 第五十九章 灵药见效&雪山狩猎 姚燕语微微一怔,低头笑道:“不,我只是凑巧有这样的伤药而已。之前在家的时候,我的姨娘喜欢收集各种失传的秘方,收集来后觉得有用得上的,便叫人弄齐了药材把药配出来。我们小时候时有磕碰,难免有些小伤,所以这药是一直随身带着的。” “真的是你家里人寻来的试穿秘方自己配的药?”云瑶不怎么相信,毕竟伤疤这种东西,只要见血,总会有那么一点,只不过轻重不同,谁也不敢说一丝一毫都不留下。姚燕语这话说的也太满了! “是。”姚燕语点了点头,抬眼对上云瑶的目光,虽然她说的话并不全是实话,但心中无愧,又有足够的信心,所以说的也很坦荡。 此时云漾脸上的伤已经完全没有痛感了,她挣扎着从云汐的怀里坐起来,拉了一把姚燕语的衣袖,低声说:“姚姐姐,谢谢你的药,我脸上一点都不痛了。” 姚燕语低头看了看云漾脸上的伤,轻声笑道:“嗯,以后都不会痛了。”说着,她把手里的螺钿小圆盒子递给云汐,叮嘱道:“这里面的药膏要等脸上的痂脱落了再抹。在脱落之前,洗脸的时候要注意,不要让伤口沾着水即可。” “多谢姚姑娘。”云汐收了药膏,交给云漾的乳母。 本来很好的一场聚会,因为云漾的脸受伤大家都没了心情。云瑶叫人把琴收了起来,跟韩明灿和苏玉蘅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且告辞了。”说完,她又看了姚燕语一眼,淡淡的点了个头。 苏玉蘅忙道:“今日之事是我招呼不周,郡主且不要怪罪,改日再做东道补过。” “无妨,不过是大家一起玩罢了。”云瑶说完,又扫了众人一眼,扶着丫头的手施施然上了那辆四驷大马车。 云瑶一走,云珂便也说走。况且云漾这个样子也不能继续玩了。她还要回去再另行传太医来给云漾看伤呢。 苏玉蘅又说了些客气话,看着云珂带着云汐云漾上车。云汐上车前回头看着苏玉蘅笑了笑,悄声说道:“无妨的,是漾儿自己调皮,服侍的丫头又不小心。怪不得你,这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苏玉蘅无奈的笑了笑,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呢,怎么说云漾也是在她安排的地方出了事儿。就算是她自己调皮,也是自己这个主人招呼不周。况且又是伤在了脸上,可以说是毁了容。 现在苏玉蘅心里唯一期盼的就是姚燕语的伤药真的像她说的那么管用,否则这次可真是毁了云漾一辈子。容貌对女子来说是头等大事,身份尊贵如韩明灿,也受容貌所限至今不能有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何况庶出的云漾呢。 云瑶和云珂一走,其他贵女们也纷纷告辞。 来的时候是结伴而来,走的时候确是各走各的,偶有相熟的三三两两结了伴。幸好各府都有随从护卫,这小庄又是在京都城郊,各处都有朝廷的人,并无什么匪类山贼出没,倒也安全。 最后,人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韩明灿陪着苏玉蘅没走,拉着人在一旁轻声解劝,并说回去后会跟凝华长公主说明今日之事,让长公主去燕王府跟王妃说明白,此事只是云漾一时不小心惹的祸,与旁人无虞。 已经过了未时,太阳西照,更有山风阵阵,此处已经有些冷了。姚燕语便邀请苏玉蘅和韩明灿回庄子里去小坐。 韩明灿却握着苏玉蘅的手说道:“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今日累姚姑娘费心,过几日闲了,我叫人来接姚姑娘去我家中一叙。” 姚燕语忙说客气话,又叫冯嬷嬷拿了冰好的羊肉以及一筐红彤彤的山柿子给韩明灿带回去,说不过是些野趣儿,二姑娘不要嫌弃。 韩明灿喜欢姚燕语的为人,遂不与她客气,只管高高兴兴地接了东西,和苏玉蘅一起上了马车回城去了。 众人都走了,姚燕语也累坏了。 冯嬷嬷看着人收拾东西,叫翠微和翠萍服侍姚燕语回房休息。 回去的路上,翠萍忐忑的问姚燕语:“姑娘,这燕王府三姑娘的事儿不会赖在咱们身上吧?” 翠微立刻反驳:“这都是那三姑娘身边的人服侍不好,怎么能怪到咱们头上?” “可,她毕竟是在我们这里受伤的啊。”翠萍是真担心。云瑶郡主当时看自家姑娘的眼神就很不好,云漾乃是宗室贵女,这事儿总要找个人顶缸。苏三姑娘有强硬大长公主撑腰,还有韩二姑娘为她开脱,燕王府想找茬总要掂量一下。唯有自家姑娘远来是客,又是庶出,而且又是在牧月小庄上…… 翠萍越想觉得这事儿最终被赖到自家姑娘头上的可能性越大,想着想着差点就哭了。 姚燕语见她如此胆怯,笑骂道:“你也太没出息了,别的不说,难道你们姑娘我的伤药疗效如何你们也不知道吗?只要云漾脸上留不下疤痕,他们就算不谢我,也不至于怪我吧?况且今儿有那么多人在,这件事情本来是怎样就是怎样,岂是随随便便说要赖在谁头上就能赖的?” 翠萍不再言语,但心里的担忧却并没有少。同样有翠萍这种担忧的自然另外还有人。 首先是姚凤歌,身为姚燕语的嫡姐,在牧月小庄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自然不能装不知道。况且苏玉蘅回来的时候她恰好在大长公主身边陪着摸骨牌,于是在苏玉蘅回来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后,姚凤歌第一时间吩咐珊瑚:“准备一份厚礼,明儿一早我们去燕王府看望三姑娘。” 大长公主微微皱没:“你肚子里的胎儿还不稳,不要出去走动了。这事儿还是本宫来吧。” 苏玉蘅又伏在大长公主的怀里说道:“这事儿跟姚姐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姚姐姐还拿出伤药来给漾儿,说一定不会留下伤疤的,只要二十几天就能完全好了。祖母,燕王妃不会把此事怪在姚姐姐头上吧。” 大长公主气的笑了:“你这话真是胡闹,事情本来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难道她燕王妃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姚凤歌忙道:“虽然话是这样讲,但燕语还是又责任的。她比蘅儿大两岁,没尽到做姐姐的责任就是不该。而且事情牵扯到燕王府,我们就不能等闲视之。还是我去走一趟吧,若是不去,会让燕王妃心里不痛快。原本两家算是亲戚,若因为这件事情而介怀,让我心中难安,况且,将来父亲若是知道我对此事不闻不问,也会怪罪的。” 大长公主沉吟道:“如此你就去一趟吧,我让安嬷嬷陪着你。” 安嬷嬷是大长公主当年在宫里带出来的宫女,陪着大长公主几十年了,后来还给苏光岺做过乳母。在大长公主府和定候府,安嬷嬷虽然是奴才,但却是个极有体面的奴才,她到哪儿,就表示大长公主到哪儿了,平日里连定候和陆夫人也要给她几分脸面。 第二日姚凤歌一早穿戴整齐了会同安嬷嬷一起坐了车带上厚礼往燕王府去看望云漾。 原本是打算好了听燕王妃一番嘲讽的,就算云漾是庶女,将来嫁的不好也有关燕王府的颜面。想不到的却是燕王妃对姚凤歌很是客气,并一再言明只是云漾小孩子不懂事,调皮,服侍她的丫鬟又粗心,所以才出了这样的意外,跟定候府苏姑娘和姚姑娘完全没有关系,另外,燕王妃还一再感谢姚燕语的药膏,说幸亏有姚姑娘在,不然漾儿这孩子可有的苦头吃了云云。 姚凤歌心里十分纳罕,但却不好直接问出来。便悄悄地跟安嬷嬷打眼色。 安嬷嬷多精明的人,当即便悄悄地看了陪同自己来的儿媳妇一眼,安嬷嬷陪伴大长公主二十六岁上才嫁人,却是给一个五品武将做了继室,她自己并无所出,跟前只有原配生的一双儿女。安嬷嬷是宫里历练出来的,又在大长公主身边好些年,深谙驭人之术,把原配生的一双儿女调教的极其孝顺。尤其是这个儿媳,简直是就是心腹。 安嬷嬷的儿媳田氏悄悄地出去,捡着没要紧的话跟院子里的小丫头闲聊了几句,便得知昨晚灵溪郡主亲自来过。 姚凤歌把给云漾的补品放下,燕王妃连声道谢。双方寒暄过后说了几句闲话,姚凤歌告辞,燕王妃又留饭,姚凤歌笑道:“王妃赐饭原不该辞,只是大长公主心里记挂着三姑娘的伤,立等着我回去告诉呢。等改日闲了,在来王府叨扰。” 姚凤歌带着安嬷嬷告辞出来,一进马车便问:“怎么样?” 田氏悄声说道:“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昨晚灵溪郡主来看过三姑娘的伤。” 姚凤歌顿时恍然:“怪不得。” 安嬷嬷因问:“三奶奶是说……灵溪郡主为咱们说了话?” “丰老夫人曾与舍妹在大觉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灵溪郡主又叫人专门送了见面礼给燕语,再后来燕语生病,丰老夫人又着人去庵堂探望。可见老夫人是很喜欢燕语的。” 安嬷嬷立刻点头,轻笑道:“如此甚好,大长公主也少操些心了。说起来,二姑娘真是好造化,丰老夫人的眼界儿可高着呢!” 姚凤歌听了这话,但笑不语。心道救命之恩呢,况且,燕语说那药膏不会让人留下疤痕就应该不会留下疤痕,想那灵溪郡主是知道燕语的医术的。所以她才赶在前面回燕王府关照燕王妃给定候府留些情面。 否则燕王妃若真说了难听的话,将来云漾的脸上一丝疤痕都不留,那不等于打脸吗?况且两家又白白的结了怨气,有什么好处? 云漾脸上受伤的事情通过各府的贵女们回去一说,基本也是满城风雨了。 燕王府一时间客如云来,跟燕王府有过往的诰命夫人们纷纷带着各种补品前来探望,同时也献上了不少所谓治伤疤的秘方,燕王妃迎来送往的着实忙了一大通。 却说韩明灿回去后也动了一番心思,却又不好说,只是三天两头的打发人来瞧云漾,只问她脸上的伤觉得怎样。云漾年纪小,心思没那么多。云汐和云珂却心里明白得很,一时间也对姚燕语给的药膏充满了期待。 等待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慢的令人心焦。然而事情却总会给人一点意外的惊喜,等到第六日上,云漾脸上的伤疤便拖了痂,原本挺深的伤口,那血痂脱去后竟然十分平整,只有一道白印。 云汐的奶娘见了,连连称奇。云珂云汐听说都来云漾的房里看,见果然如此,一时间心头松了一口气。 “这姚姑娘的药果然神奇啊!”云汐的指尖轻轻地拂过云漾脸上的伤口,但觉肌肤平滑,完全没有疤痕的感觉,又问:“她给的那药膏可曾抹了?” 旁边的奶妈子忙回道:“抹了,刚刚给姑娘净面后就抹上了。” “那药膏抹在脸上,清凉馨香,很是舒服呢。姐姐闻闻我脸上,香不香?” 云汐果然凑近了轻轻的嗅,但觉小妹妹脸上的香味淡淡的,似是带着一点点的微苦,却是说不出的舒服。于是赞道:“果然很好闻,比我们平日里擦得脂粉好多了。” 云珂便道:“这药膏定然是用极珍贵的药材凝练出来的,不知道姚姑娘要废掉多少心思。虽然漾儿是在牧月小庄受伤的,但到底也是她自己调皮所致,跟姚姑娘没什么关系,还害得人家担心。依我说,咱们应该打发人去牧月小庄跟姚姑娘说一声才是正理,不然那定候府的三少夫人又该带着重礼来看漾儿了。” 云汐觉得嫡姐说的有理,便连声称是,又道:“姐姐,我们一起去跟母妃说吧。” 燕王妃听了女儿的话,果然叫人预备了一份谢礼送至牧月小庄。 此事自然也瞒不过姚凤歌去,姚凤歌听了下人的汇报,抚着尚未隆起的肚子轻声笑道:“燕语这下可真是出了名了。想要深藏不露怕是不能够了。” 李嬷嬷低声笑道:“二姑娘当时说那药膏和药粉是家里人配制的,一切功劳都归在老爷太太身上,燕王府也不知道二姑娘懂医术的事儿呀。” 姚凤歌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你别傻了,燕王府不知道的话,会让人把谢礼直接送到牧月小庄上去吗?再说,灵溪郡主不对外张扬,很难保证不跟她那弟媳说。燕王妃的秉性你是知道的,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不但没闹,反而乖乖的送燕语谢礼,是为什么?” 李嬷嬷顿时没了话说。 庄子里的天气总是比城里更冷些,山风一吹,那窗户纸呜呜的响,倍觉寒冷。因此姚燕语的屋子里早早的燃起了火盆。 火盆里的炭是冯友存花重金买来的银丝雪碳,好点燃,起簇簇的蓝色火苗,且没有烟气。姚燕语靠在暖哄哄的榻上,看完苏玉蘅写来的书信,知道云漾脸上的伤口已经脱了血痂,只有淡淡的一道白印,便轻声笑道:“这下我这里怕是不得安静了。” 翠微笑道:“姑娘本就是一块金子,纵然掉在沙土里,也是会被人发现的。” 姚燕语横了她一眼,啐道:“你倒是会说漂亮话。谁是金子?谁是沙子?这话说出去,没得让你姑娘我难做人。” 翠微吐了吐舌头,没敢接话。 恰在此时,外边有婆子进来回:“燕王府使了两个体面的管家娘子来,说是给姑娘道谢来了。” 姚燕语看了一眼翠微,笑道:“我的话如何?还不去请贵客进门?” 翠微忙笑着迎出去,一边朗声道:“燕王府的管家娘子是贵客,还不快请?” 燕王妃使了两个管家娘子带了四样首饰,四匹颜色雅致的贡缎来,这二人见了姚燕语客客气气的行礼,一口一个‘二姑娘’,很会说话。 姚燕语虽然不喜欢与人应酬,但也不会失了礼数。 说了些客套话,又吃了一盏茶,那两个管家娘子便起身告辞。 冯嬷嬷早就准备好了几样回礼,都是山庄上的土产,两盒柿饼,两盒桃脯,两盒杏干,两盒晒干的野山菌,几只肥肥美美的山鸡和野兔都装在了笼子里,还有四个装满了梅花银锞子的荷包是给两个管家娘子的礼。 送走了燕王府的人,姚燕语便问冯嬷嬷:“我们自己那庄子修缮的怎么样了?这天越来越冷了,这边住着实在不舒服。” “已经快好了,还差一些起居用的小东西,我叫人去催了,我家那口子说,十一月初姑娘就能搬过去了。不过奴才觉得,搬过去之前奴才先去瞧一瞧。把东西都打点齐整了姑娘再过去。” 姚燕语点头:“等过几天,选个没风的好天气,我同你一起去瞧瞧。” 冯嬷嬷因笑道:“别的倒还罢了,就是那庄子之前是卫家的,叫什么六如山庄。这是什么名儿啊?不伦不类的。姑娘还是重新取一个吧,奴才好叫人可在庄子的大门口。” “六如山庄?”姚燕语恍惚记得兵法中有什么六如真言,想来卫老将军给这庄子取名便是从这上面来的,果然是武痴。 只是如今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了,当然要取个自己喜欢的庄子名。姚燕语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有了。就叫蜗居小庄吧。” “什……什么莴苣?”冯嬷嬷一头雾水,“怎么还弄个菜名啊?” 姚燕语‘噗’的一声把刚喝道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什么菜名,嬷嬷你也太会想了。蜗牛的蜗啊,那小庄子就是我这个蜗牛身上的壳,为我遮风挡雨,是我的家啊。” 冯嬷嬷无奈的笑道:“哪里是奴才会想,分明是姑娘才思敏捷,奴才愚笨,实在是跟不上姑娘的玲珑心思罢。蜗牛的家……啧啧,姑娘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所求者,不过是一个遮风避雨之所。这个很贴切啊。” 冯嬷嬷想了想,笑道:“是很贴切,还很有山居的味道。奴才知道是那两个字了,这就叫人去做匾额。” 姚燕语点点头,说道:“不要弄那些奢靡华丽的东西,一切以简朴为主。” “是,奴才记下了。”冯嬷嬷答应着出去,找人去做匾额雕刻字迹。 这几日一直是东北风,刮来刮去的,终于把天给刮阴了。 姚燕语裹着狐皮斗篷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叹道:“这么大的雪花,可是有些年没见到了。” 穿越后她一直生活在江南一带,哪里有机会见这么大的雪呢。上次见这样冰天雪地还是上辈子去东北出差的时候,恰逢元宵佳节,东北某城的冰雕冰灯美轮美奂,五彩纷呈,再想起却只是梦里一样。 一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却把京城贵族子弟们的好兴致给提了上来。 诚王世子云琨撺掇了三皇子云珉和五皇子云琦一起去狩猎,说西山猎场有养了六七年的狐狸,据说还有火红毛色的,打了来正好做狐裘。 云珉从小酷爱弓马骑射,皇帝要为太后守孝,一年没出云都城,可把他给憋坏了。这会儿听了云琨的话哪里还坐得住。便趁着皇帝来他母妃静妃娘娘宫中吃饭的时候把想去西山猎场的事情说了。 今年江南各省都报了丰收,皇帝今天很高兴,听了三皇子的话后,沉吟片刻,说道:“朕也好久没出去活动筋骨,这腿脚都懒了。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这第一场雪就下的如此之大,很是难得。不如朕也跟你们一起去踏雪猎狐。你去替朕吩咐下去,让猎场的人准备一下。” 云珉立刻喜出望外,忙躬身应道:“父皇英明。儿臣这就去。” 原本只是贵族子弟们想的一个乐子,变成了皇帝亲自带队去狩猎。这下子整个京城都跟着热闹起来了。 但凡在朝中有官职的王公侯伯家的青年公子都凑了一份儿,皇室子弟们以大皇子三皇子为首,诚王世子云琨,谨王世子云珅,燕王世子云珩等宗室子弟,韩家兄弟三人,苏家兄弟三人,还有年轻的定远将军卫章等新贵们也都邀请在列。 另外还有外戚文臣家里的青年公子也有随行的,丰少琛这样的娇弱公子哥儿也被丰宰相一句话给塞进了狩猎的队伍中去。 雪停的第二日,皇帝车辇出西城门,再诸位皇子及宗室子弟的簇拥下一路踏雪疾驰,直奔西山猎场。 西山猎场在云都西南方向,官道走出去二十余里便是,猎场依附山势所建,以山石筑墙,圈起上千亩山林,里面豢养着各处运送来的野兽,专供皇室子弟们狩猎。 有皇上的吩咐,猎场的行营里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二十余里的路程不算远,马车疾行,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到了。说来也是天公作美,雪停之后立刻晴了天,此时白雪映着明媚的冬阳,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皇帝今年五十余岁,登基以来兢兢业业二十余年,把大云朝治理的海晏河清,又开疆辟土大拜了西厥蛮夷,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见了这番风光,自然欣喜感慨。当时也不顾一路劳顿,让近身护卫拿了弓箭,便认镫上马,直冲山里。护卫和随行的皇室子侄们哪敢怠慢,急忙策马跟随。 卫章不属于亲随行列,自然不用跟上。只叫过跟随自己的贺熙,唐萧逸等四人过来吩咐:“你们带人去周围各处,不要只顾着狩猎,这次陛下来的匆忙,怕这猎场里的人准备不足有什么疏漏,如发现什么不妥,酌情吩咐人处置安排。” 贺熙等人领命,各自带着几个亲随弟兄分散开来去各处查看。 苏玉安和苏玉祥兄弟二人没有追着皇上去,苏玉安是锦林军的首领之一,皇上的安全是他的职责,此时他刚吩咐完手下的差事过来,便听见卫章的话,于是笑道:“卫将军真是细心之人。” 卫章朝着苏玉安拱了拱手:“苏大人,苏三公子。” 苏玉祥笑着问道:“卫少将军怎么没跟陛下一起去猎狐?陛下可是发话了,谁猎得火狐,当有重赏呢。” “在下正要去呢,不知二位可否愿意同行?” “噢?好啊。”苏玉祥笑着看了看苏玉安,“二哥,你怎么说?” 苏玉安摇摇头,说道:“我这会儿是不得闲了,我得带人去周边查看一下,你跟卫少将军去吧。雪山路滑,骑马仔细些。” 苏玉祥笑道:“二哥你瞧不起我?” 苏玉安笑了笑没说话。他家三弟虽然不是老来子,下面也还有一个妹妹,但因为妹妹也是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母亲便特别的宠这个弟弟。所以这个弟弟于风花雪月上还行,于弓马骑射上实在是很一般。如果不是有卫章跟着,这大雪封山的架势,他还真不敢让他一个人带着那么两个护卫去狩猎。 卫章跟苏玉祥骑着马并肩往山林深处去,这两个人一个是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一个是战功赫赫的新贵将军,按说凑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却不料他们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倒是聊的好兴致,把狩猎的事情放到了耳后。 也不知从哪一句话开始,两个人就聊到了苏玉祥的老泰山两江总督姚大人。 卫章微笑道:“据说姚大人今年政绩斐然,陛下有心调他进京?” 苏玉祥便有几分得意:“是有这个风头,不过这事儿还没定下来,算不得准。” 卫章趁便又说了姚远之几句好话,苏玉祥更加得意,随口说道:“不过他们能进京供职最好,大家互相有个照应。内子有了身孕,每日都在我耳边念叨娘家,哎!念叨的我这心里呀,乱糟糟的。” “哦!原来三公子要做父亲了!这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卫章忙笑着朝苏玉祥拱手。 “谢了。”苏玉祥得意的笑了笑,又问:“少将军年纪也不小了吧?” 卫章笑了笑,说道:“兄弟今年二十有二。” “嗯,比我小两岁。”苏玉祥脸上带了几分玩笑之意,笑道,“不过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娶妻了。你现在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怎么样,有没有瞧上哪家的姑娘?要不要我帮忙替你去提亲?” 卫章再次笑着拱手:“多谢三公子抬爱。如果有,肯定要麻烦公子做这个大媒。” “客气。”苏玉祥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卫章正要说什么,眼风便扫到一抹雪光,然后身体比大脑快一步做出反应,开弓搭箭,黑色的利箭嗖的一声射出去,一片雪白之中溅起一抹血色,一只白色的野兔倒在雪地上。 “好箭法!”苏玉祥拍手称赞。 “三公子过奖了。”卫章淡淡的笑了笑,就射死一只兔子的箭法对他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好。 苏玉祥还要在说什么,侧面的树丛里传来一叠声的叫喊声:“那边那边!公子,那野兔往往那个方向跑了……咦?死了?” 卫章抬头看着那一群人,几个青衣护卫簇拥着一个华服公子,那公子面如美玉,齿白唇红,起了一匹枣红马,端的是貌美如花。 “哟,原来是丰公子。”苏玉祥先认清了来人,笑着跟对方打招呼。 丰少琛见是苏玉祥,便拱手还礼:“原来是文定(‘文定’乃苏玉祥之表字)兄。”说完,丰少琛看了一眼卫章,似是不知这位威武非凡的武将是谁,俊美的脸上有迷茫之色。 苏玉祥只得为丰少琛引荐:“丰公子,这位是定远将军卫显钧。” “哦!”丰少琛忙笑着拱手:“久闻卫将军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卫章只得抱拳回礼:“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丰公子过奖。” 说实在的,卫章这会儿有些小郁闷,他是个驰骋沙场杀人如麻的武将,来狩猎场也不过是抱着绾了之心罢了,但就算是玩乐,也没想到会遇到两个文绉绉的家伙。 刚刚跟苏玉祥搭话他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但遇到丰少琛这样的文弱书生,张口便是四六对仗的骈文,绕口饶舌的,听着都费劲,他真是没什么耐心了。 皇帝打猎,那都是前面有护卫负责把猎物追赶出来,左右有护卫谨慎保护着,后面还有人负责叫好喝彩的阵势,所以基本没什么悬念的满载而归,心满意足。 当晚,众人都随皇上在西山行营住下来,皇上叫人把自己打来的狍子洗剥干净架起炭火来烤上,与众皇子及亲贵世子们一起享受胜利果实。皇帝兴致高,众人自然凑趣,一群人一直闹到三更以后方才歇下。 第二日皇上还要去打猎,无奈京城有急报,说朝中有要事等陛下下旨,皇帝便笑着跟几位皇子说:“朕先回去了,你们敞开了玩儿几天,最后谁的猎物多,朕有重赏。” 众皇子们齐声答应,大皇子则提出要随侍皇帝回京,皇上笑道:“朕有锦林军呢,不用你们随侍。朕来的时候曾答应皇后说打一只火狐狸给她做手套,这任务交给你们,谁打到了火狐狸,朕有重赏。” 众皇子们自然欣然领命,一个个都暗暗地摩拳擦掌,一定要把火狐狸弄到手。在众皇子们的眼里,这只火狐狸已经不仅仅是单纯意义上的狐狸。 卫章更无心狩猎,在他看来,猎杀一些野兽来彰显自己的本事其实是一种无聊的事情,有本事可以上战场去杀敌,手持利器去征服一只弱小的狐狸算什么英雄? 送走皇帝,大皇子便召集兄弟们分头行动,说今日一定要替父皇猎一只火狐献给母后做手套。 众皇子们自然谁也不服谁,各自带着自己近亲的宗室子弟和贵族公子们四散开来。 丰少琛跟了大皇子云瑾,大皇子在六岁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是由丰皇后养大的,丰皇后自己无所出,便将大皇子视如己出,丰少琛跟着他也无可厚非。 苏玉安领锦林军随皇帝回云都,苏玉平呆着苏玉祥兄弟二人跟了四皇子云琸,因为四皇子的生母贤妃跟陆夫人沾亲,算起来应是姨表姐妹。 而且近几年来四皇子长大成人,凤仪天成,颇有皇帝年轻时候的样子,深得皇帝的喜爱,且经常被叫进御书房问话。是以朝中不少人以为四皇子是有大造化的,近年来连定候府也悄悄地站到了云琸的身边。 韩熵戈和韩熵戉两兄弟是彻底的拥皇派,在皇子们中间保持中立,所以只跟云琨三个人叫上了卫章,四个人凑在了一起行动。 因不想与诸皇子有什么牵扯,韩熵戈等人便循着蹊跷小径一路走下去。一路上几个曾经并肩杀敌的人有说有笑,虽然道路崎岖,杂草灌木丛生,有些路段不好骑马还要下马不行,但却另有一番趣味。 说话间韩熵戉发现了一只梅花鹿,正翘首站在一丛灌木中左顾右盼,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准备逃走。 “嘘——”韩熵戉忙止住众人谈话,抬手从后背拉出一只利箭搭在强弓之上,嘎吱吱拉开了弓弦。 韩熵戈和卫章也看见了那只漂亮的梅花鹿,于是相视一笑,各自止步禁言,等着韩熵戉开弓放箭。 熟料那只小鹿颇有灵性,忽然间调头就跑,顷刻间消失在雪野中,只留下一串梅花脚印。 “追!”韩熵戈一声令下,几个人纷纷上马追了出去。 好一通狂奔之后,依然没有那小鹿的踪影,卫章拉住马缰绳俯身查看,发现那梅花鹿的脚印混在好几种野兽的脚印中,难以辨清。于是笑道:“真可惜,追丢了。” “哎呀!真是可惜。”韩熵戉失望的叹道,“我还想把那小家伙活捉了来弄到家里的园子里去养着。” 韩熵戈轻笑:“家里养的鹿还少吗?” “可家里那些没有那只好看。”韩熵戉对鹿这种动物有一种偏执的喜爱,从来狩猎他只对鹿感兴趣,射伤后捉住,包扎伤口然后带回家养着。他的这种举动曾被他娘凝华长公主笑话是小孩子心性。 “不行,我得下去找找。”说着,韩熵戉翻身下马,仔细辨认着雪地上的脚印,往一个方向寻去。 “小心点。”韩熵戈忙跳下马来跟了上去,“我看这里好像有黑狗熊的脚印。” “二公子,还是上马吧。”卫章也觉得此处临近山崖,不远处必有山洞。而且杂草灌木异常茂盛,是野兽们最喜欢栖居东面的地方,万一把什么威猛野兽给折腾出来还真是麻烦。 韩熵戉执意要寻那只梅花鹿,他的近身小厮只能牵着马跟在他身后。卫章警惕的跟在后面,时刻关注四周的动静。几个人一路走一路寻,又走出一段路忽然听见林子深处有嘈杂声。 “什么声音?”韩熵戈皱眉问卫章。 “那边。好像是打起来了。”卫章抬手指着一个方向。 “上马,过去看看。”韩熵戈说着,牵过亲随手里的马缰绳翻身上马,并提醒韩熵戉:“二弟,上马!” “是。”关键时候,韩熵戉不敢忤逆兄长,乖乖的上马跟上韩熵戈,策马追过去。 卫章一马当先循着声音过去,行至近前看清那场景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边一群护卫围成圈,手中长矛长枪向着中间挥舞着,却一个也不敢近前。包围圈中,一只黑熊怒吼着跟几个人战到一起。卫章目力极好,不过是两眼就看清楚了那几个人:定侯世子苏玉安,诚王世子云琨还有两个是贺熙和葛海。 贺熙显然已经受伤,半边身子都被血渍染透。而葛海则跟疯了一样挥着手中的兵器疯狂的砍向那只黑熊。无奈黑熊的皮毛甚厚,他手中的长矛刺过去,基本见不到血。 卫章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抬手抽出腰间长剑,纵身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狠狠地蹬了一下马鞍,借力向前飞纵出去。 随后而来的韩熵戈韩熵戉兄弟二人也看见了这番情景,于是二话不说,各自抄起兵器跟着卫章飞跃而起,踩着包围圈的人头,加入了砍熊队的行列。 第六十章 世子断脚&姚女疗伤 这是一头成年的母熊,卫章也是把这头残暴的家伙彻底打趴下之后才知道的。但在当时,他什么也没不及想,只有握紧手中长剑与之奋力厮杀。 卫章和韩家两兄弟的加入让原本跟黑熊厮杀的云琨等人喘了口气,已经半身是血的贺熙被卫章呵斥这撤下去,有人立刻上前给他包扎伤口。 “少将军!这畜生皮太厚了,刀枪不入!”葛海趁空抹了把脸,手上不知沾的是人血还是熊血,总之黏糊糊的抹了一脸,葛海奋力的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我操它妈!这该死的畜生!” “小心些!”卫章听见葛海骂娘,转头看见他一脸的血,心里陡然一提,还以为这货被熊抓伤了脸。 韩熵戉瞅准了机会,手中长剑一指,直接刺向黑熊的眼睛。 黑熊一只眼睛被刺中,立刻惨叫一声进入癫狂状态,居然不躲,直接冲着韩熵戉铺了过来。 “小心!”韩熵戈眼看着癫狂的黑熊扑向弟弟,便一纵身冲上去,不顾一切的踹向黑熊的脑袋。 黑熊看上去很笨重,但攻击起来却有常人难料的灵活,眼看着韩熵戈穿着战靴的脚踹过来,它居然把脑袋一偏,‘嗷’的一声咬住了韩熵戈的脚踝。 “大哥!”韩熵戉凄声吼了一嗓子,手中滴血的长剑直接砍向黑熊的嘴巴。 “肃之!”云琨高声喊了一嗓子,挥剑上前。 “肃之小心!”苏玉安手里的长枪如银蛇飞舞,一枪刺进了黑熊的耳朵里。 “世子爷!”卫章也红了眼,手中长剑直取黑熊的另一只眼睛。 三只利剑一根长枪分别刺中了黑熊的眼睛,咽喉,和耳窝。黑熊惨叫一声奋力摇摆着身子,把卫章,苏玉安,云琨和韩熵戉甩出去六七步,同时也放开了韩熵戈的脚踝,往一旁逃走。 云琨和苏玉安并肩追上去,卫章转头看了一眼韩熵戈,朝着韩熵戉吼了一嗓子:“清之,快带世子爷去包扎伤口!”之后,也跟着云琨一起追了过去。 “哥!”韩熵戈不及站稳又立刻扑回去抱住了倒在地上的韩熵戈,凄声痛呼:“哥!你怎么样?!” 韩熵戈脸色惨白,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却忍着不吭一声,看见弟弟红了眼圈儿,反而惨然一笑:“哭什么?!我没事。我韩家男儿的眼泪怎么能轻易地掉下来?!” “哥……”韩熵戉把眼泪逼回去,倔强的把韩熵戈架了起来半扛在肩上。 早有护卫等人上前来帮忙把韩熵戉抬至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韩熵戉跪在地上用匕首割开韩熵戈的鹿皮战靴,但见脚脖子已经血肉模糊中露出白骨和黄色的筋脉。 “先试试看,伤了骨头没有?”武将们常年在外征战,一般都多少懂些外伤。贺熙刚刚被熊抓伤了手臂,这会儿已经包扎完毕,凑过来瞧韩熵戈的伤势。 韩熵戈自己把脚往地上踩了踩感受了一下,忍痛咬牙道:“骨头应该没事。只是筋脉伤到了……” 骨折可以接骨,这并不难,但是筋脉断了却难以再接,就算是勉强接好了,这只脚也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灵活了。韩熵戈曾经带兵杀敌,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外伤,对自己此时的状况心里再清楚不过。 也正因为清楚这些,他的一颗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丰少琛从小连杀鸡都没见过,此时见韩熵戈一条腿上都是血,早就吓得惨白了脸靠在家奴的身上全身打颤。倒是苏玉祥年纪到底大些,已经从鲜血淋漓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吆喝着两个护卫砍了两颗小树,用麻绳和衣裳简单的弄出一副台架来。 倒是四皇子相对冷静些,一把拉开丰少琛,皱眉道:“这伤口耽误不得,还是赶紧的回行营吧?” 丰少琛终于在家仆的劝慰中缓过一口气,惨白着脸咬着嘴唇凑近了韩熵戈:“姐夫,你怎么样?这只脚还能走路吗?不会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话都说不利索,居然轻声的抽泣起来。 韩熵戈知道丰少琛从小跟女孩子一样养在深宅大院里,没见过一丝一毫的血腥,这会儿没吓尿了已经相当不错了,也懒得责备他,只说:“只是皮肉之伤,无碍的。你既然害怕,就先去一旁歇息,不要看了。” “快!快!这边!”苏玉祥招呼着两个随从把台架放在地上,“韩世子,你这脚暂时不能活动,还是让护卫抬回去吧。” “对!先简单的包一下伤口,止住血,赶紧的回行营。”韩熵戉已经用衣袍上撕下来的布条把韩熵戈的腿缠紧,又一叠声的吩咐人:“赶紧回城去太医院叫张太医来!” “别。”韩熵戈摆摆手,“张太医没用,葛海,你去西山军营把卢军医找来。” “是。”葛海身上都是小伤,此时已经无碍,得令后立刻牵马认镫,疾驰而去。 韩熵戉着急的问:“西山兵营里这里二十多里路呢,来回总要个把时辰。难道我们就这样等着?!” 韩熵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脚踝上钻心的疼痛,冷静的吩咐弟弟:“让少琛送我回行营,受伤的护卫们一起跟上。你去瞧瞧世子爷和卫章。还有几位皇子不知道有熊跑了出来,万一撞到了可就麻烦了。立刻发信号通知所有人,有危险情况发生,让大家尽快往行营的方向撤。” “哥!”韩熵戉此时一心只担心兄长的伤势,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按我说的做!”韩熵戈皱眉怒视,“如果这是在打仗,你也敢质疑军令吗?” “是!”韩熵戈咬了咬牙,挥手带着一队护卫,朝着黑熊跑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镇国公府的护卫亲自抬着韩熵戈往行营的方向赶,山路蜿蜒崎岖,而且他们围猎追逐本来就策马跑出了很远,这会儿步行回去越发觉得慢。 这一队伤兵还没回到行营,便已经被猎获了黑熊的云琨等人追了上来。 原来那只黑熊当时受了重伤,本就是强弩之末,并没有跑多远就被云琨和卫章等人给截住了。三个悍将联手,黑熊是在劫难逃。卫章和云琨等人猎杀了黑熊之后,又顺藤摸瓜,找到了一窝小黑熊,便命人一并捉住,抬上黑熊的尸体一起往回赶,正好跟韩熵戉汇合。 韩熵戉记挂着兄长的伤,来不及多说便匆匆往行营赶来。 云琨,苏玉平和卫章跟韩熵戉曾经在沙场上同生共死,其感情不比亲兄弟差,当时吩咐护卫们四散发出信号后,也随韩熵戉一起赶回来。 回到行营,把随行的太医叫进来给韩熵戈查看伤口。 太医解开布条后看见狰狞的伤口连连摇头,万分惋惜的叹道:“筋脉虽然没有全部断开,但也受了极重的伤。就算是伤口恢复了,只怕这只脚也要跛了。” “大哥!”韩熵戉听完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抱着韩熵戈的手臂闷声哭了。 镇国公世子,战功赫赫,一表人才的韩熵戈成了一个跛子!最恼人的是国公爷世子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却被一只黑熊给伤了一只脚! 云琨一肚子郁闷窝火,一气之下飞起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张长条桌案,怒声骂了一句脏话。 四皇子皱眉道:“太医,韩世子是社稷之才,国家栋梁,你一定要想办法医好他的脚。” 太医万分为难的跪下去:“四殿下,臣医术有限,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还请世子爷速速回京,请太医院的专擅筋骨病痛的廖太医想想法子?” 筋脉所伤,恐怕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加上军营里的军医都没有什么办法。 除非华佗再世,天降神医。 云琨还想发火呵骂太医,被韩熵戈抬手止住:“别怪他,他已经尽力了。我叫葛海去军营里叫卢军医了,等他来了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这些人都是见惯生死的,对于伤筋动骨这样的伤根本不陌生。军营里每年都有因为这样的伤退役回乡的兵勇,如果有好办法,何必让那些英勇的二郎们领些散碎银子回乡养老? 大皇子等人先后回营,见了韩熵戈这番状况纷纷叹息。 卫章拉了拉云琨的衣袖,低声说道:“这里湿冷阴寒,对韩世子的伤十分不利,我们还是尽快回城。” “对。”云琨抬手抹了一把脸,吩咐下去:“备车,先送世子回京。” 对于韩熵戈的伤,没有人敢怠慢。他是凝华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嫡长子,当今陛下十分宠爱的大外甥,进出皇宫从不受任何限制,他的身份之尊贵不亚于皇子。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如果骑马赶回去天黑之间还能进京城,但马车的话就很难说了。况且韩熵戈受伤,马车自然不能太过颠簸。但云琨发话,其他人也不敢有什么异议,毕竟刚刚一脚踹飞长条桌案的人这会儿依然怒气冲冲。 时至申时,太阳渐渐地西斜,冰天雪地少了阳光的照耀寒气陡然上升。 丰少琛的马车奢华舒适,马车车篷是厚厚的两层毛毡,里面铺设了厚厚的坐垫还有一层狼皮褥子,饶是这样,韩熵戈靠在韩熵戉的怀里,犹自觉得冷。 “哥?”韩熵戉听见兄长说冷,忙拉紧了猞猁裘大氅,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韩熵戉的额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哥你在发热!” 韩熵戈觉得头沉的厉害,意识也逐渐的模糊,但还是硬撑着说了一句:“别大惊小怪的……” 同坐在马车里的丰少琛焦虑的说道:“大哥在发热,定然是受了寒气!怎么办?” 韩熵戉骄躁的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此时已经看不见太阳,天气渐渐地黑下来。 “苏大哥!”韩熵戉朝着苏玉平喊了一声。 “怎么了?”苏玉平正好策马跟在马车旁边。 韩熵戉焦急的说道:“我哥在发热。我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卫章本来跟在苏玉平一侧,听见询问忙抬头看了看前方,说道:“前面不远是大觉寺。” 苏玉平忙道:“不如我们先去大觉寺落脚,空相大师有妙手回春之术,请他帮忙先把韩世子的热退下去再说。” 卫章也同意,苏玉平又询问云琨,云琨皱了皱眉头,下令:“先去大觉寺落脚,然后派人回京给镇国公报信。”出了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不能瞒着了,有什么说什么吧。大家一起想办法救治韩熵戈的伤才是正事,追究责任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好。”卫章答应着策马往前,调集四个亲兵,两个赶去京城镇国公府报信,两个去接应葛海,带着卢军医也赶往大觉寺。 半个时辰之后,这一群皇亲贵胄宗室子弟们带着家丁护卫进了大觉寺。 大觉寺寺门前一百零八磴台阶自然上不去马车,韩熵戉背着他哥几乎是用跑的闯进寺院的。寺院守门的小沙弥被吓得不轻,若不是认识韩家兄弟身上大云朝武将铠甲,还只当是来了强盗。 因为韩熵戈受伤,几个皇子都没回宫,而是一路随行。皇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除了九岁的七皇子没有出宫之外全都到齐,把大觉寺妥妥的搅了个翻覆。 空相大师自然躲不过,忙上前查看韩熵戈的伤势。待看清伤势后,花白胡子的老法师双手合十,连连叹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韩熵戉看空相大师眯着眼睛念佛,顿时心急如焚,一把抓住空相大师的僧袍:“大师,我兄长正在发热,您赶紧的想想办法吧!” 空相大师点了点头,叹道:“韩世子腿上的筋脉收到了严重的损伤,诸位也都是练武之人,应该知道‘骨伤可接,筋断难续’啊!” “大师,你见多识广,慈悲为怀,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治我大哥!”韩熵戉快疯了,他哥是为了保护他才被那该死的黑熊给咬伤了脚,他大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得了身体的残疵?!此时此刻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空相大师沉吟片刻后,缓缓地说道:“老衲是没有什么奇方,不过有个人或许有办法。” “是谁?!”韩熵戉立刻激动了,不管是谁,只要能把他大哥的筋脉续上,他给他当牛做马都认了。 空相大师略显为难,沉默的扭头看向苏玉平。 苏玉平被空相大师看的莫名其妙,忙道:“大师,你……看我作甚?我若是有办法,还能等到现在吗?” 空相大师摇摇头,微微笑道:“我要举荐的这个人是贵府上的亲戚。” “大师快说,是谁?”云琨是个急性子,最受不了这副慢吞吞要死不活的样子。 “是一位姚姓的姑娘。” “姚姑娘?”云琨猛然转头看向苏玉祥,“你的夫人是两江总督姚远之之女,对吧?” “这话不假,可是姚姑娘……绝不是内子吧?”苏玉祥懵了。 “是姚二姑娘?”苏玉平万分诧异,好像听见了什么奇闻怪谈。 “姚姑娘现在在哪里?”韩熵戉却没那么多想法,对他来说不管是谁,只要能治他兄长的腿,就是他的恩人,是韩家的恩人。 诸人中这回最冷静的是丰少琛了,丰公子欣然点头赞道:“姚姑娘的确有妙手回春之术。” “那我现在就去请她!”韩熵戉拉着苏玉祥就往外走,“你跟我一起去!” “哎,哎——”苏玉祥完全在脱线状态中被韩熵戈拽出了门。 “苏大哥,帮我照顾好我哥,我很快就回来。”韩熵戉出门后喊了一嗓子。 “阿弥陀佛!”空相大师对着门口念了声佛,说道:“老衲去叫人煎了退热的汤药来。” “有劳大师。”苏玉平好歹回了点神,朝着空相大师点点头,把人送出去。 “哎,你们家老三的妻妹……是什么来路啊?”云琨一脸迷茫的问苏玉平。 苏玉平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 “姚姑娘的确有精妙医术,连空相大师都佩服的。”丰少琛对姚燕语的医术深信不疑。 苏玉平可逮着人了,一把揪住丰少琛的手腕,追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丰少琛忽然想起母亲灵溪郡主吩咐过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当日姚姑娘救治老夫人之事,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梗了梗脖子,甩手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哎,你从何得知?”苏玉平继续拉着丰少琛问。 “我……”丰少琛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燕王府二妹妹前几日出去玩划伤了脸,用了姚姑娘给的伤药,非常灵验嘛!疤痕都没留下一点!” “嗯?这跟韩世子的伤有什么关系?”苏玉平完全搞不懂丰少琛在说什么,他一个早就成家的人对云都城里这些贵女们的事情还真没关心过。 丰少琛被问烦了,一甩手哼道:“总之姚姑娘的医术很厉害啦!等会儿她来了你就知道了。” “够了,你们俩。”云琨心烦气躁没处发火,便朝着这边喋喋不休的二人开了炮。 苏玉平99999摸了摸鼻子,忍了。 丰少琛无奈的笑了笑,躲出去找茶吃去了。 却说这一日姚燕语也没闲着,一大早她便趁着晴天坐了马车去了一趟自己的蜗居小庄,来回赏了一路的雪景不算,主要是亲自查看了一番蜗居小庄里里外外的房舍田地。 冯友存是个能干靠谱的好家仆,蜗居小庄有他看着,各处修缮的还算不错,虽然还没完工,但已经恢复了十之七八。还剩下一些细节需要时日慢慢地收拾。 姚燕语这次主要的目的是把蜗居小庄那些荒芜了的土地查看一番,想着等来年天气暖了,把这些地开垦出来,种上一些常用的药材。或者再修建个温房,一年四季种药材? 总之姚姑娘现在就是对药材感兴趣,有一些药材在田野间能采集的到,但有很多不适宜当地生长的却寻不到,这叫人很烦恼,所以她才想起了人工种植,反正自己有地了嘛。 当然,百十亩地而已,种药材也发不了财,主要的是喜欢嘛,反正姚姑娘不愁吃不愁穿的,也就剩下这点兴趣了。 忙碌了一天,回到牧月小庄的时候天色已晚,换下鹿皮小靴,穿上暖暖的丝绵绣鞋,懒懒的靠在榻上,捧着一盅热汤嘘着热气小口的喝,心里正盘算着温房的事情呢,翠萍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姑娘!三爷来了……还……还有……” 姚燕语皱眉,刚呵斥一声:“做什么这么蝎蝎螫螫的?”便见门帘被哗的一下掀起来,苏玉祥和一个陌生男子闯了进来。 “?!”姚燕语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皱眉看着来人。 “二妹。”苏玉祥被韩熵戉拉着一路小跑跟进来,进门一个趔趄差点跪了,见姚燕语一脸惊愕瞪着自己,忙咽了一口冰凉的唾沫,呼了一口气:“这位是镇国公府二公子,事情是这样的……” “姚姑娘。”韩熵戉不等苏玉祥说完,已经上前两步双手抱拳,深施一礼,“请姚姑娘救我兄长。” “这……怎么个意思?”姚燕语看着脸上沾着血渍,发髻有些散乱,一身深青色武装的青年男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完全摸不着头脑。 苏玉祥狼狈的喘了两口气,好歹喘得平息了些,上前拉了弓着身子保持施礼姿势的韩熵戉,无奈韩二公子身形沉稳不动如山,苏三爷使了使劲儿都没拉动。 算了,你爱躬着就躬着吧。苏玉祥转身朝着姚燕语笑了笑,问:“二妹,你懂得接骨续筋之术?” 姚燕语心中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这位韩二公子的样子,知道他口中的大哥定然是受了伤。医者父母心,姚燕语上辈子是医生,这辈子依然对医术痴心不改,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生病有人受伤。 可是,这两个人是怎么找上门的?! 这也太离奇了吧?! 本姑娘自问保密工作做的还可以啊,谁这么大嘴巴,连本姑娘懂得接骨续筋之术也给宣扬出去了?! 不对!本姑娘活到现在,上下两辈子都没给谁接过骨头续过筋脉吧?! “姚姑娘,请你一定要救治我大哥,只要你治好我大哥的伤,我韩熵戉这辈子但凭姑娘驱使!”韩熵戉说完,再次欠了欠身。 姚燕语终于回过神来,扶着冯嬷嬷的手下了暖榻,抬手虚扶了一下韩熵戉,客客气气的说道:“韩公子快请起,燕语实不敢当公子如此。” 韩熵戉却并不直起身来,只抬头看着姚燕语,万般恳切:“姑娘,我大哥伤的很重,请姑娘不要在犹豫了,赶紧跟我们走吧?” 姚燕语终究是心软的人,这般青年才俊如此低声下气的跟自己说话,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况且,这位是韩明灿的二兄,受伤的是韩明灿的长兄。镇国公府她曾经去过,虽然没见过大长公主,但韩明灿对自己一直不薄。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可说的? 姚燕语转头吩咐冯嬷嬷:“你叫翠微把东西都带上,你们二人跟我一起去。” “好。”冯嬷嬷忙答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姚燕语便抬手道:“二公子,姐夫,走吧。” “走!” “多谢姑娘。” 苏玉祥和韩熵戉转身就往外走,出了门口才想起他们两个是骑马来的,便忙招呼院子里当值的婆子:“速速给你们姑娘准备马车!” 姚燕语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只把刚刚进门时脱下的羽缎斗篷披上,换了鞋子便出门来。 马车刚牵进马号里,马还没来得及喂又被拉了出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乡间山路并不好走,但韩熵戉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立刻飞去大觉寺。 苏玉祥不得不一再提醒:“我说咱们得慢点,后面的马车再快就翻了,把我小姨子给摔了,就没人能救世子爷了。” “知道。”韩熵戉嘴上虽然这样说,手上又抬手抽了一记马屁股。 “哎!我说!慢点!”苏玉祥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马蹄哒哒,车棚被山路颠得摇摇晃晃,再被山风一吹,似乎一不小心就被掀翻吹到天上去。 事实上,车里的三个人也的确难受。 冯嬷嬷年纪大了最受不了这个,双手紧紧地攥着车棚壁上的扶手,连声叹息:“我的娘哟,可颠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姚燕语靠在软垫上还好点,听了冯嬷嬷的话忙侧了侧身:“嬷嬷你靠在这边。” 冯嬷嬷忙道:“不了不了!靠在那里我可受不了,我得抓紧了点。就这个晃悠法儿,我这脑浆子都快晃出来了。” 姚燕语又开始怀念上辈子的飞机汽车,有了现代交通工具,人们的视野变得无限开阔。不过也正是有了那些东西,空气质量越来越差,水越来越脏,树越来越少,病菌变异的越来越快,患绝症的也越来越多…… 一路颠簸,一路回忆。 从牧月小庄到大觉寺紧赶慢赶也又大半个时辰的路程。等马车停在半山腰时,冯嬷嬷趴在车棚上半天没没敢动。翠微也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下车的时候差点没摔倒。 韩熵戉跳下马来亲自来接姚燕语下车,翠微这会儿自己都站不稳,姚燕语没办法,只得扶了一把韩熵戉的手腕,才堪堪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姚姑娘小心。”韩熵戉利落的扶了姚燕语一下。 “无妨。”姚燕语忍着腰腿的酸痛,拉了一把翠微:“走了。” 几个人进韩熵戈休息的禅房时,葛海已经带着卢军医到了。卢军医已经给韩熵戈检查过伤口,结论毫无悬念的跟空相大师说的一样。 所以姚燕语跟在韩熵戉和苏玉祥身后一进门便得到了所有人的注视。 “来了?”云琨第一个发问。 韩熵戉点点头,侧身让过姚燕语:“这位就是姚姑娘。事情紧急,闲话暂且不说。姚姑娘,请。” 姚燕语微微点头在众人的注目礼中不慌不忙的走到矮榻跟前,徐徐蹲下身去,半跪在榻前摆放的蒲团上。翠微跟过去把手里的包裹打开,姚燕语拿过自制的口罩带好,又拿了烧酒洗手。翠微已经拿了一顶浅蓝色的丝缎帽子把姚燕语额前的碎发拢起来一并遮住。 因听说空相大师推荐两江总督姚远之的女儿来给韩熵戈治伤,前面几个躲在旁边禅房里喝茶歇脚的皇子们也都纷纷过来凑热闹。见姚燕语这番做派,一个个暗自称奇。 姚燕语用烧酒把手仔仔细细的清理过后,直接拿了一把剪刀沾过烧酒后把韩熵戈那被血渍浸染的鹿皮靴和裤腿一并剪掉,露出已经敷过伤药开始结痂的伤口。 翠微被这狰狞的伤口吓得倒吸一口气,差点尖叫出声。姚燕语不满的回头瞪了她一眼,翠微忙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 旁边围观的众人更觉惊讶。 五皇子同三皇子低声说道:“这姑娘好生胆大,见了这样的伤口居然还能不动声色。” 三皇子蹙紧了眉头,低声说道:“不要多话。” 姚燕语大致检查了一下伤口,皱眉道:“野兽的嘴不干净,伤口感染了,需要把这一层烂肉剥掉。” “会很痛吧?”丰子琛闻言全身直打哆嗦。 韩熵戉咬了咬牙,一脸的悲壮:“无碍,这也是必须的。姚姑娘请动手吧,我大哥能忍住。” “不会让他感觉到痛的。”姚燕语再次清理了手上的血渍,吩咐翠微:“给我五号和七号银针。” 翠微忙打开银针包,取了两根细长的银针先后递给姚燕语。姚燕语找到腿部麻醉的穴位,用白棉布沾了酒,擦拭过肌肤后,把两根银针先后刺了进去。 韩熵戈因为发热,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此时姚燕语在他身上施针,他基本没有感觉到。反而是针刺进穴位之后,他昏睡的更沉了些。 针麻之后,姚燕语又有点犯愁的看了一眼自己所有的工具,转头问韩熵戉:“有没有一把锋利的刀?要灵巧些的。” “刀?”韩熵戉想也没想,随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看了一眼,摇头:“太大了。他的伤在脚踝上,此处肌肉太少,肌肤紧贴着骨骼,中间夹着大血管,为了安全,我必须要一把精巧的小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还有什么比短匕更灵巧的小刀。 此时,卫章从众人身后挤进来,地上一个皮革包裹:“姚姑娘看看这个是否可以。”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此人是卫章后,朝着他点了点头,接过皮革包裹,打开一看,忍不住惊讶的叫了一声:“哇!” 翠微也跟着回头看,看后十分欣喜:“姑娘,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小刀吗?” 姚燕语感激且欣喜的抬头看向卫章。 卫章微微的笑了笑:“姑娘能用就好。” “谢了。”姚燕语收拾起惊喜的情绪,指尖在皮革上安放的一排刀片上拂过,捡起其中一枚弯月式的,拿了刀柄,轻轻地旋上,再用烧酒擦拭一遍,转头吩咐翠微:“开始了。” 翠微点头,忙端正了姿势随时准备递给姚燕语所需的工具。 姚燕语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把韩熵戈脚踝上的烂肉剃掉,然后把伤了的筋脉整理了一下,把手术刀放回去,再换一根又钩刺的银针,冷声吩咐翠微:“蚕丝线。” 翠微忙递上一段姚燕语在姚家的时候专门收集来的一种冰蚕丝制成的细线。 续接筋脉是《本草拾遗》中记载的“太乙神针”里面的一节重要的针术。 它不算是针灸,却是用特质的银针完成,在医书中自成一章。 姚燕语上辈子就是学医的,自然知道筋脉难续这个医疗难题,所以在发现这个方法之后,欣喜的反复试验,当然她没机会在人身上练,只能悄悄地折腾了不少兔子和狗。 韩熵戈的脚脖子被黑熊的牙齿撕的乱七八糟,黄色的筋脉直接被牙齿给拉出来一些,曾经被韩熵戉给强行塞了回去。姚燕语这会儿再用带钩刺的银针一点一点的整理出来,把那破了的地方用蚕丝细细的修复,这是个功夫活,比织绣云锦还费劲儿。 幸好姚燕语前辈子是心胸科医学博士,不仅多次解剖过人的身体,做过心脏支架手术和心血管类手术,手术技术绝对精湛。而且她心理建设强大,这会儿全副心思都铺在面前的筋脉伤口上,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韩熵戉就半跪在榻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姚燕语的手。他自然不怎么相信一个小姑娘的医术,但更多的是被这小姑娘镇定自若的样子所折服,忘了怀疑,忘了质问,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姚燕语那双沾了他兄长血迹的手上。 旁边同样全神贯注盯着姚燕语那双手的人还有卫章,云琨,苏玉平,苏玉祥以及诸位皇子们。丰少琛本来是看着的,但他大少爷有点晕血,看了一会儿是在坚持不住,悄悄地溜了出去。 镇国公韩巍是策马疾驰而来的,凝华长公主本来也要来,被镇国公给拦住了。天色已晚,凝华长公主也有五十来岁,且近几年来身体状况不怎么好,比不得镇国公常年练武,身强体壮,这车马劳顿之苦怕是受不住。 而且,去报信的人只说世子爷的腿被熊咬伤,并没有仔细说伤势,镇国公劝凝华长公主:“老大从小习武,自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公主不要着急,我去把他接回来。” 凝华长公主待镇国公走后,到底不放心,硬要去,被长媳丰氏少颖劝住:“夜黑风高,雪天路滑,国公爷不放心长公主出门不如儿媳坐车去瞧瞧,外边那些人都是男人,总是照顾不周的。” 长公主立刻答应:“你多带些人,用我的车架,这就快些去吧。到了大觉寺见着肃儿,不管怎样都立刻叫人回来告诉我一声。” 丰少颖答应着下去,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只披上狐裘斗篷,便带着奶妈子丫头以及伺候出门的媳妇们上车往大觉寺去。 京城到大觉寺的路程要比牧月小庄远些,但镇国公一路策马疾驰也只比姚燕语晚了半柱香的时辰。 镇国公进大觉寺,和尚沙弥们自然不敢怠慢。 事实上自从这些皇室子弟们一进门,大觉寺里便一直处于忙碌状态,小沙弥们为汤药茶水素斋奔走,大和尚们还要在诸位皇子世子以及他们的亲随们跟前陪坐让茶。 空相大师本来也守在韩熵戈的屋子里瞧着姚燕语给韩熵戈治伤的,小沙弥一溜烟儿的跑进来悄悄地回说镇国公到了,空相大师怕镇国公贸然闯进来把姚燕语给吓一跳,然后手一抖再出个什么岔子,忙转身迎了出去。 “国公爷!”空相大师在禅房门口拦住急匆匆冲进来的镇国公。 “大师,我儿的伤如何?!”韩巍再是硬汉,那心也是肉长的。何况韩熵戈从小跟在他身边,行军打仗从来都是父子同心,此时乍然听见儿子受伤,贵为平西大将军的镇国公也无法淡定。 空相大师念了声佛,不紧不慢的说道:“阿弥陀佛!国公爷不要着急,世子爷的伤正在医治。” “医治?”韩巍疑惑的问:“不是大师给医治?” “世子伤了筋脉,老衲也是束手无策。不过国公爷放心,有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子爷的伤自有妙手可以医治。” “伤了筋脉?!”韩巍大惊,继而又万般疑惑:“谁有这等本事,伤了筋脉也能医治?” “国公爷不要着急,老衲也是偶然遇见了这位女施主,发现她竟然会用太乙神针。此时,这位女施主正在给世子爷续接筋脉。国公爷若是不信,请随老衲来。” “女……的?!”镇国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空相大师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曰众生平等,只要能治伤救人,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啊,是……大师言之有理。”韩巍缓缓地回神,点了点头。 第六十一章 世子伤愈&几人心动 有了空相大师的话在肚子里垫底,当镇国公看见那个跪在脚踏上,拿着银针勾着透明的丝线宛如绣花一样给儿子接筋脉的蒙着头脸只露着两只眼睛的姑娘时,总算没惊讶的跳起来。 站在外围的三皇子云珉率先看见韩巍,忙侧了侧身,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国公爷。” “三皇子。”韩巍朝着云珉欠了欠身。 云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种时候,大家的一颗心都紧紧地揪着,为韩熵戈的脚筋担心,更为那个捏着银针在韩熵戈脚筋上‘绣花’的姚姑娘担心。 丰少颖是半个多时辰之后赶到的,她乘坐的是长公主的车辇,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赶到大觉寺后,已经从镇国公的亲随嘴里得知韩熵戈的伤势以及有一位姑娘正在用失传已久的神奇医术给自己丈夫治伤的事情。但此时她已经来不及多问多想,进寺后带着人直奔韩熵戈治伤的禅院。 恰在禅院门口遇见来回踱步的弟弟丰少琛,于是忙唤了一声:“琛儿?” “姐姐?”丰少琛抬头看见自己的姐姐,倍感意外却也长长的舒了口气,忙上前两步走到丰少颖跟前,“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丰少颖一把拉住弟弟的手,万般焦虑:“世子爷受伤,我哪里还能坐得下去?!世子爷的伤到底怎么样,那些人的嘴里总没有个准话儿,一会儿说是伤及筋脉无药可医,一会儿又说有个神医正在用什么神奇的医术为世子爷续接筋脉?这筋脉断了还能接上吗?接上后能跟之前一样吗?” 丰少琛之前因为知道姚燕语精通医术的事情被苏玉平一再追问,满肚子的话却不敢多说。这会儿终于见到自己的姐姐,可以放心的说一通了,便拉着丰少颖转身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把当初姚燕语如何在万分紧急的时候救了丰老夫人的事情巴拉巴拉,倒豆子一样尽数倒了出来。 丰少颖被弟弟的话说震得目瞪口呆,等他说完了方咧着嘴巴质疑:“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我怎么没听母亲说起过?” “母亲答应了姚姑娘对外绝不提及此事,如今祖母一切安好,母亲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丰少琛颇有点得意,为他那点自以为比别人早知道的小心思,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 丰少颖无奈的点了点头,瞒都瞒了,现在还能说什么?不过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口告诉自己,她还真是有些不相信。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丰少颖拉住丰少琛的手说道:“琛儿,你进去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人。我想进去看看世子爷。” “哦,好的。”丰少琛答应着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来,“姐姐,姚姑娘正在给世子爷接筋脉,那伤口……有很多血,你会不会害怕?” 丰少颖皱了皱眉头,怎么可能不害怕?自幼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连杀鸡宰鹅都没见过,长这么大所经历的最血腥的事情也就是养的鸟雀猫狗什么的忽然死了。现在让她去看那血淋淋的场面岂能不怕? 只是怕有什么用?那是自己丈夫啊。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就是自己的天。 “怕什么,那是你姐夫,他生我生,他死我陪他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丰少琛没再多说,握了握他姐姐的手,转身进了禅房。 镇国公看着姚燕语手里的银针沾着血渍在儿子的筋脉上来回穿梭,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丰少琛悄悄地进来,在他身边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伯父,我姐姐来了。” “这大晚上的,她怎么来了?”镇国公皱眉。 “姐姐自然是不放心世子爷。”丰少琛小声替姐姐辩解了一句。 旁边大皇子听了这话,忙道:“世子夫人与世子伉俪情深,听说他受伤自然在家里坐不住。” 镇国公自然明白儿媳能来自然是长公主准了的,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见了血再晕过去,不能帮忙反而添乱。于是低声说道:“让她在偏房等一会儿,待会儿好了再叫她进来。” 丰少颖在禅院的偏房里心焦的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负责去探听消息的丫鬟才匆匆进来回了一声:“主子,好了!姚姑娘在给世子爷的伤口抹伤药,说简单的包扎一下就好了。” “阿弥陀佛!”丰少颖立刻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又问,“诸位皇子和世子们还在那边吗?” “几位皇子和十字门也正打算散了。” “那我们这就过去吧。”说着,丰少颖便匆匆往外走,却在迈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绊倒。 “哎——姐姐慢些。”丰少琛忙伸手扶了一把。 丰少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问丰少琛:“你说,姚姑娘的医术很神奇,是空相大师说她能医治好世子爷的伤?” “是啊。”丰少琛点头。 “少琛,世子爷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应该是这样吧,空相大师的话……不会有错吧?” 丰少颖抬头看向渺茫的夜空,双手合十又拜了拜,口中喃喃念佛。 这边姐弟两人磨叽完了刚要抬脚出门,却见禅院正屋的房门忽然被拉开,厚重的门帘子被胡乱的掀起,有人一叠声的说:“小心,小心!”,有人不停的提醒:“慢点,慢点!”,还有人焦急的喊着:“东厢房,送去东厢房,世子夫人在那边。” 丰少颖一怔,还以为是韩熵戈怎么样了,一时间傻愣在门口。 “是姚姑娘!”丰少琛眼尖,看清了被卫章横着抱出来的人是穿着牙白色锦缎襦裙的女子,一时慌了,“姚姑娘怎么了?快,姐,快让开。” 丰少琛把丰少颖从门口拉开的时候,卫章已经抱着昏迷的姚燕语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在进门的时候看了丰少颖一眼,眉头紧锁,微微点头:“世子夫人,请见谅。”说着,便直接闯了进来。 “姚姑娘这是怎么了?!”丰子琛忙跟上去。 “没事,空相大师说她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的精神,脱力晕倒了。”卫章说着,把姚燕语轻轻地放到素净的矮榻上,伸手拉过榻上的青花棉被给姚燕语盖好。 随后一路小跑跟进来的是冯嬷嬷,冯嬷嬷有些年纪了,有些眼花,所以姚燕语没让她近前帮忙,她是被挤在外围旁观的。而给姚燕语打下手的翠微此时也累的瘫软在原地,只差没跟姚燕语一样昏厥过去了。 当时姚燕语给韩熵戈接好筋脉后,又把皮肉上被黑熊牙齿撕裂的痕迹用手术刀细心地剔除,然后用另外一种蚕丝线把伤口缝合起来,又用自己配制的伤药把伤口敷好,娶用滚开的水煮过的白纱布把伤口包裹好之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叮嘱韩熵戉:“伤口七日内不能沾水,不能受冷。三日后要开始轻微的活动,防止血肉和筋脉粘连。七日后伤口便可脱痂,十日后让太医帮助做复健——复健,可明白?” 韩熵戉忙点头:“是,我明白,只是十日后……是不是太早了?” 姚燕语无力的摇了摇头,此时她全身的力气都抽离干净,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 韩熵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再多说,姚燕语扶着床榻慢慢的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在转身之际眼前一黑,整个人跟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幸好之前卫章因为送她手术刀走到近前一直没离开,在她瘫软的时候及时出手把人抱住,不然她这一头栽下去正好碰到榻前用来放东西的高几,非把脑袋撞个包不可。 姚燕语一昏倒,旁观的众人都慌了。空相大师忙上前来搭脉,并随手把姚燕语遮脸的面罩摘掉,众人才看清她早就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和苍白的脸。 “大师,她没事吧?”卫章皱眉问道。 “阿弥陀佛!”空相大师你按了声佛号,叹道:“太乙神针太耗费心力,她又是个弱智女流,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很不容易了。先把她送到厢房去吧。” 于是才有了刚才丰家姐弟二人在门口看见的那一幕。 忙活了一个晚上,韩熵戈的伤如此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天色已经将近二更,此时回城已经可能了,于是诸位皇子世子们便各自散开,回自己歇息的禅房用点素斋准备休息。 丰少颖去看望了韩熵戈之后,又回到东厢房来照看姚燕语。但此时姚燕语只是沉沉的睡着,也不怎么需要什么,她也只是同冯嬷嬷说几句客套话,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罢了。 一同忙乱之后,诸人各自歇息。 卫章却毫无睡意,一个人缓缓地踱步去了前院。 寺院里的师傅们已经做完了晚课,各自回房睡下,大成殿里只有值夜的小沙弥靠在佛祖脚下的莲花灯跟前打盹儿。 今晚没有月亮,倒是有满天繁星。卫章站在参天古木之下仰头望着如墨的夜空,轻轻地吐出胸口中的浊气,再缓缓地把新鲜的空气吸进胸口。 山中北风呼啸,空气夹杂着冰雪的味道,很冷,像是西北荒原上的朔风,吹得脸颊有些疼,但却很熟悉。 卫章于黑夜中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便是那张苍白的脸。 汗湿的黑发贴在额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原本圆圆的脸憔悴得像是风雨中飘落到水面的莲瓣儿,轻盈的几乎没有重量,仿佛只需一阵风,她便会随波飘走。 那种感觉让卫章从未有过的慌张,那是纵然身陷敌军,八方被困都没有过的感觉。 心悸,惊魂,恍然,窒息,一切都飘忽不定,不知所以,不知所措。 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卫章缓缓地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那里有砰砰的心跳,急促而有力。 这是他十四岁入兵营之后养成的习惯,在一切都不可捉摸,一切都无法掌控的时候,手心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跳的力量,他会渐渐地安心。 可这一次,用了七八年的老办法好像不管用了。只要一想到那张美丽脆弱如莲花瓣儿一样的脸,便会惶然不安。 他承认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对她有兴趣。 繁华喧嚣的玄武大街两侧,何止万人攒动。她那纯净的脸,干净的眼神,那种因为耳坠掉落而引起的简单纯碎的惊慌,宛如美玉在一片喧哗之中,任凭浮光掠影,她却依然清润纯净,纤尘不染。 一向对女子不屑一顾的卫少将军,那么容易就记住了她。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天定么? …… 寺院某间招待香客的禅房里,苏玉平和苏玉祥兄弟两个分别躺在两张榻上。累了一天,又提心吊胆到这么晚,眼见着这一出惊险和惊喜交织着的奇谈,兄弟两个一点睡意都没有。 “老三,你这小姨子着实的深藏不露啊!你媳妇的病应该也是她给治好的吧?”苏玉平今晚感慨颇深。 姚凤歌之前病入膏肓大限将至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姚燕语来了个把月人又活蹦乱跳,而且现在还怀了身孕,这若不是踏踏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打死苏世子也是不能相信的。于是连他也觉得肯定是天不亡要事,才让她起死回生。如今想起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天意,而是人家有一个有通天医术的妹妹罢了。 苏玉祥自然比他大哥还感慨,深深地叹了口气,两只眼睛盯着屋顶,自嘲的说道:“这个……我还真是没发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只记得当时她在家里住着,总是躲着我,见着我头也不敢抬的样子。我还当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姑娘家……真真是想不到啊!” “她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你,或者说是不愿意被你看见吧?”苏家世子爷一针见血。 苏玉祥被他大哥插了一刀,立刻失了大半儿的血,颓然叹了口气:“大哥,在你眼里我很差吗?” “还行吧,论摸样?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了。论才学?也还马马虎虎。论弓马骑射?哎,你这次围猎都打到了什么猎物?” “大哥!”苏玉祥一掀被子忽的一下坐了起来。 苏玉平闷声笑了笑,没再多说。 “大哥,你说卫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苏玉祥郁闷的把蓝色印花棉布的被子抱在怀里。这种棉布被子太沉了,苏三公子身娇肉贵,盖着实在不舒服。 “什么什么意思?”苏玉平佯装不知。他天生不爱八卦,有些事情虽然看在眼里,却从不多想,就算想了,也从不多说。 “我看他对我小姨子有些特别。还有那一套小刀……你说他哪里弄来的那玩意儿?燕语一眼就相中了哈?”苏玉祥酸溜溜的砸了砸嘴巴,“这小子别是看上我小姨子了吧?” 苏玉平淡淡的反问:“看上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这也是天作之合的好事。难不成你还想着你那小姨子给你当偏房不成?” “给我当偏房有什么不好啊?她的嫁妆还在我的院子里呢。”苏玉祥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又愤愤的骂了一句脏话:“娘的!就算不是我的偏房,那也是我的小姨子,要抱也轮不到卫章那个混蛋!有三爷在呢!” 苏玉平又闷声笑了:“眼看就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胡说八道的,小心这些话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再说了,你媳妇挺好的,你别没事找事了啊。” 说的也是。苏玉祥默默地点点头,之后又不甘心的转头看向苏玉平,道理他是懂,可为什么就这么不甘心呢! 这个夜晚,最辛苦的人当属韩熵戈的妻子丰少颖。 丰少颖在姚燕语这边照看了一会儿,见姚燕语睡得昏沉,便叮嘱自己的奶娘张氏仔细照顾着,自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又去了禅院正房去看丈夫。 韩熵戈的伤口被姚燕语细心的处理过,又用上了她改良过古方配制的止血消炎药粉,伤口的炎症得到了控制,再加上韩熵戈从小习武,又养的好,身体强壮,之前的高热也渐渐地退了下来。 丰少颖摸了摸韩熵戈的额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紧蹙的峨眉也渐渐地舒展开了。 韩熵戈天微亮的时候就被饿醒了,睁开眼睛看见靠在床边椅子上的妻子,他微微一怔,沙哑的唤了一声:“夫人?” 丰少颖听见动静立刻醒来:“世子爷?你醒了!觉得怎么样?腿上疼不疼?” “无碍了。你怎么来了?瞧这样子,是守了我一夜?”韩熵戈自己一欠身便坐了起来,他伤在脚踝,这个动作并不影响。 丰少颖则吓了一跳,忙按住丈夫的肩膀,劝道:“你别乱动啊,小心扯到伤口。” “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伤口居然不怎么疼?”韩熵戈认真感受了一下伤处,觉得很是奇怪。昨天受伤,今天伤口就痊愈了?或者——是发生了别的事情?想到自己的这只脚连痛觉都没有了,韩熵戈的心渐渐地沉下去99999。 丰少颖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叹道:“多亏了姚家二姑娘!她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呢。” 当韩熵戈知道自己受损的筋脉被姚燕语接好时,惊喜的一转身就要从床榻上下来。 “哎呦!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丰少颖忙把人摁住,着急的说道:“你现在还不能下地呢!姚姑娘医术再好也不是神仙,总不能她吹一口仙气你这伤就全好了!” “姚姑娘在哪里,我要去跟她当面道谢!”韩熵戈我这丰少颖的手,满足的叹息,“夫人,你知道我有多怕?!受伤我不怕,流血也不怕,我就怕我这辈子成了个瘸子,跛子,成了废人!现在好了,我还能跟以前练武打仗,还能随父亲上战场杀敌……真是太好了!” “姚姑娘还在睡着!你要道谢也要等她醒来啊!”丰少颖看着自己丈夫这个威猛的武将铁血硬汉,高兴起来居然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一时心软,握着他的手叹道:“好好好!还能恋物语打仗,还能上战场杀敌,你放心好了,只是姚姑娘说了,七日后伤口愈合了才能开始活动,然后再做什么……复健。对了,姚姑娘说了,复健是很要紧的事情。” “我知道。”韩熵戈对跌打损伤什么的完全不陌生,骨折的人等骨头长好了也会做按摩,做肢体恢复。 “太好了!”丰少颖心疼的摸了摸丈夫的脸,想起昨日的凶险,又忍不住红了眼圈,“以后可得当心着!” “嗯,知道了。”说话间,韩世子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丰少颖忙问:“饿了吧?” “嗯。”韩熵戈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想想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居然是滴水未进。 “我叫人炖了粥,这就去给你端来。”丰少颖高兴地起身亲自去给韩熵戈弄米粥。 天色渐渐亮起来,大觉寺的晨钟准时响起,声音浑厚苍凉。昨晚留宿寺中的诸人陆续起床,各自洗漱,穿戴,把自己收拾利索了便过来瞧韩熵戈。 韩熵戉是第一个来的,进来时见韩熵戈靠在榻上吃粥,惊喜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随后来的是云琨,还有镇国公,片刻后,大皇子云瑾,三皇子,四皇子等人也都过来了。众人见韩熵戈除了因失血而面色有些苍白之外,靠在榻上有说有笑,完全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一个个连声称奇。 镇国公见儿子这般模样,一颗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因道:“此地不是久留之所。等会儿大家都收拾一下回城吧。” 韩熵戈点点头,又问:“姚姑娘呢?我要重重的谢她。” 丰少颖年轻少艾,不方便在这些男子们面前露面,她的奶娘张氏在一旁伺候,听见韩熵戈问,忙回道:“姚姑娘还在昏睡之中。” “呃?”韩熵戈有点搞不清状况。 镇国公韩巍叹了口气,蹙眉说道:“姚姑娘昨晚为了给你治伤,耗费了过多的心神,是昏厥过去的。空相大师说她需要好好地休息调养才能恢复。” “是为了救我?”韩熵戈惊讶的转头看向韩熵戉。 韩熵戉轻轻地点头,没说什么。 韩熵戈幽幽的叹了口气,叹道:“若是这样,这份恩情便更大了。” 镇国公身为大家长做了决定:“不管怎样,你留在这里是没用的。我们大家都先回去吧,你母亲还记挂着你的伤呢。再不回去,她该亲自过来了。姚姑娘这里……留下几个妥当的人好生照顾,等她醒来再说。”说完,镇国公转头看向苏玉安和苏玉祥,“苏世子和三公子意下如何?” 苏玉祥忙道:“国公爷所言甚是,我已经叫人回城去知会贱内,她会派人过来照顾二妹的。国公爷不必担心。况且这里也不是养伤之所,各色都不方便,大家还是尽早回城吧。” 既然商议好了,众人便不再迟疑,简单的用了点寺里的素斋便各自穿戴整齐准备回城。 丰少颖觉得就这样把姚燕语留在寺里十分不妥,姚燕语是为了给自己丈夫治伤而晕厥的,镇国公府断然不能把她和几个奴才留下来就走,于是同镇国公讲了自己先留下来,总要等定候府三少夫人的人到了,自己才好回去。总要给姚家一个交代不是? 镇国公觉得此言甚是妥当,便答应了。 丰少琛听了这话便说自己不急着回城,要留下来陪姐姐。镇国公只当是他们姐弟情深,当弟弟的不放心姐姐一个人留在寺里要陪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遂叮嘱了几句,也没说什么。 苏玉祥则皱了皱眉头,转头同苏玉平说:“大哥,我还是留下来吧。你回去后跟母亲说一声,让我媳妇派两个妥当的人过来。” 苏玉平点点头,想着丰少琛都留下来了,苏家却一个人也不留,也是不妥,便答应了。 众人都匆匆往外走,大觉寺虽然是皇室寺院,但到底是出家人呆的地方,这大冷的天,没有地暖没有火炉,实在不是这些皇室贵胄们能受得了的,还是早早回家的好。 唯有卫章缓缓地跟在最后,出寺院的时候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贺熙和葛海见了,互相对望了一眼,笑了。卫章冰冷的眼风扫过去,葛海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把手里的马缰绳递了过来:“少将军,请上马。” 卫章没言语,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 贺熙忙上前两步拉住卫章的马缰绳提议:“将军,不如属下回家让我那女人再过来一趟?” 卫章看了一眼贺熙缠着白纱布的手臂,摇头:“你伤的这么重,回家好生让你女人伺候伺候你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得让她来啊。”贺熙微笑着,“我看姚姑娘的伤药很特别,想讨一点回去用呢自己又不好开口,只好打发娘们儿来嘛。” 卫章给了贺熙一个大白眼,拉过马缰绳策马离去之前丢下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 贺熙笑了笑朝着葛海挤了挤眼睛,葛海忙拉住贺熙的手:“大哥大哥,回头嫂子讨到了灵药也分我一些啊。” “你又没受伤,要药何用?” “这次虽然没受伤,却难保下次不会啊。伤药对咱们来说还多余吗?我得备着点。” “自己去要。”贺熙轻笑。 葛海立刻急眉赤眼的叫着:“我倒是想呢,就怕少将军知道我私下去找姚姑娘,回头直接插我两刀。” 贺熙哈哈一笑,翻身上马追着卫章走了。 …… 姚燕语一觉睡到中午时分方醒,睁开眼睛却被身边的人给吓了一跳。 “丰公子?!”姚燕语蹙起了弯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姚姑娘终于醒了!”丰少琛忙站起来,吩咐旁边的丫鬟,“快,先扶姚姑娘坐起来,那个谁,秋露?赶紧先倒一盏温开水来给姑娘喝……” 冯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丰少琛说道:“丰公子,奴才们服侍姑娘起身,您请至外间坐吧。” “哦,好,好的。”丰少琛答应着往外走,行至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姚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啊。”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吐了个槽,我有什么需要干你何事?你一个贵公子如此献殷勤真的好吗? 带丰少琛出去,姚燕语方悄声问冯嬷嬷:“他怎么会在这里?” 冯嬷嬷把镇国公先带着世子爷回城,留下世子夫人在寺里照应,刚刚定候府的二少夫人奉陆夫人之命前来照看,丰少颖怕吵到姚燕语休息便同孙氏在正房说话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方叹道:“这位丰公子是悄悄的跑了来的,奴才们说了几次,他就是赖着不走,真真不知叫人怎么好了。” 姚燕语暗叹,这就活脱一个贾宝玉。 昨晚一场劳碌,出了一身的汗,几乎脱水,又连续睡了七八个时辰,姚燕语现在全身上下连汗毛都透着酸软。此时勉强起身,但觉身上的衣服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因皱眉道:“我没什么事了,这里是寺院,不是咱们能长久呆的地方,嬷嬷这就叫人准备马车,咱们回去吧。” 冯嬷嬷答应着,扶着姚燕语起身下床。姚燕语一身象牙白锦缎襦裙此时皱巴巴的满是褶子,很是叫人看不过去。幸好昨日出门是冯嬷嬷多了个心眼儿,顺手拿了一套衣服,此时忙叫小丫头把屋门关好,服侍这姚燕语把衣服换下来。 丰少颖带来的丫鬟们捧着脸盆巾帕进来服侍姚燕语洗漱,正房里说话的孙氏和丰少颖听见了动静,便双双过来探视。 孙氏来这里自然是陆夫人的意思。因上午镇国公一回到府中便跟凝华长公主说了姚家二姑娘为韩熵戈疗伤的事情,凝华长公主当时就让自己的女儿韩明灿带着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两个嬷嬷携了一份丰厚的谢礼去定候府道谢。 凝华长公主如此做派,陆夫人若再对姚燕语不闻不问就说不过去了。 孙氏见了姚燕语,又是高兴又是感慨,说道:“今儿一早太太听说了姑娘的事情,很是着急,三弟妹当时就说要来照应,可她怀着身子呢,这路上到处是积雪,哪里能让她出来?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可如何得了?所以我说还是我来吧,只叫下人来,别说三弟妹和太太不放心,我这心里也着实放不下。” 姚燕语忙欠身道:“有劳二奶奶走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请二奶奶回去跟我姐姐说,我不过是累着了,休息几日便可,请她不必挂心,要好生保养好自己的身子。” 孙氏笑着瞧了一眼丰少颖,又道:“太太的意思是让我接了姚妹妹家去住呢。外边庄子上总是不方便照应不是?” 丰少颖含笑不语,姚燕语回不回定候府居住是别人家的家事,她不便多嘴。 “不必了。我用的东西都在牧月小庄,现在忽然说搬回去总有诸多不便。况且我并没什么不妥,只是累了需要休息而已。再说了,姐姐怀了身孕需要静心养胎,我身为妹妹无法为她分忧,这会儿回去了只能给她添乱。” 孙氏来之前姚凤歌已经跟她说过了,姚燕语若执意不想回定候府就不必勉强,她一个人自在惯了,回定候府反而不自在。此时孙氏见姚燕语果然如姚凤歌所说,便没再勉强,只把跟前服侍的冯嬷嬷翠微叮嘱了一番。 丰少颖心里记挂着丈夫的伤,听孙氏跟姚燕语已经商议定了,便笑着说道:“本来我还想请姚姑娘去国公府住几日的,如此看来是不能了。” 姚燕语笑道:“世子夫人不必客气,我们来日方长么,现在世子养伤要紧。” 几个人都无心久留,便随便在寺里用了点素斋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丰少琛又提出护送姚燕语回牧月小庄,被姚燕语一口回绝:“丰公子也出来几日了,怕是家中老夫人十分挂念,这里到牧月小庄的路我并不陌生,况且还有奶娘车夫,公子不必挂心,还请早些回去吧,免得郡主和老夫人为你忧心。” 丰少颖也劝:“你少跟着添乱了,等你护送姚姑娘倒不如说让姚姑娘替你费心呢,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是正经。” 苏玉祥此时终于找到了优越感,上前笑道:“丰公子且请同世子夫人一起回城,二妹这边还是我去送吧。” 孙氏看了苏玉祥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样很好,让姚姑娘自己回庄子上,我也不放心。” 姚燕语在一旁默默的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事情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决定权啊! 于是几个人商议定了往前面来跟空相大师辞别,空相大师不疾不徐的道了声佛号,亲自送几个人至山寺门口。按照身份尊卑,自然是镇国公世子夫人先行一步,孙氏居长,也该在姚燕语之前,然丰少颖对姚燕语感激不尽,定要看着她先上车。 姚燕语笑道:“世子夫人且请上车,我还有几句话要请教空相大师。” 丰少颖只得带着丰子琛先上了车辇。她来时用的长公主的车辇已经被韩熵戈给用了,此时的车辇是镇国公府一早赶着来接她的。 送走了丰少颖姐弟,苏玉祥便催促孙氏:“二嫂也先请回,我送了姚妹妹就回家来。” 孙氏笑着点头,又叮嘱姚燕语:“在庄子上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打发人回来跟我说。”现在定候府里二少夫人当半个家,这话说的倒是不托大。 姚燕语客气的答应着,孙氏也不再磨蹭,上了车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苏玉祥这才侧脸看着姚燕语,微笑道:“妹妹有什么话要问大师,就请问了,咱们也好回去。” “大师。”姚燕语朝着空相大师福了一福,“多谢你上次送我的那本《太平经》。只是,请恕燕语愚钝,不能参透其中的玄机。” 空相大师微微一笑,说道:“昨日你昏厥过去,我便猜到你并未领略到那本经书的妙处。如我所言,你治病治伤用的皆是‘太乙神针’,这‘太乙神针’是最精妙的针灸之术,他之所以精妙且不易流传,是因为这种针法需要气功做底子。而姚信女你却一点玄学气功之术都不懂,纯粹以针法治疗,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小病小灾的倒也罢了,多施针几次便可痊愈,若遇到一些疑难杂症,只靠玄妙的针法是达不到治疗的目的的。那本《太平经》是我一位道友留下的,是道学里面的气功心法之祖,你拿去细细研修,对你将来使用太乙神针大有裨益。” 一番话说得姚燕语是满头雾水。治个病,救个人而已,用得着这么玄幻吗?还要练气功?再说了,大师你这不是佛寺吗?你一个佛门中人,张口闭口都是道家玄学,这真的好吗? “只是,那《太平经》燕语实在是看不懂,只觉得如天书一般,这可怎么办呢?” 空相大师笑眯眯的念了声佛,说道:“不是有一句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么?姚信女闲来无事的时候可多读几遍嘛。” 姚燕语苦笑着点点头,心想看来这位大师也不懂玄门之学,自己还是回去慢慢想办法吧。 于是辞别了空相大师后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随后,冯嬷嬷和翠微也跟进了车里,苏玉祥骑着马带着四个定候府的家丁随行护送姚燕语回牧月小庄。 回到庄子里,苏玉祥却不急着走,而是把小庄子的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又把之前在这里看守打扫的奴才们叫到跟前敲打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们好生服侍二姑娘,不可懈怠,若是二姑娘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你们这些人都得剥一层皮云云。 姚燕语岂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却不愿多说,任凭苏玉祥以主人的身份在这里找了一番存在感后,又叮嘱姚燕语一番自行离去。 冯嬷嬷看着姚燕语的脸色不怎么好,便低声劝道:“姑娘还是很累吧?奴才叫人烧了热水,一会儿泡个澡,吃点东西再接着睡?” 第六十二章 乔迁蜗居&曲解婚事 姚燕语轻声冷笑了两声,说道:“叫人速速把蜗居收拾出来,这两日趁着天气好把我素日用的东西先送过去,收拾妥当了咱们就搬过去吧。” 冯嬷嬷忙劝:“姑娘何必跟姑爷置气,他也无非是怕姑娘有什么闪失的意思。” “他怎么想,我心里有数。嬷嬷不必劝了,按我说的做。”说完,姚燕语直接站起来往净室里走,一边吩咐:“叫人多弄些热水来,我身上难受死了。” 翠萍带着两个小丫头各自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是各色干花的花瓣,应道:“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花瓣儿?” “玫瑰吧。”姚燕语把身上裹着的棉袍褪掉,只穿着一身茧绸单衣走到浴桶跟前,伸手试了试水。 一个叫半夏的小丫头选了玫瑰花瓣儿往水里撒,翠萍上前来服侍姚燕语褪掉衣裳,慢慢地跨进浴桶里。温热的水浸泡着疲惫的身体,姚燕语舒服的轻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翠萍给她轻轻地按压着头部的穴道解除疲劳,另一个小丫头麦冬拿了木勺舀着热水从姚燕语的肩膀上往下浇。姚燕语舒舒服服的泡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起来,翠微又拿了玫瑰整露来给她拍了全身,最后往脸上拍了三遍,依然不满的叹道:“这北方的天气真是干燥的厉害。”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说:“再抹点玫瑰参膏。” “咱们自己配制的那些让麦冬那死丫头给拿出去,被那几个小丫头们给分了,恨得我只想狠狠地打她一顿。大姑奶奶叫人送来的那些奴婢用着倒还好,只怕那香味太浓了,姑娘不喜欢。” 姚燕语泡澡泡的舒服了,心情也好了些,听见翠微抱怨,便笑道:“回头再配一些,这点子东西不值什么。她们一天到晚的服侍我,别的没有,玫瑰参膏还是管够的。” 冯嬷嬷拿着一身茧绸蚕丝棉的衣裳进来,听见姚燕语的话便道:“姑娘就是惯着她们,这些小蹄子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姑娘用的东西都敢拿出去分,以我的主意,该狠狠地罚一顿才罢呢。” 姚燕语笑弯了眼睛看着旁边拨弄着炭火的麦冬,说道:“嗯,以后不惯着了。玫瑰参膏倒是不值什么,我屋子里的东西药丸居多,若是那个嘴馋的丫头给拿了去乱吃,可得吃出人命来呢。” 冯嬷嬷恨得笑了:“吃不出人命来,让这小蹄子们吃坏了肚子,自作自受去,长个教训也好。” 几个人说笑着换了衣服,半夏进来问:“姑娘的晚饭好了,请嬷嬷示下,可现在就传呢还是等会儿。” 冯嬷嬷便问姚燕语:“姑娘早些用了晚饭就歇着吧?” 姚燕语点头,冯嬷嬷叫小丫头把炕桌抬进来摆在榻上,姚燕语简单的用了点晚饭就早早的睡下,这一天一夜的折腾,早就筋疲力尽,此时才能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裹着自己的被子,一颗心渐渐地安稳下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姚燕语早早的安睡,却有人难以入眠。 苏玉祥一回到府中先去陆夫人那里略坐了一会儿,陆夫人已经听苏玉平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此时已经从姚家的二姑娘怀有绝妙医术这件事情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见了苏玉平也没多问什么,只说累了这几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于是苏玉祥辞别母亲回自己院子里见妻子。 这几日苏玉祥没吃好没睡好,一身的尘土混不自在。回房后沐浴更衣毕也到了晚饭的时候。 姚凤歌叫人把饭菜摆在暖阁里的火炕上,夫妇二人相对而坐。吃饭时,姚凤歌自然又问事情的始末,苏玉祥却不急着回答她,只问:“你的病是不是燕语给你医治好的?亏了咱们是夫妻,你居然也瞒我瞒的这样紧。当时空相大师说二妹可以治韩世子的伤,我当场就懵了。” 姚凤歌早就想到苏玉祥会有此一说,所以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反问:“爷是在怪我?” “你知道自己家的事情不清楚需要靠外人来告诉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我们还是夫妻嘛!再说,二妹懂医术这样的事情你又何必瞒着我?难道我会害她?” “那么,我告诉了三爷又打算怎么样呢?”姚凤歌依然是反问。 苏玉祥一愣,皱着眉头把手中的筷子放下,面带不悦之色看着姚凤歌:“你觉得我能怎么样?” 姚凤歌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蓦地红了眼圈儿变了声调,却依然是反问:“爷不就是想把二妹接回来给你做偏房吗?我明儿就写信给父亲,如果父亲同意,我过了年就收拾新屋子,再回明了大长公主和太太,给你把人堂堂正正的接进来,爷可满意?” 一开始,姚凤歌是有几分演的成分,但说到后来触及伤心处,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扑簌簌落了下来。 “哎!”苏玉祥一看她哭的可怜,忙叹了口气起身转过去坐在她身边,劝道:“你又多心了不是?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把我闷在鼓里不自在嘛。你知道,这事儿大哥也守着,他还笑话我文不成武不就的,连自己无力的事情都弄不清楚。你说,这事儿如今弄得满城风雨的,叫外边的人怎么看我呢?” “二妹的事情,原本就是个尴尬事,总是我生了病又没死的缘故,若是当初我一口气上不来,现如今也没这么多啰嗦事儿!”姚凤歌不理会苏玉祥的劝解和牢骚,只顾自己哭,她大病之后身子一直没恢复到原来,瘦瘦弱弱的又怀了孩子,如今越发弱不禁风,这会儿哭了两声便开始哽噎,上气不接下气的,旁人瞧着都受不了。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什么,看你哭成这个样子,一会儿又吐了。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么?整日里小心翼翼的还不舒服,这会子又为这些没要紧的事情哭成这样。” 苏玉祥到底还不够心狠,跟姚凤歌几年的夫妻情谊总是在的,况且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于是忙温言软语的劝解,把一应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苏三少也这厢赔了好一通不是,说了好一通软话,姚凤歌才渐渐地止了眼泪。 苏玉祥终于松了一口气,接过琥珀手里的湿帕子给姚凤歌擦脸,低声说道:“你这小性子越来越厉害了啊?我不过说两句,你就哭成了这样子,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是我小性子还是爷说话戳人心窝子?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也是担惊受怕好几天了,从爷跟着万岁爷去西山猎场那会儿起,我这心就没放下过!我也知道爷跟着劳累了这两天,心里很不受用,冲着我撒两把气也就罢了……”说完,姚凤歌又垂泪。 “好了好了!”苏玉祥的一颗心又酸又软,忙把人搂在怀里用心的哄,“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宠着你来。别哭啦,不然咱们的孩子也该不高兴了。小家伙一不高兴,可是会踢你的哦。” 姚凤歌低声啐了一口,笑了:“胡说,才多大一点呢就会踢人?” 苏玉祥笑着凑过去,手指按在姚凤歌的小腹上轻声说笑,姚凤歌扭了扭身子,撒了个娇,两个人言归于好。然后吃了晚饭,洗漱后,把丫头婆子都打发出去,两个人靠在榻上说话。 “说真的哎,二妹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就昨晚那种情景,我敢说,太医院里的资深太医都得打怵。韩熵戈都发热到昏昏沉沉人事不知了,燕语给她接好了筋脉,缝好了伤口,伤了伤药之后睡一个晚上,又活蹦乱跳的了!我冷眼瞧着若不是筋脉受损他根本无法下地走路,他都得是自己骑马回来。” 苏玉祥再次回顾昨晚的事情,依然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世上居然有这么奇妙的医术,而懂这种医术的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 姚凤歌比苏玉祥淡定多了,她也知道现在苏玉祥心里真正紧张的人是自己,他对姚燕语只不过是一种得陇望蜀的心思罢了,只是,白日里孙氏从大觉寺回来后跟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很是不好听,什么娥皇女英了,什么姐妹同心了,想想就来气。 “不管怎么样,燕语不仅是我的妹妹,还救过我的命。而且照着现在这种状况,镇国公府和长公主会对她另眼相看,而且我父亲也绝不会同意她给人做妾,贵妾也不行,所以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不要动什么心思了。” “又说这种话。”苏玉祥皱眉,“整天死啊活的挂在最边上,很好?” 姚凤歌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撒娇耍痴可以,太过了就不好了。 夫妇两个话不投机,苏玉祥也不愿意多说了,只是又不好走,便陪着她闷坐着,精神一放松,便觉得全身的骨头开始泛酸,人也昏昏沉沉的,靠在榻上就睡着了。 姚凤歌不过一个慌神的功夫,再想通苏玉祥说什么却见他已经靠在榻上起了鼾声,于是忙叫琥珀进来收拾床铺,把人扶到床上去睡下。 听着身边的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姚凤歌睡不着了。 苏玉祥对自己妹妹的心思显而易见,虽然妹妹不愿给人做小,但若是弄出什么丑事来,就不是谁愿不愿意的事情了。 男人的心是拴不住的。姚凤歌看着帐子顶默默地想,该想个什么办法让丈夫绝了这个心思呢?要分各个辗转反侧到四更天依然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撑不住渐渐地睡着,一觉醒来后丈夫早就起身了。 珊瑚琥珀等人呢进来伺候,姚燕语洗漱完毕简单用了点早餐便有些恹恹的,李嬷嬷便在一旁劝道:“奶奶昨晚没睡好?” 姚凤歌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榻前的脚踏:“你坐下,我们说会儿话。” 李嬷嬷回头看了一眼珊瑚,珊瑚带着众丫鬟都退下,关好了房门。 “奶奶可是因为爷跟二姑娘的事情烦心?”李嬷嬷在姚凤歌跟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为姚凤歌轻轻地捏着腿。 “是啊。”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为他怀着孩子,他心里却开始想另外的女人……世间的男人都是这样吗?” “男人呢,就像是猫。没个不偷腥的。”李嬷嬷叹了口气,“你看着定候府里,太太怎么样?侯爷跟前不照样花红柳绿的?更别说下面几个爷了。前几天世子爷还从外面买了个木匠的女儿进来呢,世子夫人不也没事儿人一样?奶奶想开些,孩子要紧。” “若我这一胎是个儿子倒还罢了。若是个女儿……”姚凤歌万分的不甘。 李嬷嬷笑着劝:“生女儿怕什么?能生女儿就能生儿子。只要您自己个儿的身子养好了,多少孩子不能生?奶奶快别想这些。” “可是燕语的事情我还是放心不下,虽然她总躲着三爷,可我们却拴不住三爷的腿,我是怕……” 李嬷嬷听了这话,也沉默了。 “到时候有个万一,为了两府的脸面,怕是燕语再不愿意也没用的。” 李嬷嬷叹了口气,点点头:“奶奶的话不错,这事儿咱们得想个办法才好。” 主仆二人沉默了一阵子,姚凤歌先说道:“昨晚上我想了半夜,觉得还是得给燕语找个合适的人,先把亲事定下来的好。” “奶奶说的是。”李嬷嬷忙点头,“二姑娘十六了,过了年就十七了,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姚凤歌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可是,这云都城里世家公子数得上的总有十几个,我却想不出来哪一个能跟燕语配成一对。而且,父母不在,我这个做姐姐的深了浅了,只怕是不好办啊。” 李嬷嬷细想了想,忽然笑道:“奴才倒是有个想法。” 姚凤歌低头看过来:“说来听听。” 李嬷嬷悄声笑道:“二姑娘这不刚刚给韩世子治好了伤嘛,不如我们就请长公主或者韩世子夫人给做个主?” 姚凤歌不解:“她们怎么好做主?若说保媒还差不多。只是咱们没有好的人选,又怎么跟人家说呢?” “奶奶……”李嬷嬷说着,站起身来凑近了姚凤歌,悄声说了一番话。 姚凤歌先是皱眉,后又渐渐地展颜,最后轻笑道:“这主意不错,镇国公府的两位公子自然是不会娶燕语,但我那妹妹的身份跟国公爷的侄子总还算勉强配得上。再说,燕语身怀绝世医术,若这桩亲事真的成了,说不定韩家的四公子还能托了燕语的福。” 李嬷嬷忙道:“奶奶说的不错,二姑娘就是投错了胎,她这模样人品都该投生在太太的肚子里。”只是女儿家不比儿子,这嫡庶的区别却还是很大的。 “这也是个人的造化罢了。”姚凤歌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城外的牧月小庄里,看着冯嬷嬷和翠微等人收拾东西的姚燕语忽然背后一冷,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姑娘怕是着凉了吧?”冯嬷嬷把一件叠好的衣服放下,“奴才去给您弄点姜糖水喝?” “不用不用。”姚燕语连忙摆手,“没事儿的。” 翠微整理包裹,拿出那套卫章送的那组犀利的小刀来举到姚燕语面前,问:“姑娘。这个是不是应该跟咱们的银针放在一起?” 姚燕语从翠微手里拿过那个三折的皮革包,双层的软鹿皮上有一个个小切口,各种刀片整齐的插在切口里,刀尖向外,干净锋利的刀片闪着亚银色的光泽,让姚燕语爱不释手。 翠微看姚燕语摸着那小小的刀片出神,忙提醒道:“姑娘小心点,这小刀子锋利着呢!小心划伤了手。” “不会的。”姚燕语心想上辈子玩手术刀玩了十多年,早已经不是刚开始摸着手术刀就紧张的时候了。 翠微又转身去收拾别的,一边忙活一边笑道:“要说这卫将军还真是有意思哈,身上居然备着这个东西。莫不是他用这个来当暗器的?” 姚燕语心思一动,是啊,他一个武将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冯嬷嬷到底还是弄了一碗姜糖水来,一手把姚燕语手里的鹿皮包拿掉,一手把姜糖水塞进她手里,问道:“翠微说的没错,这应该是卫将军防身用的。姑娘,要不奴才叫人把这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不必了。”这东西分明就是一整套的手术刀,暗器是取人性命的,又不是给人剔骨抽筋的。说这个是暗器倒不如说是刑具更贴切一些。只是他一个武将,要刑具何用? “嬷嬷,回头叫人……”姚燕语话说道一半儿却又忽然止住。 冯嬷嬷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面的话,因奇怪的问:“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算了。”姚燕语看了一眼那个装手术刀的鹿皮包,吩咐翠微:“把这个收起来,跟银针等放在一处,随时带着。” “是。”翠微忙把鹿皮包拿走,跟包着几十根银针的棉布包放在了一起。 姚燕语这边看99999着冯嬷嬷等人收拾了两日,便把东西装上了马车,主仆几个搬进了蜗居小庄。当然,姚燕语不可能只带自己的几个人,索性把之前牧月小庄的四个小丫头分别被姚燕语改了名字:半夏,麦冬,乌梅和香薷。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被唤作田螺和申姜。 翠微曾笑着跟翠萍说:“姑娘快成了药痴了,给下人改个名字也全都是药名。” 翠萍笑道:“药名好,我喜欢,我都想改成药名了。” 冯嬷嬷笑道:“你这名字还是当时姨太太在的时候给你取的,你还是乖乖地用着吧。” 主仆几人乘坐马车,说说笑笑的离了牧月小庄,沿着田间土路晃晃悠悠的奔了蜗居。蜗居这边早就收拾妥当,冯友存带着这边的一应下人在庄子口等候迎接。 众人把姚燕语迎入主院后,三十几个家丁仆妇们在院子里给姚燕语请安,把姚燕语给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冯友存忙上前来一一指给姚燕语:“这两个是专门打扫院子的,这两个是厨娘,这两个女人是专管洗衣服的,这几个是修剪庄子里的花木的,这七个人是找来冬耕的,那些土地荒芜了,趁着现在还没大冻,让他们把那些土地翻耕一下,明年春天好种。” 说完,又指着站在最边上的一对父女,说道:“这两个是姑娘之前说叫找来的懂种药材的人,是从今年夏天闹洪水的时候逃难到这边的,一家子就剩下他们父女俩了,云都这地方没有人种药材,他们又不懂别的手艺,这一年下来竟是靠着讨饭过活,奴才一说要找这样的人,他们俩二话没说就来了,说只要管饭就成,不要工钱。” 姚燕语仔细的看过这些人,女人们都是荆钗布裙收拾的干净利落,再看她们的手指,除了两个厨娘之外,其他人手指都粗糙的很,还有冻裂的伤,一看就是穷困之人。 再看那几个花匠和农夫,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岁,一个个脸上都有深深地皱纹,满脸沧桑。 那一对种草药的父女更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困苦的生活折磨的失去了所有的棱角。 姚燕语暗暗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那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这个人没什么脾气,有些事情也不爱计较。但也是有底限的。为人仆者,第一就是要忠心事主。第二呢,就是恪尽本分。你们能做到这两点,就算是好的。规矩什么的也不用我多说,冯先生平日里不在庄子里,冯嬷嬷就是总管。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跟她回说。好了,我累了,大家都散了各干各的去吧。” 众人一起答应了一声,各自退下。 姚燕语进屋便觉得一阵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于是忙叫翠微:“还是这里暖和,给我解了斗篷吧。” 冯嬷嬷笑道:“昨儿就叫他们把壁炉烧起来了。” “这炉子好哎!”翠萍走到壁炉跟前,伸手拉开黄铜锻造的炉口门,见里面的火苗簇簇的燃烧着。 冯嬷嬷笑道:“这炉子的烟道经过了墙壁,这墙就变成了火墙整面墙都是暖的,这屋子自然暖和了。” 这个庄子之前是老定远将军请名匠给画的图纸,各处都精巧有趣又十分舒适。住院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前面正厅不值得端正大气,用于议事,会见外客,两侧厢房,给管事们用,另有南屋用来预备茶水点心。 后面院子同样正房五间供主人起居用,中间和东面一间半隔断,外边设八仙桌,太师椅,靠山几上摆放着冻石小鼎,绣屏,还有一对粉彩描金花瓶里以清水供着两只清瘦的绿萼梅。 壁炉便设在进门右手边的半隔断墙壁上,从隔断的门进去靠南窗是个暖炕,连着壁炉,上面铺着厚厚的石绿锦缎大条褥,靠枕,引枕,炕桌,高几,一应俱全。 再往里连着东里间,东里间一排橱柜,里面搁放姚燕语的四季衣裳。另外还有一些书籍,笔墨等,这里亦设了床榻桌椅,姚燕语说让冯嬷嬷睡这里,但冯嬷嬷自认为自己是个下人,下人怎么能在主屋里睡觉?因此床榻空着,桌椅则成了主子吃饭用的饭桌。 西里间也是两间相通的,是姚燕语的卧室。床榻纱帐,书桌书柜,妆台妆镜等物色色都是新的,全部按主人的喜好摆放搁置。 姚燕语看罢心里很高兴,又细细的盘算着接下来的小日子该怎么过。她这边搬运东西收拾屋子忙里忙外,却不觉时间飞速,韩熵戈的伤已经过了七日。 这日,镇国公府,凝华长公主亲自来到儿子的房里,看着卢军医把韩熵戈腿上的白纱布一层层的解开,却见那伤口缝合处已经长好,也不见针脚,只是歪歪扭扭的几道细细的粉色伤痕。 长公主惊讶万分,连连称奇,又问儿子:“肃儿,你的脚现在能动吗?” “能动。”韩熵戈试着动了动脚给母亲看。 凝华长公主万分欣喜,又有些不放心的问:“脚趾呢?能动吗?” “能动啊。”韩熵戈说着,又动了动五个脚趾,“就是有点疼,也有点不敢用力。”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日子还浅着,这才过了七日啊!”卢军医忙道,“姚姑娘说,过了十日才可做复健,不顾属下看,这效果好像比姚姑娘预料的要好些。” 凝华长公主忙道:“那就十日后再动。要听姚姑娘的,你们别自作主张,她说十日就十日!” 卢军医不敢有异议,只得连声答应。 镇国公看着儿子脚踝上的伤也是连连点头:“这个姚姑娘……果然,果然!” 凝华长公主笑道:“你这是说人家姑娘好呢,还是怎么样?” 韩巍笑道:“自然是好。这姑娘的医术堪称奇绝,肃之的伤对亏有她,说起来这是我韩家大幸啊!” “说到底她还是个姑娘家,若是个男儿身,本宫就进宫禀明皇兄,让她进太医院供职也好。” 韩巍摇摇头,叹道:“这话公主也就是说说罢了,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每日进进出出行走各处给人看病?那样的话,姚远之还不得疯了?” 凝华长公主笑着叹了口气:“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镇国公韩巍又道:“说起来,咱们还没正式跟人家道谢呢。现如今肃之的伤也算是痊愈了,照这番情形,用不了多久便可下地走动,公主还是该安排人去再去定候府一趟。另外再安排人去一趟江南,跟姚远之当面道谢才是正理。我也知道你有些瞧不上姚远之那个人的行事作风,但毕竟人家女儿救了咱们儿子的一条腿嘛。若不登门道谢,倒显得我们不会做人了。” 凝华长公主笑道:“这个还用你说?谢礼我都叫人准备好了,等我亲自过目后,就叫人送去。” 镇国公听了这话自然在无异议,夫妇两个又说了些家事,国公爷就去出去公干了。凝华长公主却不急着走,一边吃茶一边同儿子媳妇说话。 又说起去定候府的事情,丰少颖说道:“侯府那边还是儿媳亲自去一趟才妥当。” 凝华长公主点头:“自然还是你亲自走一趟,不然叫人家说我们家闲话。” 韩明灿却道:“母亲和嫂子只说去定候府,又说去江南姚府,却为何不叫人去城郊的庄子上向姚姑娘当面道谢?姚姑娘现在是一个人住在庄子上呢,跟她姐姐也是十天半月通不了一回信儿,跟她父亲就跟别说了。我觉得,咱们谢人还是要谢正主儿。况且,去见姚姑娘时也正好再请教一下姚姑娘我大哥的伤还需注意些什么事情啊。” 凝华长公主听了这话立刻笑了,抬手握住女儿的手叹道:“还是我的灿儿想的明白,我昨儿还恍惚记得这件事情呢,今天又混忘了。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平常了。” “姚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母亲想的是大面上的事情,自然要去定候府和江南姚府。女儿是因为跟姚姑娘见过两面,一直觉得她为人值得敬重,所以才想去看看她。”韩明灿说着,又低头沉吟了一下,继而补充道:“况且,女儿也有事想要求她。” “你有什么事?”凝华长公主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女儿病了? “母亲。”韩明灿似微微苦笑了一下,抬起手指拂过自己脸上的伤疤,“上一次我跟各府的郡主和姑娘们在姚姑娘那里玩,漾儿妹妹划伤了脸的事情,您可还记得?” 凝华长公主慈爱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幽幽的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我懂了。娘这就叫人准备给姚姑娘的礼,你想什么时候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马上又要过年了呢,过了年就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姑娘待字闺中,纵然贵为长公主和国公爷之女,韩明灿也依然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今年这个年后,太后的孝就满一年了。虽然皇室之家按照规矩还是不能大肆操办嫁娶之事,但相亲定亲这样的事情可以放开了。最主要的是像韩明灿这样的大姑娘每到各家走动聚会的时候总会有人提及婚姻之事,韩明灿自从八岁上受了伤到现在,因为脸上这道伤疤没少被人议论。 她是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嫡女,婚事自然马虎不得。 放眼京城的这些世族门阀,长公主但凡看得上眼的人家都多少嫌弃她脸上的伤疤,而那些不在乎这道伤疤的人家长公主和国公爷都瞧不上,他们怕自己的女儿成了对方的垫脚石,娶回去后不过是为了攀附国公府的势力,将来会亏待韩明灿。 但,岁月不等人。 韩明灿眼看着就十八岁了,这婚姻之事总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成了云都城的笑话了。 这也是长公主的一块心病,她甚至瞧上了卫章,想着以卫章上午父母,左右没有兄弟,卫家家族现在更是败落了,以韩家在军中的权势,料想卫章也不敢亏待自己的女儿。 但是,卫章说到底根基浅薄,十四岁就被送进了军营,一身兵痞习气,整日冷着个脸,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会体贴人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长公主想到这些事情就头疼。 如今,姚燕语若是能把韩明灿脸上的这道伤疤给去了,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那样的话,这云都城里的权贵子弟可不就由着她凝华长公主挑了? 一时间凝华长公主同儿媳和女儿说了会子关于如何答谢姚家和姚燕语的事情,定下来由丰少颖带礼物去定候府见姚凤歌,韩明灿另外带一份重礼去城郊的牧月小庄,另外再备一份儿礼由镇国公的侄子韩熵戟去一趟江南姚总督府。 丰少颖这边最近,乘马车从镇国公府出来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定候府。 送了名帖进去,说明身份及来意,定候府的管家婆子便匆匆的迎了出来,将丰少颖带到了定候府内宅陆夫人院子的小花厅里。 陆夫人此时恰好不在,带着孙氏去大长公主府商议事情去了,管家婆子早去回了姚凤歌,丰少颖进垂花门的时候,姚凤歌已经扶着珊瑚的手笑意盈盈的出门迎接。 丰少颖见了便忙走几步,笑着挽住姚凤歌的手,说道:“何必如此客气。” 对方是国公世子的夫人,以韩熵戈的功绩,将来袭爵的时候定然不会降爵,丰少颖妥妥的就是将来的国公夫人,这身份论起来比定候夫人还要高一等,姚凤歌如何能不客气? 于是两个少夫人客客气气姐俩好的样子手牵手进门,落座后,奉上香茶。 一个连声道谢,说我丈夫的伤已经见好,多亏了令妹出手相救,长公主说了,让我代表国公府一家向少夫人以及姚大人一家表示深刻的谢意,这里的一些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务必收下云云。 一个说,国公爷和长公主实在太客气了,定候府跟国公府素来交好,大长公主跟长公主又是姑侄,如此一而再的道谢反而显得外道了。说起来两家总还算是亲戚,帮忙是应该的云云。 姚凤歌是江南人,虽然来了云都三四年,但说话依然还带着一点吴侬软语,她长得又娇小妩媚,说话时一语三叹,又说世子爷是国之栋梁,他受伤我们也十分的挂念,一直想过去探望,又怕府上不方便,今儿上午太太还埋怨我人懒,失了礼数云云。 两个贵少妇相对而坐,绕了好大一圈儿,从天气如何到亲戚之间怎样,又从大长公主的安好到府中小爷和姐儿们如何玩闹,二人的关系从开始的客套到真正的熟络,俨然有手帕交生死姐妹的架势后,姚凤歌微微的叹了口气。 丰少颖因问:“姐姐因何不快?”两个人刚刚已经论过芳龄了,姚凤歌比丰少颖大半年,是以被丰少颖称为姐姐。 姚凤歌索性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为我那不省心的妹妹犯愁啊。” “二姑娘?”丰少颖疑惑不解。 “是啊。”姚凤歌自嘲的笑了笑,“其实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的,一个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偏生学了医术。唉!这也许就是她的命吧。” “学医术……”丰少颖想说学医有什么不好,但她没说出来。 医术若追起起源,应该是巫医,再早就是巫。再后来,各大家的学者们为了探索生命的奥秘,也渐渐地掌握了医术。 至大云朝,有很多大儒本身就精通医术,可以开药方,诊脉,针灸。但这些人却仅限于对学术的研究而已,家里有了病人依然会请郎中大夫来给诊脉开药。因为在这些大儒看来,医者每日跟病痛伤患打交道,做的一半服侍人的营生,总归不是什么高尚的职业。 而且,自古以来,鲜少有女子懂医术的,太医院里虽然也有懂医术的宫女,但那都属于奴婢的行列,根本不入流。像姚燕语这样一个官宦人家的姑娘精通医术的,自大云朝一来还是独一份儿。 其实姑娘家懂医术也没什么,反正又不去悬壶济世,如果一直教养在深闺无人知晓,等年龄大了嫁个好人家,一样相夫教子过安稳的日子,这医术对她来说就如琴棋书画一样不过是一门艺不压身的学问而已。 可偏偏姚燕语不是这样。 她身怀绝世医术,而且又经过韩熵戈这件事,整个云都的贵族子弟都见到了她给韩熵戈治伤的样子,以后恐怕她想过素净日子都不容易了。 丰少颖想到这些,心里也觉得有些愧疚。若不是人家姑娘救治了自己的丈夫,应该也不会有这些烦恼。 就像之前她悄悄地救了自己的祖母,母亲和家人为她保守了秘密,大运都的人都不知道这事儿,她依然可以平平静静的等着嫁人。 又或者,她这次救治的不是自己的丈夫,只是跟云漾一样是个女儿家,于名声上也没什么大碍,照样可以体体面面的嫁人。 但是…… 第六十三章 母女密谈&婆媳怨怼 但,她这次救得是韩熵戈啊。是大云朝一个年轻的武将,是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镇国公世子爷。 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家,用剪刀剪开男人的裤子,露出他的腿,给他疗伤…… 姚凤歌的一声叹息,让丰少颖思绪万千,心里再也难以平静。 丰少颖从定候府出来后便心事重重。 回去的马车里,贴身大丫鬟春雨见自家主子脸色很不好看,因问:“夫人可是那里不舒服?这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丰少颖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没有理会春雨的关心,只是淡淡的吩咐道:“前面街口拐弯儿,去郡主府。” 春雨答应着到马车前面去吩咐了车夫,又从马车的壁橱里拿出一只藤编的暖筐来,打开盖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只斗彩描金绘百子图的茶壶,春雨取出茶壶来,又拿了一只赶紧的茶盏,倒了多半杯茶递给丰少颖:“主子,喝口参茶吧。” 丰少颖沉默的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依然沉着脸不说话。 春雨和秋露两个丫鬟不知道主子心中所想,也不敢多话。主仆几个一路沉默着倒了灵溪郡主府门口。守门的人见是自家姑奶奶的马车,忙开了侧门让马车进来。 有人忙进去通报,有人欢欢喜喜的出来迎接:“奴才给大姑奶奶请安。” 丰少颖扶着丫鬟的手慢慢地下车,一边问:“母亲可在家中?” “郡主在家呢,燕王妃来了,正在同郡主说话儿呢。” “舅母也在?好巧。”丰少颖笑了笑,抬脚上了府中下人抬来的二人小轿。 两个粗壮的婆子抬了小轿往里走,一直到郡主府内宅上房紫瑞堂院门口方落脚。丰少颖下了小轿,里面已经有灵溪郡主的贴身嬷嬷和丫鬟们应了出来。 一群人欢欢喜喜的簇拥着丰少颖问安:“姑奶奶回来了,奴婢给姑奶奶请安了!姑奶奶快请进。” 回到娘家,丰少颖心里的郁结终于散了些,脸上有了点笑容,因问:“舅母在跟母亲说话?” “是的,王妃跟郡主在正屋呢,今儿王妃刚送了一坛子糟鹅掌,是姑奶奶最喜欢的口味。郡主还说分一半儿给姑奶奶送去,姑奶奶可巧就来了。” 丰少颖被簇拥了进了门,再拐过一架汉白玉雕春风拂晓图的大屏风便看见里面暖炕上坐着的燕王妃和灵溪郡主。 燕王妃笑道:“今儿我来的真是巧,想见的人都见到了。” 丰少颖忙上前去给燕王妃和灵溪郡主请了安,然后在灵溪郡主身边坐了下来。灵溪郡主疼爱的握住她的手,问:“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世子的伤怎么样了?” “劳母亲挂念,他的伤已经见好了,拆了纱布,伤口愈合的很好。”丰少颖道。 燕王妃笑道:“要说这姚家的独门伤药还真是挺神的,我们家三丫头脸上的伤居然真的没留下什么伤疤。世子爷那伤虽然厉害些,想来用了姚家的药也会无碍的。” 丰少颖心里正在为姚燕语的事情烦恼,这会儿听了燕王妃的话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笑着点头说是。 灵溪郡主见女儿这般神色便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事,便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没再提韩熵戈的事情。 燕王妃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又因为丰少颖回来的时间不对,她便猜到人家女儿这会儿回娘家来必然是有要事,自己这个舅母怕是不好在场,于是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起身告辞。 灵溪郡主也不强留,亲自送至院门口看着燕王妃上了小轿由粗壮婆子抬着送去二门外上车,又叮嘱自己的贴身嬷嬷好生送出去方携了女儿的手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居然让我一向端庄镇定的大女儿也失了方寸?”灵溪郡主一边落座,一边看着丰少颖的脸问。 丰少颖叹了口气,说道:“不瞒母亲说,世子的伤的确是好了,军医说没有留下任何不妥之处,那姚姑娘的医术的确神奇的很。” 灵溪郡主皱眉问:“那你还拉着个大长脸,像是谁欠了你八百吊似的?” 丰少颖苦笑道:“女儿遇到一件难事,来找母亲讨个主意。” 灵溪郡主淡定的拍拍女儿的手:“什么事只管说。”以宰相府加上燕王府和国公府三方势力,她还真不信会有什么事情让她的女儿为难。 “女儿今天去了一趟定候府,因为世子爷的伤见好了,我们总要过去道谢。” 灵溪郡主点头:“这个是自然地。怎么,难道定候府提了什么要求让你为难了?” “倒也不是什么要求,他们若是想要什么倒是好了。三少夫人对我叹息,说她妹妹因为给世子爷治伤而致使女儿家闺誉受损,遭人闲话了。”丰少颖苦笑,如果姚凤歌张口要金银珠宝,她可以二话不说给她送几车来,可现在是有人要跟自己分丈夫,可如何是好? 灵溪郡主立刻皱起了眉头,女儿家的闺誉可是大事。不过这个苏姚氏说这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喜欢嚼舌根子,专门捡着这样的事情做话题,每每说起,便兴奋异常,然后越传越离谱。 常言道,唾沫也能杀人。 灵溪郡主心思动了动,便有了主意:“其实这也没什么,那姚二姑娘也到了适嫁的年纪,我们替她做个保媒,给她定一门合适的亲事不就好了?你问问那苏姚氏她觉得哪家公子跟她妹妹相配,我出面去做保媒,还怕没这个脸面?” “可是,姚二姑娘的确因为要给世子爷治伤而剪了世子爷的血渍,裤子,还给他抹伤药,包伤口……而且这些事情那么多人都看着,哪家公子还愿意娶姚姑娘为妻啊?”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灵溪郡主有些恼火,“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是治伤而已,他们也算是光明磊落,又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怎么你先就心虚了?” “不是女儿心虚,总之女儿瞧着三少夫人的意思,若是姚二姑娘的终身大事已经被世子爷给误了!” “胡说!”灵溪郡主生气的说道,“这叫什么话?!她自己就先这样说,还怕别人没闲话?” “她倒是没有直说。只是唉声叹气的样子……” “你也不是个软弱人,怎么就不能跟她说句明白硬气话?!她姚远之是堂堂二品封疆大吏,他家的女儿回嫁不出去,急着给人去做偏房?再说,这事儿长公主会同意吗?” 丰少颖苦笑:“长公主怎么样先不说,二妹妹却已经说了,世子爷的伤还少不得要麻烦姚姑娘,她今儿已经去城郊的庄子上给姚姑娘道谢去了。” 灵溪郡主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冷笑道:“她哪里是想着她兄长的伤,怕是一门心思的巴结着人家,好跟人家要灵丹妙药好祛了她脸上的那道伤疤吧?” “母亲!”丰少颖低低的叫了一声,眼神往外瞟了一下。 灵溪郡主知道是自己失言了,但在自己家里,又是关起门来跟女儿说话,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于是冷笑道:“难道你愿意让那姚二姑娘进门给世子做偏房?以姚远之的身份,如果此事要办,绝不会跟寻常纳妾一样一顶小轿抬进门完事,再怎么说也要摆几桌酒席吧?可你们成婚也不到两年,他韩家以什么名头如此大模大样的给儿子娶偏房?” “女儿自然不想与别的女人分一个丈夫。”丰少颖无奈的说道:“所以才来跟母亲商议看有什么好主意。” 灵溪郡主忽然眼前一亮,说道:“镇国公的二公子过了年也有二十岁了,男儿家到了弱冠之间,也该到了娶妻的时候了。” 丰少颖苦笑:“这个女儿也想过了,只是姚二姑娘是庶出的身份,不知道长公主能否同意她嫁给二弟为正室。” 灵溪郡主叹道:“以我看来,或许这才是那苏姚氏真正的意思。想他们姚家虽然祖上是商贾出身,但到了姚远之的父亲以及姚远之这一代都是从科举入仕的,骨子里也有文人的清高劲儿,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偏房,再有脸面的偏房也是妾,上不得台面的。” 丰少颖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姚家真这样想,怕是不好办的。前些日子长公主还跟女儿说起安逸侯的嫡三女过了年就及笄了,那姑娘长得好,性情随了安逸侯夫人,温凉和善,娴淑恭谨,二弟是个炮仗脾气,很该有个稳重的人主持家事才行。这两年安逸侯夫人跟长公主隔三差五便有往来,这事儿虽然没有放定,但基本两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了。只等国孝一过,就该张罗着放定了。” 灵溪郡主轻笑:“所以了,那苏姚氏才会跟你搬出她妹妹的名节闺誉来,这是她的筹码呀。否则,凭着他们家一个庶出的女儿,怎么敢去想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嫡次子?” 丰少颖苦笑:“母亲的话极有道理,那姚远之不是不懂轻重的人,也不该做出这样的盘算。所以女儿才不觉得他们想的是二弟,而是给世子爷。” 灵溪郡主无奈的叹道:“你也真是的,遇到这么点儿时就慌了,为何当时不把话挑明了?问明白他们到底是想要做世子的妾,还是二公子的妻?有道是明码标价才好做生意嘛。” 丰少颖被灵溪郡主的话给逗笑了:“母亲,这怎么能跟做生意相提并论呢。” “他们想给自家女儿谋个好去处,却又死要面子不肯明说,便扯着这次救世子的恩情不放,非要你去上赶着。”灵溪郡主冷笑,“常听人说苏家三少夫人聪明伶俐十二分的会做事,之前总没什么机会跟她打交道,今儿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丰少颖又无奈的叹道:“这也怨不得他们。如果这姚二姑娘是个男儿身,这会儿功名利禄我们都能给了,何况一桩姻缘?再如果她这回救得不是世子爷而是一个未曾娶妻的贵公子,也便成就了一桩美姻缘,只是老天真真不凑巧,缘何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 “罢了,那姚二姑娘我是见过的,她虽然面上瞧着温和顺从,但内心是极有主见的人。我想,她未必就能愿意给世子爷做妾。这事儿也不是那苏姚氏一厢情愿就能做成的。再说人家这不没明说嘛。我们一起想想法子,给她寻一桩好姻缘不就结了?” 丰少颖只得答应着:“但愿如母亲所说。” “哎?这次镇国公凯旋而归,皇上不是提拔了一些年轻的将领么?你瞧着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再说,你那小姑子也没出嫁,长公主和镇国公应该早就把那些年轻有为的将领们挑了一遍又一遍了,纵然没有适合你家二姑娘的,总该有适合姚家二姑娘的吧?他姚远之的一个庶女难道非要嫁进王公侯伯之门不成?” 丰少颖心中顿时开朗,那些将领们都是镇国公提拔起来的,若是由国公爷保媒,只那些人只有感恩的份儿,于是展颜微笑:“母亲说的是。” 这厢母女两个人商议定了,丰少颖便要走。灵溪郡主埋怨:“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回来一趟也该陪着我吃顿饭再走。” 丰少颖忙笑着赔不是:“女儿今儿出来只说去定候府,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还回了郡主府,还不知会有什么话说。长公主那脾气,母亲还不知道啊?” 灵溪郡主脸色越发不好看:“我女儿是嫁进了国公府,又不是卖给国公府,怎的回娘家吃个饭也不成了?” “母亲!”丰少颖又靠近灵溪郡主的怀里撒娇,“女儿知道母亲最疼我了,世子爷的伤还没全好,人家心里也放不下嘛。等他的伤好了,我们两个一起回来陪您好好地乐两天?” “女生外向。”灵溪郡主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没办法,女儿从小就喜欢韩熵戈,当初一心只求嫁给他,她这个当娘的除了帮女儿谋划,还能怎么样? 丰少颖从郡主府出来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经不早。 她回来后先去长公主跟前回话,因不见韩明灿在,便问:“妹妹还没回来?城郊的庄子离得远,一会儿该天黑了。” 长公主笑道:“她叫人回来送了信儿,说晚上在姚二姑娘那里住一晚。” “看来二妹跟姚姑娘很是投缘。” “嗯,据说那个姚二姑娘是个温和的性子,你见过她人,觉得怎么样?” 丰少颖心中一怔,忙笑着回道:“的确是个温和性子,但也是外柔内刚的。那日定候府的二少夫人说要她回定候府养息,她直接就回绝了。我瞧着应该是个有主见的。” “这样才好,太过刚硬,以她的身份必会吃亏。但太过软弱就是无能了。她能在这刚与柔之间把握好,便是个不错的孩子。”凝华长公主对姚燕语的赞赏溢于言表。 丰少颖听了心里咯噔一声,暗想难道不用姚家人说,大长公主就有心把姚燕语给弄进府里来? 长公主看丰少颖精神恹恹的,便摆摆手说道:“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吧。好生照看肃儿。” 丰少颖自然不敢就走,只在一旁服侍着,等长公主把一盏茶喝完,忙接过茶盅,又把今日跟姚凤歌之间的对话斟酌着说了几句,倒是把姚凤歌叹息姚燕语闺誉有损的事情给瞒了下来。 当晚,韩明灿住在了蜗居,姚燕语让人做了一桌山农风味儿的晚餐招待她。 冯嬷嬷还悄悄地跟姚燕语说这太简慢了,怕韩姑娘不喜。姚燕语却不以为然,韩明灿贵为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嫡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人凭什么只不过吃个心情罢了。 果然,山珍野味韩明灿吃的很开心,就如当时苏玉蘅那晚的样子,一口气吃撑了。 此时已经是交九寒冬时候,农庄夜里更冷,所以也不能出去遛弯儿,姚燕语便用干山楂片配了麦芽和陈皮,用红泥小炉煮了一壶果茶,微微带着点酸甜,两个人靠在暖炕上一边喝一边聊天,恰好消食。 姚燕语一直挺欣赏韩明灿的大气,在她看来,脸上有一道伤疤,坏了花容月貌的姑娘还能像韩明灿这样雍容大度,丝毫不见自卑自怜,也没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骄躁迁怒,还能跟如花似玉的苏玉蘅成为极好的姐妹,且处处为她打点照应,不见一丝妒忌之意,这便是女儿家极其难得的品质。 而韩明擦则喜欢姚燕语身上温和却不懦弱的气质。一个二品官员在大云京都,随随便便一抓便是一大把,而一个二品官员的庶女在她们这个圈子里可谓是卑微的存在。然姚燕语却从不见一点不适,她不卑不亢,进退得体,遭遇云瑶的冷眼也不生气,被人恭维时笑得极自然,没有多得意,也不会冷傲得失了礼数,这也是女儿家难得的品质。 两个有心结交的人凑到一起,自然是说不完的话。 白日里说多了韩熵戈的伤和那次西山猎场的惊险故事,晚饭后便说起了韩明灿脸上的那道伤99999疤。 “那是我八岁的时候,又一次我跟姐姐一起进宫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那天天气很好,太后带着我们在御花园里赏木兰花。大公主说带着我和姐姐去放风筝,一起去的还有二公主和三公主。我们玩儿的很开心,跑的也挺远。后来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御花园的御灵池的边上,然后莫名其妙的三公主就掉进了池子里。” 时隔九年,韩明灿或许已经忘了很多事情,但那件事情她一直记忆犹新。 “当时我跟三公主一起放一只蝴蝶的风筝。她忽然掉下去,便随手拉了我一把,我也跟着掉进了水里。因为当时大公主拉着姐姐在假山的另一边,根本没看见我们。但二公主是跟我们一起的……当时我掉进水里就懵了,我根本不会游泳,落水的时候连还磕到了水池旁的石块,当时血在水里散开,我眼前都是一片红色。” 姚燕语见韩明灿脸上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忙劝道:“那只是个意外,幸好你没事。” “是啊!算起来我是真的很幸运。御灵池的水是活水,当时天色转暖,春水溶溶,花园的太监们正开了水闸给御灵池换水,所以三公主被冲出去好远,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我却因为这道伤疤染红了水,引着护卫早一步把我救上来,堪堪留住了一条性命。当时碰伤很深,据说都能看见下巴骨了,而且又在水里浸泡,染了脏东西,所以留下了这道疤痕。” 御花园里公主落水这样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带着些阴谋,但姚燕语深知祸从口出,便没再多问,只劝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姐且放宽心些吧。” 韩明灿苦笑着点点头,又道:“人人都这样说。可是我心中的苦恼却只有自己知道。” 姚燕语一向不是能言善道之人,见韩明灿伤心,便跟着低落了情绪,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劝解,只说道:“我这里倒是有祛疤的药膏,只是姐姐这疤痕已经将近十年,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去掉的。姐姐若是愿意,可拿去试试。” 韩明灿忙问:“是你给漾儿的那种药膏吗?我正想跟你讨一些。” “是的,但这药膏对新伤疤极有效果,对姐姐脸上的这道伤疤……怕是很难祛除干净。只能淡化,最终也还是会有一点痕迹。” 韩明灿闻言,失望之情难以掩饰。 姚燕语却也无法,就韩明灿脸上这道疤痕若是在现代,就算去做祛疤手术的话也得好几次才能好。那疤痕的细胞已经死去或者半死,再灵的生肌粉对半死不活的细胞也没什么效果。 “妹妹就没有什么好办法?”韩明灿迫切的想把自己脸上的伤疤去掉。一个花季女儿,谁不想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姚燕语沉吟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怕姐姐不肯。” “你说。”韩明灿的眼睛里又燃起了希望。 “就是要把你这道伤疤的死皮割掉,露出新鲜的伤口,再用我的生肌粉,半月伤口痊愈,之后用我配置的祛疤膏,可跟云漾姑娘的伤一样,疤痕全无。” “再割一次?!”韩明灿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只这么一想,就觉得那伤疤隐隐作痛。 姚燕语知道她是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 “会很痛吧?”韩明灿下意识的问完,又摇了摇头,“别……这个不着急,容我再想想吧。” 姚燕语只得劝道:“姐姐不必担心,你这疤痕是小时候留下的,现在过了八九年,已经不怎么明显了。” “嗯。”韩明灿点点头,心里却摇摆不定。 第二天韩明灿吃了午饭方回,临走时姚燕语还是给了她两瓶药膏,说让她每天坚持用,多少还是有点效果的。韩明灿拉着姚燕语的手依依不舍,说等姚总督进京述职时便请她去镇国公府住两日。 姚燕语微笑着答应,送她出了蜗居小庄的庄门,看着那辆豪华的四驷马车被家丁护卫前呼后拥着远去方转身回去。回房后,冯嬷嬷进来回道:“姑娘,韩姑娘送来的两箱东西奴才已经查点过了,这是清单,请姑娘过目。” 姚燕语并不怎么在意:“东西都很贵重吗?” 冯嬷嬷忙道:“的确贵重。这两箱子既不是金银,也没有绸缎,竟全都是珠宝。而且,大多是原石,并没有做成首饰。奴才私自打开了一匣子珍珠,我的娘哟!那珍珠每一颗怕都有龙眼大小,最难得的是一匣子珍珠怕是有百余颗,颗颗都是一样大。成色也极好,今年过年姑娘还没打几件像样的首饰,倒是这珍珠可以先串个项链带,再做一副耳珰和珠花。能配成一整套。” “哦?”姚燕语有些惊讶,韩明灿根本就没提谢礼的事儿,姚燕语也没问。她原想着不过是几样首饰装了大盒子,风风光光的抬了来罢了。却想不到居然是如此大手笔。于是起身道:“带我去瞧瞧。” 冯嬷嬷带着姚燕语到了后院的厢房,蜗居小庄主院的三进院子最后面是一栋三层的小木楼,夏天可避暑乘凉,院子里有玲珑山石培着一株苍劲的老梅,东西厢房被姚燕语当成了库房,存放一下暂时用不到的东西。 韩明灿带来的两个大箱子就被放在西厢房里。冯嬷嬷命人开了房门,和姚燕语进去,又拿出钥匙来亲自开了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一个的红木雕花一尺见方的小箱子。 冯嬷嬷随手拿起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匣子玉石原石。 姚燕语走过去随手拿了一块玉料在手里,便觉得温润沁凉,再看玉质纯净无暇,水头十足,便知道这是极好的玉料,只是她不怎么懂,也不知道价值几何。 冯嬷嬷便捏了一块,说道:“这个可以给姑娘雕一支玉簪。这个可以雕一对手镯。咱们的铺子里现就来了一个能工巧匠,专门雕琢玉器,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回头姑娘喜欢什么花样,让他给姑娘雕琢几件把玩儿?” 姚燕语笑了笑,把玉料放回去,说道:“先放着吧,我暂时也没什么想要的。” 冯嬷嬷又开了一个小箱子,这个里面装的是一些鸽子卵大小的红绿蓝紫各色宝石,足有二十几块。姚燕语随手挑了一个蓝色的拖在手心里,但见宝石通透清澈,带着微微的一点紫,迎着阳光一晃,六芒星倏地一闪,足以晃瞎人的眼睛。 姚燕语笑道:“这个好,叫人拿去给我做个胸扣,就别在我那件白狐毛的斗篷上。” “哎,好。”冯嬷嬷笑着拿了帕子,把姚燕语挑的这颗蓝色的宝石包了起来。 姚燕语又问:“那些珍珠呢?” “在这儿呢。”冯嬷嬷又打开另一个大箱子,里面也有几个小匣子,冯嬷嬷检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满满的珍珠。笑道:“姑娘瞧瞧,还有一匣子粉色的小珠子,大小配起来,做珠花刚好。” “这个珍珠挑出一些来大小配着做成一条项链,一对耳珰,再挑一颗最大的做成一支银钗凑成一套等父亲来的时候交给他,就说是我给雀华明年的生辰礼。” 冯嬷嬷忙笑着自责:“哟,瞧奴才这记性,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过了年正月十八就是三姑娘生辰了,现在赶着去做首饰应该还来得及。” “这个几块小点的红宝石难得的成色一致,拿去用金子镶嵌一对镯子,给大姐姐吧,过了年出了国孝,她也可以戴红的了。她又怀着身孕,身子弱,听说金子压邪气。” “姑娘说的是。”冯嬷嬷又叫翠微把那八颗花生大小的红宝石捡了出来,用帕子包好,回头拿去收拾铺子里叫工匠去做。 之后,姚燕语又挑了些宝石玉料,分别给家中老太太,太太,长嫂,还有两位兄长以及父亲每个人都有一两样东西。如此分派下来,那些真珠宝石以及上等的玉料几乎去掉了一半儿。 其实姚燕语心里也挺心疼的,但她更明白如果没有总督府,自己在大云朝什么都不是。姚总督庶女的身份虽然不算高,但目前还是她的庇护。 她给韩熵戈治伤的事情是瞒不住的,等着那些人来问,还不如自己主动些,把东西送上去,将来也更好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碌,也很清闲。 姚燕语每天都忙着翻看《太平经》,但每天都是看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厌烦了。那些晦涩难懂的词句她看一会儿就头疼,完全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但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太乙神针’有更好的治疗效果,也为了自己不会在某一次的治疗过程中脱力昏倒造成医疗事故,姚燕语每天还得忍着那股烦躁的心情去一字一句的看那些句子。 有时候她也想过放弃,她是一个外科医生,从一开始学的就是西方医术的一整套,如今却忽然研究了中医,这还不算,还要去练什么莫名其妙的玄学气功,这太不科学。 不过放弃也只是烦躁到极致时的一点发泄而已,她不能真的就放弃了。因为这里没有完整的西医外科那一套仪器设备,甚至连注射器都没有,离开了中药和斟酒,她所谓的医术根本无法施展。 姚燕语无不悲哀的想,自己这真是找罪受啊! 干嘛不安安稳稳的做个大家闺秀,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就算不如姚凤歌嫁的风光,能夫唱妇随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就好了呢? 答案自然是不行。姚燕语同学一天不看医书,一天不折腾那些草药银针什么的,心里就觉得空空的,好像是大烟鬼离了烟一样,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 而就在姚燕语在被《太平经》折磨的要死要活的这些日子里,灵溪郡主正全面发动自己的力量,为姚姑娘找婆家。并且,灵溪郡主能量惊人,不过五六日的光景,就把一叠庚帖送到了定候府三少夫人的手中。 姚凤歌捏着这一叠十二三张庚帖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恰好苏玉祥从外边进来,见了姚凤歌手里的一叠大红庚帖,蹙眉问:“你拿的什么东西?” “庚帖。”姚凤歌头也没抬,认真的翻看着。 “这么多?”苏玉祥在她身边坐下来,随手拿了一张被放下的翻开来看:“周淙,大理寺卿周正函之次子,生于庚辰年丙子月甲丑日戊戌时……” “这个也不行。”姚凤歌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另一张庚帖放到一旁。 苏玉祥忙又捡起来看:“赵书兴,国子监祭酒赵光云之嫡次子,生于……” 姚凤歌把庚帖都看了一遍,然后随手放到一旁,抬起手来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苏玉祥把庚帖再拾起来一一看过,发现这些都是朝中六品以上三品一下官员之子的庚帖,因问:“你要给谁保媒下这么大的功夫?” 姚凤歌缓缓地站起来,走到窗前的榻上缓缓地坐下去,珊瑚忙拿过引枕来给她舒舒服服的靠着。 苏玉祥又跟过去靠在她身边,追问:“大长公主让你给三妹妹挑女婿?可这些人的门第也有些低了吧?都是四品五品官员之子,而且都没有嫡长子,还有几个庶子,这样的人选大长公主能乐意?” 姚凤歌轻笑:“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去管三妹妹的婚事?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的妹妹操心罢了。” “你妹妹?”苏玉祥一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岳父大人来信了?” 姚凤歌笑了笑,没接话。 “可你选的这些人……以我看,都配不上二妹的人品嘛。”苏玉祥嗤笑一声,把那一叠庚帖都丢回到桌子上。 这些人选的确不怎么样,主要不是门第低,其实姚凤歌也知道姚燕语一个庶女,想要高嫁除非做填房,要么男家有别的什么不足之处,比如身体残疾什么的,不然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这话从苏玉祥的嘴里说出来,姚凤歌听着心里就不怎么舒服,因淡淡的笑道:“这几家的门第是低了点,不过只要对方人品好,肯上进,也算是良配了。” 苏玉祥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笑道:“她可是你的妹妹,若将来嫁的不好,整天哭天抹泪的最后还是你操心。再说了,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岳父岳母虽然不在京城,但你也不能一个人就把这事儿定下来吧?若是嫁的好还罢了,若是嫁的不好,将来落下不是的人可是你,我这话是为你好,你可想仔细了。” 姚凤歌听了这话一怔,一肚子的怨气都别在了心里。 苏玉祥这话她何尝不曾想过,尤其是这个庶妹又不是一般的庶妹,她还指望着将来能跟这个妹妹在京城守望相助,互相帮扶呢。越是想这些,姚凤歌心里烦躁,索性把那些庚帖都推去了一旁。 姚凤歌为姚燕语另择婚事的事情便如差了翅膀一样飞出定候府,一直帮着姚凤歌的人是灵溪郡主,丰少琛自然很快得到消息。 丰公子当时正在丰老夫人跟前陪坐说笑,听了他二婶娘杨氏的话就愣住了。 原来丰宗邺庶出的弟弟丰宗敛有个儿子,取名丰少瑱,今年十九岁,因从小生的体弱多病,一年到头都是药吊子不离火的主儿,丰宗敛的生母是丰老夫人当初的陪嫁丫鬟,早就病死了,丰宗敛虽然是庶出,但丰老夫人对他一直不错,从小跟丰宗邺一起读书,后来娶妻生子,如今也是个五品京官。 丰宗敛的夫人杨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膝下只有这一个病怏怏的儿子,两外还有两个女儿皆是庶出。 二太太杨氏听说了姚家二姑娘有绝世医术,且她的嫡姐又在为她张罗婚事,便动了心思,想请丰老夫人去跟灵溪郡主说说,把姚燕语聘进家门给自己做儿媳妇,这样她儿子这胎里带来的沉疴说不定能去了根儿。且又白赚了一个媳妇,何乐而不为? 杨氏的话说完,丰这老夫人还没说什么,丰少琛便急了:“这娶亲和看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按说,这里婆媳两个说话是没有小辈儿插嘴的份儿的,但丰少琛是丰老夫人的眼珠子,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宝贝疙瘩,杨氏心里在不痛快也没说什么。 丰老夫人倒是笑骂了一句:“你少在这里瞎混了,去里面暖阁儿里躺一会儿去吧。” “是。”丰少琛再怎么娇生惯养,也知道自己刚刚是说错了话了,便起身跟杨氏躬了躬身,一脸不高兴的走了。 丰少琛走后,丰老夫人不满意的瞥了杨氏一眼,说道:“你说话也不挑个时候,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老夫人偏心至此,杨氏也不敢说什么了,谁让自己的丈夫是庶出呢。只得赔着笑脸说道:“媳妇也是一时情急,瑱哥儿这两日说什么也不吃药,一直耍脾气,媳妇是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这婚事成不成的可两说着,媳妇只求老太太开个恩典,请那姚姑娘来家里给玶儿诊治一下也好。” 第六十四章 峰回路转,亲事初提 丰老夫人淡淡的说道:“单说治病呢,我觉得也不怎么妥当。人家姚二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与瑱儿男女有别,这没到万分紧要的时候,还是别跟人家张着个嘴。那姚远之也不是个软柿子,省的咱们自讨没趣。” 杨氏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丰老夫人便摆摆手,说道:“这事儿不要再说了。你先去吧,我也累了。” 杨氏不敢多说,只得福身告退,悄悄地出了丰老夫人的院子。回去的路上到底不甘心,便转了个弯儿去了郡主府,想找灵溪郡主帮忙。 丰少琛自从知道杨氏有心要替儿子求娶姚燕语之后心里一直闷着一股无名之火,但丰老夫人不许他多嘴,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一直郁闷着。 几日后丰少琛不愿闷在家里,便找借口去探望韩熵戈的伤穿戴整齐出了宰相府直奔镇国公府。 此时韩熵戈的伤已经基本痊愈,正拄着拐杖在烧了地龙的花房里缓缓地走路,丰少琛见了便更想起姚燕语的好来,因在一旁自顾叹道:“如今我才知道,‘红颜命薄’这四个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熵戉这些日子也没出门,基本每天都陪在他哥哥身边,丰少琛来了,他自然也陪坐左右,听了这话后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又为哪位姑娘发牢骚?” 丰少琛又叹了口气,说道:“还有谁?自然是给世子爷疗伤的姚姑娘。” “姚姑娘?”韩熵戉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诧异的抬头看向丰少琛:“姚姑娘怎么了?” 丰少琛便把自己二婶娘想替丰少瑱求娶姚姑娘,想借着姚姑娘的绝世医术医好儿子的病,又得了一个贤惠媳妇的话说了一遍,又自嘲的哼道:“我不过说了一句治病和婚姻是两回事,便惹得大家都不痛快。可这种事情对姚姑娘来说——”丰少琛气愤的顿了顿,终究是没忍住,叹道:“这对姚姑娘也太不公平了!” 韩熵戉犀利的眸子暗了暗,正待要说什么,被韩熵戈一个眼神给压下去。 韩熵戈缓缓地走到一子跟前,把手里的拐杖递给旁边的卢军医,转身落座,接过身后的丫鬟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两口,才开口:“你那个堂兄我听说从小身体不好,是胎里的病根儿?” 丰少琛叹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活到今年一十九岁,吃的药比饭还多,偏生性子还很孤僻,简直就是个多愁多病身!这些日子天气寒冷,据说越发的不好,连药都不肯吃了。我看他们都是病急乱投医!想不出来的法子都要想了。” 韩熵戉生气的哼道:“那也不能白白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他的命是命,人家姑娘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也这么说的!”丰少琛愤愤的。 “行了,这事儿也不是你们能挂在嘴边上的。”韩熵戈皱眉道,“以后说话都注意些,这样的议论只能让姚姑娘更尴尬。” “嗯,世子爷说的是。”丰少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里却另有打算。 韩熵戉却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往外走,且冷冰冰的丢下了一句话:“我这就去跟母亲说。” “回来。”韩熵戈沉声道。 “大哥!”韩熵戉站住脚步回头生气的看着他大哥,“姚姑娘是我们的恩人,我不能看着那些人胡乱打她的主意。” “说到底她总归不是我们家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亲戚,就算是母亲也不能干涉她的私事。我们只能尽可能的帮她,明白吗?” 韩熵戉是个急性子,听见他大哥阻拦,急得跺脚:“那我们怎么帮?这一次有老夫人拦住了,下一次呢?不一定什么人家也惦记上了,不是家家都有丰老夫人这样的明白人的。而且,她若不是因为给你治伤,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招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会想办法的。”韩熵戈说着,把茶盏放下,抬手要拐杖。 “哥,你有什么办法?” “你别管了。我出去一下,你陪着少琛说说话。”韩熵戈跟丰少琛点了点头,拿过拐杖杵着,一瘸一拐的出了花房。 丰少琛和韩熵戉并肩站在花房的门口,看着厚重的门帘忽的一下落下来挡住了视线,忍不住轻叹道:“世子爷到底是什么主意?” 韩熵戉心烦的摇头:“我哪里知道?” 韩熵戈从花园里出来,一瘸一拐的上了一只竹椅小轿。旁边有小厮立刻拿了狼皮褥子来盖在他的腿上。姚姑娘说了,伤了筋脉不能受冷,受冷的话影响恢复速度,所以保暖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猞猁裘裹着身体,狼皮褥子严严密密的盖着腿脚,韩熵戈舒舒服服的靠在竹椅小轿上,吩咐:“去母亲那里。” “是。”抬轿子的家丁答应一声,抬着竹椅小轿抄近道从两府之间的角门拐过去,直接去了凝华长公主平日起居所在的凝瑞堂。 凝华长公主正在同韩明灿下棋,韩明灿刚被母亲吃掉两个棋子,正托着腮想对策,而凝华长公主则一脸闲适的喝茶一边微笑着看女儿冥思苦想的模样。 韩熵戈进来给母亲请安,长公主忙叫他在身边的榻上坐了,说道:“我看你走路的样子越发顺了,今儿走了多少时辰?” “还是走了一个时辰,并没有多加。母亲说过,要循序渐进,不能心急。” “嗯,你听话就好。”长公主满意的点头。 那边韩明灿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落子,因朝着韩熵戈招手:“大哥,快来帮我。” 韩熵戈笑道:“我也不是母亲的对手,怕是帮不到你的。” “那我还是直接认输好了。”韩明灿直接把手里的棋子丢回去,无奈的拍拍手,转头要茶。 凝华长公主和韩熵戈母子二人相视一笑,脸上皆是宠爱的表情。 母子三人一起喝茶,然后凝华长公主问儿子:“你怎么忽然这个时候来了?” 韩熵戈跟母亲说话从来不兜圈子,而且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便把丰少琛刚说的话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因为给我治伤的缘故,让姚姑娘徒增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这让儿子心里很内疚。儿子觉得那姚远之家财丰厚,虽然不能说富可敌国,可姚姑娘也不至于缺了珠宝钱财。儿子担心在这样闹下去的话,姚姑娘的后半辈子怕就毁在这些人的嘴里了。所以这事儿母亲还得想办法给压下去。” 凝华长公主冷笑道:“人家治病救人怀的是一片好心,这些人却为了一己私利生出这些龌龊的想法来,真真可恨。” 韩明灿也生气的说道:“以我对姚姑娘的了解,她那个人绝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她只想清清静静的过她的日子,与人无尤,与世无尤。可这些人偏偏就不给她清净。” “这个世上哪有真正的清静?”凝华长公主叹道,“想不受这些人的牵制与滋扰,自己就应该先强势起来,有道是‘弱肉强食’,她一个小姑娘家只靠着一个嫡姐在京城还是个三灾八难不怎么靠得住的,怎么不叫人去欺负?” 韩熵戈说道:“所以儿子才来找母亲想个办法。进了腊月,那姚远之就该进京述职了。我们只需护她这半个多月即可。” “嗯,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凝华长公主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叹道:“说起来,只要给她一桩合适的姻缘,早早的定下来,那些人也就都死心了。” 韩明灿看着长公主别有深意的微笑,惊讶的问:“母亲也说这样的话?可是母亲也看中了姚姑娘的人品,想把她娶进门来给我做嫂子?” 凝华长公主本来是想着女儿的姻缘未定,自己哪有心思去管别的姑娘,却没料到女儿忽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是她从未想过的,于是愣了一下,迅速回神,嗔道:“胡说什么?我们家哪里有合适她的人?” 韩明灿忙闭上嘴巴不敢多说,悄悄地朝着韩熵戈做了个鬼脸,低头摆弄茶盅去了。 韩熵戈也为妹妹的话一愣,不过他继而又笑了:“妹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现如今父亲手下也颇有几个年轻的将领尚未娶亲,倒不如母亲认真给姚姑娘做个媒,总比那些不靠谱的人胡乱拉拢的好。” 凝华长公主沉吟片刻,说道:“这事儿可大可小,那姚姑娘虽然是庶出的女儿,可也是姚远之亲生的。她姐姐又是定候府的少夫人,这里面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可不考虑周全。” “母亲说的是。但也正因为这样,儿子才觉得这事儿由母亲出面会更好一些。”韩熵戈的目光平静而严谨,寥寥几句话便已经饱含深意。 凝华长公主缓缓地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问:“你说那些年轻的将领里面,谁的前途更好些?” “卫章。”韩熵戈毫不犹豫的说出这个名字。 “定远将军,卫章?”凝华长公主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 韩熵戈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这人真的可靠?”长公主再次表示自己的疑问。 “母亲,若不是妹妹心中有喜欢的人,我是想让他做我的妹夫的。”韩熵戈看着长公主脸上迅速变换的精彩神色和妹妹惊呆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这事儿我跟父亲也商量过。只是父亲跟我的意思是一致的,我们都希望妹妹能嫁给她喜欢的人。” “大哥!”韩明灿又羞又气的瞪了韩熵戈一眼,又转身朝母亲撒娇:“母亲,你看哥哥说什么嘛!” 凝华长公主微微一哂:“这有什么?我跟你父亲和哥哥的想法是一样的。你都这么大了我们都不着急给你张罗婚事,还不就是想让你称心如意嘛。” “母亲!”韩明灿的脸登时通红,抬手把茶盏一放,起身跑了。 凝华长公主跟儿子相视一笑,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她从姚姑娘那里带回来一些药膏,说是一直用会淡化她下巴上的那道疤痕。哎……” “这事儿我知道。如今我们认识了姚姑娘,母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妹妹也跟我说了,姚姑娘有法子把她脸上的疤痕去掉,只是她自己怕疼。不过我想或许姚姑娘那药膏也会有效果的,母亲不必为此事忧心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卫章的事情定一定。” 凝华长公主听了儿子的话后,点了点头:“你跟你父亲都看好的人,我自然没话说。只是姚远之这个人精明的很啊!再说,让我们去拉拢他……”凝华长公主笑了笑,面带不屑之色。 韩熵戈微微叹道:“母亲,我们看重的不是姚远之,是姚二姑娘啊!” 凝华长公主诧异的看着韩熵戈,渐渐地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卫章是自己人,姚燕语才是他们镇国公府要拉拢的人。这话乍一听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姚燕语的绝世医术,又不难懂了。 接着,韩熵戈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儿子最近了解到卫章对姚姑娘颇为上心,连那日姚姑娘为儿子疗伤时用的那套刀具都是卫章费劲心思专门弄来,早就准备送给姚姑娘的。虽然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姚姑娘的意思,但最起码如果她嫁给卫章,卫章会真心待她。” “这就好了。”凝华长公主叹道:“一个姑娘家,这一辈子最最重要的是能嫁给一个真心待自己的男人。你娘我自问比别人磊落的地方就是算计也算计到明处,大家各取所需才是最好的结果。这事儿我去办,你放心吧。” “母亲答应的事情,儿子自然放心。” …… 韩明灿从长公主这里出去后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去了镇国公府那边的花房。 丰少琛是个清雅文秀的公子,韩熵戉从小习武,偏偏对那些‘之乎者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便分开了。丰少琛去找自家姐姐说话,韩熵戉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茧绸裤褂在花房里练拳。 韩明灿进来时韩熵戉刚打完一套拳,他强健有力的拳脚自如的收起之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转身要手巾擦汗时看见妹妹,立刻笑了:“你不是陪母亲下棋呢吗?怎么大哥一过去你就跑出来了?” “二哥。”韩明灿拿了丫鬟手里的帕子给韩熵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得明艳动人。 “嗯。”韩熵戉对这个妹妹向来宠溺,又因为她小时候受了伤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疤的缘故,对她更是疼爱,从没大气哈过一口。 韩明灿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丫鬟识趣的福身退下,韩明灿才凑近了韩熵戉的耳边,悄声说:“刚大哥跟母亲说,想给定远将军和姚姑娘保媒。” 韩熵戉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之后又笑了笑:“挺好的。卫章是个重信义的人,如果这门亲事成了,他肯定会善待姚姑娘。” 韩明灿盯着韩熵戉的脸,神色不忍,半晌方叹道:“二哥,我觉得如果你去跟母亲说你的心里话,她会先考虑你的想法的。” 韩熵戉笑了笑,拿过韩明灿手里的帕子擦着脖子上的汗,说道:“我的一切都听从母亲的安排。” “二哥?”韩明灿被那一笑给笑得心中一痛,心爱的人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了。 “刚我听丫鬟们说后面园子里的梅花开了,灿儿可要二哥陪你去折一枝来插瓶?” 韩明灿无奈的笑了笑,把心里的事情暂时放开,转身唤丫鬟:“来服侍二爷更衣。” 远处花架子旁侍立的小丫鬟忙捧着韩熵戉的皮袍靴子等上前来,一起动手伺候韩二公子穿戴完毕,兄妹二人出了暖融融的花房去后花园摘梅去了。 …… 却说丰少琛从国公府出来之后上了马车,走到回家的半路上忽然叫住了车夫:“先不回家去。” 前面车辕上坐着的唤作引鹤的小厮是丰少琛的心腹,引鹤听了自己主子爷的吩咐,立刻让车夫停车,转身问车里:“爷,您想去哪里?” 丰少琛掀开车帘子吩咐:“我们出一趟城。” 引鹤忙劝:“天色不早了,爷再不回府的话老太太该叫人出来寻了。爷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的话,让奴才去可好?” 丰少琛想了想,说:“这个时候去的确有些不妥。” 引鹤不知道自家爷说的什么事情不妥,一时不敢接话。 “引鹤,你替我走一趟。”丰少琛说着,随手在自己的腰上解下一枚和田玉佩,“你去一趟城外的牧月小庄见一见姚姑娘,把这个交给她。” “哟!”引鹤吓了一跳,绝不敢伸手接那玉佩,无奈的叹道:“爷,您这是想做什么呀?”这可是私相授受,被人传出去不但毁了人家姚姑娘的名声,于宰相府来说也不是好事儿。 “没用的东西。”丰少琛骂了一句,伸手抓过引鹤的手把玉佩塞给他,“你替我走一趟,替我传一句话给姚姑娘。” “什……什么话?”引鹤暗暗地叫苦,99999派什么差事不好,偏偏是这样的差事,自家爷若是送东西给别的姑娘倒也罢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就算是闹出来,以宰相府的势力,直接把那姑娘抬进门来给爷做个贵妾也就完了。可人家姚姑娘现在名头多大啊,这事儿若是让老大人和大人知道了还不得把自己打个半死? “你告诉姚姑娘,让她放心。”丰少琛意味深长的一笑,把引鹤给笑得浑身发毛。 “爷,您这……奴才就这样去,人家姚姑娘也不见得会露面啊!” “你不去怎么知道?!”丰少琛不由分说把引鹤推下了车,又吩咐后面的随从,“给他一匹快马。” 引鹤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催马疾行出城直奔牧月小庄。 姚燕语现在住在蜗居,引鹤去牧月小庄根本找不到她,不过引鹤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气,再说这玉佩可是少爷的随身之物,岂能随便给什么下人?于是在牧月小庄没见到姚燕语,引鹤又打马如飞直奔蜗居小庄。 这一通奔波下来天色渐黑,姚燕语正窝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借着灯光看书,京城里那些有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她自然也通过冯友存这个忠仆听到了一些,烦恼自然是有,但却也没有战战兢兢。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早就想过的事情,她修习医术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这是早就溶入她骨血里的本能,让她看着一个伤病患者而不管不顾,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只是没想到会如此高调,先是救治燕王之女,后又救治长公主之子。 一个姑娘家懂得精深医术本来就是一个很好地话题,足够那些闲来无事的女人们嚼很久的舌根子,何况这个姑娘还是官宦之女,又救了镇国公世子。所以,如果这个时候京城里风平浪静,对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才有鬼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姑娘岂是他一个粗鄙下人说见就能见的?!”外边传来冯嬷嬷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清净,“什么宰相府?宰相府好端端的让一个小厮过来传什么话?休要信他,直接打发出去完事!”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把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直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伸腿穿上精致的金线串珠木屐子懒懒的下了暖榻。 冯嬷嬷刚好训完了人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盅热汤,见姚燕语往外走,忙道:“姑娘累了吧?这银耳莲子羹刚刚好。” 姚燕语看着冯嬷嬷把汤盅放到炕桌上,打开盖子往汤碗里盛莲子羹,问:“刚外边是谁?” 冯嬷嬷回道:“是外边的小厮来回说有个人说是宰相府的人,奉命来给姑娘送东西。奴才问了,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厮,一个人来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事儿,说不定是谁打着宰相府的人来胡闹呢,就叫他把人打发走。” 姚燕语也没在意,接过汤碗来轻轻地吹着热气。没多会儿的功夫麦冬又进来,见姚燕语在吃银耳羹便乖乖地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什么事?”姚燕语把汤碗放回炕桌上,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嘴角。 麦冬忙上前回道:“回姑娘,申姜说,宰相府来的那个人说什么也不走,说他是丰家大少爷的随从,有要紧的事情一定要见姑娘才行。” 冯嬷嬷不高兴了,转头训斥麦冬:“胡说!他一个男子岂能随随便便见我们姑娘?他把我们这儿当成什么地方了?再不走,就叫人给我打出去!” “嬷嬷也不要生气。”姚燕语说完又吩咐麦冬:“你出去告诉他,有什么话让他直接说,我这会儿功夫不见外人。” 麦冬答应着要下去,姚燕语又对冯嬷嬷说:“不然嬷嬷也去瞧瞧,他既然自称是宰相府的人,怕也不会有什么失礼之处。他有什么话,嬷嬷裁度着办就是了。若让他一直在这里胡闹也不是个办法。” 冯嬷嬷听了这话忙福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姚燕语点点头看着冯嬷嬷出去了,方把脚从木屐子里脱出来,穿着棉袜踩在地毯上伸展着腰肢。 最近天气冷了,她不方便出去运动锻炼,恰好《太平经》里记录了一种类似五禽戏的健身操,开始的时候姚燕语不怎么懂,但经不住看的次数多了便慢慢地领会了一点,现在她能勉强练习几个动作,配合着呼吸吐纳之法,每天坐的久了便下来练一练,虽然没见什么效果,但作为舒活筋骨的一种方式倒也蛮不错的。 冯嬷嬷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姚燕语一边做着一个揉按后腰的动作,见了冯嬷嬷进来也没停下,只问“怎么样?” “他拿了一枚玉佩,说是丰少爷给姑娘的,还给姑娘传了一句话,说叫姑娘放心。”冯嬷嬷显然有些不信,看姚燕语没说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奴才让他把玉佩拿回去了,也给了他一句话:我们总督府虽然不及宰相府,但也不是谁想踩就能踩的地方。” 姚燕语听完,莞尔一笑:“嬷嬷,你肯能想多了。” “但愿是奴才想多了,不过听说宰相府一向最注重规矩,想不到他们家少爷居然如此随性。”冯嬷嬷对这件事情很不满意,这私相授受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姑娘的名声可是要毁了!到那时难道要让自家姑娘给那个漂亮的跟姑娘一样的公子哥儿去做妾侍?!宰相府的水可不是那么好蹚的,自家姑娘进了那道门槛,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姚燕语自然明白冯嬷嬷的意思,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她再也没想到,第二日丰少琛居然亲自找到了蜗居小庄。 丰少琛身为宰相夫人最疼爱的嫡孙那也不是吃一把米长大的,他从小在内宅跟丰家的女眷们混在一起,别的本事没有,瞒天过海的本事几乎是炉火纯青。他想甩开家里的家丁护卫只带着一个贴身小厮去蜗居小庄那简直是太容易了。 只是,丰大少爷也没想到自己眼看着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姚姑娘了,却被偶尔闲了没事出城散心的定远将军遇了个正着,而且还是在姚姑娘的家门口。 “卫将军!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丰少琛虽然是郡主之子,但无官无爵,见了定远将军自然要先见礼。 卫章依然骑在马上朝着丰少琛点了点头,说道:“是好巧。只是此处山郊野外的,丰大公子来此怎么只带了一个随从?” 事实是这样的,昨晚引鹤从蜗居小庄回城的时候恰好遇见了长矛,长矛是卫章肚子里的蛔虫,他家主子想什么他这个长随基本是门儿清,长矛原本也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如何帮着他家主子讨好姚姑娘的,见了引鹤未免多说了几句,然后一不小心套出了重要的事情,立刻回府告诉了卫章。 是以,卫章一大早的便出城来此,等候丰家大少爷现身了。 丰少琛淡然一笑:“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我心里烦闷随便出来走走透气,带的人多了徒增烦恼。” “原来丰大公子喜欢清清静静的逛郊外。倒是我打扰了你的雅兴。”卫章笑得也很淡然,目光冷清清的扫过丰少琛那张比姑娘还漂亮的脸蛋儿,有显而易见的不屑之色。 “哪里哪里。不过在此处遇到卫将军还真是意外。”丰少琛嘴上同卫章客气,心里却老大不乐意,好端端的冒出这么个莽夫来,自己的计划全打乱了。 卫章轻笑:“这座小庄子曾经是我卫家的产业,我今天来也不过是随便看看。” 卫家那点事儿云都城里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那个谋夺嫡系财产的卫二斗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丰少琛再不问世事也知晓一二,于是惊讶的问:“原来此处曾经是将军府上的产业?那将军此行莫不是想要将此处庄园再收回去?” “我是有重整家业的打算。”卫章不动声色的回道。若是拼心计什么的,十个丰少琛也不是卫章的对手,他那一脸的焦急被卫章看在眼里,心里升起一丝无明业火。 丰少琛眉头一皱,盯了卫章一眼,欲言又止。 卫章淡然的回视着丰少琛,亦不说话。 到底是丰少琛年纪小些,比不过卫章心机沉稳,先绷不住了:“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卫将军回见了。” “哦?”卫章略带惊讶,“丰公子不是来散心的吗?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丰少琛心中不快,又不好翻脸,只得淡笑一声,说道:“在下有些口渴,想去那边庄子里讨杯水喝。” 卫章淡然一笑:“那正好,我也想去庄子里看看有什么变化,不如咱们一起吧。” “……”丰少琛一口气窝的心口疼,心想这莽夫怎么这么讨厌! 卫章却已经拉了一把马缰绳往那个挂着‘蜗居’匾额的木制门楼走去。引鹤不敢怠慢,忙牵了他家少爷的马缰绳跟上。丰少琛端坐在马上一肚子的郁闷没处宣泄,窝的俊美小脸蛋儿上浮着一层微红。 有贵客来访,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守门的家仆报进去,蜗居主院门口当值的田螺听说是定远将军和宰相府丰大公子来访便不敢怠慢,忙转身进去找半夏。 冯嬷嬷听说这两个人来,自然皱起了眉头,但说到底这回来的一个是将军一个是郡主嫡子,不是能随随便便能打发出去的,于是只得先叫田螺把人请至前院正厅奉茶,自己则进去跟姚燕语回话。 对姚燕语来说,丰少琛和卫章都不是陌生人,但却也不是什么至亲。 就算大云朝的男女之防没那么严格,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也不好就这样出去相见,她自己是不怎么在乎,可却也要顾忌一下世俗之礼。 于是说道:“嬷嬷出去,见了他们二位就说我卧病在床,不便相见。二位贵客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了,咱们能办就办,不能办也没办法。” 冯嬷嬷想了想也只得这样,便到前面去客客气气的把姚燕语的话说了。 丰少琛一听便急了:“姚姑娘是什么病?她自己不是懂医么?” 卫章则淡定了许多,不等冯嬷嬷说话便道:“我只是路过,睹物思旧,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所以想在这小庄里转一转,看看旧时风景。不过既然姚姑娘身上不好,那就只好改日了。”说完,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又看了丰少琛一眼,问:“丰大公子,咱们茶也喝过了,不如一起走吧?” 丰少琛一万个不想走,但这茶也喝了凉盏了,也没什么借口留下了。 而且若是此时不跟这莽夫一起走,回头他把此事给捅出去,与自己不好倒在其次,若是坏了姚燕语的名声可就是罪过了,于是不得不起身对冯嬷嬷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告辞了。等我回城便禀明祖母,派太医院的人过来给姚姑娘瞧病。” 卫章依旧是淡然一笑:“太医院里的人未必比姚姑娘医术更高,我看还是别叫他们来扰姚姑娘的清净了。” 丰少琛又被噎了一下,脸色很是不好看。 冯嬷嬷低着头听这两位在这里明着掐,心里连连感叹:二位要掐请出去啊!别在这里瞎耽误工夫了,难道你们掐的口渴了继续赖在我们这儿蹭茶喝么?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文一武两个瘟神,冯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去跟姚燕语回话。 丰少琛心里不痛快,出了庄子便翻身上马,淡淡的跟卫章道了一声再会便走了。卫章看着那个被自己气走的少年雍容华贵的背影,捏着下巴隐隐的笑。 “爷,咱也回吗?”长矛凑过来看着他家主子的脸色,笑着问。 “回吧。”卫章回头看了看着庄门口的‘蜗居’二字,目光良久没移开。 卫章回去之后便被请到了镇国公府。 凝华大长公主跟镇国公韩巍商议了出面为卫章保媒向姚家提亲的事情,镇国公把卫章叫到自己的书房里问话。 镇国公对自己这名得意的属下很是看重,说话也不兜圈子,直来直往的问:“长公主有心替你做个媒人,只是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所以叫我问你一声。” 卫章愣了个神方拱手问:“不知长公主和国公爷为属下选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镇国公微微一笑:“这个人你自然是见过的,就是前些日子为肃之疗伤的姚二姑娘。” 这件事情太过出乎意料,让卫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自己费尽心思想要做的一件事情,其实在镇国公和长公主来说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韩巍见卫章不语,还以为他在犹豫,因道:“怎么不你愿意?这姚姑娘虽然是庶出,但她身怀绝世医术,容貌秀丽,品性端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当日她救肃之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也应该看的清清楚楚,外边那些谣言不过是子虚乌有。况且……当时她昏厥过去还是你把她抱到厢房安置的,这事儿对你来说没什么,但对人家姑娘来说却是大事啊。” 卫章早就回过神来,待韩巍说完,忙躬身下去:“国公爷,属下对姚姑娘倾慕已久,若长公主能出面保媒,属下感激不尽!” 韩巍见卫章如此,便微笑着点头:“起身起身!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大长公主跟我一定替你谋划周全。” 卫章忙又道谢,喜从心生,一时间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高兴。 韩巍开始还以为卫章是迫于自己和大长公主的面子才不得不答应,后又见这家伙是真高兴,于是笑问:“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那日姚姑娘给肃之疗伤,你怎么就备有一套那种怪异的刀具呢?” 卫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瞒国公爷,那是属下偶然一次在铁匠铺子里遇到姚姑娘,看见她留下来叫人家打造的刀具,因但是铁匠铺子没应下来,属下拿了那副图样另找人打造的。” “哈!”镇国公拍案而笑,“你这小子,原来早就瞄上人家了?” 卫章耳尖一红,微笑着低下了头。 晚上,镇国公跟长公主将此事一说,凝华长公主笑道:“肃儿说的不错,果然早就是‘郎有情’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妾有意’。” “这事儿只要姚远之答应就好了。”镇国公满不在乎的。 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今天找卫章说这事儿是因为定远将军府里没有谁能够为卫将军的婚事做主了,父母早亡,祖父也死了八年,卫家族中的近支只有一个卫二斗现在还在牢里,不然的话哪里轮得到这小子? “我们是为了姚家那姑娘好,总不能人家不情不愿的就把婚事给定下来。”凝华长公主心里想的是如果自己出面保媒,姚远之定然不会也不敢拒绝。姚远之同意了,这事儿就等于定下来了。然而,韩熵戈早就说过,他们在乎的不是一个两江总督,而是身怀绝世医术的姚姑娘。所以这事儿最好还是两情相悦的好。 第六十五章 相约再聚,嫌隙突生 听了长公主的话,韩巍淡然一笑,说道:“卫章说他倾慕姚姑娘已久。有这一句话,难道将来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镇国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手下的将军自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儿,在镇国公的眼里,卫章娶姚燕语这样庶出的姑娘做正室本就是姚燕语高攀。若不是这姑娘的绝世医术,哪里轮得到她嫁给卫章?随随便便哪个王爷家的庶女挑出来,不比姚远之的庶女更尊贵? 凝华长公主跟镇国公多年的夫妻,哪里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却不能点破,为了一件小事坏了二人多年的夫妻情谊,只笑道:“罢了,此事就交给我了。” 镇国公懒得管这些儿女之事,于是脱了鞋子上床:“自然是公主受累,这事儿我本来就是给公主打下手。” 凝华长公主笑了笑,往床里闪了闪身,拉过锦被给丈夫盖好,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韩明灿过来给母亲请安,恰好丰少颖也在,凝华长公主因道:“肃儿的伤已经大好了,这姚姑娘我还没见过呢。是不是找个时间把人家请到家里来,表示一下谢意?” 丰少颖还不知道大长公主要给卫章和姚燕语保媒的事情,听了这话心头一跳,暗想果然来了! 韩明灿则高兴地说道:“女儿也想着此事呢,只怕母亲不得闲,所以没敢说。” “前些日子他们给我送来的那几十株绿萼白梅就要开了。”凝华长公主笑吟吟的看着女儿,说道。 韩明灿拍手笑道:“那正好,我请姚妹妹来家里赏梅。之前我早就许下请姚妹妹来家里一叙的话,只是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总没个消停。这次借着母亲的绿萼梅总算是消了我这桩心事。” 丰少颖思忖了半晌,方提议道:“单请姚姑娘未免冷清,不如把各府的姑娘们都请来。” “也未必都请来。”凝华长公主沉吟道:“只请几家特备要好的吧,定候府的三姑娘是一定要请的,咱们家的不是还有两个姑娘?再只加上你娘家的两个庶妹吧。如此这七八个姑娘凑在一起也尽够热闹了。” 丰少颖忙起身答应:“是,媳妇这就去办。” 商议好了日子之后,韩明灿找出素淡的花笺来给几位姑娘挨个的写请柬,给姚燕语的那一份她让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疏影去送,并另外附了一封书信,措辞十分客气,请姚燕语务必要来。 姚燕语看完请柬和书信之后,微笑着跟疏影说:“你回去告诉二姑娘,请她放心,后日一早我准时过去。” 疏影忙福身答应,又道:“我们姑娘说要派马车来接姑娘。” 姚燕语笑道:“不用,我自己坐车去就好,这一来一回的反而耽误工夫。” 疏影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姑娘说了,派马车和护卫头一天晚上赶过来,第二天早上接了姑娘就走,不但功夫的。” 姚燕语无奈的笑道:“你们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 “长公主说了,姑娘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慢待不得。” 姚燕语轻笑摇头:“这话实不敢当。” 到了那日晚上,镇国公府果然派了一辆四驷马车并十二个护卫来蜗居小庄,姚燕语让冯嬷嬷出面安排这些人的食宿,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就起身,熟悉穿戴后用了简单的早餐便乘坐韩明灿的马车往云都城里来。 这次的赏梅宴说穿了就是给姚燕语和卫章二人制造相见的机会,试探姚燕语对卫章的态度,是以卫章也被韩熵戈早早的约了来。因为姚燕语是姚凤歌的妹妹,韩熵戈又叫人写了帖子约了苏玉祥夫妇。 韩明灿本来是接了姚燕语准备先去给凝华长公主见礼,却不料云琨带着云瑶一起来了,只得住了脚步转身同云琨见礼,以表兄呼之。诚王世子云琨翻身下马,看着盈盈福身的韩明灿伸手虚浮了一把,微微一笑:“灿儿,不必多礼。” 韩熵戉上前跟云琨打招呼,云琨微笑着朝他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韩明灿的脸上,似是舍不得移开。 云瑶随后下车,仰着下巴挺着胸脯走过来。韩明灿侧身微笑着跟她见礼:“郡主。” “二表姐。”云瑶很难得的笑了笑,神色依然高傲。 姚燕语只得上前给云瑶行礼,没办法,人家是郡主,身份摆在那儿,国礼不可费。云瑶等姚燕语深深福下去之后方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必多礼,起来吧。” 韩明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伸手去挽住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以示安慰,然后转头客气的对云瑶说道:“郡主,里面请吧。” 云瑶对韩明灿冷淡的态度也不在意,端着郡主的架子点点头率先进屋。 韩明灿拉着姚燕语的手歉然的看了她一眼,姚燕语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不在意,和韩明灿二人手牵手跟在云瑶之后进屋去了。 韩熵戉把眼前一切都收在眼底,却不动声色,只陪着云琨身旁,笑道:“想不到郡主会跟着来,这下可热闹了。” “她一听说我要来姑母这里,便非要跟来,早饭都没好好吃。”云琨对唯一的嫡妹一向纵容。 “瑶儿跟母亲姑侄情深,这也是常理。”韩熵戉笑道。 云瑶见着凝华长公主后行礼请安毕被凝华长公主拉到身边坐下,姚燕语便已经上前去盈盈下拜。 “灿儿,快把姚姑娘扶起来吧。”凝华长公主眉眼带笑,面色和蔼可亲的低头细细的打量着姚燕语。 姚燕语专门挑了一件素雅的香草米色的襦裙,暗纹流彩锦缎的面料迎合着光影的变化显出深浅不一的芝兰纹样,裙角袖口皆用蜜色丝线细细密密的绣出层层叠叠的樱花花瓣,腰间玫瑰紫色蝴蝶绦子束腰,下面缀着一块莹白的和田玉佩。 一头乌发梳成当下姑娘们最喜欢的流云髻,头上簪着一支浅黄色的纱绢梅花并一根碧玉簪,耳朵上是一对翡翠玉坠,手腕上一对翡翠玉镯。之外再无珠宝装饰,端的是清丽素雅,娴静脱尘。 姚燕语再次福身道谢,然后才被韩明灿拉到一旁落座。 韩家两个庶女韩明琅韩明玦二人跟姚燕语已经见过两面,况且因为同是庶出的缘故,又平白多添了几分亲近,因而上前私下相见,反而很是热情。 这边刚说了没几句话,外边便有人进来回:“定候府三少夫人和三姑娘来了。” 姚燕语闻言一怔,但瞬间又明白过来,长公主请自己过来,绝对不能越过姚凤歌去,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嫡姐,父母不在,长姐为大。 凝华长公主叫人给姚凤歌一张帖子无非是脸面上的事情,想不到身怀六甲的姚凤歌居然在这大冷的天真的出门了,于是忙道:“快请进来。” 姚凤歌和苏玉蘅并肩进门,先上前给凝华长公主行礼。 凝华长公主叫丰少颖把姚凤歌扶住,笑着说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就不要跪来跪去的了,快请坐。来人,快给三少夫人上热茶。” 姚凤歌忙福身谢坐,之后被丰少颖的贴身丫头春雨扶着在一旁的座位上落座。其实她也不想出门的,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正是要紧的时候,又是这种大冷的天气。 然而,如果这次不来,若想见姚燕语恐怕要等到父亲进京述职的时候了,姚凤歌思量再三还是放心不下,才跟苏玉蘅姑嫂二人一起过来,为的就是能见自家妹妹一面,有些话要跟她当面说说。 姚燕语已经起身,待姚凤歌落座后方至跟前,福身下去,低低的叫了一声:“姐姐。” 姚凤歌伸手拉住她,嘴角含笑却红了眼圈儿,话一出口便带了几分疼惜:“怎么瘦了这么多?”想想自己这个长姐要见妹妹还要借着长公主的面子,姚凤歌心里便一阵阵泛苦。 姚燕语心里也浮起一阵阵歉意,姚凤歌说自己瘦,姚燕语却觉得她更瘦,明明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腰身却依然不见臃肿,脸色虽然还好,但却瘦的厉害,两只漂亮的眼睛越发显得大了。恍惚间姚燕语甚至觉得自己为了过的舒服而不顾姚凤歌的处境,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姐姐一向可好?”姚燕语在姚凤歌身边坐下后,低声问道。 姚凤歌握着庶妹的手微微的笑着:“我挺好的,每日按你说的食谱进补,也没怎么孕吐过,倒是少受了许多罪。” 苏玉蘅挤过来笑道:“姚姐姐放心,我每日都替你去探望三嫂子,她饮食药膳都有专人侍奉,绝对出不了岔子。” 姚燕语笑着拍拍苏玉蘅的手:“多谢妹妹费心。” 丰少颖见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便起身问凝华长公主:“母亲,梅园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要不咱们这就过去,一边赏梅一边闲话家常?” 凝华长公主含笑点头:“好,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众人随之起身,姚燕语便抬手搀扶姚凤歌,姚凤歌顺势靠着姚燕语姐妹二人并肩跟在众人之后。 凝华长公主走在最前面,出了房门却不忘回头往后看:“三少夫人有身子的人应当多小心些。不如叫人抬一顶竹椅小轿来?” 姚凤歌忙含笑应着,“多谢长公主关心,我同妹妹一起走一走也挺好的。” 凝华长公主看了丰少颖一眼,丰少颖忙笑道:“还是坐轿子吧,咱们这一路走过去也是不短的一段路呢,三少夫人怀着身子,可吃不得这个苦。” 竹椅小轿一共备了两乘,一乘自然是给凝华长公主的,另一乘则给了姚凤歌。丰少颖问云瑶是否也要坐轿,云瑶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不必了。” 姚凤歌上了竹椅小轿,被四个粗壮的婆子抬着稳稳地跟在凝华长公主之后。 韩明灿和云瑶走在前面,姚燕语和苏玉蘅以及韩家的两个庶女跟在后面,加上一众婆子丫鬟们,一行人旖旎而行,众人除了大红大紫的颜色因国孝不能出现外,鹅黄浅绿粉蓝藕紫等娇艳的颜色穿插交错,却把隆冬之日装点出几分明媚来。 长公主府的后花园自然是与众不同,单单梅园里那五十株绿萼白梅便已经无人能及。 凝华长公主自幼喜欢梅花,皇帝又极宠爱这个嫡亲的妹子,所以有好的梅花先紧着往长公主府里送,因太后去年薨逝,效期未满,长公主今年的五十岁整寿也没有庆祝,这六十株绿萼白梅便是今年皇帝叫人悄悄地送来的给皇妹的寿礼。 绿萼白梅是梅花中的极品,这五十株梅花又是顶级花匠精心培育的,凝华长公主十分喜欢,便叫人在梅园里单独扩出一片地方来安放,并堆砌了玲珑山石以做妆点。 此时气候尚早,绿萼梅还没来得及开放,只是结了一个个花苞,偶然有一两朵等不及的被被风吹开,却已经散发出香甜如蜜的芳香。 女儿家本来就喜欢花朵,姚燕语自然也不例外。阵阵梅香沁人心脾,姚燕语立在丛丛梅树之间,看着瓦蓝的碧空趁着白梅如雪,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好香!” 苏玉蘅凑过来笑道:“姚姐姐,不如吟诗一首,以赞如此好梅花。” 姚燕语轻笑摇头:“你又要看我笑话。” “哪有。”苏玉蘅挽着姚燕语的手臂咯咯的笑,“上次咱们论琴的时候说好了你作一首古诗的,后来到底没作,今儿有如此好的梅花,岂可无诗?” 姚燕语双手合十朝着苏玉蘅,笑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是样样不通。求求三姑娘就饶过我吧。” “谁又认真精通这些?不过是玩的。”韩明灿笑道,“你也不要拘谨,我叫人预备了笔墨,等会儿不拘怎样诌一首来,堵了蘅儿的嘴也就罢了。” 姚燕语这回真的很后悔之前自己没好好地读文科,到此时她甚至连抄袭一首古人的诗词都想不出一首完整的,于是笑道:“能诌得出来我还用求饶吗?真真是不能够的,求二位就别为难我了。” “姚姑娘就是谦虚。”韩明琅笑着凑趣。 姚燕语继续求饶,几个姑娘们说笑到一处,朗朗笑声伴着梅花清冽的芳香飘出很远。 梅园的另一角,韩熵戈,韩熵戉,云琨,苏玉祥,丰少琛和卫章六个人围坐在一座玲珑小亭里,中间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棋,韩熵戈跟云琨对弈,其他几个人观战,旁边有小童在煮水烹茶,众人都不说话,唯有红泥小炉上的水声咕咕。 偶然有笑声传来,打断了云琨的思绪,诚王世子捏着墨色棋子扭头看了一眼笑声传来的方向,微微一笑,伸手落子。 凝华长公主要为卫章和姚燕语保媒的事情只有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和卫章本人知道,韩熵戈兄弟俩自然不会多说,卫章更是罕言寡语,不会多说什么。 因此这件事情云琨等人都不知道,甚至连姚凤歌也不知道,他们还以为这次只是长公主为答谢姚燕语救治韩熵戈而设的一次答谢宴。 云琨一边思忖着棋局一边慢慢的问:“我听说六伯父家三妹妹脸上的伤养好了,用了姚姑娘配制的药粉药膏一点伤疤也没留下,此事可是真的?” 旁边韩熵戉笑道:“自然是真的。” 云琨眼波一转,看了一眼韩熵戉,说道:“那灿儿也可以问姚姑娘讨些药膏来用用嘛。” “这还用说?灿儿正在用着呢。”韩熵戉接过旁边小童递过来的香茶,吹了吹茶末,轻轻的啜了一口。 丰少琛立刻插嘴进来:“姚姑娘的药堪比仙丹,二姑娘用了肯定能如愿以偿。” 云琨俊逸冷漠的脸上泛开一丝暖暖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墨玉棋子轻轻地捻着,眼神是罕见的温和。 韩熵戉下意识的看向韩熵戈,韩熵戈也刚好看过来,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各自收回目光。 “只是,姚姑娘的灵药对灿儿没有多大的用处。”韩熵戈伸手落下一粒白子,惋惜的叹道。 “嗯?”云琨立刻敛了笑意,“此话怎讲?” 韩熵戈便把韩明灿的伤疤年月已久单用祛疤的药膏基本没有效果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云琨眼睛里难得的暖意一丝也无,片刻后方缓缓地问:“那就是说连姚姑娘都没办法了?” “办法也不是没有。”韩熵戉无奈的笑了笑,替他哥哥作出回答,“姚姑娘的伤药对新伤口有效,妹妹若想除去那个疤痕,除非再受一次伤。” 云琨眼神一凛,指尖不经意的一捏,一颗墨玉棋子被捏成了粉末。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在一旁吃茶观棋的苏玉祥忙笑着圆场:“韩姑娘品性高洁,那一点伤疤其实并不妨碍她的雍容气质嘛。” “就是就是。”丰少琛也赶紧的开解,“再说,韩姑娘有长公主和国公爷的疼爱,还有世子爷和二爷在,谁还能因为那一点小小的伤疤让她受委屈?眼里还有没有国公爷和长公主了?” 韩熵戈和韩熵戉兄弟二人相视一眼,相似的五官上各自浮现一丝淡然苦笑,他们的妹妹,他们自99999然会护一辈子。可也正因为这道小小的伤疤,诚王夫妇对云琨对韩明灿的情谊视作浮云,根本没有提亲的意思,偏偏自己那个傻妹妹还在固执的等。 “不下了。”云琨烦躁的撩了一下袍角,站起身来往外走。 韩熵戈也把棋子丢回去,转手接了小童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末,慢慢地品。 云琨出了小亭子,背负着双手缓缓地走近一丛梅树之中。梅园的这一角种植的都是黄色的腊梅,单瓣梅花,艳黄色的花瓣,给灰暗的冬季平添一份艳色。他无心赏梅,只是闷闷的走。 一直不说话的卫章随后无声的跟了上来,两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并肩在梅花从中散步。 “显钧,听说前几日皇上召你进宫了?”云琨漫不经心的问。 “是。”卫章平静的回道。 “是关于那些精锐铁骑的事情吧?” “皇上没提这件事,只是问了些闲杂的军务,以及我们在西厥时作战的细节。” …… 两个人聊着聊着便走进了梅花深处,冷不防被一串笑声打断,猛抬头才发现他们两个已经穿过这片腊梅行至那片绿萼白梅之中。 那边站在梅树底下仰着脸摘梅花的韩明灿和姚燕语两个对这边两个闯入者忽然不觉,犹自商议着那支梅花好看适合插瓶。韩明灿看中了那支拇指粗的花枝,姚燕语心疼,说这么大一支剪下来实在可惜了,好花还是应该留在枝头慢慢地怒放云云。 云琨听了这话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暖暖的笑意。 卫章则平静的看着姚燕语那张扬起的俏脸,雪白的肌肤只比白梅花多了一层浅浅的桃色,明亮的弯月眼盯着花枝,眼角眉梢都是欢喜之色,叫人看了也不由得跟着欢喜起来。 韩明灿终究还是没选那支拇指粗的花枝,而是选了姚燕语选中的一支小小的不足二尺高的小枝,拿了花剪把花枝剪下,两个人开心的笑着。 转身之际,韩明灿先看见了云琨和卫章,于是大大方方的朝着二人点了点头:“表哥,卫将军。” 姚燕语闻言忙转身过来,看见一身深紫色狐裘的云琨和一身黛青色猞猁裘的卫章,也微笑着转身,握着那一支梅花盈盈一福:“世子爷,卫将军。” “姚姑娘免礼。”云琨话是对着姚燕语说的,目光却一直锁着韩明灿。 姚燕语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什么,便微微一笑,往旁边躲了两步。 云琨走到韩明灿跟前,抬手把韩明灿手里的剪刀接过来把玩着,低声问:“你的斗篷呢?” 韩明灿轻笑:“我不过就是来剪一支梅花,这就回去了。披了斗篷反而碍事。” 姚燕语无奈的看了卫章一眼,笑了笑,侧身往梅树的另一侧躲开。人家一对有情人卿卿我我,自己就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卫章被姚燕语看了一眼,心领神会一般居然跟着她一起躲到了梅树的另一侧。 姚燕语想不到这人会跟过来,只得对他笑了笑,说道:“卫将军的那套刀具还在我那里,当日匆忙之间忘了归还,改日我叫人给将军送回去。” “不。”卫章温和的笑着,“那套小刀具与我而言不过是件小小的玩器,而在姑娘手上却可救人,所以姑娘更适合拥有它。” 姚燕语是真心不想把那套手术刀还回来,能有这么一套趁手的工具实在不容易啊。但,想要归想要,客气话还是要说两句的:“都说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呢?” 卫章笑意更深:“姑娘不必介怀,我以后少不了有麻烦你的地方。” 姚燕语被卫章别有深意的笑容给弄得一愣,怎么有一种被狐狸盯上的感觉呢? 卫章看着面前呆愣的姑娘似有一种伸出手去弹她一指头的冲动,需要他动用意志力才能把这股冲动压下去,于是忙错开视线,另寻话题:“那日在下恰好路过姑娘居住的小庄子,冒昧拜访,听说姑娘身体不适,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哦,已经好了。”姚燕语已经回神,微微福身,说道:“那日多有怠慢,还请将军海涵。” 卫章忙抬手虚扶了一下:“不,本来就是我冒昧了。” “咳嗯!”一声刻意的咳嗽打断了二人的寒暄。 姚燕语侧身,便见披着一件云雾玫瑰紫锦缎白狐风毛斗篷的云瑶郡主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冷冽的可与北风媲美。 “郡主。”姚燕语微微欠身,算是跟云瑶打过招呼。 云瑶徐徐走过来,看了一眼姚燕语,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后,转脸看向卫章,淡然问:“卫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卫章淡淡一笑,朝着云瑶拱了拱手,说道:“我不过是陪世子爷随意走走。” “哥哥也过来了?”云瑶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不似刚才那般冰冷。 卫章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看向一侧的梅树之后。那边韩明灿已经听见这边的动静,转过梅树来寻姚燕语,因见了云瑶,便笑问:“可是母亲等急了让郡主来催?我们这就回去了。” 姚燕语便转身挽住了韩明灿的手臂,笑道:“走吧,长公主怕是真的等急了。” 韩明灿朝着卫章笑了笑,和姚燕语一起离去。 云琨则微笑着问云瑶:“你怎么没陪在姑母身边?” 云瑶朝着云琨扁了扁嘴:“哥哥不也没跟表兄在一起,而是在这梅园之中随便走动了吗?” 云琨素来对妹妹宠爱,被抢白了也不生气,反而笑问:“谁规定我们不能随便走动了?今儿又没有外人。” “怎么会没有外人?”云瑶轻哼。姚燕语姐妹可不就是外人? 云琨看了一眼卫章,笑道:“你快些去姑母那边吧,别让大家等急了。世子爷那边煮了茶,我们也就回去喝茶了。” 云瑶又看了卫章一眼,似有什么话要说不说,最终也只是冷傲的转身离去。 “我这个妹妹,从小就被骄纵坏了性子,让你见笑了。”云琨看着妹妹消失在梅树从中的背影,笑道。 卫章对云瑶的做派很是瞧不上,但对方是皇室郡主,也容不得他多说什么,于是只得笑了笑,敷衍了一句:“云瑶郡主性情率真,也是难能可贵之处。” “你当真这样认为?”云琨是什么人,岂能听不出卫章语气里的敷衍。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没再多说。 “显钧,你也二十二了吧?”云琨和卫章肩并肩往回走,话题却从朝廷军务转到了个人私事。 “嗯。”卫章点点头。 云琨又问:“还不打算成家?” “是有这个打算。”卫章一下子想起了姚燕语那张白皙纯净的脸和那一双闪亮的弯月眼,冷硬的五官顿时柔和了许多。 “显钧,恕我这个做大哥的冒昧问一句,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卫章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说有,想把姚燕语的名字说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又及时的收住。 虽然身为爷们儿他不怎么关注那些妇人们之间流传的言语,但他一直关注姚燕语,所以这关于她的传闻他也听见了一二,此时姚远之尚未进京,长公主虽然说要给自己保媒,但事情到底还没有公开,自己若是就这样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好处,只会损了姚燕语的闺誉。 于是他及时的收住了自己的话,保持了沉默。 “是姚姑娘吗?”云琨侧脸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卫章,平静的问。 卫章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云琨,然后微微笑了笑,点头。 “原来你也喜欢姚姑娘。”云琨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也?卫章落下一步,看着云琨修长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还有谁?难道眼前这位也喜欢那丫头?可刚刚他明明跟韩二姑娘眉目传情…… 云琨发现卫章落下一步,便停下来回头看他,见卫章眉头蹙起的样子,不觉失笑:“怎么,难道你没发现少琛一提起姚姑娘就两眼放光吗?” “丰公子不过是小孩心性罢了,恐不能长久。”卫章淡淡一笑。 丰少琛对姚燕语的心思卫章早就瞧出来了,只不过他一直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觉得以丰家的势力,绝不可能让长房嫡孙娶庶出的姑娘为妻,丰宰相和灵溪郡主不说,单单那位后宫之主就不会答应。 只是经过刚刚云琨轻轻叹息的那一瞬间,卫章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姚燕语这丫头,他卫章是要定了。 却说姚燕语和韩明灿回到在暗香阁品茶的凝华长公主身边,把剪来的梅枝献上,凝华长公主笑道:“怎么剪了这么小的一支?” 韩明灿笑道:“姚妹妹心疼这梅花,不愿剪大枝。女儿也觉得,这小小的一枝也另有一番趣味。” 凝华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瑶恰好进来,嗤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一枝梅花罢了,本来就是供人玩赏的,知道的是摘花人怜香惜花,不知道的定然说为人小气,上不得台面。”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皆是一怔。 凝华长公主微微蹙了蹙眉,说道:“姚姑娘是我的座上宾,瑶儿不得无礼。” 云瑶走到凝华长公主跟前微微一福:“是,姑母教训,瑶儿记住了。”说完,又转身看着姚燕语,尖下颌一挑,傲气的微笑:“姚姑娘,刚我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云瑶高傲的小眼神里没有一丝歉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 姚燕语觉得跟这样的小姑娘争辩一时之快实在可笑,如果算真实年龄的话自己当这小丫头的妈了,完完全全的两代人啊!于是淡然一笑:“没什么,本来就是玩儿而已,若事事较真,可不要累死了。” 云瑶脸色顿时一变,目光犀利盯着姚燕语,刚要开口,便被韩明灿一把拉住:“瑶儿,你来。” “做什么?!”云瑶生气的一甩手,挣开韩明灿。 “瑶儿!”韩明灿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知道云瑶一直瞧不上姚燕语,但在长公主府里,姚燕语是座上宾,云瑶再尊贵也要顾忌公主府的颜面,她如此一而再的发难,分明是没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云瑶被韩明灿低声斥了一句,心中很不高兴,但又不能冲着韩明灿怎样,只得一甩手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在座的众人都眼明心亮,但却碍于双方的脸面都不好说什么。姚凤歌心里默默地感叹姚燕语何时把云瑶郡主得罪的如此彻底? 凝华长公主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徐徐起身,朝着云瑶招了招手,说道:“好了,瑶儿陪我出去走走。这里的绿萼梅花虽然还没全开,但那边的黄梅却已经开了大半儿,我们去那边瞧瞧,你们也都随兴些,可在这园子里随意逛逛,不必拘礼。” 云瑶再刁蛮也不敢对长公主怎样,只得过去搀扶住凝华长公主的手臂,姑侄两个徐徐出了暗香阁。 丰少颖则对姚凤歌笑道:“我去瞧瞧中午的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妹妹怀了身孕,受不得冷,且在这里安心坐着。” 姚凤歌自然含笑应承,又对丰少颖道了客气,送丰少颖出去后方落座。 韩明灿坐在姚燕语身边,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她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其实人不坏的。你别往心里去。” 姚燕语轻笑点头:“韩姐姐不必担心,我并没有多想。”纵然多想也不能说,人家是皇族郡主,自己是臣子庶女,身份上是天壤之别,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 韩明灿是何等聪明的姑娘,她又是从小在皇族贵女和世家女圈子里长大的,年纪又比别人大两岁,什么事情看不透?于是捏了捏姚燕语的手,低声说道:“放心,母亲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姚燕语再次笑着点头:“嗯,我知道。长公主待我极好。” “那边花房里新培育了绿梅,走,我带你去看看。”韩明灿说着,便拉姚燕语起身。 苏玉蘅已经凑过来:“姐姐,我也去。” 姚燕语回头看见姚凤歌的目光,便拍拍韩明灿的手,说道:“姐姐跟蘅儿先去,刚我出去转了一圈,身上有些冷,不想出去了。” 韩明灿无奈,只得叫过韩明琅和韩明玦两个庶妹来:“你们好生陪着姚姑娘说话,我一会儿就来。” 韩明琅姐妹两个自然满口答应,韩明灿被苏玉蘅拉着去了后面的温房。姚燕语起身走到姚凤歌身边,缓缓地跪坐下来,拿了茶壶给姚凤歌斟茶。 之前长公主在,姚凤歌心里纵然有万般话也无法明说,此时人都出去了,旁边只有韩家两个庶女,姚凤歌也没了那番顾忌,便抓住姚燕语的手,低声问:“你跟云瑶郡主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姚燕语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得罪那位高傲郡主的事情,她如此针对自己的确让人费解。 “哎!”姚凤歌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诚王府可不比别家,诚王跟皇上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云瑶郡主更是王爷的掌上明珠,你可知道?” 姚燕语点头:“我自然知道。” 姚凤歌再次叮嘱:“等会儿长公主和郡主回来了,你说话一定要和软些。” “嗯,姐姐放心,我记下了。”姚燕语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烦躁,想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只是为了给这位郡主赔小心吗? 姚凤歌又同姚燕语说了几句有关跟诚王府搞好关系的重要性,之后又低声说道:“妹妹,你且替我把把脉吧?” 姚燕语一怔,纳闷的问:“姐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 “没有。”姚凤歌低声笑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一胎怀的是男是女。妹妹身怀绝世医术,且替我诊一诊,也叫姐姐心里有个底。” 姚燕语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只能耐着性子低声说道:“可是我从来没诊过这样的脉象,根本不知道男胎和女胎在脉象上有何区别啊。” 姚凤歌有几分失望,却又笑道:“那你也替我诊一诊,看可有何不妥之处。我最信得过你的医术,太医院里的那些人我着实信不过。” 姚燕语无奈,只得伸出手去搭在姚凤歌的脉搏上。 姚凤歌保养的相当好,脉象平和,完全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姚燕语微笑道:“姐姐的身体很妥当,只需依旧保持下去即可。胎儿也很稳定,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是男是女。听说太医院里多妇科圣手,姐姐若想知道,还是找太医院里的高人来给瞧瞧吧。” “既然你这样说,我也放心了。”姚凤歌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是否健康还有自己的身体能否过生产这一关,孩子是男是女倒在其次。 反正能生女儿自然也能生儿子,先生个女儿也没什么不好。姚家的地位在这里,而且自己这边不是长房,长孙的位置早有人占了,自己着急也没用。 第六十六章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姐妹两个说了一番话,姚凤歌便觉得坐的腿有些酸麻,因笑道:“都说长公主府的梅花好,我还没机缘欣赏过,这会儿坐在这里倒是烦闷,不如出去走走。” 姚燕语只得扶着她起身,在韩明琅和韩明玦两个姑娘的陪同下出了暗香阁。 韩明琅是个温厚的性子,不怎么喜欢说话,只随着众人一起漫步,韩明玦倒是个爽利的姑娘,陪着姚燕语有说有笑的,加上姚凤歌认真想要跟韩家交好,自然拿出真正的交际手段来跟应对,几个人一边赏梅一边说笑倒也热闹。 没逛一会儿,姚凤歌姐妹两个和韩明琅姐妹两个便跟凝华长公主跟云瑶姑侄二人在梅花从中相遇。凝华长公主因笑问:“怎么不见灿儿和苏三姑娘?” 韩明琅忙回:“二姐姐跟苏三姑娘去花房看绿梅去了。” “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凝华长公主笑着摇头,“真真是我平日里纵坏了她,居然丢下客人自己跑去玩了。” 姚凤歌忙笑道:“刚二姑娘倒是邀请我们姐妹一同去的,是臣妾懒得动,又拉着二妹多说了几句话,才没跟着去。并不是二姑娘慢待,长公主千万别责怪二姑娘。” 凝华长公主笑道:“这也罢了,那边的梅花开得正好,我叫人折了几支插瓶,来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可给的,回头你们回去的时候各自带回去玩赏吧。” 姚凤歌这才看见后面有六个丫鬟每人都抱着一个官窑斗彩美人比肩的花瓶,里面插着黄,红,白三种颜色的梅花,几个丫鬟也都是芳龄之年,长得俏丽动人,配着梅花,更显明艳高洁,芳香动人。于是忙福身道谢。 “母亲。”丰少颖从一旁匆匆赶来,跟姚凤歌含笑点了点头走到长公主跟前,说道:“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母亲示下,是这就开宴呢,还是等一会儿。” 凝华长公主问:“香雪亭那边也准备好了吗?” 丰少颖回道:“是,一样的菜品,都准备好了。世子爷那边也等母亲示下呢。” 长公主笑道:“那就开宴吧,叫人去花房把灿儿和蘅儿那俩丫头找回来,告诉她们两个,再不来,就只有残羹剩饭等着她们了。” 丰少颖含笑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秋露:“快去花房请二姑娘和苏三姑娘过来,就说要开宴了。” 秋露答应着匆匆离去。 凝华长公主对姚凤歌和姚燕语笑道:“咱们进去吧。” 姚凤歌欠身应道:“长公主请,世子夫人请。” 凝华长公主自然走在前面,丰少颖在一侧搀扶,姚凤歌也紧紧跟上。 姚燕语刚要跟上姐姐的脚步,便被云瑶叫住:“你等一下。” “嗯?”姚燕语诧异的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云瑶:“郡主有何吩咐?” 云瑶转身往一侧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姚燕语,示意她跟过来。 韩明琅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姚姑娘,我们先进去了。” 韩明玦则悄悄地瞄了云瑶一眼,又担心的看姚燕语。姚燕语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轻笑道:“二位且先请吧,我随后就来。”说完,便转身朝云瑶走了过去。 韩明玦想要说什么,被姐姐韩明琅拉了一把,走了。 姚燕语走到云瑶跟前,恭敬地福了一福,平静的说道:“刚才是燕语不对,冲撞了郡主,望郡主海涵。” 云瑶嗤笑一声,没接姚燕语的话,而是直接问:“你喜欢定远将军?” 姚燕语一愣,不解的问:“郡主此话从何而起?” 云瑶不屑的冷笑:“别装模作样了,喜欢就是喜欢,你连承认都不敢,又哪里配得上他。” 姚燕语好笑的反问:“我配不配的上她,于郡主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云瑶今天耐性似乎很差,立刻就怒了:“我告诉你,卫章是我看上的人,你最好离他远点!” 姚燕语顿悟,于是微笑点头:“原来如此,那请郡主放心好了。” “我放心?”云瑶冷笑着反问。 “我并没有看上任何人。更不会跟郡主争一个男人。定远将军如何,与我无干。所以请郡主放心。”姚燕语说完这话,对着云瑶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对姚燕语来说,被人这样指责于她来说简直是极大的羞辱,她自问自己一直恪守规矩,从不逾越半步,如今再三赔小心,为的就是换来这样的鄙夷和不屑?真是笑话! 云瑶立在一株梅花下看着姚燕语离去的背影,恨恨的哼了一声,抬手折断了一支梅花丢在地上,抬脚恨恨的碾碎,玉如的花瓣带着幽香被踩进了泥土里。 “郡主?”丰少颖轻声的呼唤把云瑶从恨意中唤醒,“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进去吧。” 云瑶冷冷的看了丰少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 “郡主因何事不高兴?”丰少颖好心的问。 云瑶依然冷着脸,一言不发。 丰少颖轻笑道:“里面就要开宴了,郡主不进去,长公主又要叫人来请,不管有什么事,吃饭总是最要紧的,郡主快跟我进去吧。” 云瑶冷笑一声,反问丰少颖:“她这种口是心非之人,姑母和大嫂子为何还视若上宾?” “口是心非之人?”丰少颖诧异的看了看旁边,笑问:“郡主说的可是姚姑娘?” “除了她还有谁?之前云漾受伤,她给敷药的时候我便问过她是否懂医术,她一口否定了。如今却又以失传的什么针法治好了大表哥的伤,这不是口是心非装模作样,是什么?” “姚姑娘那是不好张扬的意思吧?瞧着郡主这样厌恶她,莫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哼。”云瑶不屑的冷笑,“就凭她,也配得跟我争人么?” 丰少颖疑惑的问:“争谁?” 云瑶侧脸看了丰少颖一眼,没说话,抬脚走了。 姚燕语走到暗香阁门口便遇见了匆匆而来的韩明灿,韩明灿见了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往后面看了一眼,没见着云瑶的影子,因问:“姚妹妹你没事吧?瑶儿有没有对你怎样?” “韩姐姐不必担心,郡主只不过跟我说两句闲话罢了。”姚燕语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韩明灿点点头,说道:“无事就好,我们进去吧。” 长公主府的厨子是当初从宫里陪嫁过来的,膳食点心样样都做得精致,一盘盘一碟碟摆上来,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然而姚燕语被韩明灿拉着坐在身边,看着眼前这些美味佳肴却没什么食欲。刚刚云瑶的话犹在耳边,可眼前却不停的闪现卫章那张似笑非笑,冷硬酷霸的面孔。 本来姚燕语还没怎么在意,可经云瑶那么一说,她忽然发现这张脸印在心里似乎很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姚燕语烦闷的想,是在大觉寺接他递过来的手术刀时?还是在铁匠铺子里偶遇的时候?亦或是第一次,自己的耳坠从楼上掉下去差点落到诚王世子的头上而被他发现的时候? 想来想去姚燕语自己也说不清楚,却很奇怪的发现,每次跟卫章的相遇自己都记得十分清楚,每一个动作没一个眼神,只要一想,便都历历在目。 她却从不记得自己跟苏玉祥说过什么话,也不记得丰少琛那个美少年跟自己见过几面,却唯独记住了这个冷面的家伙。 云瑶什么时候进来的姚燕语根本没发现,更加没看见云瑶进来后瞥向自己的那一记冷眼。 长公主叫韩明灿给姚燕语倒酒,姚燕语忙道:“请长公主恕罪,燕语从不饮酒,不如以茶代替。” 韩明灿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酒,乃是母亲每年叫人摘了白梅花苞加一点酒曲和糖自酿的,清清甜甜的,只有一点点的酒味,母亲叫它梅华酿,这是去年酿了埋在那一株百年老梅底下的,今儿才挖出来开封,我们都是托了妹妹的福呢,妹妹就别拂了母亲的一番好意了。” 丰少颖也劝道:“妹妹说的没错,姚姑娘就喝一杯吧,不然母亲这一坛子梅花酿可白白的便宜了我们了。” 姚凤歌因笑道:“既然这样,那妹妹就喝一两杯也无妨。” 姚燕语推脱不过,只得接过酒杯来起身向长公主道:“燕语就谢长公主厚爱。” 凝华长公主笑道:“本宫知道,只要本宫坐在这里,你们便都放不开。只是本宫今儿原是要单请你,向你道谢的,这请客做东的人却又不好不露面。咱们且饮三杯,待会儿本宫醉了就自去休息,你们小姐妹们在这里好好地乐。” 姚燕语忙欠身道‘不敢。’凝华长公主抬手命她坐下,众人一起举杯,满饮杯中之酒。 丫鬟们端着酒壶上前斟酒,韩明灿亲自从锅仔里捞了两片鹿肉送到姚燕语面前,轻声说道:“姚妹妹,吃点这个。这个是我二哥从西山狩猎来的野鹿的肉,用这个汤煨了一个上午了,软烂可口,你尝尝。” “哦。谢谢姐姐,我自己来就好了。”姚燕语忙回神,抬头间不经意的发现了姚凤歌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些许责备和不满,她微微蹙眉,尚不知为何,旁边的韩明灿又轻笑道:“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嗯,好。”姚燕语忙端起自己的小碗来接过韩明灿夹过来的鹿肉,捡了一片放到嘴里咀嚼。 “怎么样?”韩明灿轻笑着问。 “果然美味。”姚燕语微笑赞美,实际上却是食不知味。 韩明灿又向姚燕语敬酒,感谢她及时出手为长兄治伤,姚燕语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过一件小事,长公主,世子夫人和二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起,倒叫燕语不好意思了。” 丰少颖笑道:“这事儿与你来说是小事,对我们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今儿我也要好好地谢谢你呢,你必得吃我的三杯才罢。” 姚燕语连忙告饶:“燕语实在不能喝酒,还请世子夫人和二姐姐饶过我吧。” 韩明灿笑着把姚燕语的酒杯递到她的唇边,催促道:“别的我不管,你先把我这杯喝下去再说。” 凝华长公主瞧着儿媳和女儿都向姚燕语敬了酒道了谢,便借口累了,要去上楼歇息去。临走时只叫丰少颖和韩明灿尽心陪坐,又让姚凤歌姐妹及云瑶,苏玉蘅等放开了玩耍。又拉着姚燕语的手笑道:“等会儿天色晚了姚姑娘就别走了,府中有的是干净院落,你留下来陪我跟灿儿几日更好。” 姚燕语忙婉言拒绝,又跟众人一起起身恭送长公主上楼后,大家方又落座继续说笑吃喝。 寻了个机会,姚凤歌把姚燕语唤道跟前,悄声问:“刚在外边,你又跟云瑶郡主起了冲突?” 姚燕语脸色一顿,不知该说什么好。 姚凤歌又叮嘱:“我的苦心你怎么还不明白?她是皇室郡主,诚王爷的掌上明珠,身份何等尊贵?你纵然有什么委屈,也该忍了。否则招了灾祸,殃及父母家人,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姚燕语心里更觉委屈,只是这委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把无限苦楚压在心底,淡然笑道:“姐姐放心,不过是些小事罢了,我跟郡主已经说开了,以后再不会有什么冲突。也绝不会累及父兄和姐姐。” 姚凤歌见姚燕语脸色不怎么好看,只得又劝了她几句和软的话,无非是要认清形势,云都城中各府关系十分微妙,闺阁女儿之间的小事也有可能牵扯到家族利益,让姚燕语不要任性,要以大局为重云云。姚燕语只得一一答应。 姚凤歌有身孕的人,精神有限,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丰少颖再三挽留不住,只得起身相送。 苏玉蘅挽着姚凤歌的手臂撒娇:“三嫂子这么早回去,人家还没跟几个姐姐说够话呢。” 姚凤歌笑道:“那你晚上留在这里好了,赶明儿在回去大长公主跟前讨打。” 丰少颖也跟着笑:“大长公主那么疼她,哪里舍得打她,刚长公主还说让姚姑娘也住下,不如三姑娘一起住下也正好跟姚姑娘做个伴儿。” 苏玉蘅本就想跟姚燕语多在一起呆一会儿,此言正中心意。 姚凤歌只得又叮嘱了一番,方自行上了马车离去。 姚凤歌一走,苏玉蘅立刻欢乐起来,其实她也不是怕这个三嫂,只是觉得三嫂在,姚燕语就不自在,所以也不主动来招她,这会儿没什么顾忌了,便索性端着酒杯凑过来,搂着姚燕语的脖子要跟她喝酒。 丰少颖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这几个活蹦乱跳的姑娘们。韩明琅只是温和的笑着坐在那里嗑瓜子,韩明玦则跟着苏玉蘅一起闹着敬姚燕语酒。 韩明灿看了一眼被坐在对面的云瑶,暗暗地叹了口气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瑶儿,你有心事?”韩明灿拿过酒壶来给云瑶斟满了酒。 “没有。”云瑶依然淡淡的,对韩明灿的示好无动于衷。 韩明灿笑了笑,端起酒杯塞到云瑶的手里,问:“那为什么不高兴?我看你一直坐在这里不说话,也不喝酒,难道是在怪我招待不周?” “没有。”云瑶接过酒杯来,浅浅的喝了一口梅花酿。 韩明灿身为主人总不好冷落了这个表妹,只得没话找话:“怎么没带湄儿一起来玩?” “我没跟她说要往这里来。”云瑶淡淡的笑了笑,仰头把杯中酒喝完,又自己拿起酒壶来倒酒。 “你跟姚姑娘……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说出来,姐姐替你们两个说和说和。” 云瑶嗤笑一声,不屑的说道:“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能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姚姑娘是我大哥的恩人,父亲母亲和我们一家都很感激她,若是你们二人没什么不愉快就当我这话多说了,若是真有什么,瑶儿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有什么事情就撂开手,好么?” “嗯哼。”云瑶冷笑了一声,算是给韩明灿的回应。 韩明灿举起酒杯,轻笑道:“姐姐我先谢谢你。” 云瑶跟韩明灿碰了碰杯,却不喝酒,只眯着漂亮的大眼睛问韩明灿:“二姐姐,姚姑娘不是有灵丹妙药么,因何还没把你脸上这道疤给消了去?” 韩明灿脸色一冷,没有说话。 “我敢保证,二姐脸上的这道疤若是消了,母妃便立刻着官媒来国公府为我哥哥提亲。到时候二姐便能够得偿所愿了。”说完,云瑶举起酒杯把杯中酒喝完,微笑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去瞧瞧哥哥走不走。” 韩明灿捏着酒杯坐在那里不说话,任凭云瑶一个人出了暗香阁。 那边韩明琅韩明玦两姐妹早就关注这边的动静,见云瑶离去,韩明灿脸色不虞,便对视一眼,韩明琅率先起身走了过来。 “二姐,郡主怎么走了?”韩明琅把韩明灿手里的空酒杯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招手叫过丫鬟倒了一杯热茶99999递给她。 韩明灿转手把热茶放回桌子上,冷笑道:“她是郡主,来去自由,哪有我多嘴的份儿。”说罢,便站起身来回到姚燕语身边,吩咐旁边的丫鬟:“再暖一壶酒来,今日咱们姐妹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云瑶几乎是一起身,服侍她的大丫鬟立刻跟上去展开怀里抱着的白貂毛的斗篷披在她的肩上。然后主仆几人一路出了暗香阁往香雪亭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多远,恰好遇见带着两个丫鬟从梅花从另一边转过来的丰少颖。 丰少颖因上前问:“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我有事,要先回去。”云瑶冷着脸说道。 “可香雪亭那边世子爷和几位爷们正聊得热闹,怕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呢。” “那我跟哥哥说一声,先回去了。”云瑶说着,径自往前走。 丰少颖见她已经动了怒气,只得抬脚跟上,劝道:“要不我差个人过去问问?” “不必了。”云瑶从小被诚王妃骄纵出一副刁蛮的性子,她心里有怒气,跟谁说话都没好脸色。 丰少颖身为主人家却又不好不管她,只得忍着心里的不痛快随她一起往香雪亭那边去。 幸得丰少颖身边的婆子精明,早就绕道跑去香雪亭传话。 香雪亭那边,亭子四周的隔扇关的严严密密,不投一丝风,里面放着两个火盆,伤口基本痊愈的韩熵戈肩上披着一件水獭风毛的氅衣坐在主位上,左边是云琨,右边是丰少琛,对面是弟弟韩熵戉,卫章和苏玉祥分坐在韩熵戉两边,六个人暖融融的围在一张圆桌周围,各自把着酒杯正喝的痛快。 韩熵戈的贴身小童悄悄地进来,在韩熵戉的耳边说了两句话,韩熵戉微微一怔,轻笑道:“郡主还是这么一副烈火性子。” 云琨一听便知道说的是云瑶,因问:“是瑶儿?” 韩熵戉笑道:“云瑶妹妹闹着要走呢,这就过来了。” 云琨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酒杯放下,起身往亭子外边走。恰好云瑶急匆匆的过来,见着云琨便道:“哥,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幸而亭子内在座的除了卫章之外扯来扯去都站着亲,大云朝男女之防也没那么严格,众人不用躲避。只有卫章和苏玉祥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又闹脾气,我们正谈正事呢,要不你先回去?”云琨低声哄着自家妹子。 “随便你。”云瑶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卫章,欲走不走。 云琨随着云瑶的目光看过去,见卫章侧脸看向别处,对自家妹子没有丝毫理会的意思,心中默默一叹,抬手拍拍云瑶的肩膀,低声劝道:“瑶儿,别任性。” “你不走,我自己先走了。”云瑶又看了卫章一眼,转身要走。 韩熵戉立刻起身,笑道:“表妹,要不我送你回府?” 云瑶看了韩熵戉一眼,一脸委屈的说道:“二表哥,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了好了!我陪你回去就是。”云琨无奈的笑了笑,抬手叫随身的小厮拿过自己的大氅来披上,转身跟韩熵戈拱手道别:“大哥,我改日再来看你。诸位且坐,改日请到王府中一聚。”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你哪天闲了只管来,反正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出门。”韩熵戈笑着站起身来,旁边的丰少琛忙拿过拐杖递给他扶好。 众人都起身相送,云琨再次拱手劝留,最后韩熵戉和卫章二人送他们兄妹出去,丰少琛和苏玉祥留下来陪韩熵戈继续喝酒聊天。 从长公主府出来后,云琨因喝了几杯酒便不再骑马,跟云瑶一起上了马车。 宽敞的四驷马车里矮榻几案壁橱等一应俱全,云瑶靠在榻上,云琨坐在长条几案跟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自斟壶喝醒酒茶。 半晌,云瑶忽然出声:“哥。” “嗯。”云琨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我听着呢,你有话尽管说。” “我就是喜欢他。”云瑶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车窗,雨过天晴色的窗纱上绣的兰草蝈蝈随着马车的晃动,仿佛活了一样。 “我跟你说过了,人家不喜欢你。”云琨无奈的皱眉,然后侧转了身子看着自家妹子,劝道:“再说,父王和母妃也不会同意的。好妹子,你换个人喜欢吧。” “别人我都瞧不上。” “可人家喜欢的是姚姑娘。而且今天这场宴会说白了就是姑母为他们两个准备的,就是想探一探姚姑娘的口风。只要姚姑娘愿意,等下个月姚远之进京后,姑母就要为他们两个保媒。” 云瑶噌的一下子坐起来,盯着云琨问:“你说的是真的?!” 云琨没说话,又抿了一口茶。 “你听谁说的?大表哥还是二表哥?”云瑶拉着云琨的袖子问。 “还非得听人家把话说明了啊?”云琨任凭妹妹蹂躏着自己的袖子。 “我不信!”云瑶甩开云琨的袖子,生气的说:“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找父王说。” “你找父王也没用。”云琨坐直了身子,拍拍妹妹的手,劝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年开了春,卫章就要去戍边。你嫁给他,一年十二个月估计有十一个月独守空房,你受得了?” “我跟他一起去戍边!”云瑶果断的。 “胡说!”云琨立刻瞪眼,“父王和母妃绝不会同意你离开京城的。再说,边疆那是什么日子?漫天风沙,连个绿色的东西都看不见,你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那种罪?” “我嫁给他,就让皇伯父给他个京官的差事,不要让他去戍边了嘛!”云瑶扁着嘴巴说道。 “皇伯父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戍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你一个小丫头而更改?”云琨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们是皇室贵族,身份无比的尊贵,但这份尊贵也是建立在社稷稳定,国富民强的基础上。如果边疆打乱,西厥北胡都杀过来,他们这些皇室贵族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云瑶却想不了那么多,任性的问:“朝廷那么多武将,为何非要他去戍边?” “朝廷那么多武将,英俊年轻的也有七八人,为何你只看中了他?”云琨问完后看着宝贝妹妹渐渐低下去的头,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发辫,低声哄道:“乖了,父王和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还小,不着急,咱们慢慢选。明年春闱,说不定更有青年才俊崭露头角,到那时咱们选一个风流标致的美男子,把家伙比下去,好不好?” “谁稀罕什么风流书生!”云瑶任性的带了哭腔,转身躺在榻上,面向里哭了起来。 云琨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抬手揉着太阳穴无奈的叹息。 再说长公主府梅园的暗香阁里,韩明灿,姚燕语,苏玉蘅三个人加上韩明琅韩明玦两个,五个姑娘一起猜拳喝酒,整整一坛子梅花酿居然被喝了个精光。 再淡的梅花酿也是用酒曲酿成的,喝多了一样醉人。 五个人里,苏玉蘅喝的最多,此时已经趴在桌上上一边拍桌一边傻笑,基本算是挂了。 韩明玦还小,一开始也不知道耍赖偷懒,喝的又猛,这会儿已经靠在软榻上呼呼的睡了,她的奶娘叫人拿了厚厚的毯子来给她盖上,小心的扶过她的脑袋,让她舒服的枕在靠枕上。 韩明琅对着劝酒的韩明灿连连摆手:“二姐姐,我实在不能喝了,再喝一口我就跟明玦一起抱着睡去了。” “那你喝完这杯就跟她一起去睡。”韩明灿一股豪气上来,谁也不放过的架势。 姚燕语坐在一旁偷偷地乐,幸亏她早有防备,不然这会儿估计趴那边睡觉的就是自己了。 韩明琅拗不过韩明灿,只得又喝了满满的一杯,放下酒杯便连声说头晕,扶着丫鬟的手去一旁靠着休息去了。 韩明灿也有七八分醉意,正是半醉半醒,畅所欲言的时候,于是一把拉起姚燕语便往外走。 疏影和翠微忙拿了二人的斗篷跟上来,敢在出门前给二人裹上。 此时已经是下午未时,算起来从落座开宴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姚燕语便觉得韩明灿跟自己已经喝成了至交。怪不得生意场上的人都喜欢喝酒,原来很多话很多事在喝了酒之后反而能够轻松的说出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很多。 两个人相互搀扶摇摇摆摆的出了暗香阁,在丫鬟和奶妈的服侍下,一边说一边笑从梅花从中转了几个圈儿,最后在一个长条石凳跟前站住了脚步。 韩明灿笑着说走累了,腿软,要在这里歇歇脚,身后立刻有丫鬟拿了狼皮垫子来铺在了石凳上,扶着二人并肩坐下。 “燕语,你今天不能走了,留下来吧。”韩明灿靠在姚燕语的身上,一双石青色绣蝴蝶兰花的丝履挑着裙摆上下摇晃,闪的姚燕语头晕眼花。 “嗯,就我这个样子若是坐车回去的话,一准吐满了车。”姚燕语索性闭上了眼睛,仰着脸吹着冷风,让自己的思维尽量的清醒。 韩明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燕语,我想把我这道疤给弄了去。” “好啊!我可以给你用针麻,然后你基本感觉不到疼痛,我会轻轻地把那道疤的死皮去掉,然后用我的独门药粉和药膏。二十八天,还你一个完美无缺的脸。呵呵……”酒后的姚燕语笑起来有点傻,但说话的语气却相当的自信。 “那你明天就给我治,好不好?”韩明灿枕在姚燕语的肩膀上,像是一下子小了好几岁的样子,娇娇怯怯的问。 “可我东西都没带来啊。”姚燕语犯愁的说。 “那我跟你去。去你那里住些日子也好,在家里真是心烦。”韩明灿一脸的小郁闷。 “行,那明天一早你就跟我走。”姚燕语笑着说。 “嗯。”韩明灿靠在姚燕语的肩上轻轻地摇晃着,似是漫无目的却又意有所指的问:“燕语,你觉得定远将军这个人怎么样?” “定远将军?”姚燕语轻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哪个定远将军?我有认识这个人吗?” “胡说。”韩明灿笑着推了姚燕语一把,两个人差点一起倒在石凳上,“你怎么会不认识他,之前你还跟人家说话来着。”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姚燕语淡笑,“估计是喝醉了。” 不远处,一丛红梅之后,两个漫步闲谈的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韩熵戉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卫章,但见卫少将军本来就冷硬的五官越发冷的堪比冰碴,脸色之难看几乎是见所未见。 “燕语,跟姐姐说真心话,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是卫将军那样的英雄男儿,还是丰少琛那样的风流公子?”韩明灿的声音低低软软的,没了平日的冷静,多了几分醉后的娇痴。 韩熵戉再次回头看卫章的脸,卫少将军鹰隼一样的眼睛微微虚起,敛了几分犀利,多了一点期待。 “我谁都不喜欢。不管是英雄男儿还是风流公子,都不是我碗里的菜。”姚燕语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宛如一阵小东北风,夹着梅香带着寒冷,直接吹进卫少将军的骨头缝儿里。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韩明灿继续问。 “我喜欢啊?”姚燕语呵呵一笑,“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啊!嗯……还有蘅儿那样的。” “燕语!”韩明灿笑嘻嘻的推了姚燕语一把,笑道:“你又狡辩。” “没有啊,我说的是真心话。”姚燕语依然笑得灿烂,眼睛却缓缓地闭上,歪头靠在韩明灿的头上,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那你就没有想嫁的人吗?”韩明灿依然在追问。 “没有。”姚燕语轻笑,“如果可以,其实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 “呵呵,你说什么傻话……”韩明灿低声呢喃着靠在姚燕语的肩上,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旁边一直服侍的奶娘见了忙上前来把她扶起来用斗篷裹好楼到怀里,又一叠声的叫人去抬软轿来送姑娘回房。正忙乱间,韩熵戉从梅树之后转了过来,拨开忙乱的丫头婆子们:“让开。” 众人忙让开,韩熵戉上前扶过已经睡着的韩明灿,轻轻地抱了起来,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微笑的姚燕语,歉然的说道:“姚姑娘,抱歉,灿儿醉了,我先送她回房。” 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韩熵戉抱着韩明灿转身,离开之前吩咐旁边的一众丫鬟婆子:“照顾好姚姑娘。” 众人赶忙答应,看着他们家二公子把二姑娘抱走。翠微上前去扶着姚燕语起身,低声问:“姑娘可头晕?奴婢扶您回去吧?” 韩明灿的奶娘忙道:“姑娘还是等软轿过来吧,这里到姑娘的卧房还有一段路呢。” 姚燕语轻笑摇头,刚要说不用,但见旁边的丫鬟婆子已经福身行礼,并齐声道:“见过卫将军。” 卫将军?姚燕语转身,但见穿着黛色猞猁裘大氅,身形玉立修长,威武挺拔的定远将军站在梅树间的石子小径上,冷睿的目光锁定自己,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卫将军。”姚燕语推开翠微的手,盈盈一福。 “姚姑娘。”卫章上前几步走到姚燕语的跟前,定定的看着她。 姚燕语往后退了两步,扶着翠微的手,客气的说道:“卫将军,失陪。”说着,转身欲走。 “姚姑娘请留步。”卫章又上前几步拦住姚燕语的去路,双眸锁定姚燕语的眼睛,徐徐说道,“我有两句话要同姑娘讲。” 姚燕语的心跳忽然加快了速度,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脑门,待要怎么样,却抬眼对上那双映着冬日午后温暖阳光的眸子,原本深不可测的眼眸,此时因为阳光的缘故泛着浅浅的琥珀色,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却一样深不见底。 似乎沉默了许久,久到姚燕语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翠微轻轻地捏了她一把,才能回神,寒风吹过,梅香阵阵,姚燕语轻轻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淡淡的说道:“将军请讲。” “我倾慕姑娘已久。” 卫章毫不犹豫的一句话让姚燕语身子一僵,待要等他后面再说什么,他却又不说了。 旁边的丫鬟婆子都弯着腰低着头,悄悄地退至十步以外。这样的话,不是她们能听的,还是不要听到的好。 姚燕语又沉默了良久,终于稳定了狂躁的心神,淡然一笑,说道:“好,我知道了。多谢将军倾慕,若没有别的话,请恕我失陪。”说完,姚燕语再次想要离开。 “姚姑娘,你就这样走吗?”卫章在姚燕语离开之间,追了一句。 姚燕语脚步顿住,徐徐转身,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小女子女红针黹不会,琴棋书画不通。品貌皆无,性情乖张,不宜家,不宜室,实非君之良配。怕是要辜负将军这一片深情了,对不住将军,失陪。” 第六十七章 决心除疤,针灸血崩 卫章一时愣在那里,木木然眼看着那个裹着香草色斗篷匆匆而去。 寒风倏然吹过,有片片梅花随风起舞。 卫章只听见自己的袍角被风吹起来飒飒轻响,天地之间一片雪一样的空茫。 忽然,身后有人轻笑一声,叹道:“这个姚姑娘,真是与众不同。” 卫章没说话也没回头,嘴角却微微弯起一个苦笑。 韩熵戈杵着拐杖慢慢地走到卫章的身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劝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也是常理嘛,不要这么灰心丧气的。” 原本有七分醉意的姚燕语在跟卫章说过那番话后,一份醉意也没有了。 她扶着翠微的手快步而行,一路走到韩明灿的小院,进了韩明灿的卧房。韩明灿身边服侍的人纷纷上前来服侍姚燕语换了衣服鞋子,又端了温热的洗脸水来。 姚燕语任凭丫鬟婆子们给自己擦脸擦手,收拾完毕后,转身躺到了窗下的矮榻上,面向里闭上了眼睛。 翠微接过疏影递过来的一床湖绿色的锦被给她盖好,和众人一起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下应该没事了吧?拒绝的够直接了吧?云瑶郡主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了吧?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舒服呢? 姚燕语默默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前却都是卫章那张冷硬的面孔,锐利的眼神好比刀锋一样狠狠地剥开她的心茧,让她不得不看清自己的心。 不行!姚燕语自嘲的冷笑,再喜欢也不行。 先不说跟皇室郡主抢男人会遭到什么样的羞辱,她姚燕语穿越到这里潜心研修医术十多年,难道就是为了争一个男人?这太可笑了! 忘掉他,姚燕语。 你跟他从来没有开始过,更没有什么结果。 不过是欠了他一副手术刀而已,大不了回头还给他,还能怎样? 姚燕语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在榻上躺着,至晚饭时间翠微和疏影进来探视,见二人各自裹着被子睡得深沉,没敢出声又出去了。 二更天的时候,韩明灿醒了一次,只叫人倒了半盏温开水喝了又睡了。 姚燕语则连水都没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着,不言不语。 后来大概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一时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穿着浅蓝色的手术服,带着口罩握着手术刀站在明亮的灯光下跟旁边的麻醉师及助手商谈着什么。转瞬间又回到这里,捏着银针在一个身上有许多伤疤,身体健硕,有累累肌肉的男人身上刺针。忽而又见卫章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盯着自己,对自己一字一句的说,姚姑娘,我倾慕你许久了!姚姑娘,我倾慕你许久了…… 呼—— 姚燕语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于是拼尽所有的力气挣扎着坐起来,然后瞬间梦醒。 “姑娘?”卧室的绣花帐幔一掀,露出翠微那张清丽的小脸,然后欣喜地一叹,“姑娘终于醒了!昨天姑娘喝了太多的酒,可担心死奴婢了。” “不过就是喝醉了,能有什么事?”姚燕语一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沙哑的厉害,于是皱起了眉头。 翠微赶紧的递过一杯温开水来:“姑娘快喝口水润润嗓子。昨晚奴婢想叫醒您起来喝口水呢,可怎么叫您都不动,睡得可真沉。” 姚燕语喝水的功夫,韩明灿也醒了。 疏影带着一众丫鬟们进来服侍,韩明灿也喝了两口温开水开始起床穿衣,洗漱,一边笑问:“蘅儿那丫头呢?还没起身?” 疏影忙回道:“苏姑娘在东里间呢,也刚刚醒了,这会儿正洗漱呢。” “这回可好,咱们三个都醉了!”韩明灿一边穿衣一边跟姚燕语说话,“算起来我竟是有好几年没醉过了。疏影,我上一次喝醉酒是什么时候?” 疏影笑道:“姑娘上次喝醉酒还是在咱们郡主及笄之礼上呢。那次喝的也是梅花酿,姑娘一个人喝了有半坛子,醉的比这次还厉害,足足睡到第二日中午才醒。” 姚燕语笑道:“我竟是头一次醉的这么厉害,这会儿头还有些胀呢。下次可不能这么喝了。” 韩明灿满不在乎的说道:“怕什么,喝醉了也顶多是睡觉,反正在自己家里,出了丑也不会被人说出去。” “还说,你喝醉了拉着我到处跑,你倒是不怕出丑,我可是出丑出大了。”姚燕语苦笑着叹气。 韩明灿忙劝:“这个你放心,我的人我还是知道的,保证不会有半句闲话。” 疏影笑道:“姚姑娘真是太自谦了。昨儿我们姑娘醉的在石凳上就睡了,您可是自己平平稳稳的走回来的,我们都说您根本就没醉,哪里会出什么丑呢,您可真是海量呢。” 韩明灿立刻瞪大了眼睛瞧着姚燕语,问:“真的假的?你真是自己走回来的?燕语你这是深藏不露啊!” 姚燕语笑道:“还说不会出丑,你看这就有人笑话我了。” 疏影忙笑着求饶:“奴婢可不敢笑话姚姑娘,求姑娘千万别怪罪。” 正说笑间,苏玉蘅散着头发趿着鞋子过来,走到姚燕语身边便叫嚷:“我就说姚姐姐你藏私,你说你昨儿偷偷地倒掉了多少酒?我跟韩姐姐都醉了,你居然一点都没醉?我就不信你一点都没作弊。” 姚燕语笑着反驳:“谁说我没醉?我比你醉的还厉害,这会儿你问我昨天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概都记不清了。” “真的假的?”韩明灿凑过来,笑眯眯的盯着姚燕语看,“我可记着呢,你昨天跟我说了好些心里话。”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你倒是说说,我都跟你说什么了?” 韩明灿嘻嘻一笑,难得的露出几分少女的调皮:“你告诉我,你心里头真心倾慕一个人。” 姚燕语‘呵’的一声笑开:“是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啊?韩姐姐快来告诉我,我心里倾慕的人是谁啊?” 苏玉蘅也凑过来好奇的问:“是啊姐姐,快告诉我姚姐姐心里倾慕的人是谁?” 韩明灿但笑不语,眯着眼睛看着姚燕语。 “啊!我猜到了!”苏玉蘅忽然笑道。 “你知道什么?”韩明灿笑问。 “有一位风流倜傥貌美如月的公子哥儿……正所谓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姚姐姐喜欢的人肯定是他!” “放眼云都城里,真的有这样的人在吗?”韩明灿轻笑着反问。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哼道:“怎么没有?姐姐你只盯着少年英雄看,自然瞧不见风流公子。” “我看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姚燕语也不是个嘴拙的主儿,平时不喜欢言语那是她不乐意说,认真想斗嘴,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快说,你这丫头到底瞧上了那家的风流公子哥儿?” “什么呀!”苏玉蘅笑嘻嘻的跑开,“我才看不上那些弱不禁风只知道卖弄酸腐诗文的人!” 姚燕语笑道:“瞧瞧,她瞧不上的人要按在我的头上,真真不知道是安了什么心思。” “不是啊!姚姐姐生于江南,又温婉如玉,正好跟那些风流公子相配啊。”苏玉蘅跑到韩明灿的梳妆台前,笑嘻嘻的对韩明灿做鬼脸挤眼睛,“韩姐姐说对不对?” “你呀!就是永远长不大。”韩明灿笑着点了一下苏玉蘅的额头,伸手拿过一只菱花小镜照着自己的容颜,待看见下巴上的那道疤痕时,脸色又微微一怔,想起昨日云瑶说的那几句话,笑意骤减。 苏玉蘅见状,忙岔开了话题:“哎呀,我们赶紧的梳洗,要去给长公主请安呢。” 姚燕语也催翠微:“快点,一会儿晚了看叫长公主笑话我们不懂规矩。” 韩明灿又微笑了摇头:“母亲哪有那么多规矩。不过我们也该过去了,一会儿该传早膳了。昨儿天喝醉了,晚上什么也没用,这会儿肚子里都唱空城计了。” 闻言,苏玉蘅也摸着肚子说饿了,于是姐妹三人速速的梳洗打扮起来,各自穿戴整齐,相携往长公主房里去请早安。 昨日晚饭时分长公主已经跟韩熵戈见过面,韩熵戈把梅园里卫章无意间听见姚燕语跟韩明灿说话的事情如实说给长公主听,长公主听完后笑着感叹姚燕语的确是个与众不同,都说酒后吐真言,若她真的不愿意嫁给卫章,自己这媒还真是有些不好保。 凝华长公主虽然性格张扬,但却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何况姚燕语还是她儿子的恩人。她更不能依仗自己的身份去压制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所以为了此事凝华长公主这会儿还真是有点犯愁。 韩明灿带着苏玉蘅和姚燕语来给长公主请早安,凝华长公主开心的留三人在跟前用饭。 饭后,凝华长公主又说想麻烦姚燕语再给儿子看视一下伤势,姚燕语自然满口答应。 于是凝华长公主叫人去传话,没多会儿的功夫,丰少颖扶着韩熵戈进来,先给长公主请了安,与姚燕语苏玉蘅互相见过后,大家各自落座。 韩熵戈这是第一次看见认真的看姚燕语,心想卫章这家伙眼光不错,这姑娘除了庶出的身份有些遗憾外,从容貌举止上看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且又身怀绝世医术,好男儿真真不该错过。 “燕语先给世子爷诊一下脉吧。”姚燕语被韩熵戈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悄然一转,看向丰少颖。 丰少颖忙问:“世子爷是否到那边榻上歪着?” 姚燕语不愿躲开众人的目光去跟韩熵戈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看病本就是光明磊落之事,何必遮遮掩掩?韩熵戈又不是大姑娘。于是轻笑道:“不必,只不过是寻常诊脉而已,世子爷请把手腕露出即可。” 韩熵戈笑了笑,抬了抬手把衣袖往上拉了拉,手臂搁在椅子扶手上,露出手腕上麦色的肌肤。 姚燕语在韩熵戈旁边的绣墩上坐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丰少颖:“世子夫人,借您的帕子一用。” 丰少颖莞尔一笑,把自己的帕子搭在丈夫的手腕上。 这个动作有些滑稽,毕竟一般都是太医给未出阁的姑娘家诊脉才会来这一手,这会儿病人和医者颠倒了顺序,反而把韩熵戈这个无往不利的世子给闹了个红脸。 这丫头!韩熵戈看着姚燕语按在自己脉搏上的青葱玉指,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卫章那小子可有的磨了。 片刻后,姚燕语把手收回,说道:“世子爷之前受过伤,身体里尚有湿寒之气,若不能尽早祛除,湿寒郁结,逢阴雨天伤口疼痛,等到老了更要受苦。所以要尽快用汤药调理一下。” 丰少颖忙道:“姑娘说的甚是,还请姑娘给开一剂方子吧。”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也好。” 长公主忙吩咐人拿纸笔来,姚燕语拿起那只白玉雕花笔管的狼毫来掂量了掂量,心想再华贵的笔也不如姐的那支鹅毛笔拿着趁手,但这里是长公主府,她总不能弄支鹅毛来写药方,好歹也敷衍了十来年,毛笔字虽然写的不好,但还勉强能看。 于是她沉静运笔,斟酌着写了一个药方:黄芪,独活,防风,炙甘草,川椒,制附子,白术等十几味中药,配高度烧酒。 丰少颖接过药方看罢,诧异的问:“姚姑娘这方子居然要以白酒为药引?” 姚燕语轻笑点头:“世子爷正直旺年,且日日习武,以白酒为药引,体内湿寒会散的快些。以这个方子先吃七日,之后再根据脉象调节药方。” 其实韩熵戈体内的湿寒之气若是用针灸的话效果会更好,但姚燕语却保留了这个疗法,她并不是怕太乙神针会消耗自己过多的精神,而是觉得男女有别,自己还是慎重些好,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丰少颖感激一笑,把药方递给了长公主。 凝华长公主看了一眼,便转手交给贴身嬷嬷:“吩咐人去照着这个方子配药。” 姚燕语又暗暗地思量昨天韩明灿说要自己给她清除伤疤的事情,又怕她只是酒后之言做不得真,于是便按下不提,少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昨日多谢长公主款待,燕语在府上搅扰了一日,也该回去了。” 凝华长公主再次挽留:“既然已经住下了,多住几日何妨?” 姚燕语欠身道:“因小庄子里设了个温房,里面种着几种不适宜北方生长的药材,因是试种,所以每日必去观望,昨日在长公主府中逗留一日,此时想起来,便觉得十分挂怀,想早些回去瞧瞧,以免之前的心血白费。” 凝华长公主笑道:“你这丫头,真真是个痴人。我倒是觉得奇了,是什么难得的药材,居然把你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姚燕语轻笑回道:“是从南方移植过来的三七,还有止血草等几种常用的草药。” 凝华长公主叹道:“这三七可是好东西,其珍贵不亚于人参,只是生在南方湿热之地,咱们这边长不出这样的好东西来,不过人家建温房都是种些奇花异草,你却用来种这个。真真药痴一个!” 众人都跟着笑,恰好韩熵戉来给长公主请安,听见笑声因叹道:“母亲这里好热闹!” 韩明灿,姚燕语和苏玉蘅三人连忙起身,等韩熵戉进门给长公主请安,又跟韩熵戈兄弟见礼后,方齐齐一福。韩明灿叫二哥,苏玉蘅跟着韩明灿也叫二哥,姚燕语则称呼韩熵戉‘二公子’。韩熵戉忙抬了抬手:“姚姑娘不必多礼,快请坐。” 姚燕语三人等韩熵戉入座后方坐下,寒暄过几句闲话后,姚燕语再次请辞。 凝华长公主叹道:“姚姑娘归心似箭,本宫也不好挽留了。”说着,又吩咐丰少颖,“你去叫人准备车马,把我昨日找出来的给姚姑娘的衣物都打点好装到马车上去,等姚姑娘在此用过午饭后,让清之送姚姑娘回去。” 丰少颖答应着下去安排,这边凝华长公主继续同儿子女儿及苏姚两个姑娘说笑。 说话间,韩明灿提出想跟姚燕语同去,要把自己脸上这道疤去掉的想法。凝华长公主未免担心,因问姚燕语:“真的可以去掉吗?” 姚燕语回道:“是的,生肌粉和祛疤膏配合使用效果很显著,只是唯一的遗憾是只对新伤有用,旧伤疤效果却很差。如果长公主不放心,可请太医院的外科圣手来做,燕语只把这两种药奉上。” 韩明灿忙道:“我不要那些庸医动手。” 凝华长公主叹道:“这也是我多年的一个心病,这次又要麻烦姚姑娘了!姑娘是韩家和本宫的恩人。” 姚燕语忙欠身道:“长公主言重了。” 至午饭时分,韩熵戈兄弟二人并不离去,而是陪在长公主跟前一起用饭。只是不与姚燕语苏玉蘅同桌,兄弟二人在长公主之下另设了一张桌子。 99999皇室贵族的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神马的一直都认真贯彻。 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姚燕语被凝华长公主拉着坐在上位,简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再精致的饭菜也是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挨到了长公主放下筷子,姚燕语也立刻放下筷子要茶漱口。 饭后,姚燕语再次请辞。 凝华长公主因问丰少颖:“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丰少颖忙回道:“母亲放心,已经准备妥当了,还有二妹用的东西也都装上了车。老妈子丫鬟也都跟着去服侍。” 凝华长公主很想让姚燕语留在长公主府为女儿治伤疤,但却始终没说出口。 她是长公主没错,但姚燕语却不是太医院里的医女,她不能拿长公主的身份压人。而且凭直觉,她觉得姚燕语这个姑娘跟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不一样。 她的性格和为人处世都很特别,明着她从不逾越一步,实际上她又孤傲的很,若不触及她的底线怎么都好说,和颜悦色的像是完全没脾气的庶女,但若是触及她的底线,她丝毫不会退让。 这种性格其实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凝华长公主却很奇怪的不讨厌,反而觉得她这品性难能可贵。 这世上,并不缺少趋炎附势之人,身为长公主,那些费尽心机的阿谀奉承她看的太多了,那些人当着面恨不得跪下来舔你的脚趾,背过身去便可以用刀子捅人。凝华长公主活到五十岁,还有什么看不透的?相对那些人来说,反而是姚燕语这样的人倒是叫人心安。 凝华长公主命二儿子韩熵戉亲自送姚燕语和女儿出京城去蜗居小庄,韩熵戉便点了十几名亲兵,牵了马,护送妹妹和姚燕语离开长公主府往城门的方向走。 马车刚出长公主府门前的贞华街,便见一个穿着青色府锻皮袄的家丁策马而来,远远地朝韩熵戉招手。 韩熵戉挥手命车夫停下马车,韩熵戉的贴身小厮牵着马缰绳待那人走近了方问:“什么人,拦我家二爷的车马有何事?” 来人忙对韩熵戉躬身行礼,喘息着解释:“奴才定候府五福给二爷请安,奴才奉我们家三奶奶的话来请姚姑娘回去一趟,家中有要紧的事情,请二爷行个方便。” 韩熵戉皱眉问:“什么要紧的事情,追人追到这里来?” 五福又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咧着嘴叹道:“奴才……奴才也说不清楚,总之三奶奶说了,务必请姑娘回去一趟。三奶奶还说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奴才也不敢多问,请二爷行个方便。” 韩熵戉有些烦躁,定候府有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要姚燕语回去?莫不是那位三奶奶又病危了?于是韩熵戉翻身下马走到姚燕语的马车跟前,把五福的话说了一遍,又道:“要不我先送姚姑娘去一趟定候府?” 姚燕语掀开车帘对韩熵戉说道:“那就麻烦二爷了。” 韩明灿本就跟姚燕语在一辆马车里,闻言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韩熵戉回头看了一眼焦急的五福一眼,觉得也只能这样,于是吩咐车夫转方向带着人往定候府去。 姚燕语和韩明灿二人和苏玉蘅几乎是前后脚进门,苏玉蘅看见这两个人不由得苦笑:“我们姐妹三人看来是要黏在一起,想分开也不能了。” 二少夫人孙氏急匆匆的迎出来,听见苏玉蘅这话叹道:“三妹妹且别说笑话了,快请姚姑娘去我们世子夫人房里,世子夫人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情形很是不好,请了太医来,太医居然说……”说到这里,孙氏眼圈儿一红,哽咽着低声说道:“只求姚姑娘妙手回春,能抱住大嫂和她的孩子!” 姚燕语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玉蘅则失声问:“怎么会这样?大嫂子不是一直都很小心吗?” 孙氏叹道:“这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我也没在身边。多余的话且不说了,快请姚姑娘去瞧瞧我们大嫂吧。” 这种事情按理说姑娘家应该回避,韩明灿原本想说姚燕语一个姑娘家,对小产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可她也自知在定候府自己只是个客人,姚燕语的姐姐是定候府的三少夫人,她派人把姚燕语找来,自然是要她救人,至于救不救得了也不是自己能多话的事儿,于是只伸手拉了苏玉蘅一把,劝道:“蘅儿,你就别添乱了。” 姚燕语心情乱糟糟的被孙氏拉着去了清平院。 清平院里乱成了一锅粥,陆夫人亲自坐镇,两个太医商议这用药,盛满血水的铜盆一趟趟的端出来,装着热水的铜盆一个个端进去,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饶是姚燕语这个亲手主刀过心脏手术的人都被这血腥味冲的胃里翻滚。 苏玉平在院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转身看见姚燕语,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规矩,忙上前去,拱手说道:“姚姑娘,你可算是来了!无论如何,求你一定要保住贱内的性命!拜托你了!” “世子爷不要这样!燕语一定竭尽全力。”姚燕语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暗一叹,就冲这血腥味,封氏这一胎怕是保不住了。 孙氏带着姚燕语进去先见陆夫人,陆夫人一脸灰白之色,见了姚燕语勉强给了个苦笑,叹道:“好姑娘,有劳你了,一定想想办法救救她们母子……我先谢谢你!” 姚燕语皱着眉头福了一福,说道:“燕语尽力。” “好姑娘,难为你了!”陆夫人叹道。 姚燕语转身叫翠微:“把银针拿过来,你就别进去了。” 翠微也是个姑娘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双腿发软,心里打怵了。 因小产乃血光之灾,不宜在卧室,所以封氏此时被安置在厢房里。 孙氏带着姚燕语出了正厅往西厢房来,有丫鬟打起门帘,孙氏和姚燕语先后进去,里面燃着火盆,热气蒸腾着血腥味更浓,封氏面色如纸躺在一张窄榻上,身上盖着一条棉被,下身深色的棉布床单已经被血浸透。 一个已成型的胎儿刚刚流出来,被一个婆子用布包裹了正要拿出去,迎头遇见孙氏,那婆子福了福身没说话。 “怎么样?”孙氏低声问。 那婆子低声回道:“回二奶奶,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孙氏皱眉叹息:“真是可惜了!” 姚燕语还来不及多想,便被旁边一声惊呼给吓了一跳。 “快!夫人大出血了!快请太医!”封氏的心腹陈兴媳妇失声惊叫,“请太医啊!快!” 孙氏忙抓住姚燕语的手,紧张的说道:“妹妹,你快想想办法!大出血这样的事情,太医也是束手无策的!” 姚燕语皱眉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请太医进来。我到底没有经验!” 孙氏忙道:“是!是!快请太医!” 外边的两个太医闻讯进门,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抬头看了一眼姚燕语,皱了皱眉头,一眼不发的上前去给封氏诊脉。 封氏失血过多加上心力憔悴悲伤过度,此时基本已经没了神智,昏昏沉沉的躺在窄榻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已经分不清楚,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嘴里不时有沉吟声发出,也是有气无力。 姚燕语眼神一错,便见封氏下身有黑红的血蜿蜒着从被褥之下流了出来,甚至开始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一瞬间,姚燕语只觉得脑门突突的跳,心里乱作一团。 她一边默默的告诉自己,你是个医生,剖过十几具尸体,做过很多手术,面对这种情况你不应该慌乱,不应该紧张,这是不对的,一定要冷静!冷静!冷静! 给封氏诊脉的那个山羊胡太医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外走。 陈兴媳妇见状立刻惨呼:“太医!救救我家夫人!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山羊胡太医再次叹息:“世子夫人是血崩的症状,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另一个太医也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跟着山羊胡往外走。 陈兴媳妇转身扑在姚燕语身上,拉着她的手求道:“姚姑娘!你救救我们夫人吧!我们夫人一向吃斋行善,从没对谁发过坏心,老天爷不该这么对她啊!”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陈兴媳妇的手走到封氏的窄榻跟前,伸手去搭在封氏的手腕上认真的诊了诊脉,然后麻利的打开手里的针包,低声吩咐陈姓媳妇:“把被子掀开。” 陈兴媳妇傻愣愣的没反应。 孙氏推了她一把,吩咐旁边几个婆子:“大家快来,给姚姑娘打下手,快!” 陈兴媳妇一下子反应过来,忙转身过来掀开封氏身上的兰花棉被。 姚燕语稳定心神,冷静的打开针包,捻着银针找准至阴穴,血海穴,膈腧穴,以及阴经的郗穴,以太乙神针里的针法迅速施针。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十几根银针刺进封氏的身体里,她下身的出血便渐渐地止住。 原本走到门口的山羊胡因为姚燕语的举动而止住了脚步,此时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针灸在太医院里不算什么奇妙的医术,但姚燕语的这种针法却实在令人称奇。 她给病人针灸并不是所有的银针都留在身体里,有的穴位甚至只是刺一下便迅速的出针。当然这也不是全部,每根银针的刺入和拔出似乎都不一样,旋转的方式也不尽相同,看的山羊胡和他的同伴几乎是眼花缭乱。且暗暗的惊叹,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针法如此之奇怪?!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姚燕语便出了一身透汗。 一来是这屋子里着实闷热,而来,太乙神针的确太耗费她的精力,《太平经》里所记载的玄学气功她根本连门都没入进去,是以这样高强度的施针对她来说依然是精神体力的极大挑战。 不过幸好效果不错。针都起了出来,虽然还有流血的现象,但跟刚才比起来,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了。 小产过后,不可能一点血也不出,否则宫内会不干净,容易产生肌瘤什么的,留下后患。 姚燕语及时收针,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封氏,吩咐陈兴媳妇:“我已经尽力了!你们给世子夫人清理好身子,请太医开一剂补血养气的方子好生调养,切记不可伤心过度,不可动怒,多多开怀,安心静养,她自然会慢慢痊愈的。” “多谢姚姑娘!多谢姚姑娘!”陈兴媳妇跪在地上给姚燕语磕头。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了!不要谢了,好生照顾你们主子吧。”说着,她无力的拾起针包,蹒跚着步出了屋门。 门口,翠微焦急的等在那里,眼看着自家姑娘迈门槛时都打了软腿,吓得赶紧上前去把人搂住,连声问:“姑娘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累?姑娘你要不要紧?!” 姚燕语轻轻摇头,勉强说了一句:“我还好,不必担心。扶我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苏玉平已经急匆匆走了过来,连声问:“姚姑娘,贱内现在如何?” 姚燕语无奈的说道:“大人的命暂时保住了。孩子……我刚进去的时候已经……” “我知道……我知道……”到底是血浓于水,纵然是没见过面的父子也是亲生骨肉,苏玉平一个见惯生死纵横沙场的武将一时也红了眼圈,却又把眼泪硬生生的逼回去,叹了口气,跟姚燕语道谢:“姚姑娘,谢谢你了。” 姚燕语看苏玉平悲伤,心里感念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以无力的劝道:“如果可以,请世子爷多劝劝夫人,凡事看开,保重身体,才有将来。” 苏玉平再次朝着姚燕语拱手:“姚姑娘说的是。” 孙氏从里面出来,见了苏玉平,低声劝道:“大哥,嫂子睡过去了,你不必担心。” 姚燕语已经没什么力气跟这些人周旋,便对着苏玉平等众人点了点头,扶着翠微的手往别出去。 后来苏玉安和苏玉祥过来,围着苏玉平劝慰了些什么姚燕语根本无心关注,翠微扶着她跟陆夫人身边的连嬷嬷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去了祺祥院,早就听说事情结果的姚凤歌惊慌的挽着她的手,半天没说出话来。 姚燕语靠在姚凤歌的榻上喝了一碗参汤,又休息了个把时辰方缓过劲儿来。姚凤歌说什么也不让她走,只是姚燕语觉得定候府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自己最好还是别趟这浑水,便以要给韩明灿治疗伤疤为由,坚持离开。 韩熵戉送妹妹和姚燕语过来并未离去,还在前面客厅等着姚燕语,姚凤歌权衡之后,便决定跟姚燕语一起去庄子上暂住,只说自己心神不宁,要出城去静养些时日,待胎儿稳定之后再回来。 苏玉祥听了这话着急的跳脚:“你偏生在这个时候折腾什么?安安稳稳的在家里养胎吧!又要出城去,这路上颠簸折腾,难道很好?” 姚凤歌不依,只固执的说道:“大嫂天天小心,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摔倒?家里有内鬼,我多一日也不敢住了。倒是跟我妹妹去庄子上静养两天心里更踏实。再说,又妹妹在,我还怕胎儿不稳么?” 这边夫妇两个争执了一番,苏玉祥到底说不过姚凤歌,只得去回陆夫人。 陆夫人因为封氏小产的事情心里乱糟糟的,大长公主又派了安嬷嬷过来询问事情的缘故,现如今已经没了一个孙子,又怕姚凤歌身体虚弱胎儿不稳,只得准了。到底又不放心,叫连嬷嬷过来叮嘱一番,眼见着姚凤歌的奶娘李嬷嬷和大丫鬟珊瑚收拾了包裹,主仆几人上了马车跟姚燕语韩明灿由韩熵戉苏玉祥一起护送着一起离开方才罢了。 姚燕语韩明灿的马车从长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未时,后又去定候府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匆匆出城,怕路上颠簸又不敢走快,等到蜗居小庄的时候,天色早就黑透了。 性的韩熵戉稳妥可靠,带的亲兵也都是些沉稳老人,一行人护着女眷赶路也并不惊慌。 至蜗居小庄后,姚燕语歇息了一路已经恢复了大半的精神,便率先下车叫来冯嬷嬷安排姚凤歌等人的房屋住处,另外叫申姜田螺二人带人去给韩熵戉打扫房屋准备留宿一晚。翠萍则张罗着厨房赶紧给众人弄吃的。 韩熵戉又亲自看着人把韩明灿和姚凤歌的行李搬进后院去。一行人忙碌到了亥时方才消停下来,各自回房洗漱,准备歇息。 姚燕语安排姚凤歌带着李嬷嬷和珊瑚住东里间,自己拉着韩明灿依然睡自己原来的卧房。幸得这里的屋舍之前便建造的宽敞,且壁炉修建的很是巧妙,各个屋子都通了暖气,比长公主府和定候府的房子还暖和些,小丫鬟在地上打地铺也不怎么受罪。 洗漱之后,姚燕语先瞧着姚凤歌安稳睡下方回自己屋里来,韩明灿已经洗漱完毕换了睡衣靠在了床上。见姚燕语拖着疲倦的身子进来,便歉然道:“想不到我一时兴起,倒是给妹妹添了这许多麻烦。” 第六十八章 明灿试探,燕语自知 韩明灿歉然道:“想不到我一时兴起,倒是给妹妹添了这许多麻烦。” 姚燕语掀开被子躺进去,侧转身枕在碧青色圆顶绣花针上看着韩明灿轻笑摇头:“姐姐跟我说这样的话,可见还把我当外人。” 韩明灿伸出手去拉了拉姚燕语的被子角给她掖好,叹道:“我不是把你当外人,是真心替你累。” 姚燕语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我来说,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韩明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平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 卧房里只留着一盏豆大的油灯,大冬天的,为了保暖,帐子早就换成了细密厚实的绵缎,灯光几乎照不进来,帐子里差不多是一片漆黑。 姚燕语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全身酸痛,再使不出一丝力气,可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封氏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汗湿的长发黏在脸上,乱糟糟的,是毫无生机的颓丧。还有那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真的是太久没进解剖室了吗?姚燕语默默地问自己,怎么连小产这样的事情都扛不住呢? 想想上辈子在现代,她姚燕语也是一个能够在解剖室里喝咖啡吃东西和同学同事谈笑风生的人,怎么穿到这里十来年,就这般没定力了呢? 只是,姚燕语痛苦的想,解剖药水里浸泡的尸体器官,或者给病重的患者做手术,又怎么能跟小产血崩相比呢?前者只是为了学术研究和治病救人,后者则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殒命啊! 下午,亲眼看着那个婆子把一块白布包裹着一块小小的肉球端出去的时候,姚燕语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穿越到这个莫名的朝代十年以来,她第一次赶到惊慌和恐惧。 此时再次回想当时的情景,她不由得想,还有谁会有这样的遭遇?姚凤歌?身边的韩明灿?又或者,自诩医术了得的自己? 人就是这样,越是心神紊乱的时候越容易胡想八想,甚至把一些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都拉过来想一遍。 姚燕语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这是神经质,可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越是想安静下来睡觉越是睡不着,越是心神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燕语?”韩明灿忽然出声叫了一她一下。 “嗯?”正在翻身的姚燕语忙应了一声,“姐姐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吗?”韩明灿侧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姚燕语,“怎么,是不是下午的事情吓着你了?” 姚燕语低声叹了口气,往韩明灿身边凑了凑,说道:“还真是。那情景……真是太吓人了。” “难为你了。”韩明灿伸出手臂搭在姚燕语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你也是个姑娘家,这种事情本该避讳的,可为了救人,你却只能往前冲。哎!太医院的那些庸医!个顶个的没用。”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不怪那些太医们。当时那种情景我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只是凭着医术上记载的针法去针那几处止血的穴位,有这样的结果完全是老天保佑罢了。” 韩明灿闻言轻叹:“只是,这样一来你以后更加不得清净了。” “姐姐此话怎讲?” “我听说今儿有太医院的张太医在,张太医号称妇科圣手,连他都没办法的事情你却做到了,你想这事儿能瞒得住吗?如果张太医一个不小心把这事儿说给宫里的娘娘们,后果会怎样?” 姚燕语闻言心神一震,这一点她还真是没想到。 可韩明灿说的又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燕语,真是难为你了!”韩明灿再次叹息这样的话,手轻轻地拍了拍姚燕语的肩膀,语气中尽是无奈。 “怕也没用。”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姚燕语反而释然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 韩明灿也笑了,“你倒是个豁达的性子,只是你不想听听我的好建议吗?” “有什么好办法,姐姐还故意卖关子。”姚燕语笑道。 “我的好办法就是,你赶紧的定下一门亲事,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以后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有个人为你撑着,岂不很好?”韩明灿此时心里想的是自家二哥。她觉得只要母亲同意让姚燕语嫁入国公府,凭着父亲和两个兄长的威名,那些人再也不能也不敢为难姚燕语。 “如意郎君?”姚燕语一愣,脑子里又浮现出卫章那张睿智冷硬的脸和琥珀色深沉的目光。不过心思一转之间,便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如此现成的如意郎君?更何况,我明明已经陷入泥潭自顾不暇,又何必去牵扯他人,让不相干的人陪我在泥潭中挣扎?” “你这人!”韩明灿气的笑了,“真不知你是怎么长大的!人人都知道在危急时刻抓住一颗救命草,偏偏你就偏不。” 姚燕语笑道:“我主要是觉得,如果是棵草,肯定负担不了我的重量,与其一起沉下去,何必再浪费一棵草呢。” “你呀!”韩明灿收回手臂,转身躺平了,半晌才叹道:“你这丫头就是个傻瓜!” “姐姐。”姚燕语伸手去握住韩明灿的手,低声说道:“谢谢你。” 韩明灿心里一酸,哼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能为我着想。满腹心思的为我打算,你比我亲姐姐对我还好。” 韩明灿一怔,继而抬手推开姚燕语,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咕哝道:“你个傻丫头,真不知道你说什么。不跟你说了,困死了,睡觉。” 姚燕语笑了笑,伸手给韩明灿拉好被子,转身自己躺好,闭上眼睛默默地数羊。 窗外同一轮弯月,这边照着蜗居小庄精致的房舍,那边则笼着定远将军府空旷的夜空。 定远将军府书房的院子里,青砖铺就的地面十分的平整,院子里没有任何花木,唯一的物品是靠墙的一排兵器架以及上边的十八般兵器。 卫章手中一柄青锋长剑在月光下舞成一条犀利的游龙,乘着北风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啸。 长剑越舞越快,快到只见寒光不见人,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被剑锋搅动,呜呜鸣响,宛如龙吟细细。 忽然有人闯进来,健步如飞,黑色的身影眨眼间便到了跟前。 “将军!”来人在剑锋杀气之外站定,低低的换了一声。 卫章没有应声,手中长剑继续舞下去,直到一套剑法练完,方手腕一转耍了个剑花,收回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了来人一眼,不悦的问:“什么事也值得你毛毛糙糙的?” “将军。”赵大风上前两步,低声说道:“定候府出事了。” “嗯?”卫章眸色一转,冷声问:“出了什么事?” 赵大风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定候世子爷的夫人今日小产了。” 卫章一怔,继而嗤笑出声:“赵大风,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成了长舌妇?!这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也当成个正经事来回?给我滚!” “将军,将军!”赵大风眼看着卫章转身进屋,便赶紧的跟上去,笑嘻嘻的说道:“将军不问问后面又发生什么事情吗?可是跟姚姑娘有关呐!” 卫章脚步一顿,看了赵大风一眼后,忽然抬手把长剑往赵大风的身上一砸,骂道:“有话说,有屁放!” “哈哈!就知道一提姚姑娘将军就会变了个人。”赵大风抬手接过长剑握在手中,一边跟着卫章进门一边八卦:“听说定候世子夫人小产时大出血,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张太医都束手无策让准备后事了,多亏了姚姑娘妙手回春,以那什么什么针法保住了世子夫人一名。” 卫章眉头紧皱,问道:“她不是在长公主府么?怎么又跑去定候府了?” “听说是定侯夫人派人从半路上给请过去的。姚姑娘这下可真是威风了一把,把那张老头给比下去了,听说那老东西从定候府走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 “现在呢?” “现在?现在姚姑娘自然是回咱们六如山庄了。” “胡说!那里不叫六如山庄了。” “噢!对,”赵大风嘿嘿一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我给忘了,现在那庄子是姚姑娘的,叫……叫什么‘蜗居小庄’哈哈!姚姑娘也真是的,把自己比什么不好,偏生比作小小的蜗牛!真是好玩儿。” “闭嘴!”卫章怒声斥道。 “是!”赵大风忍着笑,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卫章心里一阵烦躁,姚燕语得罪了太医院的张太医,真不知道以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麻烦。 只是太医院一向是皇上把持最严的地方,别说一般的官宦,就连王府宰相府都插不进手去,若是张太医真要给姚燕语穿小鞋,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种无法掌控的脱力感再次袭上卫章的心头。缓缓地攥紧了拳头,他暗暗的自嘲,怎么不管什么事情一牵扯到这个丫头,他便会如此惊慌? 沉默中,长矛从后面转了过来,看见赵大风忙悄悄地打了个手势:是有重要的军情?赵大风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无赖的笑来。长矛心中一松,上前去回道:“将军,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将军沐浴。” 卫章转过身来,看见赵大风还站在那里,便说道:“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赵大风答应着出去,临走前又不放心的看了卫章一眼,默默地嘀咕了一句,明明是好事儿嘛,怎么少将军却冰着个脸,这么不开心? 这个冬夜,端的是几人欢笑几人愁。 第二日一大早,姚燕语睁开酸涩的眼睛,虎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韩明灿,悄悄地掀开被子下床,自己披上衣服出了卧房。 翠微见状忙上前来服侍,并低声问:“韩姑娘还在睡?” 姚燕语点头:“昨晚说话说到很晚,你们先不要叫她。姐姐怎么样?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翠微一边给姚燕语系衣带一边说道:“刚我见珊瑚姐姐出来了,这会儿大姑奶奶差不多也该起了。” “咱们去瞧瞧。”姚燕语说着便往东里间来。 姚凤歌刚醒,还呆愣愣的躺在床上回神,见姚燕语进来后脸上方有了几分精神,慢慢地欠身坐了起来:“妹妹起的好早。” 姚燕语走到床前看了姚凤歌的脸色,轻笑道:“姐姐脸色还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姚凤歌微微点头:“你这里倒是安静,我昨晚睡得很好。” “这就好,我还担心姐姐住不习惯呢。”姚燕语拿过姚凤歌的那件翠绿色锦缎小袄递过去。 “本来我也以为这小庄子里色色不周全,会住不惯,如今看来,别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清静’二字。我好像很久都没睡得这样安稳了。”姚凤歌接过袄来披在身上,欠身起床。 珊瑚带着两个新选上来的丫鬟上前服侍姚凤歌穿衣洗漱,姚燕语也趁叫翠微把自己洗脸的东西拿进来梳洗。 恰好冯嬷嬷进来,询问姚凤歌早饭想要什么口味,又跟姚燕语回说了给外边韩熵戉准备的早餐是什么样式等语,姚燕语对着镜子看翠微给自己梳头,一边摆弄着一只珠花一边听冯嬷嬷说完,又吩咐了几句,冯嬷嬷答应着下去料理。 姚凤歌在一旁听着姚燕语说话办事周全严谨,又落落大方,完全不比自己差,一时又心生感慨,叹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妹妹居然不是自己一母同胞。虽然也是亲姐妹,但隔了一层肚皮,到底是个遗憾。 不管定候府里如何乱套,也不管定远将军府里如何压抑,蜗居小庄依然如故,只是比之前多了两个客人。姚凤歌的饮食起居有随行的李嬷嬷珊瑚等人照应,冯嬷嬷也不必多费心思,姚燕语更是淡然若水。 早饭之后,姚燕语便叫翠微把那套刀具拿去用滚开的水煮过,又准备好了细纱布,药粉等物。 韩明灿看见那锋利的小刀心里有些害怕,但又想起云瑶的嘲讽以及云都城中皇室贵女及世族女们看自己的异样目光,最终把心一横,躺在姚燕语给她准备的榻上,闭上了眼睛。 姚燕语用针法麻醉了韩明灿下颌的神经,又以齐刺针法把姚燕语下颌伤疤不为做小范围深度麻痹。然后令拿了一根银针说道:“韩姐姐,如果疼的话,就举手。” 韩明灿此时没办法说话,只得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姚燕语以针尖刺伤疤部位的肌肤,问:“痛么?” 韩明灿轻轻摇头。 姚燕语又试了两下,问:“痛吗?” 韩明灿依然摇头。 旁边韩熵戉一直在紧张的看着,见妹妹感觉不到疼痛,方缓了一口气。 姚燕语转过头去,翠微捧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铺着煮过的白棉布,棉布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手术刀。 姚燕语的目光在每一个刀片上缓缓地扫过,眼前又晃过那个修长冷峻的身形,眉目分明而英俊的脸上那漠视一切的神色……最后选了一片,她默默地捡起一个刀片来旋到刀柄上,手指轻轻地抚过刀刃,满眼爱怜宛如抚过新生儿娇嫩的肌肤。 旁边的韩熵戉见了,微微笑了笑,想起这是自家兄长疗伤的时候卫章送给姚燕语的东西。多亏了有它,大哥的脚筋才得以治疗修复。 姚燕语又看了一眼韩明灿下巴上的那道伤疤,然后伸出手去,把用烧酒擦过的刀片在火上烤了烤,然后从容的转身,对着那道伤疤利落的出手,薄而轻的削下了那层伤疤皮肉。伤口汪着鲜血,血却因为针刺的缘故并不往下流。 韩熵戉见了又暗暗的称奇。 姚燕语迅速放下手术刀,拿过一只小白瓷瓶,把药粉轻轻地洒在伤口上,药粉见血迅速溶解,血渍透过药粉渗出来。姚燕语不停地洒药粉,直到药粉完全掩盖了血渍方才停手。 翠微递过早就折叠好的白纱布,姚燕语用纱布把伤口盖住,又用过抹过特殊胶的布条把纱布粘在韩明灿的脸上,最后把麻醉的银针起出来。 这个小小的手术前前后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弄完了。 韩明灿被疏影扶着坐起来,下巴处犹自有些酥麻,因为伤口的缘故说话不怎么方便,只是看着姚燕语笑。 韩熵戉之前看着兄长为黑熊所伤的时候虽然心急如焚,只是担心兄长的脚不能正常走路,焦虑暴躁,想要跟那头该死的黑熊去拼命,但到底没像这次这么心疼,就刚刚姚燕语一刀下去削下妹妹下巴上的一层皮肉,心疼的他差点叫出来。 这会儿见妹妹坐起来啥事儿没有,还笑眯眯的,一时放了大半的心,因问:“灿儿,疼不疼?” “唔唔……”韩明灿摇头轻笑。 “那就好,你乖乖在这里住着,等这伤完全好了,二哥再来接你。” “嗯。”韩明灿点头。 韩熵戉99999又转身给姚燕语拱手道谢,笑道:“这些日子就有劳姚姑娘照顾我妹妹了。” 姚燕语洗过手,摘下口罩,笑着说道:“二公子不必客气,我跟韩姐姐情同姐妹,这点小事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韩熵戉又客气了几句,心里舍不得把妹妹丢在这里不管,但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呆的久了会坏了姚燕语的名声,因此只得起身告辞。 姚燕语看着他一个风风火火的大男人竟然露出这般犹豫的神色,忍不住轻笑。 韩明灿心知自家二哥对姚燕语的那点心思,且又亲耳听见姚燕语说对卫章没有什么想法,经过了这两日的相处,她更加喜欢姚燕语的为人,便更加想让姚燕语跟自己二哥多多相处,只是苦于自己目前没办法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人偷偷的笑。 姚燕语又留韩熵戉吃了一盏茶,便觉得再无话说。 恰好姚凤歌听丫鬟们说治疗已经完毕了,便凑过来探视,见着韩熵戉又替姚燕语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韩明灿再次住着,她一定会尽心照应,请长公主放心云云。 韩熵戉心里不以为然,但嘴上却不说什么,又叮嘱了妹妹一番,方才离去。 出了牧月小庄,韩熵戉一抬手示意身后的家丁停下。 为首的家丁上前来,躬身问:“二爷有何吩咐?” 韩熵戉回头看了一眼蜗居小庄的匾额,微微笑了笑,吩咐道:“你们留在小庄的外围,负责保护二姑娘的安全。若有闲杂人等靠近,立刻驱逐。任谁都不能打扰二姑娘在此处清净的养病,明白吗?” “是!二少爷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韩熵戉点点头,想到这里住着的不仅仅有自家妹子,还有定候府三少夫人,便又吩咐:“定候府的人来,你们要问清楚了再放进去。至于其他府中的人,就一个也不要放进去了。”韩熵戉觉得除了定候府的人之外,但凡能找到这里来的,一定都是求姚燕语给治病的,姚燕语必然不喜欢被那些人纠缠,所以如此这般吩咐家丁。 国公府的家丁十有八九都是跟着国公爷和世子爷上过战场的,这些人在野外丛林或者荒漠里呆个十来天都不成问题,所以韩熵戉完全不担心这些人在小庄子周围守护会有什么困难。 有了韩熵戉留下的那些人,本来就很清静的蜗居小庄越发的清净,之前偶尔还会有丰少琛之类的公子哥儿差遣家中仆妇或小厮前来求药搭讪,现在索性连个山猫耗子什么的都钻不进来了。 韩明灿原本以为有了新的伤口吃饭喝水什么的会不自在,却不料伤口用了姚燕语的药一点也不觉得紧绷难受,更没有疼痛感。 喝水的时候姚燕语给她准备了一根芦苇管儿预防伤口沾水,吃东西的时候也就是尽量慢一点,韩明灿开始还不怎么敢说话,后来渐渐地试探着,居然也能跟人交谈,只是到底是有伤口,能不说话尽量还是不说,况且姚凤歌也住在这里,东里间西里间的挨着这么近,韩明灿也不愿多说。 也不是说姚凤歌又多讨厌,反正韩明灿总觉得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想着定候府里除了那样的事情,她却要死要活的非要跟着姚燕语躲到这里来,便觉得这位三少夫人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类人。 也只安静了两日,定候府便有人来。 彼时姚燕语正在温房里看刚发芽的三七和止血草,半夏悄悄地来回:“姑娘,定候府来了一位姐姐,正在跟大姑奶奶说话儿呢。大姑奶奶说请您过去。”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问:“可又听出来人是谁?” 半夏沉思了一下,回道:“奴婢恍惚听大姑奶奶叫那个姐姐‘琥珀’。” 姚燕语点点头,把手中的花铲放到一旁,接过药农黄老汉的女儿黄芩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说道:“走吧。” 姚凤歌的屋子里,琥珀坐在榻前的脚凳上吃茶。 姚燕语进门,琥珀忙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起身给姚燕语行礼请安。姚燕语虚扶了一下,道:“姐姐快坐吧,大老远的赶过来,也着实辛苦了。” “奴婢不辛苦,只是实在挂念我们奶奶和二姑娘。现在家里乱糟糟的,太太和三爷的脸上难见笑容,奶奶又怀着身孕,哎!”琥珀说着,深深一叹,竟是万般无奈。 姚凤歌因道:“我在这里倒没什么,这里比家里还自在。倒是世子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琥珀忙道:“幸亏二姑娘妙手,保住了世子夫人的性命,太医说,只要好生将养,假以时日,必会好转。只是……她这次身子大伤,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意外之喜,之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姚燕语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封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若以后不能生育,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姚凤歌似乎早就意料到此事,只是幽幽一叹:“大嫂子真是命苦!” 琥珀苦着脸说道:“太太好几天都不见笑脸了,世子爷的脸更冷,连三爷每天都唉声叹气的。” 姚凤歌沉默了半晌,方问:“封家怎么说?” “封家太太亲自来过,意思是世子夫人不能再生育的事情先不要让她知道,只等她身体养好了再说。陈兴媳妇说世子夫人摔倒的地方被人浇了水,青砖地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肯定是有人趁着半夜没人的时候干的,目的就是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哥儿。现在封家太太要咱们太太严查世子夫人跟前服侍的人,太太发话让二奶奶查呢。” 姚凤歌冷笑一声:“这种事情,查出来又能怎样?孩子已经没了,大人也险些丢去一条命,就算查出十个人来,那孩子还能活过来?” 琥珀叹道:“谁说不是呢?封家太太也无非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找个借口发作一下罢了。” 姚凤歌看着沉默不语的姚燕语,说道:“居家过日子,有些时候想安稳都安稳不了。你如今多听听多想想,也多长个心眼儿,以后嫁了人,也有的磨呢。” 姚燕语心里苦笑,暗想大姐你把我叫过来就是给我现场上课的吗? 琥珀又说了些定候府的事情,无非是那些宅斗烂事儿,姚燕语实在没心思听。幸好疏影过来找她,说她们家姑娘觉得伤口有点痒。姚燕语忙借着这个由头起身,跟姚凤歌说了两句就出来了。 韩明灿见她过来,悄声笑道:“是不是在那边听烦了?” 姚燕语吁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故作痛苦的咧了咧嘴。 靠在暖榻上的韩明灿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道:“过来说话。” 姚燕语便上前去,一侧身坐在韩明灿的身边,身子一歪直接半靠在她的身上,闭上眼睛养神。 “累了?”韩明灿伸手拉过身边的一条毯子搭在姚燕语的身上。其实这屋里的壁炉一直烧着,一点也不冷。 姚燕语轻声哼道:“心累。” “别想那么多。”韩明灿轻声说道,“并不是每家每户都跟定候府里一样复杂。” “嗯,看出来了。长公主府里就挺好的。”姚燕语懒洋洋的靠在韩明灿身上,顺杆儿爬。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韩明灿开心的笑。 “主要是长公主英明。”姚燕语低声感慨。 “燕语。”韩明灿凑过来,低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姚燕语侧脸看着韩明灿认真的神色,并没有急着回答,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喜欢的人,首先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勇敢,有担当,有没有钱无所谓,关键是要对我好,嗯……就是侠骨柔情的那种。他必须喜欢我,能包容我的一切缺点和弱点,愿意纵容我。我再喜欢的人如果他不喜欢我,我想我也不会一直都喜欢他的。” “就是两情相悦呗。”韩明灿笑着弹了一下姚燕语的脑门,“多简单的事儿啊,也值得你废这么多唾沫?” “啊!还有一点很重要。”姚燕语伸出一个手指头,强调,“如果他娶了我,这辈子除非我死,就不能再碰别的女人。否则,我也绝不会嫁给他。” “也就是说,不能纳妾?”韩明灿惊讶的问。 “通房也不行。”姚燕语的那根手指摇了摇,又极其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嫖妓也不行。” “噗——”韩二姑娘终于忍不住喷了,然后抬手捂住伤口,忍笑忍到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推了姚燕语一把,笑骂道:“嫖……唔,亏你这死丫头想得出来!胡说八道的什么话!” 两个人一闹,外间的疏影和翠微听见动静忙掀开门帘进来观望,见暖榻上两个人滚作一团,俩丫鬟都吓了一跳,忙上前来各服各的主子。 疏影看着韩明灿有些散乱的发髻无奈的叹道:“姑娘脸上有伤呢,还这么样,万一扯到了伤口可不疼吗?” “早就不疼了啊!”韩明灿开心的一笑,自顾伸手拂了一下额前的乱发,看得疏影径自愣住。 韩二姑娘自从懂事以来极少闹得出格儿,之前韩明烨没出嫁的时候她们姐妹偶尔还能玩闹一两次。 后来韩明烨出嫁,跟着夫君去了直隶,再后来太后薨逝,韩二姑娘这一两年来就没怎么开怀的笑过,里里外外都是一副端庄大方娴静淑雅的样子。 如今忽然跟姚燕语没大没小的闹成一团,倒是叫疏影有些不适应了。 两个丫鬟把两个姑娘扶起来,各自拿了梳子来把二人的发髻抿了抿,又把二人的衣裳整理了一番,方才罢了。 琥珀留下来用了一顿午饭就走了,她来得时候就没打算住,随身的东西一样都没带。再说姚凤歌不在家里,祺祥院里的一些杂事也离不开她。 知道定候府里的大概情景,姚凤歌在蜗居小庄住的更加坦然。 姚燕语也说不得什么,这个小庄子虽然是她自己买的,但当初典当出去的首饰姚凤歌又原样送回来了,典当的银子却被姚燕语买了庄子,没钱还给姚凤歌,再说,就算有钱还姚凤歌也定然不要。牧月小庄和那里的奴仆姚凤歌都送给了姚燕语,那里还会要她这几千两银子。 所以这会儿她在这里住,姚燕语也不算吃亏。 夜里,姚燕语跟韩明灿依然是同榻而眠,韩明灿侧脸看了看闭着眼睛半睡半醒的丫头,低声笑道:“那不如你嫁给我二哥吧,我二哥绝对有担当,而且会对你好。我母亲也不会让我二哥纳妾,更不会往他房里塞什么人。你若点个头,我回去就跟母亲说,等下个月你父亲进京,就托官媒去提亲。怎么样?” “呃?”姚燕语吓了一跳,立刻从韩明灿的身上坐起来,又笑又急,伸手去摸了摸韩明灿的额头,低声问:“姐姐呀,你……没发烧吧?” 韩明灿一本正经的看着姚燕语,低声说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我跟你说正经的!” “可我看不出这事儿那里是正经的。你要耍弄我也别选这个方式,拜托了。”姚燕语苦笑两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在她看来韩明灿就是在开玩笑,这样的玩笑,长公主家的娇女可以开,她却开不得。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是姚燕语两辈子都奉行的至理名言。 接下来过了几天安静日子,韩明灿下巴上伤口的血痂开始脱落。 姚燕语不敢怠慢,时不时的掀开纱布检查一番,或涂抹一点药粉,两日后,血痂脱落干净,露出鲜嫩的肌肤。新生的肌肤光滑平整,跟周围的肌肤衔接的非常好,除了颜色较浅之外,看不出任何不妥。 饶是韩明灿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拿着镜子细细的照看时,心里的喜悦依然压不住。 “太好了!果然没有疤痕了!”韩明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新生的肌肤,说不出的欢喜。 “真的哎!太神了!”疏影也凑过来仔细的看,一边又赞叹:“姚姑娘配的要真是太神了!” “是啊。”韩明灿高兴地几乎掉下泪来,“为什么我们没早几年遇到呢!” 疏影高兴的说道:“现在也不晚啊!再过十几天,这块肌肤的颜色就正常了。算算时间,恰好不耽误过年哎!到时候姑娘去宫里领宴,见到公主郡主以及各宫的娘娘们,看谁还能嘲笑姑娘!” “嗯。”韩明灿没有训斥疏影乱说话,因为疏影说的正是她这些年来压在心里的屈辱。 在家里,有父母兄长的呵护,家里的姐妹都是庶出,也是看她脸色行事的,自然没有人嘲笑她。平时各府里的姐妹们相聚,大家也都顾忌着长公主而对她的这道伤疤避而不谈。 但每次进宫,却总有些妃嫔还有公主会不冷不热的说些话,虽然不至于说到脸上,但韩明灿又不是傻瓜,弦外之音也不难听得出,既然听到了,心里难免不舒服。 早些年小的时候,她不高兴了就会跟母亲说,凝华长公主便会想办法发作回去,有时甚至当面责骂那些份位底下的宫嫔。但后来渐渐的长大,韩明灿明白母亲越是惩戒责骂那些人,那些人背地里就越嚼说这些事,于是她只得自己坚强起来,装作对那些话浑不在意,让那些人自己无趣,自己闭嘴。 但说到底,不在意也是装出来的,任凭谁被别人议论会真的不在意呢? 眨眼进入腊月,天气更加阴冷。 凝华长公主十来天没见女儿,十分想念,又记挂着山庄里冷,怕女儿受了寒气,便叫韩熵戉来蜗居小庄送些吃用的东西,顺便瞧瞧女儿的境况。而定候府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苏玉祥也在这天抽了个时间来蜗居小庄,想要接姚凤歌回去。 韩熵戉和苏玉祥便不约而同,在城门口碰见,两个人一起往蜗居小庄来。 有客来访,蜗居小庄里更添了几分热闹。 冯嬷嬷吩咐厨房加菜加饭,姚燕语吩咐翠微翠萍等丫头们奉上香茶。 苏玉祥到底是姚燕语的姐夫,姚凤歌恰好又在,便直接摆起了主人的身份陪坐让茶。跟韩熵戈两个人在前院正厅里侃侃而谈。姚燕语见了,乐得轻松自在,便躲去卧室靠在榻上养精神。 韩明灿见过哥哥后,便回来找姚燕语,把母亲送来的茶叶点心,还有一些给女孩家的补品如银耳燕菜等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姚燕语,另一份叫人给姚凤歌送了过去。 姚凤歌经过封氏小产一事,越发离不得姚燕语,但因姚远之已经有书信来,说这个月初六便可到京,身为女儿,姚凤歌还得回城去查看姚家老宅给父亲居住的屋子是否妥当,再说,姚远之来京城,势必要去定候府拜访,姚凤歌再没有继续住下来的道理。于是便想着带姚燕语一起回去。 姚燕语歪在榻上听了姚凤歌的话后,犹豫着说道:“父亲来京,做女儿的理应前去伺候。只是现在父亲还没进京,我现在回去也多有不便。且请姐姐疼爱些个,等父亲回京那日,我一定会回老宅恭迎,这几日姐姐且让我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如何?” 第六十九章 姚督面圣,燕语献方 姚燕语不愿回去也在姚凤歌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能直接拒绝。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心想这个妹妹的腰杆子是越来越硬了。 韩明灿在一旁笑道:“请少夫人见谅,我脸上现在这个状况也不适合回去,请少夫人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且宽限燕语这几日,等姚大人进京时,我跟燕语一起回京。绝不会让她耽误给姚大人请安。” 姚凤歌自然不能拂了长公主的面子,于是笑道:“那你们就在这里住几日,我先回去。等初六那日一早二妹务必回城。父亲也有大半年没见你了,每每有书信来,都要问及你的境况,想来心里也很是挂念你的。” 姚燕语忙答应着:“姐姐的话燕语记住了。” 姚凤歌没再多说,只瞧着珊瑚等人把自己用的东西都收拾了包裹,随着苏玉祥上车离开。 韩熵戉见妹妹在这里住了几日脸色颇好,下巴上的疤痕只剩下了一道白印儿,而且过不了几天白印儿也会消失,心里自然高兴。临走是又叮嘱了妹妹一番,方跟苏玉祥一起离开。 姚燕语送众人出庄,看见姚凤歌在马车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回头看,忙又笑着摇了摇手。 马车里,姚凤歌轻声叹道:“这小庄子住着真是舒服。” 珊瑚也赞道:“小庄子虽然不大,但重要的是安静。没有家里那些多事的人来往嚼说,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不想那些恼人的事情,奶奶心里自然舒服。” 姚凤歌点头说道:“回头叫人把我在城西的那个庄子收拾一下,过了年天气暖了我要去那里养胎。” 珊瑚答应着:“是,奴婢回去就安排人去收拾。” 姚凤歌没再多说什么,侧身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心里细细的想着见父亲的事情。 腊月初三,姚远之未到,姚远之身边的一个姓曹的师爷先到了。 原来是姚远之知道女儿身怀有孕,不想让她多番操劳,便打发曹师爷带了几个家早早的下船策马疾驰进京,为的是先一步打探一下云都城中的概况并安排姚大人的起居之事。 曹师爷进京后并没急着先去见姚凤歌,而是直接去了姚家在京城置办的旧宅。 旧宅看守的仆人见了姚远之的亲笔书信不敢怠慢,忙把这是师爷迎进去好生回话。 此时姚凤歌早就派了人过来打扫房舍,又送来了新的被褥及换洗的衣裳,姚远之的书房卧室等都焕然一新,大云朝的冬天干燥寒冷,屋子并没有多大的霉味,但姚凤歌依旧吩咐人烧了铜鼎,大把的百合香整日的燃着。 曹师爷进屋子转了一圈,甚为满意。又叫了家仆进来问了些琐事便打发人散了,自己洗漱更衣后,悄悄地出去了。 腊月初六下午时分,姚远之乘坐的船只在云都城东二十里外的码头停靠,姚大人轻装简行带着儿子姚延意及五六名家仆下船。曹师爷带人到码头迎接,姚远之和曹师爷上了同一辆马车,进云都城的路上,曹师爷便把京城中王公侯伯左右宰相,各部尚书等三公九卿动向一一跟家主汇报一番。 能干的曹师爷在汇报完了这几日扫听到的各路消息之后,又把云都城里有关姚二姑娘的大部分传言都一一说给姚远之知道。 姚远之默默地听完,摸着下巴上的短髭轻声笑道:“如此说来,我这二女儿在云都城已经名声鹊起了?” 曹师爷忙道:“二姑娘的医术可谓一鸣惊人。先是燕王之女,后又是镇国公世子,再后来还有定候府世子夫人的血崩。此时连太医院里都在议论二姑娘的医术。老大人得女如此,真是一大幸事。” 姚远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老夫的这个女儿一向乖巧顺从,在家里的时候老夫还只当她是资质平庸,性子和顺,随了宋氏的性子,如今看来还是老夫走了眼。只不过——祸福相依,喜忧参半。她如今这个状况也不见得是什么大好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制造什么言论,老夫也是很被动啊!” “老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就目前来看,事情的走向还是很不错的。最起码镇国公府对二姑娘很好,凝华长公主还亲自出面宴请过二姑娘。属下还听说,宰相府有意跟老大人结亲,丰家家孙少爷的庚帖已经送到了大姑奶奶的手里。云都城里十有六七当婚的公子哥儿都倾慕二姑娘,想娶二姑娘为妻。老大人这次进京怕是有的忙咯!” 姚远之这回倒是真的笑了:“子诫,你这是在打趣老夫么?丰宗邺的孙子会娶我的女儿为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这个老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啊,老大人有所不知,丰宗邺有个庶出的儿子名丰紫昼,这个丰紫昼娶妻杨氏,生有一子名叫丰少瑱,今年一十九岁。杨氏托了灵溪郡主为媒,庚帖已经送到了大姑奶奶的手上。老大人见了大姑奶奶便知道了。”曹子诫呵呵笑着,拱手说道。 “我就说嘛,丰皇后的侄子,怎么可能娶个庶出的姑娘为正室呢。”姚远之听了这番话之后,为笑着摇了摇头。 姚远之的马车进了云都城门,并没有往姚家旧宅的方向去,而是直奔文华街上的驿馆。 大云朝的规矩,外放官员奉旨回京述职,需得向皇上递交请见牌,等皇上下旨召见。 但牌子递上去,并不一定皇上就有空召见,于是便要等。而且等的这段时间又没有定数,或许是半天,也或许是半个月。 为了防止外放官员和京官私下相见,互相勾连,影响朝廷大事,也为了随时恭候皇上召见不让皇上等臣子,也为了显示自己的清白,待召见的这段时间,外放官员一般都不回府,就住在驿馆内,随时候传。 姚远之自然也不例外,进京后便跟儿子姚延意分开,自行住进了驿馆。姚延意则带着家仆先回旧宅安置,打算先回去安排一番后,次日再去定候府看望妹妹姚凤歌。 但姚二公子想不到的是,一进家门便见一个聘聘婷婷姑娘家带着十几名家丁仆妇出来迎接,姚延意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口。 “二哥。”姚燕语微笑着福身行礼,“不知父亲一路上可安好?” “二妹?”姚延意的眼角抽了抽,心想这真的是自己那个沉默寡言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庶妹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可这个庶妹变得也太快了吧?不过三四个月的光景,怎么竟像是换了个人? 姚燕语看着发愣的姚延意,心想曾几何时那个八面玲珑在官商两界混的风生水起的二哥竟然也有这副神情?于是轻笑道:“二哥,父亲留在驿馆了么?外边冷,咱们快些进屋吧。” “哦,好。好。”姚延意点点头,随着姚燕语往院子里走,一路走来他都在暗暗寻思这个神奇的二妹妹到底给自己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几个月的光景居然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变成了这般华彩斐然清丽脱俗的美人? 姚延意一时想不开,不知古人有云,相由心生。 之前姚燕语一心求平静求安稳,只想平平安安的活到老,所以把一切才华都敛在内心,与人交往也只求无过,所以言行举止尽可能的收敛,极力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平日里那些琴棋书画女工针线等功课都不好不坏,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 日子久了,嫡出的两个公子以及姚家的所有主子们便基本忽略了她的存在。连老太太宋氏也不怎么关心她。 而如今,姚燕语先是妙手回春治好了嫡姐的病,又给云漾,韩熵戈这样的权贵子女疗过伤,还救了定侯世子夫人一命。她的医术才华得到施展,便如一颗埋在尘土里的珍珠被发现,被珍视,与生俱来的流彩华光自然显露,神奕照人。 而且她这段时间又跟苏玉蘅和韩明灿这样的贵女呆的久了,又受凝华长公主的厚爱,心底那份自信隐隐散发出来,气质从里到外渐渐地发生转变。生活在她身边的人倒不怎么觉的,三四个月没见她的姚延意自然是意外之极。 姚家兄妹各怀心思往院子里走,旁边仆妇丫鬟们都毕恭毕敬的跟随左右。 进屋后,姚延意落座,姚燕语亲自奉上热茶:“哥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后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哥哥要沐浴更衣,便叫丫鬟们先过去伺候。” 姚延意十二分的满意,含笑点头:“辛苦妹妹了。” 姚燕语轻笑:“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燕语该做的。” 一路征尘,的确需要先沐浴一番,姚延意喝了半盏茶便去后面沐浴,姚燕语看着专门为姚延意买来的两个俏丽丫鬟拿着衣物跟随离去,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 翠微见状,忙上前搀扶着姚燕语的手臂劝道:“姑娘累了一日一夜了,快来这边坐下歇歇。” 姚燕语转身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过翠微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 看姚延意的反应,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想来自己昨天一早便回来这里,辛辛苦苦的忙活了这一场也算没有白费。 其实说心里话,她也不想操这些闲心,只是那日姚凤歌离开蜗居小庄后冯嬷嬷趁着韩明灿睡着后,深劝了自己一次。 冯嬷嬷说,姑娘再怎么样出挑,医术再好,长公主和韩姑娘再怎么爱重,可将来的婚姻大事依然要由父兄做主。长公主也不能越过父母去直接对姑娘的婚事指手画脚。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姑娘将来嫁的好不好,则关系到后半辈子能否过的开心。所以姑娘还是多在老大人和二位公子身上花些心思。就算不刻意的讨好,但身为女儿和妹妹该做的也一定要做好云云。 姚燕语也细细的思量了冯嬷嬷的那番话。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一定要找个男人来依靠,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讨好老爹和哥哥是势在必行的一条路。别的不说,她过了年就十七了! 十七岁在大云朝虽然不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可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不比韩明灿,有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护着,哪怕到了二十岁三十岁嫁不出去也没有人敢说什么。所以姚燕语现在最怕的是父亲一个高兴就随随便便把自己定给哪家公子哥为妻或者哪位权贵为妾了。 为了能够让父兄能够慎重的考虑自己的婚事,至少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嫁出去,姚燕语不得不离那个温暖的小窝,一大早回到京城,在姚凤歌面前打了包票,说一定会尽心尽力安排好家中琐事,不让姚凤歌这个长姐操心。 姚凤歌也知道父亲来了势必要住在驿馆,姚邸这边暂时也只有二哥住。而二哥十有八九会去定候府,到时候如果这边姚燕语安排的不好她便留二哥在定候府住下。 姚凤歌自己怀着身孕也不想冒着风险出来张罗,并且,正好可以通过这件事情考考姚燕语,看看自己这个妹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于是索性便把旧宅这边的事情丢给了姚燕语和几个老家仆。因此,姚家姐妹各打各的主意,一个放开手去试探,另一个则花费心思去做好,便有了姚延意进门时的情景。 姚延意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在俏丽丫鬟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本就风流倜傥的姚二公子整个人便意气风发了许多。 天色已晚,姚燕语命冯嬷嬷亲自盯着自己从蜗居小庄带来的两个厨娘为姚延意准备好晚饭送到他的房里去。姚延意看着饭桌上丰盛的饭菜心中甚为满意,因问:“二妹妹呢?” 冯嬷嬷忙回:“二姑娘说二爷一路劳顿,她就不过来打扰二爷休息了。另外,二姑娘叫人炖了人参鸡汤还有几样南味的糕点,悄悄地送到驿馆去了。” 姚延意满意的点点头:“二妹虑事很是周全,很好。” 冯嬷嬷躬身道:“二爷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就不打扰二爷用餐了。” “嗯,你退下吧。”姚延意摆摆手,遣退了冯嬷嬷,又唤了两个丫鬟来服侍用饭。 这两个丫鬟虽然是新买来的,但却被冯嬷嬷严厉教导过,况且她们的卖身契还攥在姚燕语的手里,因此在尽心服侍的同时,自然不忘了少提一下二姑娘的好。 姚延意多精明的一个人,浑身上下被服侍的百般熨帖的同时,心里又暗暗地赞了一下庶妹的聪明。 姚家人从来不怕聪明人,就是怕有些人愚昧不化,怎么点都点不透。 之前姚延意不喜欢家里的两个庶妹自然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因为庶出的姑娘在他这个嫡出的二爷眼里实在是低了一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姚燕语太过温厚,姚雀华太过伶俐。 太过温厚则是愚傻可欺,太过伶俐则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是以姚远之和两个儿子都不怎么喜欢。 吃着美味佳肴,喝着美酒佳酿,姚延意默默地想,还是大云京都的风气教化人,姚燕语在京都呆了几个月,也变得聪明了。 姚远之在驿馆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皇上便传旨召见。把同来进京述职的川陕总督给羡慕的不行。 皇上在文华殿召见姚远之,两江一带今年风调雨顺,税收岁贡全都一丝不少的缴纳上来,收成好了,老百姓便安居乐业,两江的政务,商务以及兵防等都让皇上很满意,对姚远之自然少不了褒奖一番。 姚远之心里很高兴,又当即叩首跪拜,表了一番忠心。 皇上对姚远之这个人一直都挺满意,因微微笑道:“爱卿平身吧。朕有些困顿,你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御前总管大太监忙拿过皇上的紫貂披风上前来给皇上披上,姚远之躬身垂手陪在皇上身后出文华殿往御花园里去透风。 御花园里,即便是隆冬腊月,景致也是极好。山石玲珑如玉,亭台雍容气派,翠竹依依随东风而舞,梅花朵朵与春雪交映。 皇上一声不响的在园子里散步,姚远之也不敢多说,只得乖乖的跟在皇上身后。有道是多言多错,伴君如伴虎,聪明的姚大人此时绝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迈一步路。 皇上走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笑问:“我听闻你有一个懂医术的女儿?” 姚远之眼角猛地一抽,忙低头回道:“微臣的二女儿自小喜欢看些蹊跷的古书,臣家中书房里有祖上收藏的几本医书,那丫头经常翻看,微臣到底也没在意,谁知道她竟学了些医术。不过到底是女儿家,那点小聪明也难登大雅之堂。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呵呵一笑,说道:“你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女儿可是救了朕的一员猛将啊!” 姚远之已经听曹师爷说过姚燕语给镇国公世子接筋脉之事,当时也觉得匪夷所思,想不到这事儿居然惊动了皇上,于是忙躬身道:“镇国公世子转危为安,此乃皇上洪福庇佑,小女也不过是侥幸而已。” 99999皇上笑了笑,摇头说道:“不是侥幸。朕专门教人去问过空相大师了,你的女儿居然懂太乙神针。虽然她没有名师指点,没领悟到太乙神针之精妙之处,不过她能够续接筋脉,又自己配置了制外伤的药粉,也已经很难得了。这就比军中的那些拿俸禄的军医们强。” 皇上这话已经是对姚燕语极大的肯定了,但姚远之却不敢多说,只是连连躬身,颤声道:“微臣惶恐。” “对了,你女儿配的那个药粉据说止血治伤很有奇效,不知这药方复杂不复杂,所用的药材贵不贵?”皇上忽然止住脚步,笑眯眯的看着姚远之。 姚远之忙道:“微臣回去便让小女将药方写好,呈给皇上。” “啧!”皇上笑着摇头,“姚远之你这人可真是有趣啊!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朕是那种跟小姑娘伸手要药方的人么?” “不,不,不!”姚远之吓了一跳,赶紧的跪在地上,“微臣不敢。微臣是觉得自己一家备受皇上恩泽,小女闲来无事琢磨的什么药方如果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荣幸。” “好了,你也别跪了。这雪刚化了,地上湿冷。朕听说你有老寒腿的毛病?快起来吧。”皇上笑得愈发开心。 “谢皇上隆恩。”能的到得皇上如此关爱,姚远之激动不已,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皇上笑着摆摆手,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朕就不留你一起用午膳了,你且回去。过几日朕有空了再召你进宫。” “是,微臣告退。”姚远之再次跪在地上叩头,待皇上离开之后方慢慢地起身。 宫门口,曹师爷和两个家丁正翘首以待。见姚远之匆匆而出,曹师爷忙迎上去,低声道:“大人辛苦了,车马已经在那边等候。” 姚远之微微一笑,说道:“还好还好。走,回家。” 曹师爷见姚远之笑了,忙跟着笑道:“瞧大人这神色,定然是得到了皇上的褒奖了!” “褒奖倒没什么,只是我那二丫头……呵呵!说来也是我的时运好。不说了,先回家。”姚远之说着,扶着曹师爷的手抬脚上了马车。 车夫赶着马车刚出外宫墙,便见李忠策马而来,看见姚家的马车后远远地下了马,上前躬身行礼。车夫只得勒住马缰绳,回头跟车内的姚远之回道:“老爷,李忠来给老爷请安了。” 李忠是姚凤歌的奶娘李嬷嬷之子,李家一家子都做了姚凤歌的陪房进了定候府。 姚远之一听见李忠的名字便知道是大女儿使来接自己的,于是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对李忠说道:“你且回去,我有要事先回旧宅,回头再去定候府拜访侯爷。” 李忠忙回道:“是,奴才谨遵老爷之命。” 姚远之方下车帘的时候又犹豫着问了一句:“你们姑奶奶怎么样?” 李忠回道:“回老爷,大姑奶奶一切都好,打听着老爷今日被皇上传召,姑奶奶已经在家中备好宴席给老爷接风洗尘。” “啊!”姚远之有点遗憾的叹了口气,女儿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洗尘宴,只是自己已经在皇上跟前已经说了药方的事情……还是正事要紧,犹豫之后,姚远之对李忠说道:“你回去跟你们姑奶奶说,我这边还有公事要办,接风洗尘的事就免了。” “是。”李忠不敢多问,只得答应着,回去如实跟姚凤歌汇报。 在大街之上,姚远之也不能跟一个下人多说,于是挥挥手示意李忠回去,自己则命令车夫:“走,我们回去。” 车夫答应一声,扬起马鞭甩了个鞭花,赶着马车往姚邸而去。 姚远之回到姚家旧宅时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但姚延意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皇上早朝后召见了父亲,便估摸着午饭之前父亲能回来,于是跟姚燕语说等父亲回来再用午饭,却不想这一等竟然等了这么久。 饭菜早就冷了,姚燕语叫人去门口守着,听着父亲回来立刻叫人去热饭菜。 姚延意迎了父亲进门,低声问:“皇上居然留了父亲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妥的?” “并没有。皇上心情很好,同为父多聊了些政事。”姚远之说这话进门,抬起手来站在正厅里,翠微翠萍两个人上前来,一个解开姚大人腰间的玉带,另一个则解开官袍的黑珍珠纽扣脱下这二品官袍。 姚燕语忙拿了一件崭新的山青色府锻棉袍来给父亲披上,然后等姚远之系好衣带后转身落座,她方上前去跪拜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好。” 姚远之似乎是头一次认真的看这个女儿,但见她云髻低垂,杏脸桃腮,樱唇柳眉,即便是跪着,也跪的端端正正,优雅从容。 “嗯,起来吧。”姚大人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笑道:“你倒是叫为父刮目相看了。” 姚燕语起身的时候听见后面的一句话,原本要放下的心又揪了一把,心想人刚进门,这饭还没吃,训话就来了。 “父亲,您也累了一上午了,天气冷,饭菜刚热过,一会儿又凉了。不如先吃饭,二妹妹的事情,等饭后再说?”姚延意适时开口,为二妹解围。 姚燕语心道,看来两个美貌丫鬟不是白买的,自家二哥虽然风流成性,不过人倒是还算靠谱,知道替自己说句话。 姚远之轻笑着哼了一声,说道:“先吃饭吧。” “是。”姚燕语闻言忙答应了一声,侧身道:“父亲请,二哥请。” 姚远之起身往偏厅去,冯嬷嬷正带着半夏,麦冬,乌梅,香薷四个小丫头把热好的饭菜一一摆上来。因见姚远之过来,冯嬷嬷忙示意四个丫头放下手中的东西,齐刷刷上前磕头请安。 “嗯,罢了。”姚远之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坐在了上位主座上,又示意姚延意:“坐。” 姚延意在姚远之对面落座,姚燕语没打算入座,只站在一旁准备当一回丫鬟。 姚远之抬眼看了二女儿一眼,微微一笑:“你也坐吧。” 姚燕语一阵惊讶,不过瞬间后便恢复了淡定,福身称是后,在姚延意旁边徐徐落座。 坐是坐了,姚燕语却也知道不能只顾着自己吃,于是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片芙蓉鱼片给姚远之,知道自己老爹爱吃鱼,这道芙蓉鱼片是他饭桌上必备的菜品。 “嗯,你们也吃。”姚远之本来心情就不错,又见自己喜欢的美食,于是心情更好。 姚延意看着姚燕语偷偷的笑了笑,心想这个妹妹真是伶俐了不少。 芙蓉鱼片的味道不错,是冯嬷嬷亲自下厨做的,完全是两江总督府的口味。 姚总督吃的很舒心,当然,总督大人也是真的饿了。 驿馆的食宿虽然不错,但等候皇上召见的忐忑心情让他食不知味,又不知皇上是否召见,若是召见,更不知道皇上会问多久的话,若是跟皇上说着说着突然憋不住想如厕怎么办?是以姚总督自从住进驿馆,便悄悄地只喝人参鸡汤,基本没怎么进食。 到这会儿,皇上召见完毕,且对自己的政绩颇为肯定,姚总督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再加上姚燕语这个女儿也给他争了几分脸面,想着若是献上药方,皇上纵然不做什么实际的嘉奖,但到底也是给自己的仕途锦上添花。 姚总督心情大好,又在饥肠辘辘下得见美食,于是这顿饭吃的真是心满意足。 饭后,姚燕语亲自奉上香茶。 姚总督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一眼儿子,然后又转头看向女儿,轻笑道:“皇上今天跟我问起了你。” “呃?”姚燕语一怔,心想皇上他老人家是何等神明,用不着跟小女子打招呼好吧?被他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姚远之看着一脸诧然的女儿,笑意更深:“你给镇国公世子治伤的事情皇上已经知道了。而且还知道了你会用什么……太乙神针?” 姚燕语心想肯定又是空相大师那个大嘴巴和尚。你说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跟个长舌妇似的? 姚远之不知道女儿心里想什么,只是笑着说下去:“皇上还听说你配置了一种迅速止血可令伤口愈合的药粉?皇上对这个药粉很感兴趣,为父觉得皇上应该是想大量的配制,将来可用在锦林军或者朝廷军队中。所以,为父已经答应把这个药方献给皇上了。” 姚燕语心中一痛,心想我辛辛苦苦研究了好久才配出来的药方啊!还指望着能用它发财呢,如今却被老爹一句话给无偿捐献了?! 同样心疼的还有姚延意。姚二公子不等姚燕语说什么便急切的问:“父亲,药方是妹妹独创的秘方,难道就这样献出去?” 姚远之瞪了姚延意一眼,沉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都开口了,你让为父去跟皇上讨价还价?只怕为父稍有犹豫,便会落一个不忠的罪名!”说完,姚总督生气的骂了一句,“哼!就凭你这句不知死活的话,就该掌嘴!” 姚燕语心想这也对。皇上想要什么,谁敢不给?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放心,女儿今晚就把配方写好,明日一早交给父亲。” 姚远之听到这话便安了心,再看姚燕语一脸恭顺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女儿,因道:“这张药方是你的心血,为父把它交给皇上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为父绝不会亏待了你。” 姚燕语心中一亮,欲言又止。 姚远之看她的神色,又轻笑着问:“你有什么话还不能跟自己的父兄讲?” 姚燕语默默地组织了一下言语,缓缓地说道:“父亲,女儿别无所求。只愿将来的婚事能够自己做主。” “哦?”姚远之一怔,继而笑了:“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回父亲,并没有。”姚燕语微微抬起了头,看着姚远之的眼睛,平静的说道:“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想要慎重。” “好。”姚远之点点头,“这事儿为父答应你了。将来不管你看中了谁,只要跟父亲说一声,父亲就给你做主。” “谢父亲成全。”姚燕语对着姚远之深深一福。 其实,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药方就这样拿出去是很心疼,不过能得到父亲的一句承诺,对姚燕语来说也算是值了。 当晚回房后,姚燕语叫翠微拿来笔墨纸砚,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写药方。 第二日,姚燕语把药方交给姚远之,姚远之展开药方仔细的看,见上面竟有两味药材根本没听说过,因问:“这药方里有三七,可见造价不低。只是这止血草是什么?还有这地蛹又是什么?” “止血草是一种紫草科植物,开星星状小黄花,女儿是前几年的时候无意间在青云寺旁边的山泉边发现的。现在带了几颗种子来在庄子里试着种了些,已经发芽了。这地蛹么,是一种泥土里的虫子,又叫地金蛹,有生肌的奇效,是必不可少的。” “嗯,原来是这样。”姚远之点点头,没再多问。他原本也是想着万一皇上问起来,自己总要知道该怎么答对,若是连药方里的草药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回错了话,可不是小事。 如今听姚燕语说的头头是道,便放了心。想着就算自己不懂,皇上身边肯定有懂的人,只要药方不是假的,自己只管呈上去就是,至于皇上拿到这个药方能不能凑齐了药材配出想要的药来,就不是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了。 姚远之也是近年来被政务缠身,一颗心都铺在了仕途上,与那些商事再没有什么心思。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姚延意听了他们父女二人的对话,一时动起了心思,于是看着姚燕语神秘一笑。 姚远之这边刚收好了药方,外边便有人进来回道:“回老爷,定候府送来了帖子,说侯爷为老爷准备了接风宴,请老爷过去一叙。” 这是昨日说好的事情,定候府跟总督府是正经的儿女亲家,姚远之进京了,苏光崇肯定要出面相邀,这是正理。 姚远之点头说道:“好。去告诉来人,我更衣后就去。” 姚延意便道:“父亲,儿子要在家里温书,就不随您前去了。” “也好,你好生温你的书,来年春闱无论如何也要中个进士出来。” “是,儿子定当竭尽全力。” 姚燕语见姚远之要更衣,便要起身告退,自行回房。 姚远之则叫住她吩咐:“你也去看看你大姐姐。她的身子不好,身为妹妹你也要多费费心。” 姚燕语一万个不想去,这时也只能福身答应。 定候苏光崇在侯府设宴给姚远之洗尘,本来安排苏玉平和苏玉祥兄弟二人陪坐,熟料姚远之前脚进门,云琨,韩熵戉和卫章三人便上门拜访。这几位青年才俊上门只说听闻苏世子身体不适,他们便相约一起来看望慰问一下,不巧跟姚大人凑到了一起。 其实说到底,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这本就是韩熵戈为卫章早早的算好的罢了。 因前日韩明灿从蜗居小庄回到长公主府,韩熵戈这个做长兄的见妹妹脸上的伤疤果然没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儿,心里自然高兴,跟父母和弟弟在一起说话,免不了又赞叹姚燕语的医术了得。旁边丰少颖听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于是想了一招以退为进的法子。 晚间,韩熵戈回房来看见丰少颖在灯下查黄历,因问:“是有什么大事要安排么?” 丰少颖放下黄历本子,拉着丈夫坐在身边,温声问:“世子爷觉得姚姑娘如何?” 韩熵戈自然说好。丰少颖便笑道:“既然世子爷喜欢她,我便求了长公主去跟姚大人提亲,把姚姑娘娶进门给世子爷做侧夫人,可好?” 韩熵戈一怔,皱眉问:“夫人何出此言?不说你我夫妻成亲三年多,恩爱情深,根本容不得第三人,只说这话传出去,让姚姑娘何以自处?” 丰少颖只当韩熵戈说的是场面话,便强笑道:“这有什么?以姚姑娘的身份,给世子爷做个侧夫人也不算辱没了她。” 韩熵戈盯着丰少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的笑了。 丰少颖被韩熵戈笑得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爷笑什么?” 韩熵戈抬手捏了捏妻子的耳垂,低声笑道:“我笑有人喝了一肚子的醋,酸气冲天的,还装没事儿人。” 丰少颖十分委屈,哼道:“人家一心为了爷高兴,爷却来取笑。” “不是取笑,是真心欢喜的笑。”韩熵戈握着丰少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以后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了。什么侧夫人,妾侍什么的,我一律不要,我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第七十章 巧聚侯府,将军救人 “世子爷……”丰少颖被这缠绵的情话给冲晕了头,一时间模糊了双眼。 “你看,这也哭?”韩熵戈笑着伸出手指抹掉妻子腮边的泪珠,“我随父亲出征,让你一个人独守空闺,心中已是不忍。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好好地陪陪你。” “可是……姚姑娘因为给世子爷治伤,闺誉受损,被那些人嚼说。定候府三少夫人跟妾身诉苦,妾身也觉得此事总是因我们而起,我们应该给姚姑娘一个交代。”丰少颖想到这事儿又开始犯愁。 韩熵戈捏了捏妻子的手,说道:“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不过这事儿跟你想的不一样。母亲已经答应我为姚姑娘和卫章保媒,现在虽然还有点小差错,不过……总会解决的。” 丰少颖听了这话,心中豁然开朗,却又担心的问:“什么差错?是卫将军不愿意吗?明明那日姚姑娘给你治伤晕过去,还是卫将军把她抱到厢房的。” 韩熵戈轻笑:“不是卫章不愿意,是姚姑娘不愿意。” 丰少颖不以为然的说道:“她一个姑娘家,你们怎么好问她?就算是愿意,嘴上自然也不会说,不然她成个什么人了?这事儿还得跟她父亲去提。” “我也是这么想的。”韩熵戈笑道,“姚远之就要进京了,到时候我们寻个机会去会会他。” 丰少颖点头:“嗯,这事儿也要细细打算,听说那个姚远之是极精明之人。” “夫人放心吧,这事儿十有八九是错不了的。”韩熵戈觉得贸然提亲自然不妥,便琢磨着该如何想办法约姚远之见一面,先谈谈这位两江总督的口风。 第二日云琨便说苏玉平因为夫人小产,身体失调,重病不起的事情连日郁闷,他们几个本就是亲戚,又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应该过去劝慰劝慰。此言正好中了韩熵戈的心思,于是立刻叫人把卫章叫来。 卫章听说要去定候府,自然没有异议,当即便答应了。韩熵戈又悄悄地问他:“对姚姑娘的心思可改了没有?” 卫章淡然一笑:“我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么?” “那就好。”韩熵戈拍拍卫章的肩膀,笑道:“听说定候府于明日在府中给姚远之接风洗尘。咱们就趁这个时机去凑个热闹,如何?” 卫章早就知道姚远之进京述职,甚至连皇上跟他谈的什么事情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他也正在琢磨着寻找个什么借口去会会这位两江总督,此时与韩熵戈不谋而合,于是攥拳拳头来轻轻地捶了韩熵戈一下,低低的笑出声来。 韩熵戈脚上的伤虽99999然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总归不大适合出门走动,于是便把弟弟叫来细细的叮嘱了一番。韩熵戉自幼便为兄长马首是瞻,自然没有二话。 于是,姚远之造访定候府这日,云琨,韩熵戉,卫章便‘正巧’登门拜访。 诚王世子,镇国公世子来府中探望苏玉平,苏光崇自然非常高兴,便吩咐苏玉平一起过来,两桌宴席凑在一起大家说话也热闹些。于是苏玉平偕同云琨等人一起往定候的外书房来,丫鬟们调开桌椅,几人按身份年龄排序入座。 苏玉平之妻封氏因为小产的缘故,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撒手而去的可能。苏玉平跟封氏将近七年的夫妻,情分不浅。如今看她形容枯槁的样子,自然是心痛万分。如今见了兄弟好友,自然免不了一番叹息。 提及封氏的事情,苏光崇又举杯向姚远之道谢:“多亏了姚二姑娘及时出手,才保住平儿媳妇一命。姚兄,我敬你一杯,谢谢你养了一个好女儿。” 姚远之忙道:“侯爷客气了,她不过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再说,世子夫人吉人天相,有大长公主和侯府的福泽庇佑,自然能够逢凶化吉,这也不完全是小女的功劳。” “话不能这么说。”苏光崇无奈的叹了口气。若说福泽庇佑,因何没保住那个孩子?如今长房无子,将来这侯爵之位可如何传承?此乃苏侯爷这些日子最最烦恼的事情。 姚远之自然能猜到苏侯爷的心事,只是这件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就算长房无子还有二房,怎么也轮不到三房他女儿的头上。于是举杯岔开话题。 却说姚燕语进侯府后直接去祺祥院见姚凤歌,姚凤歌见她来了自然高兴,吩咐珊瑚琥珀端茶上点心,拉着她坐在暖阁里说话儿。 姐妹两个刚说了没几句,便听见外边院子里有人笑道:“姚二姑娘是不是已经来了?” 姚凤歌微微蹙了蹙眉头没有说话。姚燕语已经听出这是孙氏的声音。说话间,丫鬟们打起帘子,孙氏带着儿子苏瑾宣进了屋。 姚燕语扶着姚凤歌起身,孙氏忙上前笑道:“弟妹快些坐下,你有身子的人,万不可劳动了。”然后又转头朝姚燕语笑道:“听说妹妹来了,我有事来求妹妹。” “二嫂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燕语就是,说什么求不求的?”姚凤歌轻笑着。 “这可不敢,妹妹可不是我能随便吩咐的人。”孙氏笑着,转身拉过苏瑾宣,说道:“这孩子昨儿晚上忽然拉肚子,到今天早晨竟一共闹了四次,你看他这小脸蜡黄,眼睛都眍 第七十一章 国公提亲,将军告白 云琨看着一脸不高兴的卫章,终究忍不住,抬起手里的马鞭戳了他一下:“说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 “若是我慢那么一点点,她就会被磕破了头!”卫章不满的看了云琨一眼,“世子爷若是想帮忙,麻烦换个方式。” 云琨低笑着爆了句粗口,对韩熵戉说道:“看见没,这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韩熵戉笑了笑,说道:“世子爷,您兵行险招,的确教人捏了一把冷汗。而且刚我看姚总督那脸色,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你就不担心姚大人因此记恨咱们卫将军?” 云琨不屑的一笑,叱道:“就凭他?” 卫章的眉头往深里皱了皱,没有说话。 当晚,云琨果然在聚贤楼要了个雅间,又把苏玉平和韩熵戈给约了出来,五个人继续喝。 却说姚燕语跟姚远之回家后便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姚远之叫人请了太医来给她诊了脉,太医说的确是受了惊吓,不过没有多大的问题,无须用药,只要静养几天就好了。 姚远之也没有多说什么,叫人给了太医五十两银子,好生把人送了出去。 晚间,姚燕语也没怎么吃东西便叫人把晚饭撤下准备早早的上床歇息,在外边伺候的乌梅挑帘子进来回道:“姑娘,二爷过来了。” 姚燕语一怔,忙道:“快请二哥进来。” 姚延意笑意盈盈的进来,见了姚燕语关切的问:“妹妹觉得怎么样?听说当时的情形十分的凶险,若妹妹觉得有何不适,咱们再换个太医来瞧瞧?” “多谢二哥关心,燕语无事的。”姚燕语忙让座,又叫翠微奉上热茶。 “无事就好,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二哥说。” “是。”姚燕语陪坐一旁,恭谨的答应。 姚延意看着这个端庄恭顺的妹妹,笑道:“你我是兄妹,父亲又不在,不必如此拘谨。” “是。”姚燕语笑了笑,但依然坐的端正。 姚延意也不多纠结姚燕语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二妹,为兄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姚燕语倒是喜欢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回道:“二哥请讲。” “之前你给父亲的药方里有两味中药并不常见?”姚延意问。 “是的。”姚燕语应道,“只是在北方不常见,也不常用。” “也不常用?”姚延意的眼睛里露出几许惊喜。 “应该是这样。” “也就是说太医院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也不一定能辨别这止血草和地蛹到底是什么东西?” “止血草北方基本不见。地蛹也是南边湿地淤泥中的一种虫子,鲜少入药。不过太医院聚集了大云朝医术高手,我也没跟那些人打过交道,所以也说不好他们知不知道这两种药。” “刚才我问过来给你诊脉的太医了,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两味中药。”姚延意唇角的笑意更深,“而且,妹妹这个药方配制的药的主要功能是祛疤,若是太医院里的人知道这两味中药,那镇国公府二姑娘脸上的那道疤又如何会留到现在?” 姚燕语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哥哥可真是精明!不愧是姚家人。 “所以,哥哥想跟你商量件事情。”姚延意说道。 姚燕语继续微笑着:“二哥请讲,只要燕语能做的,一定为二哥效劳。” “我想,这药方献上去之后,皇上必定会命太医院里采购这些药材,可太医院里的那些人不懂这两味药,必定会找上门来。这采购药材可是个肥差,总不能便宜了旁人。” 姚燕语顿悟,原来她这位二哥是像借着自己这药方发一笔财。于是笑道:“这事儿简单,我把止血草和地蛹的样子画下来,再把它们的特点写清楚交给二哥,二哥着可靠地人去办就是了。” “傻丫头,这个世上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还有谁是可靠的呢?”姚延意轻笑,“你倒是一片赤诚,也不怕你写画的东西落到旁人手里?” 姚燕语一怔,一时琢磨不出姚延意到底是什么意思。按说他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应该高兴才是啊! “妹妹还小,又是娇养的女儿家,不懂庶务也是常理。今儿为兄找你的意思就是咱们兄妹联手,各自赚点私房钱花。妹妹可明白?” 姚燕语暗道,这位哥哥不错啊!赚私房钱还能想着我一份儿?于是姚燕语羞涩一笑,点头说道:“燕语都听哥哥的。” “那就好。”姚延意满意的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今儿又受了惊吓,早些歇着吧。过几日若是有了消息,我便来找你。”说着,便站起身来。 “哥哥慢走。”姚燕语起身相送。 “嗯,你留步吧。”姚延意理了理衣袖,施施然离去。 姚燕语一个人呆呆的想了一会儿,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在翠微的催促下更衣上床,安静的睡了。 两日后,姚远之又被皇上召见。 回来后便有了结果,皇上说,很想调姚远之回京任职,但江南和江西两省历来是国家的粮仓,姚远之这几年在任,那边都很安稳,皇上目前没有新的两江总督人选,所以让姚远之再回去连任一年。而且皇上还知道姚远之的二儿子来年要参加春闱,居然许诺只要姚延意取得功名,他便会考虑给他一个像样的差事。 两江富庶,又天高皇帝远的,离了京城他就是老大,调任回京,二品京官在云都城一抓一大把,王公侯伯都不算什么,哪里轮得到他姚远之显摆得瑟? 再说,伴君如伴虎,整天跟在老虎身边,冷不丁一句话的事儿就会获罪,轻者丢官罢职,重了还有可能满门抄斩。姚远之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立刻跪在地上高呼万岁万万岁,皇恩浩荡,臣虽肝脑涂地亦无以回报万分之一云云。 姚燕语听见这个消息很高兴,她以为自己这回可以跟父亲一起回江南去了。云都城虽然繁华无比,也有韩明灿和苏玉蘅两个好姐妹,但终究是非太多,她不喜欢。 可是想不到的是,姚远之一开口便说让她留下来:“虽然老太太很想你,也曾说如果我能继续回江南任职就把你带回去,可是你姐姐现在重着身子,侯府里又出了世子夫人那样的事情,我每每想起,便万分的放心不下。幸好你懂医术,就暂且留下来等你姐姐顺利生产后再作打算吧。而且,你二哥要留下来等着明年的春闱,正好照顾你。” 姚燕语一怔,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姚远之看了她半晌,方蹙眉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尽管不愿意,但姚燕语还是选择了顺从。不顺从又能怎么样呢?在父亲的眼里,庶女永远比不上嫡女来的宝贝。与定候府的姻亲关系必须要稳定的维持好,这是姚总督的原则。 而且,姚燕语也知道,如果姚凤歌真的有什么不测,恐怕自己依然难逃给苏玉祥做继室的命运。所以,还是顺从的好,省的两败俱伤,最后自己什么好也讨不到。 姚远之的事情定下来后,便开始准备回江南去。毕竟此时已经是腊月中旬,他得急匆匆赶回去陪老太太过年。 姚凤歌是掐着时间过来的,虽然她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但父亲就要回江南去了,她还有好多事情没跟父亲交代,父女见一次面不容易,纵然怀着身孕也得过来。 苏玉祥陪姚凤歌一起来的,进门后先给岳父大人请安,说了几句话吃了一盏茶,便说自己还有些急事要去处理,等午后申时左右过来接妻子。姚远之自然不多留他,只叫姚延意把人送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父女二人,姚凤歌便把自己挑选的四五张庚帖拿了出来:“父亲,燕语也不小了,也该给她择一门亲事了。这是前些日子女儿从一二十个官宦公子里挑选出来的,父亲看看可有中意的。” 姚远之拿过庚帖来大致看了一眼便放在手边的高几上,轻笑道:“燕语的婚事么,我已经答应让她自己选了。” “父亲?”姚凤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父亲是在开什么玩笑。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哪里轮得到女孩子家自己选的? 姚远之笑了笑,为了肯定自己说的不是笑话,又补了一句:“燕语不过才十六岁。婚姻大事就先不要着急了。” “可是,父亲?”姚凤歌大为不解,“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过了年燕语就十七岁了!”十七岁的姑娘没出嫁的话,至少应该定了婚事了!如果婚事迟迟不定是会被人家背地里指摘的。 姚远之虽然精明算计,但好歹也是个男人。他既然答应了女儿的事情,自然没想到要反悔。不过,婚事么,自然是要定的。于是他摸着下巴上的短髭,缓缓地说道:“你们姐妹之间倒是好说话。回头你悄悄地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只要她点头,你便先替为父做主把婚事定下来。” “父亲!这事儿怎么能只听燕语一个人的意思呢?” “当然,人选么,要由家里来定。”姚远之又拿起那几张庚帖,捻开后弹了弹,笑道:“就像这样,你先挑几个像样的,再让她去选。总不会走了大褶。” 姚凤歌苦笑,心想父亲对燕语已经宠溺到这种程度了吗? 姚远之看女儿的神色便猜到了七八分,因笑道:“你也别多想。她现在算是风口浪尖上的人,连皇上都跟我提起她,所以有关燕语的事情我们都不能马虎。” 姚凤歌心神一震,立刻瞪大了眼睛:“皇上?”都提及了姚燕语? 姚远之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把皇上要药方的事情跟姚凤歌说了。姚凤歌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方叹道:“二妹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姚远之又道:“我把她放在京城,一来是因为你。二来呢,她现在如果跟我回去,怕会引起皇上的不满。皇上要了药方,但还没配药,那药方我也看了,很是玄奥。燕语若是跟我回江南,将来少不得麻烦。只是,她留在京城,你便要多费心了!” 姚凤歌听着父亲的叮嘱,连连点头。父亲的这番话她能听懂:自己这个妹妹的绝世医术是一把双刃剑,身为姚家人她一定要多多引导,要让这把利剑为姚家增添福禄,切不可让这它有意无意的伤了姚家的根基。 姚远之没来得及跟姚凤歌说太多,姚燕语便听说苏玉祥已走,从后面过来了。 门口的珊瑚福身给姚燕语请安,里面姚凤歌和姚远之便换了话题。 当天中午,姚远之和两个女儿以及二儿子一起吃饭,父子父女之间似乎是无所不言,气氛很是和乐。 下午,苏玉祥来接姚凤歌回府,姚燕语又借口进去给父亲收拾行李,回避了。 晚饭时,姚远之拿着一份帖子跟姚燕语说:“镇国公听说为父要走,说在府中设宴给为父送行,帖子上点名要你一起去。” 姚燕语想着镇国公所谓的送行说白了也是一场答谢宴,其实自己给韩熵戈疗伤的事情镇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已经连番表示了谢意,再这样就显得过了。她猜不透父亲是本着什么打算才没有拒绝,只是她自己是不想去了,因此回道:“女儿前几日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这会儿一想上马车心里就觉得害怕。” 姚远之叹道:“既然这样,你好生在家里休息吧。我带你二哥前去,你好生照看家中之事。若有人来访,你要谨慎应对。” 姚燕语福身称是,送父兄出门后便叫冯友存关了大门。 镇国公府不比别家,那是云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所在。 姚远之此行带着儿子姚延意一起赴宴,自然是有为儿子做打算的意思。姚延意接下来的日子要在京城呆着一直到春闱结束,跟镇国公府的世子和二公子能说上话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原本,姚远之也认为镇国公府的这此宴请不过是因为自己女儿给韩世子治好了伤的答谢宴而已,但真正开宴了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止如此。 宴席设在镇国公府的外书房里,镇国公韩巍落在主座,另外陪坐在旁边的不仅有韩世子及韩二公子,还有那日飞身救了姚燕语的定远将军卫章。 镇国公身为驸马爷,又是纵横沙场的老将,说话自然没那么多弯弯绕。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国公爷直接问姚远之:“姚大人,你那二女儿的婚事可有定论?” 姚远之一愣,忙道:“有劳国公爷记挂,下官的二女尚待字闺中,并没有许配人家。” “那好。”镇国公笑着看了一眼卫章,然后又问姚远之:“姚大人看我们定远将军如何?” “呃?”姚远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有这么提亲的吗?太直接了吧? 卫章却神色不动,一脸淡定的坐在那里,任凭姚远之和姚延意盯着自己狠狠地看了好几眼。 姚远之到底是浸淫官场许多年的老狐狸,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理顺了思绪,把手中茶盏放下,哈哈一笑,说道:“国公爷是在拿下官取笑么?定远将军乃是皇上的爱将,战功赫赫,前途无量。我姚远之的女儿如何配得上呢。” “姚大人!谦虚了。”镇国公呵呵一笑,举起酒杯,“实不相瞒,这个想法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这本来就是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视姚二姑娘如女儿一般,对她十分怜爱,所以才想着给她定一门好亲事。怎么,姚大人该不会是不愿意吧?或者说,姚大人另有佳婿人选?” “啊,不不……”姚远之赶紧的举起酒杯跟镇国公的一碰,说道:“人选倒是没有,下官进京这几日,每日都在为庶务奔走,哪里有功夫理会儿女之事。” “那就好。”镇国公笑道:“咱们干了这杯酒,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 “……”姚远之咬了咬牙,心想纵然是长公主也不能这样强迫人吧?庚帖什么的都没有,八字都没去合一下,这婚事如何能定? “国公爷。”姚延意深刻体会到了父亲的难处,便顺势举起酒杯并笑成一朵花:“国公爷和长公主的厚爱,父亲自然是感激的。只是……家中祖母对我这个二妹颇为疼爱,她的婚事……父亲总要回去跟祖母说一声才好答应。” 此言一出,旁边坐着的卫章脸色微微一变,眼风有些阴冷的扫过姚延意的脸,瞬间便恢复了正常。韩巍呵呵一笑,说道:“是这个道理。我也没有强迫姚大人的意思,来,咱们喝酒。” 姚远之笑着举杯跟韩巍碰了一下,一口喝干,然后翻转手腕给国公爷验看自己的空酒杯。 “好!”韩巍高兴地挥手吩咐旁边的侍女:“斟酒!” 侍女上前斟酒,镇国公韩巍又问姚远之:“殊不知在姚大人的眼里,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才是佳婿的上上之选呢?” 姚远之再次愣住,心想国公爷你还有完没完了? 见姚远之不说话,韩巍又笑道:“我这人行伍出身,比不上姚大人诗礼之家,言谈和煦婉转,我呢,是有什么说什么。卫章在我身边这几年,也算是我眼看着长大的,随着我出生入死,比我这两99999个儿子差不了多少,我一直拿他当自己的子侄看。今日向姚大人开口提亲是有些莽撞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姚大人能够好好地考虑考虑。” “国公爷关心小女的未来,下官心中感激万分。”姚远之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心一横,耍了一招赖的,“只是下官对女儿疏于管教,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前几日还跟下官撒娇,说什么她将来要嫁谁要自己挑选……呵呵……瞧瞧,这像是什么话嘛!只是,这个女儿深得家中老母的欢心,不管什么事,她只要在老太太跟前撒个娇,老太太没个不依的。所以,为了不让老太太伤心,这事儿还得看我那不长进的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 “哦?”镇国公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其实天下做父亲的都是一个心思,宠女儿都宠上天了!” 姚远之借坡下驴,赶忙承认自己对女儿宠溺无边,养成了女儿骄纵放肆的性子云云。 镇国公回头看了卫章一眼,适时地止住了这个话题,又另外说些朝中之事。姚远之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陪着镇国公说笑,心里却暗暗地想姚燕语为何会跟自己说那些婚嫁自由的话呢?莫不是跟这个卫章有关?镇国公府的人早就跟她提过这个人?或者,他们之间早就有了什么事情? 不管心里怎么样,姚远之脸上都一直维持着应有的平静。因为没能当面答应镇国公提的亲事,所以接下来姚远之只能拼命喝酒。然后毫无疑问的醉倒在席间。 姚延意也没好多少,镇国公拉着姚远之喝,韩熵戉便拉着姚延意喝。 倒是世子韩熵戈和卫章都一脸淡定的坐在那里,既不劝酒,更不多说什么。一场酒宴从中午喝到晚上,眼看着夕阳西下,日暮降临,姚远之终于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韩熵戈方吩咐旁边的丫鬟:“把姚大人扶到厢房去歇息。” 尚有一丝神智的姚延意忙道:“不用麻烦了,世子爷,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韩熵戈客气的说道:“姚公子何必客气,姚大人已经醉了,怎么经得住车马颠簸?就在府中休息一晚又有何妨?” “多谢世子爷美意。”姚延意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对韩熵戈拱了拱手,磕磕巴巴的说道:“我父子二人若是……彻……彻夜不归,二妹一个人在家也是……坐立难安,所以……所以还是回去的好。” 韩熵戈听了这话,自然不好在说什么,只吩咐家人:“好生把姚大人和姚公子送回府上去。” 卫章便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我来送吧。” 韩熵戈轻笑着调侃:“姚大人还没答应婚事呢。” “答不答应又何妨。”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儿。卫章说着,一脸淡然的起身,上前去把趴在桌子上的姚远之拉起来,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搂住他的腰,如此半扶半架的往外走。 其实姚远之并没有完全醉的不省人事。他如此这般是觉得自己拒绝镇国公在先,这次若不是自己喝倒了,事情真是没个收场。 此时他被卫章半抱着往外走,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幸亏刚没答应这门婚事,否则成个什么了?身为准岳父居然在准女婿面前喝的不省人事?准女婿却一点没醉,还这样把自己送回家?姓卫的这混蛋到底懂不懂事? 卫章却没想那么多,这在他看来无非是得意堂而皇之进姚家的门顺便看一眼姚燕语的机会而已,他不想错过,所以就亲自送姚家父子回家,就这么简单。 卫章亲自把姚远之父子送回家,马车行至姚邸停下,卫章转身下马,吩咐长矛带人扶姚远之下车,这边早有人进去跟姚燕语回话。 姚燕语在自己卧房里猫了大半日,眼看着天黑仍然不见父兄回来,自然有些着急。此时听说父亲醉的不省人事被人送了回来,便顾不得许多,穿上大衣服便往前面来。 急匆匆转过正厅行至前院,姚燕语抬头看见穿着鸦青色黑狐长褛的卫章,忍不住愣住。抬头蹙眉看着来人,半晌方福身道:“多谢卫将军照顾家父和家兄,请将军进屋用茶。” “姚姑娘不必客气。”卫章点点头,侧身吩咐长矛:“快把姚大人送进去。” 姚远之这会儿心里还算清楚,只是脚步虚浮,如踏云端。靠在长矛的肩上,姚大人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但见姚燕语的神情有些冷漠,尤其是看卫章的眼神,冷漠中却透着几分嗔怪或者说是怒气? 姚大人自知喝了不少酒,天色又黑看不真切,迷迷糊糊的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姚延意到底年轻,喝的酒也相对少些,这会儿正扶着下人的手臂慢慢地走进来,因见姚燕语上前搀扶父亲,而卫章则一直盯着姚燕语看,姚二公子紧走了几步,趔趔趄趄的上前去,拍了拍卫章的肩膀,大着舌头笑道:“卫将军……请……进屋喝杯茶吧。” 卫章微微颔首:“好。” 姚燕语又无声的瞪了卫章一眼,这个人真是的!人家不过是客气一句,他就当真了!,难道看不清现在的情形吗?父亲和哥哥都醉了,谁又闲工夫陪他喝茶?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邀请了人家,人家又答应了,自然就不能再说别的。 姚燕语命人过来扶着姚远之,吩咐冯嬷嬷:“去准备醒酒汤来。” 下人扶姚远之回房,姚延意则硬撑着进了正厅。卫章随后进门和姚延意分宾主入座,姚燕语吩咐麦冬奉上香茶。 姚延意到底是喝了不少酒,之前强撑着维持一丝神智是因为那时在镇国公府。现在到了自己家里,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在不知不觉间松了,他靠在太师椅里,眼皮一下比一下重,然后手里的茶盏忽然歪倒,一盏热茶倒在衣服上都没有知觉,就这样靠在椅子上睡了。 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看着小丫鬟上前把掉在地毯上的茶盏捡起来拿走,便淡淡的吩咐:“扶二公子回房去吧。” 之前姚燕语买来服侍姚延意的两个丫鬟赶紧的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姚延意起来,直接拖着他转过屏风往后面的卧房去了。 一同忙乱之后,正厅里的主子只剩下了姚燕语一人,而客人卫将军尚自端坐在原处稳稳的品茶。 角落里站着两个服侍的小丫头,皆低眉顺眼,垂手侍立。 并不算多宽阔的正厅里点着十几根蜡烛,屋子里虽然算不上亮如白昼,但也是灯火通明。烛光簇簇的燃烧着,时不时的落下一滴蜡油,晶莹剔透的顺着烛台淌下来,累累结成,宛如珍珠。 屋子正中摆着一只镂空雕双螭戏珠纹的大鼎,鼎内焚着红箩炭和香饼,丝丝缕缕的轻烟带着暖暖的热气和素馨香的味道在屋子里扩散开来。 许久,姚燕语终于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今日之事,多谢将军了。” “不必客气,我也是恰好在国公府,姚大人醉了,我顺路送他回来。”卫章手里捏着青花瓷茶盏,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姚燕语,眼神一丝不错。 姚燕语被他看得浑身跟长了毛似的不自在了,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跟这个人翻脸,于是只得低着头喝茶。 卫章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就此罢了,于是缓缓地开口:“姚姑娘,今天在国公府,国公爷跟姚大人提及了一件事情。” “哦?何事?”姚燕语根本不想知道镇国公跟自己父亲之间的谈话,只是出于本能敷衍的问了一句。 卫章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有关于姚姑娘你的婚事。” “呃?”姚燕语猛然抬头,看向卫章,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急切和惶恐。 卫章看着姚燕语,稳稳的沉默着,不再多说一个字,只等着她来问。 半晌,姚燕语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多问。 这丫头可真是沉得住气啊!卫章默默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绷不住,说道:“姚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国公爷说了什么?” 姚燕语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几分。之前在长公主府的梅园里,韩熵戉带着卫章出现在自己和韩明灿跟前,卫章曾经跟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当时自己喝了酒,可以装醉,当做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看来事情却没有就此了结。 如今镇国公再次跟父亲提及自己的婚事,卫章今天又送父亲和哥哥回来,看来镇国公和长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撮合自己跟卫章的婚事了! 姚燕语想到这些,脸上的神情越发淡定,反问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卫章盯着姚燕语的脸,缓声问:“可姚大人说,你自幼被你们家老太太娇宠,你的婚姻大事要你自己做主?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姚燕语一怔,心想父亲倒是挺有骨气的,镇国公提亲,他都没有当场答应,虽然找这么个理由把事情搁置下来是有些好笑,但最起码他还算记得曾经答应自己的话。如此急看来,父亲这个人也并没有把自己不当回事儿。 既然父亲没当场答应,姚燕语自己也便有了底气,于是淡然一笑,再次反问:“怎么,卫将军是想刨根问底儿,一定要捏住我们父女的错处才肯罢休么?”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卫章忙摆摆手,顺手把茶盏放到手边的高几上,然后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旁边的多宝阁跟前,顺手拿起一只古青铜爵来把玩着,“姚姑娘可还曾记得上次我们在长公主府的梅园相遇的那次,我跟你说过的话?” 姚燕语心头一紧,暗想这家伙的脸皮可真厚啊,居然还想来个二次表白? 不管了,先给他来个装糊涂再说!姚燕语打定主意后,徐徐起身,朝着卫章微微一福:“那日我本就已经喝醉了,一些事情都不记得了,还请将军见谅。” “没关系,姚姑娘既然是醉了,没听到心里去,我今晚便再跟你说一次。”卫章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姚燕语,手指一转拿出一枚水头十足的冰种翡翠耳坠,缓缓地说道:“自从那日凯旋回京,在玄武大街上接到了姑娘的耳坠,卫章便把姑娘记在了心里。后来的每次相遇,也只是加深我对姑娘的思慕而已。这次国公爷跟令尊提及我与姑娘的婚事,令尊说姚姑娘的婚事要你自己做决定,所以,我今日便请问一句,姚姑娘,不知你要怎样才肯嫁我为妻?” 姚燕语看着卫章指尖的那枚耳坠,水滴状的坠子小巧玲珑,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烛光照在碧绿的冰种翡翠上闪出完美的光泽,看的姚燕语的眼睛有点微疼。 这样的告白其实很平淡,好像他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事实,没有华丽磅礴的辞藻,更没有信誓旦旦许下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誓言。 就这么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几句话,让两世为人的姚燕语瞬间感动。 那一刻,答应的话几乎破口而出。但还是被死死地咬住。以至于事后很多次,姚燕语每次回忆起这晚的情景,都一再为自己的理智而喝彩。 “卫将军言重了!”姚燕语强行把目光从那枚耳坠上收回,抿了抿唇角,继续说道:“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想法。” “此话怎讲?莫不是姑娘这辈子都不想嫁人?”卫章不解,明明这丫头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眷恋,却非要嘴硬。 姚燕语轻笑:“如果女子可以自立于世,为何还要嫁人?在我看来,给自己找个男人就等于找个麻烦。倒不如孑然一身,来来去去无牵无挂更潇洒自在。” 卫章也轻笑一声,却没说话,只是抬手把那枚耳坠纳入掌心。 两个人又沉默起来。 姚燕语站了一会儿,觉得脚酸,卫章不坐下,她又不好自己坐,两个人无言相对实在尴尬,于是不得不打破了沉静:“将军恕罪,父兄醉酒在内,燕语着实不放心,想进去看看他们。” 卫章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浅笑,也不是轻笑,而是呵呵大笑。 姚燕语被这人笑得一愣,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卫章笑了一阵子,抬脚走到姚燕语跟前,看着她的眼睛,低低的声线带着些微的暗哑,且有淡淡的酒香轻轻地拂到姚燕语的脸上:“姚姑娘,你说你暂时不想嫁人,那我就等你一阵子。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如何?” “……”姚燕语一口血闷在喉间,愤愤的瞪了这人一眼,侧身闪开两步。 卫章又哈哈笑起来,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门口,径自离去。 姚燕语暗暗地呼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吩咐家人:“去关好大门,看好门户。不管谁来,都说老爷已经歇下了,概不见客。” 门外的下人答应着下去,姚燕语则转身往后院去了。 这一晚,姚燕语睡得很不安稳。 先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看见卫章那张冷峻的脸和嚣张的笑,耳边还不停的回放着他的话。 姚姑娘,不知你要怎样才肯嫁我为妻? 你要怎样才肯? 嫁我为妻…… 姚姑娘,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如何? 想嫁人了……我便上门提亲…… 想的烦了,姚燕语便默默地爆粗口:这混蛋怎么就知道老娘一定要嫁给他?!他哪里来的这些的自信?! 姚燕语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将近四更天方才渐渐地睡着,却又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姚凤歌拉着她的手说自己生了个女儿,这辈子注定膝下无子,请妹妹一定要帮忙想个办法,否则她在定候府将无法安身云云;一会儿又梦见封氏躺在血泊里拉着自己的手,一声接一声的叫姚姑娘救命…… 梦到最后,竟然是卫章一身血迹站在自己面前,一双嗜血的眸子燃烧着烈火一般,干裂的唇轻轻地张合,几乎发不出声来,她却听得非常清晰,他说,燕语,你终于愿意嫁给我了…… 我勒个去!谁要嫁给你了! 姚燕语情急之下呼的一下坐起来,一把挥到了紫纱罗帐,轻薄的绡纱差点被她给撕裂了。 “姑娘醒了?”翠微听见动静进来,见姚燕语脸色苍白坐在床上发愣,因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姚燕语缓了一口气,把梦里的情景强压下去,缓声说道:“没有不舒服,是做了个害怕的梦而已。没事了。” ------题外话------ 2月17日土豪名单: qiyan1027送了10颗钻石 秋心自在含笑中送了5颗钻石 水晶诱惑1送了1颗钻石 pudong70送了3朵鲜花 感谢以上四位亲的慷慨支持,谢谢! 另外,也感谢给珠月票支持的亲爱滴们。 唔……还有一件比较严重的事情,就是昨天居然木有评价票? 亲爱滴们,你们的评价票去哪了呢?~(>_ 第七十二章 无辜责难,再议继室 “姑娘自从那次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精神一直不好。要不还是吃一两剂安神的药吧?”翠微服侍着姚燕语穿衣,劝道。 姚燕语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吃什么药啊,好好地,没病也给吃出毛病来。” 翠微笑了笑没再多说,手脚利落的给姚燕语穿上衣服。翠萍端着热水进来,身后跟着麦冬和半夏,一个拿着青盐和小牙刷,另一个托着香皂毛巾。 梳洗完毕,姚燕语问:“父亲和哥哥怎么样?” 翠微回道:“老爷还没醒,二公子已经醒了,不过脸色不是很好,也没什么精神。” 姚燕语知道这是宿醉的缘故,遂没有多说什么。 至早饭的时候姚远之好歹是起来了,但双目浮肿,脸色很不好看,姚燕语见了暗暗地感叹,这宿醉的确是大大的伤身体啊。 只是姚远之的行程定在了明日,姚燕语便不得闲,至少要给祖母,嫡母,还有两位嫂子及庶妹准备礼物。于是便回明姚远之带着翠微和翠萍出门去。 出了家门姚燕语也没去别的地方,直奔自己的那个小珠宝铺子。 之前凝华长公主叫人送来一些珍珠宝石,她已经挑选了一些拿去让工匠给做成首饰,如今过了这些时日,算算也该差不多了。 那间珠宝店铺位置不是最好的,门面也不算大,不过倒也精致。姚燕语的马车在门口停下后掀开车帘看过去,见铺子里也颇有几个穿着华丽的女眷们在挑挑选选。 看来生意还不错,姚燕语心里有些欢喜。 说来说去,一个人要想在这个世上立足,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虽然她自问凭着自己的医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混上一口饭吃,但现在有这几间铺子给自己赚钱养活身边这十几个下人并慢慢地积累财富不是更好吗? 想到这个,姚燕语忽然想起姚延意跟自己商量的那件事来,之前她还没做好决定,现在想想,如果能以药材稳赚一笔,岂不更好? 下车的时候,姚燕语顺便问了冯友存一句:“蜗居小庄里的温房怎么样了?” “回姑娘,昨儿老黄刚好进了一次城,跟奴才说那些三七又长了好些,看上去很不错。那止血草长得也挺好,有两盆已经长出了花苞。姑娘若是有空过去,看见了一定喜欢。” “很好。”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你记得叮嘱他一定要留好种子,等过了年天气暖了,要在蜗居小庄的田地里多多的种这两样草药。” “是,奴才记住了。”冯友存说完,又犹豫着问:“可是……咱们这边的气候不适合这两种草药的生长啊?” “应该没问题的,试试就知道了。”姚燕语笑了笑,没有多说。在现代,原本只在南方种植的水稻都能在东北种植,无非是水,光照和土质的缘故,这些相信老黄都能找到办法解决。实在不行,大面积的盖温室好了。反正朝廷要配快速止血的药,这两种药材就不愁卖不出去。 说话间,姚燕语带着冯友存和两个丫鬟一起进了珠宝铺子,里面的掌柜原是姚家的家奴,取名姚顺,姚顺听见门口的铃铛一向忙抬头,一眼看见姚燕语和冯友存前后进来,忙放下手中的账本算盘上前来躬身行礼:“给姑娘请安,这大冷的天,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该叫奴才进去吩咐。” 姚燕语微笑道:“这几日事多,我在家里呆不住。”说话间,姚顺已经带着姚燕语等人穿过厅堂往后面去,进了一个雅致的小间。 翠微忙上前来给姚燕语解了斗篷,姚燕语落座后方问:“我之前叫你做的那几样首饰可好了?父亲明儿要回南边去,正好顺路帮我带回去。” “好了!昨儿冯爷还专门教人来叮嘱过,姑娘稍等,奴才给您拿来。”姚顺说完,又朝冯友存点了个头便转身出去,不多会儿的功夫果然托着五六个首饰盒子进来。 姚燕语看那盒子都是精工细雕的,其中有两个还镶着金丝螺钿,可见这些人做事还是比较用心的,因笑道:“快打开给我瞧瞧。” 那两个华贵盒子里装的是给宋老太君和太太王氏的首饰,另外几个盒子里装的是给两个嫂子以及妹妹雀华的东西。给姚远之的碧玉扳指冯友存已经给姚燕语送过去了。 姚燕语打开盒子一一验看过,她虽然不是十分的懂,但好歹也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每天都要看这些珠宝首饰,自己身上也不少,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目前这几件虽然没办法跟灵溪郡主的那几件相比,但做工也是十分难得的精致了。 而且,这些宝石珠玉本是凝华长公主所赠,本身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珍品,就算是裸石也是价值连城的,何况又镶了金银精心制作成首饰。 “做的不错,我挺喜欢的。”姚燕语把最后一个首饰盒子盖上,纤纤玉指在红木雕花的盒子上轻轻一点,“把这些都包起来吧。” 姚顺忙答应着叫伙计拿了一个包袱来,把这几个首饰盒子罗列在包裹里,仔仔细细的包好。 姚燕语喝了一盏热茶,又跟冯友存说道:“咱们还得去别处走走。” 姚顺忙问了一句:“已经年底了,姑娘要不要看看账册?” “回头送过来就是了,这会儿我也没功夫看。”姚燕语本想说不看的,话到嘴边又多了个心眼儿,所谓放人之心不可无。她信任冯友存,却不能给冯友存不忠的机会。有时间的话自己还是应该翻看一下这些账册的,尽管可能看不懂,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人也好。 姚燕语起身往外走,翠微接了姚顺递过来的那个包裹紧紧跟随。 主仆几人刚出了小雅间走到厅堂里,便听见一声张扬的喝问:“掌柜的人呢?!” 姚燕语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姚顺。姚顺忙歉然的笑了笑,疾步迎了出去,连声道:“在呢,在呢……哟!原来是郡主光临小店,小的给您请安了。” 郡主?姚燕语微微一怔,心想哪位郡主亲自来首饰铺子里挑东西?遂紧走几步转过屏风,便看见云瑶冷着脸站在厅堂里,身旁站着两个丫鬟一个黑衣护卫,门口有四个穿着锦林军服侍的护卫笔笔直的守着。 原本热热闹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那些挑选首饰的女眷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欠身躲了出去。 好像躲瘟疫一样。姚燕语忽然想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 “姚燕语。”云瑶一眼看见姚燕语,冷笑叫她的名字,目光犀利冰冷,带着不可名状的怒意。 “燕语给郡主请安。”姚燕语深深一福。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让这个刁蛮的郡主捉住自己的错处,否则她会纠缠不休。 云瑶昂着头缓缓地走到姚燕语跟前,看着姚燕语躬身弯腰的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质问:“你很不把我放在眼里啊!对吧?” 姚燕语正色道:“燕语不敢。” “你不敢?”云瑶又冷笑道,“好一个你不敢!哈!你当诚王府的人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姚燕语微微抬头看着云瑶的脸,淡淡的说道:“诚王府的人自然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是燕语愚钝,不知道什么事情得罪了郡主,还请郡主明示。” “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云瑶生气的喝道,“你别以为有人向你爹提亲了你就可以稳稳的当上将军夫人!我告诉你,做梦!”云瑶说完,觉得不解气,又补上了两个字:“休想!” 姚燕语多么庆幸昨晚自己跟卫章说的明明白白,没有一丝牵扯。只有那样,此时她才可以淡然面对嚣张跋扈的云瑶。 “燕语从没想过什么将军夫人。郡主怕是误会了。郡主喜欢谁,只管叫官媒上门提亲就是,郡主贵为金枝玉叶,难道还有谁敢忤逆郡主不成?燕语还有事,就不打搅郡主挑首饰了。告辞。” 说完,姚燕语直起身来,后退两步,转身便往外走。翠微紧紧地跟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冯友存和姚顺对视一眼,各自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暗想到底是谁跟老爷提亲,得罪了这位郡主。 云瑶被姚燕语那几句话抢白的没回过神来,原本在她的眼里姚燕语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女子,自己曾经三番五次的向她施压,她都是一副沉闷不语的样子,想不到也是个伶牙俐齿的! 所以当云瑶郡主愤然转身时,姚燕语已经走到了门口,一时间心中怒气更盛,当即开口,毫无形象的喝了一句:“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走到门口的姚燕语闻言顿住脚步,徐徐转身,平静的问:“请问郡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云瑶冷着脸走过去,逼视着姚燕语,“我没让你起身,你便起身不说,还敢转身就走?你这是大不敬!” 姚燕语轻笑道:“郡主非要为难我么?如果郡主以为你这样把我踩下去便能得到心爱的人的话,燕语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人生在世,能为得到真爱而放肆一回也是极难得的。可郡主要想明白了,此处人来人往,热闹喧哗,什么人都有可能路过。郡主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就不怕被有心人看到,传到你心上人的耳朵里去坏了郡主冷艳高贵的名声?” 其实,这世上的人不管哪朝哪代都不缺少看热闹的。 刚刚在铺子里挑选首饰的女眷们纷纷出去其实并没有都散了,颇有一部分想看热闹的人留在了店门口,这会儿姚燕语行至门口又被云瑶郡主喝住,门外围着的看热闹的人又聚齐了一些,一时间三教九流,还真是应有尽有。 云都城里的老百姓们没几个人认识姚燕语的,也没几个人认识云瑶。 但姚燕语一口一个‘郡主’早就把这些人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一个郡主跟一个疑似官宦之女的在首饰铺子里吵嘴,这乐子可大了!轻易见不到啊! 一时间人越围越多,而且开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姚燕语无所谓,反正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了,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而没有人愿意娶她更好,省的麻烦了。 云瑶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她回头瞪了一眼护卫,低声喝道:“你们都是瞎子吗?还不把这些人都给我驱散!” 护卫们听到命令,纷纷抽出手中宝剑开始挥舞着赶人。 “走开走开!” “有什么好看的,走开!” “走开走开!别看了!都他妈的滚!” “滚!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郡主有你们好看!” 原本郡主当街发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云都城的老百姓们见多识广,对这种事情早就麻木了。有热闹就看,不给看就走呗。 可是凡事皆有意外。 就在诚王府这些护卫们赶人的时候,人群之外忽然有人冷笑一声,清声喝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居然也有这等仗势欺人的事情?真是叫咱们开了眼界!” 诚王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闻言立刻在人群中寻找此人,并厉声喝问:“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 “呵!”一个穿着石青色灰鼠毛福寿团花暗纹贡缎长褛男子从人群之后闪出来,背负着双手,微扬着下巴,身长玉立,一脸的冷笑,“我不过是说句大实话罢了,难道这也是放肆?” “不管你是什么人,此处没你说话的份儿!赶紧走!”护卫看来人打扮华丽,面相清贵,不像是市井泼皮,便一挥手决定不再跟这人纠缠。 只是这青衣公子却并不想就此罢休,而是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冷笑着反问:“怎么,又不想拿我问罪了?这倒是奇了。” 诚王府的护卫一向嚣张惯了,还没被谁如此讽刺过,再说,眼前这人虽然清贵,但到底是个生面孔,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世家公子,看着穿的人模狗样的,充其量也就是个富商之子,于是手中长剑一挥,指着青衣公子的咽喉,怒道:“别他妈不识抬举!” “子润兄!子润兄?!”有人在人群外呼喊着,一路拨开看热闹的人挤了进来,“子润兄!叫我好找!” 诚王府的护卫一看来人,气势顿时收敛了几分,看向青衣公子的眼神也变了几变。 一直站在门口看戏的姚燕语看见从人群里挤进来的人乃是当今宰相的心头宝贝大孙子丰少琛,心里默默地一叹,暗想真是巧啊!居然在这里遇到了这位公子哥儿。既然他来了,这场危机差不多算是过去了。云瑶郡主再怎么样,也不能在丰少琛跟前失了体面,像个泼妇似的骂人。 “子润兄,你没事吧?”一身深紫色狐毛长褛的丰少琛走到青衣男子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后,转身冲着诚王府的护卫责问:“到底怎么回事?” 诚王府的护卫朝着丰少琛一拱手,却不多说,只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丰公子。” 丰少琛点了点头,问:“是世子爷在这里么?” 云瑶再也不能躲在珠宝铺子跟姚燕语计较了,遂抬脚走出去,仰着下巴冷声问丰少琛:“丰少琛,你朋友好生无礼,在大街上便对我冷嘲热讽的,这是什么规矩?” “原来是郡主在这里。”碍于身份,丰少琛对着云瑶拱了拱手,然后一错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姚燕语,脸上立刻现出惊喜的笑容,再上前两步,跟姚燕语打招呼:“姚姑娘也在,好巧。” 姚燕语微笑着轻轻一福,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丰公子。” 云瑶看见丰少琛对姚燕语的态度,心里一万个不高兴,冷冷的看了一眼青衣男子,不悦的问:“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指责本宫?” 青衣男子闻言儒雅一笑,双手一拱朝着云瑶郡主拜了拜,朗声道:“原来是郡主在此,在下萧霖,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萧霖以臣子之礼见云瑶,却绝口不提‘冒犯’的话,而且他的态度恭谨却不卑微,眼神清亮,脸色淡然,通身的书卷气让那一袭青衫宛如雨后修竹,清逸挺拔,风过不折,雨过不污,似剑锋而不外露,微垂亦不自卑。 姚燕语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心里为这位叫了一声好。 “萧霖?”云瑶一怔,眉头微微皱起来,“你是江南萧家的人?” “回郡主,是的。”萧霖微微一笑,抬头直视云瑶。 云瑶冷声哼了一下,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便朝着护卫一摆手:“走了。” 诚王府的几个护卫得到主子号令,一声不响的收了兵器,跟在云瑶身后离去。 丰少琛则笑着走到姚燕语跟前,说道:“今日好巧,竟再次得遇姚姑娘。” 姚燕语微微笑道:“刚才的事情,多谢丰公子和这位萧公子了。” 萧霖打量了姚燕语两眼,摆摆手笑道:“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是郡主在这里,只是纯粹看不惯那些护卫们当街驱逐百姓罢99999了。” 姚燕语笑了笑,虽然她对这位萧公子很是好奇,但却并没打算多留,于是再次轻轻一福:“二位公子,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哎,姚姑娘……”丰少琛还想说什么,却被萧霖暗暗地拉了一把。 姚燕语微微一笑,冲着萧霖点了点头,带着翠微等人离开。 丰少琛站在珠宝铺子的门口看着姚燕语上了马车,车夫摇起马鞭赶着车离开,方挫败的叹了口气。 “好了,人都走远了,别看了。杵在这里耽误人家做生意。”萧霖拉了一把丰少琛,离开珠宝铺子的门口,往闹市中走去。 “今天真是好巧,居然能在大街上遇见姚姑娘。”丰少琛走出好远了,还心心念念的唠叨。 萧霖无奈的看了丰少琛一眼,问道:“哎我说,你有完没完了?” “子润兄你不知道。唉!”丰少琛深沉的叹了口气,他曾经想尽办法去找姚燕语,可每次路过姚邸的门口便不好进去。他虽然年少不问庶务,也知道自己祖父以及父亲都跟姚远之不对付,自己上门拜访肯定要遭姚远之的冷遇。而且,姚远之和姚延意在,自己纵然进了门也见不到姚燕语。 这些日子丰公子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简直是相思难耐了。 萧霖看不惯丰少琛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抬手拍拍丰少琛的肩膀,取笑道:“行啦!长相只能勉强算得上俊俏,还不至于把你勾的失魂落魄的吧?” “姚姑娘的好不在外表。你知道吗?那日我陪祖母去大觉寺上香,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群马蜂……”丰公子开始巴拉巴拉跟身边的好友倒豆子。 萧霖听完丰少琛一通神侃,摸着好看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笑问:“这么说,这位姚姑娘有妙手回春之能?” 丰少琛立刻说道:“妙手回春这四个字用在姚姑娘身上,那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萧霖看着丰少琛的样子,笑道:“喜欢就回去求了老太太叫人去提亲啊!娶进门来好生守着,省的你这么抓心挠肺的想。” “你以为我不想?”丰少琛扁了扁嘴,一脸的落寞。 “想?想为什么不去说?” “说了也没用。”丰少琛怅然的叹了口气,“姚姑娘是庶出。老太太是绝不会同意让我娶她为妻的。” 萧霖了然的点点头,宰相之孙,皇后内侄,的确不能娶个庶出的女儿做正室,于是建议:“那就迎进门做妾呗。大不了做个贵妾,对她以礼相待就是了。” “这不可能。”丰少琛立刻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那个性子,是绝不会给人做妾的。” “你又知道了?” “虽然她没说过,但我也能猜得到。” “正妻做不了,贵妾又不行,那这可难办了。”萧霖也跟着摇摇头。 丰少琛好不容易有个知己能聊一聊心里的事情,怎能轻易放过,于是拉了一把萧霖的手臂,问:“子润,若是你,你会怎么样?” 这回轮到萧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可不像你,风流痴情种一个。天下女子对我来说皆可有可无,而且我还在父亲的灵位前立过誓:不立业,不成家。现在你跟我谈这些事情,我想都没想过。” 两位贵公子一边说笑一边进了一家酒楼,里面早有几个世家公子在哪里等候,见了二人忙笑闹着接进去叫嚷着罚酒。 姚燕语从珠宝铺子离开,又去了绸缎铺子看了几件衣裳,回去时顺路进了两家药铺,买了些自己配药用的药材。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那个萧霖到底是何许人,云瑶那样的性子居然在他面前也收敛了许多。只是她原本就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上心,京中权贵尚且分不清楚,更何况忽然杀出来的一个黑马。 晚上,姚燕语把自己给老太太和太太及嫂子妹妹的首饰拿出来给姚远之,说明自己的心意。 姚远之听说这是凝华长公主送给女儿的珠宝,更是高兴,说起来,自己的嫡女凤歌虽然也准备了礼物,却着实不如这些东西贵重。姚家累世巨富,虽然不在乎这点珠宝,但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价值连城,谁都喜欢。 于是姚大人连声夸赞:“东西虽然珍贵,但到底比不过你的一片诚心。老太太和你母亲都会很高兴的,还有你两个嫂子和妹妹也会感念你的情谊。” 姚延意在一旁笑道:“我先替你二嫂子谢妹妹了。” 姚燕语忙道:“一家子亲骨肉,何必说的这么生分。我的什么不是父母给的?老太太疼我这么多年,我总没尽过孝心,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想着这是长公主赏的,托父亲拿回去让祖母和母亲嫂子们瞧着高兴高兴也就罢了。” 姚远之和姚延意都很高兴,说话间,曹师爷进来回道:“行李已经打点妥当,大人是否亲自查看?” “不用了,燕语做事,我很放心。天色不早了,大家都早些歇息,明日我们还要早些启程赶路。”姚远之摆摆手,又叮嘱姚延意:“你好生用功,明年春闱若不能榜上有名,可没脸回江南去了。” 姚延意忙躬身答应,和姚燕语一起恭送父亲回房。眼见着姚远之带着曹师爷等人走了,姚燕语方问姚延意:“二哥,今日我出去,恰好遇见宰相府丰公子跟一个姓萧的公子一起走在街上,连云瑶郡主见了他都礼让三分。不知这萧家是什么来路?” 姚延意惊讶的看着姚燕语,说道:“跟丰大公子在一起,又让郡主礼让三分的萧公子,必然是帝师萧家的人了。妹妹缘何会跟他们遇到?” “帝师?”皇帝的老师?姚燕语心想皇帝现在都五十多了,他的老师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姚延意看姚燕语一脸茫然的样子,微微笑道:“我也是听父辈们说的,皇上少年时得遇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书生,姓萧,名旦,字元开。皇上见他谈吐非凡,才华横溢,拜其为老师,每日跟他谈古论今,学习帝王之道。后来皇上登基为帝,欲封萧元开为太傅,进尚书苑。可萧旦却婉言谢绝了。皇上无奈,只得赐予‘帝师’的称号,又在江南富庶之地赐下良田六百亩,让其养老。世人便称其为萧帝师。” 姚燕语点点头,心想这位萧老头还是挺有骨气,也挺有远见的。知道伴君如伴虎,皇上登基之前只是皇子,怎么说话都无妨,登基之后贵为天子,读书人一向秉性耿直,万一不小心就会触怒天颜,丢了性命还是个糊涂鬼。还是回家种田读书享清福的好。 姚延意不知姚燕语心中所想,一边陪着妹妹往后院走,一边继续讲故事:“后来,萧帝师的儿子萧颖从科举入仕,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步步高升,至四十岁时,皇上重用他,封他为东南总督,总理福建沿海及琉球岛海面上的海防要务。后来琉球岛被红毛贼袭击,萧总督不幸落海身亡,连个尸骨都没找到。皇上心痛万分,追封萧总督为靖海侯,可世袭罔替。你所说的这位萧公子应该就是当年靖海侯留下的独子。听说萧帝师有家训,萧家子弟若想入仕,必从科举。明年是春闱之年,这位萧公子定是进京应试来了。” 姚燕语惊讶的‘啊’了一声,问:“这么说,这位萧霖萧公子就是靖海侯了?”怪不得连云瑶都对他礼让三分,出门逛街都是丰家大公子相陪。 “据说萧颖只有一个儿子,从小随萧老太爷养在身边,教习读书。萧老太爷当初跟丰宰相有些交情,如今萧公子进京应试,丰宰相自然会代为照顾。说起来,除了他也不会是别人了。” 姚燕语轻笑道:“他都是侯爷了,还凑什么热闹?考个进士对他有用吗?” “这却不然,他现在虽然食侯爷俸禄,但却没有一官半职,萧老太爷感念皇恩,必然会督促孙子上进。让他走他父亲的路,从科举入仕,报效朝廷的。” 姚燕语点点头,心说这萧老头儿还真是耿直的可爱。 说话间姚燕语到了自己的小院门口,便转身跟姚延意到了晚安。姚延意看着姚燕语进门后方徐徐转身回自己的书房去,一路上却在想如果自己的二妹跟萧家的公子凑到一起会是个什么情形? 想到这里姚延意忍不住精神一震,萧家虽然势力不够强大,但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如果能跟萧家结亲,姚家的地位将更上一个台阶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镇国公曾当面提亲,父亲虽然没有答应,但如果近期内给燕语择别家定亲,那一定会把镇国公府给得罪透了。姚延意又叹了口气,心想这还真是件难办的事情! 当晚姚延意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至三更后方才睡着。 第二日姚远之带着曹师爷和几个仆从上路,走的比来的时候还要低调。这是真正的聪明人的做派,绝不会在天子脚下张扬,为了点面子平白遭人妒忌。 姚远之走后,姚延意便开始闭门谢客,关起门来用心读书。 姚燕语除了每天见见冯友存,处置一下所谓的家务事之外更没什么事做,于是跟姚延意讲明,悄悄地坐了马车出城奔蜗居小庄看自己种的草药去了。 眼看新年将至,云都城里到处都是一片繁华的景象,卖鞭炮的,卖福字春联的,卖各种年货新衣的都纷纷涌了出来,闹市比之前扩大了几倍,好像每个街口都有小商小贩在叫嚷贩卖。 姚燕语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子往外看,心中感慨着到底是百年京都,奢靡繁华,无所不有。 马车出了城门后,耳根子便清净下来,姚燕语靠在软枕上跟冯嬷嬷说:“想不到这云都城如此热闹,到处都是浓浓的年味。” 冯嬷嬷笑道:“奴才也是头一回见这京都城的大年集呢。比咱们南边可是热闹了几倍。就是咱们那边的好些过年的东西这边都没有卖。”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嘛。”姚燕语轻笑。 “所以奴才采办年货什么的还得现打听这云都城的风俗。说来说去的,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姚燕语轻叹道:“国孝满了一年,云都城里该热闹起来了。” 冯嬷嬷听了这话立刻高兴起来:“说的是,咱们绸缎铺子里已经接了好些活计,都是婚嫁的衣裳铺盖呢。” 姚燕语点头道:“国孝一满,那些有子女当论婚嫁的人家该忙起来了。酒席堂会什么的也可以开了,首饰,香料,绸缎绣庄等铺子的生意也该好做了。” “姑娘说的是。”冯嬷嬷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叹道:“不过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怎么了?”姚燕语纳闷的问。 “奴才听说,定候府世子夫人怕是不中用了。封家正在给他们二姑娘准备妆奁,有口风传出来,说是要把这位二姑娘给定候府给世子做填房。” 姚燕语一怔,眼前闪过封岫云那张清丽温和的脸,忍不住喃喃的叹道:“又是填房?!” 冯嬷嬷见状忙劝道:“姑娘也不要多想,奴才这也不过是小道消息。” 姚燕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冯嬷嬷说是小道消息,姚燕语明白这基本就是真正的消息。别的不清楚,这事儿她却是极清楚的,自己当初是怎么样稀里糊涂进了定候府的门,自己还不知道吗? 只不过是两姐妹换了人而已。 封氏的身体姚燕语也多少有数,当时她便觉得基本就是熬时间而已,若是心情好些,兴许能熬过开春。却没想到年都没到就不行了。 翠微在一旁看着姚燕语的脸色不好,忙劝道:“姑娘不必多想,兴许那世子夫人能熬过这一关也说不定呢。” 姚燕语收起思绪,转头问着冯嬷嬷:“说来也怪,我给她诊过脉,若无大事,她应该能安稳的过个年的。怎么封家如此着急,在这当口儿就准备封二姑娘的事情?” 冯嬷嬷叹了口气,说道:“这种糟心事儿奴才原不该告诉姑娘,让姑娘心里不舒服的。只是姑娘终究要长大,以后当家作主,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碰的上,倒不如先跟姑娘说说,姑娘也能多想想。” 姚燕语听这话便有些着急,追问:“到底什么事?” 冯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因为世子房里的一个妾侍怀孕了,世子夫人一气之下吐了口血,本来身子就不好,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怎么会这样?!”翠微率先惊呼出声。 姚燕语苦笑,心想是啊,怎么会这样?妻子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丈夫却让房里的侍妾怀了身孕,苏家的世子爷可真是……风流的紧哪! 姚燕语在马车上心生感慨,却不知道定候府里正进行着一场跟她有关的讨论。 定候府,清平院,封氏的卧房里。 姚凤歌端坐在一张沉檀木雕花的玫瑰椅上,手里端着一盏热茶,只闻茶香,不说话。 封氏靠在床上,面无血色,却强撑着精神跟姚凤歌说话:“我知道三弟妹怀着身孕不宜在我这屋子里久留,我索性有话就直说了。我这身子是撑不了几天了,现在我是一无所挂,放心不下的唯有云儿那丫头。不过……幸好她是个丫头,将来不会跟弟弟争爵位……咳咳……”说到这里,封氏的眼泪便扑簌簌落下来,泣不成声。 “大嫂子何必这样?伤心对你的身子一点好处都没有。”姚凤歌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妹妹说的是。”封氏强压着心头的悲痛,继续说道:“我是个没福气的,比不得妹妹。” 姚凤歌依然不语,她实在猜不透封氏把自己专门请过来又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是个什么意思。 封氏继续平息了一下心情,淡然一笑,说道:“今儿请弟妹过来,是想跟弟妹说一件要紧的事情。” 姚凤歌抬眼看向封氏,问:“有事嫂子不妨直说。” 封氏惨然一笑,说道:“就是我死之后,世子爷跟前的继室人选。我母亲自然是想让我那庶妹嫁过来,可我看中的却是弟妹你的二妹。只是不知弟妹和姚家老大人是否同意。” “你……你是说燕语?”姚凤歌当即愣住,然后心中千回百转,迅速地打着算盘。 如果姚燕语嫁给苏玉平做继室,那么她就不再是自己的二妹,而是自己的大嫂。虽然是继室,但站着世子夫人的名头,将来也是要高自己一头的。如此,姚凤歌首先是不怎么乐意。 然而她很快又想明白,姚燕语是姚家人,说到底姐妹同根,她在定候府立住脚,将来也是自己的膀臂。退一万步说,自己肚子里怀的这个孩子如果是个女儿,那么下一胎如何自己仍然无法保证。 但如果燕语进门,且生下儿子,那么侯爵之位则非她的儿子莫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第七十三章 侯门怨重,世子求医 姚凤歌想到种种可能,心思再次转了个圈儿,又想,这事儿侯爷和太太会同意吗?大长公主会同意吗?就算大长公主和太太没什么意见,那封家会同意吗? 不过是一瞬间的沉默,姚凤歌想了很多,她甚至想到了镇国公跟自己父亲提亲的事情。 最终,她还是冷静下来,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嫂子这话不妥。不说嫂子现在还健在,纵然真有个什么不测,还有嫂子的娘家。而且,大过年的,嫂子不该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还是好生养病要紧。” “弟妹这是回绝了?”封氏有些失望,但还能维持冷静,“弟妹怎么就不能体谅我的苦心呢?” 姚凤歌一怔,喃喃的问:“难道嫂子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封氏淡淡一笑,说道:“我虽然起不了床,但到底还有一口气在。一些事情只要我想知道,也没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妹妹曾经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想必一些事情也早就看明白了。难道妹妹到现在还以为我出事只是一个意外么?” 姚凤歌心里一震,脸色有些不好看。 封氏却依然淡笑着说下去:“长房无子,将来得益的人是谁,妹妹不用想也应该明白。而且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这几年,谁是什么秉性,相信弟妹你比我看得清楚。之前我是她的靶子,若将来我死了,谁又是她的靶子呢?妹妹不会天真的以为她能容得下你和你的儿子从她儿子的嘴里分一杯羹吧?” 姚凤歌脸色大变,低声说道:“嫂子不可妄言!这种事情可不是小事!” 封氏无所谓的冷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言尽于此,弟妹自己去想吧。” 姚凤歌默了默,没有多说,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离去。随着珠帘一晃姚凤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封氏靠在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夫人。”陈兴媳妇从床后角转了出来,行至床前扶着封氏躺好,低声叹道:“奴才实在想不通夫人为何会选姚家的二姑娘?” 封氏冷笑:“你是不是也以为应该让岫云进门?” 陈兴媳妇理所当然的说道:“二姑娘进门的话,咱们封家跟定候府联姻不散,将来云姐儿也有依靠。再说,二姑娘好歹是云姐儿的亲姨娘,她总是比别人待云姐儿更好些。何况还有家里的太太在,她如果不能善待云姐儿,家里的太太也不依的。” “岫云那个脾气性格,将来若是真的进了这道门,能不能自保尚且没有定论,你凭什么以为她会善待云儿?”封氏冷声说道,“所谓人走茶凉,只要我闭上眼睛,云儿便成了没娘的孩子。哪个继母进门,都不会真心待她。相比,我倒是觉得姚二姑娘医者仁心,不会苛待了云儿去。” 陈兴媳妇闻言再次掉下泪来,哽咽道:“夫人不要说了,千难万难,还是您能撑过去最好!再好的继母也不如亲娘,您就想想云姐儿,也该保重身体。” 封氏幽幽一叹,说道:“只是……来不及了!” “夫人……”陈兴媳妇跪在床边,握着封氏的手呜咽,“奴才去求姚姑娘,请姚姑娘来给您医治!姚姑娘有妙手回春之能,上次她也说了,只要您好生将养,必会好转!这次是奴才无能,一不小心让拿起狐狸精钻了空子,夫人放心,太太已经知道此事,相信那落胎的药一定会送到那贱人的屋里,您就别为这事儿生气了……” 封氏自嘲的哼了一声,说道:“已经三天了,那孽胎还在那贱人的肚子里,你以为太太的眼睛是瞎的吗?” 陈兴媳妇登时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三天了,柴氏那个贱人跟她肚子里的孽子还是安安稳稳的,太太没有人送落胎药过去,甚至对此事假装不知道的样子。 春节将至,封家太太也因为家中琐事太多而无法继续留在这里照顾女儿,清平院里已经连起码的规矩都没了。 再说姚凤歌从清平院回到自己的祺祥院后,便直接进了卧室靠在榻上沉思不语。 李嬷嬷见她脸色不好,便端了一碗补汤进来,低声询问:“主子是怎么了?从世子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世子夫人出什么难题给主子了吗?” “她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姚凤歌喃喃的说道。 李嬷嬷猜不透封氏会出什么难题给姚凤歌,只得劝道:“主子现在怀着小哥儿,不可劳思过度,还是别想了吧。” 姚凤歌却忽然问:“你说,如果她真的死了,谁会是世子的继室夫人?” 李嬷嬷一怔,不解的问:“主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前几日封家太太在的时候不是已经露了口风?世子夫人若有不测,肯定是她娘家的庶妹进门做继夫人啊。而且,世子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在,将来继夫人进门若生了儿子,依然是世子。这样的事情封家怎么可能放弃呢?再说,也只有亲姨娘才会对女儿好,世子夫人总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姚凤歌冷冷一笑,反问:“那封家的二姑娘你也是见过的,你觉得她的品性如何?” 李嬷嬷摇头叹道:“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那封家的二姑娘实在老实,没有什么主见,一味的谦和,实在是个懦弱的人。” 姚凤歌又问:“她比我们家燕语呢?” 李嬷嬷轻声笑了:“那如何能比?咱们二姑娘只是看上去谦和罢了,实际上心里的主意正着呢,行事做人,杀伐决断,样样不差的。何况咱们二姑娘又懂医术,凝华长公主都十分爱重她呢,自然是比封家的二姑娘强百倍。” 姚凤歌自嘲的笑了:“你也这样说。怪不得她会想让燕语进门做世子的继夫人。” “什么?!”原本坐在脚踏上给姚凤歌捏腿的李嬷嬷顿时停了手,诧异的看着姚凤歌,问:“主子说,世子夫人想让咱们家二姑娘进门?” 姚凤歌点点头,然后叹道:“她还说,她这次小产是遭人暗算,说这回她走在前头,后面该轮到我不自在了。” 李嬷嬷立刻啐了一口,说道:“她是她,我们是我们!主子别听她的乌鸦嘴。自己活不长了,到来咒别人,是要遭报应的!阿弥陀佛!” “其实,以燕语的身份,能给世子做继室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姚凤歌喃喃的说道,“而且,她若是嫁了过来,我们姐妹两个也能守望相助,省的被别人算计了去。” 李嬷嬷闻言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主子该不会已经应下了吧?” 姚凤歌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当我是吃一碗饭长大的?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轻易地答应?” 李嬷嬷暗暗地松了口气:“主子没答应就好。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主子需得跟二爷好好地商议商议。” 姚凤歌平常有事一般都跟李嬷嬷商议,此时自然也不例外,因问:“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李嬷嬷忙低头道:“这是主子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奴才多嘴。” “你又来了!真是老了不成?我拿你当个知心人商量个事儿,是想听你这些老规矩的吗?” “是,奴才该死。”李嬷嬷忙道,“奴才听说,镇国公向老爷提亲的时候说是长公主的意思,想撮合二姑娘跟定远将军?” 姚凤歌点头:“是有这个事儿,不过父亲当时没答应。燕语的婚事……父亲也很慎重。” “奴才还听说,当时镇国公一再的跟老爷说定远将军跟他的子侄一般,又说长公主待咱们二姑娘如女儿一样……奴才觉得,国公爷这是竭力的想把他们两个撮合到一块儿去,主子觉得呢?” 姚凤歌点头:“你说的很是。” 李嬷嬷又道:“主子觉得,如果咱们府中世子爷的继夫人人选如果抛开封家另选别人,封家会怎么想?” 姚凤歌顿时明白了:“封家必然恼怒。而且会迁怒于人。” 李嬷嬷叹道:“是啊。” 内阁大学士封绍平虽然只是个文臣,但也不容小觑。他在文臣中的地位仅次于丰宗邺,当朝不少地方官员都曾是他的门生,说不上权倾朝野,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姚燕语进门给定侯世子做了继室,那么姚家就算是把封家给得罪了。封绍平不会对姚燕语怎么样,但绝对会明里暗里给姚远之使绊子。宰相府跟姚家已经不睦,若再加上封绍平,可谓是雪上加霜。 另外,镇国公亲自提亲都被拒绝,然后不过几日光景,姚燕语便给定侯世子为继室,这不等于打镇国公的脸么?到时候不但得罪了封家,连镇国公府和凝华长公主都一并得罪了,姚家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姚凤歌想到这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李嬷嬷瞧着姚凤歌的脸色,知道主子已经想明白了利害关系,便不再多说。 姚凤歌闷声想了一会儿,又叹道:“只是这口气到底难咽。” 李嬷嬷自然明白姚凤歌说的是什么,于是低声说道:“主子何必为了别人的事情生气?伤了身子反而叫那起小人开心。府中之事若是太太不做主,不还有大长公主呢吗?” 姚凤歌眼前一亮,微微笑了。 恰好,当日苏玉蘅便过来找姚凤歌说话,因为跟姚燕语交好,再加上封氏之事,苏玉蘅几乎每日都来看望姚凤歌,说几句玩笑话逗姚凤歌笑笑,算是替了姚燕语的心思。 姚凤歌便适时地跟苏玉蘅说了几句话,倒也没明说,只是感慨了一下封氏有多可怜,如今卧病在床,屋里人却怀了世子爷的骨肉云云。 当晚苏玉蘅回去不知跟大长公主说了什么,大长公主立刻便叫人送了一碗落胎药来给清平院的侍妾柴氏。柴氏见到大长公主跟前的人,立刻吓的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哀声哭泣着求放过。 柴氏身边的丫鬟激灵,想悄悄地跑出去搬救兵。大长公主身边的人都是血与火里淬炼出来的,何等精明,一眼看见小丫鬟,立刻命人绑了丢到柴房里去。然后摁着柴氏把一碗汤药灌下,并等着柴氏下身见红方才离去。 当晚三更时分,柴氏肚子里不足两个月的孩子没了。 清平院正房卧室里,苏玉平看着封氏皱着眉头把一碗浓黑的汤药喝下去后,跟着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这药喝着有用吗?不如我们再请姚二姑娘过来给你诊诊脉,调一调药方?” 封氏苦笑道:“不必了。纵然是华佗再世,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天生福薄命短,是不能陪着爷白头到老了。” “说什么傻话!刚吃了药又说这些,白白让自己伤心,又于身子有什么好处?”苏玉平与封氏七八年的夫妻,跟前还有个女儿,之后封氏连着两次小产到了如此地步,他饶是见惯了生死,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封氏在女儿家最好的年华遇见苏玉平并嫁给他,自然是一心一意的待他。如今眼看着如花美眷已成过去,心里如何能不心酸?只是再心酸也得忍着,她不想让自己在最后的时候给丈夫留下不好的印象。让他每次回忆起自己都觉得悲伤和丑陋,于是强笑道:“我这里病气重,爷能来坐坐就好,天色已经不早了,这几天虽然公务不忙,但家事却很繁重,爷也不能累着,还是去前院书房歇着吧。” 苏玉平握着封氏的手,说道:“你睡吧,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封氏含着眼泪笑:“爷在这里,妾身怎么睡得着呢?” 苏玉平深深地叹了口气,拿了帕子拭去封氏眼角的泪,劝道:“那你好生歇息,我明儿就着人去请姚二姑娘来。你放心,我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病。” 封氏轻轻地点头:“爷说的话,妾身一直都信的。” 苏玉平又握了握封氏的手,方不舍的起身,出门时又叮嘱了陈兴媳妇还有封氏的贴身丫鬟彩珠彩玉两个人好生服侍,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妻子,方转身出去。 封氏看着苏玉平的背影,又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来,所谓生离死别,她此时竟同时占了。 陈兴媳妇刚端着空了的药碗出去,便迎头遇见一个婆子匆匆忙忙的跑来,于是低声喝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夫人刚刚睡下,若是惊着了,看世子爷不揭了你们的皮!” “哎呦!可不好了!柴姨娘……” “闭嘴!”陈兴媳妇没好气的怒斥:“她是哪门子的姨娘?!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贱人罢了!这么晚了,她能有什么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婆子便蝎蝎螫螫的说道:“刚刚有人来,说是大长公主派来的,给柴氏灌了一碗汤药,眼看着就下红了……那孩子……是保不住了!” 陈兴媳妇冷笑道:“大长公主做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还不滚出去!” 婆子被陈兴媳妇呵斥了几句,焉头耷拉脑的走了。 陈兴媳妇把药碗递给一个小丫头转身回来,却见原本睡下的封氏正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那目光竟有前所未有的光彩。 “夫人。”陈兴媳妇凑过去,低声劝道:“恶有恶报,夫人这口气总算是出了。” 封氏满意的笑了:“姚氏办事果然利落,我没看错人。” “夫人不要多想了,世子爷也说了,会请姚二姑娘来给夫人治病的,说不定夫人的病合该在姚二姑娘的手上好了呢。” 封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吃力的侧转了身体,面向里睡下。 定候府里,清平院归于平静,该睡的都睡了,陆夫人的上房院却灯火通明。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在等着陆夫人回来。 陆夫人此时不在定候府,而是早早的被请去了大长公主府。因封氏小产病倒柴氏却怀有身孕的事情,陆夫人被大长公主请过来问话。 大长公主冷冷的看着站在面前的陆夫人,问道:“你说这事儿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个‘不知道’就完了?堂堂定候府,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没有这个能力主理中馈,那我是不是要考虑换个人来?!” 陆夫人也是过了五十的人了,虽然屋子里的下人早就被遣出去,偌大的厅里只有她们婆媳二人,但一个一品诰命夫人被如此训斥,脸面着实搁不住。 只是这事的确是她错了,此时别说是大长公主,就上座的这位单以婆婆的身份,也足以训斥她,给她一个治家无方之罪。于是陆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落泪道:“此事是媳妇失察,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降罪?!”大长公主冷笑着哼了一声,“你但凡是真心请罪,就该摸着胸口想一想当年!” 陆夫人垂下头去,落泪不语。 大长公主却正在气头上,一些话不吐不快:“当年你进苏家的门,三年无子!本宫是怎么做的?本宫可曾给你屋里的妾侍通房断过一次药?!难道我不盼孙子吗?!及至后来,你生99999下长子,你屋里的那些人又有谁有过身孕?到现在你回过头去看看,你有三子一女,侯爷身边的那些人可有一个生有庶出子女的?!即便这样,本宫可有说过你一句刻薄寡恩不能使苏家枝繁叶茂?做人要将心比心!怎么到了你儿子这里,你就如此糊涂起来?” 大长公主越说越气,忽然把手里的茶盏掼出去,‘啪’的一声,青瓷茶盏被摔的粉粉碎,“难道你非要弄出个长房庶子这样的丑事来,让皇上怪罪,让天下人戳我儿的脊梁骨不可?!” 陆夫人忙俯身磕头,哭道:“媳妇已经知道错了,请大长公主看在平儿兄弟三人的面上,网开一面。” 大长公主骂了一顿,一肚子恶气撒的差不多了,又看陆夫人这样,方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故意拿捏你的错处!你自己想想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叫人怎么看待你的儿子?!将心比心,平儿媳妇素日里也是个孝敬的孩子,你怎么忍心如此对她?那封绍平也不是好惹的,这事儿若是让他给闹出来,你又该怎么样?!” “是,是媳妇错了。”陆夫人此时再不能说别的,只能一味的认错。 “你起来吧。”大长公主又叹了口气。 陆夫人又磕了个头,却不敢就起来,依然跪着不动。 大长公主见了,又放软了些口气,说道:“我也是被气坏了才冲着你发脾气。但这事儿本来就是你的责任。封氏卧病在床,一条命去了八九分,他屋里的事情你不管,又让谁去管?罢了,你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跪久了身子也受不了,起来吧。” “大长公主教训的是。侯府内宅不宁,是媳妇的过错。媳妇今后一定谨慎持家,绝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陆夫人又磕了个头,方扶着膝盖慢慢地起身。 连嬷嬷一直守在大长公主的仙居殿殿外,仙居殿殿门厚重,隔音很好,饶是连嬷嬷用心细听,也没听见里面在说什么,只是听见了那‘啪’的一声,好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 良久,陆夫人方惨白着脸从殿内出来,连嬷嬷忙上前去搀扶住,低声问:“太太,您还好吧?” “回去。”陆夫人多一个字都不想说。虽然当年嫁入侯府的时候就知道给皇家公主做儿媳妇不是个好差事,但却也没想到进门三十多年,竟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陆夫人一肚子的火突突的往上挑,差点就烧了天灵盖。 从大长公主府回来,陆夫人便把身边的人全部遣散,心腹连嬷嬷也没留,独自一人关上了房门,一夜没有动静。 连嬷嬷担心的在门口守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便听见陆夫人从里面唤人,她忙推门进去,便见陆夫人坐在静室里的菩萨跟前,身上依然穿着昨日的那套衣服,手中握着一串蜜蜡佛珠,脸色木然,看不出喜忧悲乐。 “太太,叫丫鬟们进来服侍洗漱吧?”连嬷嬷上前去,把陆夫人手里的佛珠拿过来放在神龛上。 陆夫人不答反问:“昨儿谁去大长公主府那边了?” 连嬷嬷一怔,想了想,回道:“没有人过去。” “长公主那边谁过来了?去了老大房里或者……老二老三的房里?” 连嬷嬷忙道:“下人们没有人来,只有三姑娘来过,去了三奶奶房里。不过三姑娘每日都来,陪三奶奶说笑一会子就走。” “是了,是了!”陆夫人缓缓地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 “太太?”连嬷嬷昨晚已经听说清平院里的侍妾柴氏被大长公主的人灌了落胎药流产一事,便猜到昨日陆夫人去大长公主那里肯定没落到好话,于是低声劝道:“太太还是先洗漱吧,前几天封家太太走的时候说好了今天会过来的。” 封夫人百忙之中来看女儿,自然是放心不下女儿的身体,另外还有就是女儿的身后之事。所以她这次来便带来了庶女封岫云。 陆夫人昨晚被大长公主训斥,心情极度不好,所以只陪着封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借口大长公主府有事,躲了。 封氏今日脸色比往常好了些,见着母亲和妹妹,心里自然更高兴,母女三人说些家常话。 封岫云也知道自己来定候府的目的,只是碍于姑娘家的脸面装作不知道,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借口去看苏瑾云,带着自己的丫鬟出去了。 封氏便跟母亲说了想选姚燕语给苏玉平做继室的事情,封夫人当即就变了脸色,因问:“这是为何?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对不住你?你居然连我和你父亲的安排都不听了?” 无奈之下,封氏只得把自己的忧虑慢慢地说给母亲听。 封夫人听完之后不以为然,她觉得凭着封家的势力怎么可能会比不上姚远之家的庶女?于是冷笑道:“现在满京城里都在说姚远之的这个庶女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的无所不能,我看也未必!” 封氏无奈的叹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女儿的命现就是她救下的。当时太医院里的张太医不是都说了让准备后事了?” “她这算什么救命?她有本事就才除了你的病根儿,让你好好地活到老,我就服她!” “母亲!”封氏无奈的叹道,“有道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神仙也没办法的。” 封夫人听了这话又落下泪来,叹道:“总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切又我与你父亲给你做主,你且放宽了心养病就是了。” “那姚姑娘……”封氏还是想说服母亲支持自己的决定。 “娘说了,现在不许提什么姚姑娘!”封夫人根本就不听女儿的话,而且一甩脸色,生气的说道:“你不要一意孤行!” 远在京郊蜗居山庄刚从温房里看草药出来的姚燕语忽然觉得背上一愣,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姑娘外边冷,赶紧的把风兜儿带上吧。”翠微忙上前去拉过姚燕语斗篷上的风帽给她带好。 “没事的。”姚燕语笑着摇头,“哪有那么娇弱。” 说话间,姚燕语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轻声叹道:“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翠微点点头,应道:“嗯,看这样子是要下雪,姑娘今晚回城里去么?如实真的下了大雪,这路可就不好走了。” “大雪封山才好呢,我乐得在这里过个自在,回去做什么。”姚燕语开心的笑着往回走。 她是不喜欢回京城去的,最好永远住在蜗居小庄里,看看医书,弄弄药材,闲着没事了再按照《太平经》里记录的强身健体法做做保健操什么的,把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丢到一边,日子过的不要太舒服! “咱们在这里过的舒服,不知道二公子会不会替姑娘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在这里吃得饱睡得着,用得着谁担心?我不在,二哥正好专心读书,过了年好去考状元。” 主仆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笑着回主院去。主院的屋子里早就烧上了壁炉,一进门暖气迎面而来,把二人从外边被风吹的冰冷的脸一下子烘得通红,宛如红红的大苹果。 姚燕语一叠声的叫热,随手把斗篷脱了,又要把灰鼠对襟长襦脱下来,被冯嬷嬷一把拉住:“姑娘切莫脱的这么快,小心着凉了。” “没事的,屋里这么热。”姚燕语不容分说自己解开了长襦的银质扣子反手把衣服脱了下来,只穿着贴身的蚕丝棉小袄和裤子,趿上绣花棉鞋便往里间去了。 冯嬷嬷忙把她的衣服一件件的拾起来转身去挂在衣架上,麦冬把早就炖好的沙参玉竹老鸭汤端了一碗进来,双手奉到姚燕语的面前,笑道:“姑娘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奴婢用姑娘说的方法,用红泥砂锅炖了半天了,可香啦!” 姚燕语接过来尝了一口,点头道:“嗯,不错。炖了多少?” 麦冬回道:“好多呢,留着姑娘明天再喝。” 姚燕语笑了:“这个就很没有必要了。咱们好像还没穷到这个份儿上吧?你下去把汤给大家分了,冯嬷嬷和你们几个都喝点,这个天喝这个对身子好。” “谢谢姑娘。”麦冬喜滋滋的端着托盘出去。 冯嬷嬷笑道:“姑娘待下人也太宽厚了些。” 姚燕语摇头说道:“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呢,而且嬷嬷越发上了年纪,整天服侍我也辛苦,这点吃的喝的也不算什么。我还不至于那么苛刻。” 翠微也换了衣服进来,姚燕语把喝了一半的汤递给她,这丫头倒是不嫌弃,碗也不换,直接就喝了。 冯嬷嬷见了又笑:“越发没规矩,主子的碗筷你也用?” 姚燕语笑道:“她不嫌弃我用过也就罢了。” 一时间大家都笑,冯嬷嬷叫人摆上小炕桌,又命人把午饭传进来。 午饭后果然下起了雪,大片的雪花如柳絮一样从空中飘摇着落下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地上便盖了一层洁白。 “好大的雪!”姚燕语把窗户开了一道缝往外看,有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翠微打开小香炉,往里面填了两块香饼,说道:“这场雪一下,咱们起码有三四日不用出门了。” “嗯,回头告诉庄子里的管事,让他们注意那些老旧的民房,可别让雪给压塌了。”姚燕语之前一直住在江南,也不知道雪压塌了房子的事儿,这还是前几天偶然听韩明灿和苏玉蘅说的,说去年云都城城郊发生雪灾,好多老百姓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了,没地方住,还有人给冻死了。 “还有这事儿?”翠微倒是没听说,一时间惊讶不已。 姚燕语点点头:“我听韩姐姐说起过,蘅儿也说去年不仅压塌了房子,还冻死了人。” “这可了不得了,奴婢这就去说给他们。”翠微闻言不敢怠慢,拿了自己的银鼠坎肩穿上,又拿过自己的斗篷披好,匆匆的跑了出去。 姚燕语从窗户里看着这丫头裹着葱绿色的府锻斗篷,跳着脚一路跑出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忍不住笑了。 原本以为大雪封门就可以安静几日,谁知道还是算错了。 眼看着天色将晚,大雪下了有三寸厚的时候,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正在看书的姚燕语不悦的抬起头来,吩咐翠微:“去前面看看,他们在嚷什么?” 翠微答应着起身,大毛衣裳还没穿上,外边麦冬便跑了进来:“姑娘!二爷来了!还有……定候府的世子爷也来了。说是要接姑娘回城去给世子夫人看病呢。” 姚燕语皱眉:“怎么竟然找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世子夫人忽然怎么样了? “姑娘,怎么办?”翠微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知道自家主子心善,那世子爷已经上门来请了,她肯定无法拒绝,可是这大雪的天,从这里赶回城里也十几里的路呢,而且天马上就黑了…… 姚燕语默了默,最终还是医者之心占了上风,吩咐翠微:“收拾东西,准备走。”然后就穿上银鼠窄裉对襟长襦,披上斗篷,蹬上鹿皮暖靴往前面去了。 姚延意其实很舍不得二妹吃这趟苦,但经不住苏玉平软磨硬泡,一定要请姚燕语再去一趟定候府。 说来也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苏玉平跟封氏七八年的夫妻,恩情就算是没海那么深,也不肯能眼睁睁的看着发妻在床上等死咽气儿。 姚燕语也不等苏玉平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说道:“世子爷不必多说了,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已经叫人备车了,我们这就回去。” 苏玉平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心里对姚燕语感念万分。 于是,马车备好,姚燕语带着冯嬷嬷和翠微上车,翠萍和麦冬等小丫头上了另一辆车,姚延意和苏玉平两个人是乘坐同一辆车来的,众人分乘三辆车离开蜗居小庄直奔云都城。 大雪天,路滑难走,等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二更时分。 苏玉平拿着自己的腰牌叫守城门的兵勇开了城门,卫兵们又检查了车上的人,方放车马通过。 再好的马车在这种天气中也暖和不起来,姚延意躲在马车里裹着猞猁裘哈着白气叹道:“世子爷,不得不说,您跟夫人真是……情深似海。” 苏玉平苦笑着拍了拍姚延意的肩膀,叹道:“老弟,你是没被逼到这个份儿上。总之,不管结果如何,你老弟跟二姑娘的这份恩情,我是记在心里了。” 姚延意摆摆手,叹道:“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我大妹妹在定候府能够顺顺当当的就好了。” 苏玉平连连点头:“老弟的话愚兄明白!明白。” 姚延意又挑起车帘来看外边的雪景,叹道:“哎呦,这天可真冷啊,也不知道我二妹的车子严密不严密,这四处透风撒气的,别把小姑娘给冻出病来。大过年的,父母又不在……哎!” 苏玉平也知道姚延意这话有点耍无赖的样子,特别的不仗义。但却说不出什么来,而且事实如此,这么大的雪,这么难走的路,他把人家兄妹折腾个来回,也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搁谁身上都难免抱怨。 再说了,姚家人又不是他苏玉平手下的兵,凭什么为他的夫人吃这份苦,受这份罪?说白了人家还不是为了在侯府做三儿媳的姐妹? 苏玉平又说了些客气话,甚至跟姚延意保证,只要三弟妹生下的孩子是男孩,他便把孩子当做儿子一样教养,保证他长大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姚延意听了这话不得不笑了,除了连连点头之外,便闭上了嘴巴再也没说什么。 从心底里,姚延意还是挺佩服苏玉平的。带兵跟着镇国公在沙场上拼杀,建功立业,把完全靠裙带关系的定候府发扬光大,也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这样的苏玉平,堪称好男儿,最起码比自己那个妹夫苏老三强多了。 马车行至定候府,因夜深了,不好开大门,便从角门进去,行至二门处停下。苏玉平下车,二门的下人早早的预备了软轿,苏玉平请姚燕语上轿,然后着下人抬着往清平院去。 上房院大部分的灯火已经熄灭了,院子里只留着风灯,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的花木上都敷上一层厚厚的雪,端的是玉树琼枝。 丫鬟秋蕙听完门口一个婆子的话后,悄悄地进了陆夫人的卧室陆夫人的卧房里只亮着一盏油灯,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很。陆夫人并没睡下,而是静坐在菩萨跟前默默地打坐。 秋蕙低低的叫了一声:“太太。” “什么事?” “大爷回来了,还带来了姚二姑娘和姚二公子,一行人直接去清平院了。” “嗯。下去吧。”陆夫人眼皮没抬,声音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秋蕙福了福身,无声的退下之后,陆夫人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神龛上的白玉菩萨雕像,喃喃的说了一句:“菩萨保佑!” 第七十四章 医术精进,世子发威 封氏白日里跟自己的母亲争辩了几句,耗费了许多精神,至晚间,便昏昏沉沉的,药喝不进去,一直半睡半醒,可以说是奄奄一息。把陈兴媳妇和彩玉彩珠两个丫鬟急的团团转。若是封氏有个好歹,身为陪房仆从,她们的日子可真真不会好过。 姚燕语的到来对陈兴媳妇等人不亚于菩萨显灵,尤其是深得封氏信赖和重用的陈兴媳妇,差点就要给姚燕语跪下了。 “姚姑娘,你可来了!”陈兴媳妇忙给姚燕语行礼,又给彩玉使眼色让她去沏茶,然后又殷勤的拿了软垫子放在椅子上,“姚姑娘,你快请坐。”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我先给夫人诊脉。” 陈兴媳妇又赶紧的搬了一个绣墩放在床前,把刚刚的软垫子拿过来放在绣墩上,恭谨的说道:“姑娘,请。” 姚燕语坐在绣墩上,命丫鬟彩珠把床前的帘子打起来。但见封氏一张脸惨白如纸,苍白的嘴唇泛着干燥的皮,没有一丝血色。其实不用把脉也知道,这是典型的气血亏虚的症状。 但姚燕语还是给封氏诊了脉,然后吩咐彩珠:“把被子掀开,再把你们夫人的裤脚卷起来,露出膝盖。”然后又吩咐翠微:“把银针拿出来。” 两个丫鬟都如实做了,姚燕语捏了一根细长的银针在手,沉了沉气,找准了隐白穴刺下去。 这一次与之前跟姚凤歌刺针不同,姚燕语这次一出手便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弱弱的气流通过手指涌到银针上,虽然所有若无,但她却很清晰的感觉到这股气流顺着银针传输到了封氏的身体中。 姚燕语自己也是一惊,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不过也只是瞬间而已,强大的心理建设让她迅速调整心情,专注于银针的末端,片刻后出针,然后再刺三阴交穴。 脾脏是人体血液的统领,而三阴交则又是足太阴脾经里的重要穴道。 所谓三阴交,乃是足太阴、厥阴、少阴之会;它的主要功能是健脾利湿,兼调肝肾,针刺此穴位,主治脾胃虚弱诸症,消化不良以及月经不调、崩漏等各种妇科病。 而姚燕语领会太乙神针之玄妙,以特殊针法针刺,以银针刺激足太阴脾经,以达到温补气血的效果。 针刺完三阴交,姚燕语又接着针刺漏谷,地机,血海等穴道。 足太阴脾经中主理血气的穴道她从下到上挨个针灸,这一番下来,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次针刺出针后,姚燕语通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整个人也几乎是虚脱的状态。 “姑娘!”翠微知道姚燕语若是全副心思为人施针,便会特别的疲惫甚至虚脱,便一直在一旁照顾着,等姚燕语吐了一口气,无力的说了一声‘好了’时,她赶紧的上前去把人抱住,否则的话姚燕语定然会在绣墩上栽下来。 苏玉平和姚延意一直守在外边,两个人一边吃茶一边焦急的等,眼看着更香一点点的燃尽,苏玉平的一颗心也越揪越紧。 等到里面有人惊慌的喊‘姑娘’时,苏玉平再也忍不住,起身转过屏风冲进了屋子里。 姚燕语的额发被汗水打湿,脸色苍白的靠在翠微的怀里喘息,封氏躺在床上眉头舒展安静的睡着,脸色已经不再是纸一样的惨白,而是稍微恢复了一点红润,气色看上去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苏玉平曾经见过姚燕语给韩熵戈治伤后昏倒,连忙问:“姚姑娘,你觉得怎样?”说着,又连声吩咐陈兴媳妇,“快叫人端一碗参汤来!” 陈兴媳妇懵懵懂懂,本来看见姚燕语这样早就失了分寸,被苏玉平一喝,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忙转身往外跑。 幸好这段时间姚燕语一直按照《太平经》上那套强身健体的操勤加练习,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靠在翠微的怀里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半碗参汤也便恢复了许多。 苏玉平见状方放了心,因问:“天色太晚了,外边又冷,姑娘不放就暂且在府中住下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姚延意,姚延意道:“世子爷说的是,不过这边多有不便,我们兄妹还是去三公子那边住吧。” 苏玉平明白姚延意的心思不好多说,便叫人抬了软轿到门口,让陈兴媳妇和丫鬟们扶着姚燕语坐进去,命粗壮婆子抬着把姚燕语送至祺祥院,之后又拱手对着姚延意深深一躬。 姚延意忙伸手扶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世子爷无需如此。来时在路上,我也不过是跟世子爷开个玩笑罢了。夫人若能在舍妹的诊治下病愈,也是大家的福分。” 两个人客气一番,姚延意也跟苏玉平告辞,自去祺祥院见姚凤歌。 在姚延意兄妹俩跟着苏玉平进侯府的那一刻,姚凤歌便已经得到了消息。本来已经睡下的她此时已经起身,穿戴整齐,收拾利落,备好了宵夜只等哥哥和妹妹过来。 见了姚燕语的样子,姚凤歌着实吓了一跳,忙握住妹妹的手,焦急的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给人治病的反倒成了病人?” 姚燕语虚弱的笑了笑,说道:“姐姐无须着急,我就是太累了。有热水吗?我想先泡个澡。” 一旁的苏玉祥闻言,不等姚凤歌说什么立刻吩咐:“快准备热水给二姑娘沐浴。” 姚凤歌看了苏玉祥一眼,没说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李嬷嬷和珊瑚等人忙上前来帮着翠微和冯嬷嬷,一起把姚燕语扶到后面去沐浴更衣。 姚凤歌看见人走了方不冷不热的笑着对苏玉祥说道:“前几天大嫂跟我说,若是她身子不行了,便让大哥迎娶燕语为继室。” “什……什么?”这消息太突然,把苏三爷一下子给砸蒙了。 “大嫂觉得燕语比她娘家的庶妹更适合大哥,也能更好地照顾好云儿。”姚燕语没理会苏玉祥呆愣愣的神情,自顾转身去椅子上坐下。 “这怎么行!”苏玉祥缓过神来,登时变了脸色,“这叫什么事儿?本来是妹妹,却让我去叫嫂子?这不是乱套了吗?!” “什么乱了套?”姚延意一脚他进来,把屋子里的两夫妻给吓了一跳。 姚凤歌忙起身相迎,微笑着叫了一声:“二哥。” 苏玉祥也忙站起身来朝着姚延意拱了拱手,叫了一声:“二哥过来了,不知我大嫂的病怎样?” “这个得问二妹,我不好说。咦,二妹呢?”姚延意随意坐下来,接过旁边的丫鬟递上来的热茶。 姚凤歌忙道:“二妹去后面沐浴了。看她那样子憔悴不堪的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怎么会这样?” 姚延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翠微那丫头说是累的。你说给人治个病而已,至于累到这样吗?这病看的也太辛苦了。” 苏玉祥心里还记挂着姚燕语给他大哥做继室的事情,因道:“天色不早了,二哥也住下吧,我叫人给二哥收拾屋子。” 姚延意笑道:“少不得麻烦妹妹和妹夫了。” “二哥说哪里话。”苏玉祥说着,便叫琥珀带着人把东小院的屋子收拾一下,请姚延意过去休息。 姚延意又叮嘱姚凤歌也早些休息,怀孕的人不能操劳等语,便跟着下人们去了。 苏玉祥又想问姚凤歌关于姚燕语的事情,姚凤歌却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吩咐人去后小院把之前姚燕语住过的屋子收拾好,便自行去睡了。 于是,苏三公子一晚上都没睡好,早晨起来眼皮都是浮肿的。姚凤歌身为他的枕边人自然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她更明白姚燕语现在的境况和自己父亲的态度,是以对这件事情也不怎么着急了。 苏玉祥一早起来便就出去了,心里烦闷,又生姚凤歌的气,所以饭也没在家里吃。 姚延意睡足了才起,起身后来到姚凤歌这边时,姚凤歌正跟姚燕语一起用早饭,见姚延意进来,忙道:“刚叫丫鬟去看二哥,说你还在睡,便想着让二哥睡个够,索性我们两个就先用饭了。” 姚延意也不在意,笑道:“我闲散惯了的,倒是你怀着孩子,应该按时进补,可别让我的大外甥挨了饿。” 姚凤歌笑道:“哪儿跟哪儿呢就大外甥,产婆说这一胎好像是女儿呢。” 姚延意满不在乎的笑道:“女儿更好,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以后我也不担心你没人疼了。” 姚燕语起身给姚延意让开座位,自行坐到下首去,丫鬟又把姚延意的一份饭菜端上来,兄妹三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姚延意问姚燕语:“世子夫人的病到底怎么样?你昨晚的样子可把我给吓坏了,怎么给人家治病,你倒搭进去半条命?” 姚燕语摇了摇头,说道:“还不好说,等会儿在过去瞧瞧。这种针灸术特别的费精神,昨儿我看世子夫人病的那样,施针的时候又没留力,所以累坏了。” “哎!这可真是麻烦。”姚延意叹了口气,又向姚凤歌叹道:“我瞧着世子爷那边可真是焦头烂额了。” “谁说不是呢。别说他们这么多年的夫妻,还有个女儿。单只是我这外人看了,心里都不忍。”姚凤歌也跟着叹气。 “你呀,闲事莫理!只管好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成了。”姚延意劝道。 “我知道。”姚凤歌抬手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笃定的抿了抿唇角。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哪怕是女儿,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那种躺在床上等死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经历一次之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回。 这边姚燕语刚放下筷子,陈兴媳妇就来了。不用说,她自然是苏玉平差来请姚燕语过去的。姚燕语也不废话,直接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跟姚凤歌和姚延意说:“二哥,姐姐,我这就过去一趟。” 姚凤歌点点头:“我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也要多小心,给人治病是好事,只是也要顾忌自己的身子。” “是。”姚燕语答应着微微福了福身,带着翠微跟陈兴媳妇离去。 姚燕语一走,姚凤歌便同姚延意说了封氏想要让姚燕语给苏玉平做继室的事情。姚延意听完冷声一笑,说道:“她想的倒是美。” 姚凤歌对姚延意的态度颇为惊讶,因问:“二哥为何会这么说?” 姚延意哼道:“她倒是算的好,她若是死了,让燕语进门,燕语凭着一身的医术,必然会保她女儿平安无虞,她死后也再无牵挂。可她这样是把咱们姚家放在风口浪尖上。先不说封家会如何,也不说镇国公和定远将军会如何。单单只说定候府,岂能让燕语跟你姐妹两个做妯娌?那定候府的后院将来岂不是姚家的天下?定侯夫人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姚凤歌心思一怔,暗想自己到底是不够透彻,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姚凤歌沉默了半晌,方问:“那以二哥的意思,燕语的婚事该怎么样呢?” 姚延意轻笑一声,摇摇头,说道:“以我的看法,燕语暂时不宜议论婚事。第一,她过了年才十七岁,你当初是十八岁出嫁,她呢,再留两年也不算晚。二来,燕语现在是这云都城里炙手可热的姑娘,咱们干吗要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当初她来定候府,是万般无奈之举。如今你已经有了身孕,还怕什么?难道咱们不应该稳下心来好好地给她择一门亲事吗?” 姚凤歌听了姚延意的一番话,恍然顿悟。姚燕语现在不嫁,便是姚家的女儿。她医术惊天,王公皇室,哪家没个病患?就凭这一点,这些权贵们便要对姚家另眼相看,凝华长公主府便是鲜明的例子。 但若是她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媳妇,大云朝历来都是出嫁从夫,到那时燕语再怎么好,也基本上没姚家什么事儿了。 想到这些,姚凤歌忍不住笑了:“依照二哥的说法,世子夫人那边我应该一口回绝了?” “自然要一口回绝。”姚延意毫不犹豫的。 别说去做继室,现如今就是哪家侯爷的世子上门提亲要娶姚燕语做原配,姚延意都不一定会同意,开玩笑,他还得跟这个妹妹联手赚大钱呢。药方算什么?这个妹妹可是永远长青不倒的摇钱树呢。 姚凤歌看着姚延意神采飞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遂不再多问多说。 姚燕语到了清平院,很意外的发现封夫人和陆夫人居然都在,上前给二位夫人行了礼后,陆夫人请姚燕语直接进封氏的卧室给她诊脉。 封氏今天早晨醒来精神好了很多,居然能从床上坐起来吃饭,还让彩珠彩玉服侍自己洗漱过,梳了个慵妆髻,用一根金簪别住,金簪的簪头是精巧的梅花,梅蕊里低低的垂下两寸流苏。衬得封氏的脸色越发的好了。 “妹妹!”封氏一看见姚燕语便感激的伸出手去,“快来。” 姚燕语行至近前,轻轻一福:“夫人早安。” “妹妹不要多礼,快过来。”封氏牵着姚燕语的手把人拉到床前坐下,心里是万分的欢喜,“我听说昨天夜里你因为给我治病,自己差点晕厥过去?这可叫我心里怎么过的去呢。”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夫人不必介怀,这本是我学医不精的缘故。” “话怎么能这么说。”封氏握了握姚燕语的手,“没有你,我早就蹬腿走了。” “夫人切不可说这样的丧气话,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身子原本就是亏了,后来又经过那件事,的确是亏虚的狠了。不过也不至于就怎样,只要用心调养,还是有望恢复的。” “妹妹这话当真?不是在宽慰我?”封氏今日一早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后来听陈兴媳妇说了才知道是姚燕语给自己医治的结果,于是她如死灰般的一颗心又生出几分希望来。这会儿听了姚燕语的话,更是欣喜万分。 “我是不是宽慰夫人,夫人自己也应该能觉得出来呀。”姚燕语笑了笑,反手握住封氏的脉搏,说道:“夫人先不要说话,我替你诊脉。” “好。”封氏立刻答应着闭上了嘴巴,稳住呼吸,安静的让姚燕语诊脉。 这次施针的结果让姚燕语大出意外,按照她先前的计划,最起码要施针五次后才有这样的成果,想不到昨晚一次就达到了。这是不是那股气流的缘故呢? 姚燕语的手指放在封氏的脉搏上,一边感受她脉搏的跳动,一边细细的回想昨晚施针的过程。 良久,姚燕语的手指从封氏的脉搏上拿开。封氏紧张的问:“妹妹,怎么样?” 姚燕语轻笑:“夫人放心,这病有望可好。” “真的?”封氏惊喜的握住姚燕语的手,“妹妹说的是真的?” 姚燕语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当然。不过夫人以后万不可忧思过甚,一定tttt要开心些,病才好的快。嗯……这样,后天上午我再来给你施针?” “好,好!”封氏高兴地掉下眼泪来,紧紧地握着姚燕语的手,说道:“多谢妹妹!妹妹救我两次性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妹妹的大恩。” 姚燕语又看了一下封氏的药方,调了两味药,加重了三七的分量,叮嘱了陈兴媳妇煎药的时辰,方告辞出来。 封夫人和陆夫人见了姚燕语都很高兴,陆夫人先问:“今儿我瞧着她的脸色还好,姚姑娘怎么说?” 姚燕语点头:“是有很大的好转,但还得继续治疗。” “有好转就好!”封夫人先伸手握住姚燕语的手,叹道:“多谢姚姑娘了!若没有你,我这可怜的女儿可怎么办呢。” 姚燕语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淡淡一笑,说道:“夫人言重了。” 封夫人又道:“姑娘的救命之恩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忘的!以后姑娘但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说。” 姚燕语笑了笑,转头对陆夫人说道:“夫人太客气了。刚我来的时候,姐姐说找我还有事,这里世子夫人的汤药我已经调过了药方,暂时先吃两天,等后日我再来给她施针。燕语先告辞了。” 陆夫人点头说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姑娘倒不如搬过来住着,到时候一起过年也热闹。” 姚燕语微笑着婉拒:“眼看要过年了,侯府里人来人往的,夫人每日忙碌,姐姐怀着身孕不能为夫人分忧,我与哥哥就不来给夫人添麻烦了。” 陆夫人叹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 姚燕语笑而不语,朝着两为夫人福了福身,告辞出去。 封夫人高高兴兴地进去瞧女儿,陆夫人便借口还有事先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苏玉平亲自送姚燕语出远门,姚燕语回头道:“世子爷请留步吧。” “姑娘慢走。”苏玉平点了点头,很是客气的看着姚燕语走远。 恰好苏玉祥从外边进来,看见大哥站在门口望着姚燕语的背影发呆,一时心头起了一股邪火,快走几步上前去,嗤笑一声,问:“大哥对我小姨子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苏玉平勃然变色,皱眉看着苏玉祥,半晌方冷声反问:“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苏玉祥嘲讽的一笑,“我是感慨大嫂真是贤惠,就算是病重也要为大哥你做好最后的打算。连填房都给大哥选好了,只是不知道经我小姨子的医治,我那大嫂的如意算盘还打不打得响。” 苏玉祥从小被陆夫人娇惯,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家里这些人他也就是怕定候,平日里便不怎么把这个大哥放在眼里,此时姚燕语的事情戳了他的心肝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长幼之分? “老三!”苏玉平怒声斥责:“你满嘴里胡说的什么?!” “我说什么大哥没听明白啊?叫我说,就算是选填房,也该回你老岳父家里选。实在不该把算盘打到我这边来。” “老三,你真是目无尊长,不知所谓!”苏玉平心里的怒火一下一下的往上冲,指着苏玉祥,咬牙道:“今天我便以长兄的身份教训你,你跟我来!” “我干嘛要跟你去?”苏玉祥看见苏玉平气得满脸通红,心里也有点怕了。 “你跟我来!”苏玉平一把拉过苏玉祥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人便往一旁走。苏玉祥从小娇生惯养,哪里是苏玉平是纵横沙场的武将,他们两个凑一块,苏玉祥只有嗷叫的份儿。 苏世子把他家宝贝三弟拉到一个闲置的小院子里,把里面打扫的下人统统赶出去,转身关上了院门。 苏玉祥顿时傻了眼,一步步往后推着,瞪眼叫喊:“大哥!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乱来!我……我会告诉母亲的!” “好啊!”苏玉平抬手撩起了长袍的前襟掖进了腰封中,露出里面石青色的绵绸长裤,然后双手交错缓缓地掰着手指头,一步一步逼近苏玉祥,“你不说,我也会去跟父亲和母亲说。诅咒长嫂,诋毁长兄,嗯?老三,你很有长进,啊?!” “不,不不……大哥,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苏玉祥被自家大哥那嘎嘎响的手指关节给吓傻了,背靠在一棵石榴树上打哆嗦,看这样子他大哥非要把他打个半死不可啊!就他大哥那拳头,他连一下都吃不住!一时间苏三少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哥,是小弟无知,你别这样嘛……” 苏玉平忽的伸手一把抓住苏玉祥的衣领用力一带,把人带进自己的怀里。兄弟两个有五分相似的脸几乎要贴到一起。 “你无知?”苏玉平冷笑一声,手腕用力把苏玉祥甩出去,“你不仅无知!还无耻!” 苏玉祥一个趔趄七手八脚的抓住了身后的石榴树才没摔倒在地上,一双笔墨不沾的手却被石榴树的树皮给划得钻心的疼,于是苏三也又嗷嗷的叫着:“啊!疼死我了……大哥!你好狠啊……好疼……” “你个没用的东西!”苏玉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就知道跟娘们儿一样滥嚼舌根!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 苏玉祥的手心已经被粗糙的树皮划伤了,有血珠正渐渐地渗出来。苏三公子咬牙忍着钻心的疼痛,瞪着苏玉平问:“大哥,你教训完了吗?” “没有。”苏玉平冷声喝道:“你刚刚跟我说的那番话我还没听明白,你再给我说一遍。” 苏三公子疼的眼泪几乎要留下来,却还梗着脖子嚷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不信,回去问你夫人就是了!我又没说错什么,难道跟我媳妇提亲的人不是她?!我不过是说了两句,你就这样教训我?她姚燕语就那么重要?不就是个女人吗?你没见过?没睡过?” 苏玉平被弟弟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给气炸了肺,抬手狠狠地给了苏三少一记耳光。这一下苏世子完全没留力,苏玉祥的嘴角立刻见了血。 “我就是要教训你!”平日里怎么护着他都行,但在原则问题上,他这个做兄长的决不能含糊。 “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丫头片子打我?”苏玉祥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苏玉平。 这个兄长虽然威名在外,据说战场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但在家里却从来都是温和敦厚的性子,从来没大声呵斥过谁。连对下人也都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平日里谁犯了错他也都是依照家规处置。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疯了吗?! “是,我打你。”苏玉平打了弟弟,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有些事情他必须得给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当头一棒,把他给打明白:“你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多混账吗?你不是小孩子了,你马上要当爹了!姚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在你的嘴里成了什么?!她有父母,有兄长,姚远之是堂堂朝廷二品大员,是你的岳父!你说那样的话,将至你的妻族于何地?!” “我……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嘛。”苏玉祥猛然间明白过来,刚刚是自己是胡说八道的太过了。 苏玉平也知道快过年了,把这个被母亲当宝贝蛋养大的弟弟给弄伤了一家人都不会痛快,于是伸手指着苏玉祥,做最后的警告:“那件事情我会自己去问。不过姚二姑娘不仅仅是你的小姨子,还是你大嫂的救命恩人,以后你再敢从背后嚼说她,我听见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记住为止。听到没有?!” 苏玉祥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走吧!”苏玉平一摆手,示意某人快滚。 苏玉祥咬咬牙,哈着掌心往外走,走到院子门口刚要拉门闩,便听见他家长兄又一声低喝:“站住!” “还要干嘛?”苏玉祥转身。 “快过年了,你不要出去闲逛了,没事干的话回去把家规好好地抄一遍。” “你凭什么?!”苏玉祥不服气,定候府的家规足有一尺厚,自己的手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去抄那劳什子?再说,虽然说长兄如父,但家中父亲尚在,也轮不到他来罚自己抄家规吧? 苏玉平淡淡的说道:“不凭什么。你如果不抄的话,我就把你刚刚跟我说的那番话告诉父亲。或者你是嫌抄一遍家规太轻了,想等着父亲来处置你?” “算……算了!抄就抄!”苏玉祥咬了咬牙,忍着掌心的疼痛拉开门闩,灰溜溜的走了。 苏玉平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想想自己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再想想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封氏,以及苏玉祥刚刚说的那些混账话,一时间心中的那股怒气终究难以平息,于是忽然出脚,猛地揣在苏玉祥扶过的那颗石榴树上。 碗口粗系的石榴树干‘咔’的一声断裂开来,树冠呼啦啦倒在地上,弄乱了一地的零碎。 却说苏玉祥被长兄惩戒一番回到祺祥院,姚凤歌见他手心带血,先是吓了一跳,问其缘故,苏玉祥又不说,反而朝着姚凤歌发了一通脾气。姚凤歌现在一心安静养胎,见苏玉祥说话不好听索性保持沉默,看着他自行耍了一回脾气拿了衣服走了。 琥珀见状忙跟上去询问:“爷这是去哪儿?好歹说一声,叫奶奶也放心。” 苏玉祥没好气的把人推开:“能去哪儿!去睡书房,抄家规去!” 琥珀闻言吓了一跳,抄家规一半是侯爷惩戒人的办法,又见苏玉祥这样,便以为是惹侯爷生气了,遂不敢多言。 姚凤歌后来悄悄地派人去查问了一番,弄明白苏玉祥是因为胡言乱语被长兄教训了,便没再多言。 苏玉祥心中怨愤不已,哪有什么心思抄家规,白天只是敷衍一番,到了晚上便叫小厮进来,偷偷的替他抄。这些小厮下人们都是喜欢凑趣的,到一起又什么话都说,什么话都问。 本来卫章对姚燕语动心,便在她身边布设眼线,苏玉祥身边自然是少不了的。苏玉祥嘴上一没把门儿的,便把封氏病重,欲把姚家二姑娘聘给长兄为继室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事儿很快便传到了卫章的耳朵里。 文章当时正在院子里练剑,长矛等他一趟剑法练完收剑之后才敢凑上去把听来的消息说了。卫章当时剑眉一竖,怒叱一声:“胡说!”手中长剑便‘咔’的一声折为两半。 当啷一声,寒光一闪,断剑被狠狠地丢在地上,长矛吓得往后连着退了几步。 “爷……您别生气,这也只是传言……” “备马!”卫章头也不回的往外冲,看那架势,是想跟谁打一架——呃,不,是想把谁拎出来狠狠地揍一顿。 长矛猛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飞跑着跟上去,一路小跑着劝道:“爷,爷!您别着急啊,我都说了蟋蟀那小子的话也不一定准啊……哎呦喂!”长矛只顾着说话,一不小心自己绊了一跤,差点磕掉了门牙。 卫章已经风一样出了院门直奔马号,顺手牵了一匹黑马便纵身上去,一踢马肚子,策马而去。 “哎呦我的爷啊!”长矛追了半天还是没追上,捂着肚子弯着腰无奈的长叹。 唐萧逸恰好有事过来找卫章,迎面看见卫章骑马出去,后面长矛往死了追也没追上,便奇怪的问:“将军怎么了?” “唐爷,快!将军要去找苏世子打架,你快去劝劝他!”长矛见着唐萧逸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声催促,“唐爷你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是……这都怎么回事儿啊?将军为何要跟苏世子打架啊?”唐萧逸一头大雾的样子。 “哎呀你别问了!你快去啊!对了,我去找贺军门!唐爷你赶紧的啊!”长矛说着,转身又跑了。 唐萧逸不敢怠慢,忙也去马号里牵了一匹马飞身上去,策马追了出去。 卫章策马疾驰,一路直奔定候府。直到定候府门口方飞身下马,手中的马缰绳随便一丢甩到门口一个下人的脸上便往里冲。 定候府的门口当值的下人都认识他,只当是定远将军有什么紧急军务找自家世子爷商议,也没多想,更没多问。 定候府是按照定制格局修建,大门进去后还有个南院,南院分几个小院,是几位公子们的书房,也是他们各自处理各自私务的地方。 卫章来过几次,已经是轻车熟路,进门后穿过长廊直接转向南院,往苏玉平的书房去。 苏玉平今日正好在书房会客,来客乃是直隶总督的人,是定候府大姑娘苏玉荷派人给父母送年礼来了,来了两房家人,两男两女,管家媳妇已经进去给陆夫人请安了。因侯爷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没出来见客,苏玉平身为世子自然要出面回见。 卫章匆匆而来,早有伶俐小厮进去报信。 苏玉平听说是卫章来了,也没在意,只说:“请定远将军在厢房稍等片刻。” 那小厮领命刚要出去,又转身差点撞到一堵黑墙上,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退开两步方看清定远将军黑如锅底的脸色,一时间吓得赶紧的低下了头。 苏玉平跟卫章认识许久,两个人曾经共同御敌,算是知心知肺的兄弟,却从没见他脸色如此难看过,还以为出了什么紧急军务,因问:“显钧,是有什么急事吗?” 卫章看苏玉平跟前有客人,便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完事之后来城西校场。”说完后,不等苏玉平说什么,转身就走。 直隶总督来的人一看这番情景,料定必然是大事,于是忙拱手道:“世子爷有事,奴才们先告退了。” 苏玉平也来不及多说,只说:“叫人收拾屋子只管住下,晚上有空我们再说话。”便转身拿了自己的斗篷披上,急匆匆出门追了出去。 唐萧逸策马追到定候府的时候,卫章已经催马离开,他只碰见苏玉平牵着马从里面出来,因问:“世子爷,卫将军可曾来过?” “来过,说有事要去城西校场。一起去吧。”苏玉平说着,飞身上马,然后策马如飞直奔城西校场。 唐萧逸见状只得调转马头随后追上。 城西校场处在一片丘陵洼地之中,举目望去,四周白雪皑皑。虽然新春将至,有些士兵已经轮流回家探望父母家人,但依然有一部分精锐奇兵在操练。 卫章在一处兵器架子跟前勒出马缰,一抬腿从马背上跳下来,甩手把马缰绳丢到马脖子上,转身你往后看。转眼之间,苏玉平和唐萧逸策马随后追来,也翻身下马。 “显钧,什么事?”苏玉平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卫章走到兵器架跟前,伸手拿了一杆精钢长枪丢给苏玉平,冷冷的说道:“打一架吧。” “啊?”苏玉平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俩人打什么架? 第七十五章 君子相惜,女儿恣意 唐萧逸心道长矛那臭小子果然没说错,于是忙上前来劝道:“将军,这大过年的,刀枪无眼,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了说……” “滚开!”卫章一抬手把唐萧逸推的一个趔趄,然后顺手拿过一柄长刀,“苏玉平,我们打一架。如果你输了,答应我一件事,我若是输了,也满足你一个要求。” 苏玉平这段日子心里也很压抑,妻子,孩子还有兄弟,各种糟心事儿一大堆,一肚子的火气正需要一个发泄口,于是手中长枪一晃,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卫章也不废话,长刀一抖,直接迎面劈过去。这一刀竟有削山劈峰之势。 苏玉平不敢怠慢,抖擞精神横枪迎战。 旁边的唐萧逸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跺脚跳至两丈之外,给这一对怨气冲天的家伙让开了场子。 前些日子镇国公跟姚远之提亲被婉言拒绝,卫章就憋着一股气。后来跟姚燕语表露心迹再次被无视,心里更是积了一股无明业火。这会儿听见苏玉平要娶自己的心上人为继室,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于是一柄长刀被卫将军耍的虎虎生风,每一招都带着凌厉的狠劲儿,直取苏玉平的要害。 苏玉平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他之前教训三弟的事情被母亲听说了,把他叫过去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在菩萨面前跪了两个时辰。虽然母亲罚跪做儿子的不敢有怨言,但罚跪的原因却让世子爷窝火。 所以苏世子心里的火气也化为力量,一杆长枪宛如蛟龙出水,舞的密不透风。 两个人你来我往,一时间战得酣畅淋漓。 不多时,校场上的校尉军尉们便听说卫将军和苏世子在比试兵器,那些久闻二位威名却无缘得见的基层军官便纷纷凑了过来,还有一些休息的兵勇也凑过来观战,人越围越多,不多时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严严实实。 长矛转了个大圈儿终于赶了过来,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凑到前面去,一看他家将军已经跟苏世子打得天翻地覆。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着叫了一嗓子:“我的娘哎!都是奴才一时多嘴,没把话说明白啊!”说着,又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卫章和苏玉平打了一个多时辰,两个人打到后来,皆是满身泥土,汗水淋漓。 最后,苏玉平终究因为这些日子心力憔悴而体力不支,一招稍慢,被卫章的长刀逼住了咽喉。 卫章冷冷的看着苏玉平,说道:“你输了。” 苏玉平长呼一口气,伸手把长枪一扔,淡然一笑:“是,我输了。” 卫章收回长刀,也一甩手把兵器丢出去,上前两步把倒在地上的苏玉平拉了起来。 苏世子大大方方的拍打了一下衣袍上的泥土,说道:“说吧,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卫章直视着苏玉平,声音低缓而有力:“不许你打姚燕语的主意。” “呃?”苏玉平先是一怔,但瞬间便明白过来,于是嗤的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卫章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没什么。”苏玉平抬手拍拍卫章的肩膀,像个大哥一样温和的笑着,“你喜欢她,是不是?” “是。”卫章坦然直言,在他看来,喜欢就是喜欢,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一个姑娘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好。”苏玉平笑着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很好。好好喜欢吧。” 卫章眉头微皱,看了苏玉平一眼后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苏玉平则环视四周,一挥手命围观的兵勇们都散了,然后一抬手勾住卫章的肩膀带着他往校场的一角走去。 长矛见了,下意识的要跟上去,被唐萧逸一把拉住:“你个没用的奴才还不站住!” “我……我不放心将军嘛。”长矛扁了扁嘴。 “你他妈少说一句憋不死你!”唐萧逸捏着长矛的脖子把人拎走。 寒风凛冽,校场上一片肃杀苍茫的气氛。苏玉平拉着卫章行至无人的角落,温和的问:“看你这样子,是真心喜欢姚姑娘的?” “当然。”卫章看了一眼苏玉平,眼神中依然带着不悦。 “我相信。”苏玉平点点头,“不然你也不会为了几句上不得台面的闲言碎语气势汹汹的来找我。” 卫章此时心中不满尚未抹去,听了这话忍不住冷声‘哼’了一下。心想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还不是从你定候府传出来的? “姚姑娘是我夫人的救命恩人。而且,我必须得告诉你的是,我夫人的病在姚姑娘的治疗下有所好转,姚姑娘说,虽然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调养,但我夫人的身体有望恢复。” 苏玉平短短的几句话便把卫章心里的郁闷一扫而光。人家夫人不会死了,又哪里来的续弦只说? 苏玉平看卫章不说话,又轻笑一声,反问:“你不信?” 卫章一时不语,不是他不信,是这件事情太突然,他得费点时间消化一下。 “即便你不信我说的话,也该相信姚姑娘的医术。”苏玉平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和远山山尖上的白雪,叹道:“姚姑娘是多么神奇的女子!卫章,我好羡慕你。如果我也跟你一样的年纪,也是未婚之身的话,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把姚姑娘娶进门。” 卫章猛然回头盯着苏玉平,冷声道:“你没机会了!” “是啊,我没机会了。”苏玉平怅然的笑了笑,再次拍拍卫章的肩膀:“所以我羡慕你——如果姚姑娘也喜欢你并愿意嫁给你的话,我会衷心的祝你们百年好合。” 卫章眼神里的不悦渐渐地散去,深邃的眸子归于平静,半晌,方沉声说道:“她会的。” “嗯,我相信你。”苏玉平看着卫章,又自嘲的笑道:“关于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当真。那都是我三弟胡说八道被下人听了去,又传的走了样。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卫章茶色的眸子微微虚了虚,说道:“毁人清誉不是小事。” “我知道。所以,你放心。”苏玉平的手重重的拍在卫章的肩上,顿了顿之后,迅速的转身离去。 定远将军和定候世子在校场一战,被兵营里的儿郎们传的神乎其神,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一场比试都是儿郎们嘴里的热门话题。 而话题的主角却对此兴致了然。 苏玉平除了忙于定候府的庶务之外,便只关心封氏的病情。而卫章,则连续被皇上招进宫中议事,早出晚归,虽然连贺熙唐萧逸等人也不知道皇上如此频繁的召见卫章是什么事,但卫将军的确是忙的不可开交,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时间,云都城里风云暗涌,除了姚家的庶次女之外,定远将军成了权贵们茶余饭后议论的另一个话题。 不过这些事情都跟姚燕语无关,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针灸术在悄悄地发生变化,而封氏的病也一天一天的好转起来。 姚燕语第三次给封氏施针治疗的这天已经是年底腊月二十七了。此时封氏洗漱吃饭什么的都不用在床上,而且也可以下床在屋子里走几步了。这件事在定候府来说便是天大的喜事,连定候都忍不住对姚燕语连声称赞,说姚二姑娘真真是位奇女子。 苏玉平对姚燕语十分的感激,和封氏二人商议了,准备了一份重重的谢礼送至姚邸,并一再跟姚燕语保证:但有驱使,莫不敢从。 封夫人本来因为女儿选中姚燕语为填房的事情她十分的不忿,但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女儿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乐开了花。女儿的身子好了,填房的事情自然也就无疾而终,封夫人忙把之前那些怨愤都丢开,也叫人预备了厚礼给姚燕语,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 姚延意也是聪明人,苏封两府送来的东西他一丝不动的全部送到了姚燕语屋里,而他每日出了读书之外便出去会友,也是忙里忙外,不知忙些什么。 眼看着除夕将至,冯嬷嬷捧着新做的衣裳进来让姚燕语试穿。姚燕语看着手里的礼单,笑道:“看来行医也是个很赚钱的行当,照这样下去的话,将来也不愁吃穿了。” “姑娘又说小孩子话。”冯嬷嬷上前来,和翠微一起把姚燕语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放在一边,拿了新作的银红锦缎窄裉对襟白狐风毛长襦给她穿上,然后把小小的金纽扣一颗一颗的扣上,在冯嬷嬷看来,这些谢礼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对一个女子来说,嫁的好才是真的好,其他什么都是浮云。 冯嬷嬷一边整理着衣领衣袖上雪白的狐毛一边笑道:“这国孝终于过去了,小姑娘家还是穿这些俏丽的颜色好看。” 姚燕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银红色锦缎长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雪白的狐毛衬得肌肤如雪,于是嫣然一笑,说道:“这衣服还真是挺好看。” “是姑娘长得好。”冯嬷嬷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姚燕语,开心的笑道:“过了年姑娘又长了一岁,一年又一年的,小姑娘长成了大美人儿咯!” 姚燕语笑道:“又不选美,美人不美人的有什么要紧。”说到漂亮,她忽然又想起苏玉蘅来,因道:“蘅儿妹妹那样的才叫美人。” “三姑娘的确也是美人胚子,娇小玲珑,宜喜宜嗔,性子也好。一言一行都惹人怜爱。”冯嬷嬷说着,又弯下腰去整理姚燕语的衣襟,继续唠叨着:“但姑娘也有姑娘的好,咱们姑娘长得端庄大方,秀外慧中,而且早些年算命先生就说了,咱们姑娘的面上带着福气,将来必然大富大贵。” 姚燕语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内心深处所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有一个自由的人生,可以到处走走,看看这大江南北的原生态风景,然后走到哪里,就把医术带到哪里,一路治病救人,一路游山玩水。 每天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种草药,研究药方,或者配制丸药什么的都好,顺便赚点钱,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远离所谓的富贵窝,远离尔虞我诈你争我斗。 一个人,或者有个伴儿,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活到老,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所求,那她希望自己在死后,可以留下一本或者基本医书药书供后人翻阅,不枉自己穿越一场。 只是这些,姚燕语没办法对谁说,而且她也知道,就算是说出来也没人会信,更不会支持她去这样做。 于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抬手开始解新衣裳的扣子。 “姑娘不喜欢这件衣裳?”冯嬷嬷看姚燕语叹气,只当是衣服做的不好,哪里会猜得到她的心思。 “没有,挺好的。过年就穿这件了。” “姑娘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奴才叫人做了四套呢。姑娘再试试这件。”说着,冯嬷嬷又从身后丫鬟的手里拿过一件葱绿色团花妆缎长襦来给姚燕语试穿。 姚燕语看着衣服上五颜六色的织绣点翠图案便连忙摆手:“这件太华丽了,穿不得。” 冯嬷嬷忙劝:“过年了,而且已经出了孝期,大家的衣服都要喜庆些呢。” “那也用不着这么华丽吧?”姚燕语拎了拎那件衣服,上面金丝银线加上珠玉点缀,拎起来没有十斤也有七八斤,于是笑着摇头:“这珠宝翠玉的,穿在身上累也累的半死,我才没那个力气穿。” “哎!姑娘就是太爱简洁了。”冯嬷嬷把那件葱绿色的华裳收起来,又拿过一件象牙色绣橘色芝兰纹的袄裙来在姚燕语身上比量,“这件怎么样?” “哎呀,好啦嬷嬷!”姚燕语转身来把衣服一收,笑道:“都挺好的,随便穿哪件都好,反正过年也只有我跟二哥两个人,晚上守岁,第二天也不用出去拜年,穿什么都好,不必这么麻烦了。” “姑娘怎么能这样说呢,就算初一不出门,过了初二也要去定候府拜年的。还有凝华长公主府难道姑娘不去?这两府可都是皇室贵族,姑娘去拜年,若是身上没件像样的衣裳这么行呢。” “这不是有了嘛!”姚燕语笑着推冯嬷嬷出去:“好啦,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冯嬷嬷被推到门口,恰好麦冬笑嘻嘻的进来,回道:“姑娘,韩姑娘来了!” “是吗?”姚燕语可算是找到了救星,忙吩咐冯嬷嬷:“韩姐姐来了,嬷嬷快把这些收起来,叫人沏茶。”说着,她斗篷也不穿就直接出门去迎接了。 韩明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们笑盈盈的进门,看见姚燕语只穿着家常衣裳跑出来,忙紧走几步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笑着嗔怪:“你素来是个稳重的,怎么没穿大衣裳就跑出来了?这就过年了,你再受了风寒!” “我昨儿还说去看姐姐呢,不想姐姐今儿就来了。”姚燕语仔细看韩明灿的下巴,原来的那道伤疤无影无踪,连肤色也恢复了正常,若不是早知道那里原本有道疤,任谁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的。 韩明灿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于是笑道:“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了。来的时候母亲说让我好好地谢谢你呢。” 姚燕语高兴地拉着人进门,笑道:“我们之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说这些就生分了。” 冯嬷嬷和翠微等人把韩明灿迎进门,行礼问安毕,奉上香茶。韩明灿笑眯眯的坐在榻上,吩咐跟来的人:“把东西拿上来给妹妹看看。” 众人应声,齐刷刷的抬进来两个大箱子,把姚燕语给吓了一跳,因问:“姐姐带来的什么好东西?” 韩明灿笑道:“过年了,我让人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你赶紧的试试,哪里不合适好叫人去改。弄好了,过年好穿。” “不是吧?又是衣裳?”姚燕语一听这话,直接软在榻上。 然而让姚燕语崩溃的是,韩明灿带来的六身衣裳还没试穿完毕,姚凤歌又派人送了四身衣裳来。 姚燕语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一件一件花红柳绿的华丽新衣,深深地感慨:“你们若是真心疼我,直接折算成银子给我银票好啦!这么多衣裳我穿不过来,多浪费啊!”一针一线绣的这个可都是钱啊! 韩明灿取笑道:“你个姑娘家家的,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那么多银子何用?难道你父亲还少了你的嫁妆?” 姚燕语一件一件的挑衣服,把那些华丽的直接那到一旁让翠萍收起来装柜子里,一边跟韩明灿说道:“姐姐不知道,其实我素来不喜欢这些华丽繁琐的衣裳,衣服嘛,自然是用来遮体避寒的,当然,好看也很重要。但华丽繁复不一定就是好看啊,我还是喜欢简单素雅的,最起码穿在身上不累。” “是这个理。”韩明灿笑道,“你又不用进宫,也不用见那些诰命夫人,是没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姚燕语试烦了,便索性叫丫鬟把衣裳都收走,只跟韩明灿靠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tttt边闲聊。 韩明灿原本是想接姚燕语去长公主府过年的,但长公主要进宫领宴,皇上在御花园设宴把王公侯伯们都叫进宫,说要君臣同乐什么的,连定候府也忙着进宫的事情,镇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就更别提了。 姚燕语轻笑道:“进宫好,你又能见到你的心上人了?” “去!现在你也拿我取笑,什么心上人?我早就把他丢开了。”韩明灿扁了扁嘴巴,一脸的不乐意。 “怎么啦?”姚燕语看韩明灿是真的不开心了,忙收了玩笑之态,凑过去低声问。 韩明灿幽幽一叹,说道:“我心里烦得很。” 姚燕语压低了声音在韩明灿的耳边问:“因为诚王世子吗?” 韩明灿惊讶的转头瞪着她看了半晌,方问:“很明显吗?” 姚燕语摇摇头,说道:“还好,你也就是不怎么瞒着我,所以我看得出来。” 韩明灿微微叹了口气,沉默的转过脸去靠在榻上发呆。姚燕语也不多问,只陪着她发呆。两个人并头靠在榻上,各想各的心事。疏影知道自家姑娘这几日心烦得很,便拉了翠微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姚燕语和韩明灿两个人,旁边小几上的博山炉里焚着香,轻烟一缕,袅袅绕绕。 韩明灿盯着那缕轻烟许久,忽然开口问:“燕语,你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姚燕语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卫章的那张脸,被她强行压下去之后又想起自己上辈子那段无疾而终的恋爱。那是她读医学院时的同学,两个人在一场学生联谊会中认识,然后他约她,以恋爱的模式愉快的相处,然后在她出国深造的时候分手。 分手的时候,姚燕语都没觉得自己有多痛苦,毕竟拿到去国外深造的机会不容易,相比来讲,那场不温不火的恋爱反而无足轻重。 如今看来,自己的情商真是够低的,到现在她居然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出国深造,男朋友就会闹着分手。难道有个比自己更有能力的女朋友或者妻子,真的是那么难接受的事情吗? 韩明灿问了姚燕语一句话,把她的思绪拉出了很远,但她似乎也并不等姚燕语的答案,而是自顾的说下去:“我很喜欢他,从小就喜欢。那时候只有四五岁吧,每次看见他都会很高兴。他那时候跟哥哥一起读书,一起习武,经常来我家,每回见了我都会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 姚燕语的思绪被韩明灿的青梅竹马的故事拉回来,颇有点羡慕的看了她一眼,叹道:“那多好啊!你们门当户对,又情深意切,双方父母应该也没什么意见吧?” 穿越到这里十来年的时间,姚燕语已经对‘表兄表妹天作之合’这样的事情接受的差不多了。 什么近亲结婚之类的,这里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尤其是这些名门望族之间,联姻再联姻,因为联姻的关系各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亲上加亲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 韩明灿冷笑一声,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很对。但我现在却不想嫁他了。” 姚燕语一怔,不解的问:“为什么?你们从小就互相喜欢,这多难得啊?”姚燕语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她曾经一度为云琨和韩明灿两个人庆幸过,多么难得啊,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环境中有一对青梅竹马互相爱着,而且可以携手百年,永结同好。 “互相喜欢就足够了吗?”韩明灿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他是个把妹妹宠上天的人,而我,跟云瑶从小就不睦。” 小姑难缠?姚燕语心里忽然出现这四个字,之后笑了:“这有什么,她也不小了,过两年也该出嫁了。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难道她还能回娘家来找你的茬不成?” “可我不想自己过的那么卑微。”韩明灿无奈的苦笑,其实真正的原因不是云瑶,而是诚王妃。 诚王妃因为韩明灿下巴上那道伤疤的缘故一直不喜欢韩明灿,觉得她儿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妇,何至于要娶个毁了容的姑娘进家门?而且诚王妃的脾性也很是不好,有好几次没有人的时候她直接对韩明灿冷嘲热讽。 韩明灿从小被父兄母亲宠爱长大,表面谦和是她知书达理,实际上也是一副要强的性子,哪里肯受诚王妃的嘲讽?因此韩明灿跟这个舅母之间虽然面上不怎么样,心里却一直不睦。 而且凝华长公主也不是傻瓜,因为女儿的事情也没少跟这个弟妹闹别扭,当初太后活着的时候不怎么待见诚王妃,其中就有凝华长公主的功劳。 是以,诚王妃一直想尽办法阻挠儿子跟韩明灿的婚事,不然的话云琨和韩明灿何至于到现在还没有放定? 但这些话她却没法跟姚燕语讲,总没有你喜欢人家儿子却不喜欢人家母亲的道理,这可是大不孝。媳妇可以休,母亲却只有一个,云琨再爱她也不可能为了她不要母亲跟妹妹。 不过韩明灿不说,姚燕语也能想明白。 云瑶郡主是个被宠坏的姑娘,嚣张跋扈,对韩明灿也不留什么情面,嘴上叫着姐姐,实际上却根本没把韩明灿放在眼里。而她之所以敢这样,十有八九是受其父母的影响。 诚王跟凝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他们姐弟俩应该不会有什么芥蒂,诚王身为舅舅自然也不会对外甥女怎么样,那么便只有诚王妃了。亲戚之间有不睦之事也是常理,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何况是利益交错的皇室宗亲。 韩明灿顾忌姑嫂和婆媳关系,在爱情面前退缩,让姚燕语有些意外,但细想想又不意外。 谁都不愿意找不自在,何况韩明灿。再说如果云琨能够勇敢一点,他们两个又何必等这么多年? 如今看来云琨虽然喜欢韩明灿这个表妹,但也绝没有为了表妹而不顾家人,所以韩明灿在这种时候退缩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爱情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与其嫁过去因为那些繁琐家事让相爱的两个人生出怨愤来,那还不如不嫁。这样最起码在双方的心里都有一个最温柔的角落,将来无论怎样,都只记得彼此的好。 韩明灿找姚燕语自愿挨一刀只为去掉脸上那块伤疤的事情云琨早就知道了,他算着日子觉得韩明灿事情该成了,便寻了个借口来长公主府看他心心念念的表妹,熟料却扑了个空。 韩熵戉告诉他,二妹出门了。 云琨因问:“去哪里了?一个人?你怎么没跟着?” 韩熵戉已经听妹妹说过不打算再跟云琨纠缠下去的事情,他也知道妹妹心里郁闷,是找个由头出去散心,但他妹妹心里不开心,凭什么让这罪魁祸首自由自在?于是笑道:“她去姚姑娘那里,说是心里烦闷找姚姑娘说几句话排解排解,我跟了去反而不方便,左右不过是在这云都城里,能有什么事?” “灿儿怎么了?”云琨微微皱起了眉头,“是那伤疤祛的不干净吗?” 韩熵戉笑了笑,不答反问:“难道表兄今天来是专程为了找我二妹的?” “啊,怎么了?不行啊?”云琨脸皮够厚,而且他觉得自己喜欢韩明灿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也没必要绕什么弯子。 “不是不行,是不巧。”韩熵戉笑了笑,“我正好要出去,要不表兄去我母亲那边坐坐?” 云琨有点怵凝华长公主,于是摸摸鼻子笑了笑,说道:“不了,刚好还有点事要去卫显钧那边,我改天再来给姑母请安。”说完,云琨便从长公主府告辞出来,直奔定远将军府。 定远将军府里,长矛带着一众仆从正在里里外外的打扫卫生,准备辞旧迎新。长矛大总管一边指挥着众人干活一边小声的嘟囔:“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家都不像个家啊。将军也到了成亲的年龄……啧!只是那姚姑娘真是铁石心肠啊……” “嘿!说什么呢?”云琨冷不丁的站到长矛身后喊了一嗓子,把长矛给吓得差点跪了。 “哎呦!世子爷万安。”长矛忙给云琨行礼,笑呵呵的说道:“那阵风儿把您老给吹来了,快里面请,我们家将军正好在家,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呢,您来的可真巧。” 云琨笑了笑,没说话,跟着长矛去卫章的书房。 卫章正在擦拭着一柄长剑,剑长三尺,剑锋凛冽,寒光幽幽,轻轻一动便有低而脆的声音,宛如龙吟。 “爷,世子爷来了。”长矛推门进去,然后侧身给云琨让开路。 “显钧……”云琨一脚买进门,看见卫章手里的剑,赞道:“啊!好剑。” 卫章抬头朝着云琨笑了笑,把擦剑的布子丢到一旁,手腕一转耍了个剑花,笑道:“世子爷认识这把剑吗?” “当然。”云琨笑着伸出手去,指尖在亮的泛青的剑身上轻轻地抚过,像是抚摸新生婴儿的肌肤一样小心翼翼,“这不是我们这次出征的时候你缴获的西厥将军的那把‘碧水’吗?” 卫章高兴地点头:“是啊。” “我记得这把剑被镇国公上缴国库了。”云琨笑吟吟的问:“现在看来,是皇上把它赏给你了?” 卫章笑了笑,说道:“承蒙皇上错爱。” “不错,也就你配用这柄剑。皇伯父英明。” 卫章抬手把剑置入剑鞘,然后转手挂在墙上的青铜钩上,方转身问云琨:“世子爷今天到属下这里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没事。”云琨淡淡一笑,转身落座,“他们几个养伤的养伤,妻子生病的生病,都忙的脚不沾地,只有我闲人一个,整天无所事事,闲的骨头有些痒,所以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可有什么乐子。” “我这里也没什么乐子。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忙的团团转,谁还有功夫找乐子?”卫章想了想,忽然笑道:“哎——我听说西苑马场来了一批好马,不如我们去瞧瞧?” “是啊!”云琨笑着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世子爷等我换衣裳,咱们就走。”卫章本来是随便说说,看云琨有兴致,他也高兴起来。 “快点。”云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石青缂丝箭袖中缕,笑了笑,很庆幸自己今天出门没穿长袍。 与此同时,姚家旧邸。 沉默了半天的韩明灿忽然提议去骑马。便一叠声的吩咐疏影准备。 韩明灿给姚燕语送来的衣裳里就有现成的骑装,疏影打开箱子把衣服拿出来,刚好有两套也正是冬天骑马穿的。 姚燕语还没来得及反对,便被韩明灿强行换上了一身烟霞紫色的女式骑装,松散的发髻被散开,被疏影梳理顺滑后从头顶至脑后编成一根独辫,然后拿了一顶狐皮帽子戴在头上,又披上一件橘黄色紫雀纹锦缎白狐风毛大斗篷,方笑道:“果然英姿飒爽!” “唉!我真的不会骑马啊!”姚燕语被早就换了一身湖蓝色骑装的韩明灿拉着出门,望天长叹。 “我都说了我教你嘛,绝对不会摔着你的,放心。”韩明灿拉着姚燕语往外走,“骑马很痛快的!骑在马背上奔跑,向飞一样,什么烦恼都能忘了。我保证你学会了就喜欢了,而且会迷上的!” 姚燕语从心里默默的劝自己,韩二姑娘刚刚决定甩掉情郎开始新的生活,此时她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所以出什么幺蛾子都值得原谅。 韩明灿的仆从都是能干的主儿,前脚主子吩咐下去,两个姑娘穿戴的功夫,下人们便有人看场子的看场子,备车的备车,回长公主府通风报信的也匆匆的去了。 韩熵戉听说妹妹要去骑马,便匆匆换了衣裳策马出来陪伴。韩明灿的马术他自然放心,但姑娘家出行,身边有兄长才更方便些。 姚燕语和韩明灿乘马车至西城门,车夫便瞧见自家二公子正骑在一匹枣红马的马背上站在城门口等。于是忙甩了个鞭花催马上前去,勒住马缰绳,跳下马车朝着韩熵戉躬身行礼:“二公子。” “二妹在车上呢?”韩熵戉笑吟吟的看向马车,一点也不觉得大年二十八了妹妹还要跑出去骑马是多么任性的事情。 “二哥。”韩明灿掀开车窗帘子露出半张芙蓉笑面。 “嗯,走吧。”韩熵戉笑看着妹妹,点了点头。 出了城门继续走一段路,拐过一片林子便是一个马场。这个马场自然是属于军营的,但云都城里各大王公贵族家都有私家的良种马寄养在这里,自然是图出来玩的时候方便。 到了地方,韩明灿拉着姚燕语下车,笑嘻嘻的走到韩熵戉跟前:“二哥,你的那匹雪狮子给姚妹妹骑吧。她没骑过马,雪狮子很有灵性,相信不会摔了她。” 韩熵戉自然是点头说好。 家人去把马牵来,一共三匹马,黑白红三色。姚燕语看见那匹雪白的高头大马眼睛都亮了——这匹马可真漂亮,通体雪白,一丝杂毛也没有,而且毛色锃亮,一看就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宝马。 韩明灿笑道:“喜欢吧?这是我二哥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皇上赏的,叫雪狮子。你不要以为它老实哦,其实这家伙很有性格的!不喜欢的人凑都不能往前凑,否则直接尥蹶子踢人。” 姚燕语试探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雪狮子的脖子,然后顺着光滑的皮毛摸到它的脸,白马甩了甩脑袋,发出吃吃的鼻声之后,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姚燕语的手指,逗得姚燕语咯咯笑着往后躲。 韩熵戉笑道:“看来雪狮子还是挺喜欢姚姑娘的。” “是啊!”韩明灿笑道:“我就说这家伙有灵性嘛,知道姚妹妹是我的好姐妹。” 韩熵戉拍拍雪狮子的脖子,笑道:“那你就乖一点,带着姚姑娘跑两圈?” 雪狮子打了个响鼻,瞄了姚燕语一眼。 韩熵戉笑着跟姚燕语说道:“好啦,姚姑娘,你上去。” “这就能上了?”姚燕语有些迟疑,心想这马好看是好看,但到底靠不靠谱啊?别再一甩屁股把我给摔下来!大过年的,给我摔个断胳膊断腿的,多惨啊。 “你先上去,我给你牵着溜一圈。”韩熵戉牵着马缰绳说道。 “那什么,二公子,怎么能让你给我牵马呢,这……怎么使得嘛。”姚燕语真是受宠若惊,让韩二公子给自己牵马?这传出去了还了得? “没关系,这马跟别人不熟。上去吧。”韩熵戉坚持。 韩明灿已经牵过自己那匹枣红马,抬脚认镫,身子一纵便骑了上去,上马的姿势很是潇洒。 姚燕语见了,心里再次犯嘀咕,姚家教女以诗书礼仪为主,弓马骑射什么的想都别想。自己连马都上不去呢,若是扒着马鞍子硬往上爬的话,会很难看吧? “燕语,你先让二哥带你溜一圈儿,我先走了!”韩明灿扬起手中的马鞭抽了一下胯下的枣红马,马儿四蹄扬起,疾驰而去,留下一串悦耳的銮铃声。 第七十六章 马场意外,云瑶施暴 卫章和云琨两个人选了马场最长的一个弯儿绕回来。两匹黑色的骏马并驾齐驱,谁也不落后,马蹄踏雪之声如疾风骤雨。 韩明灿听见迎面传来的马蹄声,不知来者是什么人,遂忙一带马缰,往一侧让了让。 云琨从一从密林之后转出来,迎面看见一身骑装的韩明灿顿时愣住,下意识的猛勒马缰,骏马忽然受力,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转了个半圈后,方不安的鸣叫着落下了前蹄。 “灿儿?!”云琨看着韩明灿的雪貂帽子下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一时间恍如梦里。 卫章也急忙带住马缰,狐疑的看着韩明灿。心想长矛说韩二姑娘去给姚燕语送衣服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个人在林间弯道上相遇,各自愣住。韩明灿最先回过神来,在马上微微一笑,说道:“表哥,卫将军,你们也来骑马?” 卫章忙抱拳道:“二姑娘,好巧。你是跟二公子一起来的吗?” 韩明灿看了一眼尚自发愣的云琨,点头说道:“是的,二哥还在后面。” “那好,我去找二公子。”卫章看了一眼发呆的云琨,麻溜儿的策马离开,留下盯着韩明灿一言不发的云琨在原地。 韩明灿看了一眼云琨,微微笑道:“表哥,再会。”说完,一拉马缰绳便要跟云琨擦肩而过。 “灿儿!”云琨忽然伸手,在韩明灿将要跟自己错身而过之时一把拉住她的马缰绳。 韩明灿回头看着云琨,微微皱眉。 两个人的马一前一后并列站着,几乎贴到一块儿,云琨的手拉着韩明灿的马缰绳,两个人的距离也很近,衣衫几乎贴着衣衫。 云琨也侧脸看着她。 灿儿脸上那道伤疤没有了,眼前这张完美无暇的脸跟小时候那张圆圆的一笑就带着酒窝的小脸渐渐地重合,让云琨恍如梦里。 他几乎想伸出手去,再一次捏一捏那软乎乎的脸蛋儿,或者把人抱进怀里亲一亲。 韩明灿被云琨眼睛里越来越重的情欲之色吓到,她忽然一挥手打开云琨的手,然后一拉马缰绳从云琨的身边侧开,淡淡的说道:“表哥,我二哥在那边,你有事去找他说。”说完,扬起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胯下的枣红马。 这匹马是韩明灿的心头之爱,养了好几年也没舍得真抽过,今天算是破了例。 马儿吃痛,嘶溜溜长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灿儿!”云琨吓了一跳,生怕韩明灿这个跑法会出事儿,于是忙催马追了出去。 那边卫章心里的火气一点也不比云琨小。 他策马过去便远远地看见披着橘色斗篷带着雪貂风帽的姚燕语歪歪扭扭的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那样子似是十分害怕,卫章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抓着马鞍的手臂僵直到颤抖。 韩熵戉牵着马,仰着脸回头看着她笑,似乎在说什么,姚燕语却连连摇头。 最让卫章窝火的是那匹马。 那匹马是整个马场里最好的马,而且是个人都知道这是皇上给韩熵戉这个外甥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是韩熵戉的心头宝,连每日给马喂食饮水刷毛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韩熵戉跟养儿子一样养了四五年的时间,自己也只起过两三回,旁人是从来不给碰的。今日马上坐着的却是姚燕语。 而且,最最让卫章想吐血的是,那丫头明明紧张的要死,却一脸的微笑比冬日的暖阳还灿烂!偏生韩熵戉那混蛋也高兴地很,两个人有说有笑,看上去要多欢乐有多欢乐! 笑什么笑?!卫章几乎想冲上去吼她两句:你怎么能对着父兄之外的男人笑?!礼仪规矩呢?淑女风范呢?! 那边,韩熵戉牵着马,不停地回头叮嘱姚燕语:“放松点,腰挺直了,别害怕……” 姚燕语也不是多么害怕,只是骑在这么俊美的白马上,前面有个英武的世家公子给自己牵马,她本来就有些飘飘然,马儿一走,一晃,她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眼前的一切都晃,她也忍不住跟着晃。晃来晃去,头就晕了。 韩熵戉见姚燕语这样,心里更加好笑,于是一再叮嘱:“姚姑娘,放松点,你没必要把马鞍子抓那么紧,放心,掉不下来的。” “嗯,我知道了……我没事。”姚燕语心想韩公子你能不能换个马夫过来帮我牵马啊?你身为长公主的儿子给我牵马,本姑娘亚历山大啊!啊——啊?姚燕语还没感慨完,便看见不远处骑在马上一身玄色战袍的卫章。离着几十步远,姚燕语便敏锐的感觉到这家伙身上散发的逼人的寒气以及他要把人凌迟一样锐利的目光。 “姚姑娘,我说的你可记住了?你看什么呢?”韩熵戉牵着马一边走一边说,偶然抬头看见姚燕语呆愣愣的坐在马背上,连紧张都忘了的傻样,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笑了。 韩熵戉对卫章的心思十分的了然,虽然他心里也喜欢姚燕语,之前姚燕语给韩熵戈医治好了脚踝时,他的心里也曾萌生出特别的感情。但经过后来的理智思考,他还是发乎情止乎礼,把这份感情渐渐地压了下去。 他是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儿子,他的婚姻势必要跟家族利益联系在一起。长公主也好,镇国公也好,甚至连皇上都算在内,这些人都不会愿意他娶姚燕语这样庶出的姑娘为妻。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他一定坚持,自然也会如愿,他的父母疼爱自己,不舍得让自己伤心。但镇国公府的生活必定会折断姚燕语的双翼,让她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华丽的牢笼之中。 那样,她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韩熵戉不动声色的牵着马朝着卫章走过去。等姚燕语反应过来时,他们二人已经到了卫章的面前。 怎么会这么快?姚姑娘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会儿功夫她一直在发呆,根本没反应过来几十步的距离而已,如果双方相对而走,也不过是转眼的功夫。 “显钧兄。”韩熵戉朝着卫章笑着打招呼,“好巧。” 卫章从马背上翻下来,跟韩熵戉点了点头:“清之,你也来骑马。” “我闲着无事,陪妹妹出来玩儿,倒是你,大忙人一个怎么这会儿有功夫来骑马?”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是君泽(云琨的表字)拉我来的。” 两个男人熟稔的打招呼,把马背上的姚姑娘给晾在一旁。姚燕语觉得自己高高的坐在马上看着两个男人聊天实在没意思,便咬了咬牙,拉过马缰绳欲走。 韩熵戉却忽然问:“对了,显钧兄从那边来,可见到我二妹?” “遇见了。我过来的时候她跟君泽在说话。” “啊!”韩熵戉心道不好,妹妹已经决定跟表兄一刀两断,以云琨的性子恐怕不会罢休,定要争论一番,而自家妹妹平时还好,若是执拗起来也是十头牛拉不回来的。这两个人若是发生了争执,肯定是妹妹吃亏! 想到这些,韩熵戈再也无法淡定,他忙把手里的缰绳往卫章身上一扔,说道:“你帮我照顾一下姚姑娘,我去去就来。” “好。”卫章微微一笑,接过马缰绳,脸上的黑云渐渐散去,侧脸抬头看了姚燕语一眼,英俊的剑眉微微一挑,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快意。 姚燕语看着韩熵戉拉过卫章的那匹马匆匆上马疾驰而去,由愕然渐渐地转为脸红。不由得暗骂一声,我勒个去!怎么本姑娘又跟这混蛋独处了呢? “姚姑娘想学骑马?”卫章看着马上脸色红红的姚姑娘,微笑着问。 这人气场太强,虽然茶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笑意,但在姚燕语看来这笑意里却带着讽刺和那么一点不怀好意。于是姚姑娘很英明的‘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想学骑马的话,这个样子可不行。你这是坐在马背上遛弯儿,不是学骑马。”卫章说着,抬手把马缰绳递到姚燕语面前,“拿着,不管学什么,一开始都要学会自己掌控。你连马缰绳都不敢牵,怎么让马听你的?马不听你的话,你永远也无法驾驭它。” 很有道理哦!姚燕语从心里点了个赞。 不过再看这人幽深的眸色时,又立刻变了脸,扁了扁嘴,凉凉的说道:“谁说我想学骑马?我就是喜欢坐在马上遛弯儿。而且,本姑娘现在遛弯儿遛够了,不想玩了。” 说完,她推开卫章递过马缰绳的手,拉着马鞍子便往下溜。是的,是溜。 马这么壮这么高,姚姑娘可没有韩姑娘的胆色,根本不敢往下跳。 卫章看着这丫头一脸倔强的笨样子很想笑,但还没笑出来便被惊到了。 姚燕语下马的时候一不小心抓到了一缕马鬃,娇生惯养的雪狮子忽然吃痛,十分不满的甩了一下脑袋,便把笨笨的姚姑娘给甩了下来。 “啊——”姚燕语只觉得手中一空,整个自己就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 卫章连忙伸出手臂去捞人,然而已经有些晚,角度也不怎么对。姚燕语整个人便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铁罗汉一样压在了一起。 卫章是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否则凭他一身的功夫怎么可能会被砸倒? “唔……好痛。”姚燕语的一只手撑地的时候扭了一下手腕,一时疼的红了眼圈儿。 “我看看。”卫章顾不得许多,忙拉过姚燕语的手腕来检查。一只治病救人的纤纤玉手上沾了泥土和细碎的砂石子,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疼。这样的小手,自己只需轻轻一捏,她的骨头就会碎了。可偏偏又是这样柔弱的一只手,捏起银针,便可让人起死回生。 卫章牵过自己的一角把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擦拭干净,然后握着她的手腕细细的捏了捏,捏到伤处,姚燕语疼的一哆嗦:“啊!疼!” “没事。”只是脱臼了,卫章对这种伤十二分的熟悉,脱臼的话,只需把骨头正回去便没什么事了,但听见她说疼,卫将军一颗经过三昧真火淬炼的钢铁之心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一下就没事了。”卫章说着,把自己的五指卡在姚燕语的五指之间,低声补充:“待会儿如果疼的话……” 姚燕语等着他后面的话,却冷不防手腕上一下剧痛,于是愤怒的推了可恶的家伙一把:“啊——你干嘛!” 卫章低低的笑着:“试试看,还疼不疼了?” 姚燕语一怔,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好像真的不疼了?嗯,有点酸酸的,不怎么舒服,但的确是不疼了。但是!姚燕语抬头瞪着卫章:“你明明话没说完呢,就动手?你最起码应该等我准备好的!” “我说待会儿如果痛了就掐我。没叫你推我。不过,你确定等你准备好了不会疼的哭?”卫章笑着挑了挑眉,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好像欺负这丫头,看着她委屈又执拗的模样,他就非常有成就感。 嗯,卫将军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坏,不过,很开心。 “你!”姚燕语气的咬牙。多年行医的她竟然也忘了在人最不防备的时候,痛感最低。 卫章却好心情的调侃:“哎我说,你怎么那么笨?下个马也能摔下来?” 说本姑娘笨?去你的大头鬼,你全家都笨!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一遍遍的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这混蛋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话,他这是报复!自己越生气他就越得意,不能让他得意,不能…… 连续深呼吸三次,姚燕语冷冷的推开卫章,从地上爬了起来,弹了弹衣服上的泥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哎!”卫章一跃而起,快步上前拦住姚燕语的去路:“这就生气了?” 姚燕语依然绷着脸不说话。 “好了,我教你骑马,算是给你赔罪。”卫将军放低了身段哄姑娘开心。 “谢了。”姚燕语咬牙道:“只是我太笨了,如果再从马上摔下来,人家会笑话大将军你教的不好。那样的话,带累了将军的一世英名,可是我的罪过了。” 说完,傲娇炸毛的姚姑娘抬手暴力的推开好脾气的卫将军,一路小跑,直奔马场的营房去了。 挺可爱的,最起码比刚才骑在马上战战兢兢的样子可爱多了。卫章捻了捻五指,再次感受着刚刚跟心爱的姑娘五指相扣时的感觉,会心的笑了。 韩明灿和韩熵戉云琨三个人回来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云琨更是黑云罩顶,一副生人莫近,惹我者死的神情,姚燕语看了他一眼就乖乖的收回了目光,心想大云朝皇室子弟果然不好惹。 韩明灿看见姚燕语衣服上的污渍,暂且把自己的不痛快放到了一边,拉着姚燕语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摔着了?” “嗯。”姚燕语乖乖的点头,“不过还好,没关系的。” 韩明灿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卫章,目光里带着责备,你一个将军,居然连个姑娘都照顾不好,让人从马上摔下来了? 卫章目光闪烁,侧了侧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我们回去吧。”韩明灿没再多说,反正今天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做什么都不开心。 “嗯。”姚燕语也觉得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再呆下去她都快被云世子这块冰块给冻透了。 “你能走吗?”韩明灿这才反应过来姚燕语摔过了,关心的问。 “没关系的。”姚燕语赶紧的站起来拉着韩明灿往外走,这里的气氛太诡异了,她一点也不想多呆。 两个人携手出了营房,身后跟来的疏影和翠微等人也赶紧的跟了出去。 云琨黑着脸不说话,韩熵戉问卫章:“走吧?” “走。”卫章又看了云琨一眼,有点猜不透这三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也不猜了。 韩熵戉跟在卫章之后出门,临走时看了云琨一眼。云琨一声不吭的跟着出去,三个男人沉默不语的各自上马,在马场的看守们恭送的声音中离开。 马车里,姚燕语握了握韩明灿的手,低声问:“你跟他说了?” “嗯。”韩明灿看上去很平静,但眼神中难以掩饰的不舍和痛苦出卖了她内心的挣扎。 “你们……吵架了?”姚燕语忐忑的问。 “他不同意。说过了年就请皇上赐婚。”韩明灿想起云琨抓狂的样子,一时心里痛楚,红了眼圈儿,但却强忍着把眼泪逼了回去。 “皇上会赐婚吗?”姚燕语心想如果皇上赐婚的话,诚王妃是不是会对这个儿媳妇好一些呢? “我会跟母亲说明白……母亲若不同意,皇上不会轻易赐婚的。” “……”姚燕语心想到底是有个厉害的娘会好过一些,可为什么连这样她都不能开心呢?世上的事情真的好难两全其美。 看着韩明灿如此痛苦,姚燕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两个人依偎在马车里都不说话,各自的心事不同,但却却都不开心。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进云都城门,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城门口熙熙攘攘多是出城的百姓。进了城门后,入目则是一片繁华。俗话说进了腊tttt月便是年,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大街小巷里有鞭炮声起伏不断。更有调皮的小孩子拿了鞭炮跑到繁华的大街上来点,看见行人吓一跳,便嬉笑着跑开。 外边的繁华热闹跟车内的两个姑娘无关,姚燕语想着如果韩明灿回家,云琨势必能跟了去,云琨跟了去,韩明灿自然会不自在,大过年的,韩明灿不自在,长公主自然不会高兴。于是轻声问韩明灿:“姐姐饿了吧?晚饭去我那里吃怎么样?” 如果韩明灿去了姚燕语那里,就算云琨去长公主府说什么,都有长公主和韩熵戉应付,至少两个人不在一起,各自也能理智一些。 韩明灿稍微一愣便领会了姚燕语的意思,于是笑了笑,点头说:“好。” 姚燕语刚要问韩明灿晚上想吃什么,马车忽然晃了两下停了下来。 “怎么了?”姚燕语蹙眉问。坐在车门口的疏影忙调开车帘子问:“姑娘问,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忙回道:“回姑娘,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时期,好多人都围在一起,把路给堵住了。” 姚燕语从掀开的车帘处往外看,但见人头攒动,人声喧哗夹杂着喝骂声和小孩子的嚎哭,居然吵翻了天。于是皱眉道:“怎么这么吵?是谁在打架,堂堂天子脚下栾城这样,就没人管么?” 韩明灿也奇怪的坐起身来,掀开一侧的车窗帘子往外看。但这边离得远,前面又挤满了人,实在看不见什么。 一路护送的卫章三人已经勒住了马缰绳,韩熵戉皱着眉头问:“当街聚众闹事,怎么京兆府尹也不管?锦林军呢?难道都回家喝年酒去了吗?” 云琨却没这么好的性子,他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这会儿被阻住了去路更是火上浇油,于是吩咐身后的随从:“去看看是什么人在这里闹事!把带头的抓起来送到顺天府的大牢里去过年!” 随从答应一声挤进人群里去,不多会儿又满头是汗的挤了出来,凑近了云琨低声说道:“世子爷,是郡主……在惩戒一个……刁民。” 云琨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吞吞吐吐的随从,低声喝道:“说实话!” “是一个孩子把鞭炮丢到了郡主的马腿上,郡主的马受惊,险些把郡主给摔下来,所以……郡主正在惩戒那孩子。京兆府尹的人也在,但……不敢说什么。” “简直混账!”云琨气呼呼的跳下马,一把推开随从便挤入了人群。 人群内,云瑶正摔着马鞭狠狠地抽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小孩被打的一身青布棉衣七零八落,沾了血渍的棉絮飞了一地。 这孩子起初还在地上来回的翻滚这开哭号救命,当云琨挤进来的时候,已经没力气喊,也没力气滚了,只是拼命地伸着手,似乎是想往人群里爬。无奈云瑶上前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他一丝也动不了。 旁边,诚王府的两个护卫摁着一个三十多岁荆钗布裙的妇人,那妇人已经哭哑了嗓子,跪在地上一声一声的哀求着:“郡主饶命!郡主开恩,求郡主放过我儿……我苦命的儿子啊!你不要舍了娘啊!” “住手!”云琨怒声一喝握住了云瑶的手腕,伸手把她手里的马鞭给夺了过来。 “哥?”云瑶吓了一跳,刚要发飙骂人,回头看见来人竟是自己的哥哥,于是抬脚转身,冲到云琨的面前,扁了扁嘴巴,撒娇:“那小杂种惊了我的马,差点把我摔死!” 云琨阴沉着脸看了一眼云瑶,没说话,径自走到那已经昏过去的孩子跟前,蹲下身去,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孩的颈动脉。颈动脉虚弱的跳动着,说明这小孩虽然还有气,但情况却不怎么乐观。 云琨的脸色更加阴沉,目光凶狠凌厉,若不是打人的人是他一直护在心尖子上的亲妹妹,他几乎要把人一掌抽飞。 旁边被护卫摁住的妇人眼见有人来,立刻提高了声音嘶喊:“饶命啊!大人!我儿子年小不懂事!求大人放过他吧!你们打我!你们打我吧!别再打他了,他还是个孩子……大人开开恩!大人开恩啊!” 云琨偏头瞪过去,低声喝道:“放手!” 护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松手。 那妇人一被放开立刻起身扑过来,抱住自己昏迷不知人事的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至此时,卫章和韩熵戉也已经拨开围观的百姓挤进了人群,见到这番情景,韩熵戉已经吩咐自己的随从开始疏散百姓。毕竟诚王府声誉受损,对长公主和镇国公府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皇族尊严不容挑战,但百姓之怒也不容小觑。老百姓们已经被云瑶的暴力蛮横给激怒,此时群情激奋,都等着有人出面能公平处置此事,谁也不想就这样离开。 云琨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云瑶,怒声斥责:“你立刻回府,向父亲请罪!” “哥!” 云瑶还想说什么,被云琨怒声暴喝一声:“回去!” “……”云瑶扁了扁嘴巴,不忿的哼了一声,马鞭一甩,转身走了。 “你们!”云琨指了指云瑶身边的几个护卫,冷声说道:“回去找府里的总管,各领五十鞭子!滚!” “是。”护卫们不敢多说一个字,一起躬身领命后,随着云瑶离开。 云琨呵斥完了云瑶和她的护卫,复又转身蹲下去,低声跟那妇人说道:“先把孩子送去医治要紧,有什么事等给孩子医治完再说。” 那妇人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再也不理会云琨的话,只是一味的抱着昏死过去的儿子哭。 云琨皱了皱眉头,正要招呼自己的随从过来弄人,便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我来看看吧?” “姚姑娘?”云琨看见一身骑装的姚燕语,愣了愣,忙站起身来,说道:“姚姑娘快请。” 姚燕语蹲下身子,单腿跪在地上,伸手去抱那个孩子。 那妇人吓得往后躲,哭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可怜的孩子吧……他……他已经没气儿了!难道你们还要鞭尸嘛……求你们……” 姚燕语柔声劝道:“这位大嫂,你的孩子还没死。我要给他医治。” “啊?我儿子还没死?!”妇人已经全无主意,抬头看见姚燕语温和的眼神,急急忙忙的把孩子往姚燕语的怀里送一边哭诉:“姑娘!你能救我儿子?你能救!你快点救救他!我可怜的儿子……呜呜……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呜呜……” 姚燕语顾不上那孩子一身的泥土血渍,把人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膝头,转手拿过翠微递过的银针,先针孩子的人中穴。须臾,小孩嘤咛一声,哭出声来,且睁开了眼睛。姚燕语立刻出针,然后吩咐翠微:“药粉拿来!” 翠微忙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姚燕语解开小孩破碎的衣服看着他瘦小的身上一道道的鞭痕,眉头紧皱——伤口太多了!药粉太少了! 小孩刚醒过来就连声喊疼,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翠微见了连连皱眉,姚燕语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抬头问云琨:“附近有没有药店?!” 云琨也被小孩身上的伤痕震惊了。 他虽然征战沙场,杀人如麻,但被他杀死的那些人都是敌人,而死在他身边的战士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他们浴血拼杀所保护的大云朝的子民因为调皮而犯下的小过失而被打得遍体鳞伤,这让他这个骁勇武将也很看不下去。 “附近有没有药店?!”姚燕语扬声怒问。 云琨眼睛里的悲悯激怒了姚燕语,是他妹妹把人打成这样,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假装仁慈?他这个样子,也只是为了挽回诚王府的名声吧? “没……没有?”云琨抬头环顾左右,这条街是闹市街没错,但卖的都是吃喝玩乐的东西,最近的一家药铺距离此处还有两条街。 姚燕语眉头皱的更深,看了看手里的小药瓶,吩咐翠微:“弄一碗水来!” “啊?”翠微为难的环顾四周围观的百姓,让她去哪儿弄一碗水啊? “给。”卫章伸手递过一只军用水囊。 姚燕语看了看他,伸手把眼看又要疼晕过去的小孩放到他母亲的怀里,吩咐:“把孩子抱好!”然后一把拿过水囊,拔掉塞子,把药瓶里的药粉倒了进去。 翠微一看便明白了,忙伸手解小孩的衣服,然后招呼大家:“谁能借过一件棉衣来?!” 旁边有心善之人扔过一件棉袍。翠微接了,照在小孩的身上。待会儿姚燕语给这小孩子上伤药,他这一身烂衣服已经被云瑶郡主的马鞭抽的七零八落,根本凑不到一块儿去了。这大冷的天,可得把小孩给冻着了。 姚燕语拿了自己的帕子,把水囊里混合了药粉的水倒在帕子上,然后用帕子擦拭小孩的伤口。 她这一小瓶药粉原本是带着准备自用的,自然汇聚了外伤药的精华,里面不仅有三七粉,更有止血草的花籽粉,纵然混了水,止疼止血的效果也不容小觑。 露着鲜血的伤口被姚燕语擦过两遍基本就已经止血了。 只是,这十来岁的小孩子被打得遍体鳞伤,全身上下的伤口连到一起,几乎找不到巴掌大的一块好皮肤。姚燕语一边给孩子擦伤,一边从心里把云瑶拉出来诅咒。 伤口被药水擦过后就没那么疼了,孩子渐渐地止了哭声,靠在他娘亲的怀里睡着了。 姚燕语擦完之后把水囊直接给了那妇人:“这个你拿回去,里面的药水还够再给孩子擦一次的,若是她晚上发热,你就再给他擦一遍。” 那妇人拿了好心人给的棉袍把儿子裹住,跪在地上给姚燕语磕头:“谢谢姑娘!姑娘是观音菩萨转世!请问姑娘高姓大名?小妇人回去给你立长生牌位!” 姚燕语跪在地上半天,腿都麻了,她吃力的扶着翠微的手站起来,苦笑道:“不必了,你赶紧的把孩子弄回去吧。如果他晚上发热,你记得弄些生姜和白菜根,葱根放在一起煮水给他喝。”她没给这妇人说什么药方,因为看这情形,这妇人也不一定有钱去抓药。 云琨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身上一通乱摸,摸出几张大额的银票递过去。 那妇人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敢要。 云琨皱眉,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卫章则从身上的荷包里拿出几块碎银子来放在那孩子裹着的棉袍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姚燕语今天出门根本没想着带什么银子,而且她对自己的药很有把握,回去再擦一回,伤口应该不会发炎了。如果发热,也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喝点姜糖水应该就会好了,小孩子最好少吃药。 周围的百姓渐渐地散开,一边走一边称赞这位姑娘菩萨心肠,好人必有好报云云。姚燕语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一言不发的回到马车跟前,上车,吩咐翠微放下车帘子走人。 云琨到底叫了自己的两个随从来吩咐他们把妇人和她的孩子送回家。 韩明灿看着姚燕语难看的脸色,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没说话。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百姓们逐渐散开,车夫赶着马车迅速往姚邸赶去。姚延意听说韩姑娘又跟着妹妹回来了,立刻吩咐厨房准备精致的饭菜。 众人回来后也来不及去见姚延意,径自直接回屋,一进门翠微便吩咐:“快去准备热水,姑娘要沐浴。”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知道翠微是嫌街上那孩子身上脏。其实,那孩子也只是身上脏罢了,而那些自认为富贵无边的人穿着昂贵华丽的锦衣,踩着金贵的丝履,心里有多肮脏,谁又看得见呢? 姚燕语泡了个花瓣浴,把身上的不舒服和心里的不舒服统统洗掉。留韩明灿在家里用了晚饭,又劝了她一些话,把人送走回屋便睡了,此时她已经把那孩子的事情直接丢到了脑后,毕竟那孩子用了她的药伤口肯定会好,她也没必要再为此事牵肠挂肚了。 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当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燕王府,燕王云慎礼的内书房。父子二人相对而酌。 云慎礼听儿子云珩把下午在街上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后,慢悠悠的抿了一口酒,说道:“这事儿你觉得你诚王叔父会怎么办?” 云珩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叔父一向溺爱云瑶,这回纵然知道此事,恐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又恰逢过年,估计也就是训诫两句就过去了。” 云慎礼冷笑一声,说道:“皇室公主郡主骄纵些自然是常理,但云瑶这次也太过了!身为一个郡主居然在云都城里亲手鞭笞百姓,而且对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弄得人家遍体鳞伤,差点送了性命!恐怕那些御史们会揪着此事不放啊。” 云珩思虑了一番,说道:“如今国孝已出,新年将至,而且这一年来风调雨顺,各地都报了丰收,西边边关又打了胜仗,皇上心情很好,云都城里一片繁华喜庆,原本是要过个热闹年的。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儿子觉得,皇上未必喜欢把这事儿弄大。况且诚王叔父跟皇上情同手足,云瑶也是在皇上跟前长大的,皇上待她如女儿一般,也未必舍得责罚。” 燕王摇了摇头,“诚王仗着跟皇上一母同胞,便在朝中独掌大权,近几年来势力越发的大了。我觉得,皇上未必就放心。” 云珩拿起酒壶来给父亲斟满了酒,说道:“但儿子还是觉得,皇上对诚王和凝华长公主的情谊绝非其他叔伯姑母们可比。” “嗯,毕竟皇帝当年即位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是立了头功的。加上一母同胞的情谊,皇帝带他们自然与众不同,这也无可厚非。但也仅限于此。你要记住,任何事情,一旦触动皇权,那都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面的。” 云珩忙低头答应:“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燕王沉默了片刻,又笑了:“倒是这个姚二姑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父王觉得姚姑娘很好?”云珩看着燕王,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燕王却换了话题,问:“我听说,姚远之已经把那伤药的秘方献给了皇上?” 云珩答道:“据宫里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儿子觉得,皇上应该是和想用这个秘方配制药粉,给锦林军和精锐骑兵用。” “嗯。如果药粉配成了,姚家的二姑娘功劳可大了。” “是啊。”云珩点头。这可是姚二姑娘独创的秘方呢! 燕王捏着酒盅,轻笑道:“这次姚远之又回去继任两江总督之职,恐怕也是这张药方为他出了力。” “皇上一直很看重姚远之。”否则也不会让他在两江总督这个肥缺上任职这么久。多少人都挣红了眼也争不到手。 燕王笑问:“你知道为什么?” “儿子不知。还请父王教我。” “姚家祖上经商,本来就是巨富。对钱财之物并不怎么上心。而两江富庶,如果派个穷官去,还不搜尽了民脂民膏?”燕王笑呵呵的,“你可知道,这几年姚远之管辖两江,为皇上的国库送了多少银米?” 云珩眼前一亮,笑着点头:“父王说的是。皇上最是知人善用的。” 第七十七章 诚王教女,燕语面圣 宰相府西苑的一处精巧小院子里,丰少琛跟萧霖在一桌精致的菜肴两边相对而坐。 “今日,我可是大开眼界了。”萧霖一边喝酒,一边冷笑。 “子润兄今天出去,遇到什么新鲜事儿了?” “那个云瑶郡主,当街鞭笞一个少年,差点把人打死。血溅当场。” “啊!”丰少琛吓了一跳,“大过年的,这是为什么?” “就因为那小孩把点燃的炮仗丢到了她的马蹄前,骤然响了一下,把她的马吓了一跳。” “惊了郡主的驾,是要受点责罚的。”丰少琛皱了皱眉,叹道:“不过也不至于把人打死。这个云瑶郡主一向都是嚣张跋扈的。” “就算没打死,那孩子一条命也去了大半儿。若不是恰好遇到了你的那位姚姑娘,那孩子十有八九活不过今晚。” “姚姑娘?你见到姚姑娘了?”丰少琛一听见‘姚姑娘’两个字,立刻两眼放光。 萧霖嗤笑一声,打趣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 丰少琛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不满的反问:“我认真爱慕一个姑娘,自然时时刻刻想着她,这有什么好取笑的?难道你这辈子就不会真心去爱一个人?” “好好好!你对,你都对!”萧霖无奈的笑道,“可你听话能不能听重点?” “你说嘛。”丰少琛拿起银丝珐琅酒壶给萧霖斟满了酒。 萧霖便把他当时在旁边的酒楼上看见姚燕语跟那孩子治伤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喝下一口酒,感慨道:“这个姚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啊!就那小孩子一身血渍泥渍脏兮兮的样子,一般的大家闺秀见了不都得躲得远远地吗?” 丰少琛终于找到了优越感,睨了萧霖一眼,哼道:“医者父母心,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了?姚姑娘是最善良的人,怎么可能躲?” “说的是。”萧霖点点头,拿了筷子夹了一只虾仁丢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叹道:“所以我说她与众不同嘛。” “她当然与众不同。”丰少琛觉得自己喜欢的姑娘,哪哪儿都好,她是最好的。是天下第一的好! 萧霖看着丰少琛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绷着脸,说道:“我觉得可以写个奏折给皇上,像姚姑娘这样的人,应该受到赞赏和表彰。如果人人都跟姚姑娘一样,这云都城,这大云朝,这整个天下,将会是何等的祥和与安宁?” 丰少琛一口酒差点喷到萧霖的脸上:“子润,你没事儿吧?” 萧霖看丰少琛这样,立刻垮了架子恢复了正常,不屑的哼道:“你这人,一点正义感都没有,本侯爷如此大义,你都不知道附和一下。” “好了,别闹了。”丰少琛伸手夹了一块桂花鱼放到萧霖的碗里,“你刚说姚姑娘穿了一身骑装从城外的方向往回走,难道她是去骑马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萧霖一边吃鱼一边说道:“你心爱的人,你自己想办法去打听啊。” “我这几天被祖父关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 “过几天。”萧霖笑眯眯的看着蔫儿了的丰少琛,说道:“等过了年初三,你就自由了。” 丰少琛算了算,现在新年将至,除夕守岁,初一一早还得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要祭祖,初二得在家里陪老太太,母亲,还要等姐姐回来拜年什么的,初三各府开始请吃年酒,他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走动走动,于是笑道:“说的是,少不得要忍耐这几天罢了。” 而这晚的诚王府,却没有燕王府和宰相府这么好的兴致。 诚王妃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立在那里,身后站着委委屈屈的云瑶。诚王云慎佑则一脸愤怒看着诚王妃,责问:“瑶儿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来,你竟然还替她说话?!”父亲教导儿子,母亲教导女儿。云瑶犯了这样的错,身为母亲诚王妃有极大的责任。 诚王妃却不服气,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王爷一上来就斥责瑶儿,怎么不问问瑶儿是否收到了惊吓?她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呢!” “她受了惊吓?受了惊吓还能把人家孩子给差点抽死?!”云慎佑气的在屋里来回的转圈儿,之后转到诚王妃身侧,指着云瑶怒问:“瑶儿,你到底知不知错?!” 云瑶眼里含着泪,却不退缩,仰头迎着诚王的视线,哽咽道:“女儿是有错。可那小杂种也该打!他把炮仗扔到我的马腿上,如果不给他点教训,以后说不定就有人就敢朝诚王府门口开炮!” “一派胡言!”诚王气呼呼的挥了一下手,终究是心疼女儿,这巴掌还是打不下去,便伸出手指指着云瑶,怒道:“身为皇室之女,可以嚣张,可以跋扈,但不可以暴虐!不可以肆意虐待百姓!那孩子丢炮仗惊了你的马,你可以把他交给京兆府尹去处置,是打板子,还是责罚他父母,大云朝都有律令可循!” 诚王说着,又气的原地转了个圈,又转回来指着女儿,借着训斥:“而你,身为郡主,一个女儿家,挥着鞭子当街打人,还差点把人打死,你……你叫天下百姓,各王公大臣如何说你,如何说本王!” “王爷!”诚王妃还要说什么,被诚王当即喝止:“你给我闭嘴!”说着,他又指着云瑶,斥道:“从现在起,你给我闭门思过!除了大年初一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外,不许你出府门半步!否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父王!”云瑶一听这话,立刻急了。大过年的不让她出门,这可怎么好? “王爷!”诚王妃也着急了:“这大过年的,各府里都要走动,哪个府里的郡主贵女们不跟着母亲各处串亲友?瑶儿过了年也十七了,你不让她出门,叫各府怎么想?” “管教不好女儿,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个?依我看,还是关在家里的好,省的出去再惹祸!”诚王丢下这句话便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诚王妃转头看向云琨,生气的说道:“你也不劝劝你父王。” 今天云瑶这件事情诚王发怒也只是听儿子说了一番当时的情景,而云琨则是亲眼看见云瑶把人差点打死,也亲耳听见百姓们的纷纷议论。 大云首都,众目睽睽。本来各王府已经对诚王府有意见了,云瑶这么做分明是把诚王府的小辫子递到政敌的手里,至父王于水深火热之中!诚王府圣眷再深也只是臣子,此事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后果会怎样?云琨想想这些就火大。 只是面对母亲,云琨不能像父亲那样发火,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母亲,你刚刚也说瑶儿过了年就十七了。她这个性子——必须得改一改了,否则,王公侯伯各府的公子会对她有什么看法?” 诚王妃被云琨的话给噎的说不出话来,呆愣愣的看着儿子转身出门。门帘哗的一下被放下来,云瑶忽然‘哇’的一声哭着往后院跑去。 凝华长公主府,镇国公韩巍和凝华长公主分坐在暖榻两边,听二儿子把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之后,长公主冷笑道:“我就说七弟的声誉早晚要毁在那个女人手里,皇兄还不信。这不,好端端的一个女儿,让她给教坏了!” 韩巍抬手拍拍长公主的手,劝道:“话不能这么说,瑶儿还小。再说,虽然她这次没出事,但想想也挺叫人后怕的,若是真从马上摔下来,这事可如何善了?皇室郡主的安危可是至关重要的。” 韩熵戉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这事儿回头得吩咐下去,云都城内决不许在当街胡乱点炮仗!” 凝华长公主嗤笑道:“你们爷俩就和稀泥吧!” 韩熵戉无奈的笑,他能怎么办?母亲对诚王妃不满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可诚王妃总归还是七舅的妻子,这事儿父亲都无奈,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上至王公侯伯各府的主子们下到费尽心机讨生活的百姓们都忙着过年的事情,各门各府,各家各户,处处都是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刻消停。 姚邸也贴了春联,挂了红灯,斗大的福字贴在了影壁上,雕梁画栋都被洗刷一新,贴上了崭新的桃符。 相比外边的热闹,姚燕语的屋子里却是一片安静翠微在一旁安静的绣着一个秋香色的如意荷包。姚姑娘却握着一本医书靠在榻上慢慢地翻看。 姚延意已经知道姚燕语在云都城大街上给小孩治伤的事情,但他没有多问,姚燕语也没跟他说。他们兄妹两个自从住进这套老院子之后,便有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 姚延意尽最大可能的给姚燕语自由,她的事情他尽量不管不问,尽可能的放开手,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姚燕语对这个哥哥也渐渐地随意起来,有时候两个人一起吃饭,不像兄妹,而像多年的老友。 有时候,姚燕语会暗暗地想,其实二哥真的是一个很会交际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跟任何人交好。 第二天是除夕,一大早姚燕语就被炮仗声给弄醒。翠微进来问她是否要起床,姚燕语则拉过被子盖住耳朵,继续睡。 午饭是和姚延意一起用的,姚二公子看着二妹睡得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皮,笑着问道:“妹妹是有多累啊,居然睡到巳时过才起床?” 姚燕语尴尬的笑笑,揉了揉眼睛说道:“反正也没事做嘛,我昨晚看书睡得太晚了。” “嗯,吃了饭再睡会儿,晚上要守岁。”姚延意眼角有笑意。他现在看这个二妹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姚燕语无奈的摇摇头:“睡太足了,恐怕是睡不着了。” 兄妹二人吃了饭,姚延意让姚燕语回去休息。反正他兄妹两个在云都城过年,没有家里那些琐事,也没有多少亲友要走访,算算大年初一初二都没事可干,初三估计要去定候府一趟,之后就看情况而定了。 姚延意看着二妹窈窕的背影,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点着,这是他过的最闲适的一个春节。 晚上,兄妹二人一起守岁。这是大云朝的风俗,子女们要在除夕这碗守岁为家中的老人添寿。姚家祖上虽然是商人,但如今已经有三代人读书科举,自然更讲究这些。 年夜饭自然很丰盛,兄妹两个也喝了点酒。 闲来无事,姚延意似是漫不经心的问姚燕语:“今天是辞旧迎新的时候。过去的这一年,虽然说不上惊心动魄,但二妹也的确给了我们极大的惊喜,大妹妹病愈且怀了孩子,父亲官场得意,这都离不开二妹的功劳。不知道明年二妹有什么打算?” 因为气氛太好,姚燕语的心情也很放松,听了这个问题,她便轻笑着回道:“能有什么打算?我唯一的喜好就是庄子的温房里种的那些药材。开春后我想让老黄把蜗居小庄的土地都种上止血草和三七,希望能有个好收成吧。” 姚延意笑道:“这个好。不如我们再多弄些土地,一起种?” “啊?”姚燕语不解的看向姚延意:“目前还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呢,三七和止血草都不适合这边的气候,就算是种上了,也不一定会长好啊。到时候血本无归,二哥你可别怪我。” “不会。”姚延意怡然自得的笑着,“我不打算在云都这边种。” “嗯?”姚燕语这回没跟上姚延意的思维。 “前些日子我叫人去了福建一带买了几百顷田地,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把这几百顷地都种成三七。”姚延意温和的笑着,眼睛闪着亮光,比晴朗夜空中的星子更灿烂,“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止血草这东西是上涨在湿热地带的野生灌木?那不如我们直接花钱雇人去采,晒干了直接运过来再炮制。这样既省事又快捷,还能赚不少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姚燕语顿时恍然,心想自己到底是没有什么经济头脑,一门心思研究研究,到头来让这些满脑子奸商念头的人赚的盆满钵满,自己苦哈哈的捞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这止血草只有妹妹懂,这事儿还得多麻烦你。嗯……我想,事成之后,扣除所有的成本费用,咱们兄妹俩个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姚燕语到此时只能暗暗地庆幸这个奸商是自己的哥哥还能说什么?于是,姚氏兄妹两个在除夕之夜侃侃而谈,说的竟然是过了年怎么赚钱的事情。 姚延意知道姚燕语的那张秘方里有两味草药是大云人几乎没有认知甚至连太医都没用过的东西,早就开始动心思。他一开始猜想皇上要这个秘方去配制药粉是想给后宫的女人们用,但没多久就想明白,为了后宫的女人,皇上不可能如此费心机。 毕竟大云朝的女人都是皇上的,他想要美女还不容易?这个脸上有疤了,立刻丢开,再去找个漂亮的就是了。 所以姚延意笃定的认为皇上肯定是要把这种药粉用在自己的近身护卫身上的,然后如果可以大量配制的话,应该也会用在精锐军队中。毕竟,军队才是统治者稳坐江山的利器。 既然是这样,那这药粉一定不能马虎。更重要的是药方一定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样才能保证药方不会被异域敌人弄了去,给自己添麻烦。 这样,药方配制的人就越少越好。而姚燕语这个药方的创始人,皇上一定不会放过,肯定会收为己用,只不过就看怎么个用法了。现在还没来找她,肯定是因为过年,还没来得及安排的缘故。 如此,便是极大的商机。 姚延意想在云都城开一个药场,甚至这个药场可以挂在姚燕语的名下,目的就是帮皇上采购配方里的部分药材。当然,他不贪心,并不指望能把配方里十几种药材的生意都拿下来,并且,也百分百的确定皇上绝不会在同一个药场弄全这个药方的所有药材。 姚延意只是想,凭着姚燕语这个妹妹,把止血草和地蛹这两味被人不熟悉的药材的供应拿到手,每年就是极其可观的一笔银子。 姚燕语对生意上的事情原本是她懒得过问,并不是完全不懂。姚延意稍微点拨了两句,她也立刻就明白了。然后她也毫不保留的把自己的担心和意见都说了出来,姚延意一边思索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兄妹二人居然跟开商务会议一样,一说说到了子午交接之时。 外边鞭炮声忽然大作,姚燕语一怔,笑道:“新年到了!” 姚延意丝毫没有倦意,反而神采奕奕,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来,说道:“走,我们也去放炮仗。” 姚燕语难得高兴,跟二哥一起出门,把田螺申姜等几个小厮叫来,把早就准备好的炮仗搬到院子里燃放。乒乓的响声带着无尽的喜庆在院子里散开来,鞭炮过后,又放烟花。 云都城的夜空一时间绚烂无比。 姚燕语裹着簇新的tttt大红色羽缎斗篷站在廊檐下看了一会儿烟花,便觉得困意上来了。 姚延意让厨房煮了热热的饺子,兄妹二人各自吃了几个,分别回房歇息。 大年初一,姚燕语在家里跟翠微翠萍还有半夏麦冬几个丫头们摸了一日骨牌。开始迎了些钱,后来又开始输,输了一阵子又开始赢,玩到最后算下来居然还迎了半吊钱,于是便把那些铜钱一推,让小丫头们抢了完事儿。 初二这日,本来姚燕语还准备在家里跟丫鬟们玩儿的,熟料早饭刚过,凝华长公主府便来了人,说长公主要接姚姑娘和姚二公子过去吃年酒。 姚延意暗道,燕语果然是好大的面子,大年初二长公主府便来接人了。于是兄妹二人忙穿戴了出门的衣裳,骑马坐车带着贴身随从往凝华长公主府来。 凝华长公主府倒是没有跟寻常官宦人家一样贴满春联什么的,偌大的影壁上只有皇上亲笔书写的斗大的福字。另外配着一副春联:“和风沐浴三春暖;厚德包容一脉香。”横批:“春回大地”。皆是皇上亲书。 除此之外,再也没见何处有红色。连大红灯笼也不见。姚燕语心里明白凝华长公主是因为太后的缘故,府中要三年之内不张灯结彩。国孝为一年,但身为子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 下车后,便有长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前来迎接,姚燕语自然要去见长公主,姚延意则被请至旁边的镇国公府。 姚燕语隐约感觉长公主府内的气氛与之前来时有些不同,韩明灿没有出来见她不说,连下人们也多了几分恭谨,少了几分亲和。 迟疑之中,姚燕语跟着管事嬷嬷进了凝华公主平时起坐的景华殿。 转过屏风纱幔,行至景华殿深处,姚燕语终于在在拐过一道汉白玉雕万马奔腾的屏风之后看见了凝华长公主。于是忙上前去行国礼参拜。 凝华长公主微微一笑,并没叫姚燕语起身,而是对身旁上座的一位穿宝蓝色福寿团花织锦长袍,面容白皙,神色和蔼的男子说道:“哥,瞧见了吧,就是这丫头。” 哥?!姚燕语心中一惊,能让长公主叫哥的……是什么人?!据说诚王爷可是长公主的弟弟! 姚燕语错愕之中吓出一身冷汗,觉得后背嗖嗖的凉。 凝华长公主的‘哥哥’微微一叹,摇头道:“唉!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嘛。” “这丫头本来就不大,比灿儿还小呢。”凝华长公主笑道。“姚燕语,还不见过皇上?” “是。”姚燕语跪在地上根本没来得及起来,便又对着那男子磕头,并惶声道:“臣女姚燕语不识天子龙颜,君前失仪,冒犯君威,请皇上降罪。” 皇上微微一笑,很是大度的摆了摆手:“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 姚燕语又忙叩头谢恩,方缓缓地站了起来,却不敢直腰抬头,只弓着身子双手交错握在腰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等候皇上他老人家的金口玉言。 “姚燕语。”皇上轻轻念叨了一边姚燕语的名字,像是喃喃自语,稍微顿了顿,问:“你今年多大了?” 姚燕语心中一颤,心想你老人家不是为药方的事儿来的吗?又是保媒拉纤,管我多大干嘛? “回皇上的话,臣女今年十七岁了。” “今年?”皇上轻笑着看了一眼凝华长公主,“啊,刚过了年,大年初二嘛,长了一岁。呵呵……” 呵呵呵。姚燕语从心里附和着傻笑了两下,心想皇上大人您还真幽默啊。 凝华长公主笑道:“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花一样的年纪,真是叫人羡慕啊。” 皇上微微点头:“嗯,姚姑娘的确与众不同,堪称万花丛中的一朵奇葩。” 奇葩?姚燕语心想,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吧? 当然,姚燕语也知道皇上大人没生活在网络时代,估计也没有现代人那种讽刺人的心思,他说奇葩,估计也就是这词本来的意思,于是只能忍了,忙欠身道:“臣女惶恐。” 皇上笑了笑,说道:“你的事,朕都听说过了。最初是云漾,然后是肃之,在之后是灿儿,还有定候府世子夫人……姚燕语,你真真是我大云朝的奇女子。” 皇上没说大街上被云瑶郡主鞭笞的那个少年,姚燕语不知道他是没听说还是不想说。于是忙又躬身道:“皇上谬赞,臣女诚惶诚恐。” “你的药方你父亲已经献上来了。不瞒你说,朕身边的人用了半月的功夫,居然没配出你的那种药粉来。”皇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姚燕语,问,“姚燕语,你能告诉朕这是为什么吗?” 谈别的不行,谈药方,谈医术,这是姚燕语的强项,她从不打怵,而且信心十足。于是姚姑娘稳了稳心神,应道:“回皇上,这个臣女要看过皇上叫人配制出来的药粉才知道。” 皇上朝着一旁瞄了一眼,一个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的男子上前来,递给姚燕语一个油纸包。 姚燕语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药粉,微微蹙眉:颜色就不对。 接着她把东西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嗯,三七放多了,没有地蛹的味道,要么是少了这一味药,要么是用了别的代替。 然后,她伸出小手指来挑了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止血草用的也不对,不知是哪里找来的什么草给代替了。 姚燕语如实相告,皇上听完十分诧异,然后嗤笑道:“原来这帮庸才连药都没找对。” 凝华长公主笑道:“皇兄不要生气,姚姑娘说的这两味药材我们都没听说过,你的人找的不对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是姚姑娘独创的秘方,外人岂能轻易得知?不然灿儿脸上的那道疤痕也不会八年来除不去。” 皇上点了点头,叹道:“皇妹说的是。可眼下这事儿怎么解决?” 凝华长公主笑道:“这有何难?姚姑娘现在就在这里,药方是她创出来的,怎么不干脆把这事儿交给她去办?” 姚燕语悄悄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回道:“回皇上,长公主的话,其实也没必要这么麻烦。” “嗯?以你的看法,此事当如何?”皇上饶有兴致的问。 姚燕语回道:“这药粉配量不对,最主要的是两味关键的草药没找对,如果臣女能给皇上提供这两味草药的图解和特征说明,皇上可拿去让办事的人依照图样寻找,此事就可以解决了。” “话虽如此,但朕不想把这件事情做的太张扬。”皇上显然是想不到姚燕语如此坦白,或者他强行要了人家的药方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欺负小姑娘的感觉,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心理,在他说完此话后又沉吟了补充了一句:“而且,你对此事功劳甚大,朕想给你一个机会。” 其实主要还是不想放任这朵‘奇葩’悄悄地猫在暗处里,一不小心被有心人利用了,反成其害。姚燕语心想二哥还真是料事如神,于是抿了抿唇,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回道:“皇上但有驱使,臣女莫敢不从。” “嗯,你这姑娘倒是挺有忠心的,只是可惜……是个女儿身。如果你是个男子的话,该多好呢。”皇上微微一叹,似是觉得美中不足。 凝华长公主笑道:“皇兄可不许瞧不起女子。” 皇上呵呵一笑,说道:“我听说你在城郊的庄子上还自己种了药材?” “回皇上,那不过是臣女无聊时的一点消遣罢了。” 皇上又问:“都种了什么?” 姚燕语如实回答:“仿照人家用温房养花的法子,养了一些三七和止血草。” “你有止血草的种子?” “回皇上,臣女用的这种止血草在南边湿热地带的山沟里到处可见,臣女也是一时兴起,之前采了些种子带在身边备用,后来突发奇想,才用温房试种,现在还没长成,不知道这温房里种的止血草能否开花结果。” 皇上听了,缓缓地点头,叹道:“你说的很是,而且,就你这种方法,也是杯水车薪。还有那个地蛹,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何物,从药典里翻了几天,最后凑了几样虫子挨个儿试过,效果都不行。” 凝华长公主说道:“既然这样,皇兄何不把此事直接交给姚燕语?止血草和地蛹这两味药材让她或者她的父兄去想办法,需要多少银子拨下去就是了。皇兄又省心,还不出差错。” 皇上笑道:“如此也好。只是做事要严密些,不可走漏了什么风声。最好——你还能找到其他可以代替这两种药材的东西,疗效就算比不上这两种,也要差不多的。这世上唯一的东西并不可靠,万一被人拿捏住,可就不好办了。”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感慨,皇上到底是皇上,连秘方制药也要个备用方案。 因见姚燕语沉默不语,皇上又问:“姚姑娘,你能做得到吗?” 姚燕语忙肃整形容,敛襟躬身跪下去:“臣女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劳。” 皇上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定了,回头我让怀恩找你,先只给你一些银子,你想办法找些可靠地人,以最快的时间给朕把这两种药材弄来。” 姚燕语又叩头应道:“是,臣女谨遵圣谕。” “先这样,真还有事,得走了。”说着皇上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回头:“对了,若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长公主说。” 姚燕语忙答应着,跪在地上叩拜,口称恭送皇上。 凝华长公主起身送皇上出门的时候从姚燕语面前经过,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蜷缩成一团的银红色身影,不由得微微一笑,终究什么也没说,又转身送皇上往殿外去了。 姚燕语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方缓缓地直起身来,刚伸手锤了一下后腰,忽然身后有轻笑声传来,她回头一看,见韩明灿笑嘻嘻的从帐幔后面转了过来,走到她身边,笑道:“快起来吧,皇上都走了,你也不用跪了。” 姚燕语苦笑道:“腿麻了,起不来了。” 韩明灿忙上前拉了她一把,又扶着她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不要紧吧?” “嗯,没事了。”姚燕语揉了揉膝盖,笑着摇头,“姐姐刚刚一直躲在后面吗?也不出来给我壮壮胆,可吓死我了,里衣都湿透了。” 韩明灿笑道:“你们在说大事嘛,母亲不让我瞎掺合。” 姚燕语一愣,此时她才慢慢地返过劲儿来,细想这件事情,好像每一个问题每一句话都提前安排好了似的,而且凝华长公主说的那几句话,字字句句都是想把这个差事落在自己的头上,难道是哥哥托了她? 不会。姚燕语立刻否认。凝华长公主是何等尊贵,二哥绝不会跟她搭上话。 姚燕语忽然抬头看着韩明灿,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 韩明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你不会生气吧?我也是那天给你送衣服回来,偶然跟母亲提起的。再说,母亲也只是帮忙说了几句话而已,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舅舅手里。而且,药方本来就是你的,这些好处也是你应当应分的。” 姚燕语这才想起自己跟韩明灿开的那句送衣服不如折算成银子的玩笑话来。 想必是韩明灿觉得自己在家里是庶女,平时吃穿用度自然矮人一等,而此时又离开父母独自在京城,说嫁出去没嫁出去,说没嫁出去父母又不怎么管的尴尬境况,所以才跟长公主多说了几句。 她这也是一番好意,姚燕语想通了,便笑着站起身来朝着韩明灿深深一福,由衷感谢:“谢谢姐姐为我着想,妹妹感激不尽。” 韩明灿拉着姚燕语的手去雕花长窗下的榻上落座,又叹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钱财。可这些黄白之物却是安身立命之根本。我听说你进京的时候是带着嫁妆来的,家里离得又远,虽然有长姐照应,但总有诸多不便。不管怎么说,自己手里攥着银子才有底气嘛。” 姚燕语心中一阵酸软温暖,握着韩明灿的手说道:“姐姐时时处处为燕语着想,燕语怎么会怪姐姐呢。” 长公主送走了皇上,进门便看见那一对姐妹手握着手对坐在榻上的小炕桌两边有说有笑,于是笑道:“看你们两个说什么的这么高兴?燕语今日既然来了就索性住几日吧,省的灿儿整天只想着往你那里跑,害我找她都找不到。” 姚燕语忙从榻上起身,笑道:“今日之事,燕语还要多谢长公主的恩典。”说着,便深深地福下去。 “罢了。论起来,你对我家的恩情更深,我的儿子,女儿,都多亏了你。我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算不上什么恩典。最重要的还是你懂事,而且你的药方又独到。”长公主说着,在榻上坐下来,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为皇上办事,稍有不慎,好事变坏事,不但惹祸上身,还有可能累及父母家人,所以必须加十二万分的小心。你可记住了?” 姚燕语忙福身应道:“是,燕语谨记长公主教诲。” “母亲。”韩明灿忙拉着长公主的手撒娇,“刚燕语还说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连里衣都湿透了呢,你这会儿还吓唬她。” 凝华长公主微嗔道:“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姚燕语忙道:“是,燕语明白长公主的苦心,一定兢兢业业做事,不让长公主担心。” “你是个明白孩子。”凝华长公主看着姚燕语,微笑着一叹:“皇兄有句话说的不错——你若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姚燕语苦笑不语,心想我也想托生成个男儿身啊,我若是男儿,这会儿早踏遍天下山山水水,逍遥自在去了,哪里会在这里受这份束缚。 韩明灿则不高兴了,嗔道:“她若是男子,我不是少了一个好姐妹?” 凝华长公主笑道:“她若是男子,就把你嫁给她,你们两个脾性相投,将来定然过得好。” “……”姚燕语顿时傻眼,对凝华长公主的神展开表示万分无语。 韩明灿也低下了头,触及伤心事,她也没什么话说。 凝华长公主看女儿的神色,微微一叹,说道:“刚刚你舅舅还问起你跟你表哥的事情,说初一那天君泽随你七舅进宫请安,曾求他赐婚。” “母亲,我已经想好了。”韩明灿的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痛楚,但神色却很坚定,“我不想嫁入诚王府。” 凝华长公主爱怜的看着女儿,微微叹道:“好,你不想,那我回头跟你皇舅说明白,也跟你七舅说,让他另给君泽择亲,别耽误了他。” 当日姚燕语因为明日要去定候府去给定候夫人和姐姐拜年,所以并没有住在长公主府。 姚延意已经知道了皇上开口让姚燕语办药材的事情,进门口便叫住妹妹,要跟她继续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情。 第七十八章 姻亲相聚,琴抒心声 姚家兄妹在京城过年,年后唯一一件正经事儿就是去定候府拜年了。这可是正经的姻亲,端的是马虎不得。 姚延意认真准备了六样精致的礼品给定候夫妇,一早起身,认真梳洗穿戴。他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宝蓝色锦缎长袍,里面石青色绵绸长裤,裤脚塞进墨色丝履中。衣领袖口皆是精致的万字不到头绣纹。腰间束着同色腰封,另有石青色攒新梅花宫绦系着一块和田美玉。 袍服的亮色衬得原本就眉清目秀的姚二公子精神焕发,丰神俊朗。原本就顾盼有情的桃花眼里潋滟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老道成熟,把身边的几个丫鬟看的直了眼。 姚延意穿戴整齐后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觉得满意了方吩咐旁边失神的丫鬟:“去看看二姑娘好了没有。” 丫鬟忽然回神,忙答应着跑出去。 姚延意又问贴身随从也是自己的奶兄姚四喜:“马车准备好了吗?” 姚四喜从小跟着姚延意,是他的左膀右臂,听见主子问话忙躬身回道:“回二爷,已经准备妥当了。礼物也都搬到车上去了。” “嗯。”姚延意对姚四喜还是挺放心的,他一边缓缓地往外走,一边吩咐:“年前我让你办的那件事要快了。时间不等人,别耽误了大事儿。” “爷放心,奴才已经打听到了城东南的方向有一片地,因为那周围没有山也没有水,灌溉也不方便,所以一直荒着,也没人愿意去盖别墅建庄子,那家人倒是想卖,就是嫌咱们给的价码儿低。” “那个价儿不低了。他自己也知道没有水源,连杂草也长不高的破地方,也就是我们能买。你再想想办法,正月十五之前一定要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四喜忙答应着:“是,奴才记下了。” 说话间,姚燕语带着丫鬟从后面过来,姚延意抬眼看见她,微微一笑。 姚燕语今天也一改平日素淡的风格,穿了一件海棠红云雁纹锦缎褙子,里面倒是配了一件象牙白色绵绸中衣和百褶裙,外边罩了一件玫瑰紫色锦蝶暗纹的斗篷。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含苞待放的海棠,无香自媚。 姚延意忽然发现这个二妹似乎不怎么喜欢各种刺绣的衣服,她平常穿衣几乎都选暗纹的料子穿,这种单色暗纹的绸缎简单大方,虽然不够华丽,但也自有清贵高雅之气。 姚二公子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二妹,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我们是晚辈,不好去太晚。” 大年初二的时候,定候府三位少夫人有两位回了娘家,姚凤歌因为怀着身孕,又听说二哥和妹妹被长公主府请了去,所以没过来。初三这日,三位少夫人的娘家人都要来给定候夫妇拜年,男客女眷皆有,所以十分热闹。 姚家兄妹二人先后上了马车离开姚邸往定候府去,到了才知道原来二少夫人的娘家哥哥和嫂子已经赶在他们前头到了。 姚燕语自然先去给陆夫人请安拜年,陆夫人房里,三个儿媳都在。封氏大病初愈,本来是要在房中歇息的,但因为姚燕语要来,她便一定要过来等。 姚燕语在丫鬟婆子们的笑语相迎中进了陆夫人的屋子,里面的说笑声便渐渐地止住。姚燕语上前给陆夫人行礼请安。陆夫人含笑点头:“快快请起。” 姚凤歌看见姚燕语打扮的娇艳靓丽,心里很是喜欢,刚要招手叫她来身边坐,孙氏的娘家嫂子孙杨氏见了姚燕语,立刻笑问:“这位就是云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姚姑娘么?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真真好样貌!姑娘到底为咱们女子争了口气,把那些男人给比了下去。” 在座的有心人都能听得出来,孙杨氏几句话眀褒暗贬,根本就是说姚燕语不守妇道,不顾礼仪,随随便便在男人跟前抛头露面。所谓‘沸沸扬扬’根本就是在说姚燕语刚给镇国公世子治伤的时候云都城里的各种传言。 姚燕语也在定候府里走动过几次,年前因为给封氏看病,在清平院也多少听见一点闲言碎语。本来她是不打算蹚浑水的,想着自己只管治病救人好了,那些争斗什么的,爱谁谁,只要不斗到自己的头上,才懒得管。 但这一刻里,孙杨氏评头论足的目光让她着实的不舒服。于是她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要张开嘴巴说什么,姚凤歌已经先一步开口,轻轻一笑,说道:“孙嫂子好厉害的嘴巴,那些能说会道的相公们怕是也比不上嫂子的万分之一。” 实在是姚凤歌说话的口气里有明显的不悦,嘴角的笑也带着冷,孙杨氏被她说的一怔,有点接不上话。旁边的孙氏也变了脸色。 姚燕语心里为嫡姐点了个赞,若是比斗嘴,这女人怕是连姚凤歌的边儿都挨不上。于是便收拾好了心情转身走到姚凤歌跟前,伸出手去握住姚凤歌的手,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 “外边冷不冷?看你的脸都被风吹得红了。”姚凤歌亲昵的伸出手去贴在姚燕语的脸颊上蹭了蹭。 “还好啦。”姚燕语笑着说道。 “姚姑姑,请喝口热茶吧。”苏瑾云双手捧着一盏茶慢慢地走了过来,行至姚燕语跟前,还煞有其事的福了福身。前些日子封氏病重,苏瑾云虽然小不能侍奉汤药,但在母亲跟前呆的久了,也偶尔端过两次茶。 姚燕语忙伸手接过来,微笑着说道:“云儿有心了!” “不过是奉盏茶而已,这还不是她应该的么。”封氏看着姚燕语,满眼都是感激。 姚燕语忙道:“夫人教女有方,云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说完,又笑着问:“我看夫人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这几日觉得怎样?” 封氏笑道:“很好。我昨儿回娘家,母亲又跟我念叨了一番,说想请姚妹妹家去吃顿饭,也算是认识认识人,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好叫人直接家去说。不知妹妹哪日有空,回头我好叫人跟母亲说一声,好生准备一下。” “夫人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姚燕语忙婉言拒绝,出门做客实在不是她喜欢的事情。 “姚姐姐!”苏玉蘅从外边进来,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然后先到陆夫人跟前福了福身,说道:“太太,大长公主说昨儿晚上没睡好,今儿要清净的睡一会儿。改日再请各位亲戚过去说话。” 陆夫人起身答应了,又跟孙杨氏和姚燕语说道:“大长公主既然这样说,那大家今儿就不用过去磕头请安了。” 孙杨氏和姚燕语各自答应。孙氏似乎想要问苏玉蘅什么,但苏玉蘅却一心都在姚燕语身上,只嘻嘻的挤到姚燕语身边,笑道:“姐姐,前几天你去马场骑马了?” 孙氏不悦的闭上了嘴巴,偷偷看了陆夫人一眼,陆夫人神色平静,低着头吹着茶沫儿,似乎毫无察觉。孙氏只得抿了抿唇角,转过头去跟孙杨氏说话。 姚燕语那边跟苏玉蘅说着骑马的事情:“韩姐姐想出去散闷,拉了我去玩了半天。但我连马都怕不上去,着实丢了一回人。再也不去了。” 苏玉蘅笑道:“赶明儿闲了我陪你去,我教你。保证用不了半日,你就学会了。” 姚燕语笑着摇头:“你可别说这话,韩姐姐也这样说的,结果到了马场自己就骑上马跑了,把我丢在一边不理我。我下不来马,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丢死人了。” 姚凤歌听了这话忙问:“没什么大碍吧?可曾磕着哪里不曾?” “没事,就是好端端的一身衣裳给毁了,那骑装做的很是精致呢,以后没法穿了。” “回头叫人再做两套就是了。衣裳不值什么,重要是人不能摔着。”姚燕语不放心的叮嘱,“回头想骑马的话,我找个师傅专门教你。” 封氏笑道:“咱们家里就有现成的师傅,姚妹妹若是想学,回头叫他们去教。” 姚燕语知道封氏说的是苏玉平的手下,忙微笑道谢。 因为苏玉蘅在姚燕语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一时苏瑾宣进来,先给陆夫人及伯母婶娘亲戚们请了安,便笑嘻嘻的钻到陆夫人怀里去,陆夫人怕手中的热茶烫着他,忙递给旁边的人,不料却是封氏抬手接了。因问:“今儿你娘家的妹子会过来的吧?” 封氏忙应道:“昨儿母亲说她在家里也是无趣,让她过来凑个热闹。但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来,怕是不来了吧。咱们不必等她了。” 孙氏在另一侧笑道:“既然说来了,那就等一等吧。反正时间还早呢。” 封氏不动声色,只答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姚燕语不愿听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便悄悄地跟姚凤歌说道:“姐姐,我出去透透气。” 姚凤歌微笑点头:“叫丫鬟们小心伺候着。” “我跟你一起去。”苏玉蘅忙放下茶盏起身跟随。 孙氏便笑道:“咱们家三姑娘跟姚姑娘好的像是一个人似的,走到哪儿都跟着。” 姚凤歌轻笑了一声,说道:“她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有体积的话说,不愿跟咱们搀和也是常理。嫂子也是过来人,岂能不懂?” 孙氏平日跟姚凤歌相处的还算和睦,自从封氏小产后,姚凤歌才借口受了惊吓,每日只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孙氏过去瞧她,她也是恹恹的半日不说话。 刚刚孙杨氏不明就里说了姚燕语几句,姚凤歌这会儿更是正眼色没瞧过孙杨氏一眼,孙氏也猜到了姚凤歌的心思。这会儿姚凤歌把话甩到她的脸上,孙氏终究有些不悦,因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到底是个蠢笨人,不如你伶俐剔透,八面来风。” 陆夫人皱了皱眉头,看姚凤歌还要说什么,便立刻吩咐孙氏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孙氏不再多言,答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姚凤歌也不生气,淡淡的笑了笑转身去逗苏瑾云。 陆夫人便跟孙杨氏说道:“我这三个媳妇,现如今病的病,有身孕的有身孕,也就你这个妹妹能帮我打点家里这些事情了。” 孙杨氏忙道:“这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却说姚燕语和苏玉蘅也没走远,而是拐到陆夫人上房院后面一间专门预备茶水点心的屋子里去了。 苏玉蘅因看见陆夫人房里的小丫头好像是叫橘红的正躲在里面嗑瓜子,因笑道:“你倒是自在,前面忙的团团转,你还有工夫嗑瓜子。” 橘红小丫头不过十三岁,年前刚挑上来伺候的,天真烂漫的性子还没没打磨了去,原本听见这话很是害怕,但回过头来看见是苏玉蘅时,又不怕了,笑嘻嘻的凑上来,求饶:“好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遭?” 苏玉蘅本也不愿多事,何况这里是陆夫人房里,大小事情都轮不到她说什么,于是笑道:“你去把这里最好的果子拿来给我吃,我就饶了你。” “是,是!”橘红忙转过身去,在十几种干果之中跳出两种来装了小碟子,端到苏玉蘅和姚燕语面前,笑道:“奴婢觉得这两种最好吃,就是叫不上名来。” 姚燕语一看这丫头端过来的是榛子和开心果,于是笑着那了几颗开心果,笑道:“这个我喜欢。” 苏玉蘅笑道:“这是波斯国来的东西呢,据说叫什么——仙果?” 姚燕语心想原来这个在这里叫仙果? “是挺好吃的。”苏玉蘅说着,直接把那只碟子拿过来交给自己的丫鬟,“拿着,我跟姚姐姐去那边晒着太阳吃。” 橘红又转回去多抓了两把放在碟子里,恭送二位姑娘出去。 刚刚姚燕语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姚凤歌便吩咐人好生伺候着,于是之前她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之一,早早被苏玉祥收房的叫琉璃的便跟了出来,这会儿见苏玉蘅和姚燕语两个人去那边廊檐下晒太阳去了,便转回来叫住橘红:“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橘红回头一看,认得这是三公子的侍妾,忙笑着上前,微微福身:“姨娘叫我有何吩咐?” 琉璃冷笑道:“你胆子不小,敢在这里偷吃,嗯?” “啊……”橘红被琉璃的冷笑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身子,低声咕哝道:“三姑娘都没说什么呢……” “你说什么?你还敢顶嘴?”琉璃拿出狠劲儿来,上前去掐了橘红的脸一把。 “不,不!”橘红吓得顾不得疼了,忙躬下身去求饶:“姨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放心,你是太太房里的人,我也不配管你。回头我就把这事儿说给连嬷嬷,让她老人家来教导你如何服侍主子。”说着,琉璃转身要走。 “姨娘别!千万别去告诉……”橘红吓得赶紧跪下,一把抱住了琉璃的腿。 琉璃隐隐的笑了笑,低头看了橘红一眼,说道:“想要我不去告诉也行,等晚上客人散了,你悄悄地去我的屋子后面那个放杂物的院子里等我,你替我办一件事儿,我就饶了你。否则……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管事的婆子把撵出去。” 橘红小丫头只得连声答应,又答应琉璃不声张,琉璃方弯腰拍拍她梳着丫髻的脑袋,走了。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 苏玉蘅和姚燕语更不知道,此时她们两个正凑在一起剥‘仙果’,吃得开心。 吃了几个便觉得口干,苏玉蘅转头吩咐:“去倒两杯茶来。” 姚燕语便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着,便起身找帕子,因问翠微:“我手帕哪里去了?” 翠微微微一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姚燕语的手里一直没拿着帕子,于是忙道:“是奴婢疏忽了,怕是忘在车上了。” “你也太粗心了。”琉璃忙上前去笑着把自己的帕子给姚燕语用,又道:“幸亏是跟着姚姐姐,否则换个人,早把你给打发出去了,连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周到,怎么能近身服侍呢。” 姚燕语看了琉璃一眼,淡淡的说道:“不过是块帕子而已,怎么你竟这么多的话?难道我的人我自己不会管教么?” 琉璃忙躬下身去:“是奴婢多嘴,请姑娘责罚。” “罢了。”姚燕语拿了帕子擦了擦手,顺手还给琉璃。一块帕子而已,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姚燕语便没放在心上,拉着苏玉蘅进屋去了。 翠微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便悄声叮嘱了翠萍两句,自行往马车里去给姚燕语拿手帕。她匆匆的从陆夫人的上房院出来,遇见一个提着水壶的婆子,因上前去问明了定候府给来客停放马车的位置疾步而行。 拐了好几道弯儿终于看见铺了青砖的一片开阔地上停了十来辆大小的马车,便忙跑了几步过去。各家的马车上都有小厮看守,田螺因见了翠微,忙从马车上跳下来,问:“姐姐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翠微喘了口气说道:“姑娘的帕子落到车上了,我来取。” “嗨!”田螺满不在乎的笑道:“吓了奴才一跳!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呢,让姐姐跑这一趟。随便叫个谁来拿不就是了嘛。” “少胡说!姑娘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哪里轮得到你这刁奴说三道四的?” “是是是。”田螺赶紧的闭嘴,拿过梯凳来放好,扶着翠微进了马车。 翠微看见马车里姚燕语的那块月白色茧绸帕子轻轻地吁了口气,忙拿起来叠好放进自己的怀里,另外又打开马车里的小壁橱,另拿了两块新帕子备用,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方下车,并暗暗地发誓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拿了帕子后翠微也顾不上跟田螺说什么,便急匆匆的往回走。熟料匆忙之间没看见旁边忽然拐过一个人来,一脚踩到了那人的脚。 “嗷——”被翠微踩了一脚的长矛惨叫一声,把翠微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才看清此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一件青缎子灰鼠皮袄,下身是玄色绵缎裤子,千层底短靴收纳住裤脚,整个人很是利落精神。 翠微来不及多说,瞪了长矛一眼,转身跑了。 “这丫头风风火火的作甚?”长矛跺了跺脚,忍着脚趾的麻痛,转头问田螺。 田螺不认识长矛,但翠微踩了人家的脚就跑,他却跑不了,忙拱手跟长矛道歉:“对不住了,想来我家这姐姐是怕被主子责骂。这位大哥你多担待。” 长矛笑了:“小猴崽子挺会说话哈。” 田螺嘿嘿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 长矛伸手搭在田螺的肩膀上,带着小弟弟走到马车旁边,在梯凳上坐下来,笑着说道:“哎,小兄弟,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啦?” 田螺瞪着大眼睛仔细的看了一眼长矛,忽然悟了:啊!你是那个……那个定远将军的……“”随从。“长矛笑着把田螺的话补全。”对啊!哎?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田螺憨憨的笑着问。”我随将军来的啊。“长矛笑了笑,神秘的贴近田螺的耳边,说道:”世子爷请将军来喝酒。“”哦。“田螺羞涩的笑了笑,离开长矛远一点。他不知道世子爷请定远将军来喝年酒有什么不对,但看这位大哥笑得好像是有点什么意思似的。田螺小家伙再次挠了挠头,想不通,干脆别想了。 说话间又有一辆朱轮翠盖大马车被牵了过来,长矛打眼一看,笑道:”哟,这是封大学士府的车。“ 田螺有点点崇拜的看着长矛:”大哥你认识的人真多。“”那当然,也不问问哥是干什么的。“长矛笑着撸了撸田螺的后脖颈。哥哥我整天就围着你们家姑娘转啊,专门扫听有关你家主子的各路消息。但凡沾点儿边的事儿,哥都得寻根问底,找出个所以然想当然来,于是,这云都城里,哥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 翠微拿了帕子回到陆夫人那里,恰好里面众人正往外走。 原来封家长媳李氏带着庶妹岫云已经到了,陆夫人因见人齐了,而后面园子里的宴席已经摆好,便带着众人往花园子里去。 定候喜欢梅花,是以侯府后花园子也有一片梅树。虽然不及凝华长公主府里的梅花是极品,但也颇有几棵老梅很是难得。 侯府后花园的梅花恰好种在莲香池旁,夏日与青梅下赏莲,冬日梅花映着结了冰的水面和湖石残雪,又另有一番韵味。 孙氏有心,把女眷的宴席设在那几棵老梅旁边一处叫紫菱轩的屋子里,叫人早早的烧了地炕,又用十来个小香炉把屋子熏过,然后摆了十来盆娇艳欲滴的仙客来。 众人一进屋子便连声赞叹,封李氏笑道:”这仙客来开的真喜庆,名字又应景。“ 陆夫人笑道:”不过是取个热闹的意思。大家快别客气,都入座。“ 孙杨氏忙笑着客气道:”太太请。“ 陆夫人被孙氏搀扶着走到里面主位上,孙氏扶着陆夫人稳稳的做好,笑道:”“自然是先请您老入座。几位嫂子和妹妹们才好坐。” 陆夫人落座后,一众女人按照品级排行依照次序入座。 封氏身为世子夫人在妯娌们之间是身份最高的,但她是主人,有封李氏,孙杨氏在,她只得把二人往上让。李氏因是封氏的弟妹,便不肯上座。杨氏因孙氏是二房,终究是不能跟大房比,也不肯上座。 几个人推了推去,还是李氏坐在了陆夫人左手,杨氏坐在右手,两边分别是封岫云和姚燕语,苏玉蘅。封氏,和姚凤歌坐在了陆夫人对面,孙氏不肯入座,拿出管家媳妇的范儿来只在一旁张罗着丫鬟们上菜上茶。 上茶毕,孙氏笑着走到陆夫人跟前,说道:“媳妇想着国孝刚过,也不能敲锣打鼓的太热闹,便没叫戏班子,只叫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来,太太想听什么,媳妇好叫人说给她们。” 陆夫人笑道:“不拘什么,只捡着热闹的先说一出来。” 孙氏朝着门口的白芷点了点头,白芷出去,不多会儿带了两个女人进来,各自带着家伙什儿进来。支开架子,开始说一段什么前朝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姚燕语最不耐烦听这个,但刚落座也不好就走,少不得忍着。苏玉蘅看她不说话,因悄声问:“姚姐姐,你想什么呢?” 姚燕语觉得今天自己好歹是客人,不能太出挑,又怕两个人说话影响了别人听故事,便低声说道:“没想什么,听这人说故事怪有意思的。” “这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瞎编了逗人一乐罢了。”苏玉蘅也不喜欢这些胡诌的,悄悄地给那说书的女先儿一个白眼。 幸好很快开席了。 菜肴一道一道的摆上来,陆夫人叫人倒酒。那女先儿也极有眼色,把书说到一个段落,便取过笛子来吹了一曲《喜相逢》。曲子喜庆又应景,陆夫人很高兴。于是率先举杯劝酒。 众人忙纷纷跟随,席间过年的话自然是说不尽。 封氏身子虚弱,能出来作陪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姚凤歌便不让她多动,自觉的起身替她给李氏和杨氏布菜。李氏忙客气的笑道:“妹妹怀着身子呢,也不能太辛苦了,还是坐着吧。” 杨氏因之前被姚凤歌抢白,心里早就积着一点不高兴,因笑道:“瞧着妹妹这身子已经挺笨重的了?可有几个月了?” 姚凤歌虽然不喜欢杨氏,可这样的问题也不好不答,只得笑道:“快四个月了。” 杨氏惊讶的看了一眼姚凤歌的腰身,又笑道:“哟,看着可不像啊,瞧着妹妹这肚子圆圆的,有点扁,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妹妹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女儿。” 封氏和李氏听了这话脸色一顿,都忙看姚凤歌的脸色。 姚凤歌自然知道杨氏是故意的,所以却并不生气,只笑道:“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你我大家坐在这里的,可不都是女儿身来着?再说,能有个女儿跟云儿一样乖巧懂事,也是我的福气。” 封氏忙道:“是啊,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呢。” 杨氏又看着封氏笑道:“世子夫人说的是,您这身子也渐渐地大好了,再调养一阵子,再给侯府添个大孙子,可就儿女双全了。” 是人都知道,封氏这次死里逃生,从阎王殿里走了两圈,多亏了姚燕语才捡了一条命。太医早就下了断言说她再不能生育,偏生杨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封氏待要说什么,却被李氏悄悄地握住了手,便微微蹙了眉头,沉默了。 李氏却举起自己的酒杯朝着杨氏,淡淡的笑道:“孙少夫人说的不错,我祝你能早日儿女双全。” 孙杨氏嫁入孙家到如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她嘲笑封氏的时候也只是一时口快,却不想被李氏反过来将了一军,一时脸上有些下不来。 姚凤歌淡淡的瞥了一眼杨氏,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心想这就叫自己打自己的脸。 陆夫人默默地叹了口气,举起酒杯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还年轻,儿女双全是早晚的事情。来,咱们再干一杯。” 如此,杨氏,李氏,封氏,孙氏等人只得一起举起酒杯,撇开刚才的话,重新笑脸相对。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叹道,这些人在一起可真是累啊!这样斗来斗去的也不怕累死! 苏玉蘅也不耐烦听这些话,便凑近姚燕语悄声说道:“姐姐,我手痒了。” 姚燕语轻轻地抿了一点酒,放下酒杯问:“手痒?干嘛?” “想弹琴了。”苏玉蘅托着下巴,说道。 姚燕语看了看这场面,低声说道:“可现在也不能弹啊。” 苏玉蘅忽然拿起筷子来给姚燕语夹菜,并催促道:“姐姐快吃,吃饱了咱们先开溜。” 姚燕语苦笑:“我本来就饱了。”刚刚开心果吃了几十颗,早就饱了。 “嗯,等会儿我先走,你随后来。”苏玉蘅说完后,又妆模作样的举起酒杯跟封岫云客气了几句,方跟姚凤歌说道:“嫂子,我去洗洗手。” 姚凤歌忙叮嘱道:“别跑得太远了,外边冷着呢。” “知道了。”苏玉蘅答应着便起身离开了。 姚凤歌看着闷坐在那里的姚燕语,便转头吩咐珊瑚:“这些菜肴太腻了,你去把香橙切了给二妹拿来吃一点。” 姚燕语忙道:“姐姐不用管我,我已经吃饱了。” 不多会儿,姚凤歌看着珊瑚端过一个装着一片片香橙的白玉盘子来,说道:“这个香橙是前几天刚从南边送来的,还很新鲜,也挺甜的,你尝尝跟之前在家里吃到的可一样。” 姚燕语笑着拿起小银叉子挑了一片给姚凤歌,说道:“姐姐也可以吃一点的,吃这个将来小宝宝会很白。” “真的吗?”姚风格惊讶的笑问。 “当然了。”姚燕语笑得狡黠,橙子有大量的维生素c哦,孕妇吃很好的。 不能让苏玉蘅等的太久,姚燕语吃了两片橙子便悄声说:“我去看看蘅儿。” 姚凤歌哪里不懂这两个人的心思,因道:“别乱跑,侯爷,世子爷他们就在旁边的暖香坞里喝酒呢,回头撞见了可不好。” “知道啦。”姚燕语答应着,又朝着封氏点了点头,也悄悄地离席而去。 苏玉蘅已经裹着斗篷等在外边,丫鬟琢玉怀里抱着一架瑶琴站在一旁,主仆二人倒像是一幅画。 姚燕语上前去挽了苏玉蘅的手开心的说道:“终于出来了,可闷死我了。”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苏玉蘅拉着姚燕语穿过梅林往后走了一段路,兴致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跟前,指着将近山顶处的一座小亭子,“我们去那儿。” 因为天冷,小亭子里连当值的人都没有。 苏玉蘅和姚燕语二人沿着山阶一路爬上来,竟微微出了一点汗。 “姚姐姐,看。”苏玉蘅指着面前的一片碧波。 此处视野开阔,举目望去,整个莲香池和周围的景致尽收眼底,碧波晶莹,梅花朵朵,更有精致的亭台轩榭掩映在梅花白雪之间,景色甚美。 姚燕语举起手臂往前往后各转了几圈,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叹道:“还是这里舒服!” 苏玉蘅已经把瑶琴抱在膝头,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便弹了一曲《阳关曲》。 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 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姚燕语立在小亭子边上看着眼前的景色,听着苏玉蘅的琴声和歌声,忽然有一种时空转换的错觉,好像她的灵魂在这一刹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而眼前的景象只不过是她的一次孤单旅行。 她似乎能听见之前的那些朋友同事在她耳边说笑,谈论着眼前的园林在千年之前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人在这里聚会,赏梅,弹琴,放歌…… 苏玉蘅一曲既终,见姚燕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竟像是入定一般,于是把瑶琴放到一旁,凑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姚姐姐?” 姚燕语刹那间回神,转头看向苏玉蘅,笑道:“这曲子真好。” “姐姐也弹一首给我听吧。”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我弹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 “我笑话你做什么?你会医治病人,我对医药什么都不懂呢。人各有所长嘛!我就是不愿你这样闷闷的,不管心里想什么,把情绪散开来就好了。”苏玉蘅说着,把自己的瑶琴抱过来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转身走到之前苏玉蘅坐的狼皮褥子跟前,上去盘膝而坐,把瑶琴放在腿上,先动了动手指,轻轻地试了几个音符,便试探着弹起来。 第一遍的时候,她弹得不熟练,中间有些断断续续。弹了两遍,曲子才通顺了。然后重新整理情绪,认真的弹了起来。 之前在总督府,姚远之给三个女儿都请了教习师傅,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只是姚燕语天分实在一般,而那些经典的古曲都意境深远,她自问没有那个胸怀,也只是偶尔练练。 今天她弹得这首乃是一首现代的钢琴曲《天空之城》。 钢琴曲用古琴弹奏,加上姚燕语许久没弹,琴技和曲子都有些生疏,所以开始那两遍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到后面这一遍时,曲声流畅空灵,又有古琴声特有的沉稳苍凉。再加上姚燕语的低声吟唱以及令人深思的歌词,虽然还有点单调且琴声和歌声结合的也不是那么完美,却深深地攫住了听曲人的灵魂。 谁在遥远的夜空,等飞过的流星。看它照亮谁的路,谁走入了谁梦中。 谁用灿烂的笑容,画天边的彩虹。谁的歌声轻唱谁在听,温柔的心在跳动。 彩虹之上的幻城,像爱情的憧憬。谁的梦谁沉醉谁在醒,谁笑谁心痛…… 姚燕语唱完一遍之后,又弹了一遍主旋律,然后又重复后面的词:谁站在城外等着我,谁在城中等你,看天空之城的烟雨,淋湿的是别离…… 苏玉蘅坐在小亭子的栏杆上,听着听着便觉得脸颊冰凉,连自己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都不知道。 而小山下面,一株合抱粗的老梅树旁边,并肩而立,低声交谈的卫章和苏玉平竟忘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各自陷入沉思。 姚燕语的歌声并不高,琴声也有些低沉,离得远了根本听不真切。 但卫章和苏玉平常年习武,听力非同常人,他们又听得用心,竟把这歌一字不落的听进了心里。 至琴声停了许久,苏玉平方轻叹了一声:“这是哪府的姑娘弹的曲子,竟是天籁魔音。”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走吧。”谁弹得曲子卫将军心中早就有数,只是心底里的那份缱绻犹在盘旋回荡,他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第七十九章 几人心伤,几人情动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走吧。”谁弹的曲子卫将军心中早就有数,只是心底里的那份缱绻犹在盘旋回荡,他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当然,卫章说不说都无所谓,在定候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世子爷想知道什么还真没有查不出来的。 而且这事儿也不用专门去查,苏玉平走到一条相对宽敞的石子路上便看见服侍苏玉蘅的丫鬟小弦迎面走过来,于是不等小丫鬟请安便直接问:“山上是三姑娘和谁?” 小弦忙福身回道:“回世子爷,三姑娘和姚姑娘在上面,奴婢奉三奶奶之命过来请二位姑娘回去。” “嗯,快去吧。”苏玉平一挥手,看着小丫鬟快步离开,方眉眼带笑的对卫章说道:“刚刚弹琴的定然是姚姑娘了。” 卫章笑了笑,不置可否。 苏玉平又回头看了一眼山半腰的观风亭,轻声叹道:“姚姑娘真是与众不同。” 她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卫章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巧的亭子,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因为山坡上有枫槭等树木的枝条掩映着,基本看不见亭子里的人,但他依然能想象出姚燕语那张甜甜的圆脸上清寂的神情。 很多次一个人的时候,卫章都会忍不住整理自己对姚燕语的看法。 她这个人,好像一直都以诚挚之心待所有的人,却从不对任何人有留恋之情。 至诚,却又至冷。 好像谁都是她的朋友,却没有谁能真正的走进她的心里。 好像她随时都可以潇洒的离开,而且如果她决定离开之时,会半点犹豫都没有。 她用一道厚重的门把所有的人都拒之门外。 她像一只单飞的燕,虽弱却勇。 苏玉平看着卫章深邃的眼神,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显钧,你的眼光真是独到啊。” 卫章笑了笑,回身说道:“走吧。” 苏玉平今日特别约了卫章来,也无非是想给他创造个机会,在他看来,卫章是极好的兄弟,原本他就很喜欢,之前就想着让苏玉蘅嫁给他,两家结为姻亲。无奈大长公主不同意,所以这事儿便按下了。如今卫章喜欢上了三弟妹的妹妹,算起来也算是沾亲,而且姚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能跟自己的好兄弟缔结连理,他自然喜闻乐见,能帮就帮一把。 “这姚姑娘听说也不小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前些日子她父亲进京,你倒是找人上门提亲了没有?” 卫章淡淡一笑,颇有几分无奈的说道:“国公爷亲自跟他提的。” “不会吧?他居然没答应?”苏玉平十分意外。 “他说他女儿的婚事要她自己做主。” “哈!自己做主?”苏玉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嫡女的婚事尚未自己做主,难道到了庶女这里,他姚总督就要把女儿宠上天了?” 卫章笑了笑,没说话。 “哎,那你可要抓紧了。”苏玉平拍拍卫章的肩膀,像个知心大哥一样,“姚姑娘对你的印象按说不错。上次她给肃之疗伤的时候你送她的那套小刀具,我看她就蛮喜欢嘛。你小子也算是个有心人,多想想办法。小姑娘嘛,应该挺好哄的呃……” 卫章不等苏玉平说完,便轻笑着反问:“你怎么会以为她好哄?” “这个么……”苏玉平也没话说了。姚燕语的确与众不同,就他们那些哄姑娘的招式,怕是对她毛用没用。 “算了。慢慢来吧。”卫章叹了口气。其实他若是认真耍几个手段,用不了三个月她姚燕语就会嫁入定远将军府成为他卫章的女人。只是……那些手段,他不想对她用。 他想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成为他的女人。 他要终有一天,她只在他的掌中绽放独有的耀眼光华。 苏玉蘅和姚燕语很快从观风亭下来,两个人的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有说有笑的往紫菱轩那边走。 苏玉平和卫章一边说话一边走,速度很慢。所以姚燕语两个人毫无疑问的在莲香池旁边遇见了他们两个。 “大哥。”苏玉蘅看了一眼卫章之后,跟苏玉平打招呼,然后眼神不自觉的往旁边瞟了一下。 “三妹。”苏玉平看着两个姑娘微微一笑,又朝着姚燕语点了点头:“姚姑娘。刚刚是你们两个在那边弹琴吗?” 姚燕语微微一笑:“让世子爷见笑了。” “不,姚姑娘的琴声空灵与沉静并存,而且词也很妙,似乎平淡,但又让人回味无穷。是难得的好曲好词。”苏玉平对姚燕语毫不吝于赞赏。 卫章却一直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她,不笑,不语。 苏玉蘅又环顾了一眼周围,忽然奇怪的问:“大哥,韩家二哥没来吗?” “嗯?”苏玉平诧异的看了苏玉蘅一眼,轻笑道:“我想着他可能会有事,并没有特别邀请他。怎么,你有事找他?” “没。”苏玉蘅忙笑着摇头,低头的刹那眼睛里闪过一丝怅然和失望。 “三姑娘!二姑娘。”珊瑚从紫菱轩里出来,看见苏玉蘅和姚燕语一边唤人一边上前来,行至近前朝苏玉平微微一福,“世子爷,太太说请二位姑娘快些进去呢,里面要行令了。” 苏玉平忙道:“好,你们快去吧。” 苏玉蘅答应一声拉着姚燕语离开。姚燕语自始至终没跟卫章说一句话,但却到了紫菱轩里面还能敢觉到他那两道深沉而犀利的目光无形的包裹着自己,怎么也挥不去。 孙氏建议大家行酒令,封氏则因身体撑不住,只得告罪先行回去。封李氏便命封岫云送姐姐回房,谨慎照顾。姚凤歌则借口坐的久了腰疼,去一旁的榻上歪着,只在一旁瞧热闹。 如此一下子少了三个人,席间有些冷清。所以陆夫人问起苏玉蘅来,姚凤歌便叫珊瑚去催人。 因为都是妇人,酒令不能太复杂,所以孙氏说行个喜上眉梢的令。命女先儿击鼓,众人传梅花。鼓点停,梅花在谁的手里谁讲个笑话,讲的大家都笑了就罢了,不好笑的便要罚酒。 姚燕语心想笑话就笑话吧,幸好你们没有弄些诗词曲赋的来折腾人。 孙氏兴致很好,陆夫人也高兴。加上女先儿凑趣。先捉住了孙杨氏,孙杨氏讲了个笑话,陆夫人带头笑了,众人便许她过。然后梅花到了陆夫人手里便停了。陆夫人笑着说自己没有好的笑话,便喝了两杯酒过去。 之后梅花便落到了苏玉蘅的手里。苏玉蘅起身笑道:“我也没有好玩的笑话,但若是只喝酒又没意思。不如我弹首曲子给大家,好不好?” 封李氏忙笑道:“极好。早就听闻三姑娘的琴是云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只是没机会听,今儿终于可以一饱耳福了。” 孙氏因笑道:“刚刚我出去的时候,音乐听见有人在那边山上弹琴,可是三妹妹?” 姚燕语悄悄地捏了捏苏玉蘅的手,苏玉蘅立刻会意,笑道:“自然是我。” “那正好了,我还说你好好地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弹琴也不给我们听,正想罚你呢。”说着,孙氏便吩咐丫鬟:“快些个,把三姑娘的琴拿过来。” 苏玉蘅弹了一首《潇湘水云》。这首曲子集中体现了古琴艺术的“清、微、淡、远”的含蓄之美,被历代琴家公认为典范。 自然,听琴者各凭心境。有人听琴技,暗叹苏家三姑娘的琴技了得;有人听琴声,似是随着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 而姚燕语则从琴声中听出了苏玉蘅内心里的几丝缠绵和哀怨。于是姚姑娘很惊讶,暗想这丫头整天没心没肺的样子,见谁都高高兴兴地,怎么会有这种情绪?莫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想到这个,她又忽然想起刚刚苏玉蘅问起韩家二公子时眼睛里闪过的意思失落,一时笑了。 整曲《潇湘水云》太长,苏玉蘅只弹了第一段。曲终,孙氏率先叫好:“三妹妹这琴在咱们云都城里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呢。” 旁边孙杨氏,封李氏也都跟这赞扬,姚燕语则端起一杯酒递给苏玉蘅,笑道:“辛苦了。只可惜这满屋子的人不一定有你的知音。” 苏玉蘅接过酒杯来一笑:“谁说的,姐姐可不就是我的知音?” 孙氏说还要继续,封李氏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太太只怕也累了。我还想去瞧瞧姐姐,对不住,先一步告退。” 陆夫人便唤过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吩咐:“好生送封少夫人去清平院。” 封李氏一走,姚凤歌也说困了,眼皮睁不开。陆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还是体贴的说道:“你有身子的人,困了就别撑着了。” 姚燕语忙道:“我送姐姐回房去。” 姚凤歌自然高兴,便拉着姚燕语一起告退,苏玉蘅见姚燕语走了,也起身说道:“不知大长公主午睡的如何,蘅儿去瞧瞧。” 陆夫人点头:“说的很是,若是大长公主醒了,你便替我们说一声,我们都吃了酒,一身酒气去大长公主那里多有不恭,只好明日一早过去请罪了。” 苏玉蘅答应一声,随着姚氏姐妹一起退了出来。 姚凤歌虽然怀了身孕,但在定候府里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 回到祺祥院后,姚凤歌洗过手,换过衣服,扶着珊瑚的手臂缓缓地坐在榻上,方看着姚燕语,问:“妹妹觉得定远将军如何?” 姚燕语一怔,不解的问:“姐姐何出此言?” “如果你喜欢,姐姐就促成你与他的这桩婚事。”姚凤歌微笑道,“之前父亲也有话说,只要你喜欢的,不管门户高低还是文人武将,都可以。” 姚燕语心想定然是有什么话传到了这位姐姐的耳朵里,所以她才会这么问。于是轻笑道:“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姐姐别骂我——我一直觉得,女子嫁人是一桩很划不来的事情。” 姚凤歌诧异的笑了:“如何划不来?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姚燕语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女子嫁人,自带嫁妆不说,嫁过去还得相夫教子,侍奉翁姑。再说句不怕姐姐恼的话,如果哪天不小心嘎嘣死翘翘了,还要留下自己的嫁妆给别的女人享受,更有不幸着,还得留下自己的孩子给别的女人打骂欺负。怎么算都划不来,不如不嫁。” “你这真是奇闻怪谈!”姚凤歌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忍不住苦笑。她是深有体会的人,岂会不知? “不,这不是奇闻怪谈。这是我们都不敢想不敢面对的现实。因为三纲五常,不允许我们这样想,更不允许我们这么做。到了年纪便都要嫁人,不管父兄多么宠爱,也没有老死在家里的女儿。” 姚凤歌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这样说,是因为还没遇到你喜欢得非嫁不可的人。等到了那一天,你有了愿意为了他不顾一切的人,我与父亲哥哥们是拦也拦不住的。”姚凤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浅浅的,沉醉而迷人。 姚燕语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她想,自己上辈子都没遇到这样的人,这辈子估计也不可能了。 “罢了,我言尽于此。”姚凤歌扯开话题,叮嘱妹妹:“你自己凡事要多个心眼儿,别一味的行善,有些人你以善心待他,却不一定能得到善报。还有,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姚家和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姚燕语忙点头应道:“嗯,姐姐的话,妹妹记住了。” 姚燕语从定候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正是最后一片晚霞即将在万里碧空中隐去的时候。 孙杨氏早就走了,封李氏和封岫云反而走的晚一些。 姚燕语上车的时候又跟她们姑嫂遇到,封李氏又说请姚燕语去封家做客的话,姚燕语便指着镇国公府二姑娘的话给搪塞过去了。最后跟封李氏和封岫云点头告辞,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帘子放下的那一刹那,姚燕语忽然觉得好像是又什么事情,便回头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的看见封岫云正站在马车前看向自己,淡淡的暮色下,她一身崭新的桃红色缂丝窄裉长襦竟有些刺眼,姚燕语用心的看过去,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姚燕语只得笑了笑,缓缓地放下了车帘。 “请主子坐稳了!走咯!”田螺牵着马缰绳回头笑着吆喝了一嗓子,马车缓缓地离去。 旁边,封岫云的贴身丫鬟抚了抚她的手肘,低声劝道:“姑娘,上车吧。” 封岫云方恍然回神,踩着凳子上了自己的马车。 封府的马车也缓缓地离开定候府,坐在马车里的封岫云拿过一只靠垫抱在怀里,默默地闭上眼睛。这一天对她来说很累,比她之前活过的每一天都累。 宴席离开后,嫡姐带她离开,回到清平院后屏退众人,握着她的手,说:妹妹,你喜欢世子爷吗? 当时,封岫云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定候府世子爷,大长公主嫡长孙,身份尊贵,英俊威武,战功赫赫,前途无量,是云都城里多少姑娘心中的英雄。她自然喜欢。 而且,自从嫡姐小产之后,嫡母带着她多次进出定候府,封岫云便隐约的感觉到了家族对自己的安排:嫁给定候世子,做世子的继夫人,为世子爷生下嫡子,稳定封家和定候府的联姻,相夫教子,享半生的荣华富贵。 然而,这场富贵梦做了没多久就被惊醒了。那个有高深医术的姚家庶女妙手回春把嫡姐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她的继夫人之梦彻底破碎。 而此时,身体已经恢复大半的嫡姐居然问自己:喜欢世子爷吗? 喜欢吗?自然是喜欢的。可是,喜欢又能怎样? 封氏看着庶妹脸上微微的红晕和那双杏子眼里闪烁不定的神色,微微一笑,握住封岫云的手,柔声问道:“妹妹可愿意同姐姐效娥皇女英,与世子爷三人一起过后半辈子?” 封岫云顿时愣住,顾不得嫡庶之间的规矩,猛地抬头,直视着嫡姐,半晌说不出话来。 “妹妹也知道,姐姐我虽然捡回了这一条残命,但已经不能再生育了。而世子爷不能没有儿子,否则他戎马倥偬挣下的赫赫战功就要便宜了别人。我不甘心,世子爷也不会甘心。而且,还有我们封家……” 封氏握着庶妹的手,说出了这段时间她每个晚上都会想一遍的话。 “当然,大云朝的规矩,停妻再娶是大罪。世子爷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所以,妹妹进门只能是贵妾的身份。但妹妹放心,我绝不会让定候府的人低看妹妹一眼。将来妹妹为世子爷生下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你我二人共同抚养他长大成人,继承侯府百年基业。” 封岫云依然不说话。 封氏眼圈儿微红别开视线,微微一叹:“而我别无所求,我们的儿子将来能善待云儿,而我这样的身子,如能活到云儿将来出嫁便是奢望,到那时,妹妹便是这定候府的老封君了。” 此番话,情深意切,催人泪下。但封岫云的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她知道,这些话嫡姐能对着自己说,那就一定是跟家里商量好了的。 当然,她也可以不愿意。但封家并不缺她这样一个庶女。除了她,封家旁支还有三四个庶出的女儿,个个儿都颜色姣好,才情并茂,谁也不比她差。而且,如果她拒绝便等于得罪了嫡母,将来的婚事如何,能不能嫁的好,也很难说了。 只是,定候府地位再高,定候世子再好,自己再喜欢,进门也只是个妾啊! 说什么娥皇女英?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况她那精明能干做了七八年世子夫人的嫡姐? 说白了,她也不过是想借自己的肚子给她生个儿子罢了!而且这个儿子沾着封家的血缘,她才能有娘家的全力支持。 可是,等将来自己真的生下儿子,还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呢? 不过是转瞬之间,封岫云的心里便如万马奔腾,千回百转。 封氏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不再多说一个字,安静的等着庶妹的答案。 其实她的那番话完全可以由她的母亲跟封岫云说,或许更有威慑力。但她没有,她愿意自己去说,因为她以为,对封岫云来讲,自己的话会比母亲的话更可信。毕竟将来要在一起,共事一夫的是她们姐妹两个人。 不过片刻,封岫云便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岫云愿听母亲和姐姐的安排。” 封氏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会跟母亲说,绝不会委屈了妹妹。” “谢姐姐关爱。”封岫云微微一笑,轻声道谢。心里却一片哀凉。天下最大的委屈都受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受的吗? 封岫云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很平静,她早就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绪,不管发生什么事,逆来顺受是她习惯性的选择,从小到大都是。 然而,在上车前遇见姚燕语的那一刻,她的理智瞬间崩溃。 如果不是姚燕语救回了嫡姐的命,她又何必以贵妾的身份进定候府的门?她本可以风风光光,光明正大的坐着八抬大轿嫁入定候府,入主清平院。将来主理中馈,把持侯府,相夫教子,诰命加身。 那一刻,滔天的怨恨扑面而来,她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个打破了她富贵梦的人狠狠地踩在脚下碾成泥。 然而,偏偏是姚燕语上车后的那一回眸,那个嫣然的微笑,又像是一道定身符一样把她定在那里,动也动不得。 姚燕语靠在马车里回家,浑然不觉中已经被一个人定位了敌人。 累了一天早早的睡觉,睡觉起来便有一个大好的消息:她在温房里种植的三七开花了! “叫人准备马车,我要去看看。”姚燕语听说这话立刻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入冬以后她起床还真没这么痛快过,旁边翠微见了忍不住取笑:“那三七可真是姑娘的心头宝。” “当然,三七浑身是宝,其珍贵程度不比人参差。”姚燕语一边穿衣一边催促翠萍:“去看看早饭好了没,好了就赶紧的摆上来,咱们吃了饭就走。” 翠微回道:“二爷还让奴婢跟姑娘说,昨日宰相府的老夫人叫人下了请帖,说请姑娘过去坐坐呢。” 姚燕语想了想,摇头说道:“找个理由推掉吧,宰相府的规矩更大,跟丰老夫人一起吃饭……啧!我可不想去受那份罪。”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摇头。跟宰相夫人一起吃饭是受罪?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自家姑娘会这样说吧,人家的女儿母仪天下,那可是皇上的丈母娘呢! 姚燕语匆匆用了早饭便要出门,穿过后院通往前院的游廊时恰好遇见姚延意,姚延意因问:“匆匆忙忙的这是去哪里?” 姚燕语忙站住脚步,回道:“去蜗居。” “宰相府那边……”姚家跟丰宰相府一向不睦,而且这次是老夫人出面相邀,请的也只是姚燕语一个人,所以姚延意不好做主。 “没工夫了。”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婆子们,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皇上让我再弄一个药方,说要跟前面那个药方的疗效差不多的,估计是要做烟雾弹。时间紧张,接下来的那些年酒哥哥若是推不掉的话就自己去吧。” “好,我明白了。你去吧。”姚延意立刻点头,有什么事情比皇上的圣谕更重要的? 然后,姚燕语就真的在蜗居小庄住了下来。而且一住就是十来天,转眼住到了元宵节。 这期间,姚二公子来过一趟,很惊奇的参观了用花盆栽种草药的温房后,满意的吃了一顿农家饭离开,然后没回城,直接骑马去看了那片他早就看好了用来做药场的荒地,之后比他预计高出五十六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下来。 正月十五这日一早,姚延意便派了马车来庄子里接姚燕语回去。 元宵节了,云都城里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会结伴出来看花灯,姚延意再想赚钱,也不能苛待了妹妹。 姚燕语想着自己若不回去,恐怕韩明灿和苏玉蘅二人明早就会杀过来,于是只得把这些天自己写写画画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打包袱回城。 果不其然,姚燕语的马车刚到姚邸门口,便有凝华长公主府的人拿着帖子来敲门。 田螺上前去询问,那人便转过身来跟田螺解释了来意,原来是韩熵戈兄妹三人联名约姚延意兄妹中午去醉仙楼吃饭。姚燕语知道拒绝不了,便收了帖子跟那人讲:“你回去跟你们世子爷说,我跟二哥会准时到。” 看着长公主府的下人答应着,转身离去。姚燕语看着手中紫色泥金帖子上韩熵戈银钩铁画般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又有的忙了。” 翠微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姑娘赶紧的进去换衣裳,不然来不及了。” 醉仙楼第三层,靠近街道的大雅间里。 韩熵戈夫妇,韩熵戉,还有韩明灿四人已经到了。 丰少颖平日打理镇国公府里的事情,难得有一日清闲,和韩熵戈夫妇二人坐在雅间一角的矮榻上品茶。而韩明灿则拉着二哥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下面正好有一队舞狮子的从醉仙楼门外的街上路过,而那些做生意的店铺,这日都会多多少少的给这些杂耍戏班子打赏。 醉仙楼生意兴隆,老板叫人直接赏了杂耍班子的头儿六十两银子。这杂耍班子便吆喝起来,舞的更加带劲儿。 一对黄色的大狮子舞在一起,绕着一只大大的绣球,你争我夺,活灵活现。 在醉仙楼吃饭的客人们也纷纷凑趣,楼下的客人直接跑出去叫好,楼上雅间的便从窗口里往外扔钱。 韩明灿自从脸上那道伤疤没了之后,性格便活泼了许多。之前像今天这样的场景,她一般都会老老实实地坐在里面喝茶,今天却跑到窗口来看热闹,甚是还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梅花式银锞子朝着杂耍班子的头儿捧着的那个竹篾筛子里丢。 当然,十有八九是丢不进去的,丢到地上就便宜了两边围观的百姓。但韩二姑娘丢的开心,荷包里二十几个小银锞子一会儿就丢完了,而且还没尽兴,转头看向她的二哥。 “你呀!”韩熵戉宠溺的笑着,随手解下了自己腰上的荷包。他的荷包里也装了一些状元及第,五子登科等样式的小银锞子,是准备随时打赏下人的。 韩明灿从荷包里把小银锞子拿出来就往下丢。忽然一颗银锞子不知砸在哪里,又蹦了起来,然后不偏不倚砸到了一个青衫男子的头上。 “呃。”韩明灿看的真切,忍不住做了个怪怪的表情,偷偷地笑了。 那青衫男子忽然抬头看过来,正好看见韩明灿傻傻的鬼脸,于是清秀的脸庞上一双朗眉微微一挑,丹凤斜飞的墨色眸子波光潋滟,明明笑着,韩明灿却感觉有那么一丝背后生凉。 韩熵戉自然把事情的始末都看在眼里,见那男子看过来,已经认清了此人正是靖海侯萧霖,大年三十晚上宫中赐宴,韩熵戉还替兄长过去跟他喝了几杯酒,于是忙朝着萧霖拱了拱手,高喊了一声:“萧兄,上来坐坐。” 萧霖不客气的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醉仙楼。 姚燕语是等这班子舞狮子的过去才来到醉仙楼的,没办法,那么多人堵在那里,她和姚延意的马车都过去不,总不能让姚姑娘从一大群男男女女中挤过去吧? 姚氏兄妹进了醉仙楼,跟跑堂的一说,跑堂的立刻热情的把人带到了雅间门口。 门口有丰少颖的丫鬟侍立在那里,见了姚燕语,小丫鬟忙上前推开屋门打起帘子,并欠身道:“姚公子安,姚姑娘安。” 然后,里面的说笑声便止住了。 韩明灿起身应了过来,拉着姚燕语的手嗔怪:“怎么这么慢?” 韩熵戉也起身跟姚延意见礼,韩熵戈和萧霖则依然坐在那里,只对姚延意点了点头。 姚延意上前跟靖海侯和世子爷见礼,韩熵戈笑道:“快快入座,酒早就烫好了。”说着,又吩咐门口的丫鬟:“告诉他们,可以上菜了。” 姚燕语跟丰少颖见了礼,丰少颖拉了她的手让她落座。 四个男的围坐在圆桌那边,姚燕语跟韩明灿姑嫂三个女的便里面的矮榻上单独摆了爱吃的精致饭菜,另烫了一壶桂花酒。 其实如果没有萧霖,大家是完全可以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反正两家都是兄妹,也没什么可避嫌的。 可突然跑出来个萧霖,韩明灿和姚燕语两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上桌,连丰少颖都没办法过去坐了,于是只好拆开来,还特别叫人进来把两拨人中间隔了一道双面绣玉兰四扇屏风。 于是姚燕语瞧瞧的问韩明灿:“怎么会有靖海侯在啊?不是说没外人吗?” 韩明灿脸上的一抹红晕尚未褪去,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捂着嘴巴笑。 丰少颖笑道:“她拿了银锞子往下丢,砸到人家的头了。为了表示歉意,只好邀请人家上来吃酒。”然后又笑着跟韩明灿说:“待会儿你得出去跟人家正经的陪个不是。” “我不去。”韩明灿很难得的任性了,脸上的红晕又散开了几分,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羞。 “哈哈!姐姐原来也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姚燕语想想萧霖被银子砸了脑袋的事儿,就觉得好玩。 “笑什么笑?”韩明灿被姚燕语笑的有些恼了,瞪了姚燕语一眼,忽然也笑了:“再笑我叫人去把定远将军请来。” “关他什么事?”姚燕语立刻不笑了。 韩明灿得意的挑了挑秀眉:“不关他什么事,反正我就知道,他来了你就笑不出来了。”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没接这话。事实如此,她只要一想到卫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就笑不出来。 这个人怎么会有如此深邃的一双眼睛,好像隐藏了所有的情绪,又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不喜不怒,只那样随随便便看你看一眼,便叫人惴惴不安。 “没话说了吧?”这回换韩明灿得意了,反而一把握住姚燕语的手,问:“说,那天在马场,你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卫将军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你摔而无动于衷?” “切!”姚燕语冷笑,“你们不要把他说的那么神好吧?好像有他在的地方就万无一失似的。我告诉你吧,未必。” “哦?”韩明灿饶有兴致的引导着:“这‘未必’二字有几个意思?” “一个意思。”姚燕语伸出一根手指,扁了扁嘴巴,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就是说本姑娘被雪狮子给甩下来的时候,英明神勇所向披靡天下无敌的定远大将军不但眼睁睁的看着本姑娘挨摔,还被本姑娘砸倒了,摔了个仰八叉。” 说完后姚姑娘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真相,立刻闭嘴,希望韩二姑娘没听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 “……”事实上,韩姑娘听得十分明白。 卫将军被姚燕语砸倒了……摔了个仰八叉……那情景,韩姑娘一想就觉得脸红啊!算了,还是别说了,省的某人恼羞成怒,翻脸不认帐。 吃饭的时间,楼下又有杂耍的经过,韩明灿又拉了姚燕语去窗口看,丰少颖叮嘱她们俩小心些。 姚燕语趴在窗户上看着外边喧哗的人群,忽然间想起那日镇国公征西凯旋而归,带着精兵强将回城的情景。 那天,她也是这样趴在窗口往下看,身边的苏玉蘅不经意间一挥手把她的耳坠子弄掉了,差点砸到诚王世子的头,那一瞬间,卫章把她当成了心怀不轨的刺客盯住她,两道目光犀利无比。 一箭穿心。 姚燕语的心里莫名其妙的蹦出这四个字。 姚燕语跟韩明灿在醉仙楼的雅间里看大街上的各种热闹,舞狮子的,舞龙灯的,踩高跷的,唱大戏的等等。 外边靖海侯居然跟姚延意很聊得来,两个人天南地北,胡天海地的说,韩熵戈兄弟俩都是武将,行动力强,语言上就差了点,反而插不上嘴。 姚燕语空隙中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她家二哥果然是个交际型人才,善于跟各种人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去做奸商真是可惜了。 午饭过后,阳光开始渐渐地收拢,有云渐渐地弥漫了天空,不到申时天就黑了下来。 外边华灯初上,韩明灿便要出去猜灯谜。丰少颖忙拦住:“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煮了汤圆送上来,外边阴天了,眼看要下雪,咱们还是吃点热汤圆再出去。” 大家在雅间里坐了半日,也都有些闷了。于是各自吃了点汤圆便一起下楼。 韩熵戈护着妻子,韩熵戉回头看韩明灿,韩明灿却跟姚燕语挽在一起,韩熵戉笑了笑,和姚延意一左一右把两个妹妹护在中间。 萧霖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丰少琛见了这副情景不知该怎么想。这姚姑娘还真是招人哪!然后,萧侯爷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笑道:“姚姑娘,听说你医术了得,请问有没有止痛消肿的好药?” “呃?”姚燕语有点摸不清这位靖海侯的路数,本来还觉得挺正经一个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义正言辞的指责云瑶的护卫,那样子完全是一个大义凛然的书生。而这会儿看着他黑色眼眸里闪烁的笑意又觉得有点诡异,像个……狐狸精? “侯爷是哪里不舒服吗?”姚延意微笑着替姚燕语问。 “本候的脑袋被银子给砸了。所以想讨点灵丹妙药。”萧霖说着,抬手把一只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抛起来,在空中画了个银色的弧线,又接回掌心里,清冽的眸子喊着玩味的笑意,扫了韩明灿一眼。 韩明灿倏然脸红,放开姚燕语的手紧走两步,甩开了萧霖。 第八十章 灯街遭劫,将军耍赖 姚燕语看着萧霖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笑喷。忙用捏着帕子的手捂住了嘴巴,掩饰性的咳嗽了两下。 “在下真是要恭喜侯爷,这可是状元及第的好兆头呢。”姚延意朝着萧霖拱了拱手,笑得别有深意。 “嗯,所以本候舍不得这块银子嘛。”萧霖看着前面韩明灿窈窕的背影,唇角弯起一抹邪魅的微笑。 几个人出了醉仙楼来到大街上,大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他们几个人有点多,很容易被挤散,于是韩熵戈吩咐弟弟:“你好生看着灿儿,等会儿若是走散了,就去前面街口的泰和桥的桥头等着。” 韩熵戉忙点头答应,往妹妹身边跨了两步,挤开了两个挨着她的中年妇人。 韩熵戈又叮嘱了姚延意,才全副心思的陪着丰少颖往前走了。 丰少琛随着灵溪郡主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所以萧霖今天是孤家寡人。萧侯爷跟在韩熵戉和姚延意两个哥哥身后,越来越觉得没有妹妹的人是多么的孤独。这连看个花灯都形只影单啊! 萧侯爷万般无聊的站在喧哗的人群之中左顾右盼,忽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子,然后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过去。 韩熵戈手疾眼快,上前一步拉,手臂一身把韩明灿半抱在怀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这家伙差点扑在妹妹的身上,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哎——那个谁……”萧霖骨子里是个冷清高傲的书生一枚,被韩熵戈一等,立刻怒了,转身寻找撞他的人。只是他话还没喊出口,只觉得眼前一晃,韩熵戈已经把他扒拉到了身后,然后一拳打了出去。——砰的一声响,一个人被韩二公子一拳打飞,落地后又往后滑了两三尺的距离才停下。 “啊——!”有人惊呼,似是吃了挂落,被碰了胳膊或者腿。 哗啦啦! 人群中挤出十几个人来,各个手里都持着兵器。这些人都穿着各式各样的百姓衣衫,但却都是一脸的凶悍,深邃立体的眉目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姚延意在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却发现一切都太晚了。 “都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她!”姚燕语被一个身材高挑的的人从背后扣住,一柄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这人用一块黑色绸缎遮着头脸,连声音也是雌雄莫辩,清润中带着几分低哑,汉语说得很是蹩脚,但能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 “燕语!”韩明灿想也不想就要往前冲,被萧霖一把摁住,冷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劫持一个女子想做什么?” “放开她,否则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韩熵戉剑眉皱起,一脸的肃杀。 “我们不想杀人。你们让开,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杀了她!”劫持着姚燕语的人手腕一紧,弯刀贴上了姚燕语的脖子。 “别!”姚延意慌忙摆手,“有话好好说!别伤了人!” 周围的喧哗声早已不在,怕死怕事的百姓早就逃的逃散的散,胆子大点的都躲进了旁边的店铺里。 原本热闹的大街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冷清下来,唯有一排排花灯还簇簇的亮着,冷风吹过,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红灯摇曳,白雪飘扬,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的诡异。 镇国公府的护卫们已经四散开来,把那十几个人围住。 但因为是在云都城,韩熵戈兄弟二人也没想到会在家门口出事,所以没带多少人出来。 这会儿加上正在街上当值的锦林军一共也只二十来个人,和对方僵持住,且又有人被控制,若是真的打起来,这些人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战斗力之强不容小觑,但姚燕语的安全就无法保证了。 一时间,韩熵戉也没有出奇制胜的办法。 韩熵戈带着丰少颖没走多远,发现这边的变故已经折身返回,丰少颖跟在他身边见姚燕语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吓得双腿直颤,软在韩熵戈的怀里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韩熵戈低声安慰着妻子,把她扶到身后大丫鬟春雨的身上,“带着夫人去旁边的店铺里躲一躲。” 春雨也害怕,但比丰少颖好多了,和秋霜两个一左一右驾着丰少颖离开。 韩熵戈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十几个人,最后目光掠过劫持姚燕语的那个人的脸时,目光一顿,忽然冷笑着嘲讽:“背叛旧主,被人痛打落水狗的滋味不好受吧?” “@#$!”那人愤愤的瞪着韩熵戈,骂了一句异域脏话。 “被西鹘人追得走投无路了,居然跑到云都城来了?胆子倒不小。”韩熵戈冷声哼道。 “少废话!”那人拉着姚燕语往后退了两步,“你们再不让开,我就杀了她!” 韩熵戉还想说什么,韩熵戈忽然一摆手:“让开。让他们走。” “哥!”韩熵戉瞪着长兄,满眼不可思议。 韩熵戈看了弟弟一眼,平静的说道:“这是军令。” “……”韩熵戉咬了咬牙,没说话,一摆手示意护卫们让开了道路。 “走!”劫持着姚燕语的人狠狠地瞪了韩熵戈一眼,劫持着姚燕语往后撤,撤出十几步之后,忽然抬手把姚燕语抱起来扛在肩头,在十几个人的簇拥下飞奔而去。 眼看着那十几个人健步如飞的离开,韩熵戈立刻吩咐弟弟:“你从这边抄近路追过去,到巷子尽头往左拐,跟上他们,悄悄地跟着,一定要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快!”说完,韩熵戈从怀里拿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黑色弹丸,一扬手抛向天空。 ‘啪’的一声响,有不起眼的火花在夜空中爆开。跟寻常的烟火爆竹不同,是幽幽的蓝色火花,很小,却异常的明亮。 “哥?!”韩熵戉忽然反应过来,这事儿好像他英明的大哥早有安排?! “快去!”韩熵戈怒目一瞪,把弟弟的话都憋回去。 韩熵戉咬了咬牙,一挥手里的长剑,带着护卫们指定路线迅速追去。 “世子爷!”姚延意终于能插上话了,刚刚韩家兄弟对视的那一瞬,他也似乎明白了。韩世子一上来说的那些话,好像对那伙人相当熟悉,为什么?!难道他早就做好了打算,把燕语抛出来当诱饵? “回头我再跟你解释。”韩熵戈的眉头皱成了疙瘩,“现在,你和萧侯爷都去那边的铺子里等着。有护卫保护你们的安全。”说完,韩熵戈又看着一脸震怒的妹妹,低声说道:“灿儿,听话。” 韩明灿一直养在深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里十分的害怕,又为姚燕语担心,又因为大哥的举动而愤怒。各种情绪挤在心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姑娘。”萧霖最先恢复了镇定,一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扶过韩明灿的肩膀要带着她离开。 “走开!”韩明灿猛地一甩胳膊,快步离开。 韩熵戈的嘴角无奈的抽了抽,没说话。 “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她。”萧霖朝着韩熵戈点点头,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卫章今日因被皇上召见,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长矛在大街上遇见他,上前汇报姚燕语的行踪,卫章淡淡一笑,正要往花灯街上去,想着如果来个意外相逢,那丫头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还隔着两条街的时候,他猛然间觉得有些不妥,便顿住了脚步。跟在他身边的唐萧逸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忙转过身去奇怪的叫了一声:“将军?” “不对劲儿!”卫章抬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冷冽的目光看向前面闹市街口。 然后,漆黑的夜空中忽然亮了一朵冰蓝色的烟花。 唐萧逸也看见了,登时一怔,立刻转身看见有百姓仓惶的朝着这边跑来,于是闪身上前去一把抓住一个人,厉声问:“怎么回事儿?” “刺客!那边有刺客!” “哪边?!”唐军门陡然提高了声音,清秀冷峻的脸上杀气逼人。 那人被赶紧的抱拳求道:“花灯街上……好多……劫持了一个姑娘……军爷,不关小的的事啊!” 唐萧逸把人放开一推,抬手拔出佩剑便往出事的地方冲。 “萧逸!”卫章一声低喝:“慢着!他们过来了。” “隐蔽!”唐萧逸跟卫章配合多年,双方彼此一个眼神便能心会神通。 卫章身后只有四名亲兵,加上长矛和唐萧逸,一行不过七个人。 但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人,连长矛也因为常年跟在卫章身边,而练成了行动快于思考的习惯。唐萧逸话音一落,众人迅速散开,各自隐蔽。 卫章伏在墙角,耳朵贴在墙上安静的听。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杂乱但有力,大概十三四个人。 很快,这一群人已经跑到了街口。 唐萧逸低低的问了一声:“拦不拦?” “等。”卫章的声音很轻,只有近身的几个人能听见。刚刚那个百姓说他们劫持了一个姑娘,所以贸然出去拦截,势必会让这些人狗急跳墙。 花灯街上肯定有京兆府尹的人混在人群里巡逻,说不定还有锦林军,但这群人却如此轻易地逃了出来,其中必有缘故。 不多时,一个魁梧的男子率先冲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消瘦高挑的人,还扛着一个裹着藕紫色斗篷的女子。 卫章一眼看见被黑衣人扛在肩上的姚燕语,身子一僵,差点就冲了出去。 长矛也看见了,他刚要起身便被身边的唐萧逸按住。 一个,两个,三个…… 一共十四个人。 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如鹅毛一般漫天飞扬。 卫章跟唐萧逸打了个手势,在最后一个人从眼前跑过之后,便轻身一跃,跳上了旁边的店铺屋顶,然后身子一矮,宛如一只矫健敏捷的豹子一样,无声而迅速的跟了出去。 唐萧逸紧随其后,只落后几步的距离跟在卫章之后,一身白袍在漫天雪花中,竟然也没那么突兀。 韩熵戉带人在下一个街口出现,当时那些人刚好过去,街道上落了浅浅的一层雪,脚印尚十分明显。 “追!”韩熵戉带着护卫一路猛追。 被歹徒扛在肩上的姚燕语一点也不舒服,这人跑的太快,而且肩膀正好抵着自己的胃。这一路跑一路颠,她吃喝了一下午的东西争先恐后的往嗓子眼儿涌,姚燕语死死地咬着牙忍着,尽量别让自己吐出来。 似乎跑了很久,久到姚燕语几乎撑不住想要张口吐的时候,这些人终于在一道幽深僻静的巷子里停了下来。扛着她的那个人猛然发力把人放下来,手里的弯刀再次压在她的肩上:“你最好听话,否则我的刀可不认人。” 姚燕语强忍着胃里的不适,默默地瞪了这人一眼。幽暗的雪色映着一双嵌在幽深眼窝里的蓝灰色瞳眸,姚燕语心中一怔,暗想:白种人? 小院的院门被人推开,有人警惕的环视四周。黑衣人手中的弯刀一沉,用生硬的汉语低声喝道:“进去!” 这种时候,反抗是没用的。而且姚燕语被人扛着跑了这么远的路,也已经从惊吓中渐渐回神。她想起来这人说不想杀人,又说耽误了时机就会杀了自己云云。 耽误了什么时机?这些异域人劫持自己想干什么? 自己不是贵族公主,不足以成为他们要挟大云皇帝的人质,而且此处是大云帝都,就凭他们十几个人,用这种手段劫人,简直是张狂得愚蠢。 好吧,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医术。看来这些人有疾病之人需要医治,劫持自己只是为了救人。 很快,姚燕语的料想便被证实。 这座简陋破旧的小院子里一片狼藉,屋子里也乱七八糟的,递上铺着干草,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衣裳。里间屋的屋门上吊着半截蓝花布帘子,里面有浓浓的药味散出来。 有罂粟的味道!姚燕语的眼睛微微眯起,心思急转,这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居然用到了罂粟! 罂粟在《本草拾遗》中被称为罂子粟,味甘,性寒,主行风气,驱逐邪热,治反胃胸中痰滞,而且,它还有一向不容忽视的作用,那就是‘止痛’和‘麻醉’。 姚燕语身为一个现代医学博士更十分的明白,罂粟在现代医学中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它的提取物对中枢神经有兴奋、镇痛、镇咳和催眠作用,比如吗啡。 由此看来,里面这个人要么重伤,行将就木;要么是个瘾君子。但就劫持自己的这群人来看,瘾君子的可能性不大。 “进去!”扛了姚燕语一路的黑衣人抬手把头上的面巾头罩掀掉,露出一张白皙而美丽的脸。 女人?姚燕语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扛着自己跑了半个云都城? “快点!否则我杀了你!”异域女子蓝灰色的目光透着凶狠。用力地推了姚燕语一把。 姚燕语一个趔趄迈过门槛,转身看见里面简陋的木板床榻上躺着一个昏睡的异域男子。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深紫泛青,深度昏迷状态…… 重伤,剧毒。 姚燕语看过一眼后便做了最初的判断,又暗暗地感慨,这人到了这种地步还没死,真是命大。 异域女子看见姚燕语皱眉,冷声呵斥:“快!救他!否则你也别想活!” 姚燕语回头看了这女子一眼,刚要说什么,忽然‘噗’的一声响。一道寒光闪过,一只柳叶镖钉在了那女人的肩上,女人吃痛,手里的弯刀掉在地上。 随着一道黑影越窗而入,屋子里的人都乱作了一团。一道熟悉的气息从身后绕过来,姚燕语于惊慌之中回头,便看见卫章那双冷澈犀利的双眸。 然后,心便忽然安静下来。 “你怎么样?”卫章把人扣在怀里,贴在她的耳边沉声问。 “没事。”姚燕语心头大定,轻轻地虚了一口气,双腿有些发软。尽管她已经竭力的镇定,但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这样惊险的事情,她能保持理智等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卫章感觉到她的变化,手臂微微用了点力,牢牢地托住她的腰肢,安慰道:“别怕。” “你是卫章!”异域女人一手按着肩头的伤口,怒视着卫章。 卫章没有理她,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男子,冷笑道:“阿巴客刹?” “王子快死了。”女人愤怒的瞪着卫章,她的汉语说得不熟练,所以听上去更加愤怒,更加着急:“阿司哒背叛了大云朝投靠西鹘,西鹘人不需要阿尔克族人有头领,所以要杀死所有身上流着阿司家族血的人。阿尔克族……就要覆灭了!”女人蓝灰色的眼眸像骤然失色的宝石,含着无限的苍凉,“你……还有你们的皇帝该满意了……” “显钧!”韩熵戈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沉稳中带着几分急切:“不要杀阿巴客刹!” 卫章一怔,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回话。 “显钧!”外边的屋门被踹开,韩熵戈急匆匆的挑帘子进来,看见屋内的场景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姚燕语的心跳已经渐渐地回到了正常的频率,她缓缓地推开卫章的手,独自站稳了身子,看着那女人问:“你是阿尔克族人?” 女人看了姚燕语一眼,没有说话。 姚燕语抬手指着床榻上的人,问:“你想让我救他?” 女人的蓝色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光芒,但又看了一眼卫章,光芒瞬间收敛。 姚燕语冷笑着反问:“你们阿尔克族人就是这样求医的吗?就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待医者?” “不!请……恕我冒犯了……求你救救他!”女人好像看见了希望,她想要上前两步却被韩熵戉手里的佩剑一指,又乖乖的退回去。 姚燕语转头去看韩熵戈。韩熵戈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姚燕语便转身走到床榻跟前,伸手去掀开阿巴客刹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他中毒很深,而且有外伤,伤口感染,又用过大量的麻醉性药物,药物跟毒性相克,虽然暂时死不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会很棘手。” “求求你!”女人听了这话,不顾韩熵戉指着自己的长剑,上前两步扑倒在姚燕语的脚边,“求求你,你要我们怎么做都可以!求你救活他!他是我们整个阿尔克族人的希望!”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卫章。 卫章神情冷肃,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却不说话,也不给姚燕语任何眼神示意。 他很生气。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根被卷成圈儿的银丝来慢慢拉直,使其变成一根五寸长的银针。 “我只能试试看。”姚燕语看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眼,“不一定有效果。” “求你!我知道你有通天的医术!只要你肯,就没有救不了的人……” 姚燕语没理会,却在转身的时候心里苦笑一声:你还真看得起我。 百会穴,人中穴,膻中穴……三十六处大穴,每一个穴位都是人体的死穴,就算是被击中,也可以瞬间昏迷,或者丧命。 姚燕语集中精力,从上到下,依次针刺。快速入针,诡异旋转,快速出针。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刻钟的时候。但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在外人看来,姚燕语动作轻盈,宛如行云流水,从头到尾根本不像是治病,倒像是一种轻松惬意的表演。然而卫章和韩熵戈都知道,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都无疑证明她在尽全力救人。 最后一针拔出来,姚燕语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刚要转身,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卫章抬脚上前把人扶住,姚燕语缓缓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刻骨的疲惫和空茫。卫章被这样的眼神瞥了一下,便像是被一把牛毛针刺在了心窝里,痛不可当。 “把他……带回去。” 姚燕语在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说了这几个字。 卫章身子一矮把人打横抱起来,转身之际,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女人,冷冷的瞥了韩熵戈一眼,出门,离开。 惹到某人了。韩熵戈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一挥手,示意护卫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带走。 唐萧逸无奈的上前来,低声问韩熵戈:“世子爷,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这是圣谕。”韩熵戈只低低的给了唐萧逸四个字,便一甩袍角匆匆离去。 …… 姚燕语沉沉的睡了一觉,连个梦都没做。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总之还没怎么睡够,便被争吵声给聒噪得不得不睁开眼睛。 “……我必须带她走!”有人很急躁。 “她需要休息!”有人中气十足。 “她怎么能在你的府中休息?!”有人急躁的跺脚。 “为什么不能?”这是气定神闲的语气,好像在说人为什么会有一日三餐那么理所当然。 “男女有别!你这样做会损了她的闺誉!” 姚燕语终于听明白了,这是二哥的声音。 “不是有你在吗?她不过是在我府中暂住一晚,有你这个亲哥哥在一边守着,谁会说三道四?” “卫显钧!你不要太过分!”姚延意要疯了,这人明明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军,怎么居然会耍无赖?! “姚兄,不必客气。我叫人准备了酒菜,不如我陪你喝一杯?” 姚燕语‘嗤’的一声笑了。青色的帐幔外有人惊喜的说了一声:“姑娘醒了!” 外边的争吵声立刻止住,然后门帘被撩起又甩下的声音传来,姚燕语看见淡青色的帐子被掀开,翠微惊喜的小脸出现在面前。 “姑娘醒了!”翠微身后,一个少年妇人惊喜的凑过来,看了姚燕语一眼后,又站直了身子对着后面的来人恭敬的福了福身,“将军。” 姚燕语被翠微扶着坐起来,便看见卫章冷峻朗逸的脸上关切的神色以及二哥姚延意的一脸愤怒。 “二哥,我没事了。”姚燕语的视线最终落在姚延意的脸上。 姚延意推了卫章一把,无奈某人不动如山,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推不动。于是他便挤开翠微,问姚燕语:“妹妹觉得怎么样?能不能下地走路?” “应该……没问题吧?”姚燕语现在虽然还很累,但下床走路应该没问题了。 “好,那咱们走吧。”姚延意说着,便拿过旁边的斗篷来,催姚燕语起身。 “……”姚燕语看着二哥臭臭的脸色不敢多说,只得推开被子下床。 “慢着。”卫章出声阻拦,“皇上有圣谕,姚姑娘醒来后即刻去馆驿。” “你说什么?!”姚延意怒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给那个胡人治病?!” 卫章凉薄的瞥了姚延意一眼,哼道:“姚公子原来也知道姚姑娘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那你觉得她能在外边冰天雪地里行走吗?” “卫显钧!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父亲至少也是二品封疆大吏!你如此欺辱我兄妹二人,就不怕我父亲去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吗?!”姚延意这个素来和蔼可亲,不管跟谁交往都让人如沐春风的公子哥儿偏偏跟定远将军不对眼。 不过这也不怪他,妹妹就那么被这混蛋抱进了他的将军府,现如今睡在他的床上,他姚家的颜面将被置于何地!若这事被有心人传出去了,姚家的女儿以后如何做人!事关名节大体,这又让父亲以何脸面见天下人! 姚延意再精于算计,再善于权衡利弊,面对名节之事也好不马虎。 “姚公子,只要你不出去乱说,这事儿谁也不会也不敢多嘴。而且,你放心,就算有什么事,都由本将军担着!”卫章看了姚延意一眼,转身离开时吩咐身旁的妇人:“给姚姑娘端参汤来。” “你!”姚延意转身瞪着卫章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 “哥。”姚燕语已经缓缓地起身,扶着翠微走到姚延意的跟前,低声劝道:“别生气了。他还不至于对我怎样。再说——救治那个阿尔克王子是皇上的圣谕,我们只能遵从。” “姓卫的太嚣张了!”姚延意气呼呼的转身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拳锤在高几上,杯盘茶盏叮当乱响。 年轻的妇人姚燕语认识,她乃是贺军门的妻子,因见她端着一碗人参鸡汤进来,忙道谢。 贺夫人轻声笑道:“姑娘莫生气,我家将军是个急脾气。不过他是没有坏心的。”贺夫人说着,悄悄地瞥了一眼兀自生气的姚延意。 姚燕语只得温声叹道:“我哥哥也是被我的样子给吓着了,心里又着急。夫人回头跟将军说一说,让他别在意。” 贺夫人点了点头,又劝道:“这是皇上赏给将军的百年老山参炖的鸡汤,姑娘快喝吧。” “谢夫人了。”姚燕语转身靠在床上,翠微忙半跪在床前的脚踏上,一勺一勺的喂她喝。 姚燕语喝了一碗老参鸡汤,眼皮又抬不起来了。翠微忙扶着她躺去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看着她沉沉睡去后微微叹了口气,又无奈的看向姚延意。 姚延意哼了一声侧了侧身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昨晚跟卫章耗了一夜没睡,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守在外边,这会儿姚二公子已经撑不住了。 等姚燕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雪过天晴,有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给这间宽敞简单的卧室笼上一层金色。姚燕语悄悄地起身,掀开帐幔往外看。翠微趴在在床边上睡得很沉,动作轻她根本没有察觉。 雕琢着竹叶梅花的南窗下是一张矮榻,榻上歪着的姚延意也在睡。榻前设一高几,几上放着一只青花瓷茶盏。茶盏的盖敞开着,里面是喝剩的半盏凉茶。 姚燕语轻轻地穿上鞋子下床,转身看了看自己刚刚睡过的靠在西墙上的沉檀木的雕花大床,床前有相配的高几,脚踏等。整面北墙都是一溜到顶的雕花橱柜,橱柜的柜门上镶着黄铜螺钿。 屋子里的所有摆设不过如此,一应多余的装饰之物皆无。 姚燕语回想起之前姚延意跟卫章争吵的话,心道这就是卫章的卧室吧? 自己居然在这里住下了?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也难怪姚延意会发那么大的火儿。当时自己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多想,现在想想,怎么能这样呢! 姚燕语皱着眉头轻着脚步转过卧室门口的一件墨玉雕鹏程万里的屏风,轻轻地打起门口的帘子走出去,便看见摆了一对檀木雕花大太师椅和雕花方桌的起居厅。 连方桌后面的靠山几上也只是放了一只青铜小鼎和一块一尺多高的冻石薄意雕桃源洞天的摆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布置,却透着一种浑厚之气,好像他那个人。 姚燕语刚想往外走,便见厚重的门帘一掀,贺夫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看见姚燕语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已经醒了!怎么都没个动静儿?”说着,走到卧室门口往里瞧了一眼,看见依然歪在榻上睡着的姚延意,摇了摇头,又退了出来。 然而,这一声,已经把里面的翠微和姚延意都吵醒了。翠微率先从卧室里出来,见了姚燕语忙道:“奴婢睡死了,竟没听见姑娘起身,真是该死。” 姚燕语笑道:“你一个晚上没睡,也累坏了,去休息吧。” 贺夫人便唤了自己的丫鬟进来吩咐:“带翠微姑娘去休息。” 翠微本不去,姚燕语吩咐道:“你先去吧,叫别人来服侍是一样的。” 姚延意拉着长脸从里面出来,因没看见卫章,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问姚燕语:“妹妹觉得身上怎么样?” 姚燕语忙道:“我不过就是累的狠了。并没什么大碍,睡足了也就好了,累哥哥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姚延意点点头,转身又跟贺夫人说道:“我二妹在这里始终不方便。” 姚燕语也道:“等会儿还要去驿馆给阿尔克王子治伤,我总得回去换身衣服。还有她的银针,刀具什么的都没在身边,总要去拿了来。夫人去跟将军说一声,我还是要回去一趟。” 贺夫人笑道:“将军都替姑娘想到了。”说着,朝着门外唤了一声:“小翠,去带冯嬷嬷进来。” 外边有丫头答应一声,不多时果然带了冯嬷嬷和翠萍来,两个人一人手里拎着个打包袱,想必里面是姚燕语刚说的东西。 姚延意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们将军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了?” 贺夫人忙笑道:“公子切莫生气,我们将军也没有恶意。总归是给皇上办差,自然是细致周到了好。昨晚刚下了一场雪,外边又湿又冷,姚姑娘身子虚弱,来回的奔跑反而让身子受累。” 姚延意心里再有火也没办法朝着贺夫人发,于是只得冷笑一声不再多说。 贺夫人又劝道:“我叫人准备了膳食,公子和姑娘想必都饿了,这就叫他们把饭菜传上来吧?” 姚燕语的肚子早就空空如野,饿的咕咕叫了,听了这话笑道:“罢了,先吃点东西吧,然后趁着天不黑,再去看看那个阿尔克王子到底怎么样了。” 贺夫人又看了一眼姚延意,见这位姚二公子没什么意见,便叫小翠去传饭。又亲自带着人去东里间里的桌椅调开。 冯嬷嬷和翠萍进里间去服侍姚燕语洗漱更衣后,出来同姚延意一起用饭。吃饭时,姚延意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那个阿尔克王子是怎么回事儿?” “中了毒,又受了极严重的外伤,伤口恶化了,引发了炎症……呃,感染了。很麻烦。” “能治得好吗?”姚延意有点担心,怕如果治不好这倒霉的王子会让皇上怪罪,到时候就麻烦了。 姚燕语没想那么多,只是就事论事,跟姚延意说着实际情况:“得看他体内的毒怎么样。我对毒了解不多,以针灸之法解毒也没试过,总之——看他的运气了。” 兄妹两个吃着饭,卫章便进来了。姚燕语见了,只得放下碗筷起身,尚未说话,卫章便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你先吃饭吧。” 姚燕语没说话,只坐回去继续吃饭,但到底因为某人坐在一旁,没了什么胃口。 于是转身要了漱口茶漱口毕,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去驿馆吧,早些看过阿尔克王子,将军也好早些去跟皇上交差。”我们也好早些回家。 卫章也不多话,只起身道:“马车已经备好了,走吧。” 姚延意看着卫章修长挺拔的背影,又暗暗地咬了咬牙根儿,终究没办法,只得陪着姚燕语一起去。此时,姚延意是多么庆幸当初镇国公提亲的时候父亲给推脱了过去,否则姓卫的还不知怎么嚣张呢! 姚燕语带着冯嬷嬷和翠萍上了马车,姚延意早有自己的马车在外边候着。卫章带着贺熙唐萧逸二人骑马带着十来个护卫前后护送着姚氏兄妹的马车直奔朝廷招待外国使节的帝都驿馆而去。 驿馆里,不但韩熵戈和云琨在,连平西兵马大元帅镇国公和掌控着整个锦林军负责大运帝都内外安全的诚王云慎佑也在。 姚燕语一看这阵势,心里的犹豫又加了几分。 镇国公和诚王对视一眼之后,镇国公开口:“姚姑娘,你觉得阿尔克王子的伤势如何?” “回国公爷,昨日小女给他施针后并没来得及诊脉,所以不好说怎样。” 诚王点头发话:“那就先去诊脉吧。” 姚燕语福了福身,随着当值的宫人转到阿巴客刹的房间,那个劫持自己的女人见了姚燕语上前便行大礼,口口声声叫姚燕语“恩人”。姚燕语心想估计昨晚的施针效果还不错。 进屋后,掀开纱帐,看见阿巴客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嘴唇也不再是青紫色,而是一种暗紫,姚燕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她是第一次用针灸法给你人解毒,而且还是在不知道对方是中了什么毒的状况下。现在看来果然是有效果的。 第八十一章 医治王子,索要好处 姚燕语伸手搭脉后,又问那女人:“我看看他的伤口。” 那女人便掀开被子,露出了阿巴客刹的胸口。 白色的纱布裹的层层叠叠,厚厚的一层尚透出干涸的血迹,瞧着受伤的部位居然是一左一右,右边那处离心脏很近,而左边那处如果深的话,恐怕已经伤到了肺叶。姚燕语看了心里暗暗的吃惊,再次感叹这位倒霉的王子是怎么挺到今天的。 “姚神医,姚神医!”异域女子跟在姚燕语身边,别扭的汉语有点搞笑,“求你一定要救救王子!” 姚燕语看了她一眼,想起这女人昨天扛着自己跑了半个云都城差点把自己的胃给颠出来,便觉得又感动又生气。 感动的是她能对心上人做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生气的是这女人还曾拿着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于是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姚神医!”女子见姚燕语这样的表情,立刻就跪下了,抱着姚燕语的腿哀求:“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王子……” “我是说,他躺在这里是不行的。”姚燕语抬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张窄榻,吩咐道:“你赶紧的找人把他抬出来放到那边去。我要给他处理伤口。否则他体内的毒解了也活不了几天。” 姚燕语吩咐完这边,又吩咐翠萍:“把东西都拿出来,准备好。” 翠萍忙答应一声,把怀里的包袱打开。 里面是一件贴了一层油纸的罩衫,面罩,帽子,姚燕语特别处理过的烧酒,针包,手术刀包,还有一些特质的小镊子,小剪子,粗细不等的蚕丝线等。 翠萍虽然不及翠微,但也是经姚燕语特别调教过的,做起这些事情来也是相当熟练。而且,她的胆子好像比翠微还大些,见过几次血就对外伤什么的很漠然了。 众人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外边又有人到了。 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怀恩抱着个雪白的拂尘进来,身旁还跟着平日几乎跟皇上形影不离的太医院一品医官张苍北,二人见了镇国公和诚王爷,弯腰行礼:“王爷,国公爷,奴才给二位请安。” “公公快请起。”诚王忙抬手,“可是皇兄有圣谕?” 怀恩忙拱手笑道:“并没有圣谕,只是万岁爷对阿尔克王子很是关心,特地叫奴才过来瞧瞧这姚姑娘是怎么给王子治伤的。” “是这样。”诚王回头看了一眼张苍北,心道皇兄这是对姚燕语不放心呢,还是让张苍北来长见识呢?于是笑道:“说起来,本王也很好奇呢。” 镇国公韩巍笑道:“既然大家都好奇,不如一起进去看?姚姑娘的独门医术虽然精湛玄妙,但也不计较会不会有人看的。” “那就好。”诚王转头吩咐旁边的人,“去瞧瞧,姚姑娘开始的时候过来告诉一声,本王和国公爷还有怀恩都要去看着。” 旁边的随从答应一声转身往后面去,须臾又转回来:“王爷,国公爷,姚姑娘要开始了。” “走。”诚王率先起身往后走。 怀恩朝着镇国公拱了拱手,转身跟上。张苍北一向不多话,当即更不会多说,也朝着镇国公拱拱手,紧随而去。 镇国公是见过姚燕语给自己儿子治伤的,所以并不怎么着急。但韩熵戈自己没见过,于是忙起身跟随。姚延意也很好奇自己这个神医妹妹到底是怎么给人家治伤的,遂毫不客气的起身跟上。 这些人里面,也就卫章最淡定了,但他心里记挂着姚燕语刚休息过来没多久,怕她身体支撑不住,便转头吩咐馆驿的人:“去准备一碗浓浓的参汤。” 馆驿的人还以为是给阿尔克王子用,不敢怠慢,忙下去准备。 后面的小厅里,一张窄榻放在屋子正中,上面躺着依然昏睡的阿尔克王子阿巴客刹。 姚燕语已经带好了帽子,面罩,穿上了消过毒的放水罩衫,带上手套站在窄榻旁边。翠萍的穿戴跟姚燕语一样,她的身边摆着一张高几,高几上铺着一块雪白的棉布,上面依次摆着手术刀,剪刀,小镊子,银针,烧酒,和剪得一片一片的白棉纱布等。 姚燕语那剪子把阿巴客刹身上沾了血渍的白纱布剪开,渐渐地露出狰狞的伤口。 两道伤口都已经溃烂,血腥味夹杂着腐肉的气息,让诚王,御前大总管怀恩,姚延意等几个常年在富贵窝繁华地生活,没见过如此血腥诡异情景的人纷纷拿出帕子捂住了口鼻,差点没吐了。 连镇国公和韩熵戈看见了,也忍不住侧了侧脸。 唯有张苍北诧异的看了姚燕语一眼,眼神中有隐隐的钦佩之色。这小姑娘看着白白净净的,倒还真是心大,就这样的伤口换了别的姑娘,怕早就吐得晕天晕地了。她倒好,眼神都没变一下。 其实姚燕语的心里还是震惊了一下的,真是她现在的状态就等于站在手术台旁,前世修炼的强大心理防御瞬间启动,此刻她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心里震惊归震惊,思维理智不能乱,连心跳都不能变,否则,手上一抖,便可致人丧命。 姚燕语先用银针做了必要的针麻,虽然现在阿巴客刹是昏迷的,但谁也不能保证带回剔除腐肉的时候他不会被疼醒。若是他感觉到疼痛稍微一动,姚燕语手中的刀就没数了。 针麻后,姚燕语先开始清理肺部的伤口。 腐肉全部割去,露出鲜活的血肉,这是一处箭伤,幸亏箭尖刺到了肋骨上,一根肋骨开放性骨折,箭尖只是划伤了一点肺叶,否则这倒霉王子早就没命了。 姚燕语处理好肺叶上的轻伤之后,又把那根肋骨给处理了一下,最后一层一层的缝合伤口。 旁边观望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张苍北和一直给姚燕语做住手的翠萍在内都紧张的一脑门子的汗。诚王脸色雪白,竭力的忍者,镇国公和韩熵戈只比诚王略好一点,而总管大太监和姚延意早就看不下去,跑出去吐了。 “呕——咳咳……嗷——”总管大太监趴在廊下的栏杆上,吐得眼泪婆娑,是一点形象也没有。 姚延意也好不到哪儿去,把之前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出来,抱着廊柱喘息。 “哎呦~我的妈呀!”怀恩吐的再也没东西可吐了,靠在栏杆上倚着另一根廊柱喘气。 “公公……你没事吧?”姚延意看了总管大太监一眼,苦笑不已。 “我说……姚公子,你这妹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呀……我的娘哟……那一刀切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唔……呕~呕……”怀恩一想起姚燕语跟切豆腐一样切阿尔克王子的肉,胃里又是一阵翻滚,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公公……你这……呕——”姚延意被怀恩给吐的胃里也跟着翻滚,忙又抱着廊柱弯下腰去吐。 馆驿里当值的人端着茶水伺候在一旁,见了这二位的惨状,都连连的摇头,本来也想进去凑热闹的,这下谁也不愿进去了。 半个时辰的功夫,姚燕语已经处理好了肺部的伤口,涂上药粉,以白棉布包住,转而去处置心脏旁边的那一处刀伤。 这一处刀伤也恶化的厉害,但幸好刀刺进去的时候偏了半寸,没有伤及心脏,也恰好避开了大血管。姚燕语心想这倒霉王子也不算太倒霉。伤口虽然深,但只算是比较重的外伤,相比那边伤及肺叶的那处反而轻了些,处理起来也更快些。 张苍北看着姚燕语那这一处伤口的腐肉剔除之后认认真真的宛如绣花一样的缝合,忍不住抬眼看了这姑娘一眼,姚燕语全神贯注的缝合伤口,对众人的目光完全不见。张苍北下巴上稀落的山羊胡子翘了翘,眼神中闪烁着极深的赞赏。嗯,这姑娘,着实的不错! 这次手术跟上一次给韩熵戈续接筋脉不同,这次是纯碎的外科手术,基本没用到太乙神针。这前后一共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来小时的手术,这对姚燕语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前一世,她在手术台前最长站过五个小时,手术做完她的腿都是直的,老半天动不了最后被同事放在轮椅上推出去的。 小剪子剪断了蚕丝线,姚燕语把针放到一旁时,轻轻地舒了口气。然后抹药粉,覆伤口这样的事情交给翠萍就可以了。 她后退两步,自己把手上沾满了血迹的手套摘下来丢掉,然后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洗手。” 翠萍正在给阿巴客刹敷药,翠微没跟来,一直站在姚燕语身后的是定远将军卫章,只是姚燕语没注意,所以就随口那么一吩咐。 卫章微微怔了怔,没说什么,转身端过早就备好的一盆清水递过来。姚燕语手伸进去了才发现端水盆的人不对,抬头便撞进了他幽深的眸子里。 “呃……多谢。”姚燕语稳了稳心神,低下头继续洗手。 门口的冯嬷嬷忙挤过来,歉然的说道:“将军,给老奴吧。” “不用。”卫章动都没动,单手端着装了半盆水的铜盆。 姚燕语有一双白皙纤弱的手,手指直而长,白皙如玉,完美无瑕。只是没有跟其他闺秀一样留长指甲,更没有用凤仙花染过。她的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微微透着点粉色,颗颗晶莹,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刚刚脱手套的时候,她的指尖沾到了一点血迹,极少,几乎是一沾水,血迹便被洗掉了。她似乎还不放心,指尖一点一点的互相搓着,洗的非常仔细。 卫章看着这双手,只觉得喉间干涩,像是有火在烤。于是忍不住微微撇开一点视线,吞咽了一口唾沫。等姚燕语洗好了手,卫章把铜盆递给了冯嬷嬷,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刚经过了一次极大的考验。 那边张苍北等翠微给阿巴客刹把伤口处理完,忙伸出手去搭在阿巴客刹的脉搏上,片刻后,张苍北一脸惊奇的看着已经摘了口罩和帽子的姚燕语,叹道:“姚姑娘真是千古奇女,千古奇医!” 姚燕语闻言一怔,看着花白头发,一身白袍的张苍北,半天没反应过来。卫章在她身边低声解释:“这位是皇上身边的一品医官,张苍北,张太医。” 他特别强调了‘皇上身边’‘一品医官’这八个字,姚燕语恍然醒悟,忙深深一福,低头说道:“张大人过奖了。” “太乙神针,老朽早就听说,只是无缘得见。虽说此乃医界巅峰之术,但古人创之,后辈研学之,也不算什么玄奥之事,之事姑娘在人心肺之上动刀,且娴熟至此,着实让人钦佩。”张苍北说着,对姚燕语竖起了大拇指,又强调了一遍:“着实让人钦佩啊!” 能被当世医术界的泰山北斗级人物如此赞赏,姚燕语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微微红了脸,欠身道:“大人谬赞了。” 张苍北撵着奚落的胡须看着姚燕语微微一笑,转头对诚王说道:“王爷,皇上还在宫里等臣下回话,臣下就不多说了,先行告辞。” 诚王点点头:“快去吧,不可让皇兄等急了。” 张苍北又朝着镇国公点点头,然后看了姚燕语一眼,转身出门,叫上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御前总管大太监,匆匆离去。 “姚姑娘辛苦了。”诚王苍白的脸色微微好转,朝着姚燕语笑了笑,“阿尔克王子的伤不会有大碍了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阿巴客刹,说道:“应该不会了。但他的伤口感染的太厉害,现在还在发热,所以还得用汤药。” 阿巴客刹的女人挤进来,殷切的望着姚燕语,问道:“姚神医!王子什么时候能醒?” 姚燕语微微苦笑,说道:“其实我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 “为什么?!”女人一脸的惊讶,完全不理解的样子。 “因为人的身体只有在深度睡眠之中才是自我修复最佳的时候。”姚燕语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惊讶而了然的长大了嘴巴,又笑了笑,补充了一句:“而且,如果他醒了,会承受不住伤口的疼痛。所以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噢!好的!好的……”女人点头如捣蒜。 姚燕语看了一眼依然围在窄榻周围的众人,又问:“王爷和国公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了。”诚王看了一眼镇国公。 镇国公点点头,吩咐旁边的人:“把王子抬进去好生伺候。姚姑娘,请前厅奉茶?” 姚燕语这次虽然不至于累晕过去,但也的确是累了,便福身答应,跟着众人往前面去了。 姚延意一直守在廊檐下,这会儿见众人出来才跟了上去。众人先后回到前厅,按品级纷纷落座后,卫章叫人准备的参汤已经端上来,姚燕语接过参汤来感激的看了卫章一眼,低头慢慢地喝了一半,把剩下的递给了翠萍。 诚王称赞了姚燕语的精妙医术之后,又问姚燕语一些关于阿巴客刹中毒的情况,姚燕语一一回答。 镇国公带兵在西疆征战了两年多,对阿巴客刹的事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阿巴客刹被亲卫保护着混入云都城的事情也是他的人先查到的,此番利用姚燕语布局把人引出来,也是他的意思。 到这个时候,韩国公才有那么一点歉然的跟姚燕语解释:“这次迫不得已,让姚姑娘受了惊吓。不过,此事干系甚大,不敢提前让姚姑娘知道,以免计策失灵,姚姑娘不要介意。” 姚燕语早就从被利用的愤怒中缓过来了。而且,她之所以那么痛快的答应救治这个倒霉的王子,也有她自己的想法。镇国公不说这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会儿他一说这个,姚燕语便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客气了,干脆直接挑明:“国公爷言重了。我决定给这位阿巴克王子治伤,也是有目的的。而且,这事儿还得请王爷和国公爷做主。” “哦?”镇国公有些诧异,转头看了一眼诚王。 诚王笑了笑,以为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要些好处而已,于是淡然开口:“你说,只要不太过分,本王和镇国公就为你做主。” 姚燕语站起身来,朝着上座的两位福了一福:“如此,燕语先谢王爷和国公爷厚恩。” “说吧。”镇国公微微点头。 “听说阿尔克族人生活在多火山喷发之地,善控火,善制炼制之术,也听说他们的祖辈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炼制出了一种极其透明如水晶的东西,叫做玻璃。我想要他们炼制的配方以及材料。” “你想要人家的秘术?”诚王诧异的看了一眼镇国公。 镇国公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这个是他们阿尔克族人的不传之秘,他们生活在贫瘠之地,土地荒芜,寸草不生,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技艺。恐怕……不会轻易的给啊!” 姚燕语轻轻一笑,说道:“那就让阿巴客刹等死吧。” “哎你!”诚王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救治阿巴客刹是皇上的命令,姚燕语你岂能违抗圣命?” 姚燕语微微一福,朗声说道:“回王爷,不是姚燕语违抗圣命,实在是这项秘术对我来说太重要。我想要制造一种医疗器械,非得用这种材料不可。” “你需要什么样的东西,可让他们无偿给你打造嘛。” “他们连家国都没有了,去哪里给我造?再说,我要制造的这种东西牵扯到了我研究了很久的医术。这种器械又十分的精巧,难道王爷希望我的医术之秘让阿尔克人知道?” 诚王立刻反驳:“这怎么可能!” 韩熵戈此时开口:“王爷,父亲,姚姑娘的要求并不过分。我们救了阿尔克族唯一的王子,他们献出一张秘方也是应该的。” 诚王看了一眼韩熵戈,又看了一眼镇国公,沉吟道:“愿意不愿意是他们的事情,等阿巴客刹醒了,姚姑娘可自己跟他说。” 姚燕语心中一阵不高兴,要救人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的摆出王爷国公的架势和家国大义来说这样那样,现在轮到自己要好处了,他们却不管了? 镇国公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姚姑娘可以用点策略嘛!我们是不会偏袒他一个外人的。” 姚燕语微笑,心想你们不管,本姑娘自然要想点办法,只要你们别捣乱就成了。 其实这件事情姚燕语可以先不说,回头私下里跟阿尔克王子商量的,但她又怕自己把事情办成了,皇上再横插一手,这样那样的,甚是麻烦。于是干脆先挑明,让诚王去跟皇上打声招呼,算是在最高统治者那里挂了号,将来有什么事情,有今天这些话做铺垫,一切都有话说。 这不能怪她想得多,实在是活在这样的大环境里,不得不这样罢了。 却说张苍北和怀恩两个从驿馆里离开回到宫里去见皇上。 刚过了元宵节,日常政事不算多,皇上处理完了几件紧急的军务便去了丽嫔的宫中看六公主。 六公主云珠今年刚满六岁,恰好是正月十六的生日,皇上五十岁上得此爱女,自然是喜欢的很。 张苍北和怀恩两个人进来的时候,皇上正把云珠抱在腿上教她认字,旁边娇媚的丽嫔斜靠在皇上的肩上,和云珠一起学认字。那情景,好像是皇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似的。 怀恩和张苍北进来后,磕头给皇上和丽嫔请安。 皇上便把手里的书转手交给丽嫔,微笑道:“你带珠儿去那边玩儿。” 丽嫔是伶俐剔透的性子,自然不会多话,牵了女儿的小手去一旁,母女两个凑在一起认字。 皇上便问:“如何?” 怀恩回头看了一眼张苍北,欲言又止。 “怎么了?”皇上看着自己的总管大太监面如土色,皱眉问:“怀恩?” “皇上,奴才实在没用,那姚姑娘给人疗伤……奴才只看了不到一半儿就看不下去了……” 皇上好笑的问:“还有你看不下去的事儿?” 张苍北忙笑道:“回皇上,那姚姑娘的确离开,剜肉剔骨,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怀恩公公看到一半儿便跑出去吐了个晕天晕地。” 皇上听了不以为然:“有那么可怕嘛?” 张苍北是个医官,看事情和大太监不同,而且,他是跟皇上汇报姚燕语的医术,不是来危言耸听的,便以端正的态度把姚燕语的治疗过程说了一遍,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皇上,这姚姑娘的确是个医界奇才,如不委以重用,实在是可惜了。” 皇上听完后微笑点头,又看着旁边的怀恩低着头,依然是一脸菜色,便笑道:“怀恩,你还真是没用。就这点事儿便把你吓成这样了?” 怀恩闻言,忙躬身道:“是,奴才没用。可是……那姚姑娘也太厉害了。拿着那小刀子,跟切豆腐似的切肉,哎呦呦……奴才真的不敢看。你说这样的姑娘,谁敢娶回家啊?将来她若是一个不高兴趁着丈夫睡着的时候,用那小刀子把男人的心肝儿肺给挖出来……” “呜哇!娘……珠儿不要挖心……”旁边的云珠忽然张开嘴巴哭了起来,且一边哭一边往丽嫔的怀里钻,死死地抱住丽嫔的脖子,眼泪鼻涕蹭了丽嫔一肩膀。 小孩子对大人的话好奇也在所难免,刚刚张苍北说的时候她其实就在听,但是听得不甚明白。谁知道怀恩会忽然说什么挖心挖肺的话,六岁的小姑娘一听这个,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丽嫔被女儿的反应吓了一跳,忙抱在怀里哄。皇上气的抬脚踹了怀恩一下,骂道:“你个狗奴才胡说八道的,把公主给吓哭了!还不给朕滚出去!” 怀恩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张苍北无奈的笑了笑也躬身退下。 皇上忙走到丽嫔跟前去把女儿抱在怀里慢慢地哄,又跟她说了什么刮骨疗毒的故事,才把小公主给慢慢地哄下了。 阿巴客刹的伤口经过姚燕语妥善的处理,又被灌了两次汤药,炎症渐渐地消下去。 第二日早晨,趴在床边睡觉的女人忽然间觉得手心被碰了一下,于是猛然醒来,抬头便看见她的王子已经挣开了眼睛,正呆呆的看着屋顶。 “噢!我伟大的神灵!”女人用阿尔克语惊叹一声,“殿下终于醒了!” “莉莉丝,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殿下!我们在大云朝的帝都驿馆里。” “是大云朝的皇帝救了我?” “不!是姚神医救了殿下。”被叫做莉莉丝的女人激动的说道:“殿下现在觉得怎么样?我去叫人去请姚神医来!” “莉莉丝……”阿巴客刹虚弱的叫了一声,转身要走的女人又赶紧的转回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们的人……还有多少?” 莉莉丝漂亮的眼睛立刻黯淡下去,慢慢地跪在床前,握着阿巴客刹的手,难过的说道:“我们……只剩下十四个人了。” 阿巴客刹虚弱的叹了口气,漂亮的蓝眼睛缓缓地合上。莉莉丝等了一会儿见她的王子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转身出去叫人去了。 姚燕语昨天给阿巴客刹诊治完之后就回家了,倒是把翠萍留在了这里,叮嘱她如果阿巴客刹醒来就先给他喝药,自己会在辰时左右过来。 莉莉丝跑出去找了翠萍来。翠萍按照姚燕语的吩咐,把早就煎好的药端进来让莉莉丝喂他喝下。 辰时刚过,姚燕语真的来了。姚延意没跟着来,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忙药场的事儿,现在春闱在即,他必须得温书了。姚总督说了,若是他不能考个名次出来,就不许他回江南了。 姚燕语来了之后没有多说,更没跟那个激动地异族女人废话,直接去给阿巴客刹诊脉,然后又给他施针。这次姚燕语给阿巴客刹施针没有尽全力。 反正现在阿巴客刹暂时死不了了,既然自己的内力暂时达不到,那就多针几次呗。何必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收针之后,姚燕语看着呆呆的阿巴客刹,说道:“王子的性命已经无碍了。但体内尚有余毒,所以近期内不可动怒,不可动武,要坚持喝汤药,饮食也需注意。总之,好生调养吧。”说完,便转身叫翠微去弄水洗手。 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阿巴客刹终于开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姚燕语愣了一下,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 “那有谁知道?” “皇帝陛下知道。”姚燕语淡淡的说完便起身去洗手,不再理会阿巴客刹。 莉莉丝忙上前来,缠着姚燕语问:“姚神医,我们殿下身体里面的毒……什么时候能够全解了?” 姚燕语看着她,微微一笑,没说话。 “姚神医!你怎么不说话?”莉莉丝焦急的问。 翠微在一旁说道:“你们这些异族人可真是有趣,我家姑娘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人给救醒了,你们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说,还一个劲儿的问这问那,一点礼貌都没有,果然是蛮夷之族。” 莉莉丝愣了愣,忙朝姚燕语行礼:“姚神医,我们不会忘了你的大恩的!” 姚燕语冷笑这瞥了阿巴客刹一眼,没说话。 莉莉丝回头看了她家王子一眼,立刻会意,忙又行礼:“姚神医,我们王子也非常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是他现在还沉浸在被追杀和灭族的悲痛之中,请您原谅……” 姚燕语擦干了手指,把雪白的手巾往脸盆里一丢,淡淡的说道:“那就请你的王子殿下慢慢地悲痛吧。”说完,便抬脚走了。 “姚神医……姚神医!”莉莉丝赶紧的追了出去,“请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给王子……刺针?” 姚燕语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不说话。 翠微冷笑道:“王子不需要刺针了,我们姑娘忙着呢,没工夫过来了,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去找太医院的人就好了。”说完,搀扶着姚燕语就要走。 “请等等!”莉莉丝忙紧追了两步拦住姚燕语的去路,深深地鞠了个躬,若是再看不出来姚神医生气了,就别在王子殿下跟前混了。 “姚神医,请原谅我们的失礼。我们……” 翠微早就被姚燕语点拨透了,淡然笑道:“算了,你们整个阿尔克族加上你们王子一共就剩下十五个人了,我们家姑娘还跟你计较什么?我们还有事,请你让开。” “姚神医!”莉莉丝再次跪下去,抱住姚燕语的裙角,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继续为王子医治?” 姚燕语弯腰把莉莉丝扶了起来,温和的说道:“你们王子暂时真的不需要施针了,你让他按时服用那些解毒的汤药就好了。” “可是!中原解毒的汤药根本治不了王子的毒!否则的话我们怎么会去花灯会上劫姚神医你!”莉莉丝急的都想跳墙了。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已经救活了他。” 莉莉丝抓着姚燕语不放,苦苦哀求:“可他身体里的毒还没有解去,毒发作的时候,王子还会很痛很痛……这……姚神医!求求你!”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帘,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得要你们王子亲自来跟我谈了。” “姚神医……”莉莉丝一时茫然。 姚燕语则趁莉莉丝失神之际,疾步离去。 莉莉丝反应过来的时候,姚燕语和翠微连带着翠萍三人早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翠微担心的问姚燕语:“姑娘,你说那什么王子会答应咱们的要求吗?” 姚燕语轻笑:“只要他想回到他的领地去,就一定会来找我的。” 翠萍担心的问:“可是,皇上让我们给他治伤的,姑娘不管他,皇上会不会降罪?” “他死不了的。”姚燕语轻笑,“皇上只是要他活着而已。至于他身体里面的毒能不能解,皇上哪有心思管。” 翠萍纳闷的问:“姑娘怎么知道?” 姚燕语但笑不语。她当然不能说这是卫章告诉她的,皇上留阿巴客刹一条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对西厥用兵时师出有名,而不是养一条随时会反口咬人的狼在身边。 而韩熵戈因为利用自己诱捕阿巴客刹,心怀歉疚,自然会暗中帮自己这个忙。 再说,姚燕语想要玻璃的制方也不过是为了制造顺手的医疗器械比如注射器,器皿,以及药物试验用的试管试瓶等。 陶瓷器皿不透明,做药液试验很不趁手,而且无法标注刻度,试验精度也达不到…… 想到现代医疗室里的实验器材,姚燕语就觉得万分的遗憾。而且,姚燕语一点也不喜欢窗户用纸糊,暗沉沉的不说,风一吹还呜呜的响,吵的人睡不好觉。 你说这古代什么都好,就是中西不交流,很多好东西都制造不出来啊!如果能够在大云朝大量的生产玻璃的话,也能发一笔横财吧? …… 阿巴客刹醒过来的消息自然瞒不住皇上。所以姚燕语前脚走了,诚王后脚便到了。 莉莉丝知道这位是王爷,更不敢怠慢,行礼问安什么的都无比恭谨。 诚王问了问阿巴客刹的情况,又代表皇上安慰了些话,说让他尽管安心住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了再作打算,就算阿尔克族人曾经背叛过大云朝,但大云皇帝陛下胸怀天下,视阿尔克族人为自己的子民,会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云云。 说了一大堆场面话之后,诚王看阿巴客刹的脸色还可以,又叫太医诊了脉,知道这倒霉王子身体恢复的不错,便说皇上还等着消息呢,他要进宫去跟皇上回个话。 莉莉丝忙上前跪拜,说了姚燕语不肯再救治王子的事。 诚王听完之后,颇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姚姑娘吧,是医术了得,但她也就是个小姑娘而已。她一不是太医院的医官,不食朝廷俸禄;二呢,也不欠你们什么,并没有什么义务非得给你们王子解毒。而且我听说,姚姑娘给人疗伤之后,自己总会病一场,所以若不是万分紧急,她的家人绝对不允许她给人治病。现如今她已经给王子治好了伤,还开了解毒的药,况且你们之前还劫持了人家,人家以德报怨已经很了不起了啊!现在王子性命无忧,这事儿……本王也不好插手了。” 基本上,此时诚王的态度就代表了皇上的态度。 有关于阿巴客刹的事情,诚王和镇国公已经如实跟皇上说了,包括姚燕语的要求,他们两个都一个字都没隐瞒。 皇上的原话是:小姑娘爱折腾就让她去,只要别太出格就好。这些阿尔克人素来傲慢,让小丫头搓搓他的锐气也好。再说了,那小姑娘被你们给利用了一把,心里窝着火儿呢,不朝着阿巴客刹撒气,朝谁? 因为有这番话垫底,所以诚王才会有以上那番话。 莉莉丝听完之后也只能无奈的看着诚王离去,一筹莫展。 …… 于是,姚燕语在家里等了一天半的光景,莉莉丝就带着两个随从上门了。姚燕语叫人客客气气的把这异域女人给请进了屋,好茶好水好点心都端上来。 莉莉丝哪有心情吃喝?上午的时候阿巴客刹的毒发作起来,疼的满床打滚儿,把已经长得差不多的伤口也给挣裂了,莉莉丝心疼的半死。 所以,见到姚燕语后,莉莉丝多余的废话一个字也来不及说,直接挑明:“姚神医,你想要我们阿尔克人的什么,请直接说。只要我们有,一定双手奉上。” 姚燕语也很痛快,直接说:“我需要一部分玻璃器皿,想自己烧制。所以需要你们的制方。” 莉莉丝闻言愣了一下。 姚燕语沉默着等她做决定。 不过是须臾之间,莉莉丝便点了头:“可以。我回去禀明王子殿下,今天就把制方给您送过来。” “好。”姚燕语微笑道,“我还要你们出两个人来教会我的人完全学会制作方法。” 莉莉丝蓝色的眼睛看着姚燕语平静的说道:“没问题。” 姚燕语满意的点头,微笑着送这坚强倔强的异域女人离去,微微一叹:“这个莉莉丝……很不寻常。” 第八十二章 生财有道,姻缘无序 玻璃,琉璃还有水晶这三种东西的成分是差不多的。姚燕语在想到注射器和玻璃器皿的时候也曾想到过用琉璃来代替,但后来她稍作了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云朝的琉璃是青铜脱蜡铸造技术纯手工加工制成,也就是后来说的古法琉璃。是经过十多道手工工艺的精修细磨,在高温1000度以上的火炉上将水晶琉璃母石熔化后而自然凝聚形成的。 这样的制作工艺相当复杂,成本自然也就非常高。而且,琉璃多有绚丽的色彩,透明度不够,也不方便标注刻度,虽然漂亮但却不实用。 所以姚燕语如果想以自己的方式提炼药物,做成注射器之类的东西,首先必须弄到玻璃的制作技术。 于是她查阅了大量的书籍,了解到在这个朝代或者说时空里,玻璃制作是阿尔克族的不传之秘,但这个阿尔克族人到底在哪里,有谁能认识,她却没办法知道。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是老天帮忙。 镇国公得到消息说阿尔克王子身受重伤,被部下护送着逃亡至云都城,据说命不久矣。 然带人搜寻,偌大的云都城里角角落落想要找出刻意藏起来的十来个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大过年的,官兵挨家挨户的搜,弄得人心惶惶,皇上也不乐意。 后来还是韩熵戈猜测,这些人逃入云都城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给阿尔克王子治伤。因为他们人数不多,据可靠消息,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凭着这点力量想干其他的事情在云都城简直是妄想。 后来镇国公父子俩悄悄议定了一出引蛇出洞的好戏,姚燕语则有幸成了诱饵。 关于这件事情,韩明灿曾问姚燕语:生气吗? 姚燕语轻笑,当时自然是生气的。但当听说床上躺着的那个倒霉王子是阿尔克族人的时候,她便有了新的打算。诱饵已经当过了,伤还得给他治,毒也还得给他解。但想要的好处总要弄到手。 莉莉丝说到做到,当天下午便拍了两个人带着制方来找姚燕语。 姚燕语手下可用的人不多,她先想到的自然还是冯友存。当下把人叫来,跟两个阿尔克人见面。这些阿尔克人在逃亡的过程中被迫学会了些汉语,虽然说得不够流利,但简单的交流不成问题。 姚延意把姚四喜也派了来给冯友存帮忙,又把自己手中现有的两千两银子拿出来,说先去买个琉璃冶炼作坊,把里面休整一下,需要什么再去买。兄妹两个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出马,很快便把作坊收拾出来。 这些事情姚燕语不用亲力亲为,她每天要做的事情除了隔天去一趟驿馆给阿巴客刹针灸解毒之外,仍然跟之前一样,看医书,配药方,吃饭睡觉。 转眼到了二月。恩科将开,姚延意以秀才的功名应试,虽然说不上成竹在握,但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中了当然好,不中的话他姚家二公子也不是没出路。无非是父亲的脸面上不怎么好看罢了,现如今姚家二公子有了更多的打算,反而把功名看的淡了。 二月初九,春闱第一场开考。 这天,姚延意天不亮就起身,洗漱后匆匆用了早饭,跟妹妹告别去贡院。 姚燕语早早的起来把人送到大门口,姚延意潇洒的回身摆手让姚燕语回去,姚燕语看着二哥带着书童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兄妹亲情的真实和可贵。 虽然他依然很势力,很会算计,也依然想利用自己的医术赚取更大的好处。但相处了这些日子,姚燕语也深切的感觉到了姚延意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 自己被阿尔克人劫走的时候,她听见了姚延意愤怒的呼喊和怒骂,也看见他试图挣开镇国公府的护卫追自己。 后来自己在卫章的府中醒来,听见他为了自己的名节跟卫章争吵。争不过了,他便守在自己身边在椅子上睡。他通红的双眼,深陷的眼窝,疲惫的睡容,姚燕语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这几日她总在想,人在这个世上活着,有谁不会被利用呢?谁又能对谁无条件的好一辈子?能跟亲人绑在一起,互相利用,互相依存,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吧。 姚延意也好,姚凤歌也好,甚至整个姚家开始的时候对自己漠不关心然后到现在百般呵护,自然是因为自己懂医术,能救人,也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缘故。可之前的十六年,姚家也给了自己一份平稳安静的生活啊。反过来说,自己又何尝没有利用姚家人呢? 恍惚中,姚延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口的尽头,旁边翠微看着出神的姚燕语,轻声劝道:“姑娘,回去吧。二爷这一去必定蟾宫折桂,榜上有名。”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点头道:“是啊。二哥一定会高中的。” 今年春闱恩科的主考官是皇上新任命的吏部尚书大学士封绍平(定候府封氏之父),副主考分别为宣政院左侍郎孙宏(定候府孙氏之叔父)和左都御史丰紫昼(丰宰相庶子)。 大云皇宫,御书房。 皇上问宰相丰宗邺:“贡院那边怎么样了?” 丰宗邺忙回道:“回皇上,学子们已经各就各位,这个时候,试题已经发下去了。” 皇上点点头,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但愿今年能选出几个可用之才。” 丰宗邺又道:“皇上怀柔四海,学子们得以才学报皇恩,也是他们的福气。” 皇上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怀恩进来,低声回道:“皇上,卫将军来了。” “嗯。”皇上从龙椅上起身,跟丰宗邺说道:“今年春闱之事朕虽然没交给宰相,但宰相还是要多费心的。” “是,老臣为皇上办事,必鞠躬尽瘁。” “你先回去吧。真闷了半日,出去走走。”皇上说着,便往外走。 丰宗邺忙躬身相送。 皇上出了御书房的门,看见卫章等在廊檐下,因道:“你随我去御花园转转。” “是。”卫章躬身领命,在动脚之前看见丰宗邺从御书房里出来,又欠身道:“丰大人。” “嗯,卫将军。”丰宗邺看着卫章,微微一笑,颇为和蔼。 皇上已经走出了十几步,卫章不敢落后,只得朝着丰宗邺点点头,跟了上去。丰宗邺看着卫章随皇上转过游廊往后面的御花园去,捻了捻胡须,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丰大人,请。”怀恩上前两步,欠身微笑。 丰宗邺呵呵一笑,貌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卫将军真是颇得圣眷啊。” 怀恩在皇上身边多年,早就修炼成精,此时自然不会多说,只笑着打了个哈哈。 丰宗邺也不指望这老太监能给自己传递有用的消息,皇上英明睿智,最忌讳臣子们揣测圣意。虽然他贵为国丈,也不敢造次。于是也同怀恩打了个哈哈,出宫去了。 御花园里,经过今年第一场春雨的洗涤,梅花调令,翠竹泛起淡淡的新绿,迎春绽放,入目点点鹅黄,端的是生机勃勃。皇上举目四望,心情颇好。 “显钧,你的奏折朕看过了。朕的‘长弓’计划,你理解的颇为透彻,很好。就按你说的来,先在军中遴选,然后再去民间选拔。这件事情朕索性都交给你,你要银子还是要人,朕都给你。两年之内,你务必给朕打造一支强悍的‘长弓’。” 卫章忙躬身跪拜,叩首领命:“臣定竭尽全力,不负圣上厚望。” “啊,你起来。”皇上虚扶了一下卫章,等他起身后又继续往前走着,问:“你说,朕倾力锻造的这一支全地形,全天候,无所不在,不所不能的部队……是不是该取个特别的番号?” 卫章虚了虚冷睿的眼睛,默默地想。 大云朝现有的精锐部队中,锦林军算是皇上的佩剑,近身防护,锋锐无比。镇国公手中的精锐奇兵是一杆护国长枪,保疆卫国,纵横无敌。而即将成立的这支隐在暗处的精锐部队将作为一支国家的长弓,千里射雕,纵横捭阖,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沉思片刻后,卫章缓缓地开口:“回皇上,臣觉得,不如……就叫‘烈鹰’。” “烈鹰?”皇上诧然回头,看着卫章,半晌笑了:“翅疾如风,爪利如锥,眼恶藏蜂在,心粗逐物殚。好!就是这个名字。” “是。”卫章躬身。 皇上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眉目含笑别有深意的叫了一声:“显钧啊。” 卫章忙应道:“臣在。” “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臣今年虚长二十有三。” “嗯,该成家了。” 卫章一怔,低头道:“臣还年轻,一心建功立业,成了家反而有了累赘。” “真的?”皇上玩味一笑,看着卫章的脸,“连姚家的那个燕语姑娘也瞧不上?” “呃……”卫章的头再次低下去,皇上能赐婚自然是好,但……圣心难测,谁知道皇上是真要赐婚呢还是有别的目的? “跟朕都不说实话?” “臣不敢。”卫章忙一甩袍角跪下去,“臣是倾慕姚姑娘,但这只是臣一厢情愿而已,所以……” “你起来吧。”皇上转身继续走,继续说:“朕也听说那姚姑娘眼界甚高,好像我们大云朝的男子她一个也瞧不上?这丫头,不知道将来能嫁给什么人。她身怀绝世医术,这终身之事……啧!朕还真是有点头疼。” 卫章心里一愣。皇上居然会为姚燕语的婚事头疼? 皇上看卫章发愣,又笑了:“那天,怀恩跟朕说,也不知道将来谁敢娶这样的姑娘为妻,若是一不小心惹恼了她,半夜三更她能拿刀把丈夫的心肝肺给挖出来……哈哈!这狗奴才当时一句话,把朕的六公主给吓得哇哇直哭。这几日六公主调皮,丽嫔吓唬她的时候就会说,再不听话就把姚姑娘找来。六公主一听这话,立刻就乖了。哈哈……” 卫章不由得苦笑,心想再继续被这些人给传下去,姚燕语都要成了镇宅辟邪的钟馗了! “显钧哪。”皇上兴致好,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朕还听说,上元节那晚,你把人家姚姑娘弄到你府上去,人家的兄长直接跟你急了。有这事儿吧?” “回皇上,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姚姑娘昏迷了,臣……也只是权宜之计。”知道自己府中有皇上的眼线,所以干脆有什么说什么。况且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本来也没什么可保密的。 “你呀!小心姚远之骂你大老粗。”皇上指着卫章笑道。 卫章也跟着笑:“臣本本来就是个武夫,姚大人骂也没错的。” “按理说,你父母早亡,祖父也没有了。你的婚事朕就该给你做这个主。只是若是人家姑娘不愿意嫁给你,朕纵然给你赐婚,将来也是一对怨偶。所以么,这事儿你还得自己多想想办法。只要姚远之松口,你即刻来回朕,朕给你这个殊荣,也堵一堵姚远之那张嘴,如何?” 卫章闻言,再次跪拜:“臣谢主隆恩!” 从宫里出来一直到回到府中,卫章的嘴角都是微微上翘的。那神情,好像得了天大的好事,又好像满怀壮志,雄心勃勃,跃跃欲试,看得长矛的心一抽一抽的。 “将军?”长矛端过一盏热茶,递到卫章的手中,嘿嘿一笑,“您是不是升官儿了?” 卫章横了一眼贴身随从,抬手推开那杯热茶,拿起书案上的一份卷宗,沉声道:“没有。” “那您……发财了?”长矛不死心的问。 “没有。”卫章随手又把那份卷宗丢开,另拿了一本兵书。 长矛再看他家将军的脸色,怎么看都觉得肯定有好事,于是继续问:“那……皇上赏赐您什么好东西了?” 卫章敛了唇角的笑意,抬眼看着长矛,凉凉的问:“你很闲?” 长矛腆着一张十二分八卦的脸凑过来,笑道:“不是,将军您有什么好事儿就跟奴才说一声呗,让奴才也跟着一起高兴高兴。” “好事儿?”卫章忽然轻笑。 长矛瞪大了眼睛等着听。 “好事儿就是本将军要处理公务了,你这狗奴才赶紧的滚出去。”卫章说着,抬起一脚侧踢在长矛的臀上,补充了一个字:“滚。” “有好事儿不说,自己偷着乐吧您!”长矛咧了咧嘴巴,捂着屁股嘟嘟囔囔的出去了。 卫章看了看手里的兵书,忍不住失笑——居然拿倒了? “唉!”卫章推桌起身,幽幽的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自己也有如此不淡定的时候?这个姚燕语!卫章右手捏了捏手里的兵书,轻轻地敲打着左手的掌心,默默地想,自己对这丫头……是不是有些优柔寡断了? …… 春闱对学子们来说,是一步登天的阶梯,同时也是一道坎儿。毫不夸张的说,三年一次的春闱,从二月初九开始,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这九天下来,每个学子都得扒一层皮。总督之子姚延意也不例外。 九日后,贡院门口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万头攒动,都是等自家主子的书童奴才们。 一身藏青色长袍的姚延意从贡院里一出来就看见他的贴身随从姚四喜正站在人群里翘首以待,自己明明就在这奴才的眼前走过去,那狗奴才竟像是没瞧见,还踮着脚的往后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姚延意抬手敲了一下姚四喜的脑门,疲惫的哼道。 “哎呦喂!二爷!您可出来了!累坏了吧?马车就停在那边的巷子口,很近,几步就到了。”姚四喜一边说着,一边把姚延意手里的包袱接过来拎到肩上,里面装的是文房四宝,就那块墨玉砚台,足足有几斤重,他家二爷是翩翩佳公子,哪里做的来这些事情。 “家里怎么样?”姚延意这几日虽然集中精力做文章,但心里依然记挂着姚燕语。 “家里一切安好,二姑娘早就叫人预备了热汤热菜等二爷回去呢。”姚四喜高兴地引着姚延意奔着马车去,“爷,往这边走。” “那个什么玻璃场怎么样了?” “昨儿刚收拾妥当,老冯带人去看矿石了。咱们现在是‘万事俱备,只差矿石。’等那什么石英……矿石一到,就可以开工了。”姚四喜扶着姚延意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坐进去,继续说道,“二爷,二姑娘说这玻璃弄好了能赚大钱?” 姚延意累坏了,听说家里没事儿,一颗心放下来,便只觉得更累,哪有心思跟姚四喜说这些,于是瞪眼横了这多嘴的奴才一眼,斥道:“你这臭毛病老是不改呢?改问的问,不该问的少多嘴。二姑娘的打算连我都不多问,还轮得到你胡乱嚼说?” “是,奴才知错了。”姚四喜忙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奴才再也不敢了。” 姚延意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兀自靠在身后的软垫子上闭目养神。 从贡院到姚家旧邸足有半个多时辰的路,而且近日恩科结束,上千名学子回家的回家,回客栈的回客栈,大街上来来往往比平日多出几倍的人来,马车走的越发的慢。等到家的时候,姚延意已经从马车上小睡一觉了。 姚燕语带着仆妇丫鬟们至大门口迎接,姚延意微笑着下车,说妹妹辛苦。 兄妹二人进院,姚燕语是知道这恩科的规矩的,三日又三日,考生都被关在贡院里,吃喝拉撒睡都在那方寸之间,比坐牢好不到哪儿去。因此问姚延意:“哥哥是否先去沐浴?” “嗯,这几天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姚延意弹了弹衣袍,无奈的摇头,“必须得先沐浴。” “那哥哥先去沐浴,我去厨房看看饭菜。” “好。”姚延意一刻也不想多等,匆匆回房去沐浴。 晚饭很丰盛,姚燕语又叫人烫了一壶酒,自己也陪着姚延意喝了两杯。 兄妹二人说了些闲话,姚燕语把这几日的事情大致跟姚延意说了说,便道:“哥哥这几日劳乏的很了,今晚早些歇息吧。” 姚延意实在没什么精神,便点头应着。 当晚,姚延意狠狠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中午。姚二公子起身后洗漱更衣,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随便往哪儿一站,又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一枚。 丫鬟进来回说二姑娘在等二爷一起用午饭,姚延意便往小偏厅来。 午饭后,兄妹二人说起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姚延意问姚燕语:“药场那边的屋子已经开始修了,皇上果然把那两味药材交给了妹妹,事关重大,又刚刚开始,我觉得妹妹还是应该往南边走一趟。别的都好说,就这药材的真伪是最关键的。万一不小心弄错了,就瞎忙活一回。妹妹这一趟还要挑两个诚实可靠的人,以后把人熟练了,才可放开手让他们去做。” 姚燕语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必须得等贡院放了榜才行,我一个人去南边,总有许多不便。而且,皇上叫我再配一剂制外伤的药方出来,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弄。虽然有点眉目,但到底还不怎么成熟,这也需要时间。” “这话倒是。”姚延意思考着点了点头,“离放榜还有段日子,妹妹可用这段时间去弄药方的事情。药场和玻璃场的事情交给为兄。我估摸着,皇上也不愿多等。” “只是为了混人耳目,便再弄一张类似的药方,真是……”姚燕语对皇上的这个决定有些不满,但又不能直说,于是蹙眉摇头。 姚延意深以为然,事实上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想这事儿,听了姚燕语的话正中下怀,因道:“皇上用来混人耳目,咱们却没必要。况且药方就是要造福于人的。配出来不用,岂不可惜?” “是啊。”姚燕语无奈的叹息,皇权至上的朝代,自然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可能有第二个声音? 姚延意沉吟道:“妹妹不如去跟长公主说说?这第二种配方固然不如前面的配方有奇效,但也不能白费心思。若是能把成药配制出来卖给寻常人家,解人于危难之中,也是一种福报。” “可以吗?”姚燕语心里有点迟疑。 “这要看怎么说了。”姚延意仔细的分析:“皇上要的是混人耳目,如果这方子只是配出来放在那里,也不过就是防贼而已。但如果真正的配出成药来,送到各大药店去卖,岂不更是一种掩护?” 姚燕语眼前一亮,赞道:“哥哥这话很是。我明白了。” 姚延意含笑点头:“你只跟凝华长公主说,这事儿成与不成,就看长公主怎么跟皇上说了。” “嗯,我明白的。”姚燕语被生意经哥哥点拨了两句,立刻有了主意。当下便回房换了衣裳去长公主府。 皇上先前有话,让姚燕语在关于外伤药秘方的事情上有什么疑问都可跟凝华长公主说。因此,姚燕语来找凝华长公主商议此事,她自然不会推脱。 听了姚燕语把第二配方的事情说了一遍后,凝华长公主笑道:“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既方便了寻常百姓家用药,也能白白的赚一笔银子。而且这也是一条长久的财路,好好地做下去的话,收益极其可观。” 姚燕语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事儿若是真的想长久的做下去,必须得拉上个背景深厚的人一起下水。于是笑道:“此事虽然是好事,但燕语年轻,又是个姑娘家,只怕凭着一己之力根本做不成。纵然勉强,恐怕也是虎头蛇尾。” 凝华长公主笑道:“怎么会是你一己之力?不是还有你父兄吗?” 姚燕语回道:“父亲和长兄现如今都是朝廷命官,庶务繁忙,根本无心打理这些事情。二兄也已经参加了科考,依照父亲的意思,将来也是要入仕的。怕是也没精力管这些事情,所以燕语的一片苦心,还请长公主成全。” 凝华长公主是真心觉得这事儿可做,便问旁边的韩熵戈:“你觉得呢?” 韩熵戈笑道:“姚姑娘也是一心为公。想当初二妹妹是何等的烦恼?现如今那烦恼去了,她整个人也开心了很多。儿子有时也想,这天下那么大,说不定跟二妹妹一样烦心的人也有很多。姚姑娘既然有此妙方,就应该为天下人除烦恼。只这么闷在手里,终究可惜了。” 凝华长公主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这样的事情,必须得有人去做才行。姚姑娘刚也说了,若是做事的人能力不够,怕是虎头蛇尾,到头来白费了一番苦心不说,再被有人人利用,好事变成坏事。” 韩熵戈笑道:“若是母亲觉得此事可为,儿子倒是有两个人选,必是妥当的。” 凝华长公主因问:“哦?是谁,说来听听。” 韩熵戈笑道:“母亲年前曾经说过,兰嬷嬷过了年已经六十了,她服侍了您四十五年,也该体体面面的养老了。兰嬷嬷出去养老,她的两个儿子自然要跟出去侍奉老母,母亲何不一起给个恩典,赏他们兄弟二人一份差事?况且兰嬷嬷为人恭谨,儿子瞧着她的两个儿子也都是极妥当的人,出去做事,必不会给府里惹是生非。” “嗯,你这话不错。”凝华长公主点头,“过年的时候我还跟你父亲说要好生给兰嬷嬷的两个儿子安排份差事呢。只是他们两个又不习武,军中也没有适合他们的差事,如此说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事情。”说着,凝华长公主便看着姚燕语,问:“姚姑娘觉得如何?” 姚燕语忙道:“一切都凭长公主做主。” 当下,凝华长公主叫人把兰嬷嬷的两个儿子找来见姚燕语。 兰嬷嬷是凝华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嬷嬷,出宫后才嫁人,丈夫是韩巍手下的一员副将,十几年前就在一次平叛中阵亡。两个儿子,长子韩俊忠,今年三十六岁,次子韩俊孝,今年三十一岁。现如今都在镇国公府当差,韩俊忠负责国公府庄子上春秋两季的租子,韩俊孝负责国公府每年的修缮。 姚燕语两世为人,也多少能从外貌面相上辨出几分忠奸善恶。这兄弟二人虽然不是十分精明,但也是妥当人。当然,镇国公世子爷推荐的人选,自然不会太差,也不会太精明。 太差了,出去办事丢人损的是国公府的面子,太精明了……韩熵戈从来不认为姚燕语是傻瓜,弄两个太精明的人过去就是给她添堵。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这让姚燕语的心情极好。正事说完,韩明灿便拉着姚燕语闲聊,又留她用过午饭才放人走。 从长公主府出来,因天色尚早,姚燕语便吩咐田螺:“咱们去玻璃场那边瞧瞧。” 田螺痛快的应了一声,赶着车拐了个方向,往城东北角的方向走。 大云帝都的民居分部的极有规律,工匠们的作坊都集中在东北角一带,什么打铁的铸铜的,还有打造金银首饰的,还有几家烧制陶瓷的,当然这些作坊规模都不怎么大,但贵在精致,这里的工匠们至少也是三代传下来的手艺,平日不是很忙,但接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活儿。 姚燕语心道,这若是放在现代,就是所谓的私人定制。 因为巷子比较窄,而姚燕语的马车又是双驷,不好往里走。所以田螺便在巷子口把马车停下,姚燕语要步行走进去。 往里走的时候,姚燕语还想,这个地方只能是暂时的,等试验成功,烧制出合格的玻璃来,还是得找个敞亮的地方重新建场房。否则这弄出来的玻璃都运不出去,也是个麻烦。 翠微,翠萍两个丫鬟并两个妥当的婆子一起跟着姚燕语往巷子里走。之前一直跟随在马车之后的两个青壮家仆也下马跟了过来,单留田螺一个人在巷子口看马车。 自从阿尔克人劫持过姚燕语之后,姚延意便说要寻两个会武的人保护姚燕语。 姚燕语当时便笑了,说在大云帝都里行走,皇帝的锦林军便是天眼,还有镇国公府,这两边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出差错,哪里用得着自带护卫? 饶是这样,姚延意还是不放心,不管姚燕语去哪里,一定至少有两个青壮家仆跟随。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便见前面一家作坊里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嬷嬷,穿着体面,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管事嬷嬷。 姚燕语也没在意,只是走自己的路,熟料那嬷嬷走到自己跟前时,居然站下了脚步,朝着姚燕语福身行礼,口称:“姚姑娘好。” 姚燕语因纳闷的问:“这位嬷嬷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嬷嬷,怎么认得我?” 那嬷嬷笑道:“奴才是礼部尚书封府的人。姑娘不认识奴才们,奴才们却认识姑娘。姑娘是我们大姑奶奶的救命恩人呢。” 姚燕语恍然笑道:“原来如此。你们有心了!想不到竟在这里遇到了,好巧。” 那嬷嬷笑道:“奴才们是来看我们家二姑娘的妆奁呢。太太在这里给二姑娘定了一对琉璃尊,一对琉璃灯,还有一套琉璃杯盘。” “你们家二姑娘大喜了?”姚燕语一下子想起了封岫云那张恬静的脸庞,又随口问:“不知是许配了那家公子?” 那嬷嬷笑了笑,说道:“是定候府世子爷。” “啊?”姚燕语错愕的看着那位嬷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封家的二姑娘不是被聘进门做正室,而是去给定候世子做妾? 那嬷嬷笑了笑,没再多说,只福了一福:“姚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情,奴才们先告退了。” 姚燕语木然的点了点头,看着那几个仆妇渐渐走远。 翠微低声提醒道:“姑娘,咱们也走吧。” “嗯。”姚燕语收拾起思绪闷闷的继续往前走,一直到从玻璃作坊里出来,坐车回家,姚燕语微蹙的眉头却始终不能展开。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忙,姚燕语想着,皇上要的外伤秘方主要是为了迅速止血,使伤口愈合,因为这些药是给精兵勇士们用,关键是伤口愈合快,失血少,疤痕什么的可以放在次要上。 而第二配方的着重点则侧重于祛疤上。因为寻常人家的外伤一般都等得起,而且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对于寻常人家,皮外小伤始终难免,尤其是姑娘家,最最重要的是伤口不能留疤。 当然,配方的事情,姚燕语不能私下做主,配制完毕后还需要跟皇上说一声,不然将来皇上若是翻旧账,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事关机密,皇上不便在宫里召见姚燕语,便寻了个机会微服出巡,地点选在了一处茶楼里。随行者只有两个人,诚王和定远将军。 这两个人跟随皇上都是有原因的,诚王乃是亲兄弟,皇上心腹中的心腹,自然不必瞒他。 而卫章则是这件事情的提议者,皇上就是从卫章的口中知道姚燕语有这样的药方,也是因为卫章的建议,皇上才决定征用此药方配制这种药粉给军中精兵配备,以防减少在沙场上兵将的损伤。 再者,皇上微服出巡,身边必然要带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此事,定远将军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皇上听姚燕语说了以民用药方为军用药方打掩护的办法,也觉得甚好。况且又有凝华长公主的参与,皇上便更没有意见,只催促:“配制第一批药粉的药材都差不多到位了,只剩姚姑娘你这边的两味药还没影儿呢。” 姚燕语算了算时间,给了皇上一个期限:四个月。然后,姚燕语又顺便跟皇上汇报,说自己要亲自去一趟江南,监督这两味药材的质量。 皇上听完后有点担忧的说道:“姚姑娘现在可是名声在外的神医,只身南下怕是不安全吧?” 诚王说道:“不如派一队锦林军扮成仆从一路保护?” 皇上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却转身看向卫章。 卫章沉吟道:“臣想着带一小队人去南边,让他们接收一下水上训练。此事刚有个想法,还没制定好计划。是以还没向皇上奏请。” “嗯。”皇上自然明白卫章说的带一队人去水师接受训练只是借口,他要去南边选拔‘烈鹰’的储备力量才是正事,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倒是两全其美。你正好负责沿途保护姚姑娘的安危。” 卫章立刻起身领命:“是,臣定以自己的性命保姚姑娘安全回京。” 姚燕语诧然的看了一眼卫章,又转过头去看皇上,心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诚王见事情已定,便没再说什么,而是一下子转了话题:“还有几日,今年的恩科就放榜了,不知道这次能为皇上选出多少可用之才。” 皇上笑道:“朕也很期待。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啊!” 诚王接着说道:“想不到的是今年萧先生居然让他的孙子来应试了。” “你说萧霖?”皇上笑问,“你也见着他了?” “是啊,这孩子出落得一表人才,臣弟一看见他就想起了他的父亲。” “那孩子是不错。”皇上微笑点头。 诚王朝皇上一拱手,说道:“臣弟有件事儿想请皇兄做主。” “哦?什么事?” “若是萧霖这孩子能够榜上有名,臣想恳请皇兄把他留在京城。” “为什么?” “瑶儿已经十七岁了,到了婚嫁的年纪。”诚王笑了笑,继续说道:“臣弟很喜欢萧霖,想把瑶儿许给他。先把婚事定下,等母后三年孝期一满,再办婚事。这只是臣弟的想法,具体怎样,还请皇兄做主。” 皇上听了很高兴,笑道:“这是好事儿啊!等朕有机会问问萧霖家中可曾定了亲事,如果没有的话,朕就给瑶儿和他赐婚。” 诚王忙道:“谢皇兄恩典。” 姚燕语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却猛然一紧。 云瑶嫁给萧霖?她会愿意吗?她喜欢的可是卫章。 还有那个萧霖好像喜欢的是韩明灿啊!这可真是乱点了鸳鸯谱了! 想到这些扯不清的红线,姚燕语又忍不住看了卫章一眼。 恰好卫章也正好看过来,眼神带笑。于是她忙低头错开视线,安静的品着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权当自己是个聋子,对旁边的话听而不闻。 第八十三章 姐妹兰契,萧侯陈情 姚燕语一直在纠结有关萧霖和云瑶的婚事要不要跟韩明灿讲。她想起元宵节那晚萧霖看韩明灿的眼神以及韩明灿的反应,两个人应该是有点感觉的,如果这事儿瞒着韩明灿,便觉得对不起她。可是,他们两个人到底怎么样还不确定,如果就这样说给她,又太莽撞了。 到底怎样才好呢!姚燕语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药典丢到了一旁。 翠微见状立刻上前来问:“姑娘,累了吧?要不要奴婢给您捏捏肩膀?” “不用了,我起来走走。”姚燕语起身,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扭着腰。 翠微看了一眼小炕桌上满满当当的书籍,忙过去把笔墨收拾了一下,把姚燕语刚写了字的一些纸张整理整齐放到一旁。又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蝌蚪文字,笑道:“姑娘写的这些字跟别人写的也不一样。”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想不想学?改天有功夫教你。” 翠微忙摇头:“不了。奴婢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哪里学得来这个。” 姚燕语才想起翠微翠萍两个丫头虽然跟着自己一起读过家里的闺学,但也只是勉强认识几个字,仅限于认识而已,写是不会写的,她们也根本没机会练习写字,想想也挺可怜的,于是笑道:“这有什么,等有功夫了,我教你写字。” “姑娘每日忙的脸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了,奴婢哪里还能给姑娘添乱?”翠微说着话,已经把小炕桌上的书籍纸张整理好了。 姚燕语在屋子里活动了几下便想去外边透透气,刚出门便听见外头一阵吵嚷,因问:“前面吵吵闹闹的什么事?” 翠萍一怔,忽然说道:“对了!今儿是放榜的日子!” “啊?”姚燕语先是一怔,继而惊喜的问:“莫不是二哥中了?” 翠萍刚想说奴婢去瞧瞧,便见半夏兴冲冲的跑进来,高兴地回道:“恭喜姑娘!二爷中了!前面来报喜的人都等着讨赏呢!” 姚燕语因问:“二哥呢?” “二爷?”翠萍想了想,抬手敲了一下脑袋:“二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城外办事儿去了。” “快,叫人去给二哥报信!”姚燕语高兴地吩咐。 旁边冯嬷嬷听了也非常高兴,忙提醒姚燕语:“姑娘,咱们得先给报喜的赏钱!” “给,给啊!多拿钱!”姚燕语高兴地有些无措的样子。 冯嬷嬷高兴地答应着取了一包碎银子往前面去打赏。姚燕语又拉住冯嬷嬷说道:“嬷嬷问清楚了哥哥是中了第几名。” “哎,奴才知道了。”冯嬷嬷兴高采烈的往前面去。 不多会儿功夫小丫鬟半夏又跑进来回道:“姑娘,二爷中了头榜第三十七名。” 头榜,第三十七名进士?姚燕语有些不怎么明白,但觉得这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吧? “那,状元,榜眼,探花呢?”姚燕语问。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啊。”半夏傻愣愣的回道。 “啧!蠢丫头。”姚燕语瞪了她一眼,“快去问问。” 看着半夏急匆匆的跑出去,姚燕语才反应过来,这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得是皇上钦点吧?好像是还得参加什么……殿试?姚燕语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心想我怎么这么‘二’呢,果然是被叫‘二姑娘’叫的,后遗症都有了。 不管怎样,姚延意中了头榜第三十七名进士是天大的好消息。 姚二公子平日庶务繁忙,读书也不过是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才做的事情,跟那些整日抱着书晃着脑袋读‘子曰诗云’的酸腐秀才是不一样的。 好消息传到了姚家旧邸,随后便传到了定候府祺祥院。 当时,姚凤歌正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留着琉璃一个人在跟前说话儿,刚问了一句:橘红那丫头可靠不可靠?便听见守在外头有人高声说了一句,三奶奶,大喜了! 姚凤歌蹙眉看了一眼琉璃,琉璃忙住了嘴起身出去。廊檐下守着的珊瑚已经问那报喜之人:“什么事情,就大喜了?” 来报喜的是个婆子,在院子里高声笑道:“请姑娘快回三奶奶,二舅爷高中了头榜第三十七名呢!” 姚凤歌顿时喜出望外,忙吩咐:“快,重赏来报喜的人!” 李嬷嬷已经听见消息拿了银子出来赏人,然后祺祥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人人有份儿,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不多时,封氏和孙氏一起过来给姚凤歌道喜,封氏笑道:“恭喜三弟妹了!二舅爷高中,日后必得皇上重用,留在京城任职,三弟妹也不必感慨娘家在京城无人了。” 姚凤歌笑道:“借嫂子吉言了!” 孙氏也说些场面话,又笑道:“姚家二舅爷算起来可是封大人的门生呢。” 封绍平是这届的主考官,说起来这一届的的进士都算是他的学生,于是姚凤歌笑道:“能投在封大人的门下,也是我二哥的福气。以后还仰仗大嫂的父兄对我兄长多多提携。” 封氏笑道:“你跟我说这些话?咱们什么时候竟成了外人?” 妯娌三个一起开怀而笑。珊瑚带着丫鬟们奉上香茶点心,姚凤歌又礼让二位嫂子。 孙氏又笑道:“算起来,三弟妹是在六月里临盆,封家二妹子也在六月里进门。到时候咱们府上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姚凤歌低头喝茶,听了这话不动声色。 封氏笑道:“二奶奶这话算是说着了。我这身子骨儿是不争气了,到时候这府中里里外外少不了还得你来忙活操心。” 姚凤歌忽然笑了:“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若是能成,倒是真正的一件喜事呢。” 孙氏因问:“何事?” 姚凤歌笑道:“去年大长公主说了,想给蘅儿挑一个性子温和的读书人为良配。今年恰好春闱,全天下的风流才子都聚到了京城,可谓风云际会,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入得了大长公主的眼。” 孙氏一时眼神闪烁,笑容便减淡了几分:“三妹妹可是大长公主的心尖子,大长公主怕是不愿这么早把她嫁出去吧?蘅儿今年才到及笄之年。镇国公府的二姑娘都十八了,还没着急,蘅儿应该也不着急吧?” 姚凤歌笑道:“这可不一定,前儿我去给大长公主请安时,她老人家还念叨这事儿了呢。只是我怀着身子,不好出门,所以没敢应声。” 封氏也笑道:“说起来,蘅儿这丫头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将来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能把她给娶回家去。” 屋里封氏话音刚落,外边便有人喊了一声:“好啊!趁我不在,你们又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姚凤歌立刻笑了:“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来,我们这里正说呢,如今这京城里面风流才子齐聚,你的红鸾星也该动了。” 苏玉蘅走到姚凤歌跟前,挨着她坐下后,方气咻咻的说道:“人家好心好意的来跟你道喜,你倒好,反而在里说人家。我要去告诉太太评评理。” 姚凤歌笑道:“我们在这里说的也是为了你好。趁着云都城里风流才子齐聚一堂,赶紧的给你选个如意郎君岂不更好?” 苏玉蘅扁着嘴巴,一脸的不屑:“谁稀罕那些风流才子。我才不要嫁给他们。” 孙氏本来就有心事,听了苏玉蘅这话,忍不住笑问:“哟,听这话的意思,是咱们三妹妹已经有心上人了?” 苏玉蘅已经有点恼了,淡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倒是围着我打趣个没完没了了?看来我是来的时候不对,不如先走了。”说罢,果然要起身。 姚凤歌一把拉住:“妹妹真恼了?是我的不是,我给妹妹赔礼。待会儿我想回去跟二哥道喜,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苏玉蘅有些日子没见着姚燕语了,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忙挽着姚凤歌的手臂:“我来正是想问问嫂子你要不要出门呢。我好久没见姚姐姐了,想死她了。” 姚凤歌笑道:“就知道你来我这里是为了燕语。” 姚延意进士及第,身为妹妹的姚凤歌要回去一趟给哥哥道喜,去回陆夫人,陆夫人自然是准了,又叫连嬷嬷准备了一份贺礼让姚凤歌一起带过去。 姚延意来到京城时候虽然不长,但也颇有几个聊得不错的世家公子,此时姚延意高中,这些朋友们自然上门道喜。姚凤歌和苏玉蘅到姚家旧邸时,这里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 从守门的小厮到端茶倒水的丫鬟,人人脸上都带着笑。苏玉蘅挽着姚凤歌的手臂进院子,里面姚燕语已经迎了出来,姐妹相见自然高兴,说说笑笑的往里面去。 行至后院,姚凤歌听见正厅里一阵阵笑声,便忍不住转身凑到后廊上去悄悄地瞧了一眼。让她很是意外的是,前来给姚延意道喜的人里面居然有丰宰相的大孙子丰少琛,还有靖海侯萧霖也在。 姚凤歌随着姚燕语进了后院,方诧异的问:“丰公子怎么也来了?” 姚燕语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跟萧侯爷一起来的。”事实上到底是萧霖被丰少琛拽来当挡箭牌还是丰少琛被萧霖拽来搭伴儿,姚燕语还真说不清楚。 “萧侯爷?”姚凤歌因为怀孕的缘故,除夕没有跟陆夫人一起进宫领宴请安,更不知道靖海侯的事情。 姚燕语便跟姚凤歌简单解释了几句,跟云瑶争执幸得萧霖解围的事情自然按下没说,只说元宵节那日恰好在醉仙楼遇见了,二哥跟萧侯爷谈的极其投机,他们有事同榜进士,所以今日才来贺喜。 “这么说,萧侯爷也高中了?”姚凤歌倒是挺惊讶的,一个世袭了侯爵之位的人竟然也来参加科考,怎么能不叫人觉得惊奇。 “听说是前十名呢。”姚燕语笑道,“能参加殿试,说不定还能被皇上点了状元。” 苏玉蘅听了这话有点不大相信,皱着眉头问:“不会吧?他一个侯爷,怎么好去跟人家争状元?” 姚凤歌笑道:“这可不好说。他爷爷是皇上的老师,他的文章肯定能入皇上的眼,说不定还真能夺了状元。” 苏玉蘅立刻来了兴致,笑道:“真的假的?这么说,咱们今儿有可能先见识一下状元郎的风采?” 姚燕语笑道:“这个还真有可能。” 姚凤歌因问:“酒席菜肴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去瞧瞧?” “姐姐别动,你有身子的人可不能大意了,你且坐着歇息,我去吧。”姚燕语说着,便起身出门,并悄悄地给苏玉蘅使了个眼色。 “等等我!我也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苏玉蘅见状立刻跟了出去。 二人出了屋子,行至僻静处,姚燕语吩咐翠微先去厨房瞧瞧,然后把苏玉蘅拉到近前,在她耳边悄声把诚王也看中了萧霖,想把云瑶嫁给他的事情悄悄地说了一下,之后又叮嘱:“这事儿你回头只跟韩姐姐说一声,别人不许透漏半个字。” 苏玉蘅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姚姐姐,你不是开玩笑吧?” 姚燕语轻笑:“我开这样的玩笑跟你?不信你自己去问你韩二哥去。” 苏玉蘅没听出姚燕语的玩笑之意,一副心思只在韩明灿身上,思索了半晌,方皱着眉头低声嘟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好乱。” 姚燕语跟苏玉蘅说那几句话的意思也是为了让苏玉蘅得空儿跟韩明灿透个风儿。让韩明灿好有个准备。如果不喜欢呢,就算了。如果喜欢,就先下手为强。 反正凝华长公主的手段也不差,若是韩明灿真心喜欢谁,她做娘的怎么样也得尽全力为女儿争取。 姚燕语是真心希望韩明灿能幸福,也觉得这个靖海侯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这二人若能走到一起,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至于云瑶……她哪里配得上萧霖这样的谦谦君子?大云朝的好男人本来就不多,总不能再让她糟蹋一个。 苏玉蘅跟韩明灿的感情比亲姐妹还亲,之前韩明灿说不想嫁入诚王府的事儿她自然知道,后来元宵节发生的事情苏玉蘅也知道,聪明的苏三姑娘虽然不明白韩明灿对萧霖的心思,但却听明白了姚燕语的意思。于是握了握姚燕语的手,说道:“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姚延意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请萧霖,丰少琛,苏玉祥等几位好友和近亲。这边酒菜刚上齐了,还没开始,外边一声朗笑:“我来晚了!姚兄这边好热闹。” “韩二公子!”萧霖耳朵好使,已经听出来人是谁。一声吆喝,本来坐着的几个人又都站了起来。 韩熵戉进门,见萧霖也在,便拱手笑道:“你们两个高中头榜的居然凑到一起了,正好一起庆祝了,倒是省的咱们再跑一趟。” 姚延意笑道:“不然不然!我这里已经是这样了,再也没什么盼头了。萧侯爷却还有一场殿试呢。等他被皇上点了状元郎,这顿酒是绝对不能免的。” 众人都笑起来,韩熵戉忙道:“这话有理,是我疏忽了,我自罚一杯。” 苏玉祥笑道:“一杯不够,三杯。二公子来晚了,本就该罚嘛。” “行,三杯!”韩熵戉爽利的应了。 众人又笑,大家按品级年龄重新排序入座,姚延意又一叠声的吩咐丫鬟倒酒。 这边男人们开怀畅饮,后面韩明灿高高兴兴地跟姚燕语和苏玉蘅闹成了一团。 苏玉蘅搂着韩明灿的肩膀,娇痴的笑道:“想不到姐姐也来了,早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先去长公主府约着姐姐一起来。” “看,这就该打!”韩明灿抬手捏了捏苏玉蘅的脸蛋儿,“就知道耍嘴,你明明知道我在家里也是闷着,不来燕语这里是怕打扰她忙正事儿。今日既然有此等喜事,她定然什么也做不成了,你既然来,为什么不去约上我?” 苏玉蘅忙连声求饶,姚燕语瞧着丫鬟们把饭菜摆上来,忙招呼她们两个:“好啦,别闹啦,快来坐。咱们也开席吧。” 姚凤歌也笑道:“二姑娘,三妹妹,先坐下吃杯酒再闹。” 韩明灿拉着苏玉蘅入座,与姚家姐妹二人一起说笑吃酒。 姚凤歌虽然比她们几个都大,但却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能说会道,极会调节气氛。四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比外边那些男人们还热闹。 苏玉蘅和韩明灿都喝了几杯酒,带了三分醉意,说笑便更放得开。两个人没多会儿的功夫,直接撸起袖子猜起了酒令。姚凤歌也不约束,尽着她们两个闹。 姚家这座宅子本就只有三进三出的院子,前厅跟后院也只隔着一个院落,这边七七八八吆喝着的猜拳,前面那些男人们自然能听见。 韩熵戉自然一下子就听出了韩明灿和苏玉蘅的声音,于是笑着摇头。 萧霖因道:“听听,倒是她们女儿家比咱们喝酒和痛快。来!咱们也来,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苏玉祥便把袖子撸起来,笑道:“我跟你来!” 于是两个人直接站起来猜拳。什么‘八匹马’呀,‘五魁首’呀,嗷嗷的叫着,闹翻了天。 丰少琛笑着摇了摇头,借口更衣,悄悄地躲了出去,行至廊檐下,叫了个小厮来带路往净室去。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明月升上天空,院子里月凉如水。 丰少琛因问小厮:“你叫什么?” 小厮忙欠身回道:“回公子,奴才叫申姜。” “这是药名啊!”丰少琛诧异的笑问,“谁给你取的?” 申姜笑道:“回公子,我们家二姑娘取的。” “嗯,这名好。你本来就姓申么?” “是,奴才本姓申。” “你是哪里人氏?” “奴才不记得了,奴才是随着逃荒的村里人一起到云都的,家里人都死了。奴才命硬,没饿死。后来投奔了我们主子。” “能跟在姚姑娘身边,也是你的福气。姚姑娘仁慈仗义,待下人也极好吧?”丰少琛恨不得能从申姜的嘴里多听些姚燕语的事情。 申姜笑道:“那是。我们姑娘待下人那是没的说,从不苛待打骂,吃喝穿用也从不克扣,最重要的,是咱们不怕生病呀,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姑娘吩咐厨房弄点药膳粥喝两顿,也就好了。” “真好。”丰少琛羡慕的笑。 出了净室,申姜体贴的带路:“公子,这边请。” 丰少琛却不想回去,因道:“我喝的有点多,在这儿稍微站一会儿,好歹躲几杯酒再回去。” 申姜笑道:“公子要不要醒酒茶?奴才叫人给您端一盏来?” “什么样的醒酒茶?”丰少琛转身坐在廊柱下的栏杆上,倚着柱子看廊檐下的盆栽并蒂兰。 申姜回道:“是我们姑娘吩咐厨房特意煮的。” 丰少琛闻言,笑道:“好,也不用叫别人了,今儿大家都忙的紧,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你快去快回。” “那公子请稍坐片刻。”申姜欠了欠身,便急匆匆的往厨房的方向去。 丰少琛刚喝的酒被风一吹,便觉得头有些晕,身上也懒懒的不想动,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月色想着倾慕的姑娘近在咫尺却无法得见,只觉得满腹情思郁结在一起,无处发泄。便情不自禁的吟道:“只缘感卿一回顾,使我思卿朝与暮。燕语,燕语,入骨相思卿知否?” 韩明灿本来也是吃了几杯酒觉得脸上发热,便拉着姚燕语出来透风。 谁料两个人沿着游廊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不远处有人似是在吟诵诗词,因悄声笑道:“不只是谁喝醉了在那里发酒疯。” 姚燕语心想前面来喝酒的就那么几个人,能吟诗作赋的肯定不是韩熵戉,说不定是萧霖,因笑道:“咱们从那边悄悄地绕过去,隔着那一丛木槿悄悄地听一听。” 韩明灿悄声说好,两个人手拉着手往东绕了半圈儿,悄悄地靠过去。 此时二月下旬,木槿花枝也只抽出了浅绿色的嫩叶,尚未有花苞。月光下纸条摇曳,疏疏浅浅的也不怎么能遮住人,两个人离着一丈多的距离便止住了。 韩明灿眼尖,一眼瞧出那人是丰少琛,因捂着嘴巴笑了。 那边丰少琛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诗兴正好,反反复复的吟诵着:“小字相思写不成,心上可人云样远。”却没有下面的。 姚燕语最不喜欢这些酸腐诗文,因悄声笑道:“这里出了个情种儿,咱们还是走吧。” 韩明灿对丰少琛这样不谙世事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公子也没什么好印象,于是笑了笑便拉着姚燕语转身往回走。 熟料刚走了两步,便听见丰少琛幽幽一叹,喃喃自语道:“燕语,我为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愿与你携手白头……” 姚燕语登时一愣,然后忽然抬手捂住了嘴巴,疾步离开。韩明灿有点摸不清状况,回头看了丰少琛一眼,叹了口气忙追了过去。 那边申姜已经端着一碗热热的醒酒茶来,丰少琛接过来喝了两口,又忍不住一通感慨。 韩明灿急匆匆去追姚燕语,姚燕语跑回游廊下,靠在柱子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直‘哎呦’。见她没什么事儿,韩明灿放了心,又嗔道:“你这丫头,跑什么跑?不怕被他听见啊?” “哎呦……我……我的娘哎!”姚燕语笑得肚子疼,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一位……也太好笑了吧?” 韩明灿笑道:“你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人家可是宰相大人的嫡孙,云都城中多少姑娘惦记着呢。你还瞧不上?” 姚燕语笑得没力气了,索性坐在了栏杆上,摇头道:“真不好意思,我还真不喜欢这样的。谁喜欢谁赶紧的牵回家去!千万别放出来祸害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文弱书生!”韩明灿若有所指的笑道,“你喜欢的人呢……必须高大威猛,英俊帅气……啊!对了,关键得会骑马,最起码不能让你从马上摔下来。嗯……摔下来也没关系,得能在关键时候给你当人肉垫子……噗!”说到后来,韩明灿自己忍不住,笑喷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苏玉蘅从里面找了出来,看见二人站在长廊下对着笑,不满的嗔道:“酒菜都冷了,你们两个做姐姐的在这里说笑,丢我一个人在屋里。太不仗义了吧?” 韩明灿本来还以为姚燕语会因为丰少琛背地里念叨她那样的话而生气,却不想她竟然笑成这样,所以便拉了苏玉蘅,学着丰少琛那一往情深的样子,叹道:“燕语,我为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愿与你携手白头……” “呃!咳咳……”苏玉蘅立刻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不是吧?咳咳……这是谁啊?竟如此暗恋我家姚姐姐?” 姚燕语立刻直起腰瞪过来。韩明灿装出既害怕的样子躲在苏玉蘅身后,笑道:“我可不敢说,你看她那厉害的样子!哈哈……” 苏玉蘅又问姚燕语,姚燕语哼了一声,拉了苏玉蘅佯怒道:“亏我们两个都叫她姐姐,她就这样只管取笑妹妹?蘅儿莫要问了,再问连你也打趣了去。” “我也没说什么嘛。你若是要撒气也该找正主儿,可别冤枉了好人。”韩明灿笑着挨着二人坐下来,抬手揽着苏玉蘅的肩膀,又笑着去看姚燕语,“哎,你还别说,姚妹妹现如今可是大红人,这云都城里多少公子哥儿都惦记着你呢。那位什么什么将军,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苏玉蘅纳闷的问:“什么将军啊?姚姐姐你喜欢哪个将军?” “别听韩姐姐胡说。”姚燕语立刻反驳,“我谁也不喜欢。我就喜欢你们俩。我只希望我们三个好姐妹能长长久久的好下去,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谁嫁给谁,还能不能常聚在一起,希望我们之间待彼此的心都不会变。” 此言一出,韩明灿和苏玉蘅都收了玩笑之色。 苏玉蘅先伸手握住姚燕语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握住了韩明灿的,然后两只手交叠把她们两个的手摁在一起,低声说道:“我有你们两个好姐姐,这辈子也知足了。” 韩明灿叹道:“人家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就是万年修得姐妹花。” “好,万年修得姐妹花。”姚燕语低笑着重复了一遍。 “对!我们是万年修得姐妹花!”苏玉蘅也笑了。 月色溶溶,晚风习习,在这个早春沁凉的夜里,三个好姐妹相拥而笑,许下生命里最重要的誓言。 当晚大家散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 韩熵戉,萧霖,丰少琛,苏玉祥等人都喝醉了,回去的时候全部改乘马车。 姚凤歌二更的时候撑不住先行回府,苏玉蘅早就喝的酩酊大醉,被翠微等人服侍这睡去了。韩明灿的马车给了韩熵戉,而她自己则干脆留下住一晚,第二日再回。 姚延意也醉的不省人事,冯友存和姚四喜张罗着把客人送走,指派下人们把东西收拾妥当后天已经快亮了。 当晚韩明灿和姚燕语同榻而眠,醉意朦胧中,姚燕语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诚王向皇上求旨给云瑶和萧霖赐婚的事情跟韩明灿说了。 韩明灿听了半晌不语,之后轻笑道:“妹妹不必担心我,我早就想开了。君泽表哥我都能放下,这世上还有谁是我放不下的呢?那靖海侯与我不过是一面之缘,虽然我也很欣赏他的为人,但到底还不熟悉。再说了……再说,就算两情相悦又能如何?皇上若要赐婚,难道我还能让他去违抗圣旨么?” 姚燕语听了这话只觉得心疼,伸出手臂去搭在韩明灿的肩上,低声劝道:“姐姐,你这么好,肯定会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你,与你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韩明灿伸手捏了捏姚燕语的脸蛋儿,笑道:“好了,不早了,快睡吧,明天你还有的忙。” 姚燕语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朦胧的睡意侵袭来时,她恍惚听见韩明灿说:“妹妹放心,我们都会幸福的。” 几日后,云都皇宫乾元殿,对这次恩科选出来的头甲进士举行复式。复式后第三日,依然在乾元殿,将由皇上亲自出题,进行殿试。 至日暮时分,殿试试卷收上去交由皇帝预览,之后由皇上圈定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 殿试试卷呈交之后,萧霖只觉的一身轻松,本想回去后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一杯,熟料皇上跟前的御前总管大太监怀恩却疾步跟了上来,怀恩拦住萧侯爷后,拱了拱手欠身笑道:“侯爷请留步。皇上传您进去御书房。” “哦。好。”萧霖心感叹着一顿好酒又泡汤了,脸上却堆起了笑,抬手道:“有劳公公带路。” 御书房内,皇上正握着一份洋洋洒洒的试卷看的入神。怀恩把人带到后,躬身回道:“回陛下,靖海侯到了。” 皇上头也没抬,只说道:“哦,传进来吧。” 萧霖入内后,跪地叩拜。皇上摆了摆手,说道:“子润,起来吧。” “谢皇上隆恩。”萧霖一改往日放荡不羁的样子,恭敬谨慎的谢恩,起身,垂手侍立。 “你的这片策论,朕看了。很好。有当年萧老的气魄与见识,果然是不负家传。”皇上手里的那份试卷正是萧霖的殿试试卷。 萧霖再次躬身:“臣惶恐。祖父之学,臣未必能领悟一二。皇上之言,臣更是不敢当。” 皇上扬了扬手中的试卷,笑道:“你也不必谦虚。这片策论是针对现如今的时政。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你的这番策论很是精辟。看来你在南边这些年,不仅用心读书,也还很关心政事。” “皇恩浩荡,准臣在封地修身养性,臣自问无以回报皇恩,只能刻苦攻读,以盼能有为皇上分忧之日。” 皇上微笑着把手里的试卷放回去,转身坐在龙案之后,抬手端起一杯茶来,吹了吹茶末,忽然吩咐怀恩:“坐吧。给靖海侯上茶。” “谢皇上。”萧霖忙躬身谢坐,但到底不能真的坐下,屁股只沾着凳子的一点边,正襟危坐。 皇上喝了口茶,又道:“不过,你到底还是年轻啊。朕既对你寄予厚望,也想多多的锻炼你。这次殿试的头一名就不点你了。你就做个榜眼吧。” 萧霖完全没想到皇上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是以他愣了一下,之后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跪拜叩头:“谢皇上隆恩。” “至于职位一事……容朕在想想。”皇上沉吟道,“不过,你虽然侯爵加身,但到底还是初入庙堂参知政事,还是应该从底层做起。” “是。”萧霖忙又叩头表忠心,“能为皇上分忧效劳,是臣的荣幸。臣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萧霖又谢皇恩,之后起身落座。 皇上又问:“子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吧?” 萧霖也笑了,忙拱手低头:“皇上居然记得臣的年庚,臣真是受宠若惊。” “说起来,你父亲曾跟朕一起在萧老跟前读过书,虽说是朕的伴读,但却情同兄弟。你出生的那年,朕还去过一趟江南。那时候……你几个月?” 萧霖忙道:“皇上恕罪,这事儿臣不记得了。” “哈哈!”皇上失笑,指着萧霖,“你家伙!若是你几个月大就能记事,岂不成了神童?” “皇上说的是。”萧霖笑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皇上感慨道,“一转眼,你已经成年了。” 萧霖摸不透皇上这话什么意思,便没敢接话。 皇上看着萧霖,觉得这年轻人越看越顺眼,怪不得七弟喜欢他,自己也挺喜欢的。于是笑道:“萧老今年有七十六了吧?就不盼望着抱孙子?” 萧霖忙道:“祖父有训:君子当先立身,后成家。臣至今一无所成,哪里敢想成家的事情。” “这话说的,很是偏颇啊!”皇上微笑着摇摇头,“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萧霖自然不能说皇上说的不对,我爷爷说的才对,于是忙道:“皇上教训的是。” “不过,萧老说的也有道理。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在前,儿女情长在后。再说了,萧家也算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礼仪之族,你萧霖才学也不错,等回头,朕替你选一门亲事。”皇上呵呵笑道。 萧霖忙起身跪拜叩头,“臣食君俸禄十几年,尚未曾报一丝君恩。臣何德何能敢乞求此等殊荣?臣诚惶诚恐。” “你在朕的眼里,跟朕的子侄一般。你父亲为国殉职,朕替你张罗一门婚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萧霖心里闪过韩明灿那张端庄大方的容颜,又不知皇上要给自己赐婚的是哪家的女儿。 但不管怎么想,萧霖都觉得皇上赐婚跟韩明灿没多大关系。因为若果是韩明灿的话,韩熵戉不肯能一点暗示都没有。 可如果不是韩明灿,萧霖却不甘心。他若是没对谁动心倒也罢了,但一经动心,若要生生割舍,真的是万般痛楚。 不过转瞬之间,萧霖的心里已经千回百转。 最后,他还是暗暗地一咬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朗声说道:“回皇上,臣这次来京,偶然巧遇一位姑娘。当时可谓一见钟情。只是……臣尚不知这位姑娘是否也对臣有意,所以一直不敢放肆。所以……”说到这里,萧霖便沉默下去。他虽然聪明,且恃才傲物,但到底不够圆滑。 “哦?”皇上倒是笑了,“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说来跟朕听听?” “回皇上,臣那日元宵节看花灯,被镇国公府二姑娘进士及第的银锞子砸中了脑袋,那日臣抬头看见韩姑娘,便一见倾心。之后,臣果然高中。所以这些天来,臣一直在想,若能与韩姑娘共白头,今生无憾。” 第八十四章 相伴南行,人媚鱼香 皇上的脸上依然带着笑,但目光却渐渐地冷下来。萧霖跪在地上低着头,自然看不见皇上的神色,但却感觉大脊背泛起一丝丝的冷意。 良久,皇上方淡淡一笑,叹道:“你是说灿儿?” 萧霖平静的应道:“回皇上,是。” “这事儿你恐怕是一厢情愿了。”皇上说着转身走到龙案之后,徐徐坐下来,又道:“你且起来吧。” 萧霖又叩头谢恩后,方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悄悄地抬眼看皇上的神色。 皇上的脸上依然是微笑的表情,笑意却不达眼底。 敏锐如萧霖,已经察觉到了皇上的不悦,只是话已出口,再没有收回的道理。而且萧霖在皇上跟前表露自己对韩明灿倾心并没有奢望皇上会玉成此事。 退一步想,他是不想让皇上要给自己赐下一桩不喜欢的姻缘。 皇上又看了萧霖一眼,闭口不再说赐婚的事情,只说道:“朕还有事,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萧霖再次跪拜叩首,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空荡荡的,怀恩也不在,当值的太监宫女早就被皇上遣出去了,萧霖出去之后,便只剩了皇帝一个人。 皇上手里捏着萧霖的殿试试卷,看了半晌,方冷冷一笑,抬手将试卷拍在龙案上,低声道:“真是少年轻狂!” 次日,宣布殿试结果。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却没有萧霖的名字。 大殿之中,萧霖和其他九名进士并列而立,平静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他心知肚明,自己昨天跟皇上的那一场对话,摆脱了一场婚姻的枷锁,同时也赔上了一个榜眼的虚名。 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一场风风火火的恩科随着钦点三甲的名单公布而结束。 萧霖原本由进士及第,变成了进士出身,跟姚延意落在了一个等级上。 话又说回来了。这些莘莘学子之间,平日里也多得是攀比和较量,何况今时今日。 之前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萧侯爷有望成为这一届恩科的状元郎。所以他的试卷被丰宗邺专门拿去看过,丰家跟萧家颇有交情,丰宰相甚至还专门找了几个心腹幕僚讨论过。 讨论的结果大家一致认为萧侯爷的文章磅礴大气,时政论策敦厚也十分精辟,是难得的好文章。虽然不说是板上钉钉的状元,最不济也得是个探花。因为众人都推测,就算是有两个人的文章跟他差不多,但至少还有萧帝师这一层关系在。 如果落了萧帝师的面子,皇上自己的脸上也不怎么好看啊。所以,以丰宰相为首的一些人都觉得萧霖这次必定鱼跃龙门,他们甚至都想好了这事儿该怎么庆祝。 但到了这一日,头甲三名一公布,没有萧侯爷的名字,朝中许多大臣当时都愣了。 下朝后,丰宰相脸色不怎么好看,与丰宰相交好的几位大臣看丰宰相的脸色,都悄悄地议论。连大学士封绍平也觉得纳闷,心里猜测着皇上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把萧侯爷给抹了下来。 庙堂上皇帝的一个眼色便能引起大臣们的无限遐想和猜测。同样,这些大臣们的私下议论也在云都城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暗流。 甚至有些人在私底下开始议论萧家圣宠已衰,靖海侯府前途堪忧。 还有些人说萧霖生性放荡,本就没什么才学,能参加殿试完全是皇上给萧家一个面子。 也有一部分人说萧霖肯定做错了什么事儿或者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龙颜,以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传到后来甚至有人说,皇上想把四公主许给萧侯爷,萧侯爷却当场拒婚,皇上大怒,差点杀了靖海侯。 如此,各种谣言不一而足,成了云都城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 按照例制,进士出身便可进翰林院供职,领一份俸禄。但像萧霖和姚延意这样世袭了侯爵的人是不可能进翰林院劳个笔墨之职混吃混喝等机会往上爬的。 几日后,圣旨下,封萧霖为江宁盐铁使,即日起上任。萧霖自然高兴,想这盐铁使乃是干实事儿的差事,纵然高中状元也捞不到这样的好差,所以说起来他也该知足了。 但这在别人的眼里又成了另一种意思。萧霖乃是帝师之孙,他父亲又是为国殉职的,说起来应该圣眷隆重,留在皇上身边,委以重任才对。 而且,他的文章封绍平等人都很看好,觉得就算皇上不点他为状元,至少也是个探花。想不到的是,头甲三名,居然都没有他的份儿! 虽然得了个挺肥的实缺,但身上有侯爵的人,会在乎江宁盐铁使这样一个从五品官的差事? 别人怎么想萧霖并不在乎,他想要的也不是留在京城陪王伴驾。所以,接到圣旨后很高兴,还专门在醉仙楼摆了一桌,请在京城几位说得来的世家公子们乐一乐。 倒是诚王听说了萧霖之事,便寻了个空儿去面圣。诚王跟皇上说话,从来也不怎么绕弯子,有什么话直接就问了。 皇上皱眉摇了摇头,说道:“他毕竟从小富贵,在封地长大,天高皇帝远的,难免有些轻狂。朕想把他放出去历练两年再说。反正瑶儿还小,婚事且不用着急。” 诚王听皇上这口气是对萧霖不满了,因不解的问:“可是这萧霖有什么事情惹皇兄不高兴了?” 皇上摇摇头,不答反问:“君泽(云琨的表字)的婚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诚王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灿儿,本来臣弟也以为儿媳之选非灿儿莫属了。可他们两个最近不知闹了什么别扭,连四皇姐也说小时候的话算不得数。让臣弟给君泽另择良配。可君泽那性子……又非灿儿不娶。眼看着他们两个都老大不小的了,再耽误下去,真不知该怎么样了。” 皇上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四皇妹也跟朕提及过此事。依我看,强扭的瓜不甜,不如给君泽另选良配吧。正好,几位皇子也都到了成家的时候了。过几日天气暖了,朕跟皇后说在宫里设一场赏花宴,让皇后用用心,再把七弟妹也接进宫里来,用心替君泽挑一挑。” 诚王听了这话,只得叩谢皇恩。然心里却觉得赏花宴什么的对自己儿子的婚事也没什么帮助,知子莫若父,想到这些,诚王不由得一阵阵犯愁。 相比萧霖来说,姚延意就春风得意了很多。 皇上给了他一份从五品虞部员外郎的职务,姚延意接到圣旨后心里偷笑,这虞部的事务便是负责山林绿化等,皇上让自己去做这个员外郎就等于明说让他去帮着妹妹采药去了。姚延意心里暗暗地笑,这一招虚枪也不知道晃瞎了多少人的眼? 一切尘埃落定,姚燕语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南行。 她要走,韩明灿和苏玉蘅自然都舍不得,收拾行装这几日,她们两个恨不得天天都过来,陪着说话,陪着收拾东西,三个人每天你都腻在一起,说不完的知心话。 姚燕语于去年六月来京,一住就是十来个月,这会儿要走,带的东西自然不少。 韩明灿和苏玉蘅两个人都识字,过来还能帮着姚燕语整理一些书籍书稿。而疏影和翠玉琢玉等几个丫鬟却听翠微的指派,帮着收拾姚燕语随身的衣服首饰以及起居用的随身物品。 苏玉蘅因无意间翻到姚燕语手写的一些东西,见上面有些字自己从没见过,更有一些符号宛如异域外文,因奇怪的问:“姐姐,你这写的是什么天书?” 姚燕语笑道:“这是我随手写的一些东西,为了简单省事,便画了些符号。只有我自己认得罢了。” “你这也太神奇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异族的文字呢。” 韩明灿笑道:“是么?拿来给我瞧瞧。”说着,便凑了过来,看了半天方笑道:“这什么符号啊,跟蚯蚓一样爬来爬去的,燕语你怎么会想到画这样的符号?” “这也无非是为了快嘛。不像写字那么麻烦。” “哎?”韩明灿忽然说道:“对了,我家里好像有一本什么经来着,好像里面也有这样的文字,跟你这个差不多。” 姚燕语一愣,心想不会吧?这若是让人知道自己懂外语,会不会又被当做异端啊? “真的啊?”苏玉蘅凑过来问。 “嗯,好像还是在父亲的大书房里,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因为看不懂就放回去了。” “可能只是看着相似吧?就姚姐姐写的这个,我想破了大天也猜不透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姚燕语笑道:“好了,这些东西都放这里吧,我累了,叫丫鬟们倒茶来,咱们歇歇吧。” 小丫鬟半夏端着托盘进来,给三个人每人献上一盏香茶。 韩明灿接过茶来靠在榻上,看着盖碗里碧绿的新茶,因问:“这是什么茶?这样清新碧绿的,叫人看了便觉得喜欢。” “这个是五莲青茶。是直隶的特产。”姚燕语说着,又看苏玉蘅,“蘅儿该知道,这是她大姐姐专门送来的,侯府太太给了姐姐一些,姐姐见我喜欢,便给了我。” 苏玉蘅点头道:“据说这茶在直隶很抢手,不过有的人不喜欢。我也觉得太苦了。” 姚燕语笑道:“春天干燥,容易上火,喝点这个茶倒是对身子好。倒是我姐姐怀着身孕,不适合喝这些,所以都给我了。” 韩明灿听了,点头道:“这倒是,她怀着身孕,凡事都需得特别小心。” 姐妹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些闲话。因说到了姚延意的差事,便自然说到了靖海侯。 苏玉蘅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这一届恩科,靖海侯原本该是状元及第的,却因为说错了话,触怒了皇上,被从头甲里抹了去。” 这事儿韩明灿也听母亲说起过,虽然镇国公府一门武将,但韩熵戈兄弟两个跟萧霖的还算聊得来,所以对他的事情也颇为上心。对于皇上有意给靖海侯赐婚的事情,韩明灿没上心,并不代表韩家都不上心。 凝华长公主对女儿的事情一向仔细,韩熵戈也喜欢萧霖的性子,元宵节后还专门请他来家里喝过两次酒,后来无意中发现堂堂靖海侯的怀里居然带着一枚状元及第的银锞子,还叫人专门打了攒心梅花的络子笼着,不用问,便猜到了萧霖的几分心事。因此对这个人更加上心。 后来萧霖被剔出头甲,韩熵戈也起了疑心。还专门叫人去查过,无奈当时皇上跟萧霖两个人在御书房里谈话,连怀恩也不在旁边,所以韩世子并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卫章对这事儿倒是知道一点,但也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皇上这样对萧霖另有隐情,所以不便多说。 反而是云琨在跟兄弟几人偶然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云琨随便说了一句随便说了一句诚王很喜欢靖海侯的话。 当时云琨的意思或许是间接的告诉卫章诚王府关于云瑶的打算,云瑶对卫章的意思那么明显,云琨不想因此事让卫章多想。只是没想到却被韩熵戈给听进了心里。 后来凝华长公主问过韩明灿觉得萧霖这个人如何。自然是因为韩熵戈跟她提过了萧霖对韩明灿的心思。韩明灿只说自己只是跟他在中元节那晚有一面之缘,不好妄加评判。 其实韩明灿也说不上来自己对萧霖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 萧霖虽然是文弱书生,生的也是风流倜傥,但言语犀利,却是一副铁骨铮铮,韩明灿本来是挺钦佩这样额男子的。但她内心深处还有云琨的影子,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抹去的,所以一时半会没办法对别人倾心。 她明白自己更想要一个理智的婚姻,能有一个可以掌控的未来。所以便把这件事情交给母亲去处理,自己只安心的等着父母兄长的安排。 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凝华长公主便对萧霖留了心,正想找个机会跟皇上提一提把萧霖留在京城,然后促成他跟女儿的婚事。不料皇上却先一步下旨,让萧霖去江宁料理那边的盐铁之事。于是只得将女儿之事按下不提。 这些事情韩明灿心里有数,但却不好多说,此时听姚燕语和苏玉蘅说起萧霖,也只是沉默不语。 姚燕语看了看韩明灿的脸色,轻声说道:“这话可别乱说。” 苏玉蘅忙点头应道:“我知道的,我也就是在这里跟两个姐姐说说。” 两个人相视一笑,转头看见韩明灿在出神,苏玉蘅因问:“韩姐姐,你在想什么?” 韩明灿回神后淡淡一笑,说道:“没想什么。” “噢!我知道!”苏玉蘅顽皮的做了个鬼脸,笑道,“定然是在想心上人。看——韩姐姐脸红了!” “胡说!我又不是你!”韩明灿说完,也笑了,“说起来,你也到了及笄之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是不是早就看上了哪家公子哥儿,还不如实招来?” “哪有!韩姐姐你不要转换话题,我们在说你呢。”苏玉蘅笑道:“姐姐你不嫁,妹妹自然不敢嫁的,做妹妹的怎么能嫁在姐姐前面呢。” 姚燕语看着她们两个玩笑,心想以韩明灿的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苏玉蘅的心事。她这样说,十有八九是因为镇国公府不同意苏玉蘅嫁给韩熵戉吧。 这些儿女婚姻牵扯到整个家族的利益,想想就叫人头疼。说起来,还是自己这边更单纯些,想那个人,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扯,只要皇上不横加阻拦,就不会有这些麻烦……只是有个郡主牵扯其中,想想就觉得头疼。 呃?这是在想什么?!姚燕语及时收住思绪,发现自己满心都是那张冷漠睿智的脸,心里一阵阵懊恼。默默的叱着自己:为什么会想他?!不许想!惹了诚王府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 对于姚燕语即将离京南下的事情,姚凤歌更是有苦难言。她原本指望姚燕语留在京城等自己临盆的,现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因为事关机密,姚凤歌并不知道姚燕语要为皇上配制药粉的事情,所以当她跟姚延意说过想让姚燕语留下来陪自己的时候,姚延意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给了她四个字:“圣命难违。” 一些事,就算是嫡亲兄妹也不能说。于是,姚凤歌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四月初二,春风和煦,草长莺飞,宜嫁娶,宜出行,忌破土。 这日,姚氏兄妹会同南下任职的靖海侯萧霖搭伴儿离京,带着仆从护卫车马旖旎出东城门,从大云帝都东云天河码头上船,沿河南下,可一直通往江南去。 姚燕语和二哥一早动身,先乘马车往云天河码头。 韩明灿一定要来送行,韩熵戉想到姚燕语一走便是两三个月,心里也有那么一丝怅惘,便陪妹妹同来码头送行。姚凤歌因为怀着身孕没能前来,苏玉祥便代表定候府来送,苏玉蘅自然也跟了来。 时值暮春时节,云天河水映着如洗碧空,波光粼粼,宽敞的河面上停着几艘华丽的楼船。一艘是姚家兄妹乘坐的,另一艘是靖海侯萧霖的。另外还有两艘略小的客船,是给随从护卫们用的,里面还装了些不常用的行李。 绿柳依依之下,苏玉蘅握着姚燕语的手不舍得放开,一双大眼睛汪着眼泪:“姚姐姐,你以后还回来吗?” 姚燕语没跟苏玉蘅提及自己这次去江南是奉皇命去弄草药,所以苏玉蘅只当是姚燕语随兄长回家,毕竟她的家在江南,她一个姑娘家,父母亲人都在,不可能一直住在京城依靠已经出嫁的嫡姐生活。 韩明灿却是知道一二的,只是事关国事,她也不敢多嘴。 姚燕语没法说自己还回来,更不能说自己不回来了,只是拿了帕子给苏玉蘅擦眼泪,低声笑道:“你看你,这么多人看着呢,哭的两眼通红可不好看。”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悄悄地看了旁边的韩熵戉一眼。 旁边韩熵戉和苏玉祥正在同姚延意和萧霖告别,男人们之间自然有他们要说的话,跟这边小女儿之间的依依不舍不同,那边的道别声伴着的是爽朗的笑声。 丰少琛自然要来送萧霖,只是丰公子满腹离别情绪却不在萧霖身上,时不时的往这边瞄一眼,目光缠着姚燕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姚燕语也看了那边几人一眼,心想,卫章怎么还没到?他不是负责自己一路的安全么?怎么连个影子也不见?难道他还能上天入地,搞武侠小说里的那一套,对自己来个暗中保护? 那边韩熵戉等人同姚延意和萧霖喝了送别之酒,又洒下豪言壮志,相约以后再聚。 姚延意便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感谢诸位深情厚谊,各位来日到江南,姚二必烹茗扫榻,以尽地主之谊。” 这边,姚燕语也拍拍苏玉蘅水灵灵的脸蛋儿,亲昵的说道:“蘅儿,你凡事要多听韩姐姐的话哦。我走了。以后有机会还会再回来的。” “是啊,等三嫂子生下小侄子,总督夫人总要来京城看望小外甥,到那时姐姐一定要再来。”苏三姑娘很快就找到了再聚的时间,一时转悲为喜,又握着姚燕语的手,重复着:“我和韩姐姐都等着姐姐你回来。” 姚燕语只得含笑点头,连声答应着。冯嬷嬷忙上前来劝道:“姑娘,该上船了。” 苏玉蘅的眼泪又掉下来,姚燕语抬手揉了揉她的脸,勉强笑道:“天色不早了,我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说完,又朝着韩明灿点了点头,便匆匆转身踏上了甲板,上了客船。 姚延意和萧霖也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了‘告辞’转身上船,仆从们随后跟上,七手八脚的撤掉甲板,解开缆绳。船缓缓地动了起来,渐渐地离开了码头。 姚氏兄妹和萧霖站在船头朝岸上众人挥手告别,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楚岸上的人影,姚燕语才带着冯嬷嬷和翠微等人进了船舱。 这艘船的船舱一共有三层,最下面一层放置了常用的行李,中间一层给姚延意用,上面一层是姚燕语带着冯嬷嬷和几个丫鬟们同住。萧霖嫌一个人在船上寂寞无聊,便凑过来跟姚延意一起。 船头架起了炉灶,可煮茶煮汤,另外旁边的船上还专门设了小厨房,可以做些精致吃食。虽然不怎么宽敞,但好在早就派人过来收拾过,起居倒也还算舒适。 姚燕语一个人靠在自己的船舱里,透过窗纱往外看河面上的风景,此时已经日头偏西,暖暖的阳光落在河面上,如同往河面上洒了一把金子,波光闪闪,耀得人眼睛发酸。微微蹙着眉头,姚燕语不禁想起当日跟皇上在茶楼商谈南下之事的情景。 那日,皇上已经言明让卫章随自己南下的事情,如今穿都走了半日了,依然不见那人的人影。莫不是临时改了主意?又或者,因为是跟靖海侯同行,身边有靖海侯的护卫在,皇上已经放心了? 如此看来,皇上也并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安危么。 翠微端着一盏茶进来,见姚燕语依然靠在窗前发呆,便劝道:“姑娘在这里坐了半日了,该起来走一走,不然腿又要酸麻了。” “嗯,什么时辰了?”姚燕语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腿脚,脚果然已经麻了。 “申时过了。”翠微把茶递过来,又问:“刚厨娘说下午捞上了几条新鲜的鲫鱼,二爷叫奴婢来问姑娘想怎么吃。” “鲫鱼多刺,自然是炖汤了。”姚燕语顺口说道。 翠微笑道:“那奴婢去告诉她们。让她们用瓦罐慢慢地炖,把鱼刺炖烂了。” “除了鲫鱼还有什么吃的?” “还有清明虾和石缝虾倒是不错,啊,对了,田螺上船的时候还弄了十几条泥鳅,说是烤着吃不错。不过奴婢看那个脏兮兮的,姑娘不吃也罢。” “烤泥鳅?”姚燕语诧异的笑了,想了想,又说道:“烤虾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手艺如何。” “姑娘喜欢,奴婢弄些炭块来自己烤。” “不用,烤东西吃就是大家凑在一起比较热闹。” 因见主子呆呆的坐了半日,这会儿难得高兴了,翠微忙应道:“那好,左右船上也没有外人,只有个萧侯爷也是常见的。奴婢这就去叫他们把鱼虾收拾干净,等会儿姑娘下去一起烤。” 夕阳西下,日暮四合。云天河的河面上升起一层淡淡的雾气。船舱里已经点起了烛火,船头也挂起了一串灯笼。 姚燕语裹着一袭烟霞紫色的披风坐在船头,守着一个小小的炭炉,认真的翻烤着铁篦子上穿好的一条黄花鱼。旁边围坐着翠微,翠萍,半夏,麦冬几个丫鬟以及田螺申姜两个小厮,几个人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船舱里的饭桌上摆了四样菜肴:香爆野河虾,茭白炒蛋,干炸小黄花,韭香鱼籽。另外还有一盅鲜美的河蚌鲜笋豆腐汤。 姚延意和萧霖相对而酌,倒也惬意。萧霖抬头看了一眼船头上跟丫鬟们围在一起烤鱼的姚燕语,笑道:“令妹烤的鱼还真香,我在这儿都闻见了。” 姚延意笑了笑,举起酒杯跟萧霖碰了碰,抿了一口,叹道:“她自从上船就闷闷不乐的,这会儿才高兴了点。” 萧霖笑道:“是因为跟好姐妹告别的缘故吧?当时我也瞧见了,定候府的三姑娘淌眼抹泪的,哭的眼睛都红了。小姑娘家,哪儿来的那么多离愁别绪。” 姚延意轻笑着反问:“你倒是潇洒,怎么会盯着小姑娘家细看?” “不能看啊?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就看一眼,怎么了?”萧霖笑了笑,白皙清俊的脸上有点玩世不恭的感觉,却让姚延意看出那么一点心酸来。 他知道萧侯爷当时看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那位韩姑娘。 自从中元节这位侯爷的脑袋被韩姑娘的银锞子砸到,好像那脑袋就多了个坑儿。那么潇洒骄傲的一个人,见了韩姑娘就有些犯傻。 姚延意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人生在世难免会犯一两回傻,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绕过去,想明白。 船头上姚燕语已经烤好了两条鱼,正拿着香料往鱼上撒,晚风吹过,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把姚延意的馋虫也给勾上来了,便抬手端起酒杯,就着烤鱼香下酒。 姚燕语把烤好的鱼放到盘子里,自己先用筷子夹了一点肉放到嘴里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便把另一条叫人给姚延意送了过来。 翠微和翠萍各自烤了几个清明虾,两个人正凑在一起尝味道,这个说咸了,那个说糊了,好不热闹。 “好香的鱼啊!”一声欢快的吆喝声打断了船头上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 “谁啊?”田螺纳闷的站起身来,循着声音看过去,但见黑黝黝的河面上有一叶扁舟,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船头站着两个人,一黑一白,把田螺给吓了一跳,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哎呦我的娘哎,什么人啊这是,大晚上的跑出来吓唬人?” 姚燕语闻言站起身来往那边看,翠微和翠萍也赶紧的站起来一左一右护着姚燕语,一脸的紧张。 “还是来了!”姚燕语看着渐行渐近的那一叶扁舟,轻声笑了。 “哎?这人好眼熟……好像是卫将军哦!”田螺终于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朝着对方挥手喊道:“是卫将军么?” “你这小儿眼神不错!”一身白袍的唐萧逸呵呵笑了笑,纵身一跃,隔着几丈远的江面,直接跳上了这边船头,站在了姚燕语的身旁,却不理会姚燕语,只盯着那只烤鱼两眼放光。 姚延意和萧霖听见动静从船舱里出来时,卫章也已经跃上了船头。 看清来人之后,姚延意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卫将军不请自到,是有什么公事吗?” 卫章微微笑了笑,说道:“没有,只是偶尔路过,被烤鱼的香味给引过来了。” 姚延意还要说什么,却被萧霖拉了一把,笑道:“卫将军既然来了,就请里面坐吧。” 卫章看了一眼姚燕语和她身边炭炉上放着的两条鱼,微笑摇头:“不用,我在船头坐会儿就好。” 萧霖笑道:“姚姑娘正在这里烤鱼,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欢迎将军同坐。” “男女有别,自然不能同坐。”姚延意气哼哼的说道。 “啊!鱼好像糊了!”唐萧逸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去翻鱼。 姚燕语看着他那添乱的样子,忙道:“你别动!”说着,便走过去拿了帕子捏着穿鱼的铁签子把鱼翻转过来。不过到底是有些糊了,鱼肚子上有些黑乎乎的,泛着一丝焦味。 卫章朝着姚延意拱了拱手,微笑道:“姚大人,在下还未向你道喜。” 姚延意现在也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虽然他这个官职只比卫章矮半级,但卫章是掌控着几千精锐受皇帝重用的将军,可谓皇上的爱将,天子近臣。姚延意只是负责山林绿化的可有可无的从五品员外郎,二人的地位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现在卫章称他为‘姚大人’,且态度端正温和,眼神也极真诚,看不出有半点嘲笑之意。当着萧霖的面,姚延意也不好怎么样,只得拱了拱手,淡淡的说道:“不敢。卫将军实在客气了。” “嗯,既然姚大人这样说,那本将军就不跟姚大人客气了。”说着,卫将军一撩长袍,转身蹲在了姚燕语身边,一边盯着姚姑娘手里的烤鱼,一边把手边的调料罐儿递过去。 姚大人一口鲜血闷在喉间,差点一个冲动抬脚把这人给踹进河里。萧霖看着卫章结实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又转头看姚延意。 “该撒点盐了吧?”那么贴近的声音,低沉而柔和,略有点沙哑,性感至极。 姚燕语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动作一怔,愣愣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喏。”卫章手里的调料罐又举了举。 姚燕语沉默的接过来,用小汤匙挑了点盐粒儿,轻轻地洒在鱼上。盐粒子掉进炭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红红的火光应在她的脸上,是非常迷人非常温暖的羞色。 卫章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眸色暗了又暗。 “来人!”姚延意忽然喊了一嗓子,把炉火旁边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给震醒。 姚燕语忙翻烤着铁篦子上的鱼,卫章则一掀袍子,干脆席地而坐。 “把酒菜搬出来,请卫将军同用。”姚延意大喘气之后,吩咐道。 “是。”田螺申姜两个小厮见主子脸色不好不敢怠慢,匆匆进船舱把小炕桌抬了出来放在了甲板上。半夏和麦冬又忙去取出两套碗筷酒杯来,摆在了小炕桌上。 “卫将军,唐将军。”姚延意忍着火气开口邀请,“请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吧。” 卫章这才转过身来,笑了笑,说道:“姚大人还是客气了。” 姚延意冷冷的剜了卫章一眼,率先坐下。 萧霖也笑眯眯的邀请:“卫将军,过来坐。” 唐萧逸已经把刚刚那条鱼给吃完了,意犹未尽的抿着嘴巴,问姚燕语:“姚姑娘,你这鱼怎么烤的?味道真不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鱼了。” 卫章冰冷的眼神扫过去,手一挥,两条穿好的生鱼便丢到唐萧逸眼前。 唐将军手疾眼快,在铁签子插到自己鼻孔之前抬手接住,不满的问:“将军,这生鱼可不好吃。” 卫章冷冷的砸过去三个字:“自己烤!” “可是我不会啊!”唐萧逸无辜的耸了耸肩膀,可怜兮兮的看向姚燕语。 姚燕语轻笑道:“给我吧。唐将军去那边坐着吃酒就好了。” 唐萧逸把手里的两条鱼交给姚燕语的时候,还故意朝卫章做了个鬼脸。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把鱼排在了铁篦子上。翠微和翠萍两个丫鬟忙伸手帮忙,又拿了一些虾和小鱼过来烤。 卫章又给了唐萧逸一个冷冷的眼神方转过身去,和姚延意萧霖围坐在小炕桌的四边。 萧霖举杯笑道:“卫将军,想不到咱们能在这里相遇,真是好巧。” 卫章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举杯跟萧霖碰了一下,便把就干了。 唐萧逸忙凑过去,拿了酒壶给萧霖和卫章斟酒,又笑问:“萧侯爷,想不到你会跟姚大人一起哈?” “因为我跟姚大人正好同路啊,我们都是去江南上任,大家同城一条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嘛。倒是卫将军这位天子跟前的大红人怎么会在这里?” 卫章平静的说道:“自然是替皇上办差。” “哦!哈哈!这话说的是。”萧霖见卫章不愿多说,心里猜着他身份敏感,许是被皇上派出来做什么机密之事,便不再多问,只笑道:“不管如何,我们四人再次相遇便是缘分。来,一起干一杯。” 姚延意也知道卫章是天子近臣,遂不好太过刻薄,于是端起酒杯来,四人一碰即干。 “哎呀!”一阵焦糊的味道钻进了鼻孔,姚燕语恍然回神,只顾着听这边说话,一时大意,手上便忘了动,刚刚被烤糊了一面的鱼,另一面也糊了。于是急急忙忙伸手去拿烤鱼,却忘了垫上帕子,手指碰触到铁签子,被烫了一下,又忍不住轻忽一声:“啊!” “姑娘我来!”翠微忙伸手去把烤糊的鱼拿到盘子里。 翠萍见姚燕语咬着手指,因问:“姑娘烫着了吗?” “没事。”姚燕语看了看泛红的指尖,摇了摇头。 “这条鱼糊了……还是不要吃了吧?”翠微看着烤的黑不溜秋的鱼,低声问。 “丢掉吧。”姚燕语咬着指尖说道。 “拿过来吧。”同时,卫章淡然开口。 呃?翠微为难的看看那位将军,又看看自家姑娘。 “不要浪费了。”卫章再次强调,“行军打仗被围困在荒漠里的时候,草根树皮都吃过。这好歹是鱼呢,丢了可惜。” 第八十五章 码头早点,水上赌约 “不错不错!”唐萧逸立刻起身走到翠微跟前,双手接过盘子然后转身,潇洒的把那只烤糊了的鱼放到了卫章的面前,“而且是姚姑娘烤的鱼,刚刚我吃过了,简直是人间美味。将军,您慢用。” 萧霖的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位唐副将您没事儿吧? 卫章刀锋一样的眼神从唐萧逸的脸上扫过。无奈,唐军门的脸皮经过千锤百炼,早就刀枪不入了。 姚燕语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卫章,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边马上烤好了,那条……” “挺好的。”卫章已经迅速的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了嘴巴里,一边吃还一边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就是!”唐萧逸笑眯眯的,“我说了嘛,姚姑娘这烤鱼的手艺,那真是绝了!” 卫章理都不理唐萧逸,自顾细心地剔着鱼肉,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姚燕语总觉得过意不去,便把翠微烤的几只清明虾给他递了过去。 卫章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映了月色,竟是如水般的温柔。 姚燕语一怔,一颗理性的外科医生的胸腔里居然涌起几分旖旎的情思来。 她暗暗感叹,如果是苏玉蘅或者韩明灿在就好了,她们两个随便谁都能出口成章,吟诵出几句诗词来应景。而自己——是真的没有这个才情了。 姚延意察言观色,发现自家妹妹对卫章的不同,无奈的笑了笑,低头喝酒。 萧霖则轻声咳嗽了一下,说道:“姚姑娘,这鱼也差不多了,一起喝一杯?” 姚燕语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坐在这里很是不妥,于是盈盈起身,笑道:“不了,侯爷,将军请慢用,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说完,微微一福,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唐萧逸‘哎’了一声,想要说什么,最终在卫章的眼神中把到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妹妹脱离了某些人的魔眼,姚延意的心里终于舒服了些,便举起酒杯来朗声道:“来,再干一杯。” 主人家相邀,自然不能拒绝。于是,其他三个男人都举起酒杯,叮的一声碰了一下,各自把杯中酒喝掉。 姚燕语回到船舱里,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于是皱着眉头叫人打水洗漱。之后又换了一身衣服。半夏轻着脚步端着一碗鱼片粥进来:“姑娘,嬷嬷专门给您炖的鱼片粥。” “嗯,放在那儿吧。”姚燕语自行系好衣带,又把散开的长发梳理顺滑,松松散散的编了个麻花辫斜斜的从肩膀拉到胸前来,用一根浅桃色的绦子绑住了发梢。 梳妆台上放着一面嵌在桃木雕花手柄里的小镜子,是姚燕语的玻璃场里新做出来的产品,用干净的玻璃涂上一层水银,就是所谓的西洋镜了。 这镜子跟现代的镜子基本差不了多少了,影像可谓纤毫毕现,比铜镜抢了百倍。 镜子里,青春少女美颜如玉桃腮带春,眼角眉梢都带着无限的情意。 有人说,感情的世界,迷幻重重。 有的人看清了方向,勇往直前。而有的人却常常在岔路口走失迷途,弄得狼狈不堪。 从古至今,有多少感情,可以等到流年暗换了容颜也依旧不会更改?只怕曾经有过的交集终究会离散。执手相看的,终会成为背影。 一直以来,面对感情姚燕语都是理智的,她希望自己是前一种人,可以把握方向,勇往直前。否则她宁可不走这条路,不进这个迷宫。 可是,听着窗外传来的朗朗的笑声,她又不禁想起之前姚凤歌说的那句话:等到了那一天,你有了愿意为了他而不顾一切的人,我与哥哥们是拦也拦不住的。 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吗?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的苦笑。 今天自从开船,一直到那个人出现,她的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翠微他们都以为她是为了韩明灿和苏玉蘅的离别而伤感,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天下来,心里想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件事 ——他怎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失约了,还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皇上取消了南下的行程? 总之,满脑子想来想去,都是他一个人! “姑娘,粥要冷了。”翠微轻声说道。 “哦。”姚燕语回神,接过粥来小口小口的吃。 窗外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引得萧霖和唐萧逸大笑起来。 姚燕语也跟着微微一笑,好吧,喜欢就喜欢吧,能喜欢一个恰好也喜欢自己的人,也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就算前路迷茫,云雾重重,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不敢说这样的感情一定开花结果。但是既然真心喜欢了,就应该不辜负这喜欢一场。 云天河上的夜晚不算安静。有呼呼的风声,也有潺潺的水声。 姚燕语侧卧在陌生的床榻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闭着眼睛努力的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耳朵都是呼呼哗哗的声音。 差不多已经三更天了,整个船上的人都进入了梦乡,连旁边地铺上的半夏和麦冬都起了轻轻地鼾声。而她只觉得自己身体疲惫不堪,脑子又格外的清醒。 实在没办法,她只得推开盘膝坐在床上,按照《太平经》里的记载的呼吸吐纳之法缓缓地练习,以达到平心静气,调节身体机能的效果。 这件事情姚燕语坚持做了这半年多,已经十分熟练了。 之前是一边做一边翻自己的笔记,总是做了这个忘了那个,最后手脚动作都对了,又忘了吐气纳气。 现在只要闭上眼睛一进入第一节,便能平心静气的进入状态。 河面上,波澜微起,星光寂寥,一弯月牙冷冷清清的挂在天边,照得河面上也是一片冷清。 姚家的这艘大船不远处,有几只小船不快不慢的跟着。其中的一艘船里,卫章靠在窄榻上闭目养神,旁边坐着的是喋喋不休的唐萧逸。 “姚姑娘真的很不错!多好的姑娘啊,将军你还在犹豫什么?” “将军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终身大事也不能再耽误了吧?而且说不定哪天边关又乱起来,咱们还得提枪上战场,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着急?卫家总要留后吧?” “而且,将军你不成家,兄弟们怎么好意思娶媳妇呢,是吧?” “所以,就算是为了兄弟们,将军你也得赶紧的啊!” …… 卫章被唐萧逸聒噪的不甚其烦,皱眉怒斥了一声:“闭嘴!” “将军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唐萧逸根本不可能闭嘴。今晚他算是看出来了,那姚姑娘对他家将军也是有点意思的。你说这郎有情妾有意,两个人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赶紧的提亲,订婚,娶媳妇,该干嘛干嘛去啊! 腻腻歪歪磨磨蹭蹭的,到时候煮熟的鸭子再飞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家将军在别的事情上都干脆利索,唯有在终身大事上优柔寡断,没个男人样儿! ——唐萧逸恨恨的想。 卫章心里也很烦恼。因为他实在吃不准姚燕语是什么意思。 这丫头今晚怎么不炸毛了?还那么一副温良恭顺,谦和有礼的样子? 难道是有萧霖这个外人在的缘故?想着给自己这个将军留点儿面子? 这是不是就等于在乎自己呢? 卫将军的心思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没有结论,只得幽幽的叹了口气,心想得了,反正接下来会两多个月的时间跟会这丫头扯在一起,在这两个多月里他若是搞不定这丫头,以后也没脸在混下去了,就跟前这几个兄弟们也得把自己给笑话死。 唐萧逸累了,兀自转过身去睡觉。卫章一个人默默地想事情。 第二天一早,唐萧逸一觉醒来转身发现他家将军依然保持着昨晚的那个姿势,躺在那里一动没动,眼睛都没闭上,于是呼啦一下坐起来,嚷道:“不是吧?将军?” 卫章转头凉凉的瞥了唐萧逸一眼,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转身向里。 “好吧,就算你值夜,一夜没睡。现在轮到我了。”唐萧逸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钻出了船舱。 外边阳光正好,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唐萧逸看着不远处那艘堪称豪华的客船,微微笑了笑。 “唐军门。”身后有人恭敬地叫了一声。 唐萧逸敛了微笑,清秀俊逸的脸上涂上一层冰碴,冷声问:“除了昨晚值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起来了吗?” “回军门,都起来了。” 唐萧逸一挥手,指着茫茫的河面说道:“按照原计划,下水泅渡,前面二里路之外是个小码头,告诉兄弟们,可以去那里吃早饭。” “是!”身后之人拱手领命,转身离去。 清凉的暮春晨曦之中,十八名勇士穿着单衣,义无反顾的跳入水中,水花翻滚后,便各自销声匿迹。蔚蔚水面上片刻后便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唐萧逸满意的笑了笑,抬手解开月白色的外袍,只穿着中衣站在船头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纵身跳入水中,也消失了踪迹。 不远处,靠在窗户旁边看风景的姚燕语愣了一下,一念闪过后又微微的笑了。 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说起来若是换到现代的话可能跟特种部队差不多了吧?之前还从来没想过这个朝代的军队是怎么接受训练的,今天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了。 只是,怎么不见他们将军呢?难道接受训练的之后兵勇,将军要搞特殊待遇?姚燕语靠在窗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卫章出来,心想官僚主义不要这么严重好不好? 一个时辰后,船渐渐地往岸边靠拢。 翠微上来回道:“姑娘,前面是个小码头,冯嬷嬷说要上岸去采买些新鲜的蔬菜来,姑娘可有什么要买的,叫她们一并带回来?” “船要靠岸?不如我们也上去走走。”在船上闷了一天一夜了,再舒服也是船上,里里外外那么大点儿地方,闷死了。 “那奴婢给姑娘换身出门的衣服。”翠微说着,就去拿包袱。 姚燕语忙道:“慢着!” 翠微忙回身,问:“姑娘有何吩咐?” “去取一套哥哥没穿过的外袍来。” “啊?”翠微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姚燕语笑着催促:“去啊!码头上人来人往的,还是穿男装方便些。” “姑娘说的也是。”翠微立刻转过弯儿来。她家姑娘那些出门的衣裳都极贵重,去了这小码头肯定惹眼,到时候诸多不便。倒是穿男装更合适些。 翠微忙往下面去找姚延意的贴身丫鬟雪莲,找了姚延意的一套天青色府锻对襟襦衣上来。 原本雪莲拿出来的是一套斜襟外袍,翠微展开看了看,觉得她家姑娘穿肯定要踩到袍角,于是做主选了这件襦衣,这件衣服姚延意穿也不过是刚过膝盖的样子,但如果给姚燕语穿,基本等于是长襦了。 姚燕语把发髻散开,梳了一个独髻在头顶,只用一根如意头玉簪别住。 然后换上姚延意的襦衣,在翠微跟前转了个圈儿,笑问:“怎么样?” 姚燕语原本就不属于那种妩媚的姑娘,她容貌端正秀丽,脸稍微有些圆,没有那种令人心生怜惜的尖下颌,眼睛也是偏贵气的凤目,鼻梁俏挺,眉长目秀,平日女儿家装扮自然是端庄大方,然换上男儿衣裳,竟妥妥的一个俊俏读书郎。 翠微笑道:“姑娘穿成这样竟比萧侯爷还俊,这若是去了外边,怕是要惹一身桃花债回来。” 姚燕语笑道:“哪儿能啊,萧侯爷可是男人中的极品美人儿,我可不敢比。” 主仆二人说笑着下楼去。楼下,姚延意已经穿戴整齐正等姚燕语一起。虽然知道姚燕语要穿男装的事情,但真正看见人姚延意还是愣了一下。 “二哥。”姚燕语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穿这衣服怎么样?” 姚延意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敛了笑意,拱了拱手,正色问道:“嗯,有些……似曾相识。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咳咳!”姚燕语忙挺直了腰,一手搭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男儿的做派来,正色道:“在下姓姚,江南人氏。有幸与兄台相遇,不甚荣幸。不知兄台可否赏脸,让在下请兄台吃顿早饭呢?噗——哈哈哈……”拽了几句之后,不等姚延意再说什么,她自己先绷不住,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姚延意也被逗得大笑,丫鬟们也跟着笑成一团。 “你们说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萧霖一边说一边从另一道舱门里出来,抬头看见姚燕语先是一怔,继而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姚妹妹啊姚妹妹,你说你好端端的穿我们男人的衣服做什么?你说你穿成这样下船,去码头上一晃,怕不要亮瞎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眼?你这是不叫我们混的意思吧?” 姚燕语不好跟萧霖开玩笑,姚延意先笑了:“她再怎么样也压不过你萧侯爷的风头去。哎!说来说去,这垫底儿的总是我。走吧?” 几个人各自整理仪容走向船头。此时船已经靠在了岸边,下人们正忙着拴缆绳,搭踏板。 姚延意率先下船,踏上岸上的青石台阶后转身问姚燕语:“你怎么样?” “没事。”姚燕语说着,抬手牵着衣角,轻快地跳了过来。 “小心点。”姚延意抬手扶了她一把,兄妹二人往后退了几步,等萧霖下船。 丫鬟们都没跟,三个主子后面跟着姚四喜,田螺,还有萧霖的一个贴身随从唤做青砚的小厮。 这个码头不算小,一大清早的,正是装货的时候,十几艘货船停靠在码头上,装卸工来来回回的搬运东西,还有工头的吆喝声,船家和商家之间谈论声,不绝于耳。 青石铺就的岸边湿漉漉的,姚燕语小心的走路,以免踩上水,弄脏了自己的鞋子。姚延意走几步便回头看看她一眼,偶尔皱眉,提醒她慢点走。 再往里走,路边开始有了地摊。有卖鱼的,卖菜的,还有卖早点的。油条烧饼豆花豆浆茶叶蛋什么的。 姚燕语四下张望,想着吃点什么好呢? 姚延意忽然站住指了指一侧的一个木架草棚子,问:“那家买包子的人挺多的。不如我们去看看?” “嗬!好家伙!”萧霖转头看见棚子下面十几个浑身湿漉漉的汉子凑在一起大吃,桌子上摆着一笼一笼热腾腾的包子,旁边已经摞起高高的空笼扇,目测一下,差不多已经将近二十笼。 “有那么好吃吗?”姚燕语微微蹙眉,对这家的包子持怀疑态度。 “姚公子!”唐萧逸在一群汉子之间抬头,伸出手臂跟这边三个人打招呼。在看见姚燕语的时候眼神亮了许多,“来!这边一起吃。” 姚延意想立刻走。他带着妹妹呢,怎么可能跟这帮湿淋淋的汉子们一起吃饭? 萧霖却来了兴致,直接抬脚过去:“这不是唐爷嘛!好巧啊。” 在码头上,大家都隐去了官职称呼。唐萧逸拍拍身边的一个兄弟,示意他给萧霖让个地方。那兄弟一手抓了三个包子,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含糊着说了一句:“您慢用,属下先走了。”便头也不回的往码头边上走去。 “姚公子!来啊!”唐萧逸见姚家兄妹站在那里不动脚,又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再不过去就不好看了。姚延意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幸好妹妹穿了一身男装,多么明智的选择! 兄妹两个先后走过去,唐萧逸又把身边的人都拍开:“来来,给让个地方,爷有话要跟姚公子聊。” 汉子们有已经吃饱的打着饱嗝起身,有快要吃饱的抓了几个包子也准备走人。没吃饱的也主动转了战场,跑去别的桌子上跟同伴一起吃去了。 姚延意兄妹二人落座时,这边桌子上的人基本都走光了。 唐萧逸看了一眼姚燕语,灿烂一笑,伸手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旁边的板凳,殷勤备至的向姚燕语笑道:“来,这位姚公子请坐这边。” 姚燕语看着被这家伙弄湿的板凳微微皱眉,你丫不擦还好,这一擦都是水,叫人怎么坐?! 姚延意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帕子递过去,姚燕语接过来铺在凳子上,朝着唐萧逸歉然的笑了笑,落座。 “这家包子真不错。”唐萧逸毫不介意的递过一笼雪白的蒸包,笑道:“二位快尝尝,馅儿大皮儿薄汤鲜美。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咦?怎么就唐爷一个人?”萧霖咬了一口包子,左右看了看没见卫将军。 “我们家老大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在补觉呢。”唐萧逸说着,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姚燕语。 果然,女扮男装的姚姑娘好看的眉尖微微一蹙,连包子都忘了咬了。 姚延意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一晚上不睡觉?” 唐萧逸笑道:“这跟亏心事没有关系嘛,我家老大是为心上人纠结。这叫什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是这么说吧?萧公子?”唐萧逸转头看向萧霖,给自己拉统一战线。 “嗯,对。是这么一句。”萧霖点点头,继续咬了一口包子,赞道:“这包子真不错啊!回头走的时候带上几十个,中午还吃它了。” 姚延意瞥了萧霖一眼,不满的低头咬了一口包子,然后紧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嗯,这么个小铺子,包子居然做的这么好吃。 不希望听见也不愿意谈起那个觊觎自己妹妹的蛮不讲理的莽夫,所以姚二公子低着头跟包子奋战。 姚燕语觉得这位唐副将太能说,而且看着自己的目光总带着那么几分调侃,所以也不愿多说什么,也一心吃饭。 他们三个人到底比不上那些精兵悍将,饭量最大的是萧霖,也只吃了五个包子就饱了。 姚延意看姚燕语也不吃了,便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付钱。掌柜的过来一掂,碎银子至少有二两,于是为难的笑道:“这位爷,包子一文钱一个,您这一共十二文钱。” 姚延意再摸荷包,里面还有几块银子,但都比给出去的这个还大。 唐萧逸笑呵呵的挥挥手,说道:“没关系,把我们这些一起都算上,看银子够不够。如果还多的话,都给包子就成了。我家船上还有没吃的呢。” 姚延意抿了抿唇角,瞥了唐萧逸一眼,目光带着明显的不满。姚燕语却微笑着对包子铺的老板说道:“就按这位爷说的办。” 掌柜的一听这个高兴地答应一声下去了,不多会用大荷叶包了两大包包子过来,还送了几头大蒜。 姚延意实在是无语了,冷着脸跟姚燕语说了一声:“走了。”便率先起身离开,招呼都懒得跟唐萧逸打一个。 姚燕语想着唐萧逸这一群人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大老远的跑这一趟的,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一趟是有利可图的,而他们这些人却是白白的辛苦,总觉得有些歉意,于是起身微笑着跟唐萧逸说道:“唐爷辛苦,我们先走了。” 唐萧逸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笑得十里春风:“都是自家人,甭客气。” 前面姚延意听了这话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人要不要脸啊还?谁跟谁是自家人?谁跟谁客气?谁?! 姚燕语不想让自己的兄长对卫章继续误会下去,就算之前卫章做的实在有点过分,但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想让他们两个起了冲突,于是瞅了个空儿悄悄地跟姚延意说了卫章这次南下主要目的是奉圣命保护自己的事情。 姚延意听了之后,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那几艘扁舟,虽然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但却没再说什么。 唐萧逸带着包子回码头,他们一行人的扁舟也陆续靠岸。上船后,唐萧逸把包子往卫将军面前一放,笑道:“将军趁热吃,这可是姚公子买的呢。” 卫章冷笑:“他会有那么好心?” 唐萧逸笑道:“不是姚二公子哦!是姚家三公子。” “放屁。”卫章哼了一声,拿了只包子丢进嘴里。姚家只有两个嫡子,哪里来的三公子? “啧!”唐萧逸笑眯眯的摇了摇头,“将军不信?你只去问问兄弟们,今天跟萧侯爷和姚二公子一起去码头上吃早点的那位小公子哥儿可俊不俊?幸好十几个兄弟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没一个好南风的。否则的话……哎!我还真不敢保证不会有什么事儿……” “混蛋!闭嘴!”卫章立刻明白了唐萧逸说的话,抬手拿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唐萧逸的嘴里,然后火大的起身出了船舱。 居然穿男装?好端端的穿什么男装?! 卫将军气呼呼的冲到船头,看着那只依然停靠在码头的大船,那边船头上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衫的俊俏男子正手握着一根鱼竿趴在栏杆上,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绿衣丫鬟,丫鬟手里还端着一只汤盅。风流公子俏丫鬟,怎么看都是一副极其香艳的画面。 卫章恨恨的咬了咬牙,吩咐身旁的船夫:“靠过去。” 因为冯嬷嬷等人上码头采买还没回来,所以船还不能走。姚燕语回来后又没什么事儿做,便拿了鱼竿过来钓鱼玩儿,刚安静的等了一会儿,眼看着水面上泛起了水花,像是有鱼儿游过来了,便听见哗哗的响声,抬头一看,一只扁舟迅速地靠过来,搅乱了一片碧波。 姚燕语皱眉轻叹:“唉!真是不礼貌啊!吓跑了我的鱼!” 卫章站在扁舟之上,抬头看着大船上的姚燕语。这丫头洗尽铅华素颜如玉,粉面含嗔风姿天然,一身天青色的男衫宽宽大大,陈风吹过,衣袍被吹的飒飒作响,迎着风的那边腰身纤弱窈窕,看一眼就叫人心头冒火。 “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卫将军冷着脸说道。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哼道:“你来了,鱼都跑了,当然钓不到。” 卫章唇角一弯,抬起右手:“看好了。” 说着,他手臂一挥,一道银光闪过,似有什么被投入水中,一根隐约可见的丝线连在他的手指之上。须臾,他手臂一收,柔韧纤细的丝线被拉起,那一端不知是什么东西竟勾着一条半尺多长的鲤鱼。 卫章抬手把鱼捉到手里,摘下鱼腮下的银钩,把鱼丢到身边的桶里。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快得匪夷所思,卫章身边划船的属下看着他家将军一脸的崇拜。 “呿!”姚燕语俯身看过来,却是一脸的不屑之色,“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是一个武将,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好意思拿朝廷俸禄?” “哎!你——”卫章身旁的下属不乐意了,他家将军威名卓著,岂能容一个小哥儿如此挑衅。 卫章抬手示意属下不必多言,却抬头看着姚燕语微笑。那个炸毛的丫头又回来了,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更可爱,昨晚她端庄恭敬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张酷霸拽的脸上一抹温柔的微笑,这在姚燕语看来怎么都像是挑衅。于是她脑子一热,指着水面说道:“你如果能下水给我捉十条活鱼,我就服你。” “我不要你服我。”卫章笑得更开心了。 “你!”姚燕语怒了,这人怎么能这样?! 卫将军俊朗的眉头挑了挑,深邃的眸子映着朝阳泛出炫目的光彩:“我要你中午还给我烤鱼吃。” “好!只要你能捉,我就给你烤!”姚姑娘毫不犹豫的上了钩。 “成交。”卫将军抬手解开外袍的腰封,一把把黛色的长衫脱下来甩到身后,然后一跃入水,一个孟子扎下去就不见了人影。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划船的立刻不愿意了,指着姚燕语责备:“我家老大还没吃早饭呢!” 姚燕语轻哼,心想昨晚某人还说行军打仗的时候被困住,草根树皮都吃过。这会儿少吃一顿怕什么? “你这人真是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卫章的下属自然心向着自家老大,愤愤的指责这个蛊惑自家老大的漂亮小哥儿。 姚燕语但笑不语,懒得跟这人一般计较。旁边的翠萍不乐意了,生气的反驳道:“主子们说什么做什么是主子们的事儿,你跟着瞎掺合什么?一点规矩不懂!” “你这丫头说得好听!什么狗屁规矩?有本事你也跳进水里去捉条鱼上来?!” “你这人怎么骂人呢?!”翠萍气红了脸,恨不得把手里的汤盅直接砸到这粗鄙之人的脑门上去。 “老子哪里骂人了?老子就这样说话!听不惯你可以不听!” 翠萍丫头这回是真怒了,抬手把那只汤盅直接砸过来,还愤愤的骂道:“呸!你这混蛋王八蛋!跟谁称老子?我砸死你!” “咣!”的一声,精致的青花瓷汤盅砸到船板上,一盅银耳羹尽数洒出来,弥散出一股香甜的味道。 “怎么回事儿!吵什么吵?”唐萧逸从船舱里出来,怒斥道。 “唐爷。”那下属见了唐萧逸忙转身行礼,然后顺带着告了大船上那对主仆一状。 唐萧逸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趴在船舷上的姚燕语,轻轻点头:“姚姑娘。” 姚燕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唐军门。” “我们将军下去多久了?”唐萧逸微笑着问。 “呃……”姚燕语细想了想,有一会儿了吧? “唐爷,老大下去很久了!”旁边的下属很是焦急,“他们让老大捉十条活鱼上来!这不是坑人呢吗?十条活鱼啊!老大就算是捉住了也拿不上来!滑不溜秋的……” “你闭嘴!”唐萧逸瞪了下属一眼,斥道:“这世上有将军做不到的事情吗?!” 将军的确无所不能!但那是在西北战场上!而不是在这深不见底上百年没断过水的云天河中!这位属下万分焦急又万般委屈。唐军门跟将军一起出生入死怎么能为了那个丫头片子不顾将军的生死! 女人果然是红颜祸水!真真的祸国殃民! 唐萧逸嘴上说的耀武扬威,好像卫将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似的,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 他怎么能不知道卫将军呢?若说在战场上纵横杀敌,卫将军自然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可在水里捉鱼的话……怎么想都有点悬。因为他们这些人是从沙漠草原里成长起来的悍将,虽然也懂水性,但在水里却从来不敢托大。 唐萧逸不不再多说,翠萍自然也不好再怎么样了。姚燕语默默的把鱼线收上来,挂上玉珥,再把鱼钩慢慢地放进水里等着鱼儿自己来。 一时间,几个人都有不说话,气氛沉静的叫人忐忑。 似乎过了许久,那位划船的下属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船桨一丢,开始脱衣服:“我下去找将军!” “不许去!”唐萧逸沉静的脸色难得的严肃。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一个赌约而已,事关将军的颜面,唐萧逸怎么可能叫一个下属去给卫章帮忙?而且还是在女人面前。 姚燕语面上平静,心里其实早就忐忑起来。她也知道卫章是征战西北的将军,不是出自江南水师。再看看沉寂的水面,姚姑娘终于不淡定的问了一句:“不会有什么事吧?” “怎么可能有事?姚姑娘要对我们将军有点信心。”唐萧逸淡然一笑,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默默地算着时间,暗暗的感叹,将军啊将军,是个人就知道扬长避短,你说你叫兄弟们说你什么好呢! 时间在紧张静默的时候总是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姚燕语眉头渐渐皱起,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焦急。忽然,她终于等不下去了,一颗心突突的跳,心烦意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不安。 她把手里的鱼竿一甩,转身要往回走。 唐萧逸却忽然抬头看向大船的船尾,脸上的紧张和焦虑忽然崩裂,轻笑着叫了一声:“将军?” 姚燕语身形一顿,慢慢地回转过身。 船尾,卫章满头满脸滴着水,一步一个湿脚印的走过来,酷霸狂拽之气丝毫不减。而他手里拎着一块破旧的渔网,渔网用水草兜着边儿,里面笼着十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将军!”唐萧逸欢快的跳上了大船,伸手接过卫章手里的破旧渔网,炫耀的拎起来,“这么多鱼?中午有口福了!” 姚燕语看着那人脸上得意的微笑,咬了咬嘴唇,吩咐旁边的翠萍:“去弄一碗姜汤来。” “是。”翠萍是多么精明的丫头,忙答应一声转身跑了。 “喂!姚姑娘,我去叫人收拾鱼!说好了——中午的烤鱼也有我一份儿啊!”唐萧逸拎着鱼朝着姚燕语喊了一嗓子,也转身走了。 卫章甩了一下脑袋,头发上的水珠被甩得四散开来。 “衣服!”姚燕语皱着眉头朝着下面小船上的人喊了一声。 “噢!好咧!接好喽!”卫将军忠实的下属忙把那身黛色的长袍连同腰封一起卷成团,朝着姚燕语丢了过来。 姚燕语完全没有防备,便觉得一团黑云罩顶,那衣服呼啦啦散开朝着自己的头脸便罩了下来,她吓了一跳,忙挥手去挡:“哎——干什么你!” 哗啦——黑云被一只大手抓住,姚姑娘眼前一片清明。 卫章已经抖开衣服裹在身上,转头呵斥下属:“毛毛糙糙的!去水里练憋气!” “是!”那下属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转身跳下了水。 姚燕语忍着笑翻了个白眼,心想叫你小子刚才骂人!再敢不老实,还叫你家将军罚你去泡河水! “你赢了。” “你输了。” 姚燕语和卫章同时开口,各自说了三个字后,又都忍不住笑了。 “很得意?”姚燕语笑完之后赏了卫将军一个不屑的眼神。 “嗯。”卫将军毫不谦虚的点点头,“当然。” “有什么了不起?”姚姑娘哼了一声。 卫将军却笑得更欢:“可以吃到你亲手烤的鱼,当然得意。” “……幼稚!”姚姑娘瞪了湿淋淋的将军一眼,转身就走。 “哎——”卫将军刚要说什么,却觉得鼻子里一阵痒,忽然开口打了个喷嚏。 姚燕语立刻扬声喊了一嗓子:“翠萍,姜汤呢?” 第八十六章 燕语劝和,将军情动 船开始缓缓离开码头的时候,姚燕语正蹲在唐萧逸旁边指导他收拾鱼。 “鱼腥线要抽掉。”姚姑娘淡定的指挥着。 “什么事鱼腥线?”唐军门迷茫的问。 “这里切下去。”姚姑娘伸出葱白似的手指在鱼身上比划了一下。 唐萧逸按她说的划了一刀,又问:“然后呢?” “这里,看到没?白色的细线,慢慢地抽出来。” “这个怎么抽?!”唐军门崩溃了,他又不是娘们儿,穿针引线这样的活怎么干的来? “捏住这里,然后轻轻地拍鱼身……”姚燕语给他示范了一下。 “你来?”唐萧逸把手里鱼递过去。 “不要!”姚燕语厌恶的摆摆手,“我不喜欢鱼腥味,赶紧的。” 你连人肉都敢割,还怕什么鱼腥味?唐萧逸从心里腹诽了一句,到底还是乖乖地按照姚燕语说的把鱼腥线慢慢地抽了出来。 “马鞍骨要去掉。”姚姑娘再次发话。 “什么马鞍骨?”唐萧逸真的要崩溃了,“还有什么?” “还有鱼脑也要弄出来,还有鱼腹中的黑色薄膜,都清理干净。” 唐军门烦躁的咧嘴:“不是吧?吃个鱼而已,那么麻烦?” 姚燕语轻笑:“你可以不吃啊。” “那我还是干活吧。”唐萧逸苦咧咧的低头去收拾鱼。他已经预感到大家老大若是把这姑娘娶回家,兄弟们的日子不一定会好过啊! 卫章这次下水捉了十几条鱼,大的足有一尺长,小的也有五六寸。 唐萧逸收拾了几个之后很快找到窍门,后面弄起来也熟练了许多。收拾干净后放到一个陶盆里,姚燕语又叫翠微把调味品诸如盐,辣椒面,料酒什么的都撒上,把鱼腌起来。 “这就好啦?”唐萧逸看着被十来种调料腌制的鱼肉,似乎已经闻到了烤鱼的香味,嗯,口水要下来了。 姚燕语点头:“腌半天,等中午的时候再烤。” “噢。”唐萧逸点点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活干的,比训练都累。 卫章回去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给随行的兵勇安排完接下来的训练任务,方来这边船上。 船舱里跟萧霖一起下棋的姚延意看见外边大摇大摆走向妹妹的某人,气呼呼地把棋子啪的一声拍在棋盘上。 “姚兄,怎么了?”萧霖笑眯眯的问。 “这莽夫实在可恶!”就算姚延意知道卫章是奉皇上的圣旨保护他们兄妹南下,但还是对卫章喜欢不起来。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大妹妹跟苏玉祥订婚的时候,大哥整天黑着个脸了。没有理由的,就是纯粹看他不爽! “你说卫将军?”萧霖往外看了一眼,一身男装的姚燕语正站在外边跟唐萧逸和卫章说话,身旁还站着翠微和一个小丫鬟。几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好像只是说着有关那盆鱼的事情。 没什么特别的啊?萧霖又看姚延意,怎么这位仁兄就如此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呢? “不下了。”姚延意心烦意乱的抬手把棋子丢回去,一撩袍角下了榻。 “哎?”萧霖不解的看着姚延意的背影,再转头看向外边,恰好看见姚燕语对卫章笑了一下。然后,卫章也笑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的样子…… 啊!萧霖猛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低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真是糊涂了!” 中午的时候,船上又架起了烤炉。 姚姑娘愿赌服输,这次全副心思的烤鱼,旁边席地坐着的四个人依然各怀心思的喝酒。此时,萧霖倒是对姚延意生出一股同情心来。这么好的妹妹,啧!如果换了自己肯定也高兴不起来。 于是,萧侯爷便想了个主意替姚二公子出出气。 “哎,我说,只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行个酒令,怎么样?” “行什么酒令?”姚延意心里正不痛快呢,根本没领会萧侯爷的意思。 萧霖笑着拉了姚延意一把,说道:“咱们行个‘析字’令,输了的喝酒,怎么样?” 姚延意顿悟,一拍桌子,说:“好!” 唐萧逸外表随性洒脱,说话也不怎么文雅,实际上是卫章的半个军事,这几年在军中,卫章不耐烦做文字功夫,那些咬文嚼字的事儿一般都交给他去办。 一听要行这种酒令,唐萧逸便知道他家将军肯定要输,于是立刻反驳:“哪里找来这么孤僻的酒令?倒不如猜拳更痛快些。” 萧霖笑着摇头:“猜拳大呼小叫的,不好。” 姚延意直接笑问:“怎么,怕了?放心,就算是对不上来,大不了喝一杯。这里又没外人,难道谁还会笑话不成?” 这便是明摆着的激将法了。 唐萧逸倒是不怕,但他担心他家将军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落了面子,抬不起头来,不禁有些着急。 卫章却淡然一笑:“说的是,不过是玩罢了。大不了喝酒。” “好!”萧霖见卫章应了,便立刻来了兴致。自斟一杯酒仰头,说道:“我先来!” 萧霖略一沉吟,便有了一句:“莊外草壮百花鲜,河边水可胜清泉。” 姚延意笑道:“好。莊,草壮。河,水可。这两句也应了这春天的景致。妙哉!” 唐萧逸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想着他家将军这回非得载了不可。于是急匆匆应了一句:“地上土也喷香味,枯枝木古发新巅。” 姚延意笑盈盈的赞了声好,转头看向卫章。 卫章微微皱眉,手指捏着酒杯半晌不语。 “如果说不上来呢,喝杯酒就好了。”萧霖‘好心’的提醒着。 他的确是好心,想着卫章在姚延意面前醉一场,让姚延意心里出口气,说不定以后就不反对这人对姚燕语动心了。 熟料,卫章微微一笑,说道:“我大致明白了这个酒令的意思,也有了一句,不知是否合适:署中四者赏春早,田家十口走在前。” “不错啊!”萧霖笑着敲了一下桌子,“卫将军!可以啊你,文武全才。好!” 卫章淡然一笑:“这可不敢当,酒令嘛,说着玩儿的。反正错了也不过是罚杯酒。” 姚延意笑道:“说的不错,我也有了——诸公言者欢声涌,姓别女生半边天。”说完,把手中酒杯的酒喝了,转头看向萧霖。 这种小游戏对萧霖来说不要太容易,随口就来:“何以人可报名早,因为口大好发言。” 唐萧逸自然担心卫章,所以故意沉吟着不开口给卫章留出足够的时间思考,旁边萧霖实在催的紧了,方做勉强的样子,说道:“记得言己说出口,路上足各走一边。”说完,喝了杯中酒又补充了一句:“萧侯爷你这真是太难为人了。等会儿这酒令行完了,咱们得再来一场投壶!” 萧霖笑道:“只要等会儿你还能喝酒,咱们就比。” 姚燕语把烤好的四条鱼递给翠微,趁机转头看卫章,但见卫将军面色深沉,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逼着一个武将玩儿这个,真真是折腾人。也亏了这人明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为难,居然不恼。 卫章虽然不喜欢此类文字游戏,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真的逼到份儿上,也勉强能凑个数,此时更当着姚燕语的面,他自然拿出全副心思来应对沉吟片刻后,直接对上:“张氏弓长可当棍,蒋家草将生满田。” 姚延意脸上露出意外之色,又悄悄地瞥了萧霖一眼。 萧霖笑道:“卫将军!好样的!” 姚延意又瞪了萧霖一眼,心想不是要让他喝酒的吗?如此快成了他显摆的专场了! “倪府人儿精神抖,许姓言午日不偏。”卫章拿两个姓氏出来说话,姚延意像是跟他较劲似的,也搬出了两个姓氏来。 萧霖笑道:“不错,看来唐将军和卫将军都是真人不露相。我收一句,咱们再继续加深。”说着,他说了一句:“出门山山披锦绣,多处夕夕笑语喧。” 喝了杯中酒,萧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笑道:“有了!大家听着啊——良字本是良,加米便是粮,除却粮边米,加女便是娘,俗话说:卖田不卖粮,嫁女不嫁娘。”说完,萧侯爷的目光还若有若无的在姚燕语的身上瞟了一下,笑的别有深意。 唐萧逸暗骂了一声这些酸腐文人实在可恶,脸上却只能笑着打哈哈,谁叫他家将军瞄上了人家的妹妹,于是捏着酒杯又沉思了半晌,方对道:“工字本是工,加力便是功,除却工边力,加系便是红,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萧霖笑道:“不错!唐将军虽然是武将,但文墨功夫也不容小觑嘛。” “萧侯爷过奖。在下有些班门弄斧了。”唐萧逸一边说,一边悄悄地看了一眼卫章,心想将军你成不成啊? 卫章却忽然一笑,原本冷漠的脸上竟闪过一丝戏谑的微笑,说道:“正好我想到了一个字:其字是其,加水便是淇,除却其边水,加欠便是欺,俗话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本将军就是太善良了,所以被你们这些酸腐文人欺负,哼! 此时,姚燕语又烤了一些大明虾和冯嬷嬷买回来的羊肉,放到盘子里自己端上来,在姚延意身边坐下。此时她依然穿着一身男袍,又坐在自己兄长身边,虽然有些大胆,但也不算失了规矩。 她一来,姚延意心里捉弄卫章的想法便消了大半儿。 毕竟人家是皇上派来保护他们兄妹的。如今姚燕语名声在外,谁也不敢保证以后的日子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就算没有人会害姚燕语的性命,但毕竟‘狗急跳墙’,像之前劫人去治病的事情很难保证不再发生。 姚燕语落座后,笑道:“刚才听你们说的热闹,我也正好有一句,说得不好,还请各位多多指正。” “客气什么?快说!”唐萧逸兴致勃勃的坐直了身子。 姚燕语嫣然一笑,说道:“又字本是又,加寸变成对。除却又边寸,加十变成友。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所以,你们几个最好能和睦相处,别再争下去了。 萧霖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姚延意。 姚延意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说道:“好一句‘在外靠朋友’,我二妹说的不错。我敬大家一杯。” 这丫头,倒真是有心了!卫章看了姚燕语一眼,微微一笑,痛快的满饮一杯。 姚燕语之后,萧霖和姚延意便再也没有为难卫章和唐萧逸。 几个人相谈甚欢,喝的也很尽兴。 酒足饭饱之后,卫章和唐萧逸告辞回自己船上去。姚燕语也累了大半日,回去休息了。 姚延意回去后靠在榻上无奈的笑,萧霖在一旁悄声凑趣:“女生外向,没办法。姚兄,认了吧。” “燕语是个有心人。”姚延意此时才想明白,自己跟卫章作对根本就是不理智的事情。此人绝对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更不会一再的退让,现在他还能笑着坐在船上喝酒,那是因为他的底线还没被触及,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恐怕后悔的只有自己。 刚刚行酒令的时候,他那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绝不是随便说说。 想到这些,姚延意又叹了一句:“他卫章是个武将不错,但绝不是莽夫。” 萧霖也叹道:“此人能容能忍,深藏不漏,绝非久居人下之人。将来必定宏图大展,封妻荫子。姚兄,恕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妹妹若能嫁给他为妻,不失为一桩金玉良缘。” 姚延意笑道:“不瞒侯爷说,在云都城时,镇国公曾为了他向家父提亲,被我父亲拒绝了。” “啊?”萧霖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令尊大人是怎么拒绝镇国公的?镇国公没当场恼了?” “父亲说,二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她不愿意嫁,姚家绝不逼她出嫁。” “啧!”萧霖不由得笑着摇头,然后竖起大拇指,叹道:“令尊真是好样的。虽说这借口千疮百孔,实在不能成立,但在镇国公那里……大概已经说得过去了。” 扁舟之上,一身酒气的卫章和唐萧逸并肩站在船头。 唐军门叹了口气,挽着蔚蔚碧波,说道:“将军的眼睛真毒!姚姑娘对咱们可真好啊!” “跟你没关系。”卫章喝了不少酒,跟兄弟说话也从不绕弯子,有什么直接砸到脸上,“她是对我好。” 唐萧逸失笑,转头看了一眼卫章:“老大啊!见色忘友不是好习惯。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不过是蔽体之物,手足却是血脉相连啊!” 卫章冷冷的睨了一眼唐军门,笑道:“好啊。那你现在把衣服扒了,光溜儿的在这里站一天。” “啊?”唐萧逸立刻傻眼。 卫将军已然转身,去舱内睡觉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平静度过。 因为赶路要紧,而且在前面的码头上冯嬷嬷带着人采买了不少蔬菜,而且有卫将军命手下时不时的捉些鱼送来,船上吃喝用度都不缺,所以小码头就不再停船了。 姚延意不再对卫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家的气氛也和睦了许多。 只是姚燕语并没有那么好运,这个月的月信晚了三五天,本来差个几天也没什么,但一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疼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冯嬷嬷很是着急,偏生姚燕语几乎不犯这个毛病,所以她也没有准备相应的药材。这会儿要炖四物汤,偏生船上没有熟地黄。只好一叠声的吩咐半夏去取了姜片,红糖,红枣一起煮了汤水送上来。 姚燕语忍痛劝道:“嬷嬷别着急了。许是这船上湿寒之气太重,平时不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就试出来了。艾条是现成的,叫翠微给我灸一下就会好。” 冯嬷嬷忙去找了艾条来点燃,翠微把船舱的窗户都关上,帐幔等都放下来,半跪在榻前给艾灸。 灸了半个多时辰,姚燕语觉得身上暖暖的,小腹上的肌肤被灸的泛了红,疼痛才减少了几分才罢了。但到底还是不舒服,只抱着被子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饭也不想吃。 至午饭时,姚延意依然不见姚燕语下来,因吩咐雪莲:“你去瞧瞧二姑娘怎么了?早晨犯懒不下来吃饭也就罢了,怎么中午也不下来?船上本来就无事可做,别让她再闷出病来。” 雪莲是之前姚燕语买来服侍姚延意的两个丫鬟之一,另一个唤作香莲的留在了云都城看守房屋,雪莲跟着姚延意南下服侍。此时听了吩咐,雪莲应声上楼来瞧姚燕语。 翠微见了她,忙抬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雪莲看了睡在榻上的姚燕语,拉着翠微至角落处,压低了声音说道:“二爷叫我来看看姑娘怎么没下去用饭?” 翠微便伏在雪莲耳边说了几句,雪莲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下去了。 姚燕语两日没露面,虽然后来不怎么疼了,但依然懒得动。 冯嬷嬷便跟姚延意说了,等到了下一个码头一定要靠岸,她要去给姑娘买些必要的药材来。并且感慨:“若是别人病了,姑娘肯定有办法。但这会儿姑娘自己病了,我们只能看着干着急。” 这种事情姚延意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点头答应:“前面码头还有几里路,等会儿让他们靠岸,你即刻去买。” 本来卫章这两天没看见姚燕语在船头晃悠,心里就觉得纳闷。 正想要叫唐萧逸去跟大船上的小丫头打听打听,却见大船调转方向往岸边靠,因问旁边的唐萧逸:“他们又想靠岸吗?前面只是个小镇子而已,怎么会选那里停?” 唐萧逸笑道:“许是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吧,大不了咱们也跟过去停一停,这几天都呆在船上,兄弟们身上都跑脱皮了。也该上去散一散。” 卫章点头道:“嗯,告诉他们,跟着大船,它靠岸我们就跟着靠岸。” 不多会儿的功夫,姚延意的船在名叫桃花坝的小镇子停靠,这个码头挺小,码头停着几艘半新不旧的渔船。许是农忙时分,也没有人捕鱼。河边绿柳依依,倒是有几个妇人在树下洗衣服。 卫章和唐萧逸率先下船,回头见姚延意和萧霖也跟了下来,却不见姚燕语的影子。 唐萧逸深知卫将军的心思,因拱手向姚延意问道:“姚大人,怎么姚姑娘没下来走走?” 姚延意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她这几日不舒服,不想走动。” “病了?”唐萧逸深感意外,一个绝世神医也会生病? 姚延意对此事不愿多说,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咱们去那边看看此地有什么特产没有。” 萧霖一直住在姚家的船上,早把他自己那艘船当成了货仓,对姚燕语的事情也略有一点耳闻,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多嘴,于是笑道:“好。走吧。” 看着这两个人并肩而去,唐萧逸咧嘴吸了一口气:“嘶——将军,你说这俩人什么意思?” 卫章眸色沉黯,眯起眼睛说道:“你去跟着他们两个,我去那边看看。”说完,卫将军一闪身跟上了匆匆而去的冯嬷嬷。 冯嬷嬷一上岸便跟洗衣服的妇人打听了这桃花坝上的药铺,便急急忙忙的去买药,哪里知道自己身后还跟着个大尾巴。 桃花坝唯一的一家小药铺,药材缺七少八的,好在四物汤的药材都是常用的,冯嬷嬷给了银子便买足了分量,另外还买了一大包黑糖。 冯嬷嬷一走,卫章便闪身进了药铺,里面趴在柜台上数钱的老头儿被忽然出现的汉子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打劫的,忙捂着钱袋子,警惕的问:“你是什么人?来我这里干什么?” 卫章懒得跟这人废话,只问:“刚才来的那个妇人买的什么药?” 老头儿两眼一瞪,不满的问:“你个男人家,问这个干什么?” “说不说!”卫章一个冷眼扫过去。 “说……我说……”老头吓得浑身跟筛糠一样的颤抖着,“刚那妇人买的是四物汤的配药……有熟地黄,当……当归,还有川……川芎和……和芍药。” 卫章气的咬牙:“谁问你这个?!我问你她买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是……是治妇人月信不调,疼痛……的。” “……”卫章一下子愣住了。哪个妇人月信不调?疼痛?姚燕语吗? 从小药铺里出来的时候,卫章的脸色很不好看。唐萧逸看了一眼就觉得脊背发凉。 他家将军的神情不是愤怒,也不是焦急,更不是焦虑。 而是无奈!纵有屠龙之能也无可奈何的感觉。 “将军?”唐萧逸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卫章收了收思绪,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真的没事?”唐萧逸不放心。 “嗯,我先回去了。”你负责姚大人和萧侯爷他们的安全。 “是。”唐萧逸站在街头看着他家将军孤高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能让将军有这种表情的人,除了姚燕语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唐萧逸想着刚刚看着姚姑娘的那个贴身嬷嬷提着几包东西从跟前走过去,那纸包里十有八九是药材。于是暗忖,难道是姚姑娘病了? 可姚姑娘是什么人呢?这世上不管是什么事情让她为难都有可能,最没可能的就疾病啊! 唉!不想了,想不通,好复杂。唐军门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去找萧霖和姚延意去了。 卫章回到码头直接上船,却没急着进船舱,而是坐在船头靠在船篷上看看着湛蓝的天空。 他幼年就没了父母,被祖父抚养长大,那时候在他的眼里人分两种,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 十四岁进了军队之后在他眼里依然是两种,一种是敌人,一种是自己人。 至于男人和女人,抱歉,他知道,但从来没在乎过。 坏人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敌人不仅有男人也有女人。所以男女在卫章这里,根本就没有意义。 直到认识姚燕语,他才明白,原来总有一个人是与众不同的。她的不同不仅仅在于好坏,敌我,或者说男女。她是不同于任何一种人的那一个,是唯一。 唯一一个让他心疼的人。 是的,心疼。 这是卫章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很小,还不记事;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很悲伤,自己跪在爷爷的灵堂钱哭了一夜。之后被堂叔给送去了军队训练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迷茫,前路不明,不知道以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该怎么办,出路何在。 后来训练,受伤,上战场,杀敌……甚至也看见异族女人被践踏在马蹄之下。面对这些他有过各种情绪,好的,坏的,各种各样的感觉,酸甜苦辣咸都有。 唯独不知道何为心疼。 现在,他尝到了这种滋味。 左胸,心脏的位置,像是有一只手在用力的攥着。有一种窒息的痛,缓缓地痛着。 并不剧烈,但却绵长。 有笑语声从斜上方传来,卫章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 姚燕语穿着一袭松花色的春衫站在船头,没有绾发髻,长发随便编成麻花辫从肩头斜着拉到胸前,有几缕碎发被风吹散,在她脸侧飞扬起来。几日没看见,她的脸色没了之前的红润,而且本来圆润的小脸居然有了尖下颌。 卫章微微蹙起了眉头,心想这该死的月信疼痛!居然如此折磨人?! 姚燕语显然也发现了他,微笑着看过来,二人目光相对,一时无言。 “姑娘?姑娘?”翠萍拿了一件披风寻了过来,走到姚燕语身边给她裹上,“嬷嬷说了,姑娘最好别站在风地里。这河面上的风太凉了。” “没事了。”姚燕语轻笑着看了卫章一眼,抬手拉过披风的前襟,朝着卫章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那一笑,便如皎皎明月出云团,又像是朵朵花儿迎春风。卫章坐在船头无奈而幸福的微笑。 姚延意和萧霖很快就回来了,船也没再多停留,离开码头继续赶路。 夜色如水,晚风微凉,水面上映着斑斓细碎的月光。 抖落一身的的伤感和疲惫,轻松惬意,望着水中滑滑明亮的倒影,想着心爱的姑娘美丽的容颜,卫章只觉得有一丝淡淡的慵懒的思绪在涌动,好像那就是夜的影子,也是夜的灵魂。 卫章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黑陶埙。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把玩着,良久后才把埙放到唇边,开始轻轻地吹起来。 悠扬的曲子似曾相识,姚燕语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忽然笑了。想不到《天空之城》用陶埙吹出来竟然这样好听。 谁在遥远的夜空,等飞过的流星,看它照亮谁的路,谁走入了谁梦中…… 姚燕语开始轻轻地合着埙曲唱着歌词,旁边正在绣一个荷包的翠萍居然听得入了神,半天没动。 姚燕语只唱了一遍歌词就停了。外边卫章却像是好不厌倦似的,把曲子吹完之后又从头吹过一遍。 这次姚燕语不再跟着唱,只是安静的听。曲终,翠萍幽幽的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这是谁吹得曲子啊,把人的伤心事都给勾起来了。” “他是吹得有些伤感了。”姚燕语微微一叹,心想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的人吹这样的曲子。于是她站起身来推开窗户,隔着粼粼的水面看过去,见月色溶溶之下,一袭黑影独坐船头,安静的看着水面。 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卫章忽然转头看过来。二人目光隔空对望,姚燕语微微抿了抿唇角,没动,也没出声。 卫章也一动不动的回视着她,目光溶入月色,似潺潺水面一样的温和。 不过片刻,卫章便站起身来,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脚下的一叶扁舟竟缓缓地往大船这边滑过来。然后在只有一张多远的时候,卫将军忽然纵身一跃,直接跳到姚燕语的窗外。 “好些了吗?”卫章低哑性感的声音和着夜风吹进姚燕语的耳朵里。姚燕语便觉得那份性感举着绚丽的小旗子奔向了全身的每个毛孔。 但是,‘好些了吗’这是什么意思啊? 姚燕语微微蹙眉:“我一直都挺好的啊。” “?”卫章有些莫名其妙的红了脸,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那个嬷嬷不是她的奶娘吗?她买那些药难道不是给她用的? 月光下,一个英武俊朗的男子微红了耳根儿,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其实姚燕语这会儿已经悟到了卫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就算她是现代人穿越,也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随随便便跟男人谈那什么的事情?没毛病吧? 于是她有些不厚道的笑了:“,你的埙吹得很好听。”说完,她抬手扶住窗扇,又嫣然笑着补充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晚安。” 【卷一终章】 ------题外话------ 感谢亲爱滴们的支持!明天不见不散哦! 3—1日土豪名单 秋心自在含笑中送—5颗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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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延恩的妻子江氏和姚延意的妻子宁氏二人先后往门口迎了两步,嫡母王氏端坐在下手的椅子上转头看着门口,宋老夫人端坐在正上位的罗汉床上手里握着一串金黄色蜜蜡佛珠,见到姚燕语进来,便伸出手去:“二丫头……快过来!” 姚燕语紧走两步上前去,跪在宋老夫人跟前,正要磕头请安,却被宋老夫人一把拉进怀里,颤声叹道:“我的二丫头哦!可想死我了!” 姚燕语顿觉鼻间一阵酸涩,也变了声音,低低的说道:“孙女也想祖母。” 江氏忙上前劝道:“老太太盼了这么多天,二妹妹终于回来了。大家该高兴才对,二妹妹一哭,老太太心里哪里还受得了?” 姚燕语忙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换了笑颜:“是我惹老太太伤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宋老夫人摸了摸姚燕语的脸,又叹道:“这一去将近一年的光景,二丫头真是长大了不少。这模样也张开了,越发好看了!” 宁氏笑道:“依我看,二妹妹身上竟有些老太太的影子呢。” “就属你眼神好。”宋老夫人高兴起来。姚燕语的生母本就是她娘家的远房侄女,她跟姚燕语有双重的血缘,说姚燕语身上有她的影子,倒不是什么假话。 姚燕语见老太太高兴了,方重新给送老太太磕了头,然后转身给王氏磕头,态度很是恭谨,更胜之前在家之时:“女儿给太太请安。” 王氏此时看姚燕语,心态自然不同。一来这个庶女再不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女儿家,而是连皇上都很看重的人。二来这个庶女救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命,女儿起死回生不说现在还怀了身孕,很快就要当娘了。 本来王氏还以为,姚燕语这次回来必定是扬眉吐气的,却不料她宠辱不惊,甚至比之前更恭敬孝顺,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是。于是忙笑着把人拉起来,叹道:“二丫头的确长大了,也更懂事了。这是老太太的福气,也是我跟老爷的福气!” 众人都随声附和,说老太太和太太都是福泽绵长之人云云。 姚燕语又跟两位嫂子问好,又说了些离别重逢的场面话。 有丫鬟进来回:“二爷进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了。”说着,姚延意穿着一身从五品的官服进了屋门。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福身请安。 姚延意行至老夫人跟前,恭敬的磕了个头,朗声道:“孙子给祖母请安。祖母福寿双全,平安康泰。” 宋老夫人见了越发的高兴,忙伸手把姚延意扶起来,说道:“如今你也是朝廷命官了,安身立命,成家立业,你算是迈出了这最重要的一步。以后务必恪尽职守,为公事尽职尽责,为家中分担责任,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 姚延意又磕头,朗声应道:“是,孙子谨记祖母教诲。” 宋老夫人又道:“还不去给你母亲请安?” “是。”姚延意答应一声,转身给王氏磕头,恭敬的说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王氏看见儿子官袍加身,心里自然万分高兴,忙伸手去拉起儿子,微笑着看着儿子的脸,点头说道:“母亲只望你能够好好的。” “是,儿子明白。”姚延意忙躬身答应着。 “听说这次还有贵客来府中了?你且去前面帮着你父亲招呼客人吧。” “是。”姚延意答应着,又转身朝宋老夫人躬了躬身:“老太太,孙子先过去了。” 宋老夫人高兴地点头:“你且去吧,咱们母子娘们儿晚上再说话也不迟。” 姚延意答应一声退了几步往外走,宁氏趁便悄悄地跟了出去,至门外廊檐下,姚延意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宁氏。 “爷。”宁氏脸上微红,轻轻一福。丈夫一去半年,今朝衣锦还乡,她十分高兴之中又夹着二分惆怅。 姚延意伸手去牵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一握,低声说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宁氏点了点头,应道:“爷说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有话晚上再说。你先进去服侍老太太和太太。”姚延意放开宁氏的手,微微的笑了笑,抬起手臂以手背蹭了蹭宁氏微红的脸,然后转身离去。 宁氏站在廊檐下,良久没动。 身后的一个婆子近前来,悄声提醒:“二奶奶,饭菜都准备好了,奴才们都等示下,可否摆宴?” 宁氏忙收回心神,轻声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进去问问老太太。”说罢,转身进了屋子。 里面宋老夫人正在说二孙子穿着官袍还真有几分他老子当初的风采,因见宁氏进来,脸上一抹羞色未尽,便笑着问道:“饭菜可好了?我老婆子可饿了。” 江氏和宁氏忙张罗着传饭上菜,宋老夫人把姚燕语拉在身边,细细的问姚凤歌的状况,王夫人在旁听得很是用心。姚雀华左看右看,大家都在忙,自己却没什么事儿做,便转身去凑在姚燕语身边,乖巧的听她说话。 一时饭菜摆放整齐,宋老夫人拉着姚燕语的手入座。 于是姚燕语便坐在宋老夫人的身边,和妹妹姚雀华二人一左一右。王夫人坐在宋老夫人对面,旁边两个空座是给江氏和宁氏的,只是她们二人都忙着给老夫人布菜,不敢入座。 宁瑞堂里,娘们儿姐妹们一起说笑叙话,前面姚总督的书房里,也是谈笑风生。 姚远之是科举入仕,是以对不依仗祖荫一心走科举入仕的萧霖十分的敬重。而卫章现在是天子近臣,又奉皇命来江南督办军务,姚远之自然也要待若上宾。 姚延恩现在是江南的司农都事,主要负责江宁一带的水利。今日因为知道二弟回家,专门空出一日的时间来没去衙门。想不到萧侯爷和卫将军也来了,倒是正好陪客了。 今日是家宴,总督府的饭桌上没有其他官员,只有姚远之父子三人和萧霖卫章五个围坐一席。 镇国公曾经为卫章提亲,求娶姚燕语的事情在姚家不是秘密。姚延恩身为嫡长子自然知道。 之前他也很纳闷,这卫将军被传的神乎其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见,卫章身长玉立,冷眉深目,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武将之才。至后来交谈一番又喝了几杯酒之后,便更觉得卫将军这个人不错,最起码比苏玉祥好。 苏玉祥虽然是侯爷嫡子,但一没有可能承袭爵位,二也没有文才武略可建功立业。将来不过是依附着侯府寻个官职,在兄长的庇佑下过日子罢了。比起眼前这个一身本领又深得镇国公看重的卫将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想到这些姚延恩的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些怅然。 卫章不知姚延恩心里的想法,只是安静的坐着听桌上众人说笑。 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话,此时身边有个能说的萧霖,还有个八面玲珑的唐萧逸,自然更不用多说什么。只有在姚延恩端着酒杯朝自己敬过来的时候,方淡淡一笑,举杯跟姚延恩相碰,然后喝酒。 这次家宴人虽不多,但酒逢知己千杯少。所以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而且姚远之那次在镇国公府喝的大醉的事情还被记在心头,这次姚总督见了卫章,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耿耿在心的意思。于是卫将军也不含糊,直接把唐萧逸送上门去给姚总督灌酒报仇。 所谓兄弟如手足嘛,这个时候兄弟不上谁上? 不过,就算如此,卫章自己也没少喝,而唐萧逸喝的比卫章多将近一倍,即便在军中唐军门有千杯不醉的威名,但这会儿也已经脸色惨白,眸色带水了。 姚远之叫人收拾客房留几人住下,萧霖便摆手笑道:“今日已经是搅扰了。二公子刚回家,老太太这么久没见到孙子,肯定还有许多话说。今日我们就不打扰了,明日我与卫将军去姚大人衙门报到,将来萧某在姚大人手下办差,还请大人多多提携。” “萧侯爷这话是在骂姚某吗?”姚远之也喝了不少酒,说话也少了那些官腔,多了几分玩笑之色。 “不敢,不敢。”萧霖忙抱拳。 姚延恩吩咐管家备车,把卫章,萧霖和唐萧逸三人送至江宁馆驿内休息,之后才拍了拍姚延意的肩膀,微笑道:“二弟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坏了。回去休息吧。” 姚延意笑着点头:“大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晚间,姚家一家人都聚在宁瑞堂宋老夫人的屋里。姚燕语方上前给姚远之磕头。 姚远之看着自己这个十六年来默默无闻一进云都城就一飞冲天的女儿,深深地叹了口气,撵着胡须说道:“起来吧,回来就好。” 姚燕语站起身来,又向姚延恩福身行礼。 姚延恩笑道:“妹妹进了一趟京城,果然懂事了许多,竟像是换了个人。” 姚燕语只得笑道:“之前燕语年幼无知,让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二位哥哥操心了。” 宋老夫人笑道:“这话说的真是见外,他是你的哥哥,为你操心打算原本就是应该的。” “都坐吧。”姚远之一声吩咐,姚延恩兄弟二人和姚燕语姐妹二人都纷纷入座。 关于姚燕语此番回来的真正原因,姚延意早就悄悄地同父亲说明,姚远之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没办法留在家里了,心中感慨更多。 宋老夫人却并不知情,她只知道这个庶出的孙女悄悄地学得精妙医术,不但治好了嫡孙女的病,还治好了镇国公世子的脚,深得凝华长公主的喜爱。 老太太想着这样的二丫头自然要嫁个好人家,反过来说,不管是谁娶了自己的这个孙女,那就等于登上了镇国公府这艘大船,将来必定是仕途无忧的。 一念之间,宋老夫人的心里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姚远之:“意哥儿科举高中,又蒙陛下恩典给个五品官的差事,这是天大的喜事。家中的亲友势必要请一请的。” 姚远之忙道:“老太太说的是。儿子也想着家里几年没有什么大事了。如今延意这件事的确是家中的一大喜事,该好好地庆祝一番。但太后国孝虽然过了一年,凤歌嫁入侯府,怎么也算是皇亲国戚,说到底还是不应该太过张扬。就只把家中近亲请一请吧。” 说完这番话,姚远之又看着王氏,叮嘱道:“贺礼的事情也要谨慎,太过贵重的东西还是婉拒的好。皇上最不喜欢封疆大吏借势谋财,这一场科考下来,也就萧侯爷和延意得了五品官。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眼红妒忌,咱们还是不要把话柄递到人家的手里去。” 王氏微笑着应道:“姥爷说的是,我们都知道了。”说着,又叫江氏把拟定的客人名单拿过来交给姚远之,说道:“靖南伯府(宋氏娘家),织造府(王氏娘家),扬州观察使府(江氏娘家)和宁知府(宁氏的父亲)府上是必须请的。早有几家府上除了老爷的故交之外,还有几家是我们家的老亲戚,也不能落下,否则叫人说我们目中无人。至于其他各府就不必给帖子了,如果有执意要来喝杯喜酒的,我们也不好挡回去,只看好了不收贵重贺礼就是了。” 姚远之点头说道:“这些事情夫人看着办就是了。” 姚燕语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暗想自己的父亲大人办事果然慎密,可谓滴水不漏。 之前姚燕语是不会对这些事情上心的,但经历了京城这一遭,她也知道人情世故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必须掌握的技能。不管愿不愿意,她都要慢慢地学会与这些人斡旋。 姚燕语正想着嫡母跟父亲刚刚的对话,忽然觉得衣袖被牵了牵,忙回头,看见姚雀华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小声问:“姐姐,你想什么呢?” “没有。”姚燕语也端起酒杯跟姚雀华碰了碰,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 “姐姐,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都带着呢。”姚雀华说着,把手腕伸出来,露出腕子上的一串镶嵌着小颗红宝石的金手链。 姚燕语看了一眼,认出那是自己让工匠把一些被雕下来的红宝石碎料镶嵌了金子做成的一条手链。虽然宝石是细碎了些,但成色却是极好的,况且手工和样式都很巧妙,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一条手链。 于是她笑着捏住姚雀华的手,细细的看了看,说道:“真好看,妹妹的皮肤白,带金子最好看了。” 姚雀华听见这话立刻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来,拉着姚燕语问:“姐姐,京城好玩吗?” “京城……挺繁华的。”姚燕语想了想,也只能用‘繁华’这两个字概括云都城。 姚雀华眨着天真的眼睛,问:“比咱们江宁的正安街还繁华?” 姚燕语失笑道:“那当然。” 姚雀华立刻露出羡慕憧憬的神色来。 之后,宋老夫人跟王氏那边都围绕着几日后的庆祝宴席在讨论,姚燕语听得累了,便支着脑袋坐在那里等。江氏瞧见了,便跟王氏说道:“二妹妹这一路劳顿,又陪着老太太说了半日的话儿,这会儿都撑不住了。还是叫她们小姑娘家早些歇着去吧。” 王氏忙道:“说的是,我们都只顾着说话了。” 如此,姚燕语终于从晚宴中解脱,和姚雀华一起告退回房。 院子还是她之前住的小院子,和姚雀华的小院毗邻。都是三间小小的屋子,旁边耳房,厢房齐全,是用来给仆妇们住的,另外还有后面几间放置东西的小屋子。知道她要回来,王氏叫人早早的把院子收拾出来,一切都是按照原来的样子,被褥帐幔等都换了新的。 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自然是轻车熟路。 冯嬷嬷早就叫人预备好了热水,进屋后翠萍和翠微便上来服侍姚燕语沐浴。 泡在温热馨香的水里,姚燕语舒服的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姑娘累坏了吧?奴婢给您捏一捏。”翠微说着,在姚燕语的肩膀,手臂上找着穴位给她捏着。 “不知道这次回来能有几天安静日子过。”姚燕语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将来几日家里的热闹景象。 唱戏,摆宴,各家的太太奶奶们纷纷前来道贺,自己跟雀华两个人被老太太拉出去显摆。然后被各家太太们评头论足,背地里问生辰八字。 好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姚燕语苦笑,这会儿她倒是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答应卫章,早早的把婚事定下来,也能给自己当一回挡箭牌。 第二天一早,姚二姑娘居然生病了。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有点低热,人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 一早起来去给宋老夫人请安,宋老夫人看她脸色不好,因问:“可是没睡好?哪里不舒服?” 姚燕语忙道:“许是前些日子在船上没睡好,现在还没返过劲儿来。” “我昨儿瞧着你还好好地。”宋老夫人皱眉道,“可是夜里贪凉了?” 姚燕语忙借坡下驴:“许是吧。家里是比船上热一些。” 宋老夫人便怪冯嬷嬷翠萍等人:“这些人不好生服侍着,连主子生病了也不知道。就该打。” 姚燕语忙道:“是我喜欢清静,睡觉的时候不许她们守在屋子里的。” 宋老夫人便皱眉叹道:“你还是这么任性。既然不舒服就回去躺着吧。”说着,又吩咐江氏:“赶紧的叫人去找个郎中来瞧瞧,吃一两剂汤药调理调理,后儿家里还有宴席呢!” 江氏笑道:“现在满江宁城里恐怕也找不出一个郎中能比二妹妹的医术好的。” 宋老夫人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又问姚燕语,“你自己觉得怎样?要不要紧?” 姚燕语忙道:“许只是累的,多睡两日就好了。” 宋老夫人叹道:“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好生睡一觉,歇息歇息。这一路上坐船,也着实辛苦。” 姚燕语便告退出来,匆匆回房。 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是累了,回来后便换了衣服躺去床上,让翠微给自己捏着筋骨,没多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舒舒服服的睡到了下午,起来刚喝了点粥,便听见姚雀华的声音:“我来瞧瞧二姐姐,她醒了没有?”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门。 姚燕语靠在榻上笑道:“三妹妹来了。快来坐。” 姚雀华坐在姚燕语面前的绣凳上,看着姐姐吃了一碗粥,方说道:“姐姐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睡了一觉的确是好多了,但还是懒得动。”姚燕语漱口毕,又懒懒的靠在榻上。 姚雀华叹道:“姐姐这是路上累着了,歇息几天就好了。” 姚燕语笑着点点头:“是啊。幸好我还不怎么晕船,不然的话可不是要了半条命去。” “姐姐不在这些日子,我每日都想你呢。”姚雀华眨着大眼睛,深情的看着姚燕语。 这位三姑娘长得随她的娘,生就一副娇媚可人小模样,尤其是这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眼神似乎带着勾儿,时时刻刻都能勾了人的魂魄去。 但也正因为这样,王氏才从心底里不喜欢她,给她挑了两个严厉些的规矩嬷嬷在身边,生怕这个庶女长大之后会生出一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来。 当然,姚燕语明白,王氏不喜欢姚雀华也不能说是王氏的错,是姚雀华这个模样实在为一些名门望族所忌讳。 大云朝的女子以‘德言工容’为则,‘容’拍在最末一位。而且,以名门望族的相女标准,女子以端庄大方为上。像韩明灿那样的是上上选,然后是姚燕语这样的也不错。 如果说妩媚,苏玉蘅不失为一个美人儿,但苏玉蘅从小被大长公主教养,性子洒脱坦荡,加上她的美貌,倒引得不少人喜欢。 而像姚雀华这等妖娆妩媚的姑娘,又是庶出身份,若想嫁得好,就必须从‘德,言,工’这三处下功夫。 王氏严格教导姚雀华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嫡女着想,生怕一个小小的庶女坏了姚家的名声,带累了姚凤歌,二来也的确是为了姚雀华自己好。如果她能好好地学规矩,将来或许可以选个门第低的读书人家做个正室,慢慢地熬出头。 姚家人丁不旺,姚远之并没有个亲兄弟在,宋老太太仗着自己是国公之女,年轻的时候也有些跋扈,所以姚远之也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到现在,姚家只有这两子三女。 王氏的心思自然十有八九都在自己嫡出的儿女身上,等姚凤歌出嫁之后,她倒也把这两个庶女看重了几分。毕竟,就算是庶女,嫁的好,也一样是家族的助力。 “姐姐,听说这次跟二哥和你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侯爷和将军?” 姚燕语听了这话心思一沉,不动声色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雀华嫣然一笑,天真的说道:“听婆子们说的呀。” 姚燕语微微蹙眉,按照宋老夫人掌家的时候立下的规矩,前院的事情是不准在后院随便议论的,家里的婆子们现在这么不守规矩了吗?或者是太太真的老了,家里的事情管的越发少了? “姐姐,到底是不是啊?”姚雀华再次追问。她觉得这事儿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是啊。”姚燕语轻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姚雀华立刻挽住姚燕语的手,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似的,问:“姐姐,萧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姚燕语心中一惊,低头看着她半晌不语。 姚雀华比姚燕语小了六岁。她的娘是姚燕语的生母宋氏病重的时候买进来的,后来宋氏死的那一年,姚燕语灵魂穿越了,姚雀华刚刚出生,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 可以说,姚燕语是看着这个庶妹长大的,所以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或许可以瞒过王氏,瞒过教引嬷嬷们,但很难瞒过姚燕语。 姚雀华小时候不懂事,后来渐渐长大,也对这个生性木呐不爱说话的庶姐没什么防备之心。甚至还曾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显摆自己的小聪明,想压她一筹。 姐妹十年。姚燕语对姚雀华了如指掌;而姚雀华对姚燕语却连十之一二都不了解。 看着一脸天真自作聪明的妹妹,姚燕语本来不想管她的事情,但韩明灿喜欢什么样的人姚燕语是知道的,虽然现在她还不喜欢萧霖,但用不了多久,只要萧霖有办法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肯定会喜欢上的。 韩明灿会喜欢的人,姚燕语自然不准许任何人染指。 何况,以萧霖的为人和他为了韩明灿敢跟皇上动心机的举动来看,姚雀华这小丫头若是动什么心思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这是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姑娘啊!姚燕语忍不住皱眉,古代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早熟?! “姐姐?”姚雀华还在等姚燕语的答案。 姚燕语微微一叹,说道:“我哪里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二嫂子?萧侯爷跟二哥是同年,说不定二哥会跟她说起一二。” 如果她敢去跟宁氏说,这事儿就等于让太太知道了。如果太太知道了…… 姚燕语从心里不厚道的笑了笑,三妹妹,你就自求多福吧。 姚雀华扁了扁嘴巴,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带着点小委屈的样子撒娇:“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嘛!你们不是一路同行吗?” “三妹妹,你也不小了。男女之防你也该知道?二哥的朋友跟我们一路同行,自然是跟二哥在一起。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去了解男人们的事情?我当你是小孩子,不跟你计较。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说着,姚燕语抬头吩咐翠微,“拿衣服来,该往老太太跟前去了。” 姚雀华被姚燕语教训了两句,大眼睛里渐渐汪起了水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跟姚燕语告辞,出去了。 翠萍生气的哼道:“跟着三姑娘的都是死人吗?由着她胡说八道的。” 冯嬷嬷立刻呵斥她:“主子的事情你也敢胡说?还不闭嘴。” 姚燕语身边的奴仆自然以冯嬷嬷为首,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也是冯嬷嬷自小调教的。翠萍性子直爽,有些事情看不过去就直接说,本来冯嬷嬷觉得她这样不好,原本是要放到二等丫鬟的行列里去。 但姚燕语觉得心直口快也有心直口快的好,自己本来就不愿多说话,再弄两个闷葫芦在身边,将来还不被那些伶牙俐齿的给欺负了去?所以一直看重她,坚持留她在身边。 翠萍听了冯嬷嬷的呵斥立刻闭嘴。 姚燕语笑道:“翠萍说的也没错,嬷嬷就不要责罚了。”说着,姚燕语又告诫翠萍:“不过以后注意些,三姑娘毕竟是主子,她犯错自有教导她的人,与咱们不怎么相干。” 翠萍忙福身应道:“姑娘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 姚燕语换了一身七成新的藕紫色春衫,照了照镜子,说道:“咱们走吧。” 翠微忙拿上姚燕语的帕子和扇子,跟着出门。 还不到摆晚饭的时候,王夫人不在宁瑞堂,江氏身为长媳要料理宴席的事情,宋老夫人跟前只有宁氏一个人陪着说笑。 姚燕语带来给各房的礼物都已经送出去了,其中每人都有一架西洋镜。一尺见方,用红木雕花的镜框镶起来,后面有个支撑,可以直接撑在梳妆台上照着梳头上妆。 宁氏正陪着宋老夫人照西洋镜。宋老夫人对着镜子一照,自己苍老的脸映在镜子里,那一道道皱纹竟比铜镜鲜明了百倍,可谓毫发毕现。于是立刻笑道:“哎呦!我这老脸哟!可真是没法看了!啧啧!这镜子是好,又明亮又清楚……可这看的太清楚了也不怎么好嘛。” “这倒是这镜子的不是了。”宁氏笑道。 宋老夫人笑着把镜子扣在梳妆台上,叹道:“哎!这清楚有清楚的好,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嘛。有些事情不清不楚的会乱了规矩。但如果太上纲上线了,这日子就没法过喽!所以说,做人总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燕语进门刚好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笑道:“老太太这就是‘难得糊涂’的意思咯?想想可真是至理名言。” “难得糊涂?”宁氏惊讶的笑道,“这话说的倒是挺有禅意的。” 宋老夫人笑道:“到底是二丫头识文断字的,说句话都比咱们强。快过来给我瞧瞧,睡了一天了,可好些了?” “让老太太担心了,已经没事了。”姚燕语走到宋老夫人跟前,福身请了安,然后坐在宋老夫人身边任其摩挲了一番。 宁氏又跟姚燕语道谢,说她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很喜欢,当嫂子的让妹妹费心想着,真是羞愧。姚燕语立刻说,嫂子在家孝敬老太太和太太,妹妹不能在家里承欢尽孝,给嫂子一点小礼物,都是应该的云云。 正说话间,外头丫鬟报了一声:“二爷来了。” 宁氏和姚燕语听了忙站起身来往门口迎了两步。姚延意笑着进门,上前给宋老夫人磕头请安。宋老夫人笑道:“这一日可是辛苦了,双喜把我的好茶沏一碗来给你们二爷。” 旁边的大丫鬟高兴地去沏茶,姚延意起身落座,笑着问了老太太这一天饮食可好,午睡可好,心情可好,云云。 宋老夫人笑道:“你的嘴巴就是甜,整天跟抹了蜜似的。不像你大哥,整日绷着个脸也不见个笑。” 姚延意笑道:“大哥虽然不喜欢笑,但心里一样孝敬老太太的。听说今儿他是衙门里出了点事儿,要晚一会儿才能回来。” 宋老夫人立刻笑道:“这个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孙子,手心手背,我哪个不疼?说起来,你们都是为了公事辛苦,我这里有你们的媳妇在呢,你们尽管放心干大事就是了。” 双喜端过一盏茶来双手奉上,姚延意接过来谢了老夫人,然后吹了吹茶末喝了一小口,赞道:“果然是老太太的茶,真香。” “这是世杰叫人送来的,说是今年的春茶。你喜欢喝我那里还有,等会儿叫你媳妇拿回去。” 姚延意忙道:“孙子没什么孝敬老太太的,倒来跟老太太要东西。” 送老太太笑道:“这有什么?我这屋里什么东西将来不是你们的?” 宁氏笑道:“老太太就是偏疼我们二爷。” 屋里几人都笑起来。 姚延意又看了一眼姚燕语,问道:“我听闻二妹妹身上不大好?可要紧不要紧?” 宋老夫人立刻说道:“她身上不好,今儿睡了一天才好些。” 姚燕语忙道:“已经没事了,就是之前在船上没睡好,现在睡足了就好了。” 姚延意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我有一事要劳烦二妹妹。” 姚燕语自然明白姚延意说的是什么事,他这会儿专门来老太太房里说,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出门的理由,因此说道:“二哥哥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说什么劳烦的话。” 果然,姚延意笑道:“明儿你跟我出一趟门就知道了。” 宁氏忙道:“妹妹今儿刚好些,明儿就出门?身子能吃得消吗?” 宋老夫人也说:“什么事这么要紧?刚回来就出去?” 姚延意忙道:“事情是有点紧急,因为是皇上的事情,牵扯到药材,事情又特别的机密,找别人我实在是信不过,只得二妹妹去才好。少不得要妹妹受累了。” 姚燕语起身道:“老太太放心,反正有二哥在,我不过是跟着走一趟,也受不了什么累。”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只得叹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吧。总之自己多小心。” 姚延意和姚燕语起身答应。 说话间到了晚饭的时候,王夫人便带着江氏进来伺候,宋老夫人留姚延意和姚燕语在跟前用晚饭,又叮嘱了些话,才叫众人散了,各自休息。 第二章 进山采药 宁氏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从宋老夫人的屋子里回来,一进院门心腹大丫鬟金环便迎了出来。宁氏看她的样子便知道有话说,便把不相干的丫头婆子都遣退了,只留金环在跟前。 金环看了一眼靠在榻上的姚延意,低声说道:“回奶奶,田姨娘傍晚的时候来过了,给奶奶送了一对花瓶儿。说是给二爷贺喜。” 宁氏满不在乎的轻笑:“我当时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一对花瓶罢了,什么样的没见过?你今儿怎么也这么没见识起来?” 金环回道:“因奴婢瞧着那对花瓶儿有些来历,所以不敢私自做主。”说着,转身出去,不多时抱了一只大盒子回来,打开给宁氏看,又道:“奶奶看,这像不像之前您一只念叨的那对定窑粉彩百子图的花瓶?” “哟,还真像啊!”宁氏很是意外,拿过一只拖在手里细细的看。之后十分的诧异,“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东西我找了好久了都没找到,她倒是好本事。” 姚延意听了这话也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看对花瓶,说道:“这应该是真货。” 金环笑道:“如果是赝品,她敢往这屋里送啊?” 宁氏闻言立刻瞪了金环一眼:“怎么跟爷说话呢?” 彩玉忙敛了笑低下头。姚延意却不在意,金环是他的屋里人,不但模样好,虑事又周全,说话办事丝毫不比大家闺秀差,是宁氏的左膀右臂。所谓妻不如妾,姚延意自然不会因为金环的一句话就生气,只笑道:“她在我跟前没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宁氏笑道:“都是你惯得她!” 姚延意笑了笑,转了话题指着花瓶问:“这个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宁氏摇头道:“先收了吧,回头再说。我总觉得她必然是有所图的,单说是给二爷贺喜,可没必要拿出这样的东西来。” 姚延意摇了摇头,没多说。家里的事情,他素来不怎么过问。 当下,金环把东西收起来,回来铺好了床,服侍姚延意夫妇二人睡下之后,才吹了蜡烛,关了房门,悄悄地出去了。 却说田氏整个下午到晚上,心里都一直忐忑不安。直到小丫鬟喜鹊悄悄地来回说二房院的人已经都歇下了,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姚雀华因为打听萧侯爷而被姚燕语呵斥的事情田氏很快就知道了,还因为此事被姚雀华的教引嬷嬷给讽刺了两句。 田氏当时从姚雀华的院里回来后就惴惴不安,生怕太太因为此事责罚姚雀华。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把自己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对古董花瓶送去了宁氏的小院里,为的就是女儿的事情万一被太太知道了,宁氏也好瞧在那一对儿花瓶的份上替她遮挡一下。 之后她又怕宁氏不收,是打听着宁氏在老太太房里,才亲自送过去的,又指着给姚延意道喜的名义,金环才不好直接拒绝,只说等二奶奶回来看她的意思。 这会儿终于放心了!既然收了东西,就没有白收的道理。田氏吩咐小丫鬟打水洗漱,也准备睡觉。熟料院门一响,王氏跟前的一个婆子进来,回道:“姨奶奶睡了没有?太太有话,叫姨奶奶到前面去一趟。” 田氏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忙堆起笑脸,问道:“这么晚了,太太还没睡么?” 那婆子冷笑一声说道:“太太事儿多,姨奶奶难道还不知道?快些走吧,太太等急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田氏恼这婆子说话不客气,但她自己心里有鬼,却不敢多说,只得照了照镜子,理了理衣衫,往王氏这边来听训。 王夫人已经换了外边的大衣裳,只穿着家常夹衣坐在榻上,见田氏进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按说这几日家里有喜事,正是用人的时候。不过,我昨儿做了个梦,梦见菩萨跟我说,家里最近犯小人,若想平安无事,必得有人去庙里念一个月的《般若心经》。这个时候,我是走不开的,可菩萨的意思,又不能不听。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你是老爷跟前的人,比别人有体面。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儿就去普济寺住一个月,斋戒念经,为老太太,老爷及家里所有的人祈福吧。” 田氏一时间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一趟辛苦你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会善待三丫头的,你放心。” 田氏只得应道:“是,奴才谨遵太太的吩咐,明儿一早就动身去普济寺。” “天色不早了,叫三旺媳妇去帮你收拾东西,明儿一早老太太那边还有事,你就不用过来请早安了。”王夫人说着,便起身下了矮榻往卧室里走去。 田氏又恭敬地跟过去服侍王夫人睡下,方安静的退了出来。 一出王夫人的院门,田氏便‘呜’的一声哭了,说要去见老爷。 三旺媳妇冷笑道:“我劝姨娘还是省事儿些吧。老爷这会儿早就睡了,你敢去叫醒么?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也该知道,三姑娘再小也是主子,也是你能随便挑唆的?再说,三姑娘做了什么错事,与你有什么好处?我劝咱们还是快些走吧,给您收拾好了行李,也好让我睡一觉。不然明儿哪有精神送您去寺里?” 田氏此刻是有苦难言,只得抹着眼泪回自己房里,收拾衣裳铺盖,细软体己。这一去就是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发生多少事呢! 寺庙虽然说是清静之地,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去了那里自然也少不了打点一二的。再想想自己那一对价值连城的花瓶白白的便宜了宁氏,田姨娘的心又滴出血来。 这个晚上,总督府内宅几人欢笑几人哭,都跟姚燕语没什么关系。 姚燕语一觉酣眠至巳时方醒,眼看就错过了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的时辰。于是匆忙起身,嗔怪翠微:“怎么也不按时叫醒我?” “刚二爷叫人来说,等姑娘醒了直接传早饭,吃了饭就去前面。老太太和太太那里,二爷已经说过了。今儿要走挺远的路,怕走的晚了,晚上赶不回来。” “那就更应该早点叫醒我。”姚燕语一边匆忙穿衣,一边说道。 “是老太太不许叫的,说需得让姑娘睡足了才好出门。” 姚燕语暗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老太太的心尖子了?话虽然这样说,但姚燕语收拾妥当后还是先去宁瑞堂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请安。宋老夫人又叮嘱了些话,又吩咐跟着的人好生照顾着,才放姚燕语等人去前面。 马车早已经齐备,姚延意带着家仆已经等在前面。姚燕语一句废话也没说,直接上了马车。姚延意比她还着急,吩咐人赶紧的赶路。 他们今天要去山里,确定止血草到底要什么样的,还有那种地蛹,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要等姚燕语确定了才好办。而从现在算起,到皇上给的期限一共还有两个月,从采摘到炮制,还要运到云都城去,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出了江宁城,卫章带着六名精兵才跟了上来。 姚燕语从马车里听见外边的说话声挑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恰好卫章也回头看过来。二人眼神交汇,只顿了一顿,便各自撇开。姚燕语本来以为这人到了江宁自去公干,不会跟着来了呢,想不到还是来了。还真是尽职尽责。 四月的江南,总是多雨的季节。早晨出门的时候还只是阴天,刚出了城门便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城外,烟雾蒙蒙罩着一片片水田,入目皆是青绿之色,呼吸的空气亦是清凉湿润,舒适惬意。若不是急着赶路,姚燕语真想下车去自行走一段,吹一吹这湿润的微风,淋一淋这沁着田野气息的细雨。 此一行的目的地是蟠龙山,姚燕语说,当初她发现止血草和地蛹的时候,就是在蟠龙山普济寺后面的山谷里,所以这回还得去那个地方。 出城十六里路,大半儿都是官道,行至蟠龙山附近,官道变得狭窄,马车虽然也能走,但开始颠簸起来。姚燕语有些受不住颠簸,因叹道:“好想骑马啊!” 翠微无奈的说道:“姑娘不是不敢骑马么,再说,咱们也没穿骑装啊。” 翠萍则笑道:“下次出门姑娘还是穿男装吧。男装方便,想骑马就骑马,想坐车就坐车。” 姚燕语点头:“这话说的是,怎么不早说!早晨出门的时候就该穿男装的。” 翠萍又叹了口气:“不是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么!奴婢怎么敢让姑娘穿男装?老太太还不把我们给骂死!” 翠微忙摆手道:“姑娘在京城的时候头一回上马就摔下来了?这会儿想想,奴婢心里就后怕呢。以后再别说骑马的话儿吧!” 一句话提醒了姚燕语那次因为卫章被摔下马的事情,又转头瞪了车外某人孤傲的背影一眼。 因为是雨天,路上行人不多,这山间的石板路上更加幽静。 姚燕语直接把车窗帘子掀起来,让外边的微风细雨都吹进来,她则靠在窗边,眯起眼睛任凭雨丝往脸上淋,贪婪的感受着这份清凉。卫章不经意的回头,看见她这样子,微微蹙了蹙眉。 又走了一段路,带路的家仆忽然指着前方说道:“二爷,那好像是咱们府里的马车,怎么停在那里?” 姚延意举目望去,见山路上的那辆马车车顶上一柄小旗,宝蓝色的旗子上修者的正是姚家的家徽。因此皱眉道:“你们两个上前面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家仆应声,催马上前去问,原来是田姨娘去普济寺,半路上车轱辘拔了缝儿,不能走了。 姚延意听了家仆的汇报,皱了皱眉头,低声说了一句:“真是添乱。” 姚燕语便道:“既然是家里人,不如上车,我们顺路把她送过去吧。这里离普济寺也不远了。” 姚延意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会儿雨越下越大了,他们不曾见到还好,现在已经见到了,总不能把女眷丢在这山路上。 田氏见到姚燕语,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连声道:“二姑娘真是救命的菩萨,我还以为这会儿要走去普济寺了!” 姚燕语对田氏的感觉无所谓好坏,总归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她一直不愿多事,更不会跟这种人计较,于是淡笑道:“姨娘快上来吧,雨越发的大了,淋湿了可要生病。” 田氏千恩万谢的上了马车,三旺媳妇和喜鹊小丫鬟坐在前面车辕上,众人继续赶路,只把车夫和其他两个家仆留下来修田氏的马车。 因为田氏上了车,姚燕语看了一眼车窗,翠萍立刻抬手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这辆马车自然比田姨娘的马车宽敞了许多,里面有一张小榻,还有四个坐垫及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两个点心盘子,里面各装了四块点心,还有一个小香炉,里面的香饼已经燃尽了,并没有添上。 姚燕语并不喜欢过多的熏香,她想要的是这天地之间最原始自然的气息。 田氏一眼看见那只小香炉,便伸手拿了起来,仔细的鉴赏了一番,方笑道:“这是前朝的定窑粉彩小香炉吧?” 姚燕语笑了笑,其实她也不懂这些,什么前朝的今朝的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而且那些古董说起来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死人墓里挖出来的,也不嫌晦气,总之她不喜欢。 “这个值好些个银子呢!”田氏笑着把东西放回去。 翠萍笑道:“姨娘真不愧是老爷跟前的人,竟然连古董都鉴赏的了。叫奴婢们长见识了。” 田氏忙摆摆手笑道:“我懂个什么?不过是瞎说罢了,没得让姑娘笑话。” 姚燕语又淡淡的笑了笑,问:“姨娘这是去普济寺上香?” 田氏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又几分尴尬闪过,不过转眼又笑得灿烂起来:“太太这几日总是睡不宁,我想着,必然是家里事情多,太太操心劳累所致。但我又实在帮不上忙,便想去寺里替太太在菩萨跟前念几日的经文,让菩萨保佑太太平平安安的。” “原来是这样,倒是姨娘有心了。”姚燕语说着,心里却暗笑,恐怕是三妹妹的事情被人说给太太听了,现在家里恰逢喜事,又有宴席,惩戒姚雀华是不可能的了,让亲戚们知道了会笑话。但一个妾氏却是可有可无的,所以太太直接把这个挑事儿的主儿给弄到寺里来呆着,只求姚雀华身边少个狗头军师,能安静两日吧。 田氏见姚燕语靠在榻上不再说话,便笑着问:“姑娘这走了这一趟京城,可见到许多有趣的事情吧?”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哪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这天下的人,天下的事,还有姨娘你不知道的么?” 田氏讪笑道:“瞧姑娘说的,我不过是个下人,能知道什么!” 姚燕语笑了笑,没再多说,直接靠在小榻上转过身去面向里闭目养神。翠微见了,忙拿了一条薄毯子搭在她的身上。翠萍则起身把车窗的厚帘子放下来,车里即刻暗了几分。 田氏见状还想再说什么,翠萍忙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使了个眼色,皱了皱眉头。田氏便不好在说什么,只得闭上了嘴巴。 山路颠簸,姚燕语到底是不能睡的。不过幸好普济寺只在蟠龙山的半山腰,走了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姚燕语和田氏等在寺院门口下车,外边立刻有人撑起了一把大雨伞挡在姚燕语的头上。翠微一看这人是个七尺高的汉子,忙抬手接过雨伞,说道:“给我吧。” 那汉子也不多话,把雨伞给了翠微便闪身到一旁。 姚延意便跟三旺媳妇说道:“我跟二姑娘还有事,你带着姨娘进去吧。” 三旺媳妇答应了一声,自打着伞,拎着包袱带着田氏进了寺院。 姚延意下了马,抚了抚头上的斗笠,对姚燕语说道:“这雨下的大了,无法进山。看来我们只好在寺里等一会儿了。” 姚燕语也皱了皱眉头,说道:“只能这样了。” 姚延意又看卫章,卫章点点头,翻身下马。 普济寺是江宁城外最大的寺院,香火极盛。总督府又是寺里的大香客,光宋老夫人每年捐到寺里的香油钱就几百两,还有王夫人及两个少奶奶,每年也都有捐赠。是以姚家人来此,寺中自然广行方便。 姚氏兄妹歇脚的禅房自然跟田氏不同。田氏进寺后便被带去了普济寺后面的一座小庵堂里,那也是普济寺的产业,跟普济寺隔着一片菜田,里面有十几个老尼姑供奉着佛祖和菩萨,田氏要念经祈福自然在那边的庵堂里。 普济寺的大师傅请姚氏兄妹进禅房奉茶。姚延意便讲明自己的来意:奉旨巡查此处山林植被,登记造册,以便虞部备档查阅。大师傅自然没有二话,只叫人准备斋饭茶水,一并款待卫章带来的护卫和姚家的家丁仆从。 姚燕语看着外边的雨幕,心里有些犯愁。都这个时辰了,雨还在下,难道今晚要住在这山寺之中? 姚延意看着姚燕语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便知道她心中焦急,因笑道:“如果这雨一直不停,我们就在寺中住下,你放心。” “嗯,我听哥哥的。”姚燕语笑了笑,又转头去看外边的雨。 姚延意又笑问:“我知道你不耐烦闷在家里,所以才特地带你出来的,怎么出了这半日你倒是呆不住了?” 姚燕语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是觉得外边景色甚美,只窝在这里喝茶有点可惜了。” “等会儿雨下得小些了再出去。这会儿出去不但淋雨,山路也滑的很,不好走。” “嗯,哥哥说的是。” 兄妹二人商议好了,又沉默下来。 因为有卫章在,家里的事情也不便多说。三个人只默默地喝茶。 幸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眼见着雨越来越小了,姚燕语便高兴地说:“二哥,咱们可以走了吧?” 姚延意笑道:“就知道你等不及了,走吧。” 葱茏的山林被雨水洗过,入目是一片青翠欲滴。山石也被雨水冲刷的特别干净,是鲜亮的山青色。空气尤其清新,吸一口,只觉得心肺之中都是山林的清香。 细雨蒙蒙,根本无需雨伞。姚燕语拎着裙角走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快,一边走一边指着旁边的灌木草丛等植物,让翠微和翠萍采这个,采那个,好像每一样东西都是珍贵的药材。 姚延意一边跟一边提醒:“你慢点!这山石上有苔藓,看滑倒了!”眼看着姚燕语拐过一道弯儿便消失在丛林中,姚延意又担心的叹了口气:“这丫头,怎么到了山林里就这般不听话了!” 卫章皱着眉头紧走两步跟上去,一把抓住姚燕语的手腕,沉声道:“慢些。” 姚燕语一怔之后,立刻朝着卫章瞪眼睛:“放开!” “你跑什么?想摔一身泥?好看?”卫章依然握着她的手腕,好像是捉着一只鸟儿,一放手就飞了。 “放手!”姚燕语挣了挣,发现自己那点小力气在卫将军面前根本不够看,于是只能狠狠地瞪他。 “哎?”姚延意跟了上来,看见两个人横眉瞪眼的样子,呼了一口气,问:“你们干嘛呢这是!” 卫章淡然一笑:“没什么,姚姑娘刚刚差点摔倒,我扶了她一把。”说着,他放开了她的手腕,还关心的问了一句:“没事吧?扭到了哪里没有?” 姚燕语一口气闷在喉间,咬了咬牙,哼道:“多谢将军关心!”说完,一甩手又走了。 姚延意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警惕的看了卫章一眼,没说话,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卫章捻了捻手指,嘴角弯起一抹捉摸不定的微笑。 姚燕语最后在一片灌木丛中停了下来,轻轻地喘着气,看着面前大片叶子的茂盛植物,会心的笑道:“终于找到你了!” “就是这个?”姚延意跟到姚燕语身后,看着这一丛碧绿的植物。这好像是很常见的东西,但细细的想又不知道它叫什么。因为太普通,所以从来没有人注意过。 “这个又叫大叶紫珠草,和其他止血的药材不同,它的根和叶子都可入药,它不但能止血,散瘀,还有消炎的功能。呃,那个消炎……就是预防伤口感染坏死。” “嗯,明白了。”姚延意点点头,伸手采了一片叶子,捻了捻,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长得也太平常。以什么名义采收并运到京城呢? “现在还不能采叶子,现在只能采根。叶子要到夏秋时节采摘药性才是最好的。” “根?”姚延意想了想,点头说道:“好。那就先采根。” 卫章早就跟了过来,听到了他们兄妹的对话后,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挖了一块紫珠草的根,拂去泥土看了看,说道:“这种根跟寻常的树根没什么区别,很容易掺假。” 姚燕语点头说道:“所以必须由我们的人自己采,如果购买的话,肯定会有人投机取巧。” “开始的时候必须是这样。皇上的事情,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纰漏。”姚延意一开始就想过很多种可能,思来想去,这件事情怎么都离不开姚燕语。 不管她把这药材的特点说的多详细,重利之下,肯定会有人冒险以假乱真。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定然会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必须有足够忠心可靠的人,再有足够的时间跟在姚燕语身边学习历练才能担当此任。但目前,这样的人还真没有。 姚延意捻着卫章递过来的一块根茎,说道:“以后我亲自盯着人采根,妹妹放心。” 姚燕语点点头,应道:“哥哥可顺便采些根去移植试试,如果试种成功了,也算是事半功倍。” “妹妹说的是。”姚延意早有此意。 卫章看了看酥软的泥土,问:“止血草就是这样,那……虫子呢?这种泥土里有没有?” 姚燕语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就要凭运气了。让大家散开来挖一挖,见到有蜂蛹一样的虫子拿来给我看。” “大家都听着!”姚延意拍拍手,把自己的家仆召集道跟前,吩咐道:“现在我们找一种像蜂蛹一样的虫子,就在这土里挖。挖到了拿来给二姑娘看。听明白了吗?” 众人都应道:“听明白了。” “开始吧,抓紧时间!”姚延意一声令下,众人都散开来,各自拿着铁锹什么的开始挖土。 姚燕语左右看了看,便踩着散碎的石块往灌木丛中去。卫章开始没注意,回头看时间她已经走到了灌木深处,弯着腰不知在弄什么,于是忙转身跟了过去。 于公于私,对卫将军来说姚燕语的安全都是第一重要的事情。采药的事情他不管,他只负责她的安全。所以,必要寸步不离。 姚燕语正盯着一棵大树的树皮看。 卫章跟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妥的,真不知道这丫头在看什么。再转头看她,浓密的睫毛微微上卷,明亮的眼睛盯着树皮,珍珠一样的牙齿咬着下唇,那样子似是万分欣喜又万分紧张。 “哎,你看什么啊?”卫章终于忍不住了。 “嘘!”姚燕语嗔怪的瞪了卫章一眼,抬起手来想要伸过去,捻了捻手指又收回来。 卫章看她的样子,心里一阵着急,于是问道:“你想干嘛?我来帮你。” “真的?”姚燕语惊喜的看着卫章。 卫章觉得挺好笑,自己说帮她当然就能帮她,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说了做不到的? “把你的匕首拿出来。”姚燕语也并不怀疑卫章的话,直接告诉他怎么做。 卫章抬手拔出匕首,看了姚燕语一眼。 “这块树皮。”姚燕语白皙纤弱的手指在那棵大树的树皮上画出巴掌大的一块,“小心一点,慢慢地割开。一定要轻,别伤到里面的宝贝,明白吗?” “没问题。”别的不行,对于自己刀下的功夫卫将军还是极有信心的。 卫章手里的匕首很锋利,是他征战西厥时的战利品,据说是西洋锻造师的倾力锻造的,这一把匕首,价值连城。 按照姚燕语的说法,卫将军像是切豆腐一样,小心翼翼的由上往下把那块树皮慢慢的切了下来。 吧嗒!树皮掉在地上。 在看清树皮下面哪种景象的那一刻,饶是卫将军这样的人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姚燕语嘴里所谓的宝贝——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居然拥挤着数不清的虫子! 小小的,金黄色的虫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可谓万头攒动! “呼——”姚燕语深深地叹了口气,“宝贝儿们!可算找到你们了!” 卫章回头看了姚燕语一眼,抿了抿唇,心想这丫头可真够可以的啊,这若是换了别的姑娘,就算不吓得嗷嗷叫,也的恶心的拔腿就跑吧? 她这叫什么表情?欣喜?嗯,简直是欣喜如狂! “哎,还等什么,动手啊!”姚燕语催促身边的卫将军。 “啊?”卫章莫名其妙的,“动什么手?” “收走啊!这些!”姚燕语指着那些小虫子,理所当然的指使人,“你不是说会帮忙的吗?” 卫章皱了皱眉头:“用什么收?” “喏,拿着。”姚燕语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拳头大小的陶罐递给卫章。 卫章再次无奈的抿了抿唇,接过那只陶罐来,想了想,又问:“必须活捉?” “最好活捉。”姚燕语点点头。 卫章皱了皱眉头,虽然他身为一个军人,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也都见过,可是捉虫子……还是捉几百上千只这样的虫子的事情,还真是头一次干,于是迟疑的问:“要用手吗?” 姚燕语好笑的反问:“怎么,你不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 卫章心想我得淡定,不能让这小丫头给使了激将法。他一边想着,一边转身折了一根枝条,撸掉枝叶,把枝条弄光滑,然后凑过去,一点一点的把那些金色的小虫子都拨拉到陶罐里。 “你怕虫子?”姚燕语忽然问。 “嗯?”卫章正细心的干着一件大事,头也不回。 “你怕这些小虫子。”姚燕语换了肯定的语气。 “你不怕?”卫章回头看了一眼姚姑娘,笑了。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几分戏谑的笑。 “我怕。”姚燕语理直气壮的哼道:“我是女孩子家,怕虫子很正常。你是男人哎!” “谁告诉你我怕了?”卫章说着,抬手捏起一只虫子作势往姚燕语的脸上丢。这丫头太可恶了,非得吓唬吓唬她不可。 “啊——”姚燕语果然吓了一跳,抬手捂住脸往后躲。 “小心!”卫章两只手都占着,不好扶她,于是一伸腿勾住了姚姑娘的腰。 “你个混蛋!”姚燕语又气又委屈,眼圈儿泛红,一记粉拳捶过去,拳头生疼。 “对不住,对不住!”看着她这样子,卫章没来由的心情大好,“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呢,想不到你是真怕啊?之前看你给人治伤,捏着刀子割人肉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些小虫子?” “你们在干什么?”姚延意听见妹妹喊了一嗓子,立刻寻了过来,看见俩人都弯着腰并着肩,对着一棵大树,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哥。”姚燕语直起身子转过身来。 卫章却依然专心致志的往陶罐里拨虫子,之前目测有些差距,本以为也就是几百只,现在看来真的要上千了。弄了这么一会儿了还没弄完。 “这是什么?”姚延意看见白花花的树皮下的虫子,皱起了眉头,“难道这就是地蛹?” “不是。”姚燕语摇头,“这是金蛹。” “金蛹?干什么用的?”这虫子也太瘆人了些,姚延意一眼都不想多看。 “金蛹的生肌效果比地蛹还强几倍。是祛疤的圣品。” “好家伙!”姚延意立刻瞪大了眼睛,顿时不觉得这小虫子瘆人了,这一只只小虫子简直及时一块块黄金啊! 卫章把小金蛹全部收入陶罐之中,转手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根本不伸手,只说:“你帮我拿着。” 卫章皱眉:“这怎么拿?” 姚燕语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用这个把罐子口盖住,然后打个结就可以淋着了。” 卫章接过帕子看了看,没舍得用,而是抬手撕了一片衣襟,把小罐子的口给蒙住,绕到罐子底儿上打了个结,然后转手丢给了姚延意:“还是姚大人拿着吧。” 姚延意没来得及想就接在了手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啊——这个……”隔着不料,姚大人觉得有软软的东西在蠕动,一时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转身求救。 幸好翠微提了个篮子过来,把东西接过去放在了篮子里。 “卫显钧!”姚大人愤怒的瞪着卫章的背影,咬牙切齿,但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陆续有人挖到不同的虫子,纷纷让姚燕语去看。姚燕语看过十几条不同的虫子之后,最终确定了一种:“这个,就是这个!记住了,只要这样的。” 姚延意命人记下,又挖了一阵子,一共挖了十几只地蛹,天色便渐渐地暗了下来。阴雨天,本来就黑的早。 “该回去了。”姚延意无奈的说道,“不然太晚了还真不好回城。” “不是说可以住下吗?”卫章皱眉,刚跟这丫头在一起呆了半天,又要把她送回去了。虽然他是奉命保护姚燕语的安全的,但总不好登堂入室住到总督府去。 这一路同行到了总督府卫将军才发现,两日不见这姑娘,心里还挺挂念的。 这种挂念不像之前在京城时的那种感觉,那时他对她只是情愫暗生,现在,他对她是真真正正的牵挂了。 “明儿家里摆宴席,卫将军也一起来喝杯酒。”姚延意也不想回去,但他是主角,若不回去,老太太和太太肯定不依。 “今天也算不虚此行。”姚燕语不想别的,只想着那一罐儿金蛹,还有翠微和翠萍采到的其他几种草药,心里美滋滋的。 卫章看了一眼乐呵呵的某人,心里默默地腹诽了一句:没心没肺的臭丫头。 回普济寺的路上,姚燕语跟姚大人说:“二哥,家里忙完了这几天我还要跟你出来。” “这就不用了吧?接下来的事情有哥盯着就成了,就那两种东西,错不了的。”姑娘家家的总是出门不太好吧?姚延意又看了一眼卫章,心想,这婚事终究还是没定下来呢,总要避避嫌。 姚燕语皱眉:“我有我需要的东西啊,你们又不知道。我还还有几个方子没配出来呢。” 配出来都是钱啊!姚延意从心里叹了口气,顿时把什么男女之防丢到了一旁,点头道:“行,到时候带你出来就是了。” 姚燕语现在是吃定了自家二哥的心思,笑着追了一句:“老太太和太太那里你去说啊。” 姚延意叹道:“以你现在的样子,自己去跟老太太说她也不会不答应的。” “我的面子哪有你大嘛。老太太最疼的人还是你。”姚燕语笑嘻嘻的。姚二公子能说会道,哄得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这是事实。 姚延意无奈的笑了笑,没再多话。 一行人回到普济寺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而且又开始下雨。原本打算赶回去的姚延意只好放弃,让普济寺的师傅帮忙收拾禅房,他们在寺里住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姚燕语被安排在同一个院落的厢房里。反正她只带了翠微和翠萍两个丫鬟,主仆三个人挤在一起也勉强可以。 禅房布置的简单朴素,被褥虽然都干净,但却都是粗棉布的。翠微怕姚燕语不习惯,便去马车上把自己带的毯子拿过来铺上。 ------题外话------ 3月6号的土豪名单: 496717268送了1颗钻石 秋心自在含笑中送了10颗钻石 15238638805送了1朵鲜花 水晶诱惑1送了10朵鲜花 496717268送了1朵鲜花 感谢土豪们的大力支持!挨个么一下~ 另外,感谢亲爱滴们月票和评价票支持! 嗯,那什么,你家月票还有么?人家还想要…… 第三章 险遭算计 晚饭是寺里送来的素斋,面筋豆腐,还有寺里自己种的青绿蔬菜。主食是白米饭。姚燕语虽然不挑食,但晚上也基本不吃饭,只喝了几口蘑菇汤。 饭后,她便在屋里把今天采来的药材拿出来细看。最重要的是那一罐小金蛹,姚姑娘简直是喜欢的不得了,却又不怎么敢碰。于是只把小罐子放在桌子上,托着腮呆呆的盯着看。 翠微已经听说了这些瘆人的虫子有什么功效,但还是不相信的问:“姑娘,这个小虫子真的有那么神奇?” “那当然,回头药粉制出来,试试就知道了。”姚燕语毫不怀疑《本草拾遗》里的记载。 事实上当初她也是本着寻找这种小虫子的目的偷偷的去山里挖,才误打误撞发现了地蛹也有同样的功效的。但说到底还是不如这种树皮里生长的金蛹药效更好。 黑陶小罐子旁边放着一块青色的衣角,那是卫章的衣衫上撕下来的。 姚燕语的目光落在衣角上,立刻想起那混蛋拿着虫子吓唬自己的事情,于是撅起了嘴巴,低声嘟囔着:“哼!敢戏弄本姑娘!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姑娘说什么呢?”翠微收拾了碗筷进来,给姚燕语端了一杯兑了百花蜜的温开水。 “没什么。”姚燕语抿着嘴巴的伸出手去,戳了一下那块青色的布片。 “这是卫将军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吧?这人真是有趣。”翠微偷偷笑着看了姚燕语一眼,接着说道:“有帕子不用,偏偏要撕烂自己的衣裳。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姚燕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帕子被那人给拿走了。这不是变相的私相授受么?! 明儿一定给他要回来。姚燕语闷闷的想。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姚燕语换了衣服刚想要上床睡觉,便听见院门被叩响了,听上去还很急促。 翠微一愣:“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外边早有人去问,姚延意和卫章都没睡,二人也并肩出了房门。 姚燕语走到窗户跟前安静的听,是三旺媳妇的声音:“二爷,不好了!田姨娘……病的厉害!那边的师傅们都没办法,您看是不是请二姑娘过去瞧瞧?” “怎么不好了?白天不还好好地?”姚延意生气的问。这些女人没事添什么乱! 三旺媳妇吓得声音都变了:“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的……这闹不好要出人命啊……” 姚燕语回头吩咐翠萍:“那衣服拿过来。” “姑娘,二爷还没说怎么样呢。”翠萍不喜欢田氏,便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姚燕语叹道:“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至于就这样死了。” 翠微也拉了翠萍一把:“先救人再说,她在这里生病了,偏生我们就住在这里,若是不管,回去了也难见老爷。” 翠萍嘴上虽然不同意,但已经去拿过衣服来给姚燕语穿上。 外边姚延意问了三旺媳妇几句话,刚说让她去扣姚燕语的厢房门,房门便开了。姚燕语带着翠微翠萍从里面出来看了三旺媳妇一眼,对姚延意说道:“二哥,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姚延意不放心,自然要跟着。卫章也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姚燕语看了他一眼,心想田姨娘是父亲的屋里人,他一个外人跟去怕是不好吧?恰好卫章也正在看她,因问:“姚姑娘有什么事?” 姚燕语给了他一个白眼:“没事。” 姚延意恍然大悟,因回头说道:“显钧,此乃我家内宅之事,就不劳烦你走这一趟了。” 卫章眸色一冷,撇过在场的所有下人,淡淡的问了一句:“此处深山古寺,若是姚大人和姚姑娘有点什么事,本将军如何跟皇上交代?” 姚家所有的下人都低下头去,三旺媳妇更是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走吧,救人要紧。”姚燕语打破了沉静,吩咐三旺媳妇:“你带路。” “噢,是。”三旺媳妇赶紧的答应着,带着姚燕语往外走。 姚延意看了卫章一眼,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就算你是为了我们好,但说话也不至于这么硬邦邦的吧?你特么还想当我们姚家的女婿不想了?! 卫章被姚延意瞪了,却浑不在意的微微笑道:“姚大人,请。” 姚延意觉得自己是书香门第的公子,懒得跟这莽夫一般计较,于是施施然跟着妹妹走了。 一行人提着灯笼打着雨伞出普济寺的后门,穿过一片菜地到了小庵堂。 此时田氏已经面白如纸,一头的冷汗,靠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榻上捂着肚子直哼哼。小丫头喜鹊也吓得抱着她的手直哭,话都说不清楚。几个老尼姑在一旁守着,屋子里乌七八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姚燕语见状,皱眉吩咐翠微和翠萍:“先把这里收拾一下。不相干的人都先出去。” 两个能干的丫鬟插手,屋子里很快就利索起来,连带几个老尼姑也被请到了旁处,因为牵扯到田氏的病因,姚延意找人把她们给看了起来。 姚燕语上前给田氏诊脉,然后皱眉问道:“她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三旺媳妇是王夫人跟前的人,哪里会管一个姨娘吃什么东西,于是转头问喜鹊:“你给你们姨奶奶吃了什么东西?还不快说!” 喜鹊被三旺媳妇狠狠地点了一下额头,又吓得哭起来:“就是这庵堂里送来的饭菜……并没有别的东西,奴婢也弄不来什么东西给姨奶奶吃啊。” 姚燕语不满的看了一眼三旺媳妇,三旺媳妇忙欠了欠身,往后退了两步。姚燕语吩咐翠微:“你给她施针。” “……”翠微怔了一下,方答应道:“好。” 翠萍叫喜鹊帮忙把田氏的衣服解开,姚燕语站在一旁看着,翠微拿了银针按照姚燕语说的穴道和针法慢慢地刺下去。旁边的三旺媳妇直接看傻了眼。 原来不仅二姑娘会医术,连她身边的丫头也会?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翠微按照姚燕语的话给田氏针灸完,田氏的脸色便好转了许多,也不再叫疼。 “二姑娘!我谢谢你……”田氏睁开眼睛看见姚燕语,眼圈儿一红又掉下泪来,“好姑娘,你要救救我……这是有人往死里害我呀……” 姚燕语皱眉道:“你这个样子,就先别说话了。”说着,她又吩咐翠萍去把今天采的一种土名叫‘拉拉缨’的草药拿来,交给喜鹊煮水给田氏喝下去。 姚延意和卫章一直等在院子里,此处是庵堂,里面都是尼姑和女眷,他们不合适进去。见姚燕语出来,姚延意立刻问:“怎么样?” “的确是吃坏了肚子。”姚燕语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而且挺严重。若是今晚上我们没在这里,她可能就没命了。” 姚延意皱眉道:“谁没事儿害她干嘛?” 姚燕语一怔,心想也是啊!就算太太看她不顺眼,也不用把人弄到外边来收拾吧?有多少人在家里收拾不完,非要闹到外边来叫人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至于说这庵堂里的人就更不可能了,许是这些老尼姑会贪点小财,可把人害死了,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姚延意又问:“现在人怎么样?” “应该没事了。”姚燕语回神,皱眉道:“许是伺候的人不小心,把饭菜里混了什么东西进去?” 姚延意又问:“那为何生病的只有她一个人?” “是啊。”姚燕语喃喃的叹道,喜鹊和三旺家的都没事儿,单只田姨娘一个人病成这样…… 姚延意淡淡的瞥了田氏的屋子一眼,对姚燕语说道:“既然没事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回去呢,若是迟了误了宴席,老太太和太太该生气了。” “嗯。好。”姚燕语点头应道。 姚延意转身要走,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因叫过三旺家的到跟前来,吩咐道:“姨奶奶在这里住着,你务必细心服侍,饮食起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今儿晚上是你幸运,恰好我跟二姑娘在这里,不然的话,姨奶奶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脱不了干系!” 三旺家的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二爷明鉴!奴才们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的!今晚的事情太过蹊跷,还请二爷替奴才做主。” 姚延意生气的说道:“我看你平时也还算明白,不然太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我跟二姑娘来这里自然是有大事要做,哪里顾得上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自己不仔细,反倒叫主子来给你做主?难道你还想叫我的人去把这庵堂里里外外搜一遍不成?” 三旺家的立刻磕头:“奴才不是那个意思,二爷的话奴才记下了,二爷放心,奴才一定细心服侍姨奶奶,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姚延意懒得再跟这些人废话,便拔脚就走。姚燕语此时也已经听明白了几分,她更懒得管这些事,便跟上姚延意的脚步走了。 卫章开始听的一头雾水,后来也渐渐地明白了几分,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终究也没法说什么。 回到禅院里,姚燕语冷着脸回了屋子,便自行脱衣服。 翠微忙上前服侍,又低声劝道:“姑娘莫要生气了。” 姚燕语冷笑:“我倒不是生气,而是觉得心寒。”说完,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继续叹道:“这些人也真是太有心机了!居然不惜如此!” 翠萍也冷笑道:“这个时候,她自然是不想在这庵堂里冷冷清清的念经的。她是算准了姑娘今晚住在这里,不会见死不救,才豁出去的。” “我是不能见死不救!但我也不是神仙!”被人算计利用,涮了一把的感觉实在太坏了!姚姑娘气咻咻的抬手摘下耳坠子,叮的一声丢到榻前的小几上,抬脚上榻面向里躺下去。 翠微忙拿过姚燕语的一件贡缎披风来给她盖在身上后,才拿过一条薄被搭上去。 这边姚燕语气呼呼的睡下,那边禅院正房里姚延意则皱着眉头坐在灯下,一边捡看那些采回来止血草根和地蛹,一边等三旺家的过来回话。 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田氏忽然生病的缘故,只是他的身份在这里,父亲的妾侍有什么事情,身为儿子又是主子,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所以只好朝着三旺媳妇发作一顿,然后等她去把事情料理清楚。 卫章虽然从没亲自经历过这些事情,但军队也是名利场,但凡争名逐利的事情大致如此。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只是这事别人的家务事,他身为一个将军自然懒得管,便跟姚延意道了晚安,早早的去睡了。 至四更时分,三旺家的颠颠儿的过来,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姚延意看过之后,冷声问:“巴豆粉?” “是的。”三旺家生气的说道,“二爷您猜,这是奴才从哪儿找到的?” 姚延意冷笑:“你倒是脸大,让我来猜这些?” “二爷恕罪。”三旺家的忙讪笑着赔了个不是,“这是从姨奶奶的包袱里找到的!可她偏生不承认,说是有人要害她!还在那儿哭闹呢!” 姚延意冷笑:“她想干什么?” 三旺家的咬牙回道:“她说这里有人害她性命,她不敢住了,要回家去。” 姚延意淡笑着反问:“你是太太跟前的人,你说太太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会怎么想?” 三旺家的一时还真不好说,于是笑道:“太太是菩萨心肠的人,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计较。” “说的是。”姚延意点点头,沉吟片刻,又叹道:“只是菩萨也是有脾气的,庵堂乃是清新静养之地,她生出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来就是对菩萨的不敬。你去跟庵堂的师傅说,每日让她多在菩萨面前读两个时辰的经文,哦,对了——太太说让她在这里静养一个月是吧?那就再让她多呆一个月,心术不正之人,就应该好生在菩萨跟前忏悔。” 三旺家的一听这话立刻笑不出来了。本来让她在这里看着田氏一个月她就已经很勉强了,现如今再加一个月?可真是要哭死了! 姚延意看着三旺家的那张苦瓜脸,又淡淡的笑道:“你好生替太太办差,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还有,我这次回来有些极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儿子今年有十六了吧?也该跟出来办差了。这些日子叫他先跟着我,等将来我回京复命,也一并带上他。” “哎呦!那奴才可真是烧高香了!”三旺家的立刻笑逐颜开,趴在地上给姚延意磕头,“奴才谢二爷提携,谢二爷!” 姚延意懒得多说,摆了摆手,吩咐道:“行了,我累了,你回去好生办你的差事吧。” “是,奴才告退。”三旺家的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从姚延意的房里退了出来,喜滋滋的回庵堂那边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气放晴,一缕晨曦穿过寺院的参天古木照到院子里,光影斑驳,晨风带着山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姚燕语安睡一晚,早晨起来出门至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伸懒腰。冷不防回头看见卫章从外边进来,心里一慌,懒腰伸到一半儿就停下了。 卫章看她长发散在肩后尚未梳洗,一身宽松的月白衫子被晨风吹得摇摇摆摆,白皙的脸蛋儿上还留着一道红痕,许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压的,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于是心情大好,微笑道:“早啊。” 姚燕语回神,看着某人明媚的笑容,忽然觉得脸上一红。 “冷不冷?”卫章在姚燕语面前停下来,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茧绸衫子,问。 “要你管。”姚姑娘横了一声,赏了卫将军一个白眼,便转身回屋去了。 活像个炸毛的小兔子。卫章看着她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 早晨在禅院里用了简单的早饭,姚延意便留下几个心腹在山里采药挖虫,自己则带着姚燕语回城去了。 虽然是下山,回去总比来的时候快些,但回到总督府也已经是巳时三刻了。 总督府这日比姚延意他们回来那日还热闹,已经是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了。姚氏兄妹这回没走正门,而是从西苑门进去,各自悄悄地回房换衣裳去了。 姚燕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冯嬷嬷带着小丫头急急忙忙上前来,梳头的梳头,换衣服的换衣服,上妆的上妆,片刻功夫把姚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后由同样换了簇新衣裳的翠微和翠萍服侍着往宋老夫人的房里去见客。 此时,宋老夫人的房里,靖南伯宋夫人带着女儿宋雅韵,江宁织造府夫人李氏带着儿媳苏玉荷,以及江氏的母亲妹子,宁氏的母亲嫂子妹子等一屋子姻亲女眷围坐在一起,正在跟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道喜。 姚燕语一进来,宋雅韵便看见了,因笑道:“这不是二姐姐么?一年不见,我竟认不出来了。” 众人都回头,看见姚燕语娉娉婷婷的走过来,自然是一通夸奖。 宋老夫人朝着姚燕语伸手,姚燕语忙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请安,宋老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坐在身边,笑道:“她昨儿去寺里替我还愿去了,因下雨天,没能回来便住了一晚。” 靖南伯夫人笑道:“二姑娘素来是极孝顺的,也怪不得老太太疼她。” 众人都跟着附和。苏玉荷早就从家书中知道姚燕语在京城的事情,因道:“我母亲在书信中几次提到二妹妹,说二妹妹温婉善良,端庄大方,又识大体,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王氏忙笑道:“这是侯爷夫人客气的意思,她在那边这大半年,定然给侯府添了许多的麻烦。” 苏玉荷笑道:“姑母说这些客气话,妹妹到了定候府,还不就是自己家里一样么?况且妹妹这一去救了我两个嫂子的性命,三嫂子还有了身孕,说起来这都是二妹妹的功劳,母亲一再说,要我见了妹妹,要好好地谢谢她呢。” 众人听了这话,因又问起姚燕语的医术。 姚燕语只含笑不语,宋老夫人笑道:“她从小左心古怪的,只爱闷在房里读书。竟把她祖父年轻的时候收藏的那些医书看了个遍,偏生这孩子在这方面又灵透些,便学会了一二分。这次给她姐姐治病的事情,也是误打误撞。她能懂个什么?到底还是定候府有大长公主和皇族福泽庇佑,才处处逢凶化吉罢了。” 织造府李夫人笑道:“这也是老太太的造化!有这么个孙女在跟前,以后那些小病小灾的,就不成个事儿了!老太太长命百岁,下面子孙们个个儿争气,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我们亲友们也跟着沾带点福气。”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笑着称是。宋老夫人自然听得越发的得意高兴,捻着姚燕语的手舍不得放开。 旁边姚雀华一直被冷落,心里有些闷闷的。便悄悄地退开一些,循着翠微,问:“二姐姐昨儿可是去了普济寺?” 翠微轻笑点头:“回三姑娘,是的。” 姚雀华眨着大眼睛,殷切的问:“那你们可曾见到我姨娘?” 翠微再次点头,却不肯多说,只道:“见到了。” “我姨娘在那里怎么样?” “三姑娘放心,有旺嫂子在那里照应着,姨奶奶一切都好。”翠微自然不会跟姚雀华说田氏自己吃巴豆粉想让姚延意带她回城差点没弄出人命来,反而被多留一个月等这些事情。 姚雀华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已经寻过来,劝道:“三姑娘,太太那边寻你呢。” “知道了。”姚雀华微笑着应了一声,又看了翠微一眼,方转身往宋老夫人那边去了。 因宾客都到齐了,宋老夫人便吩咐开宴。 今天的宴席还算热闹,江氏叫人从外边请了三个戏班子进来,在翠音阁搭了台子。 翠音阁是姚远之专门为了让老太太听戏方便而建造的一处阁楼。 东南西北四面楼房,南楼造成三丈宽的戏台,宾客们分别从正楼和东西两楼吃酒听戏,如果宾客极多,还可在院子里设几桌席面,最多可容纳一二百人,里面布置精巧周到,洗漱更衣之处也都是现成的,极为方便。 宋老夫人带着众人出宁瑞堂,至后花园翠音阁后,便带着靖南伯夫人以及亲家夫人们上了正楼,王夫人随行陪同,宁氏带着丫鬟们随后服侍;江氏和姚燕语姐妹便陪着各家年轻的奶奶姑娘们上了西楼,江氏身边几个得力的管家媳妇和丫鬟们随行服侍;姚远之则带着亲家子侄们上了东楼。 珍馐佳肴一道道摆上来,琳琅满目。旁边的丫鬟们执着酒壶给宾客们斟酒。 宁氏带着丫鬟托着一个海棠花式檀木雕漆托盘进来,笑道:“戏目都有了,请老太太点戏。” 宋老夫人拿过戏折子来翻了翻,随口点了一出《满床笏》和《打金枝》里面的一段,宁氏叫丫鬟去传话,然后亲自执壶给老夫人斟上茶。 一时,戏台上吹吹打打,好戏开场。众人说说笑笑,一边吃酒嗑瓜子,一边对台上的戏子们评头论足。 姚燕语在西楼上和大嫂子江氏一起陪着苏玉荷,宋雅韵等人说话听戏。 宋雅韵因对姚燕语在京城治病救人的事情有些风闻,但总觉得那些传言到底不真实,便凑过来挨着姚燕语悄悄地笑问:“二姐姐,你真的懂医术?” 姚燕语笑道:“你没听老太太说吗?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姚雀华却道:“宋姐姐这话问的,二姐姐若是不懂医术,怎么能治好了大姐姐的病?难道你连表嫂子的话都不信了?”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苏玉荷。 苏玉荷不欲搀和她们表姐妹之间的事情,因笑道:“宋姑娘不过是白问问罢了。”说完又转头问江氏:“今儿请了杜家班子没有?我想听杜晓升的《贵妃醉酒》可是有些时候了。” 江氏笑着岔开了话题,说道:“自然请了,我也喜欢他们班子里的《贵妃醉酒》呢,已经说给他们了。”说完又问这边的几个姑娘:“你们有没有想听的,说给我,我叫他们去准备。” 姚燕语笑道:“我想要听《大闹天宫》那一出,不知有没有?” 江氏笑道:“自然有。”说着,转身吩咐身后的小丫头,“去说给他们,等会儿老太太和宋太太点的戏唱完了,叫他们唱二姑娘点的这一出,这出戏热闹,想必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喜欢。” 苏玉荷笑道:“你呀,就是喜欢热闹。” 江氏笑着端起酒杯,说道:“这话儿说的,谁不爱热闹?来,喝酒。” 众人都举起酒杯,跟江氏碰过,各自喝下。 姚燕语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戏台上依依呀呀的那些她听了十来年也没听懂,好歹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便借口去洗手起身往后面去了。 翠微见状立刻跟上,随着姚燕语从后面的楼梯下了楼。 楼下多是家里的仆妇们聚集在一起,偷偷地看戏,也有戏班子里打杂的人偶尔走动。但大家终归碍着规矩,都不敢大声喧哗。 姚燕语想着往后面去找个清静地方眯一会儿,一大早起来赶路,她身上还酸疼着。这是她自家的园子,当初姚远之还不是两江总督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 于是出了翠音阁,拐过一道假山,便进了一片翠竹林。 此时暮春时节,翠竹挺拔修长,茂密如织,微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宛如龙吟凤鸣。 姚燕语找了块青石,拿帕子扫了扫,便要转身躺在上面。 翠微忙道:“姑娘,这石头上凉的很。” “没事,我一会儿就起来。”姚燕语满不在乎的坐在了上面,身子往后一仰,反剪了双手枕在脑后,眯起眼睛看着绿云一样的竹叶之间斑驳的缝隙。 丝竹之声隐约入耳,还有欢笑声,姚燕语不用想也知道那边觥筹交错,笑语相谈的情景。 她微微一笑,心想其实这也挺好的,父兄仕途顺畅,家人也都还健康。虽然这些人跟自己关系并不是那么的亲近,但最起码该有的保护,也都会有。 哪怕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其实也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 不是说,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想着这些,姚燕语的意识便有些模糊,正待进入睡眠状态时,她忽的一下子清醒过来。 有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 翠微原本是守在姚燕语身边帮她赶着一些小飞虫的,见她忽然睁开眼睛,便奇怪的问:“姑娘,怎么了?” “嘘——”姚燕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慢慢地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杆杆修竹宛如一道墙,外边的景致完全被挡住,这里就是一片小小的私密空间。 “姑娘,怎么了?”翠微凑到姚燕语的耳边,悄声问。 “有人过来了。”姚燕语把声音压到最低:“是雀华,我还听见她说起了我。” 翠微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姑娘这也太神奇了吧?她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很快,翠微就听见了声音。 “我真的看见姐姐来这里了。”姚雀华在说话,但不知道是跟谁说,“咦?怎么不见人呢?是不是躲到竹林里面去了?” 姚燕语有一种不怎么好的知觉,觉得不管姚雀华是带着谁来找自己,都没什么好事儿,她只想躲开这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妹妹。便拉着翠微悄悄地往一旁的竹林中退。一直退如茂密的竹林中,确定就算姚雀华发现了这块青石,也看不见她在哪里。 竹叶沙沙的响,姚雀华果然顺着一条一尺多宽的小径寻到了那块平整光滑的青石,然后一眼看见了石头旁边的那块帕子,于是惊喜的上前去捡了起来:“这是翠微的帕子。” 跟她一起来的人身手接过帕子,笑道:“这你也认得?” 躲在竹从里的姚燕语看不见外边的情景,但听见那声音却身子一僵——怎么会是男人的声音?姚雀华在搞什么?! “当然。”姚雀华围着青石转了一圈,叹了口气:“姐姐肯定来过这里,不过这会儿可能已经走了。” “你做事向来如此不可靠。”男人冷笑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岩哥哥!”姚雀华委屈的叫了一声,“我没有骗你的!” “骗不骗的,也没什么两样了。”男人轻叹一声,已经走远了。 姚雀华气的跺了跺脚,也匆匆的跟了出去。 姚燕语听见外边没了动静,才舒了口气从竹从里出来,站在青石旁边细细的想了想,问翠微:“岩哥哥?是谁啊?” 翠微气的咬牙:“定然是靖南伯家的大公子呗!” “宋岩青?”姚燕语恍然大悟,“他怎么跟雀华搅合到了一起?” 翠微对宋岩青一点好印象都没有,冷声哼道:“宋大公子风流倜傥是出了名的,三姑娘被他蒙骗也不稀奇。” 姚燕语轻笑:“小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啊?” “一百年都记得呢!”翠微气咻咻的啐了一口,说道:“今儿不知这人又打什么坏主意,以奴婢的话,还是要回了太太是正经,省的以后真的闹出什么事儿来带累姑娘的名声!” 姚燕语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今儿这事儿不许你提。” “姑娘!”翠微气的跺脚。 “你细想想,若是今儿这事儿说给太太听,太太会怎么想?雀华不过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而我……”姚燕语咬了咬牙,心里自然也很生气。 自己十七岁了,宋岩青如果真的是偷偷出来找自己的,那这事儿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十一岁的姚雀华可以不懂事,在园子里随便走走遇到了宋家表哥,但十七岁的自己呢! 姚燕语一时暗暗地后悔,自己不该图清净跑出来,幸亏自己刚刚听见了动静,否则若是宋岩青看见自己躺在石头上……单只这件事,也是说不清楚的了! 愤怒是没有用的,想自己一个穿越女,两世为人加起来足有四十年的生活经验了,还是险些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给算计到。真是够白痴的。 好吧,小姑娘,你居然这样对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总要让你付出点代价吧? 回脆音阁的路上,姚燕语已经慢慢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江氏见姚燕语回来,忙伸手招呼她过来,笑道:“难道是回去睡了一觉?竟然一去这么久。” “的确是困了,所以回去洗了个脸。”姚燕语说着,微笑着回头看了姚雀华一眼。 姚雀华依然是一脸的天真,看见姚燕语看她,便笑道:“姐姐,刚刚《大闹天宫》唱的可真热闹,你点的戏自己都没听,真是可惜了。” “哦?你听到就行了。”姚燕语微笑,“不过一出戏而已,错过了这一场,自然还有下一场。说不定更精彩呢。” “哦?大嫂子,下一场戏是什么呀?”姚雀华回头问江氏。 江氏笑道:“下一场是《贵妃醉酒》了。好好听,那杜晓升的扮相,唱腔,在咱们江宁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为了请到她,费了好些功夫呢。” 于是众人开始专心看戏。 接下来不管有多无聊,姚燕语都没有离席,安安静静的撑到了最后。 宴席至下午申时方才散了,众人吃喝玩乐很是尽兴,姚燕语陪着江氏宁氏等送诸位宾客离开后方准备回自己院子里,却见雪莲微笑着走过来朝着自己一福:“二姑娘。” 姚燕语微笑:“找我有事?” 雪莲回道:“二爷说请二姑娘去蓼风轩一趟。说是有事情跟姑娘说。” “好,走吧。”姚燕语对雪莲还是放心的,这是她买来服侍姚延意的人。 蓼风轩跟翠音阁离得不远,一行人穿过长长的紫藤花架子就到了。 里面有人说笑,姚燕语一下便听见了姚延意和姚延恩的声音,另外还有萧霖。 进门后,姚燕语规规矩矩的给萧侯爷见礼,然后在长兄姚延恩的示意下坐在了一旁的绣凳上。 姚延恩便笑道:“二妹,萧侯爷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哦?”姚燕语抬头看向萧霖。 “我得了一张方子,据说也有祛疤的功效,想请姚姑娘瞧瞧,可行不行?”萧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雪白的素笺子,递了过来。 姚燕语看了一眼翠微,翠微上前去接过来交给姚燕语。 姚燕语展开一看,上面果然写着几味药材的名字,但却根本不成药方。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请姚姑娘务必帮忙。 姚燕语忽然笑了:“萧侯爷这药方倒是奇特,我得拿回去好生研究一下才知道。” “嗯,我不着急,总之有劳姚姑娘了。”萧霖一本正经的点头,那样子就像是说着国计民生这样的大事一样认真。 姚燕语起身,微微一福:“侯爷客气了。”说着,又转向姚延恩和姚延意:“大哥,二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 姚延恩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 姚燕语又朝着萧霖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蓼风轩。 一路上走回去,她的嘴角都噙着笑意,看的翠微莫名其妙。终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姚燕语再次把那张药方子打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文元,决明,灿甲片,地锦,芥子,当归。 问明灿锦字归?姚燕语笑着摇摇头,他想着自己一定会给韩明灿书信往来,便让自己替他问候一声。却又不好当着外人说,怕坏了韩姑娘的名声——萧侯爷这番苦心也真是叫人动容了。 姚燕语是个重情义之人,对同样重情义的萧霖和韩明灿自然能帮就帮。 当晚,她便给韩明灿写了一封书信,信中除了给长公主问安,报自己一路平安之外,还说了两句萧侯爷的话。自然都是能对外人言的寻常事,萧侯爷已经入职,因为跟哥哥一路同行成为好友的缘故,还来了家中做客。其他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书信写好之后,姚燕语立刻找了信封装好封起来,准备明日给姚延意,让他帮忙送往京城去。 ------题外话------ 3月7日土豪名单 kaixin050318送了1颗钻石 13811607855送了1颗钻石 元天心送了99朵鲜花 pudong70送了2朵鲜花 黄姐0126送了3朵鲜花 captainyih送了1朵鲜花 感谢以上亲们给大珠珠的女生节礼物哈!么么哒!祝女人们节日快乐哦! 昨天女生节,今天女人节,女生和女人只差一日。(噗——) 不知道有多少女生一日之后成了女人。 亲爱滴们撒票祝贺吧! 第四章 再问心意 第二日还是酒宴,来的都是姚总督的同僚,以及同僚的官太太们。姚燕语只到前面去点了个卯,露了个面,至开席的时候便悄悄地同江氏说自己昨晚没睡好,有些头疼,便回自己院子里来休息了。 姚燕语不出面,姚雀华便忙起来,各家来的太太夫人也有带着女儿来的,有跟姚雀华差不多年纪的,江氏便把人交给了她招待陪坐。 姚三姑娘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与各家的姑娘周旋说笑。 姚燕语安静的在自己屋里看书,并看着翠微和翠萍二人把从三上采回来的各种药材收拾了,又叫冯嬷嬷亲自把那一罐子小金蛹洗干净,放在瓦罐里用慢火炒得微焦,用女儿闺阁里常用的制香粉的白玉磨碾成极细的碎末,妥当的收起来。 前面宾客满座忙乱了一日,姚燕语自由自在的清闲一日。 至晚间,姚雀华带着丫鬟提了一个食盒过来,见姚燕语靠在榻上,因问:“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姚燕语轻笑:“不过是累了,懒得动。妹妹坐吧。” 姚雀华笑道:“今儿有一道点心是玫瑰酱的,我想着姐姐爱吃,便特特的叫人留了一盒给姐姐送过来了。”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丫鬟把食盒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只摆满了玫瑰酥饼的白玉盘子。 “妹妹有心了。谢谢你。”姚燕语笑吟吟的道谢。 “二姐姐跟我还这么见外?”姚雀华笑得眉眼弯弯的,很是可爱。 姚燕语看着她就想起昨日在竹林里的情景,心里便忍不住想,这样一个无辜纯良的小丫头,怎么会有心机害人?或者她只是被宋岩青蛊惑了? 宋岩青那个人——姚燕语是没有一点好印象的。 他是宋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子,现靖南伯的独子。因生于富贵之家,从小被寡居的祖母骄纵,养成了一副不思进取的性子,却偏生又是一副好皮囊,所以被那些人吹捧着,弄些淫词艳曲,流连花丛,不务正业。 本来他与姚燕语并没什么交集,只因三年前有一次姚燕语跟着嫡母王氏去靖南伯府做客,贴身丫鬟翠微自然也要跟了去,也是巧合,翠微在长廊里遇到了这位宋大公子,当时便被这位大公子看中了,要纳翠微为妾,还让他的母亲来跟宋老夫人说。 宋老夫人想着不过是个丫鬟,侄孙子喜欢便要给了他。 然而翠微寻死觅活不答应,只说出了这个门一头碰死,也不去靖南伯府做妾。 姚燕语便去跟宋老夫人求了个情,说翠微是自己从小的贴身丫鬟,如果去给宋家表哥做妾,自己的名声也会受损,到时候叫人笑话。宋老夫人念及于此,便回绝了宋家,留下了翠微。 也因为此事,姚燕语对宋岩青这个人讨厌至极。 “二姐姐?”姚雀华见姚燕语看着自己不说话,便提高了声音叫了一声。 “嗯?”姚燕语歉然的笑了笑,“你刚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因想到了一件事情,没听见你说什么。” 姚雀华笑道:“我没说什么呀。倒是姐姐在想什么事情,想的这么入神?” 姚燕语轻笑一声,说道:“今天见到宋家妹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儿。那时你还很小,雅韵来家里玩儿,就喜欢逗你。有一次她故意拿了你心爱的荷包,硬说是她的,惹得你哇哇的哭。” “是吗?”姚雀华也笑,“我都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那时你只有两岁。”姚燕语依然笑得温和。 “这么久的事情了,姐姐还记得啊?”姚雀华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一脸的感动。 “当然,因为那只荷包是你最喜欢的东西,你小时候睡觉都攥着它,生病了不吃饭,更是攥着它。害得奶娘把小点心掰碎了放到荷包里,然后再拿出来,你就能吃一点。” “啊……还有这事?”姚雀华完全听傻了。 姚燕语笑道:“是啊,因为那荷包是我绣的,是我头一次做的针线活。田姨娘还说,咱们姐妹两个投缘呢。” “我姨娘这话说的不错,我跟姐姐是投缘。”姚雀华甜甜的笑着。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姚燕语平静温和的看着姚雀华,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姚雀华不敢直视,微微侧脸,别开了视线。 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的人,心里必定有鬼。 姚燕语从心里冷笑了一声,又平静的问道:“今天前面的戏文可热闹?妹妹今日玩的可开心?” “挺热闹的。”姚雀华又伸手握住姚燕语的手,说道:“就是少了姐姐,再好的戏文也没什么意思。” “是么?”姚燕语再次轻笑,“可我从小就不喜欢那些戏文,依依呀呀的,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 “不是吧?姐姐昨儿不是还听得入迷?”姚雀华一怔,心想她不喜欢听戏?没看出来啊,家里上上下下都没有人说二姑娘不爱听戏啊。 “昨天?”姚燕语轻笑,依然平静的看着姚雀华,反问“是么?你觉得我听得入迷?” 姚雀华忽然有点紧张,莫名其妙的,好像眼前的二姐姐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 “二姑娘,三姑娘,老太太那边该传晚饭了。”姚雀华的贴身丫鬟紫菱福身提醒道。 “二姐姐,我们去老太太那边吧。”姚雀华似是立刻找到了由头,站起来的有点慌乱。 姚燕语轻笑道:“我还有点头晕,就不过去了。劳烦三妹妹帮我跟老太太会说一声。” “好,那姐姐你歇着吧,我先走了。”姚雀华笑了笑,带着紫菱匆匆离去。 出门后,姚雀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紫菱,你有没有觉得二姐姐今天有些怪怪的?” “是啊,奴婢早就觉出来了。”紫菱压低了声音,环顾了一下周围。 这两日府中忙碌,跟着姚雀华的两个教引嬷嬷也被叫去帮忙了,王夫人想着把田氏弄了出府去,她自然就能安静些。 “你也觉得?”姚雀华抿了抿唇,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刚刚她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好害怕。” 紫菱犹豫着说道:“奴婢倒是不害怕,只是觉得二姑娘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另有一层意思,但奴婢愚笨,实在想不明白。” “算了,我也想不明白。”姚雀华抬脚匆匆的往前走,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都说她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之前我还不觉得,现在也这么觉得了——她的确像是变了个人。” 与此同时,姚延恩的院子里。 江氏忙了一天,腰酸腿痛,但还是要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宋老夫人那边伺候晚饭。 心腹大丫鬟百香一边替江氏整理衣襟,一边低声说道:“昨儿有婆子跟奴婢说,瞧见三姑娘跟宋大公子走在一起。” 江氏怔了一下,低声道:“这话可不许胡说。” 百香低声回道:“是刘顺家的瞧见的,她可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奴婢想着她说的话定然是真的,才跟奶奶说。” 江氏皱眉道:“这个宋岩青!实在是可恶!他在外边沾花惹草,爱谁谁。真不应该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主意打到我们家的头上!三姑娘才十一岁,他想干什么?!” 百香转身去掀开帘子,吩咐门口的两个丫鬟:“你们先出去。” 两个丫鬟答应着出去并顺手带上了房门。百香方回来跟江氏小声说道:“奶奶,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奴婢听说,太太之所以把田姨娘打发去寺里念经,是因为三姑娘去跟二姑娘打听萧侯爷的事儿,被二姑娘斥责了两句,回来后便不高兴。跟着三姑娘的嬷嬷们弄清了事情的缘由回了太太,太太怕田姨娘这几日添乱,才把人给打发出去的。田姨娘本来还送了二奶奶一对前朝的百子闹春图花瓶儿,想请二奶奶去帮着求情呢,都没来得及。” 江氏皱眉冷笑:“这些人,一个个钻营投机,无所不及。也亏他们想得到!” “不过这事儿奴婢一直想不通,三姑娘虽然是主子,但凭着靖南伯的身份,断然是瞧不上的。那宋大公子难道只是……” “这可不好说。他父亲也只是个闲职,只不过白领了一份朝廷的奉银,连个实差都没有,一年也就那点银子,若没有祖上的封地,还不知过成个什么样呢。祖上的荫庇到他这一代也就没了。这大公子又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靠着祖上的这份基业混吃混喝罢了!你看他那个样子,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了。他若是能娶到我们家庶出的姑娘,也算是烧了高香。”江氏冷笑道。 “怪不得靖南伯夫人这阵子总是来看老太太。许是打定了三姑娘的主意?” “我看未必!”江氏哼道,“就算是打主意,也是二姑娘。我看老太太也很有这个意思。” 百香闻言一怔,继而叹道:“那可真真是委屈了咱们二姑娘。” “你也不用担心,这事儿是成不了的。”江氏说着,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抬手抿了抿鬓间的碎发,把那朵大红色的绒花推了推,“听说在京城,镇国公做媒,想撮合定远将军和二姑娘,老爷都没答应。你觉得这会儿老爷舍得把二姑娘许给宋家?” “哟!还真有这事儿啊?奴婢还以为是传言呢。” “真不真的,现如今定远将军已经在江宁城了。而且他跟二爷走的也近,谁能说其中没有缘故?” 百香了然的点点头,又叹道:“如此说来,老太太那里……” “怕是有气生了。”江氏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不过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只等着瞧罢了。” 主仆二人出门,院子里一群丫头婆子随机跟上,随着江氏往宋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又空了一天,姚燕语在家里实在烦闷,之前她还能安静的在院子里弄自己种的那些草药,但因为这次离开进京,那些草药被她收割的收割,炮制的炮制,早就都没了。现在院子里只有些没用的花木,连猫猫狗狗也没有了,真的好无聊。 幸好姚延意还没忘了她,居然打发雪莲来传话,中午有事儿要带二姑娘出去,已经跟太太说好了。 于是姚燕语高兴起来,叫翠微取出门的衣服来。翠微便笑嘻嘻的抱出了三套男装。姚燕语见了顿时笑眯了眼睛,随手挑了一件月白锦缎长衫。 这几件男装是冯嬷嬷根据姚燕语的身段改过的,穿在身上特别合适。姚二姑娘一转身就变成了一位明眸皓齿,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 “我们跟姑娘出去,也要换男装。”翠萍说着,拿出了两套总督府里标准的青色短衫黑裤来,分给翠微一套,二人一起换上。 姚燕语忽然皱眉,叹道:“我们这个样子出去若是碰见了老爷,会是个什么情景?” 雪莲笑道:“二爷说了,马车在后花园子的西角门等着,二姑娘从园子里过去,老爷这会儿在前面大书房会客呢,肯定见不到。” “这就好。”姚燕语松了口气,叮嘱翠微翠萍带上出门的东西,便匆匆走了。 其实大云朝的男女之防也没有那么严格,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出行,或见外男,只要有兄长陪在一侧就好。 但姚燕语还是觉得换上男装更方便些,最起码那些女子见人的繁文缛节可以省了,可以大大方方的一抱拳,叫一声某某兄,就可以搪塞过去,多省事。 就像这会儿,姚燕语上马车之前看见卫章带着几名亲随,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站在那边等着,她也只是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上车。不用行万福,不用问好什么的。挺好。 姚延意这次带姚燕语去的是姚家的一处别院。别院临水而建,占地不大,但修建的很是精致。 到了地方后马车停下,姚燕语下车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由得感慨,云都城就是太繁华了,连城郊都找不到像这里这么清幽的环境,说起来若是清修静养还是江南好。 姚延意走了过来说道:“药材采集了一部分了,今日带妹妹过来是想让你看一看,若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先把这一批运往京城。” “我明白的。”姚燕语点头,她这是来做质检员的。 不得不说姚延意的办事能力的确不错,不过三天的时间,便弄到了不下上千斤止血草的根,还有许多地蛹。而且那地蛹都用竹篾编制的簸箩养着,一个个都还是活的。 姚燕语看过后,对姚延意说:“止血草需要烘干,地蛹也要用盐水浸过之后炒熟,这样才好运输。” 姚延意点头:“具体的炮制过程还得妹妹交给他们。” “这个自然。不过也没什么难的。”姚燕语自然不会在这些环节上计较,况且她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 姚延意叫过两个人来,叫他们听姚燕语的吩咐。这两个人祖上三代都是姚家的家奴,见了姚燕语恭敬地行礼,称“二姑娘”。 姚燕语给他们说了一遍炮制方法,然他们先去试验。那二人答应着下去。 姚延意指了指旁边的一座凉亭,说道:“咱们去那边等。” 兄妹二人还有卫章和唐萧逸一起转身行至凉亭内,在石凳上落座。有丫鬟们奉上点心水果,姚延意又命小丫头取出红泥小炉子煮水烹茶。 姚延意是风雅公子,对茶道颇有研究。卫章却是西北军营里长大的汉子,对这些东西从来不上心。 当姚延意亲手执着紫砂雕花双胆小壶斟了茶水,紫砂小茶杯被拖在沉香木茶托上送到卫章面前时,卫将军微微皱了皱眉。抬起大手捏着小茶杯,瞥了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已经端起自己那杯茶来,闻茶香,品茶汤,细回味。 卫将军眉头再皱,也轻轻地喝了一口——他娘的,好烫! 偏生姚大人还笑眯眯的问了一句:“卫将军,这茶如何?” 卫章点了点头:“嗯,挺好的。”说着,又朝着茶盅吹了口气,把剩下的那点茶一口喝了。 姚延意呵呵笑道:“这是我们自家茶园里自种的茶,祖父爱茶,家里一直留着一片茶园。说句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恐怕那些进上的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累世大富之家的好处。喜欢喝茶?自己家里的茶园,自己家里养的制茶师傅,上百年一脉传承的手艺,隐而不言,但不一定比皇族的差。 卫章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怪不得凭着姚远之一介书生却被云都城里的国公王侯都另眼相看。姚家虽然没有封侯拜相,但根基却不比那些王侯将相浅。 卫章心里感慨之时,姚延意又笑了:“卫将军若是喜欢,回头走的时候带上一两斤。” “这怎么好意思?”卫章微笑:“我一个粗人,也不懂这些。” 姚延意笑道:“不过是点茶叶,喝着合口味就好。况且将军一路同行,为我们兄妹担着风险,这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二妹,你说呢?” 姚燕语轻笑道:“二哥说的是。不过是自家园子里的长的东西,比不得那些贡品昂贵,将军就不必客气了。” 听了这话,卫章回头看了姚燕语一眼,点头:“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姚延意又说:“中午咱们去五芳斋吃饭,我约了萧侯爷。卫将军再叫上唐军门,大家凑在一起热闹些。” “萧逸有公差,去了扬州观察使江大人府上。今日怕是不能来了。” 扬州观察使乃是姚延恩的岳父,掌管着扬州的防务并江南水师的兵权。姚延意笑着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只有萧侯爷和我们几个了。” 姚燕语喝了几杯茶便有些坐不住了,因道:“哥哥和将军先坐,我去那边瞧瞧。” 这里是自家别院,当然随她怎么走动都无所谓。姚延意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姚燕语朝着卫章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身后的翠微和翠萍都福身告退,匆匆跟上。 这座别院本来就是姚延意的私产,邻着一片水田修建,院子里也引了一道水渠进来,水渠里种了睡莲,养了鱼,渠上修了小小的蜂腰桥,整个别院里种的花木不多,只有几棵梅子树,结了累累青梅,还弄了一片菜畦,用竹篱笆围起了栅栏,养了些鸡鸭鹅,取的就是一份闲适农趣。 之前姚延意闲来无事的时候会过来住几天,所以这里的房舍家私摆设一应俱全,平日里也有丫鬟仆妇打扫收拾。 姚燕语边走边玩,因瞧见水渠里游来游去的灰鸭子和白鹅,觉得有趣,便在旁边捡了石子丢过去逗它们。有一只灰鸭子被小石子打中,呱呱直叫,扑棱着翅膀逃开。姚燕语咯咯笑的像个孩子。 那边姚延意听见笑声看过来,摇头叹道:“这丫头,长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卫章也看过来,眼底带着深深的笑意:“人生一世,不过几十年,开心就好。” “这话说的对!”姚延意赞同的点头:“百万家业也不及一身轻松。能像卫将军这样看得开的人,着实不多。在下佩服。” 卫章笑着摇头:“姚大人说笑了,卫某的身上可不轻松。” “卫将军那是得皇上重用。多少人想求还求不来呢。”姚延意说着,又给卫章斟茶。 “皇上也一样看重姚大人。”卫章忙抬了抬手,以示谢意。 姚延意倒茶的手一顿,继而笑道:“那是因为我有个好妹妹的缘故吧。” 卫章笑了笑,没再多说。 那边姚燕语玩了一阵子,出了一身薄汗,有些口渴,便转了回来。姚延意见了她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看你这一头汗,怎么跟那些家禽过不去?中午想吃炖鸭汤啊?” 姚燕语轻笑着拿了一盏茶来一口喝掉,说道:“哪有!我是看它们太懒了,让它们好生活动一下筋骨。” “胡说。”姚延意笑眯眯的。 卫章见她杯中空了,便拿起公道杯来给她续上茶水。 姚燕语又一口喝掉方朝着卫章一笑:“谢谢啦。” “没规矩,怎么跟将军说话呢?”姚延意虽是斥责,但依然笑眯眯的。 “随她。”卫章笑了笑,又给姚燕语添满了茶水。 恰好有人来向姚延意请示什么事情,姚延意见那人有些着急,便起身出了小凉亭。 姚燕语连着喝了三杯茶,然后发现这里只剩下她跟卫章两个人了。尴尬倒是不尴尬,她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只是跟这个人相对而坐,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 姚燕语抬头看他一眼,他正好也看着自己。于是便瞪了他一眼,撇开视线,却见姚延意跟着那个下人匆匆离开了。姚姑娘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卫章忍不住一声轻笑,姚燕语的脸没来由的就红了。 “我要向皇上请旨了。”卫章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请什么旨?”姚燕语有些莫名其妙。 “请皇上赐婚。”卫章的目光锁定了她娇羞的容颜。他就喜欢看她洗尽铅华的素颜,如雨后晴空般干净透亮。 “赐……什么婚?”姚燕语心头蓦地一跳,脸色更红。 “你之前说的话我想过了。”卫章平静的说道,“你说,你女红针黹不会,琴棋书画不通。品貌皆无,性情乖张,不宜家,不宜室,不是良配之选。” 姚燕语一怔,心想这是多久之前的话了,这人还记得? 卫章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我还听说,你觉得找个男人就是给自己找个麻烦?” 姚燕语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人,这话是谁说给他的?!对了,韩明灿!你居然出卖好姐妹,哼!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自小独立,衣食住行皆不用你打点。我会护你周全,让你无忧无虑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把你限制在内宅之中,而且,最重要的——我绝不会是你的麻烦。” “另外,本将军封地三千顷,食邑千户,将军府厅厦房舍六百间,珍宝家私数万,家奴六百,家兵一千二。这些所有东西都归你。你若无异议,本将军明日便请圣上下旨赐婚。” 这一瞬间,姚燕语一颗心千回百转,思绪万千。 他是战功卓著的将军,天子近臣,是连云瑶郡主都倾慕的人;镇国公世子跟他称兄道弟,诚王世子对他也另眼相看;他在军中一呼百应,数千精兵强将为他马首是瞻。 而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对自己情有独钟! 他究竟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在今天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他这样一个人,居然对自己用心至此! 卫章似乎也不着急,反而拿起红泥小炉上滚开的水缓缓地冲茶。 他冲茶的动作有些笨拙,完全不是姚延意那种清雅书生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他的手指有些粗,虎口指尖都有一层厚厚的茧。 这双手曾握住过自己的手腕,这双臂膀也曾不止一次抱过自己…… 姚燕语只觉得脸颊上有两团火在烧,烧得她的脑袋里晕乎乎的,不能理智的思考。 卫章把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轻笑着问:“或者,你还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姚燕语抿了抿唇,抬手接过那杯茶,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居然哑的一塌糊涂:“我……” “二妹!”姚延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来看!” “啊?”姚燕语诧然回头,看见姚延意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你看,这个地蛹被盐炒过后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对啊?”姚延意皱着眉头,问。 姚燕语伸手捏了一只地蛹,轻轻一捻便成了粉末,于是皱眉说道:“火太大,一定要用文火。让他们用的瓦罐再厚一些,不能弄糊了,糊了就没有药效了。” 姚延意转头呵斥旁边的人:“听明白了没有?” 旁边负责炒制的人忙欠身应道:“是,听明白了。” 姚延意把东西还给那人,斥道:“再不用心,看我怎么罚你!” “是,奴才一定用心。”那人接了托盘,躬身退下。 姚燕语劝道:“哥哥也别生气,这个事儿本来就不怎么好做。” “嗯,我不过是说说罢了,这些人,不说的厉害点,回头又不当回事儿。这地蛹金贵的很,这几天我叫人把普济寺后山挖了大半儿了,才弄到这么点。跟皇上要的数还差一多半儿呢。再让他们给这样糟蹋,你说我能不着急嘛!” 卫章转头看向姚燕语:“不是还有金蛹呢吗?” 姚燕语皱眉:“金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找了这么多年,也一共就那么一点。” 这顾忌是必须有的,皇上若是知道这东西,势必要让人去找,若是找不到,肯定会获罪。到时候还是姚延意顶着。姚延意获罪的话,姚家满门都没好果子吃,当然也包括姚燕语。 卫章不是傻瓜,因而便闭口不再提金蛹的事情。 姚延意又何尝不明白?于是忙岔开话题:“行了,这已经中午了,咱们先去吃饭,这事儿回头再说,说不定萧侯爷已经等急了。” 于是众人出了别院,马车牵过来,姚燕语却迟疑着不上车。 “怎么了?”姚延意奇怪的问。 “我想骑马。”姚燕语笑嘻嘻的。 “你能行吗?”姚延意皱眉,这若是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卫章便把自己的那匹黑马牵过来:“你骑它。这马是我训出来的,很听话。” “哎,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姚延意着急的提醒。 “摔不着。”卫章把马缰绳递给姚燕语,“上去吧。” 姚燕语抓着马缰绳,心里有点后悔,就算是想骑马,也该先去马场练练,怎么就一时口快说出来了呢。 不过——早晚都得学,穿着一身男装窝在马车里实在是太憋屈了。 于是姚燕语心一横,抬脚踩上马镫,板着马鞍吃力的爬上了马。 卫章亲昵的摸了摸黑马的脸,低声说道:“黑狼,稳着点。”黑马呼哧一声用鼻子喷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卫章又笑了笑,转头看向姚燕语:“没事儿,你松一松马缰绳,它就走了。” “啊?哦。”姚燕语手里的马缰绳往前松了松。黑马果然稳稳的迈开四蹄往前走了。 “这马还真听话。”旁边的翠微笑道。 姚延意也认镫上马,一边叫人给卫章另牵过一匹马来,一边皱眉吩咐身边的两个家仆:“好生跟着。” 卫章对自己的马十分放心,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马缰飞身上马,远远地看着姚燕语骑在马上,小腰挺得僵直,一看就紧张的要命。 想起那次在马场被这丫头砸了一下的糗事,卫将军又忍不住笑了。 五芳斋是江宁城郊的一家菜馆,也是临水而建,从外边看上去像是座别院,完全没有酒家的意思,黑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青布衣衫的下人。 从姚延意的别院过去,不过三五里路,但姚燕语骑在马上走这一段,已经是腰酸背痛。下马的时候她依然不知所措,唯一的一次下马的经验是摔下来的,所以姚姑娘不敢大意。 姚延意见状,跳下马上前去伸出手:“把手给我,转过身来往下跳,别害怕。” 姚燕语试着扶着哥哥的手,抬腿下马,跳下来后方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可吓死我了!” “你是没事儿找不自在。”姚延意嗔怪的笑道,“坐车多好?偏偏要骑马。” 姚燕语笑道:“将来若是没车可坐,不得骑马么。我这也是学一项技能,以备不时之需。” “那也得慢慢来。”姚延意说着,又看了一眼卫章的那匹黑马,赞道:“卫将军这匹马果然好,又威风又听话。” 卫章上前来拍了拍黑马,笑道:“那是,它跟了八年,战场上救过我两次命。算是我的好兄弟。” 姚燕语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匹马,心想这马也是有传奇色彩的哇。再想卫章说它救了主人两次命,又觉得心口有些闷。 千里边疆,杀气四伏,他陷入绝境,竟然是靠马儿来救。 进了五芳斋的院门,里面竟是一座庄园,花木扶疏之间,一座座屋宇房舍,活毗邻,或隔着花木遥相对望,每一处都清静雅致。 “我定的是沁芳园,在那边。”姚延意带着卫章和姚燕语穿过一道长廊往里走,拐过一丛盛开的芍药,行至一座精巧的木屋跟前。 早有清丽的丫鬟上前福身请安,并打起门口吊着的湘妃竹帘。 萧霖已经到了,正负手立在那里欣赏一幅青绿山水画,姚燕语看了一眼,只觉得好,但说不出哪里好来。不过这幅画能得萧霖青眼,想必不是凡品。 听见动静,萧侯爷转过身来,便是一笑:“怎么才来,我等了可有些时候了。” 姚延意无奈的叹道:“别提了,那些蠢奴才办不好事儿,耽误了些功夫。” “你还着急,说起这些来我也上火。”萧霖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跟卫章和姚燕语打了招呼,众人落座后,萧侯爷又问卫章:“你什么时候回京?” 卫章看了一眼姚燕语,说道:“恐怕还得有些日子,侯爷有事?” “算了,不说了。”萧侯爷又摇摇头,转向姚燕语:“想吃什么?我刚点了几个菜,你看你喜欢什么,再点。” 姚燕语听了前面他们乱七八糟的对话,便猜想着是有重要的事商量,暗想待会儿吃完了饭自己还是出去溜达溜达的好,别耽误了他们几个人说正事儿,于是忙摇头道:“我没什么挑剔的,随便就好。” 姚延意便道:“侯爷,今天我们就是吃个饭,别把你那些烦人的公务扯进来,听着就头疼。” 萧霖笑道:“行行!听你的。”说着,便又招呼门外的丫鬟进来,“把你们这儿的特色菜名再报一下,让这几位公子听听。” 那俏丽的丫鬟果然又报了一遍菜名,卫章是无可无不可的人,依然说随意。 姚延意又加了一道鸡丝莼菜羹,一道双菜丸,一道秘制鳝丝。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等菜的光景先品茶,自然又要说些闲话。 萧霖因问姚燕语:“我那个药方子到底怎么样?” 姚燕语笑道:“很好,我已经在研究如何炮制了,不过有两味药不容易得,我已经写信给京城的韩姐姐,让她帮我想办法了。” 萧霖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那就好。” 卫章瞥了萧霖一眼,眼神带着揶揄。 姚延意是不知道皇上要给萧霖赐婚那档子事儿的,但看卫章的神色,便知道里面有事,因敲了敲桌子,说道:“萧侯爷配什么药?说出来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萧霖笑道:“我能配什么药,不过是偶然得了个方子,想着姚妹妹感兴趣,便送给了她。这写东西在我们手里是没用的,到了她的手里,就能治病救人,对吧?” 姚燕语意味深长的笑道:“那当然,我是专管治病救人的。”连相思病都治。 看着姚燕语跟萧侯爷说笑,姚延意还好些,卫章却看不下去了,趁空岔开了话题:“明儿我正好有空,你想学骑马的话,可以来马场找我。” “真的?”姚燕语今天头一回骑马,虽然紧张,但也着实兴奋。想想有一天自己也能纵马驰骋,那将是多么快意的事情。 “当然。”卫章挑了挑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姚燕语转头看向姚延意,满眼希望。 姚延意笑道:“看我作甚?想出门自己去跟老太太说。” “二哥!”姚燕语立刻瘪了嘴。 姚延意笑道:“我记得今儿出来额时候好像听见谁说了一句,说明儿好像是靖南伯家的酒宴,说是那边老太太的寿辰,老太太若是准你不去,你就去学骑马。” 姚燕语皱眉:“我记得她是九月里的寿辰嘛,怎么改到了四月?” “我哪里知道,一年到头的闹生日也闹不清楚。”姚延意本来对这些事情就懒得问,至于这些女人们之间的事情,他更不往心里装。 第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不想去。”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她躲着宋家的人还来不及呢,岂能白白的送上门去让人家算计? “不想去就装病,在家里老老实实的睡觉。”姚延意笑道。 “哼。”姚姑娘万般不乐意,但也不能顶风而上。不想去宋家,只能装病。若果跑出去骑马,那叫老太太知道了会怎么想? 几个人闲聊了一阵子,菜肴开始陆续的端上来。姚延意又要了一壶酒给萧卫二人斟上,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来,咱们先干一杯。” 萧霖因笑问姚燕语:“姚妹妹不来一杯?” 姚燕语笑着摇头:“等会儿回去我还想骑马。” 卫章面露微笑,举杯把杯中酒饮尽,一脸的春风得意。 不过是一顿寻常的饭局,吃完后大家还得各自去忙。酒足饭饱之后,萧霖因有事跟卫章说,姚延意便带着姚燕语先出去了。 说来也巧,兄妹二人刚出了雅间,便见不远处有几个人说笑着走了过来,姚延意几乎认识江宁城里所有叫得上名来的公子哥儿,所以一看见那几个人便认了出来,转头对姚燕语说:“前面就有宋岩青在,你带着人先走,去马车上等我。” 姚燕语答应着转身就走,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听见对面宋岩青已经笑着开口:“这不是姚二哥么?这是跟那家小公子一起吃饭呢?好生面善。” 姚燕语再走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只得站在姚延意身后,低头侧脸,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不理会宋岩青等人。姚延意呵呵笑道:“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诸位。” 宋岩青带着几个好友走到近前,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姚燕语,但是没认出来。 这也不稀罕,姚二姑娘在家的时候一向深居简出,亲戚家也只见女眷,像宋岩青这样的亲戚,也只在小时候见过。 后来宋岩青名声在外,姚家也不准许自家姑娘有事没事的见外男亲戚,姚燕语更是躲着他,所以一身男装的姚燕语站在宋岩青面前,他也不认识这是谁。 事实上,姚燕语也不认识宋岩青。她也是头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花花大少是什么嘴脸。事实上这厮长得还算不错,说得好听一点是风流倜傥,说难听了就是一脸好色的淫贱像。 “这是哪家小公子啊?姚二哥。”宋岩青笑嘻嘻的问。 姚延意皱眉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生的真是俊俏。”宋岩青看着姚燕语,直接别不开眼了。 姚延意满心厌恶,只说:“岩青,说话注意些。你们不是来吃饭的?那就先进去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姚二哥你这就走?不如一起来喝一杯?”宋岩青说着,凑近了姚燕语的跟前,笑问:“小兄弟,贵姓?” 姚燕语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哎?”宋岩青诧异的看向姚延意:“二哥,你这朋友好大的脾气。” “他一向如此。”姚延意不好跟宋岩青撕破脸皮,淡淡笑了笑,转身欲走:“我还有事,改日再聊,告辞。” “唉——二哥,明儿家里的宴席,你一定要来啊!还有那位小兄弟,来家里喝酒哈!”宋岩青抻着脖子朝着姚氏兄妹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那边,卫章黑着脸走了过来,在经过宋岩青的面前时,身形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宋岩青心里一个激灵,偏生还死鸭子嘴硬:“看什么看?!不认识你家宋爷?” “爷?”萧霖随后跟了出来,嘲讽的笑了,“谁敢在本候这里称爷?”活腻了敢在靖海侯面前自称‘爷’? “哟!原来侯爷还在这里。”宋岩青是认识萧霖的,在总督府的酒宴上,他远远地看见这位年轻的靖海侯坐在姚总督的身旁最尊贵的位置上,那一桌子都坐着他的父辈们,他连上前去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你是什么东西?”萧霖冷笑着,“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宋岩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简直不能看。他身后还有他的狐朋狗友,这位靖海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啊!若是就这么滚了,以后还怎么在江宁城混?好歹他父亲还是靖南伯,他家也是公侯世家! 宋岩青咬了咬牙,一抬头,对上萧霖含着冰雪的双眸,硬着头皮问:“萧侯爷,在下并没得罪你吧?” 萧霖冷笑:“你还用得罪我?你刚才对着谁说混账话呢?告诉你,站在姚延意身边的那位公子是本候的至交。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对她轻薄无礼?下次再让本候遇见,非阉了你不可!” 宋岩青这回碰壁也算是碰了个明白,原来那个俊俏的小公子是靖海侯的至交,好,小爷认栽! 他拱手对萧霖作了个揖,赔笑道:“侯爷您见谅,是在下瞎了眼,不认识侯爷您的贵友。对不住。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吧。” “滚!”萧霖懒得跟这些人多说,斥了一声转身就走。 卫章似笑非笑的看了宋岩青一眼,问了一声:“你是不是姓宋?” 宋岩青忙应道:“啊,是。这位……” 卫章点了点头:“很好。”说完,也转身走了。 很好?宋岩青傻傻的看着那位清峻的背影,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晚回去,姚燕语果然被宋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通知,明天靖南伯家老太太的寿辰,太太要带着她和姚雀华一起过去吃酒,让二姑娘好好地准备一下。 靖南伯家的老太太是宋老夫人的弟妹,姚远之的舅母。她过寿,姚家自然不能怠慢。 翠微等宋老夫人的人走了之后,便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我不想去。” 姚燕语轻笑着拍拍她的肩头:“你必须去。” “姑娘?”翠微抬头看着姚燕语,红了眼圈儿。去宋家,势必会遇上宋岩青,那里是他家,他想偶遇一个丫鬟太容易了。 姚燕语微微低下头,在翠微的耳边悄声说道:“这次去,咱们收拾他。” “啊?”翠微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姚燕语却从手心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翠微:“这个,你收好。” 翠微忐忑的眸子瞬间亮起来,微红的眼眶里还带着泪,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彩:“姑娘?” 姚燕语轻笑着反问:“你知道吗?得罪一个懂医术的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嗯!”翠微重重的点头,把那个小纸包捏在手心里。 事实上,姚燕语自从中午遇见宋岩青之后就开始想这件事情了。 明天去靖南伯府的事情推脱不掉,就算是推病不去,以两家的亲戚关系,来往总是免不了的。而从那天她听见宋岩青跟姚雀华的对话来看,他们已经有了算计自己的计划。 就算明天不去,谁知道以后他们不会再制造机会?与其让他们一直盘算下去,还不如一次性解决这件事。再加上五芳斋的偶遇,姚燕语更加确定,宋岩青这个混蛋太过分,是该让他尝点恶果了。 这个下午姚姑娘调动自己大脑记忆里所有的宅斗资料,七拼八凑的形成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早早起身洗漱装扮。 繁复精致的发髻,满头的金玉珠翠,华丽的朱红绵绸暗绣闪银福字长裙,杏色金线绣团花牡丹的贡纱披帛。 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笑:“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呢。” 翠微恨恨的说道:“昨儿姓宋的见过了姑娘,必定有印象的,咱们必须这样打扮,才能混淆他那双色迷迷的贼眼。” “打扮的这么漂亮就是为了混淆他那双色眼?那也太便宜他了。”姚燕语叹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就他那德行,若是知道姑娘男装出去跟萧侯爷和卫将军一起吃饭,可不得说的满江宁城的人都知道?” “说的也是,为了本姑娘的清誉,也不得不这样了。”姚燕语笑着点了点头。 这边刚装扮好,姚雀华便来了。一进门看见姚燕语的一身华服,三姑娘惊讶的叹道:“二姐姐好美啊!” “三妹妹也很美啊!再过几年,你可就是名动江宁城的美人儿了!”姚燕语看姚雀华也穿了一件华丽的石榴红裹胸裙,只是她还是小孩子,再怎么打扮都是一脸的稚嫩,算不上窈窕淑女。 “哪有,我及不上姐姐十分之一呢。”姚雀华认真的恭维着姚燕语。 姚燕语微微一笑,懒得多说,只拿过翠微手里的纨扇,说道:“走吧。” 姐妹二人先到宋老夫人房里,宋老夫人见姚燕语打扮的如此精致华丽,心里很是高兴,又把她夸奖了一番,再叮嘱了一些话,便叫她们二人至王夫人这边来。 王夫人见姚燕语这样也有点意外,不过想想姑娘家大了,出门就应该好好地打扮一下,不然家里也没什么脸面,于是也很高兴。 江氏的娘家有事,早就回过老太太不去了,宁氏则奉命留在家里打理家事,伺候宋老夫人。至于姚延恩和姚延意二人,都是各有公差的,所以也不必去应酬。因此,王氏只带了两个庶女出门。 王氏坐四人抬的轿子,姚燕语跟姚雀华各带一个贴身丫鬟同乘一辆马车。后面跟着的丫头仆妇体面的坐车,粗使的步行跟随。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的往靖南伯府里去。 至靖南伯府门口,轿子和马车都停下。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地下车,靖南伯府的仆妇们已经等在那里,纷纷上前来迎接问好。王夫人便带着姚氏姐妹两个进府去给老太太拜寿,并送上寿礼。 寿宴的排场并不大,一共也就七八桌的样子。姚燕语心里觉得好笑,谁不知道靖南伯家老太太的寿辰在九月,如今四月里巴巴的祝寿,怎么说都透着怪异。 几桌酒席,一台小戏。几家近亲坐在一起吃酒说笑,其实也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只是靖南伯夫人特别的热情让姚燕语心里很不舒服。 “燕语啊,你尝尝这个,这个点心是仿照宫里的法子秘制的,是你喜欢的玫瑰馅儿。” “燕语,你尝尝这个李子,这个一点都不酸。” “雅韵,好生招呼你二姐姐,不许只顾着自己听戏!” “燕语,你别见外啊,到了这儿还不是跟自己家里一样么!你这孩子去了京城一趟,回来倒是矜持了许多。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燕语……” “燕语……” 靖南伯夫人在耳边一句一句的,说的姚燕语的脑袋涨的两个大。 旁边坐着的姚雀华悄声跟宋雅韵说了句什么,便起身离开。姚燕语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立刻察觉,给翠萍使了个眼色,翠萍便悄声的跟了上去。 没多会儿功夫,姚雀华又回来了。之后翠萍也回来了。姚燕语便把手里的瓜籽一放,说道:“我手心里出了汗,去洗洗手。” 宋雅韵立刻要起身跟着,姚燕语笑道:“有丫鬟们就行了,你看你的戏。” 后面廊檐下,翠萍接过一个小丫鬟端来的一盆水过来服侍姚燕语洗手。姚燕语低声问:“有什么发现?” 翠萍低声说道:“他们约了个地方,说在后面的海棠林的小亭子里。” 姚燕语冷笑:“果然。”说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了帕子擦手。 翠萍便把水盆还给小丫头,吩咐道:“你下去吧。”之后,见左右无人,又问:“姑娘,我们怎么办?” 姚燕语轻笑:“按照我们说的办。一会儿你回去告诉翠微,让她可以去办那件事了。” “好。”翠萍坚定的点了下头。 再回来听戏,姚燕语落座后,继续同宋雅韵姚雀华敷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翠萍悄悄地推了一把翠微,翠微咬了咬牙,悄悄地退了出去。 靖南伯府里,翠微已经三年多没来了,但这里的房屋格局都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从里面出来后,翠萍便遇到了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便笑着问:“我们姑娘嗓子有点疼,要要给她冲一杯自带的降火茶,妹妹能给我找个盖碗和热水吗?” “姐姐请稍等。”那小丫鬟很是乖巧,转身去了旁边的小屋子里,拿了个干净的茶盏出来交给翠萍,又说:“热水在那边,我去帮姐姐提来。” 翠微笑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翠微去那边负责热水的婆子跟前,要了热水冲好了茶,然后找了个托盘托着,一边走一边往四处看。刚拐过一道长廊,宋岩青便从那边闪身出来,笑嘻嘻的拦住了翠微的去路:“这不是翠微么?好几年没见了。” 翠微往后退了两步,冷着脸说道:“宋大爷好。” “嗯。”宋岩青眯着眼睛笑了笑,“比以前懂事了啊,跟着你们家二姑娘去了一趟京城,就是不一样了。让爷瞧瞧——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从小美人儿变成大美人儿了。” 翠微又躲了躲,低头说道:“大爷别闹,姑娘等着用茶呢。” “什么茶?正好我也渴了,先给我喝了吧。”宋岩青说着,抬手就去端托盘上的盖碗儿。 “这是给姑娘的!”翠微忙又躲。 宋岩青一个男人家,手长胳膊长,认真要抢一杯茶,翠微还真躲不过去,何况她也不是真心要躲开。 “哟,这是什么茶?这么香?”宋岩青抢过茶盏,掀开杯盖,轻轻地嗅了一下,便被那奇异的茶香给吸引了。茶水里也只有几片寻常的茶叶,已经舒展开来,完全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茶香竟如兰似桂,沁人心脾。 宋大公子说着,便吹了吹茶末喝了一口,果然觉得甘冽无比,又问:“你们姑娘从哪儿弄来的好茶?” 翠微冷笑道:“哪有什么好茶?这不过就是尊府上的茶叶罢了”说完,转身便往回走。 宋岩青又喝了一口茶,赶紧的拦人:“唔……别走!” 翠微没好气的瞪着宋岩青:“大爷还有什么吩咐?那边有的是丫头婆子们,大爷尽管使唤,我还得给我们姑娘倒茶去呢。” “别着急啊!”宋岩青把茶喝完,抬手把茶盏递到翠微面前。 翠微抬手要接,他又笑嘻嘻的收回去。 翠微‘哼’了伸手把茶盏夺了过来:“请大爷让开,奴婢还有事呢。” 宋岩青还想说什么,旁边有人喊了一嗓子:“翠微!姑娘等着喝茶呢,你怎么还不来?” “啊,这就来了。”翠微匆匆的推了宋岩青一把,急急地走了。 小丫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宋岩青摸了摸下巴,回头看见那边走廊尽头站着的绿衣女子,得意的笑了。 翠微拿着那只茶盏匆匆离开,行至茶房忽然脚下崴了一下,茶盏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有婆子听见动静出来见是翠微,因问:“姑娘没事儿吧?” “我的脚崴了一下,茶盏给打烂了。”翠微扶着廊柱,皱眉道。 那婆子立刻招呼人来,说道:“快把这碎瓷收拾了,扶姑娘往这边坐坐。” 翠微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去旁边的栏杆上坐下,回头看见宋岩青转过月洞门往那边去了,嘴角微微一翘,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一闪而过。 姚燕语那边还在唱戏,翠萍令端了一盏茶过去,低声道:“姑娘,喝茶。” “嗯。”姚燕语抬眼看了翠萍一下,翠萍微微一笑。姚燕语立刻明白翠微那边事情已经成了。 只是……姚雀华今天怎么这么安静?难道她放弃了?姚燕语心里正纳闷呢,姚雀华忽然转过头来,低声跟姚燕语说道:“姐姐,我想去洗个手,你陪我一起去吧。” 还是来了。姚燕语微笑着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说道:“好啊。”说着,便站起身来。 “你们干嘛去?”宋雅韵偏头来问。 “出去洗个手,马上就来了。”姚雀华天真的笑了笑,挽着姚燕语的手臂悄悄地离了席。 姐妹二人出了后门,姚雀华牵着姚燕语沿着走廊往偏院走,姚燕语也不多问,只跟着她一起走。 行至拐角处,姚雀华忽然‘哎呀’了一声,说道:“我帕子忘了拿了。” 姚燕语笑道:“用我的,我拿了。” “这不好,我用姐姐的,姐姐用什么?”姚雀华转头吩咐紫菱:“你回去拿我的帕子。” 紫菱答应着转身往回走。姚燕语看了翠萍一眼,翠萍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紫菱匆匆跑回去又匆匆往回跑,恰好遇见端着一杯茶的翠微从旁边闪过来,紫菱脚步一顿,正要多躲开,翠微却忽然端着茶盏撞了过来。一盏热茶尽数洒在紫菱的衣服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翠微忙拿了自己的帕子给紫菱擦拭。 紫菱看着自己的湿透的衣裳,无奈的问:“姐姐,你这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啊?” 翠微叹道:“姑娘要喝茶,我刚去倒了一杯,不小心摔了。这会儿刚重新倒了一杯,又被碰了……你说我今儿做事儿怎么这么不顺呢!” “哎!我这倒是没什么,三姑娘还等帕子呢!”紫菱苦着脸,看着手里那块湿了的帕子。 “无妨无妨,我这里有干净的,是二姑娘的没用过的,先给三姑娘用。”翠微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块崭新的帕子来。 “可……我这个样子……”紫菱看着自己满怀的茶水,真的很想哭。姑娘交代的事情办砸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好妹妹,你先去换衣裳,我去服侍三姑娘。”翠微说着,便把手里的托盘塞给紫菱,匆匆走了。 “哎——翠微姐姐?”紫菱看着手里一块天青色的绡纱帕子,一肚子话真不知该说什么。 翠微匆匆的追上姚燕语时,姚燕语跟姚雀华两个正站在一丛紫荆花下说话。 “二姑娘,三姑娘……”翠微有些气喘的福了一福,“紫菱有些事,暂时不能过来了,托奴婢过来服侍三姑娘。” 姚雀华的脸色立刻变了:“她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又躲去偷懒了?” “没有,她刚刚拿了姑娘的帕子过来,跟我撞到了一起,撞翻了我手里的茶,把衣裳给弄湿了。我叫她先去换衣裳了。姑娘不是要帕子么,我这里有二姑娘没用过的,三姑娘先拿着用吧。”翠微说着,把一方崭新的粉色绫帕递到了姚雀华面前。 姚雀华的脸色变了变,伸手拿过帕子,说道:“这死丫头越来越毛糙了,回去说给太太,把她给打发出去算了。” 姚燕语淡然一笑,劝道:“三妹妹别生气了,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不喜欢就换一个。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丫头。” 姐妹二人说着,进了一间盥洗室,洗手毕,姚雀华又道:“姐姐既然不喜欢听戏,咱们就去那边坐坐?我瞧着那芍药花开的正好。” 姚燕语轻笑:“好啊。” 姐妹两个遂往那边的芍药丛中走。半途中,姚雀华东观西望,心事重重。姚燕语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忽然,姚雀华站住了脚步,说道:“哎呦,姐姐,不好,我肚子有些疼。” 姚燕语忙问:“不碍事吧?要不我帮你瞧瞧?” “没事,我还得去一趟恭房,姐姐且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姚雀华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 姚燕语便吩咐翠微:“你服侍三姑娘快些去。” 翠微答应着,上前搀扶着姚雀华往回走。 姚燕语看见她们两个走了十几步,便给翠萍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快步往一旁走了几步,饶过几颗大树,从另一条小径往净室那边走去。 翠微扶着姚雀华再回到净室,姚雀华跟翠微说道:“你去找紫菱来,我的东西都是她拿着。” “奴婢且扶着姑娘先进去吧。叫这边当值的婆子去叫紫菱。” 姚雀华无奈,只得扶着翠微的手进了恭房,翠微看着她解了裙子蹲下去,方从恭房里出来。 翠微一出来,姚燕语和翠萍也转了过来,三个人凑到僻静的角落里。 “怎么样?”翠萍悄声问。 “在里面蹲着呢。”翠微恨恨的啐了一口,骂道:“紫菱那个小蹄子,竟然跑去找姓宋的报信,还拿了姓宋的帕子,不知道想干嘛!” 姚燕语冷笑:“还能干嘛?无非是想给我安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罢了。” “奴婢看没那么简单。”翠微悄声说道:“他们不是说好了海棠林吗?这边往东十几步就是海棠林。姓宋的肯定会去那里堵人,而且奴婢觉得那帕子肯定有蹊跷。” “何以见得?”姚燕语皱眉。 “那帕子本是天青色,被奴婢的茶水泼湿了,颜色居然带着点红。说不定里面藏了什么药粉呢。” 姚燕语的心咯噔一下,心想难道他们真的想用药害我? 不过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姚雀华把自己带到海棠林里,自己也不一定会任凭她摆布,若是用上迷药,可就不知道会怎样了。姚燕语气的咬牙,亏了这还是亲姐妹!竟然如此狠毒!若不是自己早有察觉,一直盯着她,今日必遭暗算。 好吧,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姚燕语冷冷的笑了笑,抬头看着翠微翠萍两个丫鬟。 “姑娘,您说怎么办?”翠萍已经气白了脸,恨不得立刻冲进恭房去把那个一天纯良无辜的三姑娘拉出来臭骂一顿。 姚燕语招手叫过翠微,小声叮嘱了几句,翠微点点头,转身走了。 之后,姚燕语从荷包里拿了一小包药粉看了看,展开自己的帕子,挑了一点洒在了帕子上。这本来是她不打算用的,谁知道到底还是要用上。 弄完之后,姚燕语朝着翠萍点头,翠萍便关切的高声喊了一声:“三姑娘,您怎么样?” “啊,还好,没事。”姚雀华的声音透着惊慌。 没有一丝难过,只有惊慌。姚燕语冷笑,到底还是小孩子,装都装不像。 翠萍接过姚燕语递过来的帕子,抬脚走了进去:“三姑娘,二姑娘不放心,叫奴婢来看看。您到底怎么样?” 里面,姚雀华的裙子早就系好了,马桶上也盖上了盖子,就那么坐在马桶盖子上等时间。 翠萍一进来,她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你——谁叫你进来的?” “哟,三姑娘,您没事儿啊?”翠萍凉凉的问道。 “出去!”姚雀华恼羞成怒。 翠萍淡淡的笑道:“您若是没事就出来吧,二姑娘还等着您一起回去听戏呢。” “哼!”姚雀华愤愤的瞪了翠萍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翠萍手里的帕子忽然一甩,一阵香味在姚雀华面前散开来。 “阿嚏!”姚雀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便觉得头晕脑胀的,脚下没了根儿。 翠萍抬手把姚雀华拉住,身子一矮,把人背了起来,匆匆的走了出去。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背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完全不在话下。 这边园子离得戏台很近,刚刚出了在净房当值的一个婆子已经被翠微指使走了之外,周围都没有一个人,大家忙差事的忙差事,偷听戏的偷听戏去了。 翠萍背着姚雀华直接去了海棠林中,把人送进了一座小亭子里。进了小亭子一看,便知道这些人早有预谋。 小亭子四周挂了竹帘,挡住了视线,里面居然还安放了一张窄榻,榻上还铺了一条毯子。可不就是妥妥的发生奸情的地方么?姚燕语早一步来到这边看过之后,心里的怒气更盛。 却说翠微听了姚燕语的话,沿着刚刚的路找回去,果然再次遇见宋岩青。 宋岩青一眼看见翠微,伸手把人拦住,得意的笑了:“翠微!啧啧!你说咱俩有没有缘分呢?” “你躲开!谁跟你有什么缘分!”翠微说这话的时候变了声,像是哭了。 “哟,哭什么?”宋岩青纳闷的问。 翠微吸了一口气,委屈的说道:“姑娘不知去了哪里,我转了大半圈儿都找不到她!” 宋岩青心思一动,暗想着事情肯定是办成了,于是笑得更加欢实:“这也值得哭啊?反正早就在这园子里,她还能自行跑回家去不成?” “你走开,我要去找姑娘。”翠微推了宋岩青一把,急匆匆的跑了。 宋岩青看着翠微跑开的背影立刻欣喜若狂,摩拳擦掌的往海棠林那边走去。 姚燕语和翠萍把姚雀华收拾好放在窄榻上便悄悄地退了出来,刚躲到旁边的海棠树后没多久,便见宋岩青急匆匆的走来,走近小亭子跟前,警惕的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动之后,方缓缓地走了进去。 翠萍拉着姚燕语两个人蹑手蹑脚的离去。 片刻后,翠微拉着王夫人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惊慌失措的紫菱。一行人直奔海棠林,王夫人看见那落了竹帘的小亭子,和竹帘里面暗绰绰的人影,脚步顿了顿,登时变了脸色。 “太太?”翠微红着眼圈儿扶着王夫人的手臂,欲言又止。 王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翠微上前去,一把掀起了竹帘。 “谁?!”宋岩青猛然回头,看见王夫人和众人后,立刻愣住。 亭子里,姚雀华的外衣已经陪褪掉,只穿着粉紫色的贴身中衣躺在榻上,小脸微红,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娇艳欲滴的红唇有些微肿。 “畜生!”王夫人险些气晕过去,指着宋岩青怒骂:“你个混账东西!畜生!” “三姑娘!”翠微惊叫一声,冲上前去,抬手抽了宋岩青一记耳光,怒骂:“你个禽兽!” 翠微这一记耳光,包含了三年来的愤怒,狠狠地抽过去,一丝力气也没留。 宋岩青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然后也恼羞成怒,骂了一句:“你个小贱人!”便要还手。 翠微早有防备,岂能让他还手,于是双手一抬猛地推了宋岩青的肋下一把,宋岩青一个站立不稳边往后仰倒,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砰’的一声装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啊——”宋岩青惨叫一声,抬手按住了后脑勺。偏生这一下撞得不是太严重,只是疼的厉害,却没见血。 太棒了!翠微忍不住从心里欢呼一声。若是见了血,自己反倒不好说了。 此时,王夫人也已经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立刻呵斥旁边的人:“还不把这混账给我绑了!去请宋太太过来!” 跟着王夫人出门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此时哪敢怠慢。两个婆子接了腰带上前来把宋岩青摁着捆了起来,另有丫鬟匆匆跑回去请靖南伯夫人过来。 靖南伯夫人本来是陪着知府夫人说话的,忽见姚家的丫鬟面色不善的过来,心里便是一怔,还没开口问,那丫鬟便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靖南伯夫人神色大变,立刻起身随了那丫鬟离席。把旁边的知府夫人等都晾在了那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值得靖南伯夫人这样。 靖南伯夫人随着王夫人的丫鬟匆匆行至海棠林的时候,姚雀华已经被紫菱和翠微服侍着穿上了外衣,只是人依然昏睡不醒。 不用问,看了这番情形靖南伯夫人的心就凉了半截,转身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儿子一记耳光,怒骂道:“混账东西!糊涂脂油蒙了心的!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说!谁给你出的这等馊主意?!我定要把那人剥皮抽筋!” 宋岩青先是好事被撞破了脑子有些拐不过弯儿来,后被翠微抽了一记耳光,便别了一肚子怒火想要打人,到后来被王夫人的人困起来之后,脑子才渐渐清醒了几分,此时被他母亲再抽一记耳光,又喝问那些话,已经完全清醒了。 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只好认错,便向着王夫人磕头:“侄子吃多了酒,一时犯了迷糊,幸好没犯下大错,求太太原谅。”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王夫人气的半死,姚雀华就算是庶女,那也牵扯到姚家的名声。以后姚家的女儿还怎么嫁人?!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自己的嫡亲女儿在定候府怎么做人?! 靖南伯夫人忙赔礼道:“太太别生气了,这件事情是不能传出去的,幸好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至于事情怎么解决,我们都听府上的。现在先把三姑娘挪到那边的屋子里,等她醒了再说吧?” “你说的轻巧!”王夫人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转头呵斥身边的奴才:“还不把人带走!回去了!” 众人忙答应着,早有婆子抱了姚雀华往外走。 王夫人看了翠微一眼,又问:“二姑娘呢?” “二姑娘本来是说去那边采芍药的,奴婢寻了一圈儿没找到人才去回太太……”翠微怯怯的应道。 “还不叫人去寻!”王夫人一肚子火气没处撒。 “太太找我?”姚燕语带着翠萍,手里捏着一把含苞待放的白芍药从旁边的岔路上走了过来。 王夫人看见姚燕语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斥责:“这里又不是自己家里,胡乱走动什么?” “太太教训的是,因为三妹妹说这边园子里的芍药开的晚,还有些没开的,女儿想来采一些拿回去炮制花茶……”姚燕语说着,目光从王夫人身后的婆子们身上瞟过,看见被一个婆子抱在怀里的姚雀华,顿时惊慌:“三妹妹怎么了?” 王夫人生气的‘哼’了一声,说道:“有事回家说!” 姚燕语不敢多话,只福身应道:“是。” 王夫人气势汹汹的带着姚燕语及一众仆从直接往外走,脸色阴沉至极,前所未有。 靖南伯夫人随后跟着,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在出园子的时候回头吩咐了一声:“把这不长进的东西给我关起来!”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驾着宋岩青往旁边的跨院去了。 王夫人一路出了府门直至上车离开都没跟靖南伯夫人说一句话。 姚燕语带着翠微翠萍上了自己的马车,姚雀华被婆子抱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呼——”翠微甩了甩手,刚才抽人抽的太爽了,这会儿她才觉得手疼的要命。 翠萍憋着笑,悄声问:“打的痛快吧?” “太痛快了!”翠微抿着嘴巴笑。 第六章 恶人恶报,请旨赐婚 “啪”的一声脆响,姚远之狠狠地把一只茶盏摔到地上,精致的骨瓷茶盏被摔得粉粉碎,碎瓷片四下崩散开来,有一小颗碰到了旁边的高几腿上,竟把檀木雕器的高几腿给划了一道痕。 “把那畜生给我绑来!”姚远之恨恨的拍着桌子,“我要杀了他!” 辱女之恨,非同小可。姚远之以诗礼之家自持,对这种事情更是痛恨万分。 王夫人坐在另一侧,低头垂泪。姚延恩和姚延意兄弟二人的脸色铁青,比锅底还难看。 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姚家的脸面这是被人狠狠的踩在地上碾。 姚家人以后还怎么立足于世?! “去!”姚远之又喝命两个儿子。 “父亲,您先消消气。”身为长子,在父亲火气冲天失去理智的时候,姚延恩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他也恨不得把宋岩青掐死,可随随便便把人弄死是不可能的。 把事情弄大了丢人的还是姚家。为了这么个禽兽赔上姚家的清誉,不值得。 “这个混蛋!”姚远之咬牙切齿的骂。 一个婆子在门口回道:“老爷,老太太说请您过去一趟。” 出了这种事情,姚远之心里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宋家,但姚远之就算是再恨,那也是老太太的娘家。 重重的哼了一声,姚大人起身往外走。 王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姚延恩兄弟二人:“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姚延恩忙劝:“母亲想开些,这件事情总会解决的。” “我知道!”王夫人又叹气,摇着头起身往内室走。 姚延意怒道:“我就说这混蛋早晚要弄出事来,家里还是少跟他们走动的好!如今怎么样?” 姚延恩转头斥责:“你少说两句吧。” “好了!”王夫人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重要的是先把下人的嘴巴封死!谁敢胡乱嚼说,立刻打死,决不能留情。” “母亲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姚延恩扶着王夫人送进了内室。 一个婆子匆匆进来,见屋子里只有姚延恩兄弟两个,福身叫了一声:“大爷,二爷。” 姚延恩没好气的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婆子忙捧出一方青色的帕子,说道:“回爷的话,这帕子是从紫菱身上搜出来的,这不是咱们家的东西,这绡纱是外边的货,家里的姑娘奶奶们都没有。还有——已经找人看过了,这帕子上有迷药,虽然被水浸过,但药效还是有的。” “什么?!”姚延恩大怒,“把紫菱给我困起来好好地审!” 姚延意怒道:“竟然是这样!这个混蛋真是活腻了!” 姚雀华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看清楚是自己床上的帐幔后,她忽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焦急的喊了一声:“紫菱?!” 一个嬷嬷应声而入,淡淡的说道:“姑娘醒了?太太有事叫紫菱过去问话了,姑娘昏睡了半日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给姑娘诊诊脉?” 姚雀华立刻慌的找不到北了,瞪着那嬷嬷问:“太太找她有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在靖南伯府上喝醉了酒,睡着了。”这嬷嬷是王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晓得事情的轻重,只劝姚雀华:“现在没事了,姑娘别害怕。” “喝醉了?”姚雀华奇怪的反问了一句,忽然怒道:“什么喝醉了!分明是翠萍……” “三妹妹醒了?”姚燕语挑帘子进来,依然是早晨出门的时候那身装束,走到姚雀华面前,平静的看着她,“三妹妹你怎么样?头疼不疼?” 婆子见了姚燕语,忙福身道:“二姑娘在这儿陪三姑娘一会儿,奴才去看看三姑娘的汤药好了没有。” “嬷嬷尽管去,我在这里照顾三妹妹。”姚燕语嫣然一笑,一侧身坐在了床前的绣凳上。 姚雀华看见姚燕语的笑脸,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问:“二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燕语轻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对了,可能我得向你道喜了。” “道喜?”姚雀华有很不好的预感,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吃醉了酒,睡在了靖南伯府后花园海棠林的亭子里,恰好宋大公子也去了那里,后来呢,太太寻你寻不到,找到了亭子里……你衣衫不整躺在榻上,宋大公子……哎!太太被气的半死,我们就回来了。” 姚燕语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安慰道:“不过,咱们到底只是亲戚,怎么惩戒他自然有靖南伯做主。不过你放心,宋大公子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可是靖南伯的独苗呢。” 说到这里,姚燕语看着姚雀华一脸的不可思议,又轻笑道:“你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该给你们定亲了?其实,像我们这样庶出的女儿,能嫁给靖南伯的嫡子,也算是不错的婚事呢。所以,姐姐还不该给你道喜么?” “怎么可能?!”姚雀华忽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抓了枕头就往姚燕语身上扔:“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不是……” “三妹妹,你怎么了?!来人!”姚燕语立刻起身往后躲,一边大声叫人。 外边的婆子应声进来,见了这般状况纷纷上前去摁住姚雀华:“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姚雀华一边挥手打着上前摁她的婆子一边高声喊,“你胡说!不是这样……我不要嫁给他!谁要嫁给他……是你害了我!是你……” 姚燕语皱眉叹道:“三妹妹这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失了心智。你们好生照看她,别再说什么话刺激她了,等会儿她消停些再服侍她把安神汤喝下去,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众婆子答应着,其中一个为首的回头朝着姚燕语喊道:“二姑娘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奴才们了。三姑娘这是疯魔了,别再失手伤了你!” 姚燕语叹道:“好吧,你们也小心些。” “姑娘慢走。”那婆子看着姚燕语走了之后,方阴沉着脸转过身来,怒视着姚雀华:“三姑娘!奴才劝您消停些,大家都少些麻烦!一个姑娘家不知检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还好意思闹?阖府上下的脸都要丢尽了!” “你!你……”几句话把姚雀华给噎得说不上话来,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好了,这下省心了。”那婆子拍拍手指着两个人吩咐:“你们两个好生在这里守着,我去瞧瞧按参汤好了没有,万一待会儿醒了她还闹腾,可不好办。” 姚府后院,某间放东西的空屋子里。 紫菱被绑着手腕子掉在横梁上,蓬头垢面,嘴角带着血渍,脸也肿的老高,显然已经被打过了。 姚延意一脚踹开门冷冷的看了那丫头一眼,转身坐在早就摆好的一把椅子上,一撩袍角,翘起二郎腿,才冷冷的开口:“把她放下来。” 旁边的婆子上去解开了绳子,紫菱从半空落在地上,半天没动。 “说吧。”姚延意冷冷的看着紫菱,“宋大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是我姚家给不了你的?你居然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奴婢……奴……”紫菱在被搜出那方帕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是活不成了。 如果说实话,说自己是听三姑娘的话,从宋岩青那里拿了迷药去害二姑娘,可能死的更加难看,连家里人都要连累了,所以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说实话。而且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宋岩青身上,或许姚家还能饶自己一命。 于是紫菱缓缓地开口,把她早就想好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奴婢……是被宋大爷给胁迫了。他……说,若是不听她的话,就要把奴婢给……然后……再卖去青楼……”紫菱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奴婢害怕……二爷,奴婢真的很害怕……奴婢不想被卖去那种脏地方……” “所以你就卖主?!”姚延意怒声喝问。 “奴婢不敢……奴婢也后悔了……奴婢是想着赶紧的找太太过去……去救姑娘的……” 姚延意冷笑:“这么说你还有功了?!我还得感谢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紫菱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给姚延意磕头:“求二爷饶过奴婢这一条贱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愿意去庄子上,愿意去当粗使的丫头,求二爷饶过奴婢这条贱命……” 姚延意也不想再多问什么了,宋岩青是什么德行他早就知道,前几年说是瞧上了翠微,现在又胁迫紫菱。但凡有些姿色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仗着老太太在,姚家总要给靖南伯府几分脸面,他就越发猖狂起来,还以为姚家不敢动他! 这个混蛋!姚延意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出门的时候吩咐了一句:“看好这贱人!先别让她死了。” 门口的人答应了一声,反手把门关上。紫菱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暂时死不了了,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趴在了地上。 …… 宁瑞堂,宋老夫人的屋子里。 所有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屋子里只又姚总督母子二人。 姚远之阴沉着脸坐在下手,上面宋老夫人也是愁容满面。 母子二人沉默了许久,宋老夫人终于先开口:“出了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的!好在这件事情并没有张扬开来,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姚远之不悦的问:“母亲想要怎么补救?” “我本来就有让两家亲上加亲的意思,原本看中的是二丫头。如今出了这事儿,就三丫头也罢了。只是越过她姐姐去先给她定亲……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她还小,先把婚事定下来,过几年她大了,岩青那孩子也该定性了。” “我不同意。”姚远之冷声说道:“这件事情分明就是他有心设计!答应了他岂不是遂了他得意?我姚远之的女儿就算是养一辈子老死在家里,也不会给这样的畜生!省得将来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连亲戚们的名声也带累了!” 宋老夫人立刻急了,拍着桌子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家的人就这样入不得你的眼?你眼里还有我吗?!” “母亲现在在气头上,这些事情暂时无法商议。请母亲好生休息吧。”姚远之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宋老夫人指着姚远之的背影,气的直打哆嗦,眼看着儿子出了门,转手把小几上的茶具尽数扫到地上。 姚远之刚步出屋门便听见里面叮零咣啷的声音,于是脚步一顿,重重的叹了口气,走了。 当晚,宋老夫人当着儿媳妇和孙媳妇的面掀了晚饭,大骂儿子不孝,骂够了,一口水也没喝就进去休息了。 王夫人和宁氏站在那里停了一通骂,见老夫人进去睡了,便叫人把地上的杯盘饭菜收拾了,又叮嘱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好生听着,有事情立刻来回,之后各自回房。 姚燕语洗浴过后换了一身清爽的绸衫靠在榻上,一边吃着冯嬷嬷亲手炖的燕窝一边听翠萍小声的回话:“老太太果然还是向着宋家的,只是这回老爷居然顶撞了老太太,真是太叫人意外了。”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姚燕语吃完最后一口,把碗递过去,“宋岩青欺人太甚了。” “说的是,居然这样算计姑娘。真是黑心缺德的!”翠萍恨恨的骂道。 姚燕语叹道:“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雀华会跟他联合起来害我,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翠萍忙劝:“这些没心肝的人凑在一起,谁知道整天合计什么?姑娘别想了,累了一天了也该睡了。” 姚燕语拿过漱口茶来漱了口,便起身进了卧室。只是晚上躺在床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这一天的事情太悬了,现在想想犹觉得有点后怕。 本来,她只是想让翠微给宋岩青下点药,让他受些罪的。但又想着这些人花样百出,自己总不能不防。 所谓宅斗那点事儿,无非是弄点凑巧捉奸的破事儿毁人名节什么的,这个想想那天在竹林里姚雀华跟宋岩青的对话便能猜的出来。 姚燕语想着既然这样,自己也准备一点放在身上以防万一,她觉得凭着姚雀华和紫菱两个人,又是在别人的家里,根本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只要别给她机会就好了。 可哪里知道姚雀华竟然如此执着,明明没办法跟紫菱通消息了,还敢引着自己往僻静的地方走,而且还想金蝉脱壳,躲进恭房里去,这是想等着宋岩青过来撞见自己把自己怎么样? 实在是没办法,姚燕语才走了这一步棋,然后回来又想办法让嬷嬷搜出了紫菱身上的那块帕子。 如今看来,这步棋虽然险,但还是走对了。 费劲了心思想了一出戏,又辛辛苦苦的演了一天,到如今快意过去,却只剩下了悲凉。 姚燕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想着的是赶紧的离开这个家,这个地方她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第二日,靖南伯夫人带着重礼上门赔罪。 姚远之借故有公务躲了出去,王氏则称病闭门不出。把家里交给了宁氏打理。 宁氏声称自己是小辈儿,一些事情根本不清楚,只留靖南伯夫人吃了茶,便叫人去问老夫人。 宋老夫人昨晚想了一夜,这会儿也已经返过劲儿来,想想也是宋岩青做的太过了!而且姚雀华一个侍妾所出的庶女,一点本事也没有,空有一张好脸蛋儿,中看不中用的,嫁到宋家去根本就成不了宋家的助力,她看中的是有镇国公府庇佑身怀医术的二孙女! 宋老夫人生气就生在这个侄孙子太不争气,生生坏了自己的好计划! 听说侄媳妇来了,宋老夫人便说有请。宁氏只得陪着靖南伯夫人往宁瑞堂来。 宋老夫人见了靖南伯夫人,自然要训斥她几句。宁氏一听那苗头,便寻了个理由出去,留给宋老夫人和靖南伯夫人足够的空间说这些没脸面的事儿。 姚燕语一个晚上没睡好,早晨起来便恹恹的。 偏生姚延意也在气头上不愿在家,便叫雪莲来说,要带着她去别院。 姚燕语再次换了男装从花园的角门出去,跟这姚延意二人坐了马车往别院去。 马车里,姚延意见姚燕语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因问:“昨晚没睡好?” “怎么可能睡好?”姚燕语靠在马车里,一脸的不高兴。 “别生气了,好在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姚延意只得宽慰妹妹。 “嗯。”姚燕语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件事情她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最终还是要跟这位二哥说,因为到目前为止,跟自己利益捆绑的最紧的,就是姚延意了。 马车拐过一道街,往城外去,姚燕语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边,奇怪的问:“今天怎么没人保护我们?” 姚延意一下子笑了,抬手弹了姚燕语的脑门一下,说道:“有我保护你还不行,你还想着谁?” 姚燕语没有笑,反而板着小脸很认真的样子,问姚延意:“二哥,你说我嫁给卫章,好不好?” 姚延意一愣,看着姚燕语的脸,半晌没说出话来。 “整个家里,我也只能跟二哥你说句心里话了。昨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害怕。”姚燕语脸色苍白,表情有些呆呆的,看上去很可怜。 姚延意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别开了视线。 良久,姚延意才拍了拍姚燕语的手,说道:“有什么好怕的?父亲好歹是二品大员,大哥和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如果连妹妹都保护不了,我们还算是男人么?” 姚燕语沉默不语,却红了眼圈儿。姚延意的这几句话很让她感动。 “卫将军对你一片痴心,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之前镇国公向父亲提亲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是惊喜,我的妹妹能得镇国公手下爱将的倾慕,做哥哥的也很高兴。” 姚延意说着,又转过头来看着姚燕语,语重心长的说道:“可是这件事情当时父亲没有答应,后来我也冷静的想过。卫将军跟别的将军不同,他上没有家族的庇佑,下也没有兄弟姐妹的扶持。而且看现在这种状况,如果边疆有变,他还得领兵上战场。你嫁给他这样的人,将来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只求他现在能一心待我就好了。而且,如果我的终身之事再拖下去,很难说不会被别人给算计了。”姚燕语轻叹一声,靠在车棚上闭上了眼睛。 姚延意终究不忍心。虽然只是庶妹,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却让他更看清了姚燕语是个怎样的人。她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关于药方,关于那两种草药以及皇上的信任,她都毫不保留的分给自己。问她什么说什么,牵扯到利益时,她从不要求,自己说给她多少,她便应多少,从没有不满足。 这样一个胸怀奇才却又能够不争不贪的妹妹,值得他这个嫡兄去爱护。 “好,你若真心这样想,回头我跟父亲去说。”姚延意拍拍姚燕语的手,答应下来。 “二哥。”姚燕语轻轻的叹道,“谢谢你。” 姚延意轻笑:“跟自己的哥哥还说这种傻话?” 马车到了别院门口,下车的时候姚燕语意外的发现卫章居然先一步到了。因为刚刚在车上跟姚延意说过那些话,这会儿又看见这个人,姚姑娘的脸上便有些微微发烫。 姚延意却浑不在意,下车后如常跟卫将军打招呼。这回唐萧逸也在,见了一身男装的姚燕语笑嘻嘻的拱手抱拳,口称:“三公子。” 姚燕语瞪他,他又笑:“不然怎么称呼?穿着一身男装再称姑娘,也太怪异了些。” “她这也不过是为了行动方便,又没外人,唐军门又何必打那些官腔。”姚延意替妹妹解围,然后又看了卫章一眼,说道:“二位,请。” 卫章一眼就看见姚燕语憔悴的神色,心里早早的打了个问号,只是此时不便多说。 几个人进了别院,先去看过那些炮制的药材,姚燕语又挑出一些弄坏的,把忙碌的众人都叫到一起,再次强调了些注意事项,姚延意又撂下狠话,才带着姚燕语去旁边的亭子里喝茶。 四月末的天气,在江南正是多雨的季节。 说话间又下起了雨,姚延意看了一眼那些还没炮制的药材,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雨若是三天两头的下,那药材恐怕折损的很多。 尤其是那些止血草晴天了要搬出来晒,下雨天又要收进屋子里去,有时候下雨急了来不及收就淋湿了,弄进屋子里去晾不开堆到一起,一两天就霉烂了。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天力不可违。 姚燕语却站在小亭子的飞檐下看着一串串的雨珠发呆,想着如果能有大片的玻璃做顶,修建一座制药房,值不值得呢? 玻璃防潮,透光,按说是非常不错的材料,只是易碎,如果下大的冰雹就有点麻烦,而且造价昂贵…… “燕语。”姚延意已经充好了茶,给在座的每人分了一杯。 “嗯。”姚燕语转身回来,在茶海前落座,端起自己那杯茶来,慢慢地喝。 唐萧逸笑问:“姚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不成熟的想法她不打算随便说。 姚延意看了她一眼,说道:“若是累,就去休息一会儿。那边屋子里床榻都是现成的。” “嗯,好。”姚燕语知道姚延意要跟卫章说自己的婚事,所以乖巧的起身,朝着卫章和唐萧逸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姚兄,这是做什么?之前大家在船上也没这么多规矩吧?”唐萧逸一看未来的将军夫人走了,立刻垮了眉眼儿,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她昨晚没睡好。”没看那眼圈儿都黑了么,卫章看了唐萧逸一眼。 “噢。”唐军门摸了摸下巴,他还真没注意。 姚延意又给二人添茶,三人说了些闲话之后,方问:“卫将军,当初镇国公向家父提亲的事情,不知将军本人的意思如何?” 卫章一听这话,心里先是一愣,然后平静的说道:“国公爷的意思自然就是我的意思。” “那现在,将军的心意可曾有更改?” 卫章眉头微微一动,说道:“没有。我一直在等令尊的回话。” “那好。”姚延意点点头,“我知道了。” 至此,卫章已经大概明白了姚延意的意思。 他这是试探,也是敲定。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跟姚燕语有关? 难道是她答应了? 想到这里,卫章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真的很想大吼一声,仰天长笑。 但将军是什么人?能忍能谋,绝逼的大丈夫。 卫将军沉了沉思绪,一副淡然若水的样子,说道:“来之前,皇上已经说过了,如果令尊同意这桩婚事,我可向皇上请旨赐婚。” “赐婚?!”姚延意吓了一跳,妹妹的婚事居然真的惊动了皇上? “是的。皇上说,他愿意给姚总督这个殊荣。” “好。”姚延意笑了,抬手拍了一下大腿,叹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卫章盯着姚延意的脸,缓缓地说道:“那我今晚就送加急奏折进京,请皇上赐婚。” 姚延意朗声笑道:“我今晚就会说服父亲,答应这桩婚事。” 雨中,小亭子内,一文一武两个男人各执一只紫砂小茶盏,轻轻一碰,会心一笑。 …… 姚燕语听着雨声入睡,这一觉睡得出奇的踏实。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翠微?”姚燕语推开身上的薄被,揉着眉头坐起来。 “姑娘醒了?”翠微忙上前来打起帐子,拿过姚燕语的衫子来披在她的肩上。 姚燕语又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问:“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吗?” “嗯,下雨,天黑的早些,不过已经过了申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二哥呢?” “二爷在前面呢,姑娘若是累了,可在这里住一晚上再回去。” “不必了。”姚燕语摇了摇头,心想家里发生了那些事情,自己再夜不归宿,老夫人怕是要疯了。 姚燕语让两个丫鬟麻利的收拾妥当,撑着油纸伞往前面来找姚延意。 姚延意正在跟一个管事的说话,卫章却正好站在廊檐下看着青石地面上的水花发呆,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姚燕语后便定住了目光。 姚燕语脚步顿了顿,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他的跟前,站定。 卫章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轻笑,抬起手来在她额头上抹了一下。 “嗯?”姚燕语微微皱眉。 “雨水。”卫章捻了捻指尖,低声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姚燕语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又没头没脑的问:“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吧?” “当然。”卫章浓浓的剑眉挑了挑,眼神中闪过一丝桀骜,“我怎么可能说话不算?” “那就好。”姚燕语点了点头,原本有些忐忑的目光渐渐地沉静下来。 昏暗的长廊里,而他,却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淅淅沥沥的雨声近在耳边,而她,却似乎只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因为下雨,从别院回城的时候姚延意依然坐了马车。卫章和唐萧逸是行伍之人,是不会坐马车的,倒是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了油衣,头上戴了斗笠。 回城后,卫章和唐萧逸去江宁馆驿,姚延意带着妹妹回家。依然是从西角门进去,从后花园子各自回房。姚延意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怎么对,因问金环:“你们奶奶呢?” “奶奶去了太太那边。”金环上前来帮姚延意脱下外袍,令拿了干爽的家常袍子换上。 “是什么事儿?”姚延意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我怎么看你们都不对劲儿?” “宋家大爷病了。”金环压低了声音说道。 “病了?”姚延意轻笑:“病了好啊。”最好能病死才好呢。 金环看姚延意笑,也忍不住笑了,又凑近了姚延意的耳边,悄声说道:“听说是那种病。” “那种病啊神神叨叨的?有话不能明说?”姚延意不满的皱眉,最烦女人这样说话了好吧? “花柳病。”金环把声音压到极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什么?!”姚延意嗷的一声叫了出来,“真的假的?” “反正是听人家这么说,真的假的也只有郎中知道。”金环抿着唇看着姚延意,眼神里是挡不住的幸灾乐祸。 “请的哪里的郎中?”姚延意这回认真了,这种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会死人的!再说——好像还会传染?雀华好像被那畜生……不会有事吧?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刚才恰好去老太太那里,是听那边的人悄悄地议论的。老太太哭了半天也骂了半天了。哦,对了——老太太找二姑娘来着。” “找二姑娘干嘛?!”姚延意立刻瞪眼。 “我哪里知道啊!”金环被姚延意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坏了,立刻敛了笑,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 姚延意一甩袖子转身出门,一边走一边喊雪莲。宋老夫人这个时候找姚燕语不用问也是想让姚燕语去给那个混蛋治病! 雪莲应声跑过来,姚延意厉声吩咐:“你去二姑娘那里,说我的话,淋了雨就好生休息,不许四处乱走。” “啊,是。”雪莲虽然摸不清主子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怠慢,答应了就往外跑,雨伞都没来得及撑。 金环随后跟出来,听见姚延意的话也顿时明白,不由得叹了口气,暗道,二爷居然如此护着二姑娘?不过也是,说起来老太太也真是够可以的了。这种时候了心里还只想着娘家人,难道孙女不是亲的? 雪莲一路小跑直奔姚燕语的院子,进门后也不让小丫头回一声直接冲进了姚燕语的卧室。 里面姚燕语刚换下一身男装,麦冬把一双湿了鞋子往外送,差点撞到雪莲身上。 “怎么了?这么蝎蝎螫螫的?”翠微不满的皱眉。 “二爷叫奴婢来回一声,说姑娘刚淋了雨受了寒,好生在屋子里养着,别四处走动了。”雪莲喘息这说完这句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蹲在了门槛上,“哎呦,跑的我肚子疼。” 姚燕语一愣,二哥打发雪莲十万火急来传这么一句话,是为了什么? 只是心念一闪,姚燕语立刻明白了。于是转头看向翠微。 翠微被姚燕语看了一眼,一怔之后也明白了,立刻吩咐外边的小丫头:“姑娘淋了雨,受了寒,赶紧的去弄姜糖水来!” 外边的麦冬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雪莲苦笑道:“好了,姑娘好生休息,奴婢回去了。” “辛苦你了。”姚燕语看着雪莲出去之后,抬手把刚穿上准备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外衣脱了下来,只穿着月白色的茧绸裤褂转身上了床。 她这边刚盖好被子,外边便有人高声问了一句:“二姑娘回来了吗?” 冯嬷嬷应了一句:“回来了。哟,是赵嫂子啊,您怎么亲自来了?下着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儿让小丫头们跑一趟不就成了?” 赵嬷嬷是宋老夫人跟前的人。姚燕语看了翠微一眼,翠微拿了帕子敷在姚燕语的额头上。 “老太太有事儿,说请二姑娘过去一趟,怕小丫头说不清楚。”赵嬷嬷说着,进了姚燕语的屋子,一见姚燕语躺在床上,立刻愣了,忙问:“姑娘不是出去了?怎么一回来就这个样子?”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赵嬷嬷,坐。我淋了雨,这会儿有些发热,就早些睡下了。” “这可真是不巧了!”赵嬷嬷摇着头叹了口气,“老太太还说让姑娘过去一趟呢。” “不知老太太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姚燕语说着,还咳嗽了两声。 “不管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比不上姑娘的身子要紧,奴才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等姑娘明儿好些了再说吧,姑娘好生歇息,最好还是叫个郎中过来瞧瞧。”赵嬷嬷说着,福了一福,转身退了出去。 姚燕语忙吩咐翠微:“送嬷嬷。” 翠微赶紧的起身客客气气的把这位赵嬷嬷送出院门去。 敬瑞堂,王夫人的屋子里。除了姚远之外,宁氏,江氏,姚延恩都在。姚延意生气的说道:“那种肮脏的病,怎么能让二妹去给他看?!” “你小点声!”姚延恩好笑的抬起手指敲敲桌子,“谁也没说让二妹去给他看病。” “这就是恶人有恶报。”姚延意恨恨的说道。 王夫人听说宋岩青得了这种病,心里的那口恶气也散了些,一边喝茶一边轻笑着问:“你素来都是好说话的,怎么遇到你二妹妹的事情,就这般暴躁了?” 姚延意叹了口气,说道:“二妹妹的医术连皇上都重视了,凝华长公主已经派了人再配制妹妹的那道方子,说是要造福天下。母亲想想看,若是妹妹出了什么岔子,皇上和凝华长公主会怎么想?” 为了给皇上的军方秘药打掩护,凝华长公主要配制一剂治疗疤痕的良药已经不是秘密了,外边的百姓们不知道这药方来自何处,姚家人都是知道的。 王夫人叹道:“如今二姑娘可是家里的宝贝。必须好生照顾着,不能有一点差错。” “可惜老太太还不明白这一点。”姚延恩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雀华怎么样?”姚延意这才有心思问起姚雀华的事情。 “能怎么样?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话。”宁氏无奈的叹道。 “没别的事情吧?”姚延意还是有点不放心。 “能有什么事情?放心,已经找郎中看过了,只说是受了惊吓刺激,心神不稳,过些日子就好了。”宁氏淡淡的说道。 “反正她还小,调养几年再说吧。”姚延意皱眉道。 “说起这话来,二姑娘可是不小了。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就算是不急着成婚,这亲事也该择定了。”宁氏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都看向姚延意。 第七章 顶撞祖母,落得清闲 姚延意笑道:“你们看我干什么?二妹的婚事,自有圣旨会下来,不用我们操心了。” “你说什么?”王夫人立刻挺直了腰身,惊讶的看向姚延意。 “母亲,二妹的婚事皇上会管的。”姚延意笑道。 “这怎么可能?”王夫人万分惊诧,不过是懂医术而已,还不至于让皇上操心她的婚事吧?这可是郡主公主或者在朝中有震撼地位的世族大家才有的殊荣。姚家虽然地位也不低,但跟京城那些皇族外戚们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母亲,这可不是小事,我怎么可能随便乱说?这段时间二妹妹必须好好地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我们不能让这件事情出任何岔子。”姚延意说着,又看了一下门口,心想父亲怎么还不回来?燕语的婚事还得跟他说呢。 不过卫章既然已经向皇上请旨赐婚了,父亲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总督府的气氛十分的紧张。 府里的两位姑娘都病了,二姑娘淋了雨受了风寒,卧床养病;三姑娘受了惊吓,心神不宁也需要养病;姚大人和两位公子每天忙于公务不在家,夫人王氏也闹心口疼,每天吃药。 长媳江氏娘家有事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宁氏暂时料理家事,每天都在跟郎中打交道。而宋老夫人的宁瑞堂里已经很久没有笑声了。 靖南伯嫡子得了花柳病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江宁城里最大的话题。 这日,卫章跟萧霖坐在一起吃饭,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宋岩青的事情,萧霖啐道:“老天总算有眼,让这种杂碎遭了报应。” 卫章却眯了眯眼睛,低声哼道:“未必是天报。” “哦?”萧霖诧异的挑了挑眉头:“何以见得?” “他是哪天发病的?” “好像是……他们家老太太的寿宴第二天?”萧霖想了想,又笑道:“之前咱们不是在五芳斋碰见他了么。那混蛋还敢对你倾慕的姑娘说三道四的。” “嗯,说的是。”卫章轻声哼了一声,心想所以我说不一定是天报。 得罪了那丫头,肯定没好果子吃。想到这些,卫章又觉得没有亲手惩治那个混蛋,心里总是压着些火气,于是抬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干嘛?你心里还不舒服?”萧霖像是读懂了卫章的心事。 “嗯。”卫章在萧霖面前也不隐藏自己的情绪,皱眉道:“我本来是打算找个时间好好地修理他一番的,如今倒好,没机会了。” “像这种混蛋,何必亲手惩治,没得脏了自己的手。”萧霖笑了笑,给卫章倒酒。 可是却脏了那丫头的手。那是一双行医济世,治病救人的手呢!却因为这样的禽兽…… 卫章越想心里越不痛快,恨不得把那只禽兽拉出来鞭个一两千下,直接抽成肉泥了事。 “哎,听说姚姑娘病了?”萧霖看卫章不痛快,只好转了话题。 “嗯。”卫章点了点头。 “什么病啊?”萧霖自然知道姚姑娘生病肯定是不得不病,而不是真的生病。 “据说是淋了雨,受了点风寒?”卫章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自然也知道这丫头是找借口躲在家里不出来呢。 “什么时候能好啊?”萧霖笑眯眯的问。 “快了吧。”卫章眼底的笑意更深,圣旨到的那一天,她就该好了。 算算路程,快马加鞭日夜不休的话,卫章的奏折可在四五日进京,而皇上的圣旨再至江南,最快却要七八天的功夫,这一来一去将近半月的光景。 但是,姚燕语一个淋雨受寒却不能一直在屋子里闷半个月。 这日,宋老夫人住着楠木拐杖亲自来探病,一进院子便闻见一股药味,因皱了皱眉头,问:“是哪个郎中给二丫头瞧的病,居然这么久了还没见起色?” 宁氏忙回道:“是城里最有名的姜郎中。” “不过是淋了点雨,怎么就这么难好?”宋老夫人沉着脸进了屋子,恰好看见姚燕语靠在床头喝药。 冯嬷嬷和众丫鬟见是老太太来了,忙一起福身请安。 宋老夫人沉着脸骂人:“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连主子都服侍不好,还要你们做什么?不如一个个都打出去,再买好的来使。” 冯嬷嬷等人皆低着头,不敢说话。 姚燕语忙起身下床给老太太行礼:“是孙女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怨不得她们。老太太别生气了。” 宋老夫人拉起姚燕语,叹了口气便开始掉眼泪:“我怎么能不生气!家里一个个儿的都不叫我省心。三丫头那样,你又病了……可叫我老婆子怎么活?” 宁氏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些话,但还是不得不劝:“老太太保重身体,二姑娘三姑娘的病才能好的快些。” 姚燕语又转身咳嗽,她只穿着贴身的茧绸裤褂,头发散乱,病容苍白,一看就不是装的。 宋老夫人见了,只得叹气:“你先去床上躺着吧。” 翠微忙上前扶着姚燕语上床,拿了薄被给她盖好,又给她穿上外衫,堆了枕头放在背后,继续端起药碗来给她喂药。 宋老夫人看着姚燕语小口小口的把药喝完,方问:“你自己也是懂医术的,怎么这小小的风寒就这么难好?” 姚燕语咳嗽了几声,说道:“俗话说,医者难自医。自己的病自己是最没有数的。况且,我的不过是会配一两种外伤药,对于风寒这样的病,也没有好办法。那些名声都是长公主府的人传来传去散开来的,其实哪有那么神奇的医术呢?” 宋老夫人却是一脸的不信,盯着姚燕语问:“那你大姐姐的病呢?” 姚燕语知道老太太这回来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出面去给宋岩青看病。且不说宋岩青的病不过是姚燕语给他个教训,根本死不了人,单说老太太到这会儿了,还把娘家的侄孙子放在第一位,就让姚燕语心寒。 于是也不肯以真话回答,只无奈的笑道:“老太太也说,大姐姐的病是菩萨保佑,大长公主及皇族的泽被。我不过是细心照顾了一段日子罢了。” 宋老夫人淡淡的冷笑一声,叹道:“二丫头,我是白疼了你了!” 姚燕语一怔,看着宁氏。宁氏也无奈的笑了笑,她也很无语。 “你到现在连句真话都不肯跟我讲。”宋老夫人无限感慨,“从小到大,这些孙子孙女里面,我最疼的就是你了!可是你……哎!”宋老夫人看上去万分痛苦和失望。 你最疼的就是我了吗?姚燕语很想笑,老太太是疼她,但绝对称不上‘最’字。 在家里嫡庶兄妹五个,她的地位也仅仅比姚雀华好一些。因为她的生母是宋家旁支,而姚雀华的生母只是一个工匠之女。 姚家兄妹的地位,绝对是根据生母的出身来定的,宋老夫人身为国公之女,把门第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到了现在,当着宁氏的面,她说这种话除了给自己拉仇恨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二丫头,现在祖母求你一件事。”宋老夫人打完感情牌,开始摊牌。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尽管吩咐。” 宋老夫人也不废话,直接问:“你能不能去给你岩青表兄瞧瞧病?” 姚燕语一时沉默了。 宁氏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老太太,郎中说了,二妹妹受了风寒,需要在屋子里发汗,不宜出门的。” 姚燕语感激的看了宁氏一眼,心想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帮我说这句话,这份情我领了。 “我没问你!”送老太太瞪了宁氏一眼,“这个家里还不是你当家!轮得到你多嘴?!” 宁氏无奈,只得默默地退到一旁。 姚燕语轻笑道:“老太太这话,燕语恕难从命。” “为何?”宋老夫人看着姚燕语,目光咄咄逼人。 “首先,我不是悬壶济世的郎中,我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家里还没有艰难到需要我出头露面去给人看病赚银子的地步。其次,就算是亲戚之间帮忙,宋岩青对三妹妹做出那样的事情,难道我能无动于衷?最后,他患的是什么病我已经有所耳闻,老太太只担心娘家的侄孙子,难道就不担心我这个亲孙女?刚才老太太还说我们兄妹五人你最疼我,难道我们兄妹五人在老太太的眼里都不及宋岩青一个人重要?” 姚燕语这番话说得极为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极平常的事实。然字字诛心,差不多是把宋老夫人的脸面揭下来丢地上踩。 “你!你……”宋老夫人被姚燕语这番话给堵的气都喘不上来。 宁氏只得上前去抚摸着宋老夫人的胸口,劝道:“老太太别生气,二妹妹也在病中,有些小性子也难怪的。” “滚开!”宋老夫人一把推开宁氏,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视着床上的姚燕语,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救不救人?” 姚燕语推开被子下床,扶着翠微跪在地上,说道:“老太太息怒,不是燕语心狠不救人,是我无能为力。那种病,并不是医者可以治的,老太太不防多求求菩萨,或许菩萨显灵,会救他一命。” “你!”宋老夫人抬手拿起拐杖就要往姚燕语身上招呼。 姚燕语抬着头淡淡的笑着看着她,心想如果你真的打了我,咱们的祖孙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老太太!”宁氏忙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拐杖,跪在地上求道:“二妹妹还病着呢!老太太看着她在跟前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就消消气吧。”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王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们匆匆进门,见状立刻上前去把宋老夫人搀扶到一旁落座。之后又呵斥冯嬷嬷等人:“还不把二姑娘扶起来送床上去躺着?病了不好好的养着,又哭又闹的成什么样子?” 冯嬷嬷和翠微上前来把姚燕语扶到床上去盖好了被子。 那边王夫人又劝宋老夫人:“老太太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这又是何必呢?把自己的身子糟蹋坏了,儿子孙子也不能替你受罪,还是自己想开些好。” 宋老夫人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在儿子悖逆了自己的意思之后,看着王夫人尤其气不顺,于是没好气的斥道:“我教训我的孙女,碍着你了?她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疼着你的心肝儿肺了?” 王夫人心里也窝气,但又不能当着儿媳妇和女儿的面对老太太怎么样,只得叹道:“老太太这是想怎么样呢?二丫头不过是个孩子,她不好,你只说给她。也犯不着骂这个骂那个的。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叫您老人家生气,反倒是为了些不相干的生起气来!若您老的身子有个好歹,又怎么样呢?” 宋老夫人又骂:“现在轮到你教训我了么?我早就知道你们厌弃我,嫌我死的慢了!” 王夫人索性不再多说,只吩咐自己的仆妇:“去抬了风兜儿来把二姑娘抬到我的屋子里去养病!” 仆妇们忙答应着下去。 宋老夫人依然戳着拐杖骂人,王夫人只一句话不说,宁氏也是低头站在那里。 不多时仆妇们果然抬了软轿来,王夫人便吩咐宁氏:“把你妹妹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到我的屋子里去,以后我亲自教导她如何做人!省的将来嫁出去了不知礼数坏了规矩,叫人骂娘家人!” 宋老夫人闻言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王夫人,手指颤抖,终于颓然的倒在了椅子上昏了过去。 王夫人见状,又命人:“去请郎中来!” 姚燕语下床说道:“太太不要着急,老太太是急火攻心,我来瞧瞧。”说着,便上前去拉过老太太的手诊脉,然后吩咐翠微:“银针。” 翠微忙打开针包把银针递上。姚燕语迅速给宋老夫人施针,不过片刻,宋老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人已经缓了过来。 姚燕语不等她说什么,便又换了穴道针下去。宋老夫人又沉沉的睡去。 王夫人到底怕担上一个气死婆婆的罪名,因焦急的问:“怎么样?”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太太放心,老太太没事的。让她多睡一会子就好了。” 旁边有粗壮的婆子过来帮忙把宋老夫人抬到了旁边的榻上,王夫人又亲手拿过薄被来给老太太盖好。之前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被王夫人以服侍不周给撵了出去,一个个在廊檐下跪着。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宁氏也暗暗地出了一口气。 “唉——”王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万般无奈的摇头:“这都是些什么糟心事?!说出去了怕不被人家笑掉了牙?!” 姚燕语转身跪在王夫人面前,磕头道:“是女儿不懂事,让太太难做人,请太太责罚。” 王夫人低头看着姚燕语一身贴身中衣跪在地上,越发显得身材消瘦,娇弱不堪,因苦笑一声伸手把她了起来,抬手摸着她的脸,叹道:“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姚燕语一时也心里发酸,低头落泪。 王夫人抬手擦掉姚燕语腮边的一颗泪珠,说道:“你现在没办法在家里住着了,叫人收拾东西,送你去外边上清净几天吧。对外,我只能说你气着了老太太罚你去庄子上思过。等过了这阵子,再接你回来。”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女儿听太太的安排。” 宁氏忙道:“二爷在城郊有个别院,二妹妹就去那里吧。那边的事情也离不开妹妹。” 王夫人点头:“可以,你叫人去安排吧。” “是。”宁氏答应着,转身出门吩咐人去别院收拾屋舍。 当日,两辆马车拉着姚燕语和冯嬷嬷及几个丫鬟,带随身的物品离开总督府,去了城郊姚延意的别院。 总督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姑娘顶撞老太太,把老太太给气晕过去,被太太罚去庄子上思过去了,其中真正的缘由也只有几个心腹知道。而心腹之所以称为心腹,肯定是不会乱说话的。 宋老夫人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睁开眼睛发现是在自己的房里,老夫人着实回思了好一会儿才叫人进来伺候起床。然,进来的却不是之前一直服侍的人。 “你是谁?!双喜呢!”宋老夫人生气的问。 “双喜的娘病了,被她哥哥接了家去了。奴婢纸鸢,伺候老太太起身。” “滚开!”宋老夫人抬手把人推开,“叫赵家的来!” “赵大娘昨晚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这会儿还没起身呢。”纸鸢又恭敬的上前来,拿了衣裳披在宋老夫人的身上。 宋老夫人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依然不死心,又扬声叫:“双福!双贵!”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秀气的丫鬟,虽然也是一身绿衣,但却不是双福和双贵。 两个丫鬟齐声福身:“奴婢欣儿(荣儿)给老太太请安。” “你们……”宋老夫人气的浑身打哆嗦,“谁叫你们进我的屋子的?!都给我滚出去!”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然后一起退下:“是,奴婢告退。” 她们受到的教导是:一切以老太太为尊,老太太让往东,决不能往西,老太太让干嘛必须干嘛,决不能忤逆老太太。现在,老太太让她们都滚出去,她们就乖乖的滚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宋老夫人一人。 “老天!”送老太太忽然捂着脸大哭起来:“你这是要绝我宋家啊!” 门外廊檐下,一溜儿丫鬟都垂手侍立,听见哭声,其中一个丫鬟抬起头来往屋子里看。 旁边一个丫鬟立刻说道:“不许窥测主子的隐私!你想要我们都跟着你受罚么?” 那个好奇的丫鬟立刻低下了头,没敢吱声。 靖南伯府这些日子请医延药,靖南伯夫人几乎哭瞎了眼。 一碗碗的汤药跟水一样喝下去,只是宋岩青身上的那些红疹癍疮却丝毫不减少。 靖南伯老夫人哭道:“老姑太太不是说让姚家那二丫头过来给岩青治病么?怎么这两天过去了,人还没来?” 靖南伯夫人叹道:“我叫人去问了,说是姚家二姑娘把老姑太太气晕了,被他们家太太罚去庄子上思过去了!” “思什么过?要思过也要先给岩青看了病再说啊!”靖南伯老夫人一边哭一边骂道:“都是他们家那个小狐狸精害的!我的青儿受了惊吓,才吓出一身的病来!不过是个庶出的小贱人罢了,谁知道不是她有心勾引想攀上我们家,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倒好,你们先把自己的孩子打骂一顿,如今病了,又不管了?!” 靖南伯夫人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岂有不心疼的? 这会儿又被婆婆指责,几日来压在心头的火气也突突的往上窜,因冷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难道是我眼看着青儿去死?姚家老太太是咱们家的姑太太,是老太爷的嫡亲长姐,她撒手不管,我们做小辈儿的又能怎么样?” 靖南伯老夫人手里拐杖一摔,怒道:“你也不用拿话填对我!我老婆子这就去姚家!当初他们家老太爷巴结着娶了我们家的女儿,他们姚家若是没有我们国公爷的提携,能有今天?!现在看着我们败落了,想一脚踢开?休想!” “备车!”靖南伯老夫人七十多岁的人了,丢掉拐杖后虽然说不上健步如飞,但也还挺有气势。 靖南伯夫人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家老太太往外面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就这样找上门去,摆明了是要撕破了脸皮了!那姚远之岂是善茬? 姚远之当然不是善茬,但他还不至于为这些烂事儿操心。他的妻子王氏主理中馈,若是摆不平这些事情,这当家主母的位置也要让一让了。 王夫人似乎也有预感靖南伯府的人会上门,便早早的把娘家的嫂子江宁织造王珂中之妻李氏给请了过来,李氏也是个剔透的人,只说是来瞧王夫人的病的,王夫人心口疼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李夫人说是来探望妹妹,来的时候却带了不少的人来,若是细看,跟来的仆妇十个有七八个是青壮媳妇,男仆一个个更是精神抖擞,一看就不是寻常家仆。 靖南伯府虽然说是国公世家,但到了靖南伯这一代已经是没落了。 家里的男人不学无术,一代不如一代,祖宗留下来的爵位就要保不住了,宋岩青又不读书,无法从科举入仕,只留着个空架子。 别说跟姚家比差了太远,就是织造府王家,他们也比不上。王珂中名义上只管着皇族的织造,但实际上却是皇上的心腹。否则,凭什么他的儿子能娶定候的嫡长女为妻? 同为娘家人,宋老夫人的娘家弟媳见了王夫人的娘家嫂子,那气势便被生生的压了下去。 说说看你们要比什么? 比家仆,你的人不如人家的多;比财富,靖南伯府一日不如一日,简直是入不敷出。比在朝中的势力?王珂中是皇上信赖的近臣之一,而且跟定候府联姻。 比祖宗?对不起,你家祖宗早就入土为安,化为尘埃了。有本事你把你家的祖宗牌位拿出来? 怕也是没用的吧? 气势汹汹而来的靖南伯老夫人进了总督府的门,一见只有宁氏和江氏出来迎接,而不见王夫人,心里的火气便更旺了几分。然而进门后看见坐在旁边的王珂中夫人后,那旺起来的一把火又无声的熄了下去。 李夫人端坐在那里喝茶,微笑着跟靖南伯老夫人寒暄,靖南伯老夫人也只能堆起笑脸来跟李夫人说客气话。李夫人是来探病的,靖南伯老夫人也是来探病的。两个人客气了几句,江氏便说老太太请老夫人去宁瑞堂。靖南伯老夫人便偃旗息鼓的走了。 李夫人倒是起身送了送,最后冷笑一声转身回来直接去王夫人的卧室。 王夫人靠在床上,见了娘家嫂子,无奈的叹息:“家里这些破事儿,让嫂子操心了。” “这个世道,若是怕事就没法活了。你就是脾气太软,妹婿一个读书人,这样那样的规矩也太多了!”李夫人挨着王夫人坐下来,她是武将出身的女儿家,骨子里很瞧不上文人那些酸腐做派。 王夫人忙拍拍她的手,笑着劝道:“他也是没办法,若是苛待老太太的名声传出去,被人抓住了把柄,可真是不好说了。” 李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总不能凭着她们闹下去?” 王夫人现在只盼着姚燕语赐婚的圣旨赶紧的到,于是叹了口气,说奥:“也闹不了几天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王夫人默默地想,想要这个庶出的女儿为家族赚取更大的利益,想要姚家得到皇上更多的重用,想要两个儿子在官场都一马平川,步步高升,就得先给姚燕语铺平一条路。 而且她现在也没得选择。如果姚燕语出了什么事儿,二儿子的前程就毁了。她还想着二儿子能进京去,和女儿两个人互相扶持呢。 这边鸡飞狗跳之时,姚燕语却在别院悠闲自在。 今天厨房说顿鸭子汤,姚燕语便叫人把拔了毛的鸭子要了过来,说可以帮忙剔骨剥肉。厨房的人不明所以,果然叫人送来了两只洗剥干净的鸭子。 姚燕语把翠微和翠萍叫到跟前,卷了袖子洗了手,拿过手术刀,说道:“你们两个先看一遍,看完后学我,做一遍。” 翠微和翠萍点点头,答应。 姚燕语捏着手术刀一下一下,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从鸭腿下手,一片肉一片肉的往下削。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一盘肉,厚薄均匀的码放在盘子里,一只鸭骨架,完完整整的放在砧板上。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直接看直了眼,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姚燕语抬头看着两个人,好笑的问:“看什么?你们两个一起动手,把那只也剥成这个样子。” “啊?”翠微长大了嘴巴。 “不是吧?”翠萍傻了眼。 姚燕语把手里的手术刀一丢,转身叫半夏:“端水来洗手。” 半夏和麦冬两个忙端着水拿着皂液上前来服侍姚燕语洗手,两个人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拿着手巾和皂液,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那只鸭骨架。 “好了,别看了。”姚燕语仔细的把手擦干净,把毛巾丢回去,说道:“你们两个,去练习打结。” 打结,就是打外科结。 身为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姚燕语早就想把身边的人都培养成超级助手。半夏和麦冬两个小丫头是她精心挑选的,所以也要重点培养。 姚燕语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藏私,而且大型的手术都需要有得力的助手在一旁帮忙,她也不想一个人累死。 对于翠微她们几个丫鬟来说,能得到主子这样的教导,自然是惊喜万分。这个时代的人还都在讲究秘方,秘制,家传的东西连女儿都没份儿,姚燕语能这样对她们,她们岂不欣喜若狂? 于是姚姑娘一声吩咐,两个小丫头立刻颠颠的下去练习去了。 姚燕语回头看看笨手笨脚的翠微和翠萍,笑了笑,转身回房拿了一本书,跑去紫藤架下悠闲的看起来。 一个时辰后,姚姑娘觉得脖子有些酸痛了,便把手中的书一放,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去检查功课。 翠微和翠萍俩人摁着一只鸭子,已经把大部分的肉剥的差不多了,只是那些靠在骨头上的肉还烂乎乎的连着,俩人手上都沾了血渍,样子惨不忍睹。 姚燕语轻笑:“好了。先去洗手,今儿先到这一步,以后每天每人一只鸭子,看谁先到我那个水平。” “是。”翠萍咧嘴应道。 “姑娘,你那是怎么练的呀!太神了!” 姚燕语笑了笑没说话,心想本姑娘练这个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里飞呢。这事儿说出来能吓死人,还是算了吧。 中午果然是炖鸭汤,汤味鲜美却没有肉,鸭肉都被厨娘拿用酸笋焖了。 姚燕语看了一眼那盘酸笋焖鸭肉,直接推给了翠微和翠萍:“这个菜给你们吃了。” “谢姑娘。”两个大丫鬟忙福身道谢,然后把那盘鸭肉端到一旁。 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等姚燕语吃饱了饭命她们也下去吃饭时,俩人对着一盘鸭肉却谁也下不去手了。 夹起来就想起自己剔骨剜肉的感觉,总觉得胃里有什么在翻滚。于是俩丫头一顿饭只喝了点白粥,啥也没吃进去,一盘焖鸭肉白白的便宜了旁边的四个小丫头。 姚姑娘见了,心想你们比我幸运多了,这还没让你们在解剖室吃午饭呢。 姚延意今天去了山里,姚燕语本来以为不会有外人来了,不想到了傍晚,唐萧逸却来了。 管事知道这位爷是跟二爷一起的,又是位军爷,不敢怠慢,忙叫婆子进来回姚燕语。 姚燕语便去前面见唐萧逸。 唐萧逸跟姚燕语客气了几句后,认真说道:“将军今天有急事去了洞庭,临走时特特的叮嘱让我有时间过来瞧瞧姚姑娘,问姑娘可有什么差遣的,一定不要客气。” “我在这里住的挺好,也没什么事需要你们费神。”姚燕语笑道。“你们如果忙就不必过来了,这么多家丁护院,也没什么大事儿。” 唐萧逸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不为了将军,我等也不敢怠慢的。我们是奉圣命保护姑娘安全的,绝不会让姑娘无辜受气。” “受气到不至于。”姚燕语笑了笑,心想家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家老爹都不管,只由着老太太去折腾,让太太料理,自己又何必跟老爹对着干? 略一思索,姚燕语又笑道:“说起来,还真是有件事情要你们帮忙,我需要一些活的野兔,野鸡什么的,如果你们有机会捉到的话,帮我弄些来。” “要多少?”唐萧逸笑问。 姚燕语也笑了:“越多越好。回头你们尽管过来吃肉。” “好,交给我了。”唐萧逸痛快的答应下。 两日后,唐军门果然叫人送了两车活物来,用竹笼子装着,野鸡,野雁,野兔,还有一些獐子和狍子,獾什么的,山林里的小动物应有尽有,另外,还有一只幼狼。 姚燕语见了十分的高兴,叫人把这些东西都弄到后院圈养起来,告诉身边的翠微和翠萍:“看到没有,这些都将是你们手中的练习材料。” “……”两个大丫鬟顿时无语凝噎。姑娘你对我们是有多么寄予厚望啊? 姚燕语这些日子每天都很充实,白天从前忙到后,忙了制药忙训练丫鬟们操刀,打外科结,互相施针,有时候别院里的家丁伙计们谁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便被姚姑娘给叫进来做现成的病例让翠微和翠萍练手。 白天忙的累了,晚上倒在床上就呼呼的睡,如此几天下来,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五月端午的前一天,卫将军从洞庭回来了。 卫章带着皇上的密旨去洞庭水师选兵,可谓满载而归,带回来十名优秀的水兵。一回到江宁馆驿,他把带来的兵交给唐萧逸,自己换了身衣服就往姚延意的别院来了。 姚燕语正在点评半夏等丫头们的外科结,申姜从前面跑了过来,回道:“姑娘,卫将军来了。” 姚燕语的心跳漏了半拍,心里又暗笑,慌什么慌呢?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没见过?于是淡然的问:“怎么不去回二爷?” 申姜笑着回道:“二爷陪着将军喝茶呢,说请姑娘也过去。” “好,知道了。”姚燕语淡定的笑了笑,“你先去吧。” 申姜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翠微忙吩咐半夏:“快去打水来给姑娘梳洗。我去给姑娘拿衣服。” “忙什么?”姚燕语轻斥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翠微顿时无语,乖乖的站了回来。 姚燕语把几个小丫头的外科结挨个儿批评了一顿,吩咐:“立刻重新打,一炷香的功夫,每个人五百个结,冯嬷嬷盯着时间,回来我要查的。” 几个小丫头立刻苦了脸朝天翻白眼,姚姑娘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威风凛凛的起身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不过是十来天的功夫没见,再见时便像是分开了很久。 姚燕语遥遥走来,远远地看着亭子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一身青色茧绸长衫,优雅温润的是姚延意,一身黛青色窄袖骑装清峻英武的是卫章。 似是有所感应,二人尚自有几十步远,卫章便徐徐回头看过来。姚燕语忽然觉得眼睛一热,不过是十来天的光景,这人居然黑了一层,也瘦了几分。难道是公事不顺? 而卫章此时却很欣慰。 他走之前见到姚姑娘的那次她一夜没睡好,眼圈儿都是青的。后来听说她淋雨受了风寒,虽然知道可能是装病,但还是担心的。今天一见,这丫头珠圆玉润,神采飞扬,脸上一抹羞红是那样的明艳动人,看来自己这十来天是白担心了。 姚延意转头看见姚燕语过来,轻笑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了?怎么这会儿功夫才出来?” 姚燕语迈着轻盈的脚步上前先叫了一声:“二哥”,然后朝着卫章微微一福,叫了一声:“卫将军。” “坐吧,将军从洞庭回来,带了礼物给你。”姚延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又看了一眼茶海上放着的一只红木匣子。虽然他也不知道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但看样子应该是件稀奇的宝贝。 姚燕语落座后向卫章道谢:“多谢将军。” 卫章抬手把匣子推到姚燕语面前,微微笑道:“希望姚姑娘能喜欢。” 姚燕语接过匣子,手指在盖子上犹豫了一下,又抬眼看姚延意。 “既然是将军的心意,你就打开看看吧。”姚延意微笑着说道。 姚燕语轻轻笑了笑,指尖叩开银质的螺钿暗扣,‘啪’的一下把匣子打开——居然是一匣子紫色的珍珠!颗颗都有花生大小,浑圆饱满,晶莹润泽。 第八章 赐婚旨下,端阳大宴 “我记得你说过,需要紫色的珍珠配什么药?所以便留心,为你找到了这些。”卫章的语气很是淡定,就像那不是一匣子价值连城的紫珍珠,而是一匣子紫米。 “多谢将军。”姚燕语开心的笑了,紫珍珠啊!这么大颗,就算她不需要这东西配药也很喜欢——这玩意儿,是个女人都会喜欢的好不好?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卫章本来是想着能找一些金蛹送给她的,不过真如她所言,金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费了许多心思都没找到一只,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弄了这一匣子紫珍珠。 姚延意笑着调侃:“这算是端阳节的礼了?” 卫章微笑:“姚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明日端阳节,我想在曦心湖上摆宴,请姚总督和姚兄小酌,一并凑个热闹,看看湖上的赛龙舟,不知道总督大人会不会赏脸?” “昨儿父亲还说端阳节请你和萧侯爷来家里过节呢。” “家里就不去了,卫某在江宁城这些时日,承蒙总督大人和姚兄照顾,不日即将回京,到时候怕时间匆忙来不及,不如趁此机会,让卫某聊表心意。” “好,晚上回去我跟父亲讲。”姚延意痛快的答应。 此时又有管事过来回话,姚延意便跟姚燕语说:“你在这里陪将军说几句话,我去去就来。”说完,朝卫章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姚燕语一时有些囧,心想二哥你也太开明了吧?之前你不是很瞧不上这位的吗? 卫章看着姚燕语低头不语,微笑着问:“唐萧逸给你送来的那些野物,还满意吗?” “嗯,挺好的。”一说这个姚燕语笑了。那些后蹦乱跳的小动物们现在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的噩梦。 “你要那些东西总不会是炖汤喝吧?”卫章笑问。 “当然不是。我是给丫头们练手。” “练什么手?”卫将军奇怪的问,难道她还想驯养家禽? 姚燕语理所当然的笑:“解剖啊,她们总要学会拿刀剔肉,将来才能准确有效的治病救人啊。” “……”卫将军无语凝噎,默默地叹了口气,暗道本将军将来的夫人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啊! 姚燕语起身拿了开水冲茶,最初的悸动过去,他们两个也能像朋友那样平和的聊些闲话,姚燕语问卫章洞庭可有什么好玩的。 卫章是去选兵的,什么风土民情一律不在意,这会儿姚燕语问了,他便把自己每日的事情简单的说一说。难得的是姚燕语竟然不觉得无聊,偶尔还能插个话,这个那个的问一两句。 姚延意回来的时候,这二位正聊得开心。 不知卫章说了什么,姚燕语明媚的笑着,小女儿家的姿态看着她面前英挺的男子,全然没有给人看病治伤时的那份冷然。 卫章这次去洞庭,带回来一个会武的女人,这女人三十来岁,带着个八岁的女儿,当时是被一群人追,这女人带着女儿一口气揍翻六个男人,但终究挡不住对方人多势众,眼看着落了下风。 后被卫章救下,盘问之后才知道她原来是一个镖局镖头的妻子,丈夫在走镖的时候遇到强盗打不过人家丢下货物逃了。拖镖人要赔偿,镖局就把事情赖在了她丈夫的头上。夫债妻偿,那些人便找她讨债,没钱就要她的女儿,她一个女人带着女儿无依无靠四处逃亡,被人追债。 卫章找了当地的官府衙门替她了了后事,把她们母女带了回来,想着让这母女以后跟着姚燕语,因道:“那些男护卫不方便近身保护。这个女人拳脚功夫虽然不是很高,但至少有事能够抵挡一阵。就留在你身边吧。” 姚燕语自然愿意,便问这对母女现在哪里。 卫章说:“人已经带到了,就在门外,怕你嫌她们粗鄙,不愿不收留所以没让她们进来。” 姚延意刚好过来听见这话,因道:“我正想着找一两个这样的人呢,就是没有门路。这下可是解了一个大难题。” 卫章便吩咐身后的亲随去把人带进来。 那女子身上一件蓝花布短衫,青布长裤,头上包着一块帕子,大手大脚,行动利落,一看不是寻常妇人家。她身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面色黄瘦,眼神却明澈坦荡,姚燕语见了很喜欢,因问:“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那妇人朗声回道:“小妇人夫家姓杜,娘家姓燕。之前人家都叫小妇人燕娘,这是我的女儿小鹃。” “杜鹃?”姚燕语轻笑:“这倒是个好名字。” 姚延意皱眉:“燕娘?这不犯了妹妹的名讳了么?改了吧。” 姚燕语摇头:“这是人家的姓氏,她是投奔我们来的,又不是卖身来的,就不必改了吧。”说着,又问那妇人:“你在家里行几?” 那妇人回道:“小妇人行三。” 姚燕语笑道:“那以后就叫你杜三嫂吧。” 姚延意倒不在乎一个服侍妹妹的妇人叫什么,只跟姚燕语说道:“先让她跟着冯嬷嬷一些日子,等熟悉了规矩再近身服侍。” “这个我知道。”姚燕语因回头吩咐翠微:“你带着她们母女二人去找冯嬷嬷,先洗漱更衣,回头再来见我。” 翠微福身答应着,带着杜娘子下去了。 姚延意沉吟道:“明日去曦心湖看龙舟,妹妹也去。” 姚燕语笑着摇头:“我可是在这里闭门思过的,岂能胡乱走动?” “什么闭门思过!”姚延意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实在不行你依然穿男装来。” 姚燕语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外边总督府的管事匆匆的跑了过来,行至近前躬身行礼:“二爷!老爷的吩咐,让二姑娘收拾一下即刻回府。皇上有圣旨给二姑娘,说是要赐婚的!” 卫章和姚延意对视一眼,各自笑开来。 “快!帮二姑娘收拾东西,回府!”姚延意朗声道。闷了这十来天,姚二公子快被那些破事儿给烦死了!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皇上赐了婚,以后谁还敢难为姚燕语? 卫章也随之站起身来,皇上有圣旨给姚总督府,肯定也会有圣旨给自己,他正好跟姚延意兄妹一起回城。说不定还能省的来传旨的人少跑两步路。 双驷马车一路疾驰,姚氏兄妹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回城。 姚总督府门口早就站了两名锦林军。 姚延意率先下车,然后转身扶着姚燕语下来,兄妹二人先回进府,直接去前厅。 宋老夫人,姚远之夫妇,姚延恩夫妇,宁氏率一众家人已经等在前厅,姚延意和姚燕语进门后,先朝着来传圣旨的公公见礼。 那公公看了一眼匆匆而至的姚氏兄妹,因问:“哪位是姚总督之次女燕语姑娘?” 姚燕语忙上前去,徐徐下拜:“臣女姚燕语见过公公。” “皇上有旨!”那公公手中浮尘一甩,转身站在了前厅的正中。 宋老夫人率领一家人齐齐跪拜接旨。 卫章跟随至前院后停住脚步,听见里面尖尖的公鸭嗓高声宣读,那声音竟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让人听得清楚又恍惚:“两江总督姚远之次女姚氏燕语,温良恭谨,贤德淑静,才华……朕心甚慰,赐与定远将军卫章缔结连理,愿姚卫两家,永修好合……钦此!” 之后是姚家众人齐声谢恩的声音,卫章听了,竟然怔住。 唐萧逸匆匆跟随而至,见自家将军傻愣愣的站在缘自来,忙上前低声问道:“将军,将军?” “嗯?”卫章回神,看着唐萧逸:“有事?” “您想什么呢,回神了。”唐萧逸笑着提醒。 “哦。”卫章笑了笑,又回头看了总督府正厅一眼,没有多说。 皇上自然另有一份圣旨给卫章,另外还带着一份卫章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的密奏,里面说的是军国机密之事,外人不得而知。 总督府一片欢腾。 圣旨被供奉到香案之上,传旨的公公被请至贵宾之座奉茶。姚总督笑呵呵的捻着稀落的几根胡须在一旁陪坐。 家里一众家丁仆妇们纷纷向老夫人和王夫人道喜,王夫人一改往日的病容,精神焕发你的笑着说:“今天家有喜事,每人双份儿的红包!” 江氏,宁氏也抓着姚燕语的手,笑着说:“恭喜二妹。” 姚延恩姚延意兄弟二人脸上也是喜气洋洋,商议着这天大的喜事该如何庆祝。 姚家所有的人都是喜出望外的神色,唯有宋老夫人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勉强。宋岩青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据说身上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了,郎中断言,许是活不过月末。宋家就要绝后了! 只是,宋老夫人心里再苦,这个时候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作笑颜坐在高榻之上,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往往的互相道喜。 当然,这些道喜的人里面没有三姑娘姚雀华。 此时姚雀华依然被王夫人的两个心腹婆子看着留在她自己的小院里。 自从出了那庄事情之后,姚雀华整个人的精神就不太好,经常发脾气,摔东西,骂人。而且口口声声都在骂翠萍,骂姚燕语。后来婆子狠狠地申诫了一顿,说再这样就把她送到庵堂里去养病,她才消停了,近日却整日沉默不语,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而今天这样的喜事,王夫人自然不会放她出来捣乱,只添了两个人过去盯着,不许姚雀华出她的院门半步。若是再胡说八道,就给她喝安神汤让她好好地睡觉。 同样,因为姚燕语的婚事发疯的人不止姚雀华一个。 云都城,诚王府。郡主的卧室里被砸了个稀巴烂。 云瑶哭红了眼,面向里躺在榻上,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 自从皇上给卫章和姚燕语赐婚的圣旨传出来之后,云瑶便开始闹,初时诚王在家里镇着,她还没敢闹得太出格,诚王妃也替她瞒着,说女儿不舒服。这几日诚王奉皇上之命去了西山大营视察军务,云瑶便索性闹了个天翻地覆。 云琨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他现在自己一头烦恼尚无法消除,也没有心思管妹妹的事情,想着小姑娘家闹几天也就过去了。 诚王妃急得抹眼泪,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没那个本事让皇上更改圣命,甚至不敢让诚王知道女儿的事情。只得进宫去找丰皇后讨主意。 只是丰皇后虽然贵为一国之母也不可能因为一个郡主的事情忤逆皇上,况且圣旨已经颁下去了,难道还有更改的道理?那样的话,皇上成个什么了? 诚王妃从皇后那里也没讨到好话,回来后又见女儿日渐憔悴消瘦,一颗心直接被拧成了麻花。 丰皇后跟诚王妃关系甚好,虽然说了她一些话,但看见她愁容满面的样子心里也是着实放不下,恰好当晚皇上过来一起用完膳,丰皇后便把诚王妃的苦衷跟皇上说了,又道:“云瑶也不小了,皇上觉得哪家的公子合适,不防一并给她赐一桩姻缘吧。” 皇上闻言冷笑道:“云瑶这丫头居然想要嫁给卫章?” 丰皇后忙道:“她不过是耍几天小性子罢了。” “你回头同七弟妹说说,这个丫头太任性霸道了!前阵子御史台好几封折子都是参奏诚王府教女不严,草菅人命,我都没理论。皇族之女,性子霸道些也无妨,只是不能太过分了!她这个样子若是嫁给武将,将来还了得?” 丰皇后忙道:“臣妾已经申诫过她了。那孩子自小任性,被骄纵惯了,还要慢慢地收敛。” “还有。”皇上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案几,说道:“朕索性多说几句,七弟很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君泽也很好,现在也有了战功,将来必定会把诚王府发扬光大。这就够了,瑶儿那丫头将来还是找个本本分分的人,过安分日子吧。” 丰皇后闻言心中一凛,暗暗地捏了把冷汗,忙起身应道:“臣妾明白皇上的苦心了。” “你在主持后宫,便是替朕管着家,朕与你结发夫妻,自然是放心的。”皇上说完便站起身来,又道:“朕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今晚就睡在御书房了。” 丰皇后忙躬身相送,等皇上走了,才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皇上绝对不会让诚王府再扩大势力了,卫章是皇上要重用的人,所以决不能成为诚王府的女婿。卫家家族只剩下了他一个,势单力薄,所以给他赐婚一个二品文臣之女用着才放心。 定候府里,已经有八个月身孕的姚凤歌挺着大肚子在后花园里遛弯儿,旁边扶着她的珊瑚一边笑一边跟她说话,主仆连个都是喜笑颜开。 姚凤歌感慨道:“谁也想不到二妹妹居然有如此造化。” 珊瑚笑道:“二姑娘被皇上赐婚,连奶奶脸面上也有光彩。” “这话说的是,父亲还不知有多高兴呢。”姚凤歌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笑着感慨。又想起自己的心事,眼睛里又有些酸。 “三弟妹。”封氏带着两个随身的丫鬟从对面走过来,看见姚凤歌后笑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问:“这几日怎么样?小家伙乖不乖?” 姚凤歌笑道:“白天还好,晚上睡觉之前总要踢我两脚。” “也是个调皮的丫头。”封氏笑道。 姚凤歌这一胎已经确定是个女儿,虽然有几分失意,但细想起来也满足了。现在她只盼着自己能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将来不管怎样,都有个女儿在身边,老了也不至于一点依靠也没有。 几个人凑在一起在花园子里散步,说话间自然少不了提及姚燕语被皇上赐婚的事情。 封氏因叹道:“说到底好人有好报,皇上给姚总督如此殊荣,连弟妹脸上光彩。将来二姑娘嫁入京城,跟三弟妹姐妹守望相助,你也不觉得孤单了。” 姚凤歌笑道:“承蒙大嫂子吉言。我也盼着能这样。”因说起姐妹守望相助,姚凤歌想起这几日封氏要为封岫云进门忙碌打点,又劝道:“嫂子这几天忙碌的很,也该保养身子要紧。” 封氏轻笑摇头:“我没有什么可忙的,不过是看着他们收拾屋子罢了。大事儿都按照家里的旧例,小事儿也不用我操心。我只等着到那一天喝妹妹的茶罢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自嘲的意思,无奈至极。姚凤歌有没办法多劝,只抬手拍拍封氏的手,以示安慰。 倒是苏玉蘅听说皇上赐婚之事很高兴,先去姚凤歌那里说了些恭贺的话,又跑去大长公主府找韩明灿。 韩明灿正盘算着该给姚燕语送点什么贺礼,恰好苏玉蘅来,二人便商议了半日,给姚燕语准备了四样贺礼,又斟酌着写了一封书信。 回信时,韩明灿忽然想到姚燕语曾跟她提及靖海侯在那边的状况,心里一时有些莫名的情绪,但细想想,终归自己跟萧霖算不上什么人,便把那点小情绪压了下去。 姚燕语收到韩明灿和苏玉蘅给自己的贺礼和书信的那天刚好是圣旨到江宁城的第二天,也就是端阳节这日。长公主府的人办事十分牢靠,东西送到总督府,一定要见过姚二姑娘才行。 这日原本是卫章想在曦心湖摆宴请姚总督及两位姚公子小酌,因为有了赐婚的圣旨,这场宴席便扩大了数倍,改成了姚总督在曦心湖摆宴,请江宁城的亲友同僚为自己女儿的婚事庆祝。 忙碌中,家人进来报:长公主府的人既然来了。 江氏先把人请到偏厅,叫人去后面回姚燕语。 姚燕语正被冯嬷嬷和翠微翠萍两个丫鬟精心的打扮,五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的炎热,偏生出门的衣裳一层又一层,姚燕语已经穿了四层,站在那里不知还有多少层要穿,于是姚姑娘顿时抓狂,直接嚷嚷:“我不要去了!不就是赛龙舟嘛,我不看了!那也没什么好看的嘛,我要被热死了……” 江氏使唤的人来回:“回二姑娘,长公主府有人来,说是给姑娘送贺礼和书信的。” “啊!韩姐姐!”姚燕语忙转头问:“人在哪里?” 来人笑着回道:“大奶奶陪着在前面小花厅奉茶呢。大奶奶说,若是姑娘打扮好了就过去见见,长公主府的人不见二姑娘,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呢。” 姚燕语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必然是韩姑娘有话跟我说。”说着,又催促冯嬷嬷:“嬷嬷,求求你了,少穿两件成不成?” 冯嬷嬷笑着坚持把姚姑娘仔仔细细的打扮好,又前前后后的检查一通,才放心的笑道:“好了!” 姚燕语弯腰捡起自己的扇子便急匆匆的往前面去。 韩明灿使来的两个仆妇不是别人,正是在京城负责配制姚燕语的生肌祛疤秘药的韩俊忠韩俊孝兄弟两个人的媳妇。这两个人的丈夫之前只是在镇国公府里领两份差事,虽然不至于饿死,但也不会有多大的前程,后来出来得了新的差事,自然是前途无量。 二人见了姚燕语十分的客气,恭敬地起身行礼请安,跟对江氏完全两个态度。 江氏在一旁见了,心里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得不对这个庶妹更加佩服,若不是真的有些本事入长公主的眼,长公主府里的奴才又怎么会如此? 两妯娌叫人抬上一个箱子来,打开里面是四样首饰,一对并头凤钗,一对和合二仙翡翠玉佩,一对红宝石镶嵌的并蒂莲胸针,一对紫金龙凤呈祥的手镯。取义全都是成双成对,姚燕语见了不禁有些脸红,便匆匆拆了书信来看。 里面自然是韩明灿和苏玉蘅俏皮打趣的祝福之语,姚燕语匆匆看了一遍,发现韩二姑娘并未对萧侯爷做任何回应,一时有些不怎么相信,于是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便忍不住有些失落。 但细想想,以韩明灿光明磊落的心性,如果想回应萧霖的感情,肯定用不着偷偷摸摸,说不定就直接请长公主出面直接找萧家商议婚事了呢。 这边一盏茶没喝完,前面有人进来回道:“太太催大奶奶和二姑娘快些上车,老爷和大爷二爷他们已经去了,太太说,那边也有女眷到,咱们也不能太晚了,失了礼数。” 江氏忙道:“知道了,我跟二妹妹这就过去。”说着,又对长公主府的两妯娌笑道:“今儿巧了,正好是端阳节,府中在湖上安排了宴席,请两位赏个光,一起去吧。” 两个人觉得自己是奴仆身份,不好上席面。姚燕语笑道:“你们是代表韩姐姐来的,我自然要好好地招待,不然等回了京城还怎么见韩姐姐?就一起去吧。” 二人便福身答应。江氏叫人进来把东西送到姚燕语的屋子里去交给冯嬷嬷保管,自己则拉了姚燕语的手往前面去坐车。 曦心湖旁边临水而建的晨曦楼是沿湖最大的酒楼,楼分前后两栋,前楼一半在水上,一半在岸上,为晨曦楼主楼,后楼掩映在岸边的竹林里,环境也十分清幽。 本来这里便是江宁城权贵们喜欢的地方,今日端阳节,大家也多数在这里订了宴席,只是姚总督一句话,不管谁在这里订了酒席,一律算在姚家的账上。姚总督的次女被皇上赐婚给定远将军,总督大人高兴,要宴请江宁城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同僚,以及亲戚朋友。 自本朝建国以来上百年,还没有哪家官员的庶女被皇上赐婚的呢。 这在姚总督来说是独一份儿。当然,姚总督也不是吃一把米长大的,皇上赐婚如此殊荣,他自然要高看这个庶女一眼,当晚便发话,把姚燕语记在夫人王氏名下,入族谱,将来按嫡次女出嫁。 当时姚燕语便重新给王夫人磕了头重新献茶叫了母亲,现在姚二姑娘的身价又高了一层。 江氏牵着姚燕语的手下车的时候,姚延恩兄弟二人带着卫章正在前楼门口迎接宾客。 女眷们都去后楼,但马车停在了两楼之间,卫章站在前楼的门口看见姚燕语穿着一身胭脂红衣裙脚步轻盈的跟在江氏身后,云髻高绾,环佩叮咚,宽幅的裙裾被微风一吹,花朵一样散开来,如烟似霞般绚丽缤纷,比两栋楼之间铺满的鲜花都艳丽。 之前卫章每次见到姚燕语一时都是素淡服饰,脂粉不施,素颜朝天,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她华彩盛装,一时竟看住了。 原来她也可以是这样的!卫将军从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句。 姚延恩侧眼看着平日里沉稳自持威风八面的卫将军看着自家二妹那副傻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姚延意则微微皱了皱眉头,微微侧身,挡住了卫将军的视线,朝着刚下车的一位六品官拱手:“梁大人来了!家父叨念多时了,快里面请!” 眼前胜景被挡,一片旖旎心思被打断,卫章也只好收拾起心绪陪着姚延意同来人寒暄。 晨曦楼前后两栋皆高朋满座人声喧哗。 众人皆言姚总督嫡女出嫁都不曾有如此大场面。 但立刻有人反驳: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是皇上赐婚啊! 众人皆含笑点头,是啊,想来不管江南这些官吏之中谁家的女儿得皇上赐婚这样的殊荣都必须有今日这样的场面。皇恩浩荡啊!不铺排一下是说不过去的。 姚燕语跟着江氏进了后楼,一路跟诸位太太夫人们问安问好,在众人的夸赞和赞慕中一路上楼,至王夫人身边。 宋老夫人今天也盛装出席,正坐在上首陪着几位上年纪的老太太在说话。这种时候身为二品诰命夫人,她老人家不出面是不成的。 见姚燕语进来,宋老夫人微笑着招手:“二丫头过来。” 姚燕语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过去。今天这种场面,老夫人但凡要点脸就不会瞎折腾。姚燕语乖乖的起身往宋老夫人那边去,先福身请安,然后在老夫人身旁坐下来。 “老太太真是好福气!”旁边河务总督刘吉著的母亲二品诰命刘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夸赞道:“有这么好的孙女在跟前,真是叫人羡慕。” 宋老夫人很开心,抬手摸了摸姚燕语的脸,笑道:“这孩子从小就是贴心的。” 姚燕语心里想老人家你可真虚伪,现在不是你拿着拐杖要揍我的时候了? 旁边几位老太太都夸赞姚燕语,艳羡宋老夫人的好福气,姚燕语心里好生纳罕,这些人怎么能把好听的话翻出这么多花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都不重样。 正说着,靖南伯老夫人来了。 同样是老夫人辈儿的人,又是宋老夫人的娘家弟媳,靖南伯老夫人进来自然要坐在宋老夫人这边。 姚燕语便起身要让座,宋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说道:“你就坐在这里。” 宋老夫人在众人的寒暄中落座,一眼看见姚燕语,因笑道:“恭喜二姑娘了!皇上御赐的好姻缘,刚刚我下车的时候瞧见了定远将军,真真好品貌!二姑娘好福气!” 姚燕语被这老太太说的心里一颤一颤的,连害羞都忘了,生怕她说出什么让自己去给她孙子治病之类的话来。宋老夫人却镇定自若的笑道:“当着孩子的面说这话,我们家二丫头可不好意思喽!” 众位老太太又笑起来。 那边王夫人叫过江氏来吩咐了几句,江氏便走了过来,赔笑道:“老太太,那边几位姑娘都想找二妹妹说句话呢。” 宋老夫人笑着对姚燕语说道:“你去吧,去跟那几个姐妹们说说话,一会儿再过来。” 姚燕语忙起身应道:“是。”说完,便转身离开,朝着江氏做了个鬼脸,长长的松了口气。 江氏拉着她离开老太太这边转过两道屏风,把姚燕语送到几个年轻的姑娘跟前,笑道:“正主儿来了!你们可好生的取取经,将来都能跟我们家二姑娘一样,找一个定远将军那样的好女婿!” 那几个年轻的姑娘中有两个是江氏娘家的妹妹,剩下的两个是宁氏娘家的妹子,还有一个是王夫人娘家的侄女,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听这话立刻哈哈笑着上前来,有人拉了姚燕语去坐下,有人笑着推江氏:“大嫂子这张嘴,真真叫人又爱又恨,还不快忙你的去!” 这几个姑娘姚燕语都认识,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她们都是嫡出之女,而她是庶出。之前就算是有机会凑在一起说话,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而且,在这之前姚燕语一直都是个木讷不爱说话十分平庸的姑娘,这些姑娘们跟她都不亲近。 只是今日是江氏专门给姚燕语解围,把她送到这边来也的确有让这几个姑娘跟姚燕语交往的意思,姚燕语心里感激江氏,这几个姑娘也都感激江氏。 大家都有心交往,又是年轻的姑娘家,没几句话便熟络起来。 没多会儿的功夫,酒菜上齐,宴席即开。宋老夫人在主席上先举杯发话,感谢诸位老夫人和夫人奶奶们来给他们家二姑娘道贺,然后连干三杯云云。之后,王夫人有带着江氏和宁氏给诸位敬酒。 姚燕语倒是落地清闲,只躲在这边嗑瓜子喝茶,偶尔看见自己爱吃的东西吃一两口,酒却一滴也不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曦心湖上赛龙舟开始。 年轻的姑娘们都纷纷跑去了窗户跟前往外看,湖面上五彩龙舟并排在岸边,湖上碧波明净,彩旗飘飘,锣鼓声夹杂着欢呼声连成片,分外热闹。 姚燕语自然也高兴,和几个姐妹挤在一起看龙舟。 眼看着第一轮有人胜出,远处又有一片叫好声传来。姚燕语觉得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忙回头,看见是宋雅韵端着酒杯过来了,因笑道:“妹妹也来了,怎么刚才不见?” “我刚来,在那边跟老太太和太太们说话吃了几杯酒,才抽了个空儿过来寻姐姐。”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宋雅韵的脸便消瘦了许多。兄长得了那种病,她脸上也没有光彩,不愿意出来走动见人,今日若不是靖南伯夫人逼着她出来,她原本想在家里呆着的。 姚燕语笑了笑,不多说也不多问,只让开一点空,邀请宋雅韵:“过来看龙舟,好热闹。” 宋雅韵哪有心思看赛龙舟,只拉着姚燕语往一旁清净的地方坐下,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论理,我是没脸来见姐姐的,只是这件事情关乎着家族的命运,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姚燕语心里一怔,心想宋家人果然无所不用其极,居然让宋雅韵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找自己。 “二姐姐,你能不能……”宋雅韵看着姚燕语,话未出口,眼圈儿先红了。然后拿了帕子捂着嘴巴,低下头去。 姚燕语呆了呆,别开视线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祖母和母亲为了哥哥的病……实在是没办法了。家里人都疯了……若是哥哥真的没了,母亲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宋雅韵说出这些话来,反而豁出去了,她上前凑了凑,拉住姚燕语的手,哀求道:“好姐姐,你若是救了哥哥,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母亲说了,我们把全部的家私拿出来感谢你,也是愿意的!” 姚燕语失笑:“我给你哥哥治病,就是为了你们家的家私么?” 宋雅韵顾不得姚燕语脸上的嘲笑,忙道:“姐姐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做的,都答应。” “哟,这是怎么了?姚姐姐大喜的日子,宋姑娘哭什么?”江氏的二妹妹江承颖早就听见这边的动静,碍于大家的脸面装作没听见,只是这会儿宋雅韵拉着姚燕语哭的泪水涟涟的,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宋雅韵忙拿了帕子拭泪,不再多说。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这楼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说着,便徐徐起身。 “二姐姐!”宋雅韵伸手拉住了姚燕语的衣襟,不肯放手。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宋妹妹,这种事情也不是你我姐妹之间的小事,牵扯到我的名节,我不得不谨慎。古人有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要父亲和卫将军答应我去给你的兄长看病,我绝无二话。所以,你求我是没用的。” 说完,姚燕语伸手推开宋雅韵的手,抬脚走了。 屋子里的众宾客们要么互相交谈,要么在看赛龙舟,连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也被府里的丫鬟们拉着趴到窗户上去看赛龙舟了,还真没几个人看见姚燕语下楼。 只有守在楼梯口的杜三娘子瞧见了,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姚燕语提着裙子一路拐下楼梯,从楼后门出去,闻着新鲜的空气长长的吁了口气。 “姑娘,没事吧?”杜三娘子忙上前问道。 姚燕语回头看见说话的人,不由得笑了:“你跟着我下来了。正好,我有些口渴,你去帮我弄杯茶喝。” “是。”杜三娘子答应一声转身去倒茶。 姚燕语顺着竹从随便走了几步,抬头看见广阔的碧波和喧闹的人群,不由得摇了摇头,又想转身往回走找个僻静的地方。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卫章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恰好拦住了姚燕语的去路。 “没什么。”姚燕语这会儿跟谁也不想多说,宋雅韵的举动其实是把她陷入了两难之地。她同情宋雅韵这个姑娘,但又真的讨厌宋岩青。她是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如今还是头一次出手害人,思来想去,心里到底不安。 “去那边走走。”卫章指了一下幽静的竹荫小路。 “你怎么出来了?难道没有人拉你喝酒?”姚燕语这才想起,卫将军应该是那边的主角啊,那些官僚们不把他灌醉怎么肯罢休? “我喝的有点多,萧逸替我顶着呢。”卫章的确喝了不少,差不多有五六分的醉意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喝得大醉,所以找了个借口躲了出来。 第九章 了却心事,准备回京 想不到竟然遇见自己的未婚妻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唉声叹气,卫将军心里不由得有些堵。她为什么叹气呢?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杜三娘子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盏茶,却看见是两个人,于是有些为难的笑道:“没想到将军也在这里,奴才只倒了一杯茶,谁先喝了,奴才再去倒一杯来。” 姚燕语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茶末,只喝了一口,觉得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便要放回去。 “给我吧。”站在姚燕语身侧的卫将军伸手接过来,两口喝完,把茶盏放回去,“不必再倒茶了,你去那边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过来。” 姚燕语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拿过自己喝过的茶,对着雪白的茶盏上那一块浅浅的胭脂把杯中的茶喝完,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把茶盏放到杜三娘子的托盘里,并淡淡的吩咐她那些话,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姚姑娘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着,脸上一片绯红像是被火烤过一样难耐,于是猛然背过身去。 怎么能这样?间接接吻啊有木有?!姚姑娘心里抓狂的喊着。 卫将军却像没事人一样跟了过来,且非常淡然的问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姚燕语心想你到底是木头啊还是木头啊还是木头啊? “那你脸红成这个样子?”卫章轻笑。 “……”姚燕语心想作为一个正常人不能跟木头一般见识。 两个人沉默地肩并肩的往前走,湖边一片喧哗热闹,这边却是清幽安静。 走了一段路,卫章转到姚燕语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不高兴?”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别开视线看着沙沙作响的竹叶,叹道:“还不是那些破事儿?”说完,听卫章没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刚刚宋姑娘在我跟前哭了。宋姑娘——就是靖南伯的女儿。她比我小一岁,也是庶出。我们从小玩儿的还不错。” “哦。”卫章了然的点点头,半晌方说道:“如果心里不舒服的话,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走一趟?去干吗?”姚燕语诧异的看着卫章。 “去一趟靖南伯府。”卫将军脸上依然是平静如初。 “你要我给宋岩青治病?”姚燕语不可思议的问。 “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你心里留下一块病。而且,惩戒那个混蛋还有很多种方法。”你是行医济世之人,你有一双治病救人的手,如果可以我愿意这双手一辈子都洁白如玉。 姚燕语慢慢地理解了卫章的意思的同时,也慢慢地惊愕了。 他说,惩戒那个混蛋还有很多种方法?他怎么知道的?还这么笃定?! “但我有个条件。”卫章不管姚燕语心里的惊涛骇浪,依然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 “什么条件?”姚燕语有些心虚,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耍的小把戏居然被这个人看的这么透彻。 “不能给他诊脉,不能给他施针,只许看他一眼,远远地看,只许看脸,不许看他身上,然后给他开了药就走。”卫将军难得罗嗦了一回。 姚燕语差点爆笑出声。这不能那不能的,这男人是有多小气啊?不过姚燕语还是顺着小气的家伙说道:“嗯,其实,看也不用看,直接给他一瓶药丸就可以了。” 卫将军剑眉一挑:“那不就等于承认他的病是你搞的鬼?” “他们没有证据。”姚燕语轻笑,唯一用过的茶盏已经被翠微摔碎了,早就不知扔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就算是怀疑有人害他,也怀疑不到自己的头上。 “你还嫌人家传你是神医传的不够?”卫将军继续挑刺。 “好吧,都听你的。”姚燕语笑了笑,懒得跟这幼稚的家伙争了。能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她就可以坦坦荡荡的回云都城了。 眼看着跟皇上说定的时间一天天近了,姚燕语差不多可以断定,这次再回云都城,恐怕就近期内是不会再回来了。 而姚总督今天的这一场盛宴,除了庆祝皇上赐婚之外,多少也有些为女儿送嫁的意思。 婚姻大事不能草率,将军府也要收拾一番。婚前该有的基本礼节总要有,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婚期再紧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王夫人甚至已经做好打算让宁氏这次跟姚延意一起进京,一来照顾姚延意的起居,为他打理后院之事,二来也是为了姚燕语跟卫章成婚的时候有个娘家人在。还有就是姚凤歌就要生了,生孩子坐月子都是大事,娘家总不能没人在跟前守着。 端午节一天的盛宴之后,上到宋老夫人,下到总督府最卑微的下人都累的腰酸背痛。王夫人自然更不轻松,从早忙到晚,里里外外都得操心。 姚总督忙完了前面的事情回内宅来,王夫人还在灯下看着长长的礼单子。因道:“这些放到明日再说,早些歇息吧。” 王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老太太回来就不自在,我瞧着她的意思,还是在怪我们不让二丫头去给宋家的大公子治病。” 姚总督皱眉道:“燕语已经定了婚事,那宋岩青臭名在外,又是这种病,别说姑娘家了,是个人现在都躲着他,怎么能让燕语去给他治病?这事儿若是让卫显钧知道了,肯定不自在。” “这个我岂能不知道?我担心的是老太太的身子。”王夫人犯愁的叹道。 这个时候,老太太的身子可不能有事,家里两个儿子的仕途刚刚稳定下来,如果老太太真的不在了,姚远之要丁忧三年,姚延恩兄弟两个还没站稳脚跟就跟着丁忧,姚家基本就等于退出朝廷了。虽然说将来肯定会重新启用,可哪里还有两江总督,虞部员外郎这样的差事等着? 再说,姚燕语已经十七岁了,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就该操心成婚的事情,若是老太太没了,作为亲孙女,总要有三年的孝。 这些担忧夫妇二人谁都没明说,但各自心里都有数。况且姚远之是读书人,孝道是溶入骨子里的东西,前些日子因为宋岩青的事情忤逆自己的母亲实属无奈,其实心里着实难熬。 姚总督沉吟了片刻,说道:“明日让燕语给老太太诊诊脉,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前阵子她闹了这些天,好好地身子给糟蹋了。” 王夫人叹道:“她的心病一直在那里,怕二丫头也无能为力。我恍惚听说,宋家大公子好像活不过这个月了?” “外边的确是这么传的。”姚远之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宋岩青真的死了,老太太会怎么样?她会恨自己的儿子对她娘家的事情袖手旁观吗?想到这个,姚远之觉得头都要裂了。 “要不……”王夫人欲言又止。她想着如果让姚燕语去看过,宋岩青依然死了,老太太自然不会再闹了,人命由天不由人,闹也是无用的,到时候大家都有话说。 姚远之皱眉说道:“这事必须得跟卫显钧商议一下。免得为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在他们小两口之间种下什么矛盾,将来若是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让老二去跟他说,我看他跟老二挺谈得来。”王夫人说道。 “先问问二丫头的意思。她若是执意不肯,这事儿就罢了!” 宋岩青到底是个败类,死不足惜。他死了,也省的老太太再念叨把三丫头许给他的事情。忽然又想到这些,姚远之一甩袖子,起身进了卧室。 * 第二日,姚延意还没来得及去找卫章,卫章却自己找上了门,并说明了来意。 姚延意很是诧异,起身走到卫章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卫将军、果然、如、此、大、度?” 卫章坦然的说道:“治病救人是她的心愿,我不想让她心里留下一根刺,将来一直不安。” 姚延意嗤地一声笑了。且再三确认:“虽然我不认为那个混蛋得的就真的是花柳病,也不相信这么巧老天会选这个时候报应他,不过卫将军你真的确定让燕语去给那混蛋看病?” “是的。”卫章不屑的哼了一声,“收拾这种人有很多办法,没必要让她出手。” 姚延意缓缓地点头,对着卫章竖起大拇指,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用说。 王夫人听了姚延意的话,默默地从心里念了声佛。叹道:“就算二丫头同意去宋家,也不能就这么去,我自有主张,你们听我的安排。” 姚延意答应:“自然听母亲的安排。” * 当晚,王夫人去给宋老夫人定省,宋老夫人还在为宋岩青的事情生气,自然没好话给王夫人。 王夫人也不生气,只遣退了不相干的丫头婆子,问宋老夫人:“老太太怎么就知道二丫头一定能看好这种的病?” “我也没说她一定能看好!”宋老夫人气呼呼的说道,“我只是说让她去瞧瞧!也是亲戚的意思!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懂医术,宋家又求到了我的脸上,难道你们非要见死不救?!你们也太狠心了!” 王夫人叹道:“我们也是顾忌二丫头的名声。” “悄悄的去,悄悄的回,只叫她哥哥和几个心腹下人跟着,难道还有什么话传出去不成?!” “那三丫头的事儿呢?”王夫人又问。 “你们就是怕我把三丫头给宋家,才坚持不让二丫头去治病的吧?你放心,只要二丫头去,三丫头的事情我以后不管了!” 王夫人闻言,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依老太太吧,我去跟二丫头说。” 宋老夫人冷笑道:“现在你是她的亲娘!她不听你的又能听谁的?” 对于这些冷嘲热讽,王夫人都懒得计较了。反正她也明白,如果宋岩青这回能活下来还好,若是真的死了,她跟老太太这辈子是合不来了。 无所谓了!王夫人起身告退,挺直了腰板儿走了出去。她这辈子想要的东西,如今也不说老太太能给的。替丈夫孝敬父母是做妻子的责任,她现在只是替丈夫尽职尽责而已,只要丈夫理解就好了。 说到底,她也不指望老太太能把自己这个儿媳妇当什么心腹亲人,她有儿有女也有孙子,她的儿子女儿都过得好嫁的好,小孙子也已经开蒙读书,她有什么好怕的? 夜里,姚燕语在姚延意和卫章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靖南伯府。 她只往宋岩青的床前站了站,让丫鬟掀开帐子看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脸,便出来了。 靖南伯夫人见状心里忐忑不安,忙问:“好姑娘,你可有法子没有?” 姚燕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递过去:“这里面的丸药是专制各种疮癍的,早晚一粒,用开水服下,另取两粒用水化开擦洗疮疤,这药用完了,他差不多也该好了。若是没有效果,我也没办法了。” 靖南伯夫人像是握着救命草一样握着那只瓷瓶,连声道谢。 姚燕语朝着她微微一福:“天色太晚了,我们告辞了。” 靖南伯夫人又说挽留的话,姚燕语只淡然一笑,欠了欠身,转身就往外走。 姚延意又跟靖南伯夫人客气了几句,卫章则一生不响的跟了出去。 回到总督府,姚燕语下车后往里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脚步。姚延意正在跟卫章说话,看见她停下来,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姚燕语转身往回走了几步,问姚延意:“二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姚延意轻笑:“我知道什么?” 姚燕语看着他不说话。姚延意又笑了一声:“罢了,不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和人费神了,正事儿都忙不过来呢。都三更天了,早些回去睡吧。” 姚燕语又看了一眼卫章,卫章也轻笑着看着她,目光好像是江南夏夜的风,温和而湿润。忽然之间她觉得心间被填的满满的,再也没有缝隙去装别的东西,于是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小姑娘家想的就是太多了。”姚延意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卫章淡然一笑,说道:“嗯,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 “家里有现成的院子,不如住下?”姚延意还是头一次对卫将军发出有好的邀请。 “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那好,慢走。” 接下来几天里,姚燕语都在收拾行李。 姚总督跟姚延意和卫章已经商议妥当,拟定五月十三一早从江宁出发,十几艘船队开往云都城,路上大概十一二天的时间,五月底到云都。 匆匆忙忙的回来,又匆匆忙忙的走,姚燕语再次看着自己的小院子,想起上一次离开时候的情景。 那次父亲要送自己去定候府,好像是料定了自己再不会回来,她便把养的那些草药全部晒干碾成粉末装走,那些小兔子小狗小猫等也被她分给了下人。 这次离开,将来还会不会回来呢? 姚燕语眯起眼睛看着院子里的那棵女儿棠,茂密的叶子,花早就谢了,青涩的海棠果隐在叶子之间,不仔细看都不会被发现,好像之前的自己。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一棵泛红的海棠果了,虽然还是有些酸涩,但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那么多人都在算计着,该怎么把这枚果子弄到自己的嘴里。 姚燕语为自己这个想法失笑,又想,最终,自己会真的被那个人吃进嘴里吗? 唔,不能是这样的!应该是那家伙到自己的碗里来才对! “二姑娘?”院门口有人叫了一声。 姚燕语转身看见一个婆子笑着走了过来,至跟前,福了福身,说道:“二姑娘,太太说,姑娘若是有空儿,就到前面去一趟。” “好。”姚燕语把手里的书交给翠微,“走吧。” “姑娘请。”那婆子客客气气的。 王夫人找姚燕语,无非是因为老太太的身体。 这两年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又生了一场大气,近日来吃饭一直不怎么好,服侍的丫鬟说半夜里老太太总要醒两次,可见睡得也不好。王夫人是真的很担心老太太会有什么事儿。 姚燕语听了王夫人的话,说道:“太太不必担心,我给老太太配了三种补养的丸药,什么时辰服用都写在笺子上了,太太只叫人每天按时给老太太服用,差不多一个月,老太太的身体就会好起来。另外,我再给太太交个底,宋家那事儿差不多一个月以后也该好了。那边好了,老太太自然就不会再生气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姚燕语又道:“女儿还有一件事,心里放不下,请太太做主。”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到了此时,王夫人对姚燕语自然有求必应。 姚燕语略显为难的说道:“是关于三妹妹的。我听说,三妹妹这次病了之后,一直在怨我,好像是我害得她成这个样子的。我想去看看她。” 王夫人点头:“你去吧,或许你还能劝劝她。她这个样子,也真是叫人发愁。” 姚燕语起身道:“那女儿这就过去。” 王夫人点点头,叫过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吩咐:“你送二姑娘过去,说给那边的人,好生看着三丫头,别让她疯疯癫癫的伤了二姑娘。” 丫鬟答应着,陪姚燕语退了出去。 姚雀华的院子里现在只剩下几个婆子服侍着,她之前的那些丫鬟除了紫菱之外,都已经被遣了出去,有的送去了庄子上,有的直接配了人,这些都是江氏和宁氏料理的,王夫人也无需操心。 进了院子,几个婆子听说二姑娘是奉太太的命来的,自然殷勤备至。忙打开屋门请姚燕语进去,又端茶倒水。 姚燕语让她们都出去,只留杜三娘子在身边。 那些婆子们还不放心,姚燕语笑道:“放心吧,三妹妹不至于要害我。我这儿不还留这个人呢吗?” 众人听了方福身退下。 姚雀华再不是之前的纯良无辜模样,一双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见姚燕语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憎恨,瞬间别开视线,低下头去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的绣一朵牡丹花,碗口大的牡丹花开在白色的绫子上,只红色的丝线便用了几十种,栩栩如生,艳丽无比。 “你的病好了?”姚燕语缓缓地坐下来,轻笑着问。 “哼。”姚雀华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用你假惺惺。” “整天闷在屋子里,不难受吗?”姚燕语依然噙着笑,温和的问。 姚雀华终于怒了,抬手把绣花绷子狠狠地丢进针线菠萝里,怒视着姚燕语:“你满意了?!你有本事把我一辈子关在这院子里!” “你弄错了。”姚燕语好笑的看着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关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姚雀华冷笑:“真看不出来,二姐姐居然还有一副伶牙俐齿。” “所以说,你还是太笨了。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还干算计我?”姚燕语轻笑道,“自作聪明的人,最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说这话我说的对不对?” “你出去!”姚雀华挥手指着屋门,“我不喜欢你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姚燕语点点头,“你何止是不喜欢我,你甚至憎恨我。恨不得被宋岩青那个混蛋糟蹋了,然后去死,所以才会跟那种禽兽联合起来害我。对不对?” “你胡说!”姚雀华的立刻慌了,且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紫菱什么都说了。”姚燕语淡然的笑着,“你是对她有多大的信心呢?你觉得她能抗得过我们家的家法?怀里藏着别的男人的帕子,帕子上还沾着迷药。你觉得父亲会怎么想?” “你……”尽管姚雀华顿时傻了,呆呆的靠在榻上,一脸木然。 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件事,姚雀华也试想过事情已经败露,但又觉得如果事情败露了,自己绝不仅仅是被关起来这么简单。最终她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那就是紫菱什么也没说,太太什么把柄都没抓到。所以她还能忍着极大的煎熬在这里绣花。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紫菱都说了?!姚雀华呆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姚燕语扑过来。 姚燕语起身往后一闪,杜三娘子上前把姚雀华摁住。 “二姐姐!不是那样的!”姚雀华伏在榻上,惊慌的看着姚燕语,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哀求,“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姚燕语对杜三娘子说道:“放开她,让她说。” 杜三娘子依言放手,但还是警惕的盯着姚雀华的举动。 “是宋岩青逼我的!是他逼我……”姚雀华哭道。 姚燕语冷笑:“如果你没有什么把柄在他的手里,他又怎么能逼得了你?你为何不去告诉太太?” “我……我……”姚雀华嗫嚅着,又说不出话来。 姚燕语看着她那样子,便猜到什么逼迫的话根本就是谎话。于是也不再跟姚雀华废话,只说道:“我今天来,只是想问问你,宋岩青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帮着他害我?” 姚雀华惊慌失措的看着姚燕语,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姚燕语笑得云淡风轻:“你不想跟我说?还是觉得我从紫菱那里问不出来?或者你觉得紫菱会为了自己活命会把你的事情全都扛起来?你也太高看你的贴身丫鬟了吧?” “我……我和我姨娘的私房钱都在他的手里,他拿了我们的钱去放债……他还说,如果你不在总督府,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了,老太太和太太都会对我更好,会好好地培养我,将来为我谋一个好的门第……二姐姐,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已经去了京城,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道,你一回来,家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人再看我一眼……姨娘也忽然被太太打发出去了,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姚雀华眼睛里的惊慌淡了几分,却多了几分愤怒,“二姐姐你已经那么好了!为什么就不能让给我一些?我比你长得好,我琴棋书画,女红针线哪样都比你好!为什么她们只看到了你的好却看不到我?凭什么?!” 姚燕语觉得好笑之极,原来竟是这样的! 这几天她一直为这件事情纠结,想不到竟然是这么简单地理由。 就因为自己回来了,抢了她的风头?哦,不,还有她和她姨娘的私房钱被人家攥着,他们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 姚燕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问:“雀华,你和你姨娘一共有多少私房钱被宋岩青给攥了去?” “我不知道……是我姨娘管着,大概……一千多两银子吧……” “一千两银子。”区区一千两,就值得她把姐姐给卖了! 当然,按照市价五两银子一个丫鬟的话,一千两银子够买下总督府里所有的奴才了。 姚燕语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这对母女的愚蠢而笑,还是该为自己的廉价而哭。 姚雀华看着姚燕语的脸色,又哭道:“姐姐,我知道错了……求你跟太太说,我以后都改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我都是受了宋岩青那禽兽的蛊惑,求姐姐看在咱们姐妹的情分上,宽恕我这次吧!” “你还不算太傻,还知道这个时候来求我。我还以为你会咬牙切齿的把我骂一顿呢。”姚燕语嘲讽的笑了笑。 “二姐姐!只要你饶了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姚雀华赶紧的保证。 “你能为我做什么呢?”姚燕语笑着反问。 姚雀华一怔,然后慌张的说道:“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姚燕语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让你做,我只想让你把这件事情忘掉,别再提及。当然,你也可以不忘,也可以继续跟别人说是我害你。但那样的话,恐怕你依然会当成精神失常被关在这座屋子里。我就要回京城去了,我走之后,你还是过你之前的日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明白吗?” “姐姐还要去京城?”姚雀华这些日子被关在屋子里,外边的事情谁也没跟她透漏。 “嗯。”姚燕语点头,明白了姚雀华害自己的原因,她有些怅惘和失落。 都说人情薄如纸,她之前还不信,现在明白了,她又何必厚待这样的人。 “姐姐,求你带我走吧!”姚雀华想要下榻,被杜三娘子再次摁住。 “带你走?”姚燕语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姚雀华,“为什么?” “我说了,以后为姐姐马首是瞻,我可以服侍姐姐的!我针线女红不错,我……” “好了,别说了。”姚燕语心底升起一股厌恶,“这事儿是不可能的,你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养身子,你的去处,父亲自然会为你安排好。”说完,姚燕语转身就走,多一刻她都不想呆下去了。 “二姐姐!”姚雀华不死心的叫了一声。 姚燕语顿住脚步,回头说道:“我不妨在告诉你一句,为了不把你许给宋岩青,父亲已经顶撞了老太太一次。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不要让父亲对你冷了心。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姚燕语匆匆离去。好像这个屋子里有瘟疫一样。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姚燕语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冯嬷嬷见了问翠微,翠微悄声说姑娘去看三姑娘了。冯嬷嬷再也不多问,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继续去收拾行礼。 姚延意这几天一直都忙外边的事情,宁氏也打点行李准备进京。 总督府这几日还有上门贺喜的远亲,王夫人和江氏每日忙碌。 好在三日后靖南伯夫人过来道谢,说宋岩青身上的疮疤都结了痂,有转好的迹象。宋老夫人听了,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又把姚燕语叫过去夸了一顿,让人把自己的体己箱子打开,找出好些她年轻时候的首饰给姚燕语,说是添妆。靖南伯夫人自然也拼凑了些绸缎首饰送了来,宋老夫人一并叫人送到姚燕语的院子里去。 姚雀华虽然没有出她的小院门,但据看着她的婆子说,这两天三姑娘好了许多,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还能做做针线活,看看书什么的,基本上已经算是正常了。 忙碌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明天就是五月十三了。 这晚姚总督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早早的回来,命厨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宴席摆在宋老夫人的房里。另外又叫人把卫章叫了来,一家人聚在一起,算是为儿子女儿和准女婿践行。 姚总督专门吩咐姚延恩,把在家学里读书的长孙姚盛林也叫了回来。姚延意两岁的女儿姚萃菡也被奶妈子抱到了王夫人跟前。 姚盛林今年七岁,五岁就进了家学读书,姚总督家训及严格,家学里吃住样样妥当,还有奶妈子小厮跟着,姚家家族里能进家学的孩子也不多,大到十几岁,小到六七岁一共七八个,孩子们晚上都不回家睡觉,只有各自家里有事的时候才偶尔回来。 姚燕语平日也就逢年过节的能见到这个大侄子,端午节那日忙里忙外都没瞧见。而且本来男孩子也不怎么进内宅。算起来一年没见了,这孩子倒是长了不少。 姚盛林跟在姚延恩身后进来,先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又见过江氏,宁氏,然后才过来给姚燕语行礼。 姚燕语是知道今晚姚盛林会来的,所以早早的准备了七颗龙眼大的珍珠,特地叫人缀了金丝送给他,说给他带在发辫上。 大云朝七岁的少年尚没有绾髻,一头的黑发梳成几十股小辫总归到头顶,拢成一根独辫垂下来。富贵之家的小孩子发辫上都会点缀珍珠。只是像姚燕语拿出来的这么大的很少见。 江氏见了忙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用得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妹妹快收起来吧。” 姚燕语笑道:“这是我的心意,不收就是嫌弃了。” 姚盛林接过东西后转交给母亲,然后有模有样的给姚燕语行礼:“侄儿谢姑姑。” 姚燕语不是见钱眼开的人,相反,对这些珠宝钱财她反而看的挺淡,如果能用这些东西维系一份和谐,其实她也是愿意的,钱财等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太执着。 当然别为了这些东西来算计。把人当傻子耍,是个人都受不了。 姑嫂几个说笑之间,姚雀华姗姗来迟。 进门后,姚雀华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宋老夫人因为看见姚雀华便想起了宋岩青的病,因而不怎么喜欢。姚雀华又见过太太,王夫人倒是没什么两样,只微笑着让她起身不必多礼。 姚雀华方过来跟两位嫂子和姚燕语打招呼。 江氏和宁氏都如之前一样,含笑让姚雀华坐了,宁氏还问她身上觉得怎样,又说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等话。 姚雀华腼腆的笑了笑,说:“已经好多了,谢嫂子关心。” 姚燕语只是笑了笑,捏了两颗樱桃起身去奶妈子那边逗弄姚延意的女儿菡姐儿去了。 姚雀华脸上勉强堆起来的笑容便有些僵硬,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捏了瓜籽来轻轻地捏。 男人的那一席设在一架檀木雕玉兰花的十二扇大屏风之外,姚远之坐首位,卫章被他拉着坐在身边。下手姚延意对坐相陪。 众人先用茶水点心,说闲话,不多时,管事媳妇进来回说酒菜都好了,姚远之便命开宴。 因为里面有老太太在座,酒菜都摆上来之后,姚远之起身进来给老太太斟酒。然后亲自端起来送到老太太面前。 宋老夫人看了姚远之一眼,抬手接了酒杯,笑道:“今日是家宴,你也别这么大的规矩了。你在这里,她们娘们儿都不自在,还是去外边你们爷们儿说话去吧。” 姚远之知道老太太这是已经原谅他了。果然只要宋岩青的病情好转,老太太的心里就痛快了。于是笑着陪老太太喝了三杯,方才转出屏风之外。 姚延恩便又起身执了酒壶进去,给老太太和太太都满了酒,老太太自然不会跟孙子过去不,便喝了他的酒,命他出来陪贵客说话。所谓贵客,自然是准女婿卫章了。 卫章平日不善言谈,姚远之却是个能言善辩的读书人。 天下之事往往互补的多,姚远之本来就对卫章印象不错,而且姚家一门都是文臣,如果能跟武将联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酒席间聊了几句,姚远之发现这个闷葫芦准女婿肚子里还是蛮有些真东西的,不是那种只知道舞刀弄枪的鲁莽之辈,于是心里又喜欢了几分,卫章敬到跟前的酒便一概都干了。 卫章见准岳父高兴,自然也高兴。任谁都不想跟自己的老岳家把关系搞僵。 里面女眷们也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如果没有后来的一点小插曲,可以说这是一场极其完美的家宴。只可惜事情总有不足。 卫章因喝多了酒又喝了不少茶,起身去更衣。因为是老太太的院子里,里面又有女眷在,恐怕有所不便,便叫上姚延意一起。 二人起身离席后,姚延意带着卫章去净室,身后有婆子端着巾帕水盆等跟上伺候。 片刻后卫章先出来,姚延意因为肚子不舒服,便在里面多呆了一会儿,让卫章自行回去。 卫章洗了手之后往回走,却在廊檐下遇到了一身湖蓝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栏杆上靠着廊柱抹眼泪。 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是十多岁的样子,身量还没长开,梳着双环髻,头上也是珠翠环绕,一看便不是使唤丫头。 卫章记得姚燕语有个庶妹,想着定然是她,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哭泣。但他也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管的,便没有多说准备直接回屋。 姚雀华却早早的看见了他,忙起身怯怯的福了福身。 卫章不好太冷漠,便冲着小姑娘点了点头,脚步没停直接往前走。 “姐夫。”姚雀华忽然叫了一句。 卫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脚步还是顿了顿。 “呜呜……”姚雀华只叫了那么一句,就掩面哭起来。 第十章 铁骨柔情,风疾雨骤 姚雀华一哭,游廊那头的两个丫鬟听见动静忙寻过来,见了卫章匆匆一福,便过去询问:“三姑娘,怎么了?” 姚雀华只是摇头,掩面低泣。两个丫鬟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又回头看卫章。 卫章皱眉不语,却也不好立刻就走,只站在那里。 屋子里王夫人听见动静打发人出来瞧,姚燕语听清楚是姚雀华在哭,心里反感没有吱声。宁氏不得不起身出来看,一出门看见卫章,便诧异的问了一声:“卫将军也在?” 卫章因见有主子出来料理,便皱着眉头转身进了屋子。恰好姚延意也过来了,因见姚雀华哭,便不高兴的问:“这是怎么了?” 姚雀华不敢再哭出声却低着头无声的抽泣。 宁氏又问两个丫鬟,两个丫鬟都摇头说不知道,又说她们过来的时候只瞧见卫将军和三姑娘站在这里。卫将军不说话,三姑娘在哭。 “卫将军说什么了?”宁氏纳闷的问。 “奴婢们也没听见。”两个丫鬟回道。 宁氏又问姚雀华,姚雀华摇了摇头。但那样子十分的委屈难过。 姚延意有些不耐烦,便吩咐旁边的丫鬟:“你们把三姑娘送回房里去吧。” 两个丫鬟福身答应,上前来扶着姚雀华往外走。姚雀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姚延意正皱着眉头看她,她垂了眼,转过头去,默默地走了。 宁氏看姚雀华出去了,才低声问姚延意:“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姚延意轻哼了一声,说道:“这丫头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深的心机?田姨娘真没少教她!” 宁氏微微摇了摇头,没在说话,夫妻二人前后回房去了。 姚燕语站在窗口隔着窗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始终带着淡然的微笑。算计谁不好?算计姐的男人? 当晚,宴席散了之后姚燕语回房时路过姚雀华的院子,沉了沉脚步,她转身便往里走。翠微一怔,忙赶紧的跟上去叩门。 院门打开,里面的婆子一见是姚燕语,忙揉着眼睛问好:“二姑娘这么晚了还来看三姑娘?” “明儿要走了,我跟三妹妹有几句话说。”姚燕语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翠微。 翠微便随手把一个荷包递给那婆子:“这点碎银子大娘拿去打酒吃吧。” 婆子堆起满脸的笑来连声道谢,请姚燕语进来,关好了院门。 姚燕语吩咐道:“你们都在外边伺候着,我跟三妹妹说几句体己话。” “奴才给姑娘倒茶来。” “不必了。”姚燕语说着便抬脚进了屋门。 里面姚雀华已经洗漱更衣躺在了床上,因听见外边有动静方又披上衣服坐了起来。见是姚燕语,忙下床穿了绣鞋上前来叫了一声:“二姐姐。” 姚燕语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叹道:“好个楚楚可怜的乖巧女。真是我见犹怜。” “二姐姐?”姚雀华抬起头来,无辜的看着姚燕语,“二姐姐这话因何而起?” “你之前不是对萧侯爷挺有兴趣么?怎么忽然改了性情,又喜欢起武将来?”姚燕语开门见山的问。 姚雀华忙摇头:“没,没有。” “没有最好。”姚燕语冷笑道:“如果有,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男人这辈子只能属于我自己,除非我死了,他再续弦,爱谁谁。只要我活着一天,妾室通房之类的想都不要想。叫我知道谁敢觊觎我的男人,我自有办法弄死她!” “姐姐……”姚雀华被姚燕语的狠话惊到,脸色顿时惨白。 “天色不早了,我明儿还要早起赶路,走了。”说完,姚燕语转身离开,留下姚雀华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第二日天不亮大家就起身了,姚燕语洗漱穿戴,往前面来给王夫人辞行,王夫人握着她的手说道:“老太太昨晚睡得迟了,这会儿还没醒,就不要去打搅她了。” 姚燕语和姚延意及宁氏拉着女儿给姚远之夫妇磕头拜别,然后上了马车直奔码头。姚延恩带着家人送至码头,看着船队缓缓离去不见了踪影才回来。 江宁城这边药材的采集和炮制依然在继续,姚延意自然还会往回跑,目前那摊子便都交给了姚延恩和姚家一个家族里比较沉稳的旁支兄长姚延悉。 船队离开江宁码头,姚燕语又回船舱里睡了。 这次有宁氏和小姑娘姚萃菡随行,女眷多了十几人,船上也热闹了额许多,两艘大船先后而行,前面的船上装的是姚燕语新添的嫁妆,以及姚延意一家人的行李,还有看守的家人和护卫。后面一艘大船乘人。 接着跟的四艘货船装了药材,药材后面跟了四艘普通的客船是卫章来的时候的亲随以及这次在水师挑选的精兵。 船队离开码头后,卫章便挨个船检查了一遍,直至中午时才回到姚家兄妹用的大船上。 船头比较宽敞的甲板上一个两岁多的女童正摇摇摆摆的跑着,旁边围着几个小丫鬟围着她笑,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棉花填充的五彩球,忽然没头没脑的丢了过来,自己乐得咯咯直笑。 棉球落在卫章的脚边,小丫头又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走,只是她小腿太短,步子不稳,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卫章蹲下身来捡起那只五彩棉球,朝着小丫头晃了晃。小丫头还以为这人跟自己抢玩具,立刻急了,长者小手臂直接扑过来,抱住卫将军的手张嘴就咬。 卫将军登时就傻了。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南征北战杀人无数,外伤更不知受过多少,身上说伤痕累累也不为过,只是还没被小孩子咬过呢! 姚萃菡小姑娘才两岁,一口小奶牙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幸而卫将军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不然的话,就她那小奶牙狠狠地咬一口也是很疼的。 “唔?”姚萃菡小姑娘狠狠地咬了人之后,发现这人没跟别人一样嚎叫,不禁大为奇怪,扬起圆圆的小脸看着卫章,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呀眨,像是看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奶妈子早就看见卫章过来,忙小步跑过来,先福了一福,叫了一声:“卫将军。”又惊讶的问:“哎呀,姐儿又咬人了?!” “球球!”姚萃菡伸出小手去抓卫章手里的五彩棉球。 卫章觉得好玩,手腕微微一用力把棉球丢到另一只手上,举得高过小丫头的头顶,剑眉一挑,微笑着问:“咬了我,还想要球球?” “呜……”姚萃菡小姑娘立刻瞪眼,大有你不给我球球我还咬你的意思。 旁边奶妈子见卫章眉眼带笑,不再是平时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忙笑着哄小姑娘:“菡姐儿快叫将军,叫了将军就把球球给你。” 姚萃菡小丫头瞪着大眼睛看着卫章,半晌才生气的喊了一声:“不叫!” “姐儿要听话,不然二姑姑也不高兴的。”奶妈子又哄。 小丫头看着卫章,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的冒出一句:“你是姑父!” “呃……呵呵……”奶妈子率先笑了。 卫章把五彩棉球还给小姑娘,大手又揉了揉小姑娘圆圆的脑袋,低笑道:“乖。” 奶妈子笑着把小姑娘抱走,卫章却蹲在甲板上半天没动。 姑父……哈哈。 卫将军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小牙龈,心想也不知道里面睡觉的那丫头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蛮不讲理得讨人喜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姚燕语还在睡,宁氏便没叫人吵她,只吩咐冯嬷嬷留好了饭菜,等她醒了在端上去。 卫章吃过饭后便回自己船上去休息,原本姚延意邀请他在这边船上休息的,但他觉得有宁氏等女眷在,总归不方便,虽然他很想跟自己的未婚妻离的近一点。 姚萃菡小姑娘咬了卫将军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姚燕语一醒来就听冯嬷嬷说了。 冯嬷嬷笑道:“菡姐儿真是有趣儿,居然叫卫将军姑父,也不知道是谁说给她的,听说叫的那个干脆响亮,把卫将军都给惊了。” 姚燕语也觉得好玩儿,又实在想象不出整天冷着脸的卫将军被小姑娘咬是个什么表情,于是笑道:“自然是那些婆子丫头们,好的不教,教给她这些。” 夜风微醺,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带来几分清凉。 晚上吃饭时,姚延意把卫章和唐萧逸邀请了过来。三个男人便在外边的甲板上摆上矮几,把酒菜一并放上相对而酌。姚燕语和宁氏姑嫂二人在船舱里吃饭。 因为天气炎热,船舱的窗户全都打开,只留着一层拨入蝉翼的冰绡纱防蚊虫。外边三人说笑声和谈话内容都清晰可辨,宁氏便低声笑道:“妹妹好福气。今儿菡儿的奶娘跟我说,韩将军很喜欢孩子呢。菡儿咬他,他都不恼。之前我看这个人太过冷硬,想着他从小没有父母,又在军营那种地方长大,定然是个缺少柔情的粗人。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姚燕语笑道:“他一个大男人,被两岁的小娃娃咬一口,难道还能怎么样?再说,我们菡儿那么可爱,咬他一下是给他面子,别人我们还不稀罕咬呢,对吧?”姚燕语说着,又伸手去逗弄姚萃菡小姑娘。 小姑娘咯咯笑着往姚燕语怀里扑,要她抱。 宁氏便嗔怪奶妈子:“把姐儿抱过去,她到处乱抓小手猴儿脏,抹了二姑娘一身。”刚刚奶妈子喂小丫头吃鱼,小丫头一直没闲着,手上的确沾了不少的油。 无奈她在姚燕语的怀里,奶妈子怎么抱都抱不过来,她一双小胳膊搂住姚燕语的脖子,姑姑姑姑的叫,叫的姚燕语的心也软了,便拿了湿帕子给她擦了手,问:“菡儿想怎么样呢?姑姑陪你玩儿。” “丢球球!”姚萃菡小姑娘说话干脆利落,吐字也很清晰,就是有点惜字如金,能少说一个字绝不多说。 “天黑了,丢球球不安全。”姚燕语耐心的劝。 “呜呜……”小孩子达不到目的的时候,通常哭的很干脆。 “这孩子!”宁氏皱眉:“妹妹别理她,放她下来,她就是会欺负人。” 姚燕语反正也已经吃饱了,便笑道:“现在在船上,也没有地方可以带菡儿散心,大人尚可忍着,小孩子自然受不了。嫂子也别说她了,我带她去外边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宁氏笑道:“妹妹就是娇纵着她。”又吩咐奶妈子:“好生跟着二姑娘,别让这丫头赖在二姑娘身上。” 奶妈子答应着随着姚燕语出了船舱。外边桅杆上挂着一串灯笼,照的甲板上雪亮。姚燕语出来后便把小丫头放在地上,笑问:“菡儿说,怎么丢球球?” 姚萃菡转身找球,一个丫鬟忙把五彩球递过来给她,她便拿了,随手一抛。 两岁多的小娃娃手还没有什么准头,她自己这么一抛,棉球抛起来落下,却刚好砸到了她自己的脑袋。逗得旁边的姚燕语和奶妈子丫鬟都哈哈的笑了。 笑声打扰了那边喝酒交谈的男人们,姚延意转头看过来,笑道:“她们倒是开心。” 唐萧逸笑道:“船上无聊,小孩子能有点乐趣实属不易。这一趟比来时还紧张,不知道过两天令嫒会不会在这船上呆烦了。” 卫章却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跟小孩子玩的高兴地姚燕语。 看了一会儿,卫将军心里忽然间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明年或者后年,自己的府里也会有这样的场景。一大一小两个丫头丢着一个五彩棉球,笑得务无比开心,好像这世间所有的邪恶与丑陋都与她们没有半点干系。而他,就是为她们遮风挡雨,把那些丑陋不堪都挡在外边的那个人。 想到这些,卫将军眼睛里的笑意更深。 桅杆上的灯笼照下来,冷酷无情的铁面将军那双素来冷峻如冰的眼睛里潋滟着温和的神色,柔软的一塌糊涂,看得旁边的唐萧逸心肝儿乱颤:我的娘哎,老大的这种目光——好瘆人。 姚燕语陪着小丫头玩了一阵子,小丫头出了一身的汗,被奶妈子抱进去沐浴去了。而姚姑娘睡了一个白天,这会儿还不想回去,于是爬到船舷上看着河面粼粼的波光,吹着晚风。 那边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姚延意进船舱去看女儿,唐萧逸离开船去查看各处。只有卫章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过来。 行伍之人走路都轻,但姚燕语现在的听力特别敏锐,在卫章离她还有十几步之遥的时候,她已经回过头来。 卫章微笑着问:“你看见我了?” “没有,听见你走路的声音了。”姚燕语笑了笑,又转过头去。 “你能听见我的脚步声?!”卫将军立刻惊讶了。要知道凭着他盯梢跟踪的功夫,若是认真掩藏自己的行踪,连唐萧逸都察觉不到的。 就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有全力隐藏自己的踪迹,但还是有心要吓唬她一下的,所以已经故意放轻了脚步!十几步远的距离,在卫将军有意放轻脚步的状况下,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到来,毫不犹豫的回头。这是什么概念? “你有异于常人的听力?”卫将军站在姚燕语身边,认真的问。 “没有吧?”姚燕语茫然的摇摇头,她还真没发现自己有这种特异功能。 卫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认真的感受了一下,抬手一指河面上的一艘扁舟,说道:“你能听见那里面的人在说话吗?” 姚燕语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认真的听了听,说道:“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说去了云都就吃不到新鲜的鱼了。另一个说云都是帝都,不缺鱼。还有一个说跟了卫将军以后就要去西北,那是茹毛饮血的日子,根本见不到鱼。” 卫章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因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卫章认真的说道:“要知道那艘船离这里足有三四丈的距离,而且河面有水声,常人绝不可能听的这么清楚。” “不是吧?”姚燕语觉得这事儿挺正常的。 “不信随便叫个人来试试。” 姚燕语转身看见船舱的窗户后面掩藏的笑脸,于是扬声唤道:“金环?雪莲?出来。” 躲在窗户后面偷看的雪莲和金环吐了吐舌头,不得已走了过来,一起袅袅福身:“卫将军,二姑娘。” 姚燕语拉着金环至船舷处,指着远处的那只扁舟,问:“你能不能听见那船上的人在说什么?” 金环认真的听了听,茫然的摇头:“奴婢只听见风声和水声,听不见有人说话。” “再仔细听听。”姚燕语殷切的劝道。 “姑娘,真的听不到。”雪莲也认真的听了听,摇头。 姚燕语顿时诧然。然后开始认真反省。之前从未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专长啊! 卫章摆摆手示意两个大丫鬟回去,然后又指着河岸的方向,问:“你能看得清那里有几户人家,几盏灯火吗?” 姚燕语看过去,却有灯火点点,好像是个村落,然后认真的数了数:“二十二盏灯火,大概十几户人家。具体看不太清楚。” 卫章点点头:“嗯,二十二盏灯火没错,一共十六户人家,有一户人家亮了三盏灯,四户人家亮了两盏灯,其他人家都是一盏灯。” “你这也能看清楚?!”这回轮到姚姑娘惊呆了。 “这是基本功。必须的。”不然怎么能够百步穿杨?卫章淡淡一笑,又道:“不过你也不差了。寻常人是看不到那么远的。” “真的假的?”姚姑娘本不敢相信,但因为前面已经有所证实,所以半信半疑,暗道,难道我还是个逆天的存在?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卫章轻笑:“这还有假?你若不是天赋异禀,那就是后天锻炼而成的。” “锻炼?”姚燕语很是诧异:“这个也能锻炼?” “当然。世上哪有那么多千里眼和顺风耳。” “啊——”姚燕语瞬间恍然,《太平经》里的那个名为八段锦的健身操她练了有半年多了。自从给封氏施针发现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微弱的气流从自己身体里通过银针进入病患的身体后,她就一直在偷偷地试验,莫不是这就是那个大嘴巴空想法师说的道家玄学的气功? “什么?”卫章回头看她。 “没什么。”姚燕语马上淡定下来。 卫章平静的看着她,两个人的婚事都定了,她居然还有事不说? 姚燕语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便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看水面。 二人良久不语,卫章依然看着她,一动不动。姚燕语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被这人一直这样盯着。于是把心里压着的一件事情拎出来问:“昨晚你在走廊里,跟我三妹是怎么回事儿?” “嗯?”卫章顿时警觉,“什么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对着你哭?”姚姑娘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人。 卫章剑眉微皱,哼道:“我哪里知道?她爱哭就哭,我能拦着?” “算了。”姚燕语轻笑,本来她也没把这事儿太当真。说完后,她转身欲走。 江面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夹杂着浓浓的水汽。 “别走。”卫章不乐意了,一把抓住姚燕语的手臂,皱眉问:“你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姚燕语一愣,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又抬头看他的神情。 卫章刚才有些着急,一出手有些重了,但捏着姚燕语的手臂觉得酥软无比,一阵心旌激荡,便不由得松了些。 姚燕语手臂一挥,挣开来,低声笑道:“将军急什么?” 卫章本不善言辞,再加上心急则乱,被她这么一问,登时被问住了。 姚燕语抬头看了看浓墨般的夜空,说道:“要下雨了,我们不要站在这里给人家当风景了。” “……”卫章左右环顾,见几处窗口后面都有狡黠的目光,一时失笑。 又一阵疾风吹来,带着一股雨水的腥气,吹乱了姚燕语鬓间的碎发,她说了一句:“快回去吧。”便抬脚快步进了船舱。 浓黑的天边忽然划开一道闪联,似是连接天与地的雪链,一闪即灭。 姚燕语刚好进门,被吓了一跳。忙回身看去,一句‘快回去’哽在喉间没有喊出来,船舷处哪里还有卫章的身影? 一声闷雷轰隆隆滚过天际,惊破了夏夜的平静。 姚延意立刻从里面冲了出来,并大声的喊:“来人!” “二哥?”姚燕语又急匆匆的跟出来,被姚延意回头喝道:“回去!在里面好好呆着,别出来!” 大雨夹着狂风,倾盆而至。桅杆上的灯笼尽数被风吹灭。河面上一片漆黑。 姚延意扶着船舷往后面看,一艘艘装满了药材的船在水面上晃着,船上的人正在用铁链把船连到一起,一身白衣的唐萧逸站在一艘船的顶上,高声指挥着。而卫章却不见踪影。 “卫将军呢?!”姚延意高声问。 “去了后面的船上!”唐萧逸吼了一嗓子。 姚延意顿时放心了。 此时,一道闪电再次划开天际,天地之间一片惨烈的白,姚延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见远处船上的那道身影,挺拔有力,正单手拉着一条铁链往船舷上扣,正是卫章。 “二爷!”金环手里举着一把伞从船舱里出来,话还没说出口,一阵狂风吹过,那十六骨的油纸伞立刻哗啦啦散了架。 “回去!”姚延意回头喝道,“关好门!” 金环只是露了一下面就被雨水湿透了衣裳,手里的伞也烂了,只好退了回去。 船舱里的女眷们都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只有姚萃菡小姑娘在奶娘的怀里睡得安稳。 宁氏回头看了她一眼,叹道:“这孩子居然睡得这么香。” “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奶妈子爱怜的抚着怀里的小姑娘。 姚燕语虽然坐在榻上不说话,心里却万分的担心。那几艘船上的草药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大家可都逃不过责任。 听着外边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姚姑娘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大雨! 姚延意也没在外边呆多久,看着所有的船都连在一起,也就放心的回来了。 “二爷!”宁氏忙起身上前去,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姚延意,担心的要命,又吩咐金环:“去弄些姜糖水来!” 姚延意摆摆手:“算了,这个时候去哪里开灶火?” 宁氏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船上,因为天气热,平时他们的炉灶都按在外边的甲板上,船舱里根本就没准备生火用的东西。如今下雨,炉灶早就被雨给浇灭了。如何煮得了姜糖水? 姚燕语忙道:“二哥快进去换身干衣裳,叫翠微用艾灸给你驱寒。” 姚延意点了点头,进了内间。金环和雪莲二人忙跟进去服侍。 大雨下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老天爷终于消停了一些,只听哗哗的水声,风声却几乎听不到了。 宁氏叫奶妈子抱着菡姐儿先去睡,姚延意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你们也都去睡吧,没事了。”说完,他穿上了油衣带上斗笠出去观望。姚燕语也抬脚跟了出去,身后杜三娘子忙撑了把伞跟上。 “你怎么不去睡?”姚延意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 “我不放心。”雨的确小了些,但依然不容忽视。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才是刚开始呢,马上进入雨季,接下来的还不知道要经过几场雨才能赶到云都城。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显钧都想到了。现在还不算是正经的雨季,再过半个月才麻烦呢。不过……半个月后我们已经到云都城了。”姚延意说着,微微一笑。 说这话,一声劲风扫过,姚燕语回头看见全身湿透的卫章已经站在身边,然后白光一闪,一身白衣的唐军门也飞了过来,轻盈的落在甲板上。 姚燕语忙拿过杜三娘子手里的雨伞,吩咐:“快去拿两把伞来。” “不用了。”卫章摆了摆手,已经湿透了,打不打伞都一个样了。 “那去里面换身衣裳吧。”姚延意说道。 “姚兄这边女眷太多,不方便。”卫章摇摇头,“我过来是说一声,看这场雨的气势,不知道前方的水路会不会有问题,如果有问题我们必须转陆路。姚兄可有什么打算?” “不至于吧?”姚延意皱了皱眉头,一场雨而已,难道云天河还能决堤? “前面一百二十里之外,云天河连着金河,金河跟云天河不同,它是自然河,差不多每年汛期都会决堤。就刚刚这场雨,现在还没有停的趋势,我想金河的状况一点都不乐观。” 姚燕语皱眉问:“你怎么知道百里之外会下雨?” “这场雨是从北边过来的。我敢说,北边的雨只能比这边大,绝不会小。” “那可麻烦了!”姚延意皱眉,“陆路的话恐怕要慢很多。而且,陆路至云都城,中间有些偏僻山路,离开了漕运的督查,我怕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捣乱。” “将军已经派人去岸上查看了。”唐萧逸看着迷茫的河面,“天亮之前会有消息。现在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大家还是抓紧时间睡一觉吧。” “也只有这样了。”姚延意的眉头凝成了疙瘩。想不到刚离开江宁城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真是叫人心烦。 卫章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姚燕语,柔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着急也没用,先回去休息吧。” 姚燕语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在这疾风骤雨的夜里特别的沉静,让她的心底生出一种盲目的信从。她甚至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便已经相信他一切都能处理妥当。 雨还在下着,姚燕语担心卫章和唐萧逸就这样站在雨里淋着对身体不好,因道:“暂时只能这样了,等天亮后再说吧。” “嗯。”姚延意也点头:“二位赶紧的回去换身衣裳吧。” 唐萧逸笑了笑:“这都是小意思,天热,正好痛快的洗个澡。” 卫章朝着姚氏兄妹点了点,说道:“早休息。告辞。” 姚燕语看着他从船舷上跳下去,下面一艘小船的船顶踩了一下又一跃而起,一条船一条船的跳过,直接回到他和唐萧逸的那艘扁舟之上,方默默地出了一口气。 唐萧逸也冲着姚延意抱了抱拳朗声告辞,然后翩然离去。 姚氏兄妹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但心里的担忧却是一样的。 回到船舱三层,冯嬷嬷早就预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衫,因劝道:“姑娘身上也湿透了,赶紧的泡个热水澡吧。” “嗯。”姚燕语站在浴桶跟前让两个丫鬟给自己脱了衣裳,然后抬脚跨进浴桶中。 温热的水面上飘着迷迭香干花。细细碎碎的紫色小花经热水一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样的清香最能舒缓疲惫,镇静安神。 姚燕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浴桶里,眼前都是卫章和唐萧逸浑身湿透的样子。又想起唐萧逸的那句豪言,不由得感慨,他们这些人真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一夜风雨,姚燕语本无心睡觉,但她若是不睡,冯嬷嬷等服侍的人也没办法睡,于是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好在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姚燕语悄悄地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但见云天河河面碧波荡漾,比先前宽了好些。远远看去,之前种植在河堤里侧的有些柳树都已经浸泡在了水里。 雨后清晨的风特别的凉爽,连日忙碌和燥热,翠微等人此时睡得很沉。 姚燕语没惊动地铺上的两个丫鬟,自己穿好衣服轻着脚步下楼去,悄悄地走到了甲板上。 天刚蒙蒙亮,水面上浮着一层白色的水汽,远处青山绿柳被雾气缠绕,和一片潋滟碧波相得益彰,宛如仙境。 卫章早就起身,正站在扁舟船头听派出去的人汇报岸上的情况,一身玄色闪银鹰纹长衫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他原本在专心听下属汇报情况,无意中回头,远远的看见船头一身碧水色衣裙的姚姑娘,原本凌厉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姚燕语伏在船舷上远远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也没有避开视线。卫章听属下汇报完之后,便纵身跳过几艘货船,跃至姚燕语身边。 “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有些破旧的民居都被昨晚的一场暴雨给冲塌了,北面的雨果然比这边还大。很多百姓都无家可归,这江南一带多种植水稻,耕地毁的不多,金河以北就不好说了。用不了几天,灾情就会被报到皇上那里。” 姚燕语皱眉叹道:“天气如此炎热,灾后必有瘟疫。” “这是必然的。” “我们会转陆路走吗?” “再往前走一段看看。我派出去查看金河汛情的人还没回来,到中午就知道了。” “这样会耽误多少时间?” “装货卸货,至少一日的时间。” 一日的时间。姚燕语默默地想,装货卸货就要一日,陆路比水路至少要慢四到五日的时间。这样一拖延,到云都城已经是六月初了。 想想这些,姚燕语忍不住从心里祈祷,但愿金河那边没有下大雨。 然而,事与愿违。 还不到中午,卫章派出去的人便已经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金河决堤,和云天河交汇处的两个州县全部重灾,百姓死伤无数,水路已经不通了。 姚延意一巴掌拍在案几上,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卫章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沉声问了些具体的情况,便叫来人退下。 “怎么办?”姚延意抬头看着卫章。 “别无他法,只有在下一个码头转陆路。”卫章说道。 姚延意也无话可说,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他只希望能在下一个码头顾上足够的马车。 “前面是沂州码头,沂州知县颜秉光官声还不错。”姚延意沉思之后,说道。 “嗯。”卫章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他有皇上密旨在身,自然不怕当地的官府不合作。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官府也不可能把这些药材放在第一位而置百姓于不顾。卫将军最担心的则是金河决口的两个州县该如何通过。 船队到沂州码头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 一靠岸姚延意便带着十几个下人去码头上雇车,不说家眷行李,单只那四船药材就需要二十来辆马车才能拉走。而那一大船的行李算算也需要十几辆车。 还有女眷们的车更讲究,因为走陆路不一定晚上都能有客栈投宿,说不定就在山野林间就安营扎寨了,女眷们总不能睡在露天地里,她们用的马车要宽敞能睡觉才行。 家人一上码头就去找马车,姚延意则随意找了个茶肆坐下来等。 至中午时分,散出去的家人不管出价高低总算找到了十几辆拉货的马车,马车并排停在码头上,姚延意开始张罗着先把药材卸下来装车。另外,能乘坐女眷的马车只顾到了两辆,而且还是出了天价。 大船里,宁氏愁容满面,连声叹息。姚燕语也是眉头紧锁。 “马车不够,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宁氏心神不宁的叹道。 “嫂子,等会儿药材装好了,如果还是顾不到大马车,你就带着菡姐儿跟哥哥押送着药材先走,你只带近身服侍的人,两辆大马车足够了。” 宁氏立刻摇头:“那怎么行?你怎么办?” 姚燕语说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药材先运走,这个耽误不得。我可以等一两天,顾到了马车就立刻去追你们。” 宁氏立刻摇头拒绝:“我不同意,要走一起走。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下?” 姚燕语轻笑道:“不是我一个人,这上上下下二十多个女眷都陪着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宁氏皱眉道:“要不让你二哥带着人护着那些药材先走,咱们留下等水路通了依然坐船走。” 第十一章 分道而行,燕语借车 姚燕语担忧的摇头:“菡姐儿太小了,而且往前走会经过灾区,如果走得晚了,我怕会有瘟疫扩散。你还是带着孩子尽早走。” “那我们还不如回去!”宁氏一听说会有瘟疫,立刻急了,“从这里回江宁城不过三日的路程,我们先回去,等水灾过了再去京城。” 姚燕语沉默了。 宁氏带着女儿可以回去,可自己是不能的。她必须去云都城,那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皇上要的药,和姚延意的生意,以及她的未来……和卫章的未来。 眼看着一包包药材从船上卸下来装上了马车,姚延意心里的烦躁并没有少一分。 “马车不够,你还有什么办法吗?”这种时候姚延意跟卫章也不再绕弯子了。 卫章皱眉说道:“沂州的灾情虽然不重,但也有几个村子被淹了,颜秉光不在县衙,我的人已经把他府上的马车都征用了。”这还是唐萧逸软硬兼施的结果。 姚延意抬头看见那边一身白袍的唐萧逸带着人赶着十来辆马车过来,紧皱的眉头一松。不管怎么样,先把药材都装上车再说。 天空渐渐暗下来,晚霞变成瑰丽的玫红色。 姚燕语坐在船舱临窗的位置往外看,此刻正是夕阳最辉煌的谢幕,天顶是冰润的暗蓝色,那些过分明亮的星辰已经在闪个不停。而不远处黛色的青山上漂浮着一层严厉的光雾,比火光更艳丽,比血色更明亮,这似是不在人间的美丽。 安详静谧,博大从容。 码头上上百口子人还在忙碌着,姚延意和卫章踩着最后一缕夕阳踏上了大船。两个男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宁氏忙叫小丫鬟倒了茶送上去,自己则端着两样点心送了上来。 “二妹妹呢?”姚延意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问。 “在上面。”宁氏看了一眼卫章,卫章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宁氏转头看着姚延意的脸,说道:“如果马车不够的话,我跟菡儿先留下来,等水路通了我们再走。你跟卫将军还有妹妹先送药材进京。” 姚延意很是意外的看着宁氏,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二妹也受不了那个苦。前面有洪灾,水淹没了村庄,路肯定不好走,而且有很多灾民……搞不好他们会抢吃的。”说完,姚延意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说不定还会有瘟疫。” “那怎么办?”宁氏此刻也是柔肠百转。 “这只是头一场大雨,接下来谁也不能保证再也没雨了。”卫章沉声说道:“水路不知道几时能通,不能等。不如让唐萧逸带着人护送药材先走,把那些装药材的舟船都遣回去,只留这两艘大船。然后去下一个码头桃花坝再雇车。如果能雇到车的话,我们或许能在桃花坝汇合,一起北上。” “唐将军一个人能行吗?”姚延意是真不放心这些药材,这可是他第一次为皇上办差,若是砸了,还有以后吗? “萧逸跟着我南征北战,头脑也灵活。不会有事的。”卫章转头看了一眼码头上的那一袭白衫。 “我跟着药材走。”姚延意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宁氏。 宁氏脸上一怔,似有不舍的看着姚延意。 姚延意又对卫章说道:“船上的女眷都交给你了。” “这……”卫章有些犹豫。 姚延意已经做了最终的决定:“事急从权。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如果你跟唐将军都跟着药材走,如果水路出了什么事我也会抱憾终生的。你留下你的几个亲兵护送这两艘大船去桃花坝,我跟唐将军带着家丁和你大部分的亲兵走陆路。你们快的话明日晚上可到桃花坝,我们日夜赶路的话,最早后日下午到。你们正好先去雇车,装行李,到时候我们一起北上。” 卫章也不是扭捏之人,于是抱拳道:“定不负姚兄所托。” 事情议定后,姚延意吩咐赶紧的上晚饭,吃了饭还得上码头盯着人卸货装车,这一折腾差不多要到半夜,然后不休息,直接赶路。 宁氏忙起身去照看饭菜,姚燕语则躲在船舱里斟酌药方。刚刚甲板上姚延意的话她已经听清楚了,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她没有异议。此时姚姑娘正忙着配治疗痢疾的最佳药方,并吩咐翠微等人把自己这次带来的相关药材都找了出来。 翠微和翠萍二人去了另一艘装行李的船上,叫人抗了二十来包草药出来。 姚延意见了,纳闷的问:“你们这是弄得什么?” “回二爷,姑娘让把这些药材都找出来,说要连夜赶制丸药。” “制什么丸药?”姚延意皱眉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忙这个? 翠萍回道:“回二爷,是配制治痢疾的丸药。姑娘说,水灾毁了干净的水源,天气炎热,人们又不能离了水。喝了不干净的水十有八九会得痢疾,所以她要赶制一些治疗痢疾的丸药来给二爷和唐军门带在身上备用。” 原来是这样。姚延意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自家二妹虑事周全,于是说道:“你们快去忙吧。” 翠微和翠萍两个带着几个婆子抬着草药离开。 唐萧逸恰好在旁边,听了这话笑道:“二姑娘心思细腻,虑事周到,我们家将军有福了。” “知道就好。”姚延意笑了笑,“若不是看着你家将军对我二妹是真心实意的好,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唐萧逸哈哈一笑,说道:“姚大人放心,我们家将军是个死心眼儿,认准了谁那是一辈子的事儿。” 姚延意也笑了,现在公事不顺,也就这桩婚事想起来还能让他欣慰些了。 当晚,姚燕语连夜赶制了一些茶包,本来是想做丸药的,但时间根本来不及,她只好改了想法,把配药碾成粉末,用细纱布料缝成小包,按照剂量把药末装到包里,如有生病者,用此药包煮水喝,功效比丸药不差。 黎明时分,唐萧逸和姚延意二人带着三十多名卫章手下的精兵,姚家四十多名家丁一起护送三十多辆马车上路。姚燕语把药包交给姚延意并告诉他用法。 姚延意看着姚燕语一脸的疲惫,拍拍她的肩膀,重重的点头:“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车队离开码头后,两艘大船也开始继续前行。 宁氏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姚燕语让金环扶着她进去休息。 卫章把两艘船检查了一遍,回来看见姚燕语披着一件茄紫色的披风站在船头,因劝道:“别看了,赶紧的回去睡一会儿,等到了桃花坝换车,恐怕再也睡不舒服了。”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人没有受不了的苦。” 她穿越到这里来过了十年衣食无忧的深闺生活,的确是没怎么吃过苦。但上辈子做实验,拿数据什么的,连着熬通宵那是常事。如今她深谙医理,用心保养身体十来年,偶尔一夜不睡也不算什么。 卫章听了这话不由得皱眉。 他从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水里来泥里去,在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杀,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却就是听不得她说这话。于是沉声道:“身体要紧,快回去睡。” 姚燕语一怔,继而笑了:“好,你也睡一会儿吧。” 卫章点头看着她进了船舱后,微微一笑,心想守在你身边,我如何能睡? 姚燕语回去后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清晨,一串笑声把她从梦中唤醒,细听,是姚萃菡小姑娘在外边玩闹。再细听,居然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姑父。” 姚燕语一阵脸红,心里暗骂卫将军不知用什么手段收买了小丫头。 起身后,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姚燕语只好自己拿了衣衫穿好慢慢地下去。拐过楼梯便闻见一股草药的味道,再往下走,便见一屋子的女眷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把剪刀,小玉磨,石蒜臼等工具都找了出来,一个个都专心致志的研磨药粉。而宁氏正在人群中来回走动,逐个监督。 姚燕语轻笑,怪不得小侄女在跟卫章玩,连她的奶妈子都在这里忙着。 宁氏听见笑声转头看过来,因道:“妹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已经睡足了。”姚燕语下了楼梯,感慨道:“二嫂子真是贤惠。” 宁氏叹道:“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自己着想。等到了桃花坝我们也得下船,穿过那些灾区,少不得要喝外边的水,若是染了病,又要打多少饥荒?再说,这药材什么的都是你备下的,我也不过是监督一下罢了。还是你的功劳。” 姚燕语忙笑道:“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事的。还是大家的力量大。” 外边,卫章正拿着五彩棉球逗小丫头玩,他手段极快,棉球被他忽的藏起来,又忽的拿出来,跟变戏法一样,逗得姚萃菡小姑娘哈哈大笑。姚燕语看了一眼,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船上几十个丫头婆子们都动手忙碌,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剩下的药材磨成粉末,按照比例调好,来不及缝制小包的,大家便把空出来的茶叶罐子,花瓶等容器拿出来,把药粉装进去,把瓶口塞好。 忙到天黑的时候,船夫汇报:“前面停了好多官船堵住了去路。” 卫章便命船夫先停下,自己飞身过去查问情况。 原来前面的堤坝有些松垮,虽然还没决堤,但也十分危险,河务总督刘吉著派了官船在此一来是拦截南方过来的船只,禁止通过,二来正打算修理堤坝,加固河堤。 卫章过去跟为首的官差交涉,知道前面五里路之外便是桃花坝,而船行至此处的确不能再往前走了。于是只得回来,跟宁氏和姚燕语商议船先靠岸,他去桃花坝雇车。 刘吉著的下属倒是很识趣,知道这是两江总督府的家眷,卫章又是天子近臣,便满口答应保护这一船女眷,让卫章放心去雇车。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我换男装跟你去雇车。” 宁氏惊讶的看了姚燕语一眼,没有说话。 “把你的两个人留下来保护二嫂。”姚燕语又补充了一句。 “好。”卫章点头答应。 杜三娘子本来也要跟着,姚燕语把她留在了宁氏身边,吩咐:“你留下来近身保护嫂子和菡儿,不能使她们有任何闪失。” 宁氏因道:“这里有河务总督的人在,又有卫将军的两名亲随,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还是让她跟着妹妹去。” 姚燕语看了卫章一眼,说道:“事急从权,河务总督的人不可完全相信。天色已经快黑了,那两名亲随是男人,这一船几十名女眷,而且菡儿太小,我不放心。再说我们只是去雇车,卫将军——应该能护我周全。” 宁氏原本觉得让姚燕语一个姑娘家跟卫章单独离开会影响闺誉,但又想皇上的赐婚圣旨已经下了,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变化,而且燕语换男装,此处人生地不熟的,想来也没什么关系,便应了。 卫章让人从另一艘船上把自己的‘黑狼’牵了出来,先扶姚燕语上马,然后自己也飞身上去。 姚燕语对卫章上马与自己同乘一骑的事儿感到十分的诧然,忍不住回头:“哎?” “只有这一匹马,凑合一下。”卫章的手臂绕到她的前面拉住了马缰绳,催马疾驰。 姚燕语这才想起来的时候姚延意是有准备几匹马弄上了船,但在沂州的时候那几匹马应该给他们牵走了。感受到身后的一团热气,姚姑娘悄悄地扭了扭腰,想离身后的人远一点。 “别乱动。”卫将军一手握住怀里的纤腰,声音低沉而冷硬。 “呃……”好吧,不动。姚燕语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暗骂自己多什么事,乖乖等在船上多好,干嘛要陪他去雇车? 黑狼是跟它的主人一样彪悍的存在,驮着两个人依然疾驰如飞,踏着薄薄的暮色直奔桃花坝小镇。 正是晚饭的时候,小镇似乎没有受大雨的影响,依然很热闹。白天被官府抓去干活的汉子们已经回来,一个个光着膀子赤着脚踩在青石路面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终于可以下马了!再晚一会儿怕是要疯了! 姚燕语扶着卫章的手跳下马,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不得已环顾四周,忽然皱起了眉头,说道:“这里正在修堤坝,男人们都在官府挂了号不能私自外出,我们的事情怕是不好办。” “只能多花银子了。”这一点卫章早就料到了,又说:“车夫的话,五十到六十岁之间的老汉也能办。” “嗯,先去吃点东西,我要饿死了。”姚燕语点头,二人牵着马走到一家小饭馆跟前,就在大街旁边坐下来。 卫章有点为难的问:“你吃什么?” “什么都行。”这种时候姚燕语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吃喝。 卫章便叫了小二过来要了两大份炒面。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邻桌某个汉子正大口吃着的一大份炒面,那比自己脑袋还大三圈的瓷盆真的很恐怖啊! 卫章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说道:“没关系,吃不了有我。” “嗯。”经过刚刚那四五里路的策马奔驰,这样的话已经惊不起姚姑娘心里的波澜了。 两大盆炒面端上来,有青菜和肉丝,尝一口味道也不错。 姚燕语忙把自己的那碗推到卫章面前:“给你一半儿。” “你先吃。”卫章抬手给她推了回来,“剩下再说。” 姚燕语嘟了嘟嘴巴,心想是你要吃剩下的,别怪我不客气。于是拿起筷子挑了炒面,大口的吃。 卫章吃了几口,忽然抬头看她。 姚燕语被这灼热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努力咽下面条,问:“看什么?” “想不到你还挺有男人样儿的。”卫章轻笑着,抬起手来在姚燕语的脸蛋儿上一抹。 一点炒面的酱渍抹在他粗糙的手指上,在姚姑娘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他吮到了嘴里。 呃……姚燕语的两颊又烧了起来。幸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铺子门前的灯笼也不够亮,没有人发现这位穿着一身绸缎衣衫的小公子哥儿脸上的绯红。 接下来姚燕语一句话也不说了,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吃面。一大碗面只吃了三分之一就饱了,于是抬手把面碗推到了对面。 卫章已经解决完了他自己那一碗,刚好接过姚燕语的这晚来,看也不看,大口的吃。看着他吃得那么香,姚燕语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默默地叹了口气,唔,好像没怎么吃饱啊! 当然,两个人骑马跑到桃花坝来吃饭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雇车。 结账的时候,卫章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喊了掌柜的一声。掌柜的肩膀上搭着个白手巾笑脸跑过来,欠了欠身子:“二位吃好了?” 卫章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说道:“掌柜的,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这镇子上谁家有马车往外雇的吗?” 掌柜的抬头悄悄地看了卫章一眼,被卫将军一身的凛然正气给逼得又赶紧的收回了目光,欠身笑道:“原来是有不少,咱们这儿大小是个码头,接个人运个货的事儿天天都有。可是现在……这位爷您也看见了,官府这不是在修堤坝嘛,镇子上村子里的男子们都不准外出。马车怕是……不好雇了……” 卫章这个人天生气场太强,脸色太冷,眼神太犀利,掌柜的一边说话一边看他的脸色,说到后来都没声音了。 姚燕语在旁边看着,便忍不住插嘴:“这位掌柜的,我们也知道修堤坝这事儿,不过我们的确需要马车,而且还不少。大概二十辆左右。”说着,姚姑娘从荷包里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来放在桌子上,微笑道:“如果你能帮我们的话,这银子是谢钱。雇车的钱也好商量。” “这是给我的谢钱?”掌柜的看着银子眼都绿了。五两啊!他辛辛苦苦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些银子。 姚燕语微笑点头:“当然。不过我们要车很着急,而且我们是走远路的,车要过庆州和济州。” “啊?”掌柜的有些为难,“庆州和济州两县发了大水,金河决堤了,那边都是难民,路也没得走了。你们要过那里,怕是很难啊!” 姚燕语依然面带微笑,说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也不瞒你,我们本来就是乘船北上的,现在水道不通,我们只好转陆路。所以才来雇马车,而且用的也着急,车钱嘛好商量。” “哎呦这位小公子哥儿,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啊!你们要去发水灾的地方,那边的村子都被水冲了,吃的喝的都没有,谁肯去啊?” 姚燕语忙道:“吃的喝的不会有问题,我们有带粮米。” “这个么,我可以帮你问问。但不能保证给你赶车的是青壮年……” 卫章冷声道:“小的不要低于十五岁,老的不要超过六十五。都可以。” 掌柜的被冷不防出声的卫章又给吓了一跳,刚刚被粉团儿小公子哥儿给激发出来的那股劲儿头顿时散了大半儿。 “行了,掌柜的,你赶紧的去帮我们问问。能有大车最好,我们还有女眷。” “成,二位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帮您问问。”掌柜的在五两银子的驱动下,一甩白手巾转身出了饭铺。 姚燕语看着人走远了,才嗔怪卫章:“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唐军门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了。” “嗯?”卫章看着姚燕语小脸上精彩的表情,顿时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不再多问。 姚姑娘纤细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愤愤然说道:“你冷着脸把人家快吓死了,谁敢帮你办事啊?” 卫章咳嗽了两声,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说这事儿呢,我还没想起来,以后不许你随随便便就对谁笑。尤其是那些粗野村夫!” “什么?”姚燕语瞪眼,“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 “你不知道你笑成那个样子又多吸引人注目吗?你是不是想惹得全镇子上的人都来围观你这个富家小公子?回头再招一群强盗跟上?” “你!”姚燕语气结,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沉闷了许久的卫将军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饭铺的掌柜的看在五两银子的份上办事很卖力,他先回去找了他的老爹和老丈人,然后这两位老爷子又各自找人,老带小,小连老,居然一口气凑了十六辆车。 还差四辆!掌柜的恨不得把镇上姓柳的地主老财家的门给撬了,把他们家的大马车给弄出来。 忽然有人从身后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嚷:“闪开!快闪开!” 掌柜的往一旁一闪,但见一个小厮提着一盏灯笼匆匆的往前跑。于是不乐意的哼道:“哎?这不是柳老财家的门童吗?这大晚上的,撞丧呢?” “不是,柳老财病了!听说快不行了。”跟在旁边一个半大小子说道。 “是嘛?”掌柜的听了这话又叹了口气:“这老家伙连个儿子都没有,你说他两腿一蹬,这万贯家财可要给谁呢!” “不管给了谁,反正咱们都没份儿!”半大小子嘿嘿笑道。这小伙子是掌柜的内侄儿,还不满十五岁,不过长得黝黑结实,赶车的技术也不错,掌柜的为了凑数便把他给叫上了。 “你小子是没份儿了!”掌柜的笑着撸了一把小伙子的后脑勺,“柳老财的女儿今年都十九了。而且人家要倒插门,他愿意你爹娘也不愿意。” 不管怎么样,有钱赚总是高兴的。 掌柜的带着人有说有笑的回到自己的铺子里,见那个高个子黑衣黑脸的男子和那个粉团一样的小公子哥儿,便高兴的上前来邀功。 出远门就怕走单。这回的生意虽然远,但整个镇子上能出动的马车基本都出动了,这些人亲戚连着亲戚,算来算去都是沾亲带故的,大家一起出门赚钱就算走远路也不怕被欺负。 卫章和姚燕语起身看外边这十五六个老老小小,再看已经牵来的那几辆马车,不由得皱眉。 人老的老小的小就不说了,马车实在太简陋了,拉行李还成,坐人就太不行了,怕是姚家那些粗使的婆子们坐的车也比这些车舒服。让宁氏和姚燕语坐这样的车……怕是不成。 掌柜的一看黑脸公子的眼神心就凉了半截,忙解释:“这位爷,咱们这里是小地方,比不得州县。镇上也就这些车马。您若是不满意,小的也没什么办法了。” “没有更好的了?”姚燕语也有些为难,让宁氏带着两岁的小娃娃坐这种车……实在是不行。 掌柜的很愿意跟这位粉团儿公子哥儿说话,于是忙转过身来说道:“这位公子,那些奢华的大马车都是有钱人家自己用的,你给人家钱人家也不往外雇不是?” 卫章冷声插嘴:“你们这儿有几家有钱人?” “有钱人么,倒是有几家。不过最有钱的柳员外前儿下雨的时候摔了一下,已经偏瘫了,就刚刚,他们家的下人还一溜烟儿的跑去找郎中呢。怕是活不了几天了。剩下的几家跟柳员外多少沾点亲,他们家若是出了白事儿,这些人家的马车是绝不会往外雇的。” “你说什么?”姚燕语眼前一亮,“他们家正在找郎中?” “是啊!”掌柜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哎呦,就看那个心急火燎的样子,还不知道他们家老爷能不能见到明儿的日头呢。” “他们家在哪儿?你带我们去。”姚燕语兴奋的说道。 “哎呦,这位公子,人家家里出了这种事儿,你去凑什么热闹?” “这话说的,我去救人啊!而且我保证他能看到明儿的日头。”姚燕语催促道,“快,说不定你还能拿到赏钱呢。” “那,这些人和车……”掌柜的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群人。 “都用了!明儿一早在这儿聚齐,先说好了,各自把各自的车收拾干净了!防水的油布得备好,有车棚的和没车棚的两个价儿,回头咱们再细细的商议。”姚姑娘干脆利索的伸手把那锭银子丢道掌柜的怀里,“这个给你的。” “好!”掌柜的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的接了银子,转身去交代那些人几句话,让大家各自回去收拾马车,准备行李,明儿一早聚齐。 这边卫章转头盯着姚燕语看,脸色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这丫头,也太招人了吧?!看她跟那些粗人说说笑笑的样子,卫将军就恨不得拔剑砍人。真后悔让她跟了来。 掌柜的把车夫们都打发回去,转过身来笑眯眯的问:“公子,可以走了吧?” “走吧。大哥?”姚燕语朝着卫章一摆头,故意把‘大哥’两个字咬的很重。 卫章终于忍不住抬手痒,抬手揉了一把姚姑娘的后脑勺:“走。” 像柳员外这种病,对姚燕语来说不要太简单。 而且姚燕语也不想拖沓,施针的时候不惜把自己身体里的那股气通过银针输入到对方的身体里去,她甚至可以控制那股气流顺着穴道在柳员外的身体里走了一周。 半瘫高热到昏迷的柳员外不到一刻钟及醒了,嘴巴虽然还有点歪斜,但张嘴就能说话了,而且说话很清楚:“茶……要茶。” 柳员外的夫人和女儿喜出望外,看着柳员外喝了半碗白开水之后都能坐起来了,这母女俩转身就给姚姑娘跪下了。 尤其是柳姑娘,面对一身天青色流云暗纹长衫面如美玉的神医公子,两颊飞起红云,二话不说就表了芳心:“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服侍终生。” “唔?噗——”姚燕语刚喝了一口茶,当时就喷了。 幸好她转身转的及时,那口茶才没喷了人家柳姑娘一头,倒是站在旁边的掌柜的倒了霉,被喷了一身。 “哎呦喂!”掌柜的咧着嘴巴牵着袖子抹了把脸,“这茶还真香……” “凤儿?”柳员外已经被夫人扶着靠在枕头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爹!”柳喜凤姑娘转过身去,面向床上的老爹。 “是这位公子爷救了老夫?请问公子贵姓?” 姚燕语终于咳够了,喘了一口顺溜气儿,点头应道:“免贵姓姚。” 柳员外也很是激动,颤颤的说道:“姚公子救了老朽的命,就是我家的大恩人!我女儿……自愿嫁给你,老朽……绝……绝无二话。老朽就这一个女儿,公子若能好好待她,我愿把这一份家产全部……送给公子。” 姚燕语赶紧的拒绝:“可是,在下的终身大事已经定下了。” “老朽一看姚公子,便知非富即贵。我的女儿虽然也是娇生惯养,但比起公子来只能算是小门小户,我们也不敢奢望正妻之位。只要能在公子身边,妾侍也无妨。”不得不说柳老财的确是个有眼力的人,虽然刚才差点死了,这会儿眼神也相当的好。 姚燕语心虚的看了一旁幸灾乐祸的卫将军一眼,又咳嗽了两声,说道:“治病救人是在下的夙愿,而且……实不相瞒,我曾经给我的‘未婚妻’许诺过,此生只爱‘他’一个,绝不纳‘姬妾’。所以……柳姑娘刚才的话实在是叫在下为难。” 柳姑娘一听这话,忙道:“是小女冒昧了!公子对尊夫人一片痴情,真真叫小女子敬佩!只是父亲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倒是让小女子不知所措了。” 姚燕语立刻笑弯了眉眼:“其实很简单,我们是从南边来的商人,要北上进京。熟料水路阻断,船只搁浅。我们行程又十分的紧张,所以想雇几辆马车载着货物北行。无奈有随行的女眷,需要几辆好一点的马车。这镇子上……实在又没有像样的车,不知柳员外能不能行个方便,把府上的马车卖给我们。” 柳员外死里逃生,对姚燕语感激万分,当即便拍着床铺摇头说道:“说什么卖不卖的话!这不是臊着我老头子嘛!公子若是需要,家里的马车尽管都拿去!” 员外夫人又笑道:“北面正闹灾荒,公子北去怕是没地方买粮米,我们家里还有点余粮,一并送给公子吧!” 饭铺掌柜的见好事已成,立刻笑道:“两位公子真是咱们桃花坝的贵人!” “这话不差!”柳员外跟着叹息,又看了掌柜的一眼,说道:“人是你帮我引来的,也要好好地谢谢你!” 掌柜的忙道:“老员外客气了,是这两位公子心善嘛!” 柳老财很阔绰,家里居然有三辆大车,按照大云朝的例制,平民百姓不得使用双驷,他便用双牛拉车,虽然不及马车快,但车大又稳,里面布置的也很舒服。 姚燕语嫌牛太慢,柳老财便叫人牵了几匹骡子出来,并无奈的说道:“平民百姓之家养不得马,我家里只有这几匹骡子。幸好一直不缺吃喝,养的还算可以。公子不嫌弃,就牵去用吧。” 姚燕语忙拱手道谢,又说自己可以留下银两,然后被柳员外瞪了一眼:难道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小人?公子也太小瞧人了! 于是只好作罢,又约好明天一早由柳员外的人带着镇子上的老老少少赶着车去五里路以外的河边接人。姚燕语才跟黑脸卫将军离开柳家回小饭铺取了马,上马回船上去。 因为事情办妥了,姚燕语很高兴,一时也忘了同乘一骑的尴尬,只顾着跟卫章说话。 “哎,那个柳老头儿还蛮大方的哈?” “他若是死了,家产,妻女,都是别人的了。这点东西对他来说算什么?”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不好听呢?人要懂得感恩,嗯?” 卫将军不悦的哼了一声,放在怀里纤腰上的手加重了些力度。 “你哼什么哼啊?”姚姑娘还没感觉到腰上的力量,抬起手臂用手肘碰了身后的某人一下,“不服气啊?搞清楚咯,今晚若不是本公子在,卫将军你可弄不到大马车哈!” “何止。”卫章气哼哼的说道,“姚公子你不但弄到了白送的大马车,还差点纳一小妾!” “噗——哈哈哈……”姚姑娘再次笑喷了! 卫章皱着眉头忍着怀里左右摇摆的小纤腰,一声不响。 姚姑娘终于笑够了,叹道:“真是可惜,你说如果我真的是个男人,只要多娶几房妻妾,便可以万贯家财了哈?何必这么辛苦。” 卫将军觉得自家未婚妻今晚是有些不正常,怕是让柳老财那蠢老头儿的丑女儿给刺激坏了,而且就她这样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的说笑,还真是莫大的折磨,于是卫将军决定岔开这个话题,问道:“你想不想学骑马?” “啊?”姚燕语一愣,暂时没跟上将军的跳跃思维。 卫章把马缰绳塞到姚燕语手里,说道:“你来。” “怎……怎么来?”姚姑娘的脑袋还是有点跟不上趟儿。 “你控制着马的方向……这样,往左,这样,往右……”卫章把基本的知识和动作都跟姚燕语讲了一遍,然后把马镫让出来,让姚燕语的脚踩进去,方双手握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道:“好了,可以开始了。” “你捏我的腰干嘛?”姚姑娘觉得腰上的两片温热倏地一下遍及全身,一时间满脑子浆糊,早把卫将军讲的那些忘得一干二净了。 “啧!我不这样,万一你一个失手把纵马疾驰,把我摔下去怎么办?”卫章大义凛然的说道,“快点,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学骑马可就不容易了。回京后我会很忙的。” “噢!”姚燕语点点头,又问:“怎样是让马跑来着?” “你刚才都听什么了?” “我忘了嘛!” “就那么几句话还忘了?笨。” “我笨?”姚姑娘立刻毛了。 “……”卫将军无语。 “好吧,你嫌我笨,我不学了!”姚姑娘生气了,手里的马缰绳一撂,哼了一声,抱起了双臂。 “好了,我说错了。你最伶俐了!”卫将军伸手拉过马缰绳,再次塞进姚姑娘的手里,重新开始当骑马教习。 第十二章 穿越灾区,毒草救命 就算卫将军再不想回去,他们也必须尽快赶回。 宁氏和一众人都没敢睡,大船上灯火通明,几十个女人都在等着他们两个人。 姚姑娘今晚办了一件大事并学会了一点点骑马,心情出奇的好。(虽然只是骑在听话的黑狼身上,身后还坐着真正的主人。) 回到船上姚燕语一叠声的要茶,嚷着渴死了。翠微忙地上一盏温热的茶水看着她家姑娘两口喝完,忙问:“姑娘,累坏了吧?” 宁氏看着姚姑娘双颊上的微红,轻笑着叹道:“怎么会弄到这么晚?我们都担心死了。” “怕什么,小镇子上的百姓都很淳朴,没什么坏心眼儿。”姚燕语笑得眉眼弯弯,“我们弄到了十九辆马车,其中有三辆大车,不比咱们平时坐的马车差。” “真的?”宁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小镇子上还住着什么达官贵人不成?” “贵人没有,有个地主老财特别富……” 姚燕语笑着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一屋子女人听得都哈哈大笑。最后宁氏笑道:“可惜了人家柳姑娘的一片倾慕之情。你若真的是个公子哥儿,咱们就收了她。” 姚燕语呵呵笑着不说话,心想嫂子你倒是真贤惠啊! 之前的惶恐和担忧都被掀过去,不管怎么样,天一亮大家就收拾东西转陆路,然后跟姚延意他们会合,不管是水路也好陆路也好,大家能够一起走便安心。 当晚姚燕语洗漱后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天微亮就醒来,轻轻的推开窗户往外看,恰好看见卫章坐在外边的甲板上靠着船舷打盹儿,他那个位置,只需一抬头便能看见她的窗。 江边露重,一身玄色的长衫被水汽打湿,额头上散下一缕墨发,凌厉的目光被收拢,冷硬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原来那么冷漠孤傲的男人,睡着了也有一张温和的脸。 姚燕语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终究耐不住心里的小念头,转身拿了自己那件茄紫色的披风轻着脚步下楼。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展开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几乎是披风一落在身上,卫章便醒了,人还没睁开眼睛便率先出手,准确的握住姚燕语的手腕猛地一转,便把人扣进了怀里。 “呃……”姚燕语的手臂吃痛,压抑的低呼一声,尽量不用力抵抗,让自己疼痛减到最轻。 卫章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她,头脑似乎还不是特别清醒,只是那么看了姚燕语一会儿又慢慢地合上,就那么把人抱住怀里继续睡。 “啧!”姚姑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这个样子若是被宁氏等人看见了,真不知道会怎么想。于是轻轻扭了扭身子,把手臂抽出来,去掰某人扣在自己腰间的手。 “别动。”卫将军的声音很低,还带着沉睡的暗哑。 姚燕语担心来硬的会激发某人的起床气,于是低声哄:“你放我起来吧,你再睡会儿。” “不会有人的。”卫将军的手扣的更紧,“冷,让我抱一会儿。” 感情你丫把我当暖水袋了?姚姑娘瞪了某人一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听着周围的动静。 岸上的树林里有鸟儿在叫,船舱里的女眷们都在沉睡,连船舱另一面值夜的两个亲兵都呼吸悠长,沉浸在睡梦中。整个周围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除了飞鸟和游鱼,还有自己,再没有醒着的。 旅程如风,而你我就是这风中的渺小。许是一粒沙尘,一滴露珠,或者一片漂浮不定的草叶,只有心的驿站会收留你我。 人的心总是在坚定的时候柔软,在脆弱之中顽强。 好吧,姚燕语缓缓地放软了身子,侧头靠在卫章的肩上,轻轻地合上眼睛。他的怀抱带着微醺的火热,身上有露水的清澈味道,这寂静的黎明万籁俱寂,就让我们沉沦一下吧…… 其实也没安静太久,在姚燕语想要在迷糊一阵的时候,腰间的手臂陡然一紧,自己已经被抱了起来。 “嗯?”姚姑娘迷茫的睁开眼睛,“你醒了?” “有人来了。”卫章拉过披风把怀里的人裹紧,看着她散开的长发和迷蒙的眼神,低声咳嗽了以下,哑声说道:“你先进去。” 姚燕语静下心来一听,岸上山林之后有车马声和说笑声隐隐传来,便知道是昨晚雇的那些马车来了。于是起身裹紧了披风,头也不回的进了船舱。 船上的女眷们陆续醒来,大家匆匆洗漱更衣,收拾各自的行李。 姚燕语绾了独髻换了男装出来跟马夫们打招呼。冯嬷嬷和宁氏的一个随身嬷嬷过去跟那些人讲好了车钱,卫章便和他的两个亲随则张罗着马夫们从另一艘船上卸行李。 大小箱子被一个一个的抬出来,按照上面贴着的笺子分别放好,等金环和冯嬷嬷看过之后分类别装车。 这些车夫们还算有些头脑,有人昨晚听姚燕语说有车棚的比没车棚的车钱高,回去就连夜装了车棚。虽然简陋,但好歹也能遮挡一下风雨。冯嬷嬷看过后,说那些临时装了车棚的马车收拾一下勉强可以乘人。 而柳老财给的那三辆大车则被翠微金环等人用心的布置过,宁氏和姚燕语各自用一辆,她们的随身衣物被褥等放进去,布置的精致舒适。 另外还有一辆车宁氏也叫人收拾妥当,给姚延意和卫章及唐萧逸三个人睡觉用。 如此又是一天的忙碌,至下午时,两艘大船基本被半空,宁氏便打发船夫把船驶回江宁,然后怀着惆怅忐忑的心情上了马车。 身为一个官宦门第娇养长大的女人,宁氏这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经历,虽然也强作坚强,但更多的是无奈。相比她而言,姚燕语则淡定了许多,她换了一身男装,绷着小脸,跟努力顶门立户的公子哥儿一样前后张罗,虽然也不怎么成熟,但至少能抵得上姚延意一半。 卫章不时地抬头看她,眼底都会闪过一丝欣慰的微笑。那个人是他的未婚妻,多好! 天黑的时候,卫章把车队带到了桃花坝小镇上,命一名亲随去官道上等姚延意。姚燕语本来想把镇子上最像样的那家客栈给包下来,不料柳老财却已经派人来请,说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准备好了酒宴,请姚公子一家不要嫌弃寒舍粗鄙,万千赏脸,云云。 姚燕语想着宁氏和姚萃菡都受不得苦,便爽快的答应了,心想大不了再送那老头儿一些丸药让他保养身体,保证他多活几年罢了。 入夜时分,姚延意的车队终于到了。 不过两三日不见,一向温润儒雅的姚二公子已经是一身的风尘,一件山青色绸衫上满是泥污,唯有目光灼灼,神采依旧。宁氏见了之后便忍不住落泪,差点抱着丈夫呜呜的哭起来。 “哭什么?我除了脏点,累点,一切都还好。”姚延意安抚的捏了捏宁氏的肩膀,“有热水么,先让我洗一下。” “有,有!”宁氏连忙点头。 柳老财果然是一方土豪,家里什么都是齐全的。金环和雪莲二人服侍姚延意洗了个痛快澡,换了干净的衣衫出来,姚二公子又是温润如玉的儒士一枚。 有姚延意虞部员外郎这个从五品朝廷官的身份在,柳老财更加殷勤备至。 姚延意自然也是长袖善舞,不但说了些感激的话,还拉出了皇上这面大旗,告诉柳老财,他对皇上的忠心自己一定会上达天听,如果龙心大悦,说不定还会有嘉奖。 柳老财乐得合不拢嘴,差点再偏瘫一回。 一夜安睡,让疲惫的人们重新抖擞了精神。两支车队汇在一起,足有四十多辆车,前前后后拉开来,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前面看不见后面,后面看不见前面。 天气闷热的要命,赶车的车夫纷纷把手巾浸了水绑在头顶。 车内的女眷们烦躁的攥着帕子抹汗,挥着扇子。 唯有卫章和他的四十多名精兵雷打不动,依然是笔挺的腰板骑在马上,炎炎烈日下独成一道风景。 姚燕语怕大家中暑,便把自己调制的有藿香的草药茶拿出来每人分一包丢进水囊里。 等到中午烈日当头的时候,姚燕语建议大家躲在树林中休息;若晚上有月亮,大家可以趁月色多赶路。众人对这样的建议都欣然接受,毕竟大毒日头底下赶路,人受不了,牲口也受不了。 如此走了三日多的平安路程,官道上开始有逃荒的百姓出现。这些人还不算衣衫褴褛,但脸色都泛黄,一看便知数日没有饱餐过了,因为看着车队有精兵护卫,虽然眼神中带着渴望和贪婪,但还好都有理智,没有公然抢劫。 卫章十分无奈,但还是吩咐下去,全队警戒。 姚燕语心生不忍,便拉了拉姚延意的袖子,问:“可不可以给他们点吃的?” 姚延意转头看卫章,卫章皱眉道:“不可以。如果给了,他们会一直跟着我们。而且人会越来越多,最后,有可能会强抢。” “怎么官府不管?”姚燕语皱眉叹道。 卫章冰冷的目光扫过路旁的难民,低声说道:“这个要到了前面才知道。” 越往前走,遇见的难民越多。 南边是鱼米之乡,而且金河是南堤决口,这些百姓如果要逃难只能往南。 算起来这也是统治者故意而为,过了金河往北不到两百里便是云都城,如果金河北堤决口,整个云都城都岌岌可危。所以就算是倾覆国力,金河北岸也必须是牢不可破的。 天气闷热了两天,终于又下起了雨。泥泞的官道两边的水沟里积满了水。 放眼望去,一片片田野之中也是白茫茫中偶尔有没有被湮没的一两片庄稼,犹自泛着黄绿,却也已经是奄奄一息。 姚燕语躲进了马车里,看着外边披着蓑衣的车夫扬着鞭子吆喝着牲口,喝骂声不断。前面有卫章挺拔的背影,后面有唐萧逸朗朗的笑声。姚姑娘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怎样的一段行程啊! 一场大雨之后,官道两边开始有了死尸。头顶上盘旋着乌鸦,荒地上到处可见脏透了的野狗。 上辈子姚燕语在实验室解剖过不少尸体,甚至还在实验室里跟人体器官过过夜,但却是头一次见野狗叼人。当亲眼看着凶狠的野狗拽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尸体往荒地里跑的时候,姚姑娘脸色惨白,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就是这一天,姚萃菡小丫头第一个开始拉肚子,并靠在奶妈的怀里呜呜的哭,闹着肚子疼。 姚燕语给她诊了脉,叫人把草药包放到水里煮开,又晾到温热兑了蜂蜜拿来给她喝,因为草药里有藿香,味道不是很好,小丫头哭着闹着,说什么也不肯喝。 宁氏心急如焚,不停地抹眼泪,姚延意见了只想发脾气,甚至后悔这次带着妻女北上。 姚燕语见小丫头不喝药,只得示意奶妈子蒙住小姑娘的眼睛,拿出银针来给她施针。 施针后小丫头肚子不疼了,姚燕语又连哄带吓的让小丫头喝了汤药。并再三叮嘱奶妈子不可随便给她喝外边的水,又吩咐大家水一定要煮开,看着水花滚一会儿再停火,最好大家都坚持喝药茶,不然一起闹起来,就都别走了。 众人连声答应,各自为了活命不得不对饮食十分小心。 护卫,女眷加车夫上下一百几十口子人在姚燕语的再三强调下,只有十几个人闹了病,幸好都不严重,施针后加了药茶的分量,坚持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过去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开始有牲口出了问题。 起初的时候大家都没在意,当觉得不好的时候已经有大半儿的牲口开始拉稀,并有两只驴子打了软腿,趴在地上吐着白沫,显然是不行了。 姚延意立刻吩咐人把那两辆车上的东西分到别的车上,空车栓到有货物的车后面跟着。 眼见着庆州城遥遥在望,这一大队人马总不能因为这两只毛驴就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只是那两辆车的车夫却如丧考妣的哭天嚎地,守着各自的驴子说什么也不走。 “唉!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姚延意叫了近身的随从来,吩咐给那两个车夫足够的钱,算是买下他们的驴子,让他们不要再犹豫了,赶紧的上车走人。 姚燕语看着连她二哥这样的读书人都忍不住骂娘。一时间也愁容满面。她愁的不是这两只驴子,而是这几十头骡马驴牛。 幸好去前面探路的人回来说三里路之外有个镇子,卫章招呼大家抓紧时间赶路,晚上去镇子上住下,然后找个兽医来给牲口治病。 姚燕语心想你说的也太简单了,镇子上但凡有药也先给人用了,哪里轮得到给牲口用?兽医又不是神医,没有药还治个什么病?不过这种时候如果不这么说,恐怕几十辆车都得趴在这里。 这是一个叫金牛镇的小镇子,看街上的楼房屋宇可见也是个繁华的小镇。只是经过洪灾的重创之后,繁华不再,满目疮痍。 有些房子塌了,里面的锅碗瓢盆箱柜桌椅等都七零八落,零零碎碎的散在街道上。还有没逃亡的百姓正在收拾屋子,也有无家可归的孩子窝在大街上捡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嘴里填。 卫章的人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清理了街道,好不容易寻到一家正要关门的客栈,叫了掌柜的出来,开了大门。 四十辆马车自然停不进去,姚延意便以虞部员外郎的皇差身份让客栈的老板协助卫章的兵清理了一条街道,把车停放好,牲口等都从车辕里牵出来,准备找兽医来治病。 姚燕语悄悄地拉了一下姚延意的衣袖,悄声说道:“这种地方就算有兽医,恐怕也没有药可用啊!” 姚延意皱眉道:“总要想想办法,不然这些牲口都得死在半路上。” 姚燕语沉吟片刻,说道:“我可以用银针试试,不过我的银针太小,得找长一些的针。” “我还从没听说过给畜生施针的,你可真敢想啊!”姚延意皱眉。 “总要试试嘛。”姚燕语心道我的医术就是从畜生身上练的,只是那些都是鸡狗兔之类的小畜生,骡子牛马这样的没试过罢了。 “那上哪儿弄足够长的银针?”姚延意为难的问。 姚燕语也没办法,找药不容易,找银针也不容易。 兄妹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出了客栈,姚延意一辆车一辆车的查看,有看车的车夫正蹲在车上吃饭,见了他忙起身打招呼。 姚燕语不经意的回头,看见那边灯笼下一匹黑色的骏马正仰着头啃一根树枝上的叶子。 “还是黑狼厉害。”姚燕语不禁感叹,卫章这匹马一路上都在自己找吃的,船上带来的草料都省给了别的牲口,它反而一直都很精神,完全没有生病的迹象,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想起那晚自己跟卫章两个人骑在它的背上的情景,姚燕语忍不住往黑狼跟前走去。黑狼把一根树枝上的叶子都啃光了,又低下头去啃墙头边上的杂草。 姚燕语伸手摸了摸黑狼的脖子,叹道:“它们若是有你一半顽强就好了!” 黑狼轻轻摇了摇脑袋,脖子上的銮铃叮铃铃响。街道那头的卫章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姚燕语在跟他的马说话,便转身走了过来。 姚燕语看黑狼吃的正欢,便笑着伸出手去采了一把它啃的杂草,叹道:“这什么好东西,你吃的这么香?”说着,她把杂草凑到鼻尖闻了闻,登时愣住。 “怎么了?”卫章走过来看着姚燕语捏着一丛绿色的杂草发愣,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对吗?” “这种草这么大的味道,黑狼怎么肯吃呢?”姚燕语把手里的草叶递到卫章面前。 卫章皱眉,这股味儿的确很怪,不过黑狼肯吃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满不在乎的捋了捋马儿的鬃毛,说道:“说不定它还觉得挺美味的。” “我觉得这个味道好怪。”姚燕语拿着那把草转身送到另一匹马的嘴边。那匹枣红马是唐萧逸的坐骑,却对这从杂草闻都不闻,甩了甩脖子,转头去啃树叶子去了。 “看到了吧?”姚燕语问卫章。 卫章轻笑:“这有什么奇怪的,马的口味也会有不一样。” 姚燕语摇摇头,转身招呼人拿个灯笼过来。然后仔细的看了看手中的杂草,说道:“这种草好像我们一路走来,路边多得是。” “嗯,或许吧。”卫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唯独对这些杂草没放在心上。 “只有黑狼爱吃它。也只有黑狼没有生病。”姚燕语喃喃的说道。 卫章一怔,转头看着身边一身男装姑娘,沉默不语。 姚燕语捻着手里的碧绿的植物,问道:“你说,这个会不会就是一味专门治痢疾的药呢?” 卫章摇摇头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试试就知道了。”说完,又弯腰采了一些转身往客栈里面走。 卫章觉得挺有趣,便转身跟上。 进门的时候恰好客栈的掌柜的出来,见姚燕语手里拿的东西立刻惊叫:“哎呦喂!这位公子快别碰这些东西,这个叫瞎眼稞,有毒的!弄一点到眼睛里,会让人变成瞎子!哎呀,以前这东西也不常见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长得格外多!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我早就说这东西长得这么疯狂肯定是不祥之兆!你看看,发大水了吧?!” 姚燕语诧异的看着掌柜的:“不会吧?我们的马吃了一路了,都一直好好的。” “你那是什么马?神马啊?” “噗——”姚燕语笑喷。 “你说这个有毒?”卫章皱眉问。 “是啊。” “你试过?” “哎呦喂!谁没事儿拿自己的命试着玩儿啊!老一辈儿传下来的,据说吃死过人。你没看那些牲口都不碰它?”掌柜的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几匹骡马。 姚燕语笑了笑,指了指卫章那匹马。 掌柜的看见之后惊叫道:“哎呦我的娘哎!还真吃啊?” “它一路上吃了不少。”姚燕语笑道,“所以你这老一辈儿传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出入。”说着,她转身进了客栈。 匆匆进了自己的客房,姚燕语把随身的药典拿了出来,熟练地翻到某页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又翻到别处细看,然后拿过那些所谓的‘瞎眼稞’来对比,如此翻了四五遍,最终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姑娘,要开饭了。”翠微从外边走了进来,看见姚燕语在翻书,便过去劝道:“先吃饭吧?” “等等。”姚燕语合上药典,又看着手边碧绿的草稞子。 “这是什么?”翠微伸手拿过那草,细细的看了看,“这不是外边犄角旮旯里长的那些东西吗?到处都是,跟疯了一样。奴婢还想发大水怎么没把这些东西给淹死呢!” “是啊!”姚燕语点点头,忽然想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天下万物皆归于五行,相生相克,生生不息。 她忘了这事从哪里看到的,但忽然觉得很有道理。这些圆叶杂草偏偏在洪灾发生之后疯长起来,定然有其妙不可言的道理。 “我们做个实验,翠微,你去问问掌柜的,这镇子上有没有闹痢疾的鸡狗兔子等小东西。有的话给我抓一两只来。”姚燕语风风火火的抓起那把瞎眼稞下楼去。 “啊?”翠微登时傻眼,“可是要开饭了啊!” “先不吃了!”姚燕语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好吧,主子说不吃就不吃了。翠微忙匆匆下楼去找生病的鸡狗等小活物。 姚燕语叫人采了这种瞎眼稞去煮,煮出一碗浓浓的药汁子,翠微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牵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羊羔的申姜。 姚燕语见了,犹豫了片刻,心想为了大事儿,不得不豁出去了。便把晾到温热的药汁子灌倒一只小口的瓶子里,递给申姜,吩咐:“给它灌下去。” “是。”申姜二话不说把小羊羔按住了,强行灌药汁子。小羊羔挣扎不动,咩咩叫的很惨,姚燕语眉头紧皱,却一直不叫停。 卫章一直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他发现姚燕语真的很矛盾,在船上的时候,让唐萧逸收拾鱼,她在一旁说的头头是道却不沾一根手指。现在又眼睁睁看着申姜‘欺负’一只小的可怜的羊羔,明明心中不忍,却还是狠下心来给小羊羔灌药。 有时候她像个孩子一样可爱,有时候却理智的可怕。 “姑娘,好了。”翠微看着瓶子里的汤药至少有七成都进了小羊羔的肚子里,终于暗暗地舒了口气,她可真担心一不小心把这小东西给弄死。 “看好它,注意它的大小便。”姚姑娘吩咐一声,起身去洗手。 “噢!”申姜摸了摸后脑勺,搞不清他们家姑娘这是要干嘛。 宁氏又派人过来催姚燕语去吃饭,姚燕语转身看见站在旁边的卫章,奇怪的问:“你怎么没去吃饭?” 卫章的下巴朝着小羊羔轻轻一扬:“我在看你怎么欺负小羊。” “这不是欺负它!”姚姑娘给了卫将军一个白眼,转身往屋子里走。 卫章忍着笑,抬手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晚饭后,姚燕语满心记挂着喝了药汁的小羊羔,没有一点困意,便在灯下翻看药典。 至酉时二刻,翠微匆匆的跑进来回道:“姑娘,那只小羊羔开始吃东西了!而且自从喝下那些药,就一直没再拉稀。” “真的?”姚燕语惊喜的抬头,手中的药典放到了桌子上,“走,去看看。” 客栈后院的角落里,卫章也在。 那只被姚燕语‘欺负’过的小羊羔正摇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吃草,它还太小,好像根本吃不进去,草叶子在它的嘴里转来转去的总也嚼不烂。 姚燕语看了觉得好笑,便吩咐申姜:“去弄点米汤给它喝。” 申姜答应着跑去厨房,不多会儿果然弄了一小盆米汤来送到小羊羔跟前,小羊羔凑过去闻了闻,开始吧唧吧唧的喝。 姚燕语正看着它喝的带劲儿,旁便的麦冬忽然惊叫道:“拉了拉了!羊粪蛋儿啊!” “真的?”姚燕语忙转身去看,麦冬把手里的灯笼又万千凑了凑。 小羊羔抬起头来看了看,又继续喝米汤。 姚燕语呵呵笑了:“去,叫人去采这种瞎眼稞,然后煮水给那些牛马骡子还有毛驴什么的喝,不喝的就强行灌。照着这个瓶子,每只牲口给我灌四到五瓶。” “好来!”申姜对于他家主子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等等!”卫章忙把人叫住。 “啊?将军还有事?”申姜站住脚步的同时瞄了一下他家姑娘。 姚燕语笑道:“将军的黑狼就不用灌了。它一直在自己吃药呢。” “嘿嘿!明白了!”申姜摸着脑袋笑了笑,转身跑去办差了。 姚燕语看着小羊羔,长长的舒了口气——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卫章侧脸看着她,这几日一直赶路,风餐露宿的,她瘦了不少,却风采依旧,一双眼睛在这暗夜里尤其明亮,好比夜空中的最耀眼的星子,不用刻意寻找,只需一抬头就能看见。 胆大心细,敢想敢做,敢当。卫章对姚姑娘的评价又加上了这十个字。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然而,事情并没有姚燕语想的那么简单。那些车夫也有听说过瞎眼稞会害人眼瞎的说法,所以坚持不肯让自己的牲口喝这种汤药。 任凭申姜把小羊羔喝了药之后两个时辰见效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十几遍,嘴皮子都磨破了,这些人就是不听。 卫章听说后立刻叫来唐萧逸,吩咐道:“先给我们的马灌药。” 唐萧逸绝无二话,当时就把手下都召集起来,命令各人给各人的马灌药。 那些从水师里挑选上来的兵有些忐忑,毕竟对他们来说,马就是自己的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剩下的路他们得靠双腿量回去了。但卫章自己从云都城带来的兵却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各自给各自的马灌了不少药汤。 有人开头,便有人跟风。 水师里挑上来的兵生怕被卫将军嫌弃,便开始有人该自己的马灌药。如此,陆陆续续的,卫章的四十多名精兵都给自己的马灌了一肚子药汤。 那些马夫之中,有些年纪大了的老人开始痛心疾首,指责这些年轻人不懂瞎搞,这么好的马非得给害瞎了不可。 姚燕语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些吵闹的人,忍不住苦笑。心想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之前那些马匹之中就有不少在拉稀,所以这药有没有效果天亮之前自会有分晓。不过姚燕语觉得已经没有悬念了,马跟羊的区别基本就只有形体的大小,这药能治好羊,自然也能治好马,如果效果不好,那就是药灌的不够。 所以姚燕语让卫章派人去采集这种瞎眼稞,并且越多越好,她要带着北上。 一夜忙碌,黎明时分,有些马开始便溺,然后人们惊讶的发现,那些拉稀的马果然不再拉了。 车夫们一个个都看直了眼。唐萧逸呵呵笑问:“怎么样?你们的牲口到底灌不灌药?先说好了,如果不灌药的话,再死了可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我们大人可没那么多银子赔给你们!” “灌!”其中一个少年率先应声,他的骡子已经拉了三天了,再这样下去,也得跟之前那两只毛驴一样死在路上。 又有人无奈的应声:“灌吧!这个样子,不灌的话过不了两天我的驴也得死了。” 姚燕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疲惫的跟卫章说道:“我撑不住了,先去睡会儿。启程的时候叫人喊我。”说完,便转身走了。 卫章和姚延意二人却毫无睡意,甚至有些兴奋。 姚燕语发现这种草稞子可以治牛马的痢疾,那么人呢?说不定这种被当地人称有瞎眼剧毒的草会是这一片灾区的救命草! 卫章是将军,对这些事情可以不怎么关心,姚延意却是虞部员外郎,这件事情跟他的前程关系甚大! 做好这件事情,就算是迟几天到云都城,恐怕皇上都不会怪罪了! 两个州县现在都是重灾区,每天因为这种痢疾死的人不计其数!皇上坐在庙堂之上,不能亲眼看见这惨状,但总会有人透给他。 于是姚大人立刻打起精神去办这件要紧的事情。 他先让客栈掌柜的去找了几个重症者来试喝这种汤药,半日后,重症者症状有所减轻,姚延意便又命人继续喂药。耽误了一天的功夫,那几个原本只剩下一口气的重症者居然能要吃的东西了。 于是姚延意便以五品员外郎的身份做主,号召镇子上的人都喝这种青稞煎的汤药。 姚燕语睡足之后发现她二哥居然没急着启程,而是关心起镇子上的疫情来,便也急急地加入其中,治病救人。 又过了一天,镇子上一百多个喝过这种汤药的百姓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 一时间,瞎眼稞这种有毒的东西可以治疫病的消息一下子在镇上传开,死气沉沉的镇子上终于有了几分生机。 姚延意又洋洋洒洒的修书两封,并让上得以恢复的病人画押后,一封让卫章派人加急送往云都城给皇上,另一封则加急送往庆州县衙,给庆州的知县大人。 写书信的时候,姚大人觉得‘瞎眼稞’这个名字实在是不雅,便把妹妹叫道跟前商议着给这味草药取个名字,姚燕语想了想,笑道:“不如叫痢疾草。” 姚延意再次摇头:“也不雅。” 姚燕语笑道:“那就请二哥取一个雅致些的呗,我这脑袋这会子是不够用了。” “嗯,这个草药是你发现的,不如以你的名字命名,就叫燕草。” “这可不是我发现的,这是黑狼发现的。是它一直在吃这种草,我才觉得这草可能有药性,才会想试试看。”姚燕语笑道。 “噢!黑狼……马……”姚大人握着笔细细的想了想,叹道:“他们都说这草有毒,殊不知这叫以毒攻毒。不如就叫它‘毒驹草’?” 姚燕语心想还好你没说狼毒草,于是笑着点头:“这个名字很好。” 车队在此耽误了两日的光景,重新整装出发。 因为那些牲口都病愈,车夫们一个个都更加有精神。众人背地里开始议论,姚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又有个深谙医理的兄弟,为他办差有钱拿,还能在这重灾区疫情泛滥的时候保住性命!这等好事去哪里找? 庆州知县收到姚延意的书信的时候正在以为疫情的事情焦头烂额。现在河堤暂时是堵住了,疫情也就成了第一要务,他所管辖的州县灾情最重,现在可以说是戴罪立功,如果生了民变,皇上首先要砍的必然是他的人头。 但人命关天,庆州知县也不敢大意,捏着书信看了三四遍,依然对此事依然半信半疑。传说中这种瞎眼稞可致人眼瞎,重了还可致人亡命,可再看着那上百人的画押又不是假的,于是便试着叫人找重症者来试药。 试药后果然有效果,然后庆州知县为了保险起见,再次小范围的给重症患者服用。 如此给三批人试用过后,确定此药的确有效,便开始命人大范围的采摘,并在四个城门口架起大锅煮药,让百姓们以及百姓家里的牲口都来喝这种药汤。 这个被姚大人命名为毒驹草的东西在庆州随处可见,百姓们知道后也自己采了回家去煮,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庆州知县大喜,立刻上奏朝廷,请皇上放心。 就在姚氏兄妹和卫将军护送着止血草和地蛹这两种药材抵达金河岸边准备弃车登船的时候,皇上先后收到姚延意和庆州知县的奏折,顿时龙颜大悦。 这场洪灾还没有结束,‘毒驹草’这三个字连着姚氏兄妹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庙堂。 第十三章 触及利益,药商暗算 大云帝都,巍峨雄伟的太极殿门前九十九道汉白玉台阶上,宰相丰宗邺一身紫色一品朝服踩着崭新的官靴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在他的身后侧,一个穿着三品官府的人含笑凑了过来,欠身叫了一声:“丰大人。” “嗯,梁大人。”丰宗邺点了点头。 梁凯城,太常寺卿,丰宗邺之妻梁氏娘家的旁系侄子,按照辈分应该叫丰宗邺一声姑父。只是他是旁支,现在又是在宫中,自然以官职为先。 “你说洪灾的事情跟虞部有什么干系,这姚延意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梁凯城知道丰宗邺瞧不上姚远之这个两江总督,今日庙堂之上,皇上对姚延意大为赞赏,丰宰相心里自然不会痛快。 七十多岁的丰宰相满是皱纹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是淡淡的看了梁凯城一眼,说道:“姚延意发现了毒驹草,救了灾区上万百姓的性命,皇上自然要嘉奖他。” 梁凯城忙欠身笑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前些日子刚得一坛老酒,刚好,后花园养了两年的那一池幽莲也开了,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致去下官家里赏莲小酌?” “改日吧。”丰宗邺轻轻地叹了口气,“灾区的疫情虽然控制住了,但救灾的粮食还没落到实处。这个时候,我们要多多的为皇上分忧才是,梁大人,赏花饮酒的事情,暂且往后放放吧。” “大人说的是。”梁凯城忙躬了躬身,看着丰宗邺大步走远。 这位梁大人虽然是个三品官,但所辖之事无非是皇族或者朝廷祭祀大礼之类的事情。就像是这次天降大雨,金河决堤,梁大人便要准备祭祀天地神灵,乞求诸神保佑,让大云子民否极泰来,国泰民安。 说来说去,这个正三品京官实在是没有什么油水的一个职务。所以,梁大人的嫡次子所娶的正室妻子乃是一位药商之女。据说这位来自江南的姓薄的药商当初嫁女的时候准备了十分丰厚的妆奁,甚至把自己的大江南北几十家药铺的股份给了女儿两成。 于是,梁大人跟这位薄药商亲家关系便十分的亲厚,往来甚密。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人家是儿女亲家,关系亲厚也是理所当然的。 本来这次金河决堤,疫情泛滥,薄药商在庆州,沂州等地的药铺虽然也遭受了洪水的重创,损失虽然不笑但却没有动了薄家的根基。薄药商便想着利用这次疫情玩一手漂亮的。他甚至已经囤积了药材,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薄药商的打算不能瞒着梁凯城,他还指望这位朝廷要员为自己暗中出力呢。而梁凯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却想不到被这‘毒驹草’给来了个釜底抽薪。 朝堂之上,皇上对姚氏兄妹的每一句赞赏,对梁大人来说都是刀刺鞭笞,直接割得梁大人心肝肉全身都疼。 丰宗邺虽然是七十多岁的老朽了,但眼不花耳不聋,朝廷上下那点儿事他看得十分的明白。梁凯城的那些事儿更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这种时候,他身为宰相之尊,才不会搀和这些破事儿,给自己惹一身骚。 至于梁凯城呢?牵扯到自身的利益,就绝对不会那么淡定了。总想着给这个两江总督之子,从科举入仕占尽了风头的从五品虞部员外郎一点颜色瞧瞧。 远在二百里之外,云天河和金河交汇的茫茫水面上,四艘大大的官船乘风北上。 因为在金牛镇耽误了三天的时间,让原本就十分紧张的行程更加紧张。不过幸好是为皇上办差,而且有‘毒驹草’事件在前面做了铺垫,庆州知县又出面从中调停,居然帮着姚延意从河务总督刘吉著的手里弄到了四艘大船。 上船之后,姚燕语舒舒服服的在温热的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褪了一层皮才从浴桶里爬出来。 此时已经进入六月的天气,纵然河面上有风徐徐吹过,但还是抵不住热浪翻滚。刚从浴桶里爬出来,身上就沁出一层薄汗。 “热死了!”姚姑娘扯过一条薄薄的棉布长巾齐胸裹住,光着脚往里面去穿衣服。 “姑娘穿上衣服,我们把窗子打开就好了。”翠微说着,又吩咐小丫头进来把浴桶里的水弄出来一桶一桶的提下去。 “这天儿是真热,老天爷真真不知想要做什么。”翠萍拿了一套粉蓝色贴身衣裤给姚燕语穿上,便转身去打开了半扇窗。 翠萍收拾利索了进来看时,姚姑娘已经在铺了竹簟的床上睡着了,连着枕头都没枕好,湿漉漉的头发弯在旁边,竹簟上都汪了一层水。 “怎么不拿手巾帮姑娘把头发拧干?”翠微嗔怪道。 翠萍忙拿了手巾过来替姚燕语拧头发,一边低声叹道:“我哪里想到姑娘这么快能睡着?” “姑娘这阵子真是累坏了!”翠微轻轻地扶起姚燕语的头,拉了枕头让她枕好。 “哎!”翠萍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一次的行程,简直不堪回首。别说娇生惯养的姚姑娘,就是她们这些丫鬟们基本都是四五岁上就被买进了姚府,长这么大又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船舱外,卫章同唐萧逸说道:“现在全船的人都处于疲惫状态,我们的人已经要严加防守。” “将军放心。”唐萧逸笑道:“这种低烈度的任务对我们的人来说,简直跟玩儿一样。” “不要掉以轻心。”卫章皱着眉头看了唐萧逸一眼。 “是。”唐军门忙收了笑,绷着脸应了一声。 还有二百里路便可到云都城了,这二百里水路大概要两三天的样子,卫章虽然也不觉得保护这几艘船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难的事情,可他总是有一种预感,好像将来这几天不会太平静。 姚燕语沉沉的睡了一天,至晚上的时候方醒。起身看着外边彩霞满天,忽然间觉得前几天的风雨泥泞像是梦里。 “姑娘饿了吧?该吃饭了。”翠微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姚燕语回头看见托盘上是一碗粥,便觉得的确有些饿了,便转身去窗下的矮榻上坐下等着吃饭。 翠微把粥碗放好后,又把两碟清脆碧绿的小菜放到小桌子上,说道:“咱们从灾区过来,也没有准备什么新鲜的蔬菜,这两样是这边的小野菜,凉拌了味道还不错。姑娘试试。” “什么野菜?看着倒是挺新鲜的。” “说是水芹菜,水边长的。”翠微微笑道。 “水芹菜?”姚燕语拿了筷子夹了几根放到嘴里咀嚼,还别说,倒是挺好吃的。 姚姑娘吃了一碗粥,两碟凉拌小菜也没剩下,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揉着肚子笑道:“好像吃撑了。” “姑娘才吃这么点,怎么会撑了呢。咱们前些日子太苦了,都没正经吃过饭,奴婢怕姑娘的脾胃受不了,所以把这粥炖的很软,不如姑娘出去走一走?一会儿就好了。” 姚燕语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出去还得换衣裳,折腾死了。” “姑娘可别这样想,怕是要闷出病来。”翠微忙去拿了一套雪青色的薄绸襦裙来要给姚燕语换上,并劝道:“菡姐儿刚还找姑娘呢,是二奶奶拦下了。姑娘已经睡饱了,不如下去跟菡姐儿玩一会儿,不然晚上又走了困。” 穿了十来天的男装,乍然换上女儿家的襦裙,姚燕语居然还有点兴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然后问翠微:“你说我是不是瘦了点?” “何止瘦了点?”翠微牵了牵襦裙的肩膀和腰间,叹道:“这衣服都宽了这么多!这一场洪灾可真是折磨人。” 姚燕语拿了把扇子徐徐下楼,刚好看见姚萃菡小姑娘正在下面缠着宁氏闹呢,嫌船上不好玩,要上岸。宁氏哄了她半日,叫奶妈子和小丫鬟带着她去甲板上玩她又不去,扭了扭去的弄得宁氏出了一身的汗,那点耐心消磨殆尽。 “菡儿?”姚燕语叫了一声:“你又不乖了?” “呜呜……姑姑……”姚萃菡小姑娘一看见姚燕语立刻转身要她抱。 姚燕语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颠了颠,叹道:“你好像轻了不少。哎!可怜的菡儿,这么小跟着遭这样的罪。” 宁氏叹道:“还好,总算没什么大病,多亏了有妹妹,她就闹了那一两日而已。不然我得后悔死了。” “菡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会有事的。没关系,肉掉了咱再养回来。等到了云都城咱们天天弄好吃的,几天就养回来了!”姚燕语抱着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道:“现在姑姑带你出去玩儿,菡儿乖,不许跟你娘闹了。” “姑姑,我不舒服。”姚萃菡小姑娘抹了把眼泪,依然抽抽搭搭的。 “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啊?”姚燕语关心的问。 “我肚子疼。” “肚子又疼?”姚燕语说着,手已经搭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宁氏没好气的说道:“妹妹别理她,闹了一天了,没拉也没吐的,刚刚还喝了一碗粥,哪里像是闹病的样子。她根本就是变着法的折腾人,不想在这船上呆着。” 姚燕语的神色却凝重起来,皱眉问:“嫂子,菡儿今天都吃什么了?” “怎么了?”宁氏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有什么不对?” “她好像是中了毒。”姚燕语眉头紧蹙,“虽然症状不是很明显……” “怎么会中毒?!”宁氏顿时脸色惨白。 “奶妈子呢?”姚燕语转头问着旁边的金环。 金环忙跑出去把奶妈子叫了进来。姚燕语二话不说把姚萃菡交给金环,便抓过奶妈子的手腕诊脉。 “二姑娘,怎……怎么了?”奶妈子吓得惨白了脸。 “你也中毒了。”姚燕语看着奶妈子叹了口气,“你自己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奶妈子忙道:“倒也没什么不适,就是有些晕船。奴才之前没这个毛病,还以为是因为前些日子坐马车坐的,所以也没在意。” “所幸不深。”姚燕语叹了口气,吩咐翠微:“取银针来。” “姑姑,我不要扎针……”姚萃菡小姑娘吓得往宁氏怀里躲。 “菡儿乖,扎了针,肚子才不痛。”宁氏垂泪哄着怀里的女儿,并捂住了她的眼睛。 姚燕语捏着姚萃菡的小手,从她的小手的虎口施针,以太乙神针的温补针法把自己体内的一股气流送进小姑娘的体内,然后先入心脉,再入肾经,把姚萃菡小姑娘身体里的毒素通过汗液的方式排出来。 按说姚燕语练习八段锦到现在,身体里的那股气流已经可以自由控制了,但想不到的是施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觉得脖颈一阵痉挛,手臂似是不受控制的抖,情急之下她只来得及把银针拔了出来。然后便倒在了地上。 “姑娘?!”翠微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她,才发现她家姑娘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 “妹妹这是怎么了?”宁氏也吓坏了,快去请二爷来! “不要着急。”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地站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我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哪里出了问题?”宁氏都要急死了,为什么去京城的路这么不太平呢!天灾人祸,他们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我也中毒了。”姚燕语在一旁的凉榻上落座,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问翠微:“你刚刚给我吃的那些野菜叫什么?” 翠微忙道:“有一种是水芹,还有一种是芸香菜。芸香菜咱们以前也吃过的,没有什么问题,难道是水芹?” 姚燕语皱眉吩咐:“你去看看,那水芹菜还有没有。” “二姑娘,救命……”门外有人无力的喊了一声,然后是有人摔倒在地地上的动静。 屋里的丫鬟们都惊慌回头,见负责做饭的厨娘面色铁青倒在了舱外。 姚延意和卫章闻讯赶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就进了船舱。 “怎么回事儿?!”姚延意一听说有人中了毒,其中包括女儿和妹妹,当时差点没栽进水里。这会儿进来看见姚燕语的脸色,一颗心沉了又沉,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二哥不用担心,除了那个厨娘,其他人应该都没有性命之忧。”姚燕语忍着身体的不适,劝慰姚延意。 卫章的手在身侧慢慢地攥成拳头,沉声问:“是有人在食物里下了毒?” “应该不是下毒,而是我们直接吃了有毒的东西。” “什么东西?”姚延意奇怪的问,“会有什么有毒的东西出现在船上?” “姑娘,您看是不是这个?”翠微已经跑去船头灶火间找出一小筐子洗的干干净净的碧绿青菜,直接就端了过来。 姚燕语从小筐子里捡了一颗青菜凑到鼻尖闻了闻,皱了皱眉头,又把青菜掐开,闻了闻那汁液的味道之后,皱眉道:“就是它了!这个东西叫毒芹,也叫毒人参。长在沼泽地或者水沟边,叶子像芹菜,全株有毒,花毒性最大。这种东西提纯的毒素只需一酒杯,就可致人死亡。幸好——大家都吃的不多,而且这东西还没开花。” 听完这番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包括卫章。 “查!”姚延意沉默片刻之后,咬牙道:“给我彻查!船上就这么点人,我就不信查不到凶手!” 宁氏则焦急的问:“妹妹,这毒可能解?” 姚燕语此时只觉得四肢无力,昏昏沉沉的只想睡,却强打精神,说道:“我之前配过一剂解毒丸,应该能暂时缓解一些毒性,翠微去找出来,给大家分下去。等我恢复了,我会给大家施针解毒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卫章沉声问。 “无事,再让我睡一会儿吧。”姚燕语说着,眼皮便已经睁不开了,缓缓地闭上眼睛,便往一旁栽倒。 “妹妹!”宁氏还以为姚燕语要死过去,惊慌失措的喊。 姚延意忙上前去把人接住,打横抱了起来,又吩咐翠微:“去把二姑娘说的解毒丸找出来!” “是。”翠微急匆匆的跑上去,不多时拿了一个瓷瓶出来,上面贴着一个粉绿色的笺子,写着‘清热败毒丸’五个字,正是姚燕语的字迹。 姚延意让翠微拿出一粒药丸来用水化开,给姚燕语灌了下去。之后却把那瓶药收了起来。 翠微还想着把药丸分给众人呢,因见姚延意冷着脸,吓得没敢吱声。 姚延意同宁氏说道:“你好生照看妹妹。” 宁氏点头答应:“二爷放心。” 姚延意扶着姚燕语在榻上躺好,又拿过一条毯子给她盖上,方徐徐起身,看着屋子里所有的人,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把这艘船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甲板上,我有话说。”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尤其是那些吃过毒芹的,更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姚二爷把那解毒丸早些发下来。虽然这些人还没有明显的不适症状,但看看二姑娘的样子,还有刚刚死了的那个厨娘,大家都吓破了胆。 这艘船是宁氏和姚燕语乘坐的船,姚家所有的仆妇都在这艘船上,而男仆除了船夫和几个有家眷在船上的家丁之外,就没有什么人了。连卫章的起居都在另一艘船上。 所以姚延意没按男女点名,只吩咐:“吃过那种水芹菜的人站到这边,没吃过的站到另一边。” 二三十口子人惶惶不安的挪动脚步,没多会儿就分成了两撮。 一边占了大半儿的人,都是婆子丫鬟们,只有一个男人,好像是死了的那个厨娘的男人。 另一边只有七个人,两个开船的加上三个家丁,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金环,另一个是厨房的婆子。 姚延意先问吃过毒芹的那一拨:“你们说你们吃过那种水芹菜了,可有证人?”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说:“有。” 这些人不是主子,不可能单独开饭,她们吃什么不吃什么,基本不是秘密。 于是人群里立刻又有两个婆子被推了出来,她们是没吃野芹菜的,冯嬷嬷和宁氏的贴身嬷嬷当时听得清楚,她们两个说不喜欢这种芹菜的味道。 “很好,你们居然还想瞒天过海。”姚延意冷冷的笑了笑,再看那边的七个人,眉头皱了皱,一挥手:“把那两个,加上这七个人都给我绑了。” “二爷饶命!” “二爷!奴才冤枉啊!” “不是我们干的二爷!奴才都没下过船!” …… 那七个人一个个全都跪倒在地,哀声求饶。 卫章一摆手,立刻有人上前去摁着九个人依次绑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姚延意费心了,他只把药丸给大家发了下去,便进去看女儿和妹妹了。卫将军全权接手,把这九个人带到底舱里。卫将军曾经拷问过的都是两国奸细,对付这样的奴才,只需动动小手指头就够了。 这个人便是谎称吃过野芹菜的一个婆子,另一个跟她一起撒谎的也招了内情,原来这两个婆子是姑嫂二人,其中一个在上船之前奉命去采买菜蔬的时候,被一个人拉着塞了二两银子,那人说是他们家小少爷被老爷赶出了家门,自谋生路,在那边买菜,因为没干过生意,所以不怎么会卖,求这位大嫂帮个忙,去多买点他的菜。 这婆子贪图这二两银子的好处,便去买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伙子的菜。那小伙子又说她买的菜多,便送了一篓子水芹菜,还把这菜夸得犹如山珍海味一般。还帮忙把菜给扛到了船上。 这婆子也不知道这种菜有毒,她当时没吃完全是因为觉得当时这菜往船上般的时候味道的确不怎么好。后来加了调料拌过,味道遮住了许多,别人都没发现,但她心里觉得不舒服,就拉着她的小姑子没吃。 卫章听完这婆子的招供,沉吟片刻,又问:“你若是再见了那个人,还能不能认识他?” “能!”那婆子连声答应。 “你若是好生配合,我就饶你这条狗命,否则的话。你就等着去河里喂鱼虾吧。”卫章冷锐的目光盯着那婆子的眼睛,婆子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儿。 那婆子本就是姚家的家奴,不过是被二两银子蒙了眼,此时已经晓得了利害关系,听了卫章的吩咐,忙连连叩头:“是,是!请将军放心,奴才绝不敢再生事了!” 卫章叫了人来把这婆子给带下去看好,自己则匆匆去找姚延意商议。 有关毒芹的事情,摆明了是有人故意害人。而卫章细细的想了一遍,都没觉得这一行人得罪了谁,居然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害一船的人。 姚延意听了卫章的话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嘲的说道:“庆州疫情一事,是我太贪功冒进了。” 卫章不解的问:“毒驹草不但让让庆州知县保住了乌纱帽,还救了一方百姓,怎么说都是一件功德只是,怎么会有人来加害我们?” 姚延意又叹息摇头。他身为嫡次子,从小被姚远之教育,处理家中琐事,练就了一副八面玲珑的性子,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最善于从每个人的利益角度分析问题。 听见卫章的问题,姚大人无奈的摇着头,叹道:“毒驹草乃是随处可见的杂草,被我们发现可以治疫情,对百姓,对官府来说都是好事。可对于那些药商来说,却是坏事。而且我们上船的时候那么高调,想不引起人家的注意都难。” 卫章恍然大悟,心想自己的心思到底还是不够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姚延意看卫章的脸色暗如锅底,又叹道:“那些人也未必是想要我们的命,应该只是给我们些警告罢了。” “那姚兄是什么意思?这事儿就不查了?” 想一想心爱的姑娘苍白的脸色,卫将军就火大,若是姚延意决定退让,他便自己把这件事查到底。他卫章从小到大波折无数,还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不!”姚延意摇了摇头:“一定要查,而且还得彻查。但不能张扬,要秘密的查下去。不要打草惊蛇,我想,这些虾兵蟹将背后,肯定会有一条大鱼。” 姚二爷面色温润,目光似是虚无看着远方,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透着阴冷。 卫章顺着姚延意的眼神,侧了侧脸——那是云都城的方向。于是卫将军冷然哼道:“不管是谁,只要被我查出来,绝不放过。” 睡梦中的姚燕语一点也不轻松,朦胧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像是被烈火炙烤着。身体里有一股清凉之气在与这烈火做斗争,来来往往把她折腾的半死。 翠微拿着帕子守在一旁,不停地给她擦汗,听着她睡梦里痛苦的呻吟,一边哭一边自责。 宁氏带着女儿守在姚燕语身边,眼泪也一直没断过。 姚萃菡小姑娘倒是不难受了,她体内的毒被姚燕语施针解了大半儿,在吃一点消毒丸,基本已经痊愈,只是暂时不能吃奶妈子的奶了,只能喝点细粥。 宁氏看着姚燕语通身被汗湿透,忍不住说道:“翠微,你不是会施针吗?你给二妹妹针一下,或许会减少她的痛苦。” “二奶奶,我那点针法治个头疼脑热的还行,解毒是万万办不到的。姑娘的针法我也只学了点皮毛而已,绝不敢轻易在姑娘身上施针。”翠微万般着急,却也不敢不听姚燕语的话,“而且姑娘说了,她睡一觉就好了。我们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 “你这孩子真是死心眼儿!”宁氏急的团团转,“哪有谁中了毒睡一觉就能好的?不然把那解毒丸再研开一粒,给妹妹喂下去吧?” 翠微想了想,说道:“也好。” 于是冯嬷嬷和翠萍过来,大家一起给姚燕语又吃了一粒解毒丸,喂了一碗温开水。 姚燕语睡了两个时辰之后,体内的那股清凉之气开始渐渐地占了上风,五脏六腑的炙热慢慢地被压制下去,汗也没出那么多,脸色也一点点回复正常。 此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姚延意叫宁氏带着女儿先去睡,自己和金环雪莲等几个人守在旁边。 至四更天的时候,姚燕语终于悠悠醒转。 因为汗液里带着毒素,而毒芹的毒素又有一股怪味,所以姚燕语一醒过来就觉得十分难受,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澡。 姚延意还怕她出了那么多汗若是洗澡会对身体不利,便叫翠微打了水来给她擦身,自己则躲了出去。 卫章一直没睡,见姚延意出来,因问:“她怎么样了?” “醒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姚延意舒了口气,只要二妹醒了,一切就都会好了。于是他拍拍卫章的肩膀,劝道:“从江宁城到现在,还没有一天消停过。你比我还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卫章盯着船舱的窗户纸上来回晃动的人影,低声说道:“我想见见她。” 姚延意一愣,转头盯着卫章,慢慢地说道:“这个……不合规矩吧?况且都这个时候了,不如明天?” 卫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纱上的人影,以沉默表示对抗。 姚延意无奈的抬手拍拍额头,说道:“她刚醒,出了一身透汗。这个时候也不方便见你。” “那我等一会儿。”卫章说着,侧转过身面向浩淼的水面。 姚延意瞪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头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暗骂,想不到这假货还是倔驴脾气。于是无奈之中叫住了一个端着水盆出来的丫鬟,问:“二姑娘怎么样了?” “回二爷,姑娘已经更衣完毕。” “你进去说一声,若是二姑娘无碍的话,就请出来一下。” “是。”小丫鬟把水盆里的水倒掉后,转身进了船舱。 不多会儿,一身象牙白色素衫裙的姚燕语从船舱里出来,脸色还苍白着,风一吹,裙衫飘扬,整个人有些弱柳扶风的感觉,叫人生出一股我见犹怜的风情。 姚姑娘行至卫章和姚延意跟前,低声道:“二哥唤我有事?” 姚延意转头看了一眼卫章,皱眉道:“卫将军要跟你说一下有关那什么毒芹的事情。” “喔。”姚燕语转头又看向卫章。 卫章低着头看她,薄唇微微的抿着,不说话。 如此怪异的气氛让姚大人浑身不自在,于是没好气的说:“你们聊吧,我去看看菡儿。” “是。”姚燕语轻轻点头,看着她家二哥瞪了卫将军一眼,撂下一句‘燕语刚醒过来,这里更深露重的,你们有话简短说’便拂袖离去。 船舷旁只剩下了两个人。 卫章方伸出手去抓过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攥住。 姚燕语微微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罢了。 “去那边走走。”卫章知道窗户里面有不少人在看着,不想在这里给别人当风景,于是拉着姚燕语往船尾的方向走。 “哎——”姚燕语刚出了许多的汗,身体处于脱水的边沿,全身无力,被他一拉险些跌倒。 卫章忙停下来,手臂绕过她的纤腰,半扶半抱着把人带向了船尾。 大船依然在前行,船底的浆搅起白色的水花,在黑暗如夜的河面上,特别的耀眼。 姚燕语伏在船尾的舷上往下看。卫章环视左右,用特殊的手势把周围两个值勤的人赶走,然后扶着姚燕语靠在船舷,拢着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的侧脸。 许久,卫章才低缓的出声,问道:“你怎么样?” “还好。”姚燕语把目光从水面上收回来,微微站直了身子,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卫将军,歉然一笑,“让你担心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说什么担心的话?难道本将军担心自己的未婚妻有什么不对吗?卫章皱了皱眉头,说道:“以后但凡陌生的东西都不能随便吃。”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卫将军有些愤怒的抬起手,捏了捏姚姑娘消瘦下去的脸蛋儿,“知道这是有人蓄意谋害么?这次害不死你还有下次,你知道么?” “我想到了。”姚燕语往后躲了半步,又被卫将军给拉了回去,控制在他的半包围范围内。 “这或许只是开始,以后只会比这更凶险。”卫章温和的看着她,月落西山,尽管是六月里,江面上也有挡不住的凉意,而他的眸色却温暖入春,“你会害怕吗?” 姚燕语被他这样看着,莫名其妙的就信心百倍,然后用力的摇摇头:“不怕。” 卫章顿时觉得胸口被填的满满的,声音更加柔和,低缓:“我可能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呆在你身边保护你,这样你也不怕?” 气氛太低沉,姚燕语不想这样,她好不容易大难不死半夜出来会个情郎,怎么能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呢?于是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反问:“卫将军,你是多有自信才觉得我不怕是因为身边有你?” “……”卫将军眸色一沉,握着姚燕语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把人带到面前仅仅一寸多的距离。 他低着头,低垂着的目光全部落进她的眼里。 她俏挺的小鼻子几乎贴到他的唇上。 呼吸相缠,气息相绕。 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以及淡淡青草的气息。带着一点运河水的味道,好似茭白,又像是水荇,淡淡的,叫人生不起一丝的厌。 姚燕语只觉得心跳如鼓,手心里渐渐的沁出了汗。两世为人的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哗啦!”一声水响。在这静谧的时候特别的突兀。 姚燕语忙回头,但见一只二尺多长的鱼跃出水面,雪白的鱼肚泛着一抹红色,在水面上滑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在空中翻了个身又头朝下落进了水里。 “好大的鱼!”姚燕语惊喜的喊了一声。 该死的鱼!卫将军恼怒的挥手,一只袖镖飞出去,手腕一带,牵着袖镖的鱼丝线紧绷绷的拉上来一条鲤鱼。雪白的鱼肚皮上带着一抹红,可不就是刚才扰了将军好事的那只? “明天一早叫人炖汤,给你补补身子。”卫将军把鱼往甲板上一抛,把暗器收回。 可怜那只鱼在甲板上蹦来蹦去,最终也逃不过一锅汤的命运。 早餐喝过鲜美的鱼汤,姚燕语打算给船上中毒的人施针解毒。 之前她之所以会忽然昏迷,是因为给姚萃菡施针的时候用力身体里的那股气,致使她体内的毒迅速蔓延,现在她身体里的毒都随着汗液排出体外,人已经没事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卫章却说:“不急在这一时。” 姚延意也在一旁也说:“他们暂时都无碍,解毒的事情暂时先不要提及。” “为什么?”姚燕语皱眉问。 “我们要演一场戏。”姚延意笑了笑,说道:“总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一遭,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姚燕语顿时明白,便没再多说。 至下一个码头,船又靠岸。 被卫章揪出来的那个婆子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依然穿戴整齐拿了银子上岸去采买。卫章和唐萧逸二人易装后从水里悄悄地摸上岸,不动声色的跟在那婆子身后。 婆子自然不是一个人上码头,只是她按照卫章的要求,上岸后就跟同伴分开了。 之前她听说要自己去引对方上钩也很紧张,但唐萧逸是个合格的笑面虎,跟她聊了一会儿,这婆子就不紧张了,还豪情万丈的拍了胸脯,一定要把这事儿给办好,说办不好的话以后都没脸回江宁见了。 这婆子先买了些茭白,鲜藕等蔬菜,又去一个摊子跟前问桃子怎么卖。逛了大半个码头,终于有个人上前来跟她搭讪,说:“这位大娘看着好面熟。” 这婆子立刻笑了:“我们曾经见过的,那次我买了你家少爷的很多菜,你还给了我二两银子。” 那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婆子抱拳:“那次的事情还多亏了嫂子帮忙,我们家少爷这几天表现不错,老爷准他进家门了。” 第十四章 狗腿落网,凤歌得女 “那就好,其实做父母的哪有真跟自己孩子计较的。”婆子笑眯眯的说着,“这位兄弟,我正好要找个人打听个事儿,这附近有没有药铺?” “大娘是不舒服吗?” “别提了!我们船上的人这阵子都闹肚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所以我想买点药回去熬一熬。” “大娘你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就能看见一家药铺。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婆子连忙点头道谢,然后按照那人指的路寻了出去。 暗处的卫章和唐萧逸分开来,一个跟着婆子,一个跟着那个给婆子指路的人。 婆子按照那人说的果然找到了一家药铺,进去把情况一说,里面有坐堂的先生给开了药方,婆子买了两副药,拎着往外走。 跟着婆子身后的唐萧逸看见那药铺的灯笼上端端正正写着一个‘薄’字。 婆子提着药回到了船上,唐萧逸和卫章已经早就回去了。同时,卫章还把跟婆子搭讪指路的男人给弄到了船底舱。官船缓缓地离开码头继续往云都城的方向去,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姚燕语看着面前案几上配在一起的几种草药,挨个儿捡出来认真的识别了一番,然后冷笑道:“这个柴胡是假的,这一剂药方吃下去虽然不至于出人命,但基本没有什么疗效。” “胆子够大的!居然卖假药!”姚延意愤愤然。 姚燕语皱眉道:“他们是知道老吴家的是我们的人,所以才故意给弄得假药吧?” “这个要审过那个人才知道。” …… 船底舱,卫章冷着脸坐在一只木凳上,看着伏在地上的男人,冷笑道:“你可以不说,只要能扛得住就行。”说着,他一摆手,身后的唐萧逸笑眯眯的揉着手指上前去,蹲下身子伸出手臂,貌似很温柔的抚上那男子的肋下,陡然发力。 男人忽然‘嗷’的一声惨叫,额头上顿时渗出豆大的汗珠。 唐萧逸笑眯眯的问道:“挺疼的吧?不过你放心,从外边看什么也看不出来,而且就算你告上官府请求验伤,我也能保证他们什么都验不出来。怎么样,还想不想试试?” 那男人还咬着牙瞪着唐萧逸,一副威武不屈的倔强。 唐萧逸叹了口气,真诚的劝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说实话,我也省点力气。你要知道我们家老大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问不出来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私自把我撸上船,是……犯了王法的……” “王法?”唐萧逸嗤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卫章,笑道:“老大,他说咱们犯了王法。” “哪儿那么多废话?”卫章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明白了。”唐萧逸转过脸去,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冷冽的眸子带着寒光,“很遗憾,我们家老大不耐烦了。”说着,他再次出手,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臂,手指一错,暗使寸劲儿。 “啊——啊啊——”那男子竭斯底里的嚎着,腿脚乱蹬,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你主子姓薄,对不对?”唐萧逸在男子将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及时收手,冷声问。 “不…不……”男子处于疼痛到昏厥的临界点,每一丝疼痛都十分清晰的感受着,简直是痛不欲生。 “嘴还挺硬。”唐萧逸轻笑着,抬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雪亮尖锐的匕首凑近男人的眼皮上。凛冽的刀锋带着寒气,男人吓得往后缩,无奈他已经贴在了地板上,再也无法往后了。 “你……你杀了我吧!”男子索性闭上了眼睛。 “杀了你?”唐萧逸再次笑了,“那不行,杀人是犯法的。而且你这条狗命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倒不如……把你的眼睛给我吧?我家的小千里也该开荤了呢。” 小千里是在江宁的时候唐萧逸给姚燕语捉来的那只幼狼,姚姑娘一直叫人用羊乳养着,并给它取了个很大气的名字‘千里’。 唐萧逸说着,手中匕首的尖已经触及到男人的眼皮,只需再稍微用一点点的力气,男人的眼皮就见血了。 男人甚至可以感觉到刀锋的冷气穿透了自己的眼珠子,他吓得一动不敢动,眼皮都不敢抖一下。 “说不说?”唐萧逸问完之后,不等他回答,手中的匕首已经轻轻地划下去。 血珠迸射。 男人嗷地一声惨叫:“我说!我说我说——” “看看,非要见血才听话。”唐萧逸抬手,把匕首尖上的血渍在男人的身上蹭干净,“说吧。” “我家主人是姓薄……” “江南药商薄世鹍?” “不——我不是大老爷的人……我,我是少爷的人……” “什么少爷?” “二少爷……” “薄世鹍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名叫薄景苒吗?” “二少爷是大老爷的义子……”那人终于坚持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了。 原来薄世鹍的儿子薄景苒是他四十岁上才有的,他的夫人一脸给他生了五个女儿之后,才生下这个独苗,今年只有九岁。所以他先后从慈善堂领养了三个义子。这些义子在嫡子出生之后,都排在了薄景苒的后面。 而这个名叫薄孝的便是他领养的第一个义子,今年二十九岁,替薄世鹍掌管着庆州,沂州等五个州县的生意,是一个心狠手辣,为了敛财不择手段的人。之前薄世鹍想利用灾区疫情狠赚一笔的主意有薄孝一半儿的功劳。 因为姚氏兄妹发现了毒驹草的事情,薄孝的敛财计划落空,手中积压了大批的陈年药材,又因为灾后气候潮湿,房屋又漏雨透气,有不少已经开始霉烂。如此两面受损,折算下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薄世鹍把薄孝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薄孝心里有火没处发,所以才出了这么一记狠招,想着如果能弄死姚氏兄妹最好,弄不死也算是给姚家人一个警告。别仗着自己懂一两味药材就自以为了不起,坏人好事,挡人财路。 当然,这只是薄孝的奴才的话,至于事情具体是不是这样,薄世鹍对薄孝的所作所为是不知情还是怂恿纵容,就不是这奴才能说清楚的了。 卫章并不纠结关于薄世鹍的事情,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你的事情不是在上一个码头做完了么?为什么你还会在这个码头出现?”这不等于故意卖个破绽等着人来捉吗? “我只是想……检验一下成果……” “就这样?”唐萧逸也觉得不可思议。 “少爷想知道……你们到底……中毒了没有……” 唐萧逸和卫章对视一眼,各自冷笑。 原来这个薄孝并不知道船上有个懂医术的人,所以他自以为是的觉得船上的人如果中了毒,肯定会上岸找郎中医治,就算不找郎中,但至少应该找药铺买药。 说到底,下面这些商人百姓们还不知道姚家有个身怀绝世医术的女儿。他们只以为毒驹草的事情是个偶然,是虞部员外郎姚大人太幸运,被天上掉馅饼给砸中了脑袋,所以才发现了毒驹草。否则,他们绝不会用‘毒芹’这种东西来害人。 想通了这些,卫章又冷冷的看了那奴才一眼,吩咐唐萧逸:“看好他,如果逃跑,就弄死他丢到河里喂鱼。” “明白。”唐萧逸点头答应,看着卫将军踩着逼仄的楼梯上去。 姚延意正冲好了香茶等卫章的消息。卫章从底舱上来后,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姚延意讲了。姚二爷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叹道:“处置这样一个小虾米,太没有意义了。” 卫章皱眉道:“但若想借此事向薄家发难,证据却不足,就算是皇上知道了,怕也不能把他们家怎么样。” 姚二爷捏着紫砂小茶杯闻着茶香,低声说道:“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攥在手里,要么隐而不发,要么把他们连根拔起。” “那底舱里的那个人呢?” 姚延意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地说道:“他能来做这件事情,可见是薄孝的心腹,肯定知道薄孝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薄家——好像跟京中的一位大臣是儿女亲家。” 卫章点头:“嗯,我叫萧逸再好好地审审他。” “慢慢来,不着急。”姚延意冷笑。 “急也急不来。”牵扯到京官,那就是盘根错节的关系,最后还不知绕到谁的头上去。若是拿不到有力的证据,反而会处于被动。卫章的唇角也泛起一丝淡淡的冷笑,隐约可见,却更加寒冷,甚至可怕。 随着船上中毒的人们一个一个在姚姑娘有条不紊的针灸中恢复,云都城已经遥遥在望。 清晨,早饭后姚燕语难得清闲的靠在窗边看着外边的景色,翠微端了茶水进来,高兴的说道:“二爷说了,今天下午便可到云都城。” 翠萍叹了口气:“哎呦!终于可以下船了!说句心里话,这一路上可真够折腾的!” 姚燕语轻笑:“的确够折腾的。” “许久没见韩姑娘和苏姑娘了!”翠微笑着在姚燕语的身边坐下来,给她捶着腿,问:“姑娘你说,韩姑娘和苏姑娘会不会来码头接咱们?” “应该不会吧?”姚燕语认真的想了想,“她们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呀。” “大姑娘肯定会派人来接。”翠萍笃定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翠微问。 翠萍笑道:“算算日子,大姑娘眼看着要生了!这几日她们还不知道有多盼着姑娘能回云都城呢!再说,二奶奶也来了,大姑娘怎么能不派人来接呢?” 姚燕语点了点头,心想翠萍虽然是个直性子,但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与此同时,定候府,祺祥院。 姚凤歌挺着大肚子在小院里缓缓地走动。眼看着就要临盆了,大长公主派来的嬷嬷便不许她再出院门,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破了羊水要生,为了保险,只让她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李嬷嬷从外边匆匆进来,见了姚凤歌福了福身,笑道:“奶奶,二爷的船今儿就能到了!” “真的?”姚凤歌喜出望外,“什么时辰到?有没有安排好马车在码头等着?” “奶奶放心,是奴才的儿子听世子爷跟前的人说的,朝廷里有人说前几天收到了二爷的邸报,说是今天到京。派去接的人都去了三天了!那些人一直守在码头没敢离开过!” “他们能平安回来就好!”姚凤歌前几天听说金河决堤,南边两个州县都被淹了,而姚延意他们刚好赶上灾荒,还有疫情泛滥,她生怕那些灾民难民把姚大人的车队给抢了,或者兄妹嫂子等人染上瘟疫什么的,吓得几夜都没睡好。 李嬷嬷又问:“奴才再带人去码头上等?听说这次二奶奶带着菡姐儿也一起来了。” “快去快去!”姚凤歌连忙吩咐:“叫人多派几辆马车,再预备好了冰。这大热的天,嫂子和菡儿都是受不住的。” “奴才记下了。”李嬷嬷高高兴兴地答应着出去。 珊瑚扶着姚凤歌,笑道:“二姑娘果然敢在奶奶临盆之前回来,奶奶放心,奴婢们这心里也踏实了!” 姚凤歌笑了笑,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啊!”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后来又有封氏的事情,她如今是真的怕了。 中午的时候,苏玉祥从外边回来,午饭摆在了卧室的榻上,姚凤歌靠在榻上摸着肚子,珊瑚和琥珀在一旁一口一口的喂。苏玉祥则坐在对面自斟自饮。 姚凤歌因问:“封二姑娘几日后就要进门了,家里事情多,你也该忙了,今儿倒是有空回来吃饭?” 苏玉祥笑了笑,说道:“大哥纳贵妾,我跟着凑什么热闹?” 姚凤歌没有言语,最近苏三爷一直这样,说话就犯冲,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起初的时候姚凤歌以为是因为自己怀了个女儿的缘故,后来发现又不是。反正一扯上世子爷,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儿。 姚凤歌不再多话,只安心的吃自己的饭。苏玉祥的心里却不痛快了,抬手把酒杯重重的一放,起身就往外走。姚凤歌皱眉问了一句:“怎么就走?不吃了?” “气饱了!”苏玉祥冷声哼了一句,走了。 姚凤歌的脸色变了又变,抬手把珊瑚送到嘴边的汤池推开,冷笑道:“不知又从哪里触了霉头,回到家里来拿咱们撒气!” 琥珀悄声回道:“按理这混账事儿奴婢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奶奶,只是三爷也太过了!奴才听橘红说,三爷昨晚上给太太请安后,便拉着秋蕙跑到僻静处,闹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珊瑚忙喝止:“现在什么时候?这些混账话你也拿来给奶奶听?” 姚凤歌冷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他既然喜欢,索性我再贤惠些,去太太跟前把秋蕙讨了来光明正大的放在屋里,也省的他瞧着别人纳妾心里不舒服。”说完,便把手里的帕子一甩,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奶奶慢点!”珊瑚忙放下粥碗起身跟上。 外边恰好有小丫头跑进来回话,慌慌张张的跟姚凤歌撞了满怀。 姚凤歌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花架子,把却一盆盛开的兰花给晃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花盆粉碎。 那小丫头直接吓傻了,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奶奶!”珊瑚登时魂飞魄散,匆匆上前去扶住了姚凤歌,焦急的问:“奶奶怎么样?” “肚子……疼。”姚凤歌靠在珊瑚的怀里,一手搂着自己的大肚子,脸色已经变了。 琥珀从里面出来,扬手给了小丫头一个大嘴巴子:“混账东西!瞎了你娘的狗眼!跑什么跑?!” “三奶奶饶命!”小丫头被打了个趔趄方才醒过神来,顾不得地上的碎瓷泥土,赶紧的跪下来求饶:“三爷让奴婢来拿外袍,说是有事要出去,还让奴婢快些,不能耽误了正事儿……” 琥珀上前去狠狠地点了一下小丫头的脑门子,怒骂:“放你娘的屁!少在这儿指着三爷说话!三爷刚出去,有什么事儿不能自己跟奶奶说?!” “先别理她了!快来搭把手!”珊瑚扶着姚凤歌往一旁的椅子跟前挪动,无奈姚凤歌将近临盆,身子重的很,珊瑚一个人根本抱不动她。 琥珀这才转身过来帮着珊瑚把姚凤歌扶到椅子上,又一叠声的喊人,把外边伺候的嬷嬷稳婆等人都喊了进来。 因为刚刚扭的那一下有些狠了,姚凤歌的下身已经见红。稳婆见了,忙吩咐:“快!奶奶要生了!赶紧的准备热水!把奶奶扶到西厢房!快!”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倒是把来回话的那个小丫头给丢到了一旁,谁也没心思管了。 苏玉祥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气不顺。 先是因为姚燕语的事儿被兄长惩戒了一顿,后来太医又诊断出姚凤歌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儿。苏三爷心里就不怎么痛快,接着又出了封岫云要给苏玉平做贵妾的事儿。这事儿一定下来苏三也心里就窝火,凭什么大哥没有儿子可以纳贵妾,自己就不行? 因此,他还盘算着该如何再想个办法把南去的姚燕语给弄回来呢,结果办法没想出来皇上就下了圣旨,赐婚给姚燕语和卫章! 若是哪家世子公子的,苏三爷也认了,毕竟自己有妻室的人,妻子现在怀着身孕,就硬生生的把她妹妹弄来给自己做妾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可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卫章?!他大哥时时刻刻把这人拎出来比着指责自己不上进,苏三也一听见他的名字就火大! 苏玉祥心里的那股火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偏生姚凤歌快生了,他又不能对她怎么样,所以这几天他是逮着家里哪个好看的丫鬟就拉到僻静的屋子里胡闹一通,连陆夫人房里的秋蕙和冬梅都没放过。 饶是这样,他还觉得不满足。 这不,今天午饭的时候姚凤歌随便问了一句,他就恼了,摔了筷子直接走人。 走出了院门才发现自己穿着家常袍子,下午还要出去跟几个要好的世家公子喝酒,这衣裳怎么能行呢?于是便顺手抓了个小丫头,吩咐她快些去替自己取衣裳来,还吓唬小丫头说慢了就揭了她的皮。 这小丫头本来只是厨房里粗使的,自然有些不知轻重,生怕被揭皮,又自以为有三少爷的‘圣旨’,便急匆匆的闯进去,不想却闯了天大的祸事。 祺祥院里的丫头婆子们把姚凤歌送到了西厢房早就准备好的蓐床上。早有人去回报了陆夫人和封氏,陆夫人忙带着封氏和孙氏往祺祥院来坐镇。 珊瑚匆匆忙忙之中看见跪在地上哭的小丫头和一地狼藉,忍不住骂道:“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等着领赏呢?” 小丫头这才爬起来跑了出去找苏三爷回话。 珊瑚又叫了人进来把碎花盆泥土还有那棵被姚凤歌宝贝了许久的兰花都收拾出去。陆夫人带着封氏孙氏也就到了。 “昨儿产婆不是还说且得等几天才有动静吗?”封氏见了珊瑚,直接问。 珊瑚急的直掉眼泪:“是红枣儿那小丫头莽撞,跑进来撞了三奶奶一下,奶奶差点没摔倒,所以才这样。” “这些下作东西!”孙氏气的骂道,“撒癔症也不看地方!幸亏快到了日子,否则可怎么好?” 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种时候,都少说两句吧,去问问稳婆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 孙氏忙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封氏一把拉住了她:“你在这儿陪着太太,我去瞧瞧。” 孙氏笑了笑,说道:“那就有劳大嫂子了。” 封氏是吃过亏的人,因为姚燕语的关系,她现如今跟姚凤歌走得极其亲近,便直接进西厢房,转过屏风,至产床跟前,看着姚凤歌疼出一脑门子的汗,弯下腰来帮她擦了擦,问道:“三弟妹,你觉得怎样?” 姚凤歌看见封氏,忙一把抓住:“嫂子!我快疼死了!你快帮帮我!” 封氏无奈的叹道:“傻妹妹,我怎么帮你啊!你得自己挺住!先别着急,留着力气。你放心,我就在外边守着。” “大嫂子……燕语已经回来了!今天能到云都!你叫人去码头,见着她,赶紧的把她接来……她来了,我才能安心……” “真的?!”封氏闻言大喜,忙道:“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一定会把二姑娘给接过来!你自己挺住,明白吗?” 姚凤歌紧紧地握了一下封氏的手,喘息着:“大嫂子……拜托你了!” 封氏答应着出来,把自己的心腹陈兴媳妇叫到跟前:“你赶紧的,坐了马车去码头,姚家二姑娘一上岸你立刻回明白,请了她速速过来!” 陈兴媳妇知道此事不是小事,不敢怠慢,忙匆匆去办。 孙氏在廊檐下听见封氏的话轻笑着问:“大嫂子也太谨慎了吧?三弟妹这也到了日子了,这是正常临盆,姚家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给人接生呢?” 封氏冷笑道:“谁说让姚二姑娘来接生了?三弟妹这种时候想娘家人,托我派人去催催,有何不妥?二弟妹当年生宣哥儿的时候,不也是娘家母亲陪着的吗?三弟妹的娘家人都没在京城,这会儿刚好到了,不该去催一催吗?” 身为世子夫人的封氏虽然精明,但平日里不怎么多说话,像这样长篇大论的抢白谁还是头一遭儿,孙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便讪笑两声,说道:“我不过是白问问,大嫂子这是发哪门子的火儿?” 封氏淡淡一笑:“我也没说什么,二弟妹倒是心虚了?” 孙氏便有些恼了:“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撞了三弟妹的又不是我的丫头!” “好了!”陆夫人不耐烦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不悦的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在这里拌嘴?还有没有一点大家子的样子?还有没有一丁点的规矩?!” 封氏和孙氏两个忙垂首侍立,不再多言。 陆夫人又不高兴的问:“老三呢?!” 旁边有婆子回道:“三爷吃了午饭就出去了,说是有什么急事儿。” “打发人去找来!”陆夫人没好气的说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晃悠!他媳妇生孩子呢他还不着家!都是些不叫人省心的!” 这话连带的太广,封氏和孙氏依然不敢抬头。 姚氏兄妹的船一靠岸,便被码头上的架势给吓了一跳。李忠带着几辆大马车等在那里,再往后看,冯友存身后也站了一排人,人后面是一溜儿几十辆马车。 “好家伙!”唐萧逸率先下船,目光从整齐的家丁到整齐的马车,挨个儿扫视了一遍,不由额叹息:“哎!还是云都城好哇!” 卫章倒是无所谓,只吩咐自己的人:“收拾自己的东西下船,去那边柳树底下列队。” 去的时候二十名亲兵,回来的时候加到了四十名,虽然挑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奇兵,对这些人,卫章从心底里爱护。 男仆下了船,女眷们才开始陆陆续续的出来。 陈兴媳妇远远地便看见穿着一身松花绿色襦裙的姚二姑娘跟在一个貌美的少妇身旁下船,后面还有个奶妈子抱着一个玉琢粉团的小孩儿,便高兴地往前迎了几步。 李嬷嬷已经高高兴兴的上前去福身请安,口称:“二奶奶,二姑娘。一路辛苦了。” 陈兴媳妇已经把姚凤歌正已经破了羊水正在生孩子的事儿跟李嬷嬷说了,李嬷嬷问安后不敢怠慢,忙又说道:“二奶奶,咱们大姑奶奶要生了,叫人带了话来,立刻请二奶奶和二姑娘过去呢。” 姚延意听了这话,立刻说道:“如此,你们就快些过去。” 可怜姚二姑娘前脚下船,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请上了马车,匆匆往定候府去了。 马车再快,从码头进云都城也有一段路,当姚燕语进定候府匆匆直奔祺祥院的时候,姚凤歌已经疼的没有什么力气了。 稳婆十分着急,一边叫人给姚凤歌喂参汤,一边鼓励姚凤歌用力,这样那样,来回的折腾。姚凤歌连喝汤的力气都没有了,好歹还有一口气,只问:“大嫂子呢?二妹妹怎么还不来?” 封氏守在旁边,也是万般着急。但这接人的事情急也没用。 正待要劝什么,外边陈兴媳妇急急忙忙的喊了一嗓子:“姚二姑娘来了!二舅奶奶也来了!” 姚凤歌闻言顿时有了几分力气,然一阵奇痛袭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啊’的一声惨叫,只觉得有个什么东西从撑破了自己的肚子一下子滑出去了。 “生了生了!”稳婆抬手噼啪在新生儿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小婴儿‘呜哇’一嗓子哭出了声。 姚凤歌顿觉三魂七魄都剥离了身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宁氏和姚燕语一进门便听见姚凤歌的那声惨叫,顿时吓得顿住了脚步。之后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宁氏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叹道:“阿弥陀佛!大妹妹这是生了!” “生了!三奶奶生了!”婆子们一叠声的跑出去跟陆夫人道喜:“恭喜太太,三奶奶生了个小千金!” 陆夫人笑着点点头,说道:“孩子呢?快抱过来给我瞧瞧。” 宁氏和姚燕语进来自然要去给陆夫人见礼,陆夫人见了二人,忙客气的让座,又让人上茶。 琥珀抱了小婴儿进来给宁氏福身请安,又把小女娃抱给陆夫人看:“太太,快瞧瞧,这么小的模样儿,居然跟我们奶奶有七成像呢,长大了一准儿是个美人儿。” 陆夫人的笑便淡薄了几分,也没要抱孩子,只伸出手来抚了抚小孙女的脸蛋儿,说道:“是挺俊的。” 琥珀忙道:“太太给取个名儿吧?” 家里添了孙子,这名字自然要侯爷给取,可是添了小孙女,这名字就劳烦不着侯爷了。琥珀这样说,也是对的。 只是陆夫人本就不喜欢姚凤歌,自然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有七分像娘的小孙女,于是笑道:“恰好舅奶奶来了,不如请舅奶奶给取个名儿吧。” 宁氏忙道:“我懂个什么?哪里敢给外甥女儿取名字。没得叫人笑话。”说着,便抬手从脖子里摘下自己佩戴了多年的金项圈儿放在襁褓上,又笑道:“来的匆忙,也没准备见面儿礼,这个是我带了十几年的,上面刻了经文,愿佛祖保佑姐儿健健康康的长大。” 这边正说着话儿,陈兴媳妇慌张的进来,回道:“太太,三奶奶见红有些多,还得请姚二姑娘过去瞧瞧。” 宁氏闻言忙对姚燕语说道:“你快些去。” 姚燕语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去了西厢房。 产房里自然弥漫着血气,蓐草下有黑红的血缓缓地渗出来,虽然情况不是多么紧急,但两个稳婆显然已经十分沉不住气了。 姚燕语上前去握住姚凤歌的手腕,诊脉后,吩咐旁边的婆子:“把被子掀开,再帮忙把裤脚卷起来。” “哟,这位姑娘是……”稳婆冷不丁看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指指点点的,便有些不耐发。 “少废话!按姑娘说的做!”封氏沉声喝道。 稳婆再不敢多言,按照姚燕语的要求把姚凤歌的小腿露出来。姚燕语取银针,先在三阴交针刺,然后逐步往上,至天阙。先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姚凤歌便徐徐醒转。 “二妹妹?”姚凤歌睁开眼睛便看见姚燕语的侧脸,心头大定,好像只要这个妹妹在身边,自己就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姚燕语皱眉问:“姐姐伤到了腰,可是被人给撞了?” “这你都知道。”姚凤歌无奈的笑了笑,“先不说这个,孩子呢?” 封氏忙道:“孩子很好,抱过去给太太看了。”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虚弱的说道:“我想看看孩子。” “成,我去给你抱过来。”封氏说着,转身出去抱孩子。 姚燕语把银针挨个取出,又吩咐婆子把姚凤歌下身的血迹擦拭干净,另换了衣裤,把人抬到旁边干净的榻上,这边产床上的蓐草等东西全都收拾出去用火烧掉。 至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下来,屋子里点上了灯烛,外边院子里的风灯也点上了火。正忙碌时,宁氏和封氏以及奶妈子抱着姚凤歌刚出生的女儿进来了。 姚凤歌见了嫂子,自然高兴,身子虽然虚弱,但还是强撑着问了家中父母安好,路上可还顺利等话。 宁氏劝道:“你刚生完孩子,先不要挂念别的事情,好生养月子要紧。太太叫我来京城,原本也是为了你生产的事情。如今我就在这里暂住几日照顾你,咱们有多少话说不得?你快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姚凤歌虚弱的笑道:“我这会子高兴着呢,哪里睡得着?快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奶妈子忙把小婴儿送到姚凤歌身边,姚凤歌低头看着女儿红红的小脸,笑道:“真是个丑丫头。” 宁氏笑道:“她刚出娘胎,还没长开呢!过几天就好了!一准儿是个小美人儿。” “这丫头,取个什么名儿好呢?”姚凤歌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女儿的小脸,沉吟了半晌,却转头看向姚燕语:“二妹妹,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儿吧。” “这……不妥吧?”姚燕语心想这可是定候府的孙女,怎么着都轮不到自己取名字吧? “取吧!”封氏笑道:“姐儿在府里排行也是二姑娘,由你这个姨娘取名儿倒是巧,但愿她将来长大了,也能跟二姑娘一样能干,做个女神医。” 姚凤歌笑了:“我也不奢望她有那个本事,只想她能跟二妹妹一样有福气罢了。” 姚燕语只得沉下心来细想,一转头却看见窗外一轮弯月悬在天空,虽然不圆满,但却出奇的明亮。于是笑道:“府上大姐儿叫瑾云,这个小的,不如叫瑾月吧!只愿她能如皎皎明月一样,清凉无上,明华四溢,驱走黑暗。” “瑾月!”姚凤歌细细的想了想,笑道:“真是个好名字。月儿,喜欢吗?” 陆夫人那边的人过来,说夫人备好了晚饭,给舅奶奶和二姑娘接风。宁氏只好答应着要带姚燕语过去。姚燕语却不想去,只说:“二嫂子且去,我在这里陪陪大姐姐。” 封氏便道:“这样也好,有好吃的我叫人给你们送过来。”说完便陪着宁氏往陆夫人房里去了。 刚有女眷,苏玉祥不好进来,这会儿宁氏和封氏都出去了,他才进来看姚凤歌母女。 大云朝也有男人不进产房的风俗,但一般多指带兵打仗的武将,怕是有血光之灾。像苏玉祥这样的人一般不用避讳,况且姚燕语在里面,他在外边哪里呆得住?少不得借着女儿的由头进来。 姚燕语一直不喜欢苏玉祥,若说原因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 苏玉祥进来,先看了女儿,又去抚慰姚凤歌。姚凤歌这些日子早就对苏玉祥冷了那份心,他说什么不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样的,因催道:“这里不干净,不是三爷能久坐的,爷看过了月儿就去用饭吧。” 苏玉祥因问:“月儿?是谁给姐儿取的名字?” “是二妹妹取的,爷觉得好就罢了。回头还请爷去侯爷和太太跟前说一句,姐儿的名字就是‘瑾月’二字。”姚凤歌有些恹恹的,如不是此事需要苏玉祥去说,她甚至都懒得跟他解释。 “很好。”苏玉祥笑着转头,对姚燕语笑道:“二妹妹真是好文采。” “三爷过誉了。”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又道:“姐姐累了一天了,还是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 “二妹妹也该用些晚饭,这里不方便,不如请去正厅。” “不必了,我本就是留下来照看姐姐的。” 苏玉祥再无话可说,只得起身出去,到底还是命自己院子里的婆子弄了几个精致的饭菜给姚燕语送了进来。 第十五章 闲拟新居,玉蘅求助 宁氏带着女儿萃菡在姚凤歌这边住了下来,为的是照顾月子。姚燕语却当晚就要回去,一来是她的确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二来她也十分不喜欢看见苏玉祥那张脸。 姚凤歌和宁氏都是玲珑剔透的人,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也没有强留她。姚凤歌只说:“妹妹好歹闲了就过来瞧瞧我。” 姚燕语点头道:“姐姐放心,我必会常过来瞧你的。” 姚凤歌叫李嬷嬷送姚燕语出去,宁氏便劝她:“你今儿倒是精神,还是早些睡吧,月子里最忌讳劳神的,伤了身子自己受罪。” 姚凤歌冷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过就是这副身子罢了,伤不伤的有什么要紧?多活几年倒是多受几年的闲气。” 宁氏只得又劝了几句,姑嫂二人趁着夜色细细的说起家常话。 二人从姚凤歌忽然早产,说到苏玉祥这些日子的反常,又说道刚刚苏玉祥见了姚燕语的表现,最后,姚凤歌冷笑道:“我算是明白了,他无非是嫌我碍事没有早死,好把燕语娶进门给他续弦罢了。” 宁氏忙劝:“这话可不许乱说。燕语跟卫将军的婚事是皇上御赐的,凭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的。” “所以他一肚子火气都冲着我来了!”姚凤歌冷笑,“就连世子爷纳贵妾的事儿,他也窝火呢!世子夫人是不能有身孕了,我这儿还好好地呢!他就想着纳贵妾来给他生儿子了。” 宁氏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劝道:“我觉得他也不能太过分了。我们姚家还没死绝呢,岂能由着他揉搓?妹妹放心,这事儿父亲会给你做主的。” 姚凤歌点点头,心里却默默地叹了口气,父亲会给自己做主吗? 此时的江宁城,两江总督府。 姚总督看过手下送来的邸报,知道庆州疫情一事因自己的一双儿女而大有缓解,便从心底里高兴。回内宅来,脸上还带着笑。 王夫人因问:“不知何事,老爷如此高兴?” 姚远之便把姚延意发现毒驹草能治瘟疫的事情同王夫人说了,之后又叹道:“延意此举,定得皇上的赞赏,纵然不能因此加官进爵,对他将来也有很大的好处。又是燕语帮了他啊!” 王夫人听了自然高兴,笑道:“燕语的确是延意的福星。只是算算时间,他们这会子也该到竟成了,不知道凤歌现在怎样,是否顺利分娩。” “延意和燕语他们到了京城自然会对凤歌多加照顾,他们兄妹在京城能够守望相助,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夫人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早就听说凤歌这一胎是个女儿,想来侯府里定然不怎么开心。” 姚总督轻笑:“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有了女儿又何愁没有儿子?他们还都年轻,将来再生就是了!难道他苏家还能因为我女儿头一胎给他家生了个女儿,就要休妻不成?天下还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姚远之就那么好欺负?” 王夫人又笑了:“老爷也是说气话。天色不早了,歇着吧。” 于是,老夫妻二人先后入了内室,宽衣安歇。 姚燕语回到自己的家里已经是三更天了。姚延意却还没睡,正在灯下看着一本账册。因见妹妹回来,便忙吩咐雪莲:“去把宵夜给妹妹端来。” “二哥怎么还不歇息?”姚燕语一身疲惫,在姚延意的对面坐下来。 “要忙完这些。”姚延意手里的是呈交预览的东西,皇上虽然不看,但他却不能马虎。 雪莲端上两碗燕窝粥并一碟煎饺,一碟宫味点心,依次摆在案几上。姚燕语见了便觉得呃,拿了筷子夹了煎饺便吃,一边吃一边说道:“大姐挺好的,小外甥女也挺好。” 姚延意看她吃的香甜,便把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皱眉道:“瞧你这样子,侯府难道连饭菜也没准备?” 准备是准备了,但她一看那些饭菜便想起苏玉祥那张脸和那黏糊糊的眼神,心里便觉得膈应,所以一口也没吃。但这些却没办法说,于是只道:“我只顾着看小外甥女儿了,当时也没觉得饿。” 姚延意笑了笑,说道:“凤歌的事情总算是撂下了,等她养过这阵子,你二嫂子回来也该操心你的事情了。” “我什么事情?”姚燕语一边吃这燕窝粥,一边问。 姚延意呵呵笑道:“自然是你出嫁的事情。嫁妆都齐备了,等有空我去一趟将军府,看看那边还缺什么,一并置办齐全了。卫章府中都是些不着调的爷们儿,也没个人替他张罗,真想不出他那府中会是什么样子。” 姚燕语也没觉得害羞,只笑道:“那就劳烦哥哥多费心了。” 姚延意看着她淡定的神色,又不淡定了,但赐婚的圣旨已下,想来这桩婚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哎!姚二公子虽然有点不甘心就这样把妹妹嫁给一个武夫,但……现在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姚燕语用了宵夜回房去睡,她的屋子早就收拾妥当了,玉簟铺就,玉枕压床,轻纱罗帐,百合沉香,一切都是那么精致。只是姚姑娘没空儿多看一眼,进门脱了衫子便躺去床上睡了。 翠微弄好了浴桶回来见自家姑娘已经睡得沉了,只得叹了口气把帐子放下来,吩咐小丫鬟们各自下去歇息,自己则把铺盖从橱柜里搬出来,在外边的榻上随便睡了。 酣眠一觉,姚姑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洗浴,更衣,上上下下收拾妥当,早饭摆上来还没动筷子,外头便有小丫鬟进来回道:“长公主府里来了人,说是二姑娘差人来给姑娘送的帖子。” 姚燕语忙道:“快请进来。” 来人是韩明灿身边的婆子,进门后先给姚燕语请了安,又叫人送上两篮子碧绿红尖儿的大桃子,说是宫里赏下来的,请姚姑娘尝尝。同时递上一份粉蓝色的花笺。 姚燕语接过笺子展开一看,便笑了。原来是韩明灿说在京中住的腻烦了,想去她的蜗居避暑去。 说到避暑,其实这六月天里,皇上都去了避暑行宫,朝中近侍大臣们也都跟了去。镇国公和长公主自然也去了,本来韩明灿是可以随着父母一起去的,只是她在等姚燕语回来,所以留在了京城。 姚燕语也怕热,想着蜗居那边是山庄,自然凉快,便满口应下来,跟来人说:“你回去告诉姐姐一声,我今儿叫人去收拾,明儿一早坐了车去长公主府,接了姐姐一起去。” 那婆子笑着答应着,福身告辞。姚燕语又叫住她,笑道:“嬷嬷且慢些,我这里有些小玩意儿带给姐姐的,原本要打发人特意去送,既然嬷嬷来了,就省了我这边的人走一遭了。” 婆子笑着应了,冯嬷嬷忙上前来带着人去取东西装车,姚燕语这才有功夫吃早饭。 进了京城,药材上缴,以后就没有她什么事儿了,可以正经的闲下来做些自己想做的了。 嗯,玻璃场是一定要去看看的,走之前给他们好些图样,各种试验器皿以及各种型号的注射器等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了,还有封窗户用的玻璃。 别的不说,她得先把自己住的屋子的窗户纸都换了。还有,糊窗户纸的窗棂都是秘密的格子,采光也不好,得换成大隔扇……算下来,还是要不少功夫啊! 想到这些,姚燕语忽然灵光一现,她就要嫁给某将军了,这边的房子怎么收拾也住不了几天了,说到底卫章那边的房子才是将来自己要长住的! 不行,得想个办法知会某人,把门窗都换了!换成镶玻璃的! 这换门窗倒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这事儿要怎么去说呢?跟哥哥嫂子说,让哥哥嫂子去办?好像不怎么好说出口,回头还得被他们奚落一番。 姚姑娘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还是自己跟卫章说更好,省的中间人扯来扯去,弄得自己最后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早饭后,姚燕语把冯友存叫进来问他玻璃场的事情。冯友存来的时候便把玻璃场的成品带了进来给主子验看。姚燕语在见到跟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时的注射器差不多的玻璃制品时心里万般感慨。终于有了这样的东西了! 再看那些用来做实验用的玻璃器皿,以及玻璃制的花瓶,水杯,果盘,茶具餐具等,姚燕语忽然有一种再次穿越的感觉。而且那些异族人心思巧妙,居然能把大云人喜欢的花纹样式烧制到玻璃器皿上,真是令人惊叹! 把东西挨个看了一遍之后,姚燕语才问冯友存:“我们制作出来这些东西外边有人知道吗?” 冯友存忙回道:“回姑娘,除了镜子之外,目前尚没有任何成品流出过玻璃场,那些工匠们也奴才严格管制,一日都没有踏出玻璃场半步。姑娘若是准许,奴才会给他们服用致哑药,永远封住他们的嘴。” “不必了!他们的卖身契都是死契,谅他们也不敢随意泄露什么机密,再说,这工艺制作十分的繁琐,他们有事分工做事,一两个人出去了也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姚燕语的心肝儿一颤,为了保密就害人成哑巴这事儿,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 “是。”冯友存忙欠身应道。 “把这些东西运到蜗居小庄去,叫人把那里收拾好,我明儿也就过去了。” 冯友存又欠身:“是,奴才这就去办。” 安排好了这些事,姚燕语又无聊的靠在榻上想了一会儿,又拿出笔来在纸上胡乱画。 翠微端着一个水蜜桃冰碗进来,瞧见姚燕语在纸上画的那些方格子,笑问:“姑娘画的这个像是门窗,可窗棂不对啊!这样的窗棂糊了窗户纸,半天就被风吹透了。” “没关系,咱不糊窗户纸。”姚燕语接过冰碗来,用银质的汤池舀了一块沾了冰碴蜂蜜的桃子放到嘴里,沁凉甜润,带着桃子特有的清香,真好吃。 “窗纱也不行啊。”翠微皱眉。 “也不糊窗纱。”姚燕语吃着水蜜桃,笑。 翠微彻底傻眼:“那怎么弄?这么大的窗格子总不能敞着吧?下雨刮风的……哎呦,姑娘你这画的是个啥嘛!” “我们上玻璃。”姚燕语笑着看了一眼手边的玻璃花瓶。这是刚刚翠萍洗干净放过来的,里面用清水供了一朵半开的白荷和一支碧绿的莲蓬。 “玻……玻璃?”翠微眨着眼睛,万分惊奇,“姑娘,你不会哄奴婢开心吧?这个得多贵啊!” “咱们自己造出来的东西,能有多贵?” “啧!”翠微叹道,“姑娘真是好手笔。”叹完,又忍不住问:“姑娘是想把蜗居小庄的窗户都改成这样的?” “嗯。不只那里。”姚燕语点头。 翠微诧异的问:“还有哪里?” “还有将军府。” “将……将军府?”翠微没顾上想别的,只想着偌大的将军府得多少扇门窗,要用多少玻璃啊?心肝儿肉疼死了!姑娘真是败家! 姚燕语在家里休息了一日,晚上等姚延意回来跟他说明自己要去庄子上住。 姚延意想了想,因问:“明儿是月姐儿的三日,你不去定候府?” 姚燕语摇摇头,说道:“有二嫂子在呢,哪里用得到我去?再说,韩二姑娘昨儿就送来了帖子,说是专门等我回来一起去山里避暑,我已经答应了。” 牵扯到韩明灿,姚延意自然没二话:“行,你去吧。多带些下人伺候,有什么事儿立刻叫人来回我。” 第二日一早,姚姑娘洗漱穿戴,上了自己的大马车往长公主府去。韩明灿早就等着了,一听说姚姑娘的车过来了,立刻从马车里出来,吩咐自己的车队随后跟上,自己却钻进了姚燕语的马车里。 “妹妹!快给我瞧瞧。”韩明灿上车后拉着姚燕语细细的看。一向端庄稳重的韩二姑娘见了姚燕语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姚燕语笑道:“几个月不见,姐姐倒有些像蘅儿了。” 韩明灿听了这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说蘅儿,这几天暑热,大长公主这几天身子不好,蘅儿在跟前侍奉汤药,可有些日子没出来了。” 姚燕语闻言方叹道:“我就说那日去定候府怎么没见到她呢!大长公主没什么事儿吧?” “不好说,毕竟年纪大了。”韩明灿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长公主今年七十多了,在那种时候,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一怕暑热天,再就是怕三九严寒天。这一冬一夏,十个老人得有七八个都抗不过去的。 对于这件事情,姚燕语无法多说,只得岔开了话题,问候长公主的安康。 韩明灿笑道:“母亲身体很好,妹妹有心记挂了。” 马车里,两姐妹寒暄之后,韩明灿靠在软垫上看着姚燕语,又握了握她的手,叹道:“你走这一趟,居然瘦了这么多。我记得这翡翠镯子你带着刚好的,现如今都松了。” “这已经是万幸了。姐姐是没见那灾区……”姚燕语想到野狗叼人的场景,又忍不住变了脸色。还好她心理建设强大,从灾区过来后也没做过噩梦,倒是翠微她们几个丫头有好些日子都睡不好。 韩明灿笑道:“我正要问妹妹这个呢,听说你们这次又立了功,皇上还在朝堂之上嘉奖姚大人心思细腻,发现了毒驹草解了一方百信的灾难,为朝廷分忧呢。” 姚燕语想起‘毒芹风波’,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其实分忧不分忧的当时也顾不上,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活命罢了。若是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那才叫缺德呢。” “这又是谁惹到你了?”韩明灿笑问。 “也没有,只是这一路走来,见的世态炎凉多了些罢了!”姚燕语笑了笑,转了话题,笑嘻嘻的说道:“且不说这个了,我倒是有件事情想问问姐姐。” 韩明灿笑道:“有话就说,装出这副模样来作甚?” “我这也是关心姐姐嘛!不知道姐姐这些日子一向可好?吃的可香,睡得可稳,可有什么烦心事需要排解?”姚燕语认真的问。 韩明灿失笑:“你这丫头,想是疯了吧?” 姚燕语挽着韩明灿的手臂,叹道:“哎呀,姐姐还是赶紧的告诉我吧!我倒是还好,南边可有个人为此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专等着我的书信过去告知详情呢!” 韩明灿脸上一红,哼道:“就知道你个没良心的是向着外人。” “哪有嘛!”姚燕语挽着韩明灿的手臂撒娇,“人家是最向着姐姐哒!姐姐说一,我绝不说二。姐姐喜欢谁,我帮你去抢,姐姐不喜欢的,我帮姐姐打出去。” “你呀!”韩明灿抬手捏了捏姚燕语的脸,笑道:“有了婆家就是不一样了啊!都学会撒娇了。你以前可不这样啊,老成持重的,把我都压下去。你这都是卫将军宠的吧?” 此言一出,姚燕语立刻愣了。细想想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好像韩明灿说的没错啊!之前都是老成持重的!超级能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现在是怎么了?真的是被宠坏了吗? 韩明灿见自己一句话把姚燕语给说成了呆子,忙伸手推了她一把,笑问:“你不是该害羞吗?怎么会是这种神色?难道是卫将军欺负你了?” “没有。”姚燕语赶紧的回神,小脸上终于有了一抹羞色,“姐姐,我真的变了吗?” “嗯,变得比以前调皮了。”韩明灿笑着捏了捏姚燕语的脸颊,“不过我喜欢。你以前就是太老成了,没一点年轻姑娘家的样子。人到底还是需要有喜事,才能更开心的。” “所以,姐姐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了?” “我的事……还不着急。”韩明灿摇了摇头,“太后三年孝期没过,婚事纵然定下来也要等。倒不如就这样等一等吧。” 等一等?等什么呢?姚燕语郁闷的想,你是想等着云琨也把二人的感情放下,另行订婚?还是等着萧霖建功立业再回京城? 正沉默之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姚燕语皱眉问:“怎么了?” 翠微便掀开车帘去问。不多会儿前面带路的家丁跑过来回道:“是将军府的人听说是姑娘的马车,特意给姑娘问安的。” 韩明灿‘扑哧’一声笑了。姚燕语红了脸啐道:“哪儿那么多废话?罗里吧嗦的,让他们赶紧的散了,别耽误本姑娘的正事儿!” 外边的家丁忙答应着去了,没多会儿功夫,马车又开始往前走。 姚燕语和韩明灿坐在车里没瞧见,路旁边的人群里,长矛笑眯眯的看着大马车从自己跟前过去,又伸长了脖子才从晃动的车帘缝隙里瞧见了姚姑娘的一个侧脸,一时间美得不行,颠颠的跑回去跟自家将军报信去了。 长矛大总管自从皇上下旨赐婚那日开始,便忙里忙外,忙着收拾将军府。只盼着他家将军的婚期赶紧的定下来,也好娶夫人进门。这没女人在,家总是不像个家啊!他家将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过点子正常人的日子了吧! 卫章那日回京后便去了避暑行宫见皇上,今日一早才刚从避暑行宫回来,进门衣裳还没换就见长矛匆匆的跑进来,虽然气喘吁吁,却眉眼带笑,因骂道:“多大的人了还整天瞎跑!” “爷,小的今儿去冯木匠那里瞧家具,您猜遇见谁了?” 卫章从避暑行宫赶回来,早饭没吃,出了一身的汗,哪有功夫跟长矛磨牙,于是横了他一眼,说道:“有话说,有屁放!” “哈!”长矛也不生气,上前来帮他家将军解开外袍,笑嘻嘻的说道:“奴才遇见将军夫人的马车了。” “什么夫人?”卫章冷声问完立刻反应过来,因回了头看长矛:“在哪儿遇见的?” 长矛一张黑脸笑得比黑牡丹还灿烂:“就南大街上啊!好像还有长公主府的护卫,奴才上前请安,姚家的护卫说夫人要跟韩二姑娘去城郊的庄子上避暑。” “你少胡说!什么夫人长夫人短的?若是这话传出去坏了名声,看姚大人不狠狠地掌你的嘴!”卫章嘴上狠狠地呵斥,眼睛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是。奴才记住了。”长矛也不恼,欠身答应着,又凑过来笑问:“爷,要不奴才再去钦天监催催?咱们早些把婚期定下来,也好放心不是?” “你先把府中里里外外的首饰妥当了!好好地将军府被你这狗奴才折腾的不像话!姚家那是书香门第,你弄得那一套……啧!”卫将军摇了摇头,叹道:“算了,我还是找个人来帮忙收拾吧。就你这奴才的肚子里也掏不出什么牛黄狗宝来。” 长矛笑道:“爷要找谁来帮忙?韩世子还是韩二公子?或者诚王世子?这几位都是武将哪!对布置府院这些事儿怕也是做不来的吧?以奴才看,倒不如将军直接去问问咱们家夫人,她喜欢什么样的,画了图样列好单子拿过来,奴才直接照着图样清单去置办,多省心呢?反正咱这府里将来是夫人当家,问那些不相干的人,别回头奴才费了吃奶的劲儿,也不一定能办到夫人的心里去嘛!” “你说的倒是轻巧!现在是在京城,人是那么容易能见的?”卫将军这会儿才有些后悔,你说船上那是多好的机会,怎么就忘了问问这事儿了呢! “要不……奴才去找冯叔问问?”长矛看着自家将军那副臭脸,便知道这事儿指望不上他了。 “行,且去办吧。对了,我从南边带回来两坛子好酒,你带上一坛子给老冯。”卫章知道冯友存是姚燕语奶妈的男人,这人自然是靠得住的。 长矛大喜:“将军如今也开窍了!”知道收买人心,给夫人的心腹下人尝点甜头了! “滚!”卫章抬脚在长矛的屁股上踹了一下,可怜长矛大总管趔趔趄趄的滚了出去。 姚燕语和韩明灿到了蜗居也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到底是山里的气候,小山风一吹,竟比城里凉快了许多。进门后便人端上切好的西瓜来,说是园子里自己种的,又大又甜,一直给姑娘留着。 姚燕语便把手中的纨扇一丢,拿了一块来吃,果然,这原生态的西瓜就是好吃! 冯嬷嬷带着翠微疏影等人忙着把两个人随身用的东西一一搬进来,挨个收拾好。 庄子里的仆妇便进来回:“野山鸡炖了一上午了,请问姑娘何时开饭。” “赶紧的,开饭!我都饿死了。”姚燕语笑道。 一时,翠微等人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伺候二人用午饭。 鸡是野山鸡,里面放了新鲜的山菌,用瓦罐炖了一上午,闷得透透的,用筷子夹着骨头轻轻一抖,那肉便都掉到汤里去了。 翠微疏影二人拿了筷子把鸡骨头慢慢地挑出来,然后把鸡肉带着汤盛进小碗里分给二人。 姚燕语轻轻地嗅了嗅,叹道:“真香啊!好久没吃到这个了。” 韩明灿无奈的叹道:“你从灾区里走了一遭,也成了难民了。可怜见的!” “其实还好,我们一直没缺了吃的。”姚燕语笑道,“就是这一来一回吃的鱼虾什么的太多了!”说完,自己又笑。 韩明灿笑道:“别说,之前疏影还说要在家里弄个接风宴给你,把宫里赏下来的海鱼叫厨子炖了。听了你这话,我倒是觉得没在家里给你弄什么接风宴真是太对了。” 姚燕语连连摆手,笑道:“嗯,好姐姐,你千万别跟我提鱼。我现在看见鱼就饱了,鱼汤更是闻不得。” 吃过午饭后,两个人去凉榻上躺着歇午觉,其实谁也没睡意,便躺在那里说话。 韩明灿因问:“之前你还说不想嫁人,现在怎么样?皇上一道圣旨,不嫁也得嫁了。” 姚燕语轻声叹道:“姐姐也知道我的性子,是个最不喜欢麻烦的人。之前我觉得嫁人很麻烦,所以才不想嫁人。可这次回江南,家里却出了很多麻烦事儿,所以我想还是嫁了吧,嫁个简简单单的人家,许是能过上点顺心的日子。” “简简单单的人家?”韩明灿笑着侧转了身,“好一个简简单单,人家可是定远将军呢!虽然只是个五品职衔,可年纪轻轻,一身武勋,又得皇上的重用,将来封个公侯,紫袍加身也不在话下。” “我倒是不图他什么紫袍加身。”姚燕语轻声叹道。 韩明灿笑道:“那你图他什么?当初我父亲向令尊提亲,令尊说需得你点头才行。那时候我还想,这桩婚事或许做不得准了。却不料皇上下了圣旨?你可别说你是被迫的,这样的话我才不信呢。看那卫章虽然是个冷硬的武将,怕是也不会强迫你怎样吧?” 姚燕语便叹息一声,把江宁那边发生的事情跟韩明灿简单的说了一遍,最后叹道:“姐姐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是最不喜欢去算计这些的。我是怕不知哪一天就被人家算计了去,与其等将来哭,还不如现在赶紧的自己做打算。” 韩明灿听了这话,自然生气的很,又把宋家人骂了一顿。 姚燕语却撇开那些糟心事,接着说道:“再者,这一路南行,我也看清楚了他的心。他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即便我再三的给他脸色看,父亲也曾当面拒绝婚事,他都浑不在意,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恼了。他能这样待我,我自然要去珍惜的。” 韩明灿听了这话,只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躺好,呆呆的看着帐子顶。 他能这样待我,我自然要去珍惜的。 韩明灿从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姚燕语最后这句话,心里想的竟是那个如修竹一般挺拔耿直的身影。他嬉笑怒骂,诙谐幽默,笑得时候总是悄悄地看着自己的脸色,他那么在乎自己。虽然跟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的一言一笑却都深深地印在心里。 这份情,也是值得珍惜的。 这边姐妹在山庄里住了下来,韩明灿闲来无事便去庄子里转转,摘瓜摘果,好不开心。 姚燕语则一头扎进自己的书房里,忙着把那些试验器皿弄起来,然后把平时收集的药材也弄来,开始投入她自己的研究事业。 而云裳大长公主府里,苏玉蘅却心急如焚的守在大长公主跟前,眼看着大长公主把刚喝下去的一碗汤药吐了出来,湿了前襟一片,她除了拿着帕子擦拭之外,便之后流泪的份儿。 封氏孙氏二人帮着苏玉蘅打下手,陆夫人守在旁边,姚凤歌在刚分娩过,自然不能出门。 屏风外边,太医院的两个太医正在斟酌药方。从病情上看,大长公主只是中了暑气,脾胃不调。但却因为年纪实在是大了,这药真真不敢善用。 苏光崇背负着双手,皱着眉头连声叹息。苏玉平,苏玉安,苏玉祥三兄弟皆垂首侍立,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屋子里面,先是苏玉蘅撑不住了,转头求着陆夫人:“太太,我听说姚姐姐回来了,不如请了她来给大长公主诊治一下吧?” 陆夫人叹道:“你这孩子……外边有太医院的两位太医呢。而且我听说,姚姑娘现在也不在城里。” “她不是刚回来吗?怎么会不在?”苏玉蘅惊讶的问。 陆夫人叹道:“我听说她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在配制什么秘药?具体也说不清楚。要不然你三嫂子现如今坐着月子,她都没过来?” 大长公主威风了几十年,这会儿却是昏昏沉沉的靠在榻上,对床前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一无所知。 封氏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些年大长公主没少给陆夫人穿小鞋,皇室公主的脾气,上来了便是一顿喝骂,那是一点的情面都不留。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虽然不能说陆夫人是盼着大长公主死,但在给大长公主看病这见事情上,陆夫人是绝对不会有十分的诚心的。 看着哭的泪人一样的苏玉蘅,封氏心里又暗暗地叹了口气,如果没了大长公主,苏玉蘅就没有在京城呆下去的靠山了,大房绝没有替二房养庶女的规矩。这个被大长公主娇养长大的庶妹,怕是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外边太医斟酌了药方双手递给苏光崇,并叮嘱一定要按时给大长公主服用后,方恭敬的退了出去。里面苏玉蘅听得清楚,心里却一阵戚戚然,还说什么服药的话,大长公主这会儿连口水也喝不进去了! 送走了太医,定候带着三个儿子转过屏风绕了进来,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母亲,重重的叹了口气。 苏玉蘅见状,忙转身下了床榻,跪在了地上,哭道:“大伯父,大长公主前儿还跟蘅儿说,她有两桩心事未了,一是想看着三嫂子把孩子生下来,二是想看着大哥哥屋里的喜事办妥当。现如今……大伯父,蘅儿听说姚姐姐回来了,请大伯父想想办法把姚姐姐请过来,她的医术是最好的,她一定有办法……”说着,苏玉蘅又低头呜呜的哭。 封氏也在一旁抹眼泪,弯腰去拉苏玉蘅起身,叹道:“别哭了,大长公主不会有事的。侯爷和太太都会想办法的,你快起来吧。” 苏玉蘅又不敢执拗,自己再怎么想医好祖母的病也不能任性,她只是孙女,如果跪地不起非要大伯父怎样那就过了,大伯父可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她一个孙女岂能越过儿子去? 定候看着自己的亲娘躺在床上,心里自然也是着急的,于是便问:“老三,姚家的二姑娘回来了?” 苏玉祥忙应道:“是回来了。月儿出声那晚上来过一趟,当晚就走了。” 苏光崇便道:“那你去跑一趟,务必请她来给大长公主诊治一下。若这样昏迷下去,药都喂不进去,可怎么好。” 苏玉祥忙答应着要走,却被他大哥一把拉住:“等等,还是让你大嫂去吧。” “不用了吧?”苏玉祥皱眉。 “你确定你去能把要姑娘请来?”苏玉平冷冷的眼神看着苏玉祥,老三那点小心思他岂能不知道?姚二姑娘现在是卫章的未婚妻,皇上御赐的姻缘,就算是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兄弟,也必须把他的心思给掐了。 “行!”苏玉祥自嘲的笑了笑,“反正家里就属我是最没用的。” 苏玉平懒得跟他多说,只转头看向封氏。 封氏忙道:“我这就去换衣裳。” “大嫂子!”苏玉蘅忙拉住封氏:“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姚姑娘关系甚好,你陪我去就更好了。”封氏说着,拉了苏玉蘅朝着定候和陆夫人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封氏和苏玉蘅姑嫂坐着车先去姚家旧邸,却扑了个空,连姚延意都不在家,家里的下人说大人忙去了,姑娘去了郊外庄子上避暑。无奈,封氏又和苏玉蘅坐车往蜗居小庄去。 这一折腾,便过去大半天。到了蜗居小庄的时候天色已晚。 苏玉蘅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拉了姚燕语回去给大长公主治病,而小庄里,韩明灿也正在跟姚燕语说这件事情。 韩明灿想到苏玉蘅如今的处境便叹息:“大长公主若是病危,蘅儿肯定会来找你。她其实最是个命苦的,这些年在云都城长大,父母娘亲都不在,若不是大长公主疼爱她,她还不知能不能活到这么大呢。” “定候府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多搀和。只是蘅儿与别人不同,如果她开口我自然要去的。” “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 姚燕语还想说什么,小丫头麦冬已经进门来,回道:“姑娘,定候府世子夫人和苏三姑娘来了。” 韩明灿叹道:“我说什么来着?她们居然找到这里来了,可见情况真的不好。” “翠微,收拾东西准备走。”姚燕语多余的废话一个字也没说,直接就准备回城。 说话间,封氏和苏玉蘅进门来,苏玉蘅见了姚燕语抱住就哭。 “这种时候哭有什么用?”姚燕语拿了帕子给苏玉蘅擦泪,“我跟你去就是了。” 第十六章 卫府迎喜,苏府哀丧 姚燕语跟着封氏姑嫂回城的时候入夜时分,大长公主府灯火通明,连看门的下人都神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三人下车后换软轿,有下人一路抬着往大长公主的寝殿去。 轿子在寝殿之外落下,姚燕语三人匆匆下了轿子往里面去,刚迈过门槛,便听见寝殿里传来一阵悲伤的哭声:“啊——大长公主……快,快来人……” 这一声嚎哭,寝殿外边的下人都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偏殿里苏光崇带着三个儿子先后跑出来,急匆匆的冲进了正殿。 苏玉蘅脚步一顿,反手抓住姚燕语的手臂,瞪大了眼睛,连着叫了好几声:“姚姐姐……姚姐姐……” “蘅儿!别慌!蘅儿!”姚燕语忙伸手把苏玉蘅抱在怀里,看着她已经变了脸色,身子也慢慢地软下去,眼看着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 “三妹妹!”姚燕语抱不动她,只得慢慢地跪在了地上把苏玉蘅的身子放平,转头唤翠微:“快!快来搭把手!” 翠微和翠萍也早就随着院子里的奴仆一起跪下,听见姚燕语叫,忙膝行两步上前来,帮忙抱住了苏玉蘅,姚燕语抬手掐着苏玉蘅的人中穴,没多会儿她便悠悠醒转。刚喘上一口气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封氏也是泪如雨下,却顾不上许多,弯腰把苏玉蘅拉起来,劝道:“妹妹先在这里别哭,快跟我进去看看大长公主。” 苏玉蘅闻言似乎又有了力气,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便往寝殿里跑,封氏忙匆匆跟上。 寝殿里面已经是哀声一片。男男女女的哭声,也分不清谁是谁。姚燕语站在院子里借着几盏大风灯看看跪了一地的奴仆,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慢慢地跪了下去。 寝殿里,陆夫人跪在大长公主的榻前哭红了双眼,手里的帕子已经半湿。苏光崇父子四人进来后,各自围在大长公主的榻前哀声哭泣。 哭了一阵子,大家心里的悲痛都缓了缓,苏光崇方哀哀叹道:“是儿子不孝,竟不能在母亲临终前守在榻边……儿子该死!儿子不孝啊!啊哈哈……”五十多岁的侯爷,仰面大哭,悲痛万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陆夫人说大长公主这会儿喝了半碗汤药,睡得沉稳,不如让她安静的睡一会儿,便请苏光崇父子四人先去偏殿歇息,若有什么事儿,她会派人过去通传。 这几日为了大长公主的病,苏光崇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合眼了,太医也说服了药就无碍了,所以他便放心的带着三个儿子退了出去。谁知道他也就在偏殿打了个盹儿的功夫,母亲就撒手去了! 定候恨不得在母亲床榻之前一头碰死,以尽孝道。 陆夫人忙抹了眼泪劝道:“侯爷莫要如此,大长公主并没怪侯爷的意思。刚刚大长公主恍惚醒了,跟妾身说过几句话,妾身还想着大长公主的病应该是无碍了……还喂了大长公主几勺参汤,大长公主也叮嘱了臣妾几句话……臣妾还以为,大长公主心愿未了,是舍不得走的……谁知道,谁知道……” 陆夫人说到这里,又开始流泪哽咽。 “母亲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苏光崇听说母亲临终有遗言,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母亲说我们一家人都和和睦睦的,她也没什么挂念,只是想着平儿已是而立之年,却尚无子嗣实在令人忧心。母亲说,她原本是想再撑些时日,看着长孙房中办了喜事再走的,无奈圣祖爷召唤,不得不去了。”陆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水涟涟,“母亲说,不能让平儿再等三年的孝……说让我们想办法先把封二姑娘接进府中,再行发丧。” “祖母!”苏玉平听完这些话,立刻嚎哭一声伏在了大长公主的榻上。祖母临终之前想着的都是他这个长房嫡孙没有子嗣,他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愧疚。 “太太……”苏玉蘅听陆夫人说了这么多,都是大哥的事情,因膝行两步上前去扑在陆夫人的怀里,哭问:“祖母还说了什么?” 陆夫人哀怜的摸着苏玉蘅的头,流着泪叹道:“三丫头啊!我可怜的三丫头……大长公主自然是不放心你的!她那么疼你……怎么能舍得你呢!可是……她来没来得及说……就……去了!” “祖母……”苏玉蘅一口气没喘上来,顿觉的眼前一片漆黑,再次昏倒过去。 封氏和孙氏忙上前来把苏玉蘅扶起,又叫了两个嬷嬷来把人抬去一旁的榻上,掐人中,捏手心,抚胸口,没多会儿的功夫苏玉蘅又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翻身下了床榻,扑到大长公主的榻前放声痛哭。 大痛当前,苏侯爷倒是先沉稳下来,问着大儿媳封氏:“大长公主临终的话你也听见了,我的意思自然是顺承大长公主的遗愿,把你妹妹先接过来,酒席自然是不能了,等一年的孝满了再补上。事急从权,打发家里四个体面婆子,再让老二家的跟你一起回去一趟,把你妹妹接过来,先全了大长公主跟前的孝再说吧。” 封岫云进定候府的门给苏玉平做贵妾的事情忙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生在这种时候大长公主忽然病逝,封氏心里也很着急,总不能真的等三年的孝过了再办这件事情,别人等得她也等不得。 苏玉平而立之年尚无子嗣,便是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失职。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是,儿媳这就回去跟父亲说。” 定候叹了口气,说道:“跟亲家说,总归是我缺了礼数,等这件大事过去,我自去门上负荆请罪。” 这种时候封氏还能说什么,只得跪拜磕头,沉声道:“父亲言重了。” 看着封氏出去,定候又吩咐苏玉平:“把外边的人都看紧了!大长公主去世的消息必须等明天再送出去。” “是。”苏玉平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下了台阶便看见跪在地上的姚燕语,心思一动,忙上前两步,客气的说道:“姚姑娘,失礼了!快请起,请偏殿奉茶。” 姚燕语只得起身,随着苏玉平往偏殿里去。 苏玉平叹息着把事情的真实原委说了一遍,又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说道:“姚姑娘不是外人,今天这事儿还请你多些担待。” 姚燕语之前心里一直混乱,听到后来便渐渐地明晰了,大长公主必须在封岫云进定候府之后咽气,否则传出去便是整个定候府罔顾人伦,大不孝。 于是忙起身应道:“世子爷客气了,今日这事儿,燕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请世子爷行个方便,我带着我的丫鬟连夜出城回我的庄子上去,就当今天这次我没来过。成吗?” 苏玉平想了想,点头道:“谢姚姑娘成全。” 身为定候府世子,苏玉平在大长公主府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于是便安排了可靠地人把姚燕语从偏门送出去,上了马车一路送至蜗居小庄。 当晚,封绍平用一顶小轿把庶女封岫云送至定候府,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四个陪嫁丫鬟。至于妆奁等物,前天乃黄道吉日,已经如数送过来了。若是大长公主没出事儿,后日也正好是封岫云该进门的日子。 事情巧就巧在这儿,如此这般就是亲友问起,有大长公主的丧事在,一个妾氏进门不张扬,不摆酒,也说得过去了。 一直忙到寅时,大长公主府的云板被清脆响亮的敲了四下,向天下人昭示:大云朝皇帝陛下的姑母云裳大长公主薨逝了! 云裳大长公主,圣祖爷嫡女,先帝胞妹。十八岁下嫁定国公为妻,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袭爵为候;次子为江南九省经略使,督查南海防军务;嫡女夭亡。于承乾三十一年,因病薨逝,享年七十六岁。 一夜之间,大长公主府和定候府里里外外都挂起了青白两色的帐幔,男女老幼上上下下连阿猫阿狗都换上了孝服。 蜗居小庄里,姚燕语折腾了一个晚上没睡好,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早饭也吃不下,只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想事情。因为天气不好,韩明灿也不出门,只在屋子里陪着她。 “从昨晚一回来就这个样子,大长公主的事儿又怪不得你,你这是何苦来?”韩姑娘端了一盏老山参鸡汤递过去,“好歹喝点儿,你纵然替蘅儿操心,也不能这个样子。” 姚燕语接过参汤,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大长公主那么疼蘅儿,为什么都不等她?临死前也没有话给她,却惦记着世子爷纳妾的事情?” 韩明灿叹道:“女儿再好,将来也是外家的人,世子爷的子嗣在侯府是头等大事,大长公主为子孙计,有这样的遗言也说得过去。” 姚燕语不语,其实她心里是在想另一件事情:为什么大长公主偏偏在跟前只有一个陆夫人的时候死了?居然临终前给儿子孙子的话都是通过陆夫人传达?大长公主既然醒过,陆夫人为何不叫人请定候入内?她凭什么隔开人家母子? 但这些疑问她不敢说,随随便便露出一句去便是腥风血雨,定候府定然要翻天了。 韩明灿看着姚燕语沉默的喝参汤,心里多少放下了一点,又叹道:“我怕是也没有清闲日子了。大长公主仙逝,皇上至少会派皇子回来祭奠,搞不好还能起驾回銮,那样的话父亲和母亲都该回城了。我还得跟着去定候府吊唁。对了,按说,你也得去吧?” 姚燕语点点头:“总要去走个过场的。” 说话间,姚延意果然派人,说定候府出了丧事,三日后开吊,身为姻亲他们理应去吊唁。让二姑娘今日务必收拾一下,回城里去。 “看罢,说来就来了。”姚燕语放下汤碗,朝着韩明灿无奈的笑。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韩明灿喊了疏影和翠微进来,吩咐她们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城。 定候府那边上上下下都在忙大长公主的丧事,寿材,寿衣等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其他的也都有定例,只循着规矩来就是了。 皇上得到消息命大皇子代天子回来上香祭奠,给大长公主的谥号也由几位文臣商议着定下来了:端敏慧嘉大长公主。苏光崇接了圣旨谢了圣恩,命人立刻去依照谥号去造牌位。 定候府阖府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唯有姚凤歌的祺祥院里安静异常。 这里除了里里外外都挂了白,连小婴儿苏瑾月的大红襁褓都裹了一层白绸子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变化。只是院子里的杂役被调到前面去使唤,这里更清净了不少。 宁氏亲自瞧着小丫头炖了补汤给姚凤歌,瞧着她吃的时候,低声商议:“我得回去一趟,把菡姐儿带回去。这个时候她在这里是不妥当的。今日前面已经开吊了,明儿我也该带着燕语过来哭一哭。你这还没出十二日,凡事都需得小心着,不可动气。也不过一两日的光景,我还会再过来。” “嫂子尽管放心,我也不是傻子,平白糟蹋了自己的身子让别人高兴的事情我是不干的。”姚凤歌笑了笑,说道:“现在家里人来人往杂乱的很,我说句不怕嫂子恼的话,菡姐儿是不该在这里住了,把她交给燕语,我也放心。” 宁氏叹道:“这话说的是,不过我怕二妹妹也忙,你二哥回头又怨我给她添累赘。” 姚凤歌轻笑道:“其实二妹妹这个人心是最软的,她面上一副老成持重冷冰冰的样子,好像跟谁都不亲近,其实她只是喜欢清静不愿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看她倒是喜欢孩子,那日便看着月儿爱不释手的,想来对菡儿肯定也没有二话。” 宁氏听了这话也笑了:“你说的没错。” 这日,宁氏带着女儿回姚家旧邸,姚燕语也从蜗居回来了。 姚萃菡小姑娘好几天没见着姚燕语,上来便张着手臂要她抱。姚燕语把小丫头抱过来问她在侯府住的可习惯,她想了想,说云姐姐很好。 姚燕语想想苏瑾云那个懂事的小丫头苏,笑道:“嗯,等过些日子,咱们也把云姐姐接过来住两日。” “好吖!我很喜欢云姐姐哒!”小丫头开心的点头。 宁氏命奶妈子把女儿抱下去,拉着姚燕语说道:“父亲和母亲肯定是没办法过来吊唁了,咱们明儿去定候府便等于姚家的人都到了,这奠仪的事情咱们俩好生商议一下。” 姚燕语立刻苦笑:“好嫂子,你跟我商量?我能懂这个吗?” 宁氏笑道:“还别说,你也大了,以后嫁了人,这些事情少不得要打点,正因为这会儿不懂我才叫你跟我一起弄。” 姚燕语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转身便寻找冯嬷嬷,希望她老人家能顶上来帮自己解围。 “这可不是小事儿,你需得用心学。”宁氏伸手把姚姑娘的脸正过来,“以后你嫁入将军府,上面没有婆婆为你操心,旁边也没有妯娌姐妹替你打点,将军府的各项礼尚往来都得你自己去料理,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纵然我们家能给你陪嫁过去几个管事的媳妇,但一些事情也还是需要你亲自拿主意,明白吗?” “明白明白!”姚燕语服气的连连点头,“二嫂子是真心实意为我好,我知道的。” 于是,宁氏便拉着姚燕语开了旧邸的库房,一件件的东西拨拉出来,折腾了一份体体面面的奠仪给定候府。可怜姚姑娘被嫂子拉着,一直忙到四更天才回房去,连一身粘糊糊的汗渍都顾不得了,到头便睡。 第二日,宁氏带着姚燕语和姚延意一起分别坐车骑马至大长公主府,奉上奠仪,然后分别进了男女灵棚,各自上香祭拜。 姚燕语跟在嫂子身后给大长公主的灵位磕了头,便被请至旁边去休息。出灵棚的时候她好好地看了屋子里的女人们一眼,终于看见跪在陆夫人身旁一身缟素的苏三姑娘哭的泪人一般,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怕是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来人往了。 定候府有专管奉茶的婆子,奉茶毕,都转身去一旁侍立。 府里现在是世子夫人管理内宅的事情,定侯夫人身为长媳,每天都要在灵前跪拜陪哭,家里有了丧事,才看出什么是孝子贤孙来。 来往众人见一身孝服的封氏身旁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瞧着衣衫打扮都不像是个丫鬟,人来人往她也多有照应,便有好事者偶然问起这是何人。 封氏便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妹子拉过来给人介绍,又说本来是要摆酒的,因大长公主的事情出来,一切便都免了。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点头,说很该如此等语。 封氏倒不觉的怎样,只是封岫云心中越发凄苦。原来还想纵然是做妾,那也是贵妾,没有八抬大轿,至少也是两人抬的小轿光明正大的进侯府的门。 如今小轿是有了,却是半夜进门,进门便守孝,一年后方能圆房,竟跟外边买来的婢妾奴仆无异。 姚燕语自然认识封岫云,之前见面也有个几句客气话。但这也不是交谈的时候,因此只是点了点头便错开了。倒是封氏吩咐自己的妹子:“你去后面,替我给姚家的舅奶奶和二姑娘倒两杯茶来。” 封岫云答应着下去,封氏只跟宁氏说了几句话便又有人来,自去忙了。 这边厢房里已经有来吊唁的亲友在座,宁氏虽然不怎么认识,但因为是两江总督姚家的人,也有人上前来主动说话。宁氏便打起精神来与人周旋应酬。 姚燕语心里记挂着苏玉蘅,便给翠微使了个眼色,翠微悄悄地出去,不多会儿的功夫叫了琢玉进来。琢玉看见姚燕语忙福身问好。姚燕语拉了她去了个僻静的角落,问:“三妹妹这几日饮食怎样?” 琢玉立刻红了眼圈儿,拿着帕子抹泪:“回姑娘的话,我们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哭,也就凭着一口参汤吊着,饭食竟是没进过。” 姚燕语摘了自己的荷包递给琢玉:“这里面有几颗丸药,是滋补的。回头你喂她吃,每日最多两粒,多了对身子也不好。还有她的眼睛都肿成那样,晚上你们用菊花煮水给她擦洗,熏蒸一下,再用冰敷一敷。现在才刚开始呢,别等大长公主的事儿过去了,她的一双眼睛也毁了。” 琢玉双手接了荷包,又福身道谢:“是,奴婢记下了。谢姑娘关心。”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翠微,翠微便拿了一包银子给琢玉,并低声说道:“这几日府里人多,我姑娘也不方便去劝三姑娘,妹妹们要好生照顾三姑娘,这点银子你们拿去只悄悄地给三姑娘弄些可口的饭菜,也不必声张的叫人知道了,反而显得三姑娘轻狂。” 琢玉又忙推辞:“这如何使得?姑娘知道了也会骂死奴婢的。” 姚燕语便道:“你快别多说了,人来人往的叫人瞧见倒像是我们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官司。我说的你只管记着,只要你们姑娘的身子别垮了,以后你们也自然有好去处。” 琢玉忙福身应道:“姑娘的话奴婢记住了。” 那边宁氏跟人客气的说了几句话,便以去看姚凤歌为由,起身告辞。姚燕语便忙跟上,姑嫂二人一起往祺祥院来。 姚凤歌因为刚分娩不足十二日,下不得地,因此不用往前面去陪哭,但在自己屋子里也换上了一身孝衣,都上的簪环也都成了素银色,连抹额也是象牙白。 宁氏进来,先看过姚凤歌的脸色,又看了小婴儿,问了奶妈子关于孩子的事情。方才落座吃茶。 姚凤歌因吩咐珊瑚:“把前儿留的白甜瓜洗干净,切成冰碗端上来给二妹妹。” 姚燕语看姚凤歌的脸色倒还可以,因道:“姐姐月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更要多加保养。古书上说,女人家坐月子好比重生,月子养的好,许多身体里的陈旧疾病也就随之去了。” 姚凤歌含笑答应:“妹妹的话,我自然是听的。” 姐妹姑嫂说了几句闲话,宁氏又问:“大长公主的事情没有一个月是完不了的。到时候送灵柩入祖茔,你也出了月子了,怕是要跟着去。月姐儿还那么小,怕是出不得门的,到时候便把她抱到我那边去,我给你照看两日。” 姚凤歌笑道:“我正有这个意思呢,只不过听说卫将军已经择定了吉日要在九月十六娶二妹妹进门。又怕嫂子里里外外忙不过来,把她送过去白给你添乱。” “有奶妈子在,我也只是多问几句罢了。也没什么可添乱的,那么小的孩子若是跟着去祖茔,来回折腾病了可不是玩的。”宁氏叹道:“再说,苏家的祖茔也不远,这一来一回也就两三日的路程,等你回来,我自然会把姐儿送过来。” 姚燕语一怔,心想大长公主死了,自己的婚期不用后延吗? 宁氏因笑问:“二妹妹想什么呢?” 姚燕语摇了摇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从定候府出来,姚燕语在马车上问了宁氏自己心中的顾虑,宁氏闻言笑着拍了拍姚燕语的手,叹道:“大长公主去世,也只是定候府苏家一门的丧事。我们家跟定候府是姻亲关系,但你大姐姐也只是大长公主的孙媳妇,正经孝期也不过是一年而已。你没听说世子爷一年后便可以跟新纳进门的小封氏圆房了?这些事情哪里影响得到咱们家?何况,你跟卫将军是御赐的姻缘,皇上的圣旨里也说了,着你们尽早择吉日完婚。难道你还想让卫将军等下去啊?” 姚燕语尴尬的笑了笑,心想原来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有些事情还是没搞明白。这些人际关系各种应酬规矩神马的,真是太复杂了。 回到家里,却见门口的拴马桩上拴着两匹骏马,姚延意因问:“是谁来了?” 门口的下人忙回道:“是将军府那边差人来,说是府中要重新装饰,过来请问一下爷的意思。” 姚延意听了点头说道:“嗯,是该叫人过去量尺寸去了。是谁来的?人在哪里?” 门人回道:“是贺军门和将军府的总管一并来的。人到了有一会子了,正在厅房里奉茶呢。” “噢?谁陪着?”姚延意一路往里走一路问。 “冯大爷陪着呢。” “这倒是巧了,他怎么有空进来?” “冯大爷说是有事儿跟二姑娘汇报。” “行了,你下去吧。”姚延意摆摆手,抬脚进了正厅。 贺熙和长矛二人见了姚延意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贺熙是卫章手下的第一副将,年纪也比卫将军长两岁,稳重的很,见了姚延意抱拳行礼,恭称:“姚大人。” 姚延意忙拱手还礼:“贺军门快请坐!”说着,又转头骂小丫头,“去南边带来的上好龙井给贺军门和长管家沏两碗来。” 小丫头忙答应着下去,出门转身便见宁氏和姚燕语站在廊檐下笑,于是忙福身叫了一声:“二奶奶,二姑娘。” “倒茶去吧。”宁氏笑道。 小丫头福身退下,姚燕语则叹道:“我累死了,嫂子还不回去?” 宁氏笑眯眯的问:“你就不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有什么好听的。”姚燕语心想自己的图样早就给冯友存送去了,既然刚刚是老冯陪着人,这会儿怕是已经交代清楚了,剩下的那些全凭他们怎么安排去吧,自己只想要个通明剔透的大窗户,夏天看看风景,冬天晒晒太阳就成了。 正厅里,姚延意跟贺熙客气了几句,方笑道:“明儿让老冯去将军府,把内宅各屋的尺寸量一下,家私妆奁我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如何摆放还是个大事儿,总要按照尺寸来,安排好了到时候一并拉过去,一天也就能收拾利索了。” 贺熙笑道:“姚大人说的是。我们今儿来也是奉将军的命,问问姚大人的意思,我们那边也好早作准备。其实也不怕姚大人笑话,我们这些都是粗人,带兵打仗出身,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与这些高雅之事上根本不懂,怕随着我们的性子收拾了,让我们未来的将军夫人不满意。” 姚延意听完哈哈一笑,说道:“没什么,你们只要把房子收拾妥当就成了,家私摆设铺盖帐幔金银铜器等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早就准备好了。还是那句话,叫人去量了房屋尺寸,回来合计好了,回头查个吉祥的日子,把东西拉过去。” “得!有姚大人这句话,咱们可以回去跟将军复命了。”贺熙忙笑着抱拳。 眼看天色已晚,姚延意便说留饭。 贺熙忙站起身来,说道:“下官还得回去跟将军交差,饭么,暂且记下,等忙完了,下官做东,好好地请姚大人喝个痛快。” 姚延意也不强留,当即把人送至门外。贺熙和长矛又一叠声的说留步,然后各自上马离去。 却说长矛带着老冯给的那一叠图纸回到将军府,拿去给卫章看。 卫章看罢,不由失笑:“长矛,赶紧的去找木匠来,我记得家里还有一批上等的硬木头放在后面的库房里,也都叫人抬出来,捡着好的用,把内宅上房的花厅,偏厅,卧室以及厢房的门窗都拆了,按照这个图样重新打造。哦,还有后面的花园子里,各处赏景的亭台馆阁的窗扇也都按这个样子做。” “哎呦喂!”长矛闻言立刻慌了,“这得是多大的工程啊?现在弄这个,怕是来不及了啊我的爷!” 卫章立刻皱眉,冷声问:“怎么来不及?多找些工匠来,多给工钱!一个月内必须给我弄好了!” “是!”长矛苦哈哈的答应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该找多少工匠,都谁的活计最好,该怎么安排,油漆至少得漆几遍,这阴雨天还不好晾干,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得日夜不休连轴转着干等等。 这个六月,云都城注定了忙乱。 往大处说,南边金河决堤,洪水泛滥,良田被毁,疫情散播,灾民无数,赈灾的银米又短缺,皇上在避暑山庄每每大发雷霆,已经摔了不止两三个茶盏了。 再往下,大长公主病逝,定候府门外一条街全都飘着白幡儿,皇室宗族以及跟定候府有姻亲的各大家以及在京的官员纷纷至定候府吊唁,大街上来来往往骑马坐轿的十有八九都是素服出行。另有外省的姻亲纷纷进京吊唁,整个云都城都沉浸在一种哀伤的气氛里。 另外还有一宗,远在南边海疆的苏家二房大长公主的嫡次子苏光岺一家子收到信息后急匆匆的往北赶。却又恰好赶上连雨天,云天河河水高涨,各地的支流大小不同程度的决堤致使水路不通。 苏家二老爷差点急的吐血而死。这一家子老小水路转陆路,陆路转水路,也不知道转了多少道,最终在大长公主去世第十九天的时候赶到了云都城。 早有苏家的管事从城门口迎着车队,拿了白色的绡纱蒙住了车棚,系了白花挂在马车上,骡子牛马的眉心也都系上了白花。 苏光岺带着妻女儿子以及一众亲随风尘仆仆的进云都城,一拐过大长公主府门前的那条街就从马背上翻下来,放声大哭。他头上带着大大的孝帽子,身上穿着孝袍子,白布封靴,白金巾缠腰,带着他那同样一身重孝十六岁的嫡子苏玉康一路哭进大长公主府。 他的夫人及长女苏玉蓉坐在车里也是哀声哭泣。跟随在车后面的仆从护卫也都带了孝帽,缠了白巾,脚上的靴子也都封了孝布。总之车马仆从都是一水儿的素白。 恰好又是阴雨天,长矛撑着伞从街上路过,看见这一拖一挂的车队仆从,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过丧事是定候府的事情,他自己家要准备喜事,今儿他是忙着去玻璃场看那些工匠制出来的玻璃,又核对了尺寸,生怕家里那几十口子工匠们做出来的门窗跟这边造出来的玻璃卡不到一块儿去,到时候可是白瞎了他这大半月的忙活。 旁边一个小厮叹息着摇头,跟长矛大总管搭讪:“茅爷,这是定候府二房那一大家子吧?瞧苏二老爷哭的,可真够可怜的。” 长矛一巴掌拍在小厮的后脑勺,骂道:“凭谁死了老娘,也都是他那个德行!人家娘死了大半月了还没到灵前,你说能不哭死吗?” “说的也是!哎!”小厮重重的叹了口气,一脸的哭丧。 长矛大总管见了又不乐意了,抬手照着小厮的后脑勺又是一巴掌:“格老子的!咱们家有喜事呢,你他娘的拉这个驴脸吊什么丧?再这样就给老子滚去庄子上当差去!” “哎,哎!”小厮赶紧的换了笑脸,“小的知错了,知错了!咱们家现如今天大的喜事,小的们每天无事都要大笑三声!哈哈哈……” “哈个屁!赶紧的,回家了!”长矛大总管又一巴掌呼过去,大步流星的往将军府去了。 这段日子姚燕语倒是清闲。 去定候府吊唁过之后她便再也没出门,六月里的天,隔三差五的下雨,姚延意不在家,宁氏去照顾姚凤歌,姚邸就她最大,每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于是姚姑娘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把自己的药材提炼搞一搞,再弄些蒸馏分析的试验,想着怎么样弄出一套化验血型的器材来才好呢。于是闲着没事就画一些玻璃器皿的样子让玻璃场去弄。 一场大雨过去,田螺回来说定候府的二老爷从南边回来了,一进京城就哭,据说到了大长公主府门口就哭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还是家人给抬进去的。 姚燕语轻轻地吐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苏玉蘅的父母到了京城,她总算是有人照顾了。 第二日,韩明灿又叫人送来了帖子,说雨后清润凉爽,最适合出去玩耍,问她要不要去马场骑马。 姚燕语自然高兴地答应,这几天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聊的紧。 只是想想自己又没有一匹合适的马,便又开始犯愁。总不能再去糟蹋韩熵戉的那匹雪狮子,当时她不知道,后来听韩明灿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偶然说起来,那雪狮子连韩明灿都没骑过呢,可见那天韩家二公子有多么的忍痛割爱。 不过事实证明,姚姑娘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她家未婚夫将军是多么的体贴,听说姚姑娘要去马场骑马,早早的就把自己的黑狼给送到了马场。 姚燕语和韩明灿一进马场长矛就颠颠的迎上来了,大总管上前跪地请安,一张黑圆脸笑成了一朵花:“二位姑娘好,奴才给二位姑娘请安了。” 旁边陪着妹妹来的韩熵戉呵呵笑道:“你这猴崽子,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殷勤过。” 韩明灿笑道:“起来吧,你家将军可来了?” 长矛忙又躬身,笑眯眯的回道:“将军奉万岁爷的口谕去了避暑行宫,所以才让小的把黑狼送了来。将军说了,黑狼已经跟姑娘熟悉了,让姑娘放心的骑。” 姚燕语看见黑狼便觉得亲切,因上前拉过缰绳,拍拍黑狼的脖子,笑道:“又见面了,你可得乖乖听话啊!不许把我摔下来。” 韩明灿笑道:“它把你摔下来回去就等着被大锅炖吧。” 几个人又哄笑成一片,姚燕语却不理会,抬脚踩上马镫,抓着马鞍吃力的爬上去坐稳,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啦!黑狼,咱们不理那些人了,你先带我跑一圈儿哈!” “哎,这……行不行?”韩熵戉看着黑狼带着姚燕语往那边跑,立刻担心起来。 长矛也是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未来的夫人骑马行不行,于是忙转身要了一匹马,飞身上去,策马跟上。 韩明灿看着姚燕语骑在马上歪歪斜斜的没了踪影,不由得感慨:“上次来马场,她还能从马上摔下来呢,这会儿就能骑着那匹有名的烈马去兜圈儿了,真是不可思议。” 韩熵戉笑道:“卫章这次随行江南,怕是没少下功夫吧?” 第十七章 丛林习马,验看新房 韩明灿笑道:“你看她像是变了个人,之前稳重的有些木讷,处处谨慎小心,如今却是一身的洒脱飞扬。看来皇上这婚事赐的好。” 韩家二姑娘随着兄长一起上了马,却并不急着跑,只是任由马儿带着他们在马场上散漫的走着。 韩熵戉看了看妹妹,叹道:“姚姑娘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看来还是一桩不错的姻缘。不知妹妹心里是怎么想?其实我觉得萧霖倒是个不错的人物,听说他在南边也颇有成绩,父亲那日跟我说起他,还赞赏了几句,说他身上没有那些袭爵子弟的浮夸之气,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韩明灿轻轻地叹了口气,明亮的眼神轻轻虚起,看着马场林子的深处。他对自己的一番情谊她也明白清楚,只是现在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韩熵戉不愿看见妹妹这样,这么多年了,之前是因为那道伤疤,现在又因为诚王府,他的妹妹本就应该就是活得肆意飞扬的天之骄女。 因此韩二公子微笑道:“妹妹何必想太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是女儿家,不必思虑太多。家族恩怨什么的,都不是你的问题,你只要嫁的开心就好。” “我是幸运的。”韩明灿笑了,“有父母兄长的疼爱。” 韩熵戉轻笑道:“所以,我们都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全心全意待你,能给你一辈子幸福的人。若是比情谊,或许萧霖比不上云琨,比门第,靖海侯跟诚王府也差着千里。” 说到这里,韩熵戉提高了声线:“只是我的妹妹,本就该被捧在掌心里活着,很没必要去看谁的脸色。” 韩明灿笑得明媚:“我听哥哥的。” “那我回去就跟母亲说,这事儿包在二哥的身上。” “好啊!”韩明灿说着,抡起手中镶嵌了五彩宝石的马鞭,“哥,我们比一场吧!” “好,比一场。”韩熵戉豪迈的挥起了马鞭。 马鞭清脆的响,被雨水砸的整平的马道上,飞起一块块湿透的泥土,马蹄声急促如雨,渐渐远去。 却说姚姑娘纵然跟黑狼是朋友,也不敢骑得太快,身后没了靠山,她还是有些紧张。 幸好黑狼也十分的懂事,跑得出奇的稳。只是有一点,这家伙好像不怎么听话,前面有个弯儿,姚姑娘想让它拐,它却不听,直直的踩着林中青草往僻静的地方跑去。 “哎!”姚燕语忙勒马缰,想让黑狼停下来。 黑狼却不理她,只载着她一路小跑穿过这片树林,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边,慢慢地停了下来,站在河边左看右看。 “你这家伙!犯什么神经病,跑这里来作甚?”姚燕语无奈的随着它的目光看了看左右,此处清幽僻静,倒是个不错的所在,只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哎!我们回去吧。”姚燕语摸了摸黑狼的鬃毛,跟哄孩子一样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啊!一点也不好玩儿,回去吧,好不好?” 黑狼打了个响鼻,缓缓地走到小河边,低下头去喝水。 “啧!”姚燕语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左右的风景,美则美矣,可……孤身一人骑着一匹马,根本没有赏景的心情啊! 有风吹过,丛林树叶哗哗作响。喝水的黑狼忽然抬起头来转过去看。 姚燕语一阵紧张也转过头去看,并低声嘟囔了一句:“你看什么……啊?”我可以喊见鬼吗?!姚姑娘长大了嘴巴,这人不是去了避暑行宫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卫章今天穿了一件银灰色宁绸骑装,却没骑马,一双玄色缎靴踩着河边的鹅卵石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之前只见他穿黛青色,鸦青或者玄黑等色,姚燕语总觉得很酷很帅,很威风英武。似乎那样浓重浑厚的颜色才能配的上他这样的硬汉,却不料这种浅浅的灰穿在他身上居然也挺好。 他眉宇间的犀利依然在,目光依然深不可测,浅银灰色丝毫不减他的冷睿,却又凭添了一点邪魅。叫人看一眼,心便止不住的狂跳,失去原有的节奏。 黑狼像是孩子看见娘一样开心的小跑过去,到了主人跟前还撒娇般的蹭他的肩膀。姚燕语渐渐地缓过神来,嘟着嘴巴瞪他。 卫章缓缓地伸出手,低声轻笑:“下来。” 就那么两个字,姚姑娘便像是受了蛊惑一样,傻傻的伸出手去搭在他的手上,然后笨手笨脚的往下跳。 好像那些善于动脑子的人,四肢运动总是不那么灵活,就像姚姑娘,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个神医,治病救人时所向披靡,下马的时候却连马镫都拖不利索,一个不小心又往下栽。 卫章麻利的把人抱下来,低声叹道:“就你这样的,还想学骑马?” 被人家抱在怀里,气势上总是弱一等,姚姑娘奋力挣脱后,方扬起小下巴:“为什么不能?谁规定我不能学骑马?” “哎!”卫将军摇了摇头,叹道:“学了那么久,下马都下不来,回回往地上栽?而且我看你那样子好像是根本心不在焉?你满心思想什么呢?” 姚姑娘顿时气短——你丫对本姑娘使美男计,本姑娘能不心猿意马吗? “走吧?”卫将军低头看着气鼓鼓的姚姑娘,眼角眉梢都跳跃着笑意。 姚燕语气恼的哼道:“走哪儿?我要学骑马。” 卫章转头,下巴轻轻一抬看着桦树林中:“去那边,找个软软的草地,那样摔下来也不疼。你得先把上马下马练好了再说。” 掀桌!你丫也太小瞧人了吧?本姑娘早就不摔了!姚姑娘恨恨的瞪着他。 躲在树丛中的长矛摸着后脑勺笑了笑,悄悄地躲去了一丛灌木之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了下来。最近忙里忙外实在是太累了,不如趁机睡一觉。 然而好梦未至,便听见不远处一声惊叫:“啊——” 长矛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的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喊声看过去。 他家将军一个眼风冷厉的扫了过来,长矛大总管又一个激灵缩了缩身子。哎呦我的娘啊!看那姿势,将军是在夫人快要落地之时才出手救人的吧?将军你可千万别闪了咱家夫人的腰啊! “你混蛋!”姚燕语惊魂未定,脚都没站稳就开始骂人:“你为什么忽然打黑狼?!你想摔死我直说啊!” 卫章却绷着脸,十分严肃的教导他未来的夫人:“你下马的时候马会动是很正常的事情,马是活的,又不是石头雕刻的,你还指望着它一动不动等着你下?” “那你也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啊!”姚燕语气得半死,这混蛋跟下黑手害人有什么区别? 卫将军微微皱眉,又好笑的姚姑娘,反问:“马要动的话,会跟你说吗?” “你!你……”姚燕语气喘吁吁的等着欠扁的家伙。 “有我在,你怕什么?难道我还真的会让你摔下来吗?”卫将军看未来的夫人真生气了,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抬手把姚姑娘散下来的碎发拢到耳后,又温和的问:“还练不练?” “……练!”姚姑娘只觉得一股气顶到了脑门儿,根本不知道‘理智’二字是何物,一咬牙,转身又爬上了马背。 韩明灿和韩熵戉兄妹俩在马场最长的一条跑道上比了两圈,最后韩熵戉领先妹妹几步远先回到了起点。 “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韩明灿一个漂亮的转身从马上跳了下来,英姿飒爽。 “是啊!妹妹的骑术大有长进。”韩熵戉笑着跳下马,把马缰绳丢给旁边的侍从。 韩明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汗,问道:“姚妹妹回来了没有?卫将军府上的那个奴才是个稳当人么?” 翠微从营房里跑出来,有些着急的问:“二姑娘没找到我家姑娘啊?这么久了……她……” “她没回来?”韩明灿吓了一跳,“卫府的那个狗奴才呢?” “也没回来啊!”翠微着急的直跺脚,“这么办啊!万一姑娘出事……” “不会出事的。”韩熵戉劝道:“卫将军的那匹马很有灵性,而且,如果出事的话我们会听见动静。这一上午我们都没听见马的嘶鸣声,应该不会有事。那边有条河,风景不错,或许姚姑娘去那边看风景了。我们过去找找她。” “好!”韩明灿把手里的帕子还给疏影,又牵过马儿飞身上去。 翠微愣了愣,忙跑着跟上:“姑娘,奴婢也去。” 韩明灿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的伸出手:“来!我带你去。” 翠微慌乱之中抬脚蹬上了马镫被韩明灿拉上了马背,韩姑娘喝了一声:“驾!”胯下骏马便甩开四蹄朝着前方冲了出去。 “啊!”翠微吓得闭上了眼睛。 “怕什么!”韩明灿笑道:“我还能摔了你?” “不,不是。”翠微赶紧的摇头,就算是韩姑娘摔了她那也是她的荣幸,她居然跟韩姑娘骑一匹马呢!韩姑娘一点都不嫌弃她是个奴婢,韩姑娘真好。 有韩熵戉在,找到姚燕语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只在拐弯处下马看了一眼踩进草丛中的马蹄印便确定了姚姑娘的去处,于是带着妹妹往树丛中寻去。 长矛找了点棉花塞在耳朵里,躺在草丛中睡着了,因听见马蹄声忽然惊醒从草窝子里钻了出来。 “二公子?”长矛头上顶着跟茅草,睡眼惺忪。 “你在这里睡觉?姚姑娘呢?”韩明灿很想给这刁奴一马鞭,狠狠地惩戒这狗奴才玩忽职守之罪。 “呃,那边。”长矛抬手指了指,韩明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姚燕语刚好从黑马上一转身,利索的跳了下来。她那身烟紫色的骑装衣袂旋了个漂亮的弧度,划破了夏日里浓得化不开的绿。 翠微花痴的拍手:“我家姑娘好厉害啊!” 长矛笑眯眯的看着翠微:“是我们将军教得好。” “卫将军?”韩明灿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看着姚燕语跳下来再次转身上马的那个银灰色的身影居然是去避暑行宫面圣的卫章。 韩熵戉轻笑:“你家将军好快的脚力,这就从避暑行宫回来了?” “嘿嘿!”长矛憨憨一笑,“我家将军是昨晚去的避暑行宫,奴才还以为今天回不来呢。” “刁奴!”韩熵戉笑骂了一句,往卫章那边走。 卫章早就听见这边的动静,只是没理会。待听见韩熵戉喊了一声之后才转过身来,看着韩家兄妹慢慢走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可真行啊!来了也不露面,在这里给姚姑娘做教头呢?” 姚燕语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练了这一会儿,她基本已经掌握了要领,即便是在马走着的情况下下马也不会被摔了,但是——原本梳的精致的发髻却散了许多黑发下来,很是狼狈。 “姑娘……”翠微忙上前去,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梳子帮她往上抿头发。 “麻烦。”姚燕语抬手把簪子钗子都拔了下来,干脆弄散了发髻。 翠微无奈,只得把她的一头长发拢在手里,松松散散的编成麻花辫,用丝带绑住。 韩熵戉看那边收拾妥当,便问着卫章:“时候不早了,我叫人带了酒菜来,显钧跟我们一起?” 卫章自然没有异议,韩明灿则提议去营房吃饭太扫兴了,那边不是有条小河吗?我们就把饭菜摆去那里吃,还可以捉鱼来烤。 姚燕语一听这个立刻皱眉,默默地叹了口气——本姑娘好像说过一看见鱼就饱了! 但比起去那些看守马场的营房去吃饭,小河边还是很有情调的选择,反正只被那家伙气也气得半死了,去哪儿都没什么心情吃饭。 于是几个人都往小河边的方向走,长矛和翠微俩人负责回去提食盒。 盛夏时节,饭菜也不怕冷,翠微翠萍疏影清韵等丫头们抱着各自姑娘的包袱,长矛牵着马,两手扶着马背上的大食盒有说有笑的寻了来,然后一通忙碌,大块的毛毡铺好,坐垫摆好,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摆上来,还有一壶清冽甘醇的梨花白。 旁边卫章已经捡了一些枯树枝生气了一堆火,韩熵戉则被妹妹指使着去河边捉鱼。 韩明灿拉着姚燕语去河边洗了手回来坐下,关心的问:“想吃什么?鸡腿儿要不要?” “唔……不要。”姚姑娘练了一上午的上马下马,连惊带吓加上腰酸腿痛,这会儿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只神情恹恹的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 韩熵戉很快捉到了鱼,并直接用匕首在河边把鱼收拾干净,穿了干净的树枝拿去卫章那边的火堆上烤。这让姚燕语很是惊讶,甚至怀疑大云朝的男人上辈子是渔夫的可能性有多大。 韩明灿开心的吃鱼,又吩咐翠微:“把这个酒酿鸭子弄一些给你们姑娘吃。今天她累坏了,必须得多吃点才行。” 姚燕语忙摇头:“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 卫章和韩熵戉在那边喝酒,听了这话转头看了这边一眼,默默地把一杯酒喝掉。翠微则拿了半个西瓜和一只勺子来,笑道:“姑娘吃点西瓜吧,这个黄瓤的西瓜很甜。” 姚燕语接过来吃了一口,果然甜。嗯,先吃瓜,至于那个混蛋,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几个人在树荫下吹着风休息了半个多时辰,一壶梨花白见了底,卫章问韩熵戉:“还玩儿吗?” 韩熵戉看了看日头,笑道:“也该回去了,太晚了姚大人该不高兴了。” 卫章笑道:“那好,早些回去,我还有事麻烦你。” “哦?你能有什么事麻烦我?”韩熵戉诧异的笑。 “家里正在收拾屋子,我一介武夫不懂这些,你帮我去看看。”卫章说着,目光又从那边姚燕语的身上飘过。 韩熵戉立刻明白,笑道:“这可是好事儿,回头你得好生谢我。” “当然。”卫章笑着站起身来,“走吧。” 姚燕语和韩明灿上了马车从马场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去卫章的府邸,因为她一钻进马车就爬上了舒服的榻上,抱了个软枕就睡了。马车摇摇晃晃对累极的姚姑娘来说简直就是舒适的摇篮。 反而是马车一停,她便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问:“到家了?” 韩明灿笑道:“嗯,到家了。”她那个‘家’字还特别强调了一下,笑得也有些狡黠。 只可惜姚燕语睡眼迷蒙根本没注意到,便把怀里的抱枕一丢,跟着她下车。 “咦?”姚姑娘下车后看见门口一溜儿青衣短衫的下人以及刷了新漆,油光铮亮的大门,“这是哪儿啊?” “你家嘛。”韩明灿依然笑嘻嘻的。 “……”姚姑娘到底不笨,在看见长矛那厮的时候就明白过来,这是定远将军府。 不过正好,她也正想过来看看那些玻璃门窗改造的怎么样了,婚事已定,收拾某人是长久之计,现如今只好先关心一下将来自己的安身之所舒适不舒适吧。 这事儿按说是不合规矩的,哪有没过门的新娘子自己来看房子的?让姚延意知道了还不得把卫章以及跟来的人都骂个遍?不过姚姑娘不是普通人,韩家兄妹又一门心思的帮着卫章,所以这事儿谁也没敢多说。 卫章同韩熵戉走在前面迈上青石铺就的五层台阶进大门,韩明灿跟姚燕语跟在后面,丫鬟们随后跟着。 入门是新铺的砖花浮雕路,长矛是个有眼色的,一挥手叫了两个露天的肩轿来请韩姚两位姑娘上轿。姚燕语在马车上睡了一路,两条腿酸胀的很,这会儿只想走一走,舒活舒活腿脚,便没用肩轿。 韩明灿自然也不用,摆手叫他们退下了,只跟在前面两个男人身后往里走。 走了一会儿,便至二门堂院门口,卫章侧身朝着后面笑了笑,让两位姑娘进去。 进门后依然是青砖浮雕的院子,没有那些所谓的曲径通幽和走不完的回廊亭阁。 卫章的府邸很大气,没有特别奢侈的地方,倒是正面青砖路两边有两排大海缸,海缸里面养了锦鲤,不时有锦鲤跳出水面,甩下尾巴,带出一串水珠儿,那缸面上还有开着的或者半开的睡莲,浅粉艳紫,给这院子里添了几分雅致。 两边长满了草皮的园景里也没有特别珍贵的花草,只青砖斜束着砌成的斜角沿子,里面只是青草地跟几颗巨大的乔木与假山,造型优美大气,半人工修剪半天然,看上去倒是很适合武人家宅的装饰布局。 姚燕语上次来这里住了一晚是中元节那日,当时下了雪,而且又有特殊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心思看着院子里的布置,今日方有心思细看,虽然不是她以往喜欢的风格,但也不讨厌。又觉得这种朴实大气的院子也挺好的。 “这是之前的老院子,祖父去世后便没有人住了,各处都颓败了。去年我回来才重新收拾过,后面很多地方还没来得及弄,我不善此事,也没有时间。”卫章一边走一边跟韩熵戉说话,实际上是说给身后的某人听的。 韩明灿悄悄地拉了姚燕语的衣袖,做了个鬼脸。姚燕语垮了脸,回了她一个衰衰的表情,逗得韩明灿咯咯笑了。 “怎么了?”韩熵戉回头看两个人。 “没啥。”韩明灿笑道。 卫章看了一眼绷着小脸目不斜视表情严肃的姚姑娘,又微微的笑了笑,带着几个人继续往里走。 转过正门道尽头的巨大屏山石,石后又是一道院门,这便是二门,进得二门,便见五间巍峨的抱厦,阔朗的前廊,廊下四根楹柱,雕梁画栋。 此处正面向阳,造型简朴大方,尽显堂堂高显之意,正屋门口廊檐下有块蓝底金字儿的匾额,匾上有三个大字儿“春晖堂”。这里应该是定远将军服最主要的一处所在了。 卫章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说道:“此处是当初祖母在的时候住的屋子,算算也有十几年了,如今我叫人里里外外的重新收拾过了。” 姚燕语心想以后这屋子就当成汇见重要客人的地方吧,若是在这里住,总归还是不怎么舒服的。她不喜欢太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半夜醒来一眼看不到边,吓都吓死了。 卫章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喜欢,因又道:“我们去后面看看。” 众人转过春晖堂又往后去。 后面又是一个院子,却比春晖堂小了些。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漆味混在淡淡的花香里。院子里摆了不少的花草,还有几个花匠正在修剪整理。见了卫章来,都放下手里的工具行礼请安。 卫章也不理会他们,只带着人往里走。 这里正屋也是五间抱厦,左右各有厢房。与春晖堂不同的是,这边的门窗都是新样式,大大的格子,四角都雕了梅兰竹菊福禄寿喜各式花样。正门之上廊檐之下也有一块匾额,上书‘燕安堂’三个字。 “咦?这窗子还没裱糊吗?”韩明灿奇怪的问。 翠微已经笑嘻嘻的走到近前去抬手敲了敲。明净的玻璃发出咚咚的响声,把韩明灿惊讶的不行不行的,因问:“这是什么?水晶?这也太奢华了吧?” 韩熵戉也上前去敲了敲,笑问卫章:“这应该就是玻璃了。显钧兄好手笔,居然弄了这么多?” 卫章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却看姚燕语。 姚燕语则站在院子里满意的看着这阔朗的青砖抱厦,整齐的白灰的抹缝儿,深檀色的门窗和明净的玻璃,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啊!我倒是忘了。”韩熵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姚姑娘弄到了那异域人手里的制玻璃秘方,现如今有一个玻璃场。显钧兄这里自然不会缺了这个。” 韩明灿已经拉着姚燕语连声问:“真的假的?这个需要多少钱,我的屋子也要弄成这样的!” 姚燕语笑道:“姐姐想要我叫人给你送去就是,说什么钱不钱的。”说着,她拉着韩明灿直接进了屋子,又道:“先看看这样弄屋子里敞亮不敞亮。” 韩明灿跟着姚燕语进屋,屋子里已经摆放了大件儿的家私,橱柜,床榻等,丝织品诸如帐幔被褥等却都没有,这些是女方准备的东西,卫章也操不来那个心。 姚燕语站在窗前往外看,手指在下巴上敲了敲,忽然笑道:“对了,这窗户肯定得有窗帘。” “窗帘?”韩明灿莫名其妙的问,“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遮挡窗子的帐幔。”姚燕语比划了一下,“玻璃太透明,从外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一点私密性也没有了。白天倒是敞亮,晚上睡觉可不踏实。” “那倒是。”韩明灿点头。 两个人从屋子里转了一圈儿,韩明灿依然为这样的门窗感叹:“这窗子实在是太舒服了,冬天下雪的话,从里面赏雪景都不用开窗子。” “是啊,姐姐回头叫人把长公主府里梅园的屋子尺寸量了来,回头我叫人按照你那尺寸制玻璃,今年冬天再赏梅,就不用跑出去吹冷风了。” “嗯!一定要这样!”韩姑娘十分的高兴。 从定远将军府回来,姚燕语又把冯嬷嬷叫道跟前,叮嘱她弄窗帘的事情。窗帘要两层,一层重缎,一层轻纱,颜色要素雅,可以绣上折枝花草,不要大红云云。 冯嬷嬷不依,说大喜的事情,结婚是一辈子最大的喜事,必须处处都是红色。如果姑娘喜欢素雅,可以多预备两套,新婚后再换素雅的,但成婚那日,喜房里不许出现别的颜色的帐幔。 后来宁氏也这样说,姚燕语无奈只得做出妥协,准备一套大红绣百蝶牡丹的,另外再准备一套雨过天晴色,一套象牙白。宁氏又说绣工上怕是来不及了,姚燕语便说只绣大红的,另外两套都不要绣花,只要素面锦缎就好了。 但冯嬷嬷总觉得太过素净的东西,年轻人是忌讳的,便说一定要绣上花草,这些个就不用姑娘操心了。 说了一会子这些事情,晚饭摆上来,宁氏跟姚燕语姑嫂二人一起吃饭。 姚燕语身为一个很有话语权的医者叮嘱家里的厨子晚饭务必清淡,尽量不用肉糜,全部素食。而她自己每日的晚饭也只是一碗药膳养生粥而已。 宁氏在南边奢华惯了,乍一开始有些受不了,现在也渐渐地被姚燕语给带了过来,晚上也同姚燕语一样,只是一碗粥。 饭后,姚燕语又问起姚凤歌的状况,宁氏便叹道:“你大姐姐倒还好,苏三姑娘也好了许多,听说现在能多少吃点饭了。只是侯府里的夫人伤心过度,病倒了。今儿匆匆的请了太医。幸好二房的夫人来了,不然那府里可真是要乱套了。” “伤心过度病倒了?”姚燕语心里好想笑,这儿媳妇也太孝顺了吧? “是这样说的。”宁氏也笑了笑,“或许侯爷夫人本来就有什么旧疾,这段日子连番劳累,忽然发作了也未可知。” 姚燕语点了点头,这个她是信的,大长公主的丧事十分的繁琐,陆夫人纵然顶着长媳的由头只管哭灵,可有些事情总不能都丢给封氏。她也不是那种会放权的人。 不过别人家的事情自然有别人操心,姚姑娘懒得多想。 定候府,陆夫人的上房。 连嬷嬷扶着脸色苍白的主子慢慢地洗手,换下身上的孝服,只穿着月白宁绸长襦转到后面的静室去,先虔诚的给菩萨上香,然后慢慢地跪了下来。 陆夫人手上握着一串檀香佛珠,跪在菩萨跟前默默地念诵,也不知道是为谁祈祷为谁诵经。连嬷嬷轻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轻着脚步出了静室,把房门带上。 孙氏带着贴身丫鬟青荇提着一个食盒进来,见了连嬷嬷悄声问:“太太睡了?” “太太给菩萨上香呢,不许人在一旁。”连嬷嬷歉意的笑了笑,“二奶奶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孙氏看了一眼青荇手里的食盒,低声叹道:“我想着太太晚饭没吃,便亲自炖了一盅燕窝给送过来。这种时候太太的身子可不能垮了。” “二奶奶有心了。”连嬷嬷忙接过来,又道:“这已经是二更天了,等太太上好了香,我替二奶奶回话吧。” “有劳嬷嬷了。时候的确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二奶奶慢走。” “嗯。”孙氏看了一眼陆夫人的卧室门帘,带着青荇退了出来。 主仆二人出了上房院往后面走,现在入了夜,后院多处都熄了烛火,静悄悄的。孙氏心里有事儿,一路上也不说话,只顾默默地走。 刚拐过一道月洞门,便听见那边角落里像是有人在说话,于是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那边一个值夜的婆子跟另一个婆子凑在一起,正借着风灯摸骨牌。 一个说:“听说了没?太太这几天总是做噩梦。” “做什么噩梦?” “听说大长公主在的时候就不喜欢太太,时常叫过去骂一顿,罚跪也是常有的事儿。” “这话可不敢乱说,被上头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谁去乱说,这三更半夜的,就我们俩闲扯两句解解困罢了。哎,她们婆媳到底不和,现在大长公主都去了也不肯放过她。” 孙氏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回头看了一眼青荇。 青荇大步上前去喝道:“你们两个作死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哎呦!我的娘哎!”婆子转身看见是青荇,赶紧的丢了手里的骨牌转身趴在地上求饶:“姑娘饶命,我们不过是胡说八道两句罢了。只求别告诉上头去……” “这也是你们能随便胡说八道的?!”孙氏上前去,冷声喝问。 那两个婆子看见孙氏,立刻慌了神,忙抬手扇自己的嘴巴子,并连声求饶:“奴才被糊涂只有懵了心,胡说八道的!求二奶奶饶了奴才!奴才该死,以后再不敢了!求二奶奶超生!” 孙氏看了看左右,此处是陆夫人后面放置杂物的小院子,再往后就是清平院,往西隔着夹道是二老爷住的院子,在这个地方吆喝叫嚷的确不好,于是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道:“看在大长公主的事情上我也不跟你们计较这些,若是再叫我听见这话,看我不回了太太,把你们一个个都乱棍打死!” “谢二奶奶!” “谢二奶奶!二奶奶大恩大德,奴才们永生难忘!” “奴才永生难忘!” 两个婆子磕头如捣蒜,满嘴里谢恩。 孙氏又申诫了一顿方带着青荇回了自己的院子,苏玉安早就回来了,见了她们两个,因问:“这么晚了,跑哪里逛去了?” “太太晚饭没吃,我送了一盅燕窝粥过去。”孙氏说着,又问奶妈子宣哥儿可睡了,奶妈子说已经睡得安稳了。 “太太怎么样?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真愁人。”苏玉安叹了口气,靠在了床榻上。 “连嬷嬷说太太给菩萨上香呢,我也没见到。”孙氏心里想着那两个婆子说的话,便不像往日那么多话。 “你是有什么事儿?”苏玉安借着灯光看着妻子脸色,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孙氏轻声笑了一下,“我不过是担心太太的身子罢了。” 苏玉安也叹了口气,说道:“后日发丧,祖茔不过几十里路,来回三五天的时间。等这事儿了了,叫太医来给太太好生调养一下身子。” “二老爷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丁忧的折子已经批下来了,二老爷南边的差事已经移交出去了。” 孙氏顿觉得事情有些不好,因问:“之前不是说有可能被夺情吗?” 苏玉安轻声叹道:“皇上听说大长公主薨逝,悲痛万分。怎么可能夺情?” “那大爷和你的差事……” “诚王爷已经知会我了,说家里有事让我先把公务放一放,先把大长公主的丧事办好。至于大哥那边,他这段日子本来就没什么事,边疆不打仗,武将都闲着,就无所谓了。” 孙氏心里越发不安。因为大长公主的丧事,家里老少爷们儿的差事等于都停了啊!虽然说公侯之家不怕这些,丁忧过去他们依然还是皇亲国戚,可是,三年啊! 二奶奶忧郁了。 祺祥院,苏三爷依然还没回来。 他不回来,姚凤歌乐得清静,入夜后便吩咐人关了院门,看着奶妈子把月儿喂饱哄睡着,自己便叫珊瑚收拾了也准备睡觉。 珊瑚刚要吹灯,琥珀在外边叫了一声:“奶奶睡了吗?” 姚凤歌便道:“进来吧。” 琥珀悄悄地进来,把屋子里的打地铺的小丫头打发出去,关好房门近前来,悄声说道:“主子,太太房里的人说,太太这几日晚上总是做噩梦,有一次梦靥了,竟然是喊饶命,还叨念大长公主……” 姚凤歌眼皮跳了跳,皱眉道:“怎么会有这事儿?” “橘红那小丫头说的,她说是那晚她值夜的时候亲耳听见的。连嬷嬷抱着太太安慰了好一会儿太太才明白过来。而且,这几天太太从大长公主灵前回来便跪在菩萨跟前念经,谁也不见。” 姚凤歌听完这话沉思片刻,方冷笑道:“她心里有鬼。” 琥珀看了看珊瑚,没敢多说。珊瑚便劝:“天色不早了,奶奶也该睡了。咱家二奶奶说了,月子里可不能熬眼。该落下眼疾了。” 姚凤歌点点头,转身躺到了床上。琥珀福了福身悄悄地退了出去,珊瑚则解了衣裳上了床睡在姚凤歌身边。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姚凤歌侧转身,幽幽的叹了口气。 珊瑚忙转过脸来,轻声问:“奶奶还没睡着?” “你说,她为何这样?大长公主没了,对侯府一点好处都没有。侯爷和二老爷都要丁忧,连世子爷在兵部的差事和二爷在锦林军的差事怕都得放一放了。”听珊瑚不说话,姚凤歌自顾冷笑着说下去:“亏了她还能想着让封岫云先进门,不然世子爷的子嗣又要往三年后说事儿去了。想想真是可笑。” 第十八章 妆台秋思 珊瑚思量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大长公主的脾气奶奶也知道,那火气上来了是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张嘴便骂,抬手便砸的。” 姚凤歌依然冷笑:“她是大长公主,脾气自然霸道。再说,大长公主却从不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她总是站在理上,才会那样。而且——当初国公爷这个爵位难道不是因为尚主吗?” 珊瑚默默地叹了口气,是啊,定候的父亲当初只是一个二品将军,因为尚了云裳公主所以封侯,后来又有了战功,才晋封为二等定国公。后来长子苏光崇袭爵为一等侯。之后,定候便一直碌碌无为,再没有晋封。 定候府说到底,都是大长公主再撑着。再往下,幸好世子爷现在有军功在身,除了定候世子这层身份之外,还是正三品护军参领。 二爷苏玉安现在诚王手下任锦林军的分管佐领,天子近卫,从五品职衔。 如今大长公主薨逝,家里爷们儿身上的职务都暂停了,两个老的自然是三年的孝了,这三年中,夺情启用的可能性可以说少之又少。而下面的几位爷至少也是一年吧? 珊瑚想到这些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但也明白这些终究不是她该想的,便劝姚凤歌:“奶奶还是早点睡吧。这几天养好了精神,后儿还得跟着灵柩出城呢。二舅奶奶说了,明儿来接月姐儿去那边。” 姚凤歌想到女儿,心里稍微宽了宽,又侧转过身去,闭目睡了。 大长公主出丧这日,宁氏和姚延意夫妇又过来了一趟,作为姻亲他们是应该给大长公主送葬的。姚凤歌刚出了满月,一身素服跟封氏,孙氏站在一起,三人后面站着封岫云,姚凤歌见了宁氏忙接到旁边的偏殿,和封氏的娘弟妹封李氏,孙氏的娘家嫂子孙杨氏坐到一起,奉茶,上点心。 封氏娘家的弟妹封李氏因问宁氏:“怎么你们家二姑娘怎么没来?有些日子没见了,还怪想她的。” 姚燕语自然不想来,宁氏也不让她来,姚萃菡小姑娘和苏瑾月小奶娃都在家里,只有奶妈子仆妇是不放心的,总要留个主子在家。 于是宁氏笑道:“她本是要来的,昨儿出门不知怎的回来就说不舒服,饭也不吃,我便叫她在家里闷一日罢了。” 孙氏娘家的嫂子孙杨氏笑道:“素日里我就说你们家二姑娘是有造化的,果不然,居然能有天子御赐的好姻缘。” 宁氏微笑道:“能得到陛下赐婚自然是我姚家满门的福气。” 孙杨氏还想说什么,宁氏却转过头同别人说笑去了。于是她只的抿了抿唇,心道姚氏娘家的这个嫂子看着温温软软的好像没什么脾气,竟也这么难拿捏。 其实这孙杨氏又哪里知道,姚远之的夫人王氏从小在家里跟着母亲当家理事,王家老太爷曾任礼部侍郎,专管番邦属国进京朝拜的事情,王氏在娘家的时候就见过各种人,并善于跟各样的人打交道。 而姚远之也是个及精明的人,否则也不肯能连任江南总督,姚家夫妇对儿媳妇的人选那自然是挑了又挑,两江之内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几乎被他们夫妇过了个遍才选出来现在这两个儿媳,江氏和宁氏可以说是两江之内官宦小姐里拔了头筹的,怎么可能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其实当初给姚延恩和姚延意定婚事的时候,王氏跟姚远之还有的一争呢。 姚远之看重的是一位武将家的姑娘,他想着自己是个文臣,能跟武将联姻,将来互相也是个依靠。 但王夫人就是看中了宁氏,她说,二儿媳妇不是宗妇,性子太强了进门后会跟长媳闹别扭,明里暗里的争夺,闹得家宅不宁。 而宁家乃书香世家,这个女儿从小被诗书浸润,琴棋调理,为人知书达理,性子温和心里又极有数,行事大方,知道忍让,又有分寸,绝不是某武将家的女儿能比得上的。 后来宁氏进门,姚远之冷眼瞧着二儿媳妇果然不错,不但孝顺知礼,也没跟大儿媳妇明里暗里的弄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自然,江氏身为长媳,该怎么做自己也很有数。所以姚远之对自己的老妻更是佩服,内宅之事也绝不在过问,全部都交给了她。 却说姚姑娘这日一个人在家,姚萃菡小朋友和苏瑾月小奶娃两个人都在跟前,一个还不如摇篮高,却在那里晃着摇篮,另一个躺在摇篮里享受的依依呀呀,不时的嘬手指头,怎么看怎么有趣。 只是没多会儿,苏瑾月小奶娃忽然撇着小嘴哭了,奶妈子忙进来看,原来是小奶娃尿了,于是忙换尿垫,洗小屁股什么的,一通忙碌。 姚燕语便起身往外边去看了看廊檐下鸟笼子里的画眉鸟儿,因看见两个婆子各自拎着一个食盒从厢房里走出来,便问:“那两个丫头开始了吗?” 旁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回道:“回姑娘,翠微姑姑和翠萍姑姑已经开始了呢。” “杜鹃?”姚燕语笑着打量这小丫头,“这丫头好像又白了啊,也长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小丫头小脸绯红:“这些日子一直不出门的缘故。” 杜三娘子端着一个托盘从外边进来,托盘里装的是鲜红的荔枝。行到近前,杜三娘子方朝着姚燕语一福:“姑娘莫怪,她小孩子规矩还没学会规矩。” 冯嬷嬷的规矩,家里的仆妇们回主子问话,必须得先应‘回姑娘’‘回奶奶’等话,然后才能说后面的。杜鹃学是学了,只是她是小门小户的孩子家,心里总没那根弦,所以经常忘了。 “小孩子家,慢慢地教就是了,不急在这一时。”姚燕语笑着捏起一颗荔枝,自己剥了皮咬了一口,叹道:“嗯,这荔枝真甜!小丫头也尝尝。” 杜鹃羞红了脸,只往后躲了两步,福了福身,到底不敢吃。 杜三娘子叫她:“去找个姐姐抬一张小几来放在这边。” 杜鹃答应着去了,没多会儿和香薷两个抬了一张小高几来放在廊檐下,杜三娘子把荔枝放在小高几上,姚燕语便转身坐在栏杆上,靠着廊柱吃荔枝。 奶妈子把萃菡小姑娘抱出来晒太阳,姚燕语便剥了荔枝给她吃,又问:“月儿呢?” “水嗷啊!”姚萃菡小姑娘嘴里慢慢地荔枝还忙着说话,口水混着果汁都流了出来,旁边的奶妈子忙笑着劝:“姐儿先吃东西,嘴里有吃的不说话啊!” 小姑娘立刻伸出小手捂住了嘴巴,努力地把嘴里的荔枝咽下去,方清清楚楚的说了三个字:“睡着啦!” 姚燕语忍着笑把小姑娘抱在腿上摸着她头顶的两个小辫子,点头道:“菡儿乖。” 一会儿有麦冬跑来回话:“姑娘,时间到了。” “好。”姚燕语把小侄女放在地上,起身去那边检查二等丫鬟们的外科结。 这段日子闲着无事,姚燕语手下六个丫鬟,翠微和翠萍在练手术刀上的功夫,半夏,麦冬,乌梅,香薷四个人练外科结和互相针灸。如今这六个人在姚姑娘的高压政策下,已经颇有成就了。 姚姑娘去厢房里,看着这些人的成就,一通指指点点,这样那样,挨个儿的批评指正,最后又给了点表扬和鼓励,那气派,简直是女王陛下巡视自己的领土。 杜三娘子跟在旁边,见这六个人都大气儿不敢喘【翠微:哪里是不敢喘,是顾不上喘!】一个个花痴一样滴溜儿着眼珠儿听他们家主子训话,恨不得把主子的每个字都烙在心里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暗叹,其实跟了这样的主子,真的是三生有幸,极大的造化。 而关于度三娘,姚燕语也发现了她的许多长处。 她不但拳脚功夫不错,人身体的穴道也认识大半儿,稍微调教一下,针灸术便比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还拿得出手,现如今竟是这些小丫头们的二师傅,一些基本的东西都不用姚燕语亲自出马了。 而且度三娘习武也有十几年,对姚燕语练的《太平经》里的八段锦也很有领悟,姚燕语每晚练习,她在一旁看的久了,居然也能悟出点什么来,对姚燕语这个运动白痴指点一二。经过这个把月的强化练习,姚姑娘感觉自己体内的那股气息强了许多。 宁氏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跟苏家的几位姻亲一起坐着车送大长公主的灵柩出城之后才回来的,这一天下来折腾的也是腰酸背痛。 得以逃脱此事的姚姑娘见宁氏一脸的疲惫,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忙叫冯嬷嬷帮宁氏捏着肩膀,然后亲自递过一杯茶去,笑道:“二嫂子今天真是辛苦了。” 宁氏笑道:“你不去真是对了,今儿可真是累死个人。” “所以说,嫂子最疼我了。”姚燕语笑嘻嘻的,嘴巴像是抹了蜜。 宁氏喝着自家茶庄送来的香茶,笑着打趣:“之前也没见你这么会说话,有了婆家就是不一样。” 姚燕语扁了扁嘴:“好话还真是不能说。” 宁氏又笑起来,一盏茶喝了一半儿便递给了旁边的丫头,丫头忙去兑了热水又送过来。宁氏接了放在旁边的小炕几上,说道:“哎,今儿我见着苏家三姑娘了。” “她怎么样?”姚燕语听见这话立刻把别的抛到了一旁。 宁氏叹道:“看上去脸色还好,就是不怎么说话。跟她嫡姐坐了一辆车,她那嫡姐对她倒也和善。” 姚燕语点了点头,心里却放不下。 大户人家嫡庶姐妹面上都是过得去的,总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怎样,但实际上怎么样呢?苏玉蘅从小跟大长公主长大,跟她嫡姐能有多亲厚?看看自己当初跟姚凤歌之间的关系不就明白了吗? 这也是后来自己懂医术,救了姚凤歌一命,现在她也把自己视作保命草,所以关系亲厚了许多。而苏玉蘅对她的嫡姐来说,又算什么呢?夺了祖母宠爱的庶妹而已,现如今祖母没了,谁是她的保护伞呢? “二妹妹想什么呢?”宁氏看姚燕语出神,笑问。 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没想什么,就是有点担心蘅儿。” 宁氏轻笑:“你呀,也是杞人忧天!人家的爹娘都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苏家的二太太不能照应她?” 姚燕语也笑了笑,心想二太太是她的嫡母啊! 只是这话只能从心里想想,却不能多说,于是忙岔开了话题,问:“二哥怎么还没回来?难道他还要送大长公主的灵柩?” 宁氏笑道:“外亲都不用送的,那是他们本族人的事儿。回来的时候你哥哥遇到了梁大人,梁大人说有事情找你哥哥聊,我就先回来了。” “梁大人?”姚燕语对朝中的大臣根本不熟悉,不知道梁大人是那山上的猴儿。 宁氏只得说给她:“就是太常寺卿梁凯城大人,大长公主的丧礼自然少不了太常寺的人。” 姚燕语点了点头,她猜不透为什么这位梁大人会找自己的哥哥,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费心思,便跟宁氏说了几句闲话,各自回房去了。 却说定候府为大长公主送葬的队伍出了城门天色便不早了,一路各家各府的路祭棚走一走停一停的折腾下来,等到了早就安排好的头一晚歇脚的大悲寺已经是入夜时分。 老天又淅沥沥下起了雨,山风吹过,雨声夹着风声,端的是凄凉无限。 苏玉蘅同嫡姐苏玉蓉乘坐一辆马车,车停下之后,有婆子撑着伞在车前恭候,苏玉蘅先下去,然后转身扶着她嫡姐下车:“姐姐慢点,小心脚底下滑。” “嗯。”苏玉蓉点点头,月白色的绣鞋踩下来,沾了点泥水,她微微蹙了蹙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前面苏玉荷也已经下车,却不急着走,只等着两个妹妹一起过去后方结伴而行,姐妹三人一起跟着引路的婆子进了大悲寺后面最清净的一处院落。 苏玉荷从小也是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直到出嫁之前的几个月才搬回定候府,她跟苏玉蘅的关系倒是比苏玉蓉那个嫡姐更亲近些。 进了院子后,三姐妹各有休息的屋子,苏玉荷却招手叫苏玉蘅:“三妹妹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苏玉蘅点头答应,跟苏玉蓉道了晚安后方跟在大姐身后进了北屋西厢房。 苏玉荷身边的婆子丫鬟都是当初大长公主为她挑选的,所以个个儿贴心懂规矩,早早的就安排人来寺里打扫准备,所以她一进门便有准备好的点心和热茶水端了上来。 “你看你这些日子瘦的都脱了形了。祖母在天有灵见你这样,必然不会安心。”苏玉荷握着妹妹的手,低声劝道:“祖母就这么去了,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是,不管怎么样,祖母总不能陪着我们一辈子,你也该多想想以后。” “大姐姐,我只是行不通,为何祖母临终都不肯留一句话给我……我真不该在那种时候离开她……我……”苏玉蘅一想到此事,便悲痛不已,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心里的痛楚,姐姐知道。”苏玉荷也落泪:“不管怎样,你还在祖母跟前尽了孝道,倒是我,来的晚,连祖母最后的容颜都没见到。” 苏玉荷从江宁城赶过来,只比二房一家子早了三五日的光景,盛夏的天气,那尸身纵然是用了香料,也免不了腐烂,因此大长公主仙逝后第七天,陆夫人便和定候商议着入殓了。所以二房一家包括苏玉荷等人赶到的时候,也只是见到停放在灵棚的棺木,并没见到大长公主的面。 这件事,是苏家二老爷苏光岺一辈子的痛。 “祖母从没怪姐姐。”苏玉蘅忙宽慰苏玉荷,“祖母清醒的时候,时常说姐姐是个好的,将来也必定有别人没有的福气。” “唉!”苏玉荷握着苏玉蘅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几日我总是觉得,祖母好像还没去,还在我们身边。”此言一出,苏玉蘅的眼泪更加汹涌,直接扑在长姐的怀里呜呜的哭起来。 东厢房,苏玉蓉疲惫的靠在榻上,脚踏上跪着一个小丫鬟给她捏腿,身后还有一个在捏肩。门帘轻响,一个婆子轻着脚步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檀木雕花方托盘,托盘上是一只青花瓷汤碗。 苏玉蓉有些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微微坐直了身子。 那婆子行至近前,躬身道:“姑奶奶,这是大奶奶叫人送过来的银耳莲子羹,是府里早打发人过来弄的,奴才瞧着还成,您多少用一点吧?” 苏玉蓉并不抬手接羹碗,她身后的一个大丫鬟忙上前来接了,用汤匙喂她,苏二姑娘微微张开嘴巴尝了一口,觉得还可以,便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丫鬟便继续喂。送莲子羹的婆子便要悄悄地退出去。 “你等等。”苏玉蓉忽然说道。 “是。”那婆子又回来,躬身听吩咐。 “你去听听,大姐那边跟三妹妹说什么呢?眼见儿着她们两个是亲姐妹了!” 那婆子讪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奴才刚才过来的时候,听那边姐妹俩正在哭呢。” 苏玉蓉冷笑着轻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婆子方恭敬地退了出去。 那边,苏玉蘅跟苏玉荷姐妹两个缅怀了一阵祖母,然后各自吃了点东西后,回房歇息。 随行的丫鬟婆子们都累了一天了,巴不得主子们早些歇下她们也好各自安置,只是苏玉蘅心里凄苦,即便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夜雨淅淅沥沥,绵绵无尽。苏玉蘅安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那边豆大的牛油灯昏暗的光晕。 蓦然,有隐隐的笛声借着夜风断断续续的传来。 听上去那笛声似乎很远,又或许是下雨的缘故,那声音总是似有似无。却说不出的婉转缠绵,伴着雨声竟是如泣如诉,缠绵无期。 苏玉蘅不自觉的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呆呆的听。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唐萧逸立在一座茅亭之中,手中一管竹笛,手指翻飞,敛目垂眸,用心的吹着,《妆台秋思》婉转哀怨的曲声合着风雨声,传出很远。 在他背后,简单的石桌上摆着几样时鲜的果子,一只香炉里三柱清香缓缓地燃着,已经三点猩红之上有灰白色的长长的烟灰。随着笛声渐渐地激越起来,香灰忽然落下,猩红的火点更亮了。 笛声一直吹了一夜,苏玉蘅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第二天被琢玉叫醒的时候耳边似乎还有笛声。 一场连着一场的雨,好不容易过了七月,雨水方渐渐地少了。 卫章和姚燕语的婚事虽然是皇上御赐,但镇国公这个大媒是少不了的了,因为云裳大长公主的丧事,凝华长公主和镇国公从避暑山庄回来,镇国公便开始为自己的下属操心。 这日国公爷在家里设宴,把姚延意和卫章都请到了府上,直接问婚礼还缺什么,又需要镇国公府出面的地方尽管说,卫显钧就是我的子侄,姚姑娘也不是外人,他们俩的婚事我是管定了云云。 姚延意择定了八月二十六这日送大件的嫁妆,按照姚家的安排,这一天怕还安排不完,姚家给姚燕语准备的妆奁出去家私大件之外,还需得七十二抬。另外还有贵重的东西要随花轿走的就不用算了。 镇国公一听自然高兴,又问卫章房子收拾的怎么样了,姚姑娘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许慢待了人家,云云。 卫章自然说已经收拾好了,只是新刷的油漆还有点味道,不过雨季已经过去,晒几日太阳吹几天风也就差不多了。 镇国公很是高兴,当下便举起酒杯说道:“长公主跟我准备了两份心意,一份自然是给姚姑娘的,算是添妆,另一份是给显钧的,显钧这些年在我手下,跟我子侄一般,东西回头我叫人送到你们两家去,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只等着喝喜酒了!” 姚延意和卫章都举起酒杯,姚延意笑道:“谢国公爷关心。” ------题外话------ 亲爱滴们,偶回来了!实在是没有码够一万字,今天只有这些了!请大家不要着急,珠努力明天万更。 所以,月票什么的千万不要留情啊! ps:土豪感谢名单: [2014—03—22]洛凝儿送了2朵鲜花 [2014—03—22]水晶诱惑1送了5朵鲜花 [2014—03—21]catcoco送了1朵鲜花 [2014—03—21]水晶诱惑1送了5朵鲜花 [2014—03—22]我说我叫女超人送了5颗钻石 第十九章 血统之论,夤夜请医 从国公府出来后,卫章和姚延意都不急着上马,而是缓缓地走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卫章才淡笑着开口,问姚延意:“二兄,是不是梁凯城沉不住气了?” 姚延意轻声冷笑:“昨天找到我,绕着三十六道弯儿跟我攀感情,还吓唬我说,私自扣押百姓是触犯大云刑律的,希望有事好商量,别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真是可笑!” 卫章也淡淡的冷笑一声,说道:“他差不多是热锅上的蚂蚁了。薄家这些年也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些证据已经攥在了我们手里。萧逸昨天去寺里祭奠他母亲去了,没回来,明日我叫他去府上一趟。这事儿我不好出面,就劳烦二兄你了。” 姚延意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卫章冷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没有多说。他未来的二舅兄看上去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整天笑眯眯的对谁都没脾气,其实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两个人一边走又顺便说了些闲话,回来这一个多月,姚延意一直没闲着,止血秘药已经配制了一部分,效果跟预料中的一样好。第二秘方也已经制出了成品,姚延意在跟韩俊忠韩俊孝兄弟两个合计着该如何把这成药推向各大药店,迅速的把这批药变成银子的事情。 姚二爷跟卫章在岔路口分开后各自上了马,一边走一边默默的琢磨,是该以最快的速度把这秘药卖到大江南北呢,还是吊着那些人的胃口,把价格再网上升一升呢? 想到这个,姚二爷不得不把心思又动到了药铺上。 若说,药铺可真是个好店铺啊!之前姚家基本不涉及这样的生意,那是因为家里没有精通医术的人,现在可不一样了。有二姑娘在,难道姚家不该有个几十家覆盖大江南北的药铺吗? 姚延意一路思索着回家,宁氏见了忙上前来亲自给他脱下外袍,笑问:“国公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是为了妹妹的婚事,怕我们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便问了问,又说给妹妹添妆。”姚延意笑道。 “国公爷对卫将军是真的好。没把他当外人。”宁氏很高兴,又吩咐:“去冲一杯酽茶来给二爷醒酒。” “听说显钧在战场上救过国公爷的命。他又从小失怙,家里一个长辈也没有,国公爷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子侄,他们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感情,可想而知。” “说的是。”宁氏把姚延意的夹纱过肩长衫脱下来交给金环,又亲自接过雪莲手中托盘上的茶盏递给姚延意,“二爷喝口茶解解酒气。” 姚延意转身靠在榻上,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方问:“定了二十六日过嫁妆,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宁氏忙道:“大部分都妥当了。只剩下一些绣品小件儿了,不过二爷放心,不会耽误事儿的。” “那就好。”姚延意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因问:“二妹妹这几天不见人,忙什么呢?” 宁氏忍不住笑了:“二爷这记性可真是平常了,昨儿我还跟你说,二妹妹去了庄子上了,你今儿又说见不到她。” 姚延意抬手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叹道:“如今我这记性真是平常了!这心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多,家里的事情竟然都不走心了。” 宁氏笑道:“等忙过这一阵儿就好了。二爷也该忙里偷闲,别尽顾着外边的事儿。” “知道。”姚延意伸手握住宁氏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却说姚姑娘现如今搬去了蜗居小庄,眼看着自己住的屋子也都换上了玻璃窗子,便把那上百只瓶瓶罐罐都弄到了一间大屋子里,开始做她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翠微,用这个把我的手臂绑住,绑这儿。”姚燕语把宁绸衫子宽松的袖子一气儿捋上去,露出雪白的臂膀。 “哟,姑娘您想干嘛?”翠微手里拿着个绦子不敢下手。 “赶紧的!”姚燕语催促着,把注射器在高度烧酒里拿了出来,甩了又甩。 “姑娘您这是干什么啊?”翠萍在一旁,看着姚燕语手里那个怪怪的大管子头上的针,心里有些害怕。 “抽点血。”姚燕语满不在乎的。 “抽……抽什么血?”翠微正在绑姚燕语的胳膊,听了这话吓得一哆嗦。这血也是随便抽的?! “再紧点,松了不行。”姚燕语不理她,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胳膊,琢磨着从那根血管下手比较好。 翠微把绦子又紧了紧,然后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她家姑娘麻利的把那什么器上的针刺进了自己的胳膊肉里。鲜红的液体很快便流进了那玻璃管子里。 “啊——我的天哪!”翠萍惊叫一声。 “姑娘!”翠微被吓得变了声,“你这是干嘛啊?” “把那个棉球拿来!”姚燕语看着针管里的血抽的差不多了,便吩咐翠微,“按着这个地方,待会儿我拔针,你就用力的按住。” “啊。”翠微几乎都是傻的。 姚燕语把针拔出了,吩咐:“按着。”翠微的手指下意识的用力把针眼儿按住了。 “翠萍,把那个玻璃管给我拿过来。”姚燕语吩咐着。 翠萍忙依言办事。姚姑娘把针管里的血分了一些进那支试管,然后又分了另一只试管,最后把注射器给翠萍:“好了,拿去洗干净。” 化验血型,是姚燕语想了很久的事情。 失血过多是很常见的问题,尤其是对于那些战场上拼杀的兵勇们来说,有很多人的伤不至死,却因为失血过多而丢了性命。 之前的时候她是因为封氏小产血崩而引起的这个想法。后来一想到卫章说不定哪一天又披上战袍去了边疆,带着那些战士们英勇奋战,拼杀到最后却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而丧命,姚燕语就觉得受不了。 她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 “行了,你们出去吧,不要打扰我了。”姚燕语自己按了一会儿胳膊,抬手把棉球丢到痰盂里,挥手让两个丫头都出去。 “姑娘,您没事儿吧?”古代人对眼睁睁看着流血这样的事情实在不能忍受,翠微的口气更像是她家姑娘马上要昏过去人事不知一般的沮丧。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没事儿,晚上给我煮点红枣花生粥就好了。”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迟迟疑疑的退了出来,然后一个匆匆忙忙的去厨房吩咐煮粥的事情,另一个则想着是不是还应给给姑娘煮一剂补血的汤药。 血型化验也就是血凝试验,这在有先进仪器的现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献血站就可以测,但在古代,因为器具有限,所以还是要费些心思。当然,这对姚燕语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从自身出发,先搞清楚自己的血型,第二天便把翠微和翠萍以及杜三娘子三个人叫进了她的屋子。然后姚姑娘对他们三个人先是从个方便阐述血型和输血的重要性,然后分别取了她们的血样。 如此,没用几天的时间,蜗居小庄的奴仆们都被姚姑娘给取过了血样。 反正这些人都是卖身来做奴的,别说主子要你一点点的血,就是要你一只胳膊一只腿甚至一条命,他们也不敢反抗。 只是,自打这事儿出来之后,庄子里的人似乎更怕姚姑娘了,有些老人和孩子见了她都悄悄地绕道走,恨不得自己变成透明,生怕他家主子再有个心情不好,挨个儿拉去每个人都抽一针管子血。 这事儿太邪性,怎么压都压不住。尽管这一杆奴仆谁也不是有心说他们家主子的坏话,可是谁能保证这几十口子人哪个人哪一天就有个不小心漏了嘴呢? 姚姑娘抽人血的事儿没用五六天就被卫将军给知道了。 卫将军当时正在校场给他那四十名心选上来的烈鹰卫训练飞马穿杨。他身边的副将葛海从外边回来,抽了个空儿跟卫将军耳语了几句。 “胡说的吧?”卫将军淡定的瞥了葛海一眼。 葛海一瞪眼:“绝没有,属下敢用这腔子上吃饭的家伙担保。” 卫章看了看那些正在策马疾驰在校场的几十个勇士,又侧脸看了看旁边的一棵大柳树,说道:“去那边,好生跟本将军说道说道。” 葛海答应着先过去等着,卫章叫过贺熙来吩咐了一番才转身过去。 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并肩坐在树下,准备促膝长谈。 “说吧。”卫将军从腰间摘下水囊,仰头喝了几口水,说道。 葛海便把自己听来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葛军门叹息道:“将军,你说咱未来的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随随便便就抽人家的血……这也太狠了吧?” 卫章沉思了片刻,淡淡的哼了一声:“你这些话应该只是听外边那些人胡说八道的吧?” “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呢?之前我也不相信的!咱家夫人我见过,虽然给人治病的时候挺威风的,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可是,我今儿遇见一个从夫人庄子上来城里的一个下人——啊,就是叫申姜的那小子,我就亲眼看见那小子胳膊上青紫的一块儿,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虽然遮遮掩掩的说没事儿,但属下是干什么的?三下两下就把那小子的实话给哄出来了,原来是他们家姑娘从他胳膊上抽了血,让他按着,他没按够时候,那下针的地方才淤青了!” 葛海见卫章有点信了,又追上了一句:“将军,你说夫人将来进了门,不会动不动就抽你的血吧?她要那么多血干嘛去啊又不是妖精。” “闭嘴!”卫章抬脚踹了过去,“你他娘的才是妖精!” 葛海赶紧的往旁边躲开,连声告罪:“将军莫恼,是属下这嘴少个把门儿的。夫人不是妖精,夫人是美人。哈哈!” “滚!”卫章作势再踹。 葛海哈哈的笑着,麻利儿的滚了。 卫将军从校场回去的路上满腹疑团,怎么也猜不透他未来的夫人要出什么大招。熟料他这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那边已经有人找上了门。 一进府门,管家长矛便迎了上来,躬身道:“爷回来了,国公府的人等了好久了。” “国公府的人?”卫章有些奇怪,有公事不该校场上去说吗?怎么找家里来了? “是的。”长矛回道:“说是国公爷有事儿请爷过去一趟。” 卫章笑了笑,看着自己这一身被汗水湿透了几遍的衣裳:“那也得等我换了衣裳。” “热水和衣裳奴才给爷备好了。”长矛说着,上前打起门帘。 卫章回家沐浴更衣后,随着国公府的人一起去了镇国公府,却在国公府门外的明堂处看见一辆马车。 那马车卫将军认识,是他家未来夫人的车,车辕上坐着的小子正是葛海说的那个申姜,那家伙正优哉游哉的靠在车上,手里抱着个大苹果,开心的啃呢。 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不管什么事儿,今天能在镇国公府见见她了。卫将军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连步子也轻盈了许多。 姚姑娘今天造访镇国公府是有备而来。原本她想着应该是凝华长公主召见的,没想到却是镇国公。 说其原因,是因为她把血凝试验搞成功之后便给韩明灿写了一封书信,书信中着重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血型配对和输血的重要性。 关于这些学术性的东西,姚姑娘那是信手拈来,笔下生花。 一封书信让韩姑娘看的又是高兴又是感慨,简直是热血沸腾,觉得此事若成,人不再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那么大战之时,大云朝的勇士至少能少死一半儿。 而最最重要的,韩家父子兄弟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尤其是两个哥哥,将来不定哪天还得上战场,韩明灿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父兄,也要支持姚燕语。 卫章进了镇国公府,直接去国公爷的书房里去见人。韩家兄弟两个还有云琨都在,另外还有苏玉平也在,这叫卫章很是吃惊,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国公爷居然把这几个人都召集齐全了? 镇国公等卫章给自己见过礼后,便打发不相干的下人出去,直接开门见山:“今日找你们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说着,便把手边的几页纸交给了韩熵戉。 韩家兄弟显然是已经看过了,韩熵戉便把那几页纸交给了云琨,云琨看过后一脸的不可思议,转手交给了苏玉平。苏玉平简略看过后也是一脸震惊,然后又把那几页纸递给了卫章。 那是姚燕语写给韩明灿的书信,自然,姚姑娘的字迹是不会拿出来给这几个爷们儿看的,这是韩姑娘找了国公府的幕僚来,她念着,由幕僚书写的一份复件。 “……人有万千种,而血液基本分为四种。是以,天下间除亲生父子兄弟之外,更有许多人的血型是一样的,于危难之时,血液可以互相借用,救人于生死之间……” 卫章看完这洋洋洒洒的一番文字,顿时愣在那里。 这可真是奇闻怪谈! 可,却又给人那么大的希望! 想那数万兄弟血染边疆的境况,有多少伤者被抬回来依然会丧命?这种所谓的输血术和止血秘药相结合,可谓十分完美的急救方法,如果在军中推广,必能减少我军将士的死亡数额。 可是……这样的奇谈怪论,会有多少人反对? 这件事情如果出现了意外的话,她又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境况? 镇国公见大家都看过之后方出声询问:“你们都说说吧,觉得这件事情可不可试?” 云琨首先开口:“这上面说的太过怪诞,血统只说自古就有,血脉父子相承,自然各有各的不同,如今却被归纳为四种,岂不可笑?国公爷还是不要理会这些奇谈怪论,省的被人蒙骗了。” 韩熵戈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战场之上可少死多少弟兄?血统一事虽然干系重大,但这上面说的是输血救命的事情,若是就此放弃,岂不等于断了将来战场上伤兵的一条活路?我觉得不管怎样,也应该试一试。而且,这上面也说了,纵然是一大家族,血型也不一定是一样的,同父同母的兄弟基本是一样的,但同父异母兄弟,各种姻亲关系,血型会各有变化,其实细想想也有一定的道理可言。” 苏玉平又道:“而且,这番言论也并没有说天下血统只有这四类,这只是针对输血救命而言,我记得……”苏玉平伸手拿过卫章手里的几页纸,找出其中的几句话来,重复念道:“如果认真分析的话,人的血液可根据血液抗原形式表现出来的一种遗传性状,分为甲乙丙三种,也有特殊的……你看,人家说了这也有特殊的,只是比较少而已。” 韩熵戉说道:“哎,我记得之前不知在哪里看过一本杂书,上面说有个郎中给一个失血快死的病人喝羊血,然后那人被救活了。那本书上还说,有个极爱自己妻子的丈夫给血崩的妻子喝人血,那妇人也活了……” “清之。”韩熵戈低声制止了韩二公子的言论,目光从苏玉平的身上扫过。 “噢。”韩熵戉分明是故意要引起苏玉平的痛思,让他站在同意的这一边儿,经自己兄长提醒,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苏玉平点了点头,“苏兄,我不是有意的,请见谅。” 苏玉平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 “总之我觉得这个太匪夷所思了,我不同意弄这些事儿。”云琨依然反对。 苏玉平则笑了笑:“其实不就是丢一点血吗?我倒是觉得可以试一试。” 韩熵戉点头:“就是嘛,咱们平时练武,难免磕磕碰碰的,就那么一丁点血而已,吃一顿肉就补回来了。对吧?” “清之!这不是一点点血的问题!”云琨皱眉,暗想为什么韩老二今天总跟自己过不去? 韩熵戉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是是是!世子爷说的是血统不容混淆的问题,此乃天下头等大事,不能妄议。” “清之!”韩熵戈皱眉瞪了弟弟一眼。 韩熵戉倒是听兄长的话,立刻闭上了嘴巴。 “显钧,你的意思呢?”镇国公看着卫章。 “末将是想,既然这件事情是针对战场上的兄弟们的,倒是有备无患,先给末将手下的兄弟们抽点血试试,没用的话也不过是丢一点点血,但如果将来万一有用,也是他们的造化。” “既然少初(苏玉平的字)和显钧都觉得可以一试,那不如就小范围的试一试,你们两个各自选出二十个人来,回头我来安排此事。” “国公爷!”云琨皱眉,还想反驳。 镇国公微微笑道:“君泽莫要着急,此事我会先跟皇上和诚王商议的。皇上觉得妥当了,我们再试。” 云琨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没再说。其实他所担心的众人心里都清楚,自古以来,便有皇帝受命于天,乃是天子血统之说,门阀贵族生来便是富贵,庶民百姓生来便是受苦的。 现如今这几页纸上所说的话,把这种说法给拆了个粉碎,身为皇室后人的云琨自然不愿意听。 只是镇国公韩家父子和苏玉平卫章等人心中所想,云琨自然也明白。他也是在生死线上辗转过几回的人,身上也有大小伤疤好几处,为了云家的江山流过血流过汗,他自然也希望能有很多种办法让那些从沙场上拉回来的伤兵留下一条命。 几个人大致商议了一番之后,天色便已经不早了。镇国公留几个人一起用饭,云琨正不想走呢,当时便痛快的留下来,卫章知道姚燕语在这里,自然也不想走,只有苏玉平起身告辞:“国公爷,属下有孝在身,不便留饭,国公爷的美意心领了,国公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告辞了。” 镇国公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你回去吧,有事我会叫人去跟你说。” “是。”苏玉平再次躬身:“那属下就在家听国公爷的吩咐。” 韩熵戉早就站起身来:“苏大哥,我送你。” 苏玉平又跟屋子里的众人告辞,方转身出去。 公事谈完,云琨换了一副笑脸问镇国公:“不知姑母最近身体可好?前阵子一直陪父王在避暑行宫,后来回来又忙大长公主的事情,竟一直没来给姑母请安。待会儿说不得要去姑母面前挨上两句骂去。” 镇国公微笑道:“长公主身体还好,前些日子给大长公主送殡受了些暑气,这几日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她这会子怕是不见人,你若是得闲的话,可明日去那边府里。” 云琨忙笑着答应:“明日必去,还请国公爷跟姑母说一声。” 然而,留下来用饭的两个人都没能如意。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岂那是前宅后宅分的清清楚楚的地方!是这些小儿郎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镇国公的衣食住行基本都在长公主府,镇国公府这边是韩熵戈夫妇打理,韩二公子以及韩家二房也在这边居住,却只占着国公府西面的一片宅子,另有大门通往外边。 国公府内宅总归丰少颖主理,她是长房长媳,韩家的宗妇。姚燕语这晚便被丰少颖留在了这边用饭,陪同的当然还有韩明灿,以及韩明玦,韩明琅两姐妹。 丰少颖有了身孕,整个人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亲和,看着这边几个小姐妹们说笑,她也很开心。不停的招呼姚燕语吃这个吃那个,又留姚燕语在府中住些时日。 姚燕语是从蜗居小庄直接来镇国公府的,还没回去见兄长和嫂子,自然不会在镇国公府居住。只等着前面有了回话,知道了国公爷和他的爱将们的决定,便起身告辞,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韩明灿心里舍不得她,却也知道今晚是留不住的,因道:“前些日子因为大长公主的丧事,京城里各家的姐妹们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蘅儿也不出门。不如我做个东道,大家找个时间聚一聚,你也松散松散,整日里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也能受得住?再说,过了这个月,你便嫁为人妇了,想跟我们一起玩都不能了。” 姚燕语原本还想着怎么把苏玉蘅叫出来劝劝,听着韩明灿的话也觉得不错,但到了后来她却这样说,于是绯红了脸,低声啐道:“姐姐现在是越来越能取笑人了。” 韩明灿便笑着问旁边的两个庶妹:“你们给评评理,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哪里取笑人了?” 姚燕语不再多说,只管往外走。镇国公府的轿子早就等在那里,韩明灿拉了姚燕语的手,问:“你到底来不来?” 姚燕语笑道:“姐姐做东,我敢不来么?定了日子叫人去告诉我一声就罢了。” “那咱们说好了,我安排好了只打发人去接你。”韩明灿看着姚燕语上了轿子,由两个粗壮婆子抬着,丰少颖命家里的管事媳妇一路跟随送出去,一行十几个仆妇丫鬟们都出了内宅,她又在灯影里又站了一会儿方转身回去。 姚燕语被两个婆子抬着后面冯嬷嬷杜三娘子翠微等人一路跟随出镇国公府的角门上了自己的马车,跟镇国公府的管事媳妇们道了告辞,申姜驾车往姚邸的方向去。 镇国公府门外的街口,卫章早就等在那里,见马车行过来了方转身迎上去。 申姜见了卫章,忙拉住马车请安。车内的姚燕语因掀起车窗帘子看过来,溶溶月色下卫章一身深蓝色的长衫站在那里,正朝自己微微的笑呢。 “你怎么在这儿?”姚燕语纳闷的问。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卫章说着,转身牵过自己的马缰上马,吩咐申姜:“走吧。” “是。”申姜对他家姑爷的话莫敢不从,忙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姚燕语只得抬手甩下车窗帘子,转身靠进了马车内的角落里闭目养神。 卫章带着自己的几个随从一路护送姚姑娘回姚邸去,到了大门口才发现这里居然停住一辆大马车还有几匹高头大马,于是一怔。 姚燕语从车里下来看见门口的盛况,也有点吃不准,家里来什么贵客了?看样子还很热闹? 看门的一看是卫将军忙上前请安,再一回头看见自家二姑娘,活像是见了救星:“哟,二姑娘您回来了!家里来人说是要找二姑娘,正跟二爷在厅里说话儿呢。” “是谁来家里了?找我作甚?”姚燕语皱眉问。 “是宰相府的人来了,说家里老太太不舒服,请姑娘过去给瞧瞧。” 姚燕语微微皱眉,心想我刚从镇国公府回来,丰宰相家老太太若是身体不适,丰少颖作为亲孙女能陪着我说笑了一晚上?绝不能吧? “先进去看看吧。”卫章原本打算不进门直接原路返回的,但看如今这情形还不能就走了。 姚燕语点头,抬脚进了大门。 宰相府来的是大管家来福,姚延意正在前厅里陪着他喝茶。 来福说他家老夫人这次病的挺严重,一定要请姚大人帮忙行个方便,请姚姑娘过去瞧瞧老太太,老太太身体康健了,自然不会亏待姚大人。 姚延意则笑道:“我这里门户窄浅,大管家你也看见了,家里又忙,人来客往的,妹妹在家住着也不方便。所以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庄子上。天色这么晚了,城门都关了……不是下官不肯帮忙,实在是没办法。老太太贵为皇后之母,自有菩萨保佑,洪福齐天,再说了,老太太什么身份?难道太医院的人还敢不尽力?” “哎呦!瞧姚大人说的!太医院里凡是脉息好的太医都跟着皇上去了避暑行宫,那里不是更远?所以请姚大人务必帮帮忙,我们家老太太可是还等着姚姑娘救命呢!” 这边正说着,外边有人进来回话:“二爷,卫将军来了。” 姚延意一怔,因问:“哦?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快快请进来。” 门口的湘妃竹帘一响,卫将军抬脚进门。没错,只有卫将军一个人,姚姑娘已经悄悄儿的回内宅去了。 “二兄。”卫章朝姚延意拱了拱手。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从国公爷那里过来,是有点事情要跟姚兄商议。”卫章说着,看了一眼来福,淡淡的笑了笑:“这位好面善,不知怎么称呼?” 来福忙朝着卫章拱手,笑道:“哟,卫将军好。老奴是丰大人府上的。” “这位是丰大人府上的大总管。”姚延意忙帮卫章介绍。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儿,这位来福大总管在云都城里那也是有身份的人。 卫章忙拱手还礼,淡淡的笑了笑:“原来是大总管。” “客气客气。”来福笑得有些尴尬。 他是上门求医的,这大半夜的来接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府中已然有些不妥,现如今人家的未婚夫婿又来了。这事儿可有点不好说,尤其是来福大总管心里还有鬼。 不管卫章有什么事儿要说,姚延意都得先把这位大总管给打发了。于是歉然笑道:“大总管,我二妹真的没在家,您看能不能等明天再说?” 卫章因问:“大总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来福大总管又把丰老夫人犯了旧疾的事情想请姚二姑娘去给诊治一下的事情给说了一遍。卫章听了,奇怪的问:“本将军刚从镇国公府来,世子爷及夫人也都见了,怎么那边老夫人病重,却没听世子提及?” “唉!这不是姑奶奶有了身孕,家里的事儿都不敢让她知道,怕她着急动了胎气嘛!”来大总管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点微红,不知道是因为说到了丰少颖怀孕的事情才尴尬还是有别的原因。 卫章笑了笑,转头看了姚延意一眼。 姚延意立刻明白,宰相府是正经上百年的老世族,最是讲究忠孝节义的,如果他们家老夫人病的真的很厉害,镇国公世子夫人是不可能在家里张罗宴客的,早就赶回去给老夫人侍疾去了。丰老夫人的女儿是皇后,儿媳是郡主,她的病谁来侍奉?除了庶子儿媳,可不就是嫡亲的孙女了吗? 怀孕了?又不让你走回娘家去,宽敞的大马车坐着,回到娘家也不用你煎汤熬药,你只在一旁监督调度就是了,还能累着? 所以说,此处有两层意思,一是丰宰相家病重的不是老夫人,二来么,就算是老夫人病了那也没有多么严重。 但不管怎么说,你上门求人却连句实话都不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把人当傻子耍?我姚家再比不上你们丰家,也用不着如此巴结吧?你画个圈儿我们就得跳?没这个道理! 是以,姚延意再看来福的时候,笑意便淡了很多。 来福再老道,再八面玲珑,都比不过姚二爷一张微笑的脸。 三个男人相对而坐,各自喝了一盏茶,喝到后来简直是无比的尴尬。 姚延意抬手把茶盏一放,直接送客:“福大总管,明天吧。明天一早我打发人去庄子上接我妹妹回来。现在天色不早了,您先请回吧。” 来福苦着脸站起来,朝着姚延意躬身作了个揖,叹道:“姚大人!请你发发善心。” 姚延意笑道:“福爷,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是十恶不赦一样。” “不,不!”来福忙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哎!我家老夫人的吩咐,老奴不敢不从,今晚若是请不到姚姑娘去,老奴这条老命就没了……”说着,来福便牵着袖子擦泪。 卫章便道:“实不相瞒,我从镇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听门口的下人说姚二姑娘被韩二姑娘给邀请到家里做客。大管家你在这里哭,倒不如去镇国公府问问,或许国公府留姚姑娘住下也未可知。” “这……”来福狐疑的抬头看了卫章一眼,拿不定主意。 卫章又道:“我若骗你,以后也难见韩世子。”世子夫人可是封家的大小姐。 来福老管家一想也对,如果姚姑娘正好在镇国公府,那不就更容易了吗?于是又暗骂卫章不是东西,不早说,让自己在这里磨了这许久的牙。于是忙朝着卫章拱手:“谢卫将军提点。姚大人,那老奴就去国公府走一趟?” 姚延意不知道卫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拱手笑道:“姚某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管到国公府的门上,福爷您请便。” 来福又同卫章行了个礼,到了告辞,匆匆离去。 姚延意方问卫章:“怎么个意思?燕语去了镇国公府,我怎么不知道?” 卫章忙道:“已经回来了。” “?!”姚延意立刻瞪眼,你小子现在当着我的面也敢说瞎话?拐了我妹妹,又给送回来,还敢大模大样的坐在这里? 卫章忙把事情简单的说了说,姚延意听到一半便震惊了。 血统啊!这可是大事儿! 卫章看着姚延意的样子,轻笑道:“二兄也不必这么紧张,这不过是救治人命的一种方法而已,我觉得没必要想太多。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很渺小。”想着那些战死在边疆的兄弟们,卫章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姚延意看着卫章,担忧的叹了口气。此事暂且不说,只眼前这事儿也够头疼的。 “不知道丰宰相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非要找人?” 卫章想了想,说道:“肯定是很重要的人病了,或者……伤了。他们不好说出来,只得借着老夫人的名头来请人。” 姚延意又揉了揉眉心:“我们就这样把人打发走了,若是那个重要的人出了事儿,丰家必会计较。” 卫章冷笑:“嗯,至少会落个见死不救的恶名。” “那就让燕语走一趟吧。”姚延意无奈的叹了口气,丰家,暂时还是惹不起的。 卫章点头:“我同二兄一起去。” 第二十章 急救皇子 姚延意看着卫章,半晌方缓缓摇头:“你不能去。” “嗯?”卫章不解,宰相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为何不能去? “我们这次去宰相府是不得不去,肯定瞒不过皇上的眼睛。”姚延意压低了声音只说了这一句话。 卫章心神一凛,渐渐地明白过来。 姚燕语今天提出了输血和血型的论题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但这件事情太大,若是皇上翻脸只有一个姚家加上镇国公府也不一定能保她安然无恙,而自己这个五品武将说白了也只是镇国公府的附庸而已。所以丰宰相府姚燕语今晚必须去。无论如何,今晚要拉丰宰相下水。 而卫章身为武将,却不适宜跟丰宗邺这个文臣之首走的太近。 丰家满门富贵,皇后出于丰家,郡主又嫁入丰家,丰少颖又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但不管联姻怎么转,丰宗邺或者说丰家依然离兵权很远。之前丰宗邺也有把族中子侄安排到军营中去历练,但没有一个能出人头地,不是不堪重用,便是负伤荣归,到现在,丰家嫡系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丰少琛了。 这是为什么? 远离权力中心的人自然不会多想,但姚远之却早就跟自己的两个儿子分析透了。 皇上是绝不会准许手握重权跟皇室密切相连的丰家掌兵权的。 卫章现在是年青一代武将里的佼佼者,而且他出身干净,跟皇权争斗离得很远。 虽然他是镇国公爱将,但韩家只是尚主,凝华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妹,随几位皇子都不亲近,太后薨逝后,凝华长公主除了年节之外基本不进攻,跟后宫妃嫔也没什么往来,皇上自然对韩家放心。 将来的事情谁也不敢说,但今晚的事情,卫章能躲开自然要躲。 他今晚若是去了丰宰相府,再被皇上知道了,虽然不至于毁了前程,但至少皇上会对他多一番猜忌。纵然没有猜忌,心里也绝不会舒服。所以,卫章不能去。 “你先回去吧。”姚延意看卫章自己渐渐地想明白,又低声催促。 “好。”卫章点点头,心里对自己二舅兄的深谋远虑而叹服。 姚燕语回来也只来得及换了身衣裳喝了口茶,便由姚延意陪着一起往宰相府里去。出门的时候姚延意还吩咐申姜:“你去镇国公府寻来福大总管,告诉他二姑娘来家里了,我们这就去宰相府,让他不要着急。” 申姜答应着,一溜烟儿跑去。 姚延意又吩咐车夫:“快点,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磨蹭不得!” 车夫摇起马鞭赶着马车往丰宰相府的方向驶去。 丰宰相府和寻常日子没有任何两样,大门紧闭,两只大红灯笼安静的亮着。 姚延意下车去叩门,并报上名号,门人先是一呆,出门往外看了看,不见大管家来福的踪影,越发奇怪:“姚大人,我们大总管……” “他随后就来。”姚延意皱眉道。 “是姚大人来了?快请入内,我家老大人等候多时了!”门里又出来一个年长的下人,朝着姚延意拱手行礼,又吩咐旁边的年轻人:“速速打开角门,让姚大人的马车进来!” 姚燕语坐在马车里进了丰宰相府的大门,然后至二门处下车,直接上了一顶小轿,便由婆子抬着匆匆往里走。前面有老家人引路,姚延意皱着眉头跟在一旁,身后还有翠微翠萍两个丫鬟。 一行人匆匆至丰老夫人的萱茂堂,小轿落下,姚燕语从里面走出来,便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等在门口,见了姚燕语忙上前行礼:“姚姑娘安。” 这个嬷嬷姚燕语之前见过,知道她是丰老夫人身边的人,于是忙道:“嬷嬷不要多礼,老夫人如何?” 这婆子很是客气的侧身:“姑娘请随老奴来。” 按理说,萱茂堂乃是宰相府内宅,姚延意身为外男不便入内。那婆子看姚延意迟疑不懂,便又福了福身,很是客气的说道:“姚大人,我家老爷也在里面,姚大人请。” 姚燕语兄妹随着那婆子进了萱茂堂的院门一路往后,穿过正厅又绕过一道垂花门,又拐了个弯儿,从萱茂堂的西北小门出去,进了一个幽静的小院。 一进小院姚燕语便觉得莫名其妙的紧张,忍不住环顾左右,却发现这小院周围的屋顶房角以及花丛树木之中藏着至少十几个人。这些人显然都是传说中的高手,藏匿在此处不动声色,是为了劫持谁,还是为了保护这个小院子? 姚燕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想,小院子里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到了这个小院,那嬷嬷便不再往前,只福身道:“姚姑娘,请进正屋。姚大人,请随奴才往这边来用茶。” “二哥。”姚燕语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着姚延意。 “嗯,怎么了?”姚延意并没有发现这小院周围藏了那么多人,他没有姚燕语那么好的目力和听觉。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正屋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宰相丰宗邺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姚延意兄妹,上前着拱了拱手:“姚大人,姚姑娘,可把你们盼来了。” 丰宗邺满鬓白发,脊背微微躬着,灯影摇晃之中,垂暮之感倍增,让姚燕语看了有些不忍。 “下官见过宰相大人。”姚延意忙上前两步行礼。 丰宗邺忙一把拉住姚延意的手,说道:“好了好了!这是在家里,姚大人和姚姑娘是我家的贵客,老夫慢待了。姚姑娘,人命关天,快请入内诊治。姚大人,老夫陪你这边用茶。” 姚延意顿觉奇怪,老夫人病了,儿子媳妇都不在跟前?只是丰宗邺就在面前,这些疑问他也不好问到脸上,只得转头跟姚燕语说:“你去吧,好生替老夫人把个脉。” “是。”姚燕语答应着,又朝着丰宗邺福了福身,方跟着一个嬷嬷进了屋子。 这屋子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的精致,进门是一道双面绣玉兰同春的大屏风,婆子引着姚燕语拐过屏风又往西里间去,层层帐幔之后姚燕语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背影……好像是皇上啊! 姚姑娘顿时站住脚,多一步也不肯走了。 那婆子早就悄然退了出去,身后的翠微和翠萍尚不知情,因见一个男子在内,翠微便上前来挡住了姚燕语,低声问道:“姑娘,怎么回事儿?” “退下。”姚燕语低声说着,伸手把翠微拉到身后,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等着那人转过身来。就算是像皇上,也不能随便就拜啊!万一拜错了也是要掉脑袋的。 那人听见动静也不转身,只看着榻上躺着的那个人,沉声道:“姚姑娘,快点。” 的确是皇上。虽然不知道原本应该在外避暑的皇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丰宰相家里,但姚燕语听见这句话就立刻跪了:“臣女姚燕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翠微和翠萍俩丫头直接吓傻了,最后还是姚燕语一手一个拉了一下,俩人才普通跪倒在地,俩丫头头一次面圣,吓得气儿都喘不过来,话更是说不出来。 “都起来!”皇上的语气不怎么好,却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姚燕语,“快些给朕的皇儿治伤!” 姚燕语心头一震,皇子受伤可不是小事,于是忙稳住心神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矮榻上躺着一个十五六岁面白如纸的少年,有两个同样面白如纸的小厮跪在旁边,一个手里端着药,另一个拿着帕子。再旁边,皇上的御用太医张苍北也跪在地上,一脸的无奈。 地上有一地沾了血渍的白棉布,一看床上这位皇子就是受了很严重的外伤。 “殿下伤到那儿了?”姚燕语问。 张苍北抬手掀开六皇子云瑛身上的薄被,露出裹着厚厚一层白纱布的身体。 看包扎的样子,伤口应该是在上腹部,看白纱布上的血渍可断定伤口肯定不小,而且出了这么多血,也肯定不浅。这应该是致命之伤。 姚燕语继续问:“什么时候受的伤?伤了多久了?” “昨天受伤,到现在已经十二个时辰了。”张苍北回道,“而且,六皇子的伤口经过了颠簸之苦,中间曾经开裂过。” 皇上的脸色阴沉如水,压抑着极大的怒气:“姚姑娘,你一定想想办法,保住小六的性命。” 姚燕语可不敢随便应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臣女竭尽全力。”说着,她伸手去搭在六皇子云瑛的脉搏上。脉搏跳动十分虚弱,失血过多,这位年轻皇子的生命力正一点点的减退。 “万岁爷,殿下伤的太重了,失血又太多……”姚燕语皱起了眉头,难道要由皇子做这输血第一人? 皇上哑声低吼:“你只管说怎么治!不管怎么样,朕一定要小六活着!” 来的路上,姚延意把血统动摇国本的事情细细的跟姚燕语说了一遍,并叮嘱她这次给宰相府的人看病一定要尽力,如此将来若是皇上对她提出的血型论和输血治疗的事情质疑,丰家或许还能站出来替她说两句话。 然而现如今的事情却跟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兄妹俩千猜万想也没想到是皇子受伤在宰相府中救治。 至于六皇子为何会受伤又为何会在宰相府的事情,姚姑娘自知身份,不敢多问,六皇子这样子必定用了自己秘制的伤药,伤口应该已经愈合,外出血应该已经止住,但从脉象上看,应该还有内脏出血的现象,如果不及时手术的话,恐怕他难以久活。 万般紧急之中,姚燕语心一横,说道:“最快的办法是给他输血,并及时手术。因为臣女断定殿下已经伤及内脏,若不及时手术,恐怕难以保住性命。” “真的有救?!”皇上与急切愤怒悲痛之中生出一股希望来。 “能救,但这里不行。”姚燕语无奈的说道,“这里没有臣女需要的工具。” 皇上皱眉道:“你的工具在哪里,朕派人去取来!” 姚燕语为难的说道:“东西都在臣女的小庄子里,但是……太多了,东西纷杂,互相连接,着实也不好取。最快的办法是带殿下过去。” “姚姑娘!六殿下腹内脏器受伤,伤口刚刚愈合,现在不宜挪动啊!”张苍北立刻说道。 果然是伤了内脏,姚燕语皱眉问:“张太医,不知殿下腹内是何脏器受伤,伤的程度怎样?” “殿下应该是伤到了肠胃……那一箭……实在是太深了!姑娘秘制的止血药止住了肌肤之血,却止不住内脏的血……” “所以,现在殿下需要大量的血来维持生命,还需要把伤口打开,把受伤的内脏缝合才行。缝合手术的工具我都带了,但输血却是大事,我必须要知道殿下是何种血型才能给他输血。” “输血?”张苍北眼前一亮,“姚姑娘是说,取他人之血,注入殿下的心脉之中?” “是。这是最快的办法。但人的血液是不同的,我需要知道殿下是何种血型,才能找到与之相配的,给他输血。”姚燕语说完,又大着胆子看向皇上,“最好,皇上能让殿下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过来,他们的血最有可能和殿下的血型相配。” “同父同母?”皇上顿时皱眉,“淑妃只有这一个孩子。” “那同父异母也可以试试。”姚燕语退而求其次,实际上她还想说皇上身为生父也是可以的,但从皇上的身上取血……她还没那个胆子。 但是给皇子输血,又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上的,不是怕血腥不配,是怕这事儿过去之后,皇室依然会质疑,庶民草芥的血怎么能入皇室子孙的身体?!到时候自己救了人,也还是免不了一个混淆皇室血统的罪过。 至此时,姚姑娘不得不对这万恶的旧社会制度深恶痛绝。 皇上沉吟片刻,转身推开窗子,唤了一个人至跟前,抬手从怀里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铃印,吩咐他去把三皇子云珉叫来。 姚燕语这才明白外边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原来都是皇上的暗卫。有这么多高手在,六皇子也能伤成这样,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怎么京城里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连镇国公今晚都召集几个爱将一起用饭。 不过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姚燕语亲耳听见皇上吩咐那个暗卫,让他带着三皇子去城外的庄子上去。于是忙拿出银针先给六皇子针下去,止住内出血,然后又要了一片老山参给他含在嘴里,吊住那口气。 旁人都不敢动手,还是张苍北拿了一条薄被把六皇子包了起来,抱着出了房门。 厢房里喝茶的丰宰相和姚延意见状先后出来,抬眼看见皇上,姚二爷吓了一跳,赶紧跪行大礼。 “行了,都别罗嗦了。”皇上一摆手急匆匆的往外走。 丰宰相还以为皇上要带六皇子回宫,于是一叠声的叫人准备马车。 好一通忙乱之后,皇上和六皇子上了一辆马车,张苍北和姚燕语不敢离开,只得随行。姚延意则跟丰宰相钻进了一辆马车里。 宰相府的护卫明着护送,皇上的暗卫一路随行。一众人竟也是浩浩荡荡的往城外去。 且不说丰宰相的大马车里皇上怎么样,却说后面的马车里,姚延意盯着丰宗邺问:“老大人啊!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刚刚皇上忽然走出来,差点没把下官给吓死!” 丰宗邺叹了口气,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皇上非要微服私访,不知怎么的就走漏了风声,居然遭了刺客!而且那些刺客居然人人都有一把精钢小弩,与千步之外发射,可取人性命。六皇子就是为皇上挡了两只强弩才受伤的。唉!六皇子素来是皇上的心肝,这会儿生命垂危,皇上的心都快碎了……” 姚延意好一会儿才把丰宰相这几句话给消化了,然后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若是燕语救不活六皇子,皇上会不会那怒火洒在姚家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姚延意就忍不住从心里大骂丰宗邺,这老东西好死不死的,为什么派那么个老糊涂去家里,什么事情都不明说,害得自己耽误了那么多时候!若是他把话说清楚了,自己能早些带着妹妹过来,六皇子岂不是更多些希望? 哎!姚二公子想到这个,不由得抬手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姚大人暗暗地后悔感叹,却不知六皇子已经伤了十二个时辰,也不在乎他磨蹭的那一时半会儿了。 “咦?”丰宰相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惊讶的问:“怎么不回宫里?” 外边一个护卫忙低头回道:“丰大人,看样子是要出城。” “都这种时候了!”丰宗邺重重的叹了口气。 城门四合又怎么样?皇上想出城难道还有谁敢拦着?只是皇上又吩咐了,此事不许张扬,更不许叫宫里的人知道,所以丰大人只好站出来当这个挡箭牌。 出城门的时候有护卫上前去亮了一下玉牌,守城的便乖乖地开了城门,一个字儿也没敢多问。大小马车一溜儿出城后直奔蜗居小庄。随后带着护卫策马赶来的还有三皇子云珉。 皇上和两位皇子都到了蜗居小庄,随行的还有当朝一品宰相。这小庄子从三十多年前被修建,到后来易主归了姚姑娘,再作为嫁妆重新回归卫府都没像今天晚上这么风光过。 姚燕语自然来不及招呼客人,下车后立刻吩咐看庄子的家人:“把主宅的院门打开,各处都点上灯,再吩咐下去,庄子里所有的人都不许出屋门。” 家丁们答应着分头行动。一拨人开院门掌灯烧水备茶;另一拨人分别行走于佃户奴仆各院,吩咐众人天亮之前谁也不许出门。 “去这边。”姚燕语带路,让张苍北抱着六皇子进了自己做实验的屋子。这里面放着姚姑娘目前最全面的仪器以及治疗工具。另外还有窄榻和桌椅案几。 张苍北把六皇子放到榻上,皇上和三皇子以及丰宰相姚延意全都跟了进来。 不是很宽敞的屋子里,在不同的方位点了六只烛台,每个烛台上都有七根蜡烛。把屋子照的通明雪亮。 姚燕语拿了注射器取云瑛的血注入试管中,又换了注射器取云珉的血。云珉有些迟疑,但看一眼躺在榻上的皇弟再看看旁边脸色阴沉的父皇,心一横捋起了袖子。 姚燕语取了两人的血转身去窗前的仪器上测验。发现两个皇子的血型并不一样,但幸运的是云瑛是万能受血者,而云珉则是a型血,也就是她在这边重新命名的甲型血。 所以,三皇子的血可用。 回来后,姚燕语便取了一个简装版的输血器。两头都是针,中间由细细的管子连接,管子中间还有个调节器。 这边的针头扎进云珉的血管中,另一边的枕头则扎进了云瑛手臂上的血管里。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鲜红的血便顺着输血器一滴一滴的流进云瑛的身体里。 “好了,开始手术。”姚燕语一声吩咐,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立刻进入状态。 一个用烧酒洗了手后,拿小剪刀把云瑛身上的纱布剪开。另一个则用银针给云瑛麻醉。两个大丫鬟动作利落干脆,完全不用主子吩咐。 张苍北老太医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而在姚燕语用手术刀重新打开云瑛的伤口时,站在旁边当输血袋的云珉开始头晕。当然他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是看见这血淋淋的场面实在是受不了。 姚燕语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三殿下,你还是闭上眼睛吧。” 云珉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血淋淋的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皇上也不忍心看,已经背过身去,姚延意更不敢看。丰宰相一介文臣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这场面了,老人家直接劝皇上:“陛下劳累两日没有休息了,外边备了榻席,不如去那边稍微坐一会儿?” “嗯。”皇上点了点头,带着两个文臣躲去了外边。 这并不是多大的手术,且幸好箭弩上也没有毒,只是弩刺伤了六皇子的胃知识胃液外流,腐蚀了伤口,所以有些麻烦。不过幸好姚姑娘对这样的手术并不陌生,她沉着的把伤口做了处理并缝合,然后又把肋下的两处箭伤重新缝合好,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之后,姚燕语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只座钟,算算时间,血液输入的也差不多了,再输下去这位活的输血袋也该受不了了。 于是姚姑娘先把三皇子胳膊上的针拔掉,拿了棉球按住并叮嘱三皇子自己按好,看着输血管里的血渐渐地进了云瑛的身体里,又把针头从他的手臂上拔下,拿了棉球交给翠萍按好。 收尾工作有翠萍收拾,姚姑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伸手去给六皇子把脉,感受着脉搏较之以前有力了许多。姚姑娘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张苍北见了,也忙伸手去搭在云瑛的另一只手上,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叹道:“奇迹!简直是奇迹啊!” 云珉高兴的问:“张太医,六弟怎样了?” “大有好转!大有好转啊!”张苍北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这跟上次看见姚燕语给异域王子治伤时是不同的。刮骨疗毒,剔肉治伤的事情古书便有记载,但是输血一事却是闻所未闻! “姚姑娘,你是怎么想起给重伤者输血这样的事情的?而且,你弄得这个东西……”张苍北拿着姚燕语叫人制造的简易输血管儿激动地问:“你这个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么简单又这么好用,真是了不起啊!” “张太医过奖了,我这也是突然奇想而已。上次给那个什么王子治伤的时候,我就担心他会不会出血过多而危及生命。不过幸好《太乙神针》里有关于止血的针法,可以让病人在手术进行的时候不流失大量的血液。但我想,如果发生像六皇子这样的境况,就很难办了。” 姚燕语说话的时候,皇上和姚延意丰宗邺已经进了屋子,于是她忙止住话题,给皇上行礼。 皇上摆摆手,说道:“继续说下去,朕也想听听。” 于是姚姑娘便继续说道:“毕竟汤药饮食这样的方法给需要病人伤患补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见效。如果伤患太严重的话,根本等不及。所以便想可不可以从健康的亲属身上取一定的血补给伤患,以促进伤患的恢复。毕竟健康人只要不过量的失血,是不会影响健康的,回去多吃点补品,很快就补回来了。” 皇上闻言点点头,又问:“那这取血为什么非要兄弟之间呢?” 姚燕语回道:“回皇上的话,自人类有历史记载以来便有血缘一说。所谓血缘至亲,血浓于水,都是说父母和子女,兄弟姐妹之间无法割舍的关系。子女的身体发肤皆是父母给予,而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身体最为相近,从五官长相,到脾性喜好,虽然不能完全相同,但总有相似之处。血液亦然。兄弟姐妹之间的血液虽然不能说完全一样,但却是最亲,最相似的。” 姚燕语一边说一边留神皇上的神色,看这位操控着天下生死大权的上位者都听入了迷,便继续说下去:“所以,这种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兄弟姐妹,或者父母子女。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父母和子女之间都可以交换血液,因为有的人的血液里有一种成分,臣女暂时称它为抗原,而这种抗原又分两种,有的人有其中的一种,有的人两种都有,有的人两种都没有。如果混淆,就会发生凝血现象,一旦凝血,人就会死亡。所以,在输血之前,一定要验看一下二者的血是否会有凝血现象发生。” 姚燕语也知道不能多讲,讲的多了反而会让这些人更糊涂,而且还让人家怀疑自己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费力不讨好。 皇上听了这些话之后,沉默了半晌,似是经过细细的思索,然后忽然笑了笑,说道:“朕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甚明白。不过算了,这些事情也不是朕能操心的。张苍北,你留下来跟姚姑娘好生请教一下这件事,弄明白了回头再细细的讲给朕听。” 张苍北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留下来好好地研究一番姚燕语的那些器皿呢,他自负医术了得,如今已经被这个小姑娘给震翻两回了,再老的心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年轻时的那股斗志又上来了。 一听皇上这么说,张老头儿立刻心花怒放,赶紧的跪地叩拜:“臣张苍北,遵旨!” 姚燕语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好嘛,一转眼自己多了个御赐的学生! 子曾经曰过: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自在,实则身不由己啊!【子掀桌:我没曰过!】 这不过是转眼之间,自负为太医院第一人的一品医官张太医居然成了一个小姑娘的学生! 皇上这道圣谕把丰宰相和姚大人都吓了一跳,但细细的想一想,又都了然。 丰宰相想着,这姚家女的医术太玄了些,是该找个人跟着她好生学一学。决不能让她一家独大,不然以后离了她一些事儿还真是玩儿不转了! 姚延意则想,有了张苍北这张护身符,妹妹的那番言论应该是得到了皇上的认可,以后有谁就这件事情再来攻击姚家的话,也就好说好办了。 这一个晚上忙活的,简直是心惊肉跳。 这个时候姚延意身为主人必须说话了,他上前两步在皇上跟前跪了下来,诚恳的说道:“皇上,天快亮了。这忙了大半夜,皇上必定累了,臣下已经叫人收拾了屋子,虽然小庄子粗鄙简陋,但也请陛下稍事休息一下吧。”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好。老三先不要回城,留下来朕回头还有事要你去办。” 众人都一起答应。皇上临走之前又到榻前看了看依然在昏迷的六皇子一眼,问自己的宝贝儿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姚燕语回说六皇子应该还要睡一会儿,大概五六个时辰之后能醒过来。 皇上听了这话终于放心,点点头跟着姚延意出去了。 皇上一走,丰宰相立刻撑不住了,姚燕语觉得这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跟着折腾心里着实不忍,忙吩咐翠微:“去带老大人去客房休息。” 丰宰相忙拱手道:“多谢姑娘。” 姚燕语忙道:“老大人不必客气,这里山庄简陋,老大人就凑合着睡一会儿吧。翠萍,去厨房看看,叫他们准备些好克化的饭食,等皇上和宰相大人醒来好用。” 翠萍答应一声福身退下。于是,这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昏迷不醒的云瑛和张苍北,姚燕语三个人。 “姚姑娘,这关于这输血之事,我还有些不明白。”张苍北此时正精神着,便想趁热打铁把皇上交代的事儿弄明白了。 姚燕语却累得半死,但不跟这老头儿说吧,又违抗了圣旨,于是便把他引到自己的那堆器皿跟前,把之前取过的血样,以及两个皇子的血样一起指给这位老太医,又把血凝试验的基本步骤告诉他。之后说道:“张太医你自己弄来试一试,看一看我说的血凝是怎么回事儿,三种抗原,组成的四种血型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的。你慢慢弄,我先去睡一会儿,成不成?” “成!”张苍北痛快的答应:“姑娘只管去睡,我正好守着六殿下,顺便捣鼓一下这个劳什子血凝什么的。” 卫章一早醒来便接到皇上的口谕,命他去城外的蜗居小庄见圣驾。当即,卫将军便愣了。皇上怎么会在姚燕语的小庄子里? 来传口谕的是皇上身边的暗卫,自然不会多给他什么消息,于是卫将军赶紧的把自己收拾好跟着来人一起出城。 此时天光破晓,尚没有晨曦,天空呈现一种清透的冥蓝色,宛如绸缎。 卫章见蜗居小庄的庄门开着,旁边的树上藏了几个暗卫,小庄子里静悄悄的,出了鸟啼鸡鸣之外,连犬吠声都没有,更别说人影。 一路行至主院,卫章不用环顾也知道这四周藏了十几个人,尽是皇上的暗卫。 进了主院西厢房,皇上已经小睡一觉醒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家常袍子,靠在一张矮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虽然神情依然疲倦,但比起昨晚已经好了很多。 卫章上前行君臣之礼叩拜。 皇上摆摆手让他起身,然后自己也坐直了身子,抬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支精巧的弓弩递给卫章:“你看看这个。” 卫章双手接过来仔细的看过之后,说道:“制作十分的精巧,不像是中原的手艺。” 皇上迟疑的问:“西厥人?” “不,这应该是东倭人的东西。”卫章的眉头微微皱着,神色很是凝重。 “东倭人!”皇上的手攥成拳头,在旁边的小几上重重的捶了一下,“可恶!去年他们还来跟朕说要跟大云建立邦交,友好往来。朕还赏了他们许多东西!” 卫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皇上不说,身为臣子他自然不能问。 不过皇上也没打算瞒着他,把自己带着六皇子微服去承洲路上遇见了刺客,六皇子为自己挡了两箭,险些丧命,幸好有姚姑娘精妙的医术才保住性命之事跟卫章简单的说了一遍。之后又轻叹道:“姚姑娘真真是个奇女子,显钧,你小子有福气。朕现在都有些后悔给你赐婚了。” 卫章闻言顿时愣住,反应过来时候忙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哧——”皇上忍不住笑了,“行了,起来吧,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像是八辈子没娶过媳妇似的。难道朕发出去的圣旨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卫章答应着起身,心里却想着婚事一定要快些办了。真真后悔把日子择在九月里,回头再跟二舅兄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把婚期提前一些?! 他这里还在暗暗地思量,皇上那边又说话了:“这些人的意图自然是想刺杀朕。可恶的是朕身边的这些护卫居然没有活捉一个刺客,除了三个当场被杀死的,其余的都跑了。朕怀疑有人里应外合。里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替朕去查查外边的,最好能把这些人活捉回来,朕要好好地审审他们。如果真的是东倭人干的,朕不介意发十万水兵去灭了那个弹丸小国!” “是,臣遵命。”卫章躬身跪拜。 “这件事情朕封锁了消息,现如今除了你就只有丰宗邺知道。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吧?” 卫章立刻应道:“是,皇上放心,臣明白。” “你做事,朕一向是放心的。你去吧。”皇上疲惫的按着眉心,又往后靠去。 卫章又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来,在院子里左右环顾了一下,便看见东厢房门帘一掀,姚延意从里面走了出来,却并不说话,只朝着他笑了一下。 卫章眯了眯眼睛,又微微侧身看了看身后的门帘,转身便出了院门。 六皇子云瑛在下午申时醒了过来,张苍北立刻叫人回了皇上。皇上闻言便立刻起身过来了。 “父皇……”云瑛依然有些虚弱,他失血太多,重伤也让他身体失了元气。 “小六。”皇上看见儿子果然醒了,有激动又高兴,上前去坐在榻边,抬手摸了摸云瑛苍白的脸颊,叹道:“你觉得怎么样?” 云珉虚弱的笑了:“儿臣……很好……父皇不……必为儿臣担心……” 自古以来皇家都缺亲情,夫妻父子之间多于算计,奴颜婢膝尔虞我诈都是为了那张椅子,所以对在危难时刻能挺身为自己当箭的儿子,皇上自然喜欢,自然放在心上。 可现在皇上的心头宝虽然醒了,但气息虚弱,说话都没声音,皇上自然不依,因此问张苍北:“姚姑娘呢?” 第二十一章 燕语拜师,御封五品 张苍北已经做完了姚燕语交代的血凝试验,整个人还处于兴奋之中,听见皇上问话,忙躬身回道:“回皇上,姚姑娘一夜未睡,这会儿应该是还在休息。” 皇上皱眉道:“朕看小六儿的气色还是太差,你说是不是再让老三给他多输点血?” “回皇上,臣刚才已经按照姚姑娘说的做完了一整套测试,臣已经明白这血型的道理,六殿下是甲乙型血,他的血液中既有甲抗原,也有乙抗原,所以,不管是甲型血还是乙型血,还是零型血都是可以输给六皇子的。” 皇上惊讶的问:“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你的血或者谁的血都可以给小六用?” “回皇上,是这个理儿。”张苍北忙回道:“但为了保险起见,在输血之前还得把那人的血取一点,跟六皇子的血溶到一起做一下试验。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那你之前说的不都是废话吗?”皇上皱眉哼道,“你罗里吧嗦的,还不如姚姑娘说的清楚呢。” 张苍北被皇上抢白,只得无奈的低下了头。 “父皇……儿臣已经无碍了。”云瑛抬手牵了牵皇上的衣袖,“三哥把血都给了我,他自己也会生病的。” 皇上听了这话,点点头,也对。老三老六都是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看看儿子苍白的脸色,皇上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能用别人的血来救自己儿子的命,也很不错呢! 张苍北被皇上说的心里一阵忐忑,却不知道皇上此时却是另一番心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的性命都是皇家的,天下人的血自然也是皇家的,我想要谁的就要谁的! 感情皇上把天下人的血都当成了药材! 所以不得不说,人的思想真的是很奇葩的存在,你在这里战战兢兢,却不知道人家已经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事情了。 姚燕语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动,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想事情。翠微进来回说六殿下醒了,皇上过去了。她才起身洗漱更衣,又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盏茶才不慌不忙的过去看六皇子。 她自然是故意的,她必须得给张苍北足够的时间给皇上解释这血型一事。 张苍北是跟了皇上几十年的老太医,熟知皇上的脾性,皇上也更信任他。所以这件事情由他说出来要比自己说出来更合适。 因为姚燕语交代过六皇子的胃受了伤,暂时还不能吃饭,但这里没有营养液,所以只好给他喝跟清水一样的黍米汤。所以姚燕语进来时,六皇子贴身的小太监正给他喂米汤。 皇上在一旁看着,既心疼又无奈。 张苍北站在一旁却是一脸的激动。昨天还奄奄一息,今天就可以喝米汤了! 皇上见了姚燕语,第一句话就是:“姚姑娘,你看我儿脸色苍白,又不能吃饭,是不是再给他输点子血?你说谁的合适,咱就给他用谁的。” 姚燕语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叫谁的合适就用谁的?皇上当输血是吃饭吗?什么好吃就吃什么? 暗暗地叹了口气,姚燕语忙躬身回道:“回皇上,没必要了。六殿下身子虚弱也并不只是失血过多这一件事,身体受创,各方面的功能都弱,这是要慢慢地养的。” “嗯,就听姚姑娘的。”皇上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宝贝儿子,又叹道:“姚姑娘,你救了朕的六皇子,朕要好好地感谢你。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我想要的多了!我想要钱,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想要房子,想要很大很大的房子……姚燕语从心里翻了个白眼,最讨厌上位者这副嘴脸了,好像他无所不能似的。 不管心里怎么吐槽,姚姑娘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再次躬身回道:“谢皇上,这是臣女应该做的,不敢居功。” “你倒是个省心的。”皇上在这小屋子里转了一圈,叹道:“你这一套整的这么复杂,费了不少心思吧?” 姚燕语忙回道:“回皇上,臣女琴棋书画都不通,也只这点爱好,父兄溺爱所以任凭臣女的弄这些。” 皇上走到那一堆器皿跟前,随手拿起一个试管翻过来调过去的看着,笑问:“你之前给人家要什么玻璃炼制的秘方,就为了弄这个?” 姚燕语忙又回道:“回皇上,最初的意思是这样,但后来臣女看见那些工匠也可以做出很多别的东西,完全可以做生活日用品,东西不贵,但还挺美观,所以便想着只做这些是在太可惜了,便叫工匠们画了一些杯盘花瓶茶具等物品的样子,试着做了一些,倒也另有一番风韵。所以臣女想着,如此,那作坊里的工匠们也能多拿点工钱,臣女也不至于太拮据了。” 皇上听了这话不禁失笑,因问:“你堂堂姚总督之女也会拮据?” “让皇上笑话了,俗话说,坐吃山空么。”姚燕语又从心里翻了个白眼,给您的儿子治伤,别说工钱,我连个正常的医疗器械损耗费都不敢要。能不拮据吗? 皇上又微笑着问:“刚才朕在那边休息,看见有一只花瓶很精致,还以为是水晶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吧?” 姚燕语忙道:“皇上英明,那就是玻璃的。” 皇上笑道:“看样子不错。回头朕跟燕王说一声,让宗正院给你送些样子并顺便送银子来,过年的时候,朕也添些新的用具。” 燕王现管着宗正院,负责皇家内部事务,皇上及宫里各级嫔妃的衣食住行采买等都从宗正院里走,皇上一句话就给了姚燕语一宗大买卖。 “谢皇上隆恩。”姚燕语忙跪拜谢恩。 “先别忙着谢恩。”皇上笑眯眯的说道:“朕觉得你这些东西安放在这个小庄子里实在太不方便了。你的婚期也近了,将来总不能嫁了人做了将军夫人还每天都往庄子里跑吧?你这些——”皇上抬手指了指那边窗下的一堆器皿,“都搬进城里去吧。你们姚家在京城的院子是小了点。朕银子没有多少,房子还是有一两处闲置的。” 姚燕语本来就跪在地上,这会儿也不用起来了,直接在此磕头谢恩。 皇上当日便离开了蜗居小庄,身为天子,他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家国天下,所以不能不小心。而且他从微服私访的过程中忽然消失,若是两天都没有露面,朝中大臣该炸窝了。丰宗邺再是文臣之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走的时候,皇上带上了三皇子,却把六皇子和张苍北一起留了下来,并留给姚延意一句话:“劳烦姚爱卿替朕好生照顾好小六儿。” 姚延意敢不尽心么?这可是皇上的宝贝儿子,替皇上挡了箭的,现在七个皇子里面,六皇子怕是皇上心头第一位呢! 如此,姚延意便把京中所有的庶务都暂时放下,一门心思的呆在蜗居小庄里伺候这位六皇子。 张苍北倒是遂了心愿,张太医早年间是一个江湖郎中,因为对药理和毒理都特别的精通,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发现后带在身边,一呆就是三十多年。 若说不寂寞,那是不可能的。要不高手都讲究个独孤求败? 这些年他看着太医院那些庸才每日里要么战战兢兢,要么钻营投机,看的都烦死了。如今终于有个人能给他点新鲜玩意儿了,皇上又开了恩典,准他留下来研习探究,张太医怎么能不高兴!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太医几乎霸占了姚姑娘的所有试验器皿。 他本来就善于炼制各种毒药,解药什么的,这会儿见了更好用的东西,而且各种药材都是现成的,便忍不住手痒。 姚燕语上辈子学的是西医,去国外进修的是心外科博士,后来因为飞机事故穿越到大云朝,不得已研修了十年《本草》。然而,华夏医学是多么博大精深的学科,十年来姚姑娘兢兢业业,越是读得多看得多做得多了,便越觉得自己好像还有很多很多没有了解,没有学会,更没有贯通。如今有了一个大云朝医界里拔了头筹的老家伙,不抓住机会从他身上挖点东西多亏啊? 于是两个人凑在一起,从草药植物本体的双向性辩到世间万物的相生相克,从汤药制剂辩到丸药配方,从太乙神针辩到五龙针法,甚至从天文地理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对人体的影响辩到身体的五脏与五行的关系。这一老一少简直是辩了个天昏地暗,旁边养伤的六皇子云珉无奈至极,只得要求翠微带着人把自己抬出去晒太阳。 后来,张苍北说到高兴了,一本正经的逗姚燕语:“小女娃,你还是差点功夫,不如你拜老夫为师,老夫把平生所学都教给你。如何?” 姚燕语闻言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朝着张苍北行了拜师大礼:“学生姚燕语拜见老师。” “咦?”张老头儿原本还指望姚姑娘能狡辩几分的,本来么,这几天不管说说什么,这小姑娘都是一副傲然的神色,好像天下医药之理没有她不懂的,谁料想这拜师礼居然行的这么痛快? “不好!让你这小女娃钻了空子!”张老头儿一把胡子翘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这是上当了。 姚燕语还跪在地上,却抬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这老头儿:“怎么,老师这就反悔了?难道刚才说的拜师之事只是诓我的?” “哼!我诓你作甚?”张苍北傲娇的哼了一声。 “那就好,学生心眼儿实在,老师说什么我都当真。”姚燕语又拜了一拜,然后笑吟吟的站了起来,转身吩咐翠微:“把我叫人新打的那副刀具拿来,送给老师算是拜师礼。” 翠微忍不住心疼,那套刀具一共二十四把,可是姑娘的心头宝,花了好些钱不说,也费了好些功夫。如今姑娘一次还没用呢就拿来送了人。 张老头儿老早就对姚燕语那套手术刀好奇了,现如今自己也有了一套,而且更全,更精致,一时间喜不自禁,脑袋一热便把自己祖传的一套银针给拿了出来,还拽着腔儿说道:“徒儿啊,为师这么多年也没攒下什么身家,唯有这套针是当初我的恩师送给我的,如今就给了你吧。” 姚燕语接过那只脏兮兮的鹿皮包,打开一看立刻心花怒放。 这是一套极为珍贵的银针,长长短短,方方扁扁,囊括了所有的针形,适用于多种针法。这套银针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值几个钱,但对于医者来说绝对算得上稀世珍宝。 “多谢老师。”姚姑娘赶紧的道谢。 张苍北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这套针在我的手上也没发挥多大的作用,你知道我这辈子独对制毒解毒感兴趣,所以才会被恩师嫌弃。若是将来为师死了到地下见到他老人家,告诉他老人家这套针到了你的手上,想来他也会少骂我几句。” 外边,廊檐下,太阳地儿里,云瑛招手叫了身后的小丫鬟麦冬过来,笑问:“怎么里面忽然安静了?” 麦冬忙福身回道:“回殿下,我家姑娘拜了张太医为师,刚行完了拜师礼,张太医正跟我们姑娘细说当年。” “不是吧?”云瑛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屋内一眼,刚还争的差点打起来,这会儿功夫就成了师徒? “嗯,回殿下,是真的。”麦冬微笑道。 “那这么说,今天咱们这儿有一件大喜事咯?” “是大喜事。”麦冬觉得六殿下说的有道理。姑娘拜了一品医官为师,可不是大喜事么? 六皇子咳嗽了一下,招手把小丫鬟叫到近前,笑眯眯的说道:“既然是喜事,你去帮本殿问问,中午饭是否可以加点肉?” “……”麦冬小丫鬟翻了个白眼,叹道:“殿下,您现在还不能吃肉。” “不是有喜事吗!”六皇子气哼哼的望天。 喜事跟您吃肉也没关系。麦冬不敢多说,只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好歹还是皇子呢,才几天没吃肉就这样,跟难民一样,好不可怜…… 蜗居小庄偏僻幽静,宛如与世隔绝。却不知云都城里皇帝避暑归来,声势浩大。 皇上归来的第一个晚上,镇国公便递上了一道奏折。奏折中说的是给将来有可能上战场千总以上的将士做身体健康检查,有备无患。第二日早朝,皇上便宣布镇国公的这项提议通过,并着兵部联合太医院商议着办,越早执行越好。 给有品级的将士检查身体是大云朝一直就有的规矩,毕竟这些人的身体如何关乎着战事的胜败和国家的存亡,前朝就曾经有过将士们染上恶疾隐瞒不报,导致许多人都相继传染的事情。 百姓们染了恶疾瘟疫尚且很可怕,更别说军队中了,简直要动摇国本。 所以,这么大的事情,张苍北老太医也不能躲清闲,被皇上给招了回来,同时,已经在蜗居小庄住了十来天的六皇子云瑛也跟张苍北一起回了京城。 六皇子消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今日忽然回来,人虽然没怎么变样,但却一改往日的活泼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连走路都不紧不慢的,让后宫妃嫔以及宫女太监们都纷纷侧目。 皇上见六皇子面色红润,说话也不再有气无力,心里又暗暗地想姚远之的那个女儿还真是有两下子。这样的人一定要为我所用,只是该怎么用呢?只让她给配个伤药什么的,似乎还不够。 于是皇上忽然想到自己曾说要给姚燕语一处宅子的事情来。 倒不如弄个医馆给她?再封她个女医官?几品职衔呢?六品?小了点,五品?也不怎么高。 但总不能越过卫章和她哥哥去吧? 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 皇上靠在御花园的锦鲤池旁,看着碧水里游来游去的大锦鲤,默默地想。 “皇上,诚王爷来了。”站在皇上身后的怀恩低低的提醒了一句。 “哦?”皇上抬头,看见站在对面的诚王,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座位:“七弟,来了也不吱声,坐。” 诚王在皇上指的座位上坐下,顺着皇上的目光看了一眼水池里的鱼,轻轻地笑了笑,说道:“皇兄养的这些鱼好像又多了?” “嗯,自然是越养越多。”皇上微笑道,“这里不缺吃不缺喝的,再说,这些鱼自己也会生养的嘛。” “皇兄说的是。”诚王又笑了笑,说道:“皇兄这些鱼就是好,我看一尺以上的不下百条了。” “我也觉得。”皇上今天很开心。 诚王却就此打住,不说话了。 安静了片刻,皇上方转头看向诚王,问:“七弟这个时间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皇兄,今年怎么选这个时候给兵将们检查身体?” “怎么了?不合适吗?”皇上反问。 诚王迟疑着说道:“不,臣弟是觉得……检查身体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给一部分兵将取血?说是做什么……试验?臣弟觉得,血统之说,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皇兄还是三思而行啊!” 皇上看着诚王沉默了片刻,却转头吩咐怀恩:“去把小六找来。” 怀恩躬身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没多会儿,六皇子云瑛来了。 请安毕,皇上吩咐云瑛:“小六儿,把你的衣衫解开,让你七叔看看。” “是。”云瑛答应了一声,抬手解开自己身上青色的深衣。 深衣里面是月白色宁绸夹衣,再里面是贴身的里衣,一层层的解开后,六皇子雪白的胸口和上腹上拿到三寸长的刀疤便坦露在诚王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诚王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云瑛近前,伸手去轻轻地触摸那道伤口。 “这孩子,为朕挡了两箭。”皇上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云瑛把衣服穿回去。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敢看儿子身上的伤口。 六皇子是淑妃唯一的孩子。淑妃早年间是太后身边的二等女官,因为太后一次生病,皇上在跟前服侍,见她温婉可人,便收在了身边,封为宝林,之后因为她贤淑温厚,又做的一手好菜,颇懂得一些养生之道,皇上很是喜欢,后因为怀了龙种,便被封为嫔。 后来生下六皇子,她的身体就不怎么好。皇上感念她一直用心服侍,便在六皇子周岁的时候封了妃位。 六皇子两岁那年,天下大旱,半年无雨。太后每日吃素求雨不得,忧心患病,淑妃便自愿削发为尼,替社稷太后祈福。 说也奇怪,淑妃落发出嫁后第二日,天降喜雨。 半月后,太后病愈。 一切皆大欢喜,只有六皇子失去了亲娘。于是太后便把六皇子放在身边教养。所以皇上虽然面上对六皇子淡淡的,但心底里着实喜欢这个孩子。诚王自然知道兄长的心思,况且运经营乖巧懂事,喜欢读书,所以诚王也喜欢他。 “究竟发生了何事?”诚王亲手给这个侄子系上衣带,皱眉问。 云瑛回头看了一眼皇上,便把那日遇刺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诚王怒道:“承洲跟云都城不过百十里路之遥,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承洲知县和直隶经略使都是干什么吃的!” 云瑛忙劝道:“七叔不必生气,幸好有姚姑娘的神奇医术,侄儿现在已经伤愈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吗?” 诚王叹了口气:“姚姑娘纵有通天的医术,你若是伤后失于调养也是大事。年轻不觉得怎样,;老了就有罪受了!” 皇上摆了摆手,吩咐云瑛:“你回去歇着吧。” 云瑛忙躬身应道:“是,儿臣告退。”然后又跟诚王拱了拱手,方退了下去。 皇上又看了一眼怀恩,怀恩忙一摇手里的拂尘,带着旁边的宫女太监们远远地躲开。 “老七啊!”皇上沉沉的叹了口气,“你的担心我明白。你无非是想着,皇室血统受命于天,与百姓庶民有本质的区别,而那姚家女儿把天下人的血型归位四类,便是对皇室的不敬,对吧?” 诚王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知不知道当时小六儿奄奄一息,却在姚燕语给他输入老三的血之后,便大有起色?姚燕语说不到六个时辰人就会醒了,当时朕还不信。可是果然啊!不到六个时辰,小六就睁开眼睛叫朕父皇,之后,不足两日便可下床走动了。当日事发到现在不足半月,你看小六的气色跟未受伤的时候可有多大的差别?” 诚王忙应道:“是,若不是亲眼看见了伤疤,臣弟是绝不会想到瑛儿受伤的。” “所以说,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候,救命才是最重要的。”皇上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水池里的鱼,抬手丢下一点鱼食,淡然笑了:“这天下都是朕的,谁不服,尽管造反试试!至于那些言官们怎么说怎么想,还不是朕说了算吗?” 诚王忙站起身来,躬身道:“皇上圣明!” “好了!你我兄弟之间,弄这些虚礼做什么?”皇上朝着诚王摆了摆手,继续说下去,“刚才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想,这个姚远之的女儿,朕该怎么用她。想来想去,朕也没有头绪,不如你来替朕想一想?” “不管皇上给她何等恩赏都是她的荣幸。”诚王先拍了一记马屁,随后又道:“臣弟记得她跟卫章的婚期快到了,皇上不如给她个县主的封号,让她在婚礼上也荣光荣光。” 皇上轻笑道:“她不是宗室之女,纵然封个县主的封号,不过食邑三百户。你觉得那丫头会稀罕?她可是姚远之的女儿,脑子里的算盘打得响着呢。就之前她给阿尔克王子要的那个烧制玻璃的秘方你还记得吧?现在就这一宗,朕就敢说用不了一年,她就能赚的盆满钵满,能让你我都为之侧目。” “不至于吧?不就是玻璃么?据说那东西不结实,一碰就碎,有什么好?”诚王不怎么相信。 皇上又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县主郡主的封号都是虚的。不过是让她得一个虚名领一份俸禄罢了,朕觉得这些她都不在乎。朕给她,她也不稀罕。而且,朕想要用的,是她的才学。” “皇兄该不会想让她入太医院吧?” “这个也不妥。太医院有太医院的制度,不是谁想进就进的。而且她一个姑娘家,跟一群老头子共事……朕还怕她搅翻了朕的太医院呢。” “那这可难办了。”诚王摇了摇头,“皇兄总不能为了她,单独再成立个什么衙门吧?” “哎?”皇上忽然为之一动,伸出手指来点着诚王,半晌笑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皇兄?”你没事儿吧?诚王懊恼的看着皇上,心想您怎么成了人来疯了? “朕本来就说给她单独弄个宅子,如今这样也好,就给她弄个……什么医馆?大云国医馆?” “皇兄,这名字太大了!”诚王叹道,一个臣子之女顶着国医馆这么大的字号,成何体统? “不不,你还是没能理解朕的意思。”皇上摆摆手,“大云国医馆是朝廷的,姚远之的那个丫头么,只是国医馆的女医官。这女医官么,品级太低了怕是镇不住,不如就封她个五品吧。然后给她二十个属官的名限,这事儿吏部就不要管了,让她自己去弄人。老七我告诉你,姚燕语这丫头调教人的本事不错,就她那俩丫鬟现在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诚王忍不住苦笑,连声劝道:“皇兄,此事还需斟酌。难不成大云国医馆里的官差都是女子?” “那这样,让张苍北过去。”皇上忽然想起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前阵子陪小六儿养伤,据说学了不少新本事,还把那个姚燕语收为徒弟了。” 张苍北么,一品医官,跟在皇上三十多年,如果过去顶着这个大云国医馆的衙门,还说得过去。只是——诚王想了想,又说:“皇上成立这国医馆,所谓何如?难道是想让它分管太医院的差事?” “不。太医院是太医院。”皇上摆摆手,“国医馆么,不必限制太多,朕主要是想看看那姚家女有多大的本事。如此,就只让她管一些疑难杂症吧。另外呢,还得负责配制新药——对!研习古方新药,专攻疑难杂症。” 诚王诧异的问:“不给人看寻常病症,只负责研习古方新药?” “嗯,还有——给宫里调教一匹懂医术的医女,就这几件事儿,足够那丫头忙活的了。就这样。”皇上点了点头,“老七你回去替朕弄个章程出来。朕看过了再说。” 诚王想了想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皇上主意已定,这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封了就封了吧,那姚氏女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的。想到这个,诚王又暗暗地笑了笑,五品职衔的医官其实还不如县主的俸禄高呢,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不过诚王办事素来利索,当日回去找了两个幕僚一起商议了一个晚上,就把皇上要的章程给弄出来了,早朝的时候,奏折递上去,皇上没有当朝看,只叫怀恩收着。 诚王见状心想看来皇上对这件事情还是比较慎重的。 * 圣旨到的时候,姚延意也愣住了——皇上这是怎么想的啊?一个姑娘家,居然去做什么五品医官?如果要封的话也是县主什么的吧?五品医官,怎么看都是男人的职衔啊! 宁氏也觉得奇怪:“这……这怎么回事儿啊?” 姚延意苦笑着转头看姚燕语:“妹妹怎么说?”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 不过不管怎样,皇上的恩典是有的,皇上之前许诺的房子也有了,原本想着是个幽静的小院子呢,一下子成了朝廷的衙门。 姚燕语无奈的仰天长叹:从今儿起,本姑娘也是有俸禄的人了啊!虽然五品医官不是多威风的职衔,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有了这个,就证明自己的医术已经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了吧。 其实大云朝的太医院里是有不少医女的,只是这些人无品无级,属于宫奴的行列。平日负责后宫妃嫔们的药膳,捏骨,安胎,分娩等事务。 姚燕语嘛,如今说来是一个有品级的医女,但皇上颁布这道圣旨虽然也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说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封官职的先例,那姚家女这样,是不是有母鸡司晨之嫌? 只是这些人的话一说出来就被皇上给骂了:朕还没死,皇后也没有妄议朝政,母鸡司晨之说从何而起?你们是盼着朕早死吗?! 于是这些人立刻禁言,再也不敢说什么。 另外一些大臣则以为这件事也不过如此,皇上封赏了一个医女而已。至于皇上为何会给她品级——说白了,这姑娘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皇上要用人,总要让人家心甘情愿为朝廷效力才好。 再说,本朝虽然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可是前朝历史上早就有女子披挂上阵,为国杀敌的先例,现如今大云朝国泰民安,不需要女子上阵杀敌,有个女神医研制灵丹妙药为国人解除病痛,有什么不好? 若说让姚燕语无品无级的进太医院做医女,人家姚远之还不乐意呢,这姑娘可是正经的官宦之女,她父兄现如今都是朝廷重臣,她怎么可能去做女奴? 当然,也有很多人瞧不上,暗地里笑话姚远之养了个女儿简直是异类,居然懂医术,还做了医女,女儿家不应该养在深闺,贤淑温厚,学习相夫教子持家之道吗?好端端的去伺候病人,说白了算是自甘下贱。 众说纷纭之中,大云国医馆已经择定了一处之前废弃不用的衙门,由诚王出面,修缮布置。 而同时,韩明灿约姚燕语去聚会的帖子也就到了。 这阵子十分的紧迫,九月里姚燕语就要出嫁了,而前面她在蜗居小庄闭关不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又恰逢中秋节。 姚延意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他的应酬,何况他在京城还代表着姚家。除了定候府在守孝,只送了中秋礼过去之外,其他几处姚远之要好的同僚家都要去走走。所以这几天姚延意忙,宁氏也忙,姚燕语便跟着忙了几天。 一来二去,韩明灿择定的日子只能定在了八月十九。 宁氏看了韩明灿的帖子,便笑着对姚燕语说道:“妹妹忙了这些日子,也该去松散松散了。等下个月过了门成了当家的奶奶,可就没这闲功夫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不过是韩姐姐想着几个要好的凑在一起,解劝解劝蘅儿罢了。听说这些日子她很是难捱。” 宁氏想起中秋节前自己去定候府也没瞧见苏玉蘅,因道:“你说的是,逝者已矣,活着的总要节哀顺变才是。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说道:“嫂子说的是啊!” 宁氏又跟姚燕语说了一些有关她的嫁妆的事情,姚燕语一听这些就头疼,只说:“嫂子跟奶娘商议着办就是了。这些就不要问我了。” “你太会躲清闲了,这可关系到你将来的身家,你这会儿不弄清楚也就罢了,难道等将来嫁入将军府也这样迷糊?卫将军的家业可不小,你若是给他弄的乱七八糟的,小心人家寻不是。” “寻什么不是?”姚姑娘一听这话立刻扁了嘴巴,“还有他寻不是的时候?” 宁氏立刻收起了玩笑之色,训导姚燕语:“这话怎么说的?你在家里可以任性,将来嫁入将军府可不许这样。古人有训,夫为妻纲,你嫁过去就要事事以将军为先,要学会替他着想,为他打算,这是为人妻子必须要做的,记住了吗?” 姚燕语怕引起她的长篇大论来,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记住了记住了!好嫂子,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你可别当真啊。” “你呀!”宁氏看着姚燕语这样,心里开始隐隐的担忧起来。你说皇上好好地封她一个五品医官做什么?好好地姑娘家,连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这些为人妇最基本的道理都不在乎了,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好? 姚燕语看宁氏的神色,知道她还担心,于是笑道:“嫂子放心,你的话我绝对记住了,不信你问奶娘,我这几日晚上都在绣帕子呢。” 绣帕子是宁氏要姚燕语做的,一个新嫁娘,就要出嫁了,总要有一两件自己的绣品。别的做不好,绣两条帕子总是应该的吧?虽然卫将军那边没有公婆无人计较这些,可该有的总也要有。 宁氏想想就犯愁,卫将军那边也不是说一个女眷都没有的,那个贺夫人就是个精细人,这几趟替将军府过来议事,言谈举止都很妥当。若是自己这个二妹嫁过去后行事不当让人家挑出错来,丢的可不还是姚家的脸? “你绣不绣的有什么要紧?反正已经给你挑了绣娘陪嫁过去。我担心你一门心思都在你的治病救人上,忘了我们做妇人的本分。到时候跟将军不能琴瑟和鸣,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宁氏看着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卫将军看着是个粗人,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的。你想想人家没几分真本事也不能带兵大胜仗,也做不成将军。” 姚燕语这会儿是真心叹服,想自己二嫂说的这些话也真是很到位了,于是忙应道:“嫂子放心,不会的。我会好好地跟他过的。” “你这样说嫂子我就放心了。”宁氏伸手把姚燕语耳边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轻笑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好。”姚燕语微笑着点头,“嫂子也别太累了,早些休息。” “嗯。”宁氏微笑着点头,目送姚燕语出了自己的房门。 金环带着小丫头端着洗脚水进来,福身问:“二奶奶,忙了一天了,让奴婢帮你捏捏脚吧?” ------题外话------ 啊啊啊——亲爱滴们! 昨天月票榜起起伏伏,把大珠珠给搅得心神不宁啊! 开始还爬上了第三名,然后晚上又被挤到第五名! 大珠珠泣血捶地!肿么会这样?! 亲爱滴们捂着月票干嘛呢!赶紧的砸过来!大珠珠这张老脸可真的挂不住了! 啊啊啊—— 第二十二章 笛声相合,嫁妆出门 宁氏点头道:“让小丫头来吧,你去帮二姑娘打点几样南味的点心小吃,还有咱们自己茶庄里的茶叶什么的,明儿二姑娘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带上。” 金环应了一声,吩咐小丫头好生给二奶奶捏脚,自己又出去安排宁氏吩咐的事情。 这边宁氏洗好了脚,金环已经装好了两种茶叶并一小坛子醉杨梅来给宁氏看。 宁氏笑道:“这醉杨梅我都忘了,亏了你找出来。我记得带了四坛子来,你再拿出一坛子来明儿叫人给大姑奶奶送去,她怕是正想这个吃呢。” 恰好冯嬷嬷进来跟宁氏回话,因笑道:“二奶奶是真心疼妹妹们,对二姑娘是没话儿说了,里外的操心,对大姑奶奶也这般细心。” 宁氏笑道:“二爷一共也没几个兄弟姐妹,如今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都在南边,京城里也就两个妹妹了,我当嫂子的不想着她们,还有谁想着?” 冯嬷嬷和金环等几个丫鬟都连声称是,当下宁氏又跟冯嬷嬷说了一些有关姚燕语的妆奁之事,等着姚延意回来方一起睡下。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姚燕语便换了出门的衣裳带着翠微等丫鬟们,拿了宁氏叫人给她准备的八样南味点心,两盒茶叶,一坛子醉杨梅,以及一些南边送来的时鲜水果,果脯,还有玻璃场新制出来的一整套晶莹剔透的茶具上了马车往长公主府去。 因为想到苏玉蘅是在孝期,所以韩明灿也没多邀请谁,只把她自己家里的两个庶妹叫上,再就姚燕语和苏玉蘅二人。燕王府,诚王府及各公侯府未出阁的郡主和姑娘们一律没有请。 只是不知道云珂如何听见了消息,也或许是凑巧来给大长公主请安,便遇见了,被韩明灿一并请了过来,又派人去燕王府把云汐和云漾接了来。八个姑娘家凑在一起,自然也够热闹。 苏玉蘅见到姚燕语和韩明灿,脸上也终于有了些笑意。姚燕语便叫人把醉杨梅打开,用小碟子装了端上来,捏了一颗放到苏玉蘅的嘴里。浓浓的酒香伴着杨梅的酸甜,苏姑娘小脸上的表情便十分的精彩。 旁边的韩明玦和韩明琅咯咯的笑起来,韩明玦捏了一个送到了云漾的嘴里,云漾哇哇叫着,连声道:“哎呀,好吃!这个真好吃!我喜欢!” 韩明灿笑道:“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些。等明年,让姚姑娘多从南边弄几坛子来,让你吃个够。” 一时红泥小炉上的水开了,姚燕语便亲自用热水烫过那套玻璃茶具,冲茶,分茶。 她的茶艺虽然不精,但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套茶具所吸引过去了,谁也没在意她冲茶的动作怎样。 姚燕语这套茶具完全是仿照紫砂茶具做的,小茶壶,小茶盏,滤网,公道杯等一样不少。 大家眼看着蜷曲的茶叶在晶莹剔透的小茶壶中慢慢地舒展开来,茶水由清白变成淡淡的绿,且绿意逐渐加深,然后再倒出来,端到面前嗅茶香,这过程真真是一种从没有过的享受。 “这茶具真好,韩姐姐是从哪里弄到的?”云汐先问。 韩明灿笑道:“哪里是我弄到的,是姚妹妹今儿特意拿来给大家用的。” “真的?”云汐立刻转头向姚燕语,“姚姑娘,你从哪里采买来的这茶具?你说给我,我回头也叫人去买。” 姚燕语笑道:“不用去买,回头我叫人给你们每人送一套。” 云珂郡主忙道:“哟,这可不敢当。这太贵重了!汐儿小孩子脾气,不过是随便说说,姚姑娘不要听她的。” 姚燕语笑道:“这不值什么,现如今我不是弄了个玻璃场么,这个就是玻璃的。我叫他们做了试试,果然还能入得诸位的眼,说明我也不俗。” “那可真是要多谢你了!”云珂其实也喜欢的紧,只是无功不受禄,怎么好平白拿人家的东西? 云汐自然明白自家嫡姐的心思,于是笑道:“听说姚姑娘被皇上封为五品医女,不如改天我们给姚姑娘祝贺一下吧?” “别。”姚燕语忙摆手,笑道:“这事儿我还没缓过劲儿来呢,也不知道究竟怎样,大家还是先别忙着祝贺了。” 韩明灿举起手里的茶盏,轻笑道:“皇上的圣旨已经下来了,衙门也在修着,想必用不了多久姚妹妹就得走马上任了。这几日且好好地缓缓劲儿,赶明儿拜了官印上任,咱们再去恭贺。” 众人都连声称是,纷纷举过茶盏敬姚燕语。弄得姚燕语很是不好意思,只好连声道谢。 姐妹几个又说会儿闲话,喝过几盏茶,疏影便近前回道:“姑娘,船娘把船撑过来了,姑娘们要不要登船?” 韩明灿笑道:“走,那边水里的莲蓬正好,咱们也去采莲。” 几人闻言都高兴地放下茶盏起身,先后往湖边走去。 船不是那种大的楼船,而是用竹篙撑着专门可以钻到荷叶从中采莲用的小船,连船篷都没有。一只船上只能坐两个人。 苏玉蘅拉着姚燕语上了一只船,韩明灿便同云珂上了另一只,另外韩明玦韩明琅云汐云漾两对姐妹各上一只。四只小船由船娘撑着缓缓地荡着碧波划入那一片碧荷之中。 姚燕语看见一只饱满的莲蓬,便抬手去折下来,掰开剥出里面的莲子递给苏玉蘅:“尝尝好不好吃。” 苏玉蘅剥出白嫩嫩的莲子放在嘴里嚼,初是微甜,后带着一点点莲籽芯儿的苦涩。 姚燕语也给自己剥了一个放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点头:“这个还是不错的,该多采一些。” 船娘笑道:“姑娘说的不错,这一片是正经的白莲藕,结出的莲籽也是极好的。” 八月半的天气,阳光甚好,苏玉蘅抬手去摘了一片大荷叶带在头上,遮住了太阳。 “这阳光多难得,偏生你又弄个破荷叶挡住了。”姚燕语欠身把荷叶拿掉,嗔怪的等着苏玉蘅。 “姐姐,这太阳太厉害了,晒得人脸上生疼。”苏玉蘅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多说。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她便像是换了个人,不爱说不爱笑,整天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从来橫针不捻竖线不拿的人居然做起了针线。 姚燕语皱眉叹道:“你再闷下去就该成傻子了。”说着,姚燕语指了指那边荷叶茂盛的地方,吩咐船娘:“咱们去那里面,那里阴凉些。” 船娘依言把小船划入荷叶深处,有的荷叶拔出高高的茎,挡住了些许阳光。 姚燕语转脸看见船上放着一只竹笛,不知道是谁的东西,知顺手拿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放在唇边吹了吹,她音律不怎么通,笛子基本没碰过,所以吹的调子七扭八拐的,很不成样子。 苏玉蘅便笑了,伸手拿过笛子来,凝了一口气,便开始吹。 与音律方面,姚燕语自认为自己再穿越一次都比不上苏玉蘅的功底深,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个不服是不行的。看人家拿过笛子随便就那么一吹,这笛声便像是钻进了人的心里去,牵引着人的情绪,然后让人随着她的笛声或高兴,或悲伤,或沉思。 “真好听。”一曲既终,姚姑娘发自内心的感慨。 苏玉蘅微微苦笑,这曲子还是给大长公主送丧的那天晚上听到的,后来每逢深夜她便想起这支曲子,今天信手拈来,想不到竟吹的这样熟练,好像已经吹过千百遍了。 “你这个样子……”姚燕语刚要劝苏玉蘅,陡然间却听见一声更悠扬的笛声,然后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奇怪的抬头张望,且问:“咦?是谁在那边吹笛?莫不是想要跟蘅儿比一比?” 苏玉蘅却愣住了。吹笛之人似是不远,但也不是很近。好像就在这园子里,却又肯定不在水上。这是长公主府的园子,能在这里吹笛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人。 想到这个,苏玉蘅心中暗暗地奇怪,韩家两位公子都是武将,且不善音律啊! “蘅儿,快!”姚燕语催促道:“跟他比一比。” 苏玉蘅咬了咬唇,犹豫不决。这是一曲《月出》,曲出于《诗经&8226;陈风》,诗人在月下遇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于是悄悄地动心了,因此心里生出许多的惆怅来,此曲便以此为基调,表达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思念的感情。 姚燕语却不知道这曲子的典故,只是觉得好听,不愿苏玉蘅被比下去了,因此又催促:“怕什么?快吹,你绝对别他吹的好。” 不知是因为被姚燕语催促,还是苏玉蘅自己也压抑不住心里翻滚的思绪,便把心一横,抬手把竹笛横在唇边,凝了凝神,认真的吹起来。 远处的笛声微微顿了顿,却又立刻和上。 姚燕语眯起眼睛往后靠,半躺在小船上悠然的听着。你还别说,这笛子一远一近,吹同一首曲子,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好听,真是太好听了! 一曲既终,姚燕语犹自躺在船上眯着眼睛看蓝天,苏玉蘅却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 上岸后,韩明灿叫过疏影来悄声吩咐:“去问问刚才在那边吹笛的人是谁。” 疏影答应着下去,没多久回来在韩明灿耳边悄悄地说了两句话,韩明灿的眼神从苏玉蘅的身上掠过,闪烁着几分庆幸。 中午的宴席很是精致,韩明灿身为主人左右布菜劝让,苏玉蘅到底也没吃多少。韩明灿便吩咐旁边的人:“早晨我叫你们炖的鱼片粥好了没有?好了的话先盛一碗来给蘅儿。” 旁边的丫鬟忙答应着下去,不多时果然端了莹白鲜香的鱼肉粥来,一共八碗,每位姑娘都有。 姚燕语见了便叹道:“就知道韩姐姐只疼蘅儿。” 韩明灿笑道:“我谁都疼。因想着你这么久不吃鱼了,也不好。是你说的,爱吃鱼的人聪明么。” 云珂笑道:“姚姑娘已经够聪明的了,倒是我们这几个应该多吃点鱼,补一补,但愿也能聪明一点。” 众人都笑着说是,姚燕语无奈的叹道:“郡主又把我孤立出来了,可见我是不讨喜的。” 云珂笑道:“这可不敢,我们都想跟姚姑娘一样呢。”说着,她又夹了两片百合给姚燕语,“如此姚姑娘多吃点清淡的,让我们多吃点好的,等这我们跟你一样聪明了就可以跟你作伴了。” 此话一落,大家又都笑起来,连苏玉蘅也笑了。 饭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云珂便带着两个庶妹告辞离去,姚燕语说有些困,想睡觉。韩明灿便叫疏影带着她去园中一处曰“桂云”的小院子里去歇息。自己则带着苏玉蘅去看那边开的木芙蓉。 苏玉蘅跟韩明灿自小交好,自然是无话不说。韩明灿带着她在花木之间慢慢地走着,挽着她的手问:“今年你及笄之年,不知家里怎么安排的?” 苏玉蘅苦笑道:“能怎么安排?纵然太太想大办我也是不同意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百善孝为先,况且大长公主那么疼你。”韩明灿轻轻地叹了口气。 听了这话,苏玉蘅的眼睛里又盈满了眼泪。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伤心的。”韩明灿拿了自己的帕子给苏玉蘅拭泪,又叹了口气,说道:“像我们女儿家,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是投生一个好的人家,有爱自己的父母亲人。这一点呢,你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有大长公主疼你这些年,也尽够了。第二呢,自然是找一个疼惜自己的夫婿,夫唱妇随,白头到老。这个你还小,或许还有些想不明白,而我已经想明白了。” 苏玉蘅诧异的问:“姐姐是真的要跟世子爷……” 韩明灿轻声笑着叹了口气,说道:“他自然是好的,却不适合我。这些年我对他的心思自然也不瞒你,起初那会儿我心里有多难过你也瞧见了。割舍割舍,割肉之痛,舍之既得。痛过之后也就坚强了。” 苏玉蘅心疼的皱眉:“姐姐这是何苦?以你的出身,难道还配不上他?” “这不是配不配的上的事情。”韩明灿拉着苏玉蘅走近一株醉芙蓉跟前,此时已经是下午,那醉芙蓉一日三变,这会儿已经是深桃红色,映着碧绿的叶子分外妖娆。 “而是合适不合适。婚姻不仅仅是两情相悦就能够幸福的。人人都说一个家里都有一片天,他那片天,不适合我,不能给我幸福,我又何必执着非要钻进去?蘅儿,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苏玉蘅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姐姐的话,我自然明白的。可是心里若是被一个人填满,又如何能放进去第二个人?” “心里装着一个人,自然不能再装第二个人。可我们的心里总不能一直装着那个期待不到的人。”韩明灿抬手扯着花瓣,然后随手丢掉,让殷红的花瓣随着风吹远,“就像这花,它不落,明年这枝头又如何能开出新的花来?” 苏玉蘅登时愣住,眼神中闪过痛苦之色。 韩明灿握住苏玉蘅的手,劝道:“蘅儿,该割舍的时候,一定要能忍受割舍之痛。就像大长公主的去世,你再痛,她都不会陪你一辈子。你心里的那个人也是。而那个注定要陪你一辈子的人或许就是你不经意的一次回眸。” “姐姐……”苏玉蘅欲言又止。 “蘅儿,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不是你不好,是真的不合适。”韩明灿心疼的抚摸着苏玉蘅的脸,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以后也是。我,燕语,还有你,我们三个都要好好地,都要有自己的幸福。你忘了么?” 苏玉蘅摇摇头:“我没忘。我也是舍不得你跟姚姐姐,所以才没有随大长公主去了。说到底,我还是有贪心的,我贪恋着你们给我的温暖,所以死抓着不放。” “就算你不抓着我们,我们也会抓着你。”韩明灿伸手把苏玉蘅搂进怀里,低声叹道:“燕语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坚强的。你看她现在,幸福唾手可得。所以我们都要跟她学,勇敢一些,坚强一些。” “嗯。”苏玉蘅伸出手去搂住韩明灿的腰,低声哭道:“将来不管怎么样,姐姐都要疼我。” 韩明灿轻笑道:“那当然。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 姚燕语在舒适的小屋子里,闻着甜甜的桂花香酣眠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金乌西沉之时。 “唔……好舒服!”姚姑娘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门口守着的翠微忙叫外边的翠萍:“姑娘醒了,快进来伺候。” 翠萍忙端过旁边早就预备好的洗脸水进门,笑道:“姑娘这一觉好睡!竟睡到了这个时候。” 姚燕语起身,洗脸漱口,翠微拿过衣裳来给她穿戴。正忙着,韩明灿已经进来了,因笑道:“可见我这里的床是舒服的,你居然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姚燕语笑道:“姐姐还说,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不让她们叫我一声。” “叫你做什么?你整日里忙东忙西的,难得睡个安稳觉,可不叫你睡足了么?” “还是姐姐疼我,蘅儿呢?”姚燕语穿好衣服又跪坐在梳妆台前,让翠微给自己重新梳头。 韩明灿凑过来跪坐在她旁边,手里撵着一只桂花在姚燕语的头上比划着:“她有孝在身,不能呆的太晚,已经走了。” “我在这屋子里睡了半日,满身都是桂花香了。”姚燕语抬手把韩明灿手里的桂花抢过来闻着。 韩明灿的一颗心不在花上,只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多上上心。” 姚燕语丢了桂花,问:“什么事也值得姐姐如此郑重其事的?” “是蘅儿的事情。”韩明灿说着,又笑了,“你说,中午那会儿在远处吹笛子的人是谁?” “是谁啊?”姚姑娘立刻来了兴致,“我当时还想问呢。” “这人你认识!”韩明灿笑道,“说起来你跟他也算熟悉,居然不知道?” 姚燕语着急的催促:“姐姐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韩明灿笑着点了一下姚燕语的额头,说道:“是你的如意郎君的得意手下,姓唐的那个。” “什么?”姚燕语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唐萧逸?” 韩明灿挑起大拇指:“聪明。” “他今天在府上?”姚燕语这下着实被惊到了,唐萧逸那厮居然还有这本事?早知道的话,去江南的路上就得让他多吹几回解闷儿啊! “不,他没来公主府,而是在国公府那边。恰好跟我二哥在园子里喝酒,因听见蘅儿吹笛,便心痒难耐,合了一首曲子。”韩明灿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你说,这算不算天作之合?” “……”姚燕语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可是,蘅儿她……”她喜欢的是韩熵戉啊! “她已经想明白了。”韩明灿坐直了身子,看着翠微把姚燕语的发髻整理好,碧玉簪子斜斜的插入乌髻之中,只留下如意云簪头。 姚燕语微微怔忡,半晌后方叹道:“想明白了就好。” “所以,下面该你了。”韩明灿替姚燕语正了正发簪,认真的说道:“唐军门的母亲我认识,是一个很温婉的人。只可惜三年前一场疾病,撒手人寰。他的父亲是老定远将军的麾下战将,老将军去世之后,他便自请戍边,去年在疆场上战死了。所以,他的婚事如今也只有卫将军能替他安排操心了。” 姚燕语顿时无语,又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啊! 说来也巧,姚燕语告辞了韩明灿,从长公主府出来便遇见了唐萧逸,唐萧逸上前来打招呼,又看看左右没有外人,便拱手笑道:“下官给姚大人请安。” “呃,咳咳……”姚燕语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唐萧逸笑眯眯的等姚燕语顺过气儿来,方又低声道:“还没恭喜嫂夫人呢。” 姚燕语又羞又气,脸颊飞红,指着唐萧逸骂道:“你是不是皮痒了?” “不敢。”唐萧逸笑嘻嘻的说道。 “你还有不敢的?你等着。”姚燕语咬牙哼道。 “不敢不敢!”唐萧逸忙拱手作揖,“嫂夫人千万莫生气,否则我家将军回来非得收拾小的不可。” 姚燕语啐道:“呸!你就是欠收拾!” 唐萧逸又笑着赔了不是,姚燕语方正色道:“行了,天色不早了,我懒得跟你废话。回头有功夫去家里,我有事儿问你呢。” 唐萧逸忙又笑着应道:“是。” 姚燕语摆手吩咐申姜:“走了,别理这疯子了。” * 却说卫章那日领了皇上的口谕去查刺客的事情,一去半月有余终于有了结果,带着人证物证匆匆回京连夜觐见皇上。进宫后还没到御书房,便恰好听见两个太监说闲话。 “皇上居然封了那个姑娘为五品医女!” “说的是啊,他们家这回可发达了!连个女儿都是五品官!” “五品官儿虽然俸禄不高,但却是一道衙门的主官啊!” “听说皇上还格外开恩,许国医馆里二十名属官都由主官自己任命,你说这得是多大的恩典啊!我的娘哎,二十个属官的缺儿哟!这下子可谓是鸡犬升天咯!” 卫章心里一怔便顿住了脚步。跟随他一起出门办差的葛海见状,忙问:“将军,怎么了?” “刚那两个太监说什么,你听清楚了没有?”卫章皱眉问。 “好像是说国医馆?还有什么五品官?属下没怎么听清楚。”葛海摇摇头,又诧异的问:“咱们大云朝什么时候多了个国医馆?” 卫章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走吧。” 这次行刺的事件透着诡异,卫章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出了苗头并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些人。又经过一番奋战,刺客一共还剩六人,死了四个,活捉了两个。 这两个有一个自己咬了舌头,虽然没死但成了哑巴,幸亏卫章机敏,在另一个咬舌之前卸了他的下巴,没来得及。 经过一番秘密审讯,得知这些人并不是东倭人,而是北高黎人。 北高黎人因曾经与大云朝开国皇帝歃血为盟,共同打天下,后来却背信弃义,投靠了北胡,使太祖爷背腹受敌,差点殒命。后来太祖爷腾出手来,一气之下率领五万铁蹄将其驱逐至黑水以北苦寒地带,差点把这些人灭族。 这支北高黎族人在极北苦寒之地挣扎了百余年,繁衍生息,渐渐地缓过劲儿来,却依然贪恋着之前的故土,一直想收复失地,报仇雪恨,只是苦于没有那个力量。 这次他们从东倭人的手里重金买了这些弓弩,目的就是一举刺杀掉大云朝的皇帝,引起大云朝国乱,好趁虚而入,收回他们的祖居之地。 皇上听完卫章的话之后,冷笑道:“区区七八个人加上几只弓弩,就想要了朕的性命?简直不自量力!” 卫章躬身站在龙案之前只恭敬的应了一声:“皇上所言极是,这些高黎人从来就不知天高地厚。” 话虽然这样说,但这件事情想起来也真是叫人后怕。若是皇上身边没有对方的人,他们又如何能摸清皇上的踪迹进行刺杀? 但是过了这么多天了内奸的事情还没有眉目,皇上想想又觉得十分生气,便问:“那人有没有招供是如何得知朕的行踪的?宫中,朝中,到底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同党?!” 卫章忙回道:“回皇上,这个刺客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臣不敢再对他用刑了,想让这人稍微恢复恢复再行审讯。若不然,一口气弄死了他,就没有活口了。” “嗯,说的也是。”皇上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君臣二人沉默了片刻,皇上终是累了,便摆摆手:“那个刺客暂时移交到天牢看押起来,你先回去吧。” “是,臣这就去办,臣告退。”卫章再次跪拜之后,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从宫里出来,卫章带着葛海回去带那两个活着的刺客,把人送往天牢。葛海皱眉道:“将军,这两个人送到天牢里去不会有问题吧?万一牢里也有他们的内应……” “闭嘴!天牢是什么地方?”卫章低声斥责了一句,其实他巴不得把手里的人交到天牢,那样他就能轻松的睡一觉了。不过葛海一问这个,他的心里也恍惚了一下。 皇上去避暑,本来就带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得宠的后妃和六部要员随行,但还是泄露了行踪。谁也说不准天牢里当差的那些人就都那么可靠。 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违逆的话便是谋反。细细的思量了一番,卫章还是决定听旨办事。 便连夜把两个人送进了天牢后,卫章回到自己府里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连着半个多月的奔波劳累此时终于回到家里,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看着府中处处都是崭新的,长矛还特意去买了一些盛开的木芙蓉来摆在院子里,茶杯粗的花木种在合抱粗的青花瓷大花盆里,碧绿的枝叶之间开着拳头大的花朵,粉红娇黄,娇艳欲滴,怎么看都透着喜庆。 长矛这厮还学了一句特别吉祥的话:芙蓉芙蓉,夫贵妻荣。 “哟!爷回来了!”卫章站在院子里看花,便听见身后一声惊喜的欢呼,长矛一溜儿小跑上前来躬身请安,然后又一叠声的吩咐:“快去准备热水给爷沐浴,那个谁,你去把厨房的叫起来,赶紧的给爷准备饭菜!” “这几天家里怎么样?”卫章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长矛。 “回爷的话,家里一切都好。该准备的东西小的都准备了,那女儿红的绸子小的买了一百匹,小的量算了一下,各处都挂红,一百匹也不算多。所以小的又叫人准备了一百匹大红绡纱。噢,对了,贺夫人叫人送来了一对儿桂树,奴才闻着那香味儿极好,便叫人放到燕安堂的院子里了。贺夫人不俗,她送的东西,想来我们新夫人是喜欢的。” 卫章笑了笑,又问:“国医馆是怎么回事儿?” “说起这话儿,奴才得给爷道喜了。皇上下旨,朝廷设立了新衙门,叫大云国医馆。命国医馆专管各类珍奇药材,古方,以及各类疑难杂症。皇上还下旨让张太医主理国医馆的事宜,又封了咱家新夫人为五品医官,协助张太医料理国医馆。哦,皇上还说了,姚总督的次女善调教人,国医馆二十名属官的位置就不让吏部操心了,让国医馆主事自己从民间挑选。” 说到这里,长矛又笑起来:“对了,皇上还让国医馆为宫里调教一些医女。这会儿那国医馆的衙门还没修缮好,门口儿便闹成了集市,很多民间的郎中都想去谋个差事呢。若不是锦林卫守着,那国医馆的门没修好就得挤破喽!” 卫章听了这些话,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姚燕语救了皇子一命,结果黄胜却给了这样的封赏,这不是要把人给累死么? 沐浴过后,卫将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小厮正好送了饭菜进来。卫章便吩咐长矛:“去叫大海过来一起吃饭。” “来了。”葛海应声而入,显然是算准了饭点儿来的。 这边卫章和葛海二人刚饱餐一顿还没来得及去补觉,唐萧逸便匆匆的进来,惊讶的说道:“将军,听说皇后娘娘把丽嫔给送到庵堂里去了。” “嗯?”卫章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后宫之事了?闲的你。” 唐萧逸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丽嫔打发人往天牢里送了饭菜,还带着一壶毒酒。” 卫章的眉头跳了跳,转头看向葛海。 “不是吧?这么快?!”葛海万分惊讶。 “再详细的属下就不知道了。若是没有凭据,皇后也不会骤然发作的吧?” 卫章淡淡的哼了一声:“谁能保证这不是借刀杀人?” 葛海和唐萧逸对视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被卫章给堵回去:“事涉后宫,你们两个都把嘴给我闭严实,半个字儿不许从这里露出去,否则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明白了?!” “是,明白。”葛海和唐萧逸都凛然应道。 卫章摆摆手,说道:“行了,忙了这么多天,累都累死了。我要睡一觉,你们爱干嘛干嘛去。” “我也要睡觉。”葛海说完,便一侧身直接在榻上躺了下来。 卫章抬脚踹他:“滚回你自己屋里睡去。” 葛海跟死猪一样一动不动:“哪儿不都一样?反正都是将军府的房子。” 卫章无奈,只得去自己的床上拿了一挑毯子丢到葛海的身上,葛军门那边已然打起了呼噜。 唐萧逸摸了摸鼻子,笑道:“老大,将来嫂夫人进了门,会不会嫌弃兄弟们?看来我们都该自己出去买个院子了。” “等你们成婚的时候再说吧。光棍儿一个,搬出去也不怕饿死?”卫章给了唐军门一个白眼,转身躺去床上,然后又赏他两个字:“滚吧。” 长话短说,经过卫姚两家一番忙碌辛苦,终于到了八月二十六这天。 这天是姚姑娘送嫁妆的日子,这可是头等大事儿。 天不亮,长矛便麻溜儿的起身,把将军府里一干奴才都叫起来,先把府中里里外外都洒扫一遍,门缝儿都不准沾一丝灰尘,地面更不准有一片草叶儿,连门前的青石台阶,拴马桩,上马石,石狮子等全部用干净的抹布擦拭三遍。 姚家这边,姚凤歌带着女儿头一天晚上便住过来,和宁氏二人把姚燕语的嫁妆仔仔细细的理了一遍,全部打点整齐,用大红丝绸系好,贴了大红喜字儿。 因为抬嫁妆的下人不够,姚延意特地跟韩熵戈借了两百名青壮家丁来,还专门为这些家丁订做了黑底绣紫红万字不到头花边的丝缎短褂,大红方巾裹发髻,大红汗巾子系腰,黑色丝绸长裤,紫红色绑腿绑住裤脚,束进崭新的千层底皂色短靴里,干净利落,喜气洋溢。 床榻桌椅等大件全部装车运送,拉车的牲口全部是枣红马,马头上系着大红花。车夫的打扮同抬嫁妆的一样,一律都是新衣新鞋。 因为早就查过,卯时正是吉时,这些人不到寅时便都到位了。卯时整,姚邸大门口鞭炮响过,头一辆马车的车夫高高的吆喝了一声,甩了一记响鞭,开路。后面的马车相继跟上。 床榻,橱柜,桌椅,案几等大件儿的家私一共六套,分别装了三十二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巷子。前面的都拐过了街口,最后面的才刚起步。 马车后面是小件的嫁妆,诸如各色古董摆设,四季衣裳,绸缎,皮草,金银铜锡各种器皿,从梳妆镜梳妆盒到脸盆脚盆马桶等物,大大小小一应俱全,一共收拾了九十九抬。 送嫁妆的两个妥当人是姚燕语的奶娘冯嬷嬷和姚凤歌的奶娘李嬷嬷两个,前面自然有冯友存,姚四喜带着李忠等十几个年轻家丁骑马护送,冯嬷嬷和李嬷嬷两个人各自乘车随后跟着。另外还有十对齐全的仆妇跟在后面。 这些人是要看着他们家姑娘的嫁妆妥妥的安放在新房子里的。哪一件儿该放在哪里,都是定好了的,决不能混放乱放,坏了规矩。 八月底,恰好是金秋时节,天高气爽,碧空如洗。第一缕晨曦便给云都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一大清早,云都城里便有人开始行走,早点摊子天不亮就摆了出来,行走贩卖的小商也开始了吆喝。 车队一路前行,马蹄声和银铃声不绝于耳。 姚家送嫁妆的车队一出现,这些来往行人和小商小贩们便都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 走路的不走了;上工的也不急了;卖早点的不卖了;打豆花儿的不打了;炸油旋儿的不炸了;蒸包子的不争了;吃早饭的把嘴巴一抹也不吃了;挎着篮子卖鸡蛋鸭蛋的也不吆喝了…… 大家一起挤在路边,替姚姑娘数起了嫁妆。 第二十三章 戏班挡路,恒王出面 “快瞧瞧这床嘿——这就是人家说的檀木吧?瞧这花儿雕得多精致嘿!” “你这不废话吗?就这张床,得是这姑娘三两岁的时候就开始选木头,叫工匠做,先先后后没有十来年的功夫,可做不出这样的床来!这就是富贵人家嫁女儿的排场!土包子,没见过啊?” “哎?这是什么?这个是衣柜么我说?怎么这么大啊?” “看这屏风!这是用玉石雕刻的四君子图!这一副屏风还不价值几千贯?” “看这个嘿!这蒙着大红绸子的是什么家当?” “不知道。” “看上去像是屏风?怎么这么窄呢?至少四扇吧?怎么这个就两个?” “富贵人家用的东西花样儿就是多,咱们贫民百姓知道什么?” “啧!你说这会儿若是来一阵风儿把那大红绸子给掀了,咱们也能长个见识哈!” “可拉倒吧你!” 赶车的车夫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这些人说的是二姑娘的穿衣镜啊!跟真人一样高的,镶嵌了檀木雕花架子,往那儿一摆,迎面走过来就跟真人一样一样的!啊哈哈,你们这帮土包子没见过吧? 前面给车队领头的是冯友存姚四喜等人,这些人身后跟着十六个小厮,每个小厮身上都背着个褡裢,褡裢里装的是黄橙橙的新钱。每到路口拐弯儿什么的,便有一对小厮抓一把钱,满满的撒出去。 黄橙橙的铜钱落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上,叮叮咚咚的响,引得一些贫苦庶民忙忙的捡。 车队穿过纷纷杂杂的闹市街,进了宽敞的平安街,杂七杂八小商小贩少了,来往的庶民们却多了。 冯友存笑着跟姚四喜说:“估计是这些人都听说咱们家姑娘今儿送嫁妆,都来瞧来了。” 姚四喜笑道:“这还用说?就咱们二姑娘这嫁妆,我敢说,不比那些公侯家的姑娘差。” “那还用说。”冯友存得意的笑,他家姑娘可是有长公主和国公府添妆,如今姑娘是五品医官,连宫里的娘娘都有赏赐,这体面,公侯家的姑娘未必有。 姚四喜笑着吩咐旁边的小厮:“那谁,钱多撒点儿,让京城的老少爷们儿们也沾沾咱们家二姑娘的喜气儿。” “好唻!”旁边的小厮听了,忙大把的抓钱,一边走一边往两边撒,引得更多的人去捡。哄哄闹闹,好不喜庆。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却见一群人堵住了街面,不知围在一起做什么。冯友存因道:“谁过去瞧瞧,前面儿是怎么了?” 李忠怕旁人不会说话儿耽误了正事儿,忙应道:“我去。” 冯友存不放心的叮嘱:“快去,不管是什么事儿,好生给他们说,让他们先散开,姑娘的嫁妆不能耽误了吉时。” “明白。”李忠答应着下了马,匆匆往前面去,挤入了人群中。 李忠一挤进人群里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气坏了。原来是一班儿唱小戏的在这里临时劈开了场子唱戏,唱戏倒也罢了,却偏生唱的是一出《雪梅吊孝》! 且不说这本不是什么主流的戏剧,李忠也根本没见过,单看那小花旦一身重孝的打扮,李忠的脸便沉了下来。这大早晨的,谁闲着没事儿在这里摆这么一摊儿啊?这不是明着恶心人么? “嗨嗨!”李忠抬手拍了拍一个正在敲小鼓的男子,“别敲了别敲了!” 那敲小鼓的男人回头看了李忠一眼,诧异的问:“这位爷,您有什么事儿?” 不管这帮人是干什么的,李忠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来压在那架小鼓上,喝道:“别唱了,赶紧的,拿了钱请让个路。这儿什么地方啊你就在这儿搭戏台子?小心一会儿顺天府尹的人把你们都给抓了!赶紧的,走吧!” 鼓点一停,吹唢呐拉二胡的也就停了,吹拉的停了,唱戏的小花旦自然也停了。整个小戏班子的人连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瞅着李忠手里的那锭银子。 “怎么着?嫌少?”李忠看着那个敲梆子的男人,这人一看就是领头的,穿的衣裳跟别人都不一样,所以李忠也不找别人问话,“嫌少你报个数,爷如数给你。” 那人看着银子咽了口唾沫,这一锭银子至少十两,的确不少了!他们这些人忙忙活活一大早晨,雇主也只给了五吊大钱。只是,这些人出来卖艺求生存,也明白一个道理,有的钱能拿,有的钱不能拿。 这男人为难的笑道:“这位爷,实在抱歉,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儿而已,有人给了我们钱,让我们在这里唱这一出戏,我们也不敢不听啊!爷您是贵人,别跟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一般计较,我们唱不久,就把这一出唱完了就走,成吗?” “不成!”李忠火了,“赶紧的给老子滚开让路,不然老子告你们扰民,看顺天府的老爷不抓了你们这些杂碎去吃牢饭!” “喝!这位是什么来头啊,这么大的气势?”人群里有个高亮的声音陡然响起,压了李忠一头。 李忠已经明白过来这事儿是有人故意捣乱,只是在嫁妆的必经之路唱吊孝的戏码,这也忒下三滥了些,于是他转身看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人敢如此放肆,公开向姚卫两家挑衅。 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衣短褂,却都是精致的锦缎,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仆从打扮。 这人李忠认识,是诚王府的人,一般二般不好得罪,于是拱了拱手:“罗爷。” “哟,你还认识我?”罗三有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忠,然后恍然点头:“你是定候府的人吧?我瞅着你眼熟。” “在下李忠。”李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耐下性子跟罗三有商议:“今儿是我的老主子姚家二姑娘送嫁妆的日子,大队的车马已经到了,罗兄,你看是不是让这些人先散了?有什么话儿都好说。” 罗三有似笑非笑的反问:“哦,先散了,有什么话儿都好说?” “是。”李忠点点头,心里把这人的祖宗八辈儿拉出来挨个儿问候。 “还真是对不住了。”罗三有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两声,转过头去呵斥那帮小戏班子:“接着唱!谁叫你们停下来的?看见钱了是吧?要钱不要命是吧?!” 戏班子的人一听这话,吓得赶紧的又吹打起来。那小花旦吓得声音都颤了,三下两下都找不着调儿,急的真的要哭了。 “停!停停停!”李忠伸开双臂把嗓门儿拔到最高,把锣鼓声都给压了下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姿态问罗三有:“罗爷,这到底怎么个意思?是王爷的吩咐?还是世子爷的吩咐?您给个准话儿,我回去跟我们大人说,等过了这事儿,我们大人自然会拜上诚王爷,给王爷个说法,成不?” “别介!”罗三有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大的脸,府里王爷和世子爷的差事也轮不到我这样的人去巴结。姚大人怎么样也不是你这奴才能说了算的。咱们还是各说各话,各办各差吧。” 李忠从心里骂了一句我操你姥姥的王八蛋!却还得压着火气尽量不翻脸。 奈何姓罗的这货是好话说尽,就是不松口,还一叠声的催戏班子的人赶紧的唱起来,还说捏死这些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云云。 后面冯友存和姚四喜已经听小厮说明了前面的状况,他们一边吩咐小厮们拿钱把围观的百姓们打发走,一边叫人告诉后面的马车放慢速度。冯友存又亲自下了马往前面来跟罗三有交涉。 冯友存是有年纪的人,说话也和软些,又把皇上赐婚和镇国公府搬出来,罗三有的脸上方有了几分松动。说话也没那么硬气了,却抱拳冲着冯友存哀求:“老兄你是个明白人,咱们做奴才的只能听命办事儿,今儿我站在这里怕是个死,但若是走了,回去也是个死。左右是死,我总不能落个背叛主子的名声……” “让开!让开!”罗三有的话没说完,便听见旁边有人高声喝道:“顺天府办案!都让开!”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忙急匆匆闪开。戏班子那几个人不知该退还是该守,但一个个也不敢出声了,那一身重孝的小花旦也悄悄地躲了起来。她可听见了,他们当家唱戏挡住的可是有皇上赐婚的定远将军未来的夫人,他们不过是微贱小民,哪个也得罪不起。 冯友存和李忠对视一眼,心里都默默的叹了口气,这事儿办的……回去真不知该怎么跟主子说,这几辈子的老脸可都挂不住了! 顺天府尹不是一个人,除了身后的一干衙役之外,他的身边还有个一身绛紫色锦缎骑装的男人,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卫章的四个铁杆儿副将之一,名唤赵大风。 赵大风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只是却长了一张黝黑的脸膛,五官不怎么出众,有一双刁钻的小眼睛,别的倒还罢了,偏生他还留了两撮胡子,纵使身着华衣却是一副无赖相,一看就不好惹。 众人都没开口,赵大风先嚷上了:“这大街上是搭戏台子的地方吗?一大早晨在这里号丧!前几天老子得到情报说有刺客潜入京城,意图对吾皇不利,你们这些人个个儿可疑!” 顺天府尹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咳嗽了两声提醒旁边这位注意措辞。 赵大风才不管呢,他从小就是无赖谁的话都不听,爹娘都被他气得半死。也只有卫章能管得住他。所以顺天府尹就是把心肝肺都咳嗽出来他也不理会。 不过今儿倒是例外,看在他家将军有喜事的份上,给了顺天府一个台阶下,一挥手,嚷道:“周大人不舒服,染了风寒,今儿我赵大风就替他执行一回公务。来人,把这些扰民的狗东西都给我绑了!” 跟在后面的衙役之中立刻有人上前动手绑人。 “嘿!嘿!什么跟什么啊就绑人?”罗三有立刻蹦出来阻挡。 “你是什么人,胆敢妨碍顺天府的人执行公务?来人,一并绑了!”赵军门一声令下,立刻有人上前去绑罗三有。 “放开!放开!”罗三有跳脚骂娘:“都他娘的瞎了狗眼?!老子是诚王府的人!” “嘿!你胆子不小啊!”赵大风笑眯眯的抹了一把小胡子,“敢妄称是诚王府的人?诚王爷是何等尊贵,门下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癞皮狗?!先给我绑了,回头爷亲自去诚王府问个明白。你若真的是诚王府的人,爷自然会跟王爷请罪,若不是……哼!小心你的狗头!” “放屁!赵贼!你他娘的敢说不认识老子?!”罗三有见有人真的来绑自己,立刻叫嚷起来。 赵大风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娘的,给老子卸了他的下巴,叫他胡咧咧!” 旁边立刻有人上前去一抬手,五指一错,罗三有的嘴巴就歪了,合也合不上,口水滴滴答答的往外淌哼哼吃吃的,好像还在骂娘。 “走了!开道!”赵大风大手一挥,带着顺天府的人头前开路,引着后面的嫁妆车队继续往前走。 冯友存攥着一方紫红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摆摆手示意李忠等人啥也别说了,赶紧的上马,千万别耽误了吉时。 赵大风扯着顺天府尹上马,一边走还一边说笑:“周大人,回头我请你喝酒。我那里还存着几坛子二十年的女儿红,保证让你喝的痛快。” 顺天府尹苦哈哈的咧着嘴:“赵军门,你这一大清早的把本官从被窝里拉出来,感情就是为了请本官喝酒?” “哎我说周大人,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诚心诚意的请你喝酒,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堂堂顺天府尹给你们家将军夫人开路送嫁妆?回头皇上问起来,你可给我兜着。” 赵大风浓眉一挑,小眼睛一瞪:“啧!会说话吗?这叫奉公职守,尽职尽责,为京城百姓涤荡晦气,为皇上尽忠。我跟你说实话吧周大人,前些日子有一拨刺客想要行刺皇上,被我家将军给捉了。这阵子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你最好都给抓进顺天府里审问审问,别回头真出了什么漏子,你可吃不了兜着!” “得!我还得谢谢您哪!”顺天府朝着赵大风抱了抱拳。 “哎,不客气。”赵大风美滋滋的笑着。 跟在后面的顺天府衙役面面相觑,这赵军门的脸皮也忒厚了吧? 沿着这条路往前,两个路口之后的拐角处,停着一辆双驷乌木雕花大马车。 一个皂衣家仆匆匆的跑过去,在车窗跟前回了几句话,车窗帘子倏地一下被掀开,露出云瑶郡主那张愤怒的脸:“你说什么?” 皂衣家仆嗫嚅道:“郡主,罗三有被姓赵的给绑了……” “废物!”云瑶愤怒的骂了一句,又吩咐:“不是还有三个戏班子么?接着闹。” “郡主,有顺天府的人给那车队开道呢,还有那赵大风也拉着顺天府尹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很是亲密。郡主,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王爷知道了……” “闭嘴!我做事轮得到你这狗奴才指手画脚?!”云瑶冷声呵斥,“去!告诉那些戏班子,唱的不好,看我能不能揭了他们的皮!” 那皂衣家仆苦着脸答应着,正要转身去办事儿,却见身后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一身黑缎锦绣团花蟒纹袍服,头上金丝冠,正面大红缨络中,颤颤巍巍的金丝挑着一颗鸽蛋大小的东珠。 “哟!这不是恒郡王么!”家仆不敢怠慢,忙躬身跪拜请安:“奴才给王爷请安。”他这一跪,身后赶车的,随行的,保护的等五六个家丁也都纷纷跪拜。 三皇子云珉,慧贵妃所出,四年前行加冠礼之后从皇宫里搬出来,自立门户,却一直没有封号。前阵子因给六皇子输血,皇上念其友悌兄弟,堪为皇子表率,册封为恒郡王。 云瑶在马车里听见动静,也不得不下车行礼。 云珉却不叫那五六个家仆起身,只走到云瑶跟前,微笑道:“瑶儿妹妹,好巧。” “是啊,好巧。”云瑶挤出一个微笑来。 “有阵子没见你,父皇去行宫避暑你也没跟着七叔一起去,不知妹妹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云珉笑眯眯的问。 云瑶暗暗地恼怒,这人分明是故意的。之前她因为皇上给卫章姚燕语赐婚的时候闹了一场,后来不知怎噩梦惊动了皇后,皇后把她叫进宫里去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便让她去慈心庵里抄了一个月的经书。 这事儿大家明着都说不知道,可心里都有数,谁都不曾提过。今日他恒郡王偏偏问到了脸上! 云珉似是不在乎云瑶怎么回答,只自顾笑道:“我正要去苏月斋吃早饭,听说他们那儿豆腐皮的包子不错,你要不要一起?” “我……”云瑶咬了咬牙,心有不甘。 “走吧。你肯定没吃过吧,我保证你去了不会后悔。走的时候再带几个给王妃尝尝,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给皇叔请安了呢。”云珉说完,直接吩咐跪在地上的几个奴才:“赶紧的,服侍你们郡主上车,晚了那包子可就卖没了。” “三皇兄,我……”云瑶还想说什么,却被云珉笑着打断:“他们家的包子每天早上只有四十笼,晚了就真的没了,快走吧。” 云瑶无奈,只得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跟上三皇兄的马。” 车夫爽快的答应了一声,牵着马车调转方向,追着三皇子的方向一溜儿开拔。 不说云珉带着云瑶去吃什么豆腐皮的包子如何,且说赵大风带着顺天府的人一路说说笑笑在云都城绕了半圈儿到定远将军府,这路上顺天府的衙役在赵军门的英明指挥下又捉了一个鬼鬼祟祟藏在巷子里的戏班子,巧的很,这戏班子里的小花旦也是一身重孝,不用问,肯定也是准备唱吊丧的戏的。 赵大风心里气翻了天,恨不得把这些唱小戏的抡鞭子抽死,嘴上却笑着跟顺天府尹打哈哈:“周大人,怎么样?我说这事儿透着邪性吧?怎么就那么巧,那个路口也有唱吊丧戏的呢?这分明是有预谋的,这些人图谋不轨,想扰乱咱大云帝都城的治安,往大了说,那是忤逆造反,往小了说,那是跟你周大人过不去。这事儿怎么办,您老心里有数了吧?” 顺天府尹抬手抹了把汗,连连点头:“是是,有数了,有数了!” 送嫁妆的车队行至定远将军府。将军府的大门早就四敞大开,红毡铺地,时令鲜花摆在两旁,端的是喜气洋洋。 长矛带着一众家仆也早站齐了队等在门口,一件冯友存和姚四喜,长矛立刻拱手上前,笑呵呵的问好:“冯爷,姚大哥!小的给二位请安了。” “哈哈!你小子,等急了吧?”冯友存抬手扶了扶长矛,又抬头看了看日头,笑道:“正好是吉时,闲话少说,赶紧的!” “得来!”长矛朝着身后一挥手,早就准备好的两挂鞭炮同时点燃,噼里啪啦一通响,红色的纸屑伴着火星漫天飞舞。 嫁妆单子是早就送过来的,此时正捏在长矛大总管的手中。鞭炮声落,长矛大总管高昂的大嗓门喊了一声:“嫁妆进门来!” 第一辆马车停下,八个青壮家仆上前去解开大红绸带,把一张精工雕琢的沉檀木雕天地同春架子床慢慢地抬下了车。 大床之后,是同一套花样的罗汉床,窄榻,炕桌,圆桌,鼓凳,高几,矮几,床头小几,靠山几,太师椅,高背雕花方椅等里外家具一整套。 后面又是一张雕花床,却是乌木的,雕琢的花色与前面的那张不同,却是雕琢的梅花竹叶图案,后面又是相配的罗汉床窄榻等一整套。 再后面是一套花梨木的,只少了雕花架子床,其他的一样不少,另多出一套十二扇雕金玉满堂的大屏风来。 大门口忙忙碌碌,一样一样的家私器皿数不胜数。 且说赵大风并没放顺天府尹走,而是带着这位周大人以及绑来的罗三有和那两班小戏子从角门进将军府,直奔卫章的书房。 赵大风自然是卫章派出去的,京城各处的街道不能说都有他的眼线,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自然不能大意,早就派人在嫁妆的必经之路暗中巡视查访。 几乎是那边罗三有弄得小戏班子一开唱,便有人飞奔回去报到将军府,卫章自然是怒火中烧,但大喜的日子却忌讳发脾气。所以才让赵大风去把顺天府尹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诚王府的人捣乱。 卫章冷着脸看着罗三有,这个人他不认识,诚王府他也去过不少趟,却一次也没见过。可见并不是场面上的人。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诚王府的人,卫章却不好直接处置他,于是吩咐赵大风:“你去把世子爷请来。” 赵大风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卫章朝着顺天府尹拱了拱手:“周大人,辛苦了。改日卫某必登门拜谢。” 顺天府尹的热被窝掀都掀了,自然不会再怎么样,只好笑着拱手还礼:“卫将军客气。说什么谢不谢的话!等将军大喜那日,本官多喝几杯喜酒也就是了!” 这边卫章陪顺天府尹品茶闲谈,那边赵大风真的跟风一样的去跟风一样的回。 云琨听了赵大风的话之后立刻跟着过来,他跟卫章有同袍之义,而且卫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非常了解,也一直很喜欢,今天姚家送嫁妆,是将军府的一大喜事,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无疑是打他的脸。 所以云琨来到卫章的书房,看见院子里帮着的罗三有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但赵大风这个人虽然无赖却精明的很,一张口就给云琨留了余地,他说有人冒充诚王府的人在街上捣乱,恐怕是蓄意挑拨云云。 云琨便借坡下驴,歉然的向卫章解释:“显钧,是在对不住了。这个罗三有因为做错了事情被打了一顿赶出了诚王府,不知受谁的挑唆居然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你把他交给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 卫章点头道:“既然这样,世子爷就把人带走吧。” 云琨也不废话,跟顺天府尹点点头,便转身把罗三有以及那两班小戏子都带走了。 顺天府自然不会跟诚王府过不去,而且这事儿卫将军都不说什么了,他自然不会多嘴,于是起身告辞,笑道:“将军府上今日忙碌,本官就不打扰了。等大喜之日再来叨扰。告辞。” 卫章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来,赵大风还笑着跟顺天府尹道:“周大人,等忙完了这几日,下官请你喝酒哈。” 顺天府尹对这位的厚脸皮已经无语,只笑着拱拱手,上马去了。 卫章转身看着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仆从们,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赵大风葛海凑上来低声说道:“将军,属下看到恒郡王跟云瑶郡主在苏月斋吃早点呢。” “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属下探问过了,跟恒郡王的人说,王爷是在去苏月斋的路上遇见的郡主,郡主似乎再训斥下奴,被郡王爷给拉着去了苏月斋。” “嗯。”卫章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今天先不说这些事儿。” “是。”葛海和赵大风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闪开去看着下人往家里抬东西。 前面马车上的才抬进去一半儿,后面还有九十九抬东西都等在后面。冯嬷嬷和李嬷嬷带着仆妇们已经进去安置去了,冯友存和姚四喜及李忠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还有一个守在后面,也都忙的水都顾不上喝一口。长矛则进进出出不知往返了几十趟了,脑门子上带着汗都顾不上擦,生怕那些人抬东西磕了碰了一点儿。 却说云瑶被恒郡王拉着吃了一顿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早点,然后又带着两笼包子出了苏月斋。 恒郡王看了看天,笑道:“瑶妹妹先回去,我刚想起来府中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改日再去府上给七叔和七婶请安。” 云瑶别了好几个月的火气,本来想趁着今天姚燕语送嫁妆大闹一场好好的恶心恶心姚家呢,却被恒郡王给搅了局,此时多一眼也不想看他,只道:“三皇兄有事尽管去忙,一家人说那么客气做什么。” 恒郡王温和的笑了笑,说道:“那瑶儿就先回家吧,要不要我让护卫送你?” “多谢皇兄关心,我自己带着护卫呢。”云瑶连一副笑脸都欠奉,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走了。 恒郡王云珉站在苏月斋的楼门前看着云瑶的马车消失在来往的行人里,方冷冷的笑了笑,转身吩咐自己的随从:“去吩咐厨房,把昨晚连夜送来的活虾弄干净,剁成软软的虾茸,做成蛋饺。” “是。”随从答应着,立刻去了苏月斋后厨。 云珉却不进苏月斋,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叫过心腹太监至跟前:“重信,你去瞧瞧,她可从这儿过。” 重信多一个字也不问,只躬身应了一个‘是’便转身去了。 姚凤歌帮着宁氏忙活了一个晚上,得知嫁妆终于到了卫将军府,便长长的出了口气,对宁氏笑道:“总算是办完了这件大事儿,剩下的就好说了。出门那日我再过来。” 宁氏劝道:“不如就住下,你不回去,难道他们还能找到这里来不成?那边府里的事情又不用你操心。” 姚凤歌摇头:“话虽这样说,太太心里总是不高兴的。况且离结婚那日还有几天,侯府的事情虽然不用我操心,但我们屋里的小事儿也不少。那些人离了我的眼,还不把院子给折腾翻了?” 宁氏笑道:“你呀,就是管的太多,依我说,好生保养身子要紧。” “我知道。”姚凤歌笑着看宁氏的肚子:“嫂子什么时候再传喜讯,给我添个小侄子,我就带着月儿搬回来住,伺候你。” 宁氏笑着啐道:“没正经的,还说我呢,你自己也是这件事要紧。” 姚凤歌的笑容一顿,想着自从有了女儿,苏玉祥便没在自己的屋里睡过,开始的时候是大长公主的孝,过了一个月后,他依然睡在外边。偶然回来也是吃了晚饭看看月儿就出去,现如今连琥珀都不用了。 她也曾细细的想过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但思来想去都没个结果。一时间心里便觉得酸楚苦恼,便生出一股怨愤来,于是淡笑着说道:“我这身子,也不指望怎样了,有月儿我就知足。” “可别这样说,总要有个儿子才安心。”宁氏劝道。 “先不说这个了,我得走了。”姚凤歌起身告辞。 宁氏再三挽留,姚凤歌只说有事再来,便带着女儿上了车离开了姚邸。 因是半晌午十分,天气正好,街上繁华热闹,姚凤歌靠在舒适的马车里又想起苏玉祥近日种种,心里越发的不高兴。 忽然外边传来一阵银铃声,清脆悦耳,似曾相识。 姚凤歌心思一动,抬手掀开了车帘,却见来往的行人里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穿着灰色的绸缎衣衫朝这边看。姚凤歌心里一慌,忙收手放下车帘子,半晌才吩咐道:“珊瑚,告诉他们,前面拐个弯儿,去苏月斋问问有没有虾茸蛋饺。” 虾茸蛋饺是姚凤歌最喜欢吃的一样东西。 姚远之任两江总督八年多,姚凤歌便在江宁城住了五年,少女最美好的时光都在那里度过,当时不觉的怎样,嫁入云都城后,每每思念亲人,思念江南,那几种特色吃食便成了她的一种寄托。 而苏月斋的江南美食却是整个云都城都出了名的。他们家的鱼虾都是用江南的湖水养着往京城送,连夜赶路送来,死去的全部不用,只要那些活蹦乱跳的,洗剥干净入菜。厨子也是来自江南,做出来的膳食端的是正宗正点。 珊瑚深知自己主子的心绪,便忙吩咐下去,让马车在前面拐弯儿往苏月斋去。 马车到了苏月斋的门口,许是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却见里面并不忙碌。姚凤歌并不下车,只叫珊瑚进去问问,今天有没有新鲜的虾茸蛋饺。 珊瑚下了马车进去问,没多会儿的功夫出来回道:“奶奶,店家说有呢,只是刚做好了虾茸,还得等一会儿,这会子里面没有闲人,奶奶不放进去等。” 姚凤歌看了一眼旁边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女儿,小丫头睡了一路,这会儿车一停就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呢。于是轻笑道:“那就进去等吧,我正好也口渴了,进去喝杯茶水。” 奶妈子便把襁褓上面的一角拉下来盖住小奶娃的脸,随着姚凤歌身后下了车。 这苏月斋本就是恒郡王的产业,恒郡王吩咐,早就清了场,闲杂人等一个也没有,杂役也都被赶去了后厨,前面只留了两个利索的媳妇和掌柜的在。 姚凤歌进门,掌柜的忙笑眯眯的上前请安问好,然后恭敬地把人请入后面独立小院的雅间,然后奉上一壶香茶,那两个仆妇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珊瑚拿过茶盏来给姚凤歌倒了一杯茶,姚凤歌缓缓地喝了。 月儿小奶娃不喜欢在屋子里带着,便咧着小嘴闹,奶妈子笑道:“我抱着姐儿去院子里走走,也让她晒晒太阳。” 姚凤歌点头:“去吧。”说完又吩咐珊瑚:“你去他们家厨房瞧瞧,看他们做东西干净不干净。” 珊瑚忙应了一声,也退了出去。屋子里还剩下几个小丫鬟,姚凤歌便把人都打发出去外边逗月儿。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雅间里一道暗门从里面打开,恒郡王从门后转了出来,行至姚凤歌身边缓缓地坐下,拿了茶壶给她斟茶。不声不响。 姚凤歌也不看他,只默默地坐在那里,眼睛看着窗外,却根本看不清楚,因为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蓄满了双眼。 自从她生病至病危然后到病愈乃至到她怀孕分娩,他都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后来大长公主的丧礼上,他去祭奠,总想着或许能见一面,谁知也没见到。 算起来,自太后仙逝到现在两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他至今日才算是又见到她。 两个人都在云都城,居然两年没有见! 今日再见,她依然是旧时容颜,跟梦里一般无二,只是泪水连连,不是梦中少女时候的娇羞。 云珉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伸手递过一方帕子。 姚凤歌却不接,只拿了自己的帕子拭泪,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又何必执着。总是我负了你,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们不该再这样。” “我不想怎样,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云珉轻声叹道。 姚凤歌自嘲的笑了,抬手用帕子抹去腮边的眼泪,说道:“好与不好,还不都是一样过?” 是啊,好不好,不都得那样过么? 他与她相识于江南最美的四月天,相知于最美丽的年华,却终究是一场春归空梦,再深的情也挡不住心上人別嫁,而他也有了父皇为他挑选的正妃。 之前隔着千里,却能守着美丽的相思。如今都在一个城市,却能两年不见。她与他,各自的头顶罩着一片不同的天空啊! 沉默中,外边的说笑声便特别的清晰,奶妈子和丫鬟们在逗月儿,小奶娃不时的大叫一声,依依呀呀,不知是什么意思,底气却壮得很。 “你女儿很好。”云珉令拿过茶盏,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极品铁观音,入口是微微的苦涩。 “是啊,她很好。”姚凤歌轻轻地笑了。 “你们母女好好地,我便放心了。” “你尽管放心。我自会保重。” 云珉安慰的笑了笑,又道:“今天你二妹送嫁妆,遇到了点麻烦事。你们家因何得罪了云瑶?” 姚凤歌嘲讽一笑,说道:“左不过是小女儿家争风吃醋罢了。你们家的人,一个个都霸道的很呢。” ------题外话------ 之前一直有亲纠结那谁跟谁有没有私情,现在终于有答案了哈! 另外,我发现居然有的亲手里攥着大把的月票不投,只等着下个月作废! 这实在是太浪费了啊!捶地! 亲们都看看自己的兜里,谁还有月票的赶紧投过来了!一张月票换珠珠香吻一个! 第二十四章 恶人遭报,勇士北征 云珉听了这话,微微苦笑:“你又何必生气?过几日你二妹跟卫章成了婚,她自然也就闹不成了。” “是啊!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姻缘呢。可不是谁都能拆散的。” “凤歌。”云珉伸出手去,想要握姚凤歌的手。 姚凤歌一甩帕子站起身来,往后躲了两步,秀眉微蹙:“三殿下,你可知道两年前我为何因一场小小的风寒便差点送了性命?” 云珉一怔,脸上没来得及浮现的尴尬登时褪去,神色凝重:“为何?” “我也是才弄明白。”姚凤歌自嘲的苦笑,“那一次,在太后灵棚后面,你跟我说了几句话,便让我引来了杀身之祸。” “谁?!”云珉的脸色登时沉下去。 “是谁你就不用问了。”姚凤歌平静的看着云珉,“我今天来这里见你,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情。总之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但也请你谅解,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做不得主。你也做不得主。我们两个成了如今这样,不是你愿意的,也不是我愿意的,但我们都得认命。我只希望你好好地做你的王爷,而我,也有我的生活。之前种种,都如过往云烟,该散的就让它散了吧。” “凤歌……”云珉还想说什么,却见姚凤歌已经抬脚往门口走,看样子竟是要开门出去。 顾忌到她的名节,云珉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转身进了暗门之后。 外边珊瑚已经从后厨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仆妇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南味小菜,并一碗碧粳米粥。 “奶奶,你早饭都没怎么吃,不如先吃点粥垫垫,蛋饺一会儿就好了。” “嗯,拿进来吧。”姚凤歌转身,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人的影子,心里一阵释然,又一阵空旷。 * 再说云瑶跟从苏月斋出去,坐着马车往定远将军府那条街上去转了一圈,姚燕语的嫁妆队伍站了满满的一街,看样子怕是忙到晚上也忙不完。 云瑶坐在马车里看了一会儿,心里万分的不如意,却又没有办法。 皇后娘娘那日已经敲打过她了,皇上给卫章赐婚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圣旨已经颁下去,除非姚燕语死了,否则这事儿在没有转还的余地。 除非姚燕语死了! 云瑶咬了咬下唇,眯了眯眼,恨恨的想,就算她死了,估计自己也还是嫁不成卫章。想自己贵为郡主,也算是金枝玉叶,怎么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呢? “郡主,奴才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请快些回府吧,世子爷找您有事儿呢。”诚王府的二总管气喘吁吁地在车外说道。 云瑶皱了皱眉头,不悦的吩咐:“回去吧。” 车夫如蒙大赦一般,麻溜儿的调转了方向,打道回府。 今天不是大朝日,诚王爷恰好也在家。云琨从卫章府上回去便直接去了诚王爷的书房。 这件事情若是不让父王知道,以后还得有不尽的麻烦。之前他还一直在想,有皇后娘娘的提点,母亲总会约束着妹妹些,如今看来,连皇后娘娘的话母亲都当成了耳旁风。 太后已经去世两年了,宫里是皇后娘娘当家!不把皇后的话放在心上,后果会怎么样? 身为儿子,云琨不能说自己母亲的是非,但身为世子,他却有管理好王府的责任。 诚王在书房里跟一个幕僚在下棋,因见儿子进来,便问:“我听说卫章府上的人找你,是有事?” 云琨躬身回道:“父王,今天姚家送嫁妆,发生了点事情,所以显钧叫儿子去商议了一下。” “哦。”诚王抬头看了一眼云琨,把手里的棋子一丢,笑着对那幕僚说道:“本王输了。” 那幕僚岂能没这点眼力见儿?忙起身笑道:“王爷有事,那属下先告退了。” 诚王点点头,看着幕僚退出去之后,方问云琨:“是怎么回事儿?” 云琨重重一叹,把罗三有带着戏班子拦着人家送嫁妆的队伍唱吊丧戏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跟诚王爷说了。 诚王不及听完,便抬手掀了棋盘,怒道:“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王府的脸都让这些狗奴才给丢尽了!罗三有在哪里?直接把这狗奴才给我乱棍打死!” “父王,打死他……”云琨皱眉,打死一个奴才,又能怎么样?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这事儿是谁指使的?是不是瑶儿?!”诚王一点也不傻,自己女儿的那点心思他如何会不知道?他一直不点破,是因为觉得女儿也不小了,女孩子家的心事应该由母亲去化解,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好多说? 但如今看来,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费了!再这样由着她任性下去,早晚要闹出大事儿来! 云琨皱眉不语,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自然心疼,可这也太过分了! “哼!我就知道!”诚王爷一脚踢开地上的绿檀木棋盘,踩着玉石棋子便出了书房,直奔内宅。 * 云瑶一进她母妃的院门便觉得气氛不对,院子里的仆妇丫鬟不知都躲去了哪里,一个人影儿也不见。 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这里愣是压抑的可怕。她的脚步在院子里顿了顿,看了看左右,心一横,便一路走进了正厅。 父王的脸色铁黑,母妃脸色苍白,哥哥?哥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根本没看见自己。 大事不好。云瑶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莫不是今天的事儿让父亲知道了?怎么会这么快?顺天府尹?还是云珉?这两个人都没可能这么快来告状啊。 “一大早的不见人,你跑哪里去了?”诚王阴沉着脸看着女儿,问。 “我出去转了转,遇到了三皇兄,一起在苏月斋吃了早点,还带了他们的招牌包子回来。”云瑶说着,转身看门外,她的随身丫鬟忙拎着一个荷叶包进来,双手奉上。 诚王哼了一声,看都没看那包子一眼,只是说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叫你去慈心庵抄写经书,你可认真抄写了?” “回父王,自然是认真抄写了。师太每日都来收的,说是拿给皇后娘娘看。” “嗯,昨晚我梦见太后了,她说你抄的经书很好,很有孝心。希望你再帮她多抄一些,过年的时候好拿出去散人。” “啊?”云瑶顿时绷不住了,“父王,我刚回来!” “你也知道你刚回来!”诚王怒声斥道:“你刚回来就出去胡作非为?你以为这个家里没人管得了你了嘛?!” “父王,我……” “闭嘴!”诚王爷心里的怒火不是一星半点。姚远之虽然只是个二品总督,可在皇上的心里分量却不轻。他那个女儿现在皇上也宝贝的紧,婚事还是御赐的!自己这个不孝女到底是有多不懂事,居然雇了戏班子去唱吊丧的戏拦住人家的嫁妆车队不让过?! “母妃……”云瑶又转身看向诚王妃,希望母亲能替自己说两句话。 诚王妃早就被训斥了一顿,这会儿还没哭过劲儿来呢,听见女儿这一声‘母妃’忍不住又放了悲声。 “都给我闭嘴!再哭你陪着她一起去庵堂里抄经书!”诚王爷拍了桌子。 本来嘛,昨日他听皇上说,长公主要跟靖海侯联姻,把二女儿许给萧霖。皇上不能驳了长公主的面子,已经口头答应了。 眼看着自己的准儿媳和准女婿都没了,诚王爷心里就不舒服,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如何叫他不心烦? 这一声暴喝,加上拍桌子,那边母女俩吓得再也不敢哭了。 “我不妨再多说两句,卫章跟姚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再闹也没用!你与其闹下去自取其辱,倒不如安下心来好好地修修你的性子!你这个样子别说将军,任谁敢娶了你进门?你不把人家的祖先堂给烧了算是人家的烧了高香!你这孩子——简直是不知轻重,不可理喻!” 诚王爷虽然是皇室子弟,但自幼习武,多在军营历练,着实是个硬汉子,他这样的性子,教育儿子也还好,但教育女儿是真的不怎么样。 不过自古以来,女儿多跟着母亲在内宅学习规矩礼仪,极少跟父亲在一起。你让个古代的大老爷们儿教育女儿,估计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这种态度。 女儿娇弱,当父亲的只能狠狠地骂两句,要么就送出去教规矩。 但那些奴才就无所谓了,诚王爷发作完了女儿,把剩下的一腔怒火都发作在了罗三有身上,二话不说叫人拖出去一顿好打,打得奄奄一息,直接丢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了。 自此后,诚王府的奴才都知道,以后服侍郡主可要小心些,一不留神可不是罚银米的事儿,而是半条命啊! 这一日,忙了许多人,却唯独姚姑娘是闲着的。 虽然她也是早早的起来,但今天这大事儿她却一样都插不上手,宁氏和姚燕语也不许她插手,就没有这个道理。待嫁的女儿一直到出门那日,都是养在深闺里的。 于是姚姑娘等着送嫁妆的队伍走了,院子里消停了,又回屋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过午时分。 因冯嬷嬷带着翠微翠萍两个丫头去了卫府还没回来,小丫头们忙碌了这几日也都累坏了各自躲懒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于是姚姑娘自己起身穿好了衣裳,随便把长发理了理编成麻花,便出去找吃的了。 外边廊檐下杜三娘子正揽着杜鹃让她学识字,因见姚燕语出来,忙把杜鹃放开,上前去福身问:“姑娘醒了?可是饿了?” “嗯,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姚燕语抬头看了看天色,平时觉得那些人在跟前吵吵闹闹的烦得慌,现在乍然都出去了,又太空了。 “冯嬷嬷走的时候说,今儿一天估计忙不完呢。那些东西得看着他们都摆放好了,大大小小几百件儿呢,估计得忙活两天。”杜三娘子笑道,“姑娘若是饿了,厨房有点心和粥,奴才去给您端来。” “噢,好吧。”姚燕语揉了揉肚子,转头看见杜鹃手里的一本开蒙识字的书,便笑着坐下来教小姑娘认字。 而同是这一日,还有一件大事发生。 此事跟姚姑娘无关,是老太医张苍北无意间发现的一件事情。 张老太医因为收了个得意门徒,这几天就特别的得瑟,有事没事儿跑太医院里转一圈儿,跟之前几个不对眼的老家伙呲牙瞪眼互相嘲讽两句,自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去药房找些稀奇的药材,好拿去他的得意门徒那里做他以前想做却一直没办法做的炼制试验。 这日他也知道姚家送嫁妆,但这老头儿潦倒半生,陪王伴驾三十余年也没个家底儿,那点银子都大手大脚的花了,所以也没办法给徒儿添妆,于是便觉得恨没脸,独自一人跑去药房扒拉去了。 这一扒拉不要紧,他居然发现前几天药房刚买进来的一大批柴胡是假的! 柴胡,乃是祛虚热的一剂好药。很常用,发热、寒热往来、疟疾、肝郁气滞、胸肋胀痛、脱肛、子宫脱落、月经不调等症状都用得着它,所以太医院的药房每年都会买进大宗的柴胡。 可居然……是假的! 张苍白抓了一把已经切片的柴胡,仔细的看了看,又拿了一片放到嘴里嚼了几下,然后‘呸’的一下吐掉。 没错,真他娘的是假的! 柴胡也分好几种,北柴胡、南柴胡,还有一种就是大叶柴胡。 南柴胡偏于疏肝解郁,北柴胡偏于清热解表,前面那两种倒也罢了,只是这大叶柴胡是有毒的啊! 这事儿可大了!太医院的药房,那可是给皇上和后宫妃嫔治病的药啊! 张太医跟着皇上混了三十多年,虽然颇有见识,但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回遇到。不过还好,他也是极有城府之人,发现了问题并不着急怎样,只是悄悄抓了一把,又拿了些别的药材,便离开了。 然后,不到一个时辰,诚王爷带着六十名一等锦林卫奉旨封了太医院的药房,把负责药材的几十个太监老老小小都一并绑了起来。 当晚连夜审讯,第二天一早,圣旨下,诚王又带着锦林卫封了薄家在京城的药铺,药场,并派人一路南下,把薄家的老窝一并端了。 薄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悉数入狱。 姚燕语得到这个消息时,是在五天之后。还是姚延意告诉她的。 当时她懵了一下,喃喃的问姚延意:“薄家?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个医痴!整天除了那些药材还有什么能记得住?”姚延意笑道,“从江宁回来,给咱们吃毒芹的人可不就是薄家人?” “啊!”姚燕语恍然大悟:“是他家!” 宁氏恨恨的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家人终于遭报应了!” “给太医院的药房送假柴胡?他们疯了吧?”姚燕语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了! “丧心病狂!”宁氏补充了一句。 姚延意却但笑不语。 其实这事儿薄家也怪不到别人的头上,他一个开药铺的,自然要把好了关,不管这药是进宫给皇上吃还是去灾区给庶民用,那都得是正经的药材。 可偏生他们家有人贪财,今年雨水多又闹了水灾,柴胡紧俏,所以这些人便想着弄些廉价的柴胡和假的随便掺进去一些糊弄一下,反正药材都是配着用,一点半点的假的也吃不出人命来。 可没想到忙乱之中弄错了账单,把原本打算往下面发的柴胡跟宫里要的弄混了,上千斤假柴胡便进了太医院的御药房。 要说这御药房的人也是,你负责皇室的用药,能不担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么? 偏生薄家是常年给御药房送药的,这里面上下几十个人全都打点了好多年,再加上太常卿梁凯城这个三品官在,御药房的人对薄家放心很久了。 好嘛,这一放心,就出了大事儿。 御药房上下几十口子人全都是重罪,为首的几个更死罪难逃。 当今皇上这个人,性子十分的谨慎,本来他就整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生怕有人暗中害他。 所以对太医院的太医卡的很严,后宫妃嫔还有外戚们想收买太医院的人?那实在是太难了。 但百密一疏,他太相信自己掌控了这么多年的太医,却忽略了药材这一码。不过也是,皇上用的药都得过张苍北的眼睛和嘴巴,一般二般的假药是绝对蒙骗不过这老头的。 如今不说皇上,单说姚延意。 薄家的人一出事儿,姚延意手里攥着的证据便有了大用处,他也不明着来,只暗暗地派人送出去,一点一点的透给刑部专管这桩案件的主官。 先后没用半个月的功夫,薄家的罪状便一一查清。什么趁灾区疫情囤积药材哄抬市价啊,什么用过期的,霉烂的药材谋取暴利了,什么弄假药害人性命等等,各种跟药有关系的罪名,薄家几乎都占了。 这便是抄家的大罪。薄家上下百年基业,毁于这千数斤大叶柴胡。 跟着受牵连的自然还有太常卿梁凯城。 这倒不是连坐,大云律法,罪不及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儿,是不受娘家株连的。 但薄家跟梁凯城之间本来就是千丝万缕,这事儿用不着往深里审讯就把梁大人给扯了出来。于是,正三品太常卿梁大人不但丢了官,也弄了个枷锁上身,锒铛入狱。 丰宰相府老夫人听说娘家出事儿,闹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老病又犯了。 可怜的是,她老人家犯了病也不敢吃药了,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吃的汤药里面也掺了假,于是死说活说,又把姚姑娘给请了来,以针灸术治病,以膳食调养。老太太是说什么都不肯吃药了! 在这一场官司里,姚延意还唱了一出掉包计。 自然,这不能怪姚二爷,许你给我的厨房里放毒芹,难道就不许我买通个小伙计换换你的账单么? 若是你家里根本就没有假药,难道还会出这样的事儿吗?噢,你整假药卖给百姓,然后回头还吃着皇差,有你这么缺德的么? 姚二爷不整你,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了! 大云朝的整个药行都因为这场官司而风云变幻,人人心惊胆颤,生怕哪天祸事泼到自己的头上。 今年的气候也邪性,一进九月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连着几天都不停。 眼看着婚期近了,姚燕语的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慌张。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廊檐下看着雨珠打在花叶上,半天都不动一下。 翠微和翠萍初时没在意,后来见她常这样,还以为有什么心事,便上前来解劝。姚燕语才忽然发现最近自己好像一不留神就跑了心思,眼前心里都是卫章那张冷峻的脸。 婚前综合症么这是?姚姑娘长长的呼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今儿外边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姑娘,说什么新鲜事儿?冯嬷嬷请您去东厢,嫁衣的尺寸已经改好了,您再去试一试。” “不是已经试过三遍了吗?”一想到这事儿姚姑娘就头疼,那一套新娘的嫁衣里里外外一共九层,着实的繁复,每次试穿下来总要半天的时间,偏生冯嬷嬷又仔细,一丁点儿的不合适都要改。 “好姑娘,快些吧!”翠微伸手去把她家姑娘搀起来,“再磨磨蹭蹭的可就来不及了!还有三天!” 还有三天!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还有三天就要嫁做人妇了啊! 那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呢? 他说过的话会不会变?会不会将来终有一天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并不是他最喜欢的? 或者说这古代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啊! 姚燕语被翠微拉着往前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蹦。 进了东厢房,宁氏和冯嬷嬷两个人都在,大红嫁衣从里到外,一件一件都挂在架子上,见姚燕语进来了,宁氏便吩咐:“快点,服侍你们姑娘把衣裳换上。” 翠微翠萍两个人立刻行动起来,雪莲等人也在一旁打下手,七八个大丫鬟一起动手,华丽丽的嫁衣一层一层的穿在了姚姑娘的身上。 三面大穿衣镜摆在面前和左右,翠微和翠萍一边整理着裳袍裙摆,一边笑道:“快看看咱们姑娘可有多美。” 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也有些恍然。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真的是自己吗? “二奶奶快来瞧瞧。”冯嬷嬷已经近前来,抬手让姚姑娘把手臂展开,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霞帔,又理了理宽大的衣袖,看见袖口的精致的芙蓉丹桂绣纹上有个细小的线头,立刻叫翠微拿了小剪刀来,轻轻地剪掉。 宁氏则理了理姚燕语的衣领,满意的笑着:“好看。还别说,这京城的绣娘也不比咱们江宁的差,瞧这针脚,又细密又匀实,竟不比那些进上的差。” 冯嬷嬷笑道:“二奶奶这话说的是。奴才找的这二十个绣娘可是这京城里拔尖儿的。” 宁氏自然又夸奖了一番,冯嬷嬷则抱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心态,又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说还得修改一次。姚燕语叹道:“嬷嬷,用不着这样吧?这里里外外那么多东西,就属这身衣裳最费劲儿了。” 冯嬷嬷立刻不依:“姑娘这话说的,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岂能马虎?” 宁氏笑道:“又不让你自己绣,你还嫌烦呢?” 姚燕语叹道:“光试穿就累死个人了!还让我自己绣,那还不如杀了我!” “呸呸!”冯嬷嬷立刻劝道:“大喜的日子里,姑娘可别这么没忌讳!这些不吉利的字儿可不许挂在嘴上。”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知道啦!” 一件一件的穿上去,不合适的地方都记下来,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这一趟折腾,又耗去了半日的功夫。 姚燕语看着外边的雨停了,立刻有了笑脸:“这雨终于不下了!嫂子,我出去走走,老在屋子里闷着,身上都长毛了。” 宁氏笑道:“还有这几日的光景,你且松散松散。等进了将军府的门,就得拿出当家夫人的款儿来,不许跟孩子似的了。” “嫂子说的是,所以这两天我得松散够了本儿。”姚燕语说着,便笑嘻嘻的跑了。 宁氏叹道:“我怎么觉得之前二妹妹可是个不善言谈的,整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除了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那是拉也拉不出来的。如今长大了,却换了一副活泼的性子。” 冯嬷嬷笑道:“奴才瞧着,咱们二姑娘的心里其实紧张着呢!二奶奶没瞧见她这两日心神不宁的样子,有时候还摇头叹气的,问她什么都不说。依我看,她这是害怕出嫁呢。” “害怕也是正理。”宁氏笑着叹了口气,“女儿家在自己家里,再怎么样也可以随心所欲些,等嫁了人,里里外外的事情多了,肩上的担子也重。再说,这一旦嫁过去,后半辈子可就跟那个男人拴在一起了。任谁也不是神仙,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怎么能不害怕呢?” “二奶奶说的是。”冯嬷嬷也叹了口气,“奴才服侍二姑娘这么多年,回回想起来,也替咱们姑娘担心。” 宁氏又笑了:“其实也没必要,我看卫将军那人不错的,对二妹妹也是真心的好。咱们呢,是关心则乱。” 两个人正说着,金环从外边进来,回道:“奶奶,二爷派了人来,说接二姑娘出去一下。” 宁氏忙道:“刚二姑娘还说家里闷呢,你去那边看看她是不是正要出门。” 金环答应着转身去找姚燕语。 却说城郊药场,从江南运回来的止血草都已经制成了药粉,新一批的明后天就到了,本来姚延意专门抽了时间过来瞧瞧场地,着人打扫清理,预备好防潮挡雨用的东西。却不想前脚下马车,后脚卫章就追了来。 姚延意看着卫章的神色,心里突的一跳,因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二哥。”卫章拱手,给姚延意躬了躬身,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姚延意皱眉:“你素来是个痛快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今天皇上召见我,说北疆凤城和甘州皆被胡人抢掠,杀我百姓无数。负责守卫凤城和甘州的甘州经略使李榕战死,他的长子李义潼失踪,五岁的幼子李义洛被胡人丢下城墙摔死……” “要打仗了?!”姚延意的心猛地一颤,“你要去边疆?” “是。”卫章低了低头。 姚延意的脸色都变了,低声问:“什么时候走?” 卫章的眉头皱的更紧,声音也压得很低:“这次出征的主将还没定下来,但不管是谁挂帅,我肯定都要一起去。” 姚延意心里恨得不行,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武将的存在就是保家卫国,现在北面的百姓被抢掠屠杀,主将战死,朝廷若不用兵,亡国指日可待。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三日后成婚……不会耽误吧?” “二哥,我想……把婚期往后拖一拖。” “你说什么?!”姚延意的火腾地一下子上来了,怒视着卫章,“你再说一遍?!” “二哥你先不要着急。我这一去生死未卜。若我活着回来,自然会娶燕语进门,这辈子都好好地待她,但如果我……” “闭嘴!”姚延意气的原地打了个转,忽然转身指着卫章,“你当我姚家是什么?!啊?!你说娶就娶,说不娶就不娶了?!” 卫章见姚延意暴怒,心一横,一撩袍角,单膝跪在了地上,拱手说道:“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但请二哥细细思量,并转告岳父大人:若我卫章此去能够凯旋而归,我这辈子都会对燕语好,绝无二心。但若我有去无回,卫府里里外外一切家业都归燕语所有,请岳父大人和二哥再为她另择良人,平安到老。” “你……”姚延意一口气哽在喉间,指着卫章,半晌说不出话来。 半晌,姚延意终于把眼睛里的湿气逼回去,方暴怒的骂道:“你给我滚起来!” 卫章又朝着姚延意一低头:“二哥,是我对不住姚家,对不住燕语。” 姚延意又原地转了个圈儿,长臂一挥,怒道:“老子不管!你有本事自己去跟她说!” * 姚燕语坐车马车一路疾驰赶到药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一颗合抱粗的楸树下摆了一张榻,榻上摆着小几,旁边红泥小炉里烧着水,水咕咕的响着,似是开了很久。矮几上放着她二哥最喜欢的玻璃制新茶具,却没心思冲茶。她的二哥却梗着脖子靠在榻上,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一身绛色常服的卫章却抱着双臂靠在楸树上,背对着她二哥,微微抬着头,看着山灰蒙蒙的天空,脸色竟是少有的怅惘。 姚燕语慢慢地走到近前,这两个人却谁都不说话,也不动。 “哥?”姚姑娘过去把炉子上的水提了过来,“这么急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姚延意鼓了鼓气,那些话还是说不出口,便索性起身从榻上下来,指了指卫章,“是他找你有事。”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哎?”姚姑娘十分的惊讶,哥哥这是发什么脾气?难道是自家男人惹了他?于是姚燕语把手里的水壶放回炉子上,转身走到卫章近前,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攥住。 他忽然低头看过来,墨色的瞳眸带着无法言说的情绪,看的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不安的问:“你们怎么了?” 卫章抿了抿唇,想了那么多的话竟然无法开口。 这是他喜欢了很久的姑娘,她玲珑剔透却不屑争夺,她有世上最干净的眼神,她有一颗慈悲的心和一双济世的手。哪怕自己满身血污,杀戮无数,在她的面前也总觉得宁静,似乎只要呆在她身边,就可以得到救赎。 而此时,她的乌发间带着一朵大红绒花,那么喜庆。 她的嫁妆都已经进门,三日之后她便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她仰着脸看着自己,眼神明净清澈,里面满满的都是关心。 他要怎么开口,告诉她北方战火已经燃起,他许下的婚期要无限后延,也或许,她最终等到的只是马革裹尸? “到底怎么了?”姚燕语感觉到非常的不对劲儿,但却猜不透是因为什么。 “我们的婚事……需要往后拖一拖。”卫章艰涩的开口,声音完全不似往日,竟像是变了个人。 “为什么?”姚燕语皱眉,“是不是因为诚王府?” 卫章摇了摇头,“我要去打仗了。” 姚燕语惊讶的‘啊’了一声,又轻松的笑了:“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云瑶郡主要抢了你去呢。” “燕语。”卫章握着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拉了拉,试图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嗯,既然是去打仗,那一定要小心啊!”姚燕语果然收回了思绪,不再纠结诚王府的事情,却不给卫章说话的机会,“伤药一定要多带,就算你不用的话的话也保不住你的手下不会受伤。打仗吗,哪有不见血的。哦——对了,输血器我叫他们做了不少,不过你会用吗?还有你是甲乙型的血,一般人的血都可以给你用。但你的血不能随便给别人用,只能给甲乙型的用,对了……” “燕语!”卫章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打断了她的唠叨。 “啊?”姚燕语看着卫章,“要不,你把你的军医都叫到一起,我再给他们说一说?输血是大事儿,需要注意的事情很多……” “好了,先别说这些。”卫章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 “你不会是紧张吧?”姚燕语笑眯眯的看着他,“你这又不是第一次去打仗,怕什么嘛。” 卫章苦笑,是啊,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多少血雨腥风都闯过来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就这么慌呢? 他抬手拂过她的鬓间,把那朵大红色的绒花摘了下来,捻在手里,低声说道:“这个给我带走吧。” “好啊。”姚燕语点点头,“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卫章微笑着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她,问:“你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姚燕语收了笑,伸出手去方在他的胸口,“我可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不怕打仗?不过还有你嘛。我知道你是大云朝最英勇的战士。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卫章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胸口里涌出无限的豪情。 是的,他曾纵横疆场,他曾浴血拼杀,他杀敌无数,也负伤无数。多少道鬼门关他都已经闯了过来。 之前他杀敌,从没想过为了什么。 为国?大云太大了,数千万百姓,数万里土地,像他这样的勇士也不计其数。 为家?卫家早就衰败,祖父虽然留给了他坚强的信念,但人死如灯灭,他从没想过身后之事。 为了黎民百姓?可黎民百姓知道他卫章是哪个? 所以,他在军营里拼了八年的命,竟是浑浑噩噩,不知为谁。 这次,他知道了。 为了她。为了让她不再害怕。 卫章的手从姚燕语的肩头慢慢地滑上去,握住了她的颈侧,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声说道:“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姚燕语点点头,微微的笑着闭上了眼睛。 卫章凝视她的面容,目光一点一点的描画着她的模样,似是要把这模样刻到心里。良久,方虔诚的低下头,在她的眉心印下轻轻地一吻。 然后,果断的放开她,转身便走。 姚燕语睁开眼睛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大喊了一声:“等等!” 她快步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转过身来。然后把脚尖垫到最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着脸,吻上了他的唇。 此处,风停雨歇,天寂地静。 每一声沉甸甸的心跳都像在心底烙出痛楚焦灼的痕迹。最深刻的烙印,都很疼。 卫章于万分的震惊中醒过神来,猛然伸手箍住她的腰,疯狂的反击。 第二十五章 医馆开张,冤家路窄 九月十六,甲辰日,宜嫁娶,远行,开光,求嗣。忌破土,挂匾,伐木。 这日一早,已经被皇上封为三品右将军北征指挥使的卫章卫将军全副披挂上阵,带着他的四十名烈鹰卫以及两千铁骑,出北城门,往锦州方向去,持兵符调动锦州驻扎的五万精兵开赴凤城,为北征军的先锋官。 自从那日在药场一别,姚燕语便再也没见他。 一来是太忙。一共三天的时间,从皇上决定对北宣战,到册封卫将军及他的副将,从镇国公,诚王府及各位武将世家相聚御书房跟皇上商议战略方案到卫章亲自去兵营点齐两千精兵,收拾战备物资,一共也只有三天的时间。 卫章几乎不眠不休忙的脚不沾地,终于在十六这日开北城门,带兵先行北上。 不管朝廷派谁为主将,甘州丰城的百姓却正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朝廷发病营救。况且,卫章带兵先走,去锦州调集五万兵马之后,朝廷这边的主将也该启程了,算算时间是刚好的。 这次因为是去北胡,如果战事不顺的话要拖到冬天,皇上的意思,像镇国公这样年龄大的老将就不要去了。让年轻一辈历练一下,另外也历练一下皇子。 于是便由韩熵戈挂帅,云琨为副帅,带奉化大营和西山大营的十万兵马在卫章之后开拔。 打仗么,历来打得都是银子。军饷,粮草是两大重点。 于是皇上又人命大皇子恪郡王为北征督军,负责征集辽化,奉安两地的粮草,带三万人马,运往甘州。 北征先锋官一走,天气也跟着晴朗起来,云都城终于有了秋天的样子,天高气爽,碧空如洗。 姚燕语靠在廊檐下的栏杆上看着院子里几盆争奇斗艳的菊花,心想这老天爷说起来好不讽刺,好像那几天的雨是专门为了北征而下的。 那天,他疯了一样的吻她。 那滚烫的燃烧着的呼吸仿佛剥掉所有的伪装和枷锁,融化了他,也融化了她。 那张英俊冷睿的面孔如此真实,同样通红洇着血色的眼眶在他瞳膜上晃动,那眼神同样渴求而焦虑。 他的嘴唇湿润温暖,罩住她的,用力汲取热度,他咬破了她的唇,吸吮着她的血珠,似乎要把她的灵魂一并吸走。两颗心撕磨出血般揉到一起,疼,却千真万确纠缠在一起。 真是要命啊!姚姑娘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才离开一天而已,她居然就那么想他了。 想想自己两世为人都没尝过这种滋味。果然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辗转反侧,忧心焦虑。 好像,上辈子跟男朋友分手也没这样吧?分了就分了,她虽然也遗憾了一阵子,但还是收拾行李飞去国外求学了。当时她觉得,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这个走了还会又更好的,何必哭哭啼啼放不开? 为什么到了这辈子就这么没出息了呢?这还不是分手呢,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他说了回来就成婚,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不开心呢?姚姑娘把手里的一朵菊花瓣一片一片的丢到花丛里,悠悠的叹了口气。 旁边,看惯了这种情景的翠微无奈的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翠萍。 “真真急死人了!”翠萍更着急,一跺脚转身走了。 “姐姐,姐姐!”小丫头香薷从前面跑了过来,遇到翠萍赶紧的回道:“前面来了官差,说是来接姑娘的,还送了东西来。” “哪个衙门的官差?送了什么东西来?”翠萍皱眉问。 香薷无奈的回道:“奴婢也不知道,管家让奴婢进来请姑娘出去呢。” 翠萍本来就烦闷,听了这话更不高兴,骂道:“真是没用,这点儿事都弄不清楚,还进来回话?” 那边姚燕语已经听见了,遂把手里的花梗丢到一旁,站起身来说道:“你骂她做什么?走,咱们前面看看去。” 翠微和翠萍忙跟上,翠萍又瞪了香薷一眼,小丫头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赶紧的跟了上去。 前面来的却是两个穿着医官官袍的男子,看服饰上的纹绣应是从七品司医。二人的身后还跟着四名女子,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医女。 姚延意不在家,姚萃菡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宁氏正陪着她,所以不曾惊动。姚燕语至前厅来,那两位司医见着人忙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姚主薄。” 大云朝太医的级别正一品到从七品,一共十四级别,分别是太医院令,右院判,左院判,饮膳太医,上太医,御医,内医正,御医员,主薄,吏目,医官,医士,医员,司医。 另外医女也有级别,便是八品到十品,分别是御医女,内医女,掌药医女,典方医女,见习医女,医女。 因为姚姑娘现在是五品主薄,所以她找了个空闲补了补有关这方便的知识,认得这两位是从七品司医。 “二位大人快快请起。”姚燕语忙抬手虚扶了一下,心想本姑娘今日也过了一把官儿瘾。 一时,让座,奉茶毕,姚燕语因问:“不知二位来是有何要事?” 其中一位司医起身回道:“回姚主薄,我等是奉老院令之命,来请主薄去医馆议事的。”说着,又转身摆了摆手,两个医女各捧着一个托盘上前来,托盘上放的居然是太医院的官袍官帽。 “这是姚主薄的官服冠冕,还请主薄更衣后,随属下去见院令大人。” 姚燕语差点乐出声来,心想还真成啊!居然把官服冠冕给送来了。 “好,如此就烦请二位稍等片刻。”姚姑娘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来,朝着旁边的翠微眨了眨眼睛。 翠微和翠萍俩人也都憋着乐,却是一脸的得意。 麦冬和半夏两个小丫鬟上前去接过姚主薄的官袍冠冕,姚燕语冲着那两个司医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面。 翠微和翠萍朝着那两个司医福了福身,客客气气的说道:“二位大人请先用茶。”然后转身追着她们家姑娘去了。 回到后面,姚燕语抬脚把鞋子一踢,嚷道:“快!把本官的官袍拿上来!” 翠微和翠萍兴致勃勃的把衣服展开来看。这是一套专属医官的月白色贡缎官袍,朱红宁绸里衣,袖口领口都是如意云纹图样,胸前绣五彩丝线绣着吉祥白鹇,腰封绶带都遵从五品官职礼制,款式跟男子的官袍一样,就是尺寸小了许多,针脚细密,做工很是精致,一点也看不出是这么短的时间赶制出来的。 冠冕乃是银丝冠,从男子的样式,横着一根银簪,簪头亦是白鹇鸟头的样子。 翠萍拿着那银丝冠,笑道:“姑娘以后要做男儿家装扮了。” “正遂了我的愿,赶紧的。”姚燕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丫鬟们伺候更衣。 翠微翠萍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把姚燕语身上的襦裙脱下来,换上五品主薄的官袍,另把她的长发重新梳理,绾成大云男子常用的独髻,然后把银丝冠扣在发髻上,用银簪别住。 “好啦!”收拾利索后,翠微开心的看着镜子里的姚姑娘——月白官袍,银丝冠冕,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怎么看都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小书生啊! “啧!”姚燕语不满的摇摇头,“太弱了!” 翠萍笑道:“这就很好啦!难不成姑娘想跟将军一样威武吗?” “好啦!好啦!别让人家久等了。还请姚主薄这就上任去吧?”翠微从一旁拿了一把折扇递到姚燕语跟前。 姚燕语笑着拍开:“我又不是纨绔子弟,拿把扇子作甚?再说,这都九月里了,谁闲着没事儿还弄把破扇子拿着?” 翠微啪的一下把扇子打开,有模有样的扇了扇,叹道:“哎!姑娘这就不懂了吧?咱大云朝的公子哥儿们,要的不就是这风流的做派么?” “哎呀,我不要这个。”姚燕语起身,又在穿衣镜跟前转了转,笑道:“还别说,这身衣服还挺合适。” “他们专门量了姑娘的尺寸去,怎么能不合适?”翠萍转身去收拾包袱,把姚燕语随身带的东西诸如银针,手术刀包,烧酒,还有常备的一些药粉等都装了进去。 姚燕语看都妥当了,方带着两个大丫鬟去宁氏的房里。 宁氏已经听说司医前来的事情,见姚燕语这一身官袍很是耀眼,于是笑道:“咱们家可有两个五品官儿了。你竟比你哥哥还高半级。” 姚燕语笑道:“我这个怎么能跟哥哥比。哥哥可是头榜进士呢,那是十年寒窗苦读得来的。” “你这个也是靠自己的辛苦努力得来的。”宁氏笑着,又叮嘱翠微:“你们跟着出门,要小心服侍。对了,叫杜三娘子跟着,大街上来来回回的,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姚燕语笑道:“嫂子放心,想必医馆里也没什么事儿,我去见见师傅就回来。” “去吧。”宁氏含笑看着姚燕语出去,又忍不住对冯嬷嬷叹道:“唉!你说这都多少天了?终于看见她的笑脸了。我只当卫将军把她的魂儿都带走了!” 冯嬷嬷也叹息着摇头:“谁说不是呢,这几天可愁死奴才了。” “今儿好了,你看她的魂儿又回来了。”宁氏笑道,“去吩咐厨房,晚上弄点她爱吃的菜,等二爷回来了,咱们也庆祝庆祝。” 冯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很是,姑娘今儿去衙门了,咱们是该庆祝一下。” 却说这大云国医馆占用的是之前一座废弃不用的衙门,早年间太祖皇帝开辟了一个迁丁司,专管战后流民饥民的迁徙安置的,至圣祖爷年间,大部分流民都安置完毕,迁丁司也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其职务便逐渐被户部,工部等衙门给分割,迁丁司没有了,白留下这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面还有几棵古树。 皇上下旨后,工部侍郎派了人紧锣密鼓的把房屋修缮粉刷,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又调了大库房里的案几桌椅等一应家私摆进去,张苍北老家伙又从皇上的御花园里赖了几十盆菊花往后院里一摆,把这一亩三分地儿收拾的舒舒服服。 姚燕语来的时候,这老家伙正在后院摆了榻几,靠在那里晒着太阳吃着点心,抱着一本野书杂记看得带劲儿呢。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姚主薄来上工,也端的好阵势。 身后跟着丫头仆妇五六个,进门后,锦缎坐垫铺上,软软的靠枕摆上。 院子一角,菊花从中,红泥小炉支好,竹炭点燃,自带的清泉水煮上,黑陶茶罐里是自家茶园里产的茶叶,用雕花锡纸包着,打开后便清香四溢。 原本靠在窄榻上的翻着一本杂书的张院令闻见茶香方陡然抬头,诧异的问:“什么茶,居然这么香?” 姚燕语微笑着躬身施礼:“下官参见院令大人。” 院令大人一摆手:“行了行了!别来这些虚礼儿了!赶紧的,把你那好茶给大人我端一碗来。” “水还没开呢,茶水还得等一会儿。”姚燕语一转身,张苍北老院令的对面坐下,低头看了一眼老家伙手里的书——《桃花记》。 嗯?居然看野史杂书?还这么公然在医馆里看? 姚燕语叹了口气,拱手问:“院令大人,不知您正专心研习的是何古方?” “我没看古方,我看的野史。”张老头理直气壮的说着,伸手摸了块点心往嘴里填,看的入迷。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大人,那您叫下官来此作甚?是陪着您看野史呢?还是看着您看野史?” “啧!真是不思长进!”老家伙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看着姚燕语:“这衙门是专门为你设的,老夫其实就是个摆设。你总不能老躲在家里害相思病吧?打今儿起,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只管喝茶吃点心看野史杂记,一应公事都是你料理。” “那您管什么?”姚燕语无奈的问。 “我?”老家伙指了指上面,嘿嘿一笑,意思十分的明显:老夫给你撑着上面的那片儿天。 姚燕语点了点头,明白了。 “那接学生的那两名司医和医女呢?他们管什么?” “那是老夫的四个随从,一并都带过来了,这里不是有二十个属官的缺吗?让他们也混点俸禄,吃口官饭。老夫也省得再给他们一份例银不是?哦,浅显的医理药理他们还是懂的,你若是不放心,尽管考证。” “放心,放心。院令大人带来的人,学生怎敢不放心呢。”姚燕语笑了笑,又左右看了看,叹道:“可是,老师,俗话说春困秋乏,学生这几天乏得很,实在是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混吃等死,这可如何是好?” 老家伙‘嗯’了一声,说道:“那就每天来这里混吃等死。不能猫在家里。否则户部不给你发俸禄。” “啊!明白。”姚燕语笑眯眯的点头,站起身来,朝着老家伙深施一礼,“老大人且请坐,学生在这院子里各处转转。” “随便转。看着哪儿不顺眼的就叫人整理整理,家里若有好花,也搬几株过来,装点装点咱们这衙门,好歹还是国字号呢!” “是。”姚燕语答应一声,一摆手,杜三娘子翠微翠萍等人麻溜儿的拿起坐垫抱枕跟着姚主薄走了。 姚燕语在这座国医馆里转了一圈,最后选在一棵月桂树底下,挥了挥手。 杜三娘子便叫了那两个司医来帮忙从屋里搬出一张窄榻放在树下,另外又搬了个小几放在一旁。 然后两个丫鬟又一通忙碌,铺设坐垫,靠枕,姚主薄舒舒服服的躺上去之后,翠微又体贴的拿过一床薄毯给她盖上。 于是,姚主薄闭上眼睛,开睡。 其实哪里能睡得着?姚燕语闭上眼睛就开始盘算,想这医馆到底该怎么弄下去。 不得不说当今皇上真的很会利用人,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这说出去,皇上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用人才。实际上呢,他也就搭起个空台子,却把自己给弄上台来给他唱大戏。 只是姚燕语一点也不生气,在这个朝代里,芸芸众生谁不是皇上手里的棋子?能被利用,说明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任凭你在角落里被人踩死,又有谁能管? 怕的就是人家台子都给你搭起来了,你却唱不出一支像样的曲儿来,最终被人轰下去。 前几天在家里,姚燕语想的全都是卫章,从认识他到被他疯狂的吻,每一次在一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她都像是着魔一样,反反复复的想不完。 到了这里,心里一下子清明了许多。不是忘了他,而是把他妥善的收藏起来,装到了心里最安全的角落。 也该做点自己的事情了!男人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女人也不能真的在家混吃等死。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三天,姚姑娘每天一早就来医馆,在那棵月桂树下,一趟就是半天,中午自己带来的厨娘在后院开小灶,每天都是她爱吃的精致小菜和养生粥,吃饱喝足在院子里转一圈儿,回来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弄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就收工回家。 三日后,姚姑娘写了一份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奏折。自然,她的措辞太过白话,所以费点字。没办法,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依然学不会那些读书人的之乎者也。 这份奏折她没有直接送到皇上面前,而是给了张苍北张老院令。 这老家伙看到奏折终于舍得把手里的野史杂记丢开,倒是颇为认真的看了三遍,然后点头,抓过笔来在后面唰唰几笔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还给姚燕语:“送上去吧。” 姚燕语很是诧异,心想老头儿你是犯懒也不能这样啊,这可是给皇上看的! 不过上面签上了老家伙的名字,就算是有什么不妥皇上怪下来,也有他给顶着。怕什么?大不了脱了这身官袍回家吃自己去。 于是当晚,姚姑娘的第一本奏折便送进了宫里,呈放到了御书房的龙案上。 姚燕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提出的第一件事是朝廷花钱买民间古方,把民间收藏的古方都收上来,检验校正,之后系统的编写成一本书,就叫《古方大全》, 第二件事情是她想编撰一份教材,是专门给医女学习用的,讲一些养生护理专业知识。 这一点倒是不用朝廷出钱,现在门阀贵族都有钱,有钱难买健康,哪家都有百十个家生奴婢,只要皇上发了话,每家送十个八个过来学习总是有的,每人收一定的学费食宿费,这就是一笔不小的进账,最起码可以维持医馆的日常开支。 第三呢,她还提出把自己收藏的《本草拾遗》这本古书整理出手抄本来献给医馆,以后医馆里来的级别高的医官可以无偿翻阅学习,算是她个人对医馆的贡献。 这一点很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秘方,秘制,秘藏。私家拥有的东西生怕被别人知道。像《本草拾遗》这种失传了上百年的东西拿出来给人无偿翻阅学习,这在别人开来无疑是疯了。 但姚燕语却不这样想。 她始终认为像《本草拾遗》这样的科学遗产是属于整个人类的,就算是姚家世代珍藏了它,但依然不能独吞它。何况它是一本医书,著书的人本就是怀着济世救人的心态把这本书写成,它就不应该被束之高阁无人识。 不管是在哪个朝代,什么样的社会制度,这本书都应该拿出来献给朝廷。只有国家的力量才能把这本书的价值完全体现出来,去救治更多的人。 对于这件事情,最轰动的地方当属太医院。 太医院的各位太医但凡在医界有点成就的都听说过这本书,但却无缘得见。如今听说姚主薄把这本家藏的书献出来了,只要是在国医馆任职的人到了一定的级别都可以随便翻阅。 于是这些人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纷纷给自己的上级长官提出申请,想调任国医馆就职。这就像是练武的人看见传说中记载盖世神功的武林秘籍一样,这些人不但想去看看,还想据为己有。 只可惜,姚主簿说了,不管谁看,都是手抄本。至于珍藏本,对不起,谢绝参观。 姚主薄的奏折被皇上批准,接下来就是开张大吉了。 收买古方的事情不怎么好办,就算有姚主薄带头捐献了《本草拾遗》,那些各人收藏的医书古方也都不愿意拿出来,有的人觉得是个宝贝,还得提提价。 有的人则藏了私心,想着自己好生研究研究,说不定也能跟姚家女儿一样,哪天学有所成,治病救人,博得个好前程。 不过收医女的事儿倒是很火爆。章程一出来,各王公侯伯家均送了十三四岁的姑娘过来。 送人来最多的是燕王府,一口气儿送了十五个人来,这些人不是王妃身边的人就是郡主贵女身边的人,一个个儿都是有头有脸的家生奴,将来都是近身服侍主子的人。 自然也有不是奴仆的,有些品级较低的官宦人家有庶出的女儿想要培养的也花银子送了进来。 不足半月,国医馆第一批进来学医的姑娘就有六十九个人。这些姑娘们每人学费五两银子,为期半年,食宿每人每月纹银三两半。食宿费一月一交,不许走读,不许自带食物。 有人说这食宿费也太贵了。 没办法,国医馆的食宿条件好,每天都是养生膳食,食材特别齐全,比公侯家的膳食也查不到哪里去。所以贵是应该的。 ——这位你说什么?来学医的都是奴婢,没必要弄这么好的饭菜? ——不弄这些她们怎么学?她们学不好怎么回去给您做?我们倒是想天天让他们吃大锅杂烩呢,问题是她们学完了回去给您做,您吃吗? 如此,五百八十六两半纹银一丝不差全部入账。姚主薄在外边落下了一个‘难缠’的名声。 尤其是那些品级低些只有俸禄没有外财的京官,背地里嚼说这姚家不愧祖上是经商的,姚主薄的算盘打得这叫一个响。 但姚姑娘懒得管这些,嫌贵你可以不来,谁又没求着你。 姚燕语看了看账单,甩手交给了一个姓关的司医:“这个账目你留好了,除去每天的膳食开支,以后医馆里面有需要修缮添置的,都从这钱里面儿出。” 关司医自然满口答应,可怜他自从跟着张老院令混,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银子。 那老东西是个不爱财的,皇上给就拿着,不给就罢了,反正总少不了他的吃穿,他孤身一人,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根本懒得计较银钱之事。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倒是自在,跟在皇上身边谁也不敢亏待了,却苦了跟着他的这几个人。 闲话少提,却说这一通忙碌,又是月余的时间。 日子进入十月半,天气便开始冷了起来。小北风一吹,古槐树那金黄色的叶子便哗啦啦的落下来,满满的铺了一地,踩上去还软软的,沙沙作响。 姚燕语站在槐树下,抬头看着碧蓝的天,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麦冬拿着一件宝蓝锦缎灰鼠风毛的男式氅衣跑了出来给姚燕语裹在身上,又麻利的转到前面整了整衣襟,劝道:“天气凉了,姑娘身上穿的单薄,站一会儿就屋里去吧。” “嗯。”姚燕语点了点头,问麦冬:“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姑娘,今儿是十月十九了。” “十月十九了!”姚燕语往看了看北方的方向,卫章走了一个多月了。 上次书信是什么时候来的?十天前吧?说是跟经过一番恶战,已经夺回了凤城。 那么现在呢?整个甘州都夺回来了吗? 沉思中,身后传来一片欢笑声,打断了姚燕语的思绪。她笑了笑,转头看了看中院的方向,那边的大厅里,翠微正在给那些来学习的姑娘们讲授老人摔倒中风后的急救方法。这会儿看来是讲完一节课了,姑娘们正跑出来各自松散呢。 姚燕语给第一批医女定了半年的学期,前四个月都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讲授知识。后面的两个月是姚燕语给这些人逐一考核的时间。 六十九个医女当时候需要挨个儿的从姚燕语面前过,把学过的东西都当着她的面演讲操作一遍,只有她满意了,才会给发签署姚主薄大名并加盖大云国医馆印章的帛书一张。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之前在总督府的时候,他们两个没有安下心来学,但却一直在旁边看着,耳濡目染,早就也有些底子在。后来经过姚燕语系统的教导一年多,现如今给这些姑娘们教授知识自然是绰绰有余。 而且姚燕语还有个私心,等第一批医女合格之时,便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丫鬟在医馆正式入职的开始。她得让别人心服口服,知道她姚燕语调教出来的丫鬟足以胜任这国医馆的教习之职。 “姑娘,下一节颗是膳食课。”麦冬在一旁提醒,“翠萍姐姐说,待会儿请您过去品评一下学生们做的膳食。” 姚燕语点点头,又问:“今天讲的是什么膳食?” “是中风患者适宜进食的膳食。” “好。”姚燕语笑了笑,这些达官贵人们整日声色犬马,大鱼大肉,高油高盐的吃,几乎个个儿都有高血压,一个不小心摔一下,那都得脑中风。 下午天阴沉起来,北风带着湿寒之气。回家的时候姚燕语吩咐了关司医一声:“火盆和碳都该备下了。回头下了雪,课堂上冷的伸不出手来,也都别学了。” “是,大人放心,燕王爷叫人来知会过了,宗正院那边有多出来的碳,大概能给咱们这边送四百斤过来,不够的话,下官再去买。” 姚燕语笑着点了点头:“也行,反正咱们现在是穷衙门,各方土豪能帮忙自然更好。” 出了医馆的大门,申姜把马牵过来,姚燕语认镫上马。是的,姚主薄现在出门都是男装,并且以马做脚力。 她现在骑的这匹枣红马是卫章给的聘礼之一,弄来的时候野性未改,后来专门找人调教了一段时间。现在跟姚燕语很熟了,也只认她这个主人。 姚主薄给她的爱驹取了个香艳的名字,叫‘桃夭’。这名字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是形容新嫁娘如桃花一般艳丽的句子,多应景啊!姚姑娘经常自恋的想。只是现如今桃夭已经骑上了,新嫁娘还没当上。 桃夭本来也是个烈性子,一直不服管教,以至于后来在被调教的过程中伤着了,姚姑娘心疼,给它医治了一段时间,伤好了之后性子就改了许多,不过它只是对姚姑娘服帖。所以姚燕语更喜欢它。 要不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呢。那个驯马师驯化了上百匹马,唯独桃夭不受驯,弄了个两败俱伤。却因此认定了姚燕语这个真正的主人。 桃夭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太激烈的行为,所以驮着她在大街上耐心的走,一点也不像一匹西宛烈马。 走了不到一半儿的路,前面有人闪身出来拦住了桃夭的去路。 裹着大氅坐在马上的姚燕语忙抬头看,心里默默地叹了声真是冤家路窄。 云瑶穿了一身大红锦缎的骑装,披着白狐风毛大红锦缎的斗篷,端的是喜气洋洋。她左手带着马缰绳,右手握着一把金丝马鞭,英姿飒爽的拦住了姚燕语的去路,并冷冷的笑着:“姚大人,我们比一比吧。” 比毛啊比,大冷的天你丫倒是有闲情逸致。姚燕语从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只得堆起了微笑:“郡主,实在对不住,下官还有事儿呢。不如改天?” “你别是不敢吧?”云瑶鄙夷的冷笑。 姚燕语觉得跟这种不知所谓闲得蛋疼的人较真的话自己也就成了二子,于是笑着拱了拱手,说道:“下官是不敢。您贵为郡主,自然样样都比下官强,下官拿什么跟您比呢?” 云瑶显然是生气了,但又带出极为不屑的神色来,冷笑道:“姚燕语,你就装吧!要我说放眼整个云都城,都没有人能比的上你能装!” “是,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姚燕语脸上依然是风轻云淡,但心里却烦躁至极。 云瑶手里的马鞭一挥,朗声说道:“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现在比一场,你输了,就滚出云都城。” 姚燕语冷笑摇头:“对不起,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的。下官现在是朝廷命官,只有皇上有这个全力,郡主你不行。” “你也只能拿皇伯父压着我了!” “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压得住你就行了。” “你找死!”云瑶心里的火气被激起来,一时怒火攻心失了理智,抬手挥起马鞭就抽过来。 姚燕语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往后一仰,躲过马鞭的同时,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云瑶的手腕,手指恰好捏到手腕关节处。 不过是瞬间,姚燕语身体里的那股气陡然从她的指尖迸发出来一捏,并没觉得用多大的力气,便听见云瑶惨叫一声,手里的马鞭掉在了地上。 “哎?怎么了?”姚燕语自己也很奇怪,不就是抓了她一下吗?至于这样? “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法!”云瑶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子像是断了一样,钻心的疼。 跟在她身后的四个护卫哗啦啦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皱着眉头问:“郡主,您没事儿吧?” “我的手要断了!”云瑶疼的厉害,但在姚燕语面前她依然不想示弱,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那护卫瞪了姚燕语一眼,到底不敢怎么样,只伸手拿过云瑶的手腕,细心地捏了捏,与揉了揉,皱眉道:“郡主并没有受伤,到底是怎么个疼法?” “能怎么个疼法?就是那样疼!”云瑶气急,指着姚燕语怒道:“你给我搜她的身,看她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就不信她捏一下我就能这么疼!她肯定使了什么手段。” “郡主,这……”护卫有些为难,面前这位可是五品主薄,而且她虽然穿着男装,但也是个女子。他一个三等护卫,怎么能随随便便搜她的身? “怎么?你们不敢?”云瑶怒视着护卫。 鉴于之前跟随郡主的家丁护卫的悲惨下场,这个护卫一时多了个心眼儿,拱手请示:“郡主,姚主薄乃是五品朝廷命官,你看这事儿是不是该回禀王爷?” 云瑶愤怒的看了一眼护卫,又转头看了一眼一脸淡定的姚燕语,怒道:“什么朝廷命官?也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秧子!就凭她,也配见我父王?!” 姚燕语最烦的就是主子奴才这一套,平日里她对自己身边的下人都尽量的表现出尊重,这会儿有人指着她说奴才秧子,简直不能忍。于是怒火中烧,冷笑反问:“郡主好大的口气,难道满朝文武,朝廷命官都是你的奴才?” “喲,这是谁呀,在这大街上就主子奴才的?”一声轻笑打破了这边的拔剑怒张。 姚燕语和云瑶同时回头。然后——姚主薄乐了。云瑶郡主却怒了。 “萧侯爷。”姚主薄笑着拱了拱手。 “哼!”云瑶气红了眼。 这段日子,为了让女儿把事情想开,诚王妃把关于赐婚的事情以及相关的传言都告诉了女儿。 诚王爷看中的是靖海侯萧霖,皇上也准了,但不知怎的,却没有赐婚,还把靖海侯给一脚踢去了江南做什么盐铁使,然后这段日子凝华长公主进宫面见皇后,说觉得靖海侯很不错,想把嫡次女许给他。皇后也点了头。等等诸如此事一并都说了。 最后又叹息:总是你不争气,那个卫章有什么好?他军功再大也不过是个将军,军功再大,还能盖的过镇国公府去?倒是靖海侯,这么年轻就世袭了侯爵,必然是前途无量,却被韩家给硬生生抢了去。 云瑶心里喜欢的是卫章,对于谁抢了萧霖并不在意。 但她在意的是韩明灿。明明她是喜欢自己哥哥的,却生了二心,去嫁给别人,让自己的哥哥整天不开心。这就不能忍。 第二十六章 萧韩情定 姚燕语一个漂亮的转身从桃夭上跳了下来,朝着萧霖微笑拱手:“萧侯爷安。” 萧霖先是被姚燕语下马的动作给惊艳了一把,然后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哧’的一声笑了:“你还别说,这身官袍穿在你身上还挺好看,像那么回事儿。” 姚燕语笑道:“侯爷取笑我?” “不敢,这是真心话。”萧霖开心的笑道:“说来好巧,我一回来就遇见你。我这儿还急着进宫,若是事情顺利,明儿就去府上拜访姚兄。” “我二哥说起好几回了。侯爷就那么忙,连封书信都不回。”姚燕语听了这话很开心,想着今晚是不是约一下韩姐姐,然后明天在家里休息一天。 “是真的忙。你是不知道,忙的我脚不沾地了都。”萧霖笑呵呵的说道。 两个人只顾着说话,却把旁边的云瑶丢到一边当做了浮尘。 云瑶气咻咻的咬牙,低头看见自己的马鞭,便骂护卫:“没眼色的狗东西!还不把马鞭捡起来!” 护卫忙弯腰去捡马鞭。萧霖却笑眯眯的看过来,诧异的叹道:“哎呀!郡主真是好威风!只是在这大街上如此这般,难道不怕把世人吓着?将来没人敢上门提亲,可怎么好?” “你!”云瑶气的眼圈儿都红了,手里的马鞭指向萧霖,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混蛋,找死!” 萧霖笑眯眯的看着云瑶,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倒是很有兴致的反问:“哦?本候找死?郡主之前当街鞭笞无辜百姓还不够,难道还要当街鞭笞朝廷命官么?真不知是谁人给了郡主这么大的胆子。” 云瑶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她是刁蛮不讲理没错,但却还知道一些大道理。上次鞭笞百姓的事情都惊动了御史台,那些不要脸的酸腐文人都参奏自己的父王教女无方,视人命如草芥云云。 这次若是自己再当街抽了靖海侯,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她咬了咬牙,哼了一声,转头吩咐护卫:“我们走!” 护卫们巴不得这一声呢,于是立刻答应一声,转身朝着萧霖拱了拱手,然后匆匆离去。 萧霖看着云瑶策马而去的背影,冷冷的哼了一声:“诚王爷一世英名,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女儿?” 姚燕语则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下你可把她给得罪狠了。这人可是睚眦必报的,侯爷你可要小心了。” “这有什么?反正早就得罪了,也不差这一桩。”萧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道:“这天越发的冷了,你赶紧的回去吧。我也着急进宫。皇上还等着呢。” “好,那你快些去。回见。”姚燕语也没多说什么客气话。 萧霖点了点头,拉过马来翻身上去,策马而去。姚燕语看着这人清秀俊逸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不由得笑了。嗯,韩姐姐的好事看来近了。 萧霖这次是奉旨回京的。之前皇上遇刺,便叫人把那只小弓弩送去了萧霖那里。 其实皇上让萧霖去任盐铁使的主要目的不在于盐,而是在于铁。 在这个冷兵器战争的时代,铁矿开挖和铸铁业直接牵扯到国防的力度,没有好的兵器,再英勇的战士也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只有嗷嗷待宰的命。 萧霖在收到皇上派人送来的小弓弩后,想尽办法寻到一个铸铁世家的老匠人,经过反复试验,终于、发现用更加高温的熔炉烧制,精心炼制,减少铁矿溶汁的含碳量,可以铸造出更加坚硬结实,甚至有弹性,可锻造的精钢。 而这种小弓弩,正是精钢所制。 之后萧霖便叫人连夜改造熔炉,按照新的技术锻造精钢,又找能工巧匠把这种小弓弩拆开后细心研究改造,日夜不休的锻造了二百支更精巧,隐秘性更强,可单手使用并连续发射十枚精巧利箭的精钢弓弩。 他这次进京,就是亲自把这种新型的精钢小弩给皇上看的。 另外,姚远之接到皇上调用粮草的旨意,在两江的粮库里调用大批的粮草船运北上,也是由萧霖负责押送的。 这件事情姚燕语并不知情,不过远在江南的姚远之和萧霖已经悟出来了。北方的战局怕是已经到了僵持的状态,否则皇上不会调用这么多粮草北上,也不会这么着急要新武器。 却说姚燕语回到家,一进门恰好遇见姚延意也刚从外边回来。 姚二爷忍不住认真的打量着妹妹,笑道:“瞧你这样子,是有什么高兴事儿?” “二哥,萧侯爷来京了!”姚燕语开心的笑道:“刚我在街上遇见他了。” “真的?”姚延意也乐了,“太好了。他可有捎父亲的书信来?” “他现在进宫面圣去了,说明日若有时间来就来家里。我明日不去医馆了,哥你也告个假呗?” “嗯。”姚延意点头,萧霖不比别人,自从当日同船南下,二人日夜畅谈,到后来他在江南任职做事,跟父亲多有往来,两家的关系日益密切,如今说是至交也不为过。 于是姚二爷吩咐身边的姚四喜:“去跟厨房说一声,准备些上好的食材,明天家里有贵客。” 姚四喜忙欠身答应:“是。正好昨日国公府二公子叫人送来一只熊掌,奴才叫厨房明儿一早炖上?” “嗯,很好。”姚二爷满意的点点头。 姚燕语又追加了一句:“多准备些,国公府二姑娘也会过来,说不定他们二公子也来。” “是,奴才明白了。”姚四喜忙答应着去了厨房。 当晚,云瑶郡主在街上受辱,回到家里便想跟母妃告状。 诚王妃这些日子是被诚王爷给训斥怕了,而且好几个月了吧,王爷都没来她这屋里吃口饭了,更别说歇息。整天都在李氏那贱人那里,而且这阵子云湄身上的穿戴渐渐地都跟云瑶差不多了! 诚王妃的日子不好过,每每自省,便知道是女儿做的太过,惹了王爷。于是也不等云瑶说完,便皱眉道:“你也不小了,以后不许去街上骑马。女儿家也没个尊重。” “母妃?”云瑶愣了,“难道你也要关着女儿?” 诚王妃无奈的叹道:“我何尝要关你?只是你这样子下去是不行的!你父亲不喜欢你这样,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这段日子你必须给我收收心,没事在家里看书习字,弹琴下棋都好。” “家里太闷了,都没有人陪我!”云瑶扁着嘴巴哼了一声,又道:“那个萧霖也太过分了!他凭什么……” 诚王妃不等女儿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别说这些了。如今北方战事不稳,你父亲每天都冷着个脸,你若是再惹他生气,这大冷的天把你送去庄子上,你可有受不完的罪。” 云瑶立刻垮了脸,撅着嘴巴靠在榻上不说话。 诚王妃看了又觉得心疼,便道:“家里的墨菊绿菊开的正好,你不如下个帖子请各府的姑娘们来家里聚聚,陪你说说话,散散心也好。” 云瑶不悦的嘟囔:“我不耐烦跟那些人说话。一个个都端着架子,好没意思。” 诚王妃叹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些文臣世家的姑娘们是总爱端着,可这也是她们的长处。对了,前儿皇后娘娘叫人送了几家姑娘的庚帖来,说是让咱们挑一挑,也给你哥哥定一门亲事。你正好借这个由头把这几位姑娘都约了来,帮你哥哥相看相看,不管怎样,总要挑一个跟你合得来的嫂子。将来没有了我,你也还有人帮扶。” 云瑶听了这话,忍不住又笑了:“母妃说话真真有趣,这是给我哥哥挑媳妇,不挑一个哥哥合眼的,却一定要跟我合得来作甚?我又不跟嫂子过一辈子。将来怎样,都有哥哥护着我就好了。” “你哥哥合眼的人?哼,人家如今已经跟别人议论婚嫁去了!”诚王妃说起这事儿心里就不痛快,这世上做父母的为儿女打算那是天经地义的。当初她是瞧不上明灿那丫头,她的儿子有品有貌,又是王府世子,怎么样也不能挑个毁了容的媳妇。 可后来那丫头脸上的疤消了,她还挺高兴的,想着这回总能如儿子的愿了,把那丫头娶进门,也省的将来自己母子生怨。谁知道,那丫头忽然变了心!而且还争了自己的准女婿去!害得自己一儿一女都没有好姻缘,真真可恨。 云瑶也淡淡的冷笑:“若是当初母妃不嫌弃她,早些把婚事定下来就好了。” “你孩子!怎么说话儿呢?你就愿意你哥哥找一个毁了容的女人?你倒是忍心,我还不愿意呢!”诚王妃不悦的哼道,“若是那姚家女能早几年来京城就好了。早些治好了她脸上的疤,我也不必操这些心!” 云瑶叹道:“谁又不是神仙,哪里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 母女两个人正说着,外边有丫鬟进来回道:“回王妃,王爷回来了。” “哦?人呢?”诚王妃转头问。 “回王妃,王爷去了凌霄阁。”凌霄阁是诚王的侍妾李氏住的院子,李氏的女儿云湄也住在那边。 “那你吃饱了撑的进来回这个?!”诚王妃没好气的骂道。 丫鬟福了福身,不敢再说。 “行了!都下去吧。”云瑶摆了摆手,等那个回话的丫鬟退下之后,方端起茶盏来给诚王妃递过去,“母妃消消气吧,何必跟个贱人一般计较。” 诚王妃哼了一声,没说话。 按道理她贵为王妃是不用跟个贱人计较,可是……王妃也是女人啊! * 晚上回来,杜三娘子寻了个空儿进了姚燕语的屋子,问姚燕语白日在大街上是怎么捏到了云瑶郡主,看她疼的那个样子不像是装的。 姚燕语这才想起这茬来,诧异的说道:“说来也怪,当时那种情形,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伸手就抓住了她,然后她就叫了一声丢了鞭子。” “这可真是奇怪了。”杜三娘子疑惑的说道。 “是啊。说不定她就是装的呢。”姚燕语鄙夷的哼道。 杜三娘子点了点头,想起那个护卫也说云瑶郡主没有受伤,便想说不定真的是装的。 第二日姚燕语没有去医馆,而是让人去跟院令大人告了个假,说有故人来访,休沐一日。然后又找出一张梅花笺来,学着那些文人写咬文嚼字的写好,请韩明灿来家里做客。 想了想,又另写了一张帖子给苏玉蘅,说今日在家休沐,请苏妹妹过来一叙。 韩明灿本来在家中也是无事,姚燕语专门写了帖子来请,她自然乐得过来。只是却不知道萧霖也会来。 本来么,她跟萧霖的婚事是父母在操心,萧霖的父亲没有了,祖父还在,韩家跟萧家议亲自然要找萧帝师。萧霖进京后自然也像国公府递了帖子,却是定在明日拜见。 所以韩明灿一进姚家的门便看见一个脸熟的小厮,细细思索,想起这小厮乃是萧霖的随从后,忍不住惊讶的多看了两眼。 那小厮不敢怠慢,忙上前两步躬身施礼:“奴才萧乙给姑娘请安。” 韩明灿点点头让那小厮退下,方问出来迎接的冯嬷嬷:“府上还有客人来?” 冯嬷嬷笑着回道:“回姑娘话,萧侯爷一早就来了,我们家老爷有书信托他带给二爷。” “燕语这死丫头,居然瞒着我。”韩明灿笑着骂了一句,又道:“我说呢,今儿竟然舍得不去医馆,还巴巴的打发人来接我。竟是别有居心的!看我怎么收拾她。” 冯嬷嬷笑道:“也亏了这样,我们姑娘这阵子天天去医馆,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了。奴才们看着心疼也不敢劝,待会儿姑娘还得好好地劝一劝。” 韩明灿听了这话又叹气:“她就那么个脾气!谁能劝得了?除非把卫将军从战场上拉回来。” 冯嬷嬷和几个丫鬟都笑了。 几个人拐过一道游廊,韩明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便不由得停下脚步往旁边看,却见一身宝蓝色锦袍的萧霖正站在对面的廊檐下往看向这边。 这人长得实在是俊秀,温润如玉的外表却又带着一股清傲之气,像是西山明月,清隽内敛却又苍劲暗流。韩明灿心里莫名悸动,忙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目不斜视的往后院去了。 姚燕语今日终于恢复了女儿装扮,穿男子的衣服穿久了,乍然换回女儿装来,她反而有些不怎么适应。见了韩明灿高高兴兴地上前福身叫姐姐,竟觉得有些别扭。 “行啦!咱们多少日子没见了,见面就弄这些虚礼。”韩明灿一把拉住姚燕语,两个人携手进了屋子。 天气冷了,屋子里早就烧起了火炕,丫鬟上前把韩明灿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韩明灿又把手炉水貂手套子一并交给疏影,又把脚上的羊羔皮小靴子脱下来换上麦冬递上来的绣花棉鞋方摇摇摆摆的上了火炕。 韩姑娘舒舒服服的靠在大引枕上,笑道:“我刚还说,你这一大早就叫人去接我,现在我来了,赶紧的把那些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拿上来吧。” 姚燕语伏在小炕桌上,从果碟子里捡了一块果脯递过去:“喏,这个就很好吃。” “我不吃甜的。”韩明灿笑道。 “这是酸的。”姚燕语把果脯直接递到她的嘴边。 韩明灿笑着吃下去,原来是猕猴桃果脯,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姚燕语便笑道:“瞧我多好,亲手服侍姐姐吃东西。将来姐夫若不这样服侍,姐姐就不许她进门,让他屋檐下睡去。” “好没脸的丫头!”韩明灿笑着伸手拧姚燕语的脸,“亏你也能说这样的话,回头我叫人专门学给卫将军听去。” “姐姐尽管去,难道我还怕了不成?”姚燕语笑着,拿了果脯继续喂韩明灿。 韩明灿拍开了她的手:“去,吃你自己的,我有手呢。”说着,她自己却捡了几颗松子儿瓤,捻了皮儿,一颗一颗的方嘴里放着,“再说了,你可是朝廷命官,五品的职衔,我平民百姓一个,哪里敢劳动大人您呢?想来也只有正三品的将军配得上了。”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哄得一声笑了。 “我听出来了。”姚燕语脸上泛着一丝红晕,依然不甘示弱的取笑回去:“不过这也没法子,我哪里比得上世袭二等候呢。” 丫头婆子们越发笑的放肆起来,冯嬷嬷也笑道:“姑娘们说话真真了不得,竟然谁也不饶谁。” “说什么呢就笑得这么开心?也让我乐一乐。”宁氏笑嘻嘻的一脚迈进了屋。 韩明灿看见宁氏忙要下炕,却被宁氏一把拉住:“好啦,姑娘跟我还这么客气。” “到底是太失礼了。”韩明灿歉然的笑道。 “说到失礼,姑娘是贵客,我还不曾迎接,岂不也是失礼?”宁氏笑道,“妹妹跟燕语交好,在我的心里就跟亲妹妹一样,我才没那么多虚礼,妹妹也莫怪才是。” “嫂子这话说的!我巴不得多个人疼我呢。”韩明灿笑嘻嘻的说道:“以后我就常来,把这里当成家了。嫂子可不许嫌弃我聒噪。” 宁氏笑道:“妹妹有空儿尽管来,我倒是想着让妹妹长住家里呢!这样平日也有个人说话做伴儿,又把长公主不许。” 外边又有说话声传来,有人问二姐姐在做什么,却是苏玉蘅来了。 姚燕语忙起身下炕迎出去,拉着她进了屋门,笑道:“你架子越发的大了,竟让我们等这半天。” 苏玉蘅见韩明灿也在,便更加高兴,斗篷也不及脱便上前朝着韩明灿福了一福,笑道:“给姐姐道喜了。” 韩明灿又羞红了脸,啐道:“呸,你越发的坏了,只跟着燕语再学不到好。”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子,便有丫鬟进来回:“宴席已经齐备了,请奶奶和姑娘们示下,是摆在哪边?” 姚燕语因问:“前面二哥他们呢?” “回姑娘,二爷哪边正在品茶。说是听姑娘这边的意思。” 姚燕语跟宁氏对视一眼,宁氏笑道:“那就摆到西花厅吧。”说着,又同韩明灿笑道:“姑娘先坐着,我去瞧瞧,怕这些人不妥当。” 韩明灿笑着点头,又道了嫂子费心。 西花厅是里外间,女眷们的席面摆在里面的暖阁里,男人便在外边的圆桌上。 等开宴的时候,姚燕语才知道苏玉蘅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她一起来的居然还有苏光岺的嫡子苏玉康。算起来苏玉康比苏玉蘅大了一岁,算是她正经的嫡兄,苏玉蘅出门,由哥哥陪着也是正理。 只是——送去的帖子是姚燕语写的啊!这纯粹是女儿家的聚会,这苏家的二太太怎么把儿子也给打发来了?若是今儿哥哥不在家,这苏家的小公子来了可怎么办呢? 苏玉蘅冰雪聪明,自然看见了姚燕语看见苏玉康时脸上闪过的一丝诧异,便红了脸,握住姚燕语的手低声说道:“母亲说我一个姑娘家出门不方便,便让哥哥送我过来。” 实际上是苏家二太太想着儿子自小在南边长大,跟京城里的这些公子哥儿们都不熟悉,现在大房那边以守孝为由,个个儿都不出门走动,大房的三位爷都是京城长大的,三个少奶奶有两个娘家都是京官,另一个兄长妹妹也都是能干的,他们自然不怕。可二房这边就明显单薄了些。 若是自己的儿子再不迅速跟京城的这些公子哥儿们熟悉起来,二房的人怕是在这侯府里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所以二太太趁着姚燕语邀请苏玉蘅的机会,把儿子苏玉康也打发了来,目的就是能跟姚家人先搞好关系,以备将来。 这一层道理,韩明灿不用想也猜到了,于是笑道:“这也是常理,二太太也是怕下人照顾不到的意思。今儿若不是我二哥有事儿,肯定也陪我一起来了。” 姚燕语忙也笑了:“一家亲戚,正该时常走动的。哥哥不敢请四公子过来,是怕你们那边不方便。” 宁氏‘嗨’了一声,叹道道:“这本是我的疏忽,早就该下帖子请府上二太太过来坐坐,只是家里连番的有事,一直也磨不开身。” 众人都这样说,苏玉蘅脸上的尴尬便抹了去。 大家说笑着落座,外边姚延意跟萧霖苏玉康三个人也端起了酒杯。 “苏四少今儿是头一次来,我先敬你一杯。”姚延意笑吟吟的像苏玉康说道。 “这却不敢当。早就该来拜访姚大人,只是家孝在身,也不好走动。还望姚大人见谅。”十六岁的苏玉康是个玉面小郎君,眉眼还没长开,粉雕玉琢的好模样,声音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却让姚延意听着有些亲切。 “客气了!”姚延意对苏玉康这翩翩少年很有好感,于是笑道:“苏姚两家乃是姻亲,你是月儿的叔叔,我是月儿的舅舅,咱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说这些话太见外了。以后有时间尽管来。” 萧霖跟姚延意的关系密切了许多,这会儿显然是不用客气的。便端了酒杯朝苏玉康笑道:“苏公子,来,干了。” 苏玉康知道这位乃是世袭二等候更不敢怠慢,忙欠身跟萧霖碰杯,然后痛快的把杯中酒干了。 “好样的。”萧霖笑着称赞。 “康无状,让侯爷见笑了。”苏玉康未及弱冠,还没有表字。 听见外边相谈甚欢,苏玉蘅也渐渐地放了心。 韩明灿替她夹菜,又问:“你那两位姐姐都回去了?” 苏玉蘅点头,应道:“已经回去了。大姐走的早,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江宁了。二姐姐是前天走的。她不喜欢京城这样冷的天气。” 宁氏便道:“你还别说,我也不喜欢。这京城的冬天又干又冷,真是叫人受不了。” 韩明灿笑道:“我就喜欢京城,过几天再下场雪,那湖面都结了冰,还能去冰嬉。南边就不成。” 苏玉蘅跟着笑了:“我也喜欢冰嬉,只可惜去年不够冷,那湖面的冰冻得不够结实,没敢玩儿。” 宁氏听了也来了兴致,因笑道:“我早就听说过,只是无缘得见。今年若有机会,也去瞧瞧你们是怎么玩的。” 姚燕语身为一个高科技研究人员,对一切动作性的游戏都敬而不敏,只当没听见一样,自顾吃菜。 韩明灿因推了她一把,问:“你怎么不说话?” 姚燕语慢悠悠的啃鸡爪:“说什么?说冰嬉?我玩儿不转啊。” 韩姑娘立刻抢白道:“你以前还不会骑马呢,我怎么听说现在天天去医馆都是骑着马?这么冷的天,也亏你不怕冻着。” “我那不是……喜欢上了骑马嘛。”每次骑在马上,就好像是有他陪在身旁,一路走来一路走去,都不会觉得孤单。 不过说到冷,看来是该多配一些冻疮膏了。也不知道那甘州到底有多冷,那些将士们……会不会冻伤?【咳咳,话说姚主薄,你是真的关心边疆的将士们,还是只关心某个人呢?】 看着啃鸡爪的某人傻乎乎的看着光杆儿骨头,韩明灿抿嘴忍住了笑,朝着苏玉蘅使了个眼色。 苏玉蘅看过来,在笑出声之前抬手捂住了嘴巴。 宁氏本来在喂女儿吃东西,因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也转过头来看,因见姚燕语咬着光溜溜的鸡骨头不动,便忍不住笑道:“这是想什么事情想入了迷?” 姚燕语竟没听见,还是苏玉蘅忍不住抬手推了她一下,才陡然回神,因问:“什么?” 韩明灿苏玉蘅以及宁氏和屋子里的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瞧瞧,真真是个傻子!”苏玉蘅笑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可是一副心思都跑去了塞北?” 姚燕语轻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在想,该用些什么东西配点冻疮膏,免得你们的小手冻伤了没有药用。” “这可是好事儿。”韩明灿忙道:“我父亲早年因为带兵打仗脚上长了冻疮,后来一不小心就年年复发,可愁死人了。你若是能有好药,可一定要记得送我一些。大哥的脚上也有呢,只是去年用了你给的伤药抹过,今年夏天说没有痒。也不知道现在又复发了没有。” 苏玉蘅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他们这些武将常年在外,身上谁也少不了这些病痛。” 韩明灿恍然大悟忙转头看向姚燕语,轻笑道:“还敢说你的一颗心没跑到塞北去?好好地怎么想起冻疮来了?” “哎呀,别吵。我刚想到了两味药。”姚燕语厚着脸皮把话题岔开,又吩咐旁边的麦冬:“去取了我的纸笔来,我赶紧的记下来,别回头又忘了。” 韩明灿无奈的点了一下姚主薄的额角,叹道:“真真医痴。” 里面姚燕语等人都想到了北疆的战事,外边姚二爷和萧侯爷也谈到了此事。 没办法,北边的战事牵扯到了卫章,而卫章就牵连着自家的妹子,姚二爷现在一颗心有一半都在这个不省心的妹妹身上,说话时自然而然就拐到了这里。事实上,自从北征开始,姚二爷就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此事,一点消息也不曾放过。 “天气越发的冷了,北边的仗不好打。”姚二爷深深地叹了口气。 萧霖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说的是,那些胡族还有高黎人常年生活在苦寒之地,早就习惯了寒冷。而我们大云的将士兵勇却受不了这大雪天。这仗着实不好打。” 苏玉康眨了眨眼睛,看看姚延意又看看萧霖,纳闷的问:“我听说,这次的战事不是从锦州调集了五万精兵吗?锦州的气候也十分的寒冷,那些兵勇常年驻扎在那里,想必也能适应这苦寒天气吧?” 姚延意叹道:“四公子说的不错。只是那也只是区区五万兵马而已。另外的十万兵马可是在京城附近调用的。” 萧霖沉吟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国公爷手下的兵不是刚在西疆打了胜仗么?休养了这一年的功夫,正该拉出去磨一下锐气。” “打仗,粮草是大事。”苏玉康小公子煞有其事的说道,“我听说甘州之前惨遭胡人掳掠,粮草尽失。现如今不但有十五万兵马,还有一州的百姓,若粮草不够可真是不好办。” “说的不错。”萧霖笑眯眯的看着苏玉康,“四公子对兵事感兴趣?” 苏玉康小脸微红,大有羞涩之意:“也没有,只是偶然在父亲的书房里翻阅过几本书籍,看过后随便乱说的,侯爷见笑了。” “四公子过谦了。”萧霖举起酒杯,笑道:“依我看,四公子将来必大有作为,来,咱们再干一杯。” “谢侯爷抬爱。”苏玉康忙举起酒杯跟萧霖碰,今天他的确是很高兴,也喝了不少酒。但能跟萧侯爷这样的人坐在一起畅谈,也是一大幸事,所谓酒逢知己,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大家心里都颇多感慨,所以酒也就没控制。 没多会儿的功夫,便都有了几分醉意。 萧霖因喝多了几杯酒又喝了不少的茶,便悄声跟姚延意道了句‘失礼’起身要去更衣。姚延意因苏玉康在座,不便丢下客人相陪,便扬声把外边候着的申姜叫了过来,吩咐他带着萧侯爷出去。 萧霖回来的时候便见韩明灿裹着一件玫瑰紫色的锦缎斗篷站在廊檐下逗那只翠羽画眉,身旁的疏影手里端着个小碟子,碟子里放的是磕好的瓜籽。 韩姑娘则捏着一粒瓜籽耐心的喂着,那只画眉鸟偏生还不领情,只是叽叽喳喳的叫,却不来啄。气的韩姑娘笑着骂它:“笨鸟,吃的都不认。” “的确是只笨鸟。”萧霖笑吟吟的说道。连我心爱的姑娘喂食都不认,这鸟不但笨,还傻。 韩明灿回头看见他,眼角泛起一丝羞涩,却还是大大方方的福了福身:“见过侯爷。” “嗯。”萧霖看着眼前的佳人,甚是心满意足。 在江南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她,但凡遇见什么好玩的都收起来给她留着。 后来家里来书信说要给他定亲,定的是镇国公的嫡次女,那会儿他竟然高兴地一个晚上没睡觉,然后又疯颠颠的跑去一个金匠家里,亲手打制了一对虾须手镯。 虽然手艺很差,还把手指给敲肿了,好些日子都没恢复,他还是很高兴。 韩明灿看着那个原本神采飞扬的人对着自己竟是一副痴痴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又心疼,便劝道:“侯爷吃了酒,别在风地里站着了,快进去吧。” “好。”萧霖答应着,却不动脚步,半晌又道:“我给你带来一些玩的东西,今日一早已经叫人送到府上去了。” 韩明灿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还没见到东西,但也点点头,微笑道:“谢谢了。” “跟我不要说这个字。”萧霖微笑着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且满腹言语不知从何说,又觉得这一刻里,没必要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精致的小院里,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她就这样美好的站在眼前,耳边有婉转的鸟啼,身后站着个低眉顺眼的大丫鬟。这样的场景,竟让他想到四个字:岁月静好。 韩明灿回头看了一眼屋门口,小丫鬟守在那里等着打帘子,院子里的人都安安分分的,没有谁往这边看,初冬的阳光还很暖,院子里的几盆菊花还在努力绽放最后的娇艳。 一切都很平常,但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低声催促:“那你快进去吧。” “好。”萧霖点了点头,终于迈开脚步往里走,走了两步又站住,回过头来笑道:“我给你的东西里,有一个红木盒子,里面的东西是我自己做的,你不要嫌弃。” 韩姑娘终于忍不住羞红了脸,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萧侯爷终于满足的笑了笑,转身进屋。 当晚,韩姑娘回到家里,便有人抬了两只大箱子送了进来。疏影便问是什么东西,抬东西进来的婆子回道:“二公子说是有人专门从江南给姑娘送来的小玩意儿。”说着,又奉上了两把铜钥匙。 疏影立刻会意,接了钥匙,看了一眼箱子就把人给打发出去了。 韩明灿走到近前打量了这两只大箱子,好笑的问:“不知道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弄了这么两大箱子。” 疏影笑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捏了钥匙走过去,蹲下身子把那黄铜螺钿上的铜锁打开。 “哎呦呦!”看见箱子里的东西,疏影忍不住笑了起来:“侯爷可真是费了心思。” 箱子里,有一整套竹根雕的小茶具,酒具,还有一些民间的绣品,并不精致,也不是绸缎丝线所绣,但却透着拙朴风趣,另有大大小小几十管紫毫,各种玉质的笔管精雕细琢,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疏影从这一堆物件儿里,找出一副整块竹板磨制的棋盘,陪着棋笥和黄玉墨玉两色棋子,她左右打量着叹道:“真真不知多粗的竹子才能用一整块打磨出这张棋盘。” 韩明灿看了一遍这箱子里的物件儿,发现并没有什么红木盒子,便指着另一只箱子吩咐疏影:“把这个也打开。” 疏影忙放下棋盘,拿了另一把钥匙开了锁。 这个箱子里竟然有好多书籍,韩明灿随意拿过一本来翻了翻,居然是一本棋谱。 他居然知道自己喜欢这个!韩明灿微笑着翻了翻,发现这居然是自己找了很久的一套古谱。于是更加喜欢。 疏影终于翻到了一只红木盒子,忙拿出来托到韩明灿眼前:“姑娘,是不是这个?” 韩明灿把棋谱放下,接过那盒子来看了看,笑道:“应该是它了。”说着,她一暗螺钿上的暗钮,盒子啪的一下弹开。 疏影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立刻乐了:“这是什么呀!这是金镯子吧?这做工……”也太粗糙了吧?这个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朴实无华的物件儿吧?谁闲着没事儿弄块金子这么糟蹋? 韩明灿把那两只镯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又横了捂着嘴巴偷笑的疏影一眼,嗔道:“还笑!快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一下。乱死了!” 第二十七章 蛇油风波 当日,苏玉蘅从姚燕语那里离开的时候,带上了一只五六个月大小的小狼崽子。 起因是苏玉蘅偶然跟姚燕语和韩明灿叹息,说大长公主养的豹子在大长公主去世之后就开始生病,恹恹的,不怎么吃东西,水也极少喝。然后终于在前日闭上了眼睛,追随着大长公主去了。 姚燕语见她伤心,便叫翠微把唐萧逸在江宁的时候捉来的那只幼狼给抱了出来送给苏玉蘅,说:“我是个没耐心的,它跟着我也是受罪,饥一顿饱一顿的。不如你带它去跟你做个伴儿,它也有个好生活。” 这只小狼崽子通体雪白,一看就不是个凡品,苏玉蘅见了很是喜欢,当时就抱在怀里不放开。回家的路上把小东西抱进马车里,拿了肉脯喂它。手指轻轻地抓着小狼崽子脖子里的软毛,轻声哄道:“千里,千里,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小狼崽子还是太小,肉脯叼进嘴里来来回回也嚼不动,最后不耐烦,便吐回了苏玉蘅的手里。苏玉蘅把湿乎乎的肉脯丢到痰盂里,拿了帕子擦手,叹道:“还是回去叫厨房蒸牛乳给它你吃吧。” 狼崽子小千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从一个主人的手里移交到了另一个主人手里,生活也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懵懂懂的睁着两只圆眼睛看着苏玉蘅衣袖上的纹饰,张开小嘴巴咬住,亲昵的撕扯着。 忙碌了一天,姚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姚燕语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趴在案几上,前面摆了十几个白瓷盘子,盘子里是各色药粉,而她则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这些药粉冥思。 “姑娘,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翠微把床铺收拾好,过来劝道。 “唔,几更天了?”姚燕语直起了身子,抬手自己捶了两下腰背。 翠微忙上前帮她捶,并劝道:“已经三更天了,明儿还得去医馆呢。姑娘早些歇息吧,明儿去了医馆再想药方子也不迟啊。” “好。”姚燕语站起身来走到了床边,把身上披着的棉袍拿掉,只穿着贴身的茧绸裤褂钻进了被子里。 翠微把衣服整理好挂在衣架上,又转身过来给姚燕语掖好了被子,两层帐子放下来,方把屋子里的等熄了,悄悄地退了出去。 姚燕语并不困,躺在床上也没有立刻睡着,满心里想着的还是冻疮膏的事情,因为想事情,她免不了翻来覆去,放在枕畔的手臂收回来,忽觉一丝沁凉贴到了肌肤上。 却是手腕上那串紫珍珠在外边放的久了,染了凉意。于是她抬手把那串珍珠撸下来捏在指尖一颗一颗的数。 这是姚燕语从卫章送给自己的那一匣子紫珍珠里面挑出的三十二颗串成的串子,绕着手腕两圈儿,刚刚好。捻着这珠子,她自然又想到了卫章,那张脸仿佛近在眼前,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气息。 这个人,真的像空气一样。触不到,但却让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天竟然飘起了小雪。 姚燕语站在换了玻璃的窗口看着外边,不由得一叹:云都城都下雪了呢! “姑娘,今儿下雪,就不骑马了吧?”翠微一边忙着给姚燕语穿衣裳,一边问。 “不,这雪下得小,还不算冷。再说,骑在马上刚好看雪景。”姚燕语笑了笑,说道。 翠微还想再劝,被翠萍一个眼色止住了。 梳洗完毕,又用了早点,姚燕语方往宁氏屋里来跟她告辞,此时姚延意早就上朝去了。医官不参政,所以不用上朝站班,每日也少了许多辛苦。 下雪了,皇上给张老头儿赏下了新的棉衣裘氅,银丝碳,竹炭,另外这老家伙享有一品院令的俸禄,到了冬天,户部也会给他发一份儿取暖的银子。 现在医馆就是这老家伙的家,所以这医馆后院正屋现如今被收拾的十分舒适暖和。 姚燕语进来后先给老师请了安,然后沉声叹了口气,站在那里不动。张老头儿抬了抬眼,瞥了爱徒一眼,问:“怎么了?一大早晨的拉这么长的脸,户部少了你的俸禄了?” “没有,学生想配些冻伤膏,但却少了一样东西。” “冻伤膏?有现成的啊?你有冻疮?” “没有。学生锦衣玉食,怎么会有冻疮。”姚燕语摇了摇头,“现成的那些学生都看过了,效果太慢。” “噢,一般的药果然都入不了你的眼。不过,你弄这个作甚?闲着没事干啊?” 姚燕语跟张苍北完全不用拐弯儿抹角,直接说明本意:“给北征军的将士兵勇们用。” “你直接说担心你家情郎受冻不就完了吗?”老家伙笑了笑,抬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花白胡须,问道:“缺什么,跟为师说。” “缺蛇油。” 蛇油,解毒消肿、润肤防裂。主治:冻疮、烫伤、烧伤、皮肤开裂、慢性湿疹等。 它质地细腻,与人体肌肤的生理生长特征有着极佳的配伍和互补性,对皮肤有着很好的渗透、滋润、修复作用,非常适合人们用来理疗和保养肌肤。 但上好的蛇油很贵重,而且姚燕语这里也的确没有现货。不过她想了,自己没有现货,师傅这里肯定有,他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要什么没有? “这好办。”张老头儿满不在乎的说道,“御药房里应该有几坛子,我叫人给你都搬来。” 几坛子?都搬来! 姚燕语一听这话立刻笑弯了眼睛,重重的拍了老家伙一记马屁:“还是老师有办法。昨儿晚上学生为了这事儿,半宿没睡着觉。” 老家伙哼哼一笑:“可拉倒吧你,谁知道你是想蛇油呢还是想情郎呢。” 姚燕语朝着老头儿做了个鬼脸,笑道:“既然这也是给朝廷用的,不如我直接写个单子,老师直接从御药房里要药材好了。学生就勉为其难出点力,配好了也好让运粮草的大人把这些药带上。” 老头儿‘嗯’了一声,说道:“你都这么为国着想了,为师自然要支持你啊!” 于是,张老院令大笔一挥,在姚主薄列的单子上签上了大名,用上了铃印。 姚燕语便带着两个司医以及几个杂役去了御药房。 御药房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从上到下都换了新人,但传说仍在,众人对张老院令依然是敬重有加。见到清单二话不说给姚主薄立刻取药。 又是一通忙碌,姚燕语亲自看着那几坛子蛇油还有几大包药材放到了车上,才含笑跟御药房的总管太监告辞。 说来也巧,她这边刚走,便有小太监蝎蝎螫螫的跑来,说七皇子被炭火烫着了,谨贵人让来寻蛇油用。 御药房的太监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不早来?几坛子蛇油都让国医馆的姚主薄给带走了。” 那小太监来的时候被谨贵人骂过,一听这话便急了:“你们莫拿这种话搪塞咱们,现如今可是七皇子要用药!若晚了,误了皇子的伤,你们有几个脑袋让万岁爷砍!” 御药房的太监也不是省油的灯,只冷笑道:“这可奇了!我们不过是奉命办事,又哪里能搪塞你?你若不信只管进来翻找,若能找出一滴蛇油来,我这脑袋随便你砍几次!” 小太监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便恨恨的回去谨贵人宫中回话。 谨贵人张慧娇乃是慧贵妃的胞妹,二人同是太史令张谦之女,慧贵妃乃原配所出,八岁上没了母亲。谨贵人乃继室所出,二人同父异母,谨贵人比慧贵妃小了十岁。谨贵人十七岁应选入宫,三年后为皇上生下七皇子云瑞,七皇子却比慧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云珉小了十三岁。 却说小太监没好气的回去,因没拿到蛇油,谨贵人自然责骂,那小太监便把御药房和国医馆一起给告了。 谨贵人听说御药房的蛇油都被国医馆给弄走了,便冷笑道:“那国医馆不过是皇上给姚家那丫头弄得一个摆设罢了,她也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搬空了御药房?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旁边早有太医拿了烫伤膏给七皇子敷好。 九岁的七皇子便拉了拉谨贵人的衣袖,说道:“娘,儿子已经不疼了。您不要生气了。” 谨贵人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便越发觉得这口气难以咽下,便摸摸儿子的头,说道:“你别管,这宫里都是攀高踩低的,今儿他们不把为娘放在眼里,明儿就敢踩着你的头上去!”说着,便又骂小太监:“你去国医馆,就说我的话,蛇油不是什么好东西,请姚主薄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多少舍我一点儿!七皇子的手能不能保住,就看她姚大人发不发这善心了!” 那小太监不敢怠慢忙往外跑。一时慌张没看清,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要不说人若是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多想,抬头看见明黄色的袍服上的五抓神龙,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的跪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求饶:“奴才该死,冲撞了万岁爷,求万岁爷饶命!” “干什么去?!慌慌张张的!”皇上沉着脸,显然很不高兴。 “臣妾(奴婢)参见万岁爷。”谨贵人已经娉娉婷婷的迎了出来,在皇上跟前袅袅下拜的同时红了眼圈儿,一张花容月貌此时竟是花带露月蒙云,一脸的委屈。 “我听说瑞儿烫着了?严重吗?”皇上伸手扶起了谨贵人,皱着眉头往里走。 “还好。”谨贵人已经带了哭声,并连连自责:“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太大意了……” “儿臣参见父皇。”云瑞托着一只包了白纱布的手从里间出来,迎着皇上跪下去。 “起来吧。”皇上看见小儿子的一只左手都被纱布缠起来,忍不住皱眉,“怎么这么严重?” 云瑞低头回道:“回父皇,是儿子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滚滚的茶,又碰翻了手炉……” “都是谁服侍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皇上心疼儿子,自然朝着下人们发作。 于是乎,屋子里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太医呢?”皇上沉着脸问。 旁边给七皇子包扎的太医忙上前来跪地回话:“臣在,回皇上,七殿下的烫伤面积不小,但所幸的是并不是很严重,臣已经给殿下敷了药膏,不用十日便可痊愈。” “嗯。”皇上听了这话有点满意了,遂点点头,一挥手:“起来吧。” 一屋子人连声谢恩,然后各自起身,没事儿的都赶紧的退了出去。屋子里清净了许多。 谨贵人搀扶着皇上往暖榻上落座,又委屈的拭了拭眼角,抽了口气,说道:“可是皇上,刘太医说,这烫伤若是有蛇油的话,抹一抹好的会更快些。” “那就叫人去弄些蛇油过来。”皇上对这等小事素来不在乎。 “臣妾叫人去了,可御药房的人说,几坛子蛇油都被国医馆的姚主薄给领走了。”谨贵人说着,偷偷的瞄了一眼皇上的神情,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这姚主薄是想做什么,说是御药房的这几坛子蛇油还不够呢。” 皇上淡淡的说道:“不够再添就是了。这种东西难道我大云朝还能缺了不成?” “可是,皇儿的烫伤……”谨贵人扁了扁樱桃小嘴儿,十分的委屈。 “小七的伤能用多少蛇油?”皇上转头吩咐:“怀恩?叫人去国医馆说一声,就说朕的话,让姚主薄先弄点子蛇油来给小七抹伤。” “是。”怀恩答应着退了出去,自去找心腹去国医馆取蛇油。 怀恩是跟了皇上几十年的老太监,自然是玲珑剔透,出来把自己的干儿子王保德叫过来小声吩咐几句,王保德答应一声麻溜儿的去了。 国医馆里,姚燕语正看着杂役们把药材一样一样的搬进自己的屋子里去,又命那些学习的医女们暂时停了课,一群姑娘们卷起袖子支起炉灶,把需要煎熬的,需要炒制的,需要磨粉的各种药材分开,该煎的煎,该蒸的蒸,该炒的炒。 这边刚开始忙活,王保德便匆匆而来,见了姚燕语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姚大人。” 姚燕语再不通世事也知道太监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东西,于是忙笑道:“这位公公请起,不知公公来是有何要事?” 王保德看了看旁边,姚燕语意会,转身跟这货走了过去。王保德便把七皇子烫伤要蛇油引起的一系列事儿都跟姚燕语说了一遍,这货是怀恩的得意门徒,口齿伶俐,一件事情说的详细清楚。 姚燕语面上平静,心里却暗暗地诧异,完全想不到因为几坛子蛇油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若不是皇上凑巧碰见了,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于是忙对王保德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公公指点。还请公公回去帮我带个话儿,如今天冷了,北方更是天寒地冻,我想着那些将士们若是受伤,难免受了寒气,引起冻疮。就算不受伤,怕是那冻疮也少不了。所以便想赶紧的配制一些疗效迅速的冻伤膏给他们。这事儿是我办的急了些,给万岁爷的奏折还没送上去。幸亏万岁爷英明,再有公公善意提醒。不然可是好心办坏事,闹出矛盾来了。” 王保德忙拱手笑道:“姚主薄一心为公,万岁爷自然是知道的。姚主薄放心,这话奴才一定带到,还请姚主薄弄些蛇油给奴才带回去,也好给谨贵人交差。” “公公稍等。”姚燕语转身去到那边,吩咐翠微拿了个玻璃瓶来装了一瓶蛇油用软木塞封好,然后又拿了一盒之前配制好的两盒护肤参膏一并递给王保德,“蛇油是给七殿下的,这两盒参膏是我最近刚配制出来摸手擦脸的,效果比常用的要好。天冷,这北风给刀子一样,用了这个就不怕了。” 这参膏用了十几种药材经过十几道工艺精心秘制的,姚家上下用了都说好,所以姚燕语今年多配了些,留着送人。 王保德接了东西连忙道谢:“奴才谢姚大人了。姚大人且忙着,奴才告辞。” 看着王保德匆匆离去,姚燕语微微的叹了口气,暗骂,终于跟宫斗挂上钩儿了,以后这日子可真是麻烦死了。 ** 冻疮膏自古就有很多种,但效果各不一样。 姚燕语翻阅药典反复试验,经过七八天的努力,终于配制出了满意的冻疮膏。给一个手上长了冻疮的婢女用过两次之后,冻疮有了明显的改观,红肿消退了大半儿,那婢女说也不疼不养了。 于是姚燕语给皇上上了奏折,申请了大批的药材,开始大量的配制。 第一批冻疮膏配制了一千二百瓶,姚燕语的意思是全部打包送往甘州,却被皇上给截留了二百瓶。 没办法,宫里的妃嫔们一个个的撒娇吹枕头风,各家每年都有冻伤的亲戚朋友,听说国医馆配制了好药,哪个不想要一点回来备用,或者拿去送人卖个人情? 姚燕语再不乐意也没办法,只得默默地劝自己,这就是社会,古往今来都少不了这一套,认了。 只是,这药膏前后配制用了个把月的时间,等到弄好之后,负责押运粮草的军队早就走了。 于是皇上又另派了几百人专门护送这批药膏去甘州。姚燕语还感慨了一番,说皇上体恤军民之苦,是难得的英明君主。只是叫人想不到的是,一千瓶冻疮膏到了甘州,却只剩了六百瓶。 其中的四百瓶在账目上备注的是装药膏的瓷瓶碰撞损坏。 但——将近一半儿啊!这个损耗比也太大了! 姚燕语看着卫章写回来的书信,心里疼的了不得。那么多珍贵药材,那么好的疗效的药,她辛辛苦苦弄了大半个月,竟然有一半儿都洒在了运输的路上! 这不能够啊! 姚主薄看着新制出来的一千瓶冻疮膏犯了愁,托着下巴默默地想,上一批是把瓶子放在软草里,装了木箱往北运的,居然折损了将近一半儿,那么这一批该怎么运呢? “姑娘!姑娘!”翠萍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砰的一下推开了门,打断了姚燕语的思绪。 “怎么了?这么急急火火的!”姚燕语不满的皱眉。 “姑娘,不好了……”翠萍说话间就变了哭声。 “什么不好了?!”姚燕语慌忙站起来,问。 “奴婢刚听到他们说……他们说……呜……”翠萍说不出话来,却捂着脸哭了。 “哭什么哭!”姚燕语急了,“天塌下来了吗?!” 翠萍被姚燕语训斥,抹了一把眼泪,悲伤地喊了一声:“姑娘!他们说,将军……遭了不测!”喊罢就呜呜的哭起来。 “遭了不测?”姚燕语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猛然回头一把抓住翠萍的手腕子,颤声问:“你把话说清楚,遭了不测是什么意思?!他……死了吗?” 翠萍被自家姑娘的表情和声音给吓得不敢哭了,吸了一口气,说道:“说是……生死未卜。” 姚燕语点了点头,放开翠微的手腕子,声音颤的更厉害了:“那就是没死……肯定没有。他不会死的。” 腿有些软,好像走过了千万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所以姚燕语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医馆的屋子没有地龙,地上倒是铺了地席,但现在是腊月天,地上冰冰的冷。 姚燕语就那么坐下去,竟一丝寒冷也没觉得。 她的手里还握着卫章写给她的书信,信上说冻疮膏很好用,兄弟们昨晚用上,今天早晨就见效了。还说她很了不起,配制了这样的灵丹妙药简直是雪里送炭,兄弟们这回可以全副心思上阵杀敌,不用被脚上的疼痒分神了。 翠微一进门便见翠萍和姚燕语两个人都坐在地上,一个捏着书信发呆,另一个傻傻的哭。于是气急败坏的骂翠萍:“你是越发的没用了!怎么照顾主子的?这么冷的天,让主子坐在地上,冻坏了可怎么办!” 翠萍这才抹了一把眼泪和翠微一起把姚燕语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姚燕语回过神来,转头盯着翠萍,问:“你说详细点,到底是怎么回事,消息是听谁说的,可不可靠?!” “奴婢是听关司医说的。他刚带着人去御药房取药,回来的时候刚好遇见皇上身边的一个公公,那公公也不是有意的,他正在跟一个嬷嬷说话。是那个嬷嬷问听说皇上今日大发雷霆,把御书房的砚台给掀了,却是为何。那公公便悄声说,是因为北边来了急报,说卫将军带了一队人去突袭敌营,三日未归,竟是失踪了……” 翠微说着,又掉下眼泪来,“开始奴婢也不信,不过后来……老院令忽然进来,吩咐奴婢等人不许跟姑娘说,奴婢想,这怕是真的了……” “我不信!”姚燕语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咬着牙笃定的说道,“这些嬷嬷太监们传的话有什么可信的!这些人闲着没事,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说是说,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滚过胸前的月白色官袍的衣襟,啪的一下落在手里的信纸上,墨色的字迹渐渐地洇开一片。 “是是!咱们家将军有一身的本事,又带着最强的兵勇,绝不会有事的!”翠微转头瞪了翠萍一眼,忙拿了帕子给姚燕语拭泪,又劝:“这些谣言信不得,姑娘快别哭。” 姚燕语拿过帕子来抹了眼泪,又稳了稳心神,说道:“你刚才也说他是带着一支队伍去突袭了。然后就失去了消息?” “他们……是这么说的。”翠萍心虚的看了翠微一眼,怕又被她瞪。 “是只有他一个人消失了,还是整支小队都消失了?” 翠萍摇摇头,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关司医也没听那么清楚。”其实想要知道很简单,去问问老院令就好了,他今天去给皇上请脉了,肯定知道事情的原委。但翠萍不敢说,因为老院令说了,这些闲言碎语不许说给她主子听。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用管我。”姚燕语心神稳住了,便摆手让两个丫鬟都出去。 翠微又劝道:“姑娘若是心里不舒服,不如今日早些回家吧?” “这却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姚燕语的目光落到那些冻伤膏上,沉声吩咐:“对了,你去吩咐下面,让他们弄些棉絮来。” “是。”翠微这会儿也不敢多问,忙答应着。 “去吧。”姚燕语摆摆手:“快些去办。” “是。”翠微福身答应着,又瞪了一眼翠萍,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姚燕语却没办法冷静了。她抬起手里的书信狠狠地看了一遍,然后气急败坏的丢到地上,恨恨的骂了一声:“混蛋!” 骂完后又不解恨,又对着那书信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招惹了我,又把我丢下不管!你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说好打完仗回来娶我的!说话不算数的混蛋!” “敢骗我!敢耍我!你最好别落老娘手里,否则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混蛋……伤我的心!太可恶了你!” “混蛋你怎么能这样……” 姚燕语往后靠了靠,双腿抬起抱在怀里,趴在膝头上呜呜的哭了个够本儿。 第二十八章 教训人渣 皇上并没有勒令隐瞒有关卫章的消息,所以这件事情像风一样,迅速吹遍云都城的每个角落。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韩明灿,当时她正在陪母亲下棋,韩熵戉风风火火的进来,说了这件事情。她当时就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棋子一丢就往外跑。 凝华长公主忙喊了一声:“你去哪里?” “我去看燕语!”韩明灿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凝华长公主,悲伤的说:“不知道她听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母亲,若是她受不了,我晚上要留在她身边陪她。” 凝华长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韩熵戉忙道:“母亲,我送妹妹过去。”说完也不等凝华长公主答应便转身追着妹妹出去了。 …… 诚王妃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也非常震惊,但她第一反应则是:“君泽怎么样?他不会有事吧?” 诚王爷皱眉道:“他好好地,能有什么事?身为副帅,冲锋陷阵的事情还轮不到他。” 诚王妃舒了一口气,又念了一声佛:“亏了瑶儿没有许给他,不然的话,可怎么好。” “……”诚王爷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王妃,神色很是不满,但也懒得说什么了。 云瑶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连礼也来不及行,安也来不及问,便冲到诚王面前,焦急的问:“父王,事情是真的吗?卫章他……” “你看你,蝎蝎螫螫的像是什么样子?”诚王皱眉看着女儿,她必定是一路疯跑了来的,连发髻都散了。脖子里的缨络项圈下的流苏乱纷纷的缠在一起。 “父王?!”云瑶哀求的看着诚王,然后慢慢地跪在地上扶着诚王的腿,哭着问:“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没人去救他?为什么不派人去找他?他不是大云的忠臣良将吗?” 诚王被女儿哭得心烦,皱眉道:“军中之事,自有你皇伯父和军中主帅做主,你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赶紧的回你屋里去!” “母妃?”云瑶跪在地上,转头看向诚王妃。 诚王妃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旁边的两个嬷嬷:“扶郡主回房,让她好生歇息。” 两个嬷嬷答应着上前来把云瑶拉起来,温声劝道:“郡主,回去吧。王爷和王妃心里也着急的很呢。” 云瑶被两个嬷嬷扶了出去,出门前依然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父母一眼。她的父王皱眉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她的母妃则是一脸的庆幸和不耐。 ** 定候府,清平院后侧小院里,苏玉平手里听了下人的汇报后,陡然站起身来,把手边的茶盏打翻,茶水哗啦啦洒了一桌子,又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哎呦,爷没事儿吧?”封岫云忙上前去拿了帕子擦拭着苏玉平手上的水渍,转身吩咐丫鬟:“快把这里收拾了。” 苏玉平挥手让回话的下人退出去,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便往外走。 “爷,马上要吃晚饭了!”封岫云忙跟了两步,至门口喊了一声。 “不必等我。”苏玉平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院门。 封岫云平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冷笑。 刚才那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正三品右将军北征指挥使卫章卫将军,失踪了!消息从甘州传到京城,少说也得六七天的功夫,也就是说,卫将军已经消失十多天了。 天寒地冻的,消失十天不曾有消息,会是什么结果呢? 九死一生?恐怕还不止吧? 就算是没死,也应该被敌军俘虏了吧? 哈!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惊慌,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她怎么就觉得这么解气呢! 事情是多么的奇妙啊!风光一时人人艳羡的大云国医馆五品主薄姚大人,大云第一女医官,居然未曾出嫁便守了望门寡! * 祺祥院西里间,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女儿的姚凤歌听见李忠回的话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拨浪鼓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珊瑚忙上前拾起拨浪鼓,劝道:“奶奶别着急,说不定是讹传呢。” 李忠叹道:“这怎么是讹传?外边的人都知道了。” “燕语……”姚凤歌皱起了眉头,无奈的叹道:“燕语可怎么办……” 珊瑚忙道:“要不奴婢去收拾东西,奶奶去看看二姑娘?” 姚凤歌应道:“快去。这会儿他们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呢。” 说话间,苏玉蘅哭着跑了进来,见了姚凤歌,泪也顾不得擦,只挽着她的手臂哭道:“三嫂子,你要去看姚姐姐吗?我跟你一起去。” “先别哭。”姚凤歌的心里一团乱麻,见苏玉蘅这样,只得先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只是失踪,还没有确切消息,你哭什么?甘州到这里几百里路,消息哪儿那么快?说不定这会子卫将军已经化险为夷了呢。” “嫂子说的是,我不哭。我就是放心不下姚姐姐。”苏玉蘅胡乱抹着眼泪,哽咽道:“若是万一……她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 姚凤歌叹了口气,转头又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女儿,又觉得天太冷,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出门不妥当,便吩咐李嬷嬷:“你和奶妈子把月儿送到大嫂子屋里去,托她帮我照看一晚。” 李嬷嬷忙答应着,奶妈子又拿了小被子过来,把小瑾月儿包的严严实实,抱着去找封氏了。 封氏自然没有二话,当时便把小奶娃抱在怀里,对李嬷嬷说:“去跟你们奶奶说,孩子在我这儿让她放十二个心吧。” 李嬷嬷福身道了谢,便匆匆回来。 珊瑚等人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几个仆妇丫鬟便随着姚凤歌和苏玉蘅出定候府往姚邸去。 姚邸这边,最不淡定的就是宁氏了。 反观姚燕语倒是没怎么样,四五个人坐在她身边陪着她说话,吃晚饭,一切都如往常的样子。只是话少了,也不开玩笑了。小脸端着,看宁氏叹息反而还劝她两句。 再看姚延意倒是稳得住,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慌来,但一个晚上也没怎么说话。 在姚二爷看来,卫章不是一般人。这个人身上透着一股邪性,做事不循规蹈矩,诡异的很。 不过他行事诡异也是对的,《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 这次他的失踪也透着十二分的诡异,好好地一个指挥使,又带着一支特别强悍的队伍,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晚上姚燕语谁也没留,姚凤歌,韩明灿还有苏玉蘅都被她客客气气的送走了。 一切都消停下来之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手里撵着那串紫珍珠默默地想事情,直到四更天才累的不行迷糊了一会儿。五更一过外边有洒扫的声音她就醒了。 又下雪了。 这一场雪特别的大,因为屋子里烧了暖炕,雪开始落在屋顶上便化了,水滴往下滴的时候又慢慢地结冰,早晨起来的时候,屋檐下便有一根根有晶莹的冰锥。长的足有一尺多,一根连着一根,映着晨曦,折射出美丽的炫彩来。 姚燕语起身,外边不放心一直守着的翠微和翠萍忙进来服侍穿衣洗漱。 依然是一身官袍,这又是新做的,月白锦缎里面是一层细软的狐皮,隔寒保暖。洗漱后和往日一样用了早点,姚燕语便出门,吩咐申姜把桃夭牵过来。 宁氏不放心,一直跟了出来,劝道:“下了这么大的雪,路上肯定很滑。妹妹别骑马了,还是坐车去吧。” 姚延意刚好也要去衙门,便让姚燕语上了自己的马车。 乌木雕花车棚的马车,左右后三面车壁用双层毛毡封的严严密密,还钉了一层防风的牛皮。前面垂着厚厚的棉帘子,车里放了一只镂花铜鼎,铜鼎里燃着上等的竹炭,一丝烟味儿也没有,只有竹炭特有的清香,暖和而舒适。 路面是青石铺就的,再大的马车走上去也有点颠,姚燕语靠在棉垫上跟着马车轻微的晃着。 “别想太多,我觉得显钧不会有事的。”姚延意终于开口劝妹妹。 昨天那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但姚燕语都觉得那些只是敷衍,只有此时二哥也这样说,她才忽然觉得安稳了。 “哥,我想去甘州。”姚燕语平静的说道。 “疯了你!”姚延意意外之余有些愤怒,“那里正在打仗,胡人还有高黎人不知从哪儿就冒出来了。你知道有多危险吗?那儿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去的吗?!” “我跟皇上请旨,皇上会派锦林卫送我的。”姚燕语笃定的说道。这事儿她想了大半夜,连奏折的措辞都来回想了十几遍,理由什么的都想好了。她料定皇上会动心。 姚延意轻声哼了一下,反问:“你凭什么认为皇上会准你去甘州?” “凭我的医术。”姚燕语轻声说道,“我会说服皇上的。好的医官应该去战场上给那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们治伤,而不是躲在温暖的屋子里看药典。” “你不要冲动!”姚延意沉声劝道,“而且,我想这件事情显钧也不会同意的。” 姚燕语的眉头皱了皱,声音也沉下去:“同不同意,都得让他自己告诉我。” “你这脾气!”姚延意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又不甘心的劝道:“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曾想过家有父母高堂,还有大哥大嫂,我和你嫂子?” “二哥。我不会有事的。”姚燕语伸手去敷在姚延意的手上,认真的说道:“我保证,我会好好地回来。” “我信不过你的保证!”姚延意拍开她的手,一脸的气愤。 “哥。”姚燕语再次把手放回去,轻轻柔柔的叹了口气,“我必须去找他。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不去找他我连觉都睡不着。 塞北苦寒谁也不想去受罪,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也不想这样,可就是忍不住。 我必须去找他问个清楚。 就算我已经爱上了他,也不准许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姚燕语跟兄长道别下了车,带着翠微等人进了医馆。 医馆一切照旧,并没有因为这个不好的消息而有什么改变。姚燕语打发翠微和翠萍去给医女们讲课,自己把屋门关起来开始写奏折。 奏折的措辞她想了一个晚上了,但真正提笔写起来还是有点难度。 她要写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写的让皇上看过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所以必须用心写。 先写了几十个字,又回去改了两个措辞,然后换一张纸重新写。一口气写了二百多字,又返回去斟酌着改了两次。如此一个多时辰过去,一篇奏折才写了三百多字。 “姚大人。”外边有人唤了一声。 姚燕语皱眉问:“何事?” “有位爷,说是搜集了几个古方,想献上来。请大人过去辨认一下。” “哦,请他去前堂稍等,我这就来。”姚燕语把手中的毛笔放好,把奏折拿起来看了看,又吹干了墨迹,折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方离开书案往外边去。 自从国医馆提出购买古方之后,也有不少人拿着所谓家传秘方来卖,不过十有八九秘方都不科学,还有些根本就不是什么方子,真按那个吃搞不好会出人命。所以日子久了,姚燕语对此事或者说对这个时代的人已经相当淡定了。 不过这次姚燕语看见前堂里站着的那淡青色的背影时,还是愣了一下。 苏玉祥?他来干什么? 定候府有个毛秘方啊?有也轮不到他来献吧? 本来就不痛快的姚主薄在看见苏玉祥之后心情更不好了。 姚凤歌的事情她本来也不愿意多管,人家夫妻女儿都有了,那点儿事也不是外人能管得着的。可是你别来招惹我。本姑娘不是软柿子,不会让你想捏就捏。 姚姑娘进了前堂的门,轻声咳嗽了一下。 现在是在公堂之上,她是五品主薄,而苏玉祥身上只是定候府为他捐的一个从六品闲职。所以她无需先对他见礼。 苏玉祥听见动静忙转过身来,看见姚燕语时微微一笑,然后拱手见礼:“见过姚大人。” 姚燕语看见这人脸上的微笑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特么是怀着什么心态笑出来的?你丫是来幸灾乐祸呢吧? 当然,如果苏玉祥这会儿对姚凤歌好,她还拿这人当姐夫,身为妹妹她也会给姐夫应有的尊重。可是他现在眼里没了自己的姐姐,她还拿他当个屁姐夫啊? 于是姚主薄淡淡的看了苏玉祥一眼,转身落座后,方问:“苏大人倒是稀客,怎么今儿想起来我这儿走动了?可是哪儿不舒服,想讨两剂便宜药吃?” 苏玉祥一怔,慢慢站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姚燕语,然后缓缓地上前两步走到她的面前,说道:“姚大人好像很不高兴?” 姚燕语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苏大人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苏玉祥也不说话,只那样看着她。 眼前这个女人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像是个警惕的小兔子,连看都不敢看自己,只有躲闪的份儿。现如今她却是正五品的职衔,众人口里津津乐道的神医,众人追捧,名动京城。 想当初,只觉得她的容貌不及她姐姐一半儿,勉强算得上是端庄清丽。行事也只是谨慎疏离,一味的克己守礼。现在她一身五品官袍风华绝代,还敢用这样睥睨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还是满满的不屑。 前后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啊!她居然蜕变的如此之快。 快到让他心痒难耐,即便她现在用这种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自己,也依然不讨厌她。甚至更想把她纳入怀中,疼爱,或者说征服。 苏玉祥放肆的看了一会儿,方轻声一叹:“我听说,卫将军出事了,妹妹急坏了吧?” “有劳苏大人挂念了。”姚燕语淡淡的说道,“或者你是想远赴塞北替我找人?” “哈!我可没那个本事。不过妹妹也没必要着急。幸好只是过了嫁妆,人还没嫁过去。”苏玉祥惋惜的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皇上已经赐了婚,妹妹还是要替他守一年的。” 守什么?守你娘的大头鬼!姚燕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等着他下面的话。她倒是想看看,这人渣今天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不过妹妹你别怕,卫章没了,还有我呢。”苏玉祥看姚燕语不说话,便大着胆子凑过去,低声说道:“说起来这也是你我的缘分,当初你们父母把你送到我家,按说你这个人就是我的。就算你嫡姐不死,你也是我苏家的人。不管是贵妾也好,继室也罢,你们姐妹二人娥皇女英,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姚燕语被苏玉祥这些话说的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割断他的喉管弄死他。 不过她到底还有一丝理智。 这里是国医馆,旁边站着两位司医,外边还有医女和杂役。不管她是甩这人一巴掌,还是把他骂出去,都会遭人闲话。毕竟他身上还披着姐夫的皮。姚凤歌还得在定候府过日子。 想到这些,姚燕语不怒反笑,缓缓地站起身来,理了理宽大的袖口,说道:“苏大人难得来一次,不如中午就留下用饭吧,也好让大人尝尝我国医馆里的养生膳食。” 她喜笑颜开,宛如冬雪初晴,让人眼前一亮。 苏玉祥的心里顿时开了花:“好啊。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姚大人亲手料理的膳食。” “这有何难?”姚燕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如姐夫跟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好。”色令智昏,苏三爷想也没想就笑眯眯的点了头。 姚燕语转身出门,并吩咐门口的医女:“去,把翠萍找来给本官打下手。” 门口的医女答应一声匆匆去寻人,姚燕语则带着苏玉祥直奔医馆后偏院的大厨房。 这里的大厨房是经过专门改造的。有三十多个锅灶,是给来学习的医女们学习煎药,煮汤,亲手料理膳食用的。 此时医女们尚在课堂上听翠微给她们讲解人的经络和穴道。所以大厨房这边只有几个杂役厨娘在料理菜蔬,那边角落里拴着几只山羊,是姚燕语前几天让人弄来给医女们上课用的。 姚燕语站在厨房院子里看了一圈,然后抬手指着其中一只山羊,吩咐厨娘:“你去把那只羊牵过来。” 厨娘答应一声过去,把那只养了几天膘肥毛亮的山羊牵了过来。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苏玉祥,微笑道:“姐夫,今天中午咱们不如吃羊肉汤锅。” “好啊。”苏玉祥看着那只水灵灵的山羊,很是满意的笑道:“羊肉温补,正好冬天吃。”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点头:“说的不错。” 翠萍听医女说姚主薄的姐夫来了,随姚主薄去了大厨房,主薄说让姐姐去帮忙打下手,当时便觉得很是奇怪。苏家三爷来了,姑娘带他去大厨房干嘛?还让自己打下手?打什么下手? 旁边的麦冬很是聪慧,忙低声提醒翠萍:“姐姐带上刀具银针什么的,赶紧的过去吧。别让主子等急了。” 翠萍恍然大悟,忙拿了东西奔了厨房。 姚燕语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山羊的脖子,又回头笑看了苏玉祥一眼,问:“姐夫,这只羊还是很不错的哈?” “嗯,这只羊是挺好,叫人牵下去宰了吧。”苏玉祥非常满意,非常开怀,得意过了头,没看见姚燕语眼里闪过的愤怒。 “不必了。”姚燕语看见翠萍过来,便站起身来,绾起了袖子。 “大人,这是官袍,不好弄脏了。”翠萍看了苏玉祥一眼,心里厌烦的不行。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人来凑什么热闹,还嫌姑娘心里不够烦吗? 姚燕语笑了笑,点头:“说的是。”说着,便转身进了厨房。没多会儿出来,却已经褪下官袍,换了一身厨娘的衣裳,并戴上了厨房专用的油布围裙。 苏玉祥完全不知道姚燕语打得是什么主意,还只当是她真的要亲手给自己做饭菜。心里还感慨这人的气质发生了变化,那可真叫一个奇妙,刚刚穿着官服一身朝廷命官的做派,现在换了厨娘的衣裳,竟也是温婉可人,倒有几分俏厨娘的韵味了。 姚燕语端着个瓦盆走到山羊跟前,把盆子放下,慢慢地蹲下去,抬手向翠萍说道:“十五号长针。” 翠萍忙打开随身带来的医药箱,拿出针包,取出最长的那根银针递上去。姚燕语右手捻着银针,左手在山羊的身上摸了摸,找到一处穴位,把银针刺了进去。 银针往下刺的时候山羊‘咩’的一声叫了一下,然后就缓缓的躺倒了地上,眼睛还眨着,却乖乖的一动不动。 旁边两个厨娘抬了一张桌子来,把老老实实躺着的山羊抬到了桌子上。姚燕语又要了一个输血器寻着羊脖子上的动脉血管扎了下去,然后拔掉了另一头的针头,让管子就那么敞着。殷红的血顺着管子流出来,淌到了桌子下面的瓷盆里。 “姐夫,看到没,羊的这里有一个大动脉,是跟心连着的。人也是这样,在这个位置,也有一根大动脉,从这里放出来的血是活的,这样的羊血才新鲜。而且,而且我用了针麻,它慢慢地死过去,不用挨那一刀,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苦。啊——对了,人如果睡的沉了是不用针麻的。血一点点的流出来,慢慢地就死了。” 姚燕语说着,还伸手在苏玉祥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苏玉祥顿时吓出一身的冷汗。 眼看着鲜红的血慢慢地滴满了那只瓷盆,桌子上的山羊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姚燕语上前去拔掉输血器,抬手朝着翠萍,吩咐:“一号刀。” 翠萍忙拿出那只鹿皮包,取出一号刀片旋到刀柄上,递过去。 姚燕语拿刀在手,回头又看了一眼苏玉祥,笑道:“其实这个时候羊还没死呢,只是它身体里的血已经放出了大半儿,所以它进入了昏迷状态。这个时候剥下来的肉才是最鲜美的。” 说着,她手里的刀片轻轻一划,恰如其分的隔开山羊的皮,轻轻地剥开,露出鲜红的肉。 苏玉祥看着她手起刀落那般利索的剥开山羊的皮,顿觉心惊肉跳,险些腿软。 姚燕语把羊皮渐渐地剥开,露出羊前腿的整块肉之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笑靥如花的转头,看着苏玉祥说道:“姐夫,看我刀法不错吧?我跟你讲,这剃羊肉跟剃人肉是差不多的。羊前腿这儿跟人的胳膊差不多。看这块肉,它的作用跟人上臂的肉的作用是一样的……” 苏玉祥听了这话,顿时脸色苍白,冷汗如雨,这……这是杀羊还是杀人啊?! 姚燕语说话间把羊皮剥了大半儿,羊的整个肚子露了出来。她的手上沾慢了血,手里那把精巧的刀上却只有极少的血渍,在阴沉沉的天色下闪着寒光。 苏玉祥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只顾转过身去偷偷地擦汗。 姚燕语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把羊身上那根银针给拔了下来,山羊终于有了痛感,咩咩的叫着挣扎。旁边两个厨娘赶紧的上前去把羊摁住。 山羊终究是没了多少血,只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姚燕语此时站了起来,捏着手术刀转到苏玉祥面前,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笑着问:“姐夫,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不……没……”苏玉祥赶紧的摆手,又转过脸去。他看见姚燕语那只捏着手术刀的手就觉得腿肚子抽筋儿。 姚燕语看着他那狼狈样,不由得冷冷的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貌似很遗憾的说道:“其实呢,剥羊皮不是我的专长。毕竟我也没什么机会在羊身上下刀。而且我这刀呢,是专门给人准备的,用到羊身上也不怎么合适。” 苏玉祥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强自稳住心神,说道;“妹……妹妹不要说了。这,这……”太可怕了。 “怎么,姐夫怕了?”姚燕语却偏生要苏玉祥看着自己,还把手里的手术当在他眼前晃。逼得苏玉祥不得不抬头看天。她还故作惊喜的叫了一声:“哎?姐夫你脖子上的血管好明显啊!” 苏玉祥又吓得赶紧缩起了脖子,并伸出双手把脖子捂住。 姚燕语忽然笑了:“姐夫你怕什么啊?我能拿刀割你的脖子啊?” “燕……燕语,你……你开什么玩笑啊?这个可不能随便乱说的。”苏玉祥吓得舌头都直了。 “姐夫放心,你现如今还是我姐夫,看在我姐姐和月儿的面子上,我还不想撕破了脸皮。” 姚燕语说着,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精巧锃亮的刀片,抬起手指轻轻地抹去上面的一丝血渍,继续说道:“不过,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负心郎。你说人家一个好好地女儿家,离开父母嫁到你家来跟你过日子,你不一心一意的待她,整天朝三暮四跟那些奴婢们鬼混也就罢了。还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不是太可恨了?” “你……你……”苏玉祥狠狠地吞了几口唾沫,依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姚燕语手里的刀片又在苏玉祥的眼前晃了晃,笑道:“我这个人呢,没什么本事。也就是会宰个羊啊,杀个鸡啊什么的。而且,我若是不高兴了呢,就会找个什么东西来宰一宰,见见血,出口恶气。姐夫别多心啊!你放心,我不会半夜三更趁人睡着了给人放血的。” “啊——”苏玉祥挫败的低吼一声,蹲下身去。 同时,一股难闻的骚味被风吹散开来。姚燕语皱了皱眉头,往后退开了几步。 翠萍诧异的看过去,但见苏三爷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他的那件华丽的锦袍的下摆没一会儿便被什么东西给浸透了。 “来人,把苏三爷扶出去吧,别让那羊血染了他这身好衣服。”姚燕语淡淡的说完,便把手里的刀片往旁边的托盘上一丢,转身走了。 第二十九章 北上寻夫 姚燕语怀着一腔愤怒的心情夹带着报复后的快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提起笔来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份近千字的奏折。然后仔仔细细的修改一番,又工整的抄写一遍,检查过没有任何不当和笔误之后,方封起来送进了宫里。 这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是下午申时,她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方觉得饿了,便揉揉肚子准备提前打道回府。 出了国医馆的门依然爬上桃夭的背,轻轻地拍拍桃夭的脖子,温和的说:“桃夭,我好饿,咱们走快点。” 桃夭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往家的方向走,果然比平时快了好多。翠微和翠萍还得等会儿才能回,姚燕语身后只跟着杜三娘子和卫章给自己挑的几个家丁。 街上铺了厚厚的雪,国医馆门外被打扫了一条窄窄的道儿来。再往远一些就没有打扫了。马蹄印和车轮把雪压结实了,马蹄擦上去有些滑。不过桃夭是名驹,这点小事对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一路回到家,有人从大门里迎出来牵住了马缰绳,姚燕语利落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抬眼便看见一个人从大门里冲出来跑到自己的面前,噗通跪在地上:“请姑娘安。” “长矛?”姚燕语诧异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忙伸手把他拉起来,“你怎么来了?可是府中有什么事?” “姑娘,奴才是听说了我家将军的事,奴才不信……”长矛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 “不许哭!”姚燕语沉声喝道:“你家将军不会有事的!” “是。”长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哭。 “有话家去说。”姚燕语看了一眼长矛身后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她也认识,是卫章府里的管事。 一行人跟着姚燕语进了院子直接去了正厅。姚燕语一身官袍没换,直接去椅子上坐下。然后抬抬手让长矛也坐。 长矛行了礼谢了坐,才在下首的鼓凳上坐下来。 此时家里的丫鬟已经端着香茶点心上来,姚燕语接过茶来先喝了一口,然后方对长矛说道:“有什么话你直接说。” “姑娘不知道,我家将军英勇善战,等闲人不是他的对手。但这次……”长矛这回也是真的没底。这消息传了两天了,上面都没有动静,看来是真的了。 “这次也不会有事。”姚燕语又喝了一口茶,笃定的说道。 “是。”长矛忙答应一声,想了想,又说:“将军走的时候曾经交代过奴才们。他不在京,将军府小事奴才裁度着办,大事儿一定要来找姑娘商量,请姑娘拿主意。” 姚燕语因问:“所以呢?你是遇到什么大事儿了?” “奴才想去甘州找将军,又担心府里没有人照应。而且,我们家将军虽然是孤身一人,但族中还有几个远支兄弟,这些人过的都不怎么好,奴才若是走了,那边偌大的府邸就无人照看……奴才想,请姑娘和姚大人代为照管一下。” 姚燕语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妥。就算你带人去了甘州,又如何去找你家将军?不如你且回去,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那甘州此去七百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到的。怎么去?路上的盘缠准备好了吗?大雪天,这么冷,若是没有客栈住宿怎么办?你把这些事情的都料理一下,等过两天我会找你的。” “啊?那……姑娘是同意了?”长矛有些发懵,听不懂他家的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给皇上上了奏折,请旨亲自押送这一批的冻伤膏还有一些解毒丸及外伤药,所以你准备一下,如果皇上准了,就跟我一起走。将军府里六百余名家奴,除去老弱妇孺之外,青年家丁一分为二,一半留下来看守家业,另一半儿跟我北上。” “是!”长矛一听这话,立刻热血沸腾。 他家将军真是好眼光,找了一位重情重义的夫人!也只有这样的夫人才配得上他家将军,也值得将军府一干奴仆死心追随,虽肝脑涂地亦不悔。 长矛带着两个管事给姚燕语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然后告辞离去。 晚上姚延意回来的有些晚,宁氏见他面带倦色,忙叫金环去端参汤来,又亲自服侍他换了外袍,关切的问:“是有什么事不顺利吗?” 姚延意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从衙门里回来后又绕道去了一趟国公府。” 宁氏纳闷的问:“去国公府?怎么了?” “燕语非要去甘州。而且已经上了奏本,我怕皇上一口就答应了。” “哎呦我的天拿!”宁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咱们这二妹妹是想干什么呀?可是这事儿你去国公府也没用啊!那国公爷还能左右皇上的想法啊?” “国公爷自然是没办法的。”姚延意无奈的笑了笑,“我不过是想请国公爷帮忙,如果皇上真的同意燕语北上,想让借他老人家手下的精兵良将帮忙护送一下燕语。那丫头的性子,这事儿拦是拦不住的!我也只能想这样的办法了。” 宁氏叹道:“二爷说的是。其实说起来,二妹妹也的确是个难得的。这天下人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卫将军出了这样的事情,换别家的姑娘,怕是除了哭闹就是寻死觅活了。可咱们二妹妹竟有这番志气。” 姚延意苦笑着摇摇头:“我倒是盼着她哭闹一阵子把这事儿过去呢。” 宁氏也跟着苦笑。 一时丫鬟端了老山参鸡汤来给姚延意喝,宁氏又忽然说道:“若是皇上真的批准二妹去甘州,那我得给她多准备几件大毛衣服。” “何止,翠微翠萍那俩丫头还有杜三娘子的都得准备,如果二妹去,这些人必须跟着去。” “爷说的是,二妹再要强,身边总不能少了服侍的人。”宁氏说着,便叫人去把冯嬷嬷找来,让她连夜开了库房找家里现存的御寒的衣物。 姚延意所料不错。 第二天早朝,皇上就把姚燕语的那份奏折拿了出来,对姚燕语要请命去甘州的事情大加赞扬,说若是大云朝的男儿个个儿都能像姚家女一样,大云何愁不能四海归心万国来朝?! 因此,皇上又给姚主薄的职衔升了一级,并准许她医馆现有的六十九名医女中挑选可用之人一并带去甘州,为军中出力。 姚燕语从五品主薄之位升到了从四品御医员。 镇国公韩巍便趁机出列,躬身上奏,请命亲赴甘州。 皇上沉思片刻后,以天气恶劣,国公身上旧伤太多,怕身体吃不消为由,驳回了镇国公之请,然后又下旨封镇国公嫡次子韩熵戉为定北将军,带精兵一千,护送姚御医及所带的药品北上。 这是韩熵戉头一次上战场,盼了这么多年,早就想去甘州同兄长一起杀敌千里的韩二公子终于得偿所愿,所以接旨的时候,韩二公子谢恩的声音特别的响亮。 凝华长公主知道此事的时候既开心又担心。 开心的是,儿子如此长进,有一颗为国尽忠建功立业的心是好事,皇兄对韩家人信任也值得欣慰,毕竟就算自己是长公主,儿子的一世荣华可保,也保不了他世代荣华。一个世家若想不倒,必须有功于社稷。 担心么,则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上,想着甘州乃极北苦寒之地,儿子虽然自小习武,但却也是锦衣玉食,这一去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韩明灿比她的母亲凝华长公主还忙,在家里拉着哥哥叮嘱一番,然后跑去姚邸去看姚燕语,叮嘱她这样那样,一定要小心保重云云,简直成了最忙的人。 苏玉蘅听说韩熵戉要去战场,一时心里焦虑不安。想着他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甘州寒冷又危险重重,虽有兄长为帅,但比家里却差了千里。又想着他头一次上阵杀敌,定然冲动贪功,一个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忧。再想想卫章如今也没有消息,便更加煎熬难耐。 幸好她能借口来给姚燕语送行能见着韩明灿,韩明灿知道她的心事,便抽空儿安慰她两句,寥解心中之苦。 长话短说。经过三日的忙碌奔波,一切都准备妥当。 姚燕语挑选了国医馆十六名医女,加上自己的六个丫鬟,翠微,翠萍,香薷,半夏,麦冬,乌梅,还有杜三娘子等人,长矛带上将军府二百名家丁护送。与腊月初九这日出北城门。 韩熵戉已经点齐了两千精兵在城门外等候,见姚燕语一身月白色医官的锦袍端坐在枣红马上,身上米白色羽缎斗篷被朔风吹得呼啦啦往后展开,远远望去宛如天使之翼。一时间韩小将军看的竟有些痴然。 姚延意不放心,见到韩熵戉后,再三拱手相托:“舍妹性子急,又有些任性,劳烦二公子路上多多照应。她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二公子多多包涵。” 韩熵戉朗声笑道:“姚兄尽管放心,令妹若有个一点闪失,我那二妹妹也定不饶我。” 旁边来给兄长送行的韩明灿笑道:“哥哥说的是。姚妹妹可是我们大家的宝贝,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苏玉蘅也跟来送姚燕语,此时却不宜露面,只坐在马车里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那边殷勤话别,却听身后又有车轮声咕噜噜前来。 “咦?这好像是周家的马车。”韩明灿诧异的说道。 安逸侯周家的嫡三女周悦琳是凝华长公主早就看上的儿媳之选。两家之前因为周悦琳年纪尚小,两家只是口头之约,并没有放定。之后又因太后国孝耽误了一年。 眼看着周姑娘过了年也该及笄,该谈婚论嫁了。前些日子,镇国公府已经派了官媒去周家正式提亲。 今日韩熵戉北去战场,虽然只是行护送之职,但到了北边也不用立刻回来。等于是上战场杀敌,只等凯旋方回。于是安逸侯世子周承阳带着妹妹前来送别。 此事苏玉蘅还不曾知晓,所以她乍然看见周悦琳,竟有些懵了。 韩明灿的目光立刻寻过来看了她一眼,苏玉蘅顿时悟了,于是忙放开了车帘子,转身靠在角落里,咬住了手里的锦帕。 两行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很快打湿了衣襟。琢玉拿着帕子上前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劝:“姑娘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只有自己受。” 苏玉蘅夺过琢玉的帕子来捂住脸,呜呜的哭。 一直窝在旁边的小狼崽子跟小狗一样呜呜叫着爬过来,小爪子使劲的扒拉苏玉蘅的衣袖。苏玉蘅的伤心终于被小狼崽子给打扰了,便抹了把眼泪,把哭湿了的帕子丢开,伸手把小狼崽子抱在怀里。 外边的告别已经结束,韩明灿带着一阵寒风钻进了车里,看见苏玉蘅通红的双眼,又看了一眼琢玉。琢玉摇摇头,没敢多说。韩明灿便转身吩咐车夫:“好了,咱们也回去了。” 苏玉蘅靠在角落里没说话,只低头拨弄着小狼崽子的爪子。 与此同时,诚王府里。 云瑶的贴身嬷嬷拿着一张薄纸慌慌张张的跑道诚王妃的院子里,哭道:“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诚王妃正在听府里的管家说年底的账目花费,听见这动静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怒问:“叫什么叫?!一点规矩都没有,你们这些人越发的不像话了!” “王妃,郡主……郡主走了!”那嬷嬷进门来便跪倒在了地上。 “走?走哪儿了?!”诚王妃只觉得心里一阵慌,预感大事不妙。 “走……去甘州了……”那嬷嬷颤颤巍巍的把手里的书信递上去。 诚王妃看了书信,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瑶儿’便失去了知觉。 …… 姚燕语和韩熵戉的车队马队从大云帝都北城门出发,一路踏雪疾行,一天的时间便走出去八九十里路。按照地图上标注的,进了一个土村子。 这村子里有百十户人家,村子的土地属于京城内某位官员的私产,韩熵戈进去跟庄头表明了身份,庄头很客气的把人迎了进去,腾出几间空屋子来给他们休息。 装了药材的马车停放在了村口,韩熵戉的两千精兵留下看守,自然是万无一失。 虽然有几间土屋勉强遮挡了风雪,但到夜里依然是彻骨的冷。姚燕语裹着羽缎斗篷靠在火堆旁边和翠微翠萍等人挤在一起打盹儿,杜三娘子则守着她们不敢睡。她白天可以去马车里睡,晚上却要守着姚燕语,虽然这庄子还算安全,但也要防着万一。 韩熵戉带着长矛等人在外边的院子里升起火堆,各自坐在板凳或者石头上小睡了一会儿。天一亮大家啃了点干粮便立刻赶路。 如此风餐露宿连续走三天,终于在下午的时候到了顾城。 从京城到甘州的路上,也就顾城这一座像样的城池,其他都是小镇子,要么是山村甚至荒山野岭。 顾城也是战略要地,所以修建了厚重的瓮城城墙,兵防很是严密。仔细看,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很多瞭望口里都藏着弓箭手。 韩熵戉站在城门外就笑,说不愧是父亲带出来的兵将,看着城防如此严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姚燕语叹道:“我们带的吃的不多了,就在这里补充一下粮米,然后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也只能从这里补充,再往北走便多是荒山了,怕是得风餐露宿了。”韩熵戉说着,叹了口气,又问:“不知姚姑娘能不能受得了那种苦。”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轻笑:“这世上没有受不了的苦。也无非是冷点,还能比得上今年夏天的洪灾?我可是亲眼看见野狗叼着死人到处跑的。” 韩熵戉失笑,点头道:“我倒是忘了,姚姑娘是经过大风浪的人。如此,我就放心了。” 姚燕语微微笑道:“将军尽管放心,我可不是那些娇娇女。” 韩熵戉回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她依然做男儿装扮,都上带了一顶深灰色水獭毛的帽子,这一路朔风苍劲,她依然面白如玉,虽有些许憔悴之色,却灵动不减,依然是那个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的姑娘。 于是韩二公子默默地叹了口气,那卫显钧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哉! 感慨之余,韩熵戉又有一点惆怅,想那安逸侯之女也算得上花容月貌冰雪聪明,可美则美矣,贤也贤淑,却总是比身边的这一个差了些。不过是个嫡出的身份,又有何用? 不过感慨归感慨,韩熵戉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该为这些事情牵绊,于是一挥马鞭,指着前面的城门,对姚燕语说道:“姚姑娘,咱们比一下,看谁先到城门。如何?” 姚燕语朗笑道:“好。” 于是二人一起扬鞭催马,一路疾驰扬起黄尘滚滚,朝着顾城的南城门冲了出去。 顾城守备杨思晔是镇国公的老部下,见到韩二公子自然十分的客气。 一众人被杨守备请入府中,殷勤款待。姚燕语终于能舒舒服服把自己泡进热水里一回。沐浴之后天色已晚,到了用晚饭的时候,韩熵戉自然要跟跟杨守备喝酒畅谈一番,那是他们男人们的事情,姚燕语则因为连日赶路十分劳累便吃了点东西先睡了。 谁知就在她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原因还得从杜三娘子说起。 杜三娘子是个仔细人,虽然顾城守备的府邸绝对安全,但她们家主子是个姑娘家,所以杜三娘子在姚燕语沐浴的时候便在屋子周围转了两圈儿,把这周围的环境还有服侍的人都挨个儿的扫了一遍。 回来后恰好看见随行的一个小丫鬟拿了雪搓手,小丫鬟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手指冻的跟胡萝卜一样,又红又肿。杜三娘子认识那不是自己这边的人,但就是莫名的心软了。这小丫鬟的个头儿小,跟小杜鹃差不多高,还是个孩子呢。 于是杜三娘子便拿了自己随身的冻疮膏给她,说很管用,擦几次就好了。 那小丫鬟见了很是惊喜,当着杜三娘子的面儿就打开盒子往手上涂药膏,并喃喃自语道:“奴婢也听说有这么一种药膏专门治冻疮,抹上第二天就能消肿,也不会痒了。只可惜这东西太贵了,奴婢一个月的月钱都买不到一小盒。” 杜三娘子登时就愣了,因问:“这种冻疮膏还有卖的?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府里的管家就买到了,就这么大的一小盒就得一两二钱银子。”小丫头那手指比划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叹道:“真是比金子还金贵。” “这么贵!”杜三娘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值么?” “应该是值得的。”小丫鬟抹了手,把药膏盒子双手奉还,“谢谢大娘。” 杜三娘子抬手推回去,说道:“也没多少了,剩下的送你了。你跟我说说,你们管家买的那个冻疮膏跟我这个一样么?” 小丫头为难的摇头:“我没用过他的,所以也说不好。” “你拿我这个去跟他的比一比不就知道了?”杜三娘子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前一批冻疮膏折损近半的事情她听姚燕语叹息了好久,一直说太可惜了,这次一定要把包装做好,千万不能再把瓶子碰烂了云云。 她当时便觉得不对劲儿,就算是瓶子碰烂了,那药膏并不是药水,不会顺着箱子缝儿都流了。况且她们在箱子里还铺了一层防水的油纸。那么珍贵的四百瓶药膏完全可以再装到别的瓶子里,就算装不回四百瓶,但半数总会有的吧?如今看来,果然是有蹊跷的。 她家主子配的这药膏出了皇上留下了二百瓶赏了后宫妃嫔和朝中有军功的老臣如镇国公,忠义公,定候,安逸侯等人之外,绝没有送到商铺里卖过。 现如今这小丫头嘴里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三娘子是江湖人士,想事情的角度比较犀利,当时便让那小丫鬟去找管家对比。 没多会儿的功夫,小丫鬟颠颠儿的跑回来,找到杜三娘子,说道:“大娘,你这个药膏跟我说的那个是一样的!这个太贵重了,你还是好生留着吧。你们要往北面去,那边越发的冷,肯定能用得到。” 这小丫鬟年纪小秉性纯良,只知道府里来了贵客,却不知道这些女眷是什么来路,更不知道这药膏就是里面睡觉的那位尊客配制出来的。 杜三娘子笑着接过自己的药膏,说道:“那好吧,你明天一早再来找我,你这冻疮最好再抹一次。不然好不彻底。” “嗯,谢谢大娘。”小丫头朝着杜三娘子深深一福,笑嘻嘻的下去了。 杜三娘子有心把这事儿跟姚燕语说,又觉得她家姑娘刚睡了,赶了这几天的路,那小身板儿肯定累坏了。为了这事儿把主子的好觉给扰了,太不值。于是她叫过小丫头麦冬,吩咐她悄悄出去把长矛找来。 长矛正在外边跟家丁们一起吃饭,听说是姚燕语身边的人叫,不敢怠慢,忙放下饭碗便跑了过来。 杜三娘子把事情悄悄地跟长矛一说,长矛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狠狠地啐道:“肯定是那些贪财的狗东西把这药膏半路弄出来卖掉了!” “这东西在这里卖到了天价了!不知道他们拿着我家主子的心血赚了多少黑心钱!”杜三娘子也很气愤。她是行走江湖之人,最恨那些贪官污吏了。 “嫂子别管了,我去悄悄的查,查明白了跟韩将军说。让韩将军想办法惩戒这些恶人。” 杜三娘子点头道:“如此甚好,这种事儿还是别让我们姑娘操心了,她已经够辛苦的了。” 长矛对这话深有同感,你看京城那么多世家姑娘,哪个能又姚姑娘这般豪气,这般本事?哪个能比的上姚姑娘对他们家将军这般情深意重? 不说长矛回去怎么找杨守备府的下人套话,单说另一个对卫将军‘情深意重’的姑娘云瑶郡主。 云瑶郡主那日自己悄悄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带了些银两银票,和一身换洗的衣服,又把云琨送给她的一把西域匕首塞进靴子里,然后拿了自己的金丝马鞭去马号拉了自己的爱驹悄悄地出了诚王府。 要说偌大的诚王府,云瑶郡主想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自小被诚王妃娇生惯养,从来说一不二,她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不达目的那是从不罢休的。 又加上这段时间跟着她的护卫们连番倒霉,所以大家对郡主的事情都讳莫如深,能少说就少说,能不管就不管。 云瑶出马号的时候,马号的老管事问了一句:郡主去哪儿?郡主便厉声骂了一句:你个刁奴胆敢多管闲事?!本郡主去哪儿用得着跟你报备么? 于是,郡主出门,府里的奴才竟没有一个敢拦着。 云瑶出了诚王府翻身上马,专门捡着僻静的街道往北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口她稍微等了等,等到为韩熵戉和姚燕语送行的韩明灿等人的马车往回走的时候,她便趁乱出了城门,一路策马疾驰,随着姚韩二人车队卷起的黄尘一气儿猛追。 至后来,姚燕语等人在山村休息的时候,云瑶便赶超到了这对人马前面,她自以为带了银子便没有什么可怕的,熟料出了这个庄子便迷了路。 也难怪,夜黑风高的,她一个从小到大一堆奴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伺候长大的娇娇女,怎么可能不迷路? 不过她到底不算太傻,发现自己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后便没再跑下去,而是寻了个被风的山沟找了个草丛猫了一夜。 这一夜可真是难熬。又冷又饿又怕,好歹还有一匹马跟自己作伴。 云瑶的这匹马也是经过专门调教的好马,夜里这匹马趴在云瑶身边,云瑶便靠在马上和马儿互相取暖眯了一觉,然后被早晨灿烂的阳光给照醒,睁开眼看看四周,居然都是荒山,连条路都没有。 没有办法,云瑶郡主只得再次上马,根据太阳从东边升起的道理,辨别出方向朝北走。说起来还算是幸运,走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在山里发现两户人家,于是忙上前去敲门。 这两户人家乃是猎户,一家是一对母子,另一家是一对父子都是逃难逃到这里,没力气走了,便在这里安了家,不过是靠打点野物维持生计而已。 云瑶敲开的这家是一对母子,这老婆子因见这小姑娘一身锦衣,却蓬头垢面,还以为是遭了抢劫的大家小姐。便让她进来,给弄了点水让她简单的梳洗一下,又端上一碗粟米粥。 要说云瑶郡主长这么大,吃的那都是玉粒金纯,何曾喝过这样的糙米粥?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饿了吃糠甜似蜜。 云瑶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这会儿是真的饿了。一碗粟米粥没几口就喝完了,然后又问那老婆子:“还有没有?” 老婆子见这粉团儿是的小姑娘饿成了这样,不免心疼,忙道:“有,还有。” 于是云瑶郡主破天荒的把这粟米粥喝了三碗。 在她喝这三碗粥的时候,老婆子越看这小女娃越水灵,越看越喜欢,又想起自己的儿子三十来岁了还没个媳妇,而且这深山老林里,十里八里连个人家都没有,更别说这么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了。 云瑶终于喝饱了,对着老婆子一笑,说道:“谢了,你要多少银子?”说着,郡主便伸手去摸包袱。 “银子?”老婆子一愣,继而笑了:“姑娘说哪里话来,老身不要银子。” 就这深山老林,有银子也没处花去。他们在这里住着都是自种自吃。一年到头也就是跑出十几里路去外边拿野味换点盐巴回来。所以要银子有毛用? 再说了,若是这小娇娘给自己的儿子做了媳妇,她身上的银子还有这匹马就是嫁妆了!还不都是自己家里的东西? “不要银子?”云瑶一怔,开心的笑了:“好吧,那多谢了。” 说完,她拎起包袱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我大云民风果然淳朴,皇伯父教化万方,连这里的山民都乐善好施。” 第三十章 王爷致歉 云瑶挥手把包袱背到身上,转身要走,那老婆子却疾走两步拦住了云瑶的去路。 “咦?你想干嘛?”云瑶奇怪的看着这老婆子,不是不要钱吗?怎么又拦人? “小娘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老婆子笑眯眯的问。 云瑶皱眉看着老婆子脸上的笑,总觉得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思,于是便不想告诉她实话:“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里前后方圆十几里都是山林,没有人家。小娘子你不怕迷了路?” 云瑶一怔,心想果然是这样,自己出去还得迷路。不过就算迷路她也得走。 老婆子又笑道:“我儿子去打猎了,他打猎回来都会把猎物拿到山下的镇子上去卖,小娘子想要走不如等我儿子回来送你出去,可好?” “不用了,我有急事。”云瑶皱眉,她只想往北去,只要有太阳,就不怕迷路,她的马儿是名驹,纵然不能日行千里,但一个白天走出这片山林还是不成问题的。 “哎哎——”老婆子见云瑶执意要走,忙张开手臂拦住,“你不能走。” “为什么?”云瑶有些烦了,这老婆子,不就是吃了她几碗粥么?给钱不要,怎么还缠上人了? “小娘子,不是我吓唬你,这山里可有狼的!” “我不怕狼。”云瑶轻笑,狼么,又不是没射杀过。她可是大云朝的郡主,弓马骑射都是一等护卫教出来的。 “你不能走!”老婆子见吓唬不住这小娇娘,不得已换了脸色。 云瑶看这婆子变脸,奇怪的问:“你到底想干嘛?要银子?我给你啊。” 老婆子转身从门后拿过一支钢叉,威风凛凛的守住了栅栏门口,说道:“你进了我家,吃了我的粥,就是我家的人。我说你不能走,你就不能走。” 云瑶好笑的看着这婆子,问:“你疯了吧?” “小娘子,不是我吓唬你,你这样的出了我家的门也是被狼啃了,你还不如留下来给我儿子当媳妇,我儿子身强力壮,保证对你好。”婆子笑眯眯的说道。 “噗——”云瑶直接喷了,笑过之后怒气方升起来,手中马鞭一挥,冷声道:“我劝你赶紧的让开,否则我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 那婆子看见云瑶手里的鞭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即刻又满不在乎的笑了。就这么个娇弱的小女娃,跟瓷娃娃一样,一碰就碎了,还拿个鞭子吓唬人? “让开!”云瑶看着婆子不让路,怒声喝道。 “我不让开,你进了我家的门,吃了我家的饭就是我家的媳妇。” 婆子估计也是疯了,儿子三十岁了还没媳妇,主要是这漫山遍野的除了自己这个老婆子之外连个女人毛都没有。这会儿别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只要是个女人她都不会放走。 为了儿子,为了子孙后代,说不得要拼了。 云瑶自然不是好脾气,呵斥了两声,见这婆子就是不让开,她挥鞭子就抽。 “来人啊!杀人啦——”婆子忽然放声大喊,一边喊着还一边挥着钢叉挡鞭子,“猪官儿快来!猪官儿他爹——快来啦!杀人啦——” 紧挨着这座茅屋旁边的小院里立刻有人回应:“你这婆子可是疯了!大白天的哪里有人会杀你!”说话间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扒着石头垒砌的矮墙看过来,见一个穿着华丽身上却脏兮兮的小姑娘拿着鞭子抽人,立刻叫起来:“猪官儿快起来!快来——” 云瑶也不理会,手里的马鞭更加狠戾的抽出去。这些刁民简直太可恶了!敢觊觎侮辱本郡主,简直是目无王法!抽死她都算便宜了! 她这般一顿猛抽,那老婆子到底抵挡不利索,身上挨了几鞭子,那些破布衣裳便开了花,露出里面破旧的棉絮。还有一鞭子抽在了脸上,立刻是一道鲜红的血印子,配着婆子满是褶子的脸和嗷嗷的嚎叫,很是狰狞。 隔壁矮墙上忽然冲过一个壮汉,嗷的一声扑了过来。 云瑶一愣,忙闪身躲。 那壮汉伸手强壮,虽然没什么章法,但却孔武有力。 云瑶虽然跟护卫练过几招花把势,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人家这壮汉可是常年生活在山里以打猎为生的,况且,这货根本不怕死,鞭子抽过去根本不躲,直接疯了一样往上冲,所以不过三五下,云瑶手里的马鞭就被对方硬生生夺了过去。 云瑶被那壮汉制住,那婆子便上前来狠狠地抽了她两个耳光,一边恶狠狠的骂道:“不知好歹的小娼妇!敢朝老娘撒泼!看我弄不死你!” 猪官儿把云瑶箍在怀里,只觉得软乎乎的比那新棉花被子都舒服,一时间狼血沸腾,便狠狠得扭着身子蹭了两下,憨憨的笑着问那婆子:“婶,这女娃哪里来的?” “我哪里知道,一大早自己跑来的讨吃的。吃了我家的饭还不给我儿子做媳妇!呸!还想跑?进了老娘家的东西就没有跑出去的!”老婆子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去拉云瑶的那匹马。 云瑶那两记耳光抽的头晕脑胀再加上气血攻心差点没昏过去。一看那婆子去牵自己的马,火气更大,也说不上什么心理,便喊了一嗓子:“踏风快走!” 踏风,是云瑶爱驹的名字。 但凡名驹,都有一定的灵性。踏风听见主人的一声吆喝,下意识的看过来,在那老婆子上前拉自己的马缰绳的时候,忽然一个转身,抬腿尥蹶子踢在那老婆子的肚子上。 “哎呦!”老婆子四脚朝天摔了个仰八叉。 踏风则打了个响鼻,嘶溜溜叫了一声,转身跑了。 那老婆子被踏风踢得眼冒金星,老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爬起来后便蹬蹬两步跑回来,朝着云瑶就甩巴掌。 “婶。”猪官儿抬手把老婆子的手腕子抓住,嘿嘿憨笑:“别打了。你看她的脸都肿了。” “你他娘的还心疼这小娼妇了!”老婆子气急败坏,抬腿踢了猪官儿一脚。 猪官儿皮糙肉厚,被踹一脚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笑得憨实:“婶,这小娘子不错,我给你二十张皮子,两袋米,你把她给我吧。” “放屁!”老婆子怒了,“她是虎头的媳妇。” “婶,再给你加十张皮子,五袋米。咋样?” “不行!”婆子伸手就去拉云瑶。 猪官儿转身躲过,把云瑶护在了怀里:“婶,若不是我出来,你怕是被她给抽死了。她算是我逮住的,理应归我。” “放屁!这是老娘的院子!”婆子骂道:“把人给我!否则虎头回来我让他打死你!” 云瑶听见这两个人像是讨论阿猫阿狗一样讨论自己的归属,简直要被气死了。于是她趁着猪官儿跟那婆子争执的时候,忽然抬头在猪官儿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猪官儿吃痛,下意识的松开手。 云瑶猛地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 “还敢跑!”婆子一见云瑶跑,便转身追了过去。 猪官儿抬手抹了一把脖子,手心里便沾上了鲜红的血,于是气愤的骂了一句:“个小婊子的!”便奋起直追。 云瑶跑出婆子的栅栏门连方向也没看便没头没脑的冲,却不料呼的一下撞到了一个人。 “啊!”云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抬头看时,见一个老头手里拿着一把扫帚阴测测的笑着拦住了去路:“小娘子,我劝你还是乖乖留下来给我儿子做媳妇吧。” 云瑶怒火冲天挥拳便打。 却不料身后壮汉已经追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人带进了怀里,男人嘿嘿一笑,低头啃了水豆腐一样娇嫩的脸蛋儿一口:“小娘子性子还挺烈,咬的老子都出血了。” “啊啊啊——你个该死的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被啃了豆腐的云瑶疯了一样喊。 “天杀的!这是我家虎头的媳妇!”老婆子拿着钢叉冲上来,挥舞着就往猪官儿头上砸。 那便老头手里的扫帚往前一举,不要脸的笑道:“大妹子,咱们俩,谁跟谁啊!先让她跟了猪官儿,等生下娃娃,再让她跟虎头,反正这山里也是不见天日的日子,他们兄弟俩也好的跟一个人是的,你看这事儿成吗?” “成你娘的鬼啊!”云瑶在气晕过去之前,狠狠地骂了一句。 云瑶郡主离家出走,引得诚王府一片混乱。 诚王爷得到消息回府时,诚王妃已经苏醒过来,却哭的晕天晕地。诚王爷平日里再气女儿不像话,这会儿也都来不及了,立刻着急护卫,甚至不惜动用了锦林卫,亲自领队快马追出北城门,一路往北疾驰而去。 只是,诚王爷的马再快,也搁不住晚了大半天的功夫。他这一路狂追直到天黑也没追上云瑶的踪影。 当时诚王爷站在荒郊野外看着绵延的土山和漫山遍野的衰草,便觉一阵阵的后怕。这种环境,像自己女儿那样娇生惯养出来的人,怕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于是,诚王爷吩咐身后的锦林卫和王府的护卫:“你们分开找,从这一片往北,一路找下去。山间小道也不要放过。郡主根本没出过门,说不定早就迷路了。” 旁边一个锦林卫首领劝道:“王爷也不必担心,郡主出门的时间跟韩将军姚御医出城的时间差不多,说不定她已经追上了他们,跟他们在一起。” 诚王爷苦笑:“但愿如此。”不过却没有多大的希望,因为诚王爷知道如果云瑶真的追上了韩熵戉,韩熵戉肯定会派人给自己送信。现在天都黑了,他依然没有收到消息,也就是说女儿就没跟那些人在一起。 想到这些,诚王爷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以云瑶那性子,又怎么可能跟姚燕语在一起? 四日后的上午,诚王爷带着一小队护卫终于追到了顾城。此时,他依然没有云瑶的任何消息。 顾城守备杨思晔听说诚王爷来了,赶紧的召集所有属官副将出城迎接。 诚王爷连日奔波,早就是一身征尘,见了杨思晔也没有二话,只问:“韩小将军和姚御医可曾到过这里,是否已经离开?” 杨思晔忙躬身回道:“回王爷,韩少将军昨晚到此地,因为连日赶路,女眷们吃不消,所以要在下官这里休息一日,明天再赶路。” 诚王爷一听‘女眷’二字,心里立刻升起一丝希望,忙道:“他们人在哪里?快快叫来见本王。” 杨思晔忙转身吩咐身边的人:“快去请少将军来。” 那人领命而去,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带着韩熵戉前来见诚王。 诚王爷一见韩熵戉,也不等他行礼问安便一把拉住,着急的问:“清之,你一路走来可曾遇见瑶儿?” “瑶儿?!”韩熵戉一愣,茫然的问:“七舅,我如何会见瑶儿?” 诚王爷失望透顶,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叹道:“瑶儿在你出城北上那日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王府,留下一封书信说也要去甘州……至今,我尚未寻到她的踪影。” 韩熵戉顿时惊呆,半晌才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这……这也太胡闹了!” 诚王爷此时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觉得女儿必定是遭了不测,于是痛苦的摆了摆手,沉沉的叹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韩熵戉看诚王爷憔悴的脸色,忙劝道:“七舅不必担心,这不过区区四日的光景,她一个小姑娘家,绝不可能一口气跑出这么远。而且,我想她十有八九是迷了路,现在只需多派人往回搜寻,把范围扩大,山林里也细心的搜一搜,应该会找到瑶儿的下落的。” “我已经派出锦林卫,往左右各扩散五十里,分头寻找。”诚王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可是,这一片都是山地,里面地形十分的复杂,现又是冬天,那些豺狼野兽饿了一冬了……她一个姑娘家……你说!” 韩熵戉心里也是烦躁至极,觉得这个云瑶真是惹事精,但这话又不能跟诚王说,只得劝道:“舅舅不要担心,瑶儿弓马骑射也是学过的,之前也曾经跟护卫们一起打过猎,一般的野兽是不怕的。这一代山林里也多有猎户,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而此时的云瑶,的确已经脱离了危险,已经被锦林卫找到,正在被送往顾城的路上。 锦林卫是在她被那两家猎户给绑了的第三天晚上找到她的,当时她骑在马上,身上的衣裳都被撕烂了,蓬头垢面,仿佛经历了一场死劫。 事实上,云瑶的确是经历了一场死劫。 那日她被折腾的昏过去之后,那婆子和老汉两个人商量好了,先让她跟虎头过,待生下孩子之后,再让她跟猪官儿过。等给猪官儿生下孩子后便再跟虎头。如此两个人轮流着来,以生孩子为限。 当晚出去打猎的虎头拎着一只兔子和一只狍子回来,他娘便把俊俏的小媳妇送到了他的面前。 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儿见了美娇娘,一时间都找不到东南西北了。非要行拜天地的礼。他这要行拜天地的礼,那边猪官儿的爹又不高兴了。 拜天地就是结发夫妻,那等百年之后,这美娇娘是要跟虎头埋在一起吗?这可不成,难道要猪官儿去地下还当光棍儿? 于是两家又是一番争论计较,最后决定,如果将来再也没办法弄个女人来,百年之后,这小娇娘就跟他们俩汉子埋在一起,依然是俩人的媳妇。 第二天云瑶醒了,却发现自己是被绑着的。 无奈之下被推着搡着摁着一气儿跟两个男人拜了天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云瑶反而冷静下来。让她跟这两个男人在山里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是那等软弱之辈。 于是一开始她隐而不发,让干嘛干嘛,不再骂不再闹,却只把靴子里的那把匕首悄悄地放在了枕头下面。等到了晚上入洞房的时候,那虎头真的跟老虎一样扑过来撕扯她的衣裳。 开始她不敢妄动,强忍着恶心任凭衣裳被撕烂,然后趁着身上的男人动情喘息之时,猛然摸出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后心。 男人闷哼一声抽搐着压在了云瑶的身上。此时,外边听墙根儿的婆子居然闷笑了一声,走了。 云瑶又等了一会儿,方吃力的把身上的人推下去,拉过破棉被把人盖好。方胡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用匕首把窗棂隔断,悄悄地逃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没有力气,云瑶方靠在一棵大树上把手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哨子。 没多会儿的功夫,踏风便从黑漆漆的夜色中跑了过来,见到云瑶,便亲昵的上前去蹭她。 云瑶拍拍踏风的脸,吃力的爬上它的背,无力的说道:“踏风,快走。” 踏风带着云瑶在这片山林里跑了一夜,凭着动物本身对环境的感知,踏风把云瑶带到了一条几乎干涸的河边。河里仅有的一点水还结了冰,踏风渴坏了,只得伸出舌头去舔冰面。 如此,踏风带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云瑶在河床里慢走了一天,在快黑的时候方被一个叫夜阑的锦林卫发现,夜阑不敢怠慢,忙脱下自己的斗篷把云瑶裹起来抱在自己的马上,一边用锦林卫的专用方式跟同伴发了信号,一边策马往顾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姚燕语听说了冻伤膏被私下截留贩卖的事情很生气,但也觉得这事儿自己插手不合适,便交给了韩熵戉。之后又听说诚王忽然来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还是听从韩熵戉的安排,在顾城多留了一日。 却不料晚上收拾利索想要睡觉的时候,外边忽然有人叩门。 杜三娘子皱眉让小丫鬟去看是谁,小丫鬟过去瞧了一眼便匆匆开了门跑了回来,回道:“姑娘,是韩将军来了。” 姚燕语还当是什么事儿,刚披上狐皮长袄站起身来,便见韩熵戉抱着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匆匆进门:“姚姑娘,快!救救她!” “这是……”姚燕语上前去拨开那女子掩在脸上的乱发一看,登时吓了一跳:“云瑶郡主?” 诚王爷随后进门,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见了姚燕语也顾不得王爷的尊严,只一拱手:“姚姑娘,麻烦你快救救瑶儿。” 姚燕语忙应了一声:“是。” 韩熵戉已经把人放到了榻上,姚燕语便上前去给云瑶诊了脉,知道她只是疲劳过度,营养缺失又受了风寒,引起了高热昏迷,其他并无大碍,便让诚王爷放心,又说让丫鬟们给郡主擦洗一下,请王爷和韩将军先回避一下。 诚王听了姚燕语的话方才放了心,和韩熵戉出去等。 翠微等人给云瑶擦身的时候看见她脖子上,胸口上一个个的红印子,未免皱眉。杜十三娘子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姚燕语自然什么都明白,因吩咐她们几个:“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一句闲话也不许说,听到没?!” 杜三娘子率先应道:“是,姑娘的话奴才记下了。” 翠微翠萍两个丫鬟从小跟姚燕语一起养在深闺,对男女之事还处于懵懂之期,根本不知道这些红痕是怎么来的,只是姑娘吩咐的严厉,她们也只得应了一声:“是。” 姚燕语给云瑶施针驱寒,让她的高热先降下来,自己便离开了。 她不是个大方的人,想起云瑶对她做过的种种,又想她如此不顾一切往北去,心里便一阵阵烦躁,反正施针后便没什么大碍了,所以干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半个时辰后,云瑶从昏迷中醒来,看见身边服侍的杜三娘子,还以为自己倒了家里,只呢喃着叫了一声:“母妃。”便又合上了眼睛。 杜三娘子实在不喜欢这个刁蛮不讲理的郡主,但也没有办法。 诚王听说女儿已经醒了,忙进来探视。云瑶听见父王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一边躲,靠在了杜三娘子的怀里,闭着眼睛叫嚷着“母妃救我。” 诚王不知道女儿这几天几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夜阑说发现郡主的时候郡主已经昏迷在马上。但见到女儿这样,满腔怒火也只得暂时压下去,只对杜三娘子说了一声:“麻烦你好好地照顾她。”便起身离去。 姚燕语没有了睡意,便裹着长斗篷站在院子里看月亮。已经是腊月中旬,月亮渐渐地圆了,又是一年最冷的时候。真真称得上是冰轮了。 不知道卫章现在怎么样,是在冰天雪地里潜伏呢,还是在暗夜里拼杀。亦或者,他真的已经怎么样了。 来的时候,她全凭着一股信念撑着,可到了这里,却有些怕了。 “姚姑娘。”诚王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姚燕语忙转身,朝着诚王爷福了一福:“请王爷安。” “姑娘不必多礼。”诚王走到姚燕语面前,无奈的说道:“我刚才见瑶儿了,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王爷放心,郡主许是受了些惊吓,我已经叫人煎了安神汤,一会儿给她喝下去,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就好了。”姚燕语淡然道。 诚王轻轻点头:“姚姑娘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姚燕语笑了笑,没接话。 诚王爷沉吟了一声,又说道:“瑶儿自小任性,她母妃把她骄纵坏了。之前她对姑娘做过一些过分的事情,说过一些过分的话,本王作为她的父亲,向姑娘道个歉,请姑娘看在长公主是瑶儿姑母的份上,别跟她计较了。” 姚燕语忙欠身道:“王爷言重了,那些不过是些小事,燕语从未放在心上。”反正云瑶也没从自己这里讨过什么便宜去。 诚王忍不住笑了:“本王时常听别人说,姚姑娘是个懂大义的女子,果然不错。”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只得欠身道:“‘大义’二字,实不敢当。王爷过奖了。” 诚王看姚燕语淡淡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关于瑶儿对卫将军那点心思,想必姑娘早就知晓。不管之前姑娘怎么想,本王今日给姑娘一个承诺,本王绝不会再让瑶儿插在姑娘跟卫将军之间。愿姑娘跟卫将军琴瑟和鸣。等北征军凯旋之日,本王向皇上请旨,亲自给你们主婚。” 姚燕语一怔,半晌方问:“王爷这话的意思是……他定然无事?!” 诚王笑出了声音,却转身往外走,走出去好几步了方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本王什么都没说。” 姚燕语盯着诚王的背影,暗暗地磨了磨牙。 第二日一早,云瑶发了一身透汗,醒来后便清明了许多,见了杜三娘子,蹙眉问:“我记得你是姚燕语的人?” 杜三娘子端过汤药来,轻笑道:“郡主可算是醒了。” 云瑶看了看汤药,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屋子,又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顾城。”杜三娘子扶着云瑶坐起身来,拿了衣服给她披上,又道:“郡主先把药喝了,一会儿再吃点饭,就好了。王爷可急坏了。” 云瑶听了这话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而且就此看来,还是姚燕语出手救了自己。 第三十一章 重逢凤城 因为云瑶的衣服都已经被撕扯的不像样了,而她自带的包袱也早就被那贪心的婆子给扣了,所以翠微回明了姚燕语,找出姚燕语未曾穿过的一身新衣来给她送过去。 云瑶一看这月白色的锦衣,便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想着那只畜生在自己身上又啃又咬的情景便觉得恶心,于是哑声问:“还有别的颜色的衣服么?”说完,见翠微发愣,便又补充了一句:“这衣服太干净了,我要穿回京城,怕是不耐脏。” 翠微忙道:“有的。”于是忙又转身出去,找了一套烟紫色的衣裙并一件藕紫色的灰鼠窄裉长袄来。 云瑶穿好衣裳,又简单的梳洗过,便问:“你们姚姑娘在哪里?” 翠微欠身回道:“姑娘在东厢,郡主请随奴婢来。” 云瑶随着翠微出了卧室进了东厢房,见姚燕语正看着丫鬟们收拾东西,看样子是准备要启程了。 “请郡主安。”屋子里的丫鬟们见云瑶进来,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起福身请安。 “都下去一下,我有话跟你们主子说。”云瑶看着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翠微看了一眼姚燕语,姚燕语微微挑了挑下巴。翠微便带着一众丫鬟都下去了。 “郡主可觉得身上好了?”姚燕语客气的问道。 云瑶盯着姚燕语看了半晌,方自嘲的淡笑了一下,说道:“谢谢你。” “郡主客气了。王爷亲自发话,下官莫敢不从。” “你这是要走了吗?”云瑶低头看着屋子里的几个箱子,丫鬟们正在把姚燕语随身的衣物折叠起来往里面放。 “本来昨天就该走了。”姚燕语不想多说。 “姚燕语。”云瑶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姚燕语,缓缓地问:“你会找到他的,对吗?” 姚燕语轻笑道:“当然。” “你爱他吗?或者你同意嫁给他只是因为皇上的赐婚圣旨?” “郡主。”姚燕语微微眯了眯眼睛,面带不满:“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我爱不爱他,他都是我的男人。” 云瑶抿了抿唇,自嘲而无奈的笑着,点头:“你说的不错,他是你的男人。”说完,她轻轻地舒了口气。 姚燕语虽然不知道云瑶这几天遇到了什么,但看她身上的那些牙印吻痕,再听她梦里的呓语,也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忽然觉得她其实挺可怜的,爱上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父兄也不为她做主。她却执拗的奋力挣扎,不惜各种手段去博取,最后也只是弄了个遍体鳞伤。 她的这番挣扎在诚王爷看来是任性,是无理取闹;再别人看来是没事找事,仗势欺人;可在姚燕语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可笑的闹剧。 有勇气去博取自然是好事,但却是太盲目了。 太傻了。 最终,姚燕语还是没忍住,认真的看着云瑶的眼睛,问:“郡主,我劝你一句话,你可能听?” 云瑶迷茫的回视着她,说道:“你说。” “爱一个人没有错。但首先得自尊自爱。总不能因为爱一个人而迷失了自我,那样盲目的爱情,最终也只是伤人伤己。” 云瑶听了这话,似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忽而笑了:“姚燕语,其实你也挺自以为是的。” 姚燕语淡笑着转过身去,自顾把自己刚看的几本书认真的收起来。 “我走了,谢谢你给我治病,还有……你的衣裳。”说完,云瑶转身出去了。 韩熵戉把冻伤膏被截留并高价贩卖之事告诉了诚王爷,诚王爷把在顾城查到的商贩全部绑了带回京城。姚燕语等一行人也收拾行装离开顾城继续上路。 且不说云瑶这次回去的路上如何带着锦林卫重新找到那虎头猪官儿两家人,并把虎头从坟里挖出来鞭尸,又叫人把那婆子和猪官儿父子全都绑了,亲手拿了弓箭射死在大树上。 只说韩熵戉带着两千精兵护送姚燕语和十几车药材连着五六日的风餐露宿,走过苍茫的北原,绕过一道道山沟,终于进入了甘州地界。 甘州刚经受了战火的洗礼,荒原到处都是烧焦的树木,乌鸦呱呱的叫着,成群结队的飞过。空气中甚至还有战火硝烟甚至尸骨腐化的难闻的味道。 北风凛冽,隔着厚厚的皮草和棉衣都能吹的人骨头疼。姚燕语牵马缰绳的手早就冻得没了知觉。韩熵戉怕她冻伤了手脚,几次三番劝她回车里去,她都不肯。却笑道:“少将军是信不过我配的冻伤膏么?” 韩熵戉忙笑道:“这却不敢。不管我信不过什么,都不能信不过姚姑娘配的药。” 姚燕语开心的笑着环顾苍茫四野,豪气的一挥马鞭,说道:“少将军,我们再比一场。” “好。”韩熵戉也很开心。这一路上与她一起走过的是一段很快乐的行程,纵然冰天雪地风餐露宿也是一种享受。 “走了!”姚燕语现在的骑术已经相当的好,她潇洒的挥了挥马鞭,催马疾驰。 韩熵戉稍微慢了一会儿,看着她那件月白色锦袍在风中飞扬而起,会心的笑了笑,才催马追上去。 后面,长矛大总管咂么了一下嘴巴,担心的叹了口气。旁边一个管事不解的问:“大总管,咱们已经到了甘州了,你还叹什么气啊?” “幸亏咱们到了甘州了!再不到,我这心可真的纠成麻花儿咯!”长矛又长长的叹息。 “你是担心咱家将军吧?放心,我听姚姑娘身边的人说了,将军十有八九是无碍的。” 这话长矛也已经听说了,自那日在顾城跟诚王爷见过面之后姚姑娘便开心了很多,之前的忧郁担心几乎不见了。悄悄一打听,据说是诚王爷跟姚姑娘透了点信儿,十有八九将军无事。 可是,将军无事,夫人有事啊!照这个样子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那韩少将军就钻进夫人的心里去咯! 长矛大总管很忧郁。 暮色四合之时,凤城遥遥在望。 北风呼啸,茫茫雪原在夕阳金色的光线中笼上一分暖色。姚燕语勒住马缰绳眯起眼睛远远地看过去,只觉得那座经历了战火的小城在夕阳下无比的苍凉。 韩熵戉策马至她的身边,跟她一起看着前面还没有修缮完整的青砖城墙,轻声叹道:“这些胡人真是可恨啊!”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哪个国家的历史不是一本征战史呢?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自然规律便是如此,天下万物谁也逃不过。 想天下太平永无战争?怎么可能。你愿意别人还不愿意呢。所以,武将,军队,永远是一个国家强大的必要因素。 正在感慨之时,忽见凤城城门打开,有一小队人马从城门里策马奔驰而来。韩熵戉高兴地说道:“他们来接我们了。走!快——后面车队跟上!” 姚燕语目力过人,她已经看清了那为首之人。 一身玄色战袍呼啦啦迎风展开,头戴银盔身着铜甲,胯下黑色骏马扬蹄疾驰者,可不就是自己发誓要收拾的那个混蛋?! 那个永远理直气壮的男人,看上去竟然有些……气定神闲?此时的他被霞光笼罩着,像是金色的圣殿与烈艳的火,那样肆意张扬的存在着,光彩夺目。 北风吹来,姚燕语忽然觉得眼睛生疼,鼻子似是阻塞,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侧脸躲开风,放开马缰绳放满了速度。 看着韩熵戉催马上前挥起手中的钢戟跟卫章手中的长枪一碰,两个人哈哈大笑的情景,姚燕语忍不住从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娘的!本姑娘十余日奔走于冰天雪地之中,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就是为了看这混蛋一眼么?! 车队加快速度,渐渐地跟卫章带来的小队人马汇合。 卫章冷睿的目光扫过那十几辆马车,以及长矛和将军府里的每个家丁的脸。最后连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笑嘻嘻的翠微等丫鬟们都没放过。唯独没看姚燕语。 姚燕语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各种负面情绪咕嘟嘟的往上涌。 这混蛋!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在人群欢呼骏马嘶鸣之中,十几辆马车以及小三千兵勇护卫男男女女们涌进了凤城城门。 凤城现任守备也就是原甘州经略使之长子李义溶听说皇上派了姚御医及二十多名医女前来并带了治伤良药,早就打发自家的女眷来接。姚燕语进城后便跟韩卫二人分开,随着李义溶派来的婆子直接去了守备府内宅。 姚燕语一边腹诽着这万恶的男女有别的旧社会,一边进了暖烘烘的屋子,然后对李大人派来的仆妇一点不客气的吩咐预备热水,本官要沐浴。 李义溶自然知晓这位姚御医的神通,更知道她乃卫将军的未婚妻,因为战事拖延了婚期,不然她早就是将军夫人了,所以早就吩咐好仆妇们要细心伺候,姚御医要一仆妇们一定要给十,决不能怠慢了这位。 仆妇们忙抬来了大大的浴桶,准备了热水香汤,居然很神奇的弄了些花瓣儿来。 泡在热水里的姚姑娘心情稍微缓和了些,随手捞起一片花瓣闻了闻,纳闷的问:“这是什么花?” “回大人,这个是这里草原上夏天开的野花,当地的牧民叫它格桑。” 姚燕语皱眉,真正的格桑不是这样的吧? 那仆妇见姚大人皱眉,忙又解释道:“这里的姑娘出嫁的时候都用这种花装鸳鸯枕,说是会一辈子幸福。也有人用这花拧了花汁子兑水沐浴,夏天可避蚊虫。” 姚燕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舒舒服服的躺进热水里闭上了眼睛。 翠微见那仆妇战战兢兢的样子,便摆摆手让她退下,又拿出姚姑娘自制的花油来往热水里滴了几滴。然后转到后面轻轻地捏着她的肩背。 姚燕语泡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翠微怕她睡着了会着凉,忙提醒她前面还有宴席在等着姑娘,姑娘不管去不去都该给他们句话儿。 于是姚燕语懒懒的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家常里衣和棉衣,又让翠微和翠萍各自去沐浴更衣,她自己赤着脚踩着木屐子往前面去了。 前面自有小丫头拿了大手巾来替她拧干了头发,散在肩后。又有仆妇进来,回说前面摆好了宴席,请姚大人去就坐。 姚燕语淡笑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弄点饭菜过来给我就好了。” 仆妇答应着下去,不多时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来,里面是一盆炖的香浓的牛骨汤,还有一只烤羊腿,并几张面饼。 姚燕语不禁笑道:“这可真是大块吃肉大碗喝……汤啊!” 旁边香薷小丫鬟笑道:“想来这也是此地的特色了。” 烤羊腿姚燕语自然不吃,只把牛骨汤盛了一碗,泡了两块面饼在里面吃了,然后把剩下的让香薷拿去分了,并吩咐自己没事了让她们都不用伺候。香薷和半夏高高兴兴的把小饭桌抬了出去。 姚燕语抬手理了理半湿的长发,靠在火盆跟前烘烤。 屋子里一个闲人都没留,姚燕语站在火盆跟前,拿着铁筷子拨了拨红彤彤的炭块儿,然后在一旁的胡床上坐下来,撩着湿发远远地烤火。 门帘轻响,姚燕语以为是哪个小丫鬟进来,也没在意。直到来人走到近前,伸手握住她手里的头发时,她才蓦然抬头,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本来已经平复了情绪的姚姑娘在对上某人那双深沉的眼睛时,立刻不高兴了。 “哼。”姚燕语抬手把自己的头发从某人的手里扯了回来,转过身去不理他。 卫章在她身后坐下,伸手揽过她的腰,倾身贴在她的后背上。 “放开。”姚姑娘生气了,自然不会让某人得逞。 “别动。”卫将军不想放人,手臂一转,轻巧的把姚燕语的手臂都拢在怀里,锁住她的运动关节,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讨厌你!”姚姑娘气咻咻的骂人,“混蛋!” 卫章低低的叹了一声,下巴一抬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低低的声音透着疲倦:“我刚回来,一听说你来了,盔甲都没换就去接你了。别生气了,好吗?” “那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姚姑娘生气的反问。 “不敢看。怕控制不住会把你从马上揪过来……”他火热的气息拂在她肩膀和脖颈处,她不安的扭了扭脖子,试图离他远一点,却被他抱得更紧。 “毛病……”姚姑娘低低的笑了一声,很无奈,却甜蜜,心底的那点小傲娇彻底地散了去,放软了身子往后依靠,整个人都没骨头一样贴在他的怀里。微微眯了眯眼睛,敏感的手背感觉到卫章掌心里粗糙的纹理,这让她觉得安宁。 卫章转过脸,近距离的看着她。她浓密的睫毛沾了点泪水,黑森森有如雨林,把目光都染出了水意。让他不自觉的眯起眼,温润的舌尖落下来,细细的舔过她的睫毛与眼睑。 曾经最喜欢的就是这双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清澈,黑白分明,像蝴蝶的羽翼,像星辰,像所有脆弱美丽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他濡湿的舌尖抵在姚燕语的眼睑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描画她眼睛的轮廓。 姚燕语几乎觉得有些不适了,她别扭地转过头,想要躲避这种怪异的压力,卫章粗糙的手指抚过她的唇角,然后低头,吻住了她。 姚燕语似乎有些惊讶,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然而她却没有动,安静的与他接吻。 干燥的空气里有种暧昧的张力,阴影无处不在,光亮像精灵般跳跃。 而时间瞬间静止,凝固在这一刻,他低头的角度,他肩膀的弧度,他眼中的光斑,他手臂肌肉拉起的线条……像雕塑一样和睡梦里的影像一点点的重合,然后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里,百年不变。 旁边火盆里的炭火忽然毕啵的响了一声,姚燕语的身子微微一颤,抬手推他的下巴。 卫章不得已的放开她,意犹未尽。姚姑娘早就酡红了双颊,却佯装自持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卫章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 “嗯?还有事?”姚燕语又推了推他。 卫章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把她放开,扶正,坐稳,然后低低的说了三个字:“没事了。” 姚燕语对于如此听话温顺的卫将军有些不适应,便好奇的抬头看着他。 见他缓缓起身,然后往外走了两步,右手伸过去,托了托左臂。姚燕语忽然灵光一现,忙起身跟上去拉过他的衣袖:“你胳膊怎么了?” “没事。”卫将军端着架子的把衣袖牵了出来。 “给我看看!”姚姑娘再次伸手把人拉住,然后捏着他的手腕往上找。 “真的没事,小伤。”卫章侧转身来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有点小得意样子。 姚燕语已经摸到了他上臂伤口上缠着的纱布,虽然隔着一层棉衣,但还是很明显就摸到了。 “衣服脱下来,给我看看。”姚姑娘冷声说道。 “已经包扎过了,也用了药。天色这么晚了,你也累了……” “闭嘴!”姚姑娘冷冷的瞪了某人一眼,然后转身吩咐门外:“翠微!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翠微早就在两个人搂在一起的时候便过来了,因发现了重大事件,所以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闯进来。这会儿听见姑娘吩咐,赶紧的答应了一声撩起帘子进了屋。 “你是把衣服脱下来,还是我用剪子剪开?”姚燕语冷冷的问面前的伤员。 “呃……脱了吧。”这还是长矛这回刚给拿来的新衣服。他刚刚沐浴过后才上身,剪了也太可惜了。 姚姑娘满意了,绷着小脸,下巴往胡床的方向一点,命令伤员:“去那边坐下。” 卫章抿了抿唇,默默地转身回去胡床跟前坐下,心想一提到伤,他家夫人就变成那个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医了。哎,太不可爱了,还是刚才娇滴滴的样子乖巧可人疼。 翠微把药箱搬过来,然后近前要服侍卫将军脱衣服,卫章抬手阻止,然后自己伸手解开了腰封。 不让人服侍?翠微诧异的回头看了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看他单手解衣钩倒也灵活,便没有吱声。翠微见自家主子不出声,便默默地退到一旁,自顾去打开药箱,把高度烧酒,伤药,小剪刀等一一摆开。 卫章自己把外袍脱下来,又单手解开里衣的袋子,把左臂的衣袖脱了下来。露出左臂麦色的肌肤和上臂渗着血渍的白纱布。姚燕语微蹙着眉头用剪刀把纱布一层层的剪开。 这是被利箭割破的伤口,利箭擦着胳膊射过去,划破了肌肤,伤口挺深,足有一寸多长,若是再往里一点点便应该是贯穿伤了。那样的话就算不伤到骨头也应该会伤到大血管和筋络。如此,这伤可算是万幸。 伤口虽然做过处理,但却是粗枝大叶,不过是敷上一些药粉然后用布缠起来而已。 本来这样的伤并不是太可怕,但可怕的是伤口沾了冰水,有冻烂且坏死的状况,应该是在水里浸泡过,又耽误了治疗时间。若不及时清理,细胞坏死引起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姚燕语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这人实在可恶,伤口都成这样了,居然还想隐瞒! 卫章悄悄看她的脸色,心道不好,这丫头真的生气了。于是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低声说道:“没事,并没伤到筋骨,而且我已经敷过药了……” “闭嘴!”姚燕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手拿过银针给他做针麻,同时不忘发挥医者的职业道德教训人:“这么冷的天你居然让伤口沾水?!你知道伤口冻烂了引起坏死感染的话,严重了会要你的命吗!” “呃……”卫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女人这样教训,心头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姚燕语拿过药棉擦过手术刀,刀尖在卫章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比划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她轻轻地咬住下唇,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神稳下来,却发现根本没用。 面对他的伤口,她没办法冷静,甚至越想冷静便越是慌张。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刀子根本下去不。于是她索性把手里的刀丢回去,冷声吩咐翠微:“你来。” “我?”翠微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尖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上辈子没有给自己的亲人主刀过,之前她甚至还想亲人手术为什么要回避?难道不是自己动手更放心吗?现在她才真正的明白,不管你有多高的医术都无法在亲爱的人身上下刀。感情这东西,那跟技术好不好是没有关系的。 “让你来你就来。把冻烂的腐肉清除掉,然后再用药粉止血。”姚姑娘瞪了翠微一眼。 翠微不敢有异议,忙用烧酒洗了手,拿过手术刀来对准伤口上的腐肉,轻轻地划下去。 姚燕语甚至不忍心看,只悄悄地转头看向卫章的脸。恰好他也正看着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于是她又瞪了他一眼,抬手捏住那根银针,轻轻地转了转,把自己身体里的气流通过银针输入他的体内,以保证麻醉的最佳效果。 卫章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左手,轻轻地捏了捏。 姚燕语转头看过去,微微蹙眉:疼? 卫章轻轻地摇头,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手指。 姚姑娘的脸噌的一下红了。待要发作,又碍于翠微就在旁边,而且还在给他处理伤口。若是不发作,这混蛋居然含着自己的手指不放了! 真是可恶! 虽然处理这样的伤口对翠微来说没什么难度,但对方是将军啊!而且姑娘就在旁边看着……翠微表示自己的压力真的好大! 卫将军自然也感受到了旁边那丫鬟的紧张,为了缓和气氛,卫章放开姚姑娘的手指,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我精心挑选的四十人,如今已经少了四个了。” “战死?”姚燕语心里一紧,那四十个精悍的兵勇曾和她一起从洪灾区走过,也算有同生共死的情谊了,不知死去的是哪四个人。 “嗯。”卫章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我带他们沿着图母河下去,劫了高黎人的一桩买卖。虽然收获颇丰,但却付出四个烈鹰卫的性命。”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四个人啊!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他们培养到今天这种程度。 在姚燕语的心里,人命是最贵的,不管用什么换都不值,于是皱眉问:“什么买卖?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卫章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低声说道:“一千只精钢弩。高黎人从东倭人那里买来的。” 姚燕语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关于你失踪的消息?” “自然是将计就计。他们故意卖个消息给我,想引我上钩。我怎能辜负了他们这番好意?”卫章微微一笑,眉目中尽是肆意飞扬。 姚燕语却觉得憋气:“你可知道家里人多少个晚上没睡觉?他们都急死了!长矛都跟我哭了好几回。” 卫将军抬手抚上她绯红的脸颊,低声问:“就只有他们急?你呢?” 姚燕语气结,瞪着他不说话。 “我们姑娘自然也着急,不然还能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旁边翠微轻声叹道。她已经清理完了伤口,拿了用金蛹配制的止血养肌粉给卫将军轻轻地洒上。这些药粉比起之前那些来,效果又好了不知多少倍。 姚燕语见翠微开始包扎伤口,便抬手把银针拔了出来。又不放心的问:“还有别的伤吗?” 卫章摇摇头:“没了。” “伤口不能沾水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吗?”姚燕语生气的问。 卫章不想她不高兴,赶紧的解释:“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们藏在水里,这也是个意外。” “这样的天气,你们藏在水里?!”姚燕语诧异的问:“那什么河都不结冰吗?” “不是河里,是仙女湖。仙女湖冬天不结冰的,风景很美,等我把高黎人赶出去之后,我带你去湖边玩。就现在这种天气,湖边都有花开,简直是人间仙境。” 说到这个,卫章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他们说那里有长生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懂药,到时说不定还真能采到长生草。” “传言你也信?”姚燕语好笑的摇头。什么长生草,还长生不老丹呢。 翠微给卫章把伤口包扎好,又劝了一句:“将军听我们姑娘的,这伤口可不能再沾到水了。这几天您也注意保暖,别再冻了。” 卫章不语,只看着姚燕语微笑。 “说你呢,听见没有?”姚燕语又瞪他。 “嗯。”卫章点点头,“有你的灵丹妙药,这点小伤算什么。”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姚燕语见他又说这种话,忍不住警告,“你知道为医者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不把伤病当回事儿的人,知道吧?俗话说养伤养伤,伤病是靠养的!你们不当回事儿,我们操多少心用多少药都是白费,明白吗?” “明白。”卫章看她绷着小脸教训人,又忍不住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看着翠微拿了药箱离开,便弯腰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姚燕语忽然抬手推了他一把,低声啐道:“滚吧,我要睡觉了。” 卫将军看着她羞到不能再羞的大红脸,呵呵笑了两声,满意的滚了。 翠微放好药箱转身回来,笑着打趣:“姑娘,我觉得将军好像有点怕你。”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有点?怕我?” “将军看姑娘的目光跟看别人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哎呀,我也说不好,就是那个……哦,是苏三姑娘说的那个词,叫‘温柔如水’。” “呸!他这还叫‘温柔如水’?洪水吧?” 翠微差点笑喷,忙抬手捂住了嘴巴。姚姑娘则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叹道:“行了,累死了。收拾一下早点睡了。明天一早我们去伤兵营看那些伤兵。” “是。”翠微忙答应一声忙上前服侍。 第三十二章 军中疗伤 第二天一早,姚燕语收拾整齐带着翠微翠萍以及从国医馆选出来的十几名医女坐车去伤兵营去。 所谓的伤兵营并不在营房里,而是李义溶叫人收拾出来的一片民居。之前胡人烧杀抢掠,凤城三分之一的百姓遇难,所以闲置的房子还是有一些的。 而且此地湿寒,伤兵在营帐里不利于养伤。民房再怎么破旧,最起码家家户户都弄的火炕,随便弄些柴火棒子填到火炕里点燃,那炕上便是暖的。 自从卫章为先锋官带兵五万先一步杀到甘州到现在两个多月,甘州先先后后大大小小打了二十几场仗,终于把甘州下设一十七县东西绵延三百多里的土地收复回来把胡人和高黎人赶到了图母河以北。 而这二十几场仗打下来,轻伤不离战线者不计,重伤者足有一千余名。 李义溶收拾出丰城西北角这一带的房舍,把幸存的住户都给了银子迁至别处,让这一千余名重伤员在此地养伤。 今日卫章跟韩熵戈韩熵戉云琨几人商议军情,不能陪姚燕语一起过来,陪同她一起来的是唐萧逸。 这次出去打劫,卫章带着他的四十名精兵轻装简从,远途奔袭直接去高黎人和东倭人真正的交易地点劫货。 贺熙和唐萧逸两个人一明一暗打配合,贺熙带着一队人马打着卫章的旗号佯装上当,钻进高黎人的埋伏之中。 唐萧逸则另外带着一队人马又从外围把高黎人圈住,唐贺二人来了个里应外合,全歼高黎两千余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如今唐军门随着卫章的升职,现在也是水涨船高,由之前的六品校尉升为五品北征宣抚使。 因姚燕语身着医官官袍策马而行,唐萧逸便骑着马跟在她的身边一路走一路闲聊。 他们二人自然没什么军国大事可聊,聊的话题自然多数都是围着卫章。 什么将军在哪一次打仗的时候杀了多少敌人啊,将军怎么样用计谋把那些狗贼耍的团团转啊,打完仗后将军看着那些伤兵怎么不高兴啊,诸如此类,总之十句话有八句离不开他家卫将军。 姚燕语只是听着,时而皱眉,时而笑笑。终于等到唐将军有空下来的时候,姚燕语方说道:“我来的时候,怕没有人照顾千里,把它送给了一个朋友。” “啊?”唐萧逸一怔,继而不乐意了:“嫂子为什么不把它带来嘛!说起来,这么久没见那小家伙了,还真想它。” 姚燕语对‘嫂子’这两个字已经免疫了,刚才这厮就叫了十几遍,若是每次都跟他较真,还真是没法活了。是以自动忽略了这个称呼,轻笑道:“把它带到这里来?我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自己都照顾不到了,哪有闲心思管它?再说,它跟着新主人不知过的有多好,长得跟肉墩子一样。” “不是吧?!”唐萧逸无那叠抬手拍拍额头:“那是只狼哎!怎么能当病猫养?” 姚燕语轻笑:“你行了啊!有人帮你养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若不愿意,等回京之后自己去找她要回来。” 唐萧逸听了这话,恍然问:“哎?说来说去我家小千里现在跟了谁了?” 姚燕语轻笑道:“跟了定候府的三姑娘了。” “定候府三姑娘?”唐萧逸眯起眼睛想了想,忽然笑了,“是她!” 姚燕语玩味的笑着看他,问:“你认识?” “自然。”唐萧逸笑道:“那次去江南,在码头上拉着嫂子哭哭啼啼的那个姑娘可不就是她?听说她弹得一手好琴,只是无缘得听罢了。” “这个容易,你想听的话,等回京我帮你。”姚燕语笑眯眯的。 唐萧逸一怔,忙回头看过来,目光深沉而认真的盯着姚燕语半晌,方微笑着问:“嫂子当真?” 姚燕语莞尔一笑,反问:“你只说你想不想?” “嗯。想!”唐萧逸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从小受母亲的影响,极爱音律,能找一个精通音律的姑娘与自己相伴一生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不过,以他的出身,对定候府的姑娘还真是从未敢想过。 只是那又如何?一时间唐将军心中升起一股豪情来,英雄不问出身,谁就能说他将来做不到一品大将军? “好,那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现在我们还是赶紧的去看那些伤兵吧。”姚燕语笑着点了点头,脚下轻轻踢了一下马腹,催马疾行。 唐萧逸心中自是欢喜,忙催马跟了上去。 却说卫章一早便带着韩熵戉离开凤城直奔中军大帐。 韩熵戈云琨的十万大军自然不在凤城,而是驻扎在凤城以北六十多里处的图母河边。 昨日卫章回凤城自然是因为姚燕语的缘故。今日一早,韩熵戉把冻疮膏及药材都交给了凤城手背李义溶,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他要去军中他兄长跟前报到。 韩熵戈见到弟弟自然很高兴,兄弟二人用力的拥抱在一起,韩熵戈用力捶了捶兄弟的胸膛,兄弟二人相视大笑一阵,方又敛了笑,正经的问道:“父亲和母亲身体可好?” 韩熵戉忙换了恭敬之色,回道:“父母亲身体都好,本来这次父亲要来的,圣上因怕父亲身上旧伤在这种天气里受苦,便没有准,所以让我来了。” 云琨笑道:“你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姑母再舍不得你也没办法了。” 韩熵戉忙拱手跟云琨见礼,笑嘻嘻的说道:“见过副帅。” 云琨挥手给了他一拳,笑骂:“你小子皮痒是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中军大帐一扫之前的沉闷之气,连守在营帐外边的兵勇也暗暗地缓了一口气。 兄弟几个说笑了几句之后,韩熵戈说道:“好了,清之既然来了就先不要回去了,我们正缺人手,你就留下吧。正好显钧这次算是凯旋而回不仅带回了一千只精钢强弩,还杀了两千多高黎人。我们几个人坐下来商议一下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于是几个人都收起玩笑之色,聚坐在一起。 韩熵戈根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的军情做出分析,云琨也在一旁给韩熵戉解释了一些地方的动向,韩熵戉听得很认真,他没有实战经验,不方便多说。 只是卫将军今天明显不在状态,几次韩熵戈同他说话他虽然有问必答,但实在是没什么精神。 云琨叹道:“显钧,你这家伙是怎么了?姚姑娘一来,你只想着你的温柔乡了?” 卫章笑了笑,说道:“世子爷说什么呢。” 韩熵戈皱眉问:“莫不是你的伤口有问题吧?” “没有,已经妥善处理过了。”卫章摇摇头,沉吟片刻方说道:“我是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韩熵戈认真的问。 卫章轻声叹道:“我带人去劫持高黎人的那批货的时候,听见他们之中有个副将说了一句黎语,当时没听懂,后来还是一个懂黎语的手下告诉我,那句话是:将来挺进中原,三分天下。我想不通,他们说的三分天下是指什么?北胡,高黎算是两个,那第三个呢?” 云琨皱眉道:“他们的兵器是由东倭人提供的,会不会是东倭?” 韩熵戈点头说道:“不排除东倭人,我素来不喜欢他们。总觉得这些人面上谦谦有礼,实际上却包藏祸心。” “嗯。”卫章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 韩熵戉不解的问:“既然是同盟,东倭人不出兵,提供兵器也无可厚非,可为什么他们会手去高黎人的金子呢?” 卫章的目光骤然犀利起来,他看了一眼韩熵戉,说道:“说的不错。我也在想,高黎人为什么心甘情愿给东倭人那么多金子。若说结盟,东倭人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才像话。” 韩熵戈的目光也骤然冷下来:“所以,这三分天下的第三方另有其人?” 卫章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是疲倦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咱们唱这出‘将计就计’的时候,当今圣上有没有跟着顺藤摸瓜呢?” 韩熵戈轻笑:“皇上圣明,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云琨也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说道:“不如我们再等一等?看京城会不会有更有利的消息传来再说?” 韩熵戈点点头:“现如今咱们粮草充足,倒也不怕跟他们耗些时日。”说着,又问卫章,“显钧,你说呢?” 卫章‘哧’的一声笑了:“我也不着急。” 云琨笑着一拳擂过去:“姚御医都到了凤城,你这家伙自然不着急了。” 韩熵戈也笑了:“要不,趁着过年,先给你们把婚事操办了吧?” 卫章立刻摇头:“不必了。” 韩熵戈纳闷的问:“怎么,你又不着急了?现在两军休兵,也不算你阵前娶亲。何况你们的婚期本来就延误了。” “这里太苦了,什么都不齐全。”卫章沉吟着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不想她受这样的委屈,反正来日方长。” 云琨揶揄的笑道:“真是想不到啊!这家伙还是个情种。” 韩熵戈点头:“行,反正这也是你的私事,你想怎样就怎样。若等咱们凯旋回京你再娶姚姑娘,兄弟们还能多喝你几坛子好酒。” 卫章笑着说没问题,于是兄弟几个便又开起了卫章的玩笑。 下午,韩熵戉由云琨带着,在军营里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各处的布置,最后韩熵戈让他把他带来的两千家兵和之前由镇国公亲自带领的五千精锐铁骑混编在一起,交由他的手中统领,在一个山坳中驻扎。 这个地方图母河河面结冰很厚,河面上可跑马。他们悄悄藏这个山坳里的目的是随时准备对敌营发起突袭。 而卫章手里的那几十名烈鹰卫则混编在从锦州调来的五万兵马里面,以卫将军近卫的身份存在着,在距离韩熵戉这道山坳一百余里的河边小镇上驻扎,二人隔着中军行营遥遥相望,成为主帅的左膀右臂。 如今卫章那边刚经历一场高烈度的激战,四十名烈鹰卫损失了四个,剩下的还有两个重伤,六个轻伤。贺熙和唐萧逸带的两支分队也又不同程度的折损。 所谓杀敌一千纵然自损不了八百,一二百总是有的。再以少胜多,巧计取胜,也都会有折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空手套白狼?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卫将军都不想再折腾了。 在没有更好的计谋一举破敌之前,他都不想折腾。他不能一次把自己精心挑选并培养出来的烈鹰卫都折损在这里。皇上也不会愿意的。 再说姚燕语由唐萧逸陪同到了伤兵营,为首的军医卢桐广忙带着几十名军医出来迎接。 军中的太医官职都不是太高,卢桐广是这里面品级最高的,是正五品主薄职衔,剩下的一半都是六品医官或者从六品医士。 职衔最低的是跟在这些医官医士身边的司医,也有一些无家可归失去亲人的难民自愿来帮忙,每天照顾伤兵以换取一日的吃食,同时也有个遮风避雨之地。 这些人见了姚燕语这个四品御医员自然不敢怠慢,况且这位还是带着皇上的圣旨来的,纵然是个女流之辈,也可以说是钦差了,于是在卢桐广的带领下,齐刷刷的以下官之礼参拜。 姚燕语忙上前两步虚扶了卢桐广一下,客气的说道:“诸位辛苦了。快快请起。” 卢桐广有幸,曾经在韩熵戈的脚腕子被大黑熊咬伤的时候,见过姚燕语以太乙神针之术给韩世子接筋脉,当时便把这位袅袅婷婷的女儿家惊为天人。后来经过这么多事,他自然对这位女御医心服口服,不仅自动像姚御医汇报了伤兵营当时的状况,还要亲自带着她去各处查看。 只是卢桐广身后的那位从五品吏目医官刘善修则对面前这个娇嫩的小姑娘家颇为看不上。在刘吏目看来,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就应该养在内宅,生儿育女,伺候男人。 女人家就算是懂点子医术也不该如此招摇,不但混进了国医馆,还把皇上给迷得七荤八素的,这还不算,居然还揣着圣旨跑来前线,这简直是乱弹琴!不知所谓! 听说这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北征指挥使卫将军的未婚妻? 哎呀呀!真是乱套,丈夫在前线杀敌打仗,女人不在家里安分守己,反而跑到前线来扰乱军心,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在刘军医看来,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媚上惑主的料! 所以,一路上刘军医跟在卢军医身后,听着卢军医谦逊的向这个女子详细的介绍伤兵营的情况,诸如现有多少重伤性命垂危者,有多少重伤但无性命之忧者,多少断腿的,多少断了胳膊的,多少伤及脏腑的,多少伤及筋脉的等等,这一路跟随,刘军医听得是一肚子的气。 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用得着这么详细吗?跟一个女人讲这么多,她除了能配制点冻伤膏还能怎么样? 嗯,因为保密的缘故,止血药粉秘方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来自何方。所以刘军医不知道姚姑娘的本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姚燕语并没听卢军医说太多,事实上她也不是来视察工作的,更没有代天子行督查之职的心情。于是在听卢桐广说完大致情形之后便道:“卢大人,请先带我去看看那些有性命之忧的伤员。” “是,姚大人请这边来。”卢军医忙在前面带路,引着姚燕语往一处民宅走去。 姚燕语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十位军医,皱眉道:“诸位就不要跟着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吧。毕竟还有那么多伤员等着医治。” 说着,她又吩咐自己带来的十六名医女:“你们分别跟随各位大人下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若实在插不上手,便在一旁学习记录,晚上回去我是要查的。” 众医女忙躬身领命。 卢桐广也赶紧的附和道:“姚大人说的很是。”于是便吩咐后面跟随的众人:“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 众人闻言都应了一个:“是”,然后就地散开,各自去照管各自负责的伤员去了。唯有刘善修没有走,而是自动自发的跟在了卢桐广的身后。 姚燕语自然不在意他一个人怎么样,事实上姚姑娘根本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儿,他没有穿官袍,而是穿着厚厚的羊羔皮袄,裹得跟只水桶一样,姚姑娘还当他是个打杂的。于是没再多说,跟着卢桐广进了民宅的大门。 这是一座比较大的院子,不仅有北屋,连东西厢房都是齐全的,破损也不严重,看来这里的居住条件还是不错的。 卢桐广带着姚燕语进了北屋,这里有一位游击将军是云琨的手下爱将,在最后一次拼杀之中伤及了脏腑,失血挺多,但因为来之前他没有参与血型检验,所以卢桐广不敢给他输血,只能用老办法治疗。但伤的实在太重,虽然用了止血秘药,外伤好了,身体却一直没有回复,动不动就高热,已经十几天了,都没有脱离危险。 姚燕语进来后,多余的话不说,伸手就给这位参将搭脉。 然后慢慢地蹙起了眉头,沉声说道:“他高热是因为身体有炎症……呃,也就是说如果外伤没事的话,就是内脏收到了感染。平日给他吃什么汤药?药方拿来我看看。” 卢桐广听了,忙转头看刘善修。他善跌打外伤,刘善修善用药,所以军营里的药方多半是他开。 刘善修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能明着跟上头顶嘴,只是药方还真没有,因为这位参将身份不低,又是诚王世子的爱将,所以这药都是刘善修亲自配好了看着人煎熬好送过来的。 于是刘军医只好把自己配的药方一味一味的念了出来,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请姚大人指正。” 姚燕语这才注意到此人原来并不只是个随从而是个从五品吏目,但又对他这种倨傲的态度觉得可笑,你在我面前骄傲什么?有本事把这些人的伤都治好了。 但姚姑娘懒得计较这么多,只淡淡的说道:“你的药方不错。只是这位参军伤太重了,身体元气大失,所以是虚不受补。”说着,便转头看向翠微:“取六号扁头长针。” 翠微忙从药箱里取出针灸包打开,从里面一排排银针中取出第六号扁头长针递给姚燕语。卢桐广是个有见识的,他一看这银针便眼睛一亮——这好像是张苍北老院令的那套针啊!怎么会在这里? 姚燕语无心在乎旁边的两个军医怎么想,便吩咐旁边的一个仆从:“把他翻转一下,面向里侧躺,露出风池穴。” 风池,风池最早见于《灵枢&8226;热病》篇,风为阳邪,其性轻扬。 风池是足少阳胆经的穴位位于头项之交界处是正好要进入头部的地方。它的作用就像是一道护城河把头这个“城”护卫起来不让外敌入侵,那么这个外敌是什么呢这个外敌就是风邪。 因为巅高之上唯风可到。所以这样一个防卫风邪的穴道就叫作风池。 也因为如此,华夏医学里又有一种说法,说人体的一些风邪之气皆有此处入体。此处穴位若是保护好,可使身体百病不侵。 姚燕语以太乙神针的温补针法,先点刺出血使之泻出体内虚火,然后驭气入内,徐徐补之。 如此针灸了约一刻钟的功夫,姚燕语感觉自己的这股气能在对方的四肢百骸中通畅的游走,方徐徐收回,把银针取了出来。 此时,这位参军依然在沉睡之中,只是原来苍白的脸色好转了许多,虚弱的呼吸也比之前有力了。 姚燕语把银针递给翠微,要了温水洗过手后,又吩咐道:“取冬青,板蓝根和延胡索三种药材,按照二比一比一的配比,风化干燥、粉碎、混合,用高温煎煮两刻钟,然后过滤、去渣后,按照常量给伤患灌服。嗯,这个可以多配一些,所有有外伤感染的人都可以服用。” 卢桐广忙答应道:“是。属下这就叫人去办。” 姚燕语一点也不想多耽误功夫,直接说道:“去看下一个。” “好,大人这边请。”卢桐广忙带着姚燕语离开了这间小屋往外边去。 外间屋里躺着两个,也是奄奄一息,而且身份也不低,看样子至少是副尉或者校尉,大概是七品或者从六品的职衔,身边也有个五十多岁的人守着。 这两个也是外伤,一个断了一条腿,一个腿上夹着板子,看样子这条腿没丢也至少是骨折了。 姚燕语匆匆诊脉后同样用太乙神针给这些人驱寒补气,然后吩咐同样灌服刚才那种配方的汤药。如此,姚燕语给这一个院子里一共有二十几个重伤者一一疗伤,身份最低的也是千总。 最后,姚燕语纳闷的问:“卢大人,难道重伤者没有普通的兵勇么?” 卢桐广忙道:“有,只是条件有限,普通兵勇并不在这里养伤。” 姚燕语皱眉,刚要说什么,旁边的刘善修便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姚大人,那边还有两个卫将军身边的副将也受了重伤,大人还是先过去瞧瞧吧。” “那两个人也性命垂危么?”姚燕语反问。 刘善修朗声回道:“回大人,他们身体强壮,自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他们是烈鹰卫,元帅有令,有突出军功者优先疗伤,所以请姚大人还是先过去瞧瞧吧。” 姚燕语冷冷的看了刘善修一眼,没有说话。 卢桐广察言观色,心里着实对刘善修的多嘴而不满,但他说的也是实话,韩元帅的确有这样的命令。而且烈鹰卫是卫将军的人,而姚御医是卫将军没过门的夫人,于公于私,烈鹰卫都应该排在那些小卒子前面。于是他赔了笑脸说道:“姚大人,请?” 姚燕语脸色不虞,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直跟在旁边的唐萧逸觉得他家将军夫人似乎不高兴了,但却也搞不懂为什么,只得默默地跟上。 唐萧逸跟卢桐广刘善修等人一样,自然不明白姚燕语心里众生平等,伤者只有伤重伤轻有无性命之忧的区别,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人生而分贵贱是天经地义,这种情况下绝没有放弃重金培养的烈鹰卫先去救一个小兵卒子的道理。 姚燕语心里再不高兴,也没有违背韩元帅定下的规矩。 她深刻的明白社会制度的不同,上位者做出的决策也不同。而且就算是在现代社会,富贵权势也一样能左右很多东西。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也从不愤世嫉俗,知道一些事情并不完全受自己的控制。 所以她让卢桐广带路,去给旁边院子里的烈鹰卫处理了身上的新伤,又施针祛除他们身体里极重的寒气,并另加重了汤药的剂量。 这些人的确身强力壮,但受伤也的确重,而且新伤叠旧伤,想想他们或许曾经为卫章挡箭挡刀,姚燕语便觉得感激,并心疼。 给这两个烈鹰卫医治完毕之后,这两个人都在病床上朝姚燕语行礼,十分郑重其事的谢过他家夫人。这两个人一个是从洞庭水师来的,另一个也来子江南。曾经护送姚燕语一路北上,自然知晓她的身份。 姚燕语一怔,对这两个人称自己‘夫人’有些挂不住脸。尼玛,姐还没结婚的好吧?夫人个头啊夫人?还当着外人的面。 唐萧逸在一旁看着姚燕语飞红的脸颊,轻声咳嗽了一下,瞪着那两个人:“行了行了!好生养伤,缺什么直接跟卢大人说。” “是。”两个人齐声应道。 姚燕语才懒得再听下去,谁知道这些没脸没皮的家伙们还能说出什么来?于是一转身走了。 只是这份娇羞的心情也不过维持了半日而已。 姚燕语在卢桐广的介绍中又医治了八个伤势较重身份较高的伤者,眼看着天黑了,卢桐广才终于在姚燕语的一再要求下带着她去了最低等的兵勇们养伤的窝棚区。 一进这片儿地方,姚燕语便被一阵阵难闻的味道给冲了一下,差点喘不过气来。于是忙屏住了呼吸,同时眉头紧紧的锁住。 跟在她身后的翠微忙拿过早就预备好的口罩要给她戴上,姚燕语摆了摆手,只转身看向卢桐广。卢桐广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气味,早就拿了衣袖掩住了口鼻。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当姚燕语忍着难闻的气味进了窝棚区深处,看到那挤在一间土屋里的十几名伤患并发现已经有三个人因为外伤感染而咽气时,心里的愤怒再也忍不住了。 “为什么这里这么脏?”姚御医冷着脸问卢桐广。 卢桐广并不觉得怎样,这些人最起码还能在这里养伤,每天都有药喝,还有生还的希望。战争从来如此,这比起他们在西疆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于是欠身回道:“回大人,因为人手有限,虽然有难民过来做帮手,但也不过百十余人,实在忙不过来。” 姚燕语却不知道卢军医心中如何想,只问:“那为什么那些参将校尉身边都有专人伺候?” “回大人,因为他们是参将校尉。” 姚燕语咬了咬牙,冷笑道:“这也是韩帅的命令?” “……”卢桐广没敢应,因为这的确不是韩帅的命令。 “你知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养伤,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因感染而丢了性命?!他们在战场上没有死,却因为你们护理不到而死在了这里!这还不如死在战场上!那样的话他们好歹还是烈士!” 卢桐广无奈的叹了口气,欠了欠身,没有回话。 “姚大人……”刘善修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 唐萧逸冷冷的看了一眼刘善修,打断了他的话,“这没什么,大人以御医的身份下一道命令,让那些在参将校尉身边服侍的人明儿一早过来把这里打扫干净就好了。大人累了一天了,就不要为此事生气了。” 第三十三章 姚医发威,将军求人 姚燕语看了一眼唐萧逸,嘲讽一笑,再也没有多说。她还得留着力气给这些幸存一息的人治伤保命呢。 唐萧逸悄悄地瞪了一眼卢军医:今晚不管怎样先把这里打扫干净再说。 卢军医苦着脸,这事儿也怨不得他啊!他就带着这几十名军医,哪里顾得过来这么多?刘善修却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觉得这位姚御医实在是不知人间疾苦,在这里乱充好人。 姚燕语给最低等三十个生命垂危的兵勇依次施针完毕,就只剩下一丝力气站在这里了。翠微见她良久不动,忙招呼杜三娘子过来把人背了出去,幸好她们这些人不会骑马,是坐车跟来的。否则姚燕语还不知怎么回去。 一进到车里,姚燕语便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唐萧逸紧张的跟了过来,悄声问翠微:“没事吧?” 翠微笑了笑,说道:“唐将军别担心,我家姑娘是累坏了。” 唐萧逸点点头,他对姚燕语用的太乙神针多少也了解一点,知道这种针法疗效神速,却极其的费精神,听说当初给韩帅疗伤都把人给累晕了。就觉得这大半天的光景,给几十个人治伤没把人给累晕了简直是万幸。否则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卫将军交代呢。 姚燕语回道李义溶府邸后宅,早就有管事婆子上前来迎接服侍。 李义溶的妻妾均在这次战火中丧生,一场浩劫过去,府里略有姿色的丫鬟也没剩下一个,如今李守备的后宅只有几个婆子管事,再就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粗使,连个略平头正脸的丫鬟都没有。说起来也真是凄凉。 回到房里,翠微和翠萍忙服侍姚燕语沐浴,把白天穿的官袍里衣等都拿去清洗,并交代香薷等小丫鬟一定要多多的喷了烧酒,好生熨烫整齐。又另拿了家常的贴身衣裳和蚕丝棉袍来给姚燕语穿,又怕她冷,另拿了一件银鼠大披风来备用。 卫章一回来就被唐萧逸给截住了,然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姚姑娘今天的事情详细的汇报了一遍。然后唐萧逸好心的提醒:“老大,嫂子心情不好,也累的够呛。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儿哈。” “嗯,滚吧。”卫将军素来摆了摆手,转身进了李义溶的后宅。现如今卫将军进李守备的后宅跟进自家的后宅一样,反正李义溶现在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家眷在,他便堂而皇之的把他的后宅据为己有了。 卫章进了姚燕语的小院,但见院子里婢女们来回进出忙碌着,站住了脚。恰好半夏从里面出来,见了卫章福了福身:“请将军安。” “嗯。”卫章点了点头,问:“你家姑娘呢?” “回将军的话,姑娘在里面。” “下去吧。”卫章摆了摆手,便抬脚往里走。 半夏不敢离去,忙转身回去帮卫章打起帘子,回了一声:“将军来了。”待卫章进去后方退去。 里面姚燕语刚沐浴完恢复了点精神,正懒懒的靠在胡床上任凭翠微给自己拧头发。听见卫章进来跟没听见一样,依旧闭目养神,连个眼神都欠奉。 翠微忙起身行礼,卫章却朝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奴婢去给将军倒茶来。”翠微知道自己姑娘心里不高兴不敢随意就退出去,但又不能违逆了卫章的意思,只好变着法的跟姚姑娘告诉了一声,才福身退了出去。 姚燕语则转了个身面向里,给了卫将军一个美丽的后背。 卫章看着她半新不旧的豆青色裙袂很是宽大,一路逶迤在胡床跟前的脚踏上,裙角上的兰花纹饰挑了银线,绣的十分精致。半湿的黑发蜷在后背,压在石青色的撒花软枕上,宛如一笔浓墨带过。于是走到近前,伸手把这把乌发拢在手中,拿起刚刚翠微丢下的手巾把头发裹起来轻轻地拧。 姚燕语不说话,卫章也不说话。 两个人一个躺着装睡,一个坐着打理湿发。就这么耗了许久。没过多一会儿,卫章很诧异的听见姚姑娘的呼吸渐渐地悠长沉稳,于是忙探身过去看,却见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把手里已经被打湿的手巾丢到一旁,伸手把她抱起来送去床上,并拉过棉被给她盖好。 门外,翠微哪有心思去倒茶,只是把门口的半夏等小丫头打发了,自己守在廊檐下半步不敢离开。 偏生长矛听说他家将军回来了,便一路寻了来,进了小院见静悄悄的没一个闲人,而翠微则穿着石青色暗纹重缎银鼠坎肩儿抱着双肩靠着廊柱坐在栏杆上不知在想什么,便轻着脚步靠了过去。 “翠微姑娘,你怎么坐在这里?我家将军……”长矛猴精的人,这会儿见翠微坐在寒风里瑟缩着身子,也没了大主意。 “你这人也太没规矩了!”翠微不悦的瞪了长矛一眼,啐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想进就进?还不出去?” 长矛顿时明白过来,他家将军这会儿肯定跟夫人说悄悄话呢。于是低低的笑道:“你这丫头好厉害!今儿跟着夫人出去,怕是累坏了,脾气才这么大?” 翠微懒得跟这人废话,只轻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哎,我说?”长矛靠在翠微旁边坐下来,低声笑问:“我听说你的医术也很厉害?” 翠微给了长矛一个白眼,不悦的说道:“你说话就说话,只远远地那边站着去。否则我立刻进去回你家将军,你信不信?” “信,我信。”长矛笑嘻嘻的起身,乖乖的站得远了些,又弯下腰凑过来,低声说道:“只是咱们俩离得这么远,我说话儿声音小了你听不见,大了又惊动了屋里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翠微好笑的啐了一口,骂道:“乖乖的闭上你的嘴吧!小心将军带会儿出来抽你。” 长矛一点也不生气,只垮了脸,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低声求道:“哎!好妹妹,你若是真心怕将军抽我,咱们就去那边说话儿吧?” 翠微给了他一个白眼,不理他。 长矛又笑眯眯的凑过来:“好妹妹,哥哥我求你了。这几天我这牙疼的厉害,求你给我瞅瞅,看是针一下呢,还是弄点子药吃?” 翠微待要怎样,又怕真的吵到屋里的人,于是从荷包里拿了两粒丸药丢到长矛的手里:“今晚一粒明早一粒,去去你的心火就好了。” 长矛接过丸药来,笑嘻嘻的道谢。 此时屋子的门帘一掀,卫将军冷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长矛转身一看他家将军的脸色,暗叫一声不好,忙上前去躬身赔笑:“爷,奴才叫人准备了晚饭,正想来问一声,是不是送到这边来。” “送这边来作甚?”卫章的声线冷且低,显然也是怕吵到里面的人。 翠微心里记挂着姚燕语便忍不住往门口扫了一眼,心想这两人难道闹矛盾了不成?可她一直守在这里,连一句高声都没听到呢,这是闹得哪一出? 卫章低声说道:“她睡了,你进去吧。” 翠微忙福身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啧!”长矛则轻声砸了一声嘴巴,摇了摇头。 卫章快步往外走,长矛赶紧的跟上去,行至院门外,卫章方冷声问:“你今儿都干什么去了?” “回爷的话,奴才今儿跟李守备在一起,帮着他把那些药品都归了仓库。” “闲的你!”卫将军生气的斥责,“李义溶有的是手下,还用得着你去帮忙?” 长矛低了低头,没敢说话。心想您又不让奴才们去军营,那咱们这二百多口子人总不能在这里吃白食吧? 不过卫将军显然也没心思跟长矛废话,直接吩咐:“你现在就带着人去伤兵营,看看卢桐广在做什么,就说我的话,今晚务必把伤兵营打扫干净!若是明儿还不能让你们姚大人满意,一个个儿自己去领鞭子。” “是。”长矛大总管一听领鞭子,臀部不自觉的紧了紧。 第二日早饭时分,卫将军又亲自来看自家未婚妻,此时姚燕语已经梳洗完毕,依然是一身月白色织锦官袍,宛如一轮皎皎明月,清泠明朗,又带着些冰冷的禁欲味道。 丫鬟们齐声向卫将军请安,姚燕语听见动静依然不转身。 卫章满不在乎的走到近前上上下下把心爱的姑娘看了一遍又一遍,忽而笑了:“这身衣服着实不错。” “此乃官袍,自然不错。”姚姑娘淡淡的说道。 卫将军心情很好,也不用人请,自顾在胡床上坐了下来,说道:“以后叫她们照着这个样子多做几身家常的衣袍穿。” 姚姑娘翻了个白眼,懒得跟某人多说一个字,便转头吩咐翠微:“催一催早饭。” 翠微忙扭头看了一眼半夏,半夏匆匆出去,没多会儿便带着麦冬和香薷等人抬了一个食盒进来。 早饭是粟米粥,蒸饼和两样腌制的小咸菜。说起来这不是一般的苦。但此地严寒,根本没有菜蔬,就算有也早就在胡人洗劫城池的时候给弄光了。如今这咸菜都是宁氏给姚燕语带来的自制的。 卫章见了自然心疼,因问:“不是有牛羊肉么?” 姚燕语不说话,翠微有些为难的说道:“姑娘习惯吃点清淡的。” 卫章皱眉不语,心里却暗暗地盘算着这仗不能耗下去了。想她自幼生长在富贵之家,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两江总督府过的那是什么日子?恐怕人家家里三等的下人吃的也比这个好。 吃过如此简单的早饭,姚燕语没有半点怨言便带着人直接去伤兵营。 这次陪同的不是唐萧逸,而是换成了卫将军本人。 卫章自然是不想放过任何时间跟姚燕语呆在一起,但他现在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有关战事的计划,他需要有思考的时间,而跟在姚燕语身边,他觉得他能够安静的思考。如果去了营地,反而满腹心思都要想她了。 姚燕语自然还是要按照昨天的顺序去看那些病人,但速度却比昨天快了许多。因为这些人基本已经不需要再施针了,姚燕语基本是看过他们的状况后叮嘱几句就走。 卢桐广和刘善修二人依然全程陪同。 卢军医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一对老眼圈儿都是黑的,姚燕语见了也有些不忍,便让他回去休息。只是卫将军来了,卢军医怎么敢去休息?连刘善修这个满心不服的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呢?将军府的人都来帮忙照顾伤员了,再加上国医馆里的那十六个医女一起动手,半天的功夫,给最低等兵勇养伤的最脏最乱的那片窝棚区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将军府的人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些毛毡来,把透风撒气的窝棚四壁遮挡了一番,又弄了火盆在里面。现在窝棚里虽然还是很冷,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一千多小两千伤兵,姚燕语自然不可能每个都能亲自诊脉,不过她有言在先,但凡有性命之忧的人必须经她亲手医治。 只这一句话,便把伤兵营里的气氛给调动起来。重伤加上没有足够的药材以及及时的治疗,之前很多伤兵不过是在等死,现如今这些人又都燃起了求生的希望。 卫章跟着姚燕语在伤兵营里转了一圈,面上虽然依旧冷漠淡然,实则心里升起一股很深的感慨。 姚燕语的这番举动无疑赢得了伤兵们的心,尤其是那些最低等的兵勇们,他们因为受到重视而升起来的那股豪情,足以影响三军将士的情绪。 一个将军带兵打仗,军纪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军心。 打仗没有不死人不受伤的,兵勇士卒个个都是血肉之躯,他们虽然曾经立誓保家卫国,但又有谁是真的不怕死的? 死的就不必说了,那些受伤的被同伴从战场上背回来,躺在窝棚里继续等死,又是什么心情?而现在,有姚御医在,只要能有一口气从战场上下来的,都不必再躺在那里眼睁睁的等死了!这又是什么心情?! 卫章到晚上离开伤兵营的时候才猛然发觉,姚燕语现在对于这些兵勇来说,已经不单单是身怀绝世医术的御医了,而是以钦差的身份给了他们的一种肯定。 这种肯定足以鼓舞三军将士的心,让他们义无反顾的上战场,奋勇杀敌,死而无憾。 在李守备府门口下马的时候,卫章看着姚燕语从马上跳下来的潇洒利落,忍不住笑弯了唇角。 这就是他卫章的女人,她不管做什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而且还都做得那么漂亮!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妥,仿佛她本就该如此,天经地义。 两个人先后进门,李义溶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先给卫章见礼,然后又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姚大人辛苦了。” “李大人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姚燕语不是第一次见李义溶,有些人合眼缘,就算只是初次相见也像是多年的朋友。 李义溶佩服姚燕语的身为医者的仁心,只凭着这份仁爱之心,姚燕语这一介女流就把多少男人给比了下去。 姚燕语则对这个在战火中失去所有亲人的男人深感同情,再加上这个人也着实是个汉子,听说卫章当时找到他的时候他昏迷在雪谷之中,嘴里还咬着胡人的一直耳朵。并且现如今住在人家的家里,颇有反客为主的意思,她怎么好意思不给人家面子。 李义溶客客气气的迎二人进前厅,并试探着问:“下官准备了些酒菜,不知卫将军和姚大人可否赏脸?” 姚燕语轻笑着叹了口气,说道:“我从伤兵营里来,总要去换身衣裳再说。” 李义溶忙拱手笑道:“如此,姚大人且请先去更衣。” 姚燕语又朝着李义溶拱了拱手,便自行回了后院。卫章则同李义溶在前厅落座,先喝着热茶聊些军务。 不料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姚大人依然没出现。 李义溶看向卫章的眼神便带了询问,卫章则淡淡一笑,说道:“她许是累坏了,咱们就不要等了。且叫人把饭菜送到后面去吧。” “这不大好吧?不如派个人去问问?”李义溶暗暗地捉摸着姚御医也没说不来啊。 卫章轻轻摇头,淡笑着说道:“不用问了。她本就不善于交际应酬,这会儿让她来吃喝闲谈,倒不如让她睡一觉更自在些。” “将军说的也是。”李义溶答应着,起身去吩咐人捡了精致些的饭菜送到后院去,恰好翠微从外边进来,见了李义溶福身道:“李大人,我家大人说,身上有些不适,不宜饮酒。辜负了大人的美意,还请大人见谅。” 所谓身体不适不过是借口罢了,实际上是姚大人不想跟俩男人坐在一起吃饭而已。这一点明眼人不用问也都明白。于是李义溶忙道:“姚大人真是客气,原本是我忙里添乱罢了。姑娘来的正好,且把这些饭菜带过去,替本官问一声姚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尽管使唤人过来知会。” 翠微忙福身道谢,然后带着人提了食盒退了出去。 李义溶看着翠微的背影,心里暗暗一叹,原本觉得姚燕语以女儿身入国医馆,而且又是两江总督的女儿,身份尊贵,相比她也像那些公主郡主一样,身上自然有股傲气在,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却不想她还是在卫将军面前保持了一份矜持。 翠微带着饭菜回到后院,姚燕语已经沐浴更衣,正盘膝坐在小炕桌跟前给姚延意写信呢。翠微因上前请示:“姑娘,李大人叫人把饭菜送过来了,天气冷,饭菜很快就凉了。不如姑娘就先吃过晚饭再写吧?” “嗯,马上就好了。”姚燕语嘴上答应着,手上却不停,只顾刷刷的写。 她给姚延意写的不过是寻常的家书,报个平安在顺便吐吐槽什么的,顺便再提点自己的小要求,关于伤兵营的事情她自有奏折给皇上,身为朝廷命官,公私还是要分明的。 其实关于伤兵营的事情,姚燕语也没什么可跟皇上说的。而且她也完全没有邀功的想法。只是她不这样想,不代表别人也不这样想,她不邀功,自然有人邀功,只是她这会儿还不知道罢了。 先说卫将军在前厅简单用过饭菜,便来跟姚燕语告辞,今天白日里他想了一天,心里已经有个大致的想法了,具体怎样还需要跟两位元帅商议。所以饭后他要连夜回营地去。 “将军来了。”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一边回话一边打起了帘子。 姚燕语这边已经写好了书信封了火漆,正在信封写名字呢。 “给二哥的信?”卫章走到近前,看见‘姚延意’三个字,轻声问道。 “嗯。”姚燕语没有抬头,写完‘亲启’两个字后,把毛笔搁到笔架上,然后孩子气的吹着墨迹。对身边的卫将军已然不理不睬。 翠微和翠萍见状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卫章又在姚姑娘的身后坐了下来,长臂一伸搂住她的纤腰,低声问:“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姚燕语吹干了信封上的墨迹,扭头给了卫章一个白眼,没说话。 “当着李义溶的面,居然也甩脸色给我?”卫章凑过去,继续问。 “有吗?”姚燕语轻声哼了一下,又扁了扁嘴巴,“就算甩脸色给你,又怎么样?” 卫章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和小傲娇的表情给迷得七荤八素,手臂一用力便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下巴压上她的肩膀,贪婪的吸了一口混着她体香的暖暖的空气,叹道:“嗯,不怎么样。你知道我一向拿你没办法的。” 姚燕语轻声笑了:“能让卫将军没办法,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卫章也笑,眸子里原本冷睿的锋芒尽数收敛,只有化不开的浓情如糖似蜜。 姚姑娘把手里的书信摇了摇,说道:“找个妥当人,尽快送到二哥的手中。” 卫将军满是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坏笑:“你求我。” 姚燕语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用鼻息哼了一声,让姚姑娘说‘求’这个字,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堂堂三品指挥使,带领五万兵马的北征先锋官就这么给你当牛做马的,你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卫章低声叹了口气,“你说,本将军颜面何在?嗯?” “要颜面?”姚燕语脸上的笑意一敛开始挣脱他的束缚,原本带了玩笑的目光也渐渐地冷清疏离起来,“那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好了。” “唔?”卫章一看怀里佳人的脸色变了,忙收拢了手臂把人紧紧地箍住。 “我不过区区一个御医,岂敢使唤堂堂指挥使?岂敢让卫大将军当牛做马?可不要折煞了。”说着,姚燕语又用力的挣着,似是下定了决心要从他的怀里挣出去。 “不,不,我开玩笑的。”卫将军岂能松手?这种时候让媳妇跑了,下次还能随便抱吗?而且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还没跟自己说一句话呢,这都冷战了一天一夜了,今晚再哄不好,他怎么回军营里去?回去了也什么都干不了啊! “乖,别生气,我都说了跟你开玩笑的。好了,不要你求,我心甘情愿给你当牛做马,我愿意。别争了……乖了!好,好,我求你,我求你好吧?求你使唤我,让我给你当牛做马,别争了,看一会儿胳膊都青了……” “你求我?”姚姑娘不挣了,绷着小脸盯着卫将军,问。 “是,是,我求你。”卫将军暂时把节操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要怀里佳人乖乖听话,说什么都豁出去了,不就两句甜言蜜语吗?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媳妇不跟自己别扭,说就说呗。 姚燕语小下巴一扬,冷着脸说道:“那你再说一遍。” “嗯……求你了。”就算卫将军的脸皮够厚,此时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贴近了姚燕语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求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为夫莫敢不从。” “呸!谁是你夫人?胡说八道,坏我名声!”姚燕语被他火热的气息撩拨的红了脸,却努力绷出几分正气来。 “我胡说八道?嗯?”卫章趁便轻咬住她软软的耳垂。因为穿官袍做男儿家打扮,耳坠子早就摘掉了,温良如玉的耳垂含在嘴里,带着桑格的淡香,软软的,凉凉的。 “嗯……”姚燕语只觉得心里一颤,一声轻吟不自觉的从鼻息间发出,柔软的,潮湿的,饱含着新鲜的欲望与跃动的激情,羞红了自己的脸。 火热的唇舌往下移,慢慢接近衣物的界限,姚燕语忽然觉得紧张,抬手抓住卫章肩膀上的衣服,轻声呢喃了一个字:“别……” 卫章慢慢停下了动作,脸孔埋在她的颈窝里,呼吸灼热,烫伤大片的皮肤。 他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仿佛熟睡。从这个角度,这个位置,这样看她,昏暗的烛光宛如实质的金,一层一层的将她吞没,朦胧了她清丽的眉眼,美好而静谧。 卫章就无声的凝视她微红的脸色,发现自己的欲望已经无可抑制。 想要吻她,樱唇和眉眼,甚至她的每一寸的皮肤。 想要抚摸,想要拥抱,想要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想要,更多更多。 卫章低下头,压到姚燕语的嘴唇上,唇与唇轻柔的相触,他没有动,等待着她把他推开。 可是,姚燕语也没有动。 这几乎是一种纵容,或者说鼓励。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探出舌尖,一遍一遍的描摹她的唇形,然后固执的用力,滑进去,撬开齿关,进入到更深。强势的亲吻,火热而迷人,卫章忽然间忘记了一切,迷失在他梦寐以求的气息中。 唇与唇相摩挲,舌头勾缠在一处,这种息息相连的感觉像是一杯陈年老酒,让人沉醉其中无法清醒。 姚燕语从不知道接吻可以这样有力,足以吸走她的灵魂。每一呼每一吸,都在彼此的口中流转,如此炽热,烧灼饥渴。 卫章终于不再满足的吮吻,于是将牙齿也用上,从她的唇角边延伸,绕过下巴和脖颈,一路留下湿漉漉的印迹。 “将军!”门外传来一声呼唤,声音虽然低,但却带着急切。 姚燕语猛然清醒,身子一僵。卫章已经抬起头来,伸手把怀里的人扣紧,沉声问了一句:“什么事?!” “韩帅说有重要的事情请您去中军帐。” “知道了。”卫章轻轻地缓了一口气,一边暗骂自己自控里怎么这么差了,居然在这种时候意乱情迷,一边抬手替姚姑娘整理好了衣襟,又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酡红的脸颊,低声叮嘱:“我要走了,你乖乖的,按时吃饭睡觉,不许只顾着伤员把自己的身子弄垮了。” 姚燕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卫章已经把她轻轻地放到胡床上去,一手拿起她写好的那封书信放在怀里,然后迅速的起身,风一样往门口走去。 她摸着滚烫的脸颊,也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间,厚重的门帘便已经放了下来。 翠微从外边进来,见姚燕语已经往床前走,便忙上前服侍着脱衣。 “咦?”翠微的目光落在姚燕语的脖子上,那里有一块淡粉色的痕迹,似曾相识,翠微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姚燕语微微皱眉。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个季节又没有蚊虫,可是不小心抓了一下?”翠微拿了帕子轻轻地擦了一下。 姚姑娘顿时通红了脸,忙抬手拍开翠微的手:“没事。” “……”翠微看着她家姑娘绯红的脸,眨了眨眼睛,没再多说。 卫章出了凤城,一路策马疾驰直奔中军帐。 韩熵戈,云琨和韩熵戉已经聚集在一起等着他。卫章进账后,大家多余的废话一句没有,韩熵戈直接说道:“胡人要和谈。” “和谈?”卫章十分的惊讶,目前他们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啊,怎么可能和谈? “这是耶律吉给皇上的和谈信,你看看吧。”韩熵戈把一封书信推到卫章的面前。 卫章抽出书信来看了一遍,皱眉道:“元帅觉得耶律吉有几分诚意?” 韩熵戈冷笑道:“我觉得他一分诚意也没有。” 云琨也冷声骂道:“这些王八蛋抢够了杀完了捞够本儿了不想打了就和谈?做梦!” 卫章则淡淡的笑道:“我觉得,耶律吉也挺体贴人的。他定然是想着我们大云快过年了,我们这些人也都在这里受够了,所以给我们个理由让我们回去过大年去。” “然后他把我们哄着回了京,他好带人再打过来,然后一举南下?!”云琨气得笑了,“他把我们当三岁的小孩子了?” 韩熵戈皱眉道:“问题是,现在皇上的意思也想和谈,只是不知道耶律吉有几分诚意,如今且问我们的意思。” “那就谈呗。”卫章满不在乎的笑着。 “显钧?”韩熵戈皱眉看着卫章。 卫章笑道:“和谈并不影响备战。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继续打,反正我们本就没打算回去过年。” “说的是。”韩熵戈看着卫章别有深意的眼神,也渐渐地笑了。 当夜,韩熵戈和云琨商议着写了一份奏折,然后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往京城。卫章则连夜回到自己的驻地,把唐萧逸,贺熙,赵大风,葛海四个人叫到了跟前,细细的谋划了大半夜。 接下来的几天卫章都没回凤城,而姚燕语相对轻松了不少。 长矛带着将军府的二百余人在伤兵营‘帮工’作用不小,最起码作为卫将军的嫡系所在,那些原本不怎么负责的医官们都不敢偷懒了。 那些本来生命垂危的伤兵都渐渐地好转,每天只服用汤药便可以了,无须她在费心针灸。她每日去伤兵营走一走,不过是行监督之职,顺便看看汤药煎煮的怎么样。 国医馆来的十六名医女白天跟姚燕语去伤兵营,晚上回来各自整理功课,医术倒是日渐进益。 只是这里生活太苦,这些医女们出身虽然不高,但之前在京城也是享受惯了的,几天下来便有几个人吃不消,产生了逆反情绪,有两个是真的染了风寒,另有几个却是借机装病。 起初姚燕语没怎么在意,想着这些姑娘们也是娇生惯养的,来到这里不适应环境,有个小病小灾的也是常事,但几日后,十六名医女病倒了十个,另有几个医官也告病不起。纵然有一部分伤兵已经恢复,也架不住医官医女将近半数告了病假,别说单独护理,索性连煎汤熬药的人手都不够了。 长矛手里拿个扇子守着四五个炉子,看着这边的汤药不能沸了,又瞧着那边的汤药到了时候该沥出来了,又怕弄混了药,给伤兵吃出毛病来,一时间竟是焦头烂额。 姚燕语不用细想也猜到了几分,叫半夏和麦冬接过长矛的差事,把他叫到跟前,吩咐道:“贴个告示出去,有愿意来伤兵营帮忙的百姓,过来做半月的帮工,我许他一斗米。不是粟米,是上好的白米。” “啊?”长矛顿时傻眼,忙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外人,方悄声提醒:“我的大人啊!咱们哪来的白米啊!连您的饭碗里都只是粟米呢!” 姚燕语轻笑:“你别管,只管按我说的去办。最好多找些人来帮忙。” 长矛着急的叹了口气,说道:“大人,这搞不好会出事儿的!凤城可比不得京城,这里的人都野蛮彪悍,不服管教的!要不然奴才给将军送个信儿,让将军从兵营里派些人手来帮忙?” “这不行。现在是战时,我们怎么能从兵营里往回抽人手呢?”姚燕语摆摆手,轻笑道:“你怕成这个样子,难道我还能坑你不成?” 长矛被姚姑娘笑眯眯的眼神看得豪气冲天,拍着胸脯说道:“就算大人坑奴才,奴才也乐意。” “呸!”翠微立刻啐道:“不要脸的,我家主子坑你作甚?你又有什么值得我家主子坑的?” “啧!我这不是表个态度嘛。”长矛朝着翠微咧了咧嘴,又挤了个坏笑的眼神,转身走了。 翠微恨恨的骂道:“这刁奴,长了一身的贱肉,欠收拾。” 姚燕语见状轻笑着问:“我看你这几天跟他很不对付,你倒是说说看,他怎么得罪你了?” “这狗杀才前些日子说牙疼,跟奴婢讨败火的药,奴婢给了他两丸清心丹,他吃了后又说拉肚子。奴婢想着清心许是药力太足,便给了他几粒归心养脾丸让他养养脾胃。不到两日,这刁奴又说他便秘。奴婢无奈,不敢再随便给他药吃,便给他诊了个脉,发现这混蛋什么毛病都没有。奴婢再三追问,并放了狠话,这才说那些药他根本没吃,也没病,几次三番的折腾,无非是想跟奴婢多说几句话。” 姚燕语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扑哧’笑了。 翠微却气得不行:“姑娘说说,这狗奴才可恨不可恨?!” 姚姑娘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思劝道:“也还好。你看在他费了这么多心思编谎话也不过是为了跟你套近乎的份上,就饶了他吧。好歹他对你的心是真的。” 翠微正在气头上,连姚姑娘的面子也不给,兀自生气:“哼,就冲着他编的那些瞎话,可见这人没有一分真心。姑娘还替他说话。” 姚燕语叹了口气,觉得长矛那家伙又可怜又可气,又想男女之事,外人是插不得手的,还是让他们两个自己磨去吧,便将此事撩开,不再多说。 长矛去解决人手的问题,姚大人便要安下心来解决其他的事情。 此时刚过午时,按照平时的安排,姚燕语应该还在伤兵营,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在伤兵营用午饭,直到天黑方回。而今天她却悄悄地离开了伤兵营,桃夭也没骑,只坐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回了守备府。 ------题外话------ 亲爱滴们!今天真的是万更哦! 大珠珠说话算话,只是不知道乃们的月票能不能给力呢?! 说心里话,每次出门回来都累的半死,但大珠珠为了万更还是挺过来了! 所以,你们的月票再也没有理由捂着了吧?对吧对吧对吧? 第三十四章 小惩大诫,钦差驾临 十六名医女住在一个院子里,四人一间屋子,不算宽松,但也不算拥挤。姚燕语回来后没通知任何人,只带着杜三娘子一个人悄悄地去了医女们住的小院。 小院里热闹的很,一进门便可听见叽叽喳喳的笑声。这些姑娘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哪有半分有病的样子? 姚燕语忍不住顿了顿脚步,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压了压心里的怒火。杜三娘子忙低声劝道:“姑娘不是早就料到了会这样?何必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反倒不值了。” “嗯,我知道。”姚燕语点了点头。理智上她自然是不生气的,人都有惰性有私心,何况本来她也没指望这些医女们有多么高尚的情操,可以无私奉献什么的。可就这么明晃晃的被这些丫头片子当傻子耍,是个人都会有火气。 七八个姑娘各自穿着棉绫小袄裹着棉被围坐在两张拼起来的床上摸骨牌,一条兰花棉被上面散着七零八落的骨牌,还乱七八糟丢着一些铜钱。 门帘被掀起,一阵冷风吹进来。然后不知道是谁先止住了笑声,手里捏着骨牌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两个人。然后有人诧异的回头,于是一个个如见鬼魅一样变了脸,又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丢下手里的骨牌从床上爬下来跪下地上认罪求饶。 当七八个姑娘们穿着单薄的小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朝着自己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求饶时,姚燕语肚子里的火气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只冷冷的笑了。 “你们真是好清闲。”姚燕语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散乱的骨牌和那些铜钱上。还别说,钱还真不少,最里面的那堆棉被旁边居然放了两吊钱,铜钱旁边还有些散碎的银子。 “大人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医女们再次磕头求饶。 姚燕语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行了,都起来吧,地上冰凉,把你们真的弄病了也是我的累赘。”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动,因为姚大人说话轻飘飘的,让她们猜不透是真是假。 姚大人蹙着秀眉,不悦的瞥了几人一眼,话音有些冷:“怎么?你们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带你们来这里学医术你们给我装病,现在让你们起来,又跟我卯这劲儿想把自己真的弄病了?” “奴婢谢大人恩典。” “奴婢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恩典……” 医女们这才纷纷站起身子,一个个抱着胳膊瑟瑟的站了起来。 “穿上衣服。”姚燕语背负着双手,淡淡的吩咐。 这回众人没敢让姚大人说第二遍,忙都跑到床边拉过自己的外衣匆匆穿好。 姚燕语徐徐回身,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七个医女,问:“还有三个人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玩儿?” 七个姑娘都纷纷低下头,半晌,才有人映着头皮回话:“回大人,顾念儿,韩芳苒和林素墨三个的确是病了,在那边屋子里发汗呢。” 这边话音刚落,另有人立刻讨好的说道:“奴婢这就去去叫她们起来。” “站住!”姚燕语生气的呵斥:“本官像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么?你们装病我都没说什么呢,她们真的病了难道本官还要把她们怎么样?” 拍马屁的拍到了马腿上,那姑娘低低的应了一声:“奴婢糊涂”便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 “你们既然不愿意去给那些伤兵治伤,当初又何必要跟本官来?”姚燕语气就气在这件事情上。 来的时候她是发了话的,决不强求,只要自愿。谁怕苦可以不跟这来,她绝不会因此而冷待了谁,等这里打完了仗回去,该怎么授课还怎么授课,绝对不会影响她对医女们的客观评价。 所以这十六名医女不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来的时候都表明自己是自愿的,绝不怕苦怕累,就算遭了不测,家族或者主子家也绝不会抱怨生恨。 本来姚燕语还因为这事儿对这十六名医女另眼相看,逮着机会便多向她们传授些医理知识,却不料过了这么几天,这些人就生出这些心思来。 “你们若不愿再呆下去了,可以跟我说。难道我还会扣着你们不放?!”姚燕语生气的责问。 “大人,奴婢们知错了。”几个人又纷纷跪下来承认错误。 但凡当时表了忠心愿意跟着姚燕语来凤城的,若非真的想破釜沉舟想要有些作为的,就是奉家主之命不得不来的。 现在那些真心想要学本领为自己谋将来的都在伤兵营里辛苦做事呢,这些被家主责令不得不来的才生出这些心思来躲懒。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若这个时候被姚燕语赶了回去,这些人回去后必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们真的知错了?”姚燕语冷笑着反问。 “是,奴婢知错了。” “奴婢以后绝不再犯。” “求大人给奴婢们一次机会吧。” …… “你们真的想要机会?”姚燕语冷笑道,“依我看,在你们发动所有的医女医官都一起装病之前,我还是打发人送你们回京的好。” 众人听了这话,又连连叩头求饶:“奴婢们真的知错了,求大人网开一面,别赶我们回去。” 姚燕语自然不信这些话,这些人明显不愿意来受这份苦,她们如此委屈自己定然有什么原因。只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回去,那本官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姚燕语说这话,慢慢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那些骨牌,冷声道:“这些东西都给我丢火盆里烧了。你们若是嫌白天忙一天还不累的话,我可以考虑你们值夜。” 值夜可不是好事儿,之前姚燕语考虑到这些都是姑娘家,值夜的事儿便没安排。如今看来是有人把这份怜悯之心当成了软弱可欺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不要安排我们值夜……”有人开始求饶。有人立刻随声附和,“是啊大人!那些人虽然受伤了,可都是男人,奴婢们为他们守夜,会被人说闲话的。” 姚燕语冷笑道:“少在这里狡辩,你们若是行得正坐得端,谁敢说闲话?” 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了,但心里依然不服。她们就算是奴婢,也是王公贵族的奴婢,能来这荒芜的边城做医女已经是极限了,若真的去给那些男人值夜,将来谁还会要她们? “你们不说话就算是同意了。”姚燕语说完,转身就走。她自然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也没有真的要这些人去值夜的意思,只是若不拿出点威严来吓唬吓唬这些人,还都认为她真的软弱可欺。 “大人!大人!”有人跪行几步上前扯住姚燕语的衣袍。 “请大人网开一面!”有人直接跑过去跪在姚燕语的面前。 “求大人饶恕我们这一次,只要不去值夜,什么样的惩罚我们都认了。” “是啊!求大人!只要不去值夜,什么样的惩罚我们都愿意。” “是啊是啊!求大人开恩。”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脚边跪着的七个俏丽医女,叹道:“我倒是想不出来,除了值夜,还有什么可惩罚的。不如你们自己说说看?” “奴婢们愿意尽心尽力为伤兵们治伤。”有人回道。 “是,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有人连忙附和。 姚燕语冷笑:“这是你们的本分。你们是医女,本来就领着一份俸禄,又因为来这里,万岁爷还特别把你们的俸禄翻了两倍,若不尽心尽力,你们不怕万岁爷一怒之下要了你们的命么?” 众人沉默,片刻后又有人开口:“我们愿把这几个月的禄米都拿出来,捐献给那些伤兵。” 姚燕语轻笑摇头:“禄米在京都发放,我们现在吃的饭还都是从军营里出呢。” “奴婢们现在身上也有些银两,我们愿把银两捐出来。” 姚燕语这回不说话了。 “大人,奴婢也愿意把身上的钱捐出来。” “是啊大人,可以用这些钱雇人来值夜啊!那些百姓们缺吃少穿的,他们很需要钱……” “说的也是。”姚大人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于是七个医女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钱和银子都拿了出来,不知是谁拿了个帕子包起来递到姚燕语的面前:“大人,我们的钱都在这里了。” “一共有多少?” “回大人,一共三十多两银子,二十吊零六百八十五个大钱。” “不要给我。”姚燕语抬手推开那医女的手,“把这些给李守备送去,就说是你们的一点心意,让他拿着这些想办法买些白米来,伤兵们养伤需要吃点精细的米粥。你们这次的事情就这样算了,若有下回,我定然如实禀报皇上。” “是,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 姚燕语在一片娇娇软软的谢语里去了旁边的屋子。看过那三个真生病的医女后,姚大人带着杜三娘子出了医女们的小院。 杜三娘子看姚姑娘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容,便低笑着问:“姑娘惩戒的恰到好处,只是有了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米啊。” 这件事情姚燕语想过了,凤城从胡人的手里夺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虽然还在战时,但有十几万大军在图母河便压着,商贩们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精米细面肯定是有了,就是被那些商贩们加了重利,价钱怕是翻倍了。因笑道:“不会的,李大人会有办法的。你只管去盯着,刚才她们报的钱数,只别叫她们少交了钱就成了。” 杜三娘子失笑,心想原来自家主子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里,卫章和韩熵戈云琨三个人并头而坐。 三个人的神色都十分的凝重,而这凝重里又带了那么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显钧,你说的是真的?”韩熵戈再次确认。 卫章淡淡一笑:“自然。”他亲自出马,悄悄地跑了一趟北胡王宫带回来的消息怎么可能是假的? 五十六岁的胡王耶律吉忽然病重,膝下四个王子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眼看就要内乱了。 “怪不得这只狡猾的老狼会忽然想要和谈!”云琨的眼神中难掩兴奋之色,“若我们在这个时候发兵,定然能一举踏平北胡王宫,把耶律族人赶到塔哈尔河以北去,让他们跟红毛鬼争地盘去吧。” 韩熵戈无奈的轻叹:“可是皇上派下的和谈使臣过两日就该到了。” 云琨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无所谓,反正我们也没指望和谈能谈出什么好的结果。”十五万兵马压境,居然还要和谈,真不知道皇伯父怎么想的。 韩熵戈皱眉道:“但我们总不能在和谈使臣来之前发兵,那样的话就是违抗圣旨。” 卫章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说道:“韩帅说的是,不过我们可以借这几天的时间弄点小动作。” “显钧说的不错,我们来分析一下耶律吉的四个儿子。”韩熵戈说着,把手下的羊皮地图拿开。 “耶律広,刚愎自用,仗着自己排行老大,从不把三个弟弟放在眼里,跟兄弟之间的积怨很深。” “耶律厷,生性鲁莽,打架是个猛的,但也是一身蛮力,天生不会的动心思,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耶律郄,城府极深,是个阴谋家,自幼喜欢汉学,身边有诸多谋士,耶律厷对他死心塌地。” “耶律大石,少年英才,弓马骑射样样精湛,喜兵事,好战且贪战,与三个兄长都不合,是耶律郄最有力的对手。” 韩熵戈把耶律吉的四个儿子大致介绍了一遍,最后看着云琨和卫章,说道:“你们两个怎么说?” 对这四个北胡王子,云琨和卫章都早有了解,只是他们的对手一直是耶律吉,对这四个人还没有认真研究过。 此时面对新的变化,云琨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说道:“老大和老二不足畏惧,耶律郄这种人么,虽然善谋略,但却因为喜欢汉学而为耶律吉所不喜。北胡人生性直爽,最厌烦耍心眼儿。如今看来,这耶律大石应该是胡王心中最合适的继位人选。” 卫章摇摇头,说道:“不,耶律吉的心里谁都不是合适的人选,他还没当够这个王。” 云琨一怔,继而笑了:“说的不错。耶律吉只是病重而已,不会轻易让位的。” “不错。但耶律吉不怎么好对付啊。”韩熵戈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睛。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换个好对付的胡王?”云琨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韩熵戈忽然看着卫章,问:“显钧,你说暗中行刺杀了耶律吉的成算有多大?” 卫章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交给我去做的话,成算在八成以上。但杀了他不是目的,目的是如何挑起耶律郄和耶律大石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两个打起来。” 韩熵戈点头:“说的不错。” 三个人各自思考该如何挑拨离间时,帐外有人回报:“禀元帅,李守备派人来说,朝廷派下的和谈使臣已经到了凤城。” “这么快?”韩熵戈很是意外。 云琨笑了笑,说道:“看来这位使臣也是个急性子。” “嗯,我是三军主帅,不好擅离军营,君泽,你替我去一趟凤城,接钦差大人来军中。” “好。”云琨虽然不愿意干这接人的差事,但来人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他们总不能怠慢了,回头留个话柄给那些御史们。 自古以来,文臣看不惯武将的打打杀杀,武将更看不惯文臣的迂腐顽固。 尤其是云琨这样的皇亲贵胄,心里更对这位来凤城负责和谈的钦差印象不佳,虽然还没见到人,但那些文臣的嘴脸总是差不了的。 韩熵戈深知云琨的心思,于是对卫章说道:“显钧,你跟君泽一起去。” “是。”卫章拱手领命,跟云琨一起出了中军大帐。 凤城,李守备府后院。 姚燕语刚收拾完那些医女们,便觉得有些疲倦,是以想回房偷个懒,略歇息一会儿。熟料刚回屋换了官袍,饭还没来得及吃,小丫鬟便匆匆的跑了进来笑嘻嘻的回道:“姑娘,萧侯爷来了!” “什么?”姚燕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萧侯爷?萧霖不是盐铁使么?跑凤城来干嘛? “姑娘,萧侯爷说要见您呢,您是见还是不见?” “见!”姚燕语忙点头,开玩笑,这人是谁啊,能不见么? 靖海侯萧霖,因为政绩卓著被皇上调入京畿,入内阁议政,官拜礼部左侍郎。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出使北胡,任和谈使臣。当然,一个左侍郎的身份好像不足以代天子和谈,萧侯爷这次来凤城,穿的是二等靖海侯的蟒袍。 皇上知人善用,最是珍惜手中的人才,在他北上和谈的同时,还要他负责押运第二批弓弩一起到凤城。所以,萧侯爷这一趟可谓责任重大。 姚燕语换了衣裳后匆匆往前面去见萧霖。因为是熟识,姚燕语又把萧霖从心里当姐夫看,所以官袍脱下来没有再穿,而是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衣裳。 李义溶见到萧霖自然不敢怠慢,连声道辛苦,又说凤城穷乡僻壤,经过战火的洗劫,物资匮乏,连杯好茶都没有,还请侯爷见谅。 萧霖也没什么架子,只是随意笑着应付两句。况且他满腹心思也不在茶点上,所以就懒得多说。这在李守备看来,怕是这位钦差大人心里不高兴了,于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门口有人回禀了一声:“姚大人来了。” 李义溶便见刚刚还懒洋洋话都不愿多说一句的萧侯爷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不是吧?萧侯爷对姚御医? 姚燕语穿着一身竹青色的狐皮长袄进门,见了萧霖笑嘻嘻的福了福身:“见过侯爷。” “好了,别多礼了。”萧霖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左右打量了一番,方点头笑道:“到底瘦了许多,不过看你气色还好。” “当然,这里虽然冷些,但繁杂的事情却少。”姚燕语跟萧霖自然用不着见外,落座后,直接问:“韩姐姐可好?你来之前可曾见她?” “嗯,见了。”萧侯爷想起临行前韩明灿亲自到城门为自己送行,就万分的满足。 姚燕语看他那神色便知道大事已定,因问:“定下来了?” 萧霖点头:“定下来了。” 姚燕语自然替这两个人高兴,又笑道:“可不许少了我的谢礼。” “这个还用说,早就准备好了。对了,她还给你带了东西,还有你家二哥也叫人带了几箱子东西来,一会儿叫人搬到你院子里去。” “那我就不谢侯爷了。” “自然不用谢。” 旁边的李守备傻愣愣的看着这两个人说笑,抓心挠肺的想,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姚御医不是卫将军的未婚妻吗?!她这个样子跟萧侯爷说话,真的妥当吗? 只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李守备这里正担心这一幕千万不能让卫将军看到,若是让将军看到还不知道会是多大的暴风雪时,门外便有人回禀了一声:“回大人,云副帅和卫将军来了。” 李义溶‘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萧霖和姚燕语给吓了一跳。 萧霖笑看姚燕语:你家卫将军有这么可怕吗?瞧把人家给吓的。 姚燕语无奈的抿了抿唇角,眼神闪烁:你怎么知道他是怕呢,说不定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卫章和云琨一脚迈进来,便看见自家没过门的夫人穿着颜色娇润的衣裳跟萧霖眉来眼去,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就算知道姓萧的心里有别人,卫将军看见他们两个那个样子心里照样不痛快,没什么可说的,吃醋不需要理由。 而云琨在看清来人之后,脸色一时间也阴沉沉的,比卫将军的还要黑几分。心头宝被这厮给抢走了,怎么可能有好脸色给他?! 萧霖和姚燕语已经站起身来。 身为钦差大臣,萧霖自然是要等云琨和卫章上前来恭请圣安的。云琨窝着一肚子的火上前行礼,请皇上圣安。卫章瞥了一眼姚燕语,自然跟上。 萧霖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声:“圣躬安。” 云琨和卫章方直起身来。 “云副帅。”萧霖笑眯眯的跟云琨打了声招呼,又看向卫章:“卫将军,你们辛苦了。万岁爷说边疆苦寒,让本候带了些菜蔬和精米,以及上好的红箩炭来。” 云琨和卫章只得再次叩谢圣恩。 一箩筐场面话说完,众人各自落座。 李义溶自觉自己的职位不高,主要是受不了云副帅和卫将军铁黑的脸,于是忙主动请缨:“侯爷,副帅,将军,姚大人,下官失陪片刻,去督看一下茶水。”说着,便转身溜了。 姚燕语‘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横了卫章一眼,起身说道:“李守备府里的厨娘做饭出奇的难吃,怕是萧侯爷吃不惯,饭菜的事情还是我去安排吧。” 萧霖自始至终都是和风细雨的神色,听了姚燕语的话便微笑道:“如此,就有劳妹妹了。” 姚燕语对云琨福了福身,又看了一眼卫章,转身退了出去。 卫章的黑脸终于有所好转:“萧侯爷好快的脚力,韩帅今日还说和谈使臣过两日才能到呢。” “没办法,一想到边关苦寒,几位和三军将士在这里受苦,本候这心里就着急。所以赶路就着急了些。”萧霖嘴上打着官腔,心里却默默地叹息,自家没过门的夫人收到好姐妹的书信,听说在凤城白米饭都少见,每日也只有面饼咸菜和糙米粥,哪里受得了? 于是足足准备了几车的吃食,各种宫味点心,精致酱菜,碧粳米,紫米,江米等更是准备了十几麻袋,再三叮嘱路上要快,一定要早些把这些吃的东西送到凤城。好像晚一天她的好姐妹就会饿死一样。 每每想到这事儿,萧侯爷都暗暗地叹息,真不知道在自己夫人的心里,这丈夫和至交姐妹哪个更重要一些? 云琨看萧霖自然不顺眼,听他打官腔心里更瞧不上,所以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直接起身跟对卫章说道:“我军中还有要事,你留下来给钦差大人说一说现如今北胡的状况,我先走了。” “是。”卫章知晓一切内情,自然明白云琨留下来的话什么事儿也谈不成,于是站起身来拱手答应。 看着云琨离去,萧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他夺了人家的心头之爱,自然也不奢望能跟人家再做什么好朋友。只是想不到他堂堂诚王府世子爷,居然没有容人之量。(话说萧侯爷,这事儿搁你的头上,估计你也没有那种能撑船的肚量。) 卫章看了一眼笑得跟狐狸一样的萧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侯爷你这样子可有些过了。” “我什么也没说啊!”萧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情,别人也说不清楚。倒是这和谈使臣之事,怎么会落到侯爷你的头上?” 萧霖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朝中出了点事儿,原礼部尚书被皇上抄了家,送进了大理寺候审,原来的礼部左侍郎升任礼部尚书,本候得了个空儿,便从江南调回京城了。” “抄家?什么罪名?”卫章的心里莫名的一抽,皇上在这种时候抄了礼部侍郎的家,为什么? 萧霖淡然一笑:“贪污番邦贡品。” 怎么可能,礼部侍郎纵然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可能贪污番邦贡品。难道是……那所谓三分天下的除了高黎和北胡,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已经被皇上找到了呢?会是谁呢? 看着卫章凝重的神色,萧霖又点了一句:“跟着吃挂落的还有恪郡王。据说贡品之事恪郡王也有一份儿,皇上责令他闭门思过半年,不许出恪王府的大门。” 恪郡王被软禁了!礼部尚书只是替罪羔羊!卫章的心头突突的跳着,脸上却出奇的平静。 萧霖也不多说,事实上他对贪污番邦贡品这样的名目也不怎么相信。而且还牵扯到了大皇子。但此乃皇家之事,他自知还够资格妄议,所以保持了沉默。 事实上,云都城里早就是一片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因为皇上手里的证据不足,恪郡王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但皇上若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也绝不会轻易地发落自己的大儿子。 恪郡王的母族早就败落,三岁的时候,他的生母病逝,皇后当时刚痛失爱子,又因他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便把他养在身边,视若亲生。 后来恪郡王渐渐长大,野心初现,皇后一再提点,他只是不听,是以丰皇后便不怎么喜欢他了。 但皇后不喜欢他却并不代表丰宰相也不喜欢他。丰家三朝富贵,权倾朝野,也是恪郡王需要倚重的老臣。不过丰宗邺是个老狐狸,他暗中拉拢恪郡王,面上却从不表露出来。时间长了,恪郡王自然多有不满,觉得丰宗邺不是一心待自己。 况且他的年纪一年一年的大了,现如今皇上还不到六十岁,身体康健,弓马骑射样样都还没放下,而身为大皇子的恪郡王已经三十八岁了。再等,下面的皇子们一个个崭露头角,眼看就把他给比下去了。 于是恪郡王按耐不住,开始动了歪心思。 而且,他跟鲜族出身的丽嫔关系很好。而丽嫔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六公主云珠。丽嫔自认为自己年轻,女儿又小,而皇后对她这个异族女子多有不满,万一皇上龙御归天,自己和女儿便没了容身之地,于是早早的爬上了大皇子的船。 这回,借着卫章暗中送回去的消息,恪郡王被皇上顺着丽嫔这条藤给掀了出来,丰宗邺早些年跟大皇子之间的瓜葛自然也瞒不住。 不过皇上好歹顾及了皇后的脸面,对丰家没有过多的追查。而丰宗邺这只老狐狸也懂得避其锋芒,干脆称病在家,告了长假。 京官们向来嗅觉敏锐,众人从这一系列的变革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于是之前那些依附在丰家门下的官员们开始纷纷考虑以后的退路,暗暗地各自打算起来。 关于京城里的这番风雨,萧霖自然不会瞒着卫章。 自从他们同船南下去江宁的时候,萧霖就把自己的将来跟卫章和姚延意拴在一起了。在萧侯爷看来,卫章比姚延意更能稳妥,更能隐忍,是个成大事的人,值得深交。 姚燕语果然亲自去了厨房,看着杜三娘子带着人开了萧霖带来的吃的喝的,又亲手整出几个像样的菜肴来方轻轻地吁了口气,叹道:“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回去了。” 杜三娘子看着那边厨娘料理的准备现烤现吃的生羊肉,笑道:“在奴才看来,这漠北有漠北的好,最起码这羊肉就比京城的新鲜。只是姑娘不喜欢。” 姚燕语轻笑道:“再喜欢也没这个吃法,顿顿羊肉,谁受得了?” 杜三娘子手脚利索,很快便弄出了六个像模像样的菜肴,让小丫鬟装了食盒,随着姚燕语往前厅去。此时李守备已经回来,茶水也换上了萧霖带来的姚氏庄园里自产的香茶。 菜肴美酒全都齐备了,萧霖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同姚燕语说道:“妹妹坐这边。” 李守备忙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姚御医是萧侯爷的妹妹。下官真是愚笨,居然不知道。”说着,又不合时宜的追问了一句:“请问是表亲么?” 萧霖邪气的笑了笑,瞟了卫章一眼,说道:“不是,姚姑娘是本候的妻妹。” “呃……”李守备作为前任经略使之子,粗鲁武将一枚,完全不知道京中权贵们最新的姻亲关系,所以还不知道这位萧侯爷的妻子是哪家的千金。 卫章却微微一笑,说道:“侯爷来了凤城不去见韩帅,回头不怕你家大舅兄整治你啊?” 萧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本候也想过了,这事儿还得劳烦妹妹回头替我说两句好话才是。”说完,又笑着看姚燕语。 姚燕语笑道:“我家姐姐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卫章对姚燕语坐在自己对面的事情颇有芥蒂,于是决定给萧侯爷也添点堵,摇头叹道:“韩姑娘不小气,就怕有人专门去告状啊。”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说道:“都成了过去式了,谁还怕他告状?”说完,心里又紧了紧,觉得自己太口无遮拦,若是让萧霖知道云琨跟韩明灿的事情,会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于是瞪了卫章一眼,又悄悄地留神萧霖的表情。 萧霖却笑着端起酒壶给姚燕语斟满一杯酒,叹道:“妹妹说的是。” 卫章看着姚燕语和萧霖碰杯饮酒,一双剑眉皱了又皱。 坐在下手的李守备看的心里直打哆嗦,原来这位钦差大臣不只是个侯爷,还是韩帅的妹夫!而姚御医能称得上是侯爷的妻妹,那也就是韩帅的妹妹咯? 可韩帅的妹妹怎么会姓姚呢?据说还是两江总督姚大人的女儿?莫不是认了干亲?可镇国公是长公主的驸马啊!干亲岂是那么好认的? 这些士族权贵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李守备表示自己真的不够玲珑剔透,完全想不通这里面九曲十八转的关系,于是只好打起精神来敬酒。 北地的汉子生性豪爽,也天生的海量,喝起酒来从不含糊,也从不打酒官司。 萧霖也是个爽朗的性子,于是几个人左一杯右一杯,三杯再三杯。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坛子京城带来的梨花白就见了底。 姚燕语这个一再推脱不能喝酒的人也喝了有足足两碗,初时还没觉得怎么样,说了会儿话酒气上来了,她便有些坐不住。双手叠在桌子上,嚷嚷着头晕,就要趴下睡觉。 卫章叹了口气,说道:“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侯爷和李大人慢慢喝。” 萧霖大手一挥:“送,送,赶紧的把我家妹妹送回去,瞧这点子酒量吧,以后可不敢让她喝了。” 卫章起身走到姚燕语身边,扶着她站起来,好歹出了前厅的门,便一弯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哎——”姚燕语但觉天旋地转,便忍不住伸手勾住了卫章的脖子,并皱眉埋怨:“晃什么呀你!晃得我头晕。” 她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嗔怪,声音又绵又软,气息里夹杂着梨花白和她身上特有的香味,撩拨得他欲火冲天。 只是!不管怎么样,都得忍着。 身后杜三娘子跟着,前面有小丫鬟挑着灯笼引路,一路走过还有粗使的婆子们纷纷避让请安。就算他是将军,就算怀里是他的未婚妻,他又能怎样?! 幸好守备府不大,从前厅到后院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卫将军健步如飞,没多会儿功夫就进了屋子。 翠微和翠萍见自家姑娘如此被抱了回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待问明只是喝醉了酒,方才放心。翠萍一叠声的吩咐半夏:“快去弄醒酒汤来!”翠微则匆匆忙忙去整理床铺。 姚姑娘还不知死活的在卫将军的肩上一边噌一边埋怨:“晕死了!叫你别晃嘛!” 卫章低头看着她醉红的脸颊和娇痴的模样,恨得咬碎了后槽牙,心里默默地发誓,臭丫头,你就作吧,等到那一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把人放到床上之后,卫将军片刻没有停留,丢下一句:“好生照顾她”便匆匆的走了。 翠萍愣愣的看着被摔上的门帘,叹道:“难道我们姑娘是老虎不成?将军怎么怕成这样子?” 翠微轻笑着啐了一口:“呸!你不要胡说八道的。” “哪有?难道你没看见将军刚才那一副逃跑的样子吗?”翠萍扁了扁嘴巴,转身去拧帕子给她家姑娘擦脸。 卫章从姚燕语的房里出来,并没急着回前厅去,而是在外边吹了好一阵的冷风,待胸口里那阵无名邪火慢慢地散去,才皱着眉头回去找萧侯爷继续喝酒。 第三十五章 湖边寻药,雪林遇袭 卫章从姚燕语的房里出来,并没急着回前厅去,而是在外边吹了好一阵的冷风,待胸口里那阵无名邪火慢慢地散去,才皱着眉头回去找萧侯爷继续喝酒。 而此时,三军大营之中,云琨气冲冲的回到营帐,挥手一把甩掉貂裘大氅,健步如飞行至外边的开阔地上,叫过自己贴身的一队亲兵来对打。 一顿乒乒乓乓,诚王世子把这十二名倒霉蛋们狠狠地操练了一个晚上,到最后个个儿都是鼻青脸肿,哀嚎着回去洗漱睡觉。 韩熵戈则对此事一笑置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边是妹夫,一边是表弟,现如今又在军营之中,他这个做大哥的说什么都不怎么合适,只好顺其自然了。 第二日一早,卫章带着萧霖离开凤城去了三军营帐。韩熵戈亲自出帐相迎,寒暄毕,萧霖入中军大帐落座。 “萧侯爷,既然皇上都同意和谈了,怎么还有第二批强弩?”韩熵戈微笑着问。 要知道,昨天韩元帅看到下面送来的账单时着实吃惊,第二批精钢强弩居然有五千支,这么短的时间内制造出这个数量的强弩,这个萧子润果然能干。 萧霖笑道:“元帅若是知道皇上此次和谈开出的条件,就不会这样问了。” “哦?”韩熵戈饶有兴致的看着萧霖,等着这位和谈大使后面的话。 “皇上说了,他耶律吉想休兵停战也容易,他北胡的兵马需得后退一百六十里,让出图母河以北吉州,黑水,儋州这一片土地和大小九个城池。否则休想停战。” “哈哈!”韩熵戈开心的拍了一下桌案,直接站了起来,“皇上英明啊!图母河以北一百六十里便是太白山,太白山南北终年积雪,易守难攻,若以此地为界,以后北胡便不足畏惧,我北疆百姓可常年休养生息了。” 云琨则皱着眉头冷笑:“耶律吉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萧霖淡然一笑,接了云琨的话头:“所以皇上派本候带了五千支精钢强弩来,谈不拢就打,打完了再谈。皇上说了,太白山以南原本就是大云的土地,是耶律吉无耻,每年都往南侵占一点,皇上怀柔四海,觉得不过是些不毛之地,便不愿跟他计较,他得寸进尺,不给他点厉害瞧瞧,还当大云朝中无人了。” 云琨嘲讽一笑,说道:“那如此说来,和谈钦差岂不只是个摆设了?” 萧侯爷身为春风得意之人自然不能跟失意人一般计较,于是淡然一笑,说道:“正所谓‘上兵伐谋’,本候是不是摆设,副帅且走着瞧就是了。” 韩熵戈忙摆手道:“好了,既然和谈钦差已经来了,那就派人给耶律吉送信,说我大云皇帝陛下派的和谈大使已经到了,三日之后,和谈使臣便可过河,让他做好准备。” 云琨应了一声,起身出去,顺带送了萧霖一记白眼。 萧霖完全不介意,待云琨出去之后方重新起身给韩熵戈见礼,口称‘大哥’。公事谈完了,该谈私事了,这会儿萧侯爷不是钦差大臣,而是以准妹夫的身份见大舅兄了。 韩熵戈呵呵一笑伸手拉住了萧霖的手,叹道:“君泽就是这种臭脾气,你不要理他。” 萧霖笑眯眯的点头:“大哥放心,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灿儿的表兄嘛。” 韩熵戈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萧霖的肩膀。这准妹夫不错,不说才华和出身,就这份胸襟气势绝对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 却说凤城手背李义溶拿到了医女们交上来的银子和铜钱,着实的感慨了一番。 瞧人家姚大人带的人多好啊!医女们的俸禄也就那么点,说白了那点钱什么也不是,可人家偏偏把钱都捐了出来,说是给伤兵弄点细米养身体。啧啧!李守备万分感慨,觉得京城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那眼界儿,那气度,不是一般的高啊! 至于白米,凤城自然有。不管是战时还是和平时期,钻营投机的商人总是无孔不入,发国难财的也大有人在。只是白米的价钱实在是忒贵。 大云帝都普通白米的市价不过三文钱一斤,凤城居然卖到了十九文。 李守备之前手里没银子也不好去讹人,现在手里攥着点钱,身份也抖起来了,三分吓唬七分安抚,竟能以十二文一斤的价格买了一千七百斤大米。这也就是花了那些医女们捐上来的铜钱而已,三十几两银子还没用着。 不过这一千七百斤白米对将近两千名伤兵来说简直不够塞牙缝儿的。于是长矛又吩咐伙夫只把白米混在粟米里煮成粥,大部分的主食依然是粟米团子,各种野兽的肉干及五脏下水等混在一起煮的杂烩。 只是冲着这白米,长矛果然找了二百多名百姓过来帮工,极大程度的缓解了伤兵营人手短缺的现象。 而且随着和谈钦差的到来,更多的商贩从顾城到了凤城,白米的价格正一天一天的往回落,眼看着凤城已经有熬出头的征兆了。 姚燕语面对这些事情并没有感到多么高兴。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点小事上,当务之急是外伤药不多了,之前她让军医用来煎煮汤药的三味常用药已经缺了两样。幸好这段日子没有打仗,否则伤兵增加,可真是不好办了。 自然,给皇上的奏本早已经送了出去,但等京城送药来最还需要些时日,如今恐怕要另想办法了。 “姑娘,卢军医有事求见。”杜三娘子从外边进来,回道。 “请卢大人进来。”姚燕语把手里的药典缓缓地合上。转头看车书架上一摞摞的医书。 现如今姚御医用来处理公务的屋子是守备府的书房,反正李守备每天都很忙,几乎不着家,而且他是武将,书房对他来说基本没用,所以一并被姚御医给征用了。 卢桐广进来后给姚燕语躬身行礼。 “卢大人快请起。请坐。”姚燕语尊重有真才实学的人,卢桐广在军中十来年,有丰富的外伤经验,而且人品不错,值得尊重。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姚燕语自然不会搞冷艳高贵那一套把自己孤立起来。 “谢姚大人。”卢桐广起身后,在姚燕语下手落座。 翠微奉上香茶,姚燕语轻笑道:“这是我家茶园里自产的茶叶,之前我来的匆忙没带,这回是我二哥托萧侯爷带来的。卢大人尝尝。” 卢桐广掀开杯盖便闻见一股清冽的茶香,于是忍不住赞道:“好茶。” 姚燕语笑了笑,吩咐旁边的翠微:“去把这茶包一些给卢大人带去。” 卢桐广是个喜欢喝茶的人,听了这话立刻笑开了花,忙欠身道谢:“如此下官就不客气了,不怕姚大人笑话,可是有日子没喝到这样的好茶了。” 姚燕语笑道:“大人喜欢,喝完了我这里还有,反正是自家茶园里产的东西,不值什么。” “姚大人可是谦虚了,这茶可不比进上的差呢!”卢桐广忙道。 两个人客气了几句,卢桐广方问:“不知关于缺药的事情,姚大人有没有上书给皇上?” 姚燕语点头说道:“今日找大人来正是因为此事,奏本我已经叫人送往京城了,可指着京城往这边运药材估计还得等些时日。可我们这里的伤兵不能等。天气严寒,时而还有伤风生病的,药材同粮食一样重要。” 卢桐广叹道:“可是不等,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这里一片荒芜,又是这个季节,出了门到处都是一片白雪,连跟草毛也找不到啊。” 姚燕语点点头,又若有所思的问:“我听说有个仙女湖?” 卢桐广惋惜的叹了口气:“哎,是有个仙女湖,下官也听说了,那一带是有温泉,水都是温热的,所以湖边四季如春,想必也会有珍贵的药材,只是——仙女湖在图母河以北,现如今图母河以北还不是我们大云的地盘儿啊!”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想办法解决药材的事情。”姚燕语神色凝重的看着窗户纸上的亮光,“指望着从别处运输总不是办法,能够就地取材才是最好的。” 这一点卢桐广也懂,但却只有苦笑的份儿。 “卢大人?”沉默许久之后,姚燕语才缓缓地开口。 卢桐广已经慢慢地品完了一杯香茶,正等着那位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口沉思的女御医姚大人发话呢,闻言忙应了一句:“姚大人有话尽管吩咐。” 姚燕语点头说道:“这两天有空闲,你安排一下手中的事情,我们出去转转。想办法弄点草药回来,以解燃眉之急。” “这……”卢桐广先是一怔,继而问:“姚大人,现在是战时,凤城城外随时都有胡人的刺探出现,我们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没关系,我会找人跟着我们的。”姚姑娘嫣然一笑,心里盘算着现在正是和谈时期,想必军营里也没什么事儿,不如给那家伙找点事儿做做好了。 有人保护自然就不一样了,卢桐广忙起身应道:“是,那下官这就去准备。” * 当卫章听说姚燕语要出凤城找药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这才是她的性格,看着娴静实则一点都不安分,更不会坐以待毙。不过,这也正是他喜欢的。 腊月二十七日,大年在即。大云使臣靖海侯萧霖在铁骑营主将韩熵戉和烈鹰卫主将贺熙,唐萧逸等几人的护送下过图母河,去耶律吉的营帐和谈。 同时,卫章点齐了烈鹰卫带着姚燕语和卢桐广以及杜三娘子三个人沿图母河往东一路疾驰百余里,在一片山林中停了下来。 其实卫章并没有把什么药材放在心上,他真正的心思是带着姚燕语出来走走。她来了凤城这么多天了,两个人还没真正在一起说说话。虽然是战时,可现在是和谈时期,总该放松一下了。 山林中积雪足有一尺多厚,马蹄踩着积雪几乎难以行走,众人只得下马步行至图母河边。这一带是图母河河面最窄的地方,两边皆是山林,隐蔽性很好。易于埋伏,也易于偷渡。 “河面结冰,可直接通过。”卫章牵着姚燕语的手,有些不放心,“只是……你能行吗?” 姚燕语好笑的看着卫章:“我为什么不能行?” 杜三娘子在一旁说道:“我可以背姑娘过去。” 卫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悦,要背的话还用你?本将军不会背么? 姚燕语皱眉反问:“难道你们是要飞过去不成?” “咳咳……”卫将军咳嗽了两声,“也不用,走过去就可以了。” 难道本姑娘不会走吗?!姚燕语恨恨的瞪了某人一眼,抬脚就走。 这一带现如今还是高黎人的地盘,只是上一次卫将军带人劫了高黎人的货并顺便大肆屠杀一场,高黎人已经往北往西转移,紧紧地靠在北胡人身边了,这一带基本已经在卫将军的控制范围之内。 不过即便是这样,卫章自然不会让姚姑娘头前带路,早就一个眼色扫过去,吩咐烈鹰卫前去开道,以防周围有高黎人出现。 河面上也是一层厚厚的雪,走上去跟地面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河面上没有树木,视野开阔了许多。左右看看,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姚姑娘的脑子里忽然窜出一句古诗:玉树琼枝作烟萝。 姚姑娘看过地图,这一片山林和这条图母河在现代都是不存在的,在现代,这里已经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工业城市了。而她曾经因为一个学术研讨会去过那个城市,住了一个礼拜,其中有两天的时间跟着团队去景区游玩过。 相比起后世工业发达环境污染的城市风光,这片雪景真的宛如仙境。如果不打仗的话,来这里建个别墅小楼也不错。嗯,韩姐姐是那么喜欢冬天喜欢雪,将来在这里盖别院的话一定要叫上她一起。 踩着及膝的积雪,姚姑娘一边呼着大口的白气默默地打小算盘一边被卫将军拉着快步行走。 走到河面中间,卫章皱眉看了一眼左顾右盼的姚姑娘,冷不防一把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暗运内力,蹭的一下跃起来,足尖点过积雪,迅速的往前冲出去,没等姚姑娘从晕眩中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河对岸。 莫名其妙的,姚姑娘回头看看还在河面中间的卢桐广,杜三娘子和那几个烈鹰卫,忽然回身推了卫章一把:“谁叫你抱我的?” 不抱着你赶紧的过河,你双眼只盯着雪地看,一双眼睛怕是要废了!只是真实的理由这会儿就是不想说,只想接机逗逗她。于是卫章轻笑:“又不是头一回,怕什么?” “这是怕不怕的问题吗?”姚姑娘气愤的,“你至少应该先征求我的同意!” 卫将军剑眉一挑,桀骜之气毕现:“我抱我自己的女人,还需要谁同意吗?” “谁是你的女人?!”姚姑娘吼了一嗓子,发现周围的烈鹰卫都纷纷看过来,又咬着牙补充了一句:“我们还没成婚呢!” “不过是延误了婚期而已。若你同意,婚礼随时都可以举行。”事实上卫将军一刻都不想等了,若不是怕她委屈,怕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让她留下遗憾,这会儿怕是小崽子都在她的肚子里了! 当然,后面这话卫将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否则面前的姑娘就不只是炸毛了。 卢军医常年在军队之中,身体素质已经算是不错,但跟烈鹰卫比起来实在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倒是杜三娘子行伍出身的人,虽然不及烈鹰卫利落,但也没差多少。 后来卫章实在看不下去卢军医那个悲催的速度,便命令一个烈鹰卫背着他走,而姚姑娘则被她家未婚夫抱在怀里,一行人在雪林中飞速疾驰,没多会儿功夫便穿过几十里路的雪原转进一道山谷之中。 姚燕语记得之前看过一篇关于地势和气候的文章,说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她一直相信大自然的神秘性,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怀疑过,只是从没想到真正的面对这样的事情,居然是如此的震惊。 根本没有十里,不过三五里的路程,眼前的景象就跟之前完全不同。 这一带是常绿植物,松柏等树木高耸入云,地上也没有积雪,而是一层厚厚的杂草。杂草没那么绿,但却并不枯黄,是那种略带干涩的绿,仿佛入秋,百草结子的时候。 姚燕语被卫章牵着,前后左右都是烈鹰卫,一行人警惕的往前走,又走了差不多两三里路,眼前的景色果然明媚起来。 “啊——真是太神奇了!”姚燕语的眼睛开始不够用了,看着各种绿色植物,她每一样都不想放过。 卫章看着她像是看着个贪玩的孩子,低声劝道:“需要什么告诉他们,让他们帮你采回去。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好。”姚燕语一路走一路指,把三十几个烈鹰卫忙的不亦乐乎。他们来就是为了采药,当然做足了准备,烈鹰卫们每个人都带了一个大口袋,正好装各种不同的植物。 “采好一些的,落败的不要。”姚燕语蹲下身子去采一株绿色的小叶植物,这个就是黄芪。黄芪是很常用的一味药材,对疮疡有极好的疗效。 “这个要吗?”卫章看着她对着这种小植物发呆。 姚燕语忙点头:“要,这个要多采!这种药对外伤有极好的疗效。” 旁边人早就听见了,已经开始大量的采集。 “去那边看看。”卫章也很开心,伸手拉着姚燕语继续往里走。很久没看见她这样开心了,希望她看见仙女湖能更开心一些。 姚燕语终于看见了仙女湖。 碧波如镜,天蓝如碧,四周是洁白的雪山,雪山下是一片嫣红碧绿。这是怎样的美景啊!姚燕语站在湖边久久不能回神。 “好看吧?”卫将军一个粗人,也对这番景致颇有感触,伸手去牵住姚姑娘的手,轻声问。 “好看!”姚姑娘深深地感慨,若是有照相机就好了。 卫将军满意的笑了笑,伸手把人搂进怀里,问:“喜欢?” “嗯,很喜欢。”姚姑娘丝毫没觉得被搂在怀里有什么不妥,还乖巧的把头靠在人家的肩膀上,叹道,“若是能在这边上建个房子,常年住在这里就好了。” “这可有点难。”卫章抬手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声笑道:“这里现在还不是大云朝的版图,若想常年在这里居住,恐怕得把高黎人给灭了才行。” “啊?”姚燕语有点惊讶,她曾暗暗地把大云朝的版图跟现代华夏对比过,这里应该还没出国界,可是现在,这里却并不属于大云。 卫章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忽然指着水里,说道:“你看,水里有鱼。” “捉住它!”姚燕语立刻吆喝。 卫章已经在她伸手的时候迅速出手,手腕上细线一收,飞镖便勾了一只银鱼上来。 “啊!太好了!”姚燕语伸手去抓住那条小银鱼,高兴地说道:“这个可是好东西,能不能多捉一点?” 卫将军笑了笑,没有说话,却专注的看着水面,待发现动静后迅速出手,果然又是一条银鱼。姚燕语忙叫了杜三娘子来展开一个小袋子把鱼装了进去。 烈鹰卫分成两班,一班采药一班防御,忙活了大半天的功夫,带来的袋子都装满了药材,卫将军也捉了半袋子的鱼,然后大家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回程。 因为满载而归,姚姑娘心情很好,比来的时候还兴奋,也不觉得累,一口气跟着众人跑出去几十里路。倒是让杜三娘子刮目相看。 “姑娘的气息又强了些。”杜三娘子知道姚燕语每天都在练习道家的八段锦,身体里的那股气已经犹如实质,不仅能够以气御针,身体也跟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我也没想到你能一口气跑这么远。”卫章很惊讶的看着姚燕语,此时他们已经出了仙女谷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可见你平时小瞧了我……”突然涌上来的莫名监视感,让姚燕语的话卡住了一瞬。 这种感觉没什么道理可讲,但总不是空穴来风。 她刚想出声,就见周围的几个烈鹰卫们一面把装了草药的布袋绑在身上,一面不着痕迹的侧身靠近,挡在了自己前面和左边,而一直用右手挽着自己的卫章,则改为左手拉着自己,右手空出来。杜三娘子则顺势站在了姚燕语的另一边。 这些烈鹰卫真正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战士,他们善于观察,态度也更自若。 小小的队伍依然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在林海雪原里奔走,周遭和谐宁静。不过自打踏入某一范围之内后,众人的精气神明显跃入一个新的层次。 偷袭和被偷袭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动手。 一伙白衣人从树上跃下,雪白的身影带着树梢的积雪哗啦啦落下来,甚至身子还没落地,烈鹰卫就已经迎面对上了。 对方人数不多,身手却不错,大概打着奇袭的算盘,想一击则退,不过被己方提前作了准备,这种奇袭显然已经失效,此刻正处于苦战缠斗。 “那矮个子的功夫,有东倭人柔术的味道。”卫章在旁看了一会儿,出语评论。 姚燕语腿脚功夫一窍不通,但眼力还有些,看出那伙人已经开始有落败苦战的趋势,便侧头对卫章说到:“他们不足畏惧,不如让他们也上,活捉几个回去。” 卫章也正有此意,便看了一眼身侧的几个人,那几个烈鹰卫早已跃跃欲试,这个命令正是求之不得,乐颠儿的提剑就往前方冲过去。 后方仅剩卫章姚燕语和杜三娘子还有卢桐广四个人,不过无需担心,毕竟所有的敌人都在几十丈外自顾不暇,而卫将军确实是一流的高手——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而变故,通常就发生在最笃定的一刹那。 在后面冲过去的几个烈鹰卫他们刚到达打斗圈的外围,还未融入进去,其中两名白衣人身手暴涨,以鬼魅之姿瞬间游离出包围,风驰电掣,直奔卫章。卫章一把推开姚燕语挥剑迎上。 “姑娘小心!”杜三娘子忙把姚燕语护到身后。 卢桐广不知被谁无意间带了一下,跌倒在了地上直接陷入积雪之中,老半天动不了。 “小心!”姚燕语紧张的喊了一声。 卫章纵身出剑,以一敌二,岂料这还是个障眼法,其中一人缠上卫章,而另一人落地一旋,转身避过,冲向姚燕语。 白布遮面,如此近的距离,姚燕语仅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冷而坚毅。 距离太近,任何援兵都是无用的。 姚燕语此时的头脑特别的清楚,她猛的转身往后躲,杜三娘子手里的剑寒光一闪刺了过去硬生生的打断了刺客动手的节奏,刺客手中的刀中途转了方向,刀锋轻轻地擦着姚燕语的象牙白锦袍而过。 厚重的狐裘被斩下一片落在皑皑白雪之上,而姚燕语则瞬间转到了那人的背后,脚步站定的一刹那,掌中的玉簪脱手而出,直刺那人后背。 疾驰破空声让那人不敢大意,站定,俯身,躲过一击之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玉簪,待他再次转身,发现卫章已经摆脱己方纠缠,回援奔至跟前,而自己的同伴则即将被拥上来的一帮烈鹰卫包围。 一声尖锐的口哨乍起,示意同伴撤退,隐入密林的一瞬间,那白衣人的最后一眼瞥到被一身玄色衣袍的卫章搂在怀中的姚燕语,衣衫微乱、青丝飘动…… 难得一见的机智与风情……这个女子果然不一般。 因为对方的声东击西,大部分刺客得以逃脱,仅有的两个受伤的也横刀自尽,没留下活口——不奇怪,像这种刺杀向来‘不成功,便成仁’。 “中原人打扮,除了身材魁梧些,没有突出特征,所用的长柄刀一般又一般,还有柳叶镖也是寻常货,随处可见……”一个烈鹰卫冷静的汇报。 卫章微微点了点头,这些人能埋伏在这条路上,本就说明问题。计划周详,从服饰、武器上,没有留下半点线索,意料之中。 “走了。”此时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卫章眼神一凛,伸手把自己的斗篷接下来裹在姚燕语身上,拉了人便走。众人也不怠慢,纷纷警惕的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很平静,一直到过了图母河也没有再出什么事。 众人把马招呼过来,各自上马,卫章为了姚燕语的安全与她共乘一骑,黑风驮着两个人依然疾驰如飞一马当先,带着众人直奔卫章的营地。 回到营地之后,卫章二话没说把姚燕语拉进自己的营帐,然后吩咐帐外的随从:“去煮碗姜汤来!” 杜三娘子随后跟进来,紧张的问:“姑娘没事吧?” 姚燕语知道众人都吓坏了,忙安慰道:“我没事,你们都不要紧张。” 杜三娘子把身上的布袋摘下来放到一旁,吁了口气说道:“那就好,奴才去煮姜汤。” 卢军医早就吓得腿软,这一路都是烈鹰卫扛着他回来的,这会儿进了营帐,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只剩下喘息的份儿了。 卫章这才把姚燕语身上的玄色斗篷解开,又把那件被割掉一片的白狐斗篷也解下来,把姚姑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沉声说道:“你明儿就回京城去吧。” “啊?”姚姑娘原本还想着能听两句温柔的安慰呢,却不料这人一张口就赶自己走。 卫章笃定的看着姚燕语,说道:“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回京城去,京城药材齐全,你还能多配些伤药送来。” “我不走。”姚燕语倔强的瞪回去,“我是奉皇上的旨意来这里的,大军不凯旋回京,我不能回去。” “好,那我上书给皇上。”卫章点了点头,冷着脸转身去书案跟前。 “你不能这样!”姚燕语着急的跟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卢桐广见状赶紧的起身悄悄地溜了出去。 屋子里没了外人,姚燕语仰着脸专注的看着他,目光清澈执着。卫章眉头一皱,忽然反手把人搂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害怕吗?!” “我知道。”姚燕语反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脸靠在他的身上,嗅着他身上火热的气息,低声说道:“因为我也害怕。那两个人的刀往你身上砍得时候,我也害怕。” 卫章一下子愣住了,愣了足足有一会儿。不过愣过之后卫章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吻住了她,暴雨狂风一般的吻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姚燕语被这火热的气息烫的喘不过气来,懵懂之中只能搂紧了他的腰,汲取他的一呼一吸。而这样,对卫章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于是他粗鲁的把手指插进她的发根里,固定着头部角度的火热激吻,吞咽彼此的呼吸与唾液。 他的手粗糙而有力,牢牢的禁锢着姚燕语细窄的腰,缓缓收紧,越来越用力的揉捏了起来。极缓的手法,细致得几乎漫长,仿佛是温柔的,可是力道却大得出奇,她完全被固定住,不得逃脱。 当他们分开的时候彼此的嘴唇都揉得发红,皮肤滚烫而敏感。姚燕语低低的喘息,被唾液濡湿的嘴唇红润微肿鲜艳光亮。 “我不想回去,日日夜夜的担心。”姚燕语倾身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低声说道:“我想在这里,跟你在一起。这里虽然苦,衣食住行都跟京城相差千里,但我在这里晚上可以睡的安稳,不会被噩梦惊醒。我以后会乖乖待在凤城的,绝不再给你添乱,你不要给皇上上书好不好?” 卫章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拿你真是没办法。” 姚燕语轻笑,眼角里带了几分得意:“嗯,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卫将军低头疑惑看怀里的那张俏皮的笑脸,问。 “呃……姜汤怎么还没好?”姚姑娘伸手用力的推开某人,转身跑去营帐门口叫人,却差点跟端着姜汤进门的杜三娘子撞个满怀。 “哎呀!姑娘小心。”杜三娘子忙利落的往一旁躲了两步。 “没事没事。”姚燕语笑嘻嘻的接过姜汤来,小口小口的喝。 卫章看着她慌乱如小鹿的样子,忍不住又失笑。他拿她总是没办法的,温温软软的胡搅蛮缠几句,他就不忍心拒绝。 赵大风和葛海听说卫章一行遇到了刺客,纷纷进来拜见。因见了姚燕语,两个人又不好太放肆,忙像模像样的做了个揖,却笑嘻嘻的叫:“嫂子。” 姚燕语早就被唐萧逸叫的皮了脸,这会儿也不觉得怎样,只是不理他们两个。两个人相视一笑,又转身去问卫章:“听说将军此行遇到了刺客?可是高黎人?” “不像。”卫章摇了摇头,想起那些人的伸手,又道:“倒像是东倭人。” “东倭人?!”赵大风气的一圈擂在书案上,咬牙道:“这些人比高黎人还可恨。” “好了。”葛海拍了拍赵大风的肩膀,说道:“将军和嫂夫人没事就好。” 卫章又皱眉道:“不过我就纳闷了,他们半路行刺,打了一半儿又立刻撤了,这倒不像是东倭人的作风。”东倭人历来都是不死不休。这次却半途而废,犹如试探,的确不想他们的作风。 眼看着天色已黑了下来,几个人也商议不出什么来,因姚燕语在,外边的亲兵进来问晚饭怎么预备。卫章便吩咐下去:“把银鱼用小锅炖了送进来,再弄些白米饭。”说完,又无奈的看向姚燕语,“这里没有蔬菜,也没有你带来的那些小咸菜,只能委屈你了。” 姚燕语不在乎的笑了笑:“不是有鱼嘛。那小银鱼可是极难得的美味。不过我想你的火头军肯定不会料理。还是让三娘去吧。” 杜三娘子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赵大风一听说有鱼,立刻笑逐颜开:“将军,我们哥俩今晚跟你一起吃。” 葛海却伸手拉了他一把,笑道:“今晚咱们俩还要巡查营房,你就知道吃!饿死鬼投生啊你!” “啧!我要吃鱼嘛!这些日子整天面饼米粥的,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闭嘴。”葛海对自家兄弟满口脏话很是无奈,偷偷地看了一眼姚姑娘。姚姑娘正聚精会神的理顺布袋里的草药。 卫章也看了一眼那边专注挑拣草药的姚燕语,笑道:“鱼是给燕语的,而且就那么几条,谁的份儿也没有,你们赶紧的滚去巡查营房。” 葛海忙答应了一声,拉着赵大风出去。赵将军临到门口还朝着姚燕语喊了一嗓子:“嫂子,看我家将军是有多偏心啊!他对你可真好!”人都出了营帐外了,那厮还吼了一嗓子:“重色轻友啊这是!” 姚燕语忍不住发笑,摘了一片草叶放到嘴里嚼了嚼又吐掉。 卫章走过去跟她解释:“这两个是粗人,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计较。”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挺可爱的。回头把鱼给他们留一份吧。” 卫章冷了脸,哼了一声,说道:“我费尽心思去捉鱼,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是会做人情。” 姚燕语看着这人的冷脸,失笑道:“我还不是看他们是你的兄弟?” 卫章听了这话,脸色方好看了一点。姚燕语看着他的脸色,又笑道:“你好歹也是北征指挥使,能不能别跟小孩子一样?” “谁跟小孩子一样?”卫章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姚燕语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儿,忍不住偷偷的笑了——想不到这人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真是太难得了。 因为天色太晚,姚燕语便没有回凤城,而是住在了卫章的军营之中。 晚上她就睡在他的大帐里,杜三娘子陪在她身边,卫章则在帐外坐了一夜。姚燕语心里十分的心疼,但碍于礼教又只能端着,心里又把这万恶的封建制度骂了几百遍,并借此催眠睡觉。 第三十六章 风云急转 第二日一早,卫章让赵大风带人送姚燕语和卢桐广等人回凤城去,他自己则去中军大帐见韩帅和萧侯等人,看看和谈的结果如何。 姚燕语带着几十袋子新鲜的草药可谓满载而归,回去后二话不说先把医女们叫进来料理药材。 而中军大帐那边,毫无疑问的,和谈失败。 至晚上,卫章又来到凤城,进后院便见杜三娘子和翠微翠萍等人都厢房在料理那些药材,姚燕语抱着手炉坐在旁边看着,偶尔说两句,倒也清闲。 “将军来了。”门口的婆子忙福身行礼。 杜三娘子等人听见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请安。卫章摆摆手:“大家继续忙吧。” 姚燕语抱着手炉起身,走向前去,还没说话便被卫章抓住手腕,低声说道:“你跟我来。” “嗯。”姚姑娘看了一眼忙碌的众人,跟着卫章出了厢房的屋门。 “和谈怎么样?”两个人缓缓地往正屋走,姚燕语低声问。 卫章淡淡轻笑:“这事儿没有悬念,自然失败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皱眉问:“那……是不是要开打?” 卫章皱眉摇了摇头,说道:“昨天他们和谈,说到一件事。” “何事?”姚燕语诧异的问。 门口的小丫鬟打起厚重的门帘,卫章扶着姚燕语的后背进屋,方说道:“那耶律吉病的厉害,说如果你能把他的病治好,胡人大军自愿后退五十里,双方休战五年。” “我?”姚燕语越发的惊讶,“他们胡人倒是好消息,居然连我都知道?” 卫章抬手敲了姚姑娘的额头一下,叹道:“你呀!现在可是远近闻名的大人物,自己还不知道吧?” “不许打我!”姚姑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嘟着嘴巴‘哼’了一声。 卫章却无心玩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姚燕语走到他近前看他的脸色,“什么事能难倒你这个大将军?” 卫章伸手把人拉进怀里,再次叹气:“韩帅问我可否答应你去给耶律吉治病之事。我很为难。” “去,为什么不去?”姚燕语毫不犹豫的笑道:“我走这一趟,可换得他们后退五十里,休兵五年呢。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有这样的成果,我算不算的上大功一件啊?” “我不想你去。”卫章皱着眉头,一脸的不乐意。 “为什么?”姚燕语轻笑,“不过也是,谁知道耶律吉那人说话算不算数。” 卫章叹道:“那天行刺之人很是可疑,现在想起来很可能跟这次的和谈有关。再说,如果你去给耶律吉治病,虽然我们肯定会有人跟着,但毕竟是在对方的营帐里,我怕防不胜防。” 姚燕语点点头:“说的也是。” 可是,如果不去,这事儿若是让皇上和朝臣们知道了,肯定会以为姚燕语恃宠而骄,贪生怕死,不肯为国效劳。这里面每一条都够姚燕语喝一壶的。 “这个该死的耶律吉。”卫章低声骂了一句。 姚燕语轻声笑了:“好了。你都说了会有护卫跟着我,还怕什么?大不了你也跟着去好了。再多带几个身手好的。再说,我去给耶律吉治病,就等于把老胡王的性命攥在我的手里,我还怕他们什么?” 卫章一怔,忙把怀里的人拉出来认真的盯着:“可不能轻举妄动,耶律吉那四个儿子哪个都不是吃素的。”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道:“我还能当着他儿子的面杀了他啊?我是医生又不是杀手。” 卫章又是一怔,然后慢慢地呼了一口气。 “你在想什么?”姚燕语看着他凝重的神色,疑惑的问。 “没想什么。”卫章拉着她去胡床上坐下,麦冬端了茶进来,又问晚饭的事情,姚燕语让她把卫章的晚饭一起送过来。 晚饭送上来,有清蒸小银鱼,还有韩明灿叫萧侯爷带来的糟鹅掌,鸭信,酱黄瓜等几样精致的小菜,主食依然是这边的面饼,还有紫米粥。 卫章见了这些东西,心里稍微安慰了些,又默默地对韩明灿存了几分感激。 “吃吧。”姚燕语加了小银鱼放到卫章面前的盘子里。 卫章忽而轻笑:“我这会儿特别想吃你烤的鱼了。” 姚燕语也跟着笑了:“这小银鱼烤了不好吃,清蒸是最好的。” “嗯。”卫将军开心的吃鱼,只要是心爱的人给夹过来的,哪怕是生的也是人间美味。只是吃到一半,卫章又笑了。 姚姑娘嗔怪的瞪他:“吃饭呢,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 卫章笑道:“我只是在想,若是让二哥知道我们两个人一起吃饭,他会被气成什么样?” “嗯,二哥是会被气坏的。”姚燕语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饭后,姚燕语让小丫鬟把碗筷收拾下去,方问:“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卫章轻轻点了点头:“去给耶律吉治病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机会,正好借此探一探他的虚实。而且若是不去,恐怕朝堂上那些言官也会乱咬人,所以我决定陪你同去。” “好。”姚燕语痛快的点头。 “你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中军大帐。” “嗯。” * 第二日一早,翠微和翠萍两个收拾东西准备跟姚燕语一起去给耶律吉看病。 “那老东西不是咱们的敌人么?死了最好,为什么还要去给他治病?”翠微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埋怨。 姚燕语叹道:“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他们后退五十里,休战五年。说起来也值了。你看看伤兵营里那些人,难道还嫌不够么?” “可谁知道把那老东西治好了他不会再反悔?”翠萍也不愿意姚燕语走这一趟,毕竟是去敌营,太危险了。 姚燕语轻笑道:“他反不反悔就不是我们能说的算的。但我们既然在这里,他又提出这样的条件,为了这一带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我是必须要走这一趟的。” 杜三娘子为姚燕语整理好了衣装,自己和翠微翠萍也各自换了一身男儿的衣服,随着姚燕语一起往前面去跟卫章汇合。 姚燕语依然骑马和卫章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卫章的随从和杜三娘子,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坐着马车跟在最后。一行人出凤城往北,去韩熵戈的中军大帐。 经过一番商议,由卫章,韩熵戉,唐萧逸,赵大风四个人带二十名烈鹰卫护送姚燕语过河去给耶律吉治病。云琨十几名副将及精锐奇兵在图母河畔压阵,若有风吹草动,立刻发兵过河。 韩熵戉皱眉问:“就我们这么几个人去?” 对方可谓龙潭虎穴,他们二十几个人护着四个女人过去,的确有些少。 韩熵戈轻笑:“人不在多,在精。你们四个人身手不凡,那二十个烈鹰卫也是拔尖的。若是人多,会引起耶律吉的怀疑。” 看宝贝弟弟还是有些不满意,韩熵戈轻笑着反问:“你没信心?不然让君泽去,你带兵在河边接应?” “怎么可能!”韩熵戉大手一挥,“我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韩熵戈轻笑道:“那好,你们收拾一下准备过河吧。” 其实不用收拾的,众人都是随时准备的。只等一声令下,一行人便随着卫章姚燕语一起出发了。一共不到三十个人过河,河对岸已经有胡人等在那里,因为互相不信任,对方也是剑拔弩张的等。 因见人数不多,来接应的将军也没废话,直接请了人一起往胡军大营去。胡王宫修建在太白山以北,胡王耶律吉往南进犯大云,自然也是行营而居。 进入胡兵营地,自然有人上前翻检。 卫章,韩熵戉等人全部兵器不离身,自然不能让他们搜身。 双方剑拔弩张的站在胡王的营帐之外,后来还是三皇子耶律郄从里面出来,说胡王特赦不必上缴兵器,但请大云御医只带两名兵将入内。 姚燕语轻笑道:“想不到北胡王的心眼儿这么小。既然不相信我们,又何必让我们走这一趟?不如我们这就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后面的兵将哗啦一下围了上来,挡住了姚燕语的去路。 二十名烈鹰卫也不怠慢,各自抽出兵器,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耶律郄呵呵一笑,说道:“之前听闻姚御医是个柔绵的性子,如今看来传言非实啊!” 卫章冷笑道:“既然你们的王不需要医治,又何必多此一举。” “哪里哪里。”耶律郄忙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听说姚御医乃是卫将军的未婚妻?得妻如此,卫将军真是好福气。将军,姚御医,请吧。我父王可是等候多时了。” 姚燕语冷着脸站在原地不动。 耶律郄上前两步,微笑着躬身拱手:“姚御医,请。” 姚燕语看了一眼这位三王子,典型的胡人五官,深眉细眼,眼神犀利而狡黠,跟那日在雪林里行刺自己的不是一个人。 “嗯。”姚燕语淡淡的撇开视线,转身往营帐里走。杜三娘子和翠微三人紧随其后。 卫章,韩熵戉,唐萧逸,赵大风四个人都跟了进去。耶律郄没有再说搜检兵器之类的话。 耶律吉靠在一张铺了羊羔毛褥子的胡床榻上,身上搭着羊毛毯子,看见姚燕语进来,侧了侧身。虽然是一脸病容,但目光却依然犀利。 “父王,大云御医姚大人来了。”耶律郄走到胡床跟前,欠了欠身。 原本守在床跟前的另外两个王子一起冷冷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其中年长的一个冷声哼了一声没说话,另一个则不悦的问:“大云人好放肆!见了我王,居然不行礼?” 姚燕语淡然冷笑:“你也知道我们是大云人。大云人怎么可能给胡王行礼?何况我们是胡王请来治病的。胡王既然是求医,就该拿出有求于人的样子来。先是搜身,然后又如此指摘,竟是一点诚意也不见。这样的病人,我不医。” “放肆!”大王子耶律広忽的站了起来。 姚燕语冷笑着看着他,刚要说什么,胡王耶律吉便抬手示意自己的儿子坐下,咳嗽了两声,又朝着姚燕语点了点头,却对卫章笑了笑,虚弱的说道:“卫将军,你我之前一直是沙场上相见,今日却想不到能在这种状况下相见。本王相信你是光明磊落之人,所以才诚心请你的夫人来给本王治病。”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说道:“那卫章就先该谢谢王爷的信任了。王爷有病在身,就不必多客气了,还是先治病吧。” “嗯。”胡王沉沉的叹了口气,他这病来时凶猛,已经耗费了他许多的精神,这会儿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也不会想起请大云御医来治病。要知道这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大云人的手里,稍有不慎,他会死的更快。 耶律郄在一旁打圆场,微笑道:“姚御医,请为我父王诊脉吧。” 姚燕语淡淡一笑,回身看了一眼翠微。翠微把药箱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打开,拿出垫子来上前垫起了耶律吉的手腕。 耶律広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药箱里的东西,两个羊皮包,还有十几个瓷瓶瓷罐,倒也没什么可疑的。 姚燕语上前去给耶律吉诊脉,然后换手。 片刻后,耶律郄上前笑问:“姚御医,怎么样?” “先是风寒,后又饮酒,加上连日劳碌……”姚燕语笑了笑,说道:“这病可轻可重。若是再不好生调养,病情加重就不好办了。” “那现在?”耶律郄忙问。 “有个快法子,有个慢法子。”姚燕语故意买了个关子,“不知王爷想要那种?” 耶律郄忙道:“自然是快的。” “快的,便是针灸,要用银针针王爷的风池,大椎,外关,曲池等穴位。” “大胆!”耶律広怒斥:“你居然敢用银针刺我父王的头?!” “大哥!”耶律郄皱眉反驳耶律広:“大云朝的针灸术那是有上千年历史的!父王正是因为吃了那些草药没办法缓解病情,我们不得不想这个办法的。” 耶律広指着耶律郄怒斥:“胡说!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父王的病,以我看你分明是包藏祸心!你想杀死父王,然后抢了王位,做大云的走狗!” “大哥!”旁边的耶律大石忙上前来站在二人中间,“你非要当着别人的面吵吗?” 姚燕语和卫章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淡然一笑。看来胡王的四个儿子之间不和是真的了,他们竟然不惜当着病重的父亲和大云的使臣吵架,可见积怨已久。 “哼!”大王子冷冷的瞪了耶律大石一眼,说道:“总之谁想在父王身上动针,我就杀了谁!” 耶律大石转头看向姚燕语,说道:“姚御医不是说还有一种慢的办法吗?” 姚燕语笑着点头:“不错,不用针,吃药也可以。我这里有丸药,王爷可是试试。当然,如果不放心,王爷也可以不吃。”说着,她转身走到药箱跟前,拿了一只瓷瓶递给耶律大石,“这里面一共十二粒,早晚各一粒,一共是六日的量。若是见效,王爷可再派人来大云军营讨要。” 耶律大石将信将疑的接过瓷瓶,没有说话。 耶律郄则朝着姚燕语拱手道谢:“多谢姚御医。” “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告辞了。”姚燕语笑了笑,示意翠微收拾东西走人。 卫章则伸手把姚燕语护在怀里,转身往外走。韩熵戈唐萧逸等人随后跟上。耶律郄随着往外送人,耶律広则冷冷的盯了众人一眼,目光狠毒,恨不得拿刀子上前拼命。 卫章在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狠狠地盯了耶律広一眼,眼风之利弊刀锋更甚三分。 出了营帐,外边守着的烈鹰卫立刻围了上来。 韩熵戉冷冷的看着耶律郄,提醒道:“若是胡王吃了我们的药病情有所好转,希望你们能够信守承诺。” 耶律郄拱手笑道:“韩将军放心。只要我父王病愈,自然会信守承诺。” “好,告辞。”韩熵戈冲着耶律郄抱了抱拳,和卫章一左一右护着姚燕语往外走。 耶律郄一直送众人离开胡军营地至图母河边方拱了拱手笑道:“今日有劳姚御医了。”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转身欲上马的一瞬间,忽然传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几乎是本能的,姚燕语转身躲避,而身边扶着他上马的卫章已经挥剑格挡。 “当啷”的一声,一支箭弩落在地上。 “保护姚姑娘!”韩熵戉一声高喝,烈鹰卫们呼啦一声围成一圈把姚燕语等四个女子护在中间。 卫章早就看清箭弩来的方向,挥手便是三只飞镖甩出去。 那边雪堆之中一声闷哼,鲜红的血化开积雪,渐渐地扩散开来。然而与此同时,周围十几个雪堆纷纷迸裂,十几个白衣人每人手里都有一只强弩,一起朝着这边接连发射。 耶律郄怒喝一声,骂了一句不知是什么的脏话,挥手命自己的人:“快!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过!” 一时间图母河边此处乱作一团。 烈鹰卫挥着手里的兵器格挡,那边耶律郄的人四散开来围住那些白衣人厮杀。只是那些人动作十分的敏捷,闪展腾挪之间,依然有空闲朝着这边发射弩箭。 韩熵戉挥着手中长刀一跃而起,踩落几支飞过来的强弩欺身上前,砍向那个躲在同伴身后连续发射强弩的人。 姚燕语已经发现这些人跟那次在雪林里行刺的是一伙,她躲在杜三娘子身后,低声说道:“就是那些人。” “嗯。”卫章皱眉看了杜三娘子一眼,吩咐道:“保护好你家姑娘!” “是。”杜三娘子挥手把姚燕语挡在自己和马匹之间。 卫章又看了姚燕语一眼,提剑纵身一跃而起,飞过箭雨直接杀向另外一组白衣人。 耶律郄因为是送行,只是带了为数不多的亲兵,此时已经折损大半儿,那些白衣人不管是谁一律都杀。那些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护在了耶律郄的周围。 如此一来,姚燕语这边便更加危险。杜三娘子不敢原地不动,把姚燕语护在怀里在烈鹰卫的保护下往河边走:“姑娘,我们往那边走。” 姚燕语也知道尽早过河才更安全,于是也不敢多说只随着杜三娘子往河边跑。 只是变故只在一瞬之间,一支强弩从护卫们飞舞的兵器之间穿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射在杜三娘子的腿上。杜三娘子一声痛呼,身子往一旁歪去。 “三娘!”姚燕语忙欠身拉她。 “姑娘小心!”翠微忙上前去挡住姚燕语,把杜三娘子拉了起来。 “快!护着姑娘快走!”杜三娘子已经疼得变了脸色,却狠命的推了翠微一把,“别管我!快走!” 这边变故突生,那边打得难解难分,卫章和韩熵戉各自被三四个人缠住,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到这边,只有各自着急。 姚燕语非要托着杜三娘子一起走,却不料又有一支强弩钻了空子射过来,一箭射中了杜三娘子的后心。 “姑娘……”姚燕语觉得手臂一沉,杜三娘子整个人往下溜了下去。 “三娘!”姚燕语大惊,蹲下身子把杜三娘子抱在怀里,连声问:“你怎么样!三娘……” “姑娘……快走!”杜三娘子奄奄一息,嘴里流下殷红的血,却反手无力的推了姚燕语一把:“姑娘快走,不要……管我……” “三娘!”姚燕语急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燕语快走!”卫章手中的剑陡然加速,狠戾的刺死一个白衣人后迅速的往这边飞奔过来。 卫章朝这边一路疾奔,在他的身后立刻有人发射强弩。姚燕语看的胆颤心惊,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儿,忙朝着他大声喊:“小心!小心!” 旁边有烈鹰卫拿出自己的弓弩反射回去。对面立刻有人应声而倒。 “将军!快带嫂子过河!”唐萧逸见卫章过来,便纵身而起,轻盈的身姿如一只苍鹰从天空掠过,手中长剑一挥,一个端着弓弩发射的白衣人应声而倒,血溅三尺。 “走!”卫章一把拉起姚燕语便走。 “三娘!”姚燕语回头眼看着杜三娘子无力的倒在地上,一时间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傻了一样推开卫章转身扑过去。 卫章无奈之下又转身回去把人护在身后,又看那些十几个白衣人只剩下了四个,便心一横,吩咐手下:“你们一起上!务必捉活的!” 周围的烈鹰卫齐声答应着,各自挥着兵器欺身上前,把那四个白衣人团团围住。 耶律郄也吩咐自己的人:“快!你们也上去帮忙!抓活的!” 胡人护卫也纷纷上前帮忙围住那四个白衣人。 却无人料到原本倒在雪堆里的一个白衣人忽然举起强弩朝着卫章这边发射过来。 沉浸于悲愤之中的姚燕语对那边的厮杀没有心思关注,却猛然感受到来自一侧的杀气,于是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往前一扑推了卫章一把。 一支强弩却噗的一声刺入了她的小腹之中。 “姑娘!”翠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扑上去把姚燕语抱进怀里。 “燕语!”卫章目光一凛,抬手一只飞镖甩出去,正好钉入那个朝着这边放箭的白衣人的眉心,那人吭都没吭一声便没了气息。 “燕语,坚持住……”卫章哑声嘶吼一声把人抱在怀里,迅速飞奔往河对岸疾驰而去。 韩熵戉听见卫章的嘶喊,手中一顿,胳膊上被对方刺了一剑之后,在剧痛之中回神,嘶吼一声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一剑砍断了对方的脖子。 一场浴血厮杀在胡人大批兵马赶到时已经结束。 耶律郄的二十多个近身护卫只剩下了三个,三人皆带了重伤。连耶律郄身上也受了两处刀伤,气的跳脚咒骂。 行刺的那十六个白衣人尽数被诛杀,唯一一个活口也横刀自尽。 韩熵戉胳膊被刺了一刀,其他没有大碍。唐萧逸和赵大风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二十名烈鹰卫有八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到了要害。 “耶律郄!”韩熵戉愤怒的朝着耶律郄斥道:“我非要以十万铁骑踏平你们耶律大营!” 说完后,一甩手带着众人转身上马。轻伤的烈鹰卫把重伤的扶上马,跟着韩熵戉往河对岸疾驰而去。 “韩将军……这……”耶律郄也是有苦难言,他的人也死了十几个啊! 耶律郄的身后,耶律広冷声嘲讽:“怎么,跟你的大云朋友决裂了?” “是你?!”耶律郄回身,怒视着耶律広。 耶律広怒声冷笑:“哼哼!可笑。自来都是你耍奸使诈,我可没你那么卑鄙。” * 前面卫章抱着姚燕语疾驰过河,河对岸接应的云琨见姚燕语一身血渍,也吓了一跳,忙迎上来询问:“怎么回事儿?” 卫章根本说不出话来,脚步稍一停顿,便又抱着人往营帐的方向奔跑。随后,韩熵戉和唐萧逸策马各自带着翠微翠萍疾驰而来,见了云琨忙勒出马缰绳:“副帅,救人要紧,我们先回营了!” “快去!”云琨皱点头。 “驾!”韩熵戉挥手朝马后抽了一鞭子。 赵大风随后跟过来,一边跳下马一边骂娘。云琨拉住他问到底怎么回事,赵大风一边骂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后面跟上来的烈鹰卫们跟上来,云琨一摆手,吩咐他们赶紧回营处理伤口。 韩熵戈的中军大帐内,卫章小心翼翼的把姚燕语放在屏风之后的床铺之上,握着她的手,大口的喘气。此时此刻,他的心肺撕裂般的疼痛,简直痛不欲生。 她是为了自己挡了这一箭,他恨不得这一箭是刺在了自己的心头,哪怕自己当时血溅当场立时毙命,也不愿她受这样的苦楚。 萧霖早就叫来军医进来要给姚燕语处理伤口,姚燕语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姚姑娘……伤口必须及时处理。”韩熵戈眉头皱成了疙瘩。 萧霖也劝:“你别任性,伤口再不处理,你失血过多,很难恢复的!” 姚燕语一手扶着小腹上的箭弩,皱眉忍着痛,虚弱的说道:“等……翠微来。” “翠微呢……咳咳……”卫章的嗓子哑的不像话,说完之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却咳出一口血沫子。 “显钧!”韩熵戈见状大惊,忙上前扶住卫章的肩膀:“你怎么样?” “翠微呢!”卫章嘶哑的声音吼得旁边的军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来了!”唐萧逸直接抱着翠微进了中军大帐把人送到床前,“将军!翠微——快!” “姑娘!你怎么样?!”翠微上前扑在姚燕语身上就哭。 “别哭!我还没死呢!”姚燕语虚弱的斥责,“擦干……你的眼泪,准备给我治伤!” “姑娘!姑娘!”翠萍随后被韩熵戉拉进来,见了姚燕语立刻扑上去。 “都别哭!”韩熵戈低声喝道:“你们姑娘还指望你们两个治伤呢!把你们的眼泪收起来!” 翠微翠萍两个立刻止了哭声,各自擦干眼泪。 姚燕语虚弱的笑了笑,说道:“若有镜子,帮我拿一个来。” “你要镜子作甚?”韩熵戈不解的问。 姚燕语又笑了笑,看着那两个眼睛红红的丫鬟,说道:“找个人举着镜子,我要看着自己的伤口,才好教导她们两个帮我处理。” “……”饶是韩熵戈这样的铁血硬汉听了这样的话,也忍不住心头一抽。 卫章更是受不了,握着姚燕语的手腕低下了头,两颗泪珠先后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姚燕语攥了攥手,转身拍了拍卫章的手背,轻声说道:“好了,我的伤在腹部,请各位爷们先出去一下吧。” 韩熵戈忙吩咐外边的人拿了一块镜子来,又为难的说道:“这镜子让谁举着?军医……” “我来。”卫章站起身来接过了那面镜子。 翠微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说道:“姑娘流了好多血,这箭带了倒勾,一会儿取出来的时候还得撕裂伤口,恐怕还得流血……” “用我的血。”卫章毫不犹豫的撸起袖子。 翠萍为难的皱眉:“将军的血……姑娘不能用。” 姚燕语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卫章,苦笑道:“我的血型跟韩元帅是一样的。” “好,那就用我的。”韩熵戈毫不犹豫的撸起了袖子。 “用我的!”韩熵戉闯了进来,“我跟我哥是一样的。” 翠萍看了一眼姚燕语,姚燕语微微点头。她便拿了一支输血器出来,把一根针头扎进了韩熵戉手臂上的血管里,引出血来之后,又把另一跟针头刺入了姚燕语手臂上的血管中。 卫章死死地盯着韩熵戉,又看着殷红的血流入自己心上人的身体里,眼神十分的复杂。 韩熵戉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显钧,你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啊!” 卫章抿了抿唇,转过脸去,脸色难看又委屈。 韩熵戉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也转过身去不敢看那边血淋淋的场面。 翠微已经用剪刀剪开姚燕语身上的衣裳,把伤口完整的露了出来。然后拿了银针给姚燕语做了针麻。 姚燕语的另一只手还攥着那只箭弩,鲜血已经把整只手都染红了。 “姑娘,放手吧。”翠微把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拿开,然后一手扶着那只箭弩,另一只手拿了手术刀轻轻地把伤口划开一些,把箭弩拿了下来。翠萍忙取了简易的止血钳止血夹给伤口做止血。 “把……伤口打开一些,给我看一下……” 翠微的手有些颤抖,虽然她已经竭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伤在姚燕语的身上,她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住。姚燕语从镜子里看见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翠微,我就站在你身边,受伤的是别人。” “是。”翠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稳了稳心神。 “把伤口打开给我看一眼。” “是。”翠微沾血的双手把伤口轻轻地拨开,翠萍忙拿了药棉清理里面的血渍。 伤到了子宫。姚燕语微微点了点头,慢慢地闭上眼睛,无力的说道:“伤到了宫房,幸好箭上没有毒,按照我跟你们说过的,先缝合宫房,再缝合伤口,用天蚕丝线……” “是。”翠微的眼泪哗的一下掉下来。 翠萍叹了口气,忙拿了一块药棉给她擦掉。 卫章猛地扭开脸,举着镜子的手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镜子不要了,你……先出去吧。” “不。”卫章转手把镜子放到一旁,向前一步半跪在床前,握着姚燕语那只沾满了血的手。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万分紧张,但也深知自己稍有差池便会要了她家主子的命。于是也是万分的谨慎。 也幸亏姚燕语平时对她们调教有方,这两个丫头也在伤兵营里多次动手医治外伤,手上的功夫早就练得差不多了。 缝合的时间着实不短,韩熵戈,唐萧逸等人尽数等在屏风之外,却不好进来。 姚燕语渐渐地支撑不住,神思有些模糊,只在昏迷之前来得及吩咐:“不要再输血了,已经够了。”便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翠微终于缝合好最后一针,剪短了蚕丝线,拿了伤药敷在伤口上之后,双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翠萍忙过来把输血器,韩熵戉抬手制止:“再给她输一会儿吧,我撑得住。” “姑娘曾经吩咐过,人不能失血过多的。而且现在伤口已经缝合好了,姑娘已经不再失血,所以请元帅放心。”翠萍一边说着,一边把针从韩熵戈的手臂上拔出来,拿了药棉按住针孔。 韩熵戉自己按着手臂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不宜挪动,跟大哥说一声,就让姚姑娘在这里养着吧。” “谢韩将军。将军手臂上也有伤,让奴婢给您处理一下吧。”翠萍对韩熵戉十分的感激。 “不必了,你们服侍好姚姑娘。”韩熵戉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姚燕语,皱着眉头出去了。 翠微洗过手又去给姚燕语诊脉,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卫章始终半跪在地上握着姚燕语的手,翠萍试着把姚燕语那只沾满了血渍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拿出来擦拭都被他死攥着不放。 翠萍无奈的看了一眼翠微,翠微摇了摇头,两个人把东西收拾妥当退了出去。 卫章从姚燕语的身边呆到半夜,然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放开她的手起身往外边走去。 外边,韩熵戈,萧霖,云琨等人已经跟韩熵戉唐萧逸等人商议了半个晚上,大家一致认为那些行刺之人乃是高黎人,高黎人应该是听说耶律吉有心退让,所以选择在胡人的地盘上行刺。为的就是继续挑起大云和北胡的矛盾,破坏和谈。 卫章从后面出来,这边商议的众人均一愣。 韩熵戈忙问:“姚姑娘怎么样?” “她在睡。”卫章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宛如破锣,让人听了很是不舒服。 韩熵戈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你这个样子可不行。” “元帅。”卫章一拱手,半跪在韩熵戈跟前。 “显钧?!”韩熵戈一把拉住他的手,皱眉道:“有话就说。” 卫章脸色冷峻,低哑的说道:“属下请战。” “请战?”韩熵戈意外之余又点了点头。 “属下请领一支精兵,要把高黎人清除干净。” 韩熵戈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显钧,此事你可想好了?” “是。” “好!”韩熵戈一挥战袍,转身走到舆图跟前,挥手指着图母河上的一点,说道:“那我就给你两万精兵,你带人从这里攻过去切断高黎人和胡人之间的联系;韩熵戉,你带五千铁骑从这边直袭胡营。云琨带人从正面攻击。今天这笔账,必须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是!”几个人齐声领命。 大云军营里灯火浮动,各位主将连夜点兵。 卫章带着两万人众一口气冲过图母河杀入高黎人的地盘,一路疯狂杀戮,一口气往北杀了三天三夜。血染雪原,正片林海之中都弥漫着血腥之气。 高黎男子九成被杀,剩下一成伤者和数万妇孺被俘。 ‘高黎’这个民族经过这次战役,便从这一片土地上被彻底抹了去。 而这边韩熵戉和云琨联手,也是势不可挡,一路把胡王耶律吉杀得后退一百多里,躲进了太白山脉之中才肯罢休。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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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章这才上前去握住姚燕语的手,慢慢地低下头,把额头贴在她的手腕上。良久,一颗大大的泪珠落在她的手心里,顺着手心的纹路慢慢地散开。姚燕语反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去抹去他脸上的湿痕。他却猛地起身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他的战袍湿漉漉的,冰冷,还有征尘和血腥的味道。她却贪恋的靠在上面,不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卫章忽然放开她,转头看了一眼那碗早就冷透的汤药,哑声开口:“药冷了,叫她们热了来。” “嗯。”姚燕语点了点头,喊了一声翠微。 翠微应声而入,姚燕语吩咐道:“先给将军倒杯水来。” “先去热药。”卫章皱眉,他的声音沙哑更深,几乎不能出声。 翠萍忙上前拿走药碗,翠微转身去去给卫章倒水。 姚燕语看着卫章铁黑的脸,轻笑道:“听听你的嗓子,以后说不出话来,我可不要你了。” “……”卫章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接过水来两口喝完。 姚燕语又轻笑着说道:“去洗漱更衣,瞧瞧你这一身的衣裳脏成什么样儿了?” “……”卫章冷着脸站在那里,一步不动。 姚燕语微微皱眉:“去啊。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回来喂我喝药。” 翠微忙劝:“将军,快去吧。姑娘一直嫌这药难喝呢。” 卫章又深深地看了床上面无血色的人一眼,方抿了抿唇,转身出去了。 翠微看着卫章出去了,才转身走到榻前整理好靠枕扶着姚燕语靠好,轻声叹道:“看将军心疼成什么样了?姑娘当时怎么就那么傻?以将军的身手,那箭未必会射中将军的。” 姚燕语微微苦笑:“我哪里来得及想那么多?” 生死攸关之时,那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想。至此时,她才暗暗地苦笑,原来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 没多会儿的功夫,翠萍热好了汤药送进来。随后,卫章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洗漱完毕跟了进来。翠萍把汤药给他便跟翠微悄悄地退了出去。卫章便侧身坐在榻上一勺一勺的喂她。 姚燕语喝一口皱一下眉头,渐渐便想耍赖。 卫章自己尝了一勺药,果然很苦。于是眉头紧皱,便不再喂了。 姚燕语看他这样,便忍不住叹气:“你这人真是的,你就不能哄哄我?” 卫章抬眼看她,神色满满的全是内疚,自责之极。 “好了好了!”姚燕语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的眼神,便伸出手去:“把药给我,我喝就是了。” 卫章又拿起勺子喂过去,姚燕语却伸手接过药碗,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下去之后,砸了砸舌头叹道:“真是太苦……唔!”火热的气息逼近,唇被堵住,舌尖被吸允,口腔里混进淡淡薄荷的清香。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在她反抗之前,卫章轻轻地放开了她。然后以额头抵着她的,哑声问:“还苦吗?”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轻笑道:“舌头都麻了,什么味道都觉不出来了。” 卫章伸手把人搂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说道:“我已经叫人去给你弄果脯去了。下次喝药就没这么苦了。” 显然,刚才的撒娇对这人没用,而姚燕语不想让他再内疚下去,便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笑道:“嗯,没关系的。神农氏遍尝百草,著成《本草》,造福后世。我不过才喝了几副汤药而已,不算什么。” 熟料,此言一出,卫将军又不说话了。 姚燕语侧脸看过去,又见这人眼睛里深深地内疚之色。于是轻叹一声,说道:“你这人这么这么没趣儿啊?都不知道陪我说说笑话?” “嗯?”卫章回神,侧脸看着姚燕语,半晌方问:“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了。”姚燕语轻轻摇头,又轻笑道:“我都想下地走动了。” “不许!”卫章低声嘶吼,一脸的惊慌。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撒娇:“可是我快闷死了。” “等你伤好了,我再带你去仙女湖。”卫章抬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颊,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在那里盖个房子,我给你捉银鱼。那里的草药会任凭你采。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高兴的话,一把火烧了都无所谓。” “啊?”姚燕语惊讶的坐直了身子,疑惑的看着卫章。 卫章淡然一笑,说道:“从现在起,那里是属于大云的土地了。” “你?把高黎人……”姚燕语终于明白他那一身血腥是从何而来。 “从现在起,他们都是大云的奴仆。回头我请皇上的恩典,你想要多少人来伺候你,我就给你要多少人。那片土地,或者请封,或者交换,把那里变成我们的,可好?” “好,好……”姚燕语频频点头,靠在他的怀里。 二人沉默了半晌,姚燕语方奇怪的问:“你是怎么确定行刺我们的是高黎人的?” “我没确定。”卫章淡淡的说道。 所以说,这是迁怒?姚燕语奇怪的看着他。 卫章轻声‘哼’了一下,说道:“在图母河边对我们下手的人,除了高黎人就是北胡人。这两边我都不会放过。或者——还有东倭人,只不过现在打东倭还不大现实,将来只要有机会,我也不会错过的。” 姚燕语无奈的笑问:“你这叫宁杀一万,不放一个?” “你要这么说也行。”卫章满不在乎说道。 “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姚燕语轻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卫章没听清楚,侧脸低声问。 “没什么。”姚燕语轻轻摇头,心道,你居然为了我,妄杀了那么多人……不过换做是你,如果有人伤了你,恐怕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于是她又无奈的叹道:“都说帝王之怒,血流千里。想不到将军一怒也如此可怕。” 卫章握着她的手,声音低沉暗哑而坚决有力:“从今以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分一毫。” 姚燕语笑了笑却无话可说,唯有更紧的靠在他的怀里。 当晚,姚燕语睡下,卫章便坐在榻前的毯子上守着。 至半夜时分,姚燕语被手上滚烫的温度弄醒,迷迷糊糊的摸了一下,然后陡然清醒过来,再探手抚上他的额头,只觉滚烫,体温至少三十九度以上。一时惊慌,忙喊翠微。守在角落里的翠微应声起身,卫章却睡得迷迷糊糊。 姚燕语忍着伤口的疼痛慢慢的坐起来,吩咐翠微:“将军发热了,快,叫翠萍进来扶他起来。” 翠萍已经听见动静进来,和翠微二人把卫章从榻前扶起来架起他送到旁边的一张胡床上。 “弄白开水给他喝。”姚燕语说着,推开被子慢慢地下床,捂着腹上的伤口,走到近前,抓过卫章的手腕给他诊脉。 翠微倒了水来,和翠萍一起给卫章灌了下去,又心疼的劝道:“姑娘,将军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先去床上躺着吧!” 姚燕语放下卫章的手,自顾吩咐:“拿银翘丸给他吃下去,要三颗。” 翠萍忙答应着取了药来,掰开卫章的嘴巴放进去,又给他灌了一口水。 卫章迷迷糊糊的靠在胡床上,似是感觉到有人给他吃东西,还伸出手去无力的抓了一把,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燕语……” 翠萍无奈的拿了一件羽缎斗篷来盖在姚燕语身上,姚燕语一把抱住斗篷,又吩咐道:“拿被子给他盖上,等他发汗,再给他灌白开水。” 没一会儿的功夫,卫章果然发出汗来。翠微和翠萍又忙着给他灌下两碗白开水。 两个时辰之后,姚燕语靠在他身边小睡了一会儿醒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便又叫翠微给他服下三颗银翘丸并两碗白开水。 至第二日清晨,卫章的高热已经全退,只是人全身酸软无力,睁开眼睛看见靠在自己身上沉睡的姚燕语,再看看两个人居然挤在胡床之上而那边的床榻上却空无一人,一时有些发懵。 “将军醒了!”翠微轻声叹道,“昨晚将军高热,可把我们姑娘给吓坏了。” “我发了高热?”卫章皱着眉头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脑门上犹自汗津津的一片冰凉。于是轻声一叹,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 姚燕语已经醒来,眼睛没睁开就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先起来。”姚燕语感觉他的手心温度带这一丝沁凉,便放了心。 卫章慢慢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便皱眉看着姚燕语,皱眉问:“谁让你下地走动的?” 姚燕语给了他一个白眼,没理他。卫章欠身把人抱起来送回到床上去,不悦的说道:“我问过卢军医了,她说不满一个月不许你下床走动。” 姚燕语不服的瞪回去:“我自己就懂医术,难道我不知道?” 卫章立刻反驳:“病在你的身上,所以得听我的。” 姚燕语还想再说,被卫章打断:“现在休息,不许跟我顶嘴。”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微微转过头去。 卫章见她这般,只得又抓过她的手,低声说道:“你要我怎么样,才肯听话?” 姚燕语又忍不住转头看他,疏朗的眉,笔直的鼻,瘦削的脸颊和利落的唇线,只有寥寥几笔,甚至略带生硬,却因为一刹那间极致动容的神情,化作一张柔软迷人的脸。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就算是为了他赔上一生,也是值得的。 两日后,唐萧逸等待着万余名高黎族俘虏回到大营。 三日后,云琨和韩熵戉也传来消息,说十万大军已经在太白山下驻防,只等将军命令,便可一举攻入太白山。 韩熵戈同萧霖商议,因为太白山内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所以暂停进攻,静观其变。 而高黎族上万俘虏对军营来说是个累赘,这些人多事老弱妇孺,不但无用,每日还要耗费粮食,于是韩熵戈便派了唐萧逸和赵大风带兵只留下少数男子充作军奴,其余人等一律送往京城,听后皇上发落。 姚燕语在军帐里养了几日,伤势稳定之后,卫章便叫了马车把人送回凤城休养。 杜三娘子的尸骨被焚化,骨灰收入瓷坛之中,姚燕语安排了妥当之人将其送回,并写了书信给姚延意,让他帮忙把骨灰送至她的老家与她丈夫合葬在一起。 正月十五日,皇上新任命的粮草押运官三皇子云珉押着最新一批的粮草抵达凤城。并为姚燕语带来了宫燕,人参,等许多珍贵的滋补药材。并派来了太医院最好的妇科圣手张太医来为姚燕语诊治。 二月初的某一个晚上,耶律郄带着亲兵悄悄进入大云军营。 元帅韩熵戈和和谈使臣萧霖夤夜接见,并密探许久。 二月中旬,北胡发生病变,耶律郄不知用何等手段,竟然一举制服了四皇子耶律大石,夺取了兵权,耶律広和耶律大石一死一重伤。耶律厷支持耶律郄,成了北胡新的王。 三月初,最新一轮和谈开始。 经过十来天的谈判,新胡王耶律郄同意把驻兵后退五十里至太白山以北,大云的驻军则停在太白山以南不再北上。双方以太白山为界,互不侵犯,友好通商。 三月的凤城依然是寒风凛冽,丝毫没有回暖的气象。 姚燕语裹着狐裘靠在廊檐下的榻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翻着她最新弄到的几本医书。 她身上的伤经过近三个月的调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卫章依然不许她出门,伤兵伤药等一律不许她操心,甚至怕翠微等人不听自己的话,把长矛直接安排到了姚燕语跟前当差,并放下话,若是姚燕语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就把长矛直接打死。 所以姚姑娘一有个什么想法,长矛便苦咧咧的跪下来,求夫人饶命。 无奈之下,姚燕语只得安心养身子,真正是闲人不理,闲事不问。 战后诸事繁琐,如驻防将士的安排和布置,驻防营地工事的修建,以及粮草的安放等繁杂事务,韩熵戈带着几位主将以及皇上新任命的甘州经略使李义溶等人忙前忙后,卫章身为主将质疑也不能常回凤城来看望。 一直到五月时,天气回暖,凤城的树木草地终于变绿,战后之事才算是大致安排妥当。而大军回城的日子也就到了。 来的时候天寒地冻,一晃半年的光景过去,回去时已经是山清水秀,草长莺飞了。姚燕语坐在马车里,跟在元帅和诸将之后,透过飘飞的车窗帘子看车外边的景色,心底的感慨真是无法诉说。 大云帝都,姚氏旧邸在这半年来已经扩建了两倍。姚延意把宅子东面原本的一片陈旧民居买了下来,拆了旧房子重新绘图修建了一个东院。把之前三进三出的旧宅作为西院,东西两院后面的几亩地按照南面园林的风格修了个精致的花园子。 宁氏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五月天热,她因为怀孕身体有些许浮肿,受不得热气,屋子里早早的用了冰。正靠在榻上高兴地问冯嬷嬷:“二妹妹就快回来了,她的屋子,她用的东西,衣裳,鞋袜等都妥当了吗?” “回二奶奶,已经妥当了,只是不知道姑娘还需几日能回来?奴才想姑娘这些日子在北面受了许多苦,肯定想家里的饭菜,奴才本想早早的准备,可这天气暑热,又怕霉坏了。” 宁氏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叹道:“二爷说,朝中已经有消息,说也就这两三日的事情了,你先把各色菜蔬都预备下,那些怕热的容易坏的鱼虾之类的用冰镇着不就成了?我听说凤城那地方寒冷,到冬天只有咸菜。妹妹正好在那里过了个冬,又受了伤,这下可是遭了罪了。” “哎!奶奶说的是。”冯嬷嬷无奈的叹息,她始终认为一个姑娘家去做什么钦差大臣简直是自找罪受,况且去的地方还是边关,果不其然,居然受了那么重的伤。只是她只是个下人,在这件事情上却不敢多说。 宁氏笑着点头,又吩咐:“你快去准备吧。务必尽心尽力。” 冯嬷嬷答应着退了出去。 凝华长公主府也是一片忙碌。世子爷韩熵戈和二公子韩熵戉凯旋而归,镇国公和长公主自然是满心的高兴。韩明灿的高兴更多加了几层,还特地打发人去把苏玉蘅接了来,商议着怎么给姚燕语接风洗尘。 苏玉蘅比韩明灿还兴奋,在韩明灿的闺房里转来转去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把姚燕语喜欢吃的全都罗列出来,又叫人拿纸笔一一写下来,生怕漏了一样。 韩明灿也在一旁帮着想,忽然又叹道:“她受了伤,不知养的怎么样了。生冷的东西还是不要准备了吧?” 苏玉蘅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叹道:“听说是受了那该死的高黎人一箭,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里。真真恨死了,前几日我听说有高黎奴仆在官卖,恨不得叫人买几个回来当箭靶子。” 韩明灿噗的一声笑了,指着苏玉蘅的额头低声骂道:“你这死丫头还真是够狠,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苏玉蘅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什么好怕的。” 韩明灿又打趣道:“到时候我们都嫁了,可没人陪你。” “哈!姐姐是着急出嫁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了,听说萧侯爷这次也功不可没呢!这次大军凯旋,皇上必然也少不了对侯爷的封赏,妹妹这厢先恭喜姐姐了。”苏玉蘅一边说笑着一边煞有其事的朝着韩明灿福身行礼。 韩明灿团了一卷纸团丢过去,笑骂道:“呸,你个死丫头,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 苏玉蘅笑着做了个鬼脸:“这也是姐姐教的好。” 韩明灿索性起身上来捏苏玉蘅的脸,一边笑骂:“你越发的上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屋子里笑作一团,连廊檐下的丫鬟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三日后,韩元帅率领诸将凯旋而归,带回来的大队人马各自归到原来的营地,只有镇国公府五千精锐和诚王府及卫章的亲兵跟随至北城扎下营帐。皇上已经传旨,第二日一早由刚刚出宫建府独居的憬郡王四皇子云琸代天子迎接韩元帅及诸将入宫面圣。 京城上下一片欢腾,又是当年西征军凯旋而归的胜景。只是这一次,姚燕语不是跟闺蜜在茶楼上看热闹,却是乘坐马车跟在诸将之后,一起进宫面见圣上。 靠在车壁上听着两边的喧哗称颂之声,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那些欢腾的百姓们,姚燕语是真心的高兴。 沉浸在这样的气氛里,好像这半年来吃的苦受的罪都不那么重要了。甚至连当时听见卫章说把高黎扫平时的震惊也淡了很多。 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一只蜉蝣也好,一个民族也罢,兴衰存亡皆有定数,并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而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好好地爱那些爱自己的人,好好地活着。 太极金殿之上,皇上论功行赏。 镇国公世子韩熵戈封正二品骠骑上将军,享三等勇毅候爵,正二品镇军大将军。 诚王世子云琨封正二品副都统,奉国上将军,入兵部,任兵部左侍郎。 北征宣抚使卫章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享二等郡伯爵位,入兵部主事。 和谈钦差礼部左侍郎萧霖爵升一级,享一等郡候爵,依然留礼部任职。 镇国公次子韩熵戉封正四品明威将军,锦林卫上骑都尉。 其余个人手下副将都官升一级,赐白银三千两,良田三百亩。 另外,国医馆御医员姚燕语晋封为从三品御医。赐珠宝两箱,黄金三百两,白银千两。 军医卢桐广品升一级,赐白银千两。 军医刘善修品升三级,赐白银两千两。 …… 在一系列的晋封赏赐以及谢恩的欢声中,姚燕语默默地想,怎么刘善修比卢桐广升的还快,居然一下子窜到了卢桐广的前头去了?这人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功劳啊。 皇上晋封时的旨意上,说的是刘善修善钻研,与药剂配方上有突出的贡献。可是——姚燕语一再细想,也没想出来这个刘军医有什么好的药剂方子被赏识并大范围的推广使用啊。 随然百思不解,但朝堂之上却不容多想。 一道道封赏的圣旨之后,众人又一起跪拜谢恩,皇上在宫中赐宴众主将,姚燕语和其他军医便告退出宫各自带着赏赐回府去了。 一出宫门,姚延意已经亲自带着马车来接,姚燕语忙紧走几步上前去给兄长行礼。姚延意忍不住皱眉上下打量一番,叹道:“你看看你,瘦成这个样子怎么嫁人?” 姚燕语笑嘻嘻的说道:“回家来哥让人多做点好吃的,没几天肉就长回来了。” 姚延意皱眉摇头,无奈的笑道:“还不上车?都是三品医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叫人看了笑话。” “官儿再大也是哥哥的妹妹啊。”姚燕语笑嘻嘻的扶着姚延意的手臂上了马车。 姚延意轻笑着跟了进去,兄妹二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姚延意便把姚燕语受伤的事情问了个仔细。 姚燕语自然避开凶险的细节,跟姚延意说了个大致的情形。 姚延意依然十分的后怕,连连摇头叹道:“以后说什么你也不能这么任性了!我也不许你如此任性!你可知道这事儿我还没敢跟父亲说,若是父亲知道此事……哎!” “我这不是好好地嘛。”姚燕语不在乎的轻笑道,“不过是小伤而已。而且这也是意外。以后不会了,哥哥放心。” 姚延意对她的话根本不信,只是苦笑摇头。 至姚府门口,姚延意先下车,然后转身扶姚燕语下车。 姚燕语站在门口看着焕然一新的黑漆大门比之前气派了许多,不由得会心笑道:“这半年功夫,想不到家也变了个样。” 姚延意笑道:“宅子小了些,将来你出嫁后回娘家都不方便。还有你姐姐也偶尔带月儿回来,你们姐妹回来小聚的时候,总要有个说话儿的地方。还有父亲也会回京述职,房舍少了根本不够用。走吧,先吃饭,然后我带你看看新院子。” 此时,宁氏已经带着一众奴仆从里面迎了出来,对着姚延意轻轻一福,朝着姚延意笑着叫了一声:“爷。”,然后又朝姚燕语笑道:“恭喜二妹妹了。” 姚燕语看着宁氏明显粗显的腰身,惊喜的上前去握着她的手低头细看,把宁氏给看的不好意思了,便抬手轻轻地打了她一眼,低声笑道:“你这丫头,看什么看?” “恭喜嫂子!”姚燕语微笑着朝着宁氏深深一福。 宁氏一把拉住人,笑道:“快家去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门口站着闲话,日头都偏西了,中午饭还没吃呢吧?” “嗯,我早就饿了。”姚燕语开心的笑着,重重的点了点头,“有什么好吃的吗?” 宁氏笑道:“都是你爱吃的,冯嬷嬷准备了满满的一大桌子。快走吧。” 这顿饭,姚姑娘真的是吃撑了。所以饭后她不得不在屋子里一圈圈的转,以求消食。 “姑娘吃一粒大山楂丸吧?”翠微忍不住建议。 “不用了,走一走就好了。真不该听你们的,多吃了那几只醉虾。”姚燕语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围着屋子里的檀木圆桌转圈儿。 冯嬷嬷笑着建议:“这会儿日头下去了,姑娘不如去后面园子里转转,老爷从南边派了花匠过来,还送了好些珍奇花卉。” “好啊,那就去看看。”姚燕语转身往外走,刚出门便看见杜鹃在院子里浇花,一时又顿住了脚步。 冯嬷嬷跟了出来,见状忙低声解释:“二爷已经派人送了杜三娘子的骨灰去了南边安葬,只是杜鹃父母双亡,家里再也没有什么人了,爷不好把她一个小姑娘独自留下,只得又带了回来。二奶奶想让杜鹃服侍菡姐儿,说等姑娘回来跟姑娘商议,姑娘同意的话就让她去菡姐儿身边做贴身丫鬟。” 姚燕语细想了想,萃菡乃是姚延意的嫡长女,将来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太差,杜鹃比萃菡大几岁,若能跟在萃菡身边,将来宁氏不然不会亏待了她,而她的母亲跟着自己于是点头说道:“可以。” 冯嬷嬷福身应道:“好,那奴才回头去跟二奶奶说。” 后面的小花园子虽然不大,但却是一步一景,处处都是用心雕琢过的,姚燕语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儿,最后选在一处小水榭旁歇息,宁氏打发人送了新鲜的樱桃和荔枝过来,半夏在一旁剥荔枝,麦冬在身后打着扇子。 姚燕语靠在榻上,身后枕着石青团花大靠枕,怀里抱着个莲花样式的大玻璃果盘,开心的吃着,好像之前那个因为吃撑了而不得不出来逛园子的人不是她。 翠微从前面寻了来,见了这番情景忍不住叹息,说起来她家姑娘前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哟!连一颗水果都没吃到,真是遭罪。 晚上,姚凤歌带着快一岁的月儿过来,姚家又是一场家宴。 小小的苏瑾月已经可以蹒跚学步,依依呀呀的也能叫个人,姚燕语很喜欢这小丫头,把她抱在腿上逗她,小丫头开始有些陌生,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跟姚燕语熟识了,一晚上都赖在她二姨妈的身上不下来,晚上还要跟姨妈一起睡。惹得姚凤歌叹自己养的女儿是个小白眼狼。 因为天色晚了,姚凤歌不愿回去便住了下来,晚上苏瑾月睡着了才由奶妈子把她从姚燕语的怀里抱走,姚凤歌轻叹一声坐在姚燕语身旁,笑道:“被这小丫头缠了一晚上,累坏了吧?” “还好,我还很高兴她能这么粘我呢。”姚燕语一直喜欢小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小姑娘。 丫鬟们进来回说浴汤已经准备好了,姐妹两个一起去了静室,一人一只浴桶各自泡进去。 姚燕语舒服的靠在浴桶里捞了花瓣儿往身上拍着,姚凤歌也靠在浴桶里任由她新选上来的丫鬟巧心给她揉捏肩膀。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浴桶里的姚燕语,笑道:“这回回来,该班你的大事儿了吧?” 姚燕语轻笑着反问:“什么大事儿啊?” 姚凤歌笑道:“还装傻。你的婚事耽误了半年了,总不能再推了。” “这事儿不用我操心,有姐姐跟二嫂子呢。”姚燕语笑道。 “你倒是躲得好清闲。”姚凤歌笑着摇头。 原本从小并不亲近的姐妹两个到了此时,反而才像是亲姐妹一样无间隙的说笑起来。 姚燕语想到苏玉祥的样子,便忍不住为姚凤歌担心,因问她现在过得可好。 姚凤歌轻笑道:“挺好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这样过罢了。” 说完,姚凤歌轻声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开,方问:“去年有一天,三爷出去了一趟,回来之时神情大变,好多天都不说不笑的。我还当他撞了邪,中了魔道,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他去过国医馆。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二妹妹可能告诉我?” 姚燕语自觉问心无愧,便把那当日之事如实跟姚凤歌说了一遍。姚凤歌听完之后自嘲一笑,只是摇了摇头,竟然什么都没说。 沐浴过后,姚凤歌和姚燕语同榻而眠,姚燕语忍不住问:“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我生谁的气?”姚凤歌轻笑道:“妹妹又没有怎么样他,不过是当着他的面杀了一只羊,是他自己心虚害怕,我怎么能怪妹妹?至于三爷……我早就没什么可生气的了。” 姚燕语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同情之意,但她也知道,和离什么的对姚凤歌来说根本不现实。而且这件事情更没有自己多嘴的余地。家中有父兄在,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庶妹出头?如今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第二日下午姚凤歌才带了女儿回定候府去,原本挺好的心情,一进门便见有太医从陆夫人的后院出来,形色匆匆的,却是个陌生脸孔。 姚凤歌见了还当是陆夫人身子不爽利,正要转身去给陆夫人请安,却见苏玉祥从后院的月洞门里走了出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于是纳闷的问:“刚我看出去的那个人像是太医,是太太身上不痛快么?” 苏玉祥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没有的事儿’,便自顾往前面去了。而且瞧他面带喜色,连走路的样子都像是要飘起来,姚凤歌顿时起了疑心。 至晚间,琥珀便从陆夫人房里的小丫头橘红那里得到了消息,原来竟是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梅怀了苏玉祥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太医说差不多是个小爷。 姚凤歌听了这话气的笑了:“怪不得三爷一副喜滋滋的样子。” 琥珀却咬牙道:“橘红说这事儿太太还不知道。不过奴才觉得不知道才有鬼了!说不定是太太纵容的,她之前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姚凤歌叹道:“你也别气了。这是早晚的事儿,有什么好气的。” 琥珀生气的哼了一声,说道:“奶奶怎么就这么大度起来!” 姚凤歌看了琥珀一眼,又无奈的叹道:“哎!也怨不得你生气,原本是我害了你。早知道这样,也让你跟珊瑚一样自去寻个相配的,做正头夫妻去。没得跟着我在这屋里受气。” “奶奶别说这话,是奴才自己愿意一辈子服侍您的。”琥珀心里虽然窝火,但还知道姚凤歌才是自己的靠山,从没敢站错了队。 姚凤歌看着琥珀的神色,叹道:“不管怎么说,女人家有个孩子是最重要的。你的肚子也忒不争气,这么久了都没动静。你说若是这孩子生在了你的肚子里,将来抱在我跟前抚养,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依靠啊!” 琥珀心里也委屈的紧呢,之前是因为嫡子未出,侍妾们都不许有孕,但凡有过房事,都有药送过来。再后来苏玉祥喜新厌旧,大半年的光景都没找她了,她再想要孩子,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啊。 第三十八章 管弦急徐,任猜何意 姚凤歌看着琥珀的神色,她又如何能不知道琥珀心中所想。于是淡笑着问:“现在你告诉我,你想不想要儿子?” 琥珀吓了一跳,忙转身跪在姚凤歌跟前:“嫡子未立,奴婢不敢妄想。” 姚凤歌只看着琥珀,依然微微的笑着,问:“你且别管嫡子嫡女什么的,你只说你想不想要一个你自己的孩子。” 琥珀看着姚凤歌半晌,方缓缓地俯身磕头,说道:“奴才一切都听奶奶的安排。” “好。将来若你能有个一儿半女的,总也给月儿作个伴儿。”姚凤歌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嫡子么,她这辈子恐怕是不能想了。但就算是庶子,也不能让别人占了去。 第二日一早,姚凤歌去给陆夫人请安的时候,便当着封氏和孙氏以及封岫云的面给陆夫人深深福下去,弯着腰不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陆夫人纳闷的看着姚凤歌。 “回太太。”姚凤歌一脸的真诚恳切,“媳妇自从嫁给三爷,至今已经五年的时间。如今膝下只有月儿一个,实在是单薄。屋里虽然有几个妾侍,但如今都不得三爷的心。媳妇觉得冬梅很好,想替三爷讨了放在屋里,直接开了脸做姨娘。求太太答应。” 陆夫人闻言着实的惊讶,但也是真心的高兴。 自从大长公主去了之后,陆夫人的精神着实的差了很多,十天总有四五天不舒服,请医延药的折腾了半年多也不见好,所以冬梅有孕的事情她也是昨晚才知道。 当时她还很生气,不管怎么说这事儿苏玉祥不占理,与母俾有私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是姚凤歌吃恼抖落出来,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况且姚家现在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定候府虽然皇亲国戚,也不能小瞧了姚家。 如今见姚凤歌能这,陆夫人岂有不高兴的?于是笑道:“你能这样贤惠,真是老三的福气。不过大长公主的孝期未满,这事儿也不能太张扬了。摆酒请客的就不用了,就让冬梅过去吧,这几日里挑个日子给他们圆房。这丫头服侍了我几年,如今有了着落,我也放心了。” 姚凤歌微笑着给陆夫人再福身行礼,感谢的话自然说的相当漂亮。 然后,冬梅被陆夫人叫出来,当着几个儿媳妇的面赏下两套首饰并一百二十两银子,便吩咐她跟着姚凤歌去了祺祥院。 孙氏笑嘻嘻的打趣了冬梅两句,随后还叫人准备了两匹锦缎两对簪子,两对玉镯送了过去表示祝贺。 封氏则只是笑了笑,对冬梅说了两句恭喜的话也就罢了。 从陆夫人房里出来,封岫云不解的问封氏:“姐姐这样做是不是不妥?冬梅好歹也是太太身边的人。” 封氏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太太都说了,大长公主孝期未满,此事不宜张扬。” “可是,这不过是自己家里,我们这样做……”封岫云觉得封氏这样做着实不妥,既得罪了太太,又没给三房面子,而且将来跟冬梅也不好相处。 封氏不等封岫云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这事就这样吧,不要多说了。爷早起说北征大军凯旋,几位将军都升了官,虽然我们有孝在身不宜多走动,但各府的贺礼却不能少,这事正事儿,你帮我多花花心思吧。” 听了这话,封岫云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原本还以为卫章不死也是个叛变呢,却不料这人不但安全归来,还加官进爵了。而且那姚燕语也水涨船高,晋封了三品医官。封岫云暗暗地咬牙,老天爷可真是够偏心的! 说到祝贺,镇国公府,诚王府,卫将军府以及从封地来到京城居住在皇上新赐的宅子里的萧帝师家都是门庭若市。 卫章府上不但住着一个卫将军,还有唐萧逸,赵大风和葛海三个人,就连贺熙的府邸也跟卫将军府毗邻,可以说这一条街上住着大小五个将军,应该是最热闹的。 只是卫章一回来便发了话,任何来道贺的同僚酒尽管敞开量喝,贺礼一律不收。卫将军本人也不在府中应酬,甚至连唐萧逸几个人也都没露面。有同僚问起,长矛只说几位爷还有重要的军务,不在城中。 于是这几天各府门口也就数着卫将军府这边最冷清了。 事实上卫章也不完全是推脱,他的确不在府中。 当日封赏之后圣上宫中开宴,君臣同庆,至下午众人散去时,卫章被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怀恩给劫了回去。皇上单独留卫章简单询问了姚燕语遇刺一事,之后又问起烈鹰卫的事情。 这次四十名烈鹰卫在这次战役中折损四名,姚燕语遇刺那次三名重伤者只救活了一名,加上前一次,一共四人殒命。 皇上听了也很是惋惜,不过惋惜之余依然觉得烈鹰卫在这次战役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因此又命令卫章,必须加紧扩大烈鹰卫的编织并加强训练。不要以为战事已经过去了就掉以轻心。 因为如此,别的主将们都有半月的休沐时间,卫将军却半日的空闲都没有,领命后第二日便直奔军营,安排赵大风和葛海二人展开新一轮的选拔。等安排完了军务再回京城,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回来的路上唐萧逸一再叹息命苦,并套用了姚御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咱们真是起的比鸡早,吃的比猫少,累的跟狗一样了! 卫章对这厮的抱怨也只是笑了笑,如今他满心思都是姚燕语,对兄弟是一个字也欠奉了。 趁着这几日的光景,韩明灿已经约了苏玉蘅去过姚府给姚燕语祝贺,又把姚燕语接到了长公主府小住去了。卫将军回城后去姚府找姚延意商议婚期的时候扑了个空,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关于婚期,本来卫章觉得越快越好,然五月已经过去一半儿,六月七月又实在炎热难当,卫将军怕姚姑娘的身子受不了,便欲在八月里挑日子。于是便请了钦天监的一位五品衔的主事过来同姚延意一起商议查看,这位主事又说今年的九月十六是上上吉日。 姚延意便道,本来就是定的去年九月十六的婚期,如今因为战事后延了一年,姚燕语又受了伤,实在不宜过于劳累,不如就还定这日吧。 却说姚燕语被韩明灿接到了长公主府,凝华长公主亲自出面摆了一次宴席给她接风洗尘。 席间说起了姚燕语配制的治伤祛疤的药膏,长公主笑着说道:“我恍惚听下面人说药膏卖的很好,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姚姑娘这次成婚,嫁妆又丰厚了许多。那卫显钧可真是好福气。” 姚燕语红了脸,起身道:“这都是长公主厚爱。” 凝华长公主笑道:“哪里,我只不过担了个名儿罢了,主要是你的药膏效果好,还有你那兄长也的确是有法子。你们姚氏兄妹,果然都是难得的人才。” 姚燕语不敢居功,又说了些谦逊的话。 长公主摆摆手笑道:“你这孩子在本宫面前还是这么拘谨。” 姚燕语忙答应着,凝华长公主又问了姚燕语的伤,又听她说了些战场上的事情。姚燕语怕长公主为两个儿子担心,自然也撇过那些惊险的事情不说,只捡着一些有趣的说来听。 韩明灿听说有个仙女湖,便起了兴致,说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 当晚姚燕语在长公主府住下,韩明灿跟她并头靠在床上,笑嘻嘻的说道:“白日里母亲说你的嫁妆又丰厚了,可不只是那药膏一项。现如今你那玻璃场也了不得,从穿衣镜梳妆镜到花瓶水杯茶具都有了。而且去年皇后娘娘请长公主,王妃,公主郡主们进宫赏雪,大家见了那玻璃窗子都一再称奇,回去也都纷纷效仿,把各自花园子里建起了专门赏雪用的玲珑阁。你说说,这又是多大的一笔银子?说起来,我都羡慕卫将军了呢。” 姚燕语轻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若是愿意,从你的妆奁里拿出点银子来弄个场地,咱们再弄个分场。反正这银子是赚不完的,不如大家一起赚?” 韩明灿笑道:“你少来了,现在你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还少我这个分一杯羹的人?” “我这人懒,不喜欢那些数字账目,时间久了下人们难免惫懒,所以想跟姐姐绑在一起,难道姐姐嫌我?还是怕将来做不好,把你的嫁妆都赔进去啊?” 韩明灿笑道:“既然你这样想,那我们叫上蘅儿三个人一起?” 姚燕语轻轻摇头,说道:“她还小,现在身不由己。不如等她出嫁了再说吧?” “嗯,定候府那边人多事杂,你的担心是对的。”韩明灿赞同的点头,然后又推了姚燕语一把,说道:“说起这事儿,我交给你的事情你到底办了没有?” 姚燕语忙道:“当然,姐姐的吩咐我岂敢不从?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既然这样,咱们好好地合计一下。看选个什么时候找个什么借口安排他们两个见一见?” “对,我们得安排他们两个先见一见。不管怎样,将来总是他们两个过日子,别人看着再好也是没用的。” “这事儿还得叫上你家卫将军才行。” “叫不叫他,还不是勇毅候说了算?” “那我明儿就跟哥哥去说。” “好,就这么定了。” 两姐妹躺在床上,一直商议到三更天方睡。 而此时卫将军府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 一个在默默地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一趟镇国公府把自家未婚妻约出来见一面;另一个则在想老大夫人曾经跟自己提及过的那件事情,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呢? 时间紧迫啊!唐萧逸躺在屋脊上吹着凉风看着星星,默默地叹了口气,这眼看着一年又要过去一半儿了,老大眼看着要抱儿子了,作为得力下属也不能太落后了啊! 五月底,镇国公世子勇毅候韩熵戈在国公府城郊别院宴请至交好友,帖子发的不多,只有这次北征的主将们,另外还叫了定候府世子苏玉平,自然还有萧侯爷和安逸侯世子周承阳。另外还有丰宰相府的大公子丰少琛。 这些都是姻亲,没有外人。 女客也不多,以丰少颖以女主人的身份出面,加上韩明灿和韩家二房的两个输出的姑娘,还有丰家的两个庶女,姚燕语,苏玉蘅两个自然是不能少的,另外还有安逸侯三女周悦琳。 苏玉蘅跟周悦琳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安逸侯教女以贤淑为主,跟大长公主走的不是一个路子,所以苏玉蘅和周悦琳不怎么一起玩儿。 但今日在国公府别院相见,苏玉蘅的心里自然又多出一股别样的滋味来。 姚燕语却是第二次见周悦琳,上次北城门她去为韩熵戉送别的时候倒是见了一眼,却没留下什么印象。事实上那人周悦琳也只是跟韩熵戉说了两句话,姚燕语当时一心为卫章安危担心,也不知道这是韩熵戉的未婚妻,根本没多想。 今日也是因为苏玉蘅原本握着自己的手蓦然紧了一下才忍不住多想,回头又看丰少颖拉着周悦琳有说有笑,比对别人更热情了几分,再看苏玉蘅略显苍白的脸色,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既然决定放下了,就不要多想了。你也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姚燕语低声在苏玉蘅耳边说道。 苏玉蘅轻轻点头,理智上放下是一回事,但那毕竟是自己从懵懂时就喜欢的人,如今一旦割舍,也是说不出的痛。 镇国公府这所别院是仿照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的,以水景为主,曲水幽廊,亭台楼阁无不精雕细琢,一步一景,处处透着风情水韵。 宴席分为男女而设,女眷们在一处题曰“碧漪”的阔朗水榭之中,此水榭修建在水面之上,一道九曲小桥与岸边连接,竟是四面环水。 水中红蕖碧荷十分的旺盛,一支支一朵朵竞相怒放,且又高出汉白玉栏杆的,遮住这边的衣香鬓影。却正是,鸥鸟群嬉,不触不惊;菡萏成列,若将若迎。 男人们的席面则设在岸边一处题曰‘钓月’的水亭里,和这边的女眷离开得并不远,但却有水边一丛碧绿的芦苇,宛如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了视线。 这边各府姑娘随着丰少颖入座,那边韩熵戈也同二弟韩熵戉,及二房的三弟韩熵戟三人招呼云琨,卫章,萧霖,苏玉平,周承阳,贺熙,唐萧逸以及云琨帐下的两名骁勇悍将分成两桌,各自入座。 因为都是年轻人,没有几个人喜欢听戏,韩明灿便把家里养的伶人叫了来,只吩咐他们乘船飘在水上,弄些管箫之乐助兴。 一时珍馐佳肴一道道摆上来,佳酿开封,一杯杯斟满。宴席即开,管弦之音隔着水面传来,分外悦耳。 宴席开始,大家还比较拘谨。然几杯酒下肚,众人便渐渐地放开了。 苏玉蘅只挽着姚燕语说话喝酒,周悦琳被丰少颖拉到身边坐着说话,韩明玦韩明琅姐妹两个陪着丰家的两个姑娘说笑,韩明灿照顾左右,一会儿布菜一会儿劝酒,忙的不亦乐乎。 那边船上的乐声奏的是《胡笳十八拍》,琴声漾着水声,更添了几分清冽。 在座的几位姑娘都羡慕姚燕语奉旨北上去给北征军送药的事情,还恍惚听说她曾经受伤,便纷纷向她敬酒,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 姚燕语推脱不过,喝了几杯酒之后便觉得脸颊发热,想出去走一走顺便躲酒,因此拉了苏玉蘅说道:“这里太吵了,陪我去岸上走走。” 苏玉蘅只得随她起身,二人手牵手出了水榭。 外边艳阳高照,姚燕语怕晒,便随手掐了一片荷叶挡住阳光,苏玉蘅却伸手扯了一片莲花瓣儿轻轻地嗅着莲香。 二人并肩走过白玉栏杆围砌的水上长廊行至岸上,便有丫鬟上前福身询问二位姑娘有何需要。 姚燕语便道:“我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洗洗脸。” 其中一个丫鬟福身笑道:“二位姑娘请给奴婢来。” 姚燕语便拉着苏玉蘅的手随着那丫鬟穿过一片紫荆从进了一处小轩里。 里面有小丫鬟预备着清水,巾帕,香皂,香膏及脂粉等物,姚燕语洗过脸后,又稍微擦了一点清凉的香膏便罢了,脂粉等物一律不用。 苏玉蘅也洗过手,两个人出了小轩却不急着回去,只慢慢地在花丛间一边走一边听着水上传来的曲子,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片芍药从,苏玉蘅便欢喜的拉着姚燕语在一放石凳上坐了歇息。 阵风吹过,芍药花瓣层层叠叠的落下来,铺了一地,也落了两人一头一肩。 苏玉蘅抬手折了一支芍药在手,反复捻着,忽然轻笑叹道:“香清粉澹怨残春,蝶翅蜂须恋蕊尘。何其无奈!” 姚燕语靠在苏玉蘅的身上,眯着眼睛养神,听了她这话,只微笑着劝道:“每个人的姻缘都是有定数的。你又何必自伤自怜?” 苏玉蘅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半晌,却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曲子。 姚燕语对曲子没什么研究,只觉得她哼的好听,又似曾相识,便安心的听。只是苏玉蘅哼了没几声却忽然停了下来。姚姑娘正听得开心,因问:“怎么停了?挺好听的,若有歌词,你该唱给我听。” 问了半晌,却不停见回答,于是姚姑娘不得已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对幽深的眸子,再看旁边的苏玉蘅正抬手捂着嘴巴忍着笑看自己呢。于是脸上一红,瞪了面前的某人一眼,哼道:“静悄悄的过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吓人一跳很好玩吗?” 卫将军身后转出一个白色的细长身影,正是新晋封的正五品宣武将军唐萧逸,唐将军见姚燕语瞪自家老大,便翩然一笑,说道:“将军说了,嫂子听力过人,若不拿出点真功夫来,是会被发现的。” “你们怎么过来了?”姚燕语笑着问道。 卫将军蹙着眉头反问:“石头上那么凉,也不知道叫人拿个坐垫,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 “哎呀!”苏玉蘅忙起身把姚燕语拉了起来,“是我粗心,一时忘了姐姐的身子受过伤,不能在这种阴凉地方久坐。” 姚燕语摆摆手,轻笑道:“哪儿那么娇贵?我又不是纸糊的。” 苏玉衡看了一眼卫将军冷肃的脸色,不觉有些忐忑,忙道:“姐姐还是不能大意了,不如我们赶紧的回去吧。” 卫章便道:“苏姑娘请稍等,我找她有几句话说。” 苏玉衡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调皮的笑了笑,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姐夫有什么话尽管同姐姐说。” “哎。”姚燕语忙道:“咱们也走出好远来了,这七拐八拐的你别走迷了路,让唐将军送你回去吧。” 唐萧逸忙欠身道:“谨遵嫂夫人吩咐。” “嘴欠。”姚燕语瞪了他一眼,又叮嘱:“好生送我妹妹回去,不许有半点差池。” 唐萧逸忙应道:“是。” 苏玉蘅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姚姐姐会让一个陌生人送自己回去,于是诧异的转头看着她。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的狐疑的大眼睛,轻笑着介绍:“唐萧逸唐将军,卫将军的好兄弟。对了,你大哥跟他应该很熟。他们一起在西疆打过仗。” “噢。”苏玉蘅点点头,又想说我记着来时的路呢,不会走迷了,不用人送了。 唐萧逸已经温文尔雅的上前来打招呼:“苏姑娘,幸会。” 苏姑娘自小受大长公主的教养,虽然娇惯些,但却从不会失了礼数,于是微微一福,微笑着同唐萧逸打招呼:“唐将军。” 唐萧逸太喜欢这种明净清纯的姑娘了,当时心里简直乐坏了,但还是绷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来,拱手道:“在下送姑娘回去。姑娘,请。” “姐姐?”苏玉蘅总觉得心里有点慌,便不由自主的看姚燕语。 “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回去了。韩姐姐若问,就说我马上就来了。”姚燕语心里生出一丝愧疚来,这丫头平日里挺泼辣的,怎么这会儿跟个小白兔一样。这倒是叫姚姑娘不心安了,总觉得自己在帮着大灰狼骗小红帽似的。 卫章看着姚燕语追随着苏玉蘅的目光,不满的皱眉:“看什么?萧逸是那么不让你放心的人吗?” 姚姑娘侧脸赏了他一个白眼,没说话。 “喝多少酒?”卫章看着姚姑娘绯红的脸,眉头皱的更深,“自己身体怎么样没数儿吗?喝酒还不算,还坐在石凳上?” 姚燕语轻笑:“你来兴师问罪啊?” “真是不叫人省心。”卫章说着,伸手抓住了姚姑娘的手腕,“这里阴凉,别站着了,走吧。” “这么热的天气,你嫌这里阴凉?”姚燕语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怕我捂出痱子来啊?” “你热?”卫章皱眉看着她,一身玉色轻罗衫,虽然里外总有个三四层,但都是盛夏时的装扮,能有多热? “当然了。”姚姑娘拿了扇子使劲的扇了两下,把耳边的碎发扇的飞扬起来。 卫将军想了想这天气到底有几分热到她夫人的可能性,最后还是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喝酒的缘故吧?” “哎哟,你是被吓傻了吧?”姚燕语好笑的问。还是将军呢,不就是受了一次伤么? 卫章一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自嘲的哼道:“你知道就好。”本将军就是被你吓傻了! “……”姚燕语扁了扁嘴,这家伙还真是不饶人。 * 却说唐萧逸送苏姑娘往碧漪水榭去的路上,苏姑娘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走路。 唐萧逸却大大方方的侧着脸看她,忽然生出一个小小的坏心眼儿来,便引着她稍微偏了点方向,眼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苏姑娘就要撞到一株石榴树上,方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姑娘小心。” “啊?!”苏玉蘅猛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了树上,于是吓了一跳猛然收脚,脚下一个不稳又倒在唐萧逸的身上。一时又羞又窘,原本伶牙俐齿的她也只是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身为始作俑者,唐将军丝毫没有愧疚感,但也没敢多占便宜,忙把苏玉蘅扶正了,方笑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想什么。”苏玉蘅惊慌而狼狈的摇头。 事实上在今天之后苏姑娘一再的鄙视自己,不就是个将军吗?自己见过的比他身份高地位重的人多了去了,就连卫将军面前她都没这么紧张过,为什么当时就那么不淡定呢! “那边。”唐萧逸随手指了个方向,当然,是错的。 “哦。”苏玉蘅点了点头,朝着唐萧逸指的方向拐了个弯儿。唐萧逸跟在后面咧嘴大大的笑了一下,赶紧的快步跟了上去。 恰好水上传来洞箫的声音,竟然是《妆台秋思》,苏玉蘅一下子听住了。 唐萧逸也是一怔,待发现苏玉蘅听得入神,便微微的笑了。 一曲既终,苏玉蘅轻声叹道:“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唐萧逸颇为意外的问:“苏姑娘觉得昭君嫁给胡人是快乐的?” 苏玉蘅轻笑道:“人们多从大义上去想她,但我觉得,她只是个女人,心恐怕没有那么大。她应该只愿意同珍惜她,爱护她的人在一起。汉也好,胡也好,跟她其实没多大的关系。” “那文姬呢?”唐萧逸又问。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罢了,世人都说文姬重大义,但我却无法理解她能抛弃儿子的举动。”苏玉蘅轻声叹道,“一个女人,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割舍,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在乎的呢?” 唐萧逸点头叹道:“说的不错。” 苏玉蘅这才惊觉自己跟一个陌生人说了太多的话,于是微微蹙眉,朝着唐萧逸轻轻一福:“唐将军,我出来的太久了,得回去了。” “好,我送姑娘。”唐萧逸这回没再耍心眼儿,而是抄近路把苏玉蘅送回碧漪水榭。 姚燕语早就回来了,苏玉蘅进来看见她,先是一怔,继而想到原是自己听曲子入了神耽搁了时间,便在姚燕语身边坐下来没有说话。 看苏玉蘅的脸色,姚燕语便觉得有门儿,于是凑过去低声问:“你跑哪里去了?再不回来我就叫人去找你了。” 苏姑娘扁了扁嘴巴,哼道:“姐姐还说,那个唐将军看上去挺伶俐的,却是个路痴。差点把我给带迷了路。” 姚燕语长大了嘴巴,一脸的惊讶:“不能吧?”像唐萧逸这样的战术性人才怎么可能不记地图? “哼。”苏玉蘅小嘴巴撅的老高,没有多说。 姚燕语偷偷地笑了,看来那一窝人都是一包坏心眼儿,就这清清纯纯的傻姑娘差点羊入狼口了。 哎!就这样吧,反正唐萧逸那厮胆敢对自己这傻妹妹不好的话,她还可以收拾他一下。若是嫁给别人的话,可真是不好收拾咯! 却说钓月亭那边,卫章自从过了午时便有些坐不住了,别人有说有笑,喝酒聊天,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连韩熵戈朝他举杯敬酒都没听见。满心里都记挂着姚燕语不能喝酒,不能劳累,不能不午睡等等诸多事宜,早就在那边坐不住了,恨不得大家赶紧的吃完喝完,然后好让他夫人早些去午睡。 唐萧逸无奈的叹了口气,脚下悄悄地踢了卫章一下。卫章回头看向韩熵戈:“嗯?” “显钧!”韩熵戈手里的酒杯又举了举,“想什么呢你?排兵布阵呢?喝酒。” “哦。”卫章举杯跟韩熵戈碰了一下,仰头把酒喝了。 “哎!”云琨在一旁重重的叹了口气,“咱们的卫大将军出去了一下,把魂儿给丢了。” 卫章满不在乎的看了云琨一眼,没搭理他。苏玉平笑道:“显钧兄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啊。” 云琨重重的点点头,笑道:“嗯,按说现在该是午睡的时间了,身上有伤的人可要注意修养。” “显钧?这都半年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萧霖故意惊讶的问,“姚姑娘那儿不是有最好的伤药?” 卫将军冷冷的剜了萧侯爷一眼,抬手拿起酒杯朝着他一举:“侯爷,敬你。” “好啊。”萧霖勇敢迎战。 卫将军连着敬了三杯,萧侯爷有点吃不住,却还不认输:“哎我说,你是有什么心虚的事儿啊一直灌我喝酒?不理你了。” 云琨非常愿意看卫将军向萧侯爷开战,于是笑道:“不能喝就说不能喝,找那么多借口干嘛?今儿来不就是喝酒的吗?” 萧侯爷转头看了云琨一眼,笑嘻嘻的说道:“喝酒是没错,但不能喝醉了。” “没关系,今儿大家敞开了喝。”韩熵戈微笑道,“我们不醉不归。” “那可不行。”萧侯爷笑眯眯的拍了拍卫章的肩膀,好心的叮嘱:“显钧,你也不能喝醉了啊,不然让姚姑娘看见会不高兴的。” 卫章很是淡定的看着萧侯爷,半晌才说道:“我不会醉的,不过你若是怕韩姑娘看见不高兴的话,我就饶了你。” 萧霖指着卫章的鼻子,无奈的点了点,“好,算你酒量好。等你娶媳妇儿那天,看兄弟们怎么整你。” 卫章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好。” 唐萧逸自然知道等他家老大娶媳妇的那天被灌酒的肯定是自己和后面的兄弟们,于是默默地叹了口气,问萧霖:“侯爷的婚期可定了?” 萧霖笑了笑,说道:“祖父已经让钦天监给查日子了。” 卫将军灵光一现,说道:“对了,我已经找过钦天监了,他们说今年的九月十六日是上上吉日。往前往后都没有更好的日子了,不如你也定这日好了。” “真的?”萧侯爷有些心动,转头看向韩熵戈。 韩熵戈微笑道:“看日子是你们家的事情,反正嫁妆都是现成的。” 萧霖一拍手,说道:“回去就跟祖父商量。” 这个话题云琨不喜欢,于是自己闷了一杯酒起身出去了。韩熵戉看了一眼韩熵戈,韩熵戈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韩熵戈知道,云琨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只是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罢了。 唐萧逸举杯敬苏玉平,问世子爷这段时间在家都做什么?苏玉平因为大长公主的孝而错过了这场北征,心里自然有些落寞,便很希望北征回来的人给他讲讲战场上的事情,于是便同唐萧逸聊到了一起。 丰少琛和周承阳早就凑到了一起,他们两个文人在一起比较有话说,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品评管弦之音,对这边几个武夫的谈话好像完全没有兴趣。 韩熵戟年纪小,哥哥们的话他插不上嘴,便凑到丰少琛这边来一起闲聊。 却说云琨离席之后,先跟着一个婆子去了净房,洗手后出来便觉得头有点晕,虽然他酒量很好,但也架不住喝的多。于是吩咐婆子退下,自己便随意往那边一棵开满了花的石榴树下走去。 此时五月里,正是榴花似火的时候,那棵足有四五十年的石榴树上开满了花,如火如霞。 云琨走到近前抬手摘了一朵半开的石榴花,微微苦笑着坐在了树下的一块青石上。 灿若隋珠耀重渊,灼若列宿出云间。这灼灼其华的灿烂与明媚,简直就是她的写照。 犹记得那个小丫头坐在自己的腿上吃石榴的情景,红红的石榴籽晶莹剔透,分外诱人,丢几颗尽她的嘴里,酸的她精致漂亮的眉眼都挤在一起,然后哇哇的叫着:哥哥好坏!哥哥讨厌! 他会开心的笑着,伸手接住她奋力吐出来的石榴籽儿,且开心的接受她的小手对自己五官的蹂躏,捏鼻子,拽耳朵,甚至把自己的嘴巴捏扁…… 不过是几场秋风,几番春雨,那个原本想要圈在怀里一生一世的小丫头就要嫁做他人妇了! 云琨此时心里的滋味,真是比石榴更酸。 “表哥?”韩明灿本来是远远地看着像是云琨,生怕他喝醉了在此睡着方过来瞧一瞧,却见他只是一脸沉思的样子,并没有醉意,于是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灿儿?”云琨仰着脸看韩明灿,她站在阳光里,五官背着光线拢在暗影里,不怎么清洗,但身影的轮廓却更加清晰起来,一如梦中的模样,云琨又低低的唤了一声:“灿儿。” 韩明灿淡淡的笑了笑,问:“表哥,要不要叫人给你准备醒酒茶?” 云琨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身边空位:“坐。哥跟你说几句话。” 韩明灿回头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小丫鬟,点点头,上前去坐在了云琨身边。 “刚才在那边宴席上,萧侯爷说想把婚期定在九月十六。”云琨看着手里的那朵红花,喃喃的说道。 “啊?”韩明灿一愣,那不是跟燕语一天吗? “灿儿,你真的喜欢萧子润么?” 韩明灿淡笑着轻轻点头,说道:“喜欢的。” 云琨忽然抬手握住韩明灿的手,问:“那我呢?” “你是我的哥哥啊。”韩明灿轻声一笑道。 “一直以来,从小到大,你都只把我当成哥哥吗?” 韩明灿敛了笑,沉默了片刻,方轻声叹道:“从小到大,以致终老,我都会把你当亲兄长尊敬,和大哥,二哥,一样。” 云琨盯着韩明灿的脸,看了许久,才放开她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韩明灿缓缓地站起身来,劝道:“你也回去吧,他们待会儿找不到你,肯定会罚你酒的。” 云琨微笑着点了点头,却依然坐在那里不动。 韩明灿不再多说,从容的离开。 生命原本是一局布好的棋,其间有太多的禅理和玄机。那些沉溺在棋盘的人,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欢喜,是该坚持还是该放弃。 曾经犯下的错误,是否来得及补救? 如果相爱也是一种罪恶,是否还值得原谅? 就算你倾尽天下,当做筹码,也未必做得了那个赢者。 而我,该怎么办呢? 云琨往后倾身靠在青石上,看着繁茂的石榴花在阳光下肆意的开着,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悲凉。 ------题外话------ 亲爱滴,这章写的好累… 一些貌似有哲理的句子,码出来好像很心酸。 所以,砸几张月票给大珠珠缓缓心情吧… 因为大喜的日子就要来了! 第三十九章 拨冗除杂,新婚之喜 宴席结束之时,韩熵戈拉着苏玉平说道:“前两日皇上跟我说起甘州的边防,说李义溶虽然挺能干的,但还是不放心,想从京城派个可靠的人过去呆个一年半载的,稳定一下北疆。” 苏玉平一边往外走,一边点头:“皇上所虑甚是,我们与北胡虽然有了停战协议,但放人之心不可有。之前他们也是毫无征兆的进犯我边境,抢城掠地,毫无信义可言。” “但人选的问题,皇上让我拿主意。我想,显钧的婚事不能再耽误了,别人我又不放心,不如你去?”韩熵戈微笑着看苏玉平。 苏玉平一怔,继而笑着点头:“我没问题。” “那我明天就上书给皇上。” “好。”苏玉平感激的点了一下头。 韩熵戈送苏玉平至门口,看着他潇洒的上马离开,又微微的笑了。 韩熵戉送走了周承阳兄妹,转身回来问韩熵戈:“大哥,皇上会夺情让苏大哥去凤城吗?” “我说不好。”韩熵戈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会尽量把各种缘由跟皇上说。” 韩熵戉也跟着笑了。 对苏玉平来说,守城虽然不比打仗可以赚取军功,但也总比呆在家里强。 他是武将,若是长期在家里闲散下去,待后面年轻的一茬成长起来,他也就被皇上遗忘了。 云琨回到诚王府,一进门便有管家匆匆的迎上来,焦急的说道:“世子爷,您回来了。” “嗯。”云琨喝酒不算多,而且又在石榴树下休息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见管家神色焦虑,因问:“怎么了?” 管家叹了口气,为难的说道:“世子爷,您快去看看王妃吧。” “母亲怎么了?” “王妃……奴才听里面的婆子说,王妃今儿午饭没吃,心里像是不痛快。” “怎么了?”云琨问完之后似乎又明白了,“瑶儿呢?” 管家叹了口气,欠身回道:“回世子爷,郡主又去校场了。” 云琨叹了口气,朝着管家摆摆手,什么也没说直接往后宅去了。 诚王妃愁容满面,旁边站着刚封为侧妃的李氏还有云湄二人,李氏一脸的无奈,想要劝,又似乎不敢。九岁的云湄似乎什么都明白,脸上是事不关己的淡定。 见云琨进来,云湄微微福了一福身。云琨则朝着侧妃欠了欠身,说道:“姨娘,妹妹,且先回去吧。” “好。”侧妃默默地松了口气,带着女儿走了。 云琨走到诚王妃身旁坐下来,招手叫过丫鬟,吩咐:“把饭菜拿下去热一下。” 丫鬟也默默地松了口气,上前抬着小炕桌下去了。 屋子里的闲杂人等全部退了下去,一时间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母亲,你为何又跟她们母女过去不?瑶儿是瑶儿,你何必又迁怒他人?” “谁迁怒她们了!”诚王妃没好气的哼道:“连你也偏向她们母女俩!” “母妃,不管你愿不愿意,小湄都是父王的女儿。你这样子……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恐怕会说母妃对子女不慈。”云琨耐心的劝道。 一个王爷的王府,一正两侧三个王妃,都是有封号的。虽然正妃主理家事,但若是苛待侧妃,传出去名声也是有碍的。 诚王妃心情不好,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听了儿子的话依然冷着脸。 “母亲,你若是嫌家里闷,可以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皇上要去避暑,这几天娘娘忙着收拾打点皇上的东西呢,连各宫的请安都免了。”诚王妃生气的哼道,“你父王也说了,要带那个狐狸精去!” 云琨无奈的皱起了眉头,叹道:“父王不带您去,那是因为王府里里外外都离不开您料理嘛!您看皇后娘娘不也不去?” 诚王妃冷声哼道:“人家是后宫之主呢!” “母妃你是王府的女主人啊。”云琨无奈的揉着眉心。 “可是瑶儿怎么办呢!”诚王妃愁眉苦脸的叹道。 “瑶儿这样挺好的,您之前不也是纵着她吗?何况她现在懂事多了。只不过是喜欢练武,那就让她练好了。”云琨自然已经知道了云瑶的事情,心疼是有的,那是自己从小宠大的亲妹妹。 可是,长大的过程就好像是蝴蝶破茧,不经历痛苦,怎么能振翅飞翔? “她一个姑娘家,练什么武?又不上战场去打仗!”诚王妃没好气的哼道。没办法,这段时间家里没有一件事情是她顺心的。 “谁让她去打仗!她只要有事儿做就成了!”云琨听见门帘响,回头看是诚王妃的贴身丫鬟进来,因问:“饭菜好了?” “回世子爷,饭菜好了。” “赶紧的端上来,我陪母亲一起吃点。今天中午喝了不少酒,饭菜却没吃,这会儿就饿了。” 诚王妃一听这话,立刻吩咐丫鬟:“快上饭菜。把你们世子爷爱吃的那个酱牛肉端上来。” “是。”大丫鬟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一桌子饭菜很快摆了上来。 云琨一边陪诚王妃吃饭,一边劝道:“母亲吃过饭好生歇息,等会儿我去校场看看瑶儿。” “这大热的天,你叫她别中了暑气。” “知道。” …… 校场,烈日炎炎下。 云瑶一身玄色武装骑在踏风的背上,手中一支短弓,马鞍旁边挂着的箭袋里装着几十支箭。她带着马缰绳飞快的跑过靶场,然后手中一带,踏风听话的站住,云瑶转身,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标准,拉弓——嗖!邦!箭钉在靶子上。但没中红心。 云瑶眉头微微一皱,脚下一踹马镫,马儿跑起,然后下一个靶子,拉弓搭箭——嗖!邦!又一支箭射出去,钉在了靶子上。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锦林卫纵马上前到云瑶的身边,认真的说道:“郡主,你的臂力还是不够。” “我已经能射中了。”云瑶皱眉,“但好像总是瞄不准。” “是的,郡主的准星是不错的,你看你的箭都是射在红心的下面,而且箭尖入靶不深,所以应该是臂力不足的原因。” “是这样?”云瑶眯着眼盯着靶子,一脸的倔强,“那臂力要怎么练?” “有很多方法。”夜阑认真的看着云瑶,一连串列举出数种锻炼臂力的方法。 …… 云琨在校场的角落处看着远处交谈的两个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校场的一位兵勇笑着像云琨说道:“世子爷,郡主今天的射技比之前提高了很多。” “嗯。不错。”云琨笑了笑,点头。 云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认真做一件事情。弓马骑射虽然不是姑娘家该干的事情,不过她能专注的做好一件事也着实不错。最起码比上大街上找老百姓的茬儿好。 姚燕语和苏玉蘅同韩明灿在国公府别院住了两日,别院里风景雅致,有大面积的水景,比城里也凉爽许多。姚燕语不喜欢云都城的燥热,所以很喜欢这所别院。也正好趁机跟韩明灿商议一下下一个玻璃场的事情。 其实姚燕语看到冯友存递上来的账本时,自己也是非常的意外的。她有想过玻璃场会为自己赚钱,但却没想到赚这么快。 之前燕王叫人送了一笔两万两银子来,说要把皇上的御书房,紫宸殿,皇后的凤章殿,以及慧贵妃的毓秀殿以及后花园几处景致都换成玻璃窗户。另外还给每位娘娘都做一面大大的穿衣镜。 玻璃场着实忙活了好一阵子,生产处一块块明净的玻璃送进了宫里的同时,大笔的银子赚进了姚姑娘的兜儿里。 伴着皇后请各王府的王妃,出嫁的公主,郡主,以及世子夫人们进宫看雪赏梅,玻璃窗户已经成了京城富贵之家一致的追求。 现如今冯友存手里攥着的订单足有一尺厚了,从朝中权贵到富商之家,玻璃场可以日夜不休一直忙两年多都不一定能把这些订单的活给做完。所以姚姑娘觉得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的建一个分场。 韩明灿虽然是长公主的女儿,但自及笄之后便开始学着料理家事,凝华长公主也给她培养了几个得力的嬷嬷在一旁教导,预备将来她出嫁后跟过去帮忙料理家事。 因为要做玻璃分场,韩明灿便首先把自己的奶娘赵嬷嬷叫来吩咐了一番话,赵嬷嬷便建议韩明灿把凝华长公主给女儿预备的城郊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子收拾出来做玻璃场。 韩明灿想了想,那个庄子有专门的道路通着官道,而且那处风景也不怎么好,就是幽静些,凝华长公主给她那处庄子主要是庄子周围有两百多亩良田,那里的田地引了玉泉山的水,长出的紫米,碧粳米要比别处的好。倒是那个庄子的房舍除了给耕种的家奴们住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用处。 “好吧,就选那个庄子,你叫人去跟姚妹妹的人商量一下,看屋子该怎么收拾,需要多少银子报个数给我就行了。”韩明灿点了点头,又问姚燕语:“抽个时间,叫你那边管事的人过来跟赵嬷嬷见个面,具体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好了。” 姚燕语也懒得操心,便笑着答应。 两日后正好是个雨天,姚延意打发车来接姚燕语回去,恰好凝华长公主也叫人来传话,说明烨郡主回来了,让韩明灿回公主府。于是姐妹三人便坐了车回城各自回家。 休息了几日,安排完了玻璃场分场的事情,姚姑娘终于闲不住的去了国医馆。 张苍北随着皇上去了避暑行宫,国医馆里只有几个医女和司医当值。这些人算着姚御正在家里休沐,所以一个个都躲在后面偷懒,正好被姚御医抓了个现行。 “哎,你知道为什么刘军医连升三级吗?” “不是说他研制了特别好的药方么?” “这你也信?他做军医有二十年了吧?你可听说他有过什么好的方子?回回不都是老一套?那些伤兵们都说他是一双势利眼,低等兵卒他从来不管,只知道巴结将军们。” “那皇上还会封他?还给了那么多的赏赐,这回他可是把卢军医都比下去了。连咱们姚大人也不如他风光,连升三级呢!” “嘘——我听有人说,他只是遵照咱们姚大人的吩咐配制了汤剂,然后又恬不知耻的上书给皇上,说是他配的汤剂,效果十分的显著。” “这次伤兵救回来的最多,差不多只要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基本都活下来了。” “所以了,人家刘军医才劳苦功高啊。” “我呸!那是他的功劳么?若不是我们姚大人去了,那些人能活下来一半儿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这么大的功劳就便宜了姓刘的一个人了。” “也还好了,听说卢军医也升了一级。还有咱们姚大人已经是三品了嘛。” “哼,卢大人和姚大人升官是因为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仙女湖采药,尤其是我们姚大人” …… 姚燕语站在后院的门口停着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说,心里一阵阵的犯堵。 心情不好,自然脸色就不好。姚御医冷着脸进门,把闲聊的众人给吓了一跳,一个个赶紧的丢下手里的吃的喝的,跑过来请安。 姚燕语摆了摆手,让众人都起来,吩咐道:“把这儿都收拾干净了,然后大家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考核。” “是。”众人一起应了一声,心里松了很久的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 姚姑娘从医馆回来后很不开心。 这件事情姚府的门人到当家做主的宁氏都看出来了。 晚饭的时候,宁氏来到姚燕语的屋里看她,又见姚姑娘靠在凉榻上沉思,神色中自然带着一些怒气,便笑着问:“妹妹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姚燕语请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还不是医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师傅又随皇上去了避暑行宫,大事小事都落在我的身上,累啊!” “你休沐的时间还没完呢,何不躲在家里休息几天,反正那些事情是忙不完的。”宁氏信以为真,便随口劝道。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早晚还不都是我的事儿?我躲得过今儿也躲不过明儿。” 宁氏叹道:“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个。” “嗯?嫂子担心什么?”姚燕语纳闷的问。 “你说你跟卫将军都是朝廷命官,他时不时的要去军营,甚至要去带兵打仗。你呢,一打仗你也跟着忙。你说你们两个成了婚之后,这日子可怎么过?你总不能把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下人打理吧?”宁氏是真的很担心,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可姚燕语将来也是个主外的,那将军府谁来主内? 姚燕语轻笑道:“嫂子说的也是。不过冯嬷嬷是跟着我过去的,家里的事情她可以帮我打理。” “她可以帮你打理府内的杂物,但各府之间的礼尚往来呢?难道也要别人替?”宁氏叹道。 “我也有休沐的嘛。”姚燕语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各府往来自然是必要的,但也绝没有因为这个而放弃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身为一个有成绩的现代女性决不可能只围着男人转。 宁氏笑了笑,拍拍姚燕语的手,劝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嗯。”姚燕语起身,送宁氏出去,然后转身回房。 第二日,姚延意刚好不用去衙门,姚燕语便来他的书房找他,问及军医刘善修连升三级之事他是怎么看的。 姚延意多么聪明的人,圣旨办法当日他就想办法去打听了。 现如今姚大人虽然官职不高,但也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搭上了不少大人物。 其中就包括管着皇室宗亲内务的燕王。另外自然少不了国公府,长公主府,顺着长公主府,姚大人还跟安逸侯府周家建立了良好的私交,加上以前姚家在京城的人脉,说姚大人现在手眼通天也不为过。 姚燕语听了自己兄长的解释之后,自嘲的笑道:“原来这个姓刘的后台还挺硬。” “他是剽窃了你的药方,尤其是你那个只有三种药材的汤剂药方,疗效很好,方子又简单。皇上曾跟燕王也亲口称赞,说军医里能有刘善修这样的人才,心里很是欣慰。” “哼!”姚燕语只能默默地咬牙。这药方不是她从这边的药典中看到的,乃是来自现代的一剂成药方子,经过那么多年考验的,自然疗效好。 不过虽然这不是自己配制的药方,但被这样的人拿去博取名利,姚姑娘还是很生气。 “我知道你这口气咽不下,其实为兄我也咽不下。”姚延意说起这事儿也火大,但更多的是无奈,“只是燕王爷亲口告诉我,说这事儿现在不宜张扬,况且还牵扯到了慧贵妃和恒郡王,不看别的,总要看恒王的面子。况且,父亲前些日子来了书信,说我们在京城锋芒太露了也不是好事。” 姚燕语冷笑道:“好吧,既然父亲也这样说,那这事儿就先放一放吧。” 姚延意见妹妹脸上仍有怒色,便低声劝道:“现在你安心待嫁,别的事情都不用多想。若有机会,哥哥一定会为你报这个仇。” “嗯,我听哥哥的。”姚燕语点头,她也明白刘善修身后有一股大势力,自己若是逼得太紧,就算把姓刘的给整下去,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个炎热的夏天,姚燕语都在等待中度过。 等待新的玻璃场建成,等待出嫁,等待反手的时机。 苏玉平去凤城驻守的事情皇上很快批复下来,夺情起复的圣旨送到定候府,封氏压抑的心情终于复苏过来。而自从进定候府肚子一直没有起色的封岫云的脸却拉了下来。 侯府里的一个丫鬟都怀了孩子,而她这个大长公主临终遗言接进府的人肚子居然还没动静。 对了,说到怀孕的丫鬟,那日冬梅被姚凤歌接过去之后,便安排到了主院的西厢房。 当晚,姚凤歌还专门让小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还把苏玉祥身边的几个侍妾都叫到了一起,说一家子一起吃个团圆饭。 苏玉祥听说之后很是高兴,毕竟冬梅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儿子。 他事事都不如大哥,二哥,但如果这个儿子生下来的话,他就是儿女双全了。就‘儿女’这件事情上,他就把大哥二哥都压下去了。 当晚一顿团圆饭吃的还是很开心的,姚凤歌是调节气氛的好手,只要她愿意,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开心。之后,苏玉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想在姚凤歌屋里睡,姚凤歌却推说自己身上不舒服,把苏玉祥推到琥珀的屋里去了。 当晚,苏玉祥跟琥珀颠鸾倒凤一夜恩爱,冬梅却在西厢一夜没睡。 之后的日子里,姚凤歌以冬梅养胎为由不准许苏玉祥睡在西厢,而且还找了个理由把之前打发出去的灵芝也接了回来。苏玉祥身边大大小小五六个侍妾围着转,反正都没有冬梅的份儿。 冬梅但凡有一点不乐意,姚凤歌便把怀着身子不能肆意胡来这样的大道理摆出来。冬梅也没有办法。 如此一来二去两个月过去,琥珀有喜了,琉璃也有喜了。祺祥院里居然有三个侍妾都怀孕了。 苏玉祥简直在云端,高兴地都快找不到北了。 于是姚凤歌便说要去寺里上香,求菩萨保佑这几个人都能一举得男,为苏家开枝散叶。并且放了话,这三个侍妾不管是谁先生下儿子,她都会把孩子养在跟前,视若亲生。 冬梅一听这话,顿时对姚凤歌感激不尽。主母要把庶出的儿子养在跟前,那意思就是当嫡子养啊! 封氏寻了个空儿悄悄地问姚凤歌:“你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姚凤歌只是笑,说:“我自己不能给三爷生下子嗣,妹妹们若是可以为三爷开枝散叶,也是我的福气。” 封氏皱眉道:“你又不是不能生了,何必多此一举?” “生孩子,有一次我就怕了。”姚凤歌笑了笑,这话她说的倒是实话。 生女儿的那一次,她已经用掉了这辈子最后的勇气。何况苏玉祥又是这样的态度,她为什么要冒着死去的危险去给他生儿子?如果自己真有什么意外,女儿将来怎么办? 姚凤歌现在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儿,至于其他,她几乎都不放在心上了。当然,为了女儿的将来,她还是要做一番努力的。 姚凤歌去寺庙上香的那日,冬梅因为主母不在终于放松了心情,便高高兴兴的去花园子里散步,然后,很不小心的掉进了水里。经过一番抢救,大人无事,肚子里的孩子掉了。 据说的当时陪着冬梅散步的是她平时最要好的小丫鬟橘红。 冬梅掉进水里去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一滑,别的什么都没注意。被救上来之后是昏迷的,再问橘红,橘红只是哭着说自己一把没拉住姨奶奶,都是自己该死,求姨奶奶责罚云云。 下午,姚凤歌从寺庙里回来知道此事,连声哀叹之余又扬言要把橘红这个没用的丫头卖了。这话传到陆夫人的耳朵里,陆夫人便过来把姚凤歌责备了一顿,又把橘红带回去自己使唤去了。 琥珀在游廊僻静的拐角处看着跟陆夫人去的橘红,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 靖海侯府,萧帝师拿了萧霖和韩明灿的八字请钦天监的人择吉日。果然,九月十六日是上上吉日,最宜嫁娶。虽然时间紧迫了些,但因为这边的宅子本来就是新的,当时布置的时候就是为了给孙子娶亲用,所以一切都是现成的,倒也不算紧张。 九月十六这日,因为大云帝都有两家权贵要办喜事。 似乎天公也非常给面子,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大云帝都的权贵府邸都喜欢种桂树,所以一到秋天,云都日日都是秋风送爽,金桂飘香。 姚燕语和韩明灿两个人都在这一天出嫁,但定的吉时却不一样。 卫将军和姚燕语的吉时定在辰时,而萧霖和韩明灿的吉时是在巳时。是以姚燕语的花轿要比韩明灿的早出门。韩明灿可以比姚燕语多睡一个时辰。 这日,京城的百姓可饱了眼福。 先是从姚府到定远将军府的街道上排满了人,大家等着看当朝第一女医从三品姚御医的出嫁盛况。 姚延意跟镇国公府早就商议好了,自家姑娘出嫁这日,都以兰桂铺道。取桂子兰孙之意。于是兰花桂花今年的价格生生比往年翻了两倍。 卫将军府自然也做了充足的准备,长矛当时听了‘桂子兰孙’这个词之后,简直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了。他们家将军儿孙满堂,将来十个八个的小毛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闹,那将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啊!于是长矛大总管光兰花和桂花准备了整整十箩筐。 将军府迎亲的花轿来的时候就是撒着兰桂花瓣来的,迎了新娘子之后因为不能走回头路,所以特意去绕了一圈儿。 路线自然是早就选好的,且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算好了时间算好了步子,赵大风和葛海两个人带着将军府的亲兵混在沿路的百姓里,生怕有哪个不开眼的再搞不痛快。 姚燕语的花轿必经之路旁边的一家茶楼上,云瑶和云琨兄妹两个对坐在床边喝茶聊天。 “哥,一会儿表姐的花轿也从这底下过吗?” “不知道。”云琨的婚事已经由皇上赐婚,定的是敬候的嫡长女高雪姣。 高雪姣是什么样的人云琨没有印象,虽然皇后的赏花宴以及后来宫中几次赐宴敬候夫人都有意安排女儿跟云琨见过面,但云琨的心里装着韩明灿,对高雪姣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是长脸圆脸完全没放在心上。 云瑶淡淡的撇开眼,转头看着街上喧闹的人群,陡然想起自己去年的所作所为,觉得实在是幼稚之极。 一曲热闹的《良宵引》由远及近,乐队吹吹打打的引着大红花轿从街那头走了过来。 前面六个清秀的小厮每个人手里都挎着一个贴了喜字的大红漆雕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桂花和兰花的花瓣儿,一路走一路洒,桂馥兰香飘出很远。 云琨看着妹妹平静的脸色,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妹妹的转变让他欣慰,但想起让妹妹转变的原因,却又觉得心疼。如果长大懂事一定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话,他妹妹的代价也惨重了些。 坐在大红花轿里的姚姑娘对旁边茶楼上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她正坐在花轿里打盹儿呢。 因为吉时在辰时,她半夜三更就被奶娘叫起来大妆了,而且头一天晚上奶娘拉着她叮嘱了许多事情,宁氏还专门找了两本春宫图来给她看,处于一种好玩的心里,姚姑娘翻春宫画本儿翻的入了迷忘了时间,可以说一整夜都没睡。 哎!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姚姑娘靠在轿子里闭着眼睛默默地后悔,真不该被那劳什子画本儿给迷住,耽误了宝贵的睡觉时间。 管弦笙箫的声音实在太吵,花轿又太颠,姚姑娘靠在轿子里也只是闭目养了会儿神,根本没睡着就颠到了地方。 轿子落地,鞭炮声声,然后一片喧哗之中,一只竹箭射到了轿帘上,众人哄闹着,轿帘被喜娘掀起来,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伸到了面前。 姚燕语从大红盖头的流苏下看过去,缓缓地伸手搭在那只大手上,被他稳稳的握住。 “夫人,到家了。”卫章握着姚燕语的手把人从花轿里引了出来。 姚燕语下轿后,便有喜娘往她的手里塞了大红绸子的一角,于是姚姑娘便跟着卫章跨进了将军府的门槛。 接下来的礼仪十分的繁琐,每迈一步都会有规矩,姚燕语只得耐着性子被卫将军牵着在旁边喜娘的提醒下一步一步的来。最后被送入洞房坐在床上的时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恨不得立刻拉过枕头来美美的睡一觉。 “姑娘累了吧?”翠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装了金银锞子的大红荷包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便上前来拿了两只大靠枕垫在雕花架子床旁一侧的架子上,又扶着姚燕语侧坐着靠过去,轻声叹道:“前面还没闹完呢,姑娘赶紧的靠一会儿吧。” “嗯。”姚燕语靠好之后长长的吁了口气,低声咕哝:“累死了。” “姑娘可别说这话。”翠微回头看了一眼,幸好冯嬷嬷还没过来。 姚燕语素来不在乎这个,便摆摆手,说道:“没事儿了,你去门口守着,我睡一会儿。” “好。”翠微又把姚燕语怀里抱着的那支皇后娘娘赐的玉如意拿过来放在鸳鸯枕畔,才转身去了屋门口守着。姚姑娘靠在床边上几乎是秒睡。 就在她进入梦中的时候,萧侯爷家的大红花轿到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韩明灿的妆奁是九月初十那天进的靖海侯府的大门,这会儿随花轿走的也都是些贵重的古董珍玩以及田契地契等物。 韩明灿的花轿自然也是要绕路回侯府,然后好巧不巧的也要在云琨和云瑶喝茶的那家茶楼下过。 云瑶看着云琨沉静的脸色,淡淡的问:“哥,你心里难受吗?” 云琨不答反问:“刚刚看着姚燕语的花轿从街上过,你心里难受吗?” “我不难受。”云瑶摇了摇头,“她足以配得上卫章了。而我……已经不配了。” 云琨又是一阵心疼,他以手背蹭了蹭云瑶的脸颊,低声说道:“不是你不配,是不合适。你放心,哥哥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对你好的人。” 云瑶淡然的笑了笑,继续问:“你会不会恨表姐?” “不恨。”云琨也淡然的笑了笑,“萧子润会让她一生幸福的。”而我只希望她能够幸福到老。 而此时的苏玉蘅,则安静的跪在定候府后花园静心斋的菩萨面前,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愿菩萨保佑韩明灿姐姐和靖海侯萧霖,姚燕语姐姐和大将军卫章白头偕老,一生幸福。 * 姚燕语先是靠在床边上睡,后来觉得靠着睡不舒服,干脆把靠枕一推,转身躺到了床上。 后来卫章进来了一次,见她睡得正是香甜,头上的凤冠都歪倒了一边也不在乎,于是无奈的笑了笑,把人扶起来,凤冠和红盖头都拿到了一旁,床上的红枣栗子等物都推到了一边,然后把人放到枕头上,让她舒舒服服的睡。自己又回去前面陪酒去了。 其实卫章怂恿萧霖跟自己同一天成亲是有想法的,他知道虽然萧帝师多年不在京城,但只要他回来,京城那些文官多半都会去靖海侯府上喝喜酒,自己这边定多是女眷过来,有的甚至女眷也不一定会过来。只叫人把贺礼送来应付一下罢了。 而身为手握兵权的武将不与文臣结交,正是卫章心里的一道原则。 如此一来,贺熙唐萧逸等人陪这些武勋世家以及武职官员们喝喜酒的话也不费心费力,这样自己还可以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入洞房。 一辈子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卫将军一定要认真对待,决不能醉醺醺的度过。 姚姑娘一觉睡醒,只觉饥肠辘辘。于是揉着肚子起身,迷迷糊糊的看着屋子里一片一片的大红。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唔……翠微?” “醒了?”卫将军应声而入。 “呃?”姚姑娘赶紧的坐直了身子,“你回来了?” “饿了吧?”卫将军至床前,伸手把人给拉了起来领到桌子跟前。 铺着大红绵缎桌布的雕花圆桌上摆着两盘喜饼,还有苹果橘子甜瓜等四样水果,另外还有酒菜。 “先吃点东西。”卫章拉着姚燕语坐下来,递了一双红玉雕龙凤呈祥的筷子给她。 姚燕语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八仙贺喜(八个精致的凉菜装围碟组成),有白发齐眉(粉丝蒸扇贝),碧玉绣球(冬瓜鱼丸),一团和气(炸至麻团)。清贵入门(清蒸鲑鱼)。便有一点点的失望,低声说道:“我想喝点粥。” 新郎官儿轻笑着掀开一个汤盅的盖子,问:“八宝粥,好不好?” “好。”新娘子立刻眉开眼笑。 卫章拿了绘粉彩百子图的官窑瓷碗给自家新夫人盛好粥放到面前,然后又拿了筷子给她夹菜。 “我要吃鱼,你帮我把刺弄出来。”姚燕语放下筷子拿了调羹吃了一口粥,开始使唤人。 “好。”挑鱼刺对卫将军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没一会儿就挑了半碟子鱼肉沾了酱汁放在新娘子的面前。 姚燕语吃了一碗粥半条鱼,终于心满意足,然后笑着问:“交杯酒还喝吗?” 卫将军好笑的看着身边的娇媚可人儿反问:“你说呢?你今儿是干嘛来了?” 然后两个人同时爆笑,新娘子笑道浑身发软靠在新郎官的怀里。 卫章一手搂着妻子,一手拿了酒壶倒满两杯酒,然后递给她一杯,自己拿了一杯,低声说道:“来吧,交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嗯。”新娘子举起手里的酒杯,微笑着跟新婚丈夫喝交杯酒。 喝了交杯酒,姚燕语靠在卫章的怀里问:“接下来该干什么?” “该睡觉了吧?”卫章笑眯眯的看着怀里的如花美眷。 “可是我刚睡醒啊。”新娘子烦恼的很,“我现在精神着呢。” “嗯,那我们去床上聊天。”新郎官一本正经的。 “噗——”新娘子终究是绷不住了,低头笑喷。盖着被子纯聊天? “嘘——”新郎官警惕的按住自家媳妇的红唇,目光扫过窗口。 “有人听?”新娘子也警惕起来。 “嗯。”没人听才怪呢。兄弟们一个个儿都挤成了糖葫芦了。 新娘子笑了笑,伸手拿了一个苹果轻着脚步凑到了窗户跟前,轻轻地拉开窗户,忽然探出头去——果然有四五个人挤在一起蹲在墙角处。 “嘿!”新娘子忽然出现,手里的苹果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撒手。 “啊!”长矛大总管身手不如唐将军等人,不幸成了靶子,被苹果砸中了鼻子。 众人一哄而笑,四散跑开。 ------题外话------ 亲爱滴们,终于成婚了! 所以,你们许诺的票子呢?! 看月票被人甩出十条街,亲们不心急嘛? 或者说你们根本就不爱我了… 12号土豪名单: 其叶菁菁送了3颗钻石 秋心自在含笑中送了10颗钻石 心悦喜送了1朵鲜花 zhaolijie送了5朵鲜花 wh520301送了5朵鲜花 sai11送了10朵鲜花 第四十章 洞房,兄弟宴,回门宴 众人一哄而笑,四散跑开。 然后一身大红锦袍,头戴金丝冠的新郎官也从窗户里露出那张英俊的脸:“你们这些人真是没用,夫人都打开窗户了你们还没察觉,从明日起,每天加一个时辰的训练。” 院子里一片哀嚎声四散开来。 新婚夫妇心满意足的关上窗户,拉上了大红锦缎绣富贵平安如意图的窗帘。 姚燕语轻笑着靠在了窗边的榻上,想随手找本书看,却发现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书。 “找什么?”卫章在她身边坐下来,问。 “找本书看啊。” 卫将军顿时满头黑线。 “有没有?”新娘子不满意的瞪人。 “有。”新郎官点点头。 “拿来。” “没在这边,你跟我来。” 新娘子被新郎官拉着去了床上,然后新郎官在床头的柜子里一阵翻找,拿出了三四本制作精良的彩绘书籍递到她的面前:“给。” “!”这回轮到另一个人满头黑线了。 “看不看?”卫章的手再往前轻轻地送了送。 “看过了。”姚燕语抬手接过来随手丢到一旁。 “看过了?”卫将军很是诧异的把书本又捞回来,坐在她的身边随意的翻了翻—— 嗯,比前几天长矛弄来的那些好多了,最起码做工精良,色彩也鲜艳明丽,一看就是正版货。由此可见人家娘家陪嫁的东西的确花了不少心思,长矛那狗奴才办事能力还是不行,必须多加调教。 饶是姚御医再抱着科学的态度对待房事这样的问题,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新婚丈夫就这么一脸严肃的当着自己的面翻小黄本儿恐怕是个女人都把持不住。于是她劈手把东西夺了过来,并低声啐道:“有那么好看吗?” “挺好的。”卫章看她脸色绯红,娇嗔的瞪自己的样子,便觉得小腹处窜起一股热气,瞬间遍及四肢百骸。 之前还有顾忌,但今晚还怕什么?于是他一伸手把人搂进了怀里,低声问:“你说你看过了?那跟我说说可好?” 这有什么好说的?!姚燕语低声啐了一下,甩手把小黄本儿又摔回某人的怀里:“自己看!”说完,便要挣脱开他的手臂。 卫章低笑一声,一把把人翻到床上压住,低头吻着她的眉心,悄声说道:“既然你都看过了,我就不用看了。夫人精于学术,我信得过你。” “你!”姚燕语羞到了极点,脸皮反而有些厚了,“怎么,将军的意思是要我教你?” “嗯,也未尝不可。”卫将军的脸皮素来厚的很。 姚御医觉得比脸皮厚自己永远占不了上风,若想让这人服软,还得付诸行动,于是她轻声一笑,用手指轻轻地划过他英俊的眉眼和直挺的鼻梁,低声说道:“那你先把衣服脱了。” 卫将军的理智被这一句话轰的渣都不剩。 姚燕语只觉得眼前光影一暗,他的唇已经压了上来。 腰间一紧,被他死死地扣住。男人炽热的唇重重压住她的,舌头毫不犹豫的长驱直入,缠绕着她的,用力追逐。熟悉的男性气息完全侵占她的口腔,每一次舔舐吮吸,仿佛都带着强烈决绝的意味,像要将她的唇舌吞噬干净。 好像过了许久,他的唇才移开,不发一言的望着她。 姚燕语也有些恍惚的望着他。黑夜清冷幽寂,而他的脸俊美如雕塑,只为她而凝望。 空气里像是有燥热的气息在萦绕,在发酵。她的心突突跳得厉害,而之前心中的那些空旷,那些钝痛,仿佛都被他这个吻填满、抚平。 他的唇舌、他的触碰,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她,想要更多、更多。 静默片刻,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而他也几乎是同时眸色一沉,双手紧扣她的十指,唇舌再次欺了下来。 两颗心同样燥乱不安,同样压抑而渴望。 一开始,卫章的唇舌,依然只在她的脸颊流连,慢慢,就到了脖子。 而姚燕语脑子里是火热的,此时她根本没办法想什么,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去做。 她曾经是一个科学工作者,研究人的身体的每个枝节末梢,她比谁都清楚,其实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不外如是,不管那些文学作品里如何描述的天花乱坠,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场性事而已。 可今晚的感觉与她之前所了解的完全不同。某种陌生的冲动,埋藏身体深处许久的冲动,仿佛被点燃。 危险又吸引人的冲动。但她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大红嫁衣被一件件剥离,她的,当然还有他的。最后只剩下贴身的茧绸裤褂。至此时,姚御医才深深地体会到这嫁衣一层又一层的好处。 然而,武将的手虽然粗大,但却永远那么灵巧。 姚燕语只能双手轻抓住他的手臂,在他肩窝里埋下滚烫的脸。 而此刻,卫章的长指轻揉,他觉得那充盈掌心的手感,简直是好极了。 感受着她或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颤抖的样子,他越发感到热血沸腾。偏偏在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虚心请教:“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姚燕语羞红的脸倏地扭向一旁,没好气的斥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耳边低哑一笑:“遵命,夫人。” …… 将军遵命的结果就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啊! 天亮了,窗外,虽然下人们都尽量的放轻了手脚,洒水扫地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辨。身后有宽厚火热的胸膛,腰上搭着一只长臂。轻而悠缓的呼吸拂在头顶上,有一点痒。 姚燕语咕哝一声往下缩了缩身子,继续装死。 “醒了?”低沉的声音宛如重缎,似是带着华丽的光泽,沉甸甸的性感。 “没有。”干涩的女声,完全没有礼貌可言。 “喝口水吧。” “唔……”本不想理他,无奈真的很想喝水,没办法,向一杯温开水屈服。 一杯温度刚好的白开水送过来,肩膀被扶起来,姚燕语新婚后的第一天早晨当了一回没长大的小孩子,被小心翼翼的喂了一碗水,然后又咕哝着躺回去睡了。 卫将军实在躺不下去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就没有一觉睡到这个时候还没起床的先例,于是将军果断的放弃了温柔乡,起身披上衣服去洗漱了。 门外翠微和翠萍见了卫将军,忙福身请安。 卫章摆摆手:“夫人还在睡呢,你们先在外边候着。” 两个大丫鬟对视一眼,福身答应:“是。” 眼看到了早饭的时间,翠微有点着急,都这个时候了姑娘还在睡? 因为有了女眷,长矛便不好往内宅来,所以打发了一个婆子进来请主子示下:早饭好了,可以送进来了吗? 翠微便告诉翠萍:“时候不早了,进去叫姑娘起来了。” 卫章刚好洗漱完毕从那边过来,听见翠微的话便皱眉吩咐:“不用了,让她好好睡吧。” 翠萍无奈的看了一眼翠微,决定听将军的吩咐。 于是,本来应该在卯时的早饭拖到了辰正二刻(差不多现代时间九点半)。 将军府上下几百口子人都是卯初用早饭的,新夫人进门第一天就改了规矩。长矛大总管对此事表示有些无语的同时,又表示十分的兴奋和大力的支持。 新鲜出炉的姚夫人终于睡足了回笼觉起身,冯嬷嬷已经带着翠微和翠萍等候多时了。 洗漱更衣的时候,冯嬷嬷趁机劝训斥翠微和翠萍两个:“虽然家里上面没有公婆,左右也没有兄弟姐妹,但还有几百口子下人呢,你们两个近身伺候夫人,要为夫人的名声着想。以后不许偷懒,再这样,我会回了二爷,送你们两个回去。” 翠微和翠萍对视一眼,忙一起答应着。 正在洗脸的姚燕语听见这话笑道:“嬷嬷不该说他们两个,该去说吩咐她们两个的人。” 冯嬷嬷听完,扁了扁嘴巴:“姑娘说的是,姑爷那边老奴会找个时间去跟他说的。” 姚燕语顿时对自己的奶娘刮目相看,很是期待她跟卫章讲这事儿会是什么情景。 早饭摆上来,是完全符合姚夫人口味的早饭,清单的粥,南味的小菜,还有蟹黄包,虾仁蒸饺。 不得不说姚夫人看见这样的早餐很是窝心。 早饭后,长矛大总管终于瞅准了机会进来回话:“爷,府里的管事们都到齐了。” “嗯,走吧。”卫章点头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冯嬷嬷:“嬷嬷跟我一起去吧。” 冯嬷嬷对姚燕语的话自然是无所不从,当即答应一声便跟着一起往前面的议事厅去了。 管事们到齐的目的自然是拜见家里的主母。 事实上,卫将军府里的这些管事姚燕语并不陌生,这里面有一半的人都曾跟着她去过凤城,一路上风餐露宿,这些人虽然没有跟新夫人近距离接触过,但好歹也有所熟悉。 不过饶是如此,姚夫人今日的风采也让这些人眼前一亮。 当初姚燕语是一身月白锦缎的医官袍服,御寒的狐裘也是颜色相配的象牙白,且做男儿家打扮。 当时是个自信从容堪比男儿,清婉秀丽不落俗套的女钦差,而现在,夫人一身石榴红的锦衣华服站在自家英勇无比的将军身旁,端的是人比花娇,温柔可人。 这些曾经跟这卫章上过战场,因为伤病或者年龄而从军队里退回来的汉子们差不多都看傻了。 行礼毕,卫章多余的废话一个字儿也没有,直接吩咐:“以后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夫人做主。” 以长矛为首的众人一起躬身答应:“是。”然后,众人又向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奴才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姚燕语微微一笑,抬手道:“都起来吧。” “谢夫人。”众人齐声答应着,站起身来。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冯嬷嬷,便笑着对长矛说道:“你是府里的总管,府里的琐事呢,外边那些你多操心,内宅之事,若我不在家,你就给冯嬷嬷商议。” 长矛答应着:“是。” “我没什么多余的话,我知道大家都是跟着将军出生入死过的人,情谊绝不是寻常主仆可比。所以家里的事情该怎么做,大家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我就五个字给大家。”姚燕语的目光平静的扫过每个人的脸,轻笑着说道:“家和万事兴。” 众人又躬身道:“是,奴才谨记夫人的教诲。” “行了,我没什么说的了,大家忙各自的事儿去吧。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姚燕语这话自然是发自肺腑。别人家的喜事若是忙十分,卫将军家这次就是忙了二十分。 虽然镇国公这个大媒今日嫁女不能亲自来喝喜酒,诚王爷却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亲自过来做了主婚。 不仅如此,在西苑围猎不能回京的皇上还派了六皇子前来道喜,并送来了皇上亲笔书写的一幅字:琴瑟和鸣。 诚王爷和六皇子都来了,可不就忙坏了将军府的这些管事们? 姚燕语昨日虽然在新房里睡大觉,但对前面的事情依然了如指掌——她有一票能干的属下嘛,冯友存也是陪嫁的下人之一,有他在,一个顶十个。 姚燕语说了些慰劳的话,又吩咐长矛大总管每个人发双份儿的红包。 众人忙躬身行礼道谢,之后方各自退下。 出了议事厅,某管事跟旁边的人叹道:“真不愧是咱们家的夫人,这说话行事的作风跟将军差不多,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太爽利了。” “说的是啊!我早就盼着夫人进门了。我身上的旧伤一变天就疼的厉害,这回终于有救了。” “不是吧你?敢让夫人给你看病?” “啧!没听说夫人身边的那两个大丫鬟也是高手吗?听说夫人在北边受了伤,还是那俩丫鬟给治的呢。这事儿何必麻烦夫人,有这俩丫鬟就可以了。” “说的是,这天气凉了,我们家那口子的咳嗽又犯了,这都多少年了,吃了那么多药都没好,这会儿眼见着是有办法了。” “嗯,就你女人那点儿病,恐怕都不够人家翠微姑娘看的,你就寻个机会跟大总管说说,瞅着翠微姑娘有空闲的时候就给你料理了。” “对,对。” …… 中午饭的时候,贺熙夫妇,唐萧逸,赵大风,葛海五个人都来了。七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感觉很不错。 卫章对兄弟们很好,所以大家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贺熙夫人阮氏家族虽然不是很大,但也算是书香门第,言行举止都很文雅,在姚燕语看来颇有名门闺秀的风范。而且也早就熟识,所以并没有陌生感。 卫章坐在主位,姚燕语坐在他的左手边。贺熙坐在下手第一位,然后是唐萧逸,赵大风和葛海跟卫将军夫妇对面而坐。 阮氏坐在姚燕语的另一边,看着姚燕语手腕上的一串紫珍珠手链,低声笑道:“夫人的手珠真漂亮。” 姚燕语轻笑道:“嗯,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手珠。” 阮氏又笑道:“这个成色的紫珍珠一两颗就很难得了。” 卫章闻言转头看了过来,认识那是自己之前送给姚燕语的紫珍珠,之前就见她带着,想不到成亲都没拿下来,一时间心里很高兴,但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 姚燕语笑着点点头:“是很难得。”难得的是某人的一片心意。 贺熙年纪比卫章大两岁,自然是稳重老成。其他三个就不一样了。 唐萧逸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一个丫鬟忙上前来,福身问:“爷有什么吩咐?” “把我带来的那坛子酒抱来。”唐将军潇洒的指了指后面。 那丫鬟奉命把酒坛子抱过来交给唐将军。唐萧逸打开酒坛子,起身先给卫章倒酒。 贺熙忙劝:“将军昨晚喝了不少了,今天中午就少喝点。” “我知道我知道!”唐萧逸笑呵呵的说道:“别的酒不能喝,这个一定得喝。” “为什么?”贺熙问。 “因为这是我收藏了好久的鹿鞭酒。”唐萧逸玩味的眼神扫过姚燕语,笑道:“早晨老大起床那么晚,我很关心他的身体。” 姚燕语低着头没吭声,心里却把唐萧逸给突突了一百遍,并暗自发誓,等这货成婚的时候,一定要送他一份大礼。 唐萧逸抱着酒坛子直接给卫章倒了一碗酒,笑道:“老大,喝完还有。今儿这个管够。” 卫章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贺熙笑道:“你叫她们弄个酒壶来。”夫人在呢! “要酒壶干嘛?”唐萧逸很是豪放的又倒了一碗给贺熙:“大哥你也敞开了喝。” “这个好这个好!”赵大风哈哈笑道:“给我倒满。” 唐萧逸笑着转过头看着赵大风:“不是吧?你确定你也要喝?你喝了不会出事儿吧?” “放屁!”赵大风一把夺过酒坛子,“你当老子跟你一样……呃,能出什么事儿?不就是喝碗酒么。”赵大风在卫将军凌厉的眼风中换了口气,并傻傻的笑了笑。 姚燕语完全没听见没看见的样子,转头低声跟阮氏说闲话。 卫将军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心想以后还是别让这些家伙们来凑热闹了。 “来,将军我敬你。”贺熙决定配合兄弟,便端起碗来敬卫章。 卫章笑了笑,满不在乎的端起酒来跟贺熙碰了碰,又转身凑到贺熙的耳边,低声问:“你没问题吧?”听长矛说贺夫人阮氏已经怀孕了,据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熙笑着摇摇头,说道:“没问题。” 于是两个已婚男人酒碗碰了一下,一起咕咚咕咚把酒喝完。 那边赵大风和葛海两个未婚男人也各自到了一碗酒,却分别站起身来敬卫章。 卫章来者不拒,跟自己的四个兄弟各喝了一碗。 唐萧逸对此事念念不忘了很久,背地里替他们家将军吹嘘过很多次。而且被卫将军麾下的兄弟们传说成了很多很多版本。 其中一个版本就是卫将军在某种方面好像不怎么行,新婚第一天便不得不喝鹿鞭酒补身。 与这个版本同时盛行的则是将军夫人太厉害,如狼似虎,不愧是御医,通晓各种御夫之术,连卫将军那样的人都不得不借住补酒才能满足她的需要。 但不管哪个版本的传说传到卫将军和姚夫人这里,对唐萧逸将军来说都是添一层折磨。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新婚三日后,卫将军陪同夫人回门,姚府上下比姚燕语出门那日还热闹。 姚凤歌自然要同苏玉祥一起回来,姐妹相聚。同时一起来的还有封氏母女,还有苏三姑娘玉蘅。 封氏的女儿苏瑾月已经十分的懂事,跟在母亲身边见人行礼,俨然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姚燕语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进门,宁氏姚凤歌已经迎出门,见了一身大红襦裙的姚燕语便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开心的说道:“妹妹回来了!” “二嫂子。”姚燕语微微福了福身。 “好了好了!快进去吧。”宁氏拉了姚燕语进门。 姚凤歌也笑着挽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三个人开心的说笑着进了屋。 那边姚延意笑着打量着一身绛紫色长衫的卫将军,点头道:“显钧,里面请吧。” 卫章随着姚延意进屋,早就坐在里面的苏玉祥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卫章一拱手:“卫将军。” “三爷。”卫章淡淡一笑,朝着苏玉祥拱手还礼。 姚延意微笑着抬手:“坐。今天就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许拘礼。都坐。” 三人分主宾落座,丫鬟们上茶。 苏玉祥端着茶盏,颇为感慨的笑着说道:“这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卫将军这气色可真是好。” 卫章淡笑着看苏玉祥,说道:“三爷的气色也不错啊。” “我哪能跟你比。呵呵……”苏玉祥打了个哈哈,继续喝茶。 “去年你好端端的病了一场,连着两三个月都在用药,当时可把我们吓坏了。”姚延意淡笑着关系大妹夫的身体。没错,他是故意提及这事儿的,不为别的,纯粹是看这大妹夫不顺眼。 苏玉祥忽然想到姚燕语手里拿着血淋淋的刀子剥羊皮,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笑容也尴尬了许多。 卫章还不知道宰羊事件,但看苏玉祥的脸色也知道这人肯定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而且这事儿还跟自己有关,于是问:“三爷怎么了?” “没。”苏玉祥摇摇头,笑得更加尴尬。 卫章回头看了一眼姚延意,姚延意笑了笑,吩咐身后的丫鬟:“吩咐下去,饭菜摆在后面的菊韵亭。” 丫鬟答应着下去,姚延意客气的笑道:“喝茶,来,尝尝他们刚送来的秋茶。” 卫章微笑着端起茶盏来喝茶,同时又轻轻地扫了苏玉祥一眼。 苏玉祥也喝茶,却借着茶杯盖儿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姚府后花园的秋韵亭里摆了两桌宴席,依然是女眷在里面,男人在外边。 封氏被宁氏让到上位,另一面是新妇回门的姚燕语。姚凤歌则坐在了宁氏的对面。苏瑾月坐在封氏和姚凤歌之间,苏玉蘅坐在姚燕语身旁。 姚燕语因记挂着韩明灿,便悄悄地问苏玉蘅:“你见过韩姐姐了吗?” 苏玉蘅低声说道:“还没有,韩姐姐叫人带信给我了,说萧帝师在大喜的那日喝多了酒,身子有些不好,今日先不会国公府了。” “不是吧?”姚燕语皱眉,心想新妇进门就要照顾病重的爷爷? 苏玉蘅叹道:“萧帝师八十多了,早就盼着孙子成家,这回估计是太高兴了,才会喝多了酒。” 八十多了还那么能喝?这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宁氏不知道这边两姐妹在说什么,便轻笑着插了句话:“妹妹这婚事是皇上赐的,诚王爷还亲自来主婚,六皇子也代表皇上送了贺礼来,按道理该进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磕头啊?” 姚燕语忙道:“皇上在西苑围猎还没回来,且早有圣旨下来,说免进宫磕头。” 封氏笑道:“皇上对卫将军和妹妹真是隆恩浩荡。” 姚燕语笑道:“世子爷的圣眷也不差啊,这次被夺情起复去了凤城,凤城虽然偏院,气候也不怎么好,但只要兵防整顿的好也是大功一件,将来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 “唉!哪里想得了那么远?不过能得皇上的重用,也是我们的造化罢了。”封氏轻声叹道,“之前我还担心那里苦寒,世子爷的身子会受不了。不过如今想想妹妹都能在那里住半年多,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宁氏便劝道:“夫人担心也是必然的。不过此时已经停战,世子爷又是主将,想来也吃不了什么苦。那边就是饮食艰难些,夫人若不放心,可派家人多送些自制的小菜还有各色细米过去。最多再送两房体贴的家人过去照顾,也就罢了。” 姚燕语随声附和着又同封氏说起了凤城的境况,封氏细细的记在心里,想着回去改如何打点。 没多一会儿,一道道菜肴端了上来,外边姚延意带着两个妹夫也入座。 其实人心最是势力,世人都喜欢有所成就之人。姚延意也是不外如是。 之前的时候,姚延意对苏玉祥的感觉仅限于他是自己的妹夫,凤歌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苏玉祥再怎么样也是她的夫婿,为了自己的妹子,姚延意总要给苏玉祥几分尊重,不图别的,只图他能好生对自己的妹妹,为了妹妹能在定候府过得好。 说白了,当初跟定候府成这一门亲事自然有家族的利益在里面。 定候府是大长公主一脉,世袭的侯爵虽然落不到苏玉祥的身上,但世家子弟总也差不到哪里去,最不济也有家族的庇佑。就算不能封妻荫子,但总能为妻子儿女博得一份安逸的生活。 都说一个真正的世族需要沉淀三百年。而姚家虽然也几代书香,但曾祖也不过是个富商而已。 姚延意的祖父和父亲两代从科举入仕,姚家根基跟那些世族比起来实在是差的远。若想一直发展沉淀下去,最有效直接的办法就是跟世族联姻。 论相貌苏玉祥一点也不差,他是那种标准的世族公子的气质,说得好听一些是风流俊逸,但说的不好听了就是纨绔习气。人的眼睛都有一副无形的有色眼镜,就看你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了。 就像今天,卫章在一旁比着,姚延意怎么看怎么觉得苏玉祥差了好远。 尤其是当宁氏跟姚延意说了定候府现如今的情形之后,若不是姚凤歌拦着,姚延意真是恨不得把苏玉祥弄到没人的角落里狠狠的抽他几巴掌。嫡子未出,就能让侍妾怀孕?!这是哪家大族的规矩?! 若不是想着苏玉祥获罪会连累自己的妹妹受苦,姚延意都想把这事儿给捅出去,让那些御史台的人狠狠地参定候府一本,让皇上狠狠地惩治他们一下。 说到底,姻亲姻亲,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姚大人心里再恨,也不能挑事儿。 其实之前姚延意也让宁氏跟姚凤歌细细的说过,现如今姚家有个医术通天的女儿,难道她还怕过不了分娩那一关?况且已经有了月儿,又不是不能生。何必弄出庶子的事情来给自己添堵。 只是姚凤歌心意已决,说自己生过月儿之后身体差了很多,说什么也不想再冒险了。 所以姚延意只得作罢。但到底心里有一口气在,他知道,若不是苏玉祥胡来乱搞,自己的妹妹怎么可能伤心至此? 而恰好这回家宴没有一个外人。姚延意便借着几口酒开始敲打苏玉祥:“文定,少初兄去凤城也有些时日了,可有消息来?” “啊,前几日有书信来,说那边挺好的。反正仗都打完了,剩下的都是些琐事,大哥应该应付得来。”苏玉祥对自己的大哥去凤城驻守这事儿不怎么上心。在他看来,这是定候府被皇上冷落的缘故,否则当时打仗的时候,皇上调兵遣将怎么可能忘了定候府? 姚延意笑了笑,说道:“少初兄自然是能干的,否则皇上也不会下旨夺情起复。” “二哥说的是。”苏玉祥之前瞧不起姚延意,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商人的算计,上不得大台面。但这种感觉好像越来越淡了,尤其是今日他第一次来姚延意新盖的园子,心里便升起一股十分强烈的好奇心来。 这姚家到底是多富有?居然在半年之内就在京城盖起了如此精致的房舍园林? 如今的苏三公子时常沉迷于玩乐之中,姚凤歌又不再无限制的给予他经济上的支持,终于深刻的意识到一件事:钱是好东西啊!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姚延意话锋一转,立刻落在苏玉祥的身上。 “我?”苏玉祥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卫章,心里自然不痛快,如今有将军妹夫,果然就开始嫌弃三爷我了? 只是卫将军根本不理他,正自顾吃菜。 “是啊,你总不能一直先下去吧?”姚延意微笑着问。 “府里的许多事情都离不开我啊,大哥又不在,父亲身体不好,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不都是我在操心。”苏玉祥有点心虚,定候府为他捐的那个闲职一年的奉银都不够他一桌酒菜的花费,而闲职之所以是闲职,就是因为没事做。 “不是还有二爷么?”姚延意反问。 “二哥有他的事情嘛。”苏玉祥嘴硬。 “你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闲下来的事情要多为将来考虑考虑。我们部里现在有个空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暂时借调到这边来办点实差。”姚延意身为舅兄,提点妹夫的同时还得表现出一点诚意来。 “那就不必了。二舅兄衙门里的事情,我也不熟悉。”苏玉祥心里根本瞧不上虞部的差事,山林草木有什么好管的?难道让三爷跟你们一起去采药? 姚延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今日是燕语的回门宴,虽然没外人,但也不能把苏玉祥的事儿当成正事儿来办,就这么提点他两句,若不能醒悟,回头再收拾他。于是姚二爷端起酒杯朝着卫章微笑道:“显钧,来,我敬你一杯。” “不敢,二哥请。”卫章忙端起酒杯跟姚延意碰了一下,然后二人各自喝干杯中酒,又相视一笑。 这举动在苏玉祥的眼里是明晃晃的嫌弃和鄙夷,苏三公子又不是傻瓜,如果这都看不出来就真的白活了。于是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只是,对面两个人却相谈甚欢,把他的怒气当成了透明,偏偏这种情形又不能翻脸,这让苏玉祥很是窝气。于是淡淡的说了声:“抱歉,我去方便一下。”便站起身来。 姚延意回头吩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去带三爷过去。” 小丫鬟福身答应了一声,娇声道:“三爷请跟奴婢来。” 苏玉祥朝着卫章点了点头,转身离席而去。 姚延意这才问卫章:“那个姓刘的军医现在怎么样?” 卫章冷笑道:“这几日忙,没顾得上问。不过前些日子我听手下的人说,他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哦?”姚延意想听详细一点。 卫章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北大营是军营重地,里面驻守的人都是皇上的嫡系。随便拎出一个来就是难伺候的主儿。他连升三级,那边的军医岂会服气?” “嗯。不错。”姚延意点点头。其实收拾一个军医不费吹灰之力,但不好拿捏的是这人身后居然连着恒王。 大皇子被幽禁了半年之后,贬去了岭南,之后恒王云珉便渐渐地被皇上看重起来。皇上不在京城,现在都是恒王监国,所以不能轻易地得罪。 卫章拿起酒壶给姚延意斟酒,低声说道:“这事儿应该牵扯不到上头,其实我们没必要这么小心。” “还是小心些好。机事不密祸先行。这是父亲特别叮嘱我的话。”这是姚远之对儿子说的话,姚延意现在把此话转告给了卫章。 卫章点点头,说道:“岳父大人深谋远虑。” 却说苏玉祥方便回来,从一颗秋海棠树下遇到了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本来他也不会对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在意,只是那小丫头走的匆忙,见了他也没有行礼便直接过去了,苏三爷本来就不自在的心里更加的不自在,因指住那小丫头喝道:“站住。” 杜鹃现在跟在姚萃菡的身边服侍,萃菡小丫头在花园里玩儿弄脏了衣服,她是奉奶妈之命往前面去取衣裳的,所以急匆匆的只顾着走路,没注意从旁边凑过来的大姑爷。 这会儿被叫住,杜鹃忙朝着苏玉祥福了福身,礼貌的叫了一声:“三爷。” “你认识我啊?”苏玉祥心里更不高兴了。不认识的时候无视是无心的,认识却依然无视那就是有意的。有意的轻慢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是。”杜鹃见大姑爷脸上有怒色,忙又福身:“奴婢走的匆忙,没瞧见三爷,请三爷见谅。” “你这丫头倒是会见风使舵。”苏玉祥心里不痛快,对这个撞上门来的出气筒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叫什么?” “奴婢杜鹃,是服侍大姐儿的丫头。” “杜鹃?你姓杜?”苏玉祥皱眉想了想,忽然想起了杜三娘子,因问:“你就是那个跟着姚燕语去凤城替她挡箭送了性命的杜三娘子的女儿?” “是。”杜鹃低头应道。 “怪不得你这丫头目中无人,原来是大功臣的女儿。”苏玉祥冷笑道,“你娘为主子挡箭送了命,你主子都没带你去将军府?可见你娘的命真不值钱。” “你胡说!”任凭是谁,被人说自己娘的命不值钱都不会高兴。何况杜鹃跟着自己的娘亲东奔西走,对娘亲之间的感情比别的母女更深。 “哟嗬!”苏玉祥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你胆子不小啊!敢骂我?” “是你说我娘的命不值钱的!”杜鹃委屈的嚷道。 ------题外话------ 甜也甜了,洞房也入了,这回该给月票了吧?! 下章虐渣了!再不给月票,虐渣就不给力了啊! 第四十一章 苏府争吵,卫府恩爱 杜鹃在姚府这段时间自然有人教导规矩,骂主子,跟主子顶嘴都是大错。何况这位还是大姑爷。若不是亲娘被诋毁,她也绝不可能跟贵客翻脸。 “我说你娘的命不值钱怎么?你们本来就是奴才,你们的命都是主子的,怎么我说你两句就这样?这就是姚家的规矩吗?”苏玉祥冷着脸盯着杜鹃,完全没觉得身为一个客人跟主人家的小丫鬟计较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是多么的有失颜面。 杜鹃知道是自己造次了,但依然不想就这样认错。低着头在那里不说话,眼圈儿早就红了。 “这是怎么了?”姚燕语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杜鹃像是忽然见到了救星一样,转身跑过去,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姑娘。” “怎么回事?”姚燕语冷冷的看着苏玉祥,“这小丫头冲撞了三爷?” 苏玉祥看见姚燕语,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说道:“燕语,这小丫头很不懂事,居然敢辱骂主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啊。” 姚燕语对杜鹃有一种本能的回护,看见她就觉得满心愧疚,疼爱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她在苏玉祥面前受委屈?于是冷笑着反问:“她不懂规矩,自然有规矩嬷嬷教导。三爷只说给哥哥就是了。怎么三爷是想在这府中立规矩么?还是尊定候府的规矩,连亲戚家的奴才都归你们管教?” 苏玉祥被问的甚是没脸,便有些恼羞成怒:“燕语,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在姚府中欺负一个小丫头子不成?” “我可没说这话。”姚燕语冷冷的笑了笑,吩咐身旁的翠微:“带杜鹃下去。” 翠微应了一声,伸手拉了杜鹃轻声哄道:“妹妹,姐姐带你去洗脸。今儿是府中大喜的日子,你这样子可不能叫二奶奶瞧见了。” 杜鹃委屈的抹了一把眼泪,朝着姚燕语福了福身,跟翠微走了。 苏玉祥见了姚燕语就想起那把血淋淋的手术刀,双腿便忍不住发软。这会儿见小丫头被带走了,便轻声哼了一声,转身也要溜。 “三爷。”姚燕语却上前两步拦住了他,“我有话问你。” “你……有什么话?”苏玉祥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却已经到了他刚刚走过来的蜂腰桥上。 姚燕语又往前一步,苏玉祥又往后退了两步,且抬手阻止道:“你有话就说,别过来。” “怎么,你怕?”姚燕语冷笑着问。 “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被一个女人威胁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苏三爷只好梗着脖子充硬汉,“你有话就说,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 “我听见你刚才跟杜鹃说什么她娘的命不值钱的话?”姚燕语冷冷的盯着苏玉祥,现如今她跟卫将军在一起,已经把他那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神学了个五六分。 “没……没有。”苏玉祥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湿透了。 “敢做不敢当?”姚燕语冷笑:“你有本事来姚府做主子教训奴才们,怎么这会儿连自己说过的一句话都不敢承认了?” “有什么不敢的?!”苏玉祥被逼到一定的份上,最后的一份胆气陡然飙升,口气忽然硬了起来,“是!爷是说了,不过是个奴才,一条贱命罢了!我还说不得了?” “她的命是为了救我丢的。你说她贱命一条,就是说我了。”姚燕语冷声说着,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哎——我说她就是说她,可……可没说你……”苏玉祥紧张的往后退,脚跟儿已经碰到了蜂腰桥的汉白玉栏杆。 姚燕语看了一眼苏玉祥那双紧挨着栏杆的脚,冷声笑道:“我好歹也是皇上御封的从三品医官,你说我,就是藐视皇上。” “你……你强词夺理,你别过来……啊!”苏三爷退无可退,身子冷不防往后一晃,顿时变了脸色,“你别过来!” 姚燕语却偏不如他所愿,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弯腰往前,故意凑近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话。苏玉祥竭力的往后仰,然后一个不防便惨叫一声从桥上掉了下去。 姚燕语立刻高声喊道:“来人啊!三爷掉水里了!快救人!” 这一喊,立刻有丫鬟婆子们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但大家对着在水里扑腾的苏三也也是束手无策,因为丫鬟婆子们都不会水,谁也不敢往水里跳。 “找竹竿!找竹竿来!”姚燕语立刻提醒众人。 “是,是!”有婆子答应着赶紧的跑去找竹竿。 这边动静太大,惊动了菊韵亭那边的众人,大家纷纷赶过来,最后还是卫章跳下去把从水里扑腾哀嚎的苏三爷给捞了上来。 “这水不深啊!”姚延意皱眉叹道。 水的确不深,这小花园子不大,根本挖不了太深的水池,于是姚延意请了个能工巧匠,挖开了一个水井把水用水车抽上来,在园子里弄了一溪浅水。用青石铺了水底,又铺了点泥土种了几株睡莲和水葫芦在上面,不过是为了添几分灵气罢了。就是现在卫将军站在水里,水面也不过刚到他的腰。 但也正因为这样,苏玉祥掉下去的时候摔了个屁股蹲,把腰椎骨给摔裂了,剧痛加上惊慌,让他在水里拼命地折腾叫喊,喝了一肚子的脏水。 苏玉祥被卫章捞了上来,原本一身簇新的青灰色锦绣长衫此时被泥水湿透,发髻也散了,还沾了水萍杂草的叶子,脸上还沾了一块黑泥,好不狼狈。 姚燕语抬手指了只旁边的六角凉亭,皱眉道:“把人先放到那边。” 姚凤歌无奈的跟了过去,叫丫鬟拿了帕子给苏玉祥擦脸,又问嗷嗷叫的苏三爷:“可伤到了哪里?” “疼……疼……别碰,好疼……”苏三爷躺在小凉亭的横栏上,不管丫头碰他哪里,他都是连声喊疼,弄得丫鬟根本不敢下手了。 姚凤歌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便有气。刚刚他是跟姚燕语在一起的时候落水的,不用想也能猜到几分,姚凤歌实在想不通,这个男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姚延意皱眉吩咐旁边的人:“去弄盆热水来先给大姑爷把脸洗干净,燕语你过去瞧瞧,看他伤到了哪里。”姚二爷觉得自己和姚凤歌都站在这里,让姚燕语给苏玉祥瞧一下外伤也未尝不可,况且,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请太医的话有些不吉利。 姚燕语答应一声往前走过去。不料苏玉祥立刻哀嚎着摇头:“不不——请太医吧,快请太医来!” “怎么了?难道我的医术姐夫还不放心?”姚御医站在苏三爷面前,居高临下,轻笑着问。 “不……不,那什么……男女有别嘛,还是……请太医吧。”苏三爷这会儿是打死也不敢让姚御医看伤啊,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把自己整死?整死也许是好的,就把被她整的半死不活,剩下的几十年就没好日子过了。 至此,卫章若是再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就再也不用混了,于是他伸手拉住姚燕语的手,说道:“燕语,去陪我换身衣裳。” “哦,好。”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姚延意和姚凤歌,微微点头,带着卫章走了。 宁氏对此事不好多说,只转头吩咐丫鬟:“快去叫厨房弄些姜汤来。”丫鬟答应着欲走,宁氏又叫住吩咐:“给卫将军也送一碗过去。” 封氏见状便主动把苏瑾月抱起来,带着女儿苏瑾云也撤了。 卫章随着姚燕语去了东跨院姚燕语的闺房,翠微早就把随身带的包袱打开,从里面取了一套簇新的衣裳来。 “你们都退下吧。”卫将军换衣裳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于是摆手让丫鬟们都出去。 翠微福了福身,带着大小丫鬟一起退了,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卫章自行换衣裳,姚燕语转身去榻上靠着看美男换衣裳。 麦色的肌肤,累累的肌肉群,劲瘦的腰身,修长有力的腿,还有数不清的大小伤疤……姚燕语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看着已经属于自己的这个男人,默默地感慨真是幸运,从现代当了那么多年的单身女人,却跑到古代来找了这么个精品。 “怎么样?还满意吗?”卫章穿好贴身的中衣后,把长衫一挥披在身上,朝着姚燕语走了过来。 姚燕语笑眯眯的点头,又吹毛求疵:“伤疤太多了,影响了整体的美观,回头把我调制的祛疤膏用三个月。” 卫章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只是把紫红色竹叶暗纹的长衫穿好,拿了腰封来扣在腰间,在姚燕语身边坐下来,看着她问:“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说什么?”姚燕语轻笑着一侧身,靠在他的肩膀上。 “关于苏老三落水的事情。”卫章伸手揽过她的腰把人抱到腿上,“他好像很怕你?” 姚燕语轻笑着敷衍:“他自己心虚。” “他为什么会心虚?”卫章摆出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等着怀里的女人把这事儿讲清楚。 姚燕语想起苏玉祥那副窝囊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卫章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问:“你对他做过什么?让他想起你就害怕?” “我没做过什么,就当着他的面剥了一次羊皮。”姚燕语笑道。 “你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剥羊皮?”卫章平静的看着她,“你是要我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吗?” 姚燕语敛了笑,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的,凡事这么较真做什么?” 卫章轻轻的抵住她的额头,低声说道:“有关于你的事情我都较真。” 姚燕语只得把那次苏玉祥去国医馆的事情跟卫章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苏玉祥说让她给他做妾的话。主要是怕卫将军一怒之下当时就过去把苏玉祥给掐死,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饶是这样,卫章也气的不轻,敢趁着自己不在跑去奚落姚燕语的人,怎么能够轻饶?于是又皱眉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今天是他对杜鹃说三娘的事情,正好被我听见。”姚燕语提及这事儿也冷了脸,“三娘是为了我才丢了性命,我绝不会亏待她的女儿。他一个爷们儿朝着一个小丫头说这些话,难道不该教训教训吗?” “应该。”卫章暗暗地咬牙,如此说来,这应该是教训的轻了。 “好了,你也换好衣服了,我们过去看看吧。”姚燕语抬手抚着卫章冷硬的下巴,这里的弧线是她最喜欢的。 “不如直接回去好了。有什么可看的。”卫章一点也不想呆下去了,回家多好,想干嘛就干嘛。 姚燕语轻笑着拍拍他的脸颊,说道:“好歹看一下我姐姐的面子吧。还有定候世子夫人在呢。” 卫将军一脸的别扭,大手扣着姚燕语的腰不放。 “乖啦。”姚燕语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晚上听我的。”卫章趁机讲条件。 “好。”姚燕语无奈的点头。面对家里的饿狼,她不得不采取迂回之术,先答应,到晚上再想办法应付吧。 此时苏玉祥已经被抬到了姚延意的外书房里,脏衣服也已经换下来了,脸和头发也收拾过了,太医还没来,他侧躺在榻上,疼的直哼哼。 姚燕语和卫章一过来,姚凤歌便拉了姚燕语去了一旁。 “怎么回事儿啊?”姚凤歌低声问。 姚燕语本来也没想瞒着她,便实话实说了,又说:“姐姐不信,可把杜鹃叫过来问问。” 姚凤歌低声叹道:“我有什么不信的。” 姚燕语看着姚凤歌一脸的愁苦,皱眉问:“姐姐可是怕回去没办法跟府里交代?” 姚凤歌无奈的笑道:“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又不是你推的他。” “可毕竟是在我们家出了事儿。”姚燕语这会儿想起来也有点后悔,收拾姓苏的是没错,真不该在自己家里下手。 “没事的。”姚凤歌这会儿反而安心了,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摔进了水里罢了,又没要了他的命。 大不了他摔残了,不过是白养着他一辈子,反正有丫鬟伺候,倒是不能出去沾花惹草,左一个丫鬟又一个小妾的往家里弄了,反而省心。 恰在这时太医来了,姚凤歌拍拍姚燕语的手,转身往那边去守着。 太医进来后互相见礼,然后给苏玉祥检查了一番,说道:“并没有其他的大碍,只是尾椎骨应该是有些骨裂,需要养一阵子。国医馆姚大人配制的骨伤膏药贴三副,一个月之内不要下地走动,别的也没什么了。” 姚凤歌忙道谢:“有劳太医了。” “少夫人客气了。”这位太医自然知道这是姚燕语的家人,便自然有些亲切,又笑道:“膏药下官就不给三爷留了,少夫人回头找姚大人拿就可以了。” 姚凤歌点头道:“这个自然。” 里屋的宁氏忍不住低声说道:“他杀猪一样不许妹妹给他看伤,最后还不是要用妹妹配制的膏药?” 姚燕语淡淡的笑道:“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他,竟如此防着我。” 宁氏听见苏玉祥还在嚷着疼,因而皱眉道:“太医不是说无碍吗?怎么还叫的这么瘆人?若这个样子回去了,大妹妹又免不了一场气受。” 姚燕语便招手叫过翠微来,低声吩咐她把自己配制的镇痛丸药给姚凤歌送几粒过去。姚凤歌叫小丫鬟喂了苏玉祥吃了一粒,挨了半个时辰药效散开,才不叫嚷了。 姚延意怕姚凤歌回去没办法跟陆夫人等人交代,便亲自送苏玉祥回府。 陆夫人见最最宝贝的儿子活蹦乱跳的去,被人抬着回来,登时跟碎了心肝一样,一边哭一边数落,又转头责问姚凤歌。 姚延意当即便上前躬身道:“夫人且先不要生气,这事儿本来就是三爷自己喝醉了酒不小心掉下了桥,当时我们并不在旁边,如何怪得别人?” 陆夫人自然不信,不悦的说道:“服侍丈夫是女人的职责,既然知道他喝了酒,为什么还叫他一个人乱走?” 姚延意冷笑道:“说句不怕夫人恼的话,我姚家的人再不知道道理,也还知道些礼义廉耻,做不出那等鸡鸣狗盗之事。夫人若是不怕家仇外扬,我可叫我府里的小丫鬟过来当场对峙。三爷借口去更衣的空儿,拦住了小丫鬟在院子里欺负,然后自己不慎落水,如今倒是我妹妹的不是了?夫人心疼儿子,难道我们姚家不心疼女儿?” 陆夫人被姚延意抢白的说不出话来,只连声叹道:“罢了罢了!如今大长公主不在了,眼见着不管是谁都要踩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姚延意还要说什么,却被苏玉安抬手止住:“姚二爷且莫生气,我母亲心疼三弟,也是气头上的话。”说着,苏玉安转头吩咐婆子:“还不把三爷送回屋里去养着?” 陆夫人自然生气,转头便要斥责苏玉安,封氏忙上前劝道:“太太莫要生气了,三弟这样,姚家舅爷其不心疼?人家不心疼三爷,难道还不心疼妹妹?” 孙氏也在一旁劝道:“太太消消气,大嫂子说得对。你看月儿小丫头哭的气都顺不过来了。不看大人,且看在孩子的份上吧。” 陆夫人一听这话,心里更加恼火,便指着姚凤歌斥道:“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难道就见不得我儿子好?” 姚凤歌听了这番话自然也是火上浇油,立刻转身说道:“既然如此,太太何不给我一张休书把我送回娘家去。太太再给三爷娶更好的进来,也省的三爷断子绝孙。” “你!”陆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昏死过去。 “够了!”苏侯爷从外边进来,一声怒喝止住了屋子里的吵闹,“都各自回去,谁再无事生非,就去给大长公主守墓!” 这一声怒吼立刻震住了屋子里所有的哭闹叫嚷。 苏光崇愤怒的目光扫过陆夫人,沉声吩咐:“你们把夫人扶进去。” 封氏和孙氏忙欠身应了一声,一边一个扶着苏夫人往后面去了。 姚凤歌拿了帕子拭泪,站在原地不动。 苏光崇又道:“你还不进去看看老三?既然伤了就好生养着,省的出去招猫逗狗,整天闲逛闯祸。” “是。”姚凤歌福了福身,回头看了一眼姚延意。姚延意朝着她点点头,示意她退下,姚凤歌才带着珊瑚珍珠等人下去了。 屋子里的女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苏光崇父子和姚延意三人。 “贤侄,坐吧。”苏光崇抬了抬手,率先在主位上落座。 姚延意这才转身朝着苏光崇深深鞠了一躬,真诚而歉疚的说道:“刚刚是晚辈无礼了。请侯爷不要怪罪。” 苏光崇摆摆手,说道:“不怪你。自从大长公主去世这一年多的时间,府中里里外外,着实不像话了些,尤其是老三。哎!” 姚延意忙道:“三爷年轻,犯些小错在所难免。也怪我那妹子太过任性。” “不怪她。”苏光崇摆摆手,又吩咐苏玉安:“怎么不叫人上茶?” 苏玉安忙转身朝着门口吩咐了一句:“上茶来。” 苏光崇又抬手示意姚延意:“贤侄,请坐。” 姚延意谢了坐,方一撩袍角从下手坐下来。苏玉安也在另一边落座。有丫鬟端着香茶进来,各自奉茶毕,悄悄地退了出去。 定候爷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是家里的这些琐事,如今闹到了贤侄家里,弄得亲戚之间都外道了。说起来,是我治家不严。” 姚延意忙笑道:“侯爷这话就见外了。我那妹子从小也是被教养了一副坏脾气,这么多年总也改不了。刚刚是她胡说,回头还请侯爷和二爷在夫人面前多多劝和劝和,别因为这些气话就伤了一家子的和气。若夫人因此气坏了身子,可叫我们兄妹担当不起。” 定候爷又摆了摆手,说道:“是老三不成器,也怪不得三儿媳妇不高兴。这些事情我自会料理。贤侄之前也说了,家丑不能外扬,所以这事儿咱们就此抹过,以后谁也不能再提了。贤侄你说呢?” 姚延意忙拱手道:“晚辈自然遵从侯爷吩咐。” “好,好。”定候爷点点头,又吩咐苏玉安:“去吩咐厨房弄些像样的饭菜,就说我留姚家二爷在家里用饭。” 姚延意忙起身拱手:“侯爷请见谅,刚刚急着送三爷回来,家里也还是一个烂摊子呢,晚辈出来的时候,家里那小丫鬟哭哭咧咧的寻死觅活,贱内有孕在身,于家事上总力不从心,晚辈得早些回去。” 定候爷听了这话不免皱眉怒骂:“都是老三那孽畜惹是生非。让贤侄给他料理乱摊子!” 姚延意淡然笑道:“侯爷这话就见外了,谁让三爷是我妹夫呢。” 定候又呵呵笑着站起身来,叹道:“如此,我就不留贤侄了。等改日闲了,我再备了酒菜,请贤侄过来一叙。” “是,改日晚辈再来喝侯爷的好酒。”姚延意再次躬身告辞。 定候爷亲自往外送,姚延意又忙欠身劝留步。 最后,苏玉安亲自把姚延意送至门外,看着他上马离去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府。 至晚间,夜深人静之时,定候回陆夫人的房里,自然免不了一番争执。 陆夫人犹自对姚凤歌不满意,心疼儿子摔伤了。定候则痛心疾首的斥道:“老三就是被你宠坏了!他们兄弟三人,就属他最不成器!你看看他平日里干的那些事儿,现在是因为我们不得皇上重用,那些人根本没心思理论,若是哪天这些破事儿被抖出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 苏光崇跟陆夫人多年的夫妻,之前因为大长公主总是隔三差五的训斥的缘故,他背地里对陆夫人体贴有加,图的不过是个家和人和。 现如今大长公主不在了定侯爷才深刻的感受到,原来当初母亲对自己的媳妇不满意,竟并不是没事找事,陆夫人这番行事,着实有失体统。 争执之后,定候最终下了决定:“府里的事情,以后都交给老大媳妇。你的身子一直不好,就安心养着把。” 陆夫人闻言顿时愣住,呆呆的问:“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你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精神也大不如前。这眼见着是上了年纪了。家里这些事情又琐碎。你就不要操心了。”定候爷耐着性子说完这几句话便起身离去。 陆夫人呆呆的站在那里,许久没动。 连嬷嬷上前来低声劝:“夫人,已经三更天了,该安置了。” “阿杏,我这算不算一败涂地?”陆夫人喃喃的说道。 连嬷嬷忙劝道:“夫人说什么傻话,大奶奶是夫人的儿媳妇。她管家事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夫人也该过过老封君的日子了。以后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好日子多着呢。太太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是最要紧的。” “哼哼。”陆夫人苦笑着摇摇头,什么儿孙绕膝,什么天伦之乐……不过是当个没用的婆子养起来罢了。可,又能怎么样呢? 这道门槛之内,好像永远也轮不到她只手遮天。之前有大长公主在,现在又有侯爷,从明儿起,便是封氏了。 * 且说姚燕语和卫章在姚府一直等着姚延意回来,又说了会儿话,把定候府的那一场闹剧听完了才告辞回将军府。回去的路上,卫将军放弃了黑风,直接钻进了夫人的马车。姚夫人靠在丈夫的怀里,低声叹道:“说起来姐姐也真是可怜。” 卫章握着她的手,低声劝道:“有你父亲和兄长在,苏老三不敢怎么样。再说,就算是家务事,也总有个理在,你放心吧。” 姚燕语知道卫将军的想法跟自己不在一条线上,他以为自己担心姚凤歌不得婆婆和丈夫的心,将来日子不好过。实际上她心烦的是苏玉祥院子里左一个右一个的侍妾通房。 卫章说完后,见怀里的人半天不说话,只呆愣愣的不知想什么,于是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问:“想什么呢?” 姚燕语忽然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问道:“如果将来我不能给你生下儿子,你会不会纳妾?” “胡说什么你!”卫将军眉头一皱,伸手把人搂进怀里,不满的说道:“我们这才新婚几天,你就说这话?你说你该不该罚?” 姚燕语平静的看着他,执着的问:“不要岔开话题,回答我。” 卫章把人拉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说道:“有你在,我哪里还看得上别人?那些庸脂俗粉哪个比得上我的夫人?给提鞋都不配。” 姚燕语轻笑出声,却在心里感叹,他这番话应该不是假的,只是却不知道能够真多久。 沉默了片刻之后,卫章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燕语?” “嗯?”姚燕语诧异的抬头:“什么事?” “给我唱支曲吧。”卫章低声说道。 “我不会唱。”姚燕语轻笑道。 “我之前听过你弹琴,在定候府的那次。”卫章把下巴抵在姚燕语的头顶上,低声说道:“很好听。” 许是他说话的声音太过轻柔,让姚燕语不忍心拒绝,也或许是她自己心里也是满满的情绪,想要唱一支歌来抒发一下,于是轻轻地唱了一首曾经很喜欢的歌。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她轻轻地哼唱,声音轻柔婉转,宛如梦呓。 卫章却听得入神,完全沉浸在歌声中,恍若梦里。 夫妇二人一路轻柔的歌声中回到府中,下车后卫章依然扣着姚燕语的手舍不得放开,两个人就那样在仆从们暗自欣喜又略带羞涩的目光中回到了燕安堂。 晚饭之后,姚燕语说累了,便先去沐浴。卫章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出了一身透汗才进来,沐浴过后进了卧房,却见红纱帐里,他的夫人已经沉沉睡了。 于是卫将军沉沉的叹了口气,又看了半个时辰的兵书,熬到自己十分的困顿了才上床。只是一挨着她躺下,十分的睡意又烟消云散。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放肆的叫嚣着,要她,要她,要她! 于是,为将军只好遵从自己的意愿,把人搂进怀里扳过来,不管她睡得深沉,只扣住她后脑凑近粉唇深吻下去。强忍的欲望决堤一般,恰是初尝情事时的疯狂。 姚燕语于窒息之中不得不醒过来,低声咕哝了一句,便抬手推他。 他的吻却趁机更深了些,与她的舌尖纠缠不休,而她抵在他肩膀上捶打的拳头不自禁软化为掌。 “醒了没?”卫章轻笑,“醒了我就开始了啊。” “讨厌。”姚燕语闭着眼睛骂人,“我还疼着,你滚开。” 她用力挣脱了他的压制,抬脚踢过去。光裸的脚丫直接踹到他结实的胸口上,‘啪’的一声轻响。 “不可能,我明明给你上了药膏的,那药膏的疗效我也试过,你不乖。”他却顺手捏住了她的脚,吻上她脚踝处。 “不要亲了。”话说出来少了八分厉色多了几分哀求的味道,听在自己耳里更觉羞愧。她捂住自己脸,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然后听见他说:“现在求饶晚了。” …… 一场宛如狂风暴雨的恩爱终于结束,姚夫人几乎被折腾掉了半条命去。最后也只是挥起粉拳有力无力的捶在结实的胸膛之上,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清闲。 因为新婚休沐,卫将军不问兵事,姚御医不去医馆,夫妇二人每天不是腻在房里说话,便是携手去后花园散步。 趁着这个功夫,姚夫人把将军府各处房舍除了给下人们住的之外,基本都走了一遍。卫章还叫长矛开了库房,亲自带着夫人进去查看他这些年的积蓄。 姚燕语为库房里的东西着实惊叹了一把。之前他好像跟自己说过,将军府里奇珍异宝无数,当时只觉得他吹牛,如今看来还真是无数。 要不说这些武将们个个都是贼富呢,就看将军府库房里的这一箱一箱的珠宝黄金,姚夫人便可以想象出这些人如狼似虎的闯进敌人的巢穴里抢掠一空的情景。 卫章带着姚燕语看了几箱珠宝之后没听见人说话,便奇怪的回头,见她沉思的样子,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姚燕语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库房,这会儿连长矛都被打发出去了,偌大的库房里就他们两个人。于是她毫无顾忌的问:“这些都是你抢来的吧?” “啧!”卫将军不满的皱眉:“怎么说话呢?这是战利品。” “战利品不是应该上缴吗?然后由皇上再根据每个人的功劳赏赐下来?而这些。”姚燕语随手拿起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块闪着六芒星的红宝石,“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皇上挑剩下的。” “皇上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吃不能吃,喝不能喝,有水灾旱灾了也不能当粮食放下去赈灾。” “……”姚夫人看着自家夫君,一脸错愕——这是将军该说的话吗? “放心,每次胜仗都会有战利品上缴给皇上,但也必须允许将士们自己留下一些。”否则谁会为了皇上上次的那点金银去拼命?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皇上对武将的要求是四海升平,至于国库是不是充盈,那是户部官员的事情,跟打仗卖命,挥汗洒血的将士们才不管那些。 姚燕语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给韩熵戈治好了伤,镇国公府送来的那些宝石玉石的原石,一时眼前一亮:“是不是上到元帅下到士兵,都会干这事儿?” 卫章轻笑道:“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嘛?” 姚燕语也笑了:“那我应该操什么闲心?” “你操心怎么折腾这些东西就够了。”卫章把库房的钥匙放到姚燕语的手里。 “我对珠宝好像不怎么懂啊,你不怕我给你糟蹋了啊?” “随便糟蹋。”卫章宠溺的抬手揉了揉夫人的发尾。男人拼死换来的东西,本来就是为了给心爱的女人糟蹋的。 “好啊。那我就慢慢糟蹋了。”姚燕语笑眯眯的点头,忽然想起在北疆的时候他曾经说,想办法把仙女湖弄成自己的封地,不开心想要一把火烧了也无所谓的话来,心里的那股甜蜜简直无法言喻。 卫章看着她满足的猫儿一样的神情,又忍不住动情,伸手把人抱起来,转身放到一只箱子上,低下头去吻她的眉眼。 姚燕语伸手搂住他的腰身,柔声低问:“你是想压着这一箱子宝石做吗?” 一句话,成功的撩拨起将军的热情。 狂风席卷的热吻激烈无比,炙热更胜于干柴烈火,狂野不亚于暴雨台风。 直到即将窒息而亡,她才恋恋不舍地推开仍旧处于“性奋”状态的卫将军,痴笑着用柔弱无骨的双拳捶着他的胸口:“不行,这里连水都没有,衣服也没有备用的,以你的战斗力……完事后我们怎么回房?” 卫章忍不住哑声失笑,唇移到她的耳后,贪恋地吻着她温润的肌肤低声骂道:“真是个折磨人的小东西……” “起来了。”姚燕语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 “嗯。”卫章刚起身把人从箱子上拉起来,便听见库房门口有人焦急的喊了一声:“将军?夫人?” “何事?”卫章皱眉问了一声。 “萧侯爷府上打发人来,说有急事要见夫人。” ------题外话------ 好吧,这章看似字数不够,实际上是经过删减的。亲们谅解一下吧。删减真的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情…… 渣也虐了,甜也甜了,还收获了那么多珠宝,所以,票子可以狠狠地砸过来了吧? 感谢亲爱滴土豪们: 秋心自在含笑中送了10颗钻石 wangyarong送了3颗钻石 xiaojin81623送了2朵鲜花 xing010送了100朵鲜花 15889729293送了1朵鲜花 topkate送了1朵鲜花 ]傲气小籹子送了10朵鲜花 红尘一笑2送了1朵鲜花 dxf123789送了1朵鲜花 水晶诱惑1送了5朵鲜花 第四十二章 治病,养病,面圣 “萧侯爷府上打发人来,说有急事要见夫人。”门口是长矛的声音。 姚燕语忙推开卫章,从箱子上跳了下来,高声问:“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回夫人,说是萧老爷子病重,太医束手无策。” “叫人备车。”姚燕语说着已经出了库房,身后卫章跟出来。 帝师萧旦,曾为当今圣上十年的老师,圣上十几岁的时候便听他传授史学,师生二人经常底足长谈,论古今帝王之道,情比父子。 萧帝师今年已经是八十一岁高龄,因终于看着孙子立业成家,有所建树,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身上的陈年老病根儿便都勾了起来。 病情来势汹汹,宫里太医院资历老的太医又都跟着皇上去了西苑,这两三日连续用药非但不见好转,且越发看着不好。新媳妇韩明灿也不敢怠慢,只得差人来卫将军府搬救兵。 姚燕语和卫章夫妇二人急匆匆赶到靖海侯府,早有管家恭敬的把二人迎了进去。 萧霖见了卫章没了往日的玩笑,只无奈的抬手拍了拍卫章的肩膀,沉沉的叹了口气。卫章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了,应该无碍的。” “但愿。”萧霖无奈的点头,“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 卫章轻笑道:“我们之间何须如此?” 萧霖的母亲颜氏见了姚燕语,忙上前拉住手,叹道:“夫人新婚燕尔被我们打扰,真是太抱歉了!” 姚燕语忙道:“夫人说这些就外道了。我与韩姐姐情同姐妹,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何况萧侯爷同我兄长和夫君都是至交,萧老又是圣上的恩师,而我又领着一份俸禄,于公于私,燕语都不能坐视不理。” 颜夫人叹道:“姚夫人深明大义,我们感激不尽。” 姚燕语轻笑道:“夫人不必客气,请带我去看萧老吧。” 颜夫人和韩明灿带着姚燕语取了萧旦养病的内书房,萧霖和卫章早就等在那里,简单的见礼之后,姚燕语进去为萧旦老爷子诊脉。 姚燕语从没诊过这样的脉。脉搏是还有,萧老爷子也还有口气在。但姚燕语却完全感觉不到什么生机——老爷子的脉象可谓是死气沉沉。 看着姚燕语的脸色,萧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韩明灿默默的靠近丈夫的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萧霖回头看了一眼新婚妻子,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沉静如水,把他一头乱纷纷的思绪渐渐地压了下去。 姚燕语诊完脉,转头问萧霖:“太医怎么说?” 萧霖的无奈的叹道:“太医只说了四个字:油尽灯枯。” 姚燕语微微点头:“太医没说错。” 颜夫人拿了帕子转身拭泪,萧霖顿觉双腿一软,徐徐跪倒在祖父的床前。 “燕语?”韩明灿上前去蹲在姚燕语的面前,握着她的手恳求:“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我试试。”姚燕语说着,回头看向翠微:“拿银针。” 翠微忙打开针包,姚燕语没说要几号针,她只好捧着针包把一套银针全部递过去。 姚燕语的目光从一根根银针上扫过,最后选中了一支扁头的短针,捻起来,拿过干净的药棉擦拭过后,找着萧老爷子头顶的百会穴,缓缓的刺了下去。 之前不管给谁针灸,银针刺下去之后,姚燕语都可以通过银针感受到病患身体里的邪气病气,但这次没有。这次任凭她把自己身体的那股气通过银针注入萧老爷子的体内并顺着他的气血在身体里走了一周之后,姚燕语的感觉依然是茫然。 于是她手指轻轻地捻着银针,又往深处刺了半寸。把自己身体里的气息再次强势的渡过去,这次她不求感受到病患的病邪之气。却是以补的针法,给病患补充体内的正气。 这在旁人看来,无非是一场毫无新意的针灸。但卫章却默默地攥紧了手指。因为他看见姚燕语鼻尖和额角上渐渐渗出来的那层细汗。 多久没看见她给人针灸的时候如此吃力了?好像自从第一次见她给韩熵戈续接筋脉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这样。后来她给人治病不是借助药材,就是分几次针灸,从来都是一脸淡定,轻轻松松。 时隔两年,又见她这样吃力,卫章的心里怎么可能不紧张。 萧霖和韩明灿也随着姚燕语脸上的细汗汇聚成大颗的汗珠且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时候跟着紧张起来。韩明灿甚至想上前阻止,却被萧霖一把拉住。 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样子,萧霖担心这个时候去打断她,后果不堪设想。 旁边的人从颜夫人到翠微翠萍没有一个不为姚燕语担心的,可姚燕语自己却浑然不觉。 此时她的心神全部在萧老爷子的脉息之中,已经打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不说这时候周围的人不敢出声,就算是大声交谈恐怕她也听不见。 这次针灸足足维持了一个多时辰,姚燕语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内息,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连留在萧老爷子头上的那根银针都是翠微帮忙取出来的。 卫章拨开众人上前把她抱起来,转身问韩明灿:“哪里可以让她休息一下?” “去我房里。”韩明灿此时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她不愿萧霖因为祖父去世而悲痛伤心,更不愿意姚燕语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是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了,唯有全心全意真心以待,方不负她待自己这珍贵的情谊。 姚燕语这一次居然昏睡了两日,萧老爷子都醒过来了,她还没醒,把韩明灿差点没给急死。 太医给萧老爷子诊脉,说老爷子的身体大有好转,若好生保养,可保一年无虞。这对萧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喜讯了。 萧霖和韩明灿日夜不休,一个守在萧老爷子身边,一个和卫章一起守在姚燕语身边,靖海侯府里有四个太医轮流职守,不但惊动了宫里的皇后娘娘,连在西苑围猎的皇上也惊动了。 皇上派张苍北赶回来给萧帝师医治,一进门便被颜夫人给请入了内宅,说老爷子暂且已经无碍了,请老院令赶紧的给姚御医诊脉。 张苍北一听这话差点蹦起来,张口就骂:“那蠢丫头又不惜耗尽自己的内息用太乙神针给人治病了?!” 颜夫人跟张院令不熟,原本听说这位是皇上的专用太医,还是怀着十分尊敬的心情的,听见这老头张口就骂人,一时愣住了。 “我早就跟她说过,她的身体受过伤,破了元气,又在那种破环境里住了那么久,寒气侵入体内,没有一两年是养不好的!这蠢丫头真是不听话!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张老头一路骂骂咧咧进了韩明灿的屋子,见了卫章等人也不理会,直接去床前给姚燕语诊脉。 此时姚燕语已经醒了,就是浑身乏力,没有精神,听见老头儿骂人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睛:“老师,你多少给学生点面子嘛,要骂也要等没人的时候骂。” 这老家伙一点面子都不给,劈脸就骂:“你这蠢东西命都不要了,还要面子干嘛?” 姚燕语无奈的看了一旁歉疚的要死的韩明灿,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没事,我怎么可能不要自己的命?不过就是累坏了。” 张苍北瞪了不听话的蠢丫头一眼,伸手给她诊了脉,然后吩咐旁边的卫章:“把她自己配制的荣养丸用温水化开,每日早晚一粒。另外每日进一碗独参汤,连续用一个月。” 说完又叮嘱卫章:“这丫头最不喜欢喝药,你务必盯着她按时按量服用。” 卫章欠身答应,“不知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请老院令一一明示。” “不许再耗费内息了,就她那点内息本来就半吊子,后来受了伤,更有瘀滞的症状,我早就说过要她好生调养,还偏偏逞强。”张苍北皱眉叹了口气,沉思片刻又说道:“倒是可以把大觉寺里的老秃驴请来,借他的内息给这蠢丫头调息一下。” “我去请。”韩明灿立刻应下此事。 卫章看了一眼韩明灿,心想以长公主府的名义去请空相大师也好。 靖海侯府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当时卫章便抱起姚燕语坐车回将军府自去养息。同时,韩明灿疏影回长公主府找了十来棵老山参送到了将军府。另外又央求了镇国公亲自去大觉寺,请空相大师往将军府。 几日后,皇后娘娘听说姚燕语需要以独参汤补养,也赏下了十棵百年以上的老山参。 姚延意,姚凤歌,以及在江南的姚远之都先后寻了老山参送了过来,凝华长公主也亲自上门探望,一时间,卫将军府真是门庭若市。 皇上回城,卫章新婚休沐的日子告终。不能一直守在姚燕语身边。而宁氏和阮氏都怀有身孕,也不能过于操劳,姚凤歌还在守着瘫在床上不能下地的苏玉祥,姚燕语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苏玉蘅便回明了嫡母梁氏,带着丫鬟住进了将军府,羹汤药膳,无不尽心尽力。 一连十余日的养息,姚燕语终于获准可以下床并在府中走动了,天气却已经进入十月深秋之时。一场秋雨过后,桂花落尽,片片秋叶随风飘扬,落得满地都是。 姚燕语裹着绵软的狐毛斗篷和苏玉衡一起出来散步,一边走一边自嘲的笑道:“我真没你们想的那么弱。当时就是累的狠了,多睡几日就好了。你们实在没必要把我当成个纸糊的来看,好像风一吹我就碎了是的。” 苏玉蘅笑道:“姐姐这话别跟我说,回头自己去跟将军说。将军若说姐姐无碍,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也给三嫂子有个交代。” 提到姚凤歌,姚燕语忽然想起被自己逼着落水摔得瘫在床上的苏玉祥,又笑着摇头,叹道:“人真是不能做坏事。前面做一件坏事,后面报应就来的这么快。” 苏玉蘅叹道:“姐姐何曾做过什么坏事?姐姐治病救人,他们都说姐姐是活菩萨呢。姐姐都不知道,韩姐姐那日在我跟前哭,说真是后悔那日请姐姐过去。差点害了姐姐。” “这话糊涂。就算是旁人,求到我脸上我也不好不帮的,何况是韩姐姐?她若这样,就是没把我当妹妹看了。” 苏玉蘅叹道:“姐姐自然这样想,可易地而处,你也该明白韩姐姐的心。” “我自然明白她的心,你我她三人虽然不是亲生的姐妹,但这份情谊比亲姐妹还亲。我总不能眼看着她刚做了新嫁娘就守孝。她已经二十岁了,女儿家最好的年华,岂能在孝期里度过?” “姐姐说的也是。”苏玉蘅沉沉的叹了口气,又想起大长公主死的突然,家中最近风言风语不断,便挽着姚燕语的手,低声说道:“当初我一再自责不该离开祖母去城外找姐姐,害得没能在最后的时候守在祖母身边。可如今想起来,若是我能早些去找到姐姐,或许祖母现在还陪在我身边。” 对于大长公主死这件事情,姚燕语本来就有疑团,如今听苏玉蘅说起来,越发印证了心中所想,因而问道:“当初大长公主身边近身服侍的奴才们现在在哪里?” “太太打发他们去为大长公主守墓了。” “哦。”姚燕语点点头,心想这似乎是个很合理的安排。 苏玉蘅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握着姚燕语的手蓦然一紧。 “怎么了?”姚燕语侧脸看她,见她的脸色渐渐地变了。 苏玉蘅刚要说什么,便听见身后有人沉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子里,却出来乱走?” 两个人忙回头,却见卫章一身官袍未换,便匆匆的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贺熙和唐萧逸二人。 “将军安。”苏玉蘅微微福了一福。 “不必多礼。”卫章忙抬了抬手,又皱眉看着姚燕语:“今儿这风太凉了,我们还是回房去吧?” “我刚出来,想要去园子里转转。”姚燕语低声撒娇,“再不去,菊花都没了。” “想看菊花好办,你且跟我回房。”卫章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把人抱了起来。 “哎——”姚夫人登时脸红,这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这人就不知道收敛一些? 卫章抱着人往回走的时候看了唐萧逸一眼,说道:“麻烦苏姑娘和萧逸去园子里走一趟,挑那些开的正好的菊花,叫下人搬到燕安堂来。” 唐萧逸立刻笑眯眯的答应:“是。” 苏玉蘅看着姚燕语藏在卫章怀里不露面的样子也笑红了脸。 “苏姑娘,见笑了。我们家老大就是这副臭脾气。”唐萧逸为了讨姑娘欢心不惜拿自家老大开涮。 “还好,卫将军是真心待姐姐好。”苏玉蘅羞红了小脸,转身往后花园走。 唐萧逸不自觉的摸了摸下巴,心想这是不是告诉我她也喜欢类似强硬一点的手段呢? 贺熙看着一向智珠在握温文尔雅的唐萧逸站在那里犯傻,便抬脚踹了过去:“还不赶紧的去给夫人搬菊花?” “哦,是。”唐萧逸赶紧的回神,快步跟上了苏玉蘅的脚步。 长矛大总管很有先见之明,早在他家将军成婚之前就叫人买了不少名贵的菊花养在后面的花园里,为的就是将来他家将军和夫人闲暇时候可以来花园子里散步赏菊。 家里有了女主人了,一年四季,花卉总是不能少的嘛,若是没这点眼力见儿,总管也别当了。 要摆放到屋子里的花卉不必太多,但都必须是极品。 将军府后面的花园子里自然也有花房,而且是名副其实的花房,还没来得及被夫人整改成草药房。花房里种着二十几盆名贵的菊花,有墨菊,绿菊等。 苏玉蘅的眼光无疑是顶尖的,她在花房里转了两圈,选了一盆半人高被修建的很精致的悬崖菊,还选了一盆有五只半开花头的香山雏凤和一盆盛开的龙吐珠。 唐萧逸笑道:“苏姑娘果然好品味。” 苏玉蘅笑了笑,吩咐旁边的下人:“小心点搬,别蹭了花瓣儿。” 下人躬身答应了,开始小心的搬花。唐萧逸则趁机拉着苏姑娘把各种菊花品评了一遍,又遗憾的说道:“前儿在一个朋友那里看见一盆绿色的龙吐珠。真的很惊奇。” 苏玉蘅淡淡的苦笑道:“你说的那个不叫龙吐珠,应该是绿云仙子。之前大长公主在的时候也养了一株,只可惜……家里的花匠照顾不好,今年竟然没发芽。” “这是我的不是了。好端端的引得姑娘伤感。”唐萧逸忙赔笑抱拳,“说不得,改日我跟朋友讨了那株绿云仙子给姑娘送到府上去。算是赔罪。” 苏玉蘅忙摇头,轻笑道:“这可不好,君子不夺人所爱。” “这话不假。不过我这个人一向不愿做什么君子,没得弄那么个虚名头束缚自己。”唐萧逸笑道,“人活一世,若不能潇洒自在,岂不是虚度一生?” 苏玉蘅笑道:“将军果然是个豪放不羁,肆意飞扬之人,叫人好生羡慕。” “你也可以的。”唐萧逸笑眯眯的看着苏姑娘,把自己最迷人的一面展现给面前这个姑娘,像一只抖开翎羽的花孔雀。 苏玉蘅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搬着花盆出了花房的下人们,岔开了话题:“好了,我该回去了。” “嗯,走吧。”唐萧逸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对自己还是有防备的。不过不怕,攻城略地是武将的必修课,若是连一个小姑娘都搞不定的话,以后还不被老大和兄弟们给唾弃致死? 当晚,卫将军在家,苏玉蘅自然不会在姚燕语跟前晃眼,安置好菊花之后她便回了燕安堂后面的小院去休息了,晚饭也没露面。姚燕语吩咐翠微端了饭菜过去陪她,并叮嘱:“饭后也不必过来了,你就同琢玉一起服侍妹妹。” 翠微自然明白自家主子是怕苏姑娘受了冷落的意思,便高高兴兴地过去陪苏玉蘅了。 卫章亲眼盯着姚燕语吃了足够量的晚饭,又陪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之后,按照空相大师的吩咐,陪着她坚持练道家八段锦。姚燕语微微出了一身细汗之后回房去,等汗下去后,又泡了安神澡方裹着细软绵缎披风回了卧室。 卫将军自然是随后去沐浴的,他沐浴不需要有任何人伺候,所以丫鬟仆妇们都被赶了出来。 姚燕语靠在床上随意翻着一本医书。现在她的屋子里随处都放着医书,不管她是靠在榻上,还是躺在床上,或者窝在圈椅里,随手都能拿到一本医书给她消遣。 是的,消遣。 自从给萧帝师看病晕倒之后,她便被卫章圈在家里养身体,国医馆是不能去了,外边不管是谁只要提到请姚夫人诊病,便都被长矛的三寸巧舌给打发出去。开玩笑,我家夫人自己每天都汤药不断呢,哪有功夫给你们看病? 所以,姚夫人现在也只有看医书消遣了。 卫章穿着单薄的贴身茧绸裤褂从外边进来,上床的同时把姚燕语手里的那本医书拿走。 “还早,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姚夫人不满的说道。 “灯光太暗了,你眼睛会受不了的。”卫章把床头烛台上的蜡烛吹灭,抬手放下了纱帐。 “我白天睡多了,这会儿还不困啊。” “那我们聊天。”卫章掀开被子躺进去,轻车熟路的把人拢进怀里。 天气凉了,就算卫章再不怕冷,他的这身茧绸衣裳还是带了几分凉意。姚燕语的脸贴上去的时候,便觉得沁心的凉,于是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低声埋怨:“你就这么过来了,冷不冷?” “不冷。”卫章低头吻了吻她头顶的乌发,把人搂得更紧些,“你冷?” 单薄的茧绸布料早就被他火热的身体暖过来,她靠在他的怀里,怎么可能会冷。只是——布料的单薄还有另外一个不好,那就是他身体的反应完全遮挡不住。 姚燕语忍着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难受不?” 卫章的呼吸顿了顿,身上的温度更加烫人,声音带了暗哑,却依然平静:“没关系,睡吧。” “我没事了。”姚燕语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来借着月光看着他,“我们做吧?” 卫章抬手把她的胳膊从脖子行拉下来,拢在手臂之下,低声呵斥:“闭嘴。睡觉!” “呵呵……”姚夫人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手臂轻轻用力,顺着光滑的衣料探了过去。 “!”卫章的身子一僵,然后一把抓住了那只捣乱的小手。 “我帮你吧。”她温言软语,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卫将军紧紧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发出某种声音。 窗外月色朦胧,明净的夜空中不知何时起了一丝云彩,慢慢地遮住了皎洁的明月。红纱帐上绣着的五彩鸳鸯映着角落里如豆的灯光,交着脖颈,恩爱缠绵。 良久,鸳帐里一声暗哑的低吼传来,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渐渐地归于平静。 姚燕语安安稳稳的在家里养了一个月,直到十月底,才被卫将军给放了出来。原因么,自然还是张苍北老院令一句话:养了一个月差不多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于是姚御医开始去医馆透气,而苏玉蘅也该收拾东西回去了。 这一个月的将军府生活,让苏苏姑娘跟唐将军熟悉起来,以至于这次她回府,姚燕语吩咐唐萧逸送她回府也没有反对。 唐萧逸自然借机表现,把不知从哪个倒霉蛋那里敲诈来的绿云仙子一并送进了苏姑娘的闺房。 唐萧逸言谈得当,举止文雅,妥妥的儒将一枚,完全没有卫章身上的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哥儿的形象,把苏玉蘅的嫡母梁夫人看的心花怒放。 虽然唐将军没了父母,家世也不显赫,但却是妥妥的五品职衔,年轻的将军里面品貌最好的一个。而且此人跟着大将军卫章,前途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梁夫人以过来人的目光扫一眼,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对苏玉蘅的心思。 于是待唐萧逸告辞离去之后,梁夫人便把苏玉蘅叫到跟前,把旁边的下人全都打发出去,低笑着问苏玉蘅:“大长公主一年的孝期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小了,终身大事也该定下来了。” 苏玉蘅一怔,茫然的说道:“女儿自小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大长公主对女儿百般宠爱,女儿想为她守三年的孝。” “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大长公主没白疼你。不过嫡亲儿女才是三年的孝,孙女孙子倒是没必要。更何况,我只是说定亲事,又没说出嫁。这亲事总讲究三媒六证,等六礼一道一道的过完,至少也得一年多。等大长公主三年孝期一出,你也正好出嫁。若是等三年之后再议你的婚事的话,等出嫁还不得二十岁了?” 苏玉蘅自然知道嫡母说的是正理,于是低了头不再多说。 梁夫人又问:“刚送你来的那个唐将军,我看就很好。虽然他家世不怎么显赫,但却是一表人才。况且又是卫将军府出来的人,你跟卫将军夫人又情同姐妹。若是嫁给他,你们姐妹之间也正好有个照应。大长公主在天之灵也可放心了。” “太太,我……”苏玉蘅顿觉双颊发烫,心里又是说不出的滋味,有羞涩,有酸楚,还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安定。好像一只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不管落在泥里还是水里,但终究还是落下来了。一直以来那种悬在半空的忐忑终于一下子消失了。 “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你若是愿意,就点个头,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我自会给你操办圆满了。”梁夫人看苏玉蘅低着头不说话,又笑道:“自古男婚女嫁,此乃光明正大的事情。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样问你,不过是想你以后能过得好,不愿平白促成一对冤家。” 苏玉蘅听了这话,终于收拾起满腹的情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梁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说道:“好啦!你回房去吧。” 苏玉蘅缓缓地起身,朝着梁夫人福了一福:“是,女儿告退。” 至晚间,梁夫人便同苏光岺说起了苏玉蘅的婚事。苏光岺叹道:“原本想着大长公主疼了她这么多年,会给她订一桩合适的婚事,不想却没来得及。” 梁夫人叹道:“所以妾身才万般为难,若想挑门第合适的倒也不难,只是蘅儿到底是庶出的,她再好,也只怕那些人会因为这一层而慢待了她,将来小两口过不到一块儿去,别说大长公主在天之灵看着不像,就是我也觉得不安心。” 苏光岺点头说道:“门第固然重要,但像我们家如今这样,其实正是在尴尬之时,公侯之家就不必考虑了,纵然人家愿意,也必然是庶出。放眼京城这些高门里的公子哥们,嫡出的也没几个出彩的,庶出的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妾身想着,不如学一学姚家,从武将新秀里选一个有前途的,岂不更好?” “武将……”苏光岺沉吟片刻,问道:“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今儿三丫头从将军府回来,将军夫人托了唐将军一路护送,唐将军那人妾身见了,端的是一表人才。看他对蘅儿的事情也挺上心的,还专门送了蘅儿一盆绿菊。” 苏光岺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恐怕这也是那姚御医的一番心思吧?” 梁夫人失笑道:“还是老爷看的透彻。”姚燕语让唐萧逸送苏玉蘅回来,可不就是让自己相看的么? “唐萧逸这个人不错,只是家世太过凋零了些。他还不比卫章,卫章的祖父战功赫赫,曾跟着太祖皇帝御驾亲征过,卫家祖上也算是世家。可唐萧逸这一支……”苏光岺还有些犹豫。 “老爷,以我看来,武将不比文臣。文臣若想发达,没个十几年是磨不出来的。但武将就不同了,你看唐将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五品了。你再看卫将军,前年征西回来也不过是个五品,现如今两年的时间,已经是三品大将军了,还封了郡伯爵位。” 苏光岺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女方倒说媒这事儿……” 梁夫人轻笑道:“老爷觉得,我去请姑母出面找姚御医提亲,如何?” 苏光岺忍不住一愣,继而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梁夫人的姑母正是丰宰相的夫人梁氏。虽然因为大皇子的事情,丰宰相一直称病在家再也不问朝中之事,也不跟任何皇子有什么来往,但他到底还是皇后的父亲,宰相的官职也没有撸下去。丰老夫人还是皇上的丈母娘,丰老夫人别的事儿不好说,保媒提亲的事儿还是不在话下的。 且不说梁夫人如何安排为苏玉蘅提亲的事情,且说姚御医终于在养好了身子之后来国医馆处理公事。 之前第一批医女早就考核完毕,之前姚燕语拟了合格医女的名单递上去请皇上预览,如今皇上已经批复下来。翠微翠萍两个人各自得了正八品御医女的职衔,剩下的六十九名医女有四十名合格,有十名成为掌药医女,三十名成为典方医女。 燕王爷从这四十个人里面挑了二十个送进了宫里当差,剩下的二十名里有两名送去了诚王府,两名送去了谨王府,两名送去燕王府,两名送去凝华长公主府,再剩下的十二名留在了国医馆供职。 不合格的那些人里,有的不愿再继续学习收拾东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也有十几个愿意留下来继续学习的。 姚燕语来国医馆的第一件事,就是见这些已经有了职衔的医女们,并为翠微和翠萍补了一份履历交给张老院令,老家伙看过后用了印,连同那十二名医女的履历一起封存留档。 许是姚御医人品太好,太过抢眼,她几乎是一回国医馆,皇上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所以午饭还没到,御前总管大太监怀恩便到了。 姚燕语忙起身把这位公公迎进大堂奉茶。怀恩朝着姚燕语一拱手,笑眯眯的说道:“万岁爷派奴才来接姚大人进宫一趟,可不敢耽误工夫了,姚大人,请随奴才走吧。” 姚燕语默默的叹了口气,摸不准皇上召自己进宫是有什么事,但不管有什么事,她都不能抗旨不尊。只能跟着怀恩走一趟。 皇上的召见不是在御书房,也不是在紫宸殿,而是在御花园的的一处暖阁中。 到了地方之后,怀恩先进去禀报,须臾,怀恩便从里面出来,对姚燕语拱了拱手:“姚大人,皇上传您进去呢。” 姚燕语抬手理了理发冠,又整了整衣襟和衣袖,方进去面圣。 令人意外的不是里面除了皇上还有别人,而是那个别人是萧旦。 姚燕语当日为萧旦施针治病,并没有看见这位萧老爷子醒来就昏过去了,从那之后她便一直在自己家里养身体,所以这是第二次看见这位传奇人物。 “臣姚燕语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姚燕语一边正经八百的行面圣礼,一边从心里腹诽这万恶的君臣制度。 “起来吧。”皇上心情颇好,说话的语气堪称和颜悦色。 姚燕语谢恩后起身,又听皇上微笑道:“姚御医上次舍命救朕的恩师,朕非常感动。若不是姚卿,朕围猎回来,怕是见不到恩师了。朕要好好地谢谢你才是。” “皇上言重了!治病救人是臣的本分。”姚燕语忙躬身说道。 “嗯,朕今日叫你进来,也是为了恩师的身体。张太医跟朕说过,经你的医治,恩师可保一年无虞。所以朕今日想让你再给恩师诊个脉看看。” 姚燕语再次拱手:“是。”说完,又向着萧旦深深一躬:“萧大人。下官给您诊脉。” 萧旦朝着姚燕语拱手还礼:“上次之事,还没谢过姚御医,今日又要麻烦你了。” 姚燕语微微一笑,说道:“大人不必客气,这是燕语应该做的。” 姚燕语此时自称名讳,自然是因为韩明灿的缘故,上次给这老爷子施针完全是因为韩明灿和萧霖的缘故,纯粹是私交。而今天,则是圣上之命,完全是公事。 萧旦是人精里的人精,姚燕语的言外之意自然一听便懂。 姚燕语上前给萧旦诊脉之后,朝着皇上躬身道:“回皇上,萧大人的身体的确有好转,一年之内,应该是无事的。但也需要注意养息,不宜操心劳累,每日需服益气汤并辅以针灸调息。” “嗯,朕就把恩师的健康交给你了。”皇上点了点头,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许你再用之前的办法。你也是朕看重的人。” 皇上的话说到这里,姚燕语自然要叩首谢恩。这意思是把自己和帝师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了! “起来吧,你也算是大病初愈,这跪来跪去的就不必了。”皇上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因问:“你是头一次进宫吧?” 姚燕语赶紧的回道:“回皇上,是的。” 皇上点点头,开了大恩:“正好,你和恩师一起陪朕用午膳吧。” 萧旦和姚燕语全都受宠若惊的跪下去:“谢皇上隆恩。” 不知道萧帝师这番感激涕零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反正姚御医的这幅样子是装出来的。开什么玩笑?陪皇上一起吃饭?这饭能吃饱吗?人家可是大病初愈需要养身体呢,饭都吃不饱,身体怎么养息? 偏生皇上还做出一副非常体贴的样子来,转头吩咐怀恩:“去告诉御膳房,朕今天中午留两位大病初愈的爱卿一起用膳,叫他们弄两个补汤来。” 怀恩忙躬身领命,出去吩咐人去御膳房传皇上的口谕。 姚燕语和萧旦再次谢恩的同时,又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御膳房能炖出什么样的补汤来啊?有本御医自己调配的药膳好么? 第一章 圣宠难却 欧阳克眼睛一亮,心神震荡,不再理会拖雷,笑语吟吟:“我欧阳公子是何等人,一言既出,又岂有反悔之理?只不过,他可以走,华筝姑娘你还是留下来……” “好。” 程灵素早料到他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只不过这样也好,只她一人还能和欧阳克周旋一下,寻找脱身之机,多了个拖雷,难免心里还有顾忌,因此不等他再胡说出什么来,就直接截口答应下来。 欧阳克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哈哈一笑:“这样才对嘛,少了个碍事惹眼的,我们才能好好聊一聊。” 程灵素不理他,背过身去,从怀里取出包着蓝花的巾帕,稍稍在空中抖了抖,扎在拖雷迸裂的虎口处,又将那两朵蓝花放回怀中。然后简单将情况和拖雷一说,要他先行回去。 拖雷脸色铁青,退后了两步,霍地一下拔起插在脚边的单刀,双眼盯着欧阳克的方向手起刀落,在自己身前虚空狠狠一劈:“你武功高明,我不是你对手。但我今日以铁木真汗之子的名义向草原天神立誓,待我诛尽暗害我父之徒,定要与你一决胜负!为我妹子报仇,也叫你看看什么才是草原上的英雄儿女!” 同是蒙古部落首领的儿子,拖雷待人谦和,义气极重,不似都史那般一味的目中无人,然而他内心的骄傲却一点也不比都史少。他是铁木真最喜爱的儿子,深知铁木真的心胸的抱负,他要帮助父亲将青天所有覆盖的地方,都变作蒙古人的牧场! 为了这个目标,他自幼就在军中历练,从未耽搁一天,岂知多年的苦练,落入敌手不说,今日却无法将前来相救的妹子平安带回去!拖雷心知程灵素说得不错,自己此时应以铁木真的安危为重,应尽快回去调动兵马接应被暗算的父亲,可是一想到自家妹子被人要被人强行扣留在这里,心头的耻辱噎得他连呼吸都几乎要滞住。 蒙古人最讲信诺,更何况是对草原上人人信奉的天神所立下的誓言。拖雷明知自己武艺不敌还斩钉截铁地立下此誓,神色虔诚凛然,一番话说得豪情冲天,虽不是武道高手,久历兵营的一副肩骨上却自有一股和铁木真一模一样的王者之气,纵横睥睨,连没听懂具体内容的欧阳克也不禁暗暗心惊。 程灵素心头一暖,身体里那独属于铁木真女儿的热血仿佛也感受到了拖雷的不甘和决心,激流般的涌上来,激得她眼眶也跟着隐隐发热。不动声色的侧过身,拦在欧阳克可能出手的方向,轻声道:“快走罢,快回去,我自有办法脱身。” 拖雷点点头,又走上两步,展开双臂将她抱了一抱,再不看欧阳克一眼,转身往营门的方向跑去。 路上遇到几个留守的兵士见到他从营内跑了出来,想要上前阻拦,都被他一刀一个,砍翻在地。 直到亲眼看到拖雷在营地边上夺了马匹,一路奔出远去,程灵素才放下心来,轻声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师父毒手药王用毒做药,治病救人,可偏偏深信报应轮回之说,以至晚年皈依佛门,修性养心,终达无嗔无喜之境。程灵素是他晚年时收得的小弟子,深受熏陶,这一番世道轮回,明明已经身死,却还是将她送来此处,她不得不相信,或许冥冥之中,还有其他用意。 她原本不愈与这个世上的人和事过多牵扯,甚至一直想着寻个机缘远远地逃开,回到洞庭湖畔,去看看数百年后的白马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再开个小小的医馆,治病救人,守着前一世对那个人的思念和深情以渡一生爱我无需承诺全文阅读。却没想到自己此生借了铁木真女儿的身份,又怎可能不卷入蒙古部落的斗争之中?铁木真现在就是她的父亲,无论这个父亲是否将她视作拉拢其他部落的手段,他都是她在草原上最大的屏障。 更何况,一旦铁木真有难,那她生活了十年的蒙古部落也会跟着蒙难,真心照顾她,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和兄长,还有那些日日所见所处的族人都会跟着蒙难,十年相处,她又岂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程灵素又是幽幽一叹。 见程灵素一直望着拖雷离开的方向出神,还不断叹息,欧阳克下巴微抬,不禁冷笑:“怎么,就那么舍不得?” 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程灵素皱了皱眉,拉回神思,冲口而出:“我担心我哥哥,难道不应该么?” “哦?他是你哥哥?”欧阳克眉一抬,眼角的喜意一闪而逝,“那……再先前那个小子才是你的情郎?” “你胡说什……”程灵素猛然一顿,反应过来,“你说郭靖?你之前就在……我们才来你就知道了?” “不是你们,是你!你一来,我就知道了。”欧阳克颇为得意,显然很乐意见到她这个反应。 程灵素虽然远远地就下了马,但他内力精深,耳力又岂是那些寻常的蒙古兵士能比?几乎是在程灵素潜入大营的同时就发现了她,正要露面之时,却见到马钰出手将她和郭靖都带了出去。 当年他的叔父欧阳峰曾在全真教手中吃过个大亏,因此西毒一脉对于全真教的道士心里总存着几分愤恨和忌惮。欧阳克认出了马钰一身道袍,想到叔父往日的告诫,便打消了现身的注意。反而隐在暗处,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地几番对答。 本以为程灵素会劝说马钰一起闯营救人,他不知马钰是全真教的掌教,只想着到时候营中除了千万兵马之外,还有完颜洪烈带着的数名武林好手,足以能将马钰缠住,没准还能趁机将他除去,让全真教少一个坐镇的高手。却没想到这道士非但没有闯营,居然还带着郭靖一同离开了,却将程灵素一人留在此处。 程灵素此时渐渐理出头绪来:“完颜洪烈秘密来到这里,应该就是想趁机挑拨桑昆和我爹爹为难,让蒙古部落互相争斗不休,他大金国才能没有北方的祸患。” 欧阳克对于这种争斗全无兴趣,只是见程灵素说得认真,便顺势点头,又赞了一句:“举一反三,当真是聪明得紧。” 伸手捋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发丝,程灵素目光犹如草原上清冽的斡难河水:“你是完颜洪烈的人,却放走郭靖回去向报讯示警,现在又放走拖雷回去调兵,就不怕坏了他的大计么?” 欧阳克哈哈一笑,手一探,轻轻点在她的下颚上:“怕?他的计谋与我何干?若能博得美人一笑,这又算得什么?” 程灵素非但没笑,反而眉头微蹙,脚下退了半步,避开那柄轻薄地勾向她下巴的折扇,伸手一探,“啪”的一下正好将那玄黑色的扇头握在手心里。只觉得一阵冰凉透过手心的肌肤直刺入骨,激得她几乎立刻就要放脱手,这才发觉他这把扇子的扇骨竟是玄铁所铸,寒冷似冰。 “怎么?喜欢这把扇子么?”欧阳克状似无意地手腕一抖,拨开程灵素的手,收回折扇。又刷的一下抖开,在身前轻摇,“你若看上了别的,送你也无妨,只这把扇子……”他略一沉吟,忽的又轻笑,“你要是喜欢,只要你从此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自然也就能时时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克克童鞋,人灵素妹子不就是看上你把扇子么,这都舍不得送人~好小气咩~ 欧阳克【抱着扇子跳脚】:那可是我爹……咳咳……叔父送我的…… 第二章 作弄兄弟,掀开疑案 欧阳克眼睛一亮,心神震荡,不再理会拖雷,笑语吟吟:“我欧阳公子是何等人,一言既出,又岂有反悔之理?只不过,他可以走,华筝姑娘你还是留下来……” “好。” 程灵素早料到他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只不过这样也好,只她一人还能和欧阳克周旋一下,寻找脱身之机,多了个拖雷,难免心里还有顾忌,因此不等他再胡说出什么来,就直接截口答应下来。 欧阳克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哈哈一笑:“这样才对嘛,少了个碍事惹眼的,我们才能好好聊一聊。” 程灵素不理他,背过身去,从怀里取出包着蓝花的巾帕,稍稍在空中抖了抖,扎在拖雷迸裂的虎口处,又将那两朵蓝花放回怀中。然后简单将情况和拖雷一说,要他先行回去。 拖雷脸色铁青,退后了两步,霍地一下拔起插在脚边的单刀,双眼盯着欧阳克的方向手起刀落,在自己身前虚空狠狠一劈:“你武功高明,我不是你对手。但我今日以铁木真汗之子的名义向草原天神立誓,待我诛尽暗害我父之徒,定要与你一决胜负!为我妹子报仇,也叫你看看什么才是草原上的英雄儿女!” 同是蒙古部落首领的儿子,拖雷待人谦和,义气极重,不似都史那般一味的目中无人,然而他内心的骄傲却一点也不比都史少。他是铁木真最喜爱的儿子,深知铁木真的心胸的抱负,他要帮助父亲将青天所有覆盖的地方,都变作蒙古人的牧场! 为了这个目标,他自幼就在军中历练,从未耽搁一天,岂知多年的苦练,落入敌手不说,今日却无法将前来相救的妹子平安带回去!拖雷心知程灵素说得不错,自己此时应以铁木真的安危为重,应尽快回去调动兵马接应被暗算的父亲,可是一想到自家妹子被人要被人强行扣留在这里,心头的耻辱噎得他连呼吸都几乎要滞住。 蒙古人最讲信诺,更何况是对草原上人人信奉的天神所立下的誓言。拖雷明知自己武艺不敌还斩钉截铁地立下此誓,神色虔诚凛然,一番话说得豪情冲天,虽不是武道高手,久历兵营的一副肩骨上却自有一股和铁木真一模一样的王者之气,纵横睥睨,连没听懂具体内容的欧阳克也不禁暗暗心惊。 程灵素心头一暖,身体里那独属于铁木真女儿的热血仿佛也感受到了拖雷的不甘和决心,激流般的涌上来,激得她眼眶也跟着隐隐发热。不动声色的侧过身,拦在欧阳克可能出手的方向,轻声道:“快走罢,快回去,我自有办法脱身。” 拖雷点点头,又走上两步,展开双臂将她抱了一抱,再不看欧阳克一眼,转身往营门的方向跑去。 路上遇到几个留守的兵士见到他从营内跑了出来,想要上前阻拦,都被他一刀一个,砍翻在地。 直到亲眼看到拖雷在营地边上夺了马匹,一路奔出远去,程灵素才放下心来,轻声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师父毒手药王用毒做药,治病救人,可偏偏深信报应轮回之说,以至晚年皈依佛门,修性养心,终达无嗔无喜之境。程灵素是他晚年时收得的小弟子,深受熏陶,这一番世道轮回,明明已经身死,却还是将她送来此处,她不得不相信,或许冥冥之中,还有其他用意。 她原本不愈与这个世上的人和事过多牵扯,甚至一直想着寻个机缘远远地逃开,回到洞庭湖畔,去看看数百年后的白马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再开个小小的医馆,治病救人,守着前一世对那个人的思念和深情以渡一生爱我无需承诺全文阅读。却没想到自己此生借了铁木真女儿的身份,又怎可能不卷入蒙古部落的斗争之中?铁木真现在就是她的父亲,无论这个父亲是否将她视作拉拢其他部落的手段,他都是她在草原上最大的屏障。 更何况,一旦铁木真有难,那她生活了十年的蒙古部落也会跟着蒙难,真心照顾她,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和兄长,还有那些日日所见所处的族人都会跟着蒙难,十年相处,她又岂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程灵素又是幽幽一叹。 见程灵素一直望着拖雷离开的方向出神,还不断叹息,欧阳克下巴微抬,不禁冷笑:“怎么,就那么舍不得?” 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程灵素皱了皱眉,拉回神思,冲口而出:“我担心我哥哥,难道不应该么?” “哦?他是你哥哥?”欧阳克眉一抬,眼角的喜意一闪而逝,“那……再先前那个小子才是你的情郎?” “你胡说什……”程灵素猛然一顿,反应过来,“你说郭靖?你之前就在……我们才来你就知道了?” “不是你们,是你!你一来,我就知道了。”欧阳克颇为得意,显然很乐意见到她这个反应。 程灵素虽然远远地就下了马,但他内力精深,耳力又岂是那些寻常的蒙古兵士能比?几乎是在程灵素潜入大营的同时就发现了她,正要露面之时,却见到马钰出手将她和郭靖都带了出去。 当年他的叔父欧阳峰曾在全真教手中吃过个大亏,因此西毒一脉对于全真教的道士心里总存着几分愤恨和忌惮。欧阳克认出了马钰一身道袍,想到叔父往日的告诫,便打消了现身的注意。反而隐在暗处,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地几番对答。 本以为程灵素会劝说马钰一起闯营救人,他不知马钰是全真教的掌教,只想着到时候营中除了千万兵马之外,还有完颜洪烈带着的数名武林好手,足以能将马钰缠住,没准还能趁机将他除去,让全真教少一个坐镇的高手。却没想到这道士非但没有闯营,居然还带着郭靖一同离开了,却将程灵素一人留在此处。 程灵素此时渐渐理出头绪来:“完颜洪烈秘密来到这里,应该就是想趁机挑拨桑昆和我爹爹为难,让蒙古部落互相争斗不休,他大金国才能没有北方的祸患。” 欧阳克对于这种争斗全无兴趣,只是见程灵素说得认真,便顺势点头,又赞了一句:“举一反三,当真是聪明得紧。” 伸手捋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发丝,程灵素目光犹如草原上清冽的斡难河水:“你是完颜洪烈的人,却放走郭靖回去向报讯示警,现在又放走拖雷回去调兵,就不怕坏了他的大计么?” 欧阳克哈哈一笑,手一探,轻轻点在她的下颚上:“怕?他的计谋与我何干?若能博得美人一笑,这又算得什么?” 程灵素非但没笑,反而眉头微蹙,脚下退了半步,避开那柄轻薄地勾向她下巴的折扇,伸手一探,“啪”的一下正好将那玄黑色的扇头握在手心里。只觉得一阵冰凉透过手心的肌肤直刺入骨,激得她几乎立刻就要放脱手,这才发觉他这把扇子的扇骨竟是玄铁所铸,寒冷似冰。 “怎么?喜欢这把扇子么?”欧阳克状似无意地手腕一抖,拨开程灵素的手,收回折扇。又刷的一下抖开,在身前轻摇,“你若看上了别的,送你也无妨,只这把扇子……”他略一沉吟,忽的又轻笑,“你要是喜欢,只要你从此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自然也就能时时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克克童鞋,人灵素妹子不就是看上你把扇子么,这都舍不得送人~好小气咩~ 欧阳克【抱着扇子跳脚】:那可是我爹……咳咳……叔父送我的…… 第三章 凤歌甩手,玉蘅遭劫 苏玉蘅自小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跟嫡母并不亲近。因看她在自己的婚事上特别的上心,便觉得她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而且苏玉蘅在这件事情上也的确不能一个人,所以才会照直说了。 却没想到这位嫡母却如此不经吓,说不得只得苏玉蘅又安慰她一番,又唤了琢玉倒了滚滚的茶来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了半杯,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苏玉蘅又劝梁夫人不必担心,梁夫人又叮嘱了苏玉蘅一些话,无非是小心谨慎之语,方才离去。 却说陆夫人婆媳四人从二房院这边回去,姚凤歌多余的话一句也懒得说,跟封氏说了一声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苏玉祥的尾椎骨养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但他的身体却大不如前,如今出门都离不开拐杖,旁边更少不得两三个人伺候,所以索性也不怎么出门了,只在家里跟那些妾氏丫鬟们瞎混。 姚凤歌进门,见苏玉祥靠在榻上,旁边灵芝给他捏着肩膀捶着背,另有小丫头给他捏腿,还有一个正服侍吃点心,他苏三也完全一副悠然自得的大爷样儿,心里便有些生气,便一句话不说直接往西里间去。 苏玉祥便不高兴的哼道:“瞧瞧,咱们家的大忙人回来了!” 姚凤歌行至屋门口,一手挑着珠帘转身,嘲讽一笑:“哟,原来三爷在家里呢?今儿大好的天气,怎么没出去逛逛?” 因为前些日子苏玉祥忍不了寂寞,骨伤没好透便跑出去跟狐朋狗友喝了顿酒,回来便趴在床上起不来了,被陆夫人好一顿数落。这会儿姚凤歌又问他怎么不去逛逛,可不就揭了他的短? 苏玉祥一脚踹开跪在脚踏上给他捏脚的小丫头,想要猛地坐起来,无奈腰不给力,只气的扶着炕桌喘息着骂:“没用的小蹄子,给我滚!” 姚凤歌冷笑着看苏玉祥发脾气,然后吩咐珊瑚:“把我跟月儿的东西都收拾一下,我要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奶奶?”珊瑚低声叫了一下,又皱着眉头看苏玉祥。这种时候若是去庄子上住,天气冷不说,侯爷和太太怎么想? “怎么,人家都叫我们滚了,我们还不麻利的滚么?”姚凤歌说完,甩手放下珠帘往里面去了。 苏玉祥起的大骂:“滚!趁着腿还能走路,都给爷滚!滚得远远地,大家各不相干,反倒干净!不然爷哪天不高兴了,把你们的腿都打断喽!看哪个还敢跟爷炸毛起刺儿的!” 灵芝在一旁低声劝道:“爷就少说两句吧。奶奶也在气头上,这气话无好话嘛。” 苏玉祥索性一脚又把灵芝踹到了地上,破口大骂:“你这贱人也不用在爷跟前充好人!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呢?你是觉得爷我残了,没用了是吧?你怕是早就盘算着攀高枝儿去呢吧?” “我告诉你,妄想!你们这些贱人都翻不出爷的手心!爷这辈子下不了床,你们都得在爷跟前伺候一辈子!爷就算是死了,也得拉上你们这些小贱人们去跟爷陪葬!”苏玉祥跟只疯狗一样,逮谁骂谁。 姚凤歌在里面听了这话,实在忍无可忍,便吩咐珊瑚立刻收拾东西,又叫人去备车。 珊瑚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叹息着跟珍珠一起把姚凤歌随身用的东西都包了包袱,又叫奶妈子把苏瑾月的东西都收拾好,随时准备去庄子上。 祺祥院这边又吵又闹的情景,早就被下人们传到了各处院落。 封岫云听完婆子的回话,摆摆手命人退下,方同封氏叹道:“三爷这伤难道是真的好不了么?” 封氏皱眉哼道:“怎么就好不了?不过是骨裂而已,世子爷比这更重的伤都能养好,他这算什么?就是老三自己不好生养着,刚略好些,就急着出去瞎折腾,可不是旧伤新伤么?” 封岫云淡淡的叹了口气,又道:“但他们这样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为何不请姚御医来给看一看呢?这么近的亲戚,三爷又是在那边伤的,难道她就这样看着不管?” 封氏冷笑道:“听说是三爷不让她给瞧伤。” “这倒是奇了。”封岫云轻笑道,“三爷为何这样防着自己的妻妹?好没道理。” “这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我们哪里知道。”封氏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哎——对了。”封岫云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听说有位姓刘的军医对外伤很有办法,这次北征,听说因为他配制了极好的外伤药,深受皇上看重,还连晋三级。姐姐何不跟太太提一提,若是请了这位刘大人来治好了三爷的伤,也省的那边鸡飞狗跳的闹不是?” 封氏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不管那刘军医的药管不管用,且请来试一试,也让老三消停消停。你这办法很好,晚饭的时候去太太房里,说给太太听。” 封岫云笑着点头。 晚饭时,封氏带着封岫云去陆夫人房里伺候,才听说姚凤歌已经收拾了东西带着女儿去了姚府。陆夫人正因为此事生气呢。封氏便把封岫云的话大致跟陆夫人说了。陆夫人听了,便一叠声的叹道:“明儿就叫老二去北大营寻这位刘军医来。治好了老三的伤,我重重有赏!” 孙氏便答应着:“晚上二爷回来媳妇就给他说。” 陆夫人心里有事,便摆摆手打发几个儿媳妇各自回去。 封氏孙氏和封岫云知道陆夫人进来不喜欢人多在跟前,也没了往日说笑的习惯,便都识趣的起身告辞各自回房。 等人都走了之后,陆夫人起身进了静室,进门时吩咐连嬷嬷:“我的白檀香没了,你叫连瑞进来。” 连嬷嬷忙答应着出去吩咐人去找自己的儿子连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连瑞请见,陆夫人给菩萨上了香,在西小花厅见他。 这边连瑞一进内宅,便有人报给了二房院的梁夫人。梁夫人听了苏玉蘅的话,派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婆子去二门上守着,明着是给那些守门的小厮们送烤白薯去,实际上就是看今晚会不会有外边的人进内宅。 果不其然,连嬷嬷的儿子连瑞现如今管着陆夫人的一个香料铺子,就算陆夫人急着用白檀香,也不能大晚上的急着把人找来。 梁夫人此时已经从震惊和恐惧中清醒过来,这件事情是把双刃剑,弄不好,苏家满门抄斩,弄好了,便只是陆夫人一个人的死期。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苏玉蘅不去查,谁也不能保证大长公主近身服侍的那些人永远不开口。 此时梁夫人的心里自然是恨意难平的。大长公主若是健在,那是多大的一把阴晴伞?可以为苏家的子孙带来多大的荫庇?尤其是二房,用得着在这里混吃等死吗?大房的女儿都有了好姻缘,自己的儿子还未成年呢。若这样下去,怕是连个像样的媳妇都娶不到。帝都这些家族,哪个不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 梁夫人听婆子回了话之后,便私下里安排了自己从南边带来的可靠的人专门去盯着连瑞。 连瑞从陆夫人房里出来并没有什么异常,跟往常一样先回了自己的家,第二日一早,他依然先去铺子打点,安排好了一些事情之后,方跟店铺的掌柜的说自己有事要出几天的门,铺子里的事情让他多多费心。 这香料铺子是陆夫人当初的嫁妆,门面本来是不小,前些年宫里用的香料有一部分是从这个店铺买,但近几年来生意每况愈下,如今也只是强撑着罢了。 连瑞交代好了铺子里的事儿,也没急着出城,而是去了一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梁夫人派去盯着连瑞的两个人便在酒楼对面的茶摊上坐下来和大碗茶等着他出来。这期间,酒楼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其中有三个江湖侠士打扮的人进了酒楼,梁夫人的眼线并没在意。 一顿饭的功夫,连瑞一个人悠闲的从酒楼里出来,便牵了马往城外去了。梁夫人的眼线一个负责跟上,另一个回去报信。 只是到了晚上,跟着连瑞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报信的这个根据自己的联络方式也找不到那个人。又有等了一夜,跟连瑞的那个人都没有消息,梁夫人的心又揪了起来。 如此等了两日,苏玉蘅再也等不下去了便带着琢玉和自己的奶娘等人坐车出城。 梁夫人一再劝说苏玉蘅不要轻举妄动,无奈苏玉蘅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趟。梁夫人只得又选了从南边带来的可靠护卫十二名一路护送。 苏玉蘅自己也害怕遭人算计,便派人悄悄地给姚燕语送去了一封信说自己去了大长公主墓地,若两日不回,请姐姐赶紧的派人去接应。她没敢跟韩明灿讲,因为这不过是她莫须有的猜测,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所以就只告诉了姚燕语。 当时姚燕语正在国医馆,便立刻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葛海,叫他把这封信去交给唐萧逸。 葛海不明所以,还跟姚燕语开了个玩笑:“夫人不怕将军知道后把二哥给绑到靶子上烈鹰卫们练箭么?葛海一直叫唐萧逸二哥,虽然轮模样葛海看上去比唐萧逸大三四岁。 姚燕语笑道:”这事关乎萧逸后半辈子的幸福,所以你废话少说,赶紧的去,越快越好。“”明白。那我这就去了。“葛海忙收起玩笑之色,匆匆而去。 却说苏玉蘅出门这日,陆夫人果然叫人请了军医刘善修来给苏玉祥治伤。 刘军医对自己当初剽窃的姚燕语的那一剂养外伤的方子颇为自信,这厮也算是个刻苦钻营的主儿,就算在北大营被众人排挤,依然顶着各种压力没有退缩,而且还借机翻阅了一些相关医书,然后把方子改良,又加了几样药材,然后居然制成了丸药。 而且他管这一剂丸药叫刘氏秘制,且私下里制了一大批这样的丸药,卖给了云都城里的几家药铺。 还别说,老百姓们听说这方子是一位军医家里祖传的,这位军医还因为这张方子在北征的时候立了功,得到了皇上的嘉奖,便对这丸药的疗效深信不疑。 这一种用毛冬青,板蓝根和延胡索三味中药为主,命名为‘活血散瘀丸’的药买的还挺好。短短一两个月便为刘军医赚了不少银子。 这次刘军医有幸被定候府的大夫人请来给三公子治伤,自然又带上了他引以为豪的丸药。 苏家乃百年望族,又是皇亲国戚,自然非一般官宦人家可比。再说,刘善修的出身并不高,事实上但凡军医,出身都不高。而且这些军医常年呆在军营里,根本没机会进出权贵之家。所以刘军医一进定候府的大门便收敛起了他那得意之色。不过,局促之余,又有一种终于熬出头来的飘飘然。 一应礼节过后,陆夫人吩咐连嬷嬷:”带刘大人去给老三看病。“ 连嬷嬷忙答应了一声,带着刘善修往祺祥院去。 刘善修早就知道定候府的三公子是姚燕语的姐夫,如今这定候府请自己来给三公子看病,可见是瞧不上姚燕语的,看,连亲戚都维护不好的人,肯定为人处世不怎么样。刘军医默默地想。 苏玉祥的伤在刘善修的眼里绝对是小伤。就这样的伤在军营里根本轮不到他出手,下面的人给包包裹裹,然后去床上躺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可苏家三爷是谁?那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主儿,刘善修自然不敢怠慢。诊脉,看伤,揉捏伤处的筋骨,然后有木有样的沉思片刻,最后得出结论:”三爷这伤不要紧,好生养些时日就好了,先不要急着下地走动。男人的腰么,自然是极重要的,要小心养护。“ 苏玉祥冷哼:”以你的话,就干躺上一个月,我这伤就好了?“ 刘善修一听三爷这口气,赶紧的赔着笑脸,说道:”不不,在下会给三爷开两剂养骨头的膏药,三爷敷一敷,然后再吃几日‘活血化瘀丸’,大概十余日的光景,就能下地了。“ 苏玉祥满心里不自在,只哼了一声,便转过脸去。 刘善修把膏药和药丸留给灵芝,又叮嘱了用法后方告辞出去。 连嬷嬷又引着刘善修出了祺祥院,往陆夫人这边来。陆夫人打赏了刘军医二十两纹银并两匹尺头,刘军医道了谢,方喜滋滋的拿着东西走了。 再说苏玉蘅出了京城直奔大长公主的坟墓所在地,一路上马不停蹄,虽然辛苦,但还算安稳。 只是等她到了地方,寻着那些守墓人的时候,一个老者却说安嬷嬷已经死了。苏玉蘅顿时懵了,半晌才问:”怎么就死了?你们这些人也真是大胆,人死了居然也不给府里送个消息?!“ 那老头儿摇了摇头,说道:”奴才只管大长公主墓地的杂草,至于守墓人员的具体安排,都是曹管事的事情,请姑娘问曹管事。“ 苏玉蘅立刻怒声吩咐:”曹管事人呢?叫他出来见我!“”呃……昨天晚上,曹管事的家人来,说他娘病重,叫他回去一趟。他连夜回老家去了。“ 苏玉蘅听了这话更是恼怒:”这么说,现如今大长公主身边的事情竟是无人料理了?!你们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是不是觉得大长公主不在了,她的事情就没人管了?!“”姑娘息怒,曹管事是昨晚才走的,这里几十口子人都各司其职,并没敢耽误了差事。“ 苏玉蘅懒得废话,直接问:”安嬷嬷死了,她的儿子媳妇呢?“”安大娘的祖籍在占华县,她儿子媳妇送她的尸骨入祖茔,才走了两日。“”才走了两日?!“苏玉蘅简直要气的吐血,两日!居然自己说来给大长公主扫墓的第二天,安嬷嬷的儿子媳妇才送她的尸骨回祖籍!这其中必有缘故! 只是人都走了两天了,纵然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了。苏玉蘅想到这些又忍不住苦笑,追什么追?说不定他们夫妇二人也已经被灭口了。 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苏玉蘅站在冷风里看着大长公主高大的汉白玉墓碑,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这彻骨的寒冷几乎连她的思维也给冻结了,让她无法思考,心底一片雪白。 在她来之前,梁夫人告诉她大太太就找个连瑞一个人,说是要白檀香,连瑞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去外地跑货去了。但如今想来这都是人家玩的障眼法,梁夫人派出去的人被人家耍了。”姑娘?“琢玉上前来悄声回道:”奴婢找到芝香了。“”在哪里?“苏玉蘅的心里立刻燃起了希望。”在后面,奴婢叫她过来见姑娘?“琢玉低声回道。 苏玉蘅目光一冷,看着大长公主墓碑上苍劲的字迹,说道:”不必了,你带我过去。“ 琢玉应道:”姑娘跟奴婢来。“ 芝香是服侍大长公主的丫鬟,虽然她是后来选上来的,在大长公主身边服侍了四五年的光景,但她为人细致体贴,又有一双巧手,做得一手好膳食。大长公主很喜欢她,算是身边得力之人。 之前苏玉蘅跟芝香是常在一起说笑的,能选在大长公主身边当差的丫头,自然是俏丽可人的。 但是一年多不见,当时苏玉蘅再见到她时,眼泪便忍不住往外涌,差点哭出声来。 现在的芝香,面黄肌瘦一脸菜色,一身青灰色的麻布衣裙,衣服单薄的不像样子,整个人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再看那双巧手,如今竟生满了冻疮,红肿溃烂,哪里还有当时模样的一二分!”给姑娘请安。“芝香福身下去,被苏玉蘅一把拉住。”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苏玉蘅哽咽着。”姑娘不要难过。“芝香忙安慰苏玉蘅,”奴婢还过得去。“ 苏玉蘅流着泪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大长公主……是我无能,我无用……“”姑娘不要自责,这不是姑娘的错。“芝香拉着苏玉蘅进了自己的小屋去,小小的屋子里雪洞一样冰冷,琢玉带着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马车上的手炉脚炉都拿进来,填了满满的炭火。 苏玉蘅把自己的手炉塞到芝香的怀里,又问菱香现在怎样了。 芝香苦笑道:”菱香上个月跟曹管事的儿子成婚了,昨日曹管事回家,带着儿子媳妇一起走的。“”那安嬷嬷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芝香无奈的叹道:”安嬷嬷身子早就不好了,这里条件有限,姑娘也见了。安嬷嬷年纪大了,能熬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实不用说,苏玉蘅只看芝香的状况也能明白。 大长公主身边的这些人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像安嬷嬷的饮食起居怕是比陆夫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一下子被送到这荒郊野外来,再加上有人故意折腾磨搓,能活一年多真的已经是奇迹了。 苏玉蘅真是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只顾着悲伤,没想到这些人的处境。现如今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小丫鬟了! 这边苏玉蘅拉着芝香的手淌眼抹泪之余,又把当时大长公主去世的情景回忆了一遍。 芝香忍不住叹息:”当时太医说大长公主总还有十几日的光景,奴婢还特意去做大长公主喜欢吃的小米牛乳粥,只可惜一盅粥还没炖好,大长公主就去了!“ 苏玉蘅听了这话,因问:”你是说,当时大长公主还说想吃粥?“”是啊。所以奴婢才去膳房么。“芝香点头说道。”那当时还有什么人在?“”侯爷和各位爷都在。还有安嬷嬷也在跟前。“ 苏玉蘅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么多人在跟前……可大长公主临去的时候,眼前只有大太太在。“ 正说着,外边有人回:”奴才霍二给姑娘请安,曹管事走之前把这里的大小适宜交给了奴才。奴才不知姑娘来,未曾准备,让姑娘受委屈了,奴才真真该死。这里阴冷,且请姑娘移步往正院去用茶。“ 苏玉蘅懒得跟这个什么霍二多说什么,只拉着芝香的手起身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吧。“ 芝香愣愣的没回过神来。苏玉蘅又吩咐琢玉:”带人把她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儿跟我回城。“说完又环顾这破烂的屋子,叹道:”捡着要紧的收拾,不要紧的就丢掉吧。“ 芝香这才跪下去:”奴婢谢姑娘大恩。“ 大长公主身为皇室公主,守墓的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太苦,朝廷早就拨下银子来在这边修盖屋舍,定候府自然也会出钱出力安排。旁边一带的空地早就成了一个小庄子,主子们来祭祀时歇脚住宿的地方也早有安排。就算是管事不在,这些人也不敢怠慢。 天寒地冻,这里自然不比家里,苏玉蘅也无心睡眠,只拉着芝香守着火盆说了一夜的话。至第二日一早又去大长公主墓前上香祭拜一番后,便带着芝香返回。 对于芝香被三姑娘带回去这件事情,这些守墓之人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他们都是定候府的奴才,主子说让谁来,谁就得来,说让谁回去,谁就回去。多说无益。 回去的路上,苏玉蘅让芝香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取暖。琢玉见自家姑娘因为悲伤哭泣也一夜未眠,一双眼睛红肿不堪,便劝道:”姑娘稍微睡一会儿吧,咱们得赶大半天的路呢。您昨晚一夜没睡,这身子可受不了。“ 这辆马车挺大,里面也备有一张窄榻,榻上铺了一张狼皮大褥子,还有靠枕引枕等,苏玉蘅靠在榻上,琢玉把她的羽缎斗篷展开盖在身上,又把手炉里的炭火博旺,用帕子包了放在她怀里。苏姑娘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马车一路颠簸而行,随行的丫鬟都挤在这一辆大马车里,十二名护卫前后护送,按说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只是行至半路,在穿过一片山林的时候,旁边山里忽然滚出来几个大石头,咕噜噜滚到路上,挡住了马车。 随行的护卫低声咒骂了几句脏话,前面几个人下马去搬开石头的时候,山林里冲出一伙儿人。 人不多,也就七八个。但个个儿都是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着两只眼睛。”保护姑娘!“护卫头领一声高喝,十几个人把马车围在了中间。 这伙人号称是劫道的,什么此山是我开云云,嚷嚷了一大通,反正就是留下银子,就让你们过,否则谁也别想过去。 这若是一般富户,说不定丢下些银子也就罢了。可这是定候府的马车,岂容这些毛贼放肆?于是护卫们二话不说直接超兵器开打,甚至还有人想着活捉了这几个毛贼回城去,说不定还能领个功劳。 开始护卫们还挺勇猛,但真正的过了几招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些人真的是高手啊!身手比他们强了可不止一两倍。所以没几个回合,十二个护卫个个都带上不轻不重的伤。 此时,护卫们如果还有理智就会发现这些人无心杀人,若是想杀人,他们恐怕早就血溅三尺而亡了。 只是习武之人身上都有一股不服输的信念,个个儿都有一股越挫越勇的精神。何况,身为定候府的护卫被几个江湖鼠辈伤了,还让主子姑娘遭劫,他们回去也没脸再活。 于是——拼了! 外边乒乒乓乓打成一团,马车里琢玉,翠玉等四五个丫鬟则战战兢兢的把苏玉蘅围到了中间,生怕那个不长眼的手里的兵器飞过来,伤了他们的姑娘。 苏玉蘅被被几个丫鬟挤在中间,心里却异常的冷静——她果然是心狠手辣啊!居然不惜对自己下狠手。只是不知道这些护卫们本事如何,若是就这么死在这里……苏玉蘅不由得苦笑,也着实太窝囊了些! 认真开杀,护卫们真的不是这些劫匪的对手。 不多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三个重伤的趴在地上不能动了,而剩下的那九个人也都带了伤,越发的吃力。正在护卫们应付不暇之时,一个劫匪从打斗中抽身,纵身往马车跟前跃过去。 马车的车夫惊慌之下一带马缰绳,马儿嘶溜溜叫着往一侧躲闪,带着马车一阵晃动。那劫匪目露凶光,挥起手中的钢刀便往车夫的头上砍。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支轻弩带着一声轻而尖锐的啸声破空儿来,‘噗’的一声穿透那劫匪的脖子。”啊——“车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 然后,一支支轻弩便如飞羽雪片一样,嗖嗖嗖,接二连三的射中那些劫匪。 只是除了第一个劫匪是被射穿了脖子当场毙命之外,其他的全部伤在了腿上。伤口出奇的统一:贯穿伤,伤及筋脉,没伤骨头,也没伤大血管。 于是,劫匪们统统跪了。 不过是转眼的功夫,一场原本注定的败局被硬生生的扭转。 安全了!马车里的苏玉蘅听见外边一声声的哀嚎声,长长的舒了口气。”姑娘,没事吧?“琢玉搂着苏玉蘅,伸手去揉她额头上微微鼓起的一个疙瘩。刚刚马车晃得厉害,她家姑娘一不小心撞到了棚壁上。虽然为了保暖,马车棚壁包了厚厚的毡子,但……姑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苏玉蘅哪里顾得上自己头上的那个包,便立刻推开琢玉,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车外边,一身戎装的唐萧逸正在给定候府的护卫们分发外伤药。 那是一个个油纸包,纸包里有涂抹了军用秘制外伤药的白纱布,还有浸泡了高度烧酒的药棉。把外伤处理的过程简单化,方便化,非常的实用。只是这些东西寻常的军队根本没有配备,所以定候府的护卫们还是头一次见。 仿佛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唐萧逸忽然转过身来。 俊逸非凡的面孔,温润如水的目光,浅绯色的薄唇轻轻地抿着,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微微的挑了起来,带出一个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微笑。 只这么一眼,苏玉蘅那颗揪到嗓子眼儿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最近网站审核所有的文文,之前的完结文可能没办法正常阅读。不过不会很久,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请大家谅解。 还有,月票啊!亲们手里的月票不要捂着了!大珠珠进入码字疲惫期了,需要强大的动力哦! 第四章 苏三病重,姚二得子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繁花盛开。 唐萧逸把最后几个外伤治疗包交给身边的一个护卫,吩咐他给大家发下去互相疗伤,然后徐徐往马车跟前走了过来。 “唐将军。”琢玉等几个丫鬟赶忙下车行礼。 苏玉蘅也从马车里出来,恰好唐萧逸走到了马车跟前伸出手去,她毫不迟疑的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扶着他的手臂跳下了马车。 “没事吧?”唐萧逸看着苏玉蘅脑门儿上的那个包,忍着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低低的叹了口气,“我来晚了。” “没事……谢谢。”苏玉蘅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只觉得腹中真真翻滚,脸色一时煞白。她性子再豪爽也只是个姑娘家,这样的生死杀伐还是头一次见到。 唐萧逸眸色一暗,抬手从荷包里拿出一粒淡绿色的药丸递给她:“把这个含在嘴会好些。” 苏玉蘅忙抬手接过,毫不质疑的把药丸放入口中。清凉的薄荷味从口里散开,扩散到鼻息中,冲淡了血腥的味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回城。”唐萧逸说完,目光从旁边的几个丫鬟身上扫过后转身,从腰里解下一盘细细的绳索,一挥手抖开,招呼受伤不重的护卫过来你,把那些劫匪绑成一串。 因为绑匪们都伤了腿上的筋脉,根本不能走路,而梁夫人派出的那些护卫也全都挂了彩,唐萧逸只得发出信号招来自己的亲兵,吩咐他们负责把这些绑匪暂且压回去,交由刑部看押,而自己则和那些受伤的护卫一起送苏玉蘅回城。 这一场厮杀虽然不到半个时辰,但却耗去了护卫们八成的战斗力。幸亏伤口处理的及时,又有治伤秘药,那几个重伤的才不至于当场毙命。 但如此一来,回去的速度便远不如之前快,等回到云都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唐萧逸不敢耽搁时间,直接送苏玉蘅回定候府,苏玉蘅却在将要进入侯府的巷子时叫车夫停住了马车。 唐萧逸见状便转身从马上跳了下来,至马车跟前问:“姑娘有什么事?” 苏玉蘅掀开车窗帘子探身过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唐萧逸,低声说道:“以将军看来,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 唐萧逸想了想,问道:“不知姑娘想怎样了结?” 苏玉蘅想了一路,觉得此事若是一不小心便会让整个苏家万劫不复,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梁夫人的力量仅限如此,父亲的脾气不好,伯父那边更不敢指望。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唯有自己未来的丈夫了,于是低低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那些劫匪很是蹊跷,希望将军能够亲自审讯,并对那些人的供词保密。” 唐萧逸迟疑了片刻,点点头说道:“好,姑娘放心。” “将军,谢谢你。”苏玉蘅微微苦笑。她有父母有家人,而眼前能够相信和依靠的,却只有他。 “不用谢。”唐萧逸看着苏玉蘅美丽而苍白的脸,心里涌起无限疼惜。纵然今生无缘与她牵手,也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可怜唐将军,此时还不知道眼前的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 “将军有了消息,可让姚姐姐找我。”沉沉的夜色遮去了苏玉蘅脸上的一抹羞涩。 而这句话在唐萧逸听来却是男女大防,他们二人不便相见,有事情还得由姚燕语来转达。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名声最重要。 于是唐萧逸点了点头,应道:“好,有消息我会跟夫人讲,她会及时转告你。你也要多保重,有好的身体才能有将来。” 苏玉蘅些依依不舍的放下了车窗帘子,马车继续前行,唐萧逸把苏玉蘅送至定候府门口才匆匆转回。 三姑娘去给大长公主扫墓回来的路上遇到劫匪的消息把定候府给震了个底朝天。此事上至定候和陆夫人,下至洒扫的婆子,无不震惊。 “不过就是在京郊,居然也能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些贼子真是该死!该死!”苏光崇拍着桌子低声喝道。 “幸亏唐将军恰好路过,不然蘅儿的命可就保不住了!”苏光岺也气的变了颜色。 “那些劫匪已经送进了刑部大牢,父亲和二叔放心,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苏玉安咬牙切齿的。 这边爷们儿几个正在商议着怎么整饬那些劫匪,外边有个小厮匆匆进来回道:“回侯爷,二老爷:三爷刚刚晕过去了,太太说请侯爷赶紧的过去。” “好好地怎么会晕过去?”侯爷气急败坏的拍桌子,“叫人去传太医了没有?!” 苏玉安忙吩咐人去传太医,苏光岺则劝道:“听说侄媳妇的妹子就是个神医,怎么不请来给老三看看?” “这孽障不知中了什么邪,说什么也不让人家看。再说,男女有别,他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看就不看吧。虽然是亲戚,难男女大防还是要有的。”侯爷叹了口气,起身往后面去看儿子。 自古以来就是疼长子,宠幼子,苏玉祥再不成器也是侯爷的亲骨肉。 此时祺祥院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姚凤歌不在,琥珀和琉璃都怀了孩子便不上来伺候只在自己的小院里养胎。珊瑚和珍珠则随着姚凤歌回了姚府,苏玉祥跟前就灵芝,梅香还有几个小丫鬟们伺候。 这两日苏玉祥用了刘善修的膏药,腰疼的轻了些,便觉得这人的药着实不错,所以那丸药也没敢耽误,都是看着时辰吃。 熟料今儿一早就觉得身子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有些拉肚子。完了还没胃口,早饭就喝了点白米粥,然后又按时吃了药。 巳时的时候又觉得肚子难受,于是赶紧的往净房里跑。进去便通泄了一次,出了净房腰带还没系好,苏三爷就一个倒栽葱昏倒在地上。 陆夫人比定候先一步赶来,此时苏玉祥还没醒,已经被婆子丫鬟们抬到了榻上。灵芝和梅香跪在旁边一边唤人一边哭,其他的婆子丫头都慌作一团,端水的,递手巾的,叫嚷着掐人中的,还有匆匆往外跑想去叫人的。 “我苦命的儿啊!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陆夫人哭着进了屋子,灵芝和梅香见状赶紧的让开来,陆夫人一边哭着数落,一边上前去掐苏玉祥的人中穴。 良久,苏玉祥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陆夫人,虚弱的喊了一声:“母亲。” “我苦命的儿……”陆夫人见儿子醒了,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人搂在怀里哭了起来。 等侯爷等人匆匆赶来时,陆夫人正抱着苏玉祥一口一个‘苦命的儿’哭的伤心。苏光岺见状便转头催身后的管事:“怎么太医还不来?快些去催催!” 管事连声答应着转身往外跑,差点跟闻讯赶来的封氏撞了个满怀,又赶紧的躬身叫了一声:“大奶奶。” “三弟这边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连大老爷二老爷都惊动了?”封氏皱眉问。 管事为难的叹了口气:“三爷刚忽然昏厥了,奴才们去回侯爷,恰好二老爷也在,就一并过来了。太太也在里面,奴才急着去催太医。” “去吧。”封氏摆摆手,让管事出去。 随后而来的孙氏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封氏皱眉看着孙氏问:“宣儿呢?早起你不是说他也不舒服?” “说的就是呢,宣儿刚睡了,我听见这边吵嚷,才赶紧的过来瞧瞧。哎!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以后,这家里真真是没有一天安宁过。” 封氏淡淡的笑道:“你这话可别让太太听见了。” 孙氏扁了扁嘴没说话。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每次提及大长公主太太的脸色都不好看。这在定候府都不是秘密了。 妯娌两个先后进了祺祥院,却又因为苏光岺也在里面,便没好进去,只问被陆夫人赶出来的灵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多时太医匆忙而至,苏光崇忙叫进去给儿子诊脉。 为了怕出差错,侯府的管事这回请来的是白家的大爷,太医院的四品内医正白竟阳。 白家世代行医,到白老爷子这一代已经算是鼎盛,他的大孙子白竟阳深得老爷子真传,若论起内科,太医院里怕是无人能及。 白竟阳给苏玉祥诊脉后,皱眉叹道:“三爷近日可曾吃过大量良性的食物?或者药?” 苏玉祥摇了摇头:“近几日我胃口极差,吃什么都没滋味。药也只吃过活血化瘀丸,别的就没有了。” 白景阳忙问:“三爷说的活血化瘀丸是什么,可还有,拿来给在下看一眼。” 陆夫人忙叫人拿了过来,白景阳闻了闻那丸药的味道,又掰了一点放在口中细细的嚼了嚼,之后方叹道:“这丸药用的都是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的药,且分量极重。三爷身子本来就虚寒,这清热的药吃多了肯定伤身子。三爷说这几日没有胃口怕也是吃此药的缘故。”说完,又问:“这是谁的方子?这药如此猛烈,可不能随便吃啊。” “原来是这丸药的缘故!”陆夫人恨恨的骂道:“都说这姓刘的医术怎样高,原来竟是祸害人的蒙古大夫!像这等行径,无意于草菅人命,实在可恨!” “夫人说的可是那位连升三级的军医?” 陆夫人气的脸色都变了:“可不就是他!” “哎!”白景阳叹道,“若说这药也的确没错,只是军营里那些人都常年习武,自然身体强壮,这些虎狼之药给他们用倒是正对了症候。可三爷却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凤凰,身上虽有点外伤,但到底已经养的差不多了,这阴凉之药如何能用得这么猛?”还有一句话白太医没说,就是这位三爷的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这种时候吃补药尚且来不及呢。 听了这些话,连定候也忍不住骂道:“这个姓刘的到底懂不懂脉息?难道就因为这丸药是他配制的,又得了皇上的嘉奖,便可以什么人都吃么?这样的人如何能行医济世?!” 床榻上苏玉祥则直着脖子叫嚷:“当初我就看他不顺眼,还说保证我这伤十来天就好。这才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就要了我的命了!等过了十日,怕是我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陆夫人忙呵斥:“你个口没遮拦的!都这样了还胡说八道的!” 苏光岺则劝道:“好了,幸好发现的早,还是请白太医给开药方子吧,小三这身子是该好生调养一下,年纪轻轻的,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儿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苏玉祥又补了一句:“是谁说要请这狗杀才来给爷瞧病的!真真该一顿棍子打死。” 陆夫人皱了皱眉,不满的哼了一声,说道:“你只管好生养你的病吧!有那个闲心管别人的也管管你自己,你这伤早就好了!” 廊檐下,孙氏听见这话转头问封氏:“哎?这刘军医好像是嫂子荐的人吧?” 封氏心里正烦着,便淡淡的瞥了孙氏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 那边白景阳开了一剂汤药,又道:“最近国医馆的姚御医刚研制出了一剂新方子,叫镇痛散,倒是很适合三爷的症状。若是三爷的旧伤疼的受不住,可取这镇痛散来贴一贴。陪着在下这副温补的方子,好生养一段时日,自然就好了。” 苏玉安忙道:“都听白太医的。只是那国医馆的药却不是那么好求的,不知道这镇痛散府上的药铺可有卖?” 白景阳笑道:“尊府上跟姚姚家是正经的姻亲啊,三爷是姚御医的姐夫不是?想要一两剂药还不容易?何须去买?” 苏玉安笑了笑,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近日来一直麻烦姚家,为了这一两剂药,倒是不好再跑去了。府上的药铺若是有,待会儿让他们一并连汤药一起抓回来,岂不省事?” 白景阳点头道:“那好,我把服用方法都写在这里了,其实这镇痛散跟平时的膏药也没什么不同,镇痛的效果却极好。三爷的伤在腰上,实在不宜过多的走动,只多多卧床静养要紧。” 这边定候府送走了白景阳,又派了人去白家药铺去拿药,陆夫人则命苏玉安去了一趟北大营,把刘军医给揪出来狠狠地惩治了一顿,之后又叫定侯爷写了一道奏折,参奏军医刘善修身为军医食君俸禄却不思君恩,暗地里用虎狼之药谋不义之财,云云。 皇上见了这本奏折,先是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才想起这军医乃是自己提拔起来的,便问怀恩:“这刘善修真的私下配制了虎狼之药害人了?” 怀恩身为御前总管大太监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听了皇上问话,赶紧的把定候府三爷因为吃活血化瘀丸差点出人命的事儿跟皇上从头到尾汇报了一番。(经过陆夫人的大肆宣扬,这事儿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云都城,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皇上听完之后,冷冷的笑了笑,把奏折丢到了一旁,一个字也没说。 怀恩忙躬了躬身,悄悄地退到了角落里。 今儿也巧了,有关定候府的折子居然不止那一本。皇上翻了几道奏折之后,又有一本却是刑部递上来的,是有关定候府三姑娘去给大长公主扫墓回来遇到劫匪的事情,劫匪除了一个当场毙命之外,其他全部捉拿归案,刑部已经审过,这些人都是谋财害命,虽然没伤及三姑娘,但却把定候府的侍卫给伤的极重。 刑部对这些人根据认罪的态度做出初步的判决建议,分别是八年,五年的牢狱不等。因事情牵扯到了大长公主,所以刑部特别奏请皇上圣裁。 皇上看完这本奏折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抬手把茶盏往龙案上重重一放,生气的说道:“我大云王朝居然乱到了这种地步?城门外不出五十里便有匪类出没?!并且敢袭击侯府的护卫!如此,夜间朕还能敢安睡么?!” 紫宸殿里当值的太监宫女都吓了一跳,一时间呼啦啦都跪了。 皇上却很是愤懑,从龙案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怀恩不敢怠慢,赶紧的跟了出去。 出了紫宸殿,皇上被冷风一吹,心里的怒火多少降了些。回头看见怀恩,便吩咐道:“去叫人传卫章来见朕。” “是。”怀恩心里想着京城周围的防务都是诚王爷管着,皇上这会儿为什么要找卫将军呢?不过想归想,怀恩身为一个资深的太监,对皇上的话自然不敢有半点质疑,匆匆的转身叫了自己的徒弟过来,吩咐去卫将军府传人。 而此时,唐萧逸已经对那些劫匪进行了秘密审讯,拿到了第一手招供的资料,却谁也没给,只亲手封存起来,妥善的收好。 卫章对苏玉蘅遭遇劫匪之事已经早有了解,当晚唐萧逸回来便跟卫章和姚燕语说了。 本来姚燕语是想去看苏玉蘅的,但唐萧逸说她没什么事,卫章也觉得天色已晚,二来姚凤歌现在住在姚府,正跟苏玉祥别扭着呢,她这个时候去定候府不怎么方便,便劝住了。 后来姚燕语只叫翠微悄悄地去看过苏玉蘅,知道她确实没事才放了心。 卫章恰好今天没去军营,而是在兵部跟几位官员商议西北的防务之事。但饶是这样,从兵部到宫里,也需要两刻钟的时间。这两刻钟里,皇上站在紫宸殿外的汉白玉栏杆跟前吹着萧瑟的北风,心里的那股火气也渐渐地压了下去。等他近前参拜时,只剩下了理智。 “进去说。”皇上不等卫章三叩九拜便已经转身进了紫宸殿。 卫章忙起身跟了进去,皇上便把刑部的折子递给了卫章:“这件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有什么看法?” 卫章仔细的看过奏折后,躬身回道:“回皇上,这事儿臣是听唐萧逸说过两句,但具体情形知道的也不详细。不过,据臣看来,在京城附近打劫,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若不是这些人穷疯了,那就一定是另有缘故。定候府三姑娘的马车也不是寻常富商家可比,况且还有十几个护卫在,这些人居然敢出手,要么是断定了车上有很多的钱财,要么就另有所图。” “说的不错。”皇上点点头,说道:“朕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你只管细细的去查。刑部问出来的这个结果朕不满意!哼!在天子脚下居然出现了劫道的?这事儿实在是荒唐!” 卫章也知道刑部审出来的这些东西也瞒不过皇上去,便躬身应道:“臣领旨。” “嗯。你先去吧。”皇上终于恢复了应有的高深莫测,摆了摆手令卫章退下。 卫章从紫宸殿里出来,正好遇见了诚王爷。于是又赶紧的躬身问安:“见过王爷。” “显钧。”诚王朝着卫章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是被皇上召来的,身为锦林卫的总头子,负责京城的安全,城郊发生劫匪抢劫杀人之事,诚王爷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紫宸殿外不是臣子们交谈的地方,卫章跟诚王打完招呼后便离开了。至于诚王进去见皇上会怎样,那不是他关心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找唐萧逸,把这些劫匪的事情弄清楚。 姚府,东跨院,姚凤歌的屋子里。姚延意无奈的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吹着一盏香茶。宁氏靠在一旁的暖榻上,她的肚子已经十分的明显,算算日子临盆也就这几天了。 定候府今日派人来接姚凤歌回去,理由是苏玉祥病的厉害,跟前没有贴心人照顾。来人是苏光崇派来的,说话倒也客气。只是姚凤歌一想到回去听苏玉祥指桑骂槐,心里就不痛快,根本不想回去。 姚延意自然明白姚凤歌的心思,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不是哥哥不疼你,你这样子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们毕竟是两口子,有什么事情不能明着说?” “他贪心不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也就罢了。却不应该拿我当出气筒。”姚凤歌说着,又拿帕子拭泪,“他一口一个‘滚’字把我骂出来,现如今病了又叫我回去伺候?我生下来就是为了伺候他的么?” 宁氏自从听了那些烂事儿之后,心里也很气愤,便对姚延意说道:“大妹妹身子原本也不好,这条命说白了也是捡回来的。他们两口子心里有结,便是把妹妹送回去,也是一对乌鸡眼儿,谁也瞧不上谁,对两个人都没益处。二爷不如说给定候府的人,就说我这几天就要临盆了,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就多留妹妹几天。虽然嫁出去的女儿不能总顾着娘家,但在这种时候,她回来照应一下也是常理。” “你这话说的!”姚延意叹道,“圣人有训,出嫁从夫。你这样的说辞,只会让定候府的人会说我们不讲道理,为了自家的事情,让嫁出去的女儿不顾夫君的死活,只顾着娘家。” 虽然这话很窝火,但也是正理。宁氏听了这话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姚凤歌便哭道:“罢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业障,我自己去受吧。”说着,便转身吩咐珊瑚,“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姚延意看妹妹哭,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便劝道:“你且回去忍耐两日,父亲过些日子就来京了。等父亲来了,定然会为你讨个说法。” 宁氏也拉着姚凤歌悄声劝道:“你回去住两天,等我临盆的时候再打发人去接你。说不定也没三两天的功,妹妹又回来了。” 姚凤歌只得含泪点头,当下收拾了东西带着女儿坐车又回了定侯府。 苏玉祥因被父亲教训了一顿,这几天也着实过的凄凉。侍妾再好,怎比发妻?姚凤歌在家的时候,饮食起居都被打点的井井有序,她不在的这几日,虽然有侍妾们在旁照顾,但却总是少了这个缺了那个的,日子过的着实不顺心。所以这回苏玉祥见了姚凤歌也没再冷言冷语,指桑骂槐。 姚凤歌回来后,自然打起精神把自己小院子里的事情都打点妥当,灵芝梅香还有其他几个小丫鬟也都绷紧了皮肉,不敢再炸毛起刺儿的胡乱挑唆,怀着身孕的琥珀和琉璃也都往跟前来服侍伺候。 苏玉祥见了这两个大着肚子的妾氏,心里对姚凤歌多少升起那么几分歉疚来,说话的口气便又和软了几分。 只是,姚凤歌心意已冷,不管苏玉祥曲意逢迎也好,继续摆少爷架子也罢,她只是淡然处之,不高兴,也不生气,一切事情都按照常理来,不叫人挑出什么毛病来,当然也不给苏玉祥所谓‘和好’的机会。 本来陆夫人见着姚凤歌是满肚子的气,一百个不高兴的。只是现如今她有更烦心的事情要料理,自然也就不顾上了。 静室里,陆夫人跪在菩萨跟前,手里握着一串紫檀木念珠儿闭着眼睛默默地念经。连嬷嬷则守在一旁淌眼抹泪。 连瑞那日出门,原本说好三日便可回来,只是到了几天,足有七日了仍没见人影。 最最重要的是苏玉蘅在城郊遇到了劫匪的事情让陆夫人心神不宁,连嬷嬷更是焦急万分——那些劫匪可是都被唐萧逸给捉住并送进了刑部的大牢! 刑部的大牢的十大酷刑可是出了名的,若是刑部的人真的较真给这些人都用上,就算是神仙也扛不住的!到时候刑部的人顺藤摸瓜,可不就把自己的儿子给牵出来了吗?! 一想到儿子要被刑部的人拘了去受那些戏文里才有的酷刑,连嬷嬷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那可是自己的亲儿子啊! 站了半个时辰,连嬷嬷实在忍不住开口:“太太……您看这这事儿……” “放心,我已经暗暗地叫人去打听了,那些劫匪不过是谋财而已,如今刑部都已经下了判书。根本没牵连出你儿子来。”陆夫人心里万分的烦躁,但也不得不出言安慰连嬷嬷。 “可是,已经七日了,会不会出了别的事儿?”连嬷嬷心里想的是那些劫匪进了大牢,他们肯定还有同伙,或者亲友,那些人是不是已经寻仇寻到了自己儿子身上?毕竟这件事情是自己的儿子出面办的。 落在刑部的大牢或许还能留一条命,但若是落在那些江湖人的手里,可就真的完蛋了! “明日再多派些人手去找人。”陆夫人也正是为这事儿担心,连瑞帮她做过太多的事情,若是被那些江湖上的人给弄去了还好,若是落在官府的手里,事情可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是。”连嬷嬷无奈的应了一声。陆夫人的这个承诺并没让她更安心,但出了加派人手去找,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 事情仿佛进入了一个僵局。苏家姑娘遇到劫匪的事情成了云都城里最新的话题,几乎家喻户晓。于是亲戚朋友,素来有走动的各府都打发人来探望,梁夫人那边着实忙了几日。 这边忙碌,姚府那边也不得清闲。宁氏肚子里这个娃娃,生生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日。 姚燕语接到消息时正是晚饭之后,卫章正陪着她练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这段时间姚燕语的生活很是规律,每天晚饭后会散步一刻钟,然后回房练习八段锦调理自己的内息。虽然不求大成,但为了自己的身体也必须如此。 姚延意派人过来,说宁氏临盆,请二姑奶奶回去坐镇。姚燕语高兴之余,匆匆收拾了东西出门。卫章不放心,自然随行左右。 夫妇二人回到姚府的时候,姚凤歌已经带着女儿到了。她是下午过来的,那时宁氏刚觉得肚子疼便打发人去接姚凤歌了。虽然姚燕语懂医术,但姚凤歌是有分娩经验的。 宁氏因是第二胎,她倒是不担心自己怎样,只怕孩子刚生下来奶娘照顾不到,姚延意又是个爷们儿,根本帮不上忙,所以早早的打发人去接了姚凤歌。 说起来也真的是老天保佑姚家,宁氏这一胎生的十分顺利,孩子呱呱落地,产婆喜滋滋的出来报喜:“恭喜大人,恭喜二位姑奶奶,是个小爷!母子平安。”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为了大珠珠坚持每天一早爬起来更新,速速砸上乃们的票子吧! 偶撒泼打滚儿挥着小内内要月票啊要月票! 第五章 疑案揭晓,定候震怒 桑昆和札木合只求此行能一击而中,几乎将所有的主力兵力尽数调动了起来,在营外集结,除了外圈寻岗的哨兵之外,就只留下些散兵妇孺看守牲口珠宝,程灵素他们又在营中的偏僻之处,因此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话音未落,不等程灵素出口断拒,欧阳克忽然身形一晃,骤然欺近身来。程灵素急退两步,手一扬,指间银针疾飞射出去。 欧阳克口中“哎哟”叫了一声不闪不避,折扇在手上轻轻一转,银针正好射在墨色的扇面上,“叮”的一声,立刻转向,飞落出去。震飞银针之后,那把折扇丝毫不停,又向程灵素头上飞旋而去。 程灵素侧身一避,扇骨带起的刚猛的劲风已扑面而来,逼得她几乎呼吸也为之一顿。急切间纤腰一折,猛然向后仰去。鬓边散落的发丝飞起,被扇沿的罡风一卷,几根黑发,簌簌断落下来红粉官场最新章节。 却不想欧阳克的手臂犹似忽然没了骨头,明明前一刻还在她面前,蓦地里忽而竟在空中一拐,又绕到了她身后,正好穿到她下弯的腰间,在她腰里一托,顺势一带。一味只求炼制各种性烈的剧毒,只求致敌于速死,莫说留下几分余地,便是一口喘息之气也断不会留给对手。欧阳克自幼受此教导,自然不会明白程灵素的想法,更不会想得到这世上居然还会有用毒的人心念如此慈悲。 不过他现在软香温玉在手,也无意去深究这些,怀里的少女腰身柔韧,不似那些娇弱女子身娇体软,身上还自有一股香气醉人,宛如令人置身于娇花馥郁,偏偏那花香之中又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酒香……再配上那暗藏在眉眼中娇嗔,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要再调笑几句,却突然发觉眼前那张清丽的容颜似乎轻轻晃了一晃。 “嗯?”欧阳克眯起眼,偏过半边脸,眉头不自觉地微微拧起,似察觉到了自身有些许不对劲。 程灵素眼睛一亮,腰身猛然一挣,一手在两人身前一格另一手划向欧阳克紧扣住自己腰间那只手的脉门。 欧阳克头脑昏沉,仿若醉酒。程灵素这一招的拆解应对,甚至后手反制,明明心里想得清楚,而到了运劲之刻,手上却不知为何生生慢了一拍。不但如此,手一动,竟还带得脚下一个踉跄,被程灵素一招挣脱,还反手又往他胸前一劈。 “怎么回事?”欧阳克正自站立不稳,胸口挨了一掌,纵然程灵素并未用什么劲力,也是应手而倒,连手里的折扇也“啪”的一下落到地上。天旋地转地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也跟着渐渐模糊起来。 程灵素脱得身来,探手入怀,拿出了事先藏在怀里的那两朵蓝花,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可能!”幽蓝的花骨朵在风中簌簌发抖,似是孱弱不堪,几乎连小说睁不开的欧阳克却立刻认出这正是他之前在悬崖底下见程灵素拿在手里,后来又在她帐内看到种在塌边的那奇形怪状的小花,“这花我事先查看过,分明无毒……” 程灵素微微一笑:“好,我教你一个乖。我帐中虽然说不上是人来人往,平日里总也有人要进出,这花就放在我帐中,总不好随随便便就伤了人。因此若没人动它,自然是无毒的。除非……” 欧阳克猛然醒悟:“是那酒……” “还不算太笨。”抬程灵素格格一笑,手将方才挣动间散乱开来的发丝往耳后拨了拨,手背在被日头晒得有些泛红的额头上贴了贴:“这花花香馥郁,本是无毒。一旦加了酒之后,才是真正的香气醉人。” 欧阳克自小就在毒物里打滚,对奇花异草本应防备颇深。只是他在崖下见程灵素拿出过此花,当时虽然有所警醒,可后来又立刻发现这花香中并无异常,再加上之后他潜入程灵素的帐中亲自探查,确认此花虽香,确是无毒,心里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这才失了防范。 这花乃是程灵素按照上一世培植“醍醐香”之法栽种,花香如烈酒,醉人于无形。欧阳克在程灵素帐中之时其实已经嗅入了一点这香气,但他仗着内力精深,这点酒力一时半会儿的也根本醉不倒他。若不是他方才心存轻薄,一直紧紧地搂住程灵素不放,将程灵素刻意从巾帕中取出来的花香当作了女儿香,毫无戒备地闻了又闻,这大漠里种出来的“醍醐香”到底不比前世的威力,还真奈何不了这位来自白驼山的少主。 三番两次地栽在这个小女子手里,欧阳克心里再有不甘,此时也挡不住翻涌上头的浓浓酒意。眼皮越来越重,强自撑起的精神渐渐涣散,心里的警觉愈盛,意识却愈发不受控制的逐渐远去…… 正心焦如焚间,只感到有人在他怀里轻轻一碰,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轻语:“这‘醍醐香’如饮烈酒,但于性命无碍,醉一下就好……” 紧接着一声唿哨,马蹄击地声由远及近,稍稍一停,又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有灵蛇拳奇招迭出~一个有醍醐香奇毒四布~所以说嘛,克克啊,和灵素妹子斗,到底是谁赢了呢?哇咔咔~【歪头】 第六章 侯府风云变 辅国将军府,卫章的书房里。卫章把唐萧逸送来的折子细细的看了一遍,又沉思片刻,方抬头看向唐萧逸,问:“你确定就这样给皇上呈上去?” “事情查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虽然连瑞只是个奴才,但若说他为了自己的利益铤而走险,买凶杀人,也说得过去。毕竟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也值得这奴才狗急跳墙了。至于再往深里去,就伤筋动骨了。”唐萧逸说到这里,无奈的笑了笑。 后面的话他不说,卫章也知道。定候府跟姚家是姻亲,跟自己也是正经的亲戚,若是定候府满门获罪,姚凤歌肯定也在其中,那么姚家跟自己这边就会受到波及。 如今之计唯有把罪名都扣在连瑞一个人的身上,弄成奴才贪心不足,谋夺主子财富,后被发现,又不得不买凶杀人这样的事情,或许皇上会看在逝去的大长公主的面子上,不再深究。 至于其中真正的原因也不是自己能操心的事儿了。反正说起来也只是他们的家务事。卫章没再多说,把那份奏折重新抄写了一遍署上自己的名字,用了印,便换了官袍进宫去了。 与此同时,定候府。 陆夫人因为连嬷嬷两日没上来服侍,心里便有些紧张,浑身也不自在,正烦躁之时,梁夫人匆匆进门,焦急的问着外边的丫鬟:“大太太呢?” “怎么了?”陆夫人对梁夫人的举动深感不满,就算是妯娌,也都上了年纪,没有如此鲁莽硬闯的道理。 “哎呦喂!可了不得了。侯爷和老爷老兄弟两个忽然去了祠堂,管家跟我说他们两个在祠堂里跪着呢。这不年不节的,你说他们老兄弟两个这是要做什么呀!” “怎么回事儿啊?”陆夫人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梁夫人一把拉住她,叹道:“我哪里知道!嫂子你快跟我去瞧瞧吧!康儿也跟着去了,听说被他父亲给骂了一顿,叫在院子里跪着呢。” 陆夫人下意识的不想去,无奈梁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就走。她本来心里就慌,身上没什么力气,就那么被拉着出了房门,斗篷都没来得及披。秋蕙见状忙拿了一件松香色的羽缎斗篷追了出去。 苏光崇命人开了祠堂的门,和苏光岺兄弟二人跪在大长公主的灵位跟前一动不动。 梁夫人拉着陆夫人进来便放开了她的手,两步上前去,跪在了苏光岺的身边。 陆夫人的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压抑着内心无比的惊慌,迟疑着往前走了两步,硬着头皮问:“侯爷,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光崇缓缓地回头,目光犀利如刀锋,盯着陆夫人,即便是他跪在地上,抬头仰视的角度,也依然威严不减:“是早就发生了一件欺天灭祖的事情,只怪我无能,没有发现。” 陆夫人双腿发软,不知该如何对答。 苏光崇却已经缓缓地站起身来,目光却一直锁定着陆夫人的脸,冷声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大长公主在世的时候,并不喜欢你。却为什么会在临终之前绕过我这个亲儿子,把遗言都说给了你?” 陆夫人脚下一个趔趄,被苏光崇逼视的目光压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你倒是说啊?”苏光崇缓缓地蹲下身去,依然冷硬的盯着陆夫人的脸。 这是自己八抬大轿娶进门的结发之妻。她为自己生育了四个儿女,且都养大成人,各自成家。 这女人与自己夫妻几十年,早已经息息相连,血肉相溶。 可为什么她会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毒手?她图的是什么?害死一个病重且活不了几天的人,她又有什么好处?! 陆夫人倒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往后瑟缩着身子,苏光崇却步步紧逼。 “父亲!”祠堂的门被猛地冲开,苏玉安惊慌的闯了进来。 “母亲!”苏玉祥拄着一根拐杖随后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陆夫人,把手中的拐杖一扔,上前去跪在地上,想要把母亲拉起来。 “谁叫你们进来的?!”苏光崇暴怒的喝问。 “父亲……”苏玉安从未见过定侯爷发这么大的火,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所以一时间被父亲暴怒的样子吓了一跳。 “滚出去跪着!”苏光崇劈手一个耳光,抽的苏玉安一个趔趄。 “是。”苏玉安不敢忤逆父亲,答应一声,乖乖的退了出去,跟苏玉康一起跪在了院子里。 封氏姐妹二人和孙氏听见消息先后赶来,进了院子见了跪在青砖地面上的苏玉安和苏玉康,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啊?”孙氏上前去问苏玉安。这大冷的天让人跪在青砖地面上,是得犯多大的错儿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闭嘴!”苏玉安皱眉低喝:“回房去,不叫你别出来!” “这……”孙氏舍不得,还要转身去问苏玉康:“老四,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滚回去!”苏玉安低低的一声暴喝把孙氏吓得打了个哆嗦。 看见丈夫杀人的眼神,孙氏不敢多嘴了,忙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封岫云见状,低声劝封氏:“姐姐,我们也回去吧?” 封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玉安和苏玉康,又看了一眼紧闭的祠堂屋门,摇头说道:“你跟二奶奶回去吧,看来这事儿不管女眷的事情。不过世子爷不在家,我替他跪。”说完,封氏往前走了两步,越过苏玉安和苏玉康二人半步,缓缓地跪了下去。 “哎,姐姐?”封岫云上前去想要拉封氏,却被封氏一挥手,吩咐道:“回屋里去,照顾好云儿。” “是。”封岫云也知道自己在分位上不足以在祠堂里跪着,便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孙氏见封氏跪在地上,心里着实的犹豫了一番。 封氏是宗妇,世子爷又没在家,她替世子爷跪自然说得过去,而自己也是明媒正娶进门的,虽然是二房,但也是正房妻子,若是回去…… 想到这些,孙氏又低头看了看冰冷的青砖,砖缝里尚自残留着冰碴白雪,而看这情形,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要跪多久,这一场跪下来,这双腿怕是要废了。 想到自己双腿的命运,孙氏最终还是胆怯的选择了跟封岫云一起离开。 祠堂里,苏玉祥跪在地上,搂着陆夫人哭着哀求:“父亲,母亲也是一把年纪了,她到底犯了什么大错,您非要这样对她?您看在我们兄弟的份上,看在母亲这么多年为府里操心的份上,就不能消消火,好好说吗?” 苏光崇本来有十分的火气,听了苏玉祥这几句话之后便又添了十分。于是他上前去一脚踹开苏玉祥,骂道:“孽畜!给我滚出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给我滚!” 苏玉祥被踹了一脚,依然抱着陆夫人不放,却痛的扭曲了脸,一边哭一边嘶喊:“我不滚!父亲也责罚母亲,连儿子一起罚好了!我替母亲受过!我替!” “你替!好!你替!”苏光崇被气疯了,转身想找趁手的东西。 梁夫人忙上前去拉苏玉祥:“老三你不要火上浇油!听你父亲的话赶紧的出去!这里没你的事儿!” “我不走!”苏玉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梁夫人,疯了一样骂道:“都是你挑唆的!母亲这么多年含辛茹苦,上面服侍大长公主,下面管着家里千千万万的琐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她!” 陆夫人此时已经肝胆俱裂。她这辈子生育了四个儿女,却只有小儿子跟自己最贴心,在这种时候还能这样死抱着自己不放开,这辈子也没算是白活。 于是她转身推开苏玉祥,哭着劝道:“老三,你听话,先出去吧!不要惹怒你父亲……” “母亲!”苏玉祥反手把陆夫人搂进怀里,死也不放手。 “好!很好!好一个母慈子孝!”苏光崇气得只喘气,指着苏玉祥和陆夫人,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好得很!你们要一起生,一起死,也好!” “老三!你出去!”陆夫人看见苏光崇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杀机,便不顾一切的推开了苏玉祥。 苏玉祥到底身子弱,又折腾了这么久,身上早就没什么力气了。 陆夫人一把把苏玉祥推开,转身上前扑到苏光崇面前,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求道:“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受!跟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苏光崇本来也没心思杀儿子,却对陆夫人这一副大义凛然为儿子的行径给气坏了,他若是此时让苏玉祥出去,恐怕这辈子都会被这个三儿子记恨了。而陆夫人就是死了,在苏玉祥的心里眼里也是个慈母。 这不知他想要的结果。儿子是不该死,但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死了。 于是苏光崇抬脚把陆夫人踢开,怒声质问:“好,那你就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告诉你的宝贝儿子,你是如何用帕子把大长公主给闷死的?!” 那一刻,苏玉祥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或者是他一口气没上来,掉进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空间里?他听见了什么?如何用帕子把大长公主闷死的?!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苏玉祥呆呆的趴在地上,看着几步之外同样狼狈的母亲。心里一片死去般的空白。 像苏玉祥这样的人,等于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喜欢摆臭架子,又一身的臭毛病,但却也分得清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可以瞒天过海,什么事又是绝对不能碰触的死线。 用帕子把大长公主闷死这样的事情……就算大长公主的身份只是祖母,那也是不可以的! 何况她还是金枝玉叶,是当今皇上的姑母!这就等同于‘弑父弑君’啊! 弑父弑君是什么样的大罪?!苏玉祥直接傻掉了。 苏光崇看着三儿子呆鹅一样的表情,冷声哼道:“让你滚你不滚,那你现在就替你的好母亲跪在大长公主的灵位之前请罪吧。”说完,他又转头问着陆夫人:“这几十年来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下次狠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时糊涂……我甘愿受罚……我去死,我这就去死……”陆夫人又跪过来求道:“小三什么都不知道,侯爷别让他跪了……” “你想死?”苏光崇冷笑道:“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陆夫人惊恐的看着苏光崇,颤声问:“你……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甘愿一死,以了结此事。你……你到底还要怎样?” “你先在这里跪三天三夜,看大长公主是否准你死再说吧。”苏光崇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苏光岺,“让她在这里跪着。” 苏光岺没有说话,只是跪下去冲着大长公主的灵位恭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带着梁夫人出去了。 “你让小三回去,这事儿跟他没有关系。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儿子。”陆夫人再次为儿子求情。 “晚了。”苏光崇冷冷的看了一眼苏玉祥,不是他不心疼儿子,。他的儿子他知道,看儿子这种情形,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出去还不知道会说什么。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必定会为苏家招来灾祸,他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心狠!小三的身子本来就弱,你分明是想要他的命!”陆夫人豁出去了,反正自己难逃一死,绝不让儿子陪自己受罪。 “不是我想要他的命。”苏光崇气极反笑,“是你。若不是你一味的宠溺他,好像这几个孩子里面只有他才是你亲生的,不管他多么胡闹你都依着他,让他听你的,离不开你。他今天会死活都不出去吗?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他愿意陪着你,你该高兴才是啊!” 陆夫人无话可说,便转身趴到苏玉祥的身边,想要把儿子搂进怀里。 “不——”苏玉祥却忽然叫了一声,仓惶的躲开。 “三?”陆夫人诧异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不……你不要碰我……”苏玉祥瑟缩的往后躲,看陆夫人的眼神竟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三儿?!”陆夫人心神俱裂,自己最爱的儿子怎么能这样看自己? 苏玉祥一脸的警惕,不应不答。陆夫人终于崩溃,伏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祠堂里,苏光崇跪在母亲的灵位之前一动不动一直跪了一夜。 十一月的天气,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祠堂里没有炉火,青砖铺地,连个毯子都没有。苏玉祥自然是靠不住,在半夜时分昏迷过去,渐渐地发起了高热。 陆夫人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也没断了汤药,且又年过半百,一向在富贵窝里养着,更没受过这样的罪,甚至比苏玉祥更显昏厥。只是他们母子二人并头昏迷,苏光崇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外边院子里,苏玉安和封氏并没有跟苏光岺离去,叔嫂二人各自笔直的跪着。半夜孙氏和封岫云各自拿了厚厚的猞猁裘和棉垫子来。苏玉安只吩咐她们两个带人来把冻僵了的封氏抬了回去,而他自己则依然跪在寒风里。 孙氏怒不敢言,更不敢哭,于是也要陪着跪,被苏玉安骂了回去。 苏光岺回去后也没有安睡,只打发梁夫人和苏玉康各自回房,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枯坐。直到五更十分,苏光岺才叫过心腹下人来询问祠堂那边的境况,下人如实回禀。苏光岺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安排人把侯爷,二爷和三爷都各自送回屋里去,请太医来给他们父子三人医治。至于大太太……这一病怕是难好了,就让她先去后面的小佛堂静养吧。” 一番安排之后,定候府里的奴才们立刻忙碌起来。 侯爷病了!受了风寒,高热不退。 大太太也病了!不仅高热不退,而且还胡言乱语,梁夫人请了个法师过来看,说是中了邪,必须在菩萨跟前静养,于是送去了后院的小佛堂。 二爷也病了!除了受到极重的风寒,一双腿也失去了知觉,站都站不起来了。 还有世子夫人也病的厉害,躺在床上连药都喂不进去。 所有的人里面,三爷的病最严重,直接昏迷不醒,连白太医都摇头叹气,说自己无能为力,要不请姚御医来试试。 如此大的动静,姚凤歌自然不能再从姚府住下去了,只是她把女和奶妈子都留在了姚府,自己带着珊瑚和珍珠两个丫鬟回来了。 姚凤歌回府后先去看望了苏光崇,当时孙氏正守在床前,看着苏光崇跟前的两个姨娘给他胃药。 “弟妹来了。”孙氏看见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虽然只是一夜的时间,她已经是心力憔悴。 “侯爷怎么样?”姚凤歌说着,上前去给定候福身请安。 苏光崇虽然病了,但因他平日善于保养,身子骨儿还不错,所以并不至于怎样。靠在榻上看着姚凤歌行了礼,方道:“你去看看老三吧。太医院的人已经没什么办法了,恐怕非得请你妹妹过来一趟才能保住他的命。” 姚凤歌福身答应着告退出去。孙氏便悄悄地起身跟了出来。姚凤歌因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一夜之间,一家子都病了?” 孙氏低声叹道:“我哪里知道?连二爷也不知道缘由。若是想弄明白,怕是得问三弟了。” 姚凤歌看孙氏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叹道:“二爷的身子怎样?我听说大嫂子也病了?” “二爷在祠堂的院子里跪了一夜,大嫂子说是替大爷,也跪了大半夜。二爷自幼习武,身子强壮些,风寒还不算什么,只是那双腿已经全然没了知觉……”孙氏说着,便掉下眼泪来。若是苏玉安站的双腿残疾,连朝廷的差事都保不住了。她往日精打细算的,可不都落了空? 姚凤歌岂能不知道孙氏的心思,只是这种时候她也没心思跟她计较了,便拍拍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回头我叫人请我妹妹过来,若是她有办法,肯定会给二哥医治的。” “那我先谢谢三弟妹了。”孙氏说着,便朝着姚凤歌一福身。 姚凤歌忙伸手扶住她,低声叹道:“嫂子快别这样,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全仰仗二嫂子操心,我心里还歉疚的很呢。” 孙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进了侯府的门,你我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弟妹跟我还说这些话?况且,我也是个有心无力的。眼看着家里乱成了一团麻,也全然没个正主意。弟妹回来就好了!” 姚凤歌不欲多说,便道:“我先回去看看三爷,嫂子先辛苦了。” “好,你去吧。”孙氏点点头,看着姚凤歌匆匆离去,幽幽的叹了口气,心道,定候府是要变天了 姚凤歌回到祺祥院,在昏迷不醒的苏玉祥跟前坐着,听灵芝和冬梅两个侍妾在跟前哭了一阵子,便心烦意乱的摆摆手让她们住嘴,并遣散了屋子里的闲杂人等。 琥珀和琉璃两个人方上前来请安,然后细细的把自己知道的跟姚凤歌说了一遍。 虽然她们谈听不到祠堂里发生了什么,但从所有生病的人都各自回屋养病只有陆夫人被送到了后院的小佛堂来看,姚凤歌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听完这些事情,姚凤歌又淡淡的看了一眼昏迷在床上的丈夫,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奶奶,三爷的病……怎么办?”琥珀自然着急,年轻轻的,谁也不想守寡。在侯府这道大门里,哪怕守着个无用的男人,家里也算是有男人。若是没了他,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还好,真不知道二奶奶要怎么踩到祺祥院的头上去。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会想办法的。你们两个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能让孩子有什么不妥。三爷的病,先让灵芝和冬梅照顾吧。” “是。”琥珀和琉璃一起答应着。 “我去看看大嫂子。”姚凤歌说着又站起身来。 琥珀忙从衣架上摘下那件茄紫色的羽缎斗篷,珊瑚上前接过来给姚凤歌披上,系好宫绦,又整了整雪白的狐毛领子,方低声说道:“奶奶,好了。” 姚凤歌抬脚往外走,行至屋门外,吩咐廊檐下的灵芝和冬梅:“你们两个好生照顾三爷。” 灵芝和冬梅忙躬身答应。看着姚凤歌带着珊瑚出了院子,灵芝转身问琥珀:“你说,奶奶会请姚御医过来给三爷诊治吧?” 琥珀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说呢?” 灵芝一哽,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琉璃上前去挡在琥珀前面,看着灵芝和冬梅,冷笑着说道:“有一件事情我想提醒二位别忘了——奶奶才是三爷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妻。而我们,不过都是些奴才罢了!当奴才要有当奴才的样子,要谨守自己的本分!这些还用得着我来教你们么?” 灵芝上前一步,想要跟溜溜争吵,却被冬梅一把拉住:“我们进去瞧瞧三爷吧。” 琉璃冷了笑着看着灵芝,丝毫没有惧意。不过是被奶奶接回来的一颗棋子而已,想要碾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清平院,封岫云正守在封氏的床前,小心的喂药。 门口的小丫鬟回道:“三奶奶来了。” 封氏便抬手把药碗推开,说道:“快请三奶奶进来。” 封岫云忙把药碗放到旁边的高几上,起身迎了出去,见到姚凤歌,忙轻轻一福:“三奶奶来了。” “大嫂子怎么样?”姚凤歌一边问着一边往里走。 “太医过来看过了,说受了很重的寒气。姐姐本来身子就弱,这回必须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才行。”封岫云一边说着,一边陪着姚凤歌往内室走。 小丫鬟已经把封氏扶了起来靠在枕上。封氏脸色灰白没有一点血色,连笑都没有力气。 姚凤歌上前去握住封氏的手,叹道:“嫂子你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躲,还望枪口上撞,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得不这么做。”封氏虚弱的笑了笑,拉着姚凤歌在自己身边坐下,“我也只能做到这里。” 苏玉平在凤城镇守,家中之事自然无暇顾及。经过这一场,陆夫人的命应该是保不住了,侯爷的身体也大大的受损,就算不会出大差错,将来府中之事也会撩给儿子。而苏玉平虽然是世子,但膝下没有嫡子,连庶子也没有。 若是侯爷真的有什么万一,家族里便有可能因为子嗣之事改立世子。 封氏此举,志在引起侯爷和苏光岺夫妇的另眼相看,也是要引起全侯府的人注意。如此,将来若有变动,这些人会看在她替丈夫跪这一晚的份上,有所顾虑。毕竟,一个有德行重孝道的宗妇,是难得的,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些,封氏不用明说,姚凤歌心里也明白。因为她知道在封氏的心里,定候府的爵位,势在必得。她都已经容许庶妹进门做贵妾了,哪里还会在乎跪这一晚上。 “你呀!也是个痴人。”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此折腾自己又是何苦? 封氏无奈的笑了笑,低声叹道:“我总要对得起世子爷。” 姚凤歌看着封氏眼睛里的光彩和笑意,那种说起世子爷时眼神战国的绚烂,一时间顿悟——原来这世上最狠毒的东西不是利益,而是这个‘情’字。它夺人的性命不但不见血,甚至还让人心甘情愿。 所以说,还是做个无情的人更好。 陆夫人被关在小佛堂里,连一口热水都没有的情况下,撑了三天便不省人事了。 守着佛堂的人是梁夫人从南边带来的两个粗使的婆子,两个人一个耳聋,一个眼瞎,倒是绝配。但为了时刻掌握陆夫人的状况,梁夫人每日早晚都亲自过来看视。 眼看着人不行了,梁夫人方回去跟丈夫说了。苏光岺又来定候这边跟兄长商议。 苏光崇说道:“这贱妇一直没说因何要害大长公主,所以暂时不能让她死。叫人照应一下,好歹留着她一口气。她这个样子去了地下,也是惹母亲生气。况且,她若是死了,平儿就得回来奔丧,他们兄弟们又要加上三年的孝。” 苏光岺应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去安排。大哥好生养着,不要想太多。” “嗯。”苏光崇点点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苏光岺出去之后,苏光崇缓缓地睁开眼睛,对进来的一个侍妾说道:“你去请三奶奶过来。” 那侍妾福身领命,出去叫人去请姚凤歌。姚凤歌听见侯爷传唤,心里猜不透所为何事,但还是收拾仪容匆匆往前面来。 姚凤歌进了苏光崇的书房之后,苏光崇把屋子里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又命近身服侍的小妾去门外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方指了指床前的一个鼓凳,说道:“你坐吧。” “是。”姚凤歌福了一福,方侧身在凳子上坐下来。 “老三的病怎么样了?” “服用了我妹妹给的补心丹,已经看看见效了。不过拿药也不能常用,所以他醒了之后,还是用白太医开的汤药养着。” “嗯,这要多谢你的妹妹。” “侯爷客气了,燕语医者仁心,只要有办法能救人一命,她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苏光崇点点头,说道:“今儿我叫你来,是想托付给你一件事。” 姚凤歌想着无非是请燕语来给侯爷治病,顶多再加上二爷和封氏,于是起身应道:“请侯爷吩咐,只要媳妇能做的,一定竭尽全力。” “嗯。”苏光崇满意的点头,“陆氏现在不能死。你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 “……”姚凤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有好多事情没安排好,我怕有人会钻了空子。所以……”苏光崇定定的看着姚凤歌,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是,媳妇尽最大的力量。”姚凤歌是聪明人,知道听话是没错的。 第七章 悠闲一日 程灵素辩了方向,策马一路狂奔,一直跑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听到耳边的风声中带来隐隐马声嘶鸣、大旗展风、以及呐喊冲杀之声,迎面而来的风沙尘土也逐渐厚重起来。她勒住了马,抹了把沾到脸上的沙尘,四下看了看。只见西北方向有一个小小的土山,高出平地许多,当下掉转马头,一口气冲上山去。 此时正值黄昏,远方天地相接之处还残留着一道极细的霞光,红似血,艳如火。程灵素在山丘顶上极目远眺,但见无数点燃的火堆火把,星星点点,声势浩大,犹如天上的繁星,竟照亮了整个草原。 她虽比普通人多活了一世,但那一世也只是个未过十八的少女,纵然生死一遭,也未曾见过两军对垒之况。此时一下子见了这许多兵马,任她再淡然,也不由低声惊呼。 再往凝目看去,只见万军合围之处,似也有一座像她现在所处之处的一座小山,山上人头攒动,一面巨大的白毛大纛迎风烈烈飞舞,展动间的破空之声,好像能穿透那万军的鼓噪呼喊之声,在整个草原上空回响。 铁木真的旗号! 只是那处距离这里实在太远,任凭程灵素运足了目力,也看不清那山上的人的面貌。只能伊稀从几个来回闪动的熟悉的身影上伊稀辨认出那似乎是江南六怪和郭靖,间或有刀兵的寒光一掠而过,应该是在与人交手。 铁木真只当是桑昆要与他商谈儿女的亲事,出门时只带了数百人,两军对阵之下,人数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就算是他身边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千军万马之中要护得他周全,又谈何容易?更何况,江南六怪既非武功登峰造极的绝顶高手,又心存明哲保身之念,一旦桑昆和札木合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怕是绝难抵挡。 程灵素看了一会儿,不由暗暗心焦,转过头向铁木真营地的方向望了又望——一座小山,天色明亮时还能仗着视野宽广易守难攻,而天一黑……拖雷的援兵要是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远处最后一抹霞光之下,忽然尘头大起,似有数万人马杀奔前来,离那处最近的桑昆的队伍阵脚登时松动。 看到了队伍前头拖雷的大旗,程灵素心头一松,这才发现自己握着缰绳马鞭的掌心里全是汗水。 她平素虽然性子极淡,可偏偏却是最重情义。虽说是只是纯粹不想失了铁木真这大漠上的屏障,也明知道铁木真将她嫁给都史的用意,可这十年间却也分明的感受到铁木真给予她这个女儿的宠爱。尽管这宠爱中会有几分对于她亲事的愧疚,可若真要说起来,程灵素对于这个自己叫了十年“爹爹”的人,他的安危,她又怎能做到真的毫不挂心? 见到桑昆的骑兵渐渐乱了起来,程灵素长长地吁了口气,不再细看,掉转马头,往另一边下山,径自向回营的方向而去。 经此一役,反倒给了铁木真向王罕发兵的借口。他非但以少胜多,攻破了王罕、札木合的联军,若非完颜洪烈手下带着数名武林好手奋力突围,怕是连这位大金国内最威名赫赫的六王爷也要交代在了大漠上全能侍卫最新章节。”程灵素自然知道放虎归山的道理,不过王罕的势力尽归铁木真所有,大漠草原,不出一年,将都是铁木真的牧场。区区一个都史,就算真是一头狼,单枪匹马,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拖雷哥哥,”程灵素见拖雷神色有所缓和,续道,“这次若不是他嚷嚷着要退亲,我们也不能及时发现桑昆和札木合的图谋。不妨就当是……” “可是,那爹爹那里……”拖雷素来对这个妹子百依百顺,此时却有些为难。 程灵素何等聪明,看他的神情便立刻会意。 都史是王罕的亲孙,若无铁木真的首肯,亦或是默许,拖雷纵然有心,又怎能将这样重要的俘虏送来给她“处置”? “我去和爹爹说。” “算了。”拖雷拉住程灵素,略略犹豫了一下,随即在自己胸脯上拍了拍,“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爹爹那里,交给我。” 这话虽说来简单,可拖雷对铁木真崇敬如神,从来不会违抗他的命令,现在能说出这句话来……程灵素不由心里一暖,自前世师父毒手药王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体会到过如此全心全意的庇护。 早已习惯了凡事都要靠自己去应对,即使她也曾有一个“大哥”…… 头一次,程灵素学着真正大漠儿女的样子,伸了手臂,和拖雷抱了一抱。 一直知道自家这个妹子虽然心里挂念着他,却极少肯与人如此亲近,拖雷一下子有点受宠若惊,愣了片刻之后,也伸出手臂紧紧一把将她搂住。 程灵素到底骨子里是个汉家女子,真情流露只片刻,便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放开手,退后两步,脸上微微有些红。 拖雷则哈哈大笑。 “对了,我险些给忘了,爹爹还叫我告诉你一句话。”拖雷回头指挥亲兵将都史远远送走,送到连铁木真都看不到的地方去,然后又回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爹爹说,在明亮的白昼要狼一样的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就要坚强的忍耐,如同乌鸦。” 程灵素心里一凛:“这是爹爹特意要你转告我的?” “是啊,”拖雷点头,“爹爹那时要把你嫁给都史是因为王罕势大,我们不得不忍耐,他说,要你能懂这道理就好了。” 程灵素默然不语。铁木真不会言之无物,遇到困难要忍耐,此言不差。可“深沉细心”又指的是什么呢? 十年来,她一直处世低调,数次暗中出手,救人也好,防卫也罢,俱是避开了铁木真的耳目。算来算去,也就都史来访的那一次…… 而都史此次又是先落到铁木真的手里…… 程灵素垂下眼,心里暗自作下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铁木真名言的原话: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 马上要挥别大漠了~ 欧阳克:喂喂喂!本公子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居然连个镜头都不给我! 圆月【星星眼,一脸陶醉看帅哥,啥都没听见】 欧阳克【一扇子】:喂! 圆月【捂头】:嗷呜——那是玄铁的扇子!!!脑震荡了……嘤嘤嘤—— 第八章 姚督高升,陆家责难。 程灵素辩了方向,策马一路狂奔,一直跑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听到耳边的风声中带来隐隐马声嘶鸣、大旗展风、以及呐喊冲杀之声,迎面而来的风沙尘土也逐渐厚重起来。她勒住了马,抹了把沾到脸上的沙尘,四下看了看。只见西北方向有一个小小的土山,高出平地许多,当下掉转马头,一口气冲上山去。 此时正值黄昏,远方天地相接之处还残留着一道极细的霞光,红似血,艳如火。程灵素在山丘顶上极目远眺,但见无数点燃的火堆火把,星星点点,声势浩大,犹如天上的繁星,竟照亮了整个草原。 她虽比普通人多活了一世,但那一世也只是个未过十八的少女,纵然生死一遭,也未曾见过两军对垒之况。此时一下子见了这许多兵马,任她再淡然,也不由低声惊呼。 再往凝目看去,只见万军合围之处,似也有一座像她现在所处之处的一座小山,山上人头攒动,一面巨大的白毛大纛迎风烈烈飞舞,展动间的破空之声,好像能穿透那万军的鼓噪呼喊之声,在整个草原上空回响。 铁木真的旗号! 只是那处距离这里实在太远,任凭程灵素运足了目力,也看不清那山上的人的面貌。只能伊稀从几个来回闪动的熟悉的身影上伊稀辨认出那似乎是江南六怪和郭靖,间或有刀兵的寒光一掠而过,应该是在与人交手。 铁木真只当是桑昆要与他商谈儿女的亲事,出门时只带了数百人,两军对阵之下,人数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就算是他身边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千军万马之中要护得他周全,又谈何容易?更何况,江南六怪既非武功登峰造极的绝顶高手,又心存明哲保身之念,一旦桑昆和札木合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怕是绝难抵挡。 程灵素看了一会儿,不由暗暗心焦,转过头向铁木真营地的方向望了又望——一座小山,天色明亮时还能仗着视野宽广易守难攻,而天一黑……拖雷的援兵要是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远处最后一抹霞光之下,忽然尘头大起,似有数万人马杀奔前来,离那处最近的桑昆的队伍阵脚登时松动。 看到了队伍前头拖雷的大旗,程灵素心头一松,这才发现自己握着缰绳马鞭的掌心里全是汗水。 她平素虽然性子极淡,可偏偏却是最重情义。虽说是只是纯粹不想失了铁木真这大漠上的屏障,也明知道铁木真将她嫁给都史的用意,可这十年间却也分明的感受到铁木真给予她这个女儿的宠爱。尽管这宠爱中会有几分对于她亲事的愧疚,可若真要说起来,程灵素对于这个自己叫了十年“爹爹”的人,他的安危,她又怎能做到真的毫不挂心? 见到桑昆的骑兵渐渐乱了起来,程灵素长长地吁了口气,不再细看,掉转马头,往另一边下山,径自向回营的方向而去。 经此一役,反倒给了铁木真向王罕发兵的借口。他非但以少胜多,攻破了王罕、札木合的联军,若非完颜洪烈手下带着数名武林好手奋力突围,怕是连这位大金国内最威名赫赫的六王爷也要交代在了大漠上全能侍卫最新章节。”程灵素自然知道放虎归山的道理,不过王罕的势力尽归铁木真所有,大漠草原,不出一年,将都是铁木真的牧场。区区一个都史,就算真是一头狼,单枪匹马,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拖雷哥哥,”程灵素见拖雷神色有所缓和,续道,“这次若不是他嚷嚷着要退亲,我们也不能及时发现桑昆和札木合的图谋。不妨就当是……” “可是,那爹爹那里……”拖雷素来对这个妹子百依百顺,此时却有些为难。 程灵素何等聪明,看他的神情便立刻会意。 都史是王罕的亲孙,若无铁木真的首肯,亦或是默许,拖雷纵然有心,又怎能将这样重要的俘虏送来给她“处置”? “我去和爹爹说。” “算了。”拖雷拉住程灵素,略略犹豫了一下,随即在自己胸脯上拍了拍,“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爹爹那里,交给我。” 这话虽说来简单,可拖雷对铁木真崇敬如神,从来不会违抗他的命令,现在能说出这句话来……程灵素不由心里一暖,自前世师父毒手药王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体会到过如此全心全意的庇护。 早已习惯了凡事都要靠自己去应对,即使她也曾有一个“大哥”…… 头一次,程灵素学着真正大漠儿女的样子,伸了手臂,和拖雷抱了一抱。 一直知道自家这个妹子虽然心里挂念着他,却极少肯与人如此亲近,拖雷一下子有点受宠若惊,愣了片刻之后,也伸出手臂紧紧一把将她搂住。 程灵素到底骨子里是个汉家女子,真情流露只片刻,便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放开手,退后两步,脸上微微有些红。 拖雷则哈哈大笑。 “对了,我险些给忘了,爹爹还叫我告诉你一句话。”拖雷回头指挥亲兵将都史远远送走,送到连铁木真都看不到的地方去,然后又回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爹爹说,在明亮的白昼要狼一样的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就要坚强的忍耐,如同乌鸦。” 程灵素心里一凛:“这是爹爹特意要你转告我的?” “是啊,”拖雷点头,“爹爹那时要把你嫁给都史是因为王罕势大,我们不得不忍耐,他说,要你能懂这道理就好了。” 程灵素默然不语。铁木真不会言之无物,遇到困难要忍耐,此言不差。可“深沉细心”又指的是什么呢? 十年来,她一直处世低调,数次暗中出手,救人也好,防卫也罢,俱是避开了铁木真的耳目。算来算去,也就都史来访的那一次…… 而都史此次又是先落到铁木真的手里…… 程灵素垂下眼,心里暗自作下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铁木真名言的原话: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 马上要挥别大漠了~ 欧阳克:喂喂喂!本公子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居然连个镜头都不给我! 圆月【星星眼,一脸陶醉看帅哥,啥都没听见】 欧阳克【一扇子】:喂! 圆月【捂头】:嗷呜——那是玄铁的扇子!!!脑震荡了……嘤嘤嘤—— 第九章 小人告状,定候料后 盖一座宅子是不容易,需要制图,平地,开地基,然后一砖一瓦的盖,若想样样讲究,没个一年半载是成不了的。但若想把一座完整的跨院单独分出去却很容易,能干的长矛大总管带着工匠们,只用了半个月就把事情办成了。 将近新年,各部衙门都封了大印,萧帝师的授课也结束了,国医馆那边很多事情都停了下来。大云帝都从上到下都在准备辞旧迎新。 “爷,夫人,二爷,这边请。”长矛带路,请卫将军和夫人一起检验自己的劳动成果。唐萧逸被姚燕语专门叫过来陪看。 西跨院本来在卫章要娶姚燕语的时候就已经重新装饰过了,只是姚燕语嫁进来之后一直住在燕安堂,这西跨院一直空着。所以如今收拾起来并不费劲,只是把门窗都换成了玻璃的,院子里添了几株梅花,和山石盆景,便更添了几分生机。 唐萧逸看着里里外外还算精致的院子,笑道:“哎呦我说,你这奴才做事还挺麻利的。” “你还满意?”姚燕语回头看着唐萧逸,问。 “很好啊,这院子。”反正跟自己没关系,唐将军乐得夸人,大过年的,不都是图个喜庆么。再说,这院子也确实布置的不错,青砖灰瓦,粉白垣墙,精致简约的雕花长窗镶着明净的玻璃,一道曲廊掩着几株红梅相伴,不奢华,但却雅致,挺符合自己的品味。 长矛赶紧的偷偷朝唐萧逸抱拳,感谢二爷替自己说话。 “行,你觉得好就行。”姚燕语点点头。 “为什么?”唐萧逸奇怪的问,“这又不是给我准备的院子。” “谁说这不是给你准备的院子?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娶亲的日子定下来了,是明年二月初六。” “啊?!”唐萧逸顿时傻愣傻愣的瞪大了眼睛。 “聘礼我已经叫人给女家送去了,嫁妆呢,定在正月二十六进门……哦,对了,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就这大红吉服的事儿还真少不了你。今儿你先别出门,我叫了绣娘来,等会儿给你量身。” “不是……我说嫂夫人……” “对了。你族中还有什么人是我不熟悉的吗?如果需要宴请,你回头拟个名单给老冯,他会妥善安排的。”姚燕语伸着手指点着下巴,又转身吩咐长矛,“这事儿还挺重要的,回头你帮我提醒一下老冯。” “哎,好唻。”长矛赶紧的答应着,心想原来这小院就是给二爷准备娶媳妇的!之前见夫人催的那么急又事事那么上心,还以为是给姚家老大人下榻用的呢。 “嫂夫人……”唐萧逸忙拱了拱手,想要插话。 “女家那边出了点事儿,所以婚期提前了。虽然很匆忙,不过你放心,那边的宅子过了年接着盖,等你媳妇进了门,你们两个细细的商议着收拾妥当再往里搬,到时候还多一个乔迁之喜。” “嫂……” “至于成婚所需要的东西你也不用操心,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姚燕语说完转身便走,又回头叫卫章,“走了,今儿不是要去镇国公府给国公爷送年礼吗?” “夫人!”唐萧逸赶紧的追上去拦住姚燕语。 “哎呀,好了,废话少说,你留在家里等绣娘来量身,顺便在前厅坐一会儿,若有人来拜访送年礼什么的,你就替将军应付应付。贺将军刚回来,夫人还没出满月,你有功夫也过去帮帮那边。”姚燕语说完,拉着她家卫将军走了。 “嫂夫人——”唐萧逸看着那对夫妇匆匆而去的背影,仰天长叹:你到底给我定的那家的姑娘啊喂! 姚燕语跟卫章去镇国公府上拜访,韩熵戈很高兴,一定要留卫章用过饭再走。 丰少颖刚怀孕两个多月,妊娠反应很强烈,而且太医说胎儿不是很安稳,所以她每天都靠在榻上不敢走动。恰好又到了年底,国公府中礼尚往来十分频繁,大长公主便点了二太太梁夫人过来协助丰少颖料理家务。韩家的二太太跟定候府的二太太是亲姐妹,因为苏玉蘅和韩明灿的关系,这位二太太对姚燕语很是亲切。 因说道苏玉蘅的婚事,梁夫人连声称赞:“唐将军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多亏了姚夫人为蘅儿着想,才从中撮合这门亲事。” 姚燕语笑道:“这事儿多是韩姐姐在操心,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实在没帮上什么忙。” “唐将军是卫将军府上的人,蘅儿的事情灿儿能管,唐将军的事情可不都是夫人操心么?”梁夫人说着,又看了一眼陪坐在下手的自家的两个庶女:韩明玦和韩明琅。 这两个姑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其实说韩明玦还比苏玉蘅大一岁。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所以家里一直托着。像这种士族大家,即便是庶女,婚事也不能马虎。 姚燕语只一眼便明白了梁夫人的意思,只是她无心做红娘,所以低头喝茶,装作没看懂的样子混过去也就罢了。梁夫人总是还觉得镇国公府如日中天,韩家的女儿不愁嫁,没像她的姐姐定候府二太太一样,直接托媒上门倒提亲。 不过姚燕语一边喝茶一边细想,这位又看上了将军府的谁了呢?赵大风?葛海?这二位将军一个是无赖一个地痞,恐怕还入不得镇国公府二太太的眼吧? 这边还没传饭,凝华长公主便派人过来接姚燕语去那边。丰少颖便要亲自送姚燕语过去,姚燕语按下她的手劝道:“夫人现在不适合走动,还是以静养为主。” 梁夫人笑道:“不如我送卫夫人过去吧。” 丰少颖忙道:“那就有劳婶娘在长公主跟前替侄儿媳妇说一说吧。” “行了,你就放心静养,什么事都有我呢。”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 至长公主府宁馨殿,殿里有几位华服妇人分坐在凝华长公主左右。姚燕语悄悄地扫视一遍,见都不认识,只好先给长公主请安,凝华长公主伸手把姚燕语招致身边,说道:“我们正说你呢,快过来坐。” 梁夫人随后给旁边的几个华服妇人请安:“给庆华长公主,康平公主昌平公主请安。” “二夫人快请起。”坐在凝华长公主旁边的庆华长公主忙抬了抬手,态度很是客气。 姚燕语这才知道原来坐在凝华长公主身边的这位是庆华长公主,而略下手的两位是当今的两位公主。于是赶紧的起身请安。 庆华长公主笑道:“不必多礼了,今儿我还有事要求你呢。” 姚燕语忙道:“不敢,长公主有话尽管吩咐。” 庆华长公主微笑道:“这些日子我忙着赶路,可能有些上火。这头有点晕,眼睛看东西也有些模糊。刚还跟凝华说起来,她说现在咱们大云帝都的太医院可比不上国医馆。说回头请你给我瞧一瞧脉象。可巧,他们说你在国公府那边,这不就把你请过来了?” 姚燕语细看了看庆华长公主的脸色,轻笑道:“请长公主抬手,让下官看一看您的脉象。” 庆华长公主伸出自己的手,姚燕语静心的给她诊过脉后,微笑道:“长公主不必惊慌,这只是一点小毛病。天气冷了,人的血液容易粘稠,再加上长公主赶路来帝都,未免奔波劳碌,所以会有不适。回头下官让人送几颗银杏丸过来,长公主用温水化开,早晚各服一粒,五到七日之后,症状就会好很多。” “那可谢谢你了。”庆华长公主笑道。 “长公主客气了,这是下官应该做的。”姚燕语笑着摇头。 康平公主在一旁问:“我听说,萧帝师的病就是在你的调理下日渐好转的?” “是啊,听说萧帝师在姚御医的诊治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梁夫人在一旁赔笑道。 姚燕语谦虚的笑了笑,摇头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凝华长公主朝着姚燕语招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来,问道:“我听说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你一状,说你的药延误病情,徒有虚名什么的?” 姚燕语一怔,皱眉道:“真的?” “你看看你!”凝华长公主叹道,“整天只知道治病救人,自己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姚燕语不用想也知道这事儿皇上没有找到自己的头上,肯定是凝华长公主给压下去了,于是忙起身行礼:“燕语谢长公主大恩。” “你跟我说这些!”凝华长公主把姚燕语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叹道:“你跟灿儿情同姐妹,在我这里还这么客气?” 庆华长公主笑道:“说到灿儿,她现在怎么样?” 昌平公主笑道:“听说她有孕了,靖海侯府可小心着呢,都不许她出门了呢。” 凝华长公主笑道:“说起来还真是操心,她跟老大媳妇一样,胎儿都不怎么稳,太医建议在家里好生安胎。五个月前不要随意走动呢。” “没关系的,那就好生在家里安胎好了。再说,不是有姚御医呢吗?”庆华长公主笑道。 姚燕语忙道:“我对外伤和血液疾病还可以,对妇科……真的不擅长。” 庆华长公主笑道:“你不是神医么?还分什么科什么科啊?” 姚燕语心里一凛,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了几分。 从长公主府回来,姚燕语没有骑马,而是钻进了马车里。卫章看她似是有心事,也跟她一起进了马车。 姚燕语靠在垫子上看着马车车棚的淡青色的锦缎包起来的车顶以及车顶上垂下来的细细的一串小金铃。双手插在白色的貂毛手套里,双手的拇指互相围绕着转。 “想什么呢?”卫章在她身边坐下来,把人拉过来搂进怀里,轻轻地把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塞到耳后。 姚燕语轻声叹道:“今天,凝华长公主说,有人在皇上面前说国医馆配制的药厌恶病情,徒有虚名。” 卫章眸色一暗,剑眉微微蹙起。姚燕语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叹道:“你说,会是谁呢?” “回头叫人去查一下。”卫章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 “嗯。”姚燕语点点头。不是她斤斤计较,也不是她不容许有人质疑自己的医术,实在是这人太过分了,居然去皇上耳边说这样的话,这是往死里逼自己的节奏啊! 且不说卫将军如何去查在皇上耳边嚼舌根的人,先说陆夫人病重,定候爷上书给皇上,请皇上把长子苏玉平调回京城侍疾。 说是侍疾,其实皇上心里明白,差不多等苏玉平回来,也差不多是奔丧了。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驳回。 苏玉平听说母亲病重,接到圣旨后立刻动身,快马加鞭往云都赶,几日的功夫便回到了云都城。 时值年底,定候府却并没有多么热闹,上上下下也不见几分喜气。 苏玉平回来后先去见父亲,苏光崇的病虽然有所好转,但也还没好透,只守着火盆靠在榻上,偶尔还咳嗽几声,汤药也没断了。看脸色,精神,果然大大的不济,原本一头乌发中不过鬓角处稀稀落落的几根白,现在不到半年的功夫竟白了一半儿。 “不孝子给父亲请安。”苏玉平在榻前跪下给定候磕头,心里可谓又痛又乱。他北去的时候家里都好好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父母和妻室皆病重,任凭他是铁血男儿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定候咳嗽了两声,方道:“起来吧。” “是。”苏玉平缓缓地起身。 “坐。”定候指了指身边。 “谢父亲。”苏玉平说着,在定候身边坐了下来。 定候又咳嗽了一阵子,稍微有些喘息的问:“你匆匆赶回来,可去见过了皇上?凤城那边的军务都安排好了吗?” 苏玉平转身拿过身后贴身小厮手里捧着的盒子,说道:“回父亲,儿子一回来便先递了牌子请见皇上,皇上拨冗见了儿子,儿子把那边的军务已经妥善安排。皇上让儿子回来在父母跟前侍疾,并赏赐了极品宫燕和姚御医配制的枇杷清肺丸给儿子,说这个对咳嗽有极好的疗效,父亲试试,若是有用,儿子再去国医馆找姚御医求。” 定候听了这话,忙推开身上的被子下了榻,朝着皇宫的方向叩首谢恩。 苏玉平忙把盒子放在一旁,等定候谢恩毕,方把他搀扶起来:“儿子回来了,父亲大可放心养病。府中之事,儿子会妥善安排的。” 定候点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服侍的众人。这些下人极有眼色,忙一个个躬身退了出去。 苏玉平见状便知道父亲有重要的话要跟自己说,便垂首恭听。 定候把府中之事原原本本的跟苏玉平说了一遍,自然,主要是大长公主的死,然后明确表明了他自己对陆夫人现在的看法:“我决不能让她久活于世。不过,她现在之所以还不能死,是因为你的子嗣问题。” 苏玉平听了大长公主的死因后人已经傻了,定候再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半晌才流下泪来,喃喃的说道:“为什么会这样?祖母当时的状况,就算是请医延药尽心服侍,怕也没有多久的……” “她是怕姚家的那丫头来了,会让大长公主起死回生。所以才敢在蘅儿和你媳妇回来之前下了手。她说,她这些年受够了……我想,她怕是早就得了失心疯,只是掩饰的好,我们都没看出来罢了!”定候冷笑道。 “这是何苦呢!”苏玉平仰起脸,缓缓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鼻间的酸楚逼回去,“这是何苦!害人害己,害了一家几百口子人……何苦……” 苏光崇已经从悲痛愤怒中缓了过来,此时心里多是冷静。见儿子这样,便沉声劝道:“好了!她何去何从,你且不必管。一切有我。你回来这些天,最最重要的任务必须让小封氏尽快怀孕。实在不行赶紧的去找太医!子嗣是重中之重!现如今定候府头等重要的大事!” “是。”苏玉平欠身答应着。 定候又抬手指了指那边的书案,说道:“你去那边书案的暗格里拿出那道奏折来看一看。” 苏玉平答应着,转身过去找出那份奏折,看过之后忙转身跪在榻前:“父亲春秋鼎盛,爵位之事现在说太早了!” 定候摆摆手,说道:“我让你看,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好了,我累了,你把奏折放回去,赶紧回房瞧瞧你媳妇去吧。那晚她也陪着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夜,病的着实不轻。” “父亲,这爵位之事……” “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说了。你要记住,你是苏家的长房长子,你身上负担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荣辱,而是我苏家上下百十口人的安危和幸福以及苏氏家族上百年的基业!你不能意气用事,不能逞一时之勇,但也不能优柔寡断,畏缩不前。你要懂得韬光养晦,更要着眼大局,谋定而动。你要担得起一家之长的责任!明白吗?” “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苏玉平说着,又跪下去给定候磕头。 “行了,你去吧。”定候摆摆手,自行往棉被中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睛。 苏玉平上前去给父亲把棉被拉高,掖好被角,方躬身退出。 清平院,封氏把妹妹封岫云叫道跟前,递给她一张写满了字的泛黄的纸片,说道:“这是我找人淘换来的求子古方,已经找太医看过了,从今儿起,你每日都照着这个房子服药。” “姐姐……”封岫云双手接过药方,面色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我是亲姐妹,有些话我就直接说了。这次侯爷叫世子爷回来为了什么,你我心里都应该明白。” “是。”封岫云忙福了福身,“谢姐姐为妹妹周旋打算。” “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自己。现在你我是一条藤上的。你的肚子再没消息,说不定一等又得三年。三年之间能发生多少事?你是个聪明人,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世子爷回来这段是日子,我会劝他每天晚上都去你院子里。” “是,姐姐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嗯,你先去吧。” 苏玉平回来,看见靠在床上的封氏,心里自然又添了几分悲伤。只是他也知道,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于是又打起精神来喂妻子汤药,与她一起用饭,劝她好生养病。 封氏果然劝他去封岫云房里歇息,说自己身子不好,别过了病气给世子爷。苏玉平无奈的叹了口气,在封氏床前坐了半个时辰才走。 此时的祺祥院里,苏玉祥靠在东里间的榻上看着榻前灵芝跟冬梅两个人凑在一起对着头描画样子。而对面的西里间,姚凤歌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今年铺子里送来的账册,她的旁边,琥珀和琉璃两个人挺着大肚子凑在一起绣小孩的衣服。 一屋子里人不少,却没有人说话,十分的安静。 但不知怎么了,苏玉祥忽然就不高兴了,抬手把手边的一只盖碗拨拉到地上,把灵息和冬梅吓了一跳,两个人忙放下手里的笔上前来,一个捡茶盏的碎片,一个询问:“爷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西里间,姚凤歌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安静的翻账本。 “爷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咳咳……”苏玉祥愤怒的捶着矮榻,刚发了一句脾气就没命的咳嗽。 冬梅忙上前去替他捶背,又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苏玉祥忙拿了帕子捂着嘴巴死命的咳嗽了一阵子,等终于平了气息,把帕子拿下来一看,上面居然有一块殷红的血迹。 “啊?!这可怎么好!”冬梅顿时魂飞魄散! “哎呦!”灵芝起身看见帕子上的血迹,也吓得变了颜色,“这……这可怎么哟!” 西里间的姚凤歌听见这二人的动静,便皱着眉头把账册合起来叫珊瑚收好,起身往这边来,因问:“怎么了?” “哟,三奶奶终于肯放下你那宝贝账册了?”苏玉祥靠在榻上喘着气,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面容消瘦,身形如柴,却因天生俊秀,而生出一丝妖异之感,仿佛嗜血的鬼族。 “我不看账册,你连看病吃药的钱都没有了!三爷知道你这一天的汤药丸药要花多少银子吗?”姚凤歌冷笑着比了个手势,“这个数。你的月例银子加上我的,再加上这满屋子的妾氏通房你所有小老婆的月例,刚好够了。托三爷的福,我们这些人只喝西北风就可以过年了。” 苏玉祥嘲讽一笑:“真不愧是姚家的人,这精明算计,真是无人能敌……” 姚凤歌冷笑道:“你还有精神跟我拌嘴,看来这病是无碍的。这大晚上的就别折腾人了。灵芝,倒杯茶来给三爷漱口。”说完,姚凤歌转身要走。 “奶奶!”冬梅转身跪在姚凤歌跟前,抱住了她的双脚,“奶奶!求您还是派人去找个太医来给爷瞧瞧吧,爷都咯血了!这……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啊!” 姚凤歌回头看了一眼苏玉祥,苏玉祥梗着脖子把脸别开。 “奶奶!”灵芝见状也跪了下去,“奶奶,还是给爷请太医来吧!奴婢们的月钱都不要了……” “你们真是情深意重,你们爷也没白疼你。可见我是个刻薄的,这几年的夫妻之恩倒还比不上你们。”姚凤歌自嘲的冷笑。 灵芝忙道:“奶奶宅心仁厚,刚才那些话也不过是跟爷斗气的话,奴才们心里都知道,爷生病,奶奶岂有不心疼的?况且奶奶跟爷还有月姐儿……” “奶奶,白老先生来了。”珊瑚从外边进来,福身回道。 姚凤歌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灵芝和冬梅,冷笑道:“二位姨奶奶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地上跪着的两个这才明白原来她们三奶奶早就打发人去请太医了,而自己刚才那样做怕也只是招了三奶奶的记恨而已,于是一时间再也不敢多说,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去了角落里。 其实姚凤歌白天就叫人去请了白家的老爷子,只是这白老爷子白日里没在家,说好了晚上过来。 姚凤歌就算再不喜欢苏玉祥,也还要为女儿着想。再有,定候爷忍着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让陆夫人现在就死,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定候府,为了苏家上下百十口子人的将来。 一是苏玉平子嗣未立,大云朝律令,世袭爵位,若无子嗣,爵位便以无人承袭而终止,也就是说,旁支子弟是没有权力继承爵位的。苏玉平没有子嗣的话,定候的侯爵之位不能永续,是整个苏家的损失。 二是苏玉蘅即将出嫁,若是家中有丧事,那么苏玉蘅的婚事势必要往后推。苏家长房人丁凋零,二房嫡子年幼,苏玉蘅的婚事在这种时候无疑是给苏家的助力。若婚事后推,苏家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消沉着,这对苏玉康的前程极为不利,同样也影响整个苏家。 ------题外话------ 好吧,今天的稿子被大珠珠一抽风,昨晚就发了,本来今天是不想更了的,但又觉得本来就是大珠珠自己脑抽,若是不更,对不起亲爱滴们! 所以,还是更一章吧! 看在大珠珠如此诚恳老实的份上,亲爱滴们的月票是不是该砸过来了? 今晚人家要加班码明天的字呢! 好可怜…… 所以,你们就不好再捂着月票不给了吧? 对吧,对吧对吧? 第十章 凤歌布局,父女谈心 以上这些道理,定候爷明白,姚凤歌又何尝不明白?,苏玉祥再混也是自己女儿的父亲,月儿才一周岁多,怎能没了父亲? 只是姚凤歌没想到的是苏玉祥会咯血,更没想到灵芝和冬梅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都无所谓了,她连苏玉祥都不在乎了,难道还在乎两个奴才怎样? 屋子里的诡异气氛因为白诺竞老先生的进入而打破。 姚凤歌先上前深深一福:“老先生来了,这大半夜的麻烦您亲自走这一趟,真是深感歉疚。” 白老先生忙客气的微笑:“少夫人不必客气,白家与府上也算是世交,走这一趟也是应该的。何况为医者,首要便是治病救人。” “老先生积德行善,必定福寿无穷。”姚凤歌客气的笑着,转身让开苏玉祥的床榻,又抬手道:“老先生,请。” 白老先生点点头,上前坐在床榻跟前给苏玉祥诊脉。 半晌,白老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苏玉祥说道:“三爷安心静养,按时吃药。”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姚凤歌。 姚凤歌忙微笑道:“老先生请这边来开药方。” “好。”白老先生又朝着苏玉祥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灵芝和冬梅这才从角落里出来,凑到苏玉祥跟前,柔声劝道:“爷,没事儿了。白老爷子艺术精神,按他的药方吃,这病肯定能好的。” “是啊,白家的医术可是世代相传的,连皇上都对他们高看一眼。” 苏玉祥却哼了一声,说道:“爷的病耽误到今天,都是那个姓刘的蒙古大夫害得!” “谁说不是呢!”灵芝恨得咬牙,又低声啐道,“那该死的狗杀才居然给爷用虎狼之药!爷如此尊贵的人,哪里经得住。” “哎?”冬梅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那蒙古大夫的药方是拿了姚御医的方子配的?不是说姚御医是神医么?怎么她的方子到了姓刘的手里,配出来的药就能害人?” “这话真的假的?”苏玉祥立刻瞪起了眼睛。现在他是防火防盗防姚御医,一听说‘姚御医’这三个字,他的心肝肺都是颤的。 “外边有人这么传呢。”冬梅低声咕哝道。 “可恶!咳咳……”苏玉祥攥拳,一口气上不来,又用力的咳嗽着,恨不得把五脏都咳出来的样子。 外边正陪着白老先生开药方的姚凤歌听见苏玉祥又撕心裂肺的咳嗽,便转头吩咐珊瑚:“快进去瞧瞧。” 珊瑚应声而去,一进东里间便听见苏玉祥喘着气,恨恨的说道:“这口气爷咽不下去。今儿大哥是不是回来了?灵芝你去清平院,告诉那边的人请大哥有空儿过来一趟。” 灵芝忙应道:“是,只是这会儿大爷刚回来,奴婢不好过去打扰,明儿一早奴婢就去请大爷来。” 珊瑚便劝道:“爷正病着,便该好生保养,少生些闲气。二位姨奶奶也该劝着爷些,怎么没事儿反倒挑事儿?” 灵芝素日惧怕珊瑚,听了这话便没敢言语。冬梅却不服气的看着珊瑚,轻笑道:“哟,这屋里什么时候轮到李大管家娘子当家做主了?奴才们受教了。” 珊瑚冷笑道:“姨奶奶有本事就伺候好爷的病,对奴才夹枪带棒的,有意思么?”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冬梅指着珊瑚的背影说道:“瞧瞧!果然是个蹬鼻子上脸的……” 本来已经出去的珊瑚忽然又转身回来,冷眼等着冬梅。冬梅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白老先生还在呢,我劝你给府里留点脸面!好歹你也是太太跟前的人。”珊瑚说完,又鄙夷的给了冬梅一记白眼,转身摔下帘子便走了。 “你……”冬梅气的指着门帘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转身朝着苏玉祥哭诉。 苏玉祥却已经转过身去睡了。 姚凤歌等白诺竞开好了药方,方拿了一个小匣子递上去,笑道:“听说老先生前些日子刚得了一个胖孙子,我因大长公主的孝在身,且家中事情繁杂,也没去给老先生道贺。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还请老先生不要嫌弃。” 白诺竞忙双手接过小匣子来,打开看里面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玉佩,玉质莹润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于是忙双手递回去,笑道:“少夫人客气了!这玉实在太贵重了,他小孩子家家的如何当得起。” 姚凤歌笑道:“老先生这是嫌我们了?亦或以后再不想我们去府上麻烦了?” “不敢。”白诺竞忙笑着收回去,“那老朽就谢谢少夫人了。” “老先生太客气了。”姚凤歌说着,又吩咐旁边的李嬷嬷:“替我送老先生。吩咐门上的人,好生用马车把老先生送家去。” 李嬷嬷忙答应一声,又转身客气的朝白诺竞一福身:“老先生请随老奴来。” 白诺竞朝着姚凤歌拱了拱手:“少夫人,老朽告辞了。” “老先生慢走。”姚凤歌脸上得体的微笑在白诺竞的出门后渐渐地冷了下来,回头看着珊瑚。 珊瑚忙上前打起西里间的门帘,低声说道:“奶奶,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洗漱。” 姚凤歌点点头,却没说话,只转身进了西里间。 李嬷嬷送走了白诺竞回来跟姚凤歌回话,姚凤歌已经听珊瑚把东里间的那些话都说了一遍,因冷着脸问李嬷嬷:“之前太太跟前的那些大小丫鬟们现如今都安顿在哪里?” “这事儿是二奶奶调停的。那几个大的配了人,小的散在了各房。”李嬷嬷回道。 姚凤歌冷冷的哼了一声,又恨恨的吩咐道:“你这几天替我听着点,看谁背地里嘴巴不干净,居然敢诋毁燕语的名声!” “是。”李嬷嬷忙欠身答应着,又悄悄地看珊瑚。珊瑚给了她一个无奈的表情,又把眼风扫了一下东里间,李嬷嬷便立刻明白了。 第二日,姚凤歌早饭时便说这院子里不怎么干净,让李嬷嬷找了个神婆来在院子里念念叨叨的折腾了半日,最后,那神婆说,因为今年是龙年年底,明年是蛇年,大龙小龙首尾相连,原本是好事。但因这院子里有人属猪,正好跟蛇犯冲,所以主不安宁。 若想破解,便得这属猪之人去安静之处,请了天齐大帝和碧霞元君下界,每日寅时起跪拜供奉,至过了小龙年上元节,方可免除灾难。 姚凤歌便皱着眉头问这院子里谁是属猪的。李嬷嬷欠身回道只有冬梅一人是属猪的。姚凤歌于是叹道:“怪不得爷的病总是不见好转呢,这段日子可不都是她在爷身边伺候着么?这是因为犯冲呢!” 李嬷嬷点头应道:“是啊!神灵的事情是最准的。” “行了,多给这位道婆些香油钱,请她在道观里再做一场法事。”姚凤歌说着,便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吩咐:“叫人给冬梅收拾东西,今儿就去城外的家庙里,好生替三爷跪拜供奉。务必诚心诚意,你再替我告诉她,三爷的病好不好,全看她的心诚不诚了。” “是。”李嬷嬷答应着,回头看向东里间的窗户,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姚凤歌出了自己的院子,便直接去了清平院。 一路走着,姚凤歌便在心里冷笑,冬梅不过是个死心眼的丫鬟罢了,不值得她动什么肝火。倒是有的人你不把她当回事儿,她还以为大家都怕她,还真当自己是夫人了!这定候府里的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她来兴风作浪! 封氏听见姚凤歌来了,忙欠起身来让座:“妹妹快请坐,难为你一天两次的来看我。”说着,又苦笑道,“家里如今忙的一团麻,我不但帮不上忙,还给你们添累赘。” 姚凤歌劝了几句,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因问:“岫云妹妹没过来吗?” 封氏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爷这几日都在她那边休息,她照顾爷已经够辛苦了,我叫她在屋子里歇息呢,我这里凡事有丫鬟们,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姚凤歌点点头,说道:“大嫂子一向都是仁义心肠,不像我,一贯的刻薄。” “瞧你这话说的。”封氏笑着看了旁边的丫鬟一眼,众人忙欠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封氏和姚凤歌两个人,封氏看着姚凤歌精致的面容,微笑道:“有什么话请弟妹直说,咱们两个如今可不用弄那些弯弯绕。” 姚凤歌低声叹道:“也没什么,只是因为那起子奴才的事儿,心里堵得慌。” “那你说出来,我替你排解排解。”封氏说着,拍了拍姚凤歌的手。 姚凤歌便道:“前些日子三爷不是吃那位刘军医的药吃的身子差点给毁了么。这事儿按说只是那姓刘的害人,可如今下头人风言风语,不知怎么就扯到燕语的身上去了。说那姓刘的用的是燕语的方子,所以才让三爷吃坏了身子,如今算起来,竟是燕语害三爷。大嫂子说说,这话可气不?” 封氏立刻骂道:“这可真是胡说八道,丧良心了!是谁在传这样的话?弟妹就该直接叫管家把人绑了打死算数!姚妹妹现在是皇上御封的三品医官,岂容这些奴才们诋毁?” 姚凤歌轻笑道:“马上就过年了,况且府里又是这种境况,我不绑人不打人,都已经人心惶惶了。若再打再绑,怕不是哀嚎遍地?这年还过不过了。” “那也不能任由奴才们造谣生事!”封氏生气的说道。 “好了!”姚凤歌拍拍封氏的手,劝道:“嫂子若是真想惩治那些刁奴,就赶紧的养好了病起来当家理事,拿出你长房长媳的威风来。” 封氏叹道:“你说的是,我的确病的不是时候。” “嫂子又来了。”姚凤歌笑道,“难道我来是为了让你生气的?” 封氏笑了笑,舒了口气。姚凤歌便趁机转了话题:“其实呢,我来找嫂子不是为了告状来的,是真心想跟嫂子提个醒儿。” “哦?”封氏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事?” “嫂子想想,三爷的身子如今是这个样子,我是生不出儿子来了。我早就想好让琥珀生个儿子,到时候记在我的名下养着,长大了跟月儿好歹是个伴儿。我也不盼着别的,只盼着他们能跟我和燕语之间这样就很好。” 封氏点点头,叹了口气说是。 姚凤歌继续说道:“可后来也是巧了,琉璃也怀上了。当时我还在想,这可不好,琥珀和琉璃若是因为孩子明争暗斗的,我做主子的也不好调停啊!可现在却又有些庆幸,幸好是他们两个都怀上了。” “为什么?”封氏心想你弄一个庶子还不够堵心的?反而庆幸有两个。 “因为我找了个有经验的稳婆来给她们俩看过,稳婆说,琥珀肚子里的是个丫头,琉璃肚子里的才是个小子。” 封氏一怔,不由得直了脖子看姚凤歌,半晌才问:“真的?” 姚凤歌笑道:“这事儿我能骗你吗?” 封氏抿了抿干涩的唇,幽幽的叹了口气,靠在枕上若有所思。姚凤歌看她的脸色也不再多说,只端了旁边小几上的温水递了过去:“嫂子,喝口水吧。” “哎!你这话果然提醒了我。”封氏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水,又微微的苦笑,“别说岫云现在还没怀孕,就算是怀上了,也不能保证就是个儿子。况且……”怀了孩子还有可能生不下来。 姚凤歌低声叹道:“现在家里这个状况,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虱子多了不痒。大嫂子既然已经容忍了一个,又何必在乎两个三个?再说,以小佛堂里那位的状况,嫂子又能有多少时间耗呢?” “你说的不错。”封氏的目光由茫然转向坚定,心中主意已成。 姚凤歌接过封氏手里的茶盏,低声笑道:“听我说了这么多,嫂子该累了。我先走了,嫂子好生养着。” 封氏微笑着点头:“闲了再来,我整天躺在床上很是无聊,就盼着你能来跟我说几句话。” 姚凤歌点头答应着,起身告辞去了。封氏靠在榻上安静的想了半日,最后自嘲的笑了笑,叫了心腹陈兴媳妇进来:“你替我去办件事儿,要悄悄地,要快。” 陈兴媳妇附耳上来,封氏低声吩咐了几句。 “奶奶!这事儿可得慎重啊!”陈兴媳妇变了脸色。 封氏地笑道:“听我的吧,就这样去办。” 姚凤歌从清平院里出来并没急着回祺祥院去,而是往后面的花园子走去。 定候府的后花园子今年冬天比往日萧条了很多,虽然各处的花草依然精致,但之前的欢声笑语都不见。姚凤歌踩着石子小径看着两边花木上的皑皑白雪,同样有些心不在焉。 绕过一片竹从,李嬷嬷从对面的小径上走了过来,至姚凤歌面前,福了福身:“奶奶,冬梅已经送走了。” 姚凤歌低声吩咐道:“嗯,你注意这些日子陈兴媳妇的去向,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她应该会买好看的丫鬟进门。你去挑几个长相清丽些又可靠地给她,要做的不漏痕迹。” “是,奴才明白,奶奶放心。”李嬷嬷答应了一声。 姚凤歌又吩咐道:“叫人准备马车,午饭后我要去看望父亲。” “好,奴才这就去准备。”李嬷嬷答应着,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午饭后,姚燕语小睡了一会儿,刚醒来便有前面当值的小丫鬟进来回道:“夫人,姚老爷子派人来,说接您过去常南边带来的新茶。” 姚燕语推开身上的被子起身,一边拢着头发一边吩咐:“好,你去告诉来人,我这就过去了。” 香薷和乌梅忙近前来服侍她梳洗着装,姚燕语又问:“将军呢?” 乌梅回道:“赵将军说西边新送来了两千多匹好马,将军听了便跟赵将军出去了。将军走的时候说若是晚饭时还没回来,叫夫人就不必等他。” 姚燕语笑了笑,心里暗骂了一句,原来在这混蛋的心里,好马比媳妇重要。 一时坐了车往姚府这边来,下车后却看见姚凤歌的马车停在旁边,因问:“大姐姐也回来了?” 姚府门口的家人忙躬身回道:“回二姑奶奶,大姑奶奶来了有一会儿了。您里面请。” 姚燕语笑了笑,扶着香薷的手进了院门,刚进二门,宁氏已经带着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姑嫂二人含笑问安,宁氏笑道:“今儿好不容易人齐全,今晚可要住下?” 姚燕语笑道:“家里一大堆事儿,怕是住下也难安静。还不如等过了年再过来,索性还能多住些日子。” 宁氏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啊。等过了年,你和凤歌都回来,咱们好好地乐呵几天。” 说笑着,二人进了上房院的西厢房,现如今这里是姚大人的书房,里面早就重新收拾布置过。 姚凤歌正在为父亲冲茶,姚远之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满意的看着女儿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的动作,微微点头。 “父亲,二妹妹来了。”宁氏拉着姚燕语进门。 姚远之朝着姚燕语招招手,让她过去。姚燕语忙上前福身给父亲请安。 “坐,尝尝你姐姐冲的茶。”姚远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姚燕语又朝着姚凤歌微微福了一福,方转身在父亲身边落座。宁氏微笑道:“妹妹先请坐,我去小厨房看看点心。” “有劳嫂子了。”姚燕语忙道。 宁氏朝着姚远之福了福身,微笑着退出去的同时,把屋子里的丫鬟们也带走了。 房门关好,父女三人各自品过香茶后,姚远之问姚燕语:“前日听你二哥说,有人在皇上身边诋毁你?可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了吗?” 姚燕语轻笑着摇摇头:“皇上身边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探听到的?显钧也为这事儿恼火呢。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 姚凤歌给姚燕语续了一杯茶,低声叹道:“妹妹,这事儿是姐姐对不起你了。昨日我才发现,定候府中一些下人有闲言碎语,她们从刘军医给三爷用错了药的事儿说起那药方子是你配的,被姓刘的拿了去稍作修改配成了丸药,又从这件事情上引出来说你的药方子吃坏了人。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原来跟太太的人,我顺藤摸瓜,查到最终散步这些话的人是封岫云。” 姚燕语听了这话一点也不吃惊,她不知道封岫云为何会这样,但却觉得凭着定候府里的几个丫鬟婆子,怕是还没有本事把风吹到皇上跟前去。于是轻笑道:“姐姐何必自责?那姓刘的剽窃我的药方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当初也在军中效力,这方子也是我当时口传给他让他去配药的。我连个字迹都没留下,如今更没有他剽窃的证据。所以拿他没办法罢了。” 姚凤歌皱眉道:“据说这事儿定侯爷还专门上了折子给皇上,不知道是不是皇上没看见,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姚远之轻声哼道:“苏老三只是昏了过去,又没真的怎么样?皇上怎么会为这样的事情去处置一个亲自提拔的人?” 姚凤歌和姚燕语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 其实姚远之说的很对,姚燕语早也就想过,在自己看来是极重要的一件事情,而在皇上看来却不过是芝麻小事而已,或许连费心思想的必要都没有。 姚远之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又道:“燕语你刚才也说不知道何处的罪过封家的那个女儿。按说,你救过她嫡姐一名,封家上下都对你心存感激,她也不应该例外。可为什么偏偏要背地里制造这样的谣言诋毁你呢?就算这些话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去,难道就不怕‘三人成虎’吗?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姚燕语又看向姚凤歌,对这些事情她实在是不擅长,所以想听姚凤歌的意见。 姚凤歌叹了口气,说道:“估计她想对付的人是我吧。毕竟我们是在一个屋檐下过的,侯府三方之间,从来都没真正的太平过,哪一时哪一刻她们不在算计?” “不,她针对的绝不是你。”姚远之摆摆手,虽然他很不屑去指点女儿这些内宅里鸡毛蒜皮的争斗,但这事儿牵扯到了姚燕语,便是牵扯到了姚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身为姚家的掌舵人,他不得不说。 姚凤歌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又看向姚远之,不解的问:“父亲何以见得?” 姚远之淡淡的冷笑:“你回去之后,着手查一下陆家和封家。我觉得,十有八九是陆家。” “难道,他们把太太病重的事儿归咎到了燕语身上?”姚凤歌心里一凛,继而蹙眉冷声说道:“那他们也太蠢了些!” “牵扯到至亲的性命,人总是很容易做出愚蠢的判断。”姚燕语倒是释然了。 姚远之看了一眼一脸怒容的大女儿,又看着超然淡定的二女儿,忍不住轻笑出声,叹道:“凤歌啊!你得多跟燕语学学。” 姚凤歌忙笑道:“父亲这可真是为难女儿了。燕语的本事,女儿下辈子怕是都学不到呢。” 姚燕语忙道:“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 姚远之又笑着摇摇头,说道:“燕语的医术,都是机缘造化。旁人怕是不能学的。为父的意思是让你学学燕语的这份淡然。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着急,一着急便会失了分寸,错处错误的判断,要知道,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唯有超然局外,才能看清楚啊。” 姚凤歌和姚燕语忙站起来,一起福身应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姚远之抬了抬手,示意二人都坐下。姚凤歌把已经冷了的茶倒掉,另取了新茶,重新冲泡。 新茶第二泡刚斟上,门外便传来姚延意的声音:“今儿两位妹妹都回来了?好巧。” 姚氏姐妹相视一笑,姚燕语起身去给姚延意开门,姚凤歌令拿了一只茶盏,给姚延意倒上茶。 “二妹,回来了。显钧呢?”姚延意进门看见姚燕语,微笑着点头。 姚燕语微微一福,叫了声二哥,又笑道:“马场来了两千匹良驹,他去看马去了。” “啊,是了!听说皇上也去了。自然少不了他。”姚延意点点头,又进了里面给父亲请安。 宁氏带着丫鬟端了四样刚出炉的小点心进来,笑道:“这红豆栗子糕,椰蓉翡翠卷是我的手艺,请父亲和二位妹妹尝尝。” 姚燕语笑着斟了一盏茶递过去:“有劳嫂子了,嫂子辛苦了,快请喝杯茶吧。” “好。”宁氏笑着接过茶喝了,又道:“小厨房还煲着汤呢,妹妹且陪着父亲聊着,我去瞧瞧。” 姚凤歌笑道:“嫂子让他们去做也就是了,我们又不是外人。” 宁氏知道姚凤歌在这种时候来见父亲,父亲又特意把姚燕语接来肯定是有事情谈,她不愿参与其中,所以笑道:“这是我刚学的一道汤,最适合冬天喝的。可不敢假手他人,妹妹们先坐,我去了。” 第十一章 家宴和乐,鹣鲽情深 姚远之抬手让儿子女儿都落座,然后又问姚延意:“你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 “嗯,药场已经封起来了,留了妥当的人看守。账目也都对好了。今年的收获真是不小。”姚延意说着,转头看向姚燕语,“二妹妹的钱我也放到恒隆钱庄了,账本让老冯拿回去了。”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这些事情有哥哥做主就好,反正我也不懂。” 姚凤歌笑道:“二妹妹现在可是我们兄弟姐妹里面最富有的人了。” “这都是二哥照应的好,我这个人,唯一喜欢的事情就是摆弄那些药材,别的都是二哥在操心。”姚燕语说着,忽然又笑道:“说起来,我前儿还想跟父亲和姐姐商议个事情,因为杂事太多又混过去了。” “哦?”一直在专心品茶的姚远之抬头问,“什么事?” “是有关玻璃场的事情。”姚燕语说着,又看了一眼姚凤歌,笑了笑,“我想,让大姐姐和大哥也出点钱,这样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人合起来去江南建一个大的玻璃场,当然,这事儿需要父亲拿主意,若是父亲觉得可行,我便管着出玻璃制造的技工。其他的,让哥哥姐姐们操心去。” 姚远之听了这胡也不由得笑了:“你呀!明明是一片好心。” 姚凤歌的眼睛亮了亮,看向姚延意。 姚延意笑道:“燕语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怕父亲不同意。她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族不适合再弄这些事情。可谁跟银子有仇呢?这银子我们不赚,也是别人赚。再说,这玻璃器皿既美观实用,造价比那些水晶琉璃低了数倍,大家都喜欢,我听说我们这边的玻璃水杯花瓶被商贩们弄到那边去,价钱竟能翻十倍。其实我们去江南建个场,也算是为民造福。” “狡辩!”姚远之瞪了姚延意一眼,轻声斥道,“你现在是朝廷官员,言谈举止都要注意。” “是。”姚延意忙收了笑容,恭谨的低头答应。 姚凤歌笑道:“你们怕,我不怕,我现在都成了孤儿寡母了,幸亏有父兄和妹妹提携着,不然的话再过两年,我跟月儿都得喝西北风去。” 姚远之看了一眼女儿,叹了口气,说道:“文定的病就没好办法了吗?” 姚凤歌轻笑道:“他不许二妹妹给他瞧病,别的太医给的药又没那么快的效验。昨儿我刚请了白家的老太爷来给他诊了脉,开了方子。” “嗯。”姚远之点头说道:“白家的医道也是很精深的,那老爷子给开的药方,应该管用。” “吃吃看吧。”姚凤歌满不在乎的轻笑着,“不怕父亲骂女儿不懂事,其实他这样我倒也放心。最起码不用跑出去招猫逗狗的,惹些麻烦回来。不过是吃药调养,花点银子罢了,我乐得养着他,倒是少生些嫌气。” “你这也是胡说!”姚远之沉下脸来,瞪了姚凤歌一眼,“女人家都是出嫁从夫!你这些话若是让人传出去了,名节性命要是不要?” 姚凤歌垮了脸,低下了头。 姚燕语忙劝道:“父亲不要生气,凡事都有个两面性。姐姐这也是被逼无奈的。” 姚延意也忙劝道:“二妹妹说的是,文定那个人,文不成武不就的,又生了一副花花肠子,实在难当大任。若不是生在侯门里,有父兄约束着,还不知要怎样呢。” 姚远之对苏玉祥的事情自然也都了解过,对于自己的大女儿现在这个样子也着实的无奈。他本来是想找定侯爷好好地谈谈,但定候现在称病谢客,作为父亲,姚大人很是无奈。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半晌后,姚凤歌才又开口:“父亲不必担心。我不求其他,只求带着月儿在侯府安稳的过日子罢了。反正以后定候府那边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三房当家。我只求余生安稳,这应该不难。” 姚远之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如此,燕语刚才说的那个玻璃场的事情,就写书信让你们大哥帮着办吧。你们兄弟姐妹能够守望相助,将来我与你母亲百年之后也能放心了。” 这句话一说,姚凤歌的眼圈儿立刻红了,忙撇过脸去悄悄地拭泪。姚延意叹道:“父亲放心,有我跟大哥在,一定会照顾好妹妹们的。” 姚燕语心里一怔,忽然想起还留在南边的姚雀华。心想难不成二哥还有心思管姚雀华的事情? “哎!你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了雀华。”姚远之叹道。 “她怎么了?”姚延意皱眉,心想难道又不安分了?上次吃了亏难道还不醒悟? 姚远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姚燕语则开口了:“不管雀华怎样,玻璃场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我的初衷是想着大姐姐以后的日子,还有在南边打点上下的大哥。雀华……她似乎也不喜欢我。我不想跟她牵扯太多。” 姚远之忍不住皱眉,不知道姚燕语为何独独对雀华如此反感。 “行了,反正她还小。”姚延意心里是有数的,所以忙用话题岔开,“如果将来她还这么幼稚,做事不懂规矩,我们会另外为她打算的。玻璃制方是二妹妹一个人的,所以玻璃场的事情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姚凤歌虽然不知道姚燕语为何如此讨厌雀华,却也随着姚延意点头:“这个自然,二妹妹现在又不缺钱,肯拉上我们凑份子,自然是想拉我们一把的意思。” “这些小事,你们自己去商量。”姚远之本就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上心,作为一家之主,他需要操心的是整个家族的大方向。至于银钱小事,小辈儿们只要不走了大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况且姚延意这两年在京城历练的越发的沉稳成熟,做事张弛有度,有他把关,应该错不了的。 当下,姚远之又跟自己的儿子女儿说了些闲话,冬天天短,眼看着天色就暗了下来。 姚延意招呼丫鬟进来掌灯,姚萃菡小姑娘穿着大红对襟白狐风毛的小袄摇摇摆摆的进来,见了姚燕语便笑嘻嘻的往她身上扑。 “怎么不给祖父请安?”姚延意正色道。 小姑娘立刻从姚燕语的腿上溜下来,规规矩矩的朝着姚远之福了一福,奶声奶气的说道:“菡儿给祖父请安,祖父福寿安康。” 姚远之呵呵笑道:“嗯,好,好。起来吧。” 姚凤歌笑道:“咱们菡儿越长越俊俏了。瞧这眉眼儿水灵的。” “大姑母安。”姚萃菡又转身给姚凤歌请安,然后再转向姚燕语:“二姑母安。”最后是姚延意:“父亲安。” “好了,到姑母这儿来。”姚凤歌笑着朝小姑娘招手。 姚萃菡靠在姚凤歌的怀里,娇声问:“大姑母,月儿妹妹呢?” “月儿妹妹在家里呢,天太冷了,妹妹又小,姑母怕她吹了风,所以没让她跟着。”姚凤歌抱着小侄女,低声笑道。 姚萃菡小姑娘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唉!我还留着她爱吃的糖豆呢。”她这一叹气,众人都笑起来。姚凤歌便笑着问她:“菡儿喜欢妹妹?” “喜欢。”姚萃菡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也喜欢源儿。” “那以后菡儿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玩儿,好吗?” “好。”小姑娘认真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又加了一句:“还有二姑母家的弟弟妹妹,也要一起玩。” “……”姚凤歌忙回头看姚燕语,目光从她的小腹上扫过。难道是有了?怎么一直没听说呢? 姚燕语的脸一阵泛红,一口茶差点呛到自己:“咳!菡儿,二姑母家哪有弟弟妹妹?” 小丫头嘻嘻一笑,说道:“母亲说了,以后会有哒!” 众人又忍不住一阵哄笑,姚燕语又是羞涩又是酸涩,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幸好外边有人进来回:“回老爷,二爷,二姑爷来了。” “哟,显钧来了?快请。”姚延意笑呵呵的起身相迎。 卫章已经从外边进来,重紫色流云纹织锦大氅上沾着点点白雪。姚燕语便抬手帮他弹掉,因问:“竟然下雪了!” “刚刚开始下。”卫章抬手把猞猁裘解下来递给旁边的丫鬟,又细细的看了一眼姚燕语的脸色,因笑问:“这屋里的炭火到底是足,瞧你热的脸都红了。” 姚燕语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往姚凤歌身边去了。卫章方跟着转过屏风,先去给姚远之见礼。 在姚远之的眼里,辅国大将军乃是乘龙快婿,自然十分看重的。于是笑呵呵的说着“免礼”一边又吩咐姚燕语:“给将军倒茶来。” 当着自己的父亲,姚燕语也不好任性,便亲手去给卫章倒了一盏茶递上来。卫章微笑着接过茶,还客气的说了一声:“谢夫人。” 姚燕语翻了他一个白眼,回了一句:“不谢。” 姚凤歌便咯咯的笑道:“瞧他们两个相敬如宾的样子。” 姚延意笑道:“燕语其实还是很任性的,将军不跟她计较也就罢了。” 卫章又笑着看了姚燕语一眼,笑道:“还好,也不是太任性。” 姚燕语又瞪他,不是‘太任性’是什么意思? 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姚远之刚来京的时候姚凤歌没来,再后来姚凤歌来了,卫章却因有事没过来。今儿除了苏玉祥之外,可算是都齐全了。于是宁氏早早的叫人预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并开了一坛子好酒。笑说:“平日里都忙,今儿总算是齐全了。” 姚燕语笑道:“难道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吃年酒了?” 宁氏笑道:“年酒却算不上,今儿这顿算小团圆吧。” 这顿饭吃得十分热闹,姚远之看重卫章,但凡卫章敬酒便都一饮而尽。如此一来,姚延意也十分的高兴,频频举杯敬姚家的乘龙快婿。宁氏也分别给两位妹妹布菜劝酒,这顿饭一直到二更天方才散了。 宁氏便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外边又下雪,两位姑奶奶就都别回去了,住一晚上明日再回。 姚凤歌不放心女儿,执意要回。姚延意便吩咐下人套好马车,要亲自送妹妹回去。卫章便道:“不如我和燕语送大姐回去,不过是绕个弯儿而已。二哥喝了不少酒,就别再出去吹冷风了。” 姚延意想想也好,便又叮嘱了李忠一番,亲眼看着两个妹子各自上车,又劝卫章:“你也别骑马了,这雪越下越大,你虽然身体强壮,但也要注意保养。” 卫章不过六七分的醉意,正是半醉如仙,恰到好处的时候,便含笑应着,上了姚燕语的马车。 定候府和卫府两家的护卫家丁足有三四十人,前后簇拥着两辆大马车离开了姚府,先往定候府方向去。 姚凤歌靠在马车里抱着手炉默默地想心事。今晚她也喝了不少酒,但却没有醉意。多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喝过酒了?好像自从嫁入定候府就没这么开怀畅饮过。 看着姚燕语跟卫章举案齐眉互敬互爱,姚凤歌心里着实的羡慕。再想想家里躺在床上的苏玉祥,又觉得无限心酸。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各人有各命,半分不强求。 想当初她十里红妆嫁入定候府的时候,满云都城的贵女们都艳羡不已。 定候府是皇亲国戚,亦是开国功勋之家。谁都知道苏家的三少爷是定侯夫人的心尖子,人又出落得俊逸风流,为人谦和有礼温文尔雅,是云都城里出了名的佳公子。 当时的姚凤歌想着,能得如此郎君相伴一生,纵然没有刻骨的爱,也应该有平静的幸福。 可谁知道温润如玉的佳公子也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 其实他风流成性也好,无所事事也罢,定候府的基业在这里,姚凤歌又有丰厚的妆奁,只要他不寻事,不找茬,安稳的日子还是有的。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家里正妻妾氏一屋子还不够,偏偏看中了不该看中的人,而他看中的人又不是那种任人揉搓之辈。 按说,求之不得,明智之人也该罢手了。毕竟一个有通天本事的女人,又得皇上赐婚,并御口亲封了品级职衔,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拉进屋子里去给谁做妾。 可悲的是,这世上还有‘执迷不悟’四个字。 执迷不悟啊!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奶奶,您头晕么?”旁边的珊瑚忙问。 “没有。”姚凤歌摇摇头。 珊瑚看自家主子一脸的落寞,又小心的问:“这就要到了。奶奶累了吧?要不奴婢给您捏捏肩?” “不用了。”姚凤歌笑了笑,又问珊瑚:“李忠待你怎样?” 珊瑚一怔,不由得低了头,说道:“挺好的。” “真的挺好?” “还行吧。他那个脾气是有些急,不过再急也就是骂两句,却从不敢跟奴婢动手。” “他凭什么骂你?”姚凤歌皱眉问。 珊瑚是她身边的头等大丫鬟,当时嫁给李忠的时候,姚凤歌给了她一份丰厚的嫁妆,在那么多丫鬟中也算是独一份儿了。再有李嬷嬷也是近身服侍的,自然知道珊瑚在主子心里的分量。怎么这还不能让他李忠好生相待吗? 珊瑚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嗨!奶奶是尊贵人,自然不知道下人们的那些事儿。其实哪家的勺子不碰锅沿儿呢?不过是凑合着过罢了。就大奶奶的陪房陈兴家的,三天两头都被他男人抽两下,两个人不也还是一样过?孩子都生了三个了。” 姚凤歌‘哧’的一声笑了,笑过之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是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举案齐眉?哪有那么多的情深意重?不过是凑凑合合过日子罢了。 马车行至定候府门口停了下来,珊瑚忙把姚凤歌斗篷上的风兜儿拉上来罩住了头,又把宫绦系紧,然后才先出去,又转身扶着姚凤歌出了车棚。 雪下得越发大了,一片一片鹅毛一样从墨色的夜空里飘落下来,定候府门口的石狮子在高挑的灯笼下变成了橘色的雪狮。 后面马车里,卫章扶着姚燕语也下了车,夫妇两个踩着厚厚的雪走到了姚凤歌的面前。姚凤歌笑道:“你们两个进去喝杯热茶吧?” 姚燕语摇头说道:“这么晚了,我们就不去打扰了。姐姐快进去吧,月儿这会儿怕是该睡了。” “嗯,如果你们不进去的话就早点回家吧。天太晚了。”姚凤歌抬手拂去姚燕语大红羽缎斗篷上的雪花。 姚燕语微笑着说道:“我今天说的玻璃场的事情,姐姐尽快找个时间过来,我们商议好了就得选人,过了年就派去江宁去找大哥。” “好,我会放在心上的。改天我再去你府上。”姚凤歌答应着。 姐妹两个道别后,姚凤歌看着卫章把姚燕语抱上马车,然后带着家丁护卫旖旎而去,又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 时至此时,她是多么庆幸当年姚燕语来定候府的时候,她没有因为苏玉祥对她喜欢而针对她,多么庆幸她一直尽量放宽自己的心去接纳这个庶妹。即便她竭力的想摆脱自己两不相干的时候,她也尽量的以长姐的姿态去笼络她。 虽然姚凤歌不知道雀华对燕语做过什么,但从今天她对雀华决绝的太多来看,姚燕语绝非软弱可欺之辈啊! 却说姚燕语靠在卫章的怀里,卫章展开自己的猞猁裘裹着她,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姐姐今儿对你有些特别?” “嗯。”姚燕语摇摇头,“是啊!我给了她一个发大财的机会,她能对我不特别嘛。” “发什么大财?”卫章纳闷的问。 “玻璃场啊。”姚燕语轻笑道:“过了年我要去江宁再开一个玻璃场,让她和大哥入股。一个帮我管账,一个帮我看场。” “你缺人手?”卫章纳闷的问。 “不缺。”姚燕语摇头。 “银子不够?差多少?” “银子也尽够。”姚燕语轻轻一叹,又吃吃的笑道,“我现在穷的就只剩下银子了。” “那你为什么要他们入股?如果只是想拉她一把,不如直接给银子好了。这样清楚明白,省的将来牵扯的太深了反而伤了姐妹感情。” 姚燕语轻笑着摇摇头,想了想,问道:“你身为将军,手下有将士兵勇数万。我问大将军一个问题可好?” “嗯,问。”卫章轻轻地扶着怀里妻子的面颊,低声应道。 “你敢保证你手下的那些将士们永远不会背叛你吗?” 卫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于是沉思片刻后方道:“不敢。我不怀疑这世上存在绝对的忠诚。但也很明确的知道,绝对的忠诚不会在每个人每件事上都有。” “对。”姚燕语点头:“人之所以忠诚,那是因为背叛的砝码不够。” 将士们忠于自己的将领,忠于于朝廷,忠于自己的民族,除了因为他们知晓民族大义之外,还因为他们有家人,有爹娘儿女,有一份安身立命的家业。他们身后的一切都不容许他们背叛。 他们为国尽忠,也是为自己的幸福前程而战。 如果你把一个将士的家人都杀了,家业都烧了,你看他会不会叛国? 卫章点了点头,表示对姚燕语的话赞同。 “所以,我觉得我手下那些人也不会绝对的忠诚于我。就连老冯,我都给了他我所有铺子生意里一成的股儿。”姚燕语轻声说道。 卫章点了点头,接着姚燕语的话说下去:“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你把药场的事情交给你二哥,又让长公主府的人参与。玻璃场的事情交给老冯完全负责,又给了你二哥两成的股儿,如此,账目由三方监督,谁也别想从中谋取私利。”然后,江宁的玻璃场情同此理。 姚燕语轻轻点头,微笑着往卫章的怀里挤了挤。卫章把她往上抱了抱,让她更舒适的枕着自己的肩膀,问:“那,你跟靖海侯夫人在城郊弄得那个玻璃场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其实是我自己的私心。韩姐姐跟我情同姐妹,我们互相欣赏,性情相投,甚至相见恨晚,恨不得八拜结交。但不管怎样,这份感情毕竟少了血缘的维系。这只是闺阁女儿家的情谊,若真有牵扯到家族利益的大事时,这点感情势必会为利益退让。”说到这里,姚燕语忽然一笑,转了话题:“你看看,连泱泱大云朝,对那些番邦外族的怀柔之策里,都有一条非常的英明非常好用的政策——通婚通商。” 卫章立刻明白了。就目前来看,这是姚燕语跟韩明灿二人互相绑紧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为什么这样?”卫章微微皱眉,为她如此精打细算而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姚燕语轻轻一叹:“我们现在风头太盛了!一棵小树若想长大,必须先把根深深地扎下去。否则,它是长不稳的。” 卫家势力单薄,卫章现在不但手握重兵,且身居高位。再加上自己也是出尽了风头,这样的夫妇二人,若不能跟几个大家族绑在一起,说不定从哪儿来一阵风就吹倒了,甚至连根拔起!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情绪汩汩的冒着泡涌上卫章的心头。 有失落,有惊讶,有震惊,有庆幸,还有些心疼……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身为丈夫,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完全依靠,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姚燕语这样做,不仅仅把姚家跟卫家紧紧地绑在一起,还顺便绑住了定候府,靖海侯府,镇国公府,再往远了说,还间接绑住了远在江南的姚延恩的妻族以及姚延意的妻族。 卫章不是傻瓜,相反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想通了这些之后,卫将军微微仰起头靠在车壁上,默默地长叹——怀里这个娇小柔软的人是有一颗怎样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马车的车轱辘压着厚厚的积雪在街道上往前行,咯吱咯吱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和马蹄声交汇成一支催眠曲。 姚燕语说完那番话后,酒劲儿终于反了上来,便靠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地睡着。等到了家门口时,她已经睡得沉了。 卫章把她身上的斗篷裹好,又把马车里备着的一条波斯产的羊羔绒毯子裹在她的身上,才轻轻地抱着她下了马车。 长矛大总管带着人从府里迎了出来,见马车车帘子掀开,刚要上前请安,却被卫将军一个眼神把嘴巴封死。 哎呦喂!我的娘哟!长矛大总管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娘。 他家英明神武的将军居然抱着同样英明神武天下无敌的夫人下车? 看样子是夫人睡着了? 将军居然都舍不得叫醒她? 啧啧!将军是有多么宠着夫人啊!这是怎样的……鹣鲽情深啊!长矛大总管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卫章抱着他家夫人一路稳稳的进了燕安堂。冯嬷嬷早就带着丫鬟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乍然看见夫人被将军抱着回来,还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呢!待看见靠在将军怀里睡得小脸通红的夫人时,冯嬷嬷才悄悄地抚了抚胸口,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题外话------ 亲爱滴们,今天有两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哦! 1,推荐一下好基友瑾瑜的新文《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此文的构思大纲大珠珠已经看过了,绝对是很精彩的文哦!亲们赶紧的去收藏包养一下。 2,紧急通缉兜里藏着月票不给的亲们!亲爱滴们,已经月底了!月票不能留了!再留就浪费了!浪费是可耻哒!浪费月票是万万不能要哒! 第十二章 过大年 床帐被掀开,卫章把毯子撤去,斗篷解开,方把人轻轻地放到床上。又低声吩咐:“去弄热水和帕子来。” 香薷忙答应一声下去,片刻便端着铜盆进来。 卫章亲自绞了帕子给夫人擦过脸和手,又把轻手轻脚的给她脱外衣。香薷在一旁看着将军粗大笨拙的手,心里暗暗地着急,却又不敢上前帮忙。 不过幸好卫将军的大手看上去笨拙,实际上灵活的很。 姚夫人在这个过程中也只是抬手拨拉了一下卫将军的大手,然后在外衣脱掉之后,咕哝着转了个身,把自己卷进锦被中沉沉睡去。 卫章看着她自行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的样子,不由得轻笑。 香薷把姚燕语的衣裳整理到衣架上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她家将军和夫人休息的时候不喜欢屋子里有人,更不留人值夜。说起来这也是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丫鬟们有福气,不用在这屋子里打地铺睡觉。 又忙碌了几天,转眼便到了除夕。 按照大云朝的规矩,过年是要请祖宗们回家来享受子孙们的香火供奉,跟子孙后代一起过年的。所以到了腊月三十这日,家家户户都是拿着香火鞭炮去城外请祖宗的人。 大户人家前簇后拥,小户人家也是携子抱孙,以上告祖宗,咱家后继有人。 这件事情卫章他们自然也是要遵循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极少能在家里过年,所以家里的祖宗一般都是家里的管家管事们代主子们去请。 就像去年过年的时候卫章和贺唐赵葛四人都在凤城,而且正是杀的血雨腥风的时候,哪里顾得上请祖宗过年? 再往前列数,这十来年的从军生涯,卫章也只是前年的时候在云都过年,只请过一次祖宗。 所以今年辅国大将军府把这件事情安排的十分隆重。 再者,辅国大将军府的祠堂也跟别家不同,正堂旁边还有偏堂。正堂里供奉的是卫章的列祖列宗。偏堂里供奉的则是当年随着卫老将军征战沙场的一部分将士们。 之所以这些人会被供奉在卫家祠堂的偏堂里,自然是有缘故的。 开国之初的这些将士,大多是经过连年战乱的,所以他们之中有一部分都是遗孤,比如赵大风和葛海的父亲就是卫老将军从逃难的人群里带回来的没爹没娘的少年。还有一些人跟着老将军征战沙场,根本没来得及娶妻生子就丢了性命,算是绝后。 当然,这些人能够被卫老将军记挂的,自然都不是平庸之辈。 但你功劳再大,绝后就是绝后,有的连尸体都没运回来就在战场上火化了。有的能够马革裹尸,回来也是孤坟一座。 卫老将军再年老病重之时,时常缅怀这些跟自己一起拼杀过的老兄弟,老部下,觉得亲兄弟也不过如此。所以才在自家祠堂旁边修建了偏堂,每年祭祀祖先的时候,就叫家里的仆人顺便把这些跟自己都有过命交情的老兄弟都叫回来过年。 这事儿曾经被卫氏旁支的叔公叔祖们指责过,但卫老将军一意孤行,再说他也不是什么好性子,惹急了就是一顿臭骂甚至一顿棍棒。那些旁支骂不过也打不过,只得罢休。 后来这座将军府被卫二斗占了去时,祠堂里的偏堂曾经被破坏的不像样子,后来卫章回来,又叫人重新修了起来。 现如今,别的不说,就唐萧逸的祖父和父母,葛海和赵大风的父母的灵位都在偏堂里供奉着。贺熙的祖父和父亲的灵位之前也在,后来他自己修建了府邸,便把祖宗的灵位请回了自家。 这日早饭后,卫章便带着唐萧逸,葛海,赵大风请祖先回家过年,长矛等十几个年轻的下人各自挎着一个大竹筐,竹筐里装了香火,纸钱,鞭炮等。 去的时候要点着鞭炮去,卫章要去城郊卫氏祖坟请祖先回家。 而唐萧逸葛海赵大风也要去各自的祖坟去走一趟,唐萧逸的祖坟上只有父母的坟墓,祖父是衣冠冢。葛海赵大风则只有父母的坟墓。说起来,可谓是凄凉无比。 不过赵大风却一路都很开心,用他的话说,他父亲本是孤儿,逃难的路上被老将军带回家,养了两年送去了军营,打了几年仗才赚了点银子回家娶了他娘。现如今他赵大风好歹也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父亲看见自己该笑得合不拢嘴了。葛海跟赵大风一样,所以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的。 唐萧逸心里也很是感慨,能有今天,是他从不敢想的。再想想过了年自己就要成家了,成了家也会有孩子。不管嫂夫人给自己定了哪家的姑娘,他唐萧逸也将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以后再出征打仗,也不怕没人给自己收尸了。 兄弟们各怀心思的去请祖宗回来过年,姚燕语在冯嬷嬷的辅助下也忙的脚不沾地。 祠堂里祖先的画像和灵位虽然早就擦干净了,但供奉的茶水果子以及佳肴膳食等都要准备。而且别家准备一份,将军府得准备三份,除了卫家的祖宗,还有左右偏殿里部将的祖宗。 姚燕语对这些事情基本不懂,但冯嬷嬷却是老嬷嬷,知道这些事情半点马虎不得,有些事情家仆可以代替,但有些事情是必须宗妇去做的。 主子不懂,旁边人的责任就越发的重大。冯嬷嬷几乎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才把这日祭祖需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罗列清楚,叫老冯和儿子冯善帮忙写下来,交给夫人看过,然后还要在一旁随时提醒着。 除夕这日姚燕语寅时就起来了,一直忙到将近午时,卫将军等人把祖宗请回来供奉完毕,才算是有功夫歇歇脚。一靠在榻上,便觉得一双腿跟断了似的。 冯嬷嬷端了一盏参茶递过来:“夫人,喝杯热茶吧。” “哎呦,嬷嬷你别忙活了,快坐那边去,叫小丫头来帮着锤锤腿。”姚燕语接过茶来一叠声的唤人:“香薷?乌梅?快扶嬷嬷去休息一会儿。” 香薷和乌梅两个忙上前来搀扶冯嬷嬷,冯嬷嬷忙摆手:“可莫要折煞老奴了。” 翠微和翠萍一起上前来,一个坐在脚踏上给姚夫人捏腿,一个站到后面去给她捶肩。冯嬷嬷被小丫鬟搀着去旁边的厢房里喝茶。 一盏参茶刚喝了两口,便有小丫鬟进来回道:“回夫人,午饭已经齐备了,请夫人示下,摆在何处?” 姚燕语放下茶盏吩咐道:“摆在前院西花厅里,再叫人去请各位将军和阮夫人。” “是。”小丫鬟应声下去。 翠微忙拿过姚燕语的鞋子来,轻笑道:“夫人,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嗯。”姚燕语蹬上松花色绣喜鹊登梅的鞋子,扶着腰慢慢地站起来,叹了口气:“哎!我这腰啊!” 翠萍悄声劝道:“等会儿用了午饭夫人好生睡一觉,晚上要守岁,过了子时就得预备进宫了。从宫里回来,家中族人都来拜年,不光这一夜没的睡,连明日白天怕是也睡不成呢。” 翠萍立刻掰着手指头数:“然后初二回娘家,初三定好是去靖海侯府,初四要宴请将军在兵部的同僚。初五不适合宴请,初六是长公主府的年酒,初七定候府二夫人请夫人和靖海侯夫人吃酒,初八……” “好啦!”姚燕语听到这些头都大了,这一天一天的拍下来,一下子就到了元宵节了吧?这年过的,想想就觉得累。 也正是因为过年的安排太多,将军府几个兄弟只能在除夕这日的中午还能正经凑在一起吃个饭。所以准备的特别丰盛,差不多就抵了年夜饭。 阮氏穿戴整齐裹着长绒斗篷随着贺熙一起过来,身后跟着奶妈子抱着襁褓里的儿子。 贺熙家新鲜出炉的长子这会儿睡得正沉,当时这小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姚燕语想了几个名字,卫章挑了一个:贺成凯。阮氏又给他取了个小名儿叫吉儿,取吉利吉祥之意。 五个大男人两个女人加上一个小婴儿,围坐在一起也算是一大家子。 卫将军坐在主位上,简单的说了一句:“一年到头,兄弟们跟着我拼杀劳碌,辛苦了。二位夫人在家操持家务又担惊受怕,也很辛苦。我先敬大家三杯。” 贺熙端起酒杯笑道:“兄弟们追随将军建功立业,乃是毕生夙愿。将军待我们犹如亲生兄弟,甘苦与共,是我们的荣幸,再辛苦也值得。谢将军。” “谢将军。”唐萧逸等三人随后举杯。 几个人酒杯一碰,当即喝干。卫章不善言辞,在座又是自家兄弟,所以也不多说,连着三杯酒,先后下肚。 “快先吃点东西吧,这菜都要冷了。”姚燕语说着,又拿了筷子给阮氏加菜,低声笑道:“他们喝他们的,你这刚出了月子的人身子虚弱,趁热先吃。” “谢夫人。”阮氏忙道。 贺熙又举起酒杯,笑道:“吉儿的事情,幸亏有将军和夫人照应。我先敬将军和夫人一杯。”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卫章举起酒杯跟贺熙碰了一下,“今儿应该先恭喜你才对,喜得贵子嘛。” 阮氏也举起酒杯向姚燕语:“夫人对我们母子的恩情,此生永不敢忘。今日借花献佛,敬夫人一杯。” 姚燕语笑道:“说这个就太见外了。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都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彼此之间就不该说这样的外道话。” 贺熙和阮氏忙应道:“夫人说的是。” 唐萧逸也笑:“就是,咱们是妥妥的一家人嘛。” 众人都笑,皆频频举杯。席间觥筹交错,开怀畅饮,欢声笑语不断。 一会儿,咕咕滚开的锅子端上来,香喷喷的肉味在屋子里弥散着,男人们高谈阔论,猜拳行令,厢房里,小婴儿醒了,哇哇的哭着找奶吃,奶妈子轻声细语的哄。 姚燕语坐在卫章身边,看着这些鲜活的面孔,听着这热闹的喧哗,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夫人。”葛海在前面几个兄弟都敬过酒之后,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众人一愣,都纷纷转头看着他。卫章扬了扬下巴,微笑道:“有话坐下说。” “不,我今天是有事求夫人,所以我得站着说。”葛海嘿嘿一笑,一张凶巴巴的脸竟也有些憨实。 姚燕语笑道:“你是有什么事儿,非等到今天说?” 坐在贺熙旁边的唐萧逸一怔,忙转头看向葛海。只是葛海根本没看见唐萧逸看过来的目光,话已经说出口:“我觉得夫人身边的翠微姑娘很好,我愿意娶她为妻,求嫂夫人成全。” 姚燕语登时愣住,下意识的回头看翠微。 翠微已经变了脸色,把手里的酒壶塞给身后的麦冬,匆匆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翠微没跟自己说过?姚燕语一时有些无措。 若是别的事情,杀伐决断她根本用不着含糊。可这是翠微一辈子的幸福,她却马虎不得。 在别人的眼里,翠微是姚燕语的丫鬟,只要她一句话,让她嫁给谁就得嫁给谁。 可在姚燕语的眼里,不管是丫鬟也好,姐妹也罢,婚姻大事都得你情我愿,男女相悦才行。就算自己是主子,也不能随随便便一抬手就把两个人给栓到一块儿去。 就在姚燕语发愣的时候,卫章已经呵呵笑了:“这是好事儿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心思?” 葛海嘿嘿一笑,说道:“早就动心了,就是没敢说。怕夫人舍不得。” “笨!夫人再舍不得,也没有留一辈子的道理。”说着,卫章抬手握住姚燕语的手,笑道:“我说的对吧?” 姚燕语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道:“是,将军说的没错。” 卫章高兴地举起酒杯对贺熙等人说道:“来,咱们一起干了这杯,恭喜老四。” “恭喜恭喜!”众人自然高兴,都忙举杯向葛海庆祝。唯有唐萧逸担心的看了一眼姚燕语,心想怎么看夫人的意思像是不怎么愿意啊? 姚燕语心里的确是别扭,但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怎样,况且刚刚连卫章都说了话,若是她当场驳回,那就等于打了卫章的脸。别说这里是讲究女人三从四德的古代,就算是现代,也没有这样驳自家男人面子的。 可是,看翠微刚才的脸色好像并不是那种小女儿家的羞涩,或许她根本不愿意这桩婚事。她又怎么能强人所难?于是姚燕语应付了一会儿,便拍了拍阮氏的手,跟众人说了一句失陪,便起身往后面去。 刚刚翠微从里面退了出来便被长矛给拉走了。 长矛跟翠微早在去年北上去凤城的时候便有了感情,只是两个人各自都忙的很,一直还没顾上自己的事情。本来长矛打算忙完了唐萧逸的婚事就去跟夫人求恩典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葛海来。 “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对吧?!” “喜欢将军就早说!哄我很好玩吗?!” “我知道我这辈子只能是奴才!翠微大人你瞧不上也是应该的!” “啊啊——”长矛吼完了转身捶着廊柱,甚至想一头碰上去,了结的干脆利索。 翠微早就哭红了眼睛,这会儿听见长毛的话又是一肚子气,她索性一甩手,丢下一句:“你想怎样就怎样!都由你!”便转身跑了。 “哎!你——”长矛瞪着翠微的背影,气的咬牙,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是将军啊!五品职衔!嫁给一个五品将军比嫁给自己这样的管家不知要强多少倍!这是是个人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什么也不用说了。 其实这样也好,人家本来就是御医女了,过了年若是国医馆再招医女,她估计还能再升一级。这样的好姑娘是不应该嫁给自己屈为人下,一辈子做奴才的。 姚燕语找到翠微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躲在放东西的耳房里哭呢。看那样子,姚燕语不由得轻叹一声,知道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给葛海了。 “夫人?”翠微听见有人叹息,忙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是姚燕语后吓了一跳,忙胡乱抹了把脸站了起来。 姚燕语走到近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翠微红肿的眼睛,问:“你不愿意嫁给葛将军?” “不,奴婢没什么愿意不愿意。奴婢的事情自然是夫人做主。” “你愿意,我给你做主。你不愿意,我也给你做主。”姚燕语皱眉叹道:“我现在问你愿意不愿意,你只如实告诉我。” “奴婢……愿意。”翠微低声迟疑的说道。将军已经当众答应了,夫人怎么可能再去驳将军的话? “愿意就是这个样子的?”姚燕语好笑的看着她,反问:“大过年的你哭成这样子是因为愿意?” 翠微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行了!你也别哭。这事儿我还没说话,别人谁说也不算数。”姚燕语说着,站起身来,“你且回燕安堂去吧,待会儿我叫人送了饭菜过去你陪着冯嬷嬷吃饭。前面有香薷他们伺候就足够了。” “是。”翠微福了一福。 姚燕语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走了。 众人喝酒喝得痛快,不过一个时辰,两坛子酒都见了底。 卫章还说再喝,贺熙劝道:“我们也还好,夫人怕是累了。再说,下午我们也该休息一下,晚上还要守夜,新年一早还得进宫朝贺。接下来天天都是酒,难道还怕喝不够?” 唐萧逸忙道:“贺大哥说的是。我们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你看两坛子酒都见了底。还是留着点量晚上喝吧。” 卫章也想着姚燕语天不亮就起来了,这会儿肯定累了。便吩咐上饭,大家各自吃点东西就散了。 回到燕安堂,姚燕语进门便靠在了榻上。 翠萍端了洗脸水近前来,低声劝道:“夫人先擦把脸,把大衣裳脱下来再睡?” “嗯。”姚燕语嘴上答应着,却懒得动。 翠萍拧了帕子给她擦了脸,香薷等人上前来服侍着脱了大衣裳盖上锦被。 卫将军跟那几个兄弟不过多说了几句闲话,等进来时,姚夫人已经靠在榻上睡了。 跪坐在脚踏上捏腿的香薷看见卫将军进来,忙起身上前,接过将军解下来的氅衣。 “怎么不劝夫人去床上睡?”卫章看了一眼榻上的姚燕语,微微皱眉。 香薷把氅衣挂好,转身应道:“夫人进门就躺在榻上了,估计是太累了,不想动。” “嗯,你们下去吧。”卫章摆摆手,上前去把姚燕语连同锦被一起抱起来送到了床上,然后自己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卫章刚掀起被角想躺进去,被子就从手里被拽走,却是被姚夫人卷着被子翻身转向里面。 “醒了?”卫章轻笑着凑过去,搬过她的肩膀。 “没有。”姚燕语扭了扭肩膀,想甩开他的手,无奈,将军力大无穷,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抵抗的。 “干嘛不高兴啊?”卫章有些莫名其妙的。 姚燕语不理他,只拉了被子盖住了脸。 “谁惹到你了?”卫章微微皱眉,伸手把被子拉下来,手上稍微用力就把人给托过来抱在怀里。 姚燕语忽的睁开眼睛看着他,小脸绷出十二分的严肃。 这还真的生气了?卫章看着她,无奈的笑:“大过年的,有事儿说事儿啊,可不许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葛海的事儿。”姚燕语不悦的说道。 “葛海的事儿?不是好事儿嘛?”卫章觉得纳闷。按说葛海想要娶翠微为妻,这的确是好事儿。葛海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副穷凶极恶的脸,但人心不坏。而且有有军功在身,也算是年少有为。给翠微做夫婿是绰绰有余了。 这事儿姚燕语也理智的想过了。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这些人行事准则早就摸得透透的。也知道婚姻这样的事情,讲究的是利益最大化。而且男人娶妻从来都是挑出身的。相反,女人嫁夫的话,多半会先挑一下男人的本事。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男儿不靠家族的庇佑也可以建功立业,博得锦绣前程。 所以说,葛海能看上翠微,愿意娶翠微为妻,这是翠微的福气。 如果翠微不是跟了姚燕语这么多年,一直近身服侍,宛如亲人,姚燕语甚至要为这婚事庆幸。可是,当她看见翠微哭红的双眼时,心里想的却是翠微的心里或许已经有了别人。 “你就这样一口答应了,也不问问翠微愿不愿意?”姚燕语不乐意的哼道。 “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卫章觉得好笑,葛海这样的还不愿意? 姚燕语笑了笑,反问:“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半晌才问:“你说为什么?” “因为皇上赐婚吗?” “夫人。”卫章伸手捧住姚燕语的脸,诚恳的问:“咱能不胡搅蛮缠吗?你明明知道为什么的。” 姚燕语认真的说道:“是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 卫章宠溺的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真乖。” “因为你爱我,所以这云都城中有那么多比我身份尊贵的姑娘,甚至连郡主你都不要。” “是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嫁给你吗?”姚燕语反问。 卫章轻笑道:“因为你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在没有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为什么不是我爱你?”姚燕语翻了他一个白眼。 卫章想了想,说道:“你起初答应嫁给我的时候,好像还没爱上我。你那个时候最多不讨厌我。然后呢,在你不得不选个人嫁的时候,你聪明的选择了我。” “……”姚燕语默然,心想你丫能不能别这么犀利? “不过后来你是真的爱上我了。否则你不会为了我去挡那一箭。”卫章说着,手指滑向她当初受伤的地方,准确的按在了曾经的伤口上。 虽然那道伤疤已经用最好的药粉去掉了痕迹,现如今看上去是完好如初的,卫章依然能一下子就找到那里,好像那道伤疤是在他自己的身上一样。 这个男人在谈情说爱的时候都这么准确犀利,让姚燕语无话可说。 “葛海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狠辣无情,长了一副恶霸的样子,但其实心地不错。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说到做到,绝不含糊。” “我知道长矛也喜欢翠微。但跟葛海比起来,长矛还是差了些。况且,今日葛海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就算翠微不嫁给他,也不能嫁给长矛。” “还有,我知道你怪我当时多嘴。但葛海举着酒杯站在那里,你却一直沉默着,你让兄弟们怎么想?” 卫章说完,看着姚燕语依然沉默,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翠微执意不肯嫁给葛海他,那我去跟他讲,另寻一门亲事给他。” “别。”姚燕语摇头道,“我刚才问过她了,虽然她哭红了眼睛,但还是说愿意。” 卫章倒是一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她不过是不想你我因此事生了嫌隙罢了。” 卫章轻笑:“那她也太小瞧本将军了吧?” 姚燕语也笑了:“谁知道呢,你们男人不都小心眼儿?” “有吗?”卫将军欠起身来看着夫人妩媚慵懒的神色。 “是谁嫌我发愣慢待了他的兄弟了?”姚燕语抬手推开下巴上的大手,侧转了身。 卫章笑着扣住她的肩膀,把人压回来霸住:“好吧,看来夫人是真的生气了,那本将军得好好地服侍一下夫人,将功赎罪了。” “唔……我都累死了,你还闹。” “我给你松散松散,你再好好地睡一觉。” “多谢,不用了……” “别客气。” …… 小睡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确切的说姚夫人是被外边的爆竹声给吵醒的。 “唔……什么时辰了?”姚燕语翻了个身,腰身酸痛难当,所以又从心里骂某个不知节制的家伙!大年三十把人整的起不来床,真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 “夫人醒了?”翠微的声音从帐子外边传来,然后紧接着是有人挑起珠帘的声音,然后帐子被撩起,四个小丫鬟端着铜盆捧着巾帕,香皂等物一溜儿站在屋子里。 翠微拿了一套新衣裳来,上身是齐腰白狐毛大红锦缎暗绣玉兰团花小袄,配八幅榴红月华裙,裙子细细的褶皱里吊着一串红豆大小的金玲,行动时,铃声细碎清澈,十分的好听。洗漱后,穿上新衣,翠微又把姚燕语散乱的长发细细的梳理顺滑,细细的绾成朝云近香髻。 姚燕语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仪态万千的自己,不由笑道:“不就是吃个年夜饭么?又不是上花轿,用得着这么麻烦?” 冯嬷嬷在一旁笑道:“待会儿吃了年夜饭要守岁一直到子时,辞旧迎新,夫人总不能还穿旧日的衣裳。” 姚燕语忽然又问:“将军呢?” “将军说有点小事出去一下,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正是说着,外边门帘一响,有丫鬟请安的声音,却是卫章进来了。 “夫人醒了没?”卫章一进门便问。 外间的小丫鬟回道:“回将军,夫人正在梳妆。” 说话间卫章进了卧室,看姚燕语正坐在梳妆台前,偌大的梳妆台上摆了两个托盘,托盘上依次排开各式簪环珠钗。于是卫将军走到近前,看着镜子里的美娇娘,轻笑道:“夫人今天真好看。” 姚燕语轻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谢将军。这还是你头一次说我好看。” “不是吧?”卫章诧异的反问,听见旁边丫鬟们都在偷笑,又环顾众人,“真的是头一次说?” 姚燕语笑道:“行了,帮我看看那支钗子好看?” 卫章低头在几十件首饰中一扫,抬手选了那支最为华丽的赤金点翠的凤钗。 姚燕语忍不住失笑:“罢了。将军的眼光……哎。”说着,她自己选了一支赤金如意头镶细碎红宝石的簪子递给了翠微。 翠微在发髻上比了比,簪在一侧。 卫章看着手里的那支凤钗,惆怅的笑了笑——被嫌弃了呢,这可怎么好?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下面隆重推荐一下好基友月色阑珊的新文《重生之风华惊天》!月色的文一向是品质有保障的!亲们大可放心包养! 还有,月底了!宝贝们快检查一下各自兜里还有木有月票!有的话赶紧的投过来了!已经进入作废倒计时了哦!小心作废。 第十三章 守岁,朝贺。 年夜饭贺熙夫妇没有过来,赵大风原本想拉着葛海去贺熙那边吃饭,无奈葛海一门心思想着翠微,便硬是把赵大风也留在了这边。 唐萧逸看着这两个活宝,无奈的摇了摇头,指挥着家人把他准备的烟花爆竹早早的摆在院子里,等会儿到了时间好燃放。 自从入了军营至今年,卫章家里这是头一次有女眷们一起守岁,因为不知道安排什么乐子,所以长矛便把戏班子,杂耍班子以及说书的唱曲儿的女先儿都请到了。 开宴后,长矛把单子递进来,问夫人是想听书还是听曲儿,或者听戏,好叫那些人赶紧的妆扮起来。 姚燕语笑道:“虽然说过年了应该热闹些,不过我还是喜欢文文雅雅的吃顿饭。唱戏的就不用了,有安安稳稳的唱曲儿的叫她们唱两支来听听。” 长矛答应着下去,不多会儿的功夫,便有几个伶人各自抱着胡琴琵琶竹板儿鱼贯而入,先至跟前请了安,然后至一旁,胡琴声起,琵琶轻弹,伶人甜润的嗓音,唱的是一曲《满庭芳》。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 …… 这软绵绵的曲调别人还好,赵大风和葛海听得心里都要长毛了。 极爱音律的唐萧逸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调调,于是转头悄悄地看姚夫人,却见姚夫人也是一脸的不耐,于是笑道:“这曲儿唱的我都快睡着了。换一个吧?” “就是,咱们还指望着弄点乐子守岁呢,就这个跟催眠曲一样……啊哈——”赵大风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其实这几位都没有守岁的习惯。守岁是为了让父母高手,可他们都没有了父母,守岁都不知为谁。不过,这些强悍的家伙们曾经连续几日几夜的拼杀,什么困熬不过?这会儿哈气连天的也不过是想换些乐子罢了。 “行了,叫她们停了吧。赏!”姚燕语也听不下去了,这古曲儿真的跟催眠曲一样,本来就困,再听下去真的睡着了。 麦冬忙拿了赏钱出去,那几个伶人隔着帘子磕头谢赏,又说了些吉利话方退了出去。 赵大风便道:“不如我们猜拳?” “等会儿过了子时将军和夫人都要进宫朝贺,虽然是过年,但一身酒气也到底不好。”唐萧逸说着,转头看向姚燕语,又问:“不如咱们玩别的?” 姚燕语笑道:“有什么好玩的尽管说。” 唐萧逸笑嘻嘻的说道:“也没什么好玩的,咱们就玩投壶吧,这个男女老幼都会玩儿,也不算谁欺负了谁。条件也别太苛刻了,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就行。” “就这,还不算谁欺负谁?”姚燕语的困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这些人个个儿都是骑射高手,投壶对他们来说算什么?闭着眼也能赢啊! “怎么,夫人你不会投壶啊?”唐萧逸无辜的笑着,在姚燕语看来是那么的欠抽。 “会。”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又转脸看了一眼淡定从容的卫将军。 “那不就结了?来,咱们就玩儿投壶。”唐萧逸大手一挥,吩咐丫鬟们去准备。今晚一定要赢,一定要趁这个机会问明白了过了年自己取得媳妇是哪家的姑娘。 姚燕语抬手敲了敲桌子,笑道:“就你们几个爷们儿盘算好了,单赢我一个,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没有啊。”唐萧逸早就想到夫人不会这么容易上当,笑眯眯的解释:“您可以跟将军合在一起。人家不都是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 姚燕语笑问:“我跟将军一组。然后你们三个自成一组?” “是啊。”唐萧逸看了看赵大风和葛海,“谁让我们都是光棍儿一条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这不公平嘛。”姚燕语笑眯眯的叹道,“这大过年的,你们还各自为战,我看着都觉得凄凉。” 唐萧逸却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我们认了。” “别啊。今儿是除夕日子,讲究个辞旧迎新。不如这样吧,我这屋里还有几个小丫头也挺喜欢玩投壶,今儿咱们不如来个主仆同乐。” 葛海听了这话立刻高兴了,想也不想张口应道:“好啊。夫人这主意好。” 赵大风也笑道:“都听夫人的。” 唐萧逸回头瞪了二人一眼,无奈那俩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对兄弟的愤怒视而不见。 姚燕语笑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翠微今晚上没进来服侍,姚燕语让翠萍陪着她在自己屋里呢,这会儿都是小丫头伺候着,于是吩咐香薷:“你去把冯嬷嬷叫来。” “是。”香薷出去,不多时和冯嬷嬷一起回来。 姚燕语便直接指派:“香薷,你跟赵将军一组。乌梅,你跟葛将军一组。唐将军,鉴于你是已经定了亲的人,我不好指派年轻的小丫鬟跟你一起,免得今儿晚上这事儿传出去让你没过门的媳妇知道了将来再跟你闹别扭,所以你跟我的奶娘一组,我奶娘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极好,现在还给我做针线活呢。你可不要小瞧哦!” “噗——”赵大风刚喝道嘴里的一口酒喷了。 “咳咳……”卫将军借着咳嗽掩饰自己强烈的笑意。 “呃……”葛海原本还在遗憾怎么翠微没出来呢,却没料到奶娘也上了,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夫人——你非得这样吗?”唐萧逸无奈的仰在椅子上,半死不活的朝卫将军抱怨,“老大你还管不管兄弟的死活了?!” 卫章忍着笑,绷出一脸的严肃:“瞧你这点出息!不就是玩个游戏吗?输不起啊?” “就是,老二你输不起的话也好说,你这会儿就下去给咱们吹一支曲子,咱们就饶过你。”葛海现在是毫无原则的团结在夫人的阵营里,为了夫人直接往兄弟肋上插刀。 “边去边去!”唐萧逸忍无可忍,抬腿一脚踹开葛海,“谁说爷认输了?还不知道谁输呢。来,比比看!” 赵大风哈哈一笑:“比!看老子怎么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话别说太满!先说你若是输了怎么办?”唐萧逸指着赵大风问。 赵大风一拍胸脯:“若是输了,爷给你唱曲儿!” 唐萧逸笑着啐道:“呸!就你那破锣嗓子,给爷银子也都不要听,你若是输了,给爷端茶倒水外加洗袜子——一个月!” “没问题。”赵大风说着,看了一眼跟自己组队的香薷,心想如是输了,就让这小丫头去认罚。 “来,开始了。”卫章大手一挥,率先起身。 外间屋里早就收拾出来,一只美人比肩彩绘百子图的大花瓶放在花开富贵的地毯上,旁边半夏拎了一只箭袋,里面装了几十只竹箭。 投壶是古代最常见的一种娱乐,玩法十分的简单,就是把竹箭透进壶里去就成。因为简单,所以男女老幼都喜欢,也都会玩。 姚燕语笑眯眯的数出十根竹箭握在手里,说道:“既然是组队的,那就有组队的规矩,每组两个人,每人十根竹箭,就以投进去的总数算成绩,多者为胜,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葛海率先摇头。 “没意见。”赵大风看了一眼香薷,又小声问:“这个你会玩儿吧?” 香薷笑了笑,欠身回道:“回将军,奴婢会一点。” “没关系,不会也不怕。”赵大风笑眯眯的,心想输了你就去替爷端茶倒水洗袜子。 第一轮比赛开始。自然是卫将军和姚夫人先来。 姚燕语让卫章先来,卫章却笑着问唐萧逸:“还是老规矩,一次全进去的话,翻倍?” 唐萧逸点头:“是,如果将军一把可以投进十支竹箭,计数翻倍,算二十支。如果在规定距离的两倍之处投进去,算四十支。” “好。”卫章抬手接过姚燕语递过来的十支竹箭,往后退了十步。 虽然春晖堂这边的正厅很是宽敞,可卫章在后退十步之后也已经到了里间屋的门口。 二十步的距离投壶的话,对一个将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如果是十支竹箭一起进呢?看那支大花瓶的瓶口,差不多也就是能容十支竹箭的样子,再多两三支就进不去了呢。 看这个样子,若是有一点偏差,就不可能十支都投进去。不过姚燕语却不怎么担心,因为她觉得卫章这样的人,若没有十二分的把握,是不会出手的。 果不其然,卫将军潇洒的出手,十支竹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理所当然的纷纷入壶,一点悬念都没有。 “好!”屋子里一片喝彩声,小丫鬟们全都来了精神。 “将军真是太厉害了!”连冯嬷嬷这个年纪的都成了将军的粉。 将军投完轮到姚燕语,姚夫人左手握着一把竹箭站在十步之外,看了又看,瞄了又瞄。右手里的那一根怎么都不好意思投出去。 上帝是很公平地,他给你开了一扇门,就势必会闭上一扇窗。姚夫人这个学术性天才同时也是运动型的蠢材。但凡跟肢体动作有关的事情她都白瞎。 “夫人,您倒是快点投啊!”唐萧逸算是看明白了,嫂夫人这是紧张了。 “就是啊!夫人怕什么,有将军替您兜着,就算是输了,也是罚将军嘛。”赵大风继续发扬无赖风格。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卫章,卫章淡淡的笑着,对赵大风的话不置可否。 好吧,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还有唐萧逸这个垫底的。姚燕语算准了冯嬷嬷老迈,肯定是比不过自己的,于是稳了稳心神,抬手把手里的竹箭往花瓶里投过去。 ‘叮’的一声脆响,竹箭稳稳的戳在了花瓶的肚子上。 “噢?不是吧?”这是葛海,不管这家伙脸上怎么幸灾乐祸,但说出来的话算是比较靠谱的。 “啧,夫人的准头儿还不错嘛,最起码打着花瓶了。”唐萧逸笑眯眯的,一脸的小人得志。 “说的是,夫人还是蛮厉害的。”赵大风跟着点头,表情诚恳,眼神戏谑,一看就不是好货。 姚燕语早就算到了这帮落井下石的家伙,于是转头看向卫章。卫章笑了笑,样子十分的淡定:“继续。” “呼——”姚燕语用力的呼了一口气,听自家男人的话,继续。 “叮!”又是花瓶肚子。 “叮!”这次是花瓶脖子。 “……”这次连花瓶都没碰到。 越是投不中越是心急,姚夫人索性也不瞄准了,直接一支接一支的瞎投,反正瞄也瞄不准,不瞄的话说不定还能碰进去一支。 “叮咚!” 果然,在第九支的时候,竹箭在花瓶口打了个转,落进去了。 “好!”香薷赶紧的拍手称赞,“夫人好棒!” 姚燕语凉凉的眼神扫过去——你个死丫头是喝倒彩的吧?是吧?是吧?! 香薷吓了一跳,赶紧的躲到了赵大风的身后。 赵大风哈哈一笑,顶着夫人冷飕飕的眼神拍手称赞:“夫人太厉害了!练了八次就投中了,想当初我第一次练这玩意儿的时候,投了一上午才投进去一支。” “咳咳!”唐萧逸看着姚夫人的稍微缓和的眼神,问道:“请问你第一次练这个的时候几岁?” “三……四岁?”赵大风认真的回忆了一下。 都他妈不是好人!姚燕语狠狠地瞪了这几个混蛋一眼,抬手把手里的最后一支竹箭丢出去。 ‘叮’的一声,竹箭打在花瓶的瓶口上,落地。 然后姚夫人的光辉战绩是:一支箭。 不过这还不够挑战姚夫人的心情,反正投进去一支也比没投进去的强。再说,她家男人的业绩可是顶尖的。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姚夫人的眼睛一点一点的瞪大。 这几个男人可以说都不用比。卫章那样的技术在唐萧逸,赵大风和葛海那里同样存在,而且这三位玩儿的一点也不比卫将军差。 而最后颠覆了姚夫人自信心的还得是冯嬷嬷。冯嬷嬷今年不到五十岁,这个年纪在现代来说可谓正当年。可在古代,人均寿命尤其是俾下女子的寿命大多活不过五六十的状况下,冯嬷嬷已经算是老人了。 而且因为一只操持家务比较劳碌,白头发都有了。再加上她一个江南女子,身材本来就娇小,这两年腰有些驼,越发的矮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嬷嬷,玩投壶居然能有六支的命中率。可真让姚夫人佩服到无语的。 “好!哈哈哈!”唐萧逸得意的看着卫将军夫妇,“将军输了!大家说罚点什么好呢?” “罚什么也轮不到你提啊!赢的人可不是你。”姚燕语哼道。 “老四,你说。”唐萧逸指着葛海问。 刚刚乌梅投中了九支竹箭,所以葛海这一组胜者。而且唐萧逸刚刚已经跟葛海咬了一会儿耳朵,他本来就没想着冯嬷嬷能有什么好成绩,所以早早的找好了联盟。 不过姚燕语投壶不行,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可以,所以在葛海开口提要求之前,她看着葛海十分温柔的笑了笑,提醒道:“想好了再说,机会可就这一次。” 葛海被姚夫人这温柔如水的笑容给吓得一个激灵:“啊,是这样……上次偶然间听将军吹了一支埙曲,煞是好听。听长矛说是夫人谱的曲子?不如将军和夫人合一曲给咱们解解馋吧。”说完,葛海看着姚夫人翻过来的一记白眼,心想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唐萧逸却在后面悄悄地踹了葛海一脚,这货实在太不中用了,夫人一个眼神,他立刻就屈服了,这叫什么事儿!还是爷们儿不是了?! 姚燕语回头看卫章,卫章淡笑着点了点头。 有丫鬟把卫将军的那只黑陶埙拿了过来,卫章试了一下音,便轻轻地吹起那日姚燕语在马车上唱的那曲《传奇》。 姚燕语一愣,原本她还以为是之前的那曲《天空之城》呢,没想到这首歌卫章听了一次就记住了。这人的记忆力可真好。 听着他吹过了第一小段之后,姚燕语才跟着曲子轻轻地合着唱: ……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 这支曲子是前些日子卫章偶然有空琢磨着吹的,有些断断续续,并不完整。也就葛海恰好听见一点,唐萧逸和赵大风都是第一次听。 别人还好,只觉得好听。倒是唐萧逸一下子就听的入了迷。 埙的声音清远空灵,因为卫章的深厚内力而更多了几分穿透力。姚燕语的歌相比之下就弱了些,可这支歌本来就是轻盈的曲风,姚燕语这略显底气不足的声音反而让歌声多了几丝飘渺。 这样的歌词是唐萧逸从没听过的直白,却字字句句都直戳心窝。 一曲既终,姚燕语便说继续投壶,她还不信自己就真的这么笨,还能回回都输? 反正时间还早,那些伶人戏班子什么的又没意思,众人都乐得一起玩,还能有幸听将军吹埙夫人唱曲,多美啊。 第二轮的时候,姚燕语多了个心眼儿,悄悄地跟卫章说:“等会儿你跟我说说,都有哪些技术要点。” 卫章轻笑道:“你不说我还想问你呢,按说你不应该这么笨啊。你不是练过气功的吗?拿出你给人看病的劲头儿来,把竹箭当成你的银针,把那花瓶的瓶口当成病人身上的穴道,以气御针,以气御箭,怎可能会投不中?” 姚燕语顿如醍醐灌顶。 以气御针,以气御箭?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练剑到一定的境界,一切皆可为剑,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到了自己这里,说是一切皆可为针也不是太过分吧?反正那谁不是说,天下万物相生相克,都是相通的嘛! 姚燕语心里思绪翻滚,根本都没发现自己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有多幼稚可笑,反正她这会儿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说不出的痛快。 来吧,看本夫人这一轮如何让你们输的屁滚尿流! 姚夫人握着竹箭,屏气凝神,心里默默地念着以气御针,以气御箭,自以为瞄准了花瓶的瓶口之后,果断的投了出去。 “叮!”声音特别的清脆,比之前响了两倍有余。可见姚夫人这次是加大了力气的。 只是,竹箭在花瓶脖子上敲了一下之后,无精打采的落在了地毯上。 姚燕语深受打击,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没事,再试试,别想太多,随性而为即可。”卫章又递给她一支竹箭。 真的?姚夫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家男人,若是再投不进去可真是丢人了。 卫章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只微微笑了笑,示意她继续。 姚燕语丢开了之前的那股激动雀跃,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抬手瞄了瞄,眯起眼睛顶住了瓶口,把手里的竹箭轻轻地投了出去。 “叮咚!”一声轻响,竹箭投进去了。 “哈!进去了!”香薷再次欢快的拍手。 姚燕语也觉得挺高兴,于是照着刚才的感觉,再次投出一箭。 “叮咚!”又投进去了。 “夫人好厉害!”乌梅也跟着欢呼。 姚燕语笑了笑,接着再投。一支接着一支,这次她居然投进去了八支。 这一轮下来,却是卫将军夫妇俩赢了。输的恰好是唐萧逸和冯嬷嬷那一组。不知道冯嬷嬷是暗中帮着自家主子还是真的年老眼花,这次只投进去了三支箭。唐萧逸嗷嗷的叫,说冯嬷嬷放水。 姚燕语才不管那些呢,一定要唐萧逸吹一曲《妆台秋思》才罢。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玩了一个多时辰,冯嬷嬷见饭菜冷了,又叫人撤下去换了热的上来。 眼看着到了子时,更漏一响,唐萧逸便说去放鞭炮。小丫鬟们都欢呼着跟他跑了出去。申姜田螺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也不用人吩咐,便忙忙活活的把烟花在院子里摆好,捏着香争先恐后的点。 乒乓之声顿起,灿烂的烟花在夜空里绚烂的绽放。 姚燕语裹着斗篷站在廊檐下看烟花,卫章凑到她耳边问:“你要不要也去点?” “啊?”姚燕语回头看他。 卫章借着廊檐下大红灯笼的光看她傻愣愣的样子,笑着重复:“你要不要也去点烟花?” 姚燕语摇了摇头,笑道:“算了,我笨手笨脚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看吧。”也不知道这古代制造烟花的技术能不能过关,说到底这玩意儿也是火药,万一一个不小心被轰一下,说什么都晚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带你去。”卫章看她明明很想去却又不敢的样子,低声笑道,“不过是响一下罢了,又不能真的怎么样。” “谁说的?这个搞不好也会出人命的好吧?”姚燕语立刻反驳,她可是珍爱生命从不玩火的。 “出人命?”卫章轻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姚燕语扭头看着他,好笑的问:“怎么你不信?” 卫章轻轻摇头:“我不信。” 姚燕语看他不像是开玩笑,不由得一怔之后立刻明白了。大云朝只有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改良了弓弩什么的,但像是火炮火枪弹药之类的东西好像还真的没有。 古代人发明了火药,为的就是过年放鞭炮。可悲啊!姚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卫将军就见不得夫人叹气。 “这事儿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姚燕语轻轻摇头,这句话可不能轻易地说,一种兵器的发明和创造的后果必定是生灵涂炭。 “什么事儿?”卫章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她如此严肃,绝不是小事。可……不就是放鞭炮吗?不过卫将军的思维之灵敏也非常人能及,不过是转瞬之间便猜到了几分,于是拉着姚燕语的手问:“你说,鞭炮可要人性命?” 姚燕语沉默不语。卫章看着她的神情,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不是鞭炮,是鞭炮里面的炭灰?” “那不仅仅是炭灰吧?”姚燕语好笑的反问。 “是,还有硫磺粉……”卫章蹙眉,缓缓地说道:“孙药王在《千金方》中有记载硫磺伏火法,用硫磺,硝石,皂角三种东西按照一定的比例烧制。起初是为了炼丹,后来人们用来驱赶邪祟,再后来便用在年节庆祝还有喜庆之事上。” 姚燕语觉得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便索性说道:“但是那些东西如果精炼到一定程度,或者说积累到一定的数量——呃,通俗的说,如果有一人高的大爆竹掉进人群里炸开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会伤人,甚至死人。”卫章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是将军,打仗对他来说是刻进骨血里的事情,一说到伤人死人,他立刻就能想到战争。 姚燕语轻笑道:“看来我不用多说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卫章握着姚燕语的手,手心微微汗湿。 姚燕语轻轻摇头,说道:“这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比较怕死而已。其实你也可以想到,只是你是武将,习惯了勇敢。” 卫章沉默不语,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姚燕语伸手拉着他进屋,劝道:“先别想了,赶紧的休息一下,也该进宫了。” 唐萧逸三个人可这劲儿的把院子摆放的烟花都放完了才各自回去,姚燕语则困得不行,先一步回卧室去躺了一会儿。不过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心里老是想着投壶的事情。把身体里的那股气息集中起来,凝聚在手上投壶,准头儿的确大大的提高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吗? 而卫章靠在旁边的榻上,心里却想着爆竹和伤人,杀人之间的关系,想着等过完了年该找谁商量一下,寻工匠做几个大大的爆竹,看看到底有何等威力?能不能远程投放?能是个什么效果? 两个人各自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翠微和翠萍便端着热水巾帕进来伺候洗漱。 这回是崭新的例制朝服,配朝冠,朝珠,千层底黑丝履。 姚夫人可以以辅国将军夫人的身份随着诰命们进宫,但她还是选择穿自己的医官官袍,代表国医馆进宫向皇上拜年朝贺。用她的话说,国医馆本来就人丁不旺,五品以上也就她跟张老院令两个人,若她还以夫人的身份进宫,以后谁还瞧得起国医馆? 宫外的天街上被一只只宫灯照的宛如白昼。今日这条街也比往日热闹了数倍。 各王公侯伯以及朝中五品以上大臣今日都要进宫给帝后拜年,前两年太后孝期,皇上便只是接受百官朝贺之后便叫众人散了,今年太后孝期已过,边疆平稳,国泰民安,年前已经有消息放出来,今年皇上会留百官在宫中领宴,君臣同乐。 卫章身为武将自然是骑马,姚燕语身为医官便没显摆,安安分分的坐了轿子。但不管是骑马的还是坐轿的,到了天街都得下来,步行进宫。于是先到一步的卫将军便早早的站在街头等。 卫将军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晚的,他往那儿一站,没多会儿便有随后来的官员从面前路过,大家互相打招呼,张口便是过年的话,好不热闹。 等姚燕语赶上来的时候,卫章正跟萧霖站在一起说话儿呢。于是她笑意款款的上前去,笑问:“二位怎么在这里闲聊?” 萧霖转头看见一身官袍的姚燕语,微笑着拱了拱手:“姚大人,新年好。祝您大吉大利,步步高升。” 姚燕语笑着拱手还礼:“萧侯爷新年好,也祝您万事如意,吉星高照。” “哈哈,多谢多谢!”萧霖又看了看卫章,问:“人齐了吧?咱们走着吧?” 卫章点点头,三个人转身刚要走,便听见身后便有人笑着高声嚷道:“萧侯爷,卫将军,新年大吉大利啊!哟,姚大人也在,新年好,大吉大利!” 姚燕语转身之际,卫章和萧霖已经对这来人拱手还礼:“陆大人新年好。” “陆大人。”姚燕语并不认识来人是谁,但听卫章称他为陆大人,便也随着称呼,拱手笑道:“吉星高照,万事如意。”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作废进入倒计时了!大家快看看谁兜里还有月票的!最好别等最后一天,以为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就给忘了!对吧对吧对吧?! 所以今天就赶紧的投过来吧! 千万不要浪费了! 第十四章 同僚纠葛,好友相助 翰林院大学士陆常柏跟卫章夫妇和萧霖几个人互相拜年后,结伴前行。 萧霖的祖父是帝师,值得大云朝所有的文人尊重。陆常柏自然也不例外,于是陆大学士便拱手问萧霖:“不知萧帝师近来可好?改日下官还想去侯府给萧帝师拜年,不知侯爷这边方便不方便?” “多谢陆大人挂念,祖父的身体经由姚大人调理了一个冬天,已经权无大碍了。”萧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谦逊客气,却又隐含着几分疏离。 卫章则同姚燕语跟那两个人稍微错开一些距离,各自说话。 “等会儿朝贺之后,我想尽快回去。”姚燕语低声说。 “今年还要赐宴,恐怕早不了。”卫章低声应道。 “也是,不过我好困啊。” “你那薄荷糖含一颗。” “太困了那个也不怎么管用。” …… “显钧。”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声音不高,但卫章和姚燕语同时站住了脚步。 “岳父大人,二哥。”卫章回头看见姚远之和姚延意父子二人先后走了过来,忙躬了躬身,“新年好。” “父亲,哥。”姚燕语笑眯眯的行礼。姚延意因为办差得力,年前刚生了一级,现在是正五品,刚好有资格参加朝贺。 “走吧。”姚远之朝着卫章点点头,又看了看左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姚大人身后儿子女婿还有女儿一起走在天街上,心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得意。 不过这份得意不能张扬,姚远之骨子里有商人不露富的传统心态,又自幼读书,更有一种海纳百川的虚怀,为人处世大处精明小处低调,这种性格深得皇上喜欢。 想想也是,哪个上位者也不喜欢又臭又硬自以为是还整天吹毛求疵的臣子,只不过为了彰显自己是明君,所以不得不包容那些御史大夫们的犯言直谏。 而姚远之这样的人,家底身后,又饱读诗书,还懂得伏低做小,谁不喜欢? 不过皇上喜欢,却不代表朝臣们喜欢。就像是国丈丰宗邺,还有大学士陆常柏这些祖上八辈子都是读书人的文臣,就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是姚大人不是?”吏部侍郎丰紫昀从一侧凑了过来,朝着姚远之拱了拱手,笑道:“姚大人新换了这一品朝服,下官差点就没认出来。” 吏部是掌管着朝廷官员升迁调任的衙门,丰紫昀身为吏部的主事官说这样的话,想不叫人产生歧义都难。只是姚远之却淡淡一笑,拱了拱手:“丰大人,新年吉祥如意。” “姚大人吉祥如意。”丰紫昀有那么一点愕然,他想着姚远之怎么也得回一句带刺的呢,没想到是这样。 姚延意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秉承父亲的作风,拱手笑道:“丰大人新年好。恭祝春风得意,步步高升。” 丰紫昀也不好托大,便拱手笑道:“也祝姚大人步步高升。”说着,又看了一眼卫章和姚燕语,笑着对姚远之说道:“老大人好生叫人羡慕,这儿子女婿一文一武,还有个身怀绝世医术的女儿,啧啧……姚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姚远之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再大的福气也比不上丰大人,当今皇后的亲兄弟,可是国舅之尊。夫人贵为郡主,丰大人可是双重的皇亲国戚。” 丰家乃是望族,前朝是受皇族打压,一直不是很兴旺,但却也是满门书香。 后来朝代更替,大云开国皇帝执掌政权,第一件事就是启用丰家,笼络天下读书人。当时的丰家家主也算是争气,辅佐太祖爷兢兢业业,直到丰宗邺先是辅佐先帝,后又保当今登基,算是两朝元老。 可姚远之偏偏不提,只提皇后和灵溪郡主两个人。分明是是嘲讽丰紫昀靠着裙带关系在朝中立足的。 丰紫昀心里自然不痛快,可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不能在天街上对同僚怎么样,就像刚才姚远之对他的讽刺装聋作哑一样,这事儿他也得暂时忍下,于是淡笑道:“姚大人真是说笑了。家父昨日还跟本官提及姚大人,说姚大人一家父子四人为朝廷分忧,实在是我等只楷模啊。” 姚远之忙拱手笑道:“这可不敢当,丰老大人辅佐两位陛下,忠心事主,兢兢业业,才是我等的楷模。” 丰紫昀从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这姓姚的还真是不好对付!怪不得父亲一直提醒自己要小心被他踩下去。于是整理思绪刚要再说什么,便听身后有人朗声叫了一声:“丰大人?” “陆大学士。”丰紫昀笑眯眯的看着跟上来的陆常柏,“新年好啊!” 姚远之看了一眼陆常柏,还没说话,萧霖便拱手上前,笑吟吟的上前问候并恭祝新年。姚远之自然笑意相回。萧霖对姚远之极其敬重,以子侄之礼相待,姚远之也不托大,对方虽然年轻但毕竟是侯爵。 他们两个互相寒暄,这在丰紫昀和陆常柏看来,又另是一番滋味。 天街上喧哗热闹,但众人脚下也不敢怠慢,毕竟进宫才是大事,谁也不敢误了给皇上朝贺拜年的时辰。 众人行至乾元殿外,皇上和皇后还没过来,众人需要在两边的偏殿里等候。文官武将到了这里便各自分开左右,入殿等候。 姚燕语乃是医官,既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她要跟太医院的众人另往一处。 卫章又叮嘱她事事小心不要逞强时,便听旁边张苍北那苍老揶揄的声音:“行了!到了这儿了你们两个还说不完。燕语,赶紧的跟我走。” “师傅,新年吉祥如意。”姚燕语笑嘻嘻的向张苍北行礼。 “如意如意,师傅我如意的不得了,走吧。”张苍白说着,转向卫章,“将军也别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了,这里是乾元殿,不是你家后花园。” 卫章被这老家伙嘲讽两句也不生气,只淡淡的笑了笑,看着自家夫人跟那老头走了才转身进了偏殿。 韩熵戈早就到了,因见人家小两口在外边腻歪,不便打扰,这会儿才笑着打趣:“舍得进来了?不在外边再吹一会儿冷风?” 卫章笑了笑,拱手道:“恭贺新年。” “你也学得文绉绉的了。”韩熵戈拍拍卫章的肩膀,低声笑问:“跟你老岳父那些人走在一起,还适应吧?”那些文臣之间说句话都得拐十八道弯儿,是他们这些武将们最最厌恶的。 “听而不闻就是了。”卫章满不在意的笑了笑。 没多会儿功夫便有太监匆匆传话,说皇上和皇后已经上了龙凤辇,请各位大人们速速准备,于是众人都各自肃整仪容后步出偏殿,按照爵位官职的次序自动排好,整齐的站在院子里等帝后驾临乾元殿。 清脆的鞭声之后,龙凤辇至乾元殿,文武群臣一起跪拜,山呼万岁。皇上牵着皇后的手下了龙凤辇,踩着汉白玉雕的九龙阶在群臣的山呼之中一步步登上乾元殿。然后众臣按照次序进店,一拨一拨的向皇上和皇后娘娘恭贺新春。 大云朝五品以上的各部官员以及三公九卿,皇室宗亲等足有一二百人,根据各自的职衔等级,一组一组的朝贺完毕之后,也快中午了。 接下来是君臣同宴的时间。宴席自然也按照各部官员的职务安排,姚燕语和张苍北二人是国医馆的,但他们两个人不能自称一席,便被安排到了太医院之中。 张苍北和太医院的院令,院判等几个老家伙一桌,姚燕语则跟几个三品的上太医,御医等八个人坐在一桌上。 席间众人不管平日里有什么样的恩怨,见面都要拱手道一句‘恭喜新年’,偌大的殿堂里,笑语晏晏,倒也是一番和乐的景象。当然,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会瞎了眼眼触了皇上的霉头。 那边皇上正举杯跟那些近臣们高谈阔论,太医院的这些人坐的几乎就是角落里,基本是排不上号的,所以大家各自围坐在一起,吃菜闲聊,倒也没那么拘束。 姚燕语跟同一桌上的几位不熟,这会儿坐在这里都有点后悔了。自己实在不该穿这身官袍来的,若是穿诰命夫人的衣服还能去后面跟韩明灿坐在一起,不过也不一定,韩明灿是侯夫人,自己是二品夫人,恐怕也不会被安排到一个桌子上。 算了,不管了,先吃点再说吧。姚御医无心跟众人周旋,反正也不熟,只默默地拿着筷子挑自己爱吃的东西专心吃饭。不过饶是这样,姚御医在这些人里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这不,旁边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从三品官服的御医便举起酒杯来向着姚燕语,笑道:“姚御医,来,来,你怎么也不说话?我先敬你一杯。” 姚燕语自然不好拒绝,忙端起酒杯来跟对方碰了一下,微笑道:“不敢当,我敬你,新年大吉大利。” 那人笑着回了一句:“姚御医也大吉大利。”然后两个人各自把酒干了。 如此一来,姚燕语就成了这桌上的焦点。左右两边的人也开始敬酒,然后对面的,斜对面的,一桌八个人,七个人都敬过来了。 姚燕语本来就不善饮,但这种时候人家举着酒杯过来,又说着奉承的话,便怎么也不好拒绝。 一时间七八杯酒下了肚,饶是男人都会有些醉意,何况姚燕语一个女人家?而且她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本来精神就不怎么好,更撑不住这些酒。一时之间觉得头有点晕。 姚燕语以手撑着额头,只是觉得有些头晕,却不知道此时的她面如桃花,目含春水,娇媚的脸上带着醉意的慵懒,却偏偏一身严肃的月白官袍,让这醉人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威严肃穆。 这种带着禁欲味的感觉更是撩拨人。让坐在对面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内医正看的眼都直了,自己都没觉得。甚至旁边的几桌上也有发现这边的与众不同的,便有人跃跃欲试,想过来找姚御医喝酒。 不过姚燕语再迟钝也察觉出什么来了,任谁被一个男人死盯着看都不会舒服的。 于是她缓缓地站起身,对众人道了一声:“抱歉,失陪一下。”便离开了座位,行至角落处,问了旁边的小太监一句何处可更衣,便顺着小太监指的方向出去了。 姚燕语一走,众人便觉得没意思了。 旁边一桌上的一个内医正问坐在身边的白景阳:“你还别说,这位姚御医还真是风情万种,卫将军真是有福气。” 白景阳蹙了蹙眉头,劝道:“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是皇上御封的从三品御医,我等不可轻慢了。” 那人便嗤笑道:“瞧白老弟说的,我就不信你是真心服她。你们白家的医术传承了上百年,难道还不如一个女流之辈躲在闺阁里读几本医书?” 白景阳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不管她的医术是怎么来的。但大云朝能用太乙神针给人治病的人,除了这个女子之外,还真找不到第二个。不管男女,只要能治病救人,就值得尊重。” “也不见得就那么神吧?据说定候府的三公子吃了她的药,差点没废了?” 白景阳好笑的反问:“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那人理所当然的笑道:“很多人都这么说啊。” 白景阳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没再多说。这世上以讹传讹之人太多,有些事情说得越多便越会引起这些无聊的人嚼舌根,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就在这边二人说了几句闲话的时候,已经有三四个人追着姚燕语的身影寻了出去。 姚燕语出了大殿在外边晒着太阳吹着冷风,酒气散了不少,头也不怎么晕了。只是她再也不愿回去了,便靠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呆。只是今儿这种日子,想清静是很难的。刚站了没一会儿便有人凑了过来。 “咦,这不是姚御医么?” 姚燕语回头,看见来人面熟,细细一想,忙拱了拱手:“陆大人。” “姚御医怎么在这里站着吹冷风?”陆常柏笑眯眯的停下脚步,背负着手,问。 姚燕语轻笑道:“刚吃了几杯酒,有些头晕,在这里散散酒气。” “噢,原来是这样。”陆常柏点点头,却不急着走,“按说今儿这种日子,我也不该跟姚御医说这件事情。只不过我那老姐姐的病实在是让人挂心。所以也顾不得了。” 姚燕语无语,陆夫人的病她心里太有数了。 “姚御医,我听说萧帝师之前病的那么严重,你都能给他治好了,不知我那老姐姐的病……能不能请姚大人你帮个忙?救我那老姐姐一命。”陆常柏说着,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竟是在求人。 姚燕语忙拱手还礼,叹道:“陆大人这话下官实不敢当。” “只要姚大人肯救我那老姐姐……”陆常柏说着,居然有些哽咽。 姚燕语正为难之际,抬头看见苏玉平走了过来,不由得心头一松。 “舅舅?”苏玉平走过来,朝着姚燕语点了点头,方问陆常柏:“刚在想找舅舅敬酒的,他们说舅舅出来了。原来是在同姚御医说话。” “少初啊。”陆常柏看见苏玉平,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担心你母亲的病啊!这大过年的,我也有几天没去看她了,你舅母今儿早晨还念叨呢,你母亲这两日可有好转?” 苏玉平就料到陆常柏拉着姚燕语不会有别的事情,但又不好多说,只叹了口气,劝道:“母亲的病暂时无碍。今天是大年初一,舅舅该高兴才是,这个样子若是让有心人看见了回给皇上,皇上怕要不高兴了。” “嗯,也是。”陆常柏点点头,又朝着姚燕语拱手,“姚御医的姐姐也在侯府之中。说起来,姚御医与我同定候府是一样的亲近。我那老姐姐的病,在姚御医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是不知道姚御医愿不愿意医治……” “舅舅!”苏玉平皱眉道:“母亲的病我们一直在请医延药。皇上之前有过圣旨,国医馆只管研究疑难杂症的药方,教导医女,不出诊。” 陆常柏立刻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话?姚家跟定候府是姻亲,你母亲的病就算是亲戚之间帮个忙,难道皇上还会问罪不成?或者你根本不愿意你母亲的病能好了?” “好了舅舅!今儿是什么日子?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们不要说这个了,快进去吧。”苏玉平不欲多说,拉着陆常柏便往里面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歉然的朝着姚燕语点点头:“外边风大,姚大人也进去吧。” 姚燕语微笑道:“多谢世子爷。” 苏玉平扶着陆常柏刚走,旁边早就站着的两个太医院的人便走了过来。姚燕语看见这两个人脸上的笑意便觉得不胜其烦,不等他们二人过来便转身走了。 那两个应该是喝了酒,有些色迷心窍不知所以,见姚燕语走,便紧紧地跟了过来。 “姚御医?”一个四十多岁身穿从四品医官袍服的人拦住姚燕语的去路,拱手笑道:“姚御医新年好。下官给您拜年了。” “你也过年好。”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不得不站住脚步。 另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主薄也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笑问:“刚才下官看姚御医一个人站在那边,可是在想什么药方?姚大人医术绝妙,又风华万千,我等仰慕已久。” “噢?是吗。”姚燕语微微皱眉,心里骂道你个老色鬼,是仰慕本大人的医术呢还是风仪? “那是自然。我等早就有心去国医馆拜访,无奈听说萧帝师在国医馆养病,又恐耽误了姚御医的正事儿。所以一直未曾登门。今日能在宫里相见,不知姚大人可否能与我等同饮一杯?” 姚燕语闻言,婉约一笑,叹道:“我已经有些醉了,再喝恐怕会御前失仪。几位老大人还是饶了我吧。”她故意展现出自己妩媚的一面,长袖里的手却悄悄地捏住了一根银针。心里盘算着若是这两个家伙不老实,就针他一下,让他尿失禁。 “姚大人。”姚燕语心里正琢磨着教训这两个人呢,便见龙柱后面转出一个英俊的武将和一个华服公子,正是韩熵戉和云琨。 “韩将军。”姚燕语拱了拱手,又冲跟云琨打招呼:“世子爷。” 那两个太医也不敢怠慢,忙想韩熵戉和云琨行礼。韩熵戉看都不看他们,而云琨则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你们下去吧。” 那二人再不敢多言,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韩熵戉笑道:“行了,咱们俩也别‘大人’‘将军’的在这儿客气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姚燕语有些不解。再看云琨,却是一脸的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难道你还要进去跟那些人喝酒?”韩熵戉轻笑着问。 “不想。”姚燕语苦笑,“可是大殿里还没结束呢,怎么就好乱走?” “跟着我们走,绝对不会有事。”韩熵戉笑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倒是走不走?” “走。”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猥琐的家伙,果断的抬脚跟上二位贵公子的步伐。 韩熵戉是皇上的外甥,就算不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但隔三差五的进宫是少不了的。九岁的时候进上书院跟皇子们一起读书,在这儿就跟自己的家没什么区别。 云琨是皇上的亲侄子,诚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所以他在皇上面前比皇子一点也不差。更别说太后在的时候这两个人更是在宫里横行无阻。 二人带着姚燕语七绕八绕的绕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韩熵戉进门便喊了一嗓子:“紫苏?” “二爷?”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笑吟吟的开了屋门,因见有外人,便敛了笑上前福身行礼:“奴婢紫苏请世子爷,韩二爷安。”然后又朝姚燕语福了一福:“见过大人。” 姚燕语看着这宫女走路的样子心里一愣,暗想这宫女居然是个跛足的? “去给爷弄壶好茶来解解酒。”韩熵戉显然跟这个叫紫苏的宫女很熟,随口那么一分福便带姚燕语去那边小亭中落座,并给姚燕语介绍:“紫苏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太后他老人家去世之后,万寿宫里的宫女都放出去了,她因无家可归,又身有残疾,出去了也是受罪。母亲便求了皇后娘娘,让她在这里专门看管皇上的茶叶和茶具。” “奉茶宫女?”姚燕语诧异的问。 “她只负责看管,不在御前侍奉。”走路一瘸一拐的,怎么肯能在御前侍奉? “啊。”姚燕语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心思,笑着点头,“怪不得你找她要茶喝。” 韩熵戉看着姚燕语别有深意的眼神,笑道:“想什么呢你!” 姚燕语笑道:“找管茶叶的人讨茶喝,当然会喝到好茶。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亏了我还好心把你带到这里来。你竟然把我当成贼?”韩熵戉笑着叹气。 姚燕语自然是开玩笑的,见他这样,忙拱手道:“刚刚多谢二爷了。” “你就不该逞强,混在那些臭男人的堆里有什么好?”韩熵戉笑道。 “混在女人堆里也不见得好过。”姚燕语叹了口气,悄悄地看了一眼云琨,以自己现如今的状况,如果跟那些公主郡主王妃夫人们在一起,恐怕更捞不到什么好。更何况这次云瑶郡主肯定也进宫了。她可不想跟那位炮仗对上。 韩熵戉哈哈一笑,点头道:“这倒是实话。” 说话间紫苏已经端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进了小亭子。姚燕语对着这个清丽的宫女微笑道:“给你添麻烦了。” 紫苏一边把这套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具摆放好,一边回道:“大人不必客气。” 没多会儿的功夫,水烧开了,紫苏开始静心冲茶,茶香渐渐地散开,姚燕语的心情也渐渐地好转,一时又想起卫章,怕他回头找不到自己着急,因问:“咱们躲这里喝茶,不会有什么事吧?” 韩熵戉笑道:“没有卫将军的话,我也不敢带你胡乱走。放心的喝茶吧。” 姚燕语失笑摇头,没再多说。 因为大宴群臣,所以这边的宫女太监都去大殿伺候了,只有紫苏一个人因为腿脚不方便留下来看守。姚燕语看着这个恬静的姑娘,心生遗憾,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是个跛子!真是太可惜了。 只是姚燕语也明白,宫里的事情素来打听不得,别看这么个宫女,能让长公主替她求情,肯定来历不凡。于是她三缄其口,只安心的品茶。 宫女紫苏认真的冲茶,云琨也是一直不说话,倒是韩熵戉曾经跟姚燕语同行去过凤城,一路上互相照应,倒是比别人更加熟稔。所以便随便聊些诸如茶艺,养生之类的闲话。 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便有个伶俐的小太监寻了来,见到韩熵戉和云琨,忙上前行礼:“可算是找到二位爷了。乾元殿的宴席已经要撤了,皇上留大臣们去御花园看戏。王爷叫奴才来寻二位爷。” 云琨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 韩熵戉却问姚燕语:“你是跟我们一起去呢,还是回去?” “可以回去了吗?”姚燕语喜出望外,看戏什么的谁稀罕,她这会儿最想的就是家里那张床。 韩熵戉笑道:“卫将军应该还不能,不过你若是不想去可以悄悄地回去了。大不了皇上问起来的时候我和表哥替你回一声。” “那可真是太好了。”姚燕语忙起身朝着二人拱手道谢:“谢谢二位了,谢谢!” “不用谢。卫将军那边我替你说一声,不用担心。”韩熵戉笑眯眯的说着,又对紫苏说道:“你帮忙把她送出去。别叫不相干的人瞧见。” 紫苏微笑着应道:“二爷放心。” 姚燕语又跟韩熵戉和云琨告辞,转身便走,刚走了两步又被云琨给叫住了。 “姚御医。”云琨出了小亭子走到姚燕语近前,低声叹道:“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事?”姚燕语心里有点忐忑,诚王府的事儿应该没什么好事。 云琨想了想,又嗷:“现在不方便说,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那好,下官恭候世子爷大驾。”姚燕语心里腹诽着卖关子的人喝水被呛,吃饭被噎,脸上却客客气气的答应着。 要说这位叫紫苏的宫女的确是厉害,她带着姚燕语专挑小路走,七拐八拐的,没多一会儿就把姚燕语送出了宫。 出宫门的时候姚燕语拱手对紫苏笑道:“今日多谢姐姐了。” “大人就是他们常说的那个女神医吧?”紫苏微笑着问姚燕语。 姚燕语忙道:“神医不敢当,只是粗通些医术罢了。” “今日有幸认识姚大人,也是奴婢的福气。”紫苏说着,朝着姚燕语福了福身。 “这可不敢当。”姚燕语忙抬手相扶。 紫苏看了一眼宫门,轻轻地叹了口气,方道:“好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日的事情也多。改日若有机会,奴婢再向姚神医请教。奴婢也只能送到这里了。出了这道门大人往左拐,走一段路就是天街了。” “谢姐姐。”姚燕语又欠了欠身,抬手摸了摸随身的荷包,里面只有几粒薄荷糖,再想今天是大年初一,冯嬷嬷是绝对不准自己身上带药丸的,况且说不定这位紫苏姑娘也忌讳,于是没再多说,跟紫苏说了声告辞,便匆匆而去。 顺着紫苏指的路姚燕语很快就到了天街,然后找到了自家的轿子。 原本想着回府就能睡个好觉的,熟料轿子一进府门长矛便匆匆迎了出来,大大的叹了口气,说道:“夫人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姚燕语觉得好笑,因问:“这大过年的,你拉这么长的脸,是闹哪样?” “家里拜年的都挤满了!奴才实在是应付不了啊!” “谁来拜年啊?”姚燕语心想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进宫朝贺去了,五品一下的官员这个时候也不会来拜年,怎么能挤满了人?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作废倒数第二天! 快看看兜里,还有月票没有了! 投过来! 投过来了! 快投过来了! 赶紧投过来了! 麻利的投过来了! 义无反顾的投过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投过来了吗? 还不投? 快投! 嗷! 第十五章 同族上门,凤歌支招 还真的是挤满了人。 姚燕语进了春晖堂一看,正厅里乌压压的坐了一屋子,老老小小的,上到五十来岁下到四五岁的,一眼扫过去,差不多有二三十个。这些人的穿着也不一样,有的是绸缎,有的是粗棉布,还有个小孩子身上的衣服摞着补丁。 这都是什么人啊?姚燕语转头看长矛。你个死奴才怎么大年初一放进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来?当我这府上是慈善堂啊? “夫人。”翠微上前来在姚燕语耳边低语:“这些都是卫氏族人。” “族……人?”姚燕语吓了一跳,不是说卫章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扶持吗?哪儿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族人?不会是八百年前连了宗的也冒出来做亲兄弟了吧? “大总管,想必这位就是婶娘了吧?” 姚燕语还没反应过来,一位四十多岁穿着深灰色府锻五福抱寿团花对襟长襦的男子已经率先站起身来,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侄儿给婶娘拜年了,祝婶娘新年大吉大利,福星高照,步步高升。” 这位一口一个婶娘叫的那叫一个自然亲切! 姚燕语听得满身鸡皮疙瘩长了一茬又一茬,我去!本夫人才二十岁!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侄儿?! 只是,他这一拜,旁边的几十口子人都跟着纷纷拜下去,还有的直接跪在地上叩头。过年的话杂七杂八的喊着,姚燕语也听不清楚,但却能听见这些人里面有的喊婶娘有的喊祖母,不一而足。差点没把姚夫人给震到门外去。 长矛忙低声回道:“夫人,这位是老太爷庶出的堂兄的玄孙,按照辈分派下来,是将军的大侄子。” 姚燕语尴尬的咧着嘴笑了笑,暗暗地吸了一口气,点头,又不得不端起架子来,对着满屋子弯腰下拜的人抬了抬手:“诸位,且先起来吧。” “谢婶娘。”大侄子满脸堆笑,站起身来。 冯嬷嬷已经叫人预备好了大红荷包,只等这些人起来之后,便吩咐小丫头们一个个递上去。并笑道:“这是夫人给诸位的压岁钱,不过是个小心意,大家都别嫌少。” 众人接过荷包后都暗暗地掂量,这里面的银锞子至少也是三四两,于是几人欢喜几人不屑,一时间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姚燕语心里苦笑,今儿我这是赔上多少压岁钱啊! 但不管怎么样,人家来给磕头拜年也绝没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这若是易地而处,姚燕语是打死也不会只为了这几两银子就跑去给人家磕头的。 于是赔钱的事儿暂且不能想,姚夫人在主位上端坐后,吩咐长矛:“把南边送来的好茶给侄儿们常常?再把那些南边产的果脯点心多盛上些,让孩子们尝尝。” 这里面还有叫祖母的呢,咱居然也有孙子了!想到这些姚燕语又忍不住想笑。 “是。”长矛赶紧的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不多时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香茶,点心,干果鲜果,整整齐齐的端了上来,每张小几上的种类都各不相同,却都是干鲜四样。 一时间那些十来岁甚至五六岁的小孩子们撒开了欢儿,这边桌子上抓一把,那边桌子上再拿几块,还有孩子抓了果子往袖子里塞的。 那位大侄儿见了不由得皱眉:“好了好了,小孩子们都出去玩儿吧。” “是。”有听话的孩子答应着出去了。 但也有没拿够果子的小孩忙着抓果子,对那位的话像是没听见一样。那位大侄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开始呵斥。姚燕语却只是端着茶盏安静的品茶,但笑不语。 那位大侄儿又朝着姚燕语歉然的赔笑:“还求婶娘不要笑话!这些孩子们从小受苦,哪里见过这些好吃的好喝的,哎……这也是侄儿的错,侄儿我没多少本事,纵然使上吃奶的劲儿,也不能帮衬不了族里多少。这些年,我叔叔常年带兵打仗在外,难得在家里过个年,平日里更是面都见不上。所以侄儿想着,今年家里有了婶娘,所以不管怎样,好歹带着这些孩子们来给婶娘磕个头,省的将来大街上一家人走个对过也不认识。侄儿怕婶娘不耐烦,但又想着婶娘是大家出身,最是知书达理的,想来也不会笑话这些穷孩子们没见识。说起来……都是侄儿虑事不周,竟忘了婶娘也是要进宫的。” 他一个人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姚燕语只听明白了一个意思:咱们是一家子,你不能嫌弃我们穷。 于是轻笑道:“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整天就知道瞎忙,家里的事情竟没能管什么。再说,我年纪轻,也不怎么知道这些事。将军也是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家中的事情更不过问。将军不说,我也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多侄儿们,这事儿说出去,怕不被人家笑掉了牙?” 姚夫人的意思也很明白,本夫人嫁进门的时候就不知道诸位的存在,所以你们穷也好富也好,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 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朝着姚燕语欠了欠身,笑道:“婶娘这话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咱们府中与别家是不同的。别家的夫人只管主理中馈。咱们家的婶娘还是三品医官,国医馆那么大一摊子事儿都是婶娘一个人操心,听说皇上对婶娘十分的倚重。婶娘公事繁忙,家里的事情自然就顾不上了。” “说的是,多亏了大家明白。”姚燕语淡淡一笑,继续喝茶。 “夫人为公事操劳,十分的辛苦,趁着过年这些日子闲暇,也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说道。 姚燕语微笑着看了这少年一眼,心想这孩子还不错,最起码他称呼自己‘夫人’而不是‘婶娘,祖母’什么的。 其实姚燕语在姚家生活了十多年,早就习惯了这边的规矩。就算是亲祖母,亲爹娘,在大户人家也是要称‘老太太’‘老爷’‘太太’的。只有在非正式场合,也就是只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才偶然称呼一声‘祖母’‘父亲’‘母亲’。 像是老太爷的庶出堂兄的子孙们在自己面前称呼‘婶娘’什么的,这绝对是不合规矩的。 姚燕语知道这些人绝对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他们故意的叫‘婶娘’什么的,无非就是想提醒自己,他们是卫家人,是卫章的族人,老祖宗埋在一个坟地里,卫章夫妇不能撇下这些族人不管。 跟这些死皮赖脸的族人比起来,这个少年倒是有几分骨气。不过这点骨气能支撑他多久,姚燕语觉得还有待于观察。 “小堂说的是啊!婶娘再累也得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那位大侄儿忙接过话来。 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多谢你们关心。” 那位大侄儿又笑呵呵的吹捧:“婶娘,今儿侄儿们是真高兴。自从太爷爷去世之后,咱们这一大家子就没像模像样的聚在一起过个年了。之前叔叔常年在军队里,家里要么没人管,要么只有几个下人在。这些人只管看家打扫,别的事情也不明白。今年有了婶娘,这家才像个家嘛。” 姚燕语依然是淡淡的笑着。其实她都快累死了,但却不好下逐客令。这些人虽然无官无职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却都姓卫。出去后如果乱说乱讲,坏的是卫章的名声。反正坐在这里听这些人拍马屁也不算太累,就勉强撑一会儿吧。 下手,那位为首的大侄子七绕八绕,说了一箩筐的话之后,终于绕到了正事儿上:“婶娘和叔叔为公事劳碌,我等身为子侄辈儿的若不能为叔叔和婶娘分忧,心里着实不安。不知婶娘可有用得着侄儿们的事情,就请婶娘尽管吩咐,侄儿们必竭尽全力为叔叔和婶娘效劳。”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们有心了。你们叔叔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连我都插不上手的。我这边呢,国医馆虽然小,但皇上却很看重。啊,对了,你们家里若有想学医的女孩子,倒是可以送过来。别的,也没什么了。” “侄儿们愚钝,公事上自然是帮不上的,倒是婶娘外边的铺子,场子什么的,侄儿们或许还可以跑跑腿什么的。” 姚燕语看了一眼说这话的人,三十来岁的年纪,八字胡,三角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之人。看着这个人,姚燕语忽然想起苏玉蘅跟自己说过,卫章有个堂叔,在他祖父去世之后不但把人送去了军队,还霸占了他所有的家产。后来又在卫章立功回京时,把这些产业卖的卖,典的典,在准备卷着银子跑路的时候被卫章给送进了刑部大牢。 这会儿那个叫卫二斗的堂叔应该还在大牢里吧?姚燕语想到这个,忽然笑了。经过卫二斗那件事情,这些人如今还敢来算计,而且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倒真是勇气可嘉啊。 “是啊。”那位那大侄儿见姚燕语不说话,也笑着附和着:“听说婶娘在城郊又开了一家玻璃场?那玻璃如今可是热销货,相比那场子里一定很忙,正是用人之际。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侄儿们虽然愚钝,但一颗忠心是错不了的。还求婶娘能看在同族同宗的份上,对我等落魄之人提携一二。” 此话一落,众人全都纷纷离座,齐刷刷的在姚燕语面前跪了下来。之前那些跑出去吃果子的小孩子们不知是听到了什么,也都纷纷回来,跟着大人跪在地上。 姚燕语没想到这些人说跪就跪,而且看着架势还大有自己不答应他们就不起来的意思。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今儿我也给你们透个诚实话儿。城郊那玻璃场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事儿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姚夫人的目光从跪在地上的众人身上扫过,在那个叫自己‘夫人’现如今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腰都不弯的少年身上停了停,又笑了,“况且,今儿你们不是来给我拜年的么?怎么大年初一的就说到了生意上的事情?难道你们是想让我一年都要劳心劳力,不素净么?” “不敢。”领头的大侄子忙道:“侄儿们绝没有那个心思。请婶娘不要怪罪。” “好了!”姚燕语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抬手理了理官袍那宽大的袖子,款款起身,“将军还没回来,今儿我就不留你们用饭了。想必你们一大早来这边,还有很多家的年都没去拜呢。你们先去忙,好歹等忙过十五去,再说那些杂事吧。” 说完,姚燕语也没等这些人怎样,转身就走。她是三品官,身上穿着三品朝服,架子端起来,足以唬住这些人。刚刚一直忍着,不过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罢了。 长矛见夫人往后面走了,便赶紧的上前来招呼大家:“诸位爷们,请吧。” 众人纷纷起身,虽然有人犹豫,有人不高兴,但正主儿已经走了,他们再呆下去也没意思。撕破了脸皮对大家都不好,再说,人家不是说了吗,过了十五再商议这事儿。 见好就收吧!于是众人各自交换了眼神,便闹哄哄的走了。 却说姚夫人行至后面燕安堂,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上前服侍着把官袍换下来,穿上家常衣裳,姚夫人托着酸痛的身子靠在榻上,皱眉问:“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儿?去把长矛给我叫进来。” “是。”翠微见主子面有怒色,不敢怠慢,忙应声出去。 香薷端着一碗参汤进来,低声劝道:“夫人,喝口参茶吧。” “不必了。”姚燕语刚在春晖堂喝了一肚子的茶,这会儿哪里还喝的进参茶。 冯嬷嬷见状忙摆摆手让小丫鬟们都退出去,自己则上前来蹲坐在脚踏上给姚夫人捏腿。又低声劝道:“这种事情在所难免,夫人也不要因此气恼。” “我没恼那些人。”姚燕语生气的说道,“我是恼长矛这狗奴才!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么?居然连这个都应付不了,还当什么总管?” 外边刚进门的长矛刚好听见后面这句话,一时吓了一跳,忙转头看翠微。翠微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自挑帘子进去,回道:“夫人,长矛来了。” 长矛忙隔着帘子在外间跪下去:“奴才无能,请夫人责罚。” 姚燕语还没说话,冯嬷嬷忙低声劝道:“大过年的,夫人也别动真气。做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不值得。” 大过年的!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知道今儿这日子的确不该乱发火,于是朝着门外说道:“你且起来吧。” “是,谢夫人。”长矛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他认识夫人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她发火呢,这事儿若是让将军知道了还有自己的活路吗? “我问你,往年这些人也来拜年吗?那个自称是太爷的堂兄的玄孙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回夫人,往年咱们都不在家过年,他们自然不会来。也就前年将军刚好在家过年,那些人倒是递了名帖进来,但将军不见他们,他们惧怕将军的厉害,也没敢来。今年……他们应该是想着将军娶了夫人进门,家事由夫人料理,所以才大大小小的一起来了。奴才原本想着他们也不过是图那几两银子的压岁钱罢了。反正过年也是图个热闹,便没执意的赶他们出去……奴才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打了这个主意。奴才该死,求夫人饶命。”说完,长矛又赶紧的跪下磕头。 姚燕语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迁怒了。因为两天累的厉害,又被这些人给缠了半天,心里有火没出发,所以朝着长矛去了。于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这也怪不得你。是我太累了,心里烦躁,迁怒了你。你起来吧。” “谢夫人。是奴才办事不利,应该想办法打发他们先走的。”长矛听了这话心里一酸,暗想夫人真是仁善,居然跟自己说这话。 “有句话叫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他们早晚都会找上门来,借着初一拜年的由头,大家还能留些脸面。也算是个不错的契机。”姚燕语淡笑着摆摆手,“罢了,你先下去吧,我今儿乏了。过几天再说这事儿。” “是,奴才告退。”长矛又躬身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翠萍转身去把窗前的帐幔拉上,屋子里一下子暗了许多。 姚燕语疲惫的躺去床上,翠微和翠萍近前来把被子盖好,帐幔放下来,又取了一把薰衣草干花丢进了铜鼎里,二人方悄悄地掩好门帘退了出去。 卫章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长矛大总管总结经验教训,所以在卫将军一进门的时候便把族人过来拜年的事情如实汇报给他。 “夫人怎么说?”卫章皱着眉头问。 长矛赶紧的回道:“夫人好像不怎么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说反正他们早晚都会来,趁着初一拜年的由头,大家也省的撕破了脸皮。” “嗯,家里的事情虽然都是夫人做主,但你这个总管也不能徒有虚名,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处理就处理了!”卫章说着,又转头看着长矛,“是不是这两年在京城里混,你小子有些心软手软了?” 长矛低了低头,惭愧的应道:“是,奴才是觉得,爷现在已经官居二品了,若是奴才再跟以前那样做事顾前不顾后的,怕是会招人闲话。” 卫章微微皱着眉头,哼道:“怎么做官是我的事儿,怎么料理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是你的职责。” “是,奴才明白了。”长矛再次躬身。 卫章回到燕安堂的时候姚燕语已经醒了,只是懒得动,便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发呆。 帐幔被轻轻地掀起来,外边的灯光照进来,黑影一闪,却是卫章探身上床,因见她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不动也不说话,便笑道:“想什么呢这是,这么入神?” 姚燕语轻笑着摇摇头,低声咕哝着:“好累。” “没睡着?”卫章伸手把她拉起来搂进怀里,顺手给她揉着后背。 “睡着了。”姚燕语侧了侧身,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侧躺着,“但没睡够。” “那起来吃点东西继续睡?” “不想吃,没什么胃口。” “不必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情烦心,一切以自己是否高兴为首要,嗯?” “怎么可能?”姚燕语失笑,“我们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就算没有这些事儿,也不可能以自己高兴为首要啊。”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卫章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低声说道。 “你能行吗?”姚燕语抬头看着他,言语神态皆是怀疑之色。 卫章失笑:“还信不过我?本将军的人品有那么差吗?连我的妻子都不相信我了?” “我是怕你用极端的手段。这事儿还是我来办吧,他们好歹也算是你的族人,而且事情做的太过的话,回头坏的也是我们两个的名声。”姚燕语无奈的笑,想当初是谁一怒之下灭了高黎人全族的?这事儿姚燕语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不知道的是,卫将军到现在也是心有余悸,因为她当日受伤的事情。 大年初二回姚府,姚燕语算是比较轻松的。 宁氏知道她闹了两天必然辛苦,一进门便把她带去了之前的闺房,这里一切都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吃的喝的也都齐备,宁氏笑道:“今儿没有外人,将军和老爷在那边吃酒,我就陪着二位妹妹在这边休息一日。明儿起,你们两个都不得闲了呢。” 姚凤歌笑道:“我还好,各处的年酒都可以借着三爷的病推一推,只怕二妹妹是不得闲了。” 姚燕语则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从没想过过个年有这么累的。昨儿从宫里回来,我一口气睡到天黑,醒了也没吃东西,又一口气睡到天亮。今儿早起来这身上还酸呢。” 宁氏笑道:“我听你哥哥说了,昨儿你竟是半路悄悄地回来了?好像皇上还问起你了,将军说你吃多了酒,怕御前失仪,先回去了。亏了皇恩浩荡,居然也没怪罪。昨儿老爷还说当时真是揪着心呢。” 姚燕语笑了笑,没说话。 外边一阵孩子的哭声,宁氏忙道:“我去瞧瞧。”便起身出去了。 姚凤歌便悄声问姚燕语:“我听世子爷说,昨儿在宫里陆家的人为难你了?” “谈不上为难,陆大人一心想要治好他姐姐的病罢了。”姚燕语说着,又轻声笑了笑,“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再托着了。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 “谁说不是呢。”姚凤歌叹道,“我想侯爷是在等世子爷的子嗣。要我说,这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拖来拖去,谁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姚燕语淡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以定候府的现状来看,若是改立世子,封家自然不愿意。但若是不改立世子,子嗣也的确是件大事儿。 姚凤歌笑道:“这也罢了,不管他们怎么折腾,反正与我无关。我这几天正好想了想玻璃场的事情,我觉得李忠还是可靠的。珊瑚做事也谨慎,就派他们夫妇两个过去帮着大哥。其他下面使唤的人,去江宁那边再安排也就罢了。妹妹觉得怎样?” 姚燕语笑道:“行,姐姐这边看着谁好就是谁。我这边只出技工。” “那这么说,过了十六就让他们去南边?”姚凤歌现在只想管自己的事情,像这个玻璃场,是越早建起来越好。 “好啊。”姚燕语也对赚钱的事情比较上心。 这边两姐妹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宁氏便抱着瑾月从外边进来,笑道:“你们家这小丫头是怎么长的,这一张小嘴巴这叫一个甜。”说着,又逗瑾月:“叫舅妈。” “舅妈,好舅妈。”苏瑾月小嘴果然甜,一边叫,还一边撅着小嘴巴亲了宁氏一下。 姚凤歌笑道:“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姚燕语便笑道:“月儿叫姨妈,姨妈有好东西给你。” “姨妈姨妈!月儿可想你了!”苏瑾月仗着一双短短的小胳膊就要从宁氏的怀里挣过来往姚燕语的身上扑。 “哎呦喂!可不得了!”宁氏笑道:“才一岁多的小丫头,怎么就这么会哄人?!” 苏瑾月扑到姚燕语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两个响的,方笑眯眯的问:“姨妈,你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呀?” 姚燕语看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那么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你还没给我拜年呢,就想着要我的东西?你给姨妈拜年了没?嗯?” “姨妈新年吉祥!恭喜发财!大吉大利!步步高升!”小丫头小嘴巴巴拉巴拉跟倒豆子一样冒出一串吉祥话,之后,又认真的问:“姨妈,你到底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呀?” “哈哈哈……”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姚凤歌笑道:“这小丫头就是个小财迷,也不知道是哪个婆子教的她,这两天就会这几句话。妹妹别理她!” “这才是乖孩子呢!”姚燕语说着,转身看翠微,翠微忙拿出三个绣着平安吉祥纹样的大红荷包递上来。姚燕语拿了一个给瑾月,又笑道:“咱们就是从小不吃亏,对吧?” “嗯,姨妈的话月儿都记住了。”瑾月小丫头接过荷包,又煞有其事的朝着姚燕语抱了抱拳,“多谢姨妈。” 众人又笑起来,姚凤歌笑着啐道:“你这死丫头!这不伦不类的礼数是跟谁学的?” “跟四叔叔学的。”苏瑾月小丫头人小话却跟的极快。 姚凤歌叹道:“昨儿晚上家里人凑在一起吃饭,这小丫头缠着老四一个晚上,感情就学了这些东西。” “你们家的老四?是蘅儿的嫡兄吧?”姚燕语想起那个清润的少年,好像是个不错的人呢。 “是啊。二太太为了他也是操心。昨儿还说不知给老四定一门什么样的亲事。说起来也不小了。”姚凤歌无奈的笑了笑。定候府现如今的状况,苏玉康这婚事还真是不好定了。 姚燕语把苏瑾月放到地上,又把姚萃菡小姑娘叫到跟前。 萃菡小姑娘又长大了一岁,这一年来跟着教引嬷嬷学规矩,已经懂事多了。上前来稳稳的朝着姚凤歌和姚燕语福身请安:“大姑母安,二姑母安。侄女儿祝两位姑母新年吉星高照,万事如意。” “这孩子,真真是大姑娘了。”姚凤歌说着,伸手拿过珊瑚递过来的荷包放到大侄女的手里,又笑道:“你乖乖长大,姑母也有盼头儿了。” “谢大姑母。”姚萃菡小姑娘再福身。 姚燕语也拿了一个荷包递过去,笑道:“菡儿乖,姑母也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快乐的成长。” “谢二姑母。”姚萃菡又福身。 之后,姚燕语又把另一个荷包塞给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子。宁氏替儿子道了谢,又笑着问:“二妹妹也快了吧?等今年新年,我们家再多个小娃娃才好。”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快慢……我也说不好呀。” 宁氏笑道:“你自己懂医术,难道还不知道如何调理?这事儿尽早不尽晚,早些生个儿子,也好早些放心不是?卫将军家里单薄,你要多给他生几个孩子,他这辈子还不把你捧在手心里?” “我一直以为,孩子的事情就是个缘分,或早或晚,只能随缘。”姚燕语说着,便低下头去喝茶。 姚凤歌奇怪的看了宁氏一眼,宁氏也有些茫然。二人直觉姚燕语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便抛开了不再多说。 后来吃了饭,闲聊的时候,姚燕语偶然同姚凤歌说到了卫氏族人上门拜年的事情。 姚凤歌一听便明白了,因笑问:“他们自然是瞧着将军和你日子过得好,身份又显贵,变着法的巴结上来,想寻个财路吧?” 姚燕语点头:“自然是这个意思,恐怕有了银子还想着官儿做。”姚燕语跟姚凤歌提及这事儿也是想听听这位嫡姐的意见,别的不好说,单说在处理这些关系上,姚凤歌甩自己十条街。 姚凤歌笑问:“这事儿你家将军怎么想?” 姚燕语笑着叹了口气:“他的意思很简单,只一句话,家事全凭夫人做主。这事儿可不就推到我的身上了?” “要我说这也没什么,你若实在推不过去,也可以捡着一些没要紧的差事派给他们去做。不然这起小人背后里胡乱嚼说,也是坏了你们两个人的名声。不过,这世上的人总是贪心的,用是用,总得把人调理的忠诚可靠了再用。” 姚燕语笑着摇头:“姐姐知道,我是最不会调理人的。” “不如你把人交给二哥。让二哥帮你调理调理,我想他自有办法。” “也是啊。”姚燕语笑着点头,“前儿二哥还说药场那边人手不够呢。” 姚凤歌笑道:“这可不就是现成的机会?那些人听话还罢了,不听话二哥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听话。再说,二哥也是朝廷命官,收拾他们也是名正言顺的,你放心就是了。” 姚燕语笑着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回头我就跟二哥说。” …… 算起来初二这一天还是很轻松自在的,初三去靖海侯府也不算太闹,只有姚燕语和苏玉蘅两个人。韩明灿怀孕了,不喜吵闹,而且靖海侯多年不在京城,现如今虽然回来,却也不想卷入朝堂各派之中所以并没有邀请太多的同僚来吃年酒。 初四这日姚燕语回请韩明灿和苏玉蘅,同时叫上了姚凤歌以及封氏,孙氏。同来的自然有苏玉平,苏玉安,苏玉康,萧霖。 唐萧逸听说苏玉蘅同三位嫂子一起过来,便找了个借口把之前定好的酒宴给推了,安心留在家里替卫章陪酒。 要说唐将军这婚事也挺有意思。之前的时候他变着法的问家里人自己定的是哪家的姑娘,可到了这会儿,他反而没办法问了。 你想啊,所有人都知道他二月初六要娶亲了,如果他再去问人家:你知道我要娶的是那家姑娘么?人家一准儿会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否则就是缺心眼缺到了极致。 所以,唐将军想着不管娶谁,反正二月里自己就当新郎了,问与不问,知道与不知道都没那么重要了。一切都听嫂夫人安排吧。那不是有一句话说‘长嫂如母’嘛! 卫章见他肯替自己挡酒心情自然很好,但也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兄弟的机会。因问:“你不是跟大风和下面的兄弟们约好了出去喝酒?怎么又不去了?不怕他们回头合起来灌你?” 唐萧逸笑道:“哪儿能呢。我说是老大你不准我去的。他们谁敢说半个‘不’字?” “你小子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卫将军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娶不到人家,看看也好。” “老大!”唐将军立刻垮了一张脸。 ------题外话------ 亲爱滴们,这个月最后一天了! 请记住,这个月木有31号哦! 所以别等了!有月票的赶紧的透过来!过了今天就真的作废了啊! 第十六章 何以为嫁?! 辅国将军府的酒宴自然是丰盛无比,更有一些精致的南方菜色十分美味。萧霖,苏玉平都是受过姚燕语的恩,跟卫章又是过命的兄弟,苏玉安和苏玉康虽然跟卫章交情不深,但因为有唐萧逸在,大家谁也不能落了面子,所以这顿酒喝得都相当的痛快。 当酒宴过后,大家都有了七八九分的醉意。萧霖便提议:“咱们大家该去瞧瞧将要做新郎官的唐将军的院子。” 苏玉平等人立刻说好。本来苏家也是要派管事过来丈量屋宇院落,好核算嫁妆怎么安置的,但能亲自瞧一眼岂不更好? 不过这话儿却不好当面说,免得唐萧逸觉得苏家人别有用心而心里不痛快。毕竟这里是卫章的府邸,唐萧逸自己的府邸还在修建。而婚期提前的原因是苏家等不及了而不是唐萧逸这边有什么问题。 于是大家都抱着各自的小心思,在长矛大总管的引路下,出了前院的正厅往西小院去。一进门,便有银铃般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几个男人都忍不住一愣。卫章问院门口的婆子:“是夫人在里面吗?” 婆子忙回:“夫人带着侯爷夫人,世子夫人,二少夫人还有大姨太太和苏姑娘在里面喝茶。” 都是自家女眷,说起来也没那么多避讳的,于是萧霖笑道:“说起来也没外人,叫人进去通报一声,说我们进来了。” 婆子答应一声进去回话,卫章萧霖等人随后进了小院。 本来唐萧逸觉得,没办法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妻也不是多么要命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从没觉得自己是离了那个姑娘就不能活的人。 可是,他再次看见一身苏玉蘅妩媚的身影出现在将军府西小院那个将是自己新房的雕花长窗跟前时,他自以为平静无波的内心波澜骤起。 晴日波纹映画梁,娇颜玉影笑声扬。 玉钗摇曳比翼惊,暖风回绕蘅芜香。 唐萧逸呆呆的站在那里,任凭耳边欢声笑语,他的眼前却只留下那一抹剪影,仿佛石落湖心,一一片碧波被打碎,涟漪一层层荡漾开去,再也回不到从前。 “萧逸,萧逸?”苏玉平同唐萧逸说了一句什么,见他全然没有反应,便不得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呃,啊?”唐萧逸回神,旁边卫章,萧霖等人都哈哈笑了。 苏玉平轻笑着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唐萧逸掩饰的笑了笑,说道:“没想什么。世子爷刚说什么?” “说你媳妇呢。”萧霖是知晓真实情况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刚唐萧逸盯着人家苏姑娘的眼神绿油油的跟狼一样,几个人都是过来人,哪里能错过这个瞧热闹的好奇会? 倒是苏玉平,因为苏玉蘅是自己的妹妹,反而不好多说。便笑道:“刚酒喝得多了,站在这里暖日头一晒,倒有些懒懒的。咱们就别在这里傻站着了,不如过去讨杯茶喝。” “我?媳妇?”唐萧逸警惕的看着萧霖,此时他若是再不回神真的该去死一死了。 “嗯。”萧霖笑眯眯的,“说你这小院子收拾的不错,将来你媳妇娶进门应该会喜欢的。” 唐将军长眉一挑:“你怎么知道我媳妇会不会喜欢?” “因为这院子布置的很是迎合姑娘家的品味么。”萧霖笑眯眯的看着唐萧逸。 连你这家伙都知道我媳妇是谁,为什么我还不知道?!唐将军在心里咆哮了一句,悲愤的一转头,恰好对上苏玉蘅看过来的目光。 她似嗔还喜,粉面含羞,正是小女儿家最动人最美丽的表情。 唐萧逸看的心里一颤,又在这一瞬间转忧为喜。心头闪过一丝灵念,但还来不及福至心灵,她便转回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算了,不管怎样,只要她嫁得开心就好。此时此刻唐将军根本不敢想太多,以至于以后的许多年想起今日的情景他都忍不住要抽自己一巴掌——为自己这简直蠢到家的想法!但这是以后的事情,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唐将军是钻进了牛角尖里,怎么钻都钻不出不来了。 因为卫章等人的到来,姚燕语韩明灿等女眷们倒是不好多呆下去了。 大家只是简单的见礼后,韩明灿便笑道:“刚不是说这西小院的后面还有个小园子么?我们去瞧瞧吧。” 姚燕语便道:“好,那就请侯爷和世子爷几位在这里吃茶,我们失陪了。” 萧霖和苏玉平点头微笑着说好,众女眷便匆匆撤了。 西小院被长矛收拾成了三进的小院子,最前面五间抱厦是前厅,两边厢房一边当做唐萧逸的书房,一边当做小偏厅,后面五间是新婚夫妇起居的正室,两边的厢房为丫鬟婆子们住的地方,另外还收拾了一个小厨房,后面的小院子被长矛收拾成了一个小花园子,两边的厢房算是临时的库房,三间北屋也收拾出来,算是小客房。 院子里修了一个地上水池,注满了水,水里也有几块玲珑的山石。此时刚过了年,天气尚冷,珍奇花卉都养在屋子里,小院里只有几竿修竹青葱翠绿,倒也清幽雅致。 几个女眷们到了后院,早有丫鬟婆子在院子里安置好了榻几坐垫靠枕等物,并摆放好茶水点心。几个人各自落座,韩明灿笑着说起苏玉蘅的亲事。几个女人便对唐萧逸评头论足,都说唐将军玉树临风,俊逸非凡,又前途无量,苏玉蘅必然是有福气的。 “哎?刚才我看唐将军好像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孙氏忽然转头问姚凤歌,“可是我看错了?” 姚凤歌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我只瞧见唐将军刚刚看见咱们三妹妹的样子那叫一个深情款款,若说不开心,怕也是嫌我们这些人太碍眼,他不得跟妹妹互诉衷肠?又或者是嫌婚期太靠后了,巴不得明儿就把妹妹娶进门。” 众人一听这话都笑起来,苏玉蘅瞪了姚凤歌一眼,啐道:“三嫂子越来越没正经了。” 姚燕语笑着揽过苏玉蘅的肩膀,问:“妹妹看这小院可还满意吗?” 苏玉蘅羞红了脸不好说什么,姚燕语又笑道:“不满也也只能这样了,等那边唐将军府建好之后,你自己再重新收拾,到时候我只管出银子,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姐姐!”苏玉蘅彻底羞怒了,推了姚燕语一把背过身去。 “好啦!蘅儿害羞了,你们都别说了。”韩明灿笑着走过去,揽着苏玉蘅回来坐下,又笑着跟姚燕语说道:“不许再欺负蘅儿了。” “好!我们都不去欺负她啦!”姚燕语笑着咬着一块香橙果酱的酥饼,笑道:“我们得留着点力气等着闹洞房。” “不是吧?”封氏笑道:“姚夫人身为家长,还要去闹洞房啊?你该出面护着我们蘅儿吧?” “就是啊,闹洞房这事儿哪有你的份儿?”姚凤歌也笑。 姚燕语笑道:“我当然不能亲自上阵,不过倒是可以出出主意什么的。” “韩姐姐,你看她说什么!”苏玉蘅滚到韩明灿的怀里撒娇。 韩明灿笑着搂着她,说姚燕语:“越说越没正经了。” 众人又一起笑起来,笑声欢快悦耳,在精致的小院上空回荡,午后温暖的阳光温和的笼罩着院子,几个贵妇人凑在一起说笑喝茶互相打趣,打发这难得的闲暇时光,这场景就像是一副老照片,留在姚燕语的脑海里,经过时光的冲洗,虽然会渐渐地泛黄,却清晰如初。 * 身为武将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唐萧逸甚至都没等这日的聚会结束,皇上的口谕便到了辅国将军府。 卫章带着唐萧逸匆匆入宫之后便去了凤城,长矛回来说是锦城出现了倭国的奸细,皇上不放心锦城守备,所以派了将军和唐将军一起去处理。 姚燕语摸着手腕上的紫珍珠手链,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唐将军的婚期就要到了,这件事情是府里的头等大事,你们务必尽心尽力,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是,奴才明白。”长矛答应了一声,“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奴才先退了?” 姚燕语点点头,说道:“去吧。” 长矛退出去的时候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翠微,然后又迅速的收回目光。 姚燕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翠微,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想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解决呢。于是叫住长矛:“你等一下。” “是。”长矛刚出了屋门又转身回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帮我找一下葛将军,叫他有空过来见我。” “是。”长矛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翠微,翠微却已经无声的转身去了里间。 第二日早饭后葛海来后花园的花房里见姚夫人的时候,夫人正独自一个人坐在一丛盛开的兰花旁边品茶。 葛海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优雅的事情,盛开的兰花,明媚的阳光,一个优雅的女子坐在藤编的椅子上认真的冲茶,明净温暖的花房里茶香兰香难以分辨。 葛将军觉得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夫人,您……找我?”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看了看对面的那把藤椅,说道:“坐。” “是。”葛将军比第一次上战场都紧张。 在军队里,大家都怕卫章,被卫将军的眼神一扫,很多人腿肚子都会打转,可更怕葛海,葛海这个人阴狠无比,而且手段极其残忍,被人暗地里送了个外号叫‘恶鬼’。但凡明着暗着跟卫将军一系作对的人都怕这只恶鬼,因为被他缠上,求死都是一种奢望。 据说之前他的一个手下暗中通敌,差点致使大军惨败,让卫章在那次出征中受了伤。这个人被查出来后,葛海亲自用刀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割了几百刀。他不仅对着人挖眼削鼻,更是用参汤吊着,才让那人全身上下被割了一个遍,把割下来的肉当着那人的面丢去喂狗,让那人疼死过去十几回会才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断了气。 其实凌迟一个人对这些杀人如麻的武将们不算什么,但如果那个人是自己的手下,是跟自己同吃同睡的兄弟,一般人恐怕很难下手,可葛海就能做到。所以在军队里,他以狠戾出名。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此时却在姚燕语面前有一种束手无措的感觉。坐在藤椅上看着面前那个认真斟茶的女子,葛将军的一双手都不知道是握着还是展开,放在身侧不停地动,十根手指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葛将军,大年三十那天,你跟我说你喜欢翠微。”姚燕语微笑着递过一杯茶来,说道:“那应该不是醉话吧?” 葛海双手接过茶,微微低了低头,说道:“谢夫人。那天我说的喜欢翠微姑娘的话,绝对不是醉话,而是我的真心话。” “你是堂堂将军,前途无量。说不定过一两年你在立战功,也可以封伯封侯了。到那时候,难道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你的妻子是个丫鬟出身?” 葛海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神,方笑道:“有什么好笑话的?我父亲曾经是逃难的难民。若不是被老爷子带回来,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我。” “那不一样。”姚燕语笑了笑,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 “怎么不一样?”葛海捏着空茶盏,通过晶莹的玻璃茶盏看着藤编茶桌。 “人家说,英雄不问出处。你是男儿,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历史上,叫花子也有做皇帝的。何况你是出生在将军府的人。可女儿家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不在乎,将来翠微也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姚燕语想了想,又轻笑道:“而且,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词叫做‘众口铄金’?先不说等将来你封公封侯,就说现在你一个从五品的将军娶她一个丫鬟出身的小小医官,还不知要引来多少非议。而她如果嫁给你,那么就要作为你的夫人去应付各府的夫人太太们。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你可能还不知道,不过我却早就了解。那些人的唾沫也会把翠微给淹死的。” 葛海顿了顿,说道:“夫人说的这些,我的确没想过。我就是个粗人,做事喜欢直来直去,我喜欢翠微,是绝没有掺假的,至于夫人说的那些事情……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那些人只知道盯着出身这样那样的,也没有交往的必要,不理就是了。人活着已经够难了,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出那么多难题。”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你倒是洒脱。” 葛海也干笑了两声,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然后心里一再的琢磨,也不知道唐二那家伙平时是怎么应付夫人的,能把夫人哄得替他保媒拉纤儿的。而到了自己这里,反而横加阻拦。 “翠微虽然是我的丫鬟,但她五岁那年就到了我家,陪着我一起长大,左右不离。在我的心里她比我妹妹还亲。”姚燕语认真的看着葛海,看着这个凶名在外此时却明显紧张的不得了的男子,轻声叹道:“所以我……不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葛海猛然抬头看着姚燕语,问:“那夫人要怎么样才肯把她交给我?” 姚燕语也平静的回视他:“除非你让我相信她嫁给你会幸福。” 可你都不让她嫁给我,我怎么证明她嫁给我会幸福?!这句话到了嘴边葛将军又咽了下去,他知道顶撞姚夫人的结果可能会更坏。 若是让唐萧逸和卫章知道,一向阴狠无比又喜欢用硬手段的葛将军忽然也变得优柔寡断有话不敢说了,真不知道这两位会怎么想。 姚燕语看着沉默无语的葛海,微微笑道:“当然,这件事情我也没拒绝。我对你,拭目以待。” “是,夫人。”葛海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恭敬地站起身来,“我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好。翠微也不小了,我也不能耽误她终身的幸福,我们就以半年为限。” 这样的条件让葛将军既高兴又为难,不过他还是微微的笑了笑,点头应道:“好。谢夫人。” 姚燕语笑了笑:“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谢谢夫人。”谢你真心真意为我喜欢的姑娘做打算。葛海阴冷的五官难得晴朗了一回,笑了笑,转身离去。 姚燕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闻着茶香一边淡笑着喊了一声:“出来吧,别躲着了。” 兰花花架子之后转出身穿碧色衣裙的翠微:“夫人。” “都听见了?”姚燕语认真的品茶。 翠微福了福身,低声说道:“回夫人,奴婢听清楚了。” “坐啊。”姚燕语笑着看了一眼翠微,“这里没有别人,咱们且抛开夫人奴婢这样的身份,好好地说几句话。” “是。”翠微福了福身,在之前葛海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姚燕语不想用什么大道理来对翠微进行说教,她只是告诉她了一句话:“有时候幸福只能握在自己的手里。你自己要努力,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翠微跟了姚燕语这么多年,有时候姚燕语一个眼神她都能心领神会。今天夫人为自己做的这些,她不可能不明白。 * 年还没过完,大家又都投入了忙碌之中去。 国医馆新招的医女七十六名已经全部办完了相应的手续,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被姚燕语委以重任,全面担任起教导的事情。帝师萧旦也在过了正月十五之后重新回到了国医馆,开始对六皇子和七皇子的课业。而姚燕语则重新进入国医馆的新药研发之中去。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眼看着二月初六这日一天比一天近了,长矛大总管把家里的事情都准备的妥妥当当,而卫将军和唐将军却一直没回来。这可把定候府里的人给急的半死。 到了送嫁妆这日,定候府的二太太把苏玉平和封氏找到了这边,担心的叹道:“这如果到了成婚的日子,唐将军还不回来,可怎么好?” 苏玉平皱眉,低声叹道:“朝廷的事情真的不好说。” 封氏想了想,劝道:“唐将军只是被公事给缠住了,暂时回不来。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婚期,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儿,我想应该会尽量赶回来的。而且,卫将军跟他在一起,也肯定会为他做主的。” “哎!我就是担心啊!”梁夫人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封氏,又看着苏玉平,低声叹道:“其实我最怕的是……唐将军不会有什么事吧?平儿,这些事情你最了解,你替我拿个主意……” 苏玉平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萧逸是奉旨去查一些事情,又不是上战场。锦城是我们大云的土地,那里有装备精良的大云海军。他们怎么可能出事?再说,您刚才也说了,不是还有卫将军在吗?” “说的也是。那婚事如期举行吧。”梁夫人点头说道。 “可是……”封氏为难的看了一眼苏玉平,又低声说道:“若是唐将军不能赶回来的话,这婚事要怎么举行啊?” “哎!”梁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笑道:“不是有老办法吗?” “老办法?”封氏诧异的看着梁夫人,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问:“二太太的意思是……公鸡?” 梁夫人笑了笑,点头不语,封氏又转头看了一眼反苏玉平,苏玉平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嫡母和兄长都这样说了,身为嫂子的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 “公鸡?!”姚燕语手里的一本医书‘啪’的一声拍在面前的书桌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长矛大总管,“这是谁出的主意?!” “这是老办法啊!新郎回不来的话,娶媳妇拜堂都是要这样的嘛。”长矛说的理所当然。 姚燕语气的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怎么可以这样?!” 长矛无奈的咽了口唾沫,问:“那夫人你说……要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姚燕语气急败坏的拍了一下桌子。 她已经写了书信给卫章,提醒他务必要在二月初六之前让唐萧逸回来娶媳妇。可是这混蛋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唐萧逸不但没回来,他们索性连一封书信都没送回来。若不是朝廷方面没有任何坏消息,她还以为他又跟上次凤城那边的事情一样玩失踪呢! 外边,苏家的嫁妆一件一件的搬进了将军府的西小院,当时摆放的已经摆放妥当,当时用不着的都已经入了库房。这些都是苏家的大管家亲自看着办的。姚燕语封了双倍的红包打赏苏家来送嫁妆的人。 还有十天,姚燕语着急的在屋里来回的走着,还有十天,唐萧逸这混蛋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要不,我们把婚期往后推一推?”姚燕语抓着阮氏的手,说道。 阮氏劝道:“夫人,定候府那边不希望推后。那边的二太太说了,唐将军是为了朝廷的事情,先有国才有家,苏家同意苏姑娘同公鸡拜堂。这事儿在大云朝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夫人就不要想多了。” 姚燕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 是的,这事儿在大云朝并不少见。尤其是在寻常百姓家里,那些儿子出门在外的,家里父母要给儿子娶媳妇,便可以捉一只公鸡来跟新娘子拜堂。 还有那些给儿子冲喜的,儿子若是病入膏肓不能起床,有钱人家也会买个姑娘进门跟一只公鸡拜堂,拜过堂之后那姑娘跟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媳妇是一样的。只是这些人从来没有人考虑过那姑娘的感受。 姚燕语想来想去,最后同阮氏说道:“你留下来照应一下,我去一趟定候府。” 阮氏应道:“好的,夫人尽管放心。” 姚燕语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匆匆回房换了衣服便带着人往定候府去了。 苏玉蘅和所有的待嫁新娘一样沉浸在一种焦虑的幸福里,甚至比其他新嫁娘更加急切。姚燕语进来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在屋子里用心的给一对荷包穿穗子。大红荷包,上面绣了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绣工十分的精致,穗子都是用极小的玉珠子穿成的,一看就花费了极大的心思。 “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苏玉蘅抬头看见姚燕语,高兴笑着下了榻,上前来帮姚燕语把斗篷解下来挂在衣架上。 “我来看看你。”姚燕语在苏玉蘅之前坐的地方坐下来,拿起那对荷包来细细的看。 苏玉蘅红了脸,笑道:“我手工不好,姐姐别笑话我。” “你这还不好?”姚燕语笑嘻嘻的叹道:“你这不好真不知道还有哪个好。你是不知道我的针线,怕不会让你笑话死。” “姐姐不喜欢针线活,我是知道的。不过想来将军也不稀罕这些。姐姐有绝妙的医术就好了。” “现在不说我的事。”姚燕语握住苏玉蘅的手,叹道:“我来是为了你的事情。” “啊?”苏玉蘅惊讶的问:“我的事?” 姚燕语认真的看着苏玉蘅,问:“唐萧逸现在在锦城,因为公事回不来。他们说婚期不能往后拖,所以要弄只公鸡来跟你拜堂成亲,你愿意吗?” 苏玉蘅笑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姚燕语惊讶的看着苏玉蘅灿烂的笑脸,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真的愿意?” 苏玉蘅看着姚燕语,纳闷的说道:“别人不都这么做的吗?唐将军因为朝廷的事情没办法如期赶回来举行婚礼,可我的婚事又不能再拖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啊。姐姐你怎么了?” 姚燕语压低了声音,问:“跟一只公鸡拜堂,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屈辱吗?” “这跟屈辱有什么关系啊?”苏玉蘅笑道,“虽然这事儿是有点儿委屈。不过,我家里的事情姐姐也知道。我只想早一天看见那个狠毒的女人去地下给大长公主请罪。看着她在小佛堂里好好地活着,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恨不得拿刀去把她砍了。” 姚燕语忙拍拍苏玉蘅的手,劝道:“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苏玉蘅轻笑:“怎么可能,唐萧逸可不是我闭着眼睛撞来的。”说着,苏姑娘收了笑容,认真的说道,“就算没有大长公主这件事情,为了他,去跟一只公鸡拜堂,我也愿意。” 姚燕语震惊的看着苏玉蘅,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从来都知道苏玉蘅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但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她爱唐萧逸已经是这么深。 苏玉蘅看着沉默的姚燕语,忐忑的问:“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姚燕语恍然回神,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好了。”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有姐姐为我忙前忙后的,我开心都来不及呢。再说,嫁过去之后就能天天跟姐姐在一起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有多盼望到这一天。”苏玉蘅握着姚燕语的手,低声笑道:“其实我那么愿意嫁给唐将军,有一半儿的原因是因为姐姐你。” 姚燕语再次错愕。 苏玉蘅又压低了声音:“我说的是真的哦!姐姐可别把这话告诉唐将军。” 姚燕语失笑:“你个疯丫头。” 成婚的事情定了下来,姚燕语纵然再觉得愧疚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她能做的就是看着家里的人把婚礼准备的更加妥当,每一个细节都亲自过问,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只是,没有新郎的婚礼怎么看都是最大的缺憾。姚燕语看着西小院里铺天盖地的红,忍不住长长的叹息。 不管人们多么着急,二月初六这天依然不紧不慢的到来。 吉时定在巳时,不算太早也不算晚,不过姚燕语这天起的比当初自己出嫁那日都要早。阮氏也一早就过来帮忙照应,见了一身盛装的姚燕语,笑道:“夫人不要着急,一切都安排好了。” “嗯。”姚燕语点点头,笑得灿烂又无奈。 辰时刚过,迎亲的队伍就敲锣打鼓的出门了,一路吹吹打打往定候府,在巳时刚过一点便迎了新娘子回到了将军府。 西小院单独开的大门门口贴着大大的双喜字,早就挂好的爆竹乒乓的燃放起来。喜娘掀起轿帘,伸手把新娘子接了出来。门口的乐手卖力的弹奏着《良宵引》,喜庆的乐声和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 街头,一匹白色的骏马托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正疾驰而来,那人一脸的征尘,身上的一袭白色的袍服都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全身泥污没有一片干净的地方。 这人一路催马疾行,飞奔至这边的人群之外匆忙下马,然后就往人群里冲。一边分拨着人群一边喊着:“让开!麻烦让开一下!” “干嘛啊!你这人!挤什么挤!哎,你脏死了!” “就是,人家这里成婚呢!哪里来的叫花子!” “别挤了别挤了!流水席在那边,你往那边去等着!” “对对,吃流水席往那边去!哎——你别挤了,弄脏了我的衣裳!” …… “让开!让开!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来人疯子一样的挤开了人群,甚至用上了拳脚功夫,专门拿捏这些人的软肋。 众人开始没反应过来,不过十几个人倒地之后,立刻有人喊了一嗓子:“不好!有人抢婚!” 然后立刻有人附和:“抓刺客!有刺客!” 辅国将军府的家丁护卫就算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那一个个也都是打仗的好手。众人一听见‘有刺客’三个字,哪里还敢怠慢,纷纷抄家伙上了! 开玩笑,唐将军的新娘子是说抢就抢的吗?! 围观的闲人们一看打起来了,纷纷抱头躲到一旁去看热闹。敢在将军府门口抢新娘子的,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刺客啊!这热闹有的看,错过可惜了! 而在此时,头上顶着大红盖头正准备进门的新娘子却被身旁的丫鬟一拉拉过去,躲在了几个家丁身后。 只是,打斗声不过几下,便听见一声暴喝:“都他娘的住手!” 众护卫听见这声音都忍不住一愣,腿脚动作便慢了一分。那位浑身脏兮兮的刺客便跳开几步的距离,再次挥着长臂,喊道:“住手!别打了!别耽误老子娶媳妇!” “咦?这好像是唐将军的声音啊。”站在大门口的长矛大总管忽然说道。 “什么?”头上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听这话立刻不淡定了,抬手就要掀盖头看看来人到底是谁。 幸亏旁边的喜娘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新娘子的手,低声劝道:“哎呦喂我的新夫人!这盖头可不能随便掀啊!” “唐将军?”护卫中也有人问了一声。 “妈的!赶紧给老子闪开!”脏兮兮的唐将军抬手抹了把脸,把散乱在额前的碎发拨到一侧,露出了真实面目。 ------题外话------ 亲爱滴们!我回来了! 两天不见,你们想我了吗?! 让我看到你们的热情吧! 让月票纷纷如雨把我砸晕吧! 我爱你们! 我想死你们了! 第十七章 以酒还酒 要说这人长得俊就是有好处,这面白如玉便是犹如谪仙一样的望尘脱俗;这一脸征尘胡子拉碴却又是一种刻骨的沧桑美。不管是干干净净的白面小生,还是一身征尘的酷拽将军,唐萧逸都把英俊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哎呦!真的是将军!”长矛抬手一拍脑门,赶紧的跑上前去,“我的将军哎!您总算回来了!” “将军回来啦!新郎官回来啦!”有人一路飞奔喊着进去报信。 “娘的,累死了!”唐萧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拍拍长矛的肩膀,“没耽误吉时吧?” “没有没有,将军,您快去沐浴更衣!”长矛大总管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拉着唐萧逸就往里面走,走了两步又转头朝着傻了的乐队吆喝:“赶紧的!奏乐!老子没给钱嘛?!” 乐队班子的头儿闻言忙一抬手,《良宵引》又欢乐喜庆的奏了起来。 “原来是新郎官回来了!”围观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没看那位总管叫那人将军吗?” “这新郎官当得!真是辛苦啊!娶媳妇这么大的事儿……啧啧!” “谁说不是呢!” …… 在纷纷议论和欢庆的乐曲中,唐将军快步进门,却在经过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身边站住了脚步。两个喜娘以及后面的两个陪嫁丫鬟琢玉和惜玉都赶紧的福身见礼,齐声道:“将军安。” 唐萧逸伸出手去,喜娘和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之后,各自躲开了半步。唐萧逸上前拉住新娘子的手,低声说道:“娘子,跟为夫回家。” 脏兮兮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而他又太过用力,苏玉蘅纤细的手指被他抓的有些疼。但这酥酥麻麻的疼痛却让她特别的安心。苏玉蘅就这样跟着自己一身征尘的丈夫一步跨过那道门槛,在众人的前拥后簇中进了将军府。 阮氏听下人进来回报说唐将军回来了,一时有点懵,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一叠声的吩咐:“快准备水,给唐将军洗把脸,再去把新郎的礼服拿过来!要快!” 那新郎官的礼服原本是以为用不到的,已经被收进洞房的衣柜里去了,阮氏这一吩咐,下面的人一时还想不起来放到了哪里,于是三四个仆妇都跑去洞房里翻箱倒柜的找,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唐萧逸拉着苏玉蘅进了正院,早有小丫鬟上前请了新郎官去厢房梳洗。新娘子则只好等新郎官打扮妥当了再来拜堂。 之前为了能够顺利的拜堂,长矛大总管花了好大的心思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红毛大公鸡来,又专门找了个认真的小厮负责看守喂养,并一再叮嘱这只公鸡一定不能有问题,一定要保证它在拜堂的时候欢蹦乱跳,威风凛凛的! 这小厮的确是个认真的孩子,这几日吃喝拉撒睡都同这只大公鸡在一起,寸步不离。 前面喜乐声声,这孩子便知道是新娘子进门了,于是不敢迟疑,赶紧的抱着这只红毛大公鸡往前面来,一进门便跟长矛大总管撞了个满怀。 “唉哟!”长矛被猛然窜出来的公鸡头给吓了一跳,张口就骂:“不长眼的兔崽子!抱着个公鸡往哪儿跑?!”大总管,公鸡!公鸡来了!“这孩子赶紧的把怀里的公鸡往长矛的怀里一送,”快,别耽误了拜堂的吉时。“”嘿!猴崽子!“长矛给气的笑了:”亏你还知道拜堂的吉时!赶紧的抱着你的公鸡一边儿玩去吧!将军回来了,哪里还用得着公鸡!“”啊?“傻孩子抱着公鸡一脸的失落:”将军回来了啊?“”啧!“长矛好笑的摇摇头,”你个小混蛋这是什么表情?赶紧的滚一边儿凉快去,别让将军看见这糟心的公鸡!“”噢……“小厮低头顺了顺公鸡的油亮的红毛,低声叹道:”行了,正主儿回来了,没你的事儿了。“ 那边唐萧逸被四五个丫鬟七手八脚的服侍着洗脸梳头换上大红礼服,然后匆匆忙忙的出去拜堂。幸好家里的丫鬟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再忙也没出什么岔子,没耽误了吉时。 姚燕语看着站在大厅里并肩而立的一对新人,默默地舒了口气,低声跟阮氏说道:”这个唐萧逸,可真真是折腾人!回头得让他好生的谢谢咱们。恐怕将来娶儿媳妇都没这么累。“ 阮氏轻声笑道:”夫人说的是,赶明儿让他们小两口多敬您两杯酒。“ 说到酒,姚夫人神秘一笑,点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由靖海侯萧霖主婚的婚礼以肆意官高声的”送入洞房“四个字告一段落,新郎官牵着新娘子往后面的洞房去了,前面院子里的酒宴正式开始。 且不说前面的热闹,先说唐萧逸把新娘子牵入洞房后,新婚夫妇两个往喜床上一座,喜娘上前来说了些吉祥话,把花生红枣栗子桂圆往床上撒过,然后捧上一只海棠花式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杆红木镶金的小秤。唐萧逸抬手拿了金秤挑起新娘子的大红盖头来,看着那张在心里描摹了千百遍的娇媚容颜,会心的笑了。 苏玉蘅听见他笑,不由得红了脸,低声问:”将军笑什么?“ 笑什么?笑得事情可多了!笑我终于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姑娘;笑我日夜兼程终于赶上了一辈子一次的拜天地;笑我真是够傻,被夫人的一句话带歪了思路,居然这么久都没转过弯儿来…… 一肚子的感慨都被唐将军压下去,此时此刻,他只来得及伸出手把新娘子搂进怀里,在她眉心轻轻一吻,低声说道:”终于娶你进门,我很开心。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当然要笑。“”唔……“苏玉蘅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搂着,心神难免有些恍惚,下意识的问了一声:”你身上什么味儿?“”呃。“唐将军的脸一红,忙把新娘子放开了,”我去前面敬酒,你先休息。“说完,便匆匆的起身出了洞房。 苏玉蘅愣神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笑红了脸。 唐将军并没急着去敬酒,而是叫人预备了一桶水,跑去净室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里衣中衣,又套上大红喜服才往前面去。 刚刚怕耽误了拜堂的吉时,那些丫鬟们只来得及给他洗了手和脸,他没日没夜的赶回来,身上早就馊了。可怜唐将军一向骚包,就算是在军营里也保持着洁净,除非日夜酣战之外,他从没有过两日以上不沐浴的记录。却在自己的洞房里出了丑。 哎!能怪谁呢! 唐将军一边往前面走一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这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婚礼的流水席大摆三日,都设在将军府外边的街道上。府内的喜宴是招待亲友同僚的。因为姚燕语以为唐萧逸不能赶回来迎娶新娘子,所以宴席的规格便提高了两个档次,宴请的人也比原定的要多三成。 之前曾经因为朝廷政事的缘故犹豫着要不要请的人全都送了请帖,而这些官员或看卫章的面子,或看定候府的面子,或看唐萧逸前途无量,收到请帖后也都纷纷前来。 所以,这日辅国将军府里除了姚夫人的起居室燕安堂之外,几乎每个院落都设了席面。就这还有人坐不下,姚燕语又临时把后花园的两处院落收拾出来请了女眷们过去,把一处偏院让了出来。 唐萧逸去前面敬酒,首当其中应该是主婚人靖海侯那一桌。 萧霖早就在等新郎官过来,但酒过三巡之后新郎官才姗姗来迟,算算时间,靖海侯笑着打趣:”唐将军,你该不会办完了实事儿才想起来跟咱们敬酒吧?“ 唐萧逸笑了笑,拱手道:”侯爷打趣了。下官从锦城赶回来,日夜兼程四日三夜,可以说是风尘仆仆,刚刚又怕耽误了拜堂吉时,所以也没有认真漱洗。刚刚是因为去沐浴了,才耽误了些时辰,还请侯爷莫怪。“ 萧霖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好继续打趣,因道:”自己的娶亲的日子,心里还没有数吗?怎么不早两天赶回来?我想,卫将军不至于如此刻薄,连你个准新郎官回来娶亲的假都不给吧?“ 唐萧逸尴尬的笑了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不知道新娘子是谁,所以有意耍赖不回来的吧?更不能说,因为听卫将军说了新娘子是苏玉蘅才又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吧? 这件丢人的事儿唐将军这辈子都不想提了!所以只得举起酒杯岔开话题,笑道:”侯爷,下官先敬你一杯。谢谢侯爷能为萧逸主婚。“ 萧霖只得举起酒杯跟唐萧逸碰了碰,笑道:”恭贺唐将军新婚之喜。“”谢侯爷。“唐萧逸会心一笑,跟萧霖连干三杯。 唐萧逸因为高兴,所以喝酒便有些多。 旁边贺熙,赵大风,葛海三人自然也替了他不少,但架不住他自己要喝。 所以等入洞房的时候,连续四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唐将军因为高兴,因为疲倦,因为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而酩酊大醉,被人扶进洞房之后,也只来得及朝着新娘子笑了笑,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苏玉蘅看着那张俊逸的脸上那双紧闭的眼睛上浓密的睫毛,以及睫毛下的那层淡淡的青灰色,轻轻地叹了口气,上前去把他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然后把人往里推了推,拉过大红锦被给她盖上。”姑娘?“琢玉和惜玉端着醒酒汤进来,见状忙放下醒酒汤上前帮苏玉蘅整理了一下被子,微微蹙眉叹气,”姑爷这就睡了?这交杯酒还没喝呢。“”你看他赶路赶成那个样子,又被他们灌了酒,哪里还有精神?“苏玉蘅轻声笑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去休息吧。“”姑娘……“琢玉还想说什么。 苏玉蘅瞪了她一眼:”你们要给我记住一句话:古人有训,夫为妻纲,从今儿起我们都是将军的人。好了,都下去吧。“ 琢玉和惜玉一起福身应了一声,悄声退了出去。苏玉蘅则转身去了床边,把自己的凤冠霞帔一件一件的摘下来,穿着大红嫁衣上了床。 外边院子里等着听墙根儿的兄弟们等了半宿也没见动静,只得各自笑笑散了。 燕安堂的姚燕语听了小丫鬟们打听来的话儿,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一边进卧室一边抬手捶着自己的肩膀叹道:”这一天可真是累死了。“ 翠微端着温热的洗脸水进来,笑道:”这里里外外的都是夫人操心,几十桌喜宴,几百口子人,能不累嘛。“ 翠萍则笑道:”唐将军回来了,咱们将军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姚燕语轻笑道:”唐将军是回来娶媳妇的,他急着回来干嘛?又不给他娶小老婆。“”瞧夫人说的。将军这一去都快一个月了,也该回来了。“翠萍一边帮姚燕语把衣服脱下来挂到衣架上去,一边说道,”这一个月夫人忙里忙外的操心唐将军的婚事,将军回来可要好好地谢谢夫人。“”说的是。咱们夫人为了自己都没操这些心。原来还想着将军府没有兄弟姐妹,必然没有多少家事,如今看来,这几个兄弟哪个也不是省心的。“ 是该回来了!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离开这么久,还真的很想他。也不知道这次的差事办的顺利不顺利,唐萧逸先回来,会不会影响事情的进度…… 锦城是大云朝的海滨重城,时常会有倭人出没,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想着这些,姚燕语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担忧。 翠微和翠萍二人服侍姚燕语上床歇下后,把床帐掩好,熄了灯烛,悄悄地退了出去。行至院里,翠萍又轻声叹了口气,说道:”真替夫人累啊!国医馆里那么多事不说,家里还要这样操心。“ 翠微低声笑了笑,说道:”为了将军,夫人觉得值得。“”唐将军的事情办完了,下面是不是该你了?“翠萍低声笑问。 翠微笑着低声啐了一声句,笑骂:”你今儿还不够累么?还不去睡?明儿还有的忙呢。“ 翠萍笑了笑,知道翠微正为自己的事情心烦,便没再多说。 …… 西小院的新房里,唐萧逸一觉睡醒后酒气全部消散,神清且气明,睁开眼睛后,入目大片的红色帐幔,外边龙凤高烛安静的燃着,头下枕着鸳鸯枕,身上盖着花开富贵的大红锦被,而身边,睡着心心念念魂里梦里牵挂着的姑娘。 想必这些日子必定累坏,她睡得很沉。轻缓悠长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仿佛小婴儿最柔软的触摸,轻轻地抚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这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啊!唐萧逸看着熟睡的姑娘忍不住轻笑,笑得心满意足之后又有些意犹未尽。 哎!都怪自己太笨!丰老夫人若是为了自己的孙子提亲,又怎么可能会找上姚夫人?!真是笨死了!唐萧逸再次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简直是悔青了肠子。 苏玉蘅虽然很累,但睡得不算沉。 一来是换了地方本来心里就不安稳,再就是想着唐萧逸喝醉了,怕他半夜闹酒。所以被唐萧逸一有动静她有些察觉,然后竭力的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的人正瞪着眼睛看自己,她倒是吓了一跳。”你醒了?“苏玉蘅欠身想要坐起来,”渴不渴?我去给你拿杯水。“”不。“唐萧逸一把把人摁回床上,趁势按住了她的肩膀,”我不渴。“”那你……“被人摁在身下,苏玉蘅一时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夫人。“唐萧逸慢慢地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抵住她的,轻笑着说道:”别怕。“”……“我为什么要怕?苏玉蘅扁了扁嘴巴,但没说话。 她脸上的新娘妆尚未洗掉,离得这么近,唇上胭脂的香甜味道都萦绕在鼻息之间,像是蜜糖,一直甜到心里去。 洞房花烛夜,但看这字眼就透着旖旎,实在是一刻值千金的时候。之前因为太过高兴而喝醉了酒,唐萧逸已经错过了两三个时辰。此时此刻,他不想再错过。 于是,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低头吻住了梦寐以求的樱唇。 她心跳如鼓,他耐心细致。 人生最初的体验,尽在这二月初的春寒料峭中细细的品味。 东方泛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唐萧逸搂着怀里心爱的女子,一边以手做梳替她整理散乱的长发,一边低声劝道:”再睡一会儿吧,反正家里也没有长者,不用献茶请安的。只要别耽误了中午那顿团圆饭就成了。“”那怎么成?“苏玉蘅强打着精神从唐萧逸的怀里挣出来,”姐姐为了我们的事情操心劳累,我们过去给她请个安也是应该的。“ 唐萧逸想到自己被嫂夫人给耍的差点错过了拜堂的好时机,心里就泛着别扭。 而苏玉蘅是多么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她家夫君情绪不佳,于是抬手把他脸颊上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轻声问:”你干嘛这个脸色?谁惹你不高兴了?“ 唐萧逸不想在自己的夫人跟前丢面子,所以被姚燕语三言两语给带偏了,而且一偏偏出十万八千里,差点拐不回来的事儿就死撑着没说。 苏玉蘅自然猜不到其中的缘由,还当他是因为公事劳累不想动,便劝道:”好啦,别拉这个脸了。你若是累,就再睡会儿。我先去给姐姐请安了。“说着,苏姑娘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转身下床。 唐将军怎么可能在新婚后的第一天让心爱的夫人单独行动?于是麻利的起身穿衣服,唤了丫鬟进来服侍。 * 燕安堂这边却是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姚燕语还没起身,翠微便进来回道:”夫人,唐将军和夫人过来了,说是给夫人请安呢。“ 姚燕语无奈的笑道:”一大清早的不在家里好生睡觉,请什么安呢!“ 翠微笑道:”人已经在春晖堂等着了,夫人还是赶紧的起来洗漱更衣吧。“”哎!我还以为唐萧逸这家伙赶了几天的路,怎么着也得睡个懒觉呢。“姚燕语叹着气,起床洗漱,把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吩咐翠萍:”去请唐将军夫妇到这边来吧。再去瞧瞧早饭怎么样,让他们弄些蘅儿喜欢吃的。“ 翠萍答应着出去,香薷忙去前面传话。 不多时,唐萧逸和苏玉蘅二人并肩而入,姚燕语起身迎过去,一把拉住要行礼的苏玉蘅,笑道:”你们两个是还不够累?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害得我想睡个懒觉都不成。“ 苏玉蘅笑道:”姐姐为了我们的事情日夜操劳,我们过来给姐姐请个安也是应该的。“”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些话。“姚燕语拉着苏玉蘅去榻上落座,又笑着看唐萧逸,”唐将军气色不错,想必连日赶路的辛苦也比不过洞房花烛夜的得意啊。“ 唐萧逸忙对这姚燕语深深一躬:”萧逸谢夫人大恩。“ 姚燕语忍不住笑道:”不用了!你不从心里骂我就好了。“”不敢。“唐萧逸忙躬身道,”长嫂如母,夫人为萧逸连日操持,萧逸感激不尽,岂敢再对长嫂不敬。“”好了,你也坐吧。“姚燕语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转头看着一脸娇羞的苏玉蘅,笑道:”你们小两口好生过日子,便是对我最好的谢意了。“ 唐萧逸又道谢后,才入座。 姚燕语问过卫章在锦城的境况,知道事情已经办妥,卫章也在回来的路上,一颗心方落下来。又拉着苏玉蘅说了几句闲话,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说早饭已经妥当了,问夫人摆在何处。 苏玉蘅便要起身告辞,姚燕语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陪我用了早饭再回去歇着。“”好,那就谢姐姐了。“苏玉蘅笑道。 姚燕语笑道:”进了将军府的门,以后咱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多着呢,你回回都要谢,怕是谢不过来呢。“ 一时饭菜一道一道的摆上来,三人一起用早饭。 早饭后,唐萧逸说卫章估计过两日才到,他提前回来虽然是为了娶亲,但也应该进宫一趟。 姚燕语笑道:”那你就去吧,早去早回。中午我还安排了团圆饭呢。“”不等将军回来么?“唐萧逸问。 姚燕语笑道:”两日后你们该回门了,而且,你们新婚的第一日,理应跟家里的兄弟们正式吃顿饭。蘅儿跟将军也不算陌生,就不必专门等他了。“ 唐萧逸微笑着应道:”都听嫂夫人安排。“”嗯,你去吧。“姚燕语微笑着说道。”是。“唐萧逸临走前又看苏玉蘅。见苏玉蘅温柔一笑,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他才微笑着离去。 姚燕语看着他们俩你侬我侬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他对你还算不错?“ 苏玉蘅低头笑道:”嗯,挺好的。“ 姚燕语轻笑:”好到昨晚一入洞房就睡了,连交杯酒都没喝?“ 苏玉蘅的脸蓦然一红,转身拉住姚燕语的胳膊,低声道:”姐姐又打趣人家。“”洞房花烛夜可是一辈子一次哦!良辰吉日错过了,以后再怎么样也弥补不回来。“姚燕语笑着打趣。”也……不算错过。“苏玉蘅的脸更红了,头也低的更低。”没错过?“姚燕语一愣,伸手把苏玉蘅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笑问:”我可是听说昨晚萧逸喝的烂醉如泥呢,你这话又怎么说?“ 苏玉蘅低笑而不语,但经不住姚燕语再三追问,只得低低的回了一句:”他……四更天就醒了。“ 四更天就醒了?姚燕语惊讶的看着苏玉蘅,忍不住笑了起来。按照他们过来的时辰算的话,这是闹腾了一个多时辰才起床啊! 苏玉蘅羞红着脸,听着姚燕语越笑越开心,且引得屋里的丫鬟们也都跟着笑了,便索性转过身来,生气的问:”姐姐笑什么笑嘛!“”好啦好啦!“姚燕语搂着苏玉蘅,笑着安慰,”不笑了不笑了。看蘅儿羞得小脸都成桃花了。“ 说笑间,阮夫人带着吉儿过来见姚燕语,见了苏玉蘅,二人又互相问好。 三个人在燕安堂说了半日的闲话,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候。姚燕语吩咐下面的小丫鬟:”去瞧瞧唐将军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就把各位将军都请到春晖堂,安排摆饭。“ 小丫鬟应声而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回来回道:”回夫人,唐将军已经回来了,贺将军,赵将军,葛将军也都到了前面大厅。“”好,我们也过去吧。“姚燕语拉着苏玉蘅起身,又吩咐香薷:”传话下去,摆宴春晖堂。“ 阮氏笑着对苏玉蘅说道:”妹妹还不知道吧,别人家的规矩是新婚头一天给公婆请安,咱们家的规矩是兄弟妯娌们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苏玉蘅笑道:”早起夫人已经说过了,想想将军和夫人把兄弟们拢在一起也着实不易,虽然名义上是主将,但却是操的父母的心。“”说的是啊!幸好夫人是个好性子的,说起来也是我们的福气。“阮氏感慨的笑道。 姚燕语笑道:”如说操心,当属贺嫂子。我到底是来的晚的。“ 阮氏忙笑道:”这可不敢当,我能力有限,之前将军这边各色都不齐全,事事只求省心,到底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三个人说笑着从春晖堂的后门进去,转过屏风便见贺熙,唐萧逸,赵大风和葛海四人坐在一起说话,而旁边那张大大的紫檀木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布好了杯盘筋箸。 见姚燕语进来,这兄弟四人都起身拱手行礼:”夫人,早。“ 姚燕语笑道:”打今儿起,咱们府中又多了一位夫人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虽然将军不在,大家也都别拘谨。都坐吧。“ 大家都落座,姚燕语转头吩咐身后的香薷:”去把我准备的好酒拿来。“ 香薷答应一声,转身去屏风后面搬了一直玻璃质的酒缸来,玻璃透出琥珀色的酒和里面的一些药材,看上去好像有人参,鹿茸,其他还有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看上去很丰富。 贺熙身为四兄弟的老大,在下面几个兄弟的眼神催促下不得不开口询问:”不知夫人藏的这是什么酒?“ 姚燕语轻声一笑,别有深意的看了唐萧逸一眼,淡淡的说道:”这是我专门收集了十几种珍贵药材炮制的好酒,一直没有取名字,不过非要取个名字的话,就叫龙精虎猛百鞭酒吧。“”噗——“赵大风一口茶喷了出来。幸亏他是练武之人,反应比较灵活,及时的转过头去,不然这一桌子好菜就得被喷了。 葛海则抬手拍了拍唐萧逸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善自珍重’的眼神,明智的保持了沉默。以前还以为夫人对唐二这货是特别的,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啊! 贺熙还是最沉稳的,他只是看了看自家夫人,沉吟片刻,说道:”夫人对萧逸真是疼爱,这么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萧逸,可不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意。“说完,不等唐萧逸说话,贺将军转头吩咐自家的一个丫鬟,”给唐将军倒酒。“ 苏玉蘅就算再不懂,也能从那什么‘龙精虎猛’之类的字眼里琢磨出几分意思来,再看在座的这几位的表情,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只是,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一些话就算是对着姚燕语也是没办法说出口的,何况在座的还有这几个爷们儿? 唐萧逸左看右看,最终豪迈一笑:”我的娘子是夫人的妹妹,夫人自然是最疼我的。“”嗯,那这些就都给你留着,我们不跟你抢。“贺熙见好就收,赶紧的看向自家夫人:”夫人,叫人把前几日我得的那一坛子老烧酒拿来给大家助兴。“”好。“阮夫人当娘的人了,依然被那无敌的‘龙精虎猛’四个字给弄了个大红脸,这会儿丈夫发话,她赶紧的借此机会起身出去了。 至此时,姚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已经在贺唐萧赵葛四兄弟的心里刻下深深地一笔。 ------题外话------ 亲爱滴们!唐将军终于洞房了!所以承诺给珠珠的月票不用在留着了吧?! 赶紧的砸过来了! 再不砸就不够意思了啊! 第十八章 无风起浪 姚夫人那一只玻璃酒缸里的好酒除了唐萧逸之外没人敢喝一口。 席间唐将军曾向要拉着赵大风跟自己作伴,无奈赵大风早就看清了风向,乖乖的选择站的远远地看热闹,省的一不小心得罪了夫人,下次轮到自己可能就是什么什么‘千鞭酒’‘万鞭酒’了。 不过唐萧逸这次学乖了,没再逞强。不学乖也没办法,姚夫人现在是张太医的得意门徒,据说最近对各种毒药很是感兴趣,而各种毒药里有一种很常见的叫媚毒,据说能使人那什么尽人亡,唐将军虽然知道夫人不至于把自己弄死,但……女人心,海底针啊! 身体和媳妇都是自己的,一定要珍惜爱惜。 姚燕语看在苏玉蘅的面子上也没再跟他计较什么。一顿团圆饭吃过之后,大家便各自回去了。 辅国将军府里由上到下全都进入休息状态,这两日连看门的都要偷空儿睡个懒觉。不是他们偷懒,确实是这阵子忙唐将军的婚事实在是太累了。用长矛大总管的话说:当初将军娶夫人进门的时候都没这么累。 三日后苏玉蘅要回门,一早起来和唐萧逸二人来跟姚燕语告辞,姚燕语笑着叮嘱了些话,看着他们出去,方回去换官袍准备去国医馆。 翠微香薷上前刚解开襦衣的扣袢,半夏便匆匆进来回道:“夫人,将军回来了!” 姚燕语自然惊喜,忙问:“人呢?” “在前面书房。”半夏说着,又有些犹豫。 “是有什么事?”姚燕语看着半夏的脸色,不由得皱眉问。 半夏的声音降低了八度,迟疑的说道:“将军……受伤了。” “将军受伤了你不赶紧的说,还在这里犹豫什么?!”姚燕语生气的瞪了半夏一眼,匆匆往前面去。 卫章的伤势并不严重,伤在了腿上,没动着筋骨。只是行动有些不便。姚燕语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狰狞的伤口,也不是没见过卫章受伤,但是面对他的伤口她依然无法冷静。 翠微和翠萍都去了国医馆,剩下的小丫鬟手法都不熟练,姚燕语再心疼也只能自己来。 本来不算严重的小伤却被她处理了半个时辰,把旁边打下手的香薷和乌梅给紧张的不行,看夫人苍白的脸色,她们还以为将军的伤有多严重呢。 处理完伤口之后,姚燕语洗过手把帕子丢到水盆里,冷着脸转身坐去了椅子上。 香薷等人见状都有些无所适从,傻傻的看了卫章一眼,又无奈的看向姚燕语。卫章咳嗽了一声,摆摆手让众人都退下。香薷和乌梅对视一眼,不得已端着铜盆拿着香皂等退了出去。 卫章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夫人,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夫人,昨天一天都没吃饭,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家里有没有吃的啊?给弄点来。” 姚燕语生气的转过身瞪他:“你只是伤了腿,又没伤了嘴,为什么不吃饭?” “我这不是急着赶路嘛!”卫章一边说一边看着姚燕语的脸色,见她愠怒未消,便扶着炕桌慢慢地起身,单腿往她身边跳。 “你做什么?!”姚燕语立刻冲过来一把扶住卫章的胳膊,生气的把他推回去:“坐好!腿不想要了吗?” “哪有那么严重嘛。”卫章笑眯眯的坐好,顺手把她拉进怀里,双臂把人拢住,近距离细细的看她。分开一个多月,她竟然瘦了这么多,本来圆圆的脸,这会儿都有尖下巴了。 他粗糙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地摩挲,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令他爱不释手。 “放开。”姚燕语抬手拨开他的手指。 “让我抱一会儿。”卫章握在她腰间的手用了用力。 姚燕语抬手推他:“我叫人给你弄吃的。你不是饿了吗?” “的确,我都饿了一个多月了……”卫章低低的笑着。 他灼热的呼吸烫的姚燕语白玉一样的耳朵渐渐地煮红,一时顾不得他腿上的伤,用力推了一把从他的怀里挣出去了。 “哎,你……”卫章刚要说什么,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 姚燕语和卫章同时看过去,同时出声发问:“什么事?!” “夫人!不好了!”来人是葛海的一个手下,“萧帝师出事了!” “什么?!”姚燕语大惊。卫章则沉静的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来人听见卫章的问话,心里反而没那么慌张了,拱手回道:“今天早晨萧帝师起床的时候还好好地,吃过早饭还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儿散步,但到了辰时该上课的时候,萧帝师从廊檐下走过要去课室,刚走到门口便晃了晃,旁边的小厮一个不防备没扶住,萧帝师便倒在了地上,属下出来的时候人还昏迷着,将军叫属下来请夫人速速过去。” “我去看看!”姚燕语二话没说便往外走,出门的时候吩咐香薷:“照顾好将军。” 卫章皱了皱眉头也要跟着去,走到门口便被香薷拦了下来:“将军,您腿上的伤还没愈合,不能走动。” “没事,我去看看。”卫章根本没把香薷的话放在心上,这点小伤对他来说跟蚊子咬一下差不多,刚刚不过是想博得夫人的关注才装出一幅可怜的样子来罢了。 香薷见状忙追过去劝道:“将军!您这样子跟了去,夫人会生气的。” 卫章皱起眉看了香薷一眼,完全没有了再说话的意思,只抬手把人拨开,大步流星的往前面去了。 “您还真把自己当铁人啊!看惹夫人生气了你怎么办!”香薷恨恨的跺了一下脚。 姚燕语穿了一身孔雀蓝色的家常襦裙出了二门,伸手拉过桃夭的缰绳翻身上马,直接策马而去。 卫章虽然腿上受伤,但速度一点也不比她慢,出门后随便拉过一匹不知是谁的马,飞身而上,匆匆追了出去。 幸好翠微和翠萍都在,而且近身服侍的也是国医馆的医女林素墨,之前早就学过年老者如果摔倒时应该怎样紧急救护的知识,所以当时萧帝师摔倒之后,林素墨一边叫人去找翠微,一边扶着萧帝师原地平躺,并拿出随身备用的丸药喂他吃下。翠微和翠萍赶到后确认可以挪动,才安排人把萧帝师平缓的抬进屋内。 姚燕语到的时候萧帝师已经苏醒过来,翠微和翠萍两个人都诊过脉,两个人一致认为是一般的昏厥,心肺等五脏并没有大碍,是一时气血不足引起的昏厥而已。但因为毕竟年纪大了,骨头脆弱的很,在倒地的时候,老爷子下意识的伸手撑地,前臂骨因吃不住整个身体骤然压下来的力量,硬生生的断了。 不过是转瞬之间,萧帝师消瘦的手臂便肿胀起来,断骨之痛非比寻常,萧老爷子面色苍白,汗湿如雨,几近昏厥。 姚燕语近前先给萧帝师诊脉,又查看了左手的手臂骨,便皱眉吩咐:“先针麻,然后准备接骨,取石膏和夹板来。” 一般的针麻并不能麻醉至骨头,姚燕语想到萧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根本吃不住这断骨之痛,等会儿接骨的时候要捋顺骨头,疼痛会加倍。所以不得已之下,姚燕语再次使出太乙神针给萧帝师做深层针麻。然后又是好一通忙活。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边姚燕语刚给萧旦把前臂骨接好,打好石膏弄好夹板,麻醉的银针还没取出来,皇上跟前的怀恩公公就到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国医馆的老院令张苍北。 “姚大人,皇上问萧老师的伤没什么大碍吧?”怀恩一脸关切的问。 姚燕语把银针从萧帝师的肩膀上拔了出来,方叹道:“请公公替臣下回皇上,萧老的前臂骨骨折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次是我失职,等会儿我便进宫向皇上请罪。” 一直在旁边打下手,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医女林素墨忙闪身而出,向怀恩说道:“这事儿是奴婢的错,今天是奴婢负责照顾萧老侯爷的,当时效劳侯爷摔倒,是因为奴婢没能及时扶住,跟姚大人无关,请公公把奴婢绑了去,向皇上请罪。” 姚燕语皱眉道:“你不过区区一个掌药医女而已,这件事情你还负不起责任。还不退下?” “大人?”林素墨转头看着姚燕语,眼圈儿泛红仿佛一只惊恐的小兔子,但惊恐中依然透着几分清澈坦荡。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今天是我来晚了,所以这事儿与你无关,退下。” 一直不说话的卫章上前两步和姚燕语齐肩而立:“公公,我家夫人是因为要给我处理伤口所以才晚了半个时辰。所以追根究底,应该是本将的责任。这边老侯爷的手臂受伤,老病根儿也有些反复,一时怕还离不得人,不如我跟公公一起进宫向皇上请罪。” 张苍北哼了一声,不屑的瞥了一眼卫章:“我国医馆的事情,要负责人也轮不到将军。将军既然负伤,就请去旁边休息,这样站在这里,伤口若是反复,说起来是伤患不听话呢,还是我徒儿医术不精?” 卫章转头看着张苍北,正要反驳,那边病床上的萧老爷子又开口了:“这事儿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不小心。那个姓林的小丫头提醒我,说我今天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要我不要走太多的路,是我自己不听,在这院子里多走了两圈,所以才这样。不怪他们。” 怀恩叹了口气,又无奈的笑道:“将军,姚夫人,请二位不必担心,圣上并没说要问谁的罪。圣上只是让咱过来问一问,自然是不放心萧老爷子的身体,张老大人刚刚也在皇上身边,皇上的原话老大人想必也听见了?好啦,只要萧老爷子的伤没什么大碍就好。别的事情,诸位还是等皇上的圣旨吧。” 姚燕语闻言看了一眼张苍北,张苍北朝着怀恩点头:“公公所言甚是,那就请公公将这里的情况如实跟皇上汇报吧。” “老院令说的是,诸位且忙,咱家告辞了。”怀恩微微一笑,朝着张苍北和卫章等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姚燕语送怀恩出门后转回来,看见卫章依然站在那里,便皱眉问:“卫将军的腿还要不要了?” 张苍北闻言看了卫章一眼,皱眉吩咐:“来人,送卫将军去厢房歇息。” 卫章还想说什么,但看见姚燕语不悦的脸色,便没再开口,只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恰好萧霖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跟卫章走了个对过儿,因见卫章走路的样子,便着急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小伤。”卫章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帘,又道:“你家老爷子摔了一跤前臂骨骨折了,燕语已经给他接好,其他没什么大碍,只要用心将养就好。你进去看看吧。” “好,等我回头再去府上看你。”萧霖记挂着祖父,也没多说,朝着卫章拱了拱手便进屋去了。 卫章看着被萧霖甩上的门帘,面色阴郁,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萧霖进屋后自然先去看自家祖父,然后又向姚燕语道谢。 不管怎么说,萧老爷子摔断了胳膊还是姚燕语给接上的,至于如何会摔了,萧老爷子早就说了,是他今天早晨多走了两圈路,一时腿软头晕,不防备就摔了,完全是意外,谁也怪不得。 萧霖也相信老爷子摔断了胳膊不假,却没摔糊涂了心,所以更不会怪姚燕语。张苍北却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萧老侯爷不怪别人,可却挡不住有心人利用这件事儿来兴风作浪。” “老院令的意思是?”萧霖一怔,立刻皱起了眉头。 张苍北冷声哼道:“朝中早就有人妒忌一个女子能有三品职衔又得皇上重用,之前没事还编造出一些事情来诽谤中伤,如今有了这件事儿,他们岂能错过?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明日朝堂之上,必定有人弹劾国医馆的姚御医一个渎职之罪。” 萧霖不悦的皱眉:“我萧家不说这话,谁又有权力说?” “有权力弹劾的人多了。御史台就坐着几十位。” “姚大人……”萧霖想说姚远之身为都察院右御史大夫岂能容手下人胡乱弹劾。但话未出口便先叹了口气。御史台的使命便在于弹劾一切可弹劾之人,就算是弄错了,大不了也只是被皇上斥责一句言语过激而已,又不会获罪,还能博得一个直言上谏不与权贵同流合污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姚燕语轻笑:“二位不要为难了。大不了脱了这身衣服回家去,不当医官,我还是个二品诰命夫人呢,怕什么。” 萧霖摇头笑道:“这可不行。你脱了这身官袍回家当夫人去,我祖父的病怎么办?” “老爷子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要按时用药,细心调养,三两年内不会有什么大碍。”姚燕语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的萧帝师,又叹了口气,“皇上把萧老交给我医治,我就有责任照顾好萧老的方方面面。现在老人家在国医馆出了事儿,作为主治医官我难逃责任。不管皇上怎么处置这件事情,我都会听从旨意。” 萧霖还想说什么,姚燕语则摆摆手,说道:“侯爷不必多说,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侯爷在此陪一陪老爷子吧。”说完,她朝着萧霖拱手一礼后,转身出去了。 “子润。”萧帝师叫了一声萧霖,疲惫的说道:“别人怎么说,我们堵不住他们的嘴,但我们……应该我们做的事情一定要及时去做。你去见皇上……把此事的经过说清楚。姚御医为了我的病兢兢业业……此事与她无关。皇上是一代明君,你只需叙述事实就好,至于如何处理此事,皇上自有圣断。” “是,祖父放心,孙儿这就去。”萧霖说着,又转向张苍北,说道:“老院令放心,我萧家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说完,他转身翩然而去。 且说当时萧帝师摔倒之后,赶来上课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二人并没有先行离去,而是看着翠微和翠萍两个赶来后,确定老师只是摔断了胳膊,并没有性命之忧后,才放了心。 七皇子年幼,当时便由老太监带着回宫了,六皇子云瑛则一直留在国医馆。 后来姚燕语和卫章赶来,众人都一心扑在萧帝师身上,对六皇子并没太多的在意。只是卫章被张苍北讽刺两句又被姚燕语瞪出门后,方看见对面廊檐下的六皇子。 云瑛隔着院子朝卫章点了点头,卫章不好托大,便朝着云瑛拱手抱拳还礼。云瑛穿过院子中间的青石地面缓缓地走了过来,看着卫章腿上缠着的白纱布,皱眉问:“卫将军这回去锦城居然受了伤?” “是啊,在查奸细的时候遇到了点小意外。不过没关系,小伤而已。” 云瑛随口问道:“事情不顺利啊?” “是的,对方太狡猾。”卫章也只是泛泛而谈。 “卫将军真是辛苦了。”云瑛说着,又叹了口气,“萧太傅之事我会如实跟父皇奏报的,太傅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这不是姚夫人的责任,我想父皇也不会怪罪的。”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点头道:“多谢六殿下。” 云瑛又轻声叹道:“不过张老院令说的也有道理,朝中颇有一些人跟姚家不对付,更妒忌卫将军的手握兵权。想来这次必然不会消停。将军准备如何应对?” “殿下刚刚说,会如实向皇上奏报。”卫章微笑着看着云瑛的眼睛,拱了拱手,“臣想,皇上自有圣断。” 云瑛也微笑的回视着卫章,轻轻点头:“卫将军说的不错。” * 下午,苏玉蘅和唐萧逸从定候府回来没有回府而是直接来了国医馆。 此时卫章正在姚燕语的屋子里休息,藤编的窄榻上铺着一张华丽的豹皮,卫将军半躺在上面闭目养神,恍惚间好像他就是那只懒洋洋的豹。而姚燕语则在一旁的书案跟前翻看着一本药典书籍,面色沉静如水,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姐姐?”苏玉蘅叫了一声上前去,焦虑的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抬头见是她,便笑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姐姐,我听说……” “没事。”姚燕语没等苏玉蘅说完便握住了她的手,“不会有事的。你若是真关心我,先回府去替我看着家里些。别让那些奴才们胡思乱想,再胡乱嚼说。” “嗯。”苏玉蘅被姚燕语沉静的目光打动,两个人认识了这么久,似乎还没有她处理不了的事情,于是点点头,答应着:“姐姐放心。” 那边唐萧逸跟卫章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苏玉蘅回将军府去了。 看着他们夫妇出门而去,卫章看了一眼姚燕语,说道:“渴了,麻烦夫人叫人给我倒杯茶来。” 姚燕语横了他一眼,起身把自己的茶盏送过去。卫章抬头在自家夫人的手里喝了两口茶,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姚夫人转手把茶盏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又掀开卫将军身上的毯子,看着他腿上伤口渗出来的血渍,哼道:“你这会儿成了大爷了?叫你在家里养着偏生不听话,非要把伤口玩儿绷了再跟我面前充大爷?” “下次不敢了,夫人饶过我这次。”卫章伸出手去抓住夫人的手,俩人都冷战了大半天了,连午饭都没说句话。本来他心里还有气,但看见唐萧逸夫妇俩妇唱夫随的样子,卫将军绷不住了。夫人对自己凶巴巴的也是因为心疼嘛。 “你还想有下次?”姚燕语又凶巴巴的瞪他,“我早就说过了,你现在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人!不许你再受伤!你听了吗?” 卫章握着夫人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认错的态度十分好:“是是!都是我不好,没替夫人保护好自己。” “光动嘴有用吗?每次有事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姚燕语生气的拍开卫章的手,“你还真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嗯,知道了。”卫章再次把夫人的手握在掌心里,“你今儿当着那么多人不给我面子的事儿……” “面子比命重要啊?” “……”卫将军默默地叹了口气,好吧,命最重要了。 * 事情果然不出张苍北所料。第二日上朝便有言官弹劾国医馆医女玩忽职守,致使当今圣上万分尊敬的老师萧太傅好端端的摔倒。而姚燕语身为国医馆的从三品御医官居然过了辰时依然还没到国医馆上任,致使萧帝师出了事儿却没人敢动,只能任凭八十多岁的太傅在春寒料峭之时躺在冰冷的地上。因此,奉皇上圣旨医治萧太傅的御医官姚燕语渎职抗旨,罪在不赦。 皇上看了一眼站在大殿之中侃侃而谈之人——杨光润,御史台的一个从五品。 但看这个从五品的言官自然看不出什么,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弹劾而已,御史台的人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如果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人站出来说话,那才不正常呢。 只是,这个五品言官刚刚退下,便又有人上前弹劾,这次说的居然不是姚燕语,而是辅国大将军卫章。 “辅国大将军身为朝廷重臣,手握兵权,受吾皇重用却不知自重,只顾夫妻恩爱,致使姚御医延误公事,这分明是恃宠而骄,今日姚御医可因夫婿耽误了公事,明日卫将军便可因夫人而误了军情。此事牵动军情国本,不可忽视。请皇上圣裁!” 这位也是御史台的,是一个正六品。 皇上听了这话倒是一愣,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能扯这么远。于是问:“以爱卿之言,辅国大将军如今倒是成了蓝颜祸水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下顿时一片闷哼,还有人憋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 “回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六品言官绷着脸,挺着腰杆儿,好像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有铮铮铁骨一样,“臣是觉的,身为辅国大将军,只顾儿女私情,是不对的。萧帝师这件事情,卫大将军也有不容推卸的责任。” “皇上,请恕臣直言。”萧霖实在憋不住了,原本他是计划好了先让那些言官们说够了自己再站出来的,可此时他觉得若是再等下去,恐怕那些狗屁言官们会把造反忤逆这样的罪名都扯出来了,于是不等皇上说什么,便上前一步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皇上看了一眼萧霖,平静的问:“萧爱卿怎么看这件事情?” “回皇上,昨日臣一听说祖父出事便匆匆赶去,臣到了国医馆的时候,祖父的手臂已经被姚御医妥善处理过,而且臣看祖父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却无大碍。昨日祖父虽然摔断了手臂,但神智十分的清醒,祖父说,此事是他自己不听医女林素墨的劝告,在院子里多逗留了一会儿,体力不支才有些恍惚,然后不慎摔倒。跟姚御医没有半点干系,所以请皇上不要误信他人之言。” “皇上!”萧霖话音一落,旁边立刻又闪出一个人来,朗声道:“皇上,臣要弹劾靖海侯萧霖的大不孝之罪!” ------题外话------ 啊啊啊——儿子得了急性荨麻疹!大珠真是要疯了! 今天的字是有点少,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请亲爱滴们一定要保持对大珠的高度支持,把你们兜里的月票砸过来吧! 大珠珠在此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鞠躬,向大家表示深深的谢意! 第十九章 姚家反击 “皇上,臣要弹劾靖海侯萧霖的大不孝之罪!” 朗朗有力的一句话,把大殿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杨光润!你一派胡言!”萧霖生气的呵斥。 “萧侯爷,你祖父的手臂都断了,你却在这里替别人说话,这不是大不孝,是什么?” “姚御医是我祖父的主治医官不错,但我祖父摔断了胳膊的事情完全是意外,我不因此污蔑姚御医就是大不孝么?杨光润你这样的话跟市井泼皮有何区别?!”萧霖怒声质问。 “皇上把萧太傅的安危托付给姚御医,萧太傅有任何差池,都跟姚御医脱不开干系!你这样弃祖父的伤病于不顾,一味的维护姚御医,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杨光润说完,脸上闪过诡异的微笑。 那笑脸实在太过讽刺,是个男人都能从那一丝微笑里看出什么。 萧霖气急,正要说什么,卫章却先他一步质问杨光润:“杨大人,你的难言之隐是指什么?我卫章一介粗人,不像你们文人一样喜欢咬文嚼字。可否请你说个明白?” 卫章的声音很平静,但也正是因为平静才有些可怕。 杨光润在卫章刀锋一样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弯下了腰,嗫嚅了两句,竟是半句话也没说出来。 偌大的殿堂里,顿时没了声音。 “好了!”皇上沉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淡淡的说道:“萧太傅这事儿,六皇子和七皇子都在场。云瑛?你怎么看?” 云瑛还不够上朝的年龄,今天能出现在朝堂之上完全是因为萧太傅这件事的缘故。昨日他已经如实向皇上禀报过,而且,就算他不说,皇上派去的护卫也不是瞎子。可以说,国医馆里的风吹草动都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 皇上也曾想过今日这些言官们会揪住此事对姚燕语不放。毕竟当初设国医馆并提拔姚燕语的事情朝中有很多人不赞同的,是皇上让诚王一手操办此事,那些人才不敢多说。 后来姚燕语的表现一直抢眼,姚家父子也步步高升也的确挡了一些人的官路财路。今日既然有这个把柄,这些人肯定不会放过,必然借机生事,就算不能给姚家人扣上什么罪名,先铺垫一番也好。 只是皇上却没想到,堂堂朝廷命官,为了让姚家难看竟不惜胡说八道至此! 云瑛把昨日之事客观的叙述了一遍之后,又道:“儿子以为,萧太傅摔伤一事,实属意外。姚御医也因为此事而深深自责。并说,不管皇上如何处置,她都没有怨言。” 皇上听完这话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众臣:“众位爱卿,你们怎么说?” 众臣全都沉默,在拿不准皇上是什么意思之前,都三缄其口。 但皇上问话,又不能没人回答。于是丰宰相身为文臣之首只得站了出来,躬身回道:“回皇上,臣以为,此事原本是萧太傅的家事,应该全凭萧侯爷料理。这件事情,是有些人小题大做了。” 这便是息事宁人的意思了。 这件事情说起来是个芝麻大的小事,这些人借题发挥无非是想打压姚家还有辅国将军。如今看皇上的意思是站在姚家那边。所以丰宰相能站出来说这句话,朝中那些提着心的人都暗暗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皇上淡淡的笑了笑,问丰宰相:“那以宰相之言,此事该如何了结?” “皇上仁爱,萧太傅托皇上鸿福,并无大碍。以臣所见,请萧太傅安心养伤,令姚御医细心医治也就罢了。至于六殿下和七殿下的课业么……臣以为,陆大学士学贯古今,可暂时替二位殿下解惑。” 丰宰相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化去,并顺理成章的把心腹陆常柏给推了上去,再为两位皇子授课。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皇上微微笑了笑,撵着几根龙须点头不语。此时,都察院右御史大夫姚远之闪身而出,朝着龙座上的皇上深深一躬,朗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姚爱卿请讲。”皇上笑眯眯的看着姚远之,自动忽略了丰宰相的提议。 姚远之朗声道:“回皇上,臣以为萧太傅摔倒之事,御医姚燕语,医女林素墨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国医馆虽然不是政事衙门,但却也是食君俸禄之所。皇上有圣旨,令姚燕语负责萧太傅的安危,萧太傅又是在国医馆摔倒,所以就算当时姚御医不在国医馆,她也有疏忽之罪。医女林素墨身为萧太傅近身服侍的医女,不能妥善的照顾太傅,更是失职。按照我大云律令,玩忽职守和失职的官员,根据造成后果的严重程度,都应该给予相应的降级,罚俸的处罚。” 话音一落,大殿里的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猜测姚远之这是什么意思?为了彰显自己大公无私吗? 有人说不愧是新上任的都察院御使,真真刚正不阿。 有人则说姚远之居然当朝弹劾自己的女儿!果然是沽名钓誉之辈。 …… 丰宗邺则朗声打断了殿内的窃窃私语:“回皇上,姚大人身为督察员御使,刚直不阿,实乃众臣之典范。臣钦佩之至!” 这一声‘钦佩之至’之后,立刻有几个丰氏嫡系上前恭维:“臣等钦佩之至!” 皇上见状不由得笑了。大殿里一众臣子见皇上笑的神秘,个个都有些摸不着北。 “好吧。”皇上的目光在殿内众臣的头顶上扫了一遍,方缓缓的说道:“姚爱卿说的有道理,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功过分明才能服众。萧太傅之事,御医姚燕语和医女林素墨都有责任。那么就罚她们二人半年的俸禄吧。至于降职……就不必了,萧帝师去年的时候生命垂危,经由姚御医给他医治了这几个月,真看老师的身体恢复的很好,这也是姚御医的功劳嘛。” “皇上圣明!”殿内众臣齐声高呼。 皇上心满意足的笑了。 接着,姚远之再次躬身进言:“回皇上,御史台杨光润身为朝廷命官,于公不知自身责任,妄言污蔑,歪曲事实,于私,品行不检,苛待老母,丧尽天良,实是御史言官之败类。臣请皇上明察严办,以整我大云官员之风纪。” “姚远之,你血口喷人!”杨光润脸色苍白,竭斯底里的指着姚远之骂:“你胡说!你挟私报复!” 姚远之冷冷的回头看了杨光润一眼,说道:“我是不是胡说,只需叫大理寺卿一查便知。前些日子你收了一个富商孝敬的一座外宅,养了一房外室在那里。而你的老娘却还在老家庆南县耕织自养。杨光润,你敢说没有这事儿?你今天还有脸说靖海侯大不孝?你简直猪狗不如!” “你……你……”杨光润的嘴里像是塞了一个核桃,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像你这种人怎么配在御史台为官?”姚远之冷笑一声转过头来,朝着皇上深深一躬:“杨光润不孝于老母,不忠于朝廷,且收受贿赂,私养外室,不义与正妻,却还有脸在这庙堂之上大放厥词,混淆圣上视听,按大云律令,当免官罢职,流放两千里,永不录用。不过请皇上看在他老母年迈,无人赡养的份上,且只罢了他的官职,免去流放之刑,让他回家赡养老母吧。” 说完,姚远之便恭敬的跪了下去。 皇上早就盛怒,听姚远之最后还为杨光润求情,便再也忍不下去了,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龙案,怒道:“杨光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臣……臣……”杨光润早就腿软,趴在地上,姚远之说的那些是铁一样的事实,虽然他自以为做的机密,但只要皇上想查,什么查不到?所以此时他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上见了杨光润这副样子,更加生气,于是怒道:“来人!摘去杨光润的顶戴,先送刑部大牢!等这些罪名都查清楚了,必重重发落!” 殿外的护卫应声而入,上前拉了杨光润拖着就走。杨光润这会儿倒是能说话了,一声声的喊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大殿内,一个敢求情的人也没有。而刚刚那个附和杨光润的六品言官则吓得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了。 处理了杨光润,皇上脸上的怒气并没减少。群臣没有人敢多说什么,皇上冷冷的目光从众臣的身上扫一遍,起身拂袖而去。 等众臣们纷纷跪地恭送皇上离开之后,丰宰相才想起来自己提议让陆常柏给六皇子和七皇子授课的事情皇上竟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到底怎么个意思嘛!丰宰相从心里哀叹一声,起身时回头看了姚远之一眼,又从心里骂了一句,这个投机钻营的家伙倒是占尽了便宜。自家女儿不过是罚了半年的俸禄,而对方却损失了一个从五品的言官。 其实还不止。 表面上跟姚家作对的这一派系只是损失了一个从五品的言官,实际上他们今天的举措已经让刚刚结盟的萧,姚,卫三家紧密的拴在了一起,并达成了共进退的局势。而一向静而不争却深受皇上喜爱的六皇子也因此事开始得到这几个家族的暗中支持。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朝堂之上,皇上对丰宰相的建议恍若未闻,而多姚远之却言听计从。皇上的这一举动,令满朝文武尤其是丰氏嫡系的官员隐隐的不安起来。 医官是没有上朝议政的权力的,所以姚燕语一直在国医馆里等消息。 张苍北跟在皇上三十多年,自然也有点自己的眼线,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化没用多久就传到了国医馆。听到结果后,张苍北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姓杨的罪有应得,这样真是太便宜了他!” 姚燕语则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明白这姓杨的不过是个小卒子,他今日能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肯定背后有人撑腰,父亲一举发难,把这个身先士卒的杨光润一气儿打压到最低,也不过是给对方一个警告罢了。这才是刚刚开始吧?以后还有的热闹可瞧呢。 倒是林素墨原本还以为自己这次性命不保,却没想到只是乏了半年的俸禄。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的同时,自然也明白此事多亏了有姚御医主动承担责任。若是姚御医跟别的大人一样,出了事儿一口把事情推在属下的身上,自己这回就是有九条命怕也活不成。 林素墨是工部员外郎林丛立的庶女,当初送进国医馆来也是想为这个庶女寻一条出路,同时也为自己将来在庙堂之上博得一些机会。若此事林素墨获罪,只怕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将来还可能连累家人。 于是林素墨忙给姚燕语磕头,连声道:“谢大人恩典,奴婢这条命以后就是大人的,不管刀山火海,只需大人一句话,奴婢绝无二话。” 姚燕语笑道:“不必如此。你也被罚了俸禄,只要别伤心难过就好了。” 这件事情对姚燕语来说已经是过去式,而由自己的父亲提出来的惩罚也是她最能接受的方式。不过是半年的俸禄而已,她还不在乎那点东西。反而如此,对于萧老爷子的伤她心里的内疚还能好一些。 只是她这样想,并不代表卫将军也这样想。 那杨光润当时被皇上一怒之下关进了刑部,刑部的官员奉旨查办此案,其实也没什么可查的,皇上都震怒了,杨光润肯定是罢官免职了。 不过跟他拴在一条藤上的人却各怀心思,怕他攀咬,便想要使点银子把人弄出来,远远哈的打发了。 然卫章却先一步行动起来,在刑部去调查的时候,把杨光润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挖了出来。 什么狎妓不给银子了,什么剽窃别人的文章了,什么收人钱财为人扬名了,反正他一个穷秀才出身的五品言官,没有什么实权,便只能靠着一些鸡零狗碎的手段弄些零花钱,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做的多了。 如此一件一件的抖搂出来,倒成了云都城里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话,连说书的都用这位杨大人的事儿编成了段子,戏文等,在茶肆酒楼里传说演绎。 当然,杨光润的这些烂事儿绝不是他一个人的精彩,同时被揪出来的还有跟他一起弹劾的那个六品言官。而且没过三五天的光景,又有人爆出杨光润跟翰林院编修康平公主的驸马爷梁峻交往甚密,两个人曾经一起狎妓,之后还是驸马爷替杨光润给了花酒钱。 这事儿一传出来,梁驸马可倒了血霉。 大云朝的公主乃是天家娇客,驸马爷连通房都不准有,更别说去狎妓了。 康平公主是皇上的长女,身为皇上的第一个女儿,简直是被皇上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的母妃静妃娘娘是皇上龙潜时的侧妃,虽然比不上皇后这位结发妻子,但也是从小的情谊。如今在后宫地位也是超然的。 驸马爷狎妓这样的事情,在康平公主和静妃娘娘那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康平公主先是跟梁峻闹了一场,把梁府闹了个鸡犬不宁,然后又进宫去找静妃娘娘和皇后哭了一通,说什么也不回公主府了,只在静妃娘娘这里住下,任凭梁峻的母亲进宫来请,也不理会。 事情最终闹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便命人把梁峻和他的父亲太史令梁思阡一并叫进宫里,训斥了一顿,并撸了梁峻的翰林院编修一职,令其在家闭门思过。 这事儿表面上好像跟姚燕语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梁峻似乎是被无辜迁怒了。但想想梁峻的父亲梁阡乃是丰宰相之妻丰老夫人的娘家侄子,而梁阡这人一向以丰宰相马首是瞻,便不难想通了。 这事儿传到姚燕语的耳朵里时,苏玉蘅也在旁边。姚燕语便叹道:“倒是这位驸马爷跟着吃了挂落了。他父亲是你母亲的哥哥,说起来你们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苏玉蘅则淡淡的冷笑:“这位舅舅素来眼高的很,从没把母亲放在眼里过。他眼里只有丰家,一味的巴结奉迎。咱们也不必担心这个,人家再不济还有皇后娘娘撑腰呢。” 姚燕语笑了笑,没再多说。 苏玉蘅离开之后,姚燕语进了卧室,问正在家里养伤的卫将军:“这一连串的事儿你能跟我解释解释吗?” 卫章伸手把人搂进怀里,低声笑道:“有什么好解释的?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难道不是某人背后下黑手?”姚燕语轻笑着,指尖在他的眉眼上轻轻地拂过。 他有一双折剑般硬朗的黑眉,眉峰偶然的皱蹙之间,隐隐蕴藏着一股杀气,一股风雷。而此时,这一双冷硬的剑眉却朗朗的展开,清墨般的眼眸里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难道只许他们随便往你身上泼脏水?就不许我阴他们两下?”他微微的笑,借着她指尖的触摸,缓缓地用额头抵住她的。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鼻息缠绕,心意相通。 这一连串的烂事儿一件比一件热闹。直到定候府里传出丧事,才把这些热闹给压下去了几分。 是的,就在萧太傅摔断胳膊之的第七日,病重了将近三个月的定候夫人因治疗无效,去世了。 陆夫人这一死,可以说惊动了整个云都城。 定候府苏家乃百年大族,旁系支系族人在京城的不下百余家,这百余家又各有姻亲,一时牵动的亲友没有上前也有几百。 陆家,封家,孙家,姚家,江南织造府王家这些正经的姻亲更是少不了。 而姚燕语这边因为跟姚凤歌的关系,再加上个苏玉蘅,还有卫章跟苏玉平的交情,不管怎么说这场凭吊是躲不过去的。 陆夫人去世三日之后开吊。姚燕语和宁氏约好,在第五日上带着阮氏前来吊唁。 定候府的大门口的灯笼蒙上了白纱,影壁上贴着大大的奠字,两边的门柱上是一对苍劲有力的挽联。门口穿着孝服的下人将前来吊唁的宾客迎进去,至二门处,男女分开,男子去灵棚,女眷们则去了灵堂。 灵堂里,封氏,孙氏,姚凤歌以及在苏玉蘅出嫁之时赶来一直没回去的苏玉荷还有苏玉蘅等人都在灵前跪着陪哭,姚燕语同宁氏,阮氏一起至内宅灵堂,各自上香祭拜,之后便被管事媳妇请至厢房用茶歇息。 这边刚喝了两口茶的功夫,便听见外边有人吵嚷。姚燕语微微皱眉看向宁氏,宁氏也颇为不解。姚燕语在回头看旁边负责茶水的管事媳妇,这两个媳妇脸上有些愤愤的。 “怎么这么吵?”姚燕语淡淡的问。 正好陈兴媳妇在旁边,她是封氏的心腹,自然也不把姚燕语当外人,便无奈的又生气的回道:“这是我们故去的太太娘家的嫂子又来了。这位舅太太前儿来过一次了,非说太太的死是被人害的,说我们世子爷不孝,母亲死于非命却无动于衷,他们还说要告呢。” “这可不是胡闹吗?”宁氏皱眉道。 “是啊,这话是随便说的吗?”阮氏也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世子爷也太好欺负了。这话若是传到了外边,他将来还做不做人?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事儿可如何收场?” 陈兴媳妇叹道:“夫人说的是。只可惜我们太太这一故去,侯爷的病又重了,而且还不吃药,哎!这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这里正说着,外边吵嚷的声音更大了,各家前来吊唁的亲友有的坐不住,已经起身出去看了。宁氏便吩咐陈兴家的:“你快去瞧瞧你们世子夫人,我们也不是外人,不必弄这些虚礼了。” 陈兴家的忙道:“谢舅奶奶体谅,奴才去了。”说着,又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好生伺候舅奶奶和两位夫人。” 姚燕语看着陈兴家的出去后,又问身后那个小丫鬟:“你出去,悄悄地请了你们三奶奶过来,我们有几句话说。” 小丫鬟应了一声出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一身重孝的姚凤歌便过来了。 姚凤歌一进来便把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方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当初幸亏没让妹妹过来给她瞧病。这一家子真是无赖,如今竟是要闹到顺天府去呢。” “真的要撕破了脸皮闹起来?”宁氏十分的不解,“这于他们家又有什么好处?!” 姚凤歌冷笑道:“他们能有什么好处?侯爷也不是好惹的。其实说白了,他就是想让这场丧事不痛快罢了!不过我们不痛快,难道他就能痛快了?走着瞧罢了!” 宁氏和姚燕语都无奈的摇摇头,她们是亲戚,有些话不好说多。 外边吵闹了一会儿,后不知怎样劝下,终于消停了。姚燕语便起身道:“我们也该走了。姐姐也别只顾着这些事情,好生保养身体要紧,还有月儿呢。” “说到月儿,我今儿要求嫂子一件事儿,这几天家里实在是闹的慌,三爷又是那个样子,这几天都是奶妈子照看着月儿,我实在不放心。想把她送到家里去请嫂子代为照看几天。” 宁氏便道“既然这样,我们今儿就把她带过去吧。” 姚凤歌便吩咐珊瑚去帮奶妈子收拾瑾月的东西,一会儿跟着宁氏走。 这边又说了几句闲话,封氏便抽了个空儿过来了。宁氏和阮氏及姚燕语都起身见礼,封氏还礼后,又落座说了几句客套话。 封氏便悄悄地同姚燕语说道:“不知妹妹可有保胎的好方子?” 姚燕语轻轻摇头:“这还真没有。夫人要这个,是……” 封氏无奈淡的笑了笑,叹道:“岫云有孕了,还有一个良妾也有孕了。太医院里的人现在听说我们家的事儿都躲得远远地。胡乱找个理由支吾过去,平日里几个好的竟都不上门了,现在家里出了这些糟心的事儿,妹妹说我能怎么办?” 姚燕语闻言也是无奈的一笑,说道:“这也没什么,等事情过去了也就好了。保胎的方子外边的药铺也有,尤其是白家,上百年的医道世家,难道会没有几个保胎的方子么?夫人可悄悄地让两位姨娘去问诊,直接从白家拿保胎药,也是妥当的。我素来对妇科没什么研究,说句不怕夫人笑话的话,我自己的事儿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呢!若是有办法,可不早就用了?” 封氏拍拍姚燕语的手,叹道:“妹妹不要着急,你积德行善,必有福报。”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谢夫人吉言。” 没多会儿的功夫,珊瑚便进来回说姐儿的东西已经收拾好装上了马车,宁氏便起身道:“府上也忙,我们就不多呆了。有事尽管打发人来说,大事儿我们帮不上,小事儿能帮的自然不会推脱。” “那就多谢舅奶奶了。若有事,我们自然不会同舅奶奶客气的。”封氏忙起身,客客气气的把姚燕语等人送了出去。 ------题外话------ 感谢亲爱滴们对我家小正太的关心!小家伙已经好多了,今天去上学了。 谢谢大家。 还有,谢谢大家的月票和评价票!珠珠真心很感动。 下面是这几天的土豪们,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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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燕语闻言,皱眉问:“那么说,这病已经快三个月了?” “是啊。”云琨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姚燕语抿了抿唇,心想你早干嘛去了?但凡什么病,延误三个多月,也都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不那么好治了。 云琨看姚燕语不说话,又问:“不知姚御医现在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去一趟王府?” 其实他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就是为了这事儿,这件事情若是听他的,早就在过了年的时候便请姚燕语去王府了,只是诚王妃不喜欢姚燕语,一听说让她来给自己看病就不高兴。 为了母亲高兴,云琨一直没找姚燕语,但现如今母妃连人都看不清了,云琨哪里还顾得上她高兴不高兴,难道真的要等她瞎了吗? 其实这一点姚燕语也想到了。诚王妃那么疼爱女儿,而云瑶为了跟自己争卫章又闹了那么一出。虽然她不知道后来云瑶回京后怎么跟诚王妃解释的,但以诚王妃那样的性格,迁怒是必然的。所以她病了不找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明白这层关系,姚燕语也知道自己该拒绝的。但是云琨这样的人在府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就是为了替母亲求医,就算不看他跟卫章的同袍之义,单看他的一片孝心,姚燕语也无法拒绝。 再说,自己一个医者,跟病人较什么劲呢。于是姚燕语又回燕安堂换了医官的袍服,让香薷背上医药箱,又带上乌梅,以及申姜田螺两个小厮,上车随着云琨去了诚王府。 这日诚王府的人倒是齐全,诚王爷今日也在家,云瑶也没去校场,侧妃李氏还有庶女云湄也都在。 姚燕语进门后一一见礼,诚王爷和蔼的笑了笑,说道:“又劳动姚夫人走一趟,辛苦了。” “王爷客气了。”姚燕语忙拱手道:“王爷和世子爷待下官不薄,现如今王爷用得着下官,下官岂能推脱。” “哎!如今我也是没办法了。”诚王爷叹了口气,转头吩咐侧妃李氏:“你待姚夫人进去瞧瞧王妃吧。不可慢待了夫人。” 李氏应了一声,又转身朝姚燕语微笑:“姚夫人,请随我来。” 姚燕语又朝着诚王和云琨点点头,便起身随着李氏往后面去。 “父王,我也去瞧瞧。”云瑶说着,也跟了过去。 云琨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诚王,王爷无奈的说道:“你也跟着去看看,别让瑶儿胡闹。” 诚王侧妃李氏带着姚燕语转过正厅的大屏风,从后门出去,又穿过两道院子方到了诚王妃起居的院子。云瑶和云琨兄妹两个先后相随跟了过来。 进门后,便见靠在榻上的诚王妃正在喝着一碗汤药。跟前两个丫鬟伺候着,一个捧着一个托盘立在旁边,托盘上放着一盏茶和放着两颗话梅的小碟子,另一个一个捧着痰盂跪在脚踏上,等着王妃吐漱口水。 姚燕语之前没见过诚王妃,不知道没生病的诚王妃是何等雍容华贵。只是如今她见到的,是一个面容憔悴不堪,双目无神的中年妇人。 虽然她依然是一身锦衣,但却不见一丝的华彩。空洞的眼神只让人觉得悲哀。 “瑶儿来了?”诚王妃喝了药,把药碗递过去想要放在托盘上。那个端着托盘的丫鬟赶紧的把手里的托盘送上去,配合着她把药碗接住,又端了茶盏递到她的手边。 “母妃。”云瑶上前去坐在诚王妃的身边,看着母亲漱口后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嘴角,“你今儿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诚王妃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云瑶的脸,又猛地把手拿开,笑容有些尴尬,低声叹道,“其实我能看见瑶儿的。” “当然了。”云瑶握着诚王妃的手,苦涩的笑了笑,却欢快的说:“母妃当然能看见我。母妃你看,哥哥找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给您诊脉。您的头晕很快就好了。” 姚燕语讶然。云琨则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眼神里带着几分歉然和哀求。原来是要配合着演戏,要当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无名英雄。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点头。无所谓了。 诚王妃握着女儿的手,问:“是哪位太医啊?太医院的几个高明的太医不都来过了吗?” “是新来的一位太医,连皇伯父都夸她医术好呢。母妃,让她给您诊脉吧?”云瑶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 姚燕语没说话,只上前去至榻前,在丫鬟搬来的一只鼓凳上坐下来。 李氏把诚王妃的手扶至小几上,姚燕语默默地伸手去搭脉,片刻后,又换了另一只手。 诊脉时,姚燕语一直微微蹙着眉头,云琨和云瑶看的都有些着急。 因为是瞒着诚王妃的,所以姚燕语不便说话,诊脉后给云琨使了个眼色,云琨便道:“母妃,儿子带太医出去开方子,您先歇着。” “行了,去吧。”诚王妃也没在意,只摆了摆手。 云琨带着姚燕语匆匆至旁边的偏厅,一进门便着急的问:“怎么样?能不能治?”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从脉象上看,是有些血脉不通。但具体怎么样,现在还不好说。你得跟我说一下王妃发病前是不是有过其他的病症,或者说是否磕着碰着,还有,我能看看之前太医给开的药方吗?” 云琨二话不说立刻吩咐人去把之前太医开的药方拿来,然后又道:“年前腊月二十那场大雪,母妃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是磕到了脑门,但只是有些淤青,后来敷了些伤药就没事了。我们都没怎么在意。难道是那次?” 姚燕语微微苦笑:“这可不好说。” 一时丫鬟把一叠药方拿来交给云琨,云琨又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翻看这些药方,见也都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的药。倒是很对诚王妃的症状,若是让她开药方的话,也无非就是这些药罢了。只是这样的汤药吃了两个多月却不怎么见效果,可见自己也没有开方子的必要了。 “怎么样?”云琨看姚燕语神色凝重,心里的焦急又加了几分。 姚燕语迟疑的说道:“以脉象看,这些方子自然都是不错的。只是,如今却不怎么见效……我想,是不是王妃的病还有其他原因?” “那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云琨心里是想着姚燕语的太乙神针。 他早就听说太乙神针乃是通天神技,无病不医,所以才早就想请姚燕语来给母亲治病。无奈他母妃不待见这位女神医,所以一拖再拖,拖到几乎看不见了才把人给请了来。 姚燕语自然知道云琨的算盘,于是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以针灸试试。不过不一定有效果。” “好。”云琨现如今把满怀的希望都放在姚燕语身上。他母妃做事再偏激,那也是自己的亲娘。天下没有哪个孩子看着自己的亲娘瞎了还能坐视不理的。 姚燕语给诚王妃针灸,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尽全力,来个一次性医好,然后把自己累晕。 就算太乙神针可以让诚王妃重见光明,她也得悠着点。 睛明穴,位于面部,目内眦角稍上方凹陷处。睛,指穴所在部位及穴内气血的主要作用对象为眼睛也。明,光明穴之意。睛明名意指眼睛接受膀胱经的气血而变得光明穴。 姚燕语以银针刺睛明穴,并把自己的一丝内息通过银针注入诚王妃的脑颅里。 然后,她很明显的感觉到气息受阻,而且阻塞十分明显,可以说基本不通。稍微再加一些内息,诚王妃便会发出痛苦的低吟。 收回银针后,姚燕语微微摇了摇头。依然不能当着诚王妃的面讲话,姚燕语心想这可真是憋屈。 至偏厅,云琨又焦急的问:“姚夫人,怎么样?”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王妃的头颅里有淤血,血块压抑了眼睛的经络,导致失明。” 云琨暗暗地出了口气,问:“找到原因,便可以医治了吧?” 姚燕语点头说道:“可以用汤药,并以针灸辅助,活血化瘀,等淤血散了,王妃应该可以重见光明。” “那就有劳夫人了。”云琨说着,朝姚燕语拱手欠身。 姚燕语忙抬了抬手,客气的说道:“其实王妃这病也并非只有我能治,太医院里也不乏针灸高手,或许他们只是没想到这一层罢了。王妃对我有排斥心理,所以我建议世子爷还是另请其他太医来给王妃诊治。” 云琨微微皱眉:“针灸之术,太医院里用的精的也就是内医正白景阳了。只是,他们的针灸术跟夫人的差之千里,不知能否达到治愈的效果?” “针灸术中,太乙神针固然神奇,但五龙针法也很精妙。据我所知,白家老爷子的五龙针法就用的出神入化。如果内医正白大人不行的话,世子爷可请白老爷子来试试。其实,这治病也讲究个医缘,要病人和医者合得来才好。如果病人对医者排斥,再好的医术也是没用的。”姚燕语微笑着说道。 “好,姚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姚夫人。”云琨是聪明人,姚燕语这话说的也够明白。 “不必客气。”姚燕语欠了欠身,“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辞了。” “好,请姨娘替我送夫人。”云琨客气的同李氏说道。 李氏答应着,陪同姚燕语出了屋门。 姚燕语前脚出诚王府的门,诚王爷便知道了她在诚王妃那里的一言一行。 “你怎么看?”诚王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淡淡的问云琨。 云琨欠身道:“儿子以为,应该跟母妃讲清楚,然后请姚御医来给她诊治。” “可是她一听到姚燕语这三个字就生气,你又怎么跟她说?”诚王爷的眉头微微皱着。这些日子他已经对王妃的言行忍无可忍了,其实按照他的意思,是让王妃移居后花园某处安静的小院里安心养病,让侧妃李氏代为理家的。 “母妃生气无非是因为瑶儿的婚事,只要瑶儿去劝她,她应该可以想通。另外,儿子觉得,母妃的心结在父王这里,父王若是能劝劝母妃……”云琨话说到这里,便不好再说下去。不管怎么样,身为嫡子,都不愿意让父亲的侧室出来主理中馈。 诚王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意思却表示的很明显——他不想去劝。 “父王。”云琨上前两步单腿跪在诚王面前,低声劝道:“求您看在儿子的面上,去劝劝母妃。” 诚王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才勉强点头。 云琨看着父亲点头,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地下了决心,等母妃的病情好转,他一定尽快娶未婚妻进门。诚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侧妃主理,因为那样的话,母妃的病只怕再也好不了了。 而与此同时,皇宫内院,御花园里。正是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卫章陪着皇上在繁花从中缓缓地散步,大太监怀恩带着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远远地跟着。 “定候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朕的?”皇上的语气似是漫不经心。但卫章却不敢大意,忙一撩袍子跪了下去:“臣万万不敢!请陛下明察!” 皇上顿住脚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卫章,淡然一笑:“起来说话。” “谢皇上。”卫章谢恩后起身,回道:“当时定候府的三姑娘在给大长公主扫墓回来的路上遇刺,臣奉旨调查此事,后来从那些刺客的嘴里撬出真相,原来是定候夫人手下的一个奴才因为贪墨了主子的一笔数额极大的财产,却不慎走漏了风声,才会买凶杀人。而那个奴才却在刺客失手后逃匿了,至今没有下落。后来臣又去查这奴才的家人,才知道他的母亲是定候夫人的陪嫁。这婆子的儿子无故失踪,她神不守舍,后来便病了。她一病,定候夫人也病了,之后便一病不起。定候府三少夫人是臣内人的嫡姐,少夫人曾来臣府中跟内人讨要银翘丸给定候夫人治病。再后来的事儿,臣没怎么在意,至于定候夫人因何而死,太医院里有四位太医给她诊过脉,用过药,皇上一问便知。” 皇上听了这番话后,微微点了点头,又道:“朕怎么听说,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这位定侯夫人便一直疾病缠身,时好时坏?还有人说,是大长公主找她索命?” 卫章忙道:“回皇上,鬼神之说……臣不敢全信。不过臣也听说大长公主去世后定候夫人便一直小病不断。不过,这跟大长公主的去世有没有关系,臣就不敢妄言了。” 皇上笑了笑,说道:“行了!看你紧张的样子。朕也不过是随口问问。” “是。”卫章拱了拱手,没再多说一个字。 …… 从宫里出来,卫章直接回府。此时姚燕语已经从诚王府回来,因见他脸色凝重,便让屋里的丫鬟们退下,递过一盏茶给他,问:“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卫章喝了一口茶,方轻声哼道:“皇上今天忽然问起定侯夫人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姚燕语也吓了一跳:“难道是有人说了什么?” “肯定有人说闲话。”卫章低声说道,“只是这人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如果有真凭实据,恐怕皇上就不是问话这么简单了。” “那我们怎么办呢?”姚燕语心里一阵阵的烦恼,虽然此事说起来跟自己没什么干系,但若是当初审讯连瑞的事情被皇上揪出来,卫章和唐萧逸可就要背上欺君之罪。 “静观其变。”卫章看姚燕语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子,笑道:“这事儿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害怕个什么劲儿?” 姚燕语瞪了他一眼:“那你刚才绷着个脸色是给谁看?专门吓唬我的吗?” “也不是。”卫章收了笑,拉着姚燕语去榻上落座,又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此事幸亏做的干脆利索,定候那边也没留下什么把柄。不然还真是一件麻烦事儿。” 姚燕语侧身靠在他的怀里,焦虑的问:“那现在我们真的要静观其变吗?” 卫章沉默着,一时没说话。 姚燕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便抬头看他的神色。但见他薄唇的笑意伴随那诡异而妖娆的弧度轻轻挑起,一看就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便轻声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这事儿不能再让陆常柏纠缠下去了。”卫章抬手把姚燕语搂进怀里,手指捏着她的轻轻地摩挲着,低声说道,“想办法给他找点事儿做。” 姚燕语迟疑的看着卫章。卫章又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不相信为夫的话?” “没有。只是不知道你能给他找什么样的事儿做?”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卫章把人往怀里一抱,低声笑道,“你丫,能不能操心点分内的事情?” “哦?那请问卫将军,什么是我分内的事情?”姚燕语回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窝。 “比如说,关心关心你夫君我。”卫章低头,轻轻地吻住她那只醉人的小梨涡。 “唔……”大白天呢!这人!姚燕语想躲,但整个人都被箍住,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锁住了她的身体,她竟是一分一毫也动不得。只得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被亲了个够。 三日之后,紫宸殿内,诚王,谨王,燕王,以及恒郡王,憬郡王等皇室宗亲以及宰相和几位朝廷重臣都在。 皇上面色不虞,众人也不敢妄言,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其因有二,一是御史台言官参奏大学士陆常柏教子无方,草菅人命;二是定侯爷昨晚上了一本奏折,要把爵位让给长子苏玉平,并言明待夫人下葬后,他自己要去给大长公主守灵尽孝。 第一件事情很好解决,弹劾的奏折上写的清楚,是陆常柏之子陆敏为了几幅古字画,对一个老乡绅大打出手,与天子脚下,行强盗之事,把那老乡绅打得一命呜呼,他却带着画跑了,只留下一个老奴与那老乡绅的家人周旋。 此等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之事,断不能容。皇上直接下旨令顺天府把陆常柏之子陆敏拘拿审问,若真有此事,则按大云律令处置。 至于第二件事情,皇上有点犹豫。按理说,爵位的承袭,只有长者去世后才能继承,定候此举,却有些不妥。但定候府的实际情况又不容乐观。 皇上不说话,事情不肯能一直僵持着,众人沉默了半晌之后,诚王率先开口:“回皇上,臣弟前日去定候府吊唁,见过定候了。定候的病的确挺重,即便不让爵,空一年半载的也难以上朝议政。”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朕已经拍太医去看过,太医也说,定候的病怕是很难大好了。” 燕王便躬身道:“定候先是丧母之痛,现在又逢丧妻,这痛上加痛,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皇上一向体恤臣子,这次定候自请让爵的事,不如就准了吧。” 谨王却拱手道:“只是定候府长子膝下尚无子嗣……而且,听闻他的夫人因病伤了身子,以后也不能生育了,这侯爵之位……” 皇上摆摆手,说道:“这是他们定候府的事情,将来何人袭爵,自有大云律令在。” “是。”谨王闻言拱了拱手,退回去不再多言。 “那就这样吧。”皇上见几位王爷和重臣在无异议,便命恒郡王代为拟旨,同意定候世子苏玉平袭爵。 皇上念及定候府乃大长公主一脉,苏玉平又战功卓著,便下旨,不予降爵,令他袭了这侯爵之位,只把封号改为定北候。 之后,皇上又下了口谕,说定候年纪也不小了,身体又带着病,孝自在心中,只要真心孝敬大长公主,便只在家里缅怀大长公主也就罢了,不必去墓地守灵。 旨意下达之后,苏玉平换了朝服带着夫人封氏进宫谢恩。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新封的定北候和夫人进宫谢恩还没回来,家里的老侯爷便交代完了后事,与世长辞。 苏玉平和夫人从宫里出来便迎见了匆匆来寻的管家,还很纳闷的问:“你怎么来了?” 本就一身重孝的管家哭红了眼,忙又把一根孝带子上前缠在苏玉平的腰上:“大爷!呜呜……老爷……去了!” “去……去哪儿了?”苏玉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侯爷和夫人一起追随大长公主去了天上……”管家说着,呜呜的哭着弯下腰去。 “……”苏玉平只觉得眼前一黑,这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侯爷!”封氏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连带着自己也一个趔趄。 “侯爷!”管家也赶紧上来搀扶,苏玉平便在恍惚中渐渐回神,哀声道:“回家。” ------题外话------ 谢谢亲爱滴们的支持。 不知道月票今天能不能猛烈些呢? 上面那几个大神好重啊! 压死珠珠了…。 第二十一章 将军哄妻 定候苏光崇去世的十分突然。 之前苏玉平带着封氏进宫谢恩的时候还来他跟前请了安,听父亲叮嘱了一些话。他们离开之后,苏光崇又叫人把二子,三子夫妇以及兄弟苏光岺都叫到了跟前说了些将来家里的事情应当如何如何的话。 大家都没多想,只当是当家人权力交接时的一些必须程序。唯有姚凤歌感觉不怎么好,悄声跟孙氏说了一句,孙氏也没在意。 苏光崇吩咐完就叫儿子媳妇退出去,只留下苏光岺,说老兄弟两个说几句知心话。 之后,苏光岺在里面呆了两盏茶的功夫也就出来了,守在外边的苏玉安和苏玉康二人见苏光岺出来,也没多想。苏玉康跟着父亲回去,苏玉安又进去服侍汤药。 定候又跟二儿子说了几句话,喝完汤药后,便沉沉睡去。谁知道这一睡居然没有再醒。 苏玉安也没察觉异样,还是一个侍妾觉得侯爷这一觉睡得太沉,之前睡着了也总是咳嗽,这次居然一声也没咳,所以觉得很是诧异,便轻着脚步掀开帐子瞧时,才发现人已经断了气。 那边陆夫人还没有入殓,这边定候又去世了。这一来,定候府真是雪上加霜,悲上加痛,满门上下,入目皆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欢喜的样子。 苏玉平一路哭回府中,伏在父亲的身上哭的几乎断气。 皇上得知此事时也颇为伤感,下旨追封定候为国公,谥号‘颍’。 苏光崇一死,陆家倒是消停了。不知是因为不孝子的官司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总之再也没来闹过。 姚燕语带着阮氏会同宁氏再次去定候府吊唁归来,想着那阖府上下男女老幼全都是一副悲痛的样子,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 一月之内父母双亡,这在云都城可真不多见。 关于颍定公夫妇先后去世的传言在云都城里渐渐地散开。 有的说国公爷夫妇伉俪情深,颍定公的去世是为妻子伤心所致。 也有的说是陆家几次三番上门找茬,颍定公一气之下才故去了。、 外还有人说颍定公对夫人不满,厌恶病情致使夫人病死,之后又良心难安,所以也一病呜呼了…… 还有人说,颍定公本就病入膏肓,已经大限将至,若再熬个两三年也无非一死,倒不如跟夫人一起死了,还能让子孙们少一两年的孝 更有人说,颍定公是被陆家人下黑手害死的,公临死前喝的汤药有毒。 当然,不管外边传言如何,定候府里的丧事是双份儿的,哀伤也是双份儿的。丧礼上的一切都睡双份儿的,唯有孝期——父母的孝期一起守,确确实实少了三年。 时光进入三月,大地回暖,一片葱茏。厚重的冬衣褪去,人们换上了鲜亮明艳的春装。 整个云都城也渐渐地苏醒,桃李之花含芳吐蕊,杨柳之絮随风飘舞,黄莺婉转,紫燕衔泥,入目解释春意融融的繁华景色。 这段时间定候府忙着丧事;萧帝师忙着养伤;诚王拒绝劝说诚王妃,云琨再着急也没办法请姚燕语去给王妃治眼睛;国医馆的医女们都交给了翠微和翠萍;所以这些日子姚燕语是难得的清闲。 一早起来,姚夫人只觉得身上懒懒的,一步也不想动。便打发人去国医馆跟张老院令告了假,用过早饭后便窝在屋子里,看一会儿书,睡一会儿觉。 “夫人,将军回来了。”新换上的湘妃竹帘被打起来,卫将军一脚迈进门口,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阳光,投下一道浓重的影子。 卫章进门转身,看见榻上裹着薄毯睡眼朦胧的夫人,忍不住轻笑:“怎么这个时候睡觉?” “困了就睡啊。”姚燕语侧了个身,把手里的医书放到小几上,又打了个哈欠,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没多少事,都交给他们了。”卫章说着,走到榻前坐下来,伸手把姚燕语拉起来,又拿了靠枕垫在她的背后,劝道:“睡醒了就起来动一动,只这样懒着,午饭也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吃嘛。”姚燕语懒懒的靠在枕上,全身跟没骨头一样。 卫章看着她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好笑的问:“是不是没事做,所以才没精神?” 姚燕语轻轻地摇头:“你怎么不说是前阵子累狠了?” “那也没你这样的。”卫章还真有点犯愁,按说春困秋乏是没错,可他家夫人这样子也的确是过了,之前他还以为是每晚折腾的太久,累到她了。可昨晚他因有公事回来的晚,她不到二更天就睡了,怎么今天还是这样懒? “累了就睡,饿了就吃,这是养生之道。”姚夫人又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夫人,你是不是病了?”卫将军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给了他一个凉凉的白眼:“怎么可能?病魔岂敢找神医的麻烦?” 其实卫将军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儿,他恍惚听贺熙说过,阮氏怀上吉儿的时候就整天睡不醒。此时再看自家夫人,越想越觉得有那个端倪,于是劝道:“要不,还是找个太医过来给你诊诊脉?嗯,你不喜欢太医来,不如叫翠微回来?” 姚燕语哪里不知道卫章的心思,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用猜了,没有的事儿。” “那就别躺着了,来,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我带你去郊外?”卫章说着,把姚燕语从榻上拉起来,“香薷,把夫人的骑装找出来,再吩咐人去把桃夭和黑风牵出来。” 姚燕语听了这话也来了精神,算起来好久没去郊外了呢。 “我们去马场吗?”姚夫人一边起身穿鞋一边问。 “你想去马场也行,想去校场也好。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药场看看,今儿早晨我遇见姚四喜,说二哥今天去了药场。”卫章拉着她起身,推送到更衣镜前。 姚燕语顿时精神一震:“药场就不去了。我想去校场,我要学射箭。” “学什么射箭。”卫章握住姚燕语的手指,粗糙的指尖抚过她柔嫩的指腹,“你这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不是用来玩儿弓箭的。可不能让弓弦弄伤了你的手。” “我带手套还不成吗?”姚燕语转身拿过一副鹿皮手套,在卫章面前摇了摇。 “不行。”卫章微笑着伸手把手套夺过来,“你玩儿银针就好了。弓箭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姚夫人立刻不高兴了,嘴巴一撅,皱眉道:“那我去校场干嘛!” 卫章伸手展开香薷捧过来的一套湖水蓝色的骑装,笑道:“可以骑马。” “那还不如去马场。”姚夫人一边换衣服一边不满的嘟囔。 卫将军伸手拉正了她的衣襟,替她把脖子下的扣袢系好,低声叹道:“去校场骑马,跟去马场骑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校场有很多校尉,如果骑得不好,可是连你夫君我的面子都丢了!” “啊!你敢嫌弃我?!”姚夫人挑高了声调。 “岂敢。”卫将军低声笑着,“我是想让那些家伙们看看,我卫章的夫人是何等的英姿。不但是个神医,还会骑马。” “你应该说,不但是个神医,还懂弓马骑射。” “夫人,说谎总是不好的。弓马骑射,你也只是会‘骑马’而已。弓射么,应是一窍不通吧?” “你这分明就是嫌弃我!” “哪有?为夫岂敢嫌弃夫人?”卫章低低的笑着,挽着夫人的手出门而去。 香薷和乌梅两个丫鬟听着两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没意义的话,又相携出门之后,方相视一笑。 “将军好像是变了个人。”香薷一边收拾姚燕语换下来的衣裳一边叹道。 “哪有,将军不在夫人跟前,还是跟以前一样冷冰冰的,谁也瞧不上的样子。”乌梅则去把姚燕语看过的书收拾整齐,一本一本放到书架上去。 香薷又笑:“说的不错。将军也只在夫人跟前会随意些,还会笑。” “夫人也只在将军跟前才像个小女儿家的样子。会笑会耍赖,平日里她不是看书就是摆弄药材,完全一副老学究的样子。”乌梅摇头叹息。 香薷也叹了口气:“哎!但愿将军能多谢时间陪夫人。夫人自从嫁入将军府,还从没清闲过。” “说的是啊。” …… 城郊十里之外,西大营校场。 卫将军一身天青色戎装策马而至,在校场一角拉出马缰绳。随后,一个湖水蓝色的秀气身影骑着一匹枣红马在他身边停住。 远处正在练习格斗的兵勇们不知是谁先看过来一眼,然后一个闪身便被对手不给放倒在地。随后,又有两三人看见了这边的一对伉俪,然后接二连三的被撂倒。 “看什么呢?!”不知所以的兵勇奇怪的吆喝着,转头看过来,然后讶然失笑,“原来是卫将军!哎?将军身边的那个……好像是个女子啊。” 对面的兵勇鄙夷的哼道:“废话,不是女子,老子能让你给撂倒?” “那应该是夫人吧?”一个兵勇眨着眼睛说道。 “看身影好像是哎!”另一个兵勇忽然感动起来,“当初咱们北征的时候,夫人曾去凤城给伤兵治伤……我哥哥到现在都念着夫人的恩情呢!” “谁说不是呢!我二叔家的兄弟的腿能保住,也多亏了夫人。不然他就算是退役回家也是个废人了。” “真的是夫人?”眼看着那位穿湖水蓝色骑装的女子跟着卫将军策马缓缓而来,这边的兵勇们激动的手脚都没处放了。 “真的是!” “将军好!夫人好!” “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这边几十个兵勇哗啦啦站齐了队伍,向已经走到近前的卫将军和夫人行军礼致敬。 卫章冷锐的目光扫过每个兵勇之后方不悦的问:“怎么好好地不练了?” 众兵勇被卫将军的眼锋一扫顿时有些紧张,个个都微微低下头不敢多言。其中为首的小组长忙上前半步,躬身应道:“回将军,属下因看见夫人来了,所以……一时激动,就想……跟夫人请个安。” 卫将军淡淡的哼了一声,又冷声问:“现在安也请了,还愣着干嘛?” “是!属下等这就操练。”小组长赶紧的答应一声,闪身出列,转身喝令:“预备——散开!两两对打!开始!” 几十名兵勇们呼啦啦一声各自散开,操起拳脚,狠狠地朝着对方身上招呼。 卫将军看了两眼,方满意的一带马缰,偕同夫人一起离去。 “哎,你方才的样子好凶啊。”姚燕语走出不远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兵勇们正卖力的厮打,再也不敢偷懒了。 “这还凶?”卫章淡淡的笑了笑,“若是战场上有人捣乱,他们也这样的话,十条命也都丢了。” 姚夫人不悦的哼了一声,问道:“照你这么说我就是那个捣乱的了?” 卫将军失笑:“不管怎么说,刚刚扰乱军心的人绝对不是我。” “哼。”姚夫人瞪了卫将军一眼,抬手一甩马鞭,胯下桃夭骤然加速往前疾奔,几个喘息之间便把黑风给甩开几丈有余。 卫章看着夫人纵马而去的背影,宠溺的笑了笑,策马跟上。 姚燕语专拣着没有人的地方,一路纵马穿过大半个校场,远远地看见那边的骑射场上有人在练射箭,便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往前面去观望。 靠的近了,姚燕语才看清楚原来这么多护卫围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几十个护卫之中,一个暗紫色骑装的女子和一个墨色长衫身形修长秀气,玉树临风的人先后而立,那一身襦衣雌雄莫辩之人正指导骑装女子射箭。再仔细看,那骑装女子姚燕语也认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凝华长公主府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康平公主。 而那个指导康平公主射箭的人,姚燕语只能看见他四分之一个侧脸,所以不知道是谁。但用脚心想也知道,此人绝不是驸马都尉梁峻。 前些日子驸马都尉梁峻因为和杨光润狎妓的事情被掀出来,康平公主闹得满城风雨。后来皇上一怒之下撸了梁峻翰林院编修的职位,令其在家闭门思过。这会儿绝没有驸马公主举案齐眉来校场练射箭的可能。 面首?姚夫人很不厚道的想到了这个词,然后调皮的笑着回头看了卫章一眼。 卫章无奈的眨了眨眼睛,示意:走吧,别在这里凑热闹了。 姚燕语抿嘴笑了笑,刚带了一把马缰绳准备离开,不料却已经有人看见了卫章,且上前行礼:“属下见过卫将军。” 被围在护卫从中的康平公主听见声音便转过身来于人群之中寻找卫章,且问:“卫将军何在?” 卫章只得下马,从分开的护卫之间上前两步,躬身道:“臣卫章,参见公主。” 康平公主看见卫章微微一笑,又抬眼看了一眼卫章身后的姚燕语,笑得更加灿烂:“原来将军夫人也来了,今儿这校场可真是热闹。” 姚燕语一边上前请安,一边从心里腹诽,原来这西大营校场竟也是皇室贵胄的半个游乐场。幸亏她之前还想好了为训练受伤的兵勇们试验新药的借口,看来根本没必要啊。 “素日听闻辅国大将军跟夫人伉俪情深,形影不离。我还只是不信,如今见将军和夫人形影不离,果然是举案齐眉。”康平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姚燕语。 卫章闻言,拱手朗声道:“回公主,内子近几日配制了一剂治疗瘀伤的新药,为了试验药效,所以今日趁着空闲才来校场。” 康平公主笑道:“原来是公事啊。” 姚燕语福身回道:“是的。臣等无意搅了公主的好兴致,请公主宽恕。公主若没什么吩咐,臣便告退了。” “不着急。”康平公主笑着看了一眼卫章,说道:“这几日我烦闷的很,所以求了父皇来这里学骑射。只可惜教头水平有限,学了大半天竟也不能射中一支箭。本宫素来听闻卫将军在我大云骑射无双,今儿恰好遇见了,就请将军教教本宫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旁边的卫将军,脸上微笑如初,心里却不怎么高兴。康平公主看着卫章时那笑意妍妍的神色怎么看怎么碍眼。 姚夫人这会儿算是品尝到了山西老陈醋的味道。教毛教啊?我男人是专门给你们这些庸脂俗粉当教头的吗?!咳咳,若是让人知道大云公主被人称为庸脂俗粉,不知道皇帝陛下会怎么想? 只是纵然姚夫人喝一缸醋,也挡不住她男人要为康平公主指导射术的事实。谁让对方是公主呢! 康平公主一发话,早有人拿了弓箭来递给卫将军。 卫将军回头看了一眼姚夫人,方淡淡的同康平公主说道:“公主手里那把弓乃是陛下早年用过的‘弯月’,此弓乃难得一见的玄铁弓,但因玄铁沉重,需要极强的腕力,所以不适合公主。公主不妨换一张轻便的短弓试试。”说着,卫将军拉弓搭箭,随随便便那么一射,长箭便‘咚’的一声穿进了远处箭靶的红心。 “将军果然好箭法!”康平公主开心的笑着。 姚燕语站在一旁微微的眯起眼睛,康平公主身边的人就算是普通的护卫也绝非平庸之辈,然而即便这些人个个英勇挺拔,或俊逸或英挺,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却依然被卫章那伟岸冷峻的身影统统比了下去。 “姚夫人?”有人凑近了低声叫了一声。 姚燕语蹙眉回头,看见一张阴柔俊美的脸,这人有一双妖艳若狐的灿眸。薄唇的笑意伴随那诡异而妖娆的弧度轻轻挑起来,神秘而危险。姚燕语心里一阵恍惚,总觉得这双眼睛好像从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久仰夫人大名,今日有幸得见。”这人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 姚燕语咧了咧嘴角,轻轻点头:“客气了。”不过一个陪练而已,护卫一样的角色,还不够她这个二品夫人看的。 “夫人有兴趣射箭么?”那人微笑着递上一把弓。 姚燕语微微摇头:“多谢,不必了。” “怎么?”那人手里的弓又往前举了举,“这把弓不重,夫人可试一试。” 姚燕语依然不伸手,只淡然一笑:“我夫君不许我碰这些凶器。” “哦?”那人微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卫章,“想不到将军纵横沙场,杀敌无数,居然还计较这个?” 卫章虽然在教康平公主射箭,但心神却都在自家夫人这边。听见那不男不女的家伙同自家夫人搭讪,心里早就一阵阵犯堵,此时又提及自己,他便转过身来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说道:“你对射术如此感兴趣,为何不用心的教公主?” 康平公主刚射出一箭,虽然没中红心,但好歹那箭能蹭着靶子了,一时很是高兴,便转过身来笑道:“崖俊,你果然藏私。” 那位不男不女的狐狸眼眉稍轻轻一扬后,转身媚笑着凑过去:“公主竟不知崖俊苦心?” 康平公主被这位叫崖俊的美人魅惑了心神,低低的笑着与他眉目传情。姚燕语看了一眼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悄悄地往外围撤。 “卫将军,你来。”康平公主好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及时叫住了卫章。 “将军先陪公主练习射术,我去那边营房找军医。”姚燕语实在不想再看这些狗男女当众调情,便索性大大方方的告退。 康平公主轻笑道:“姚御医你请自便,本宫先借你家将军一会儿,待会儿就还给你。” 姚燕语见她笑得轻佻,心里自然鄙夷不屑,脸上却淡然笑道:“公主说笑了。臣告退。”说完,便退出众护卫之中,伸手拉过桃夭的缰绳,认镫上马,调转方疾驰而去。 夫人生气了。卫章心里明镜似的。只是康平公主贵为公主,还说了那样的话,卫章也不好就此离开,一时之间心里气闷非常,便想找个法子脱身。 卫将军的法子还没想好,忽然一支利箭从众人身后嗖的一声射过来,越过众人的头顶,‘咚’的一声钉在前面的靶子上,正中红心。 众护卫一时慌乱,纷纷拔剑回身。崖俊更是护住康平公主,厉声喝问:“谁在公主身后射箭!活得不耐烦了!” “哈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一匹黑马驮着一位黑色骑装的女子疾驰至康平公主面前,然后翻身下马,身形矫健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看便是下了苦功的。 “康平姐姐,我跟你开个玩笑呢!”来人笑嘻嘻的站到康平公主面前。 “大胆!”崖俊指着来人怒斥:“你是什么人,敢在公主面前放肆?啊——!”崖俊话音未落便惨叫一声,伴着惨叫的是一声脆响,众人忙抬头看时,崖俊那俊美无俦的脸上多了一道血印。 “瑶儿!”康平公主怒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云瑶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瞥了崖俊一眼,说道:“姐姐,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狗奴才?一点规矩都没有,敢对本郡主出言不逊!我替你教训教训他,省的将来冲撞了比姐姐更尊贵的人,给姐姐惹祸上身。” “云瑶!”康平公主看着爱宠脸上的血印子,气急败坏的呵斥:“你太过分了!” “哟!姐姐心疼了啊?”云瑶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完全是一副玩笑的样子,看了一眼崖俊的脸,又抬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丢到崖俊的怀里,“这个是外伤良药,抹上就好,绝对不留疤。” 说完,云瑶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卫章,敛了几分玩笑之色,“这可是辅国将军的夫人独门配制的伤药,大云朝独一份儿。” 崖俊再得康平公主的欢心也只是个爱宠而已,在云瑶郡主面前屁都不算。 而康平公主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爱奴给云瑶下不来台。于是这个闷亏只能咽下,冷着脸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瑶又看了一眼卫章,说道:“我跟哥哥来的,哥哥听说卫将军来了,正好有事商量。却不知道姐姐正拉着将军说话,所以叫我过来问一声,姐姐何时跟卫将军说完了话,就请卫将军过去一下。” “你传话就传话,总也改不了这暴躁的急脾气,动不动就挥鞭子,以后可怎么办?”康平公主心疼的看了一眼爱宠脸上的那道血痕。 “哎呀,我都给他药了嘛。姐姐还揪着不放?那我给姐姐陪个不是?或者,明儿我叫人找几个更绝色的来给姐姐送府上去?”云瑶笑嘻嘻的看了崖俊一眼,满脸的玩笑之色。 “够了。”康平公主脸皮再厚也架不住云瑶这番话,只冷了脸说道:“你不是来找卫将军的吗?我这里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在一旁看热闹的卫章终于开口:“臣告退。” 康平公主从鼻子眼儿里嗯了一声,拉着崖俊率先走了。云瑶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淡淡的冷笑一声,又瞥了卫章一眼,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卫章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拉过黑风的缰绳纵身上马,循着姚燕语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等他找到姚燕语,又把营地的主事校尉叫过来问了一声才知道云琨根本没来。 姚燕语看着卫章的神色,顾不得自己心里的那点不悦,关切的问:“是谁告诉你诚王世子来了?”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把云瑶抽了康平公主爱宠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她说世子找我有事,我还当是真的。不想却是个借口。” “哈!卫将军好威风,皇室的公主和郡主为了你争风吃醋,都动了鞭子。”卫将军原本是想让姚燕语释怀的,却不料这番解释不仅没让姚夫人释怀,反而让她更加不高兴了。 “你这话怎么讲?”卫章见夫人策马欲走,忙伸手拉住了桃夭的马缰绳,“无端端的生什么气嘛。” “我哪里有生气?我不过是喝多了醋罢了。”姚燕语抬手推开卫章的手,狠狠地给了桃夭一鞭子。 桃夭吃痛,长嘶一声,撩开四蹄疾驰而去。 “哎!别跑那么快!”卫章喊了一声,忙催马急追。 姚燕语专门捡着僻静的地方冲,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冲出了校场,进了一片山林之中。西大营与西山猎场毗邻,营地驻区再往西南便是一片绵延的山地,山岭树木丛生,是野生兽类的乐园。桃夭驮着主人冲进山林后便慢了下来,寻着一处山溪缓缓地踱步过去低头喝水。 姚燕语环顾四周,觉得此处清凉幽静,倒是个休息的好去处,于是翻身下马,也蹲到溪水旁鞠了水洗了把脸,又从衣襟里扯出帕子来擦拭脸上的水渍。 卫章随后追了过来,看见蹲在溪水旁的夫人后轻轻地舒了口气。卫将军千不怕万不怕,只怕夫人出状况。现在看见她安安稳稳的,遂放心的拍了拍黑风,让马儿自去吃草。 “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卫将军挨着夫人蹲下来,伸手捧了水喝了一口。 “嫌我?”姚燕语挑眉看了他一眼,抬手把帕子摔倒他身上,起身离去。 卫章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忙起身跟上:“哪有你这样的?简直不讲理嘛。” “公主郡主的都讲理,你去找她们啊。”姚夫人哼了一声,在树下的块光秃秃的青石上坐下来。 卫章又跟过去坐在她身边,笑道:“好了,别生气了。除了你我谁都不稀罕,给个天仙女都不多看一眼。好吧?” “你爱看不看。”姚夫人心头的火气还没平复呢,什么花言巧语都没用。 卫将军一时犯了难,他本就不善于甜言蜜语,这会儿夫人明摆着是不依不饶,一般的三言两语是哄不好了。这可怎么办? 姚燕语心里是有些委屈,但却没到失了理智的程度。她自然知道卫章对自己的真心,也明白他不会因为康平公主怎么样,更不会喜欢云瑶。 可话又说回来,但凡女儿家吃醋的时候,大多是需要好好哄的。姚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扁着嘴巴坐在这里一等再等,等了又等,身边的男人就是不开口哄。这是什么状况? 姚夫人等的不耐烦了,回头一看差点气岔了气儿——卫将军居然反剪着双手躺在身边,睡、着、了! 面对如此状况,姚夫人心里原本只有一二分的委屈,这会儿一路飙到了十二分! “哼!”她把手里的一片草叶子狠狠地往某人脸上一摔,起身欲走之际,某人忽然出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脚腕子。 “啊——”姚夫人惨叫一声直接砸在某人的怀里。 于是一阵七手八脚的挣扎夹杂着怒骂。 “混蛋!” “放开我!” “讨厌!” “你滚……唔……” 一路肆意狂吻,把姚夫人逼得眼角泛红,甚至渗出点点清泪,卫将军才放过她。 “讨厌!你怎么这么烦人……”姚夫人窝在将军的怀里,不满的哼着。 “还闹脾气不?收拾不了你了?小东西。”卫将军粗糙的手指拂过夫人的眼角,暗哑的声线性感到爆。 “放开我!”姚夫人又不高兴了。 “不放。”卫将军双臂用力,搂得更紧。 “我饿了!”姚夫人扭着身子抗议,“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要把我饿死在这荒山野岭啊?” 卫将军抬头看了看日头,果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于是把怀里的夫人抱起来放到一旁,轻声叮嘱:“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弄点吃的来。”说着,将军站起身来,理了理腰封和衣袍便往林中寻去。 “哎——你快点啊!”姚燕语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放心,很快。”卫将军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进了山林。 姚燕语看着他的身影没入浓郁的绿色里,方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透过茂密的树叶看了看太阳,然后把身后的披风一撩,翘着二郎腿躺在了青石上。 春日暖,山风轻,林间的空气带着甘冽的青草香,姚夫人躺在青石上,没多会儿就迷糊了。 之后,她是被一阵怪异的感觉给惊醒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住了一样,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她慌张的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对深潭般的眸子,冷冽中带着戏谑的笑,陌生中夹着一分熟悉,白皙的脸颊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可不就是被云瑶抽了一鞭子的崖俊? “啊……”姚夫人刚要惊叫,那人便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动……呃!”崖俊话未说完,一只小石子从一侧飞过来,啪的一下打在他的手腕上,钻心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收手。 之后一阵劲风从一侧袭来,他下意识的往后一闪,堪堪躲开飞来的一脚,身形未住,便又是一脚踹向他的小腿。 ‘咔’的一下轻响,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姚燕语万分惊恐,只来得及坐直了身子便被一道身影搂进怀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搂住对方的腰。 “别怕。”卫章一手搂住她,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把人摁在怀里。 ------题外话------ 亲爱滴们!这一章够精彩吧?!字数够多吧?看的过瘾吧? 所以,月票可以给了吧?不用捂着了吧?吧吧吧……【无限回音中】 第二十二章 惊觉仇敌,思量对策 “卫将军好狠辣的身手!”一声轻叹从树林之中传出,康平公主一手摇着马鞭缓缓地走了出来。 十几个护卫从四面八方出现,把卫章和姚燕语团团围住。另有人上前去把崖俊扶起来。崖俊的小腿骨已经折了,此时的他完全不能独自站立,而且疼痛让他面目扭曲,目光阴冷而凶狠。 卫章却根本不理会他,只转身看向康平公主,冷漠的问:“公主意欲何为?” 康平公主轻笑一声,淡淡的说道:“卫将军多心了。崖俊刚跟我说,觉得尊夫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所以才想要仔细看看。”说罢,她神色一冷,眼神带了怒火,“却想不到卫将军竟如此狠毒,一脚踹端了他的腿骨。” 卫章冷冷的看了崖俊一眼,哼道:“他意图对我的妻子不轨,我没要他的命已经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了。” 康平公主不悦的反问:“这么说我还是好大的面子?” 卫章冷冷的扫了崖俊那只右手一眼,没有说话。此人若不是康平公主的人,他必要取了他的性命。敢用手捂着他夫人的嘴嘴巴,断他的手腕和小腿算是太便宜他了! “卫将军随便出手伤人,难道就没个说法吗?”康平公主不依不饶。 “不知公主想要什么样的说法。”卫章正在气头上,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善。 崖俊反而淡淡的笑了:“公主别生气了,属下无碍。想必卫将军也是爱妻心切,把属下当坏人了。” “你还替他说话?”康平公主蹙眉轻嗔。 “卫将军是国之栋梁,属下不过区区草芥,还请公主以朝廷为重,不要为难卫将军了。”崖俊拱手,那样子端的是大义凛然。 “哼。”康平公主瞪了卫章一眼,勉强道:“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过卫将军——你也好自为之。”说完,康平公主一摆手,带着她的几十个护卫和瘸腿断手的爱宠,走了。 姚燕语始终在卫章的怀里,等那些人走了,卫章才放开手把她从怀里拉出来仔细的打量着:“没事吧?” “没事。”虽然被他摁在怀里,但刚刚那些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好奇怪。” “嗯?”卫章理了理她散乱的碎发,没领会自家夫人的意思。 姚燕语认真的看着卫章,问:“你不觉得他们很奇怪吗?那个男人招惹我,然后又替我们求情?这没道理。” “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不必在意。”卫章不屑的笑了笑,今天这事儿就算是康平公主闹到皇上那里他也不怕,一个陌生男子接近自己的妻子,身为丈夫如果还能忍气吞声的话,他就不是男人。 “你是说康平公主对你?”姚燕语奇怪的问。 卫章轻笑:“她暗中拉拢朝臣,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姚燕语心里一惊:“她想干嘛?” “不知道。”卫章笑了笑转身把自己刚丢到一旁的一只灰色的野兔拎过来挂在树杈上,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三下两下把皮给剥了,拿到溪水旁边去剖开了肚子,清理兔子的五脏。 姚燕语又跟过去蹲在卫章的身边,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那个狐狸眼有些眼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卫章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她一张纠结的小脸,轻笑道:“我不觉得从哪里见过他,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自家夫人满脑子想别的男人,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哎,你?”姚燕语看卫章把兔子处理干净,用两块石头夹住丢在水里冲着便起身离去,忙捡了块石头堵了一下,保证兔子不会被冲走才起身跟了上去:“你又去干嘛?” “去弄点柴禾来生火。” “我跟你一起去。” “嗯,走。” 两个人没有走远,只是在附近捡了些干枯的树枝,这期间卫章还摘了些树叶子草叶子什么的。姚燕语问他要这些作甚,他微笑着把那些叶子递到姚燕语的鼻子下面:“闻闻。” “嗯?”姚燕语嗅了嗅,一股清香的味道冲入鼻息之中,“五香?” 卫章点头轻笑:“野生的五香叶。等会烤兔子的时候用。” “这个呢?”姚燕语捏着另一种青色的小叶子问。 “这个是花椒叶啊,你连这个都不认识?” “啊?叶子?”姚燕语把小颗粒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还真的是花椒的味道。 “你只在厨房里见过黑色的花椒粒吧?那个就是花椒树,姚神医。”卫章指着一颗枝丫错综的树给姚燕语看。 “噢?”姚燕语点点头。原来这家伙不但懂行军打仗。 “你知道的还挺杂的。”姚夫人跟在自家夫君身后,用帕子兜着五香叶和花椒叶。 被自家夫人崇拜的感觉十分的美好。卫章回头笑了笑,抬手揉了一下夫人的额角,低声说道:“行军打仗嘛,断粮草是常有的事情。能让自己吃的更舒服些,干嘛不呢?” 两个人捡了不少的枯枝回去,升起火堆后,卫章削了一根新鲜的树枝把肚子里塞了五香叶花椒叶的兔子穿好架在火堆上烤着,然后又去黑风的马鞍上拿了一个囊袋过来,从里面翻出了一包盐粒。 姚夫人忍不住感慨:“你东西带的还真全。” 卫章回头看她,宠溺的笑了笑:“是啊,随时准备着嘛。” 姚夫人轻笑:“随时准备着什么?离家出走啊?” “嗯,哪天万一被夫人赶出家门,也总不至于饿死。” “去!胡说八道!”姚夫人轻声笑骂。 明媚的阳光,幽静的山野,香喷喷的烤兔肉,还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如果忽视掉康平公主等人带来的那些不愉快的话,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竟也是如此的惬意。 两个人分食了一只美味的烤兔之后,姚燕语又在青石上盖着卫章的披风睡了一觉。卫将军则守在她身边闭目养神,安静的等她睡足之后,两个人才收拾东西,策马回去。 晚上没什么事儿,姚燕语看了会儿书便早早的睡了。 卫章在前面书房忙道二更多天才回来,回房时夫人已经睡下,他便没让丫鬟伺候,自己去净室洗漱后轻着脚步上床,掀开被子悄悄地躺下去,生怕惊了夫人的好眠。 躺下后,卫章还想了想刚刚跟唐萧逸说的有关康平公主的事情,一个公主若能安分守己,自然是富贵荣华到老,但如果做了不该做的,哪怕她爹是皇上,也难免凄惨的下场。 卫章想的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之时,身边的夫人忽的‘啊’的喊了一声,猛然坐起。 “怎么了?”卫章忙起身把她搂进怀里,“是不是做恶梦了?不怕,乖,不怕,我在呢。” “是他……显钧,是他……”姚燕语紧紧地攥着卫章的睡衣衣领,满额头都是汗,连声音都颤了,“是那个行刺过我们的人……” “谁?”卫章搂着全身汗湿不停颤抖的夫人,心疼的要死,“别怕,乖,告诉我是谁?” “崖俊。”姚燕语靠在夫君的怀里,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渐渐地稳了心神,“那个叫崖俊的人就是当初在仙女湖旁行刺我们的人……他那双眼睛……我不会记错的。” 刚刚的梦境那么真实,漫天白雪,刺杀,那人一剑刺入卫章的心口,鲜血弥漫开来,他笑得得意而狰狞,狐狸一样的眼神诡异莫测。以至于现在醒来,姚燕语似乎还能闻见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真的?!”卫章心头一震,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可就非比寻常了。 “绝对是真的。”姚燕语笃定的说道,“那日他的剑划破了我的衣裳,他看我的眼神那么诡异,就是他!他居然来了云都城!居然进了公主府……这太可怕了!” “不要怕,之前不知道他是谁,或许还有些可怕。但是,”卫章不过一瞬的震惊,之后便稳定下来,他轻轻地拍着夫人的后背,另一只手顺着她的长发,低声哄着:“现在我们识破了他的身份,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记得他武功很好啊!那天我们那么多人,他们不还是逃了?为什么今天却被你生生踹断了腿?”姚燕语又担心的问。 “应该是苦肉计吧。”卫章轻声说道,“这不难懂,他一个男宠,若是有绝世武功,怕是康平公主也不放心他在身边的。” 姚燕语听了卫章的话觉得有道理,便渐渐地平静下来,又问:“你说他接近康平公主,混进公主府是想要弑君吗?康平公主想要造反?” “这不好说。”卫章淡淡的冷笑,康平那个蠢货恐怕只是被美色所迷惑了,若说通敌叛国,弑父弑君,恐怕她还没那个胆子。不过这些话他不想说,这些丑陋邪恶的事情,应该离她远远地。 姚燕语沉默之后,猛然抬手捧住卫章的脸,焦急的说道:“他应该是高黎人,你把高黎灭族了,他是来找你寻仇的!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卫章轻笑着握住她的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夫人放心,这个世上有本事拿走我的命的人,还没出生呢。” “不许轻敌!”姚燕语一想起梦里那刺入卫章心头的利剑,便怕得要死。 “嗯,知道。瞧瞧,衣裳都湿透了,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卫章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又摸了摸她被汗水湿透的衣衫,轻声叹了口气。 “……”姚燕语摇了摇头,那么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卫章抬手拉过被子裹住她,又转身下床去另拿了一套睡衣来给她换上。 夫妇二人重新并头躺下,姚燕语却因那个梦而再也无法入睡。一味的往卫将军怀里挤,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像是一不小心她的夫君就没没了一样。 卫章把她的手扒拉下来,轻轻一推让她仰卧,然后欠身看着她:“睡不着?” “嗯。”她可怜兮兮的应了一声,伸手又勾住他的脖子。 卫将军岿然一叹,俯身下去,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来安抚夫人不安的心神。直到她累到极致,在没有力气多想,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而与此同时,康平公主府。 康平公主卧室里,几十支白烛映照着一屋子的奢靡华丽。 康平公主把一碗养生汤狠狠地掼到地上去,指着旁边的一个侍女怒骂:“你这狗奴才,想要把本宫烫死吗?!来人,给我拉出去砍了她的手!” “公主饶命!”小侍女吓得魂儿都飞了,被人拉出去的时候只知道喊这一句话:“公主饶命……” 康平公主愤愤的哼了一声,转身去坐在凤榻上,满脸怒容。 “回公主。”门外又进来一个侍女。 “讲!”康平公主瞪了侍女一眼。 “驸马爷来了,请公主示下……” “让他滚!不要站脏了我的院子!”康平公主又把手边的一直茶盏丢了过去,砸在侍女脚边的金砖地上,‘啪’的一声,茶盏粉碎。 侍女赶紧的福了福身转身退了出去。 想想自己堂堂公主的丈夫居然去狎妓,而且还被言官给揪了出来闹得人尽皆知,颜面扫地!再想想好不容易找了个好看的男人养在身边,不但被云瑶抽花了脸,还被卫章给打断了手脚,却还不能出这口气,康平心里的怒火就压不住,呼啦啦的往上烧。 凭什么?!凭什么?! 诚王府压在自己头上也就算了!连个小小的御医也比自己幸福! 这边康平公主心里的怒火直接烧了天灵盖,一转身一挥手把旁边案几上的玉石摆件等全部扫在了地上。随着哗啦啦的碎裂声,还有她暴怒的咒骂:“混账!全都该死!” 殿外值守的侍女们纷纷把自己往暗影里缩了缩,尽量减低存在感,千万莫要惹恼了公主。 * 第二日清早,诚王府。 云琨五更天起来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一套剑,出了一身透汗后回房洗漱更衣,往前面去给父母请安。在诚王妃的院门口恰好遇见同样来请安的云瑶。 “哥哥早安。”云瑶朝着云琨微微一福。 “起得这么早?”云琨微微笑了笑。 云瑶也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嗯。那只画眉鸟不知中了什么邪,四更天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叫呢。” 云琨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对画眉没什么兴趣,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很是关心,便问:“昨儿你西大营校场,遇见了康平公主?” 云瑶轻笑:“是谁这么快的大嘴巴,这就告到哥哥跟前来了?” “不管是谁说的,你二话不说甩鞭子就抽人,实在不对。何况那人还是康平公主的人?这事儿让静妃娘娘知道了会怎么样?”云琨语重心长的教导妹妹,“况且现在母妃是这个状况,你还嫌家里不乱么?” 云瑶淡淡的哼了一声,冷笑道:“卫章乃是大云朝堂堂辅国将军,不是她康平公主私养的脔宠。她那样做,实在过分。” 云琨皱了皱眉头,叹道:“卫显钧是何等人?岂会任人欺负?哪里用得着你出手?!” “我也不是为了他卫显钧。”云瑶一本正经的说道。 云琨奇怪的问:“那你为了谁?” “我为了姚燕语。” “为了……姚燕语?”云琨十分的不解。她不是妹妹的眼中钉吗? 云瑶冷笑一声,说道:“康平也就这么点能耐了。自己男人看不住,偏偏见不得别人夫妇恩爱,这种人若非生在皇家,根本就是个贱妇!” “闭嘴!”云琨吓了一跳,抬手捂住了云瑶的嘴巴,“这是你能随便胡说的吗?” 云瑶很是淡定的看着云琨,抬手推开他的手走了。 “哎!”云琨看着妹妹的背影,重重一叹,心想她这性子,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才好! 诚王妃的眼睛一直没有好转,她现在勉强能感觉到光亮,若是阳光下来个人,她能看见个影子,具体来的人是谁根本看不清楚,男女也分不清楚。 云瑶进来的时候她还没起身,却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絮絮叨叨的跟丫鬟说今天自己想穿那件衣裳戴那件首饰。 “母妃。”云瑶进来先给王妃请安,然后上前去扶着母亲坐起来,并亲自服侍她穿衣服。 云琨进来的时候,诚王妃已经下了床。兄妹两个一左一右一边陪诚王妃说话一边看丫鬟给她梳头。 “昨儿李氏跟我说,你娶亲的日子定在了六月里?”诚王妃瞪着面前的镜子,问。 “可能是吧,这事儿是钦天监办的,由父王做主,儿子没上心。” 诚王妃点点头,又自顾说道:“那靖国公家的嫡次女性子模样都不错,皇后娘娘早先也看中了她,最重要的是,她姐姐嫁给了恒郡王,进门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可见他们家的女儿都宜男之相。” 云琨笑了笑,只道:“母妃看着好就好。” 诚王妃又笑着问右边的女儿:“瑶儿呢?可有了意中人?” 云瑶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半晌才说:“母妃,我不想嫁人。” “胡说。”诚王妃一下子拉下脸来,“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难不成你还想着那姓卫的?” 云瑶轻笑:“怎么可能?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可能去找有妇之夫。我可不想给人做小。” “那就是了!你是王爷的女儿,大云朝的郡主。这天下的男人还不尽着你挑?何必非守着一棵树使劲儿呢!”王妃说着,又叮嘱儿子,“你也帮你妹妹参详着些,若有合适的,也不要错过了。” 云琨忙答应着:“是,儿子知道。” 云瑶便扶着诚王妃起身,劝道:“今天天气很好,桃李木槿各色花都开了,母妃不如出去走走,转一圈好回来用早饭。” “好,走。”诚王妃今天心情不错,扶着女儿的手起身往外走,行至门口的时候方叫了一声儿子,并叮嘱:“你去给你父王请安去吧,不用守着我了。” 云琨忙应了一声,看着妹妹搀扶着母亲往后面去了,才转身往前面书房去诚王。 诚王这些日子都歇在侧妃李氏那边,所以云琨一早请安都是先去诚王妃那边,而且最近诚王爷身体不怎么好,向皇上请了假并不去早朝,一般都是从李氏房里用了早饭才往前面来。 今日倒是巧了,云琨过来的时候,诚王也才刚刚起身,没用早饭便往书房来了。 请安毕,云琨扶着诚王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落座。 诚王蹙眉问:“我听说瑶儿昨天又胡闹了?” 云琨笑了笑,说道:“是啊。儿子刚刚已经说过她了。” 诚王倒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康平真是太过分了。” 云琨没有多言,康平公主乃是皇上的长女,算起来自己还的叫她一声姐姐,而且虽然都是皇室子女,但毕竟君臣有别,她再过分也没自己说话的份儿。 不过就事论事来说,康平也的确不能把云瑶怎么样。那个男人她再喜欢也只是个奴才,她总不至于因为一个奴才就跟诚王府闹翻了脸。 诚王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多说,直接转了话题:“定候府那边的快要出丧了吧?” “是,还有十来天,下葬的日子定的是这个月十七。” “这事儿一定要办好。不管怎么说,定侯也是大长公主一脉。少初跟你也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现如今他遭逢突变,正是伤心之时,我不方便过去,你有时间便过去看看他。” “是,儿子知道。”云琨忙答应着,“前儿还去看了他,这次的事情对他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儿子看他整个人都木木的,没什么精神。” 诚王又叹了口气,说道:“昨日进宫,皇上跟我说起老侯爷的死,说总有蹊跷。依你看,如何?” “外边传言自然是不可信的。但老侯爷和夫人去年冬天就病了,这一场病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太医们轮番上阵,他们夫妇的病一直没有好转。想来这也是天意。” 诚王听了这话,惨然一笑:“他们夫妇,倒是同年同月去了。” 云琨听了这话,不由得转头看着诚王的脸色,犹豫着叫了一声:“父王……” “嗯?”诚王只顾把玩着手上的那只祖母绿戒指,“有话就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这些日子儿子请了白老先生来给母妃施针,姚御医说五龙针法同样有疗效,只是如今看来,疗效甚微……” 诚王回头看了云琨一眼,轻声叹道:“罢了,回头我去劝劝她,想办法请姚御医过来给她医治吧。” “谢父王。”云琨赶紧的躬身。 “谢什么谢?她是我的王妃。”诚王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再不好,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啊! 云琨听了这话,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去跟卫章说,请姚燕语过来给母妃医治眼睛 而这阵子卫章却因为崖俊的事情忙着给姚燕语找护卫。 姚燕语不比别的女眷,她每日都要去国医馆,不能深宅大院的养着。从辅国将军府到国医馆要过三条街,中间还经过一条繁华的闹市街,这在这段路上若想设伏,那简直是防不胜防。 卫将军因为此事也想过把国医馆的那些事情都搬回府里,他巴不得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这事儿也只能想想,他娶的就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怎么能希望她跟那些只知道听戏绣花的女人一样? 只是,这护卫的事情也挺麻烦。男人不行,近身保护不方便,女人……卫将军手中就没有什么会武的女人。这会儿功夫,卫将军上哪里再去找个杜三娘子来?! 眼看着定候府大丧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姚燕语身为辅国将军府的主母,那日也是要过去送葬的。 这日,冯嬷嬷叫人专程为她做了素服,趁着姚燕语从国医馆回来,赶紧的拿过来比量修改。门帘一挑,阮氏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因见冯嬷嬷和丫鬟都围着姚燕语试衣裳,便笑道:“我正好订做了两套素色的首饰,不知能不能入得夫人的眼。特地拿过来请夫人瞧瞧。” 姚燕语笑道:“素首饰我这里也有几样,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我们平时让夫人破费的多了去了。”阮氏说着,从身后丫鬟的手里接过盒子放在姚燕语的梳妆台上打开来。 里面装的是两套珍珠银饰,一套芙蓉花样,一套海棠花样,缧银丝的工艺极其精致,花样做的惟妙惟肖,珍珠也是极大颗,晶莹润泽,一看就是极品。 姚燕语随手拿了一只海棠花式的珠钗,笑道:“你从哪里找的工匠,竟做的如此细致。” 阮氏笑道:“这个老银匠的手艺是祖传的,据说他的祖父去过波斯,家里有一套波斯国带来的家伙什儿,所以才能做出这样精细的首饰来。不过这人现在落魄了,开不起首饰铺子,只在村子里接一些零散活计糊口。我也是偶然打听到的。夫人看着可还入眼?” “很好。”姚燕语的手指轻轻地从海棠花瓣上拂过,轻笑道:“改天有空儿你带我去,我正想做几个小东西呢。” “好啊。”阮氏满口答应着。 姚燕语选了一套海棠花式的,把那套芙蓉的推给了阮氏:“这个你留着带吧,这些素淡的首饰我们用的也不多。等这件事情过去也就收起来了。” 阮氏本来就是做了两套,想给姚燕语选一套,毕竟如此素淡的东西也不该拿来送礼,因姚燕语是一家人她想着这会子也必然需要这个才会送过来,于是应道:“夫人说的是。” 姚燕语又同阮氏说了几句闲话,因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阮氏便起身告辞。姚燕语想着贺熙应该也回来了,便没留她,只叫冯嬷嬷拿了两匹素色的锦缎送她出去了。 晚间卫章回来,同姚燕语一起用了晚饭便没去书房,拉着她的手要去后面园子里遛弯儿。 姚燕语奇怪的问:“卫将军今儿终于得闲了?不用忙道三更半夜了?” “我有事儿跟你说。我们便走边聊。”卫章拉着姚燕语出了燕安堂的后门,沿着青砖铺就的穿堂往后走,直接去将军府的后花园。 长矛不知从哪里找了两个花匠来,趁着春天,把花园子里种了许多花木。 花园里如今正是桃李证言,兰蕙吐芳之时,晚风微醺,花香在夜色里浮动,爱人在侧,并肩而行,姚夫人眯着眼睛靠在夫君的肩膀上,人都要醉了。 “对了,你刚说有事?什么事啊?”姚夫人问。 “那个崖俊,我悄悄地去查了。” “哦?怎样?”姚燕语立刻来了兴致。 “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字。真正叫崖俊的人是京郊一个落魄的秀才,人长得倒是俊俏,可惜为人迂腐不堪,亲戚朋友都得罪尽了,又穷的叮当响。据说去年冬天病了一场,后来就不见了。我想真人应该是死了,那人顶替了他的身份,前些日子康平公主因为驸马狎妓的事情去京郊散心,跟他偶遇。一眼就看上了,便简单的问了他的出身,就带在了身边。” 卫章说完这些,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他有身份,还背着个秀才的功名在康平公主身边,如果做事不是很过分的话,我们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姚燕语皱眉道:“可是他就在京城,还在皇室公主身边……这太危险了。” “我们没有证据,就算告诉皇上,皇上也不一定会相信。”卫章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这人不是跟在康平公主身边,他有的是办法让他莫名其妙的消失。 可是现在他是康平公主的人,而且还被康平公主视为心头肉,别说卫章,就算是镇国公也不能轻易地动他——你是跟康平公主有仇吗?否则你为什么凭空指正康平公主的人是番邦敌族? 姚燕语想了想,又问:“那你可以派人暗中监视他吗?” “我已经派了人暗中监视……但你也知道,康平公主乃是皇上的女儿,康平公主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我的人不敢太过靠近公主府,否则被发现的话,就等于被康平公主抓住了把柄。到时候她往皇上面前一哭,我纵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也是,私自监视皇族公主可不是小罪过。姚燕语无奈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现在很担心你。”卫章说着,抬手放在夫人的肩膀上,把人揽进怀里,手指轻轻地拂过她耳边的发丝,说话的口气无奈而惆怅。 “担心我?”姚燕语轻笑:“我现在出门前簇后拥的,足有二十几个人跟随保护,你还不放心?” “这些人都是男的,总不能近身保护。”卫章低头,以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 “若是有两个女护卫就好了。” “若是杜三娘在就好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叹息之后,姚燕语无奈的苦笑,卫章吻了吻她的额角,把无奈压进了心里。 半晌,卫章又道:“我找人给你打造了一套袖箭,过两天就好了,回头我交给你用,如果遇到危险,或许可以抵挡一二。” “袖箭?”姚燕语觉得这个词很是遥远,好像之前只在小说里见过。 “嗯。用起来挺简单的,一学就会。”卫章低声解释,“有点像——极小的弓弩,通过机关消息发射,威力虽然不是太猛,但对付近身攻击的人足够了。” 姚燕语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火枪的事情跟他提一提。 卫章见自家夫人沉默不语,还当是她害怕了,忙又安慰道:“我会派足够的人守在你周围的,这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他们知道你懂医术,也知道你师从张苍北,应该不敢随便对你用毒。” 姚燕语心里一热,伸手攀上卫将军的肩膀,低声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冲着我来?” “我多希望他不会冲着你来。但他们也不是傻瓜,应该已经摸准了我的脉门,知道你是我的软肋。想要对付我,十有八九会在你身上动手。”卫章伸手把人紧紧地搂进怀里,吻着她的发丝低声叹道:“你该知道,如果他们挟持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的。” 姚燕语侧脸吻了吻将军的脖子,低声笑道:“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卫章低声叹了口气:“我真想那你叠吧叠吧装到怀里随身带着,这样才放心。” 姚燕语失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低声啐道:“什么叠吧叠吧?我又不是一张纸,你还揉吧揉吧呢!” “虽然你不是一张纸……”卫章说着,手指从她的后背往前滑过来,又低声笑道,“叠不起来的话,揉吧揉吧还是不难的。” “啊!”姚燕语惊叫一声,七手八脚的推他,“放开!” “是你说的嘛。”卫章怎么可能放手。 “哈哈……痒死了……别闹了……停手!停手——”姚夫人笑得几乎岔气,只是左躲右躲都躲不开那一双魔爪。情急之下,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调动了身体里的内息,脚下一滑身子一矮,从卫将军的腋下躲过去,一溜儿烟的跑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大珠珠昨晚做了个梦,梦里沙走石,大舞迷天,朦胧中,只见顶天立地一金甲天神立于天地间,这位大神双手握着一叠票子,照着大珠珠的大脑袋,一票下去,混沌初开,二票下去,天降喜雨,三票下去,大地回春,四票下去,女娲造人,五票下去,后羿射日,六票下去,嫦娥奔月,七票下去,精卫填海,八票下去,八仙过海,九票下去,鸡犬升天…… 所以,英明神武的亲们,还等什么呢?挥着你手里的票子,使劲的砸下来吧! 第二十三章 细心呵护,敌手出动 卫章站在原地看着嬉笑着跑开的姚燕语愣住了——怎么回事?就算他只拿出了一二分的精神来捉她,她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手底下跑了啊! 他们两个,一个是经验丰富的将军,整个大云朝的武将,数点一下能在他的手下逃脱的不过一个巴掌。就算他没尽全力,可姚燕语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啊!论身手,怎么能跟那些将军们比? “哈……你抓不住我!”姚燕语跑到一颗新种植的海棠树后,因为树比较小,所以被她笑嘻嘻的一晃,枝丫乱颤,花瓣纷纷而落。 “怎么可能?”卫将军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若是抓住你,今晚都听我的?” “好啊,你来抓。”姚燕语因为刚刚轻松的逃脱,这会儿玩心大起,对于卫将军的‘若是抓住’的话想也不想就应了。 卫章也是有心试探,所以追上去的时候速度并不快。 姚燕语见他过来转身就跑,不经意间调动了自己的内息也不自知。 卫章见她步子轻盈,绝非一般女子所有,骤然想起她修习道家的内息心法已经快三年了。虽然断断续续,但如今看来应是小有成果。 于是为了逼她达到最快的速度,卫章用了特殊的步法,悄悄地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接下来,没几个喘息的功夫,完全处于懵懂状态只凭着本能逃跑的姚夫人很快便落入了卫将军的手中。 “啊!你使诈!”姚夫人推着夫君的肩膀不服的嚷着,“不许你用武功!你这样谁会是你的对手啊!这不公平!” 卫章笑着低头啄住她的鼻尖,吻去点点细汗:“难道你就没用内息?只不过你步法不对罢了。” 姚燕语一阵发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说?” “不然你第一次怎么从我手中逃脱的?还不是我没防备,让你钻了空子。” “啊……”姚夫人一下子呆住了——难道我也可以成为传说中的‘大侠’了吗? 月色清明,卫将军看着怀里夫人娇痴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梁:“想什么呢。”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很厉害?嗯?”姚燕语挥了挥拳头,“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嘛。” “怎么可能?”卫将军轻笑,“就你这样毫无章法的乱跑,也就比翠微她们跑的快一点罢了。” “哼。”被打击了,姚夫人生气的别过小脸。 卫章抬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小脸扭过来,勾唇深意一笑:“不过也说不定,如果你愿意学一下基本步法的话,为夫倒是乐意效劳。” “好吧。”姚燕语在成为累赘和成为大侠的两个选择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从这晚起,姚夫人除了每天修习《太平经》里的内息心法,还要跟着卫将军学‘逃跑步法’。小日子过得真是紧锣密鼓,热火朝天。 只是,老天似乎还嫌她不够忙,两日后诚王世子云琨带着丰厚的礼物亲自登门拜访,向卫将军表述了想请姚夫人给诚王妃治疗眼疾的意思。 卫章看在同袍之义上根本无法拒绝,况且云琨还说,知道国医馆的职责是配药,解决疑难杂症而非问诊治病,所以王爷已经禀明了皇上,皇上已经恩准,并请姚御医不要有后顾之忧。 在大云朝,天大地大,皇命最大。姚燕语轻笑,心知给诚王妃治病已经成了必须的事情。 而且,忙里添乱的是,诚王妃的病还没开始看,姚府那边就有人送信来,说老太太和太太两日后到京,二奶奶准备了宴席给老太太和太太接风,到时只请二姑奶奶按时回去。 姚燕语轻叹,她能‘按时回去’吗?她必须得‘提前回去’啊!她得提前回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可帮忙的,以尽一点做女儿的心意啊!于是姚夫人放下眼前所有的杂事,立刻换了衣裳坐车回姚府。 宁氏已经把姚府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一遍,把自己平日住的屋子腾了出来给太太,而她则带着两个孩子搬去了后面的一座小院。给老太太的屋子更不能马虎,要选府里最大最宽敞的院子。另外,书信中说三姑娘也跟着来了,宁氏还得收拾布置一处院子给姚雀华。 “这府邸还是小了些。”宁氏拉着姚燕语的手无奈的叹道,“把你跟凤歌的屋子挪到了后面的花园子里去了,就是上次你说很喜欢的那处种着西府海棠的院子。我带你去看看。” 姚燕语忙笑道:“我跟姐姐都住的不远,平日回来吃顿饭接着回去也是极方便的。二嫂子费心伺候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很辛苦了,我们姐妹帮不上忙,还给嫂子添乱,实在不该。” “话不能这么说,这里是你们的娘家。”宁氏微笑道。 “我今儿来是问问嫂子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姐姐自然是没办法过来,虽然我不怎么懂这些,但跑腿出力的事儿还行。嫂子手下的人若是不够用,我叫冯嬷嬷过来帮忙?” 宁氏轻叹道:“人手倒是够了,就是怕老太太的行李颇多,马车不够用。早起你哥哥还说再添置十辆,可这会子直接去买,怕也没有合适的。况且又有定候府的丧事,咱们是双层的姻亲,那边又是双重的丧事……哎,一起坐船来的还有织造府的太太奶奶们。这一下家里可真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姚燕语心想老太太怕是把那些压箱底的都搬到京城来了,这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能折腾人。只是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于是应道:“这事儿我来安排,嫂子放心。” 宁氏忙道谢,又笑道:“大嫂子叫人写了书信来,说太太原本是不想过来的,只是老太太说不放心老爷,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真真不假。” 是不放心还是不甘心?姚燕语心里叹气,嘴上却只得含笑应着:“老太太就只有老爷一个儿子,岂能不牵挂?说起来以后咱们家要在京城安家了,老太太过来也是早晚的事儿,正好借着侯府这档子事儿过来,也省了一趟麻烦。” 宁氏笑道:“妹妹说的不错。”说完又转头吩咐身边已经开了脸正式成为姚延意的侍妾的金环:“去看看厨房给二姑奶奶的猴头菇灵芝棒骨汤好了没有。” 金环忙应了一声下去了。姚燕语笑道:“我又不是外人,回回嫂子还叫人单给我炖汤。” 宁氏笑道:“不过一盅汤罢了,这方子还是妹妹给的。妹妹待会儿尝尝味道的对不对,也好再教教我。太太也喜欢这一味汤,就是家里的厨子一直炖不好。” 没多会儿功夫金环回来说汤已经好了,饭菜也齐备了,请奶奶示下,饭菜摆在何处。宁氏笑道:“就送去后面花园子的棠棣园。”说着,又转头向姚燕语,“妹妹去看看那边收拾的可还满意。” 姚燕语对宁氏如此对待自己心里很是感动,因为之前姚延意借助自己在朝堂立脚的缘故,姚燕语对宁氏的讨好并没上几分心思。但以现如今的状况来看,利益是相互的,她同样也离不开二哥的帮扶。所以宁氏能这样对自己,应该含了几分真正的情谊。 棠棣园是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院子里种着一颗十几年的西府海棠,此时春深似海,海棠上繁花累累,压弯了枝头。 午饭便摆在海棠树下,胡式矮榻上摆放一张小炕桌,宁氏和姚燕语相对而坐,小炕桌上不过是四样精致的菜肴和一盅汤,两碗碧粳米饭。这边刚开吃,便有小丫鬟进来回:“回奶奶,二姑奶奶,二姑爷来了。” “哟!”宁氏笑道:“怎么这会儿功夫就找了来?” 姚燕语轻笑道:“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那赶紧的请进来吧。”宁氏说着,又吩咐旁边的金环,“快去厨房叫他们给二姑爷备饭。” 姚燕语忙道:“嫂子别忙,他怕是已经用过了才来的。” “这个时辰,怎么可能是用了饭来的?”宁氏嗔怪的笑道,“你是怎么做人家夫人的?不关心夫君的身体可是不对的。” 说话间卫章已经随着小丫鬟进了棠棣园,宁氏起身笑道:“姑爷先请坐,我失陪一下,去瞧瞧两个孩子。” 卫章欠了欠身:“二嫂子请自便。” 宁氏又笑着看了一眼姚燕语,才转身走了。姚燕语因问:“怎么急急忙忙的寻到这里来?” “我刚从宫里来,要出门办点事,差不多三到五天回来。”卫章说着,把手里的一直盒子放在小炕桌上打开,“这是我叫人做的袖箭,手伸过来,我给你教给你怎么用。” 姚燕语伸出右手,卫章摇头:“换左手。” “为什么?”姚燕语不解,“右手比左手灵活。” 卫章伸手抓过她的左手,一边把袖箭的羊羔皮箭袋展开裹上她的手腕,一边解释:“所以才用左手。右手还要做更多的事情。这个东西操作起来很简单。看好,是这样的……” 卫章一边弄一边耐心的讲解,力求每个细节都讲清楚。 姚燕语却借机看着他低着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冷硬的眉骨更加突兀,剑眉如墨,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目光。脸颊比正面看更加消瘦,颧骨和下巴也更加冷硬。明明是那么冷睿理智的人,那么认真严肃的表情,她却硬是读出了款款情深。 卫章把袖箭给她绑好,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抬头看见夫人深深盯着自己的双眸,不由得失笑:“我刚才说的你倒是听见了没有?” “没有。”姚夫人轻咬着唇,眨巴着眼睛看她。 卫将军无奈而宠溺的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许走神了。” “这好像很难哎。”姚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卫章好笑的问:“这有什么好难的?很简单,比你国医馆里的那些瓶瓶罐罐的简单多了。” 姚夫人戏虐的笑道:“可是你这么帅的一个人在我面前,我怎么都没办法集中精力听啊。” “……”卫将军的目光骤然深沉,灼灼如焰,炽热的盯住她,下一个呼吸,便把眼前煽风点火的女人摁在了身后的靠背上。 旁边立着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背过身去,偷偷地笑。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卫将军终于教会了姚夫人如何用袖箭,虽然准头有待于提高,但好歹是会了。 临行前,卫章又把赵大风和葛海叫到跟前,一再叮嘱:“别的事情都可放到一旁,不管怎样你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不要离开夫人左右。” 葛海被卫将军啰嗦的有些不耐烦,遂笑道:“将军,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老妈子了?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叫我说您这么不放心咱们兄弟,不如干脆带夫人一起出门得了。” 卫章侧脸横了葛海一记眼刀,没有说话。赵大风悄悄地拉了一把葛海,示意他再惹恼老大之前赶紧闭嘴。 这次是皇上要微服出行,鉴于上一次遇刺的状况,所以诚王劝说皇上一定卫章要带人暗中随扈。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却不得不去。卫章信赖正烦着呢,偏生葛海还不看眼色在这儿嘟囔。 “我把话说在前面,若是你们做不到趁早说,但如果答应了我却让她有什么闪失,别怪我翻脸无情,到时候我们兄弟都没得做。”卫章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葛海老半天没回过神来。赵大风叹了口气,一转身坐在旁边的花池沿上,叹道:“将军心情不好,你还偏偏不知死活。” “我哪里知道啊!”葛海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就是康平公主的那个脔宠吗?” “那个人不简单。”赵大风低声说道:“记得在凤城的时候夫人中的那一箭吗?” “操!”葛海立刻跳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嗯。”赵大风点了点头,“将军跟我说过,那个人可能是高黎族王氏后裔,但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能证明着一点,所以有些被动。” “那还要什么证据?!有句话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葛海骨节嶙峋的手掌紧紧地攥成拳头,身上阴狠的气息瞬间爆发。 “你以为将军不想杀了他?可杀了他,康平公主会罢休吗?”赵大风举起酒囊,灌了一口烈酒。 “明着不行可以来暗的。” “没那么容易,我们的人一直盯着,若有机会,早就下手了。” 葛海阴沉的哼道:“别让他犯到我的手上。” 姚家的船果然在两日后到了云都城的东郊码头,姚延意这天早就空了出来,带着姚燕语一起往码头去迎接祖母和母亲,宁氏则在家里准备给饭菜酒席给老太太和太太接风洗尘。 宋老太太自从服用姚燕语给开的养生汤之后,身体渐渐地恢复,如今竟比之前还硬朗,做了二十多日的船也不见疲惫之色,见了姚延意和姚燕语,笑呵呵的拉着他们兄妹的手,叹道:“终于见到你们了!可想死我了。” 姚延意微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母亲,说道:“老太太坐了这么多天的船,想必累了。父亲已经让孙儿媳妇准备了酒席,还请老太太和太太先上车,咱们回家去慢慢地叙话。” “好,好!”宋老夫人拍拍姚延意的手,转头看着王夫人:“咱们上车去,我也急着见我那乖重孙呢。” 提到姚延意的儿子,王夫人也很高兴:“是啊,我这几日在船上还梦见他了。就是看不清小家伙长得像谁,真真是着急。” “是啊是啊!”宋老夫人笑着拉着姚燕语的手下船,在左右有护中上了最大的那辆马车。 织造府王家的家眷们也都纷纷上来跟姚燕语见礼,姚夫人现在是二品的诰命,又有三品的职衔在身,按照规矩,除了宋老夫人和王夫人之外,这些品级低的和没有品级的都该向她大礼参拜。 只是码头上,人来人往的,姚燕语抬手便免了她们的礼,并吩咐随身来的管事媳妇服侍大家各自上车。 姚延意看着老太太坐进去后,方转身扶着王夫人,笑道:“母亲,你的车在那边。” 王夫人久不见儿子,拉着他的手便不想放开。姚延意笑道:“母亲,儿子扶您上车。那边是燕语的车,里面各色都是齐全的。” “好。”王夫人欣慰的笑着点点头,随着姚延意和姚燕语去上了后面的马车。 随后跟下来的丫鬟婆子们也已经纷纷下船,在姚燕语带来的仆妇引领下,各自上各自该上的马车。姚燕语送王夫人上车后,王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你也上来。” “让二哥跟母亲一起吧,我去后面那辆车。”姚燕语微笑着说道。 王夫人笑道:“这马车宽敞的很,你们兄妹都上来。”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身后便一阵香风吹来,伴着一个欢快的声音:“二姐姐!” “三妹妹。”姚燕语转身,看着明显已经长高了半头的姚雀华,微微笑了笑,“一路辛苦了。” “二姑娘。”田氏从姚雀华身后闪出来,朝着姚燕语福了一福。 “田姨娘。”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大家都别再这里站着说话了,都上车吧。” 姚延意回头看了一眼田氏和姚雀华,吩咐道:“都先上车,回家再细细的叙话。” “是,二公子。”田氏笑吟吟的福了一福,又转头跟姚雀华说:“三姑娘,上车去吧。” 姚燕语看着姚雀华跟田氏往后面去上了车,才同姚延意点了点头,去上了自己来的时候坐的马车。马车里,香薷和乌梅一个斟茶一个拿点心,把东西放好之后,两个人一个往后面去帮她捏肩,另一个则端着茶送到嘴边。 “夫人累坏了吧?”香薷捏肩的力道越发的好了。 “还好。”姚燕语笑了笑,接过乌梅递过来的八宝茶轻轻地喝了一口。 乌梅接过茶盏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又把帕子放在姚燕语的腿上替她捶腿。 “将军走的时候说三五天的功夫,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香薷若有所思的说道。 乌梅微笑着接话:“将军说三五天嘛,今天是第三天,就算今天不回来,明后天也该回来了。” “行了,你们俩。”姚燕语抬手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袖箭,慢慢地闭上眼睛,往一侧靠在引枕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姚燕语闭目养神,趁便放肆的想着那个聚精会神给自己绑袖箭的男人。 马车猛地停下的时候,姚燕语差点就睡着了。 香薷第一反应是扑过来护住姚燕语,乌梅则从另一边护住姚燕语。 “怎么回事儿?!”姚燕语下意识的攥紧了左手的手指。 外边已经乱了起来,护卫家丁门惊慌的叫嚷着:“保护老太太!保护太太!” “保护二姑娘!” “保护夫人!”姚燕语听见马车外赵大风阴沉狠戾的声音。 叫喊之中姚燕语隐约能听的见嗖嗖的箭雨声以及兵器格挡利箭的声音。姚燕语的心疯狂的跳着,几乎要冲出嗓子眼儿。香薷和乌梅一前一后护着她,更是吓出了一身的汗。 厮杀并没有多久,对方也不过是放了一阵乱箭,连面都没露就撤了。 此处是城外,虽然有人家,但却并不太繁华。路两面还有树林,更有不少百姓趁春在耕种,这些人本来就是乔装而来,见不能得手后匆匆隐入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护卫们要追,赵大风一挥手:“不要追了!保护夫人要紧。” 众人方都收起了兵器,受了伤的各自包扎。赵大风则匆匆至马车跟前询问:“夫人!你怎么样?” “我没事。”姚燕语大口的喘着气,“你们不用担心。我母亲和兄长怎么样?” 赵大风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显然那边遭受的袭击比这边种,那是姚燕语平时坐的马车,是这次袭击的主要对象。马车的车棚上此时扎满了箭羽,里面的人不知道怎样。于是他皱了皱眉头应道:“夫人放心,我去看看。” 前面的马车里真的不容乐观,姚延意的手臂受了一箭。后面织造府的女眷们因为坐的马车都很寻常,不是那些人攻击的主要目标,索性有惊无险。 赵大风过来询问时,王夫人只顾着抱着姚延意哭却说不出话来,还是姚延意忍着手臂的疼痛问赵大风:“我二妹怎么样?她有没有受伤?” 赵大风忙道:“夫人无碍。大人的伤需要及时处理,我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再麻烦你去看看老太太。”姚延意忍着疼拍拍王夫人的手,低声劝道:“母亲莫怕,我无事的。” 有家丁受伤,也有家丁中箭丧命。队不得不停下来整顿。姚燕语下了马车,先把随身带的静心丸给宋老夫人吃了一粒,安慰了她几句后便匆匆给姚延意处理伤口。 宋老夫人虽然受了惊吓,但到底是年纪大了见过世面,却比王夫人镇静了许多,还能吩咐管家们先给受伤的家丁处理伤口,再把死去的抬到车上,回去后再好生安葬。 田氏吓得浑身筛糠,守在王夫人和宋老夫人身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怎么这京城都这么不太平啊!这刚下船就死了人……这可怎么好!” 王夫人不悦的回头斥道:“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姚燕语给姚延意包好了伤口,赵大风带着人也把乱七八糟的收拾好了。 “二哥,疼的怎么样?”姚燕语问姚延意。想想这一箭姚延意是为自己受的,她的心里很是愧疚。 “没事,你的伤药很管用,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疼了。”姚延意勉强笑了笑,又转头安慰众人:“好了,大家都先上车,先回家再说。” 一场刺杀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官道上来往的百姓的围观之中,姚家人已经收拾利索各自上车,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姚燕语这次跟宋老夫人上了一辆马车,姚延意还是跟王夫人上了之前的车。赵大风吩咐自己的人前前后后把这两辆车围在中间。后面田氏和姚雀华的马车旁边却只有姚家的护卫。 田氏心里万分不满,拉着姚雀华的手叹道:“看了吧,这个时候亲疏立见。那些狗奴才们的眼里只有正头主子,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 姚雀华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哼,这还没进城呢,就见了血光,这以后肯定没什么好事儿!要不我就说呢,咱们根本就不该趁着定候府的丧事进京……” “好啦!”姚雀华不耐烦的瞪了田氏一眼,“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田氏不满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低声嘟囔:“嫌我话多,我不说好吧?我什么都不说。我就看着,我看你能不能顺心如意!” 姚延意兄妹以及姚家老夫人,夫人在路上遇刺的事情很快就报了上去,大理寺和顺天府联合发出告文,悬赏缉拿刺客。 京城权贵自然也为之震惊。诚王府,谨王府,燕王府,镇国公府等皇室权贵都派人来姚府探视,镇国公府,靖海侯府和诚王府更送了各种补品至辅国将军府。一时间,姚家在京城权贵之中,风头无两。 康平公主府西偏院,一所雅致的院落里。一颗繁茂的垂枝樱下,崖俊一身黑色的锦缎衣衫,懒懒的靠在一张藤编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只自斟壶,惬意的品着今年的春茶。粉色的花瓣落在他黑色的衣衫上,趁着他脸上的那道浅浅的伤痕,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一个面色白皙的少年捧着一只晶莹的玻璃果盘走到近前跪下来,然后拿了盘子里的一瓣儿香橙递上去,低声说道:“少主,城东的事情结束了。他们盯错了马车,目标丝毫未曾伤着。” “哼。”崖俊淡漠一笑,咬了一口橙子,说道:“就算没盯错了马车,你们也伤不到她。” “是,她的身边有不下三十个高手环绕着,我们的人根本没机会下手。” “没关系。”崖俊抬手把肩膀上的一片花瓣儿捏起来,轻轻一吹,花瓣儿便打着旋儿飘远,“反正我们的目标也不是她。他们汉人的兵法上不是有一句叫做——声东击西嘛。” “是,少主英明。”少年虔诚的弯腰,以额头碰触软榻跟前的脚踏。 崖俊坦然受之,之后随手一挥:“下去吧。” “是。”少年恭敬的欠身,然后起身,后退至七步之外,才敢转身离去。 姚府,一切纷扰过去之后,姚远之和姚延意父子二人安静下来,坐在书房里商讨今日遇刺之事。 “是不是我们的政敌?”姚远之一天都在想这段时间自己在朝堂上得罪的人。 姚延意摇了摇头,说道:“那些文臣怕是还使不出这样的手段。” “那是之前的那些人?薄家?”姚远之又问。 姚延意摇摇头:“应该也不是。他们就算是想复仇,也使不出这样的手段。弓箭这样的东西,在大云朝可是受朝廷管制的,不是谁都能弄得到的,私藏如同谋反。” “嗯,能在云都城附近私藏弓箭的,绝不是一般的人。”姚远之点了点头。 “父亲,我想到一个可能。”姚延意若有所思且慎重的说道。 “说。”姚远之侧脸看过来。 “今天那些人虽然朝着我们放箭,但据我后来查看的状况,应该是以我坐的那辆马车为主,老太太的马车和后面燕语坐的车虽然也受到了袭击,但明显比我坐的这辆轻多了。似乎只是为了牵制那些护卫而做的。” 姚远之皱起了眉头:“所以,你说他们是冲着你去的?” 姚延意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父亲。我和母亲坐的是燕语的马车。” “燕语?!”姚远之手里的茶盏一抖,“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的目的是燕语?!” “但愿不是。”姚延意无奈的笑了笑,“父亲,这话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明白。”姚远之点了点头。 ------题外话------ 迢迢河汉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要月票。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月票有几许? 亲爱滴们!此处需要月票!需要大量的月票…… 第二十四章 借机反击 姚家父子都明白,此事若是让王夫人,老太太以及宁氏知道这事儿,恐怕她们会多想。不过姚远之又皱眉问:“可燕语知道吗?这些人今天没得手,肯定不会罢休的。” “她身边高手如云,应该不会有危险。”姚延意笃定的说道,“只是我想我们应该尽快查一查她和卫章到底得罪了谁。” 姚远之沉吟道:“应该不用查,直接去问燕语,她心里应是有数。” 姚延意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卫章不是寻常之辈,不可能连自己能猜到的事情都想不到。 果不其然,第二日姚燕语过来给姚延意换伤药的时候,便把闲人都打发出去,朝着姚延意深深一福:“二哥受伤全是因为我,妹妹心中深感歉疚。” 姚延意伸手扶起她,轻声叹道:“伤在我身总比伤在你身上好。我好歹是个男人,比你能扛。” 姚燕语一时感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昨日这事应该不是偶然吧?”姚延意看着姚燕语,叹道,“显钧知道吗?你们能不能猜到是得罪了谁?” 娘家父兄本就是女儿家的依靠,有时候丈夫都比不过。 姚燕语不是傻瓜,当然能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更不会把自己的爹跟哥哥当成外人。所以便把康平公主和崖俊的事情详细的跟姚延意说了,包括这个崖俊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在仙女湖旁遇刺的经过以及后来在图母河边受的那一箭,也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姚延意。 姚延意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半晌此幽幽叹道:“这么说,这个崖俊是个极大的麻烦。” “是啊!将军为了这件事也是一筹莫展,这次出门,把葛海和赵大风都留下了。只是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城郊出手,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 “或许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打草惊蛇的效果。”姚延意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摩挲着,狭长的凤目微微虚起,陷入沉思之中。 姚燕语看他思考也不打断,只安静的坐在一旁品茶。良久,姚延意才轻声叹道:“我觉得他们的目标还是显钧,而不是你。” “哥哥为何会这样想?”姚燕语纳闷,心里闪过当初在那片雪原中被行刺的情景,那些人的目标分明是自己。 “就算他们朝你下手,最终目标也是显钧。”姚延意用没受伤的左手端起半凉的茶盏,缓缓地喝了一口,方仔细的替姚燕语分析:“灭了高黎族的人是显钧不是你,而且,他们对付你,最终目的也是激怒显钧,你一个区区女子,一技之长是医术,他们没伤没病,劫持你去也没用。就算是杀了你,换来的也是显钧的暴怒,显钧生气的后果么,是鱼死网破,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难道他们不是想借我威胁显钧吗?”姚燕语疑惑的问。这是卫章的话,他说如果对方挟持了自己,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如果说是,也是为了逼得显钧乱了方寸而已。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很显然,就算是显钧乱了方寸,他们也不能耐他何。”姚延意轻声冷笑,“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们这一招是声东击西。显钧那边才是重点。” “啊?!”姚燕语心头一慌,手中的茶盏一歪,茶水洒在了裙子上,月白宫绫上一片淡淡的茶渍渐渐地扩散开来。 “来人!”姚延意立刻唤人,外边小丫鬟应声而入:“二爷有何吩咐?” 姚延意没好气的斥道:“没瞧见二姑娘的茶洒了?还不快些!” 小丫鬟们忙上前帮姚燕语收拾茶盏,拿了帕子把茶渍拭去,香薷看着这月白绫子裙上淡淡的茶渍,叹道:“夫人的裙子脏了,不如去后面换下来?” 姚延意叹道:“去吧,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你先顾好你自己要紧。” 姚燕语答应着起身,带着丫鬟往后面去换衣裳。宁氏听说姚燕语洒了茶盏,因过来询问:“可曾烫着了?怎么不好生着。你跟你哥哥一样,都是不叫人省心的。” 姚燕语忙道:“无事,茶本来就不烫了,我手滑了,只是脏了衣裳。” 熟料此事早有人回了老太太和太太,宋老夫人又打发人来问,姚燕语只好换了衣裳往老太太跟前去亲自回话。宋老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叹道:“这几日怕是冲了什么,家里总是不安宁。不如选个日子去寺院上个香,求一求家宅平安。” 姚燕语此时恨不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什么心思去上香,这不是无端端的给对方制造机会么?因笑道:“昨儿诚王府的人听说我们在回城的路上遇刺,专门打发人来看望,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们家王妃的眼疾耽误不得了,催着我过去呢。此事在圣上那里也是过了明路的,所以不能推辞。上香的事情我是不能去了,只得请老太太替孙女在菩萨跟前说一说,求菩萨不要怪罪罢。” 宋老夫人便道:“既然是王府的事情,可马虎不得。” 宁氏连番忙了这些时日,已经劳累不堪,听说老太太要去上香,立刻默默地叫苦。 王夫人岂有不知儿媳妇心中所想?于是端了一盏茶递给宋老夫人,劝道:“坐了这么久的船,这两日总没精神。而且定候府那边的事情还需要再安排。老太太若是想去上香,这几日怕是难准备妥当。况且,云都城外的皇家寺院比不得别处,等闲怠慢不得的。倒不如索性过些日子,等定候府的事儿完了,媳妇陪着老太太一起去。” 宋老夫人接了茶也不喝,只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是我只着急家宅的安稳,倒是忘了你们当家人的辛勤劳苦,既然这样就等你们忙完了再说也不迟。” 姚燕语看王夫人脸上淡淡的,有几分没意思,便劝道:“老太太也是为了家里好,太太岂有不明白的?只是太太原也是为了老太太的安稳着想,昨儿咱们刚遇了刺客,大理寺和锦林卫的人都在倾力搜索,然却没有结果。这个时候出门,只怕那些人穷凶极恶,再使出什么极端的手段来,岂不是大麻烦?”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有了笑意,又叹道:“还是燕姐儿说的明白,到底是吃朝廷俸禄的人。”说着,又笑着问姚燕语一些国医馆的事情,无非是累不累,忙不忙,公事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云云,又问孙女女婿怎么没来?可是公务繁忙? 姚燕语只得一一应着,又说卫章因军务没在京城,等他回来一定来给老太太请安,云云。 宋老夫人听了自然高兴,现如今三个孙女里,她最待见的便是燕姐儿。 原因自然不用说,燕姐儿懂医术,食朝廷的三品俸禄,又嫁给了辅国大将军,做了二品诰命夫人。二品夫人啊,自己这么大年纪了才是一品,儿子从一品的官位,儿媳妇也才是个二品夫人。燕姐儿才刚二十岁就是二品夫人了!在江宁城里,那些老亲戚们都知道她有个二品夫人的孙女,回回说起来,她便觉得特别长脸。 宋老夫人这把算盘早就打的十分明白了,她坚持要来京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二孙女燕姐儿。如今她活到黄土埋到脖子了,若是不到京城风光风光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所以宋老夫人见了姚燕语比见了谁都亲,连她口口声声念叨的重孙子都放到了后面。而姚燕语却在这里应付的有些烦躁,她心里装着多少事儿呢,哪有功夫陪着老太太老闲唠嗑儿? 宁氏是知道姚燕语的,若是有功夫,这位妹妹只想着寻个清净的地方睡一觉,像这些娘们儿聚在一起闲聊的事情,她定是万般不想的。于是便笑道:“昨儿夜里,桓儿竟咳嗽了两阵子,今儿恰好妹妹来了,少不得要麻烦妹妹给这孩子瞧一瞧,看用不用吃药。” 姚燕语便道:“此时春燥,孩子怕是有些肺热,嫂子我去瞧瞧他。” 宋老夫人便皱眉道:“奶妈子是做什么的?这么不小心?他小小的孩子如何能着凉?” 宁氏笑了笑没有多说,姚燕语便道:“不一定是着凉,我且去瞧瞧他。” 宋老夫人又不悦的说道:“既这样叫奶妈子抱过来不就是了?又何必你亲自跑来跑去的?家里这些奴才们竟这样没规矩了?” 王夫人便道:“不是奴才不懂规矩,只是他既然不舒服,抱过来的话怕是要过了病气给老太太。” 宋老夫人淡淡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姚燕语却不管这些,已经起身随着宁氏一起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福了福身,竟自去了。 出了屋门宁氏便不由得笑了。姚燕语叹道:“哎!老太太哪里来的这些精神!说的我都没话说了。” “我知道你是累极了,所以找了个由头把你叫了出来。”宁氏拉着姚燕语的手回自己屋里去,进门便吩咐金环:“去把哥儿抱过来。” 金环应了一声出去,不多会儿过来把姚盛桓抱了过来。姚燕语看着胖嘟嘟的小娃娃心里便喜欢,因抱在腿上逗了一会儿,捏着小手腕切了一下脉,又看了小孩子的舌苔,便道:“没什么大碍,回头弄点橘皮煮水给他喝两日就好了。告诉奶妈子这几天吃的清淡点,多吃点新鲜的菜蔬。” 宁氏答应着又叮嘱金环:“可记下了?回头说给小厨房和奶妈子。” 金环忙答应着,宁氏又吩咐金环把孩子抱出去玩,自己让着姚燕语吃茶点休息。姚燕语没来得及留下用午饭,冯嬷嬷便打发人来,说府里有要紧的事情,请夫人赶紧的回去。 姚燕语闻言心头又是一慌,冯嬷嬷是老成稳重之人,一般二般的事情她都料理了,断然没有来催着回去的道理。但凡她催,那肯定是出了大事。宁氏便道:“既然这样,叫人备车赶紧回去瞧瞧,有事立刻打发人来告诉你哥哥。” 姚燕语便匆匆出门,连跟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道别都忘了,只急急忙忙的要了一匹马,策马回府。 她策马疾驰,可把随身来的葛海给吓了一跳,赶紧的招呼手下或骑马或飞檐走壁急匆匆跟上去。街上街上来往的百姓见状都匆匆躲避,唯恐惹祸上身。 一路疾驰回将军府,一进门便见长矛面色焦虑忧心忡忡共的迎上来请安。姚燕语把马缰绳丢过去,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矛低头回道:“回夫人,城东北琉璃巷子那儿的场子……炸了!死了十二个人,重伤者二十六个,其余人全部轻伤……有一对工匠一家三口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八个月的孩子……” “什么……”姚燕语顿时呆住,站在二门的门檐下一动不动。 “奴才们请夫人赶紧的回来,是因为冯叔也受了重伤……冯嬷嬷……已经哭得晕死过去,奴才没有办法,所以才想请夫人回来,看如何医治。” 姚燕语心中一痛,攥紧了拳头问:“老冯在哪里?” “已经抬了回来,就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带我去……”姚燕语说着,慢慢地伸出手。 香薷忙上前搀扶住她,随着长矛往直接往后面的偏院去。 冯友存的伤主要是大面积的皮肤灼烫,伤基本在背上,冯友存是为了救一个技工才伤的这么严重,被他救下的那个技工只伤到了腿,在众多受伤的人之中,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了。 熔炉爆炸,大块的炭火四散开来,沾到谁身上就会起火。虽然玻璃场里早就做好了放火措施,但爆炉这样的事情一点防备都没有,众人手忙脚乱,各自逃跑,谁也还顾得上谁? 姚燕语看到冯友存时,心念一动,立刻吩咐长矛:“你赶紧的派人去姚府,告诉我二哥玻璃场的事情,然后就说我说的,让他千万派人去守好了城外的药场!另外你再派人去萧侯爷那边,告诉他们城外的那家玻璃场暂停做工。” 长矛答应着转身就走,姚燕语又叫住他:“你再派人去把这次事故的重伤员全都运到府中来治伤。轻伤者先送回他们的家中安置,另外请了郎中过去医治。” “奴才记下了。”长矛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之前他是有些惊慌失措,但夫人回来了,他的心神便定了,说话办事已经有了章法。 烧伤是最痛苦的伤,大面积的烫伤灼痛难忍。疼痛又时刻唤醒伤患,即便昏过去也不好受。 姚燕语只得用太乙神针给他清热阵痛,又吩咐香薷取蜂蜜来先涂抹伤口。然后开了单子让乌梅去燕安堂后院的药方取药材过来,现场配药。 这边给冯友存处理好了伤,府里的下人已经把其他的重伤者都送了过来。半夏,麦冬,香薷,乌梅四个丫鬟全都忙碌起来,其他的丫鬟婆子打下手,姚燕语一边吩咐众人如何碾药如何配置药膏,一边用太乙神针给这些伤者清热阵痛。 这一通忙活一直到了夜里才算忙完,算起来从回府到这会儿功夫,姚燕语连一口水都没喝。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浸透,看着屋子里或趴或躺或歪的几十口子人,心底的那股愤怒才渐渐地涌了上来。 “不管怎么样都要查清楚这次事故的原因!”姚夫人看着玻璃场两个轻伤的管事,咬牙道。 “是,夫人。”冯友存已经从最难过的时候挺过来了,听了姚燕语的话,趴在床上答应着,“据老奴所见,这次事故十有八九是人为的。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姚燕语点了点头,目光从每一个伤患身上掠过。 这些人都停止了痛苦的沉吟,有的已经力竭而眠,但大多数人感激的看着她。很好,姚燕语从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有胆子混进辅国将军府,也算是个人物儿了。 翠微和翠萍已经从国医馆赶回来,正带着几个仆妇配制以后要用的药膏。香薷从外边匆匆进来,低声回道:“夫人,萧侯爷和夫人过来了,奴婢说您刚忙完正在洗漱……” “走。”姚燕语没在犹豫,立刻回房去沐浴更衣,她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无法见人。 只是想不到的是,萧霖留在了前面的偏厅喝茶,而韩明灿却直接来了燕安堂看姚燕语,姚燕语疲惫的进门,迎面看见韩明灿,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韩明灿上前挽住姚燕语的手,低声叹息,“我今天早上就说要来看你,偏生母亲昨儿夜里不慎扭了脚,便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刚出公主府的门便听说玻璃场出事了,想着你定然着急才来看看你……却想不到你竟然……哎!” “姐姐,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姚燕语苦笑着摇摇头。 韩明灿忙道:“好,你先去沐浴,让丫头给你捏捏肩,我叫疏影去小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姚燕语跟韩明灿也不客气,点点头便扶着香薷的手臂往后面的净室去了。等她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衣裳出来,疏影已经做好了四样精致的小菜,两样点心,另外还有一盅韩明灿从长公主府带来的虫草参汤。 姚燕语虽然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也看在韩明灿一番心意中喝了半碗汤,吃了两块点心。 韩明灿劝了她几句话,又道:“你遇刺的事情就透着蹊跷,今儿玻璃场又出事儿。可见是真的有人要寻你的麻烦。玻璃场的事情侯爷说了会去查,这事儿怕是一天半天也不能有结果。我现在只担心你的安危。我身边有四个会武的丫鬟,先给你两个。回头我找到合适的才给你送两个过来。” 姚燕语忙道:“姐姐身边也离不得人。我这边有护卫的。” “你有个什么,我也是睡不着觉的。不管怎么说,我总比你安全些,他们顾忌着我的身份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你呀!真是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显钧也是个粗人,只顾着忙他的军务,对你的事情这般不上心。”韩明灿说着,转头向门外唤了一声:“你们两个进来。” 门帘一响,两个身材消瘦的姑娘应声而入。 姚燕语看她们两个长相一般,衣着打扮也没什么不同,唯一让人惊讶的是这两个姑娘竟然是一副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其中一个眉尖处藏着一颗淡淡的红痣外,再无任何区别。 “这两个是孪生姐妹。”韩明灿指着眉尖有红痣的说:“她叫玉果儿,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叫白蔻。她们两个都是西南人,生性嗜辣,所以我次啊给她们取了这样的名字,妹妹若是不喜欢,就另换一个。” 姚燕语微笑,豆蔻分红白,红豆蔻幽冥玉果,白豆蔻又名白蔻。可不都是又香又辣的?于是笑道:“这名字极好,我很喜欢,不用改了。”说着,便站起身来朝着韩明灿一福:“谢姐姐了。” “你跟我说这个!”韩明灿一把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又吩咐玉果儿和白蔻:“以后姚夫人便是你们的正经主子。你们两个务必贴身保护,服侍她便如服侍我,不许有半点闪失。” 两个姑娘立刻对着姚燕语跪下去,齐声道:“奴婢誓死保护夫人。” 姚燕语忙道:“起来吧。以后跟着我,你们两个怕是没得清闲了。” “谢夫人垂爱,服侍夫人是奴婢的指责。”二人一起又朝着姚燕语磕了三个头,算是认主。然后才站起身来。 姚燕语又转头欲向韩明灿道谢,门外忽然有小丫鬟似是惊慌的说了一声:“将军回来了!呃,侯爷安” 这边二人皆是一怔,门帘便哗的一下被掀开,卫章一步跨进来,迎面看见韩明灿也只是点了点头,便盯着姚燕语看,目光再不错开一丝一毫。随后进来的萧霖则朝着韩明灿笑了笑:“夫人事情可办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韩明灿笑眯眯的起身走到萧霖身边,却转头看姚燕语。姚燕语被卫章灼热的目光盯得莫名惊慌,忙站起身来傻乎乎的问:“将军回来了?可曾用过晚饭?” 卫章这才又看了一眼韩明灿,依然没说话。 韩明灿失笑道:“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我送姐姐。”姚燕语嗔怪的瞥了卫章一眼,这人傻乎乎的连声招呼都不知道跟客人打,真是没礼貌! 卫章紧紧地抿着唇朝着韩明灿欠了欠身,算是相送。萧霖扶着韩明灿出了屋门,韩明灿忙回身把姚燕语往回推了一把,悄声笑道:“人家怕是担心坏了,你赶紧的回去安慰一下吧。我走了。” 姚燕语苦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跟我说笑。” 韩明灿依然低笑着,有些调侃的:“这可不是说笑,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姐姐慢点。”姚燕语看着韩明灿明显凸起来的肚子,又担心的叮嘱。 “放心放心!快回去吧。”韩明灿被萧霖半护在怀里,又回头朝着姚燕语摆摆手。 “回去吧。”萧霖也微笑着朝姚燕语点头。 姚燕语又忙吩咐翠微翠萍好生相送,看着她们转过长廊没了影子,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却一步撞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你……”姚燕语想要挣出去,却被狠狠地抱住。 “我没事。” “二哥受伤了……” “我就是累了,你放开我。” 听着头顶上沉沉的呼吸,姚燕语试着跟霸道的男人讲理。 无奈,霸道的家伙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就那么死死地抱着她不放手。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姚夫人只好踮起脚尖,攀上他的肩膀,抬头轻轻地吻了吻他冷硬的下巴。胡茬刺的她的唇微微的痛,却让她无比的心安。 只是下一瞬,她就没办法心安了——因为心被她家夫君火热的气息给点燃了,呼啦啦烧的一塌糊涂。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卧室的床上了。 “哎,你?”姚夫人抬手推着夫君的胸口,“等等。” “不等!”卫章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是低沉暗哑几乎能砸死人的语气。 姚燕语从未见过这样的卫章,他无疑是愤怒的,他的低吼带着撕裂她的狠戾,他灼热的气息似是要把她化为灰烬;他却又是细细呵护的,轻羽般的碰触带着万般小心,让她的心也跟着颤起来。 她像一只蝶,在轻纱帐间翩然起舞,忘乎所以,只见繁星点点,花香阵阵。 姚夫人从疲惫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时分了。屋子里灯光暗淡,她身上盖着薄被,身边没有人。忍着身上的酸痛翻个身,姚夫人闻到淡淡的迷迭香的味道,应该是香薷她们专门点上的。 “人呢?”姚夫人喃喃的喊了一声。 卧室门口的珠帘哗的一声响了,卫将军背着光线的身影异常的高大:“喝水?” “什么时辰了?”姚夫人欠了欠身,靠在夫君递过来的靠枕上,接过一盏温水喝了两口。 “才半夜呢,接着睡。”卫章把茶盏放到旁边的高几上,扶着夫人又躺下去。 姚燕语躺好后看着夫君穿着贴身的浅灰色茧绸长衫而非睡觉的中衣,因蹙眉问:“你刚做什么去了?” “我跟萧逸他们说点儿事情话。”卫章拉了拉薄被给她掖好,又低声叮嘱:“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么晚了,还说?”姚燕语伸手抓住夫君的衣袖,蹙眉撒娇,“我不要一个人睡。” 卫将军低声笑着在夫人的耳边吻了吻:“那你等我一下。”看着夫人点头,卫将军起身出去了。没多会儿的功夫果然回来,换掉长衫穿着贴身的中衣上了床。 外边,唐萧逸跟在贺熙身后出了燕安堂的偏厅,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叹道:“哎!将军太不讲义气了,只顾着去他的温柔乡!贺大哥你也又嫂子在等,就我一个孤独鬼了……” “没几天你夫人也就回来了,坚持一下。”贺熙拍拍兄弟的肩膀,潇洒的走了。 “哎!”唐将军望着满天繁星幽幽一叹,那什么丧礼赶紧的举行吧!完了之后夫人就可以回来了。一声长叹之后,唐将军旋身跳至屋顶,雪白色的身影衣衫,消失在淡淡的月色里。 姚燕语等卫章回来也没什么睡意,只是靠在他的怀里说道:“玻璃场的事情我觉得太过蹊跷了。” 卫章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低声说道:“都交给我去处理吧。” “你要怎么做?”姚燕语不放心的问。 “这事儿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也必须是他们做的。”卫章淡淡的冷笑。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呢,如今可好,现成的借口送上门了,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嗯?”姚燕语有些不解。 “你不要多想了,好好睡。”卫章侧了侧身,拢了拢她的长发。 “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总要跟我说一说啊。”姚燕语皱眉问。 卫章看着她一定要知道的样子,便低声说道:“我觉得玻璃场里有他们的人。之前我们俘虏了高黎不少族人,其中十六岁以上的男丁都杀了,十六岁一下的都送去了军营做军奴。女人官卖为奴,散在各处。崖俊如果真的是高黎王室后裔的话,就肯定会利用这些人在京都内布防。所以我想,你的玻璃场里肯定有他的人,这人十有八九是女工,也有一点可能是男的。我们要仔细盘查。” “如果没有呢?”姚燕语皱眉问。 “必须有。”卫章冷笑,“这人是我们的人证。” 姚燕语有些懂了:“你要揭开崖俊的身份之谜?” 卫章捻着她的一缕乌发,低声说道:“我们要给皇上一个合理的理由。” 姚燕语点点头,像这种敌国奸细之类的,并不需要十分充分的证据,只要莫须有便可置他于死地。“只是康平公主怎么办?”姚燕语担心的叹了口气。女儿和江山比,皇上应该会选江山,但江山稳定之后,做父亲的皇上肯定也会疼惜女儿的。到时候来个秋后算账,可够麻烦的。 “走一步说一步。”卫章低声说道。 ------题外话------ 亲爱滴们,今天是母亲节哦! 在这里,祝做了母亲的亲们节日快乐,没做母亲的抓紧去做。做了母亲才能体会人生真正的快乐。大家一起努力,争取明年你也能母亲节快乐! 对了,快乐完了别忘了留下月票啊! 有了亲们的月票,大珠珠这个亲妈才能有快乐! 第二十五章 暗中较量 玻璃场炸炉的事情很快在云都城里散开。 定候府现如今正办着丧事,人来人往,消息最为灵通。苏玉蘅是听梁夫人说的,梁夫人对姚燕语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只不过觉得她受损,对苏玉蘅也没什么好处,只是苏玉蘅听说后急的哭了,当时就要回去。 梁夫人见拦不住,只得叮嘱:“悄声的,别坐你自己的车,只叫下人随便套辆管事媳妇门出门的车也就罢了。” 苏玉蘅哪里顾得上那些,只把孝袍子一脱,随便换了身衣裳就回去了。 姚凤歌听说此事的时候心急火燎,立刻叫了珊瑚到跟前,吩咐:“你悄悄地换了衣裳去将军府看看妹妹怎么样,劝她不要着急,若是需要银子,我这里还有一些……”说着,姚凤歌又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干脆去告诉李忠把我从恒隆钱庄里放的那一万两银子取出来给她送过去。你再告诉妹妹,若不够,我再想办法。” 珊瑚忙点头答应:“奴才知道了,奶奶放心。” 姚凤歌又低声叮嘱:“快去快回,或许妹妹有些事情不愿意说,你再瞧瞧的打听一些贺将军的夫人。问问具体情形到底是怎么样,就说我有重孝在身,现在丧事还没办也不好出门,别的帮不上,些许银子还是有的。” 珊瑚连忙答应着转身往外走,却跟匆匆赶来的封氏走了个对过,于是忙福身请安:“夫人来了。” “你且先等等。”封氏叫住珊瑚,便往里面走。 姚凤歌已经起身相迎,看见封氏怀里抱着个匣子,因问:“大嫂子是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二妹妹的玻璃场出了事。”封氏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匣子放到桌子上,“这里是我的一点积蓄,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姚凤歌忙道:“多谢大嫂子的一番好心,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具体什么状况,或许暂时用不上这么多。不如大嫂子先拿回去,若是有需要,我再去问大嫂子开口也是一样的。” “不管她用不用得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没多少。”封氏说着,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叠银票,还有一些珠宝。 姚凤歌打眼一看,这一下子东西至少也是万两的数,于是有客气的说道:“银票叫珊瑚拿去,珠宝暂时先不用了。如果她那边的确有需要,我再去跟大嫂子开口。” 封氏见姚凤歌执意如此,也只好答应。姚凤歌把银票拿起来看了一眼,一共是六千两银子。心里心里有了数,姚凤歌便转手把银票交给珊瑚:“你去了只说给二妹妹,这是大嫂子的心意。若是不够,只管再说。” 珊瑚答应着,接了银票,又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夫人和奶奶若是没什么事儿,奴婢这就去了。” 姚凤歌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回,看看她到底什么情况,回来说说也叫我们放心。” 看着珊瑚出去,封氏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想不到,好好地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怕是有人嫉妒,暗中使坏吧?” 姚凤歌蹙眉叹道:“这还真是说不准,我祖母和母亲来京,还没进城就遇到刺客,如今刺客一个都没找到,妹妹的玻璃场又出了状况,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蹊跷。” “只可惜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帮忙去查。”封氏非常无奈,“不过姚大人乃是当朝一品,皇上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的。” 姚凤歌微微叹道:“但愿能如嫂子所说,皇上能重视此事,派人彻查。” 这边封氏跟姚凤歌对坐叹息,侯府后花园某处僻静的角落里,封岫云和孙氏则对坐在一起说私心话。 “姐姐居然拿了几千两银子去送给那姚燕语,还有她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带的那些珠宝。”封岫云无奈的叹道,“真真不知道姐姐到底欠了她什么,居然如此相待。” 孙氏似笑非笑的哼道:“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夫人当初小产,差点就活不成了。是人家姚御医妙手回春救了她一命,如今不过几千两银子而已。” 封岫云淡笑一声,哼道:“当初不是已经重谢了吗?不仅仅是这边,就连我们家太太都预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给送了过去,这一次的恩情,难道这辈子就还不清了?” “这可说不好。”孙氏笑得有点幸灾乐祸,“又不是你的东西,你何必那么心疼?”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封岫云抬手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叹道:“我不过是为了我可怜的儿子犯愁罢了。” 孙氏看了一眼封岫云的肚子,轻笑道:“说的也是,你进门的时候就说好了,生了儿子便记在夫人的名下。如此,夫人便是这孩子的亲娘,她的东西将来出了给云丫头陪嫁些之外,也都该是这个宝贝蛋儿的。” 封岫云抿了抿唇,没说话。孙氏的话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只是她心里烦的还不只是这一件事。 孙氏看着她的神情,又笑道:“其实我劝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那陈氏跟你差不多日子怀的身孕,说不定还能生在你前头呢。若是她那儿子生在你前头,夫人怕是不稀罕你肚子里的这个了。” 封岫云轻笑:“这却不能,陈氏再怎么样也越不过我去。”她是贵妾,地位只在正室夫人之下,而那个陈氏只是个良妾罢了,娘家不过是个商人,哪里比得过封家? 孙氏笑道:“论身份她自然比不过你去,不过若是她生儿子,你生女儿的话……” 封岫云不等孙氏说完便猛地抬头看向她,面带不悦:“不会的!” 孙氏笑了笑,没说话。封岫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方缓了缓语气,说道:“我母亲已经找人推算过了,我怀上的那日是极易生儿子的。” “是吗?那可真是要恭喜你了。”孙氏淡淡的笑着,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这句恭喜说的尽是嘲讽之色。 封岫云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说话。 “行了,我们坐的够久了,也该回去了。”孙氏款款的站起来,轻笑道:“宣儿这几天哭灵哭的嗓子都哑了,我得回去给他弄些润喉的汤水。” 封岫云身为贵妾,自然不能跟孙氏这个正室比,见她起身,也只好站起身来微微一福:“二奶奶慢走,我也该回去了。” 孙氏摇了一下手里的帕子,丢下一句:“回见了。”便径自走了。封岫云站在那里看着她没了影子,才轻轻地啐了一口,转身往回走。 …… 康平公主府西苑,精致的小院落里。 康平公主正在崖俊的院子里看着太医为心肝宝贝换膏药。崖俊脸上的鞭伤已经基本看不出来了,要不说姚御医配制的外伤药效果就是好呢,血淋淋的伤口,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就好了,且基本没留下什么疤痕。 只是手腕的骨裂和小腿骨的骨折就没那么乐观了。 太医给用的是太医院的骨伤膏药,康平公主发话,自然是给最好的用。可这几天过去了,崖俊的手腕子依然肿的跟发面馒头一样,小腿也成了发糕。疼痛这几日一直不减,厉害的时候连觉都睡不着。 如此折磨,再有耐力的人也受不了,何况崖俊本就是身娇肉贵之人。为了给康平公主制造愤怒,他又故意把痛苦夸张了许多。 换药的时候更是痛苦不堪,崖俊一张俊脸疼的扭曲,额头上汗珠一颗颗往下滚,康平公主心疼的要死要活却又没办法,只恨恨的瞪着太医:“你这什么破膏药!为什么用了这几天一点效果都没有?!本宫告诉你,若是延误了伤情,本宫要了你的脑袋!” “回公主,臣已经派人去找过国医馆的姚御医要镇痛的丸药了,可是姚御医家里出了些事儿,所以那药还没配好……请公子再忍忍,过几天姚御医的药配好了,臣一定立刻送来。” “你不是太医吗?!怎么还要用她的药?!”康平公主气咻咻的骂道:“难道我父皇就白养了你们这些废物不成?你们离了姚御医,一个个儿都不会治病了?!” 能进康平公主的太医自然不是混吃等死之辈,这位彦太医好歹也是正四品的职衔,而且还是专门研修彦太医施施然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说道:“臣也就这点本事了,求公主饶了臣的这条贱命吧。” 康平公主生气的一脚踹过去:“你还跟本宫耍脾气?!” 彦太医五十多岁的人了,让康平公主为了个脔宠踹一脚,心里懊悔的要死,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弄清楚就跑来公主府。只是公主发威踹他一脚,他又不能踹回去,只得继续磕头求饶:“臣学医不精,耽误了公子的伤情,臣自去皇上跟前请罪降职,还请公主饶了臣的性命,臣感激不尽。” “怎么,你还要去父皇跟前告状?”康平公主也不傻,这事儿闹到皇上那里,让皇上知道她为了一个脔宠发作一个太医,虽然不至于责骂,但总会被皇上是为放荡之女。丢了大云朝皇室的脸,她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臣不敢。臣是要向皇上请罪的。”彦太医伏在地上说道。 “公主不要生气了。”崖俊忙劝,“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才三五天如何就见效?听说这位彦太医接骨的手艺是祖传的。他都没办法,其他人更不行了。” “这事儿你敢让父皇知道一个字,我自有办法灭你的全家!”康平公主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名声。 彦太医忙道:“是,臣一定对此事守口如瓶。” “好了!我也是一时气头上的话,崖公子是我的骑射老师,他的伤你务必费心。医好了他,我自然会去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康平公主打一棍子给颗甜枣的手段耍的也不赖。 “是,谢公主。”彦太医一刻也不想多呆,赶紧的谢恩后退了出去。 康平公主看着太医出去后又生气的哼了一声,一抬手,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能在这里服侍的,自然都是康平公主的心腹,看见主子的手势,一个个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最后一个出去的顺手带上了房门。 康平公主转身时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坐到崖俊的身边,摸着他刚刚换过膏药的手腕,问:“疼的怎么样?”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好多了。”崖俊勾起妖艳的唇,露出个浅而魅惑的微笑:“有公主在身边,再疼也不觉得。” 康平公主被这一句话和这一个微笑给迷得七荤八素,一时心软侧身靠在崖俊的身上,亲了一下那张美玉般俊美的脸,叹道:“我身边也就你这个知心人了!” “崖俊能得公主如此相待,余生足矣。”崖俊万般深情的低声叹息。 “你放心!你放心!”康平公主此时满眼满心都是怀里的心肝宝贝儿,“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一定要他们十倍的还回来!” “公主大可不必为了崖俊如此。毕竟他们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神医,都是圣上极其倚重的人。”崖俊在康平公主耳边低声劝道。只是他的劝说对康平公主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哼!现如今父皇的眼里那姚燕语怕是把我们这些女儿都压过去了!去年冬天连六妹做生日的衣裳都给了她!” 说起姚燕语来康平公主就气的咬牙,“不过是懂点子医术罢了!因为给韩熵戈治好了腿,给韩明灿治好了脸上那道疤,她就被那些人给传成了神医!把大云朝太医院里的一百多个太医都比下去了!我就不信了,离了她,难道我们大家都得病死不成?!” “好了,公主别生气了。”崖俊低柔的哄着,“听说琉璃巷子的玻璃场炸了炉?她终于也不那么好过了。” “哈!”康平公主得意的笑着抬手拍拍崖俊的胸口,问:“听了这事儿你解气不?” “嗯?”崖俊的脸色转为惊讶,“难道是公主……” “你只说开心不开心吧!”康平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崖俊,眼神闪烁尽是得意。 “开心。”崖俊轻声一笑,低头吻了吻康平公主的眉心,“谢谢公主为了我出气做的一切。” “哼!我这是给她一个警告!看她还能多张扬!她以为搭上凝华长公主府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做梦!”康平公主愤愤的说着,又转身啐了一口:“呸!不过是个奴才一样的庶女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崖俊用那支没受伤的手抚着康平公主的脸,劝道:“她再医术通天也只是一介臣子,怎么能跟公主比呢。公主是金枝玉叶!所以,公主没必要跟她动真气,别气坏了身子。” 康平公主听了这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还是你知道疼人!” 崖俊轻笑道:“公主不是心疼我,怎么会去弄炸了那姚燕语的玻璃场?” “你放心,你跟着本宫,本宫绝不会亏待了你。”康平公主得意的笑。 崖俊又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哄着康平公主开心了,又说自己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康平公主自然无不依他,且亲自扶着心肝宝躺好,又给他盖上薄被,临走时还叮嘱:“别睡过了时辰晚上又不困了,我叫人炖了牛骨汤,等会儿给你送过来。” 崖俊躺在衾里答应,只是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康平公主又摸了摸他的脸,才心满意足的微笑着走了。 只是康平前脚出门,崖俊便立刻坐了起来:“来人。” 低低的一声吩咐,阴沉而冷漠。屏风后立刻有一个翩然少年迈着小碎步匆匆的上前来,躬身道:“少主有何吩咐?” “这个贱妇居然派人去炸了玻璃场?!”崖俊怒声低喝。 少年忙低声回道:“回少主,奴也刚收到消息,咱们安插在那边的三个人一个重伤,两个轻伤,现如今都在辅国将军府里。因为将军府戒备森严,暂时没办法跟他们通气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崖俊气急败坏的把手边的一只汤碗掀翻在地。 “少主息怒,奴打听到他们是因为治伤才被送进将军府。等伤好了肯定会出来的。再说,这也是一次机会嘛,如此我们至少可以了解一下那将军府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愚蠢!”崖俊怒骂,“你当那卫章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这三个人怕是保不住了,平日里都是谁跟他们联系的,你赶紧的想办法处理掉!不许留下一丝线索!否则,这公主府可由不得我们住了!” “这……”那少年还有些犹豫。 “立刻去办!”崖俊竭斯底里的吼了一嗓子。 “是,奴这就去办。” “一群蠢货!”崖俊看着退下去的少年,又抬手掀翻了旁边的高几,怒骂:“都是废物!” 对着一屋子里的狼藉,断手断腿的俊美公子面目狰狞,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一切才解恨。 崖俊的担心一点都不差,将军府此时表面上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平时还乱,只是却暗地里加紧了防备,如果是心有不轨的人,便会觉得处处都似是有一双眼睛盯着。 其实这也不奇怪,卫章本来就是严防部署的高手,只看姚燕语当初买的那座小庄子的名字就知道了——六如山庄。 什么是六如?那是兵法的精髓: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将军府乃是卫章的窝,也是他的祖父生前居住的老府邸,虽然后来翻新休整,但整体的布局一点都没变。这座府邸看上去也只是阔朗大气些,甚至没什么精致之处,实际上每个角落都有它的精妙之处。只需在关键处布防,整个府邸便如在眼下。 最重要的,是那些玻璃场的工匠们不管男女,不管伤的轻重,都被重点看护起来。且由卫将军亲自过问伤情。当然,卫将军亲自过问的结果,就是这些人的祖宗八代都被查得清清楚楚,而那些查不清楚的自然就被单独转到另一个安全的所在。 而卫将军的神速动作和雷霆手段也在这一刻突现出来,他只用了几个时辰便顺藤摸瓜查到了太史令梁思阡的府上。不过对方的动作也不容小觑,卫章的人赶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 听完了唐萧逸的话,卫章的眉头慢慢地紧锁起来。 “将军,我已经横向查过了,这些人都十分的谨慎,所有的消息都是单线联系。” “那个人怎么死的?” “服毒。”唐萧逸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一定是自杀,也有可能是他杀。” “去查一查,看她有没有什么亲戚。这人能进太史令府,就一定不是什么小卒子。” “好,我这就去办。”唐萧逸答应着,转身欲走。 “等一下。”卫章冷睿的眸子微微虚起,声音更低更缓,“这件事情肯定跟康平公主府有关,所以不管查到哪里,最后必须指向她那边。” 唐萧逸微微一怔,旋即明白:“是,明白了。将军放心。” 而与此同时,崖俊却再次气急败坏的掀了桌子。刚刚摆上来的一桌子精致饭菜尽数洒在地上,汤汤水水弄污了榻前那块纯白的长绒地毯。 跟前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仿佛末日来临。 屋子里诡异的平静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破:“怎么回事儿?你们这些狗奴才你不好生伺候着,是嫌命太长了吗?!”话音一落,康平公主一脚迈了进来,看见碎了一地的杯盘和乱七八糟的饭菜汤水,立刻竖起柳眉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收拾了!” 崖俊闻言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软着声音向康平公主欠身请安:“公主。” “是不是伤疼的厉害?”康平公主也换了一副柔肠,坐在崖俊身边温言软语。 崖俊低声叹道:“没有,只是闷得慌,觉得身上快要发霉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昨天母亲节,跑去找老妈吃了顿饭,然后又逛了逛商场,于是回来的时候就晚上了…所以……今天的更新只能这样了! 虽然字数不多,但大珠珠还是厚脸皮的要月票——因为如果今天的月票给力的话,说不定明天能够万更呢…【捂大脸】 第二十六章 彻查黎奴,恒王出手 崖俊靠在康平公主的怀里撒娇卖痴,心里暗暗地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下一步棋还没布好,卫章已经出手了。 玻璃场炸炉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皇上的。所以卫章敢在皇上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事儿之前,便把此事上报给了皇上。皇上听完后皱眉不语,半晌才给了两个字:“彻查。” 敢在云都城里掀起这么大动静,岂能不彻查?!今天玻璃熔炉可以炸,明天炸的还不得是皇宫? 还有那些人胆敢在京郊行刺,真是胆大妄为! 当今圣上在下令彻查之后,又深深地反思了一件事:怎么最近京郊的行刺事件竟如此频繁了?先是自己遇刺,让六皇子受伤,然后是定候府的三姑娘遇刺,如今又有姚远之的家眷,接着竟然是玻璃场炸炉! 这连番的事件背后是不是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皇上身居高位,整天面对的便是那些阳谋阴谋,所以哪怕是屁大的小事都得往阴谋上套一套,何况如此人命大事? 于是卫将军揣着皇上的圣谕,彻查之后便把查出来的几个人证直接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对卫将军送进来的人基本没怎么审,这些人就全招了:我们是高黎族俘虏,被辗转卖了好几遍,受尽苦楚,所以我们拼着一死,也不让大云朝狗皇帝好过,云云。 大理寺卿听了这些话,吓得魂儿都没了。立刻飞奔进宫,把此事上奏圣听。 皇上听完这话岂能不怒?二话不说便下了一道圣旨给户部:彻查当初那些高黎族俘虏被卖去了何处,把这些人都据拿回来,严加看管。 户部尚书得到这道圣旨都快哭了,当初那些俘虏除了送进军营当军奴的之外,便被官卖为奴了,虽然户部都有登记造册,可过了这么久,谁知道那些人被专卖了几回?认真要查的话,可不是要把人给累死? 只是,圣命难违。即便是累死,也比被皇上一怒之下推出午门给咔嚓了强。 且不说户部的大小官员们如何去忙活,只说到了定候府出丧这日,姚家王夫人,宁氏,辅国将军府姚夫人,阮氏,靖海侯老夫人,封家,孙家,镇国公府等各公侯世家的夫人少夫人们全体出动,都来定候府为颍定公这对同年同月死的夫妇送葬。 皇上亲自书写一副挽联:一代忠魂垂青史,千秋美名化金星。由恒郡王代为祭奠。 燕王府,谨王府,诚王府等各王府都设了路祭棚,均有各府世子代父为颍定公夫妇祭奠送行,撒酒水,书挽联,难以尽数。等这一对夫妇的棺柩出城门跟众亲友作别时,已经是暮色四合时分了。 等定候府送灵的队伍出了城门后,姚燕语的马车和亲戚们的马车一起调转方向往回走,各自回府。 这一天一早起来便开始忙活,虽然各种琐事阮氏都打点妥当了都不用姚燕语操心,但只陪着这些人说话也尽够累的。如果可以姚燕语宁可守在国医馆里等那些实验数据,也不想参与这种社会活动。 马车停下的时候,姚燕语已经在靠在软软的靠枕上睡着了,习惯性的颠簸停下来,让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问:“到家了?” 身旁的香薷低声说道:“夫人,是恒郡王,说有几句话要跟夫人说。” “恒……郡王?是不是找将军的?告诉王爷将军没在车上。”姚燕语皱眉,自己跟恒郡王素来没有什么瓜葛啊,他找自己能有什么话说? 香薷又低声解释:“不是找将军的,王爷跟前的人说,恒郡王在那边的苏月斋,说请姑娘过去尝尝苏月斋的南味点心。” 姚燕语疑惑的看了香薷一眼,又伸手调开车窗的纱帘往外看,见果然有个面白无须的老人穿着一身灰色府锻长衫站在车外,看见姚燕语后,双手递上一块玉牌,那玉牌莹润通透,上面精雕细琢的双龙戏珠纹中间是一个‘恒’字。 犹豫的抬头看了一眼街对面的苏月斋,姚燕语起身下车。 恒郡王在苏月斋最精致的雅间里坐着,正用心的品着今年的新茶。姚燕语进门后,那老人便闪身出去并把房门带上。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恒郡王和姚燕语二人。 “见过王爷。”姚燕语一身素服,微微福身。 “姚御医,请坐。”恒郡王抬了抬手,示意姚燕语在自己对面坐,并顺手递过一杯香茶,“尝尝本王冲的茶如何。” 姚燕语欠身谢坐后,接过那只精巧的双层玻璃小茶盅。闻香,品茶,回味,然后微微一笑:“黄山岩壁上的毛峰,甘冽清香,难得的好茶。” “姚御医跟令姐一样,都是品茶的高手。”恒郡王微微笑着,自顾品茶。 姚燕语自打看见那块恒王玉牌时就在默默地琢磨这位王爷究竟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把自己叫到这苏月斋来,却一直百思不解。直到此时听见‘令姐’两个字,她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一点什么。 “王爷跟我姐姐很熟?”摸到了脉门,姚燕语的心便稳定下来。至少,看这位王爷说起自己姐姐的神情,虽然有几分落寞,但却没有敌意。 “几年前我奉父皇的圣谕去江南办差,曾与令姐偶然相逢。有缘在一起品过一次茶。”恒郡王微微笑着,笑意中带着几分幸福的回味,“当时喝的是你们姚家的茶园里自产的茶,那种特别的茶香,本王至今想起来犹自回味无穷。” 姚燕语忍不住轻笑,心想据这话说的应该是凤歌未出嫁之前,这说起来至少六七年了吧?我们家的茶到底是有多香啊,让恒郡王您这么多年都回味不断。 恒郡王看着对面的女子笑得轻快,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是他许久未曾见到的。虽然她的容貌跟梦中的容颜并不相同,只是她们一笑的时候,总有三五分的神似。 他忽然盯住她,如饮鸩止渴。 姚燕语被恒郡王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主动伸手拿起水壶来冲茶,然后分给恒郡王一杯后,又给自己添满,敛了笑,拿起茶盏来轻声问:“王爷在这种时候把臣唤来,难道只为回味多年前的一盏茶?” 恒郡王唇角的笑意更深:“姚御医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姚燕语也跟着轻笑:“请王爷恕臣愚钝,实在猜不透王爷深意,还请王爷明示。” “那好,既然姚御医喜欢直来直往,那本王就爽快直言了。”恒郡王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又问:“本王听说,姚御医和令姐在江宁城又建了一个玻璃场?” 姚燕语无奈一笑:“王爷的消息可真是灵通的很。” 恒郡王一哂,轻笑道:“琉璃巷子那么大的动静,本王想不知道也难啊。” 姚燕语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平静的直视着恒郡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姚御医不要多想,本王只是觉得既然那玻璃场有危险,那么以后这样的场子还是不要建在城区好,免得有个万一,伤及无辜。” 姚燕语放下茶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敬的回道:“王爷教训的是。” 恒郡王又抬了抬手,微笑道:“你坐。本王说这话绝没有问罪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一个建议罢了。” “姚燕语恭请王爷指点。”姚燕语怎么可能坐下?原本她还想着这恒郡王是不是跟凤歌有过什么小儿女的情谊,如今看来,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你那场子出了事儿,可宫里定下的货必须得交吧?”恒郡王见姚燕语全然一副戒备的样子,失笑着摇了摇头。 姚燕语答应着:“是。不过请王爷放心,城郊还有一个场子,宫里要的东西应该不会耽误。” “那是你跟靖海侯夫人两个人的产业,我说的对吧?” “是的。”姚燕语此的心情已经可以用全神戒备来形容了。这个恒郡王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据本王所知,你们那个场子里接到的订单也能排到年后了?你若是再赶制宫里的货,岂不是要耽误了这些生意?失信于人可是万万不可取的。” 姚燕语轻笑:“这个却不怕。” “哦?”恒郡王想不到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位将军夫人却轻松了。 “因为玻璃制方只有我有。我纵然失信于他们又怎样?他们也跑不到别人家去定制。只要他们还想做这个生意,我的东西依然不愁卖。”这就是旧社会制度的垄好处,这就是垄断的好处。 恒郡王呵呵笑着站起来,且抬手拍了几下,赞道:“外人都说辅国将军的夫人精干聪明,绝非一般女子可比。本王还只当是谣传,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此时,姚燕语完全猜不透这位恒郡王磨磨唧唧到底想要干什么,于是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该死的古代人,都说了直来直往,爽快直言了,还在这里拐弯抹角的绕!然后脸上带上淡淡的微笑,只干等着对方摊牌。 所谓‘以不变应万变’,此时姚夫人根本没得可变,也只能不变了。 恒郡王看着姚燕语反而淡定下来的脸色,笑道:“本王是这样想的——你在琉璃巷子的玻璃场算是毁了,如果再重新建的话,想来你也会另作安排。而本王正好在南郊靠近你姚大人的药场有一处闲置的庄子。”说到这里,恒郡王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姚燕语又指了指自己,笑道:“姚御医,不如,你我合作一下,如何?” 姚燕语不知道恒郡王此举算是伸出了橄榄枝呢,还是算是趁人之危。只是不管他打的什么算盘,好像自己都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轻笑一声,反问:“不知王爷想怎样合作?” “我只出地,和房舍,其他都不管。姚御医看着给我点分红就好了。” 姚燕语疑惑的看着恒郡王,不解的问:“王爷这是为何?” 恒郡王笑道:“我那个庄子闲着也是闲着,反而每年花费不少银子去打理。倒不如给姚御医用,每年还能赚回点银子。” 姚燕语好笑的问:“堂堂恒郡王府难道还缺这点银子用?” “怎么,堂堂恒郡王府的地里不生银子,天上不掉银子,为何不缺银子用?”恒郡王笑眯眯的反问。 好吧,你是王爷你说了算。姚燕语心想跟这些人打交道可真是费劲。要不说这些权贵之中她还是觉得家里的那只好相处呢,有什么说什么,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完全不用她费心思去猜这猜那。 “那具体事宜请王爷安排人跟我的人商议。王爷也知道,我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精通,以前的玻璃场都是有我的一个老家人负责打理,现在他受了重伤,需要将养一段时间,我这边暂时还缺能干可靠的人。如果王爷手下有合适的人的话,还请不要吝啬。”姚燕语说到最后,嘴角顽皮的翘起,笑意多了几分玩笑之色。 “好。”恒郡王一口答应,“回头本王派人去找你。” 姚燕语又轻轻一福:“那就多谢王爷雪中送炭了。” 从苏月斋出来,上车前姚燕语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家饭馆的铺面。带着些江南风格的建筑在这条街上多少有点突兀。不过因为门口的生意不冷不热,却降低了几分存在感。这个恒郡王看自己的时候那种微笑却迷茫的目光,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回到府中还没换好衣裳,卫章便已经回来了,进门便黑着个脸,把香薷等丫鬟们给吓得不敢吱声,服侍姚燕语换了衣裳便悄悄地下去了。 “怎么了?有什么麻烦事吗?”姚燕语看着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也不喝茶的卫将军,纳闷的问。 卫将军看了夫人一眼,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哎?”姚夫人顿时纳闷了,看来这人是甩脸子给自己看了? 姚燕语看看左右,屋子里早就没了人,于是走过去伸手扶着卫将军的双肩把人推到椅背上靠着,然后俯身瞪着他的眼睛,问:“我得罪你了?” 卫章依然抿着唇不说话,只是平日里冰冷睿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怒气几分委屈,还有几分是酸酸的醋意。姚燕语稍微一想便能猜个大概。 这人现在正奉圣谕暗中监察云都城里的不轨之徒,这云都城里大大小小的琐事虽然不能说都有耳报神去告诉他,但也八九不离十。看他这样子,必然是知道恒郡王找自己的事情了。 于是她轻笑一声双手一转攀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小腰一扭坐在了他的腿上。卫将军的耳尖立刻就红了。一双大手不自觉的扶住夫人的腰,呼吸有点粗重。 “将军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姚燕语侧脸看着卫将军微红的脸,心里乐滋滋的。 “可是妾身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将军生气了?”姚夫人低下头去,脸颊贴在卫将军的耳边,声音娇媚的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好。”卫将军的手微微用力,把怀里的人往外扒拉了一点,“我有很严重的事情要问你。” “问呗。做丈夫的问妻子几句话,还跟过堂审一样啊?人家又不是奸细,也不是叛乱,你干嘛这么凶嘛。”姚燕语越发软了身段,没骨头一样靠在卫章的怀里。 她故意的!卫将军全身僵直,后背挺得跟铁板儿一样,握着夫人腰肢的掌心一阵阵发热,渗出的汗渍把烟紫色的茧绸衣衫给揉成了咸菜干。 此时天色将晚,马上就是晚饭的时辰了。 刚刚回府的时候得到消息康平公主陪着崖俊出了公主府,说是去城郊的一座别院散心去了。别院的防卫自然不比公主府,他原本还跟唐萧逸说好两个人趁着夜色去走一趟。 只是此时怀里的人吐气如兰,在他耳边煽风点火,真是忍无可忍。 忍到无可忍之时,就无需忍了。 于是卫将军一把把怀里的人抱起来,转身进了卧室。 “哎?”偏生怀里的人还眨着无辜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问:“将军不是在生气吗?生气的人不是该冷战吗?怎么还来床……唔……” 姚夫人剩下的话直接被卫将军凶狠的吻给压了回去。 原本一肚子怒火的卫将军却没有因此好转,相反,一肚子怒火变成了一肚子欲火,偏生怀里的人还不消停,扭来扭去跟条鱼一样躲着他的牵制。 而且她懂得人身上所有的穴道,稍微用点心思就能在他的蛮力使出来之前给化解了,两个人跟打仗一样,一路滚到床角,弄乱了床上杏红色的贡缎薄被。 “好了!有话好好说!”姚燕语此时已经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扯着薄被靠在床角,一边喘息一边同眼前的饿狼讲道理,“不许再动手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闹了一通,卫将军心里的熊熊烈火转为了绵延中火,没有开始那么急切了,便有心思同她纠缠:“你给我乖乖过来,说不定我还可以考虑一下饶了你。” 姚夫人笑嘻嘻的摇头:“怎么可能?我过去你就把我吃干抹净了!” “乖乖过来。”卫将军耐着性子。 “嗯嗯~”姚夫人摇了摇头。 “这次如果被我捉住的话,可有你好受的。”卫将军好心提醒。 “哦?”姚夫人俏皮的笑弯了眼睛,又故作惊讶的问:“难道你要做死我?” “……”卫将军把手里的枕头一把丢到地上,起身扑上去。 我再能忍怕就不是男人了! 唐萧逸今天主要是去送葬了,身为颍定公的侄女婿,送葬的时候他算得上是主要人物儿。不过需要他办的那些事情办完他就悄悄地溜了,因为对唐将军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敢在夫人送丧回来之前把那些该死的公事全都处理完,然后好带着夫人找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地过以过新婚夫妇该过的日子。 他这才刚娶媳妇没几天呢,媳妇就回娘家守灵去了!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一边暗自抱怨着,沐浴更衣完毕的唐将军一边往燕安堂晃悠。 因为夫人为人大度,而且又跟寻常的夫人不同——姚夫人可是三品御医,每日都要去国医馆处理公事的人,跟寻常的诰命夫人有本质的区别。所以唐萧逸进出燕安堂是常有的事儿,并没有别家那么多避讳。 只是今天却不同往日,他一进院门便被香薷给拦住了:“将军,您来了。” “嗯。”唐萧逸没多想,点了点头径自往里走。 “哎,将军,您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香薷赶紧的往一侧闪身挡住了唐将军的去路。 “啧!爷有什么事儿还得跟你这小丫头报备了?还有没有规矩了。”唐将军不满的嘟囔了一声,闪身从另一边往前走。 “唐将军!”香薷有赶紧的追上去把唐将军给拦了下来:“我们将军在屋里呢。” “我知道啊!”唐萧逸好看的长眉一挑,多废话啊!将军不在的话爷还不来呢! “可是……将军……”香薷着急的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把这位爷给拦下来。熟料唐将军身手绝佳,脚步一跨,绕过香薷之后,脚尖一点,直接飞跃而起,在屋门口落地。 “啊!”香薷吓了一跳,拼了命的跑过去挡在了门口,“将军,你……不能进去。” 唐萧逸皱眉,一个愣神之际,便听见屋子里一记声轻而媚的吟声。那声音太甜太软太销魂,唐将军顿时如遭雷击,傻愣在当场。 “将……军?”香薷脸色绯红,抬手在唐将军面前挥了挥。 “呃……”面白如玉儒雅俊秀风流倜傥的唐将军回神之际,脸上一片红霞。 香薷好心的提醒:“您先请去厢房用茶吧。” “不……不用了。”唐萧逸慌张的转身,逃也似的飞跃而起,踩着片片青瓦掠过燕安堂后面的房舍屋宇,一直落在将军府后花园的一颗合欢树上。 此时暮春,合欢树上已经有早开的绒花,花儿羽毛一样轻颤颤的抚过脸颊,毛茸茸的痒。 “不讲义气!”唐将军靠在枝丫上,抬手揪下一朵蹭痒了自己的合欢花,捻在手里气哼哼的嘟囔。“太欺负人了吧?哼!等爷家的夫人回来,爷一定要偕同夫人一起消失个十天半月的……不行,一个月。” 唐将军在树上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才等到了卫将军。此时已经夜色沉沉,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冥蓝色的夜空中星辰寂寥可数。 “哟,将军,您终于忙完了?”唐萧逸嘴里叼着一段合欢树的细枝,吊儿郎当的笑着。 卫将军生气的哼了一声,阴测测的说道:“以后再乱跑乱闯,小心打断你的腿。” “凭毛啊!是你自己选的时间不对!”唐萧逸吐掉嘴里的细枝,一跃站起来,踩着树杈晃晃悠悠的站着,语气又带着几分委屈:“而且咱们不都说好了换过衣裳就出去吗?是你自己临时有变却不知会我么。” “你个混蛋差点坏了老子的好事,还敢狡辩?”卫章冷眼瞪过去,香薷一再的拦人,他在屋里虽然忙着,但听得却是清清楚楚,幸亏他急中生智逼着夫人发出了声音,否则这混蛋肯定闯进来了。 唐萧逸还想说什么,却被卫章给截了回去:“走了。” 夜风吹拂,两道黑影便如同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 有了恒郡王的庄子,新建的玻璃场很快便张罗起来。 恒郡王不但给了地和房舍,还给了两房能干的奴才,而且也不知为了什么,索性把这两个人的卖身契一并送给了姚燕语,恒王府的大管家亲自把人和契约给姚燕语送来了,并恭敬的说道:“王爷说了,这两房人一家老小都是夫人的了,以后再与王府没有瓜葛,若有不驯,任凭夫人或打或卖,都不与王爷相干。” 姚燕语当时就愣了,心想我原本的意思是请恒郡王派个账房来啊!这是我语言表达能力不好还是他恒郡王听力有问题啊? 想想这事儿若是让卫将军知道还不得又要泼半缸醋了?姚燕语无力的捏了捏眉心,想起那天为了哄卫将军开心自己付出的代价便觉得浑身酸痛。 不过幸好卫将军出去了不在家,若是在他回来之前把这两房家人赶紧的送到庄子上去收拾屋子,修建熔炉什么的,或许还能瞒过一二。想到这个,姚夫人人去把姚四喜叫了来,带着这两房家人去了恒郡王的庄子里。 重新修盖玻璃场除了地,人,就是银子了。这两年玻璃场为姚燕语赚了不少钱,还有姚延意那边的药场每年也能有十来万的利钱,说白了姚夫人现在不差钱,所以账目一算出来,她便把大笔的银子拨了下去,叫长矛和姚四喜亲自盯着把这事儿办好。之后,自己又寻了个空闲把前些日子姚凤歌和封氏叫人送来的银票分别装好,亲自送至定北候府。 此时,定北候府已经换了当家人。苏玉平袭了爵位,封氏成为定北候夫人,主理中馈。 二房三房虽然还在侯府里住着,但平日的琐事却不怎么搀和了,大家关起门来各自过日子,只不过还在定候府一个大门口里进出罢了。只是有大事的时候或者逢年过节了,兄弟妯娌们才会坐在一起。 封夫人正在偏厅里查看府里前些日子丧事的开销账目,府里几位管家和管事媳妇都立在下手,各自屏息凝神,随时准备回夫人的问话。 忽然有人进来回说辅国将军夫人来了,封氏便忙忙放下手里的账册起身相迎,又吩咐身边陈兴媳妇:“派人去请三夫人过来。” 姚燕语随着领路的婆子来到上房院的小花厅时,姚凤歌也已经过来了。 姐妹相见,自然先是一番问候,然后姚燕语便转手从香薷手里拿过一个小包袱,打开后把两个小匣子分别交给姚凤歌和封夫人,微笑道:“多谢夫人和姐姐对我的关照,玻璃场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银子也够了。我什么时候需要,再来问夫人和姐姐借。” 封夫人惊讶的问:“哪能这么快?妹妹可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把我们当外人。” 姚燕语笑道:“哪能呢?夫人跟我姐姐是一家人,而我也只有这么一个亲姐姐。我若是把姐姐和夫人当外人,可不成了傻子了?真的是已经解决了。有道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封夫人听了这话,便含笑把自己的那份银票接了回来,转手交给身后的丫鬟。 姚凤歌则笑着问:“我听说你新场子建在了南郊,跟药场里的挺近的?” “是恒郡王的一处庄子给了我用,算是入了股。”姚燕语随口说道。其实也不算是随口,她觉得这样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等将来大家都传的满城风雨了,倒不如自己先坦坦荡荡的说出来。 “恒郡王?”封氏先惊讶的问了一句,“妹妹可真是得贵人相助。” 现在大皇子被发配到了岭南,二皇子幼年夭折,现在这几个皇子中以三皇子恒郡王为长,很多事情皇上不喜欢出面的,总是让三皇子代替,这在京城权贵们的心目中,恒郡王的身份基本已经跟储君划等号了。 恒郡王这样做明摆着就是拉拢辅国将军府嘛,这可是极其重要的事情,牵扯到未来几十年的家族兴衰,想不心动都难。 倒是姚凤歌神色一怔,若有若无的笑了笑,没说话。 因为玻璃场有了恒郡王的参与,众人倒是不好多问了。姚凤歌更是率先岔开话题,拉着姚燕语的手说道:“你来的正好,昨儿晚上月儿吃了半碗细粥,半夜里吐了。今儿早起还嚷着肚子疼,我只当是她小孩子家贪吃撑着了,你既然来了,就瞧瞧她,省的等会儿午饭吃了再吐。” 姚燕语道:“我正想她呢,怎么好端端的又病了。” “妹妹先去瞧瞧月儿,我叫人在后面的芍药园里摆饭。”封夫人说着,又回头问彩珠:“去厨房说了没?中午留姚夫人在家用饭,叫他们好生预备。” 彩珠福身应道:“已经传话下去了。夫人不放心,奴婢再去瞧瞧。” 封氏点点头,又轻声叮嘱了一句:“再顺便瞧瞧给岫云和佳慧(良妾陈氏)的饭菜,叫他们一定要仔细着。” 这边彩珠答应了一声下去,那边姚燕语已经同姚凤歌一起站起身来,同封氏说了一声便往后面去了。 在办理老侯爷夫妇丧事的时候,为了方便应酬,封夫人和苏玉平搬到了上房院,原来的清平院便空了出来,孙氏曾跟西院的梁夫人透了个口风,说宣儿渐渐地大了,需要个正经像样的书房。梁夫人便知道她打的是清平院的主意,于是当着面没说什么,回头便把话带给了封夫人。 封夫人之后跟苏玉平商议了一下,说让苏玉安夫妇带着宣儿搬至清平院,之前的安居院空出来,让苏玉祥和姚凤歌搬过去,再把苏玉康搬过来住苏玉祥的院子。 如此一动,整个定北候府动了大半儿,孙氏嫌麻烦便婉拒了。苏玉康也不想过来,只跟封夫人道了谢,也婉拒了。于是清平院现如今是封岫云和陈佳慧住着,倒是平白便宜了两个妾氏。这事儿又引得孙氏心里极大的不痛快。 不过这些都跟姚燕语无关,她只随着姚凤歌去祺祥院东面的雅馨居去看苏瑾月。路上,姚燕语因问:“月儿这么小就单分了院子?” “那边乌烟瘴气的,孩子以后也渐渐地大了,不该见的那些烦心事还是不要见的好。”姚凤歌一边走一边苦笑着。 姚燕语默了,对此事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发言权,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闭嘴。 姚凤歌侧脸看了一眼姚燕语,又对身后的珊瑚使了个眼色,珊瑚忙慢了半步,拉着香薷低声说些什么。姚凤歌方挽住姚燕语的手臂,低声问:“恒郡王拿庄子入股儿,是因为卫将军么?” 姚燕语听了这话立刻想起那日卫章的无理取闹来,无奈的笑道:“应该不是的,为了这事儿,他跟我闹了好大的别扭呢,差点拿醋泼翻了天。” 姚凤歌听了这话人不知失笑,打趣道:“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好端端的你忽然跟恒郡王合了伙儿,是个男人都会吃醋。他若是不醋就该轮到你哭了。” “姐姐也笑话我!”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又忽然笑道:“不过那日恒郡王召我去苏月斋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倒是提及了姐姐。” “嗯?”姚凤歌立刻笑不出来了,转头警惕的看着姚燕语,“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我来?” “王爷说,年轻的时候去江南办差,曾有幸喝过姐姐冲的茶?”姚燕语想起当日恒郡王说这话的表情,又偷偷的看姚凤歌的神色,心想莫非这两人真的有点什么? 姚凤歌淡淡一笑,说道:“说的那次啊。你不说我早忘了。” 姚燕语立刻笑着凑过去,低声问:“这么说,王爷说的是真的咯?” “那个时候,他可不是王爷,我也不知道他是皇子。我还只当是一个赶路口渴的寻常客商,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盏茶喝。”姚凤歌恢复了原有的淡然,“后来听父亲说起才知道他是三皇子。” 姚燕语看着姚凤歌淡定的神情,心里的那点八卦因子又灭了。看情形就算是这俩人有什么也是过去式了,而且凤歌明显不想多说,所以她也就不要多问了。 见了苏瑾月,小丫头苦着个脸依偎在姚燕语的怀里说肚肚好痛。 姚燕语摸了摸她鼓胀的小肚子,便让小丫头躺好,她亲手给她按摩了一会儿,又让她翻身趴过去给她按了一会儿肉呼呼的小后背。没多会儿的功夫小丫头连着放了几个臭屁,然后跑去蹲了一会儿马桶,回来就说肚子不痛了。 姚凤歌笑道:“你就是贪吃。以后可改了吧?” 苏瑾月小丫头便跑到姚燕语怀里去,搂着她的脖子说道:“姨妈,我去你家吧。” “好啊。”姚燕语笑着把她抱在怀里。 “那姨妈可以给我吃好吃的糕点吗?”小丫头认真的问。 “可以啊。”姚燕语抬手捏了捏小丫头胖嘟嘟的小脸蛋儿,说道,“姨妈家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糕点,都给月儿吃。” “太好了!”小丫头立刻笑弯了眼睛,“姨妈,我们这就走吧。” 姚凤歌气的笑了:“真真是个小白眼狼。”说完,又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说道:“你别以为去了姨妈家就可以想吃就吃,你去哪里乱吃东西都会肚子痛的。” “可是姨妈是神医啊!”小丫头靠在姚燕语的怀里看着自己的母亲,有点小小的得意,“揉一揉肚肚就不疼了。” “好吧好吧,你就跟你姨妈去吧,也省的我整天为了你操心。”姚凤歌笑道。 “娘亲,你说的是真的吧?”小丫头忽然敏感了,伸出小胳膊去抱姚凤歌的脖子,“你不高兴的话,月儿就不去姨妈夹了。月儿留在家里陪你。” 姚燕语看的羡慕的不行不行的。养个自己的小宝贝真的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不管你怎么打她骂她,最后她还是跟娘最亲,永远不会嫌弃,永远不会背叛。 姚凤歌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说道:“娘亲有什么好生气的?姨妈又不是外人。而且月儿长大了也要孝敬姨妈。姨妈也会跟娘亲一样疼月儿的。只是姨妈太忙了,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专门配置很神奇的药给人治病。所以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月儿。” 小姑娘立刻就回道:“那月儿可以照顾姨妈啊。” 一屋子人都因为这句话笑起来,姚燕语更是感动的不得了,把小丫头抱在怀里使劲的亲了一口,说道:“今儿说什么姨妈也要带你回家去。你去姨妈家住两日,姨妈看看你怎么照顾人。” 姚凤歌笑道:“你若是有时间跟她磨,尽管带了去,我也能清净两日。”说起来琥珀和琉璃都要生了,姚凤歌这边还真是不得消停。 姚燕语立刻答应:“那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我家里还有贺将军家的吉儿可以一起玩,姐姐就放心吧。” ------题外话------ 亲爱滴们,大珠珠拼了老命麻了一万字,只为雄起一把! 所以,你们也该雄起一把了吧? 让我看见你们的威力,咱们一起农奴翻身把歌唱好不好啊! 加油!卡姆昂北鼻! 第二十七章 收网 姚燕语果然带着瑾月小姑娘回了将军府,一进门小丫头便撒欢儿似的在屋子里跑。苏玉蘅一进门看见小丫头在屋子里摇摇摆摆的跑,便惊讶的笑了:“月儿怎么来了?” “姑妈!”苏瑾月爽快的叫了一声,头也不抬,手里抓着个半青不红的杏子就啃,然后酸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咧着嘴往外吐。 “哈哈!”苏玉蘅被她逗得笑弯了腰,拿了帕子去接过小丫头吐出来的杏子,又给她擦干净了嘴巴,笑道:“你怎么什么都吃啊?哪里弄来的这个?” “那个姐姐给我的。”苏瑾月随手一指,指的居然是冯嬷嬷。又把屋子里的人给逗笑了。 姚燕语换了衣服出来,见了苏玉蘅笑道:“这些天你不在家,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闹得我头疼,医馆那边好几天没过去,院令大人怕是不耐烦了。你总算是回来了。” “家里这些事情姐姐就交给我好了,外边的事情我帮不上姐姐,这点琐事还是难不倒我的。”苏玉蘅说着,转手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递给姚燕语,又问:“新玻璃场的事情姐姐忙的怎么样了?” “嗯,最难办的事情解决,其他的就不成问题了。”姚燕语低头吹了吹茶,轻轻地啜了一口,又问:“萧逸出去有两天了吧?” 苏玉蘅轻笑道:“可不是嘛,我回来还没见他人影呢。” 姚燕语轻笑着拍拍她的手:“这几天他们都忙,将军也两天没见人影了。他们在一起呢,你不要担心。” “我才不担心呢。”苏玉蘅轻笑,“我只担心姐姐。” “可别,这话若是让唐将军知道了,可不得恨死我了?” “他敢。”苏玉蘅轻哼。 “他当着你的面不敢,回头再跟我使坏。” “姐姐还说,他现在怕姐姐比怕将军还甚,哪里还敢跟你使什么坏?” 姚燕语想起自己因为婚事把唐萧逸给作弄的那般样子,不禁失笑。 正笑着,外边忽然有婴儿的哭泣声,姚燕语便转头问香薷:“哪里的孩子在哭?” 香薷便欠身应道:“是之前玻璃场抱回来的那个孩子,爹娘都死了,就剩他一个小娃娃,夫人说让抱回来养,前儿冯嬷嬷叫人找了个奶妈子来,那孩子好像跟奶妈子不对付,动不动就哭。夫人莫要心烦,奴婢这就去说给她,把孩子抱的远一些。” 说着,旁边的乌梅便往外走,却被姚燕语叫住:“慢着。”乌梅忙转了回来,姚燕语又吩咐:“去把这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是。”乌梅应了一声出去,没多会儿果然抱了一个小奶娃进来。 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小眼神什么的都有了,就是不会说不会走,人也认不全。 姚燕语看着孩子长得倒是挺好看,乌眉大眼,长大了应该是个挺英俊的男孩子。只可惜这么小就失了父母。再想想他父母也算是为自己所累才丢了性命,心里又生出几分怜惜来,便伸手接过这孩子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手,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儿?” “回夫人,这孩子小名儿叫南哥儿。” 姚燕语皱了皱眉,说道:“他父母是南边来的吗?” “是的,奴婢听说他父母是二舅爷从南边买来的人,所以才给这孩子取了这么个名儿。” “改了吧。”姚燕语看着怀里依依呀呀的小孩儿,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我养了,名字就改成……凌霄吧,希望他长大后能够一冲凌霄,鹏程万里。” “哟,这名字可真是好。”苏玉蘅笑着赞了一句,又迟疑的问:“姐姐刚说要养这孩子……是怎么个意思?” “从今儿起,他是我的义子了。”姚燕语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孩子有些发黄的软发。这是明显的营养不良的表象,她并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只是他们都死了,自己若是再苛待这孩子,又于心何安? 苏玉蘅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微微皱了眉头,低声提醒:“姐姐,这可是大事儿,你不用跟将军商量一下?”将军府还没有孩子呢,夫人就收养义子,这叫外人怎么想?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凝重的神色一怔,轻笑道:“这还用得着商量吗?” 怎么能不商量呢?苏玉蘅有些着急,转头看了旁边服侍的人一眼,示意众人都下去。 琢玉忙欠身和香薷等人都出去并带上了房门,香薷临走时抱走了姚燕语怀里的凌霄,琢玉牵走了苏瑾月,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苏玉蘅和姚燕语两个。 “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好说?”苏玉蘅握着姚燕语的手低声问,“之前你受的伤……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妥?” “没有啊。”姚燕语轻轻地摇了摇头。 身体是她自己的她岂能不关心?虽然之前一直不怎么好,月事来的时候会疼,每日修习内息的时候也会有淤塞感,但经过这么久的调养,这些症状已经好多了。 而且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廖太医也说了,假以时日,好生保养,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就会复原如初,孕育孩子也不会有问题。 “那你这么着急收义子做什么?就算将军不多想,府里的下人能不多想吗?这事儿传到外头去,还不知被那起小人说成什么。”苏玉蘅自然是设身处地的为姚燕语打算,一个工匠的孩子,不缺吃不缺喝的养大也就很对得起他的父母了,想要孩子自己生,何必多此一举? “他只是个小孩子,现在没了父母,若是我再不对他上心些,家里的下人们又如何会对他上心?不用说别人,其实就连香薷她们也觉得这孩子是个麻烦,就刚刚我一问,她们就说叫人把孩子抱走。你说,如此这般,这孩子还能不能健康的长大了?”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不等苏玉蘅说什么又道:“这孩子又不姓卫,将来将军若有爵位也不会给他承袭,我不过是想让他健康的长大罢了。他父母的事情我也不会瞒着他,等他长大一些若是不愿留在府里,可以自己出去闯,我也不想多管。就如今的状况,我只是不想这小奶娃娃在府里受什么委屈。” “如此而已?”苏玉蘅轻叹一声,笑了。 “不然呢?你当我自己没孩子,想孩子想疯了?”姚燕语失笑。 苏玉蘅低笑着摇头,她刚刚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紧张了。 真正的母子之情是什么样子的呢?姚燕语轻轻舒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引枕上。 上辈子,她是跟着父亲一个人长大的,几岁的时候母亲车祸去世,父亲为了她没有再娶。到了这里,一年的光景,送姨娘也因病去世了。她是在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的‘教导’下长大的。身边是奶娘冯嬷嬷照顾。真正的母子亲情,她好像从没真正的品尝过。 之前看见苏瑾月搂着姚凤歌的脖子说出那么贴心的话,姚燕语承认自己的确的是羡慕妒忌恨了。只是,收养凌霄,恐怕也不能填补这一份空缺吧? 她真的是很想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这边两姐妹讨论着有关孩子的事情,外边却因为彻查黎奴而把云都城整个都翻了过来。 崖俊为了躲避这件事情撺掇着康平公主去了郊外的庄子里,他腿伤未愈,许多实事儿都办不了,但却并不影响他讨好女人。 说白了,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放低些身份,使出点手段哄一个女人高兴对他来说还是不难的。 何况,家国都没有了,族人被灭了一次又一次,纵然他身为王室后羿,那点骄傲也不值钱了。 复仇才是最最重要的! 只是康平这个蠢货的一番作为,在京都里掀起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排查,之前他花费了许多心思见礼起来的情报网可以说彻底的费了。 那些藏在各权贵府邸的眼线十有六七都被户部给监禁起来,更有不淡定的稍作反抗直接就被杀了。还有那些潜藏在军营里的军奴基本也被转走,可以说这一年多的苦心经营都化成了泡影。 而且,他感觉这并不是卫章的真正目的。那个魔鬼真正的目的肯定是自己,而他现在这样做,也不过是想要让自己尝一尝这万般不能的滋味罢了。 夜色阑珊,烛光摇曳,宽大的床榻上香艳奢靡。 康平公主今年三十岁了,跟驸马都尉梁峻成婚十二年,生有一子两女。 只是梁家书香门第,梁峻从小饱学圣人之书,却没修得圣人的胸怀。尚主不是他所愿,是为了家族不得已而为。康平公主性子骄纵,从不吃亏,而且手段狠辣。梁峻但凡跟个小丫鬟有个眉来眼去,康平都能当着他的面把那小丫鬟杖毙。所以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可谓如履薄冰。 到了这个岁数,夫妻之间早就没了什么新鲜感,康平公主也厌倦了梁峻,所以开始悄悄地往公主府里弄人。开始是一些俊俏的少年,但没多久,康平公主就发现这些不知世事的的少年太过青涩,不能让她体会那种极致的快乐。 这就好像是一个嗜辣成性的人去吃那些寡淡无味的汤水,全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康平公主贵为公主,又不肯能去招那些粗鲁草莽,长得不好看的人也入不了公主的眼。于是崖俊便应时而生。 康平公主看见崖俊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人长得实在俊美,一双吊梢眼微微斜过来,能把人的魂儿勾走。上手之后又发现这人实在好手段,而且又舍得花心思,却不是那种一味放低身段的讨好。 这就更让康平公主痴迷颠倒,为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赔上。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大馅饼里面藏得不是鲜美的肉,而是可以要了她性命的鹤顶红。 看着身边熟睡的康平公主,崖俊的脸上一片狰狞——卫显钧,你为了个女人灭我族人,害我堂堂高黎王子之尊委身于一个女人身下遭受如此奇耻大辱!我与你势不两立! 伸手拉过一件华丽的披风裹住身体,崖俊抬手拉了一下床头的丝绳。 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有两个俊俏的小厮进来把崖俊半抱半扶从床上挪下来放到旁边的一只藤编的抬椅上,轻手轻脚的把人抬出了卧房。 清雅幽静的院子里,花木扶疏,暗香浮动。裹着一袭藏青色贡缎披风的高黎王子微微扬着苍白的脸色靠在藤椅上,眯起一双黑亮的狐狸眼看着夜空。夜风吹散了崖俊身上奢靡的味道,披风飒飒的展开,宛如一双邪恶的翼。 一个身材消瘦面带病态的少年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凑近崖俊的身边,低声回了两句话。崖俊本有些落寞迷茫的眸子里陡然点起了一团火:“你说的是真的?” 少年低声回道:“虽然不是十分真切,但也八九不离十。少主,能让大云狗皇帝亲自前往的事情,绝不是小事。” “说的不错。”崖俊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那奴安排人去……” “嗯,要快。”崖俊眸色一转,唇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冷笑。 “是。”少年应声退下。 * 暗处,一身黑衣的唐萧逸收敛起身上所有的气息,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手里拿着一个西洋千里眼看着崖俊这边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后,小奴退下,而崖俊则靠在榻上吹着夜风闭目养神。 还真他娘的清闲。唐萧逸默默地骂了一句。 看来今晚又没什么收获了。唐萧逸默默地收回千里眼,悄然离去。 这座别院二里路之外的树林里,唐萧逸于茂密的枝叶之中寻到卫章,然后靠在他身边把自己挂在树枝上,从卫将军腰间摘了水囊,仰头喝了口水。 “没收获?”原本闭目养神的卫将军淡淡的出声。 “嗯。”唐萧逸抬手把水囊的塞子按进去,低声骂了一句:“我就不信这混蛋能这么淡定。” “我们都逼到这份上了,他肯定无法淡定。或许是我们疏漏了什么。”卫章睁开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看着冥蓝色的夜空,若有所思。 “要不我们直接出手吧,反正真崖俊的亲戚已经找到了,画像也弄好了。直接跟皇上讲清楚抓人就行了。扣着高黎俘虏的帽子,我不信一个公主还能护得住他。” “不行。”卫章蹙眉否定,“如果不能一次置他于死地,就不能轻易得罪康平公主。”免得皇上最后被后妃和公主闹得心烦,最后再把帐算到自己头上。 就算皇上不找茬,康平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谁有工夫一直陪着个娘们儿折腾? 要出手,就必须是狠手,决不能留后患。上次灭族的时候就不该留俘虏,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么多麻烦。卫将军恨恨的想。 “那我们怎么办?还继续在这里蹲守?”唐萧逸有点不耐烦了,为了这么个破事儿,他们两个将军级的人物已经在这里耗费了两天的功夫了。他家夫人已经回府了好吧?他现在多想回去温柔乡里好好地销销魂啊! 卫章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有萧萧的声音,于是立刻敛了气息,把自己藏在了茂密的枝叶中。唐萧逸也是一愣神的功夫,迅速把自己藏好。 是一个消瘦的身影,借着夜风踏月而行,身形极快,不过转眼之间便出去了十几丈。 跟上!卫章朝着唐萧逸做了个手势,率先追了出去。唐萧逸则从另一个方向抄近路疾步飞走。 卫章和唐萧逸两个人在这附近呆了两天不是白呆的,这一片方圆几十里哪里有小路,小路通往哪里,哪里拐弯,哪里有个坑他们都摸的一清二楚。而且这次他们也不是只有两个人,卫章在康平公主的别院周围安排了二十个烈鹰卫。别院里的人不管从哪个方向出来都躲不过卫将军的眼睛。 只不过这位有些点儿背,一处别院就撞上了两位将军在树杈上聊天。 卫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路跟着那人一直奔跑,远远的看见他停在一片空旷的空地上时,卫章及时的收住脚步把自己藏在一丛灌木之中。 那是一片十丈有余的开阔地,没有任何遮挡东西,唯有至脚踝的一片青草。消瘦的少年站在那里自顾环望,十分的警惕。 似是终于放心了,那少年才把手指放到嘴里,学了两声山鸟的名叫。这种鸟并非中原所有,而是长在东北雪原里的一种不起眼的鸟,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不过恰好卫章知道,还捉过这种鸟烤过肉吃。 鸟叫声三短一长,重复三遍。没过一会儿,夜色中便出现了一个身材娇小之人,远远看去,似是女子。 卫章轻轻地伏在地上,用耳朵贴近了地面。 十几丈外,两个人的谈话隐约可闻。 “少主说可以行动。” “是。” “要快!少主等不及了……” “可是这件事情需要充分的准备……” “闭嘴。少主的话你听不懂吗?” “是。” “多久能听见动静?” “三日。” “太慢了!少主等不了那么久。” “……” “两日。后天这个时候,少主一定要看到姓卫的心急火燎,最好能被狗皇帝给一怒之下杀了!” “明白。” …… 那两个人简单的商议之后便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之前跟过来的那个人是没必要跟了,他定然是回康平公主府去的,另一个则必须盯住。跟卫章斜对角潜藏的唐萧逸毫不迟疑的跟上了后来的那个娇小的身影。 为了盯住这个人,卫章又把康平公主别院周围的烈鹰卫调过一半儿来帮忙。一直盯到了第二天晚上,发现这个女子带着两个人向着某个方向一路疾奔时,卫章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连如此机密的地方都让他们摸到了?! 唐萧逸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那三个人潜入那片山林,忍不住靠过来低声问道:“老大,我们这还有什么机密可言啊?” “他们的目的是摧毁这里。”卫章答非所问,脸色比三九严寒的北风都冷。 “这里不会也有他们的人吧?”唐将军的自信直接被打击到了低估。 这片山林后面掩着一个极大的山洞,里面是卫将军亲自招兵买马,建起来的一个火药基地。 因为过年放爆竹的时候,姚燕语随便说了几句话,启发了卫将军的灵感,他早就回明了皇上,着手办这件事情了。因为事关国家和军事机密,知道这里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些自从进到这里就没出去过的工匠之外,知道并能进出这里的人除了皇上和他的近卫就是卫章和他的烈鹰卫。 难道这些人里也有高黎内奸?! “行动,他们身上都有毒,一定要留活口。”卫章说完,自己便先动了起来。 唐萧逸随后跟上,二人身形如风,倏然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自己亲自盯着修建起来的地方,自然最熟悉不过,就算是闭着眼睛也比那些人一路小心翼翼躲过埋伏更快些。 卫章不相信自己严防死守的令人发指的程度,居然也能招了贼,于是让唐萧逸去跟上那三个人,而他自己则从另一条暗道进入了山洞之中。 外边那三个是在放走了手里的白地鼠之后被唐萧逸捉住的。 唐将军带着六个烈鹰卫,以压倒性的力量把这三个生擒,并及时打掉了他们嘴里的毒牙,卸了他们的下巴,并打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全方位预防了他们自杀的可能。 “用这种办法传递消息?倒是挺特别的。”唐萧逸看着嘴里被塞了东西的小白地鼠钻进草丛中消失,忍不住为对手的高明手段点了个赞,“养这玩意儿挺费精神的吧?” 只可惜那三个人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们的下巴被卸掉了,嘴巴歪向一旁,口水直流,一个字也将不出来。 唐萧逸不放心这三个人,命一个烈鹰卫进去给卫将军送信。然后卫将军毫无悬念的捉住了那个弯腰捉白地鼠的火药工。 白地鼠的嘴里塞着一只极小的玻璃瓶,这还是姚燕语的玻璃场里生产出来的东西,是给闺阁女儿家装花草精油用的,小手指粗细,一指长短,可以放在荷包之中随身携带。 小瓶子里是一张极小的绢条,上面是极小的蝇头小楷:轰炸。 “字写的不错。”卫将军捏着那一点手指肚大小的绢片,淡淡的冷笑。 火药工不是高黎人,是大云都城里干了三辈子爆竹生意的一个工匠,卫章微微冷笑的看着他,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还能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将军!”那人立刻跪了,“求你救救我一家老小!老奴一时糊涂犯下死罪,死不足惜,可怜我那小孙子才五岁……求将军救他!老奴愿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将军。” “不错,挺有胆识。”卫章淡淡的笑了笑,看了那老工匠一眼,“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敢跟我讲条件。” 那老工匠被这阴寒的冷笑和口气吓得一个哆嗦,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不想在这里说,那就换个地方说吧。”说完,卫将军一摆手,身后的两名烈鹰卫上前,扣住老工匠的双手带了下去。 居然想毁掉这里?够狠。 卫章环顾这深邃宽广的山洞,以及已经制造出来的火炮雏形,阴冷一笑。 * 姚燕语被人从好梦中弄醒的时候,是夜里四更天。 “干嘛!讨厌。”起床气极重的姚夫人生气的甩手,一把拍开了那只作乱的大手,想要翻个身继续睡。 “夫人。”卫章又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用力把人直接从薄被中拉住来抱在怀里,“醒醒,真的有急事。” “什么急事也要等我睡醒了再说……别吵。”姚夫人火大的很,她三更天才睡着的好吧?才睡了一个更次好吧?女人睡不好是会变老的好吧?女人变老很可怕的好吧?老男人可以纳美妾,老女人只能混吃等死好吧?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好吧?! “再不醒我亲你了。”卫章知道她已经醒了,就是耍赖不睁眼。 “或者你是想做到你醒?” “好吧,我本来想等事情办完之后再做的,现在只好让唐萧逸在外边等一会儿了。” “不过以本将军的能力,至少得一个时辰吧?不知道让萧逸在院子里站到天亮的话他会怎么想?” “哦,对了,若是夫人你不小心发出声音的话,也会被他听见的。” “其实他本来已经听见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怕他怪我又耽误时间,回去把这事儿说给他的夫人听……” 姚夫人实在忍不下去了忽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气咻咻的瞪着面前可恶的家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夫人帮我个忙,这事儿除了你恐怕没人能做得到了。”卫章说着,转身从旁边拿过姚燕语的衣裳就往她身上穿,“快,穿上衣服。” 姚燕语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享受着辅国大将军的亲手服侍,然后穿戴完毕跟着他迷迷糊糊的出门上马,被他拢在怀里纵马疾驰,一直到了国医馆门口才彻底回神。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姚燕语疑惑的问。 卫将军不说话,率先下马后转手把她抱下来,并轻声叮嘱:“慢点。” 进了国医馆的门口,姚燕语抬头看见几个护卫有些面熟,心思一转想起这乃是皇上身边的人,一时心里那点小傲娇全都收起来了。打起精神跟在卫章身旁往里走,一路穿过国医馆的前堂后厅,进了后院。 太傅萧旦现如今又住进了国医馆,不过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皇上没叫人惊动。 张老院令是睡不成的,早早的被叫起来陪着皇上下棋呢。 “臣卫章(姚燕语)参见皇上。”卫将军夫妇齐刷刷的行礼。 皇上把手里的一颗棋子随手一放,转头说道:“起来吧。” 卫章和姚燕语站起身来,张老院令也起身离座:“臣先告退。” 皇上点点头,等张苍北出去了,才看向姚燕语:“大半夜的把你折腾来,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姚燕语忙欠身回道:“请皇上吩咐。” “朕听说,太乙神针里面有一种针法叫针刑,你会不会?” 姚燕语一愣,不由得抬头看了卫章一眼,方低头回道:“回皇上,臣略知一二,但从未试过。” “今天朕给你个机会试一试。若是能让那两个人屈服,朕重重有赏。” “是。”姚燕语忙俯首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卫章。 卫章向皇上一拱手,问道:“皇上,人要带上来,还是……” “朕跟你们一起过去。”皇上把手里的一颗棋子丢回棋笥里,一抬腿从榻上下来。 针刑,也就是利用针刺穴道让人有极度的疼痛感,从而使人屈服,打到刑讯的目的。按说有卫章和唐萧逸这样的人在,刑讯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些高黎族人受过严格的训练,卫章和唐萧逸的那些办法对他们作用不大,折腾的太狠了,一不小心弄死了一个,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后来还是张苍北跟皇上说,太乙神针里有一种针法叫针刑,是专门用来对付难缠的犯人的。 皇上才命卫章回府把姚燕语给接了来。 一场刑讯下来,那高黎人倒是什么都招供了,姚燕语自己也累的半死。之后皇上阴沉着脸走了,卫章命人把剩下的两个高黎人严密看管起来便抱着着夫人策马踏着晨曦回府去了。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卫章的事儿了。 诚王世子云琨带着锦林卫的人包围了康平公主别院的时候,康平公主正躺在崖俊的怀里枕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 外围的守卫原本就是锦林卫出身,此时见了圣旨哪有不从的?云琨轻轻松松就进了内院,惊得院子里的丫鬟们如乱纷纷的鸽子,哗啦啦四下逃开。 崖俊倏然睁开眼睛,不分死活的把怀里的女人推了开去,刚要翻身下床,却被康平公主拉住了衣袖:“外边怎么回事儿?” “有人来了。”崖俊下意识的想推开康平公主的手,无奈这女人抓的太紧,他一时又不好翻脸。 “来人!”康平公主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手拉过披风裹住自己。 “奉圣上旨意,缉拿高黎三王子朴坼!”云琨朗声说完,又厉声吩咐左右:“动手!” “谁敢!”康平公主裹着披风依然气势不减,柳眉倒竖挡在心肝宝的前面,愤怒的呵斥:“云琨!你疯了!连我的别院都敢乱闯!” “康平姐姐,我也是奉皇上的旨意办事,对不住了。”云琨淡漠的朝着康平公主拱了拱手,然后又看了一眼腿上绑着白纱布的俊美男子,冷声吩咐身后的锦林卫:“还不动手?是想等着领罪吗?” 锦林卫再也顾不得康平公主,上前去把化名崖俊的朴坼用铁链绑了起来。 “你们这是污蔑!谁说他是什么高黎王子?卫章是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云朝到底是谁说了算!父皇算什么?我这个公主又算什么?!”康平公主气急败坏的上前踢打锦林卫,不许他们带人走。 锦林卫再怎么样也不敢跟公主动手,只得摁着朴坼回头看云琨。 云琨冷笑道:“康平公主,我若是你,就赶紧的想法子进宫去找皇伯父求个情,或许你的小情人还能死的好看些。你在这里撒泼耍赖,一点用都没有。”说完,他上前两步一把拉开康平公主,扭头呵斥锦林卫:“没用的东西!还不带人走?!” 锦林卫赶紧的答应一声,托着朴坼出去了。康平公主疯了一样推云琨,无奈云琨乃是行伍出身的战将,康平那点力气在云世子跟前根本不够看。 终于忙完了这件糟心的事情,卫章抱着夫人回府,夫妇俩一起跳进浴桶里泡了个幸福澡,然后将军心满意足的抱着已经进入梦乡的夫人回卧室,亲手为她擦了身子换上贴身中衣,然后夫妇二人并头大睡。 酣眠一觉,卫将军是被一阵哭声给吵醒的。是小娃娃的哭声,嫩嫩的,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哭声里还夹杂着丫鬟心急火燎的劝说和哄诱。 卫将军还好,不管多累,只要能让他安心的睡一两个时辰就能神采奕奕。姚夫人就不行了,这会儿外边哭声这么吵,她也只是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继续睡。 卫章皱着眉头披上外衣下床,行至屋门口不悦的问:“哪里弄来的小孩儿?怎么堵在这里哭?” 瑾月小姑娘的奶妈子见了黑面将军,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将军……恕罪,奴才这就带姐儿出去。”说着,奶妈子又忙劝哭闹的苏瑾月:“好姑娘,姨妈在睡觉觉呢,咱们先出去玩一会儿再来。奴才给姑娘去捉蝴蝶,好不好?” “不要。我要进去看看姨妈。”小姑娘说着,拔腿就往里面跑,黑面门神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作用。 奶妈子和香薷等丫鬟偷偷地看了一眼卫将军的脸色,齐刷刷的选择低头沉默。 ------题外话------ 亲爱滴们,虽然乃们的月票挺给力的,但名次依然没上去啊~! 所以说,这揍是传说中的ed? 如果不是,那咱们今天继续雄起,如何? 手里有月票的,请不遗余力的砸过来。 还差一点点就攒够月票的,请想想办法努努力。 今天能不能翻身就全靠大家了! 第二十八章 痴女撒泼,童言惊心 苏瑾月小姑娘使劲迈过门槛从卫将军的腿边摇摇摆摆的跑过去,有几次险些没摔倒,然后直接从西里间的珠帘下钻过去跑到了姚燕语的大床跟前。 卫将军回过神来之后赶紧的跟进去,在她刚爬上脚踏的时候把人捉住。然后拎着她的衣领把人捞起来转身去了窗下的矮榻上。 软软的小东西捏在手里,大眼睛瞪着自己,眼神带着惊讶和愤怒,卫将军不由得有一点点心虚:这么欺负小孩儿是不是不怎么对啊? “你……” “嘘——”卫将军来不及多想伸手捂住小丫头的嘴巴,软软的嘴巴上满是口水,弄湿了卫将军的掌心。 “唔……”小姑娘努力挣扎,这人好讨厌! “听话,你姨妈在睡觉。”卫将军怕把小娃娃给闷死了,赶紧的放手,然后以警告的眼神加暗哑的语气阻止小姑娘叫嚷。 小丫头竟然真的没大声叫,却狠狠的瞪了卫章一眼,低声问:“姨妈为什么还不起床?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卫章顿时觉得很委屈:“没有。” “放开我。”小丫头瞪着卫章。 “你不许吵。” “可以。” 卫章果然把小姑娘放了下去,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自己终究还是不够心硬? 苏瑾月小姑娘下了矮榻,迈着小短腿跑到床前,先爬上脚踏,然后拽着帐子爬上了床。姚燕语面向里睡得正香,长发散乱在枕畔,一袭湖绿色的薄被盖到胸口,露出身上淡紫色的茧绸中衣。小姑娘看了两眼之后,两只小脚丫子在床边上用力的搓,把大红绣鞋踢掉,然后转身爬到姚燕语身后,悄悄地躺了下来。 卫章原本是等着小姑娘自己看过后回来的,没想到这小丫头耍赖,居然脱了鞋子钻进了帐子里。 啧!将军轻叹一声起身跟了过来,轻轻地掀开帐子看见那小小的一只张开腿脚从姚燕语背后搂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恼火——姚燕语是我的好吧?你个小丫头凭什么霸占着我的夫人? 起来!卫章伸手去扒拉这个烦人的熊孩子。眼神凌厉,眼底一片肃杀。 只是苏瑾月小姑娘闭着眼睛靠在姚燕语的背上,小手攥着她的衣裳,小脚丫子搭在她的腰上,对卫将军的眼刀视而不见。 卫章怕吵醒了姚燕语又不能叫嚷,于是掐着小姑娘的腋下把她抱了过来。 当然,小丫头是不想松手的,无奈大坏人的手劲儿太大了,她完全不是对手,姨妈的衣料又太滑了,一下就从手指间滑了出去。 “呜……”小丫头嘴一撇,想要哭。 “嘘——别哭。”卫章顿时头大,不管怎么说这小丫头是客人呢,如果把她给弄哭了夫人回不高兴的。 “哼。”小丫头扁嘴,弯弯的大眼睛里闪着水光,好像只要卫章再说一点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立刻就大哭起来。 卫将军万般无奈,又舍不得吵醒夫人,于是抱着小娃娃往外走。 “我不要你抱。”小姑娘推卫章的肩膀,“我要找姨妈。” “姨妈在睡觉。”卫章试图同小姑娘讲道理:“姨妈很累,吵醒她她会不高兴的。” “我不会吵醒她。你放我下去。”小姑娘坚持着。 放她下去又去爬床,卫章才不会上当,于是立刻换了话题:“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除非去骑马。”小姑娘立刻提了一个平时最不可能实现的条件。 “好。”卫将军毫不犹豫的答应。 奶妈子和丫鬟们一直守在院子里没敢离开,生怕将军一怒之下把惹事的小丫头从窗户里丢出来。所以,当卫将军单手夹着苏瑾月的腋下拎着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奶妈子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顾不得害怕赶紧的上前去跪下磕头:“将军,姐儿不懂事……您别生气……” “没你们的事儿了,都下去吧。”卫将军言出必行,要带着小丫头去骑马。 “奶娘,我要去骑马了。”小丫头被卫将军夹在腋下觉得还挺好玩儿,而且一切都抵不过骑马带来的喜悦。 “啊?”奶妈子顿时傻在当场,眼睁睁的看着英明神武的辅国大将军夹着她家小主子扬长而去。 不知道将军府门口的那些下人看见卫将军抱着个小娃娃上马出门是什么心情,反正黑风明显比平时兴奋,出了大门一路小跑,摇头摆尾的撒欢儿。苏瑾月被卫将军抱在怀里坐在马鞍上,被马儿颠得咯咯直笑,还煞有其事的喊:“驾!驾!” 虽然有些吵,不过还蛮好玩的。卫章满腹心思都放在怀里这个小东西上,生怕一不小心把她翻下去摔坏了,完全不管黑风往哪个方向走。所以等有人从一侧拦住去路时,卫将军有一瞬间的愣冲——恒郡王? “卫将军,好巧。”玉树临风的恒郡王一袭浅灰色的绸衫立在马前,手里一把水墨折扇轻轻地摇着。 “王爷。”卫章再不喜欢这位恒郡王,这会儿也得从马上下来。只是苏瑾月小丫头看了那个英俊儒雅的伯伯一眼,抓着马鞍子不肯下马:“不嘛,我不要下去。” “谁家的小丫头,这么可爱。”恒郡王忍不住失笑,什么时候嗜血成性的卫大将军居然也开始看孩子了? “外甥女。”卫章伸出大手扶着瑾月,生怕这小丫头一个不慎真的滚下来。 恒郡王一怔,再细看苏瑾月漂亮的眉眼,一时恍然:“是苏家的小丫头吧?” 卫章笑了笑,点头。 “来,给伯伯抱抱。”恒郡王说着,上前去对着苏瑾月伸出双手。 “不要。”现在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过黑风重要。苏小丫头死死地抓着马鞍不放手。 恒郡王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对付小孩子还是有两手的,于是笑眯眯的问:“伯伯这边有好吃的点心,你要不要?” “噶?”苏瑾月小姑娘立刻抬头看过去,一双漂亮的眼睛特别的亮,仿佛最美的黑宝石。 恒郡王有举了举双手,微笑着示意小丫头下来。小孩子终究还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迟迟疑疑的放开了马鞍,小身子一扭投降恒郡王的怀抱。 卫将军的脸顿时难看的要死——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居然为了几块点心就跟人走了?! 恒郡王并不知道卫将军的心情,只当是他天生就一张冷脸,于是笑道:“将军,去里面坐一坐吧,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个王爷一个将军,外加一个两岁的小女娃,站在这大街上当风景很好吗?卫将军能说不吗? 再讨厌这个人也只能放在心里,这种感觉真是太糟了!卫将军气闷的把黑风的马缰绳丢给苏月斋的小二,随着恒郡王一起往苏月斋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卫章下意识的回头,但见一个穿着绛紫色骑装的女子从身后疾驰而过。卫章目力过人,早已认出那人是康平公主,想必是急着去找皇上求情要人的。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正要转身,康平公主却已经勒住马缰调转过来,高声喝了一句:“卫章!你给我站住!” 卫章似是料到会有此事,淡定的站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康平公主策马回来。恒郡王却很意外,怀里的小丫头也因为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圆嘟嘟的小脸绷了起来,大眼睛瞪得溜圆。 “月儿不怕。”恒郡王已经从小丫头的嘴里问出了她的名字,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把小丫头咬到嘴里的手指拿出来,并拍拍她的后背,“没事的。” “公主有何指教?”卫章朝着康平公主拱了拱手,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眼神里闪过几分桀骜。 康平公主手里的马鞭一指,冷声说道:“卫章,你别得意的太早!如果我的人有什么闪失,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大姐。”恒郡王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辅国将军何时得罪你了,若有什么话说不开,大家坐下来好好谈,当街叫骂这种事情岂是皇室公主做得出来的?父皇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没你什么事!”康平公主横了恒郡王那个一眼,又冷声呵斥卫章:“卫章!你给我等着!” 卫章淡然一笑:“公主不必担心,我卫章随时等公主前来问罪。不过公主你确定再耽误下去,崖俊……哦,应该说是……高黎族三王子朴坼不会被皇上凌迟了?” 报复仇人和救小情人自然是小情人重要,仇人可以留着慢慢收拾,小情人那边晚一步就性命堪忧。康平公主又撂下一句狠话,手中马缰一带,转了方向往皇宫奔去。 恒郡王叹了口气,说道:“自从梁驸马闹出那些丑事之后,康平真是一天比一天疯。” 卫章淡淡的哼了一声,没说话。此时卫将军既不喜欢康平公主,也不喜欢恒郡王,总之心里心外都透着十二分的不爽。 却说皇上昨晚亲自审讯高黎余孽,也是闹了大半夜没睡。搬了一道圣谕命云琨带人去捉朴坼之后,诚王便劝着皇上去歇息了。 康平公主闯进皇宫的时候,皇上正在紫宸殿偏殿里睡着,外边的太监和护卫自然不准康平公主硬闯,但康平公主着实撒起泼来,侍卫们是没办法的。 皇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外边的吵嚷声弄醒,心里便有些火气,再一问外边叫嚷的是康平公主,便抬手打翻了宫女递过来的茶,并怒道:“把这不孝女给我关进宫监去!” 窝藏逆贼等同谋逆,虽然康平公主不知情,被余孽给利用了,但只凭她这会儿执迷不悟来紫宸殿闹事叫嚷也不是小罪,怀恩不敢多言,赶紧的答应一声出去传话。 只是匆匆的去又匆匆的回,进来时面色苍白,跪在地上颤声回道:“万岁爷,不好了。公主她……撞了门口的石狮子……” “什么?!”皇上又惊又怒,噌的一下站起来往外疾走了几步又回来,怒道:“她怎么样了?” “回皇上,幸好护卫及时拉了公主一把,并没撞的太狠,但……也是流了一头一脸的血,奴才已经叫人去传太医了……” “她居然以死要挟朕!”皇上听说女儿没死,肚子里的火气又上来了,披着龙袍在屋子里来回的转圈。 “她不是想死吗?让她去死啊!朕很怕她死吗?!” “为了敌族余孽跟自己的父皇叫板?!” “朕怎么会养出这么不成器的东西!” “真真可恨!” “可恨!” 皇上越转越生气,忽然抬脚踹翻了屋子当中的镂花青铜鼎炉。 怀恩和一众小太监小宫女都吓得跪了。 皇上却气呼呼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再抬脚想转圈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往地上栽下去。怀恩顿时魂飞魄散,忙一步冲上去,只来得及给皇上当了一回软垫。 “皇上!皇上!”怀恩不顾的自己身上的疼痛,吃力的把皇上拉在怀里,连声喊道:“快!快传太医!快——” 康平公主在紫宸殿外撞了石狮子!皇上在殿内晕倒了! 这事儿飞一样传遍了整个皇宫。然后三宫六院,从正宫娘娘道妃嫔宫女太监们全都炸了窝。 张苍北是被小太监抬着一路跑进皇宫的,等他到紫宸殿的时候皇上已经醒了。 诊脉必,张苍北低声叹道:“皇上不可再生气了。” 皇上幽幽的吐了口气,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张苍北又劝道:“皇上,您肝火太旺,心律也不稳,千万莫要再动气了。这几天您胃口也不好,臣暂时也不敢给您用药,不如让姚燕语来给您施一次针?” “好吧。”皇上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怀恩立刻下去安排,张苍北也不敢离开,只在一旁守着。 “康平呢?”皇上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问。 张苍北有些莫名其妙,对宫里这些事情他素来不多问,于是转头看旁边的宫女。 宫女忙回道:“静妃娘娘的人过来把公主抬过去找太医医治伤口去了。” “哼。”皇上不悦的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毕竟是亲生女儿,又是头一个女儿,她的身上有皇上年轻时的美好记忆,而且血浓于水,哪个做父亲的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撞死? 姚燕语进宫给皇上施针之后,又跟御前的掌药医女交代了一番,如何给皇上烹制药膳,平时的茶水要如何注意等。趁着皇上睡着,她方跟张苍北悄悄地出了紫宸殿。 “师傅,皇上的病素来不是您老人家操心的吗?”姚燕语低声问。 “师傅老了,有些事情也是力不从心。你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就该替师傅出点力嘛。”老家伙嘿嘿一笑,眼神狡黠。 姚燕语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师傅你想偷懒,对吧?”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老家伙又笑。 “给皇上诊脉看病,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师傅你忍心看着徒弟我英年早逝嘛?”姚御医凑近了张老院令跟前,阴沉的瞪他。 “可你总要走这一步的嘛。师傅还想趁着这老胳膊老腿能走得动,出去逍遥两年再去见师祖的。你不接手这件事,难道要让别人来接手?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姚燕语左右看看没人,拉着老头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低声说道:“我不想接这茬儿,师傅你能不能另请高明?” “那你还想不想制药,治病救人了?” “想。”姚燕语诚恳的点头,她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行医这条路一定要走下去,可这并不代表要搀和宫里这些事儿。 “如果你想,就必须接手照顾皇上的龙体。” “为什么?”姚燕语皱眉,天知道她有多想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你呀!”张老头儿失笑的摇摇头,“真是太天真了。” “你以为,没有皇上的支持,国医馆能建起来吗?没有皇上的支持,你能安心在国医馆里研究你的新药吗?别的我不敢说,如果皇上今天对你冷了脸,明天就有许许多多的人踩到你的头上去。到时候你怕是连素净日子都过不上,更别说捯饬那些劳什子新药了。还治病救人?人家随便耍个心眼儿就能把你绕进去,下大狱还是斩立决,也不过是凭着心情罢了。” 姚燕语微微皱起了眉头,老头子说的这些她也不是没想过,但她总觉得自己身怀绝世医术,而每个权贵都惜命的紧。他们怕生病,就肯定会用得着自己,用得着自己,就会对自己好…… “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中庸之道。”老头子看姚燕语陷入沉思,又给她添了把火,“你开始的时候选择了镇国公府和凝华长公主那边,就等于得罪了他们对立面的那些人。就算没有他们的对手,你们姚家就没有对手了?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百年望族也有可能一朝覆灭。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医女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话虽然很难听,但却都是事实。 “你若想安稳的活着,想要活得恣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必须有皇上给你撑腰。除了皇上,谁都并不行。明白吗?” “明白了。”姚燕语轻轻地吐了口气,点头。 “对皇上的龙体,你务必用十二分的小心。不过你也不用害怕,这些年皇上的身体被我调养的不错。今儿就是气坏了,才会这样。”张苍北终于开始安慰自己的爱徒,“而且,我也不是说话就走。我总要留下来等你完全掌握了才离开,不然也不能安心。” “是,燕语谢师傅关爱提携。” “去!谁要你谢了?你正经把你的《大云新药》给我编纂好了,就算是谢了。” 姚燕语看着老头儿转身而去的萧然背影,忍不住失笑摇头。这老头,嘴上整天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其实心中对医道最为忠诚。他这辈子无儿无女,唯一的心愿就是把医道发扬光大。 其实,他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医痴。 正想着,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姚御医。” “嗯?”姚燕语回头,看见一个大宫女朝着自己徐徐一福,因问:“有事?” “静妃娘娘请姚御医去一下景华宫。”宫女虽然微微躬身,但语言不卑不亢。 姚燕语心想怎么就这么倒霉,如果刚刚自己跟师傅走了,肯定就不会被这宫女给缠住了。而且,如果师傅在旁边的话,他肯定会帮自己想办法的。可是现在,自己要公然跟静妃娘娘作对吗? 就算康平公主被皇上厌弃,但静妃娘娘还是妃子啊,自己一个从三品的医官,怎么可能跟皇妃作对呢? “请带路。”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 “是,请姚大人随奴婢来。”宫女又欠了欠身,带着姚燕语往后面走。 景华宫位于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往后两处宫苑,三进三出,左右偏殿都是齐全的,此时初夏,院子里摆了十几盆芍药,争芳斗艳,正是开得最绚烂的时候。 姚燕语随着宫女进了宫门,绕过正殿去了后面静妃娘娘的寝宫。 康平公主已经被宫女们服侍着睡在静妃娘娘的榻上,人也从昏迷中醒来,头上的血也清理过了,伤药也用过,且用白纱布缠好。此时正抱着静妃娘娘的手呜呜的哭。 宫女进去回话毕,出来带姚燕语进去。姚燕语以臣子之礼参拜静妃娘娘。 康平公主看见姚燕语,立刻抓了旁边的一碗汤药兜头砸了过来。 刚刚跪拜完毕站起身来的姚燕语凭着本能往一旁躲开,药碗啪的一声碎在地上,汤药弄污了花开富贵的地毯,尚冒着丝丝白气。 “康平!”静妃娘娘气急败坏的呵斥女儿,“你太过分了!本宫请姚御医来给你治伤的!你怎么能这样?!” 姚燕语则淡淡一笑,说道:“臣观公主气血甚足,应伤的无碍。” “你个贱人!是你魅惑父皇!是你!”康平公主靠在静妃的怀里,指着姚燕语竭斯底里的骂。 姚燕语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问:“皇上乃一代明君,岂是别人能魅惑得了的?公主说这话,不怕皇上盛怒?况且还是在娘娘这里,公主这样说,又置娘娘于何地?” 静妃听了这话自然不高兴,不过一个三品医官罢了,就算嫁的丈夫是将军,也不该在景华宫里放肆。于是她一边搂着女儿一边斜了姚燕语一眼,冷笑道:“姚御医,孰是孰非皇上自有名段,康平贵为公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姚燕语忙躬身下去:“是臣无状了。皇上那边还等臣去诊脉,娘娘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先请告退。” 静妃冷笑道:“皇上那里不是有张苍北吗?何时轮到你插手皇上的病情了?” “臣正是奉了圣谕才进宫的,娘娘若是不信,叫人去问问怀恩公公便知。”姚燕语心想你若是打听不清楚,怎么知道我在紫宸宫? “哼,你倒是有手段的,嫁了人,还能让皇上这么向着你。”静妃冷笑道,“我等后妃皆自叹不如。” 姚燕语心里把静妃的祖宗八代都拉出来招呼了一遍,脸上却淡笑着:“娘娘过奖了。臣也不过是一点医术拿得出手罢了。” 静妃没想到姚燕语会如此坦然应对,而且还这样说话,这……简直有些蹬鼻子上脸!只是她自持身份,又不能跟女儿一样撒泼,便冷笑道:“姚御医的脸皮还真是够厚。” 姚燕语索性给她来了个更厚的:“多谢娘娘夸奖。”脸皮不厚怎么敢站在你这景华宫里? “……”静妃被这句话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气的脸都白了。 “娘娘若没什么吩咐,臣告退了。”姚燕语再次躬身。 “姚燕语!”静妃终于怒了,“你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来人!把她拉下去上上规矩!” 旁边的宫规嬷嬷应声上前,就要拉扯姚燕语。 姚燕语侧脸瞪了他们一眼冷声喝问:“你们看清楚了我的冠带,也是你们能拉扯的么?” 从三品的医官袍服和锦丝冠在身,医官纵然不如文官武官,但身上也有朝服在,穿着朝服就代表着皇上和朝廷。宫规嬷嬷说白了只是后宫的奴才,岂能随便对朝廷命官动手? 姚燕语看着萎了的两个嬷嬷,又转头朝着静妃娘娘一笑,说道:“娘娘若是觉得臣有罪,大可回了皇上,扒了臣的冠带,再来处置臣。如今这个样子,传出去人家不说臣无状顶撞了娘娘,倒是说娘娘藐视皇上和宫规,总是不好吧?” “你!”静妃气的脸色惨白,她在皇上身边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被这样指着脸说话。 “姚燕语你个贱人!分明是找死!她们不敢懂你,本公主却不怕!”康平公主说着,就要下床来厮打。 姚燕语又往后闪了两步,冷笑道:“公主伤了头,若稍有不慎,便可得破伤风的。” “你先去死!”康平公主说着,挥手便要抽姚燕语的脸。 姚燕语淡定的一侧身躲过去,手腕轻轻一番,不知碰了康平公主哪里,康平便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叠在了地上。 “公主!小心!”旁边的宫女们忙上前搀扶,另有嬷嬷想要上前制服姚燕语。 姚燕语想再次躲闪之际,门外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圣旨到!静妃娘娘接旨!” 殿内的人都是一愣,还是静妃最先反应过来,整理仪容上前去,跪拜接旨。 “皇上圣谕:静妃教女无方,德行有亏,身居妃位不思安分,挑拨是非,有损后宫安定。特褫夺妃位,降为嫔,移居景华宫西偏殿。钦此!” “皇上……”静妃一时懵了,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虽然没有皇子不求更高的份位,但在这种时候一下子被降为嫔,却是天塌下来的打击。 不过这也不怪皇上,康平闯了那么大的祸,把皇上都给气的昏死过去了,静妃娘娘就只叫人把女儿抬了回来,居然没去紫宸宫请罪,这不教女无方,有失德行么? 姚燕语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母女二人,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 传旨的太监是怀恩的干儿子,他宣读完了旨意,转头看了一眼姚燕语,不冷不热的说道:“姚御医,皇上醒了,正在找你,请你赶紧去紫宸宫吧。” “好。”姚燕语依然是微微笑着,看了伏在地上起不来的静嫔及康平公主一眼,转身走了。 康平公主又要起身指着传旨的太监骂,被静嫔一把拉住捂住了嘴:“你给我住嘴!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紫宸宫请罪!” 康平公主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太监木木的脸,没再说什么。她再傻也知道这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人回头去皇上跟前说两句不好听的,自己的母妃恐怕会更倒霉。 康平公主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随着静嫔往紫宸宫来请罪。皇上身边的护卫自然不能拦挡静嫔娘娘,但她们母女走到紫宸殿的殿门口却也不敢擅闯。静嫔一拉女儿的手,母女俩双双跪下了。 此时紫宸殿的殿门开着,里面的讲话声很清楚的传了出来。 “姚燕语,景华宫那边你受委屈了。”这是皇上的声音。 姚燕语朗声回道:“回皇上,并没有。娘娘不过是叫臣去给公主瞧伤罢了。皇上也请放心,公主虽然伤在头上,幸亏他们给公主上药及时。但臣看气色还算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门口外康平公主又变了脸色,想要起身冲进去,被静嫔一把拉住,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前就是她大意了,一心只顾着女儿的死活,忘了女儿冲撞了皇上的事情,这会儿如果再犯这样的错误,她们母女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说起来,这是臣妾的罪过。臣妾替静嫔妹妹向皇上请罪。”这是丰皇后的声音。 “行了,你也病怏怏的,后宫之事素来繁杂,你若是精神不济,可以让慧妃和贤妃帮帮你。”皇上的声音很淡,这算是对皇后的责备了。 当着姚燕语和张苍北的面,皇后被皇上这样说,脸面上实在不好看。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身为皇后统领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有推卸不掉的责任。皇上这样说,她也无法怨怼。于是皇后便把这笔账记在了静嫔和康平公主身上。 至于后宫将要上演什么样的戏码,姚燕语完全没兴趣,她要做的只是保皇上龙体平安,然后自己独善其身。于是趁着空隙,赶紧的福身回道:“臣去看看皇上的药膳。” “这些事情交给掌药医女就行了。朕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都退了吧。”皇上朝着姚燕语和张苍北摆摆手。 姚燕语正是求之不得,于是赶紧的跪拜告退。出门时,看见跪在门外金砖上的静嫔母女,姚燕语愣都没打,匆匆而过。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被这对母女给沾上晦气似的。 张苍北和姚燕语出去之后,皇上沉声吩咐怀恩:“让门口她们两个进来。” 康平公主抿了抿唇,眼睛里迸发出一线希望。静嫔赶紧的转头看康平,用眼神警告她一会儿见了皇上一定要好生认错,不能再任性胡言了。 母女二人起身进殿,便见皇上靠在榻上,皇后坐在榻旁,帝后二人都面色沉沉,不见一丝喜色。 “臣妾(女儿)给皇上(父皇)和皇后娘娘请安。”静嫔母女双双跪倒在皇上的榻前。 皇后看了一眼皇上,皇上没有叫起的意思,皇后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问:“康平,你头上的伤无碍吧?” 康平公主忙回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刚姚御医不是说过了,这伤并无大碍。” “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回你自己的府里去养着,别跪在这里了。”皇上淡淡的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静嫔听了这话赶紧的给女儿使眼色,让她谢恩。 谁知道康平公主根本就没看见,只是膝行两步至皇上的床榻前,哀求道:“父皇,女儿求你放过崖俊吧!他只是个秀才,又懂得些骑射功夫,女儿才留他在身边当教习的。您别听卫章他们胡说八道,女儿遇见他的时候是在京郊的一个庄子里,他怎么可能是什么高黎王子?” 康平只顾自说自话,却没注意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皇后皱起了眉头,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康平公主,神色十分的无奈又带着悲悯之色。 静嫔吓得白了脸,立刻上前去拉了女儿一把,斥道:“国家大事岂容你胡说八道?!你父皇让你回去,你还不谢恩?!” 康平公主提起崖俊就收不住嘴了,此时根本听不进去静嫔的话,而且还一甩手挣开了静嫔的手,直接抱住皇上的腿,苦苦哀求:“父皇,求你了!父皇,梁峻乃无能之辈,又拈花惹草,这些年女儿受够了!女儿要跟他和离,女儿要给崖俊一起过……” “混账!”皇上气的脸色惨白,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抬脚把康平公主踹了出去,“你真是恬不知耻!” 皇上虽然快六十了,但因一直没落下弓马骑射,此事又气急,这一脚踹出去完全没留力,正好揣在康平的心窝上。康平公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儿来。 “康平,你这也太过分了。你跟驸马已经有一子二女,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黎奴要跟驸马和离?你这岂不成了天下笑谈?你将置皇室声誉于何地?置你父皇于何地?刚姚燕语还说你的伤无碍,依我看,你怕是撞糊涂了吧?!”皇后不悦的责备。 驸马梁峻是梁思阡的儿子,梁思阡是丰老夫人的内侄,丰皇后的姑舅表兄。刚刚康平公主把梁峻说的一无是处,皇后岂能不生气? 只是康平公主跟着了魔一样,一心要救心肝宝贝,根本顾不上皇后的冷嘲热讽,等缓过气来,又要上前去求皇上开恩。 静嫔气急败坏,直接上前把她拉回来,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混账东西!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康平公主被自己的母亲抽了一记耳光之后,有些发懵。只是那一记耳光却没能换来皇上的同情反而更加生气,皇上一抬手推翻了旁边的高几,怒声骂道:“都给朕滚!滚!” 静嫔被暴怒的皇上吓到,赶紧的趴在地上跪好:“臣妾该死……求皇上恕罪。” “滚!滚!滚……”皇上气的摇着头,连连摆手,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滚。直到静嫔拉着康平公主匆匆退下,方又朝着皇后怒道:“你也滚!” 皇后咬了咬牙,依然一脸镇定的站起身来朝着皇上一福:“皇上保重龙体,臣妾告退。” 皇上连连摆手,颓然闭上眼睛谁也不看。皇后无奈的阴沉着脸退出了紫宸殿。 丰皇后以国母之尊,回到凤仪宫后立刻下了一道懿旨:“康平公主病了,公主府里不宜养病,叫人把她送到慈心庵去安心礼佛,静心休养,直到病愈。” 跟着皇后懿旨来的还有四个精细摸摸和四个宫中的护卫。 康平公主自然不依,但嬷嬷和护卫却是听命办事,直接用迷药把康平公主迷晕了,用毯子裹起来送到马车里,一路送往慈心庵去了。 另过了不久,静嫔娘娘因担心女儿=一病不起,为了让她安心养病,不受宫里繁杂事务的袭扰,皇后又命人把她从景华宫里移了出来,送到皇宫最僻静的沐恩斋去。此是后话,暂且不必细说。 只是那日卫将军带着苏瑾月小姑娘从苏月斋里吃了一顿好吃的点心回来后,便对那里念念不忘。以至于回到家里见了母亲,还高兴地跟她提及。 “有个地方的点心很好吃月儿好喜欢。” “吃点心的地方不是姨妈家。” “那里的名字跟月儿的名字一样呢。” 这些话断断续续的从小姑娘的嘴里冒出来,姚凤歌前后连起来一向,顿时心惊。 ------题外话------ 又是万更! 亲爱滴们,大珠珠够威武吧?! 亲们看的爽吧? 你们能让大珠也爽一把吗? 月票能再给力一些吗? 第二十九章 求子,求情 皇上的身体经过姚燕语连续七日的精心调理,渐渐地恢复如初。康平公主的事情就此掀过去,皇上闭口不问,宫里也没人再敢提及。 因张苍北上了一道奏折,说自己已经年老,照顾皇上龙体的事情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又说姚燕语医术精湛,已得自己言传身教,所以请皇上准许他偷个懒,平日进宫给皇上请平安脉的事情就交给姚燕语了。 皇上思量了半晌便下旨升姚燕语为正三品上太医,赐入宫的玉牌。 云都城折腾了半月有余,康平公主府基本覆灭,梁思阡最有力的依靠没了。梁家没好事,丰宰相府自然也多少跟着吃点挂落。况且,丰皇后被皇上骂了,心情一直抑郁,没两天也真的病了。 后宫诸事便有一半儿交给了慧妃和贤妃,后宫风云暗涌,朝堂之上也是此消彼长。 这一切过去之后,人们安静下来反思,好像在这一场变故中,唯一获得利益的便是辅国将军府的夫人姚燕语了。 一时之间,云都城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姚家自然很高兴,而且老太太听见孙女有官升一级之后,还跟王夫人商议着要不要摆几桌宴席,请几家至交好友过来坐坐。 王夫人一贯秉承姚远之的处世之道,从不张扬高调,况且,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她官升一级自然是好事,但也没有娘家人摆宴庆贺的,于是便劝了下来。 但老太太着实的不高兴,当时就拉下了脸。王夫人不想弄得家里不安生,传出去叫人笑话,便劝道:“前些日子老太太不是说要去寺里上香么?如今高黎余孽已经落网,云都城里外都太平了,要不媳妇派人去安排一下,老夫人去大悲寺上香?” 能出去走走自然好,宋老夫人勉强答应:“好生叫人挑个日子。再叫人去跟燕语说一声,让她也空出时间来,陪我一起去。” 王夫人又默默地叹了口气,待要劝什么,宁氏已经笑着开口:“二妹妹现在担着皇上龙体的安危,怕是比之前更忙了。咱们只叫人去问问吧,若是没空儿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反正有老太太疼她,替她在佛祖面前祷告祷告也是一样的。” “那你们叫人去问问她,她什么时候有空?”宋老夫人一脸的不高兴,又哼道,“反正我老婆子是最闲的,既然她忙,那我就去迁就她的闲工夫好了。” 王夫人气闷,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宁氏也只好无奈的笑着:“老太太若是想孙女了,不如打发人把大妹妹接来?月儿那小丫头也该想祖姥姥了。” 宋老夫人皱眉道:“她在热孝里,况且姑爷的身子又不好。怎么好经常往娘家跑?” 宁氏只得低头应道:“是。” 宋老夫人忽然又问:“大姑爷到底是什么病?这么久了也没个好转。燕语不就是最好的太医么?怎么没给大姑爷精心医治?” 王夫人淡淡的说道:“燕语现在是皇上的专属医官,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会随便给谁治病的。” “大姑爷又不是外人!这么近的亲戚,就算是随便过去探望探望,也比那些不知跟不知底的太医强百倍。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怎么一点变通都不懂?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凤姐儿这样哭哈哈的守着个病人过后半辈子?” 宋老夫人好像终于找到了儿媳妇的短处似的,便捏着这事儿不放,冷嘲道:“难道凤姐儿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倒是真舍得。” 王夫人听了这话反而气的笑了:“老太太这话说的,难道我眼睁睁的看着凤丫头过苦日子就高兴了?” 宁氏早就给自己的人递了眼色,金环先前出去走了一圈儿,这会儿刚回来,一进门便见王夫人变了脸,便忙上前回道:“老爷回来了,说有事儿找太太,请太太过去呢。” 王夫人便站起身来,跟宋老夫人说道:“媳妇先告退了。” 宋老夫人再生气也不能不让王夫人去处理家里的事情,于是哼了一声,摆摆手:“去吧去吧!” 宁氏也趁机说道:“孙媳去厨房瞧瞧,晚上给老太太的药膳怎么样了,这可是二妹妹亲自叮嘱的,火候很重要,下人们若是粗心,那药膳的效验就达不到了。”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身旁服侍的丫鬟都是王夫人调教出来的,此时纵然有心讨好老太太,也不敢得罪了王夫人,大家不过是安分守己罢了。 宋老夫人便说闷得慌,要去后面的花园子里走走。 门外的小丫鬟笑眯眯的打起了门帘,回道:“三姑娘来了。” “哦,三丫头来了!”宋老夫人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如今老太太唯一的开心果也就是三姑娘了。 姚雀华进门看着老夫人拄着沉香木的拐杖站在屋子里,忙上前福身笑道:“老太太这是要去哪里?” “这屋子里闷死了,我想出去透透气,正好你来了,就陪我一起去花园子里走走。” 姚雀华赶紧的上前搀扶住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笑道:“孙女也正想过来请老太太出去走走呢,二姐姐说了,整日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也不好。” “你二姐姐说的没错。”宋老夫人扶着孙女的手出了房门,沿着幽廊往后花园走去。 “二姐姐有些日子没来瞧老太太了,老太太想二姐姐了吧。” “嗯,是啊!听说她越发的忙了!哎,你说一个女人家,却整天忙外边的事儿,那将军府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别人,像个什么事儿?” “有人帮着二姐姐管家也不错,不然她岂不是更辛苦。” “可是主理中馈是女人分内的事情,难道要让下属的夫人替她打理家事一辈子?” “二姐姐跟别的夫人不同嘛。” “哎!我就是担心这个!”宋老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大姐姐也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姚雀华说着,又偷偷的看了一眼宋老夫人,“听说,琥珀姐姐和琉璃姐姐……” “哼!别跟我提这个,一提这个我就来气。”宋老夫人立刻沉了脸色,“自己又不是不能生,非要那起小妇儿生的儿子!这隔了一层肚皮,将来能是一条心吗?!真真糊涂之极!” 姚雀华赔笑道:“也许大姐姐有自己的苦衷不好说呢。” “能有什么苦衷!”宋老夫人把这件事情归结于王夫人教育无方。 这边祖孙俩一边聊着一边去后花园,那边立刻有人去把这些闲言碎语都报给王夫人听。 王夫人也在气头上,听了这些话心里更不痛快,便把田姨娘给叫过来训斥了一顿,并警告她再跟三姑娘胡说八道的,就把她送去庙里,等三姑娘出嫁之前都不许她回来。 田氏自然不敢多言,任凭王夫人说什么她都低头听着,回头便想着法的叫人去老夫人跟前挑唆。 王夫人骂了一顿田氏,心里的气顺了些,方跟宁氏商量:“这也不是个办法。雀华那丫头是个心比天高的,如今来了京城,一颗心更是拢不住。将来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明年又该是春闱的时候了,到时候京城里文人云集,而且听说皇上有意让老爷做主考官。不如咱们也早作打算,在那些举子里挑个合适的,给三妹妹把婚事定下来?这样也省的田姨娘胡思乱想背地里说些不该说的。带坏了三姑娘也带累了家里的名声。” 王夫人点头说道:“雀华这样的,想进大户人家是不能的,老爷又不许女儿给人做妾。也只好从那些家境艰难些的举子里选人了。只要她能安分守己,将来家里提携着,也未必不能过得好。” “太太说的是。”宁氏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地叹了口气,想要三姑娘安分守己,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婆媳二人沉默了一会子,王夫人无奈的说道:“还是叫人去跟燕语说一声吧,老太太这样闹,也不是个办法。” “是,刚好南边送了些荔枝来,我叫人挑些好的给二妹妹送去。”宁氏应道。 王夫人又吩咐:“前些日子工部的林大人送了一套玛瑙盘子来,一共四个,摆在一起倒是挺好看的。你叫人找出来一并给她送去。” “是。时收这一套玛瑙盘子的时候王夫人就说给将军府,后来连番有事儿就给忘了。”宁氏笑道,“说起来是我疏忽了。” “有什么要紧,我不过是觉得当时燕语成婚我们都不在,如今卫将军又这般对我们,我们总不能太自傲了。他没有父母,燕语又忙外边的事情,家事都给苏夫人打点,别让她看了笑话。” “太太说的是。”宁氏笑道:“不过苏夫人跟二妹妹情如姐妹,有她在府里打点,倒是放心。” “可也不是常理。将军府那边……”王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冯嬷嬷年纪越发的大了,你再仔细挑两个可靠地人送过去。” “儿媳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人不好找。回头还得请太太把把关。” “行,你选了人,回头带来给我看。” …… 这日姚燕语从国医馆回来,便见着了姚府派来的雪莲。雪莲曾是姚燕语买来送给姚延意的丫鬟,现如今已经开了脸成了姚延意的侍妾。宁氏因为她跟姚燕语合得来,所以才打发她来向姚燕语传话。 姚太医一边换下官袍一边听雪莲把话说完,之后轻声笑道:“老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雪莲本来就敬重姚燕语,如今更是不敢怠慢,忙赔着笑脸,说道:“二奶奶也跟老太太说了,二姑奶奶如今担着皇上的圣体安康越发的忙了,怕是没有时间去上香。可是老太太执意如此,甚至要跟太太和二奶奶翻脸,太太也没办法,二奶奶才打发奴才来跟姑奶奶说一声。” 姚燕语轻笑道:“行吧,我知道了。回头我有空了就派人去告诉一声。” 说话间凌霄的奶妈子抱着凌霄进来给姚燕语请安,这是姚夫人定下的规矩,每天回家头一件事就是看凌霄,连苏夫人过来跟她商议家事都往后放。如今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都把凌霄当成了正宗的小主子,没谁敢多说一句话。 姚燕语便直起身来把凌霄抱过来看了看,问奶妈子:“今日他吃的怎么样?” “回夫人,小爷吃的挺好。奴才按照夫人说的办法,把胡萝卜蒸熟了混在迷糊里,小爷还挺喜欢吃的。” 姚燕语点点头,又摸了摸凌霄细黄的头发,说道:“嗯,也不要只用胡萝卜,各种时鲜蔬菜都可以照着这个法子给他弄。” “是。”奶妈子忙福身答应。 “这是?”雪莲实在猜不透这孩子是谁,将军府的小爷?那不是将军的儿子吗?可姑奶奶没怀孕呢,将军哪里来的孩子?难道将军早就在外边养了外室?现在把儿子都抱回来了?这还得了! 姚燕语微笑着看了雪莲一眼,说道:“这是我收养的孩子。” “哦。”雪莲忙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外室生的孩子就好。 只是——收养的?姑奶奶刚成婚不到一年,好端端的收养什么孩子?还是个小爷? “下去吧。”姚燕语把孩子递给奶妈子,奶妈子接了孩子应声退了出去。 雪莲又说了几句闲话,姚燕语看过那套红玛瑙的盘子,又尝了两颗荔枝。雪莲临走的时候姚燕语又叫冯嬷嬷拿了六瓶菊花清露来,说每天早饭后用清水调了喝下去,可清肝明目。主要是姚远之和姚延意,他们二人应酬多,常喝酒,应该注意保养肝脏。 “这瓶子可真是精致。”雪莲看着玻璃瓶里淡黄色的清露,喜欢的不得了。 姚燕语笑道:“这个主要是清肝的,倒是我们女人家用的不多,回头我调制好了玫瑰露,再给你们送一些过去。” 雪莲忙笑道:“姑奶奶有好东西总是先偏着我们。” 姚燕语又笑着留她用晚饭,雪莲忙起身道:“这已经耽误了姑奶奶歇息了,可不敢再耽搁了。二奶奶还等着奴才回话呢,姑奶奶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告辞了。” 姚燕语也不多留,只吩咐冯嬷嬷送出去。 晚间卫章回来,晚饭后夫妇二人去后花园,卫章陪着姚燕语修习完了八段锦,又陪着她练逃跑步法。忙的姚燕语出了一身汗之后,才携手回房。 香薷见二人回来,忙回道:“夫人,浴汤已经准备好了,请夫人沐浴吧。”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卫章,卫章微微一笑,示意她先去。 “你还有事吗?”姚燕语伸手牵住卫将军的小手指。 “没有了。”卫章轻笑着反手攥住她的手。 “那一起吧。” “……”一起……沐浴?卫将军的耳尖又红了。 “省的麻烦。”姚燕语轻笑着吩咐香薷:“去把将军的衣服去取来。” 香薷小脸微红,答应一声下去。卫将军侧呼吸一热,伸手把夫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了浴室。 说到底姚燕语还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而且又有享受的条件,所以更没有道理委屈自己。 燕安堂的浴室是她自己设计的,浴池是用石料垒砌起一个海棠花式的高台,中间挖下去,直径七尺六寸,贴壁用墨玉石料雕花。四周用大块的玻璃屏风围挡,玻璃用磨砂的工艺做出精致的花纹,半遮半透。 池中注入热水,洒了茉莉花瓣,墨色水波,洁白的花瓣,茉莉清香混杂在氤氲的水汽中,端的是风情无限。 卫章一进来便把里面服侍的小丫鬟都赶了出去,亲手服侍夫人宽衣解带后,把人放进水中,随后粗鲁的扯掉了自己的衣裳,跟着滑进去。 浴池不算小,但卫将军身形实在高大,两个人在里面还真有些挤。 “往那边一点。”姚夫人抬起腿,踢了卫将军一下。卫将军眸色一暗,伸手抓住她的脚踝,目光如火。 “你别乱来。”姚燕语笑眯眯的看着男人挂着水珠的俊脸,原本冷硬的眉骨在昏黄的烛光中柔和了许多,眼角带着细碎的水珠,连微笑也带出一点湿意。透过层层水意看过去,他身上拢起一层茸茸的金光,衬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让人心生向往。 姚燕语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的旖旎,坏心思的绷出一脸正气,说道:“晚饭前太太还打发人来说老太太要我陪着去大悲寺上香呢。这礼佛的事儿非同小可,我必须斋戒七日才行。” “你去上香?”卫章一开口声音便是哑的,仿佛细沙鎏金。 “是啊。”姚燕语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去大悲寺。” “求什么?”卫章微微转身,划开水波靠过来,贴近她的面前,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 “求……”姚燕语有些为难的想了想,敷衍一笑:“求平安吧。” “那你还不如求子。”沙哑的声音性感无比,气息滚烫滚烫的在她耳边拂过,仿佛燎原之火。 姚燕语强扯着最后一丝理智,磕磕巴巴的问:“大悲寺里……没供送子观音吧?” “那你可以求我啊。”卫章低声笑着,幽黑深邃的双瞳如同柔媚的黑夜。 “去!不许亵渎神灵。”姚夫人低笑着推他。 “我说真的。”卫将军凑过去轻轻地咬了她的耳垂一下,“你那么喜欢孩子,不如我们自己生一个?” “好啊。”姚夫人的伸出手去拢住他坚实的肩膀。 这个世界上,欣赏她的人很多,真心对她的人也有。 可她只想在他的目光里纵横捭阖,只是想在他的怀里恣意纵横。 只想为他绽放独有风华,一生无悔。 姚燕语虽然忙,但也不至于真的就没时间。只是她平日里懒得应付那些琐事,与其在家里处理那些繁琐的家事,好不如去国医馆看着那些实验仪器记录些数字,再听听翠微和翠萍二人给医女们讲课。 不过既然娘家的老太太开始找茬了,姚燕语为了不让王夫人难做,便空出一天的时间来陪她去上香。 况且,想想也有很久没见到空相大师了,这次过去还可以找他聊一聊内息修为的事情。虽然跟一个佛门大师聊道家学术听起来有些诡异。 五月十六这日,姚夫人跟娘家的老太太订好了去大悲寺上香。 虽然还不到盛夏时节,但天已经十分的炎热了。况且天公作美,一大早起来大大的太阳跟火球一样散发着威力,姚夫人站在窗前看了看外边湛蓝的天,心里多少有些后悔。怎么不早问问钦天监那日阴天下雨呢? 香薷取出一套烟霞色的轻纱衣来,姚燕语看过后蹙眉道:“这个太艳丽了,我们是去礼佛上香,又不是去吃喜酒,换套素淡些的。” “是。”香薷没敢多说,原本她还觉得是陪那边老太太去,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艳丽的颜色,所以才找出这套衣服来,没想夫人居然不穿。于是又换了一套樱草色的绮罗裹胸裙来给姚夫人换上。 本来卫章说要陪夫人一起去的,但姚燕语不想让卫章搀和到老太太那边去,便让他忙自己的去了。只叫苏玉蘅跟自己同去。 宋老夫人出门,王夫人留在家中处理家事,宁氏自然脱不掉要跟着服侍,同往的自然少不了姚雀华。 因为府邸位置的缘故,姚燕语如果再回姚府不顺路,宋老夫人更是心切,一早起来便收拾了,带着孙媳妇和孙女出了门,直接往辅国将军府这边来。 路上,宁氏心里默默地冷笑,老太太真是老了,越来越沉不住气。将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可笑的事情来呢,幸亏太太明白,还能遮挡一二。 姚家的马车至将军府门口这条街的时候,姚燕语刚好也上了马车,马车还没走,便有家丁来报说老太太的车到了,姚燕语又偕同苏玉蘅急忙忙的下车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宋老夫人掀开车窗帘子看着辅国将军府威严气派的大门,笑道:“到底是将军府,这气势就与文官不同。” 苏玉蘅微笑着说:“老太太既然来了,绝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还请下车家去喝杯茶吧?” “不了,咱们先去上香,等回来再说。”宋老夫人心满意足的笑着,“不然佛祖会怪罪的。” “那咱们就走吧。”姚燕语说着,编写同苏玉衡转身上自己的车,却被老太太拦住:“你来,咱们路上好说说话。” 姚燕语再不愿意也不能当众忤逆老太太的话,况且她今天原本就是要缓解一下娘家这位老太君的心情的,更没理由在这种小事上跟她对着干,于是提着裙裾上了宋老夫人的马车。 倒是陪着宋老夫人一起坐的姚雀华笑嘻嘻的钻出了马车:“我跟苏姐姐一起。” 苏玉蘅淡然一笑,没有多说。虽然她也是庶出,但唐萧逸是五品将军,她是他的夫人,成婚的那一天就被封为五品宜人。岂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称姐妹的? 姚燕语微微蹙眉看了苏玉蘅一眼,说道:“不如你去跟二嫂子一起,前面车上还有翠微和琢玉,苏夫人本来就怕热。你再带个丫鬟过去,那车里就太挤了。” 姚雀华的脸上顿时闪过几分尴尬。 苏玉蘅不好怎样,好歹也要看姚燕语的面子,于是轻笑道:“没什么,反正后面还有车,让琢玉和翠微挪到后面去也就罢了。” “很不必了,既然有翠微在,我就不用带丫鬟了。”姚雀华说着,吩咐身后的丫鬟杏儿:“你留在这里服侍老太太和姐姐吧。” 杏儿偷偷看了一眼姚燕语的脸色,抿着薄唇福了福身,没敢出声。 姚燕语心里十分的不舒服,翠微是自己的丫鬟不错,她可以随便指使她这样那样的伺候,可换成姚雀华就不行。再说了,翠微现在是正七品的俸禄,连凤歌如今看见她都客客气气的说话,姚雀华还真当自己是身份尊贵的大小姐不成? “好啦,就这样吧,别愣着了,天色不早了。”宋老夫人笑呵呵的催着,对外边的几分尴尬视而不见。 姚燕语给苏玉蘅使了个眼色,转身上车。苏玉蘅微笑着朝着姚雀华招招手:“妹妹跟我过去吧。”姚雀华这才高兴地跟着苏玉蘅往前面去上了姚燕语的马车。 车队开始走起来,杏儿极有眼色的拿过靠枕放在姚燕语的身后,又拿过纨扇来帮她扇着。姚燕语从心里暗叹了一声,心想怪不得昨日连雪莲都那样说话,如今看老太太的行事做派,真真是令人讨厌。 令人讨厌的宋老夫人今天却高兴地很,眼看着马车出了将军府门前的这道街,两边叫卖的商贩开始多起来,她方放下窗帘子回头跟姚燕语说话。 老夫人从姚燕语的亲娘宋氏如何得她的恩泽进姚府给姚远之做妾开始说起,诸如宋氏虽然是远房侄女,但在她的眼里就跟亲闺女没什么两样,又夸宋氏温良谦恭,行事做派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全然不是田氏能比的。 又说姚燕语小时候多么可爱多么讨人喜,她又是多么疼她,甚至跟凤歌没什么两样,从来凤歌有的东西都少不了燕语的一份云云,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的没的,说了半路。 姚燕语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着豁出这一天的功夫,只求个家里太平。只愿老太太别一天到晚的找茬,弄出什么母不慈子不孝的传闻去,还得父亲和二哥没脸。再被政敌给捉住把柄,说都察院御使大人不孝,身为言官之首,父亲的脸可就被人掀到地上踩了。 宋老夫人说了两车皮的话,终于扯到了正点:“你还记得宋家的表兄不?” 姚燕语的眼角一抽,不由得抬头看过去:“宋岩青?怎么了?” “他那会儿得了那种怪病,用了你的药果然就好了!”宋老夫人先是笑着,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他时运不好。后来好不容易花了一千两银子走了个门路,在扬州水师那里谋了个缺,后来又丢了不说,还白白的挨了一顿打。” 姚燕语默默地乐了,心想挨一顿打算是轻的了吧?凭着卫章的手段,就算不是他亲子办这事儿,也不该下手这么轻啊。 “你现在是将军夫人,随便说句话就能给他出这口气。怎么样?”宋老夫人握着姚燕语的手,笑眯眯的问。 姚燕语轻笑:“这个我真是做不了主。将军的事情我从不过问。” “你呀!真是笨!”宋老夫人笑着叹道,“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何须将军出面?你就给我写一封书信,回头下面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办。” 姚燕语哪里会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她是卫章的夫人,她的书信在下面人的眼里就是卫章的话。老太太还当她是世事不通的小丫头么? “老太太,我不过是个医官,哪里管得着军中之事?别说这信我不能写,就算是写了,怕那些人也不会听的。” “哎!”宋老夫人立刻换成一脸的哀伤,“你是医官,人家都说医者父母心,岩青再不好,也是我娘家的一条根呢!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买了一顿折腾,性命都丢了大半条!你就忍心看着他去死?” “啊?他要死了吗?”姚燕语诧异的问。 “死是死不了,不过也没差了!”宋老夫人叹道,“宋家本就没落了,那一千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是压箱底的积蓄了。我们临来的时候你老舅奶奶拉着我哭的凄惨,你说我怎么忍心?” 姚燕语心想她拉着你哭的凄惨你就这样?当初他们差点害死我你知道吗?你心疼吗?你甚至帮着他们算计我。如今我顾着自家人的脸面,你们却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 “燕姐儿,谁没有个三亲四友的?宋家是我的娘家,你看在我这张老脸上,给他们那边的头儿写封书信,让他们把那一千两银子换回来,别再找你宋表兄的麻烦了,成不成?”宋老夫人拉着姚燕语,神情悲痛,泫然欲泣。 ------题外话------ 昨天大珠珠奋力雄起,万更加小剧场,居然没有更多的月票,被人家甩出十条街! 好伤心啊! 啊啊啊—— 好痛苦! 好悲愤! 好颓丧! 今天乃们再不安慰我,我就去墙角画一天的圈…。 第三十章 妄念,执念 姚燕语看着宋老夫人悲苦的神情,心里猜测着不知道老太太这样子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装的。于是轻叹一声,说道:“将军虽然是辅国大将军,但却没有水师的兵权,扬州,洞庭水师都直属朝廷,将军若是随便插手,让皇上知道了必然怪罪,轻了被责问个越权办事,重了,都有可能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哪有那么严重的事儿呢!他们收受贿赂,难道就没人问了?”宋老夫人一着急,说出这么句话来。 姚燕语顿时笑了:“行,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有人收受贿赂就有人行贿买官,这事儿捅出来两边都讨不到什么好,这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思。 “那我先谢谢你了。”宋老夫人立刻转悲为喜,拍着姚燕语的手笑得慈眉善目。 姚燕语笑了笑,心想若是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怕不得掐死我啊?不过这事儿还真的办仔细了,不能叫人把消息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了,否则以后可真的没有清净日子过了。 好歹清净了一会儿,马车已经行至大悲寺门前的台阶前。 小丫鬟先下车,然后扶着姚燕语下去,姚燕语又转身扶宋老夫人。老夫人因为姚燕语答应了她的请求,所以神清气爽,步履矫健,索性连拐杖都不用了。 苏玉蘅和姚雀华先后下车,和后面的宁氏一起上前来。宁氏搀扶着宋老夫人,苏玉蘅则趁机把姚燕语拉到了后面跟着。 姚燕语捏了捏她的手,笑了笑没说话。苏玉蘅也淡淡的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主子们一步步登上台阶进了大悲寺,因为事先过来打点过,所以一进门便有师傅迎了出来。宋老夫人先去大殿给佛祖上香,然后捐赠了四十两香油钱,又赠了十匹青灰色精细的棉布,说给寺里的僧侣们做僧袍用。 寺里的师傅带着众人在寺里转了一圈,参观膜拜了寺中诸位佛祖菩萨罗汉,细细的给老夫人讲解了一番,方请至偏院清净的禅院吃茶。 大悲寺身为皇家寺院,茶水和素斋点心都是一流的。这边宋老夫人等人刚落座,便听见外边有人说道:“我刚才在寺院外边看见有辆马车好像是辅国将军府的?难道是姚太医也来上香了?” 宋老夫人闻言转头看姚燕语,姚燕语便问着面前陪坐的师傅:“我听着这说话的声音很是耳熟,却想不起是谁来了。” “应该是宰相府的老夫人来上香了。”师傅淡笑着说道。 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丰老夫人来上香为皇后娘娘祈福乃是常理。姚燕语看了一眼苏玉蘅,笑道:“好巧。” “既然是老夫人来了,那我过去请个安。”苏玉蘅说着,便站了起来朝着宋老夫人点点头,微笑道:“老太太请先用茶,我去去就回。” “既是这样,就麻烦夫人替我老婆子问候一声吧。”宋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 苏玉蘅又跟宁氏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姚雀华不解的问:“苏姐姐跟丰老夫人是亲戚么?” 姚燕语淡淡的瞥了姚雀华一眼,说道:“妹妹刚才就苏姐姐苏姐姐的叫,因当着苏夫人的面我也没好说你,苏夫人乃是五品的诰命,纵然是亲姐姐,也要说的和软些。何况妹妹?她从小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气量宽宏不跟你计较,如实换了别人,当场给你下不来台,连带着老太太跟我都没脸了。” 姚雀华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在没话说。 宁氏淡淡的笑了笑别开视线,她一向不喜欢这个三妹妹,此时也不想为她多说话。 宋老夫人见场面尴尬,因劝道:“你妹妹小不懂事,你做姐姐的说给她,她就知道了。你们姐妹俩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姚燕语看了姚雀华一眼,没应声。这事如果苏玉蘅不计较就是小事,但如果她要计较就是大事。现在她不计较完全是看自己的面子,可凭着她对这位三妹妹的了解,怕是今天不说她,以后会弄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宋老夫人便转头叮嘱姚雀华:“你姐姐说给你的话你要记住了,这里是京都,不必江宁。礼数规矩是最重要的。” 姚雀华忙站了起来,福身应道:“是,老太太和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 姚燕语还没说什么,边有个管事媳妇模样的人进来,福身道:“奴才是宰相府的,我们家老太太叫奴才过来请老夫人和姚太医过去一起品茶。” 姚燕语看了宋老夫人一眼,料定老太太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果不其然,宋老夫人很高兴,立刻就应了:“如此多谢你们老夫人了。” 姚远之跟丰宰相不合这不是秘密,这么多年了丰宗邺就没正眼瞧过姚远之,一直把姚家当成唯利是图的商人。到现在姚远之身居都察院御使之位,且又有儿子女儿左右帮衬,还成了辅国将军的岳丈,丰宰相不像之前那么犀利了,但也是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就是看姚远之不顺眼。 这事儿宁氏和姚燕语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因此,姚燕语对宰相夫人一向都留有余地,就算她为苏玉蘅和唐萧逸保媒,姚燕语对她仍然只是场面上的应付,从不过多的交往。 此时双方在大悲寺相遇,想来也只是场面上说几句话的事儿,宰相夫人可不是宋老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一丝一毫都不糊涂。宁氏跟姚燕语对视一眼,心想但愿老太太见了丰家的老太太可别犯左性。 丰老夫人就在旁边的院子里喝茶,说话的功夫就到了。 两个老夫人相见,自然要客套一番。 梁家亦是拜年望族,而宋老夫人乃是国公之女,说起来这两个老太太对坐在一起,倒是宋老夫人的出身要略高一些。再往下比,丰宗邺虽然是宰相,但儿子却只是个从四品。宋老夫人的儿子姚远之却是二品大员。只不过丰家出了个皇后,这就把姚家给压了下去。 而姚燕语一进这院子就后悔了,她暗暗地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丰老夫人出门身边必须回带着她那宝贝孙子呢! 丰少琛长大了两岁,却比之前更加风雅温润,已经把云都城里的贵公子们的风头都压了下去,是这百年帝都里排名第一风流俊雅的贵公子。 在看见姚燕语的时候眼神一亮,笑意盈盈的上前两步,拱手施礼:“姚夫人好。” 这个翩然公子,美得无可救药。禅院古树下,他敛尽了阳光的亮色,衬得满院生辉。姚雀华气都没喘一口就直接被秒在了当场。 “丰公子好。”姚燕语淡淡一笑,朝着丰少琛点点头。他再好看再风流再俊俏也不是自己那盘菜。 宁氏搀扶着宋老夫人落座后转头看见呆了的姚雀华,上前去低笑着提醒:“三妹妹,还不去给老夫人见礼?” 姚雀华恍然回神,又不舍的看了丰少琛一眼才上前去给丰老夫人行礼:“雀华给老夫人请安。” “起来吧,好俊俏的丫头。”丰老夫人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她早就看见这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发呆,也听宋老夫人说了这是姚远之庶出的三女儿。只是觉得好笑,怎么同样是庶出的姑娘,这个三姑娘竟比二姑娘差了这么多?容貌模样妖里妖气的也就罢了,连行事做派也上不得台面。怪不得老头子瞧不上姚家商人出身,看这个三姑娘的样子,真是叫人失望。 “老夫人过奖了。”宋老夫人忙谦虚的笑了笑。 一时大家各自落座,旁边的丫鬟重新上了茶,丰老夫人便跟宋老夫人说些场面话,话题无非是围着姚燕语转,从当年姚燕语出手相救开始,说到后来相处中姚燕语的大度得体,以及她精妙的医术等等。 姚雀华坐在后面低着头,借着品茶的功夫往丰少琛那边瞄一眼又瞄一眼,那边两个老夫人说什么她完全没听见,却只瞧见丰公子笑意吟吟的只跟姚燕语说话。 虽然他说的都是关于养生的事情,什么药膳,什么补汤,老夫人现在该如何进补,郡主现在该如何进补,还有他的姐姐镇国公府的夫人该如何进步等等。 明明是在寻常不过的话题,而且旁边还有苏玉蘅搭腔,连同丰家的两个庶出嫡出的女儿丰子星和丰子月,那几个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完全把自己孤立在外,犹如透明。 最可气的是丰少琛那语气温婉轻柔,以及看向姚燕语时眼睛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情谊,姚雀华看了一眼有一眼,心里越来越憋气。 只是再憋气也不能怎样,她刚来京城,还没跟京都这些贵女们混熟,将来想要跟各府的姑娘们有所走动,还要靠今天这个机会呢。 姚雀华理了理思绪,抬手拿了一个小核桃捏开,剥出核桃仁递给姚燕语:“姐姐,这个小核桃挺好的,你尝尝。” 姚燕语回头看了姚雀华,微笑着伸手接过了那枚核桃仁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手里把玩。丰子星因看见了姚雀华手上的红宝石手链,便笑道:“姚姑娘这手链真好看,这工艺像是云都正元街那家的师傅的?” 姚雀华笑了笑,说道:“这是二姐姐给我的,我刚来云都城,哪里知道首饰铺子呢。” 宁氏在一旁笑道:“丰姑娘说的那家首饰铺子的师傅手艺的确好,在云都城可是首屈一指呢。” “是啊,二奶奶也在那家定首饰吗?” “那是姚夫人的铺子呀。”苏玉蘅笑道。 丰子星惊讶的笑道:“啊!原来是这样。那请问姚夫人可以可以帮个忙,我上个月在那里定了一套首饰,他们说还要两个月才能取,可是我等不及了,那是我送燕王府郡主的生辰礼,赶不上日子可是不好呢。” “这有什么难的?回头叫人去铺子里说一声,叫工匠晚上赶一赶好了。”姚燕语轻笑着说道。 “那先谢谢夫人了。” “不客气。” 由此,几个人便扯着首饰又聊起来。 姚雀华原以为聊首饰什么的丰少琛会厌烦,可没料到这人居然也十分的精通,各种工艺,各种造型,他好像比姑娘家还懂,甚至连胭脂水粉什么的也能插上话儿。可见对女孩儿有多用心。只是,他们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自己却一点也插不上嘴。 至此时,姚雀华才渐渐地悟出来,这分明是姚燕语故意的,而且还有那个苏玉蘅。每回自己想要插话,苏玉蘅总是有办法把话头接过去,完全不给她插嘴的机会,而且转话题转的飞快。 幸好两盏茶的功夫,丰少琛道了声失陪起身离开,姚雀华的眼神悄悄地追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不着痕迹的收回来,神情渐渐地淡定了许多。 有小沙弥过来说斋饭已经预备好了,请问二位老夫人可否摆饭。丰老夫人便笑道:“今儿倒是热闹,咱们能凑在一起吃顿素斋,这就摆上来吧,用完了还要赶路回城。” 宋老夫人也笑道:“说的是,这会儿光景用了斋饭赶回去,天也要黑了。” 趁着众人都要洗手的时候,姚雀华一个人悄悄地往院子角落处走去,这禅院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只有几棵高耸入云的古槐,那边角落里一道矮墙拐过去是个僻静的小院,放了些杂物,另外,净房也在这边。 姚雀华拐过矮墙便遇见了丰少琛,忙止住脚步微微一福:“丰公子。” 丰少琛朝着她笑了笑,微微点头侧身走过。 僻静之处,男女之防还是要有的,女儿家的闺誉比性命还重要。丰少琛是怜香惜玉之人,所以也没同姚雀华说话,就匆匆过去。 姚雀华却站在原地良久没动。 自小到大,姚雀华没少听田姨娘说些乡间趣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自然也有。田氏这个人本来就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对一些大家子的规矩敬而不敏,且从心底里抵触,所以言谈举止很不入王夫人的眼。 姚雀华小的时候还不见怎样,如今渐渐长大,又出了宋岩青那档子事儿,几乎带累整个姚家,连王夫人自然不能不管,所以一直想方设法把她跟姚雀华隔开,不让她整日挑唆熏陶,把本来长相妖媚入不得大家子青眼的三姑娘给带歪了。 只是王夫人主理总督府内宅,上面有老太太,下面还有自己嫡出的儿女孙子孙女,精神着实有限。 而且自从姚燕语嫁给卫章之后,王夫人几次想要把田氏打发出去,都被老太太给拦住了,而且还搬出了‘不贤’‘善妒’这样的罪名来压制王夫人。惹得王夫人一肚子的气。她不贤善妒?那姚燕语和姚雀华两个庶女是怎么来的? 老太太逮着个机会就挤兑王夫人,都弄得是非不分了。 因为以上种种缘由,姚雀华从心底里认为太太是不会为自己的婚姻之事操心的,将来自己肯定是随随便便被许个什么人家,给一份妆奁嫁出去算完,至于过的好与不好,老爷太太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多上心。她甚至还想过自己就算比不上姚燕语嫁得好,也不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日寺中会见到丰少琛这样丰神俊朗,如谪仙下凡般的人物儿。 尤其是刚刚他从自己面前走过时脚步那一顿,脸上微微的笑意如春风一般,拂开姚雀华那颗少女的心扉,那张笑脸便从此印在她的心里,痕迹深刻见血,再也抚不平了。 那一刻起,什么争强好胜,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宏图大志都没有了。她只想,若是自己这辈子能够守在这样的人身边,纵然折寿十年也值了! “三妹妹?”宁氏清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姚雀华身子一僵,骤然回神。 宁氏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丰少琛修长的身影已经远去,再回头看看姚雀华一脸痴迷的神情,宁氏面色凝重的上前两步,问:“你在这里发什么愣呢?” “没有。”不过转瞬之间,姚雀华的神色已经恢复了。 “你刚跟丰公子说什么了?”宁氏警惕的问。 “二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姚雀华脸上有了怒意。 宁氏嗤笑一声走到姚雀华的近前,低声说道:“我好心提醒妹妹,妹妹可别误会了。刚刚从你眼前过去的丰公子乃是宰相府的孙少爷,当今皇后是她的姑母,老燕王之女灵溪郡主是她的亲娘。丰宰相府到他这一辈儿,嫡孙就他一个,那可是捧在手心里的长大的主儿。全云都城里多少王公之女都等着嫁给他,还没排上号呢,妹妹你最好死了这份心思。” “二嫂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姚雀华冷了脸,转身便走。 宁氏淡淡的冷笑一声,说道:“你最好听不懂,否则到时候不但自己丢人,还带累一家人为你抬不起头来。” 姚雀华猛然住脚回头看着宁氏,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怒气。 宁氏笑得越发淡然:“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要我说三妹妹还是多跟二妹妹学学,凡事顺其自然,你好歹也是姚家的姑娘,别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做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你这话也敢跟二姐姐说去吗?”姚雀华竖起全身的刺,冷声问。 “我说的这些话不过是给愚蠢的人提个醒罢了。你二姐姐是何等聪明,别说我了,怕是你大姐姐如今也十分的敬着她。你还是想清楚的好。”宁氏说完,手中帕子一甩,率先离去。 姚雀华站在原地又稳了稳心神才转身回去。 姚燕语看见丰少琛,宁氏,姚雀华先后从一个方向过来,只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吱声。 素斋很简单,无非是些面筋豆腐青菜还有馒头,但味道都很好,做的也挺精致的,毕竟这些人都不缺钱,随便一出手就是几十两银子,而身为皇家寺院,平日招待的出了皇室宗亲便是达官贵族,伙食也不好太差。 素斋分开几个小桌子,丰少琛陪坐在丰老夫人旁边,照顾自己的祖母,而宋老夫人身边则是宁氏照顾。姚燕语姚雀华苏玉蘅和丰家的两个姑娘分别在旁边的两个小桌上。大家也就随便用了点东西沾了沾佛气也就罢了。 回城的时候,姚燕语借口累了,没在跟老夫人坐一车。老夫人自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也没再强求。 丰少琛服侍丰老夫人上了马车,转过身来看姚燕语时又被姚雀华看见,姚雀华一个愣神,手里的帕子便被风吹起来,在空中飘荡着往一旁飞去。 “啊——”姚雀华轻哧一声,抬头看着自己的帕子。她身后的杏儿忙追着帕子跑,熟料一阵山风吹过,那块粉色的帕子竟被吹到了树枝上,挂住了。 丰少琛听见动静看过去,便抬手招过一个护卫吩咐:“去帮姚姑娘把帕子捡回来。” 那护卫应了一声,一跺脚纵身跃起,身形轻盈的掠过姚雀华的马车车顶,呼啦啦跃到半空,伸手扯下那方帕子,然后转回来立在姚雀华面前:“姑娘,你的帕子。” 姚雀华回头看了丰少琛一眼,粉面含羞,微微一福:“谢了。” “不客气。”护卫把帕子还给姚雀华,眼神却像是舍不得移开,又多看了她一眼。 此时丰少琛已经转身上马,回头喊了一声:“走了。”便跟上了丰老夫人的马车。 苏玉蘅因比姚燕语晚上一步马车,把这边的事情全都看在眼里,上了马车后便拉了一把姚燕语的衣袖,低声问:“姚姐姐,你那个三妹妹是怎么回事儿啊?” 姚燕语轻笑道:“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儿。” 苏玉蘅悄声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好像喜欢上了丰公子。” “只要是风流俊逸的公子她都喜欢。”姚燕语毫不留情的笑道。 苏玉蘅惊讶的看着姚燕语,片刻又吃的一声笑了:“从未见姐姐说话如此犀利过,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那么让着她了。” “以后见了她也不用理会,不用看我的面子。”姚燕语说完,想了想又把当初回江宁时姚雀华联合宋老夫人娘家的亲戚陷害自己的事儿跟苏玉蘅讲了,之后又叹道:“若不是看父亲的面子,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别说把她当妹妹。简直是侮辱了‘姐妹’这个词。” “她怎么可以这样?!”苏玉蘅惊讶万分,在她看来,姐妹就算不合,就如她跟姐姐苏玉蓉一样,最多互不往来,却绝不可能如此陷害。还是为了两千两银子! “世人有千千万,人心的变化就有万万千,你不能要求别人都跟你一样。”姚燕语早就淡定,拍拍苏玉蘅的手,安慰:“我告诉你这事儿只是想让你知道她的为人,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不觉得这两年不见她会改好了,所以以后的日子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你跟她本就没什么关系,更没必要让自己在她这种人面前受了委屈。” 苏玉蘅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委屈的。只是想不到她会这样,替姐姐不值罢了。”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反手握了握苏玉蘅的手,说道:“不把她当回事儿就行了。没必要为了她这样一个人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姐姐说的是。”苏玉蘅微笑着点点头。 马车进城后,宰相夫人便派人过来跟宋老夫人说了一句自己有事先回府了,改日有空儿请老夫人过府一叙的话,便率先走了。丰少琛策马跟上去的时候犹自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的马车。但终究也不能怎样,只能默默地离开。 宋老夫人原本还想着姚燕语会邀请自己去将军府住几日,却不料姚燕语根本没说那句话,让马车直接跟着她的马车至姚府,见着王夫人简单说了几句,晚饭都没吃便走了。 姚燕语这样,宋老夫人心里自然有些不高兴,但想想只要她能把自己娘家侄子的事情给解决了,其他的事情倒也可以以后再说。 回去的当晚,姚燕语便跟卫章说了宋岩青之事,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事不管老太太不会安生,必然是要管的,只是怎么个管法,却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你只叫人带话过去,行贿受贿买卖军职乃是重罪,任何人不能包庇徇私,看那边水师的将军怎么处置。 卫将军听了这话忍不住低笑着捏了捏夫人的脸,叹道:“我之前还觉得你太善良,原来是装的好。善良可爱的小兔子也有阴险狡猾的时候?” “所以啊,你以后要听话一些,不要老欺负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反击咯。”姚夫人得意一笑。 “来啊。”卫将军忽然倾身把夫人压在身后的靠枕上,声音低而魅惑,“你知道为夫有多么希望你能反击一次?” 姚燕语脸上一红,忙挥手推他,“起来!一会儿丫鬟们进来了。” “进来就进来,难道我还怕她们?”若是丫鬟们都这么没眼色,回头就都打发出去,换有眼色的进来。 “好好好!你是天下无敌的大将军,你什么都不怕。我怕,行了吧?”姚燕语伸手抵着他的下巴,预防这人随时人来疯。 “你也不是怕。”卫章张嘴咬住了姚燕语小春葱一样娇嫩的手指,“你只是找借口。” 湿热的气息缠绕着指尖,微微一挣,可恶的牙齿便咬住,刺刺的疼。不挣的话,更可恶的舌尖又轻轻地抵着指腹,弄得人心痒难耐。姚夫人只觉得脸颊滚烫,呼吸都乱了:“喂……放开!” 卫将军邪魅一笑,不但没放开,反而更放肆了。 姚燕语一直以为,任何事情都是有保鲜期的,爱情也如此。 两个人再爱的死去活来,天天守在一起,这股狂热也会渐渐的过去。等沸腾的感情平静下来,或许一切就会变得淡了。纵然不会两看相厌,但也会像他们说的如老夫老妻那样,‘牵着你的手,像是左右牵右手’的感觉。 只是好像事情并不是那样。 虽然卫章只要在家便会跟她腻在一起,可那种感觉好像永远不够。想要更多的耳鬓厮磨,长相厮守。好像赔上这一生也不够,还要期待来生。 姚燕语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世间会有生生世世长相守的誓言,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想把他刻入骨髓里,通过血脉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直至天荒地老的。 * 宁氏回府之后,便找了个空闲跟王夫人把寺里的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王夫人听完之后沉默良久,之后问:“以你的意思,这事儿也怎么办?” 宁氏低声叹道:“太太请恕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三妹妹的行事做派照着二妹妹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她偏偏心气儿比二妹妹还高。若是由着她的性子下去,将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你这话在我心里早就过了几十遍了。之前在江宁她对你二妹妹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你二妹妹所以才如此厌烦她,连个好脸色也不给。”王夫人冷笑着哼了一声,又道:“若她是我亲生的,我早就下狠手教训她了。如今你也看见了,她有老太太护着,我说几句重话老太太都不依,若真的遵照规矩办事儿,老太太还不得跟我闹起来没完?” “老太太……总归是上了年纪……哎!”宁氏吞吞吐吐的这声叹息里,包含着说不清的无奈。 “且小心严防着点吧,丰家跟我们本来就没什么过多的来往。宰相府高高在上,老爷也无心攀附。她养在深闺更没什么机会出去。再说,就凭着她这般的品性,又是这样的出身,真的想去巴结宰相府,怕是会连个贵妾的份位都没有,老爷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宁氏点点头,说道:“太太说的是。” “不过为了避免丑闻,从今儿起还是要多防范一些。” “只怕是管得住人,管不住心。” “想个法子吧。”王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 ------题外话------ 亲爱滴们!感谢你们的大力支持!月票榜终于千金一名! 不过,这个结果虽然令人欣慰,也着实令人忧心。这简直是摇摇欲坠啊!随时都有被踩下去的危险哦! 所以,亲们如果兜里有票的话,能不能先砸过来? 不能期待更好,只求保住眼前啊! 别捂着了,砸吧! 果断的! 第三十一章 扑朔迷离 姚雀华回来后倒是安静了几天,平日里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或刺绣,或抚琴,或捧着本书发呆。宁氏叫人悄悄地盯着她,倒是没什么过分的举动。 进了六月里,天气越发的炎热。太阳跟火球一样拢着云都城,一早起来便热浪冲天,扑的人头晕脑胀的。 这日姚燕语从国医馆回来,身上黏腻腻的难受的很,一进门便连声吩咐丫鬟们准备沐浴。 外边有传话的小丫鬟进来回道:“回夫人,定北侯府传来消息,前天的时候那边的一位姨娘生了个姐儿。今儿另一个姨娘生了要给哥儿。” “谁先生的?是琥珀还是琉璃?”姚燕语一边脱外衣一边问。 “是琥珀。”珠帘被打起,苏玉蘅微笑着进来,说道:“三嫂子已经叫人来说过了,只是告诉一声,等摆满月酒的时候便把这两个孩子都记在自己的名下,如此,她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月儿有弟弟妹妹了。”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真是白白便宜了苏玉祥那个人渣,这种人凭什么也能儿女双全? “三嫂子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吧。”苏玉蘅如今已经能明白姚凤歌的心思了,心里便添了几分苦涩。 苏玉祥的侍妾生孩子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姚凤歌要把这两个孩子都记在自己的名下却不是小事。最起码定候府就不能对这件事情等闲视之。 应姚凤歌的要求,孩子满月这日姚家老太太,太太,宁氏都来了,姚燕语,苏玉蘅自然也来了。苏玉平则把定北候府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并把苏家的旁系近支也请了来,开了祠堂祭拜一番之后,便开了家宴。 虽然苏家热孝未过,但添子添丁是大事,这就表示苏玉祥这一脉后继有人了,颍定公夫妇在天之灵必然也是欢喜的。所以苏玉平做主,府中后花园里摆了几桌宴席,请几家姻亲和族中近支留下一起喝几杯素酒,表示一下。 此时,颍定公夫妇的丧事刚过去两个多月,此事也不宜太过声张。所以来的宾客有限。除了苏家本家之外,便是封夫人娘家人,孙氏娘家人,还有姚家。 陆家如今跟定北候府已经成了彻底的仇敌,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此事自然不会通知他们。其他各亲友皆没有请,倒是镇国公府韩熵戈因为跟苏玉平一向交好,丰少颖便悄悄地派了两个管事媳妇送了一份贺礼来。 这日,姚凤歌一早起来忙碌,姚家老太太和太太等人过来的早,封夫人在忙碌着宴席的事情,姚凤歌便把老太条和太太请到自己的院子里吃茶。 苏玉祥之前就病的厉害,后经过父母的丧事,更是雪上加霜。好歹调养了这两个月,也是勉强能下床走动。因丈母娘来了,他不能避而不见,勉强拄着拐杖扶着灵芝的手臂从东里间里出来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见礼。 宋老夫人看了他这般病怏怏的样子,蹙眉道:“怎么竟到了如此地步?如今吃的哪位太医的药?若是没有效验,便改请你二妹妹过来给他调理调理。” 姚凤歌勉强笑着应道:“是白老爷子的药,吃了这些日子,算是很有效验的。” 王夫人如今是很看不上这位女婿的,但见了他这样也忍不住有些心软,也叮嘱道:“一定要用心调养,不要想太多,你如今也是女儿双全的人了,凡事也该放开了。” 苏玉祥只得答应着,并不多言。 王夫人见他精神恹恹的,便道:“你身上不痛快,且回去躺着吧,我们也不是外人。” 苏玉祥便躬身行礼,道了失陪,请老太太和太太恕罪等话,便扶着灵芝回东里间躺着去了。反正现在祺祥院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姚凤歌做主,他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之后姚凤歌便命奶妈子把两个小奶娃抱过来给王夫人看,王夫人拿出给外甥和外甥女的见面礼之后,便问琥珀和琉璃在哪里。姚凤歌回头看了一眼珊瑚,珊瑚悄声下去,不多时便带着琥珀和琉璃进来给王夫人和宋老夫人磕头。 此时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只有宋老夫人靠在一旁的榻上慢慢地品茶,宁氏和姚凤歌立在王夫人身侧。琥珀和琉璃身上穿着素色的茧绸衣裙,额上缠着大红抹额,由小丫鬟搀扶进来,双双给老太太和太太磕头请安。 王夫人并不叫起,只安静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人,品了半盏茶后,方缓缓地问:“你们两个跟着大姑娘在这府里这几年,过的可还顺心如意?” 琥珀和琉璃二人的背影同时一僵,琥珀率先回道:“回太太,奶奶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虽万死不得报其一二。奴婢只愿下辈子还为奴为婢,服侍奶奶终生。” 琉璃也随着说道:“奴婢也是,奴婢此生对主子若有二心,必被天打雷劈,万世不得超生。” 王夫人听了这些话,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场面的话我听得太多了,今儿也不想再听。我的女儿我知道,她的心肠最是和软,平日里那些规矩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就像今日你们两个,这若是在姚家,是万万不许的。” “可我女儿念及你们从小服侍的情谊,不但准许你们生下自己的子女,还把你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将来都是以嫡子,嫡女的身份娶妻生子,成婚出嫁。这在别家简直是做梦都没有的事情。” “我今儿跟你们两个说这个也不为别的,只是想提醒你们一件事,不要把主子的恩惠当软弱可欺,将来你们若是觉得哥儿,姐儿对你们主子孝敬而心里不舒服,想着孩子是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跟主子没有什么关系,或者想借孩子上位,做出欺天灭祖,谋害主子的事情来,可要仔细着!” 琥珀是姚家的家生奴,父亲如今留在江宁替姚延意打点江宁的药场,母亲跟在江氏身边管事,还有哥哥兄弟也都留在了江宁,虽然不能说十分如意,可在姚家这些奴才里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 如今她原想着自己生了个女儿,定然要落在琉璃后面了,因为姚凤歌已经有了月儿,根本不稀罕女儿,却想不到姚凤歌居然一视同仁,把她的女儿也记在了自己名下,这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于是王夫人这番话说完,她便立刻躬身磕头,连声道:“太太放心,奴婢若有二心,必死无全尸。连带爹爹和娘亲也不得有好结果。” 不是她毒辣,拿着父母出来立誓,这实在是事实。若是她胆敢对姚凤歌有不忠之心,姚家哪个主子也不会放过她。 琉璃是买来的,爹娘早就死了,哥哥二十两银子把她卖到姚家的那天,她便跟家里人断了关系。如今虽然有了儿子,可三爷眼见着是不中用了,她儿子将来在定北侯府长大成人顶门立户都离不开姚凤歌的支持。 她纵然有一个心眼儿也明白不能跟姚凤歌翻了脸,否则姚凤歌有的是办法让她一命呜呼,到时候一领破席子卷出去乱葬岗子上一丢,儿子能知道她是谁?于是她也赶紧的磕头,立下毒誓。 王夫人此番也不过是敲打一下二人而已,至于他们的毒誓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这些赌咒发誓果然有用,老天真要下红雨了。不过料想这两个人也不敢炸毛起刺儿,若不然,不用女儿出手,她自然有法子让她们后悔半辈子。 这边正说着,珊瑚从外边进来,福身回道:“回太太,奶奶,二姑奶奶来了,正在前面厅里跟夫人叙话。” 夫人便命琥珀琉璃二人:“你们下去吧,好生养着,养好了身子也让你们主子少操心,她一个人管着这些杂事,也着实需要你们帮她。” 琥珀和流泪忙又磕了头,方恭敬的退了出去。 接着便有封氏打发来的人说:“前面的宾客来的差不多了,大夫人请亲家老太太和太太舅奶奶去前面用茶,也请三夫人带着小少爷和姐儿过去呢。” 王夫人便道:“如此我们就过去吧。” 于是姚凤歌搀扶着老太太从榻上起身,宁氏随着王夫人,身后奶妈子抱着瑾月,萃菡,还有刚刚满月的二少爷苏瑾宁和三姑娘苏瑾晴等一行人逶迤而行,往前面上房去。 姚燕语见了宋老夫人和王夫人先上前请安,然后把碧绿色襁褓里的小奶娃抱在怀里笑道:“这是哪个?” 姚凤歌笑道:“这是晴儿。那个是宁儿。” 苏瑾宁的名字是苏玉平给取的,这让姚凤歌很是欣慰。有苏玉平的另眼相看,想来这个庶出的孩子将来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而苏玉平此时也是兑现当初请姚燕语来医治封氏的时候给姚延意的承诺,若姚凤歌有子,他必另眼相看。 满满一屋子的人,说的说笑的笑,热闹的很。可襁褓里的小婴儿却睡得很香甜。姚燕语伸手抚了抚小奶娃的脸蛋儿,笑道:“这孩子好安静。” 姚凤歌便拉着姚燕语,悄声道:“你怎么样了?还没动静吗?” 姚燕语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实在不行换个太医瞧瞧,你成婚也有半年多了,这不应该呀。”姚凤歌是真的关心,虽然卫章的那份情谊不假,可没有孩子总归是个遗憾。 “不用那么着急吧。”姚燕语轻声笑道。 “是不用那么着急,可我看你这么喜欢孩子,便不由得替你着急起来。”姚凤歌轻声叹了口气,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孙氏给叫了过去。 孙氏见姚凤歌走了,便转身过来跟姚燕语说话,她的身后跟着封岫云。姚燕语很是奇怪,为什么明明封岫云是苏玉平的妾封夫人的妹妹,却总是跟在孙氏的身边。 “许久没见着妹妹了,妹妹如今真是大忙人。”孙氏含笑道。 姚燕语也微微笑着:“嫂子说笑了,我也是每日瞎忙活。” “妹妹真是谦虚了,若妹妹是瞎忙,我们这些人可不是坐吃等死了!”孙氏说着,又回头笑看封岫云。 “夫人是咱们大云朝最有作为的女子,令我等望尘莫及。”封岫云如今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经很显怀,夏天衣服单薄,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圆滚滚的感觉了。 尽管封岫云为人有些木讷,说出来的话也不见精明,好像是很笨拙的那种夸奖,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那种感觉。其实这种说话方式很多人会喜欢,好像这种赞美是最真心的。但姚燕语觉得很是别扭,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别扭。 “二夫人这话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有道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您这话我可是不敢当。”姚燕语微微一笑,目光便往旁边瞥,完全是不想再说下去的意思。 苏玉蘅刚好看见,便起身过来挽住姚燕语的胳膊,笑道:“姐姐,我母亲找你有几句话说。”说完,便朝着孙氏点点头,拉着姚燕语走了。 “我总觉得封姨娘看姐姐的眼神不对。”苏玉蘅拉着姚燕语至梁夫人身边坐下后,悄声说道。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我倒是没觉得,只是觉得她说话太奇怪了。” “她一向不喜言谈说笑,今儿却对着姐姐笑,那笑容总叫人觉得别扭。” 姚燕语轻笑着摇摇头,说道:“算了,何必过多的在意别人。” 梁夫人拉着姚燕语说些家常的闲话,封母带着儿媳李氏姗姗来迟,一进门便有诸多亲友迎接寒暄,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封氏又叫过彩珠吩咐:“客人已经到齐了,你去问问侯爷前面怎么样了,若好了,先去开祠堂祭祖,然后好去菡香园开宴。” 彩珠忙答应着下去,封氏又忙着张罗自家母亲和弟妹。 因今天的话题都是围着孩子转的,怀着身孕的封岫云无疑也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封母因问女儿:“可叫太医来看过了,这肚子里是男是女?” 封岫云在一旁含笑地头,封夫人则笑道:“看过了,说是男胎。” 封母闻言自然高兴,旁边众人也都纷纷说恭喜。封岫云低头摸着肚子,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姚燕语之前对妇科没有过多的了解,但因为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怀孕生子,而她自己也对孩子十分的向往,所以闲暇时候便找些相关的医书来看,如今跟前有凌霄的乳母,她也几次跟乳母询问过怀孕育儿的经验。 如今从旁边看着封岫云泛着光彩的脸色明显比之前更加红润美丽,据说怀女儿的人脸色都比之前好看,而怀儿子的人脸色灰暗,会有妊娠斑出现。 或许这一点不是十分的准确,但看封岫云的肚子,也不是那种尖尖鼓起来的样子,而是横向发育,抻开了她的腰身。这也是女胎的样子。 于是姚燕语便很好奇,太医居然说封岫云怀的是男胎?如此那些稳婆乳母们的话还有几分可信? 姚燕语正想着,便听对面孙氏娘家的嫂子杨氏笑问:“听说还有一位姨奶奶也怀了身孕?将来侯爷喜得双儿才是可喜可贺。只是今日有如此喜事,怎么不见另一位?” 封母婆媳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几分。尤其是封母,竟冷笑着哼了一声,斜了孙杨氏一眼。 姚燕语心里暗笑,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孙家的这位嫂子总是忘不了挤兑封家。这古代女人之间的明里暗里的拌嘴争锋真是有趣的紧。 “哟!”孙杨氏歉然一笑,故意看了看旁边的人,像是完全不知道封母为何不高兴似的,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呀?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 封夫人忙笑道:“李氏这些日子一直不舒服,我叫她在后面躺着呢。若是嫂子有什么事找她,我叫人去唤她过来?” “这可不敢,我不过是白问问罢了。”杨氏笑着摆摆手,又带着三分挑衅似的瞄了一眼封母。 气氛一时更加尴尬,幸好彩珠从外边进来回道:“侯爷说了,族里的诸位长辈都到齐了,准备开祠堂祭祖。” 于是众人才把这话题丢开,孙氏封岫云陪着宋老夫人,王夫人,封母等人先去后面的园子去吃茶,姚凤歌带着奶妈子抱着孩子和封夫人往祠堂去。 苏玉祥也换了一身新衣,拄着拐杖往祠堂来,一进祠堂的门便愣住了脚步,仰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用力的把眼睛里的泪逼回去,才又往前走。 跟在他身边的姚凤歌知道他是想起了那个突变之夜,老侯爷在祠堂发威,陆夫人和苏玉祥跪在祠堂里,苏玉安及封氏跪在祠堂外……那个夜晚,不仅仅是苏玉祥一个人的噩梦,更是整个定候府的转折。 时至今日,祠堂再次大开,而且惊动了几乎全族的人,只为上达祖宗,下传族人,他苏玉祥有后了! 后面花园子里,苏玉蘅拉着姚燕语说悄悄话:“姐姐,你看封氏那肚子,果然是个儿子么?” 姚燕语轻笑:“我又没有透视眼,我哪里知道这个?” “你不是懂医术么?” “我懂医术也不是百事通啊。” “你说她若是真的生了儿子,还不得爬到大嫂子的头上去?” “想爬到侯爷夫人的头上去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封夫人也不是善茬呢。 “生了儿子就不一样了啊。”苏玉蘅有些闷闷的,封岫云可比不得琥珀琉璃她们,她们只是奴才,身家性命都攥在主子手里。纵然生了儿子也不敢炸毛起刺儿。可封岫云却也是封家的女儿,将来若有了儿子,怎么能甘于人下? “你丫,不要杞人忧天了。”姚燕语拍拍苏玉蘅的手,笑道:“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好久没来这园子了,不知道当年咱们两个弹琴的地方怎么样了?不如去走走?” “好。”苏玉蘅立刻抛开烦恼,拉着姚燕语起身出门。 “三姑奶奶这是要去哪里?”封岫云从门口遇见姚燕语和苏玉蘅,微笑着问道。 “我们去那边假山上瞧瞧。”苏玉蘅说着,敢在封岫云再开口之前补了一句:“那边路不好走,你就不用跟着了。你留着这里陪陪几位几位亲家太太和舅奶奶们。” 封岫云到嘴边的话被苏玉蘅堵了回去,也只是抿了抿唇,看着她们二人携手笑嘻嘻的离去。 两个人携手一口气爬上那座小假山之后,苏玉蘅拿着帕子拭了拭额头的细汗,叹道:“啊,好热!” 这点路对姚燕语来说却很是轻松,所以她连喘息都不曾,只坐在小亭子的栏杆上看着气喘吁吁地苏玉蘅笑:“你可不能再懒下去了。” “咦?姐姐怎么不累?一点汗都没有?”苏玉蘅这才发现姚燕语跟自己的不同。 “所以我说就说嘛!你每天窝在家里犯懒,可不就跑不动了?” “哪有!”苏玉蘅不服气的坐过来上下打量着姚燕语,又神秘的笑道:“说说,是不是将军悄悄地交给你功夫了?” “难道你家唐将军不会功夫?他没教你?”姚燕语说着,有嘻嘻的笑起来:“也难怪,估计他见到你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滚在床上,哪里还记得什么功夫?” 苏玉蘅顿时红了脸,啐道:“这也是当姐姐的说的话?你是越来越坏了!” 二人一边笑一边打闹,完全没看见从假山上面走下两个人来,直到其中一个惊讶的说了一声:“三姑奶奶居然在这里……啊,姚夫人!” “奴才给夫人,姑奶奶请安。”两个人至跟前,一起福身请安。 “这位是……”姚燕语看着这个陌生女子,目光滑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大致猜到了此人是谁。 “奴才李氏。”李佳慧忙欠身应道。 姚燕语看着女子谦恭有礼的样子,便微微笑道:“原来是李姨娘,快坐,你怀着身子怎么还爬着假山?” “廖太医说胎儿已经稳定了,每日不必闷在房里。夫人请来的稳婆也说,平日里多走走路,将来也好生产。”李氏在姚燕语对面的栏杆上坐了下来,拿了帕子擦了擦鼻尖额角的细汗。 姚燕语看她两颊之上已经有了细微的斑点,这应该就是妊娠斑了。于是好心的提醒道:“孕妇多走路有助于生产这话不假,可却尽量不要登高下底的,你就在那边花木之间走走就好了。爬山太危险了,一不小心绊一跤就得摔倒,到时候出了事儿可有你后悔的。” 李佳慧对姚燕语早有耳闻,知道这是连皇帝陛下都信赖的太医,她能提点自己几句,乃是自己的福气,于是忙起身应道:“是,夫人的话奴才记下了,多谢夫人。” 姚燕语又道:“你怀了身孕,夫人定然对你照顾有加,你的身边应该也不只是一个稳婆吧?你多听听,多问问,不要只听一个人的话。” 李氏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恍然回神后忙又朝着姚燕语一福:“夫人的教诲奴才记下了。谢夫人。” “行了,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要不要一起回去?”姚燕语说着,拉着苏玉蘅起身。 “好。”李氏忙答应着。 几个人一路慢慢地走下假山,李氏便跟姚燕语和苏玉蘅告辞:“三姑奶奶和夫人先请,奴才就不送二位过去了。” 苏玉蘅点头道:“也好,你先回房去休息吧。” 看着姚燕语和苏玉蘅走远的背影,李佳慧渐渐地敛了微笑,轻轻地叹了口气。 “姨奶奶出来可有一会子了,咱们回去吧。”身后的小丫鬟忙上前搀扶着她的手臂,说道。 李氏淡然一笑,说道“巧儿,晚上去跟夫人说,这个稳婆太懒了,我想换一个。” “是。奴婢晚上便去跟夫人说。”小丫鬟忙答应着。 姚夫人,姚太医……真的谢谢你了!李氏往回走的路上,一只手轻轻地抚过肚子,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 却说姚凤歌带着两个孩子在祠堂给祖先磕过头,苏瑾宁的名字入了族谱之后,宴席即开。 男客宴席和女客宴席隔着一片芦苇荡遥遥相望,虽然没有请戏班子杂耍,但因大家心情不错,来的又都是近亲,也算是宾主尽欢。 下午,从定候府回来的路上,姚燕语靠在车里昏昏欲睡,马车却忽然停住猛地一晃,还得她的脑袋差点撞到车壁上。 “你怎么赶车的?!”香薷立刻掀开车帘子斥责赶车的田螺。 “夫人……有人拦车。”田螺已经跳下车辕牵住了马缰绳。 前面拦住马车的锦林卫已经下马行至车前,手中的玉牌一亮,沉声道:“姚御医,快,皇上有急事传唤,你赶紧跟我们去一趟!” 姚燕语的瞌睡虫顿时散的精光,忙问:“皇上怎么了?” 锦林卫从来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只拱手道:“姚太医不要问了,您到了南苑自然就知道了。” “南苑?”姚燕语蹙眉,南苑是皇上平时练骑射的地方,难道皇上出了什么事儿? ------题外话------ 小小的平静之后,更大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亲爱滴们,你们的月票准备好了吗? 话说珠珠为了坚持更新,今天早晨五点半起来码字啊!啊啊啊—— 马上要累绷了…… 第三十二章 天变 “姚太医,请吧。”锦麟卫拱手道。 姚燕语点了点头,吩咐赶车的田螺:“走。” 田螺不敢有二话,立刻挥鞭子跟在锦麟卫之后赶着马车一路疾奔。行至南苑的大门口,姚燕语一下车便看见卫章等在那里,于是忙跳下马车上前去。 卫章也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快,跟我走。” 姚燕语很想问皇上到底有什么事情,却因为左右都是人没办法开口。 行至宫苑附近,便见锦麟卫多起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再往里走了一道门便见恒郡王,憬郡王,还有六皇子七皇子都在,而且几个皇子的脸上有很明显的焦虑之色。 难道真的是皇上出事儿了?!姚燕语抓头看向卫章。 卫章只是攥了攥她的手,拉着她从几位皇子面前走过,直接进了皇上休息的行苑。 一进门姚燕语便被里面的气氛给压抑的喘不过气来,诚王,燕王,谨王三位王爷都在,另外还有镇国公韩巍以及韩熵戈也在,还有萧霖。 厚重的帐幔之内是什么情形姚燕语看不到,但从这几位王爷和萧霖的脸色上便可猜出,皇上怕是不吉祥。 “姚太医来了,张苍北白和张之凌二人都在,你快些进去吧。”诚王爷的口气略显着急。 张苍北在姚燕语不纳闷,他毕竟给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了。可太医院的院令张之凌也在?姚燕语立在帐幔之前,一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也迈不出去。 卫章上前掀开帐幔,低声叮嘱了一句:“务必尽全力。” 姚燕语心头一颤,忍不住抬头看了卫章一眼。卫章目光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朝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往前垮了两步,身后的帐幔便放了下去。姚燕语抬眼看见躺在床上昏睡的皇上和床榻跟前一筹莫展的两个院令大人。 “燕语,快来。”张苍北眉头紧紧的皱着,朝姚燕语招手。 “姚太医,你终于来了。”张之凌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微微的叹了口气,“我和你师傅商议了一下,有关皇上的伤,还得用太乙神针比较保险。只能麻烦你了。” 姚燕语蹙眉问:“皇上怎么了?” 张苍北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从马上摔了下来,不巧有块石头碰到了头,当时就昏迷了。我跟张院令都给皇上施了针,但效果甚微。你来试试吧。” 姚燕语点了点头,上前去先给皇上诊脉,之后又取银针,直接针灸百会穴。轻轻捻动银针的同时,连绵不绝的内息也注入皇上的身体之中。 脑颅中有淤血。淤血血块压制了脑神经,促使人昏迷不醒。姚燕语的内息感受到阻力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暗暗的把更多的内息注入皇上的身体中去,力求用内息把淤血打通。 只是,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一炷香的功夫。姚燕语的内力已经接近贫乏,可皇上依然没有醒过来的征兆。无奈之下,姚燕语只好收针。 张苍北看着姚燕语一头一脸的汗,焦急而关切的问:“怎么样?” 姚燕语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皇上的颅内的淤血很严重,我内息不够,无法一次清除。” “大概要几天?”张之凌低声问。 姚燕语看着这位太医院的院令一脸的迫切和紧张,心里的压力更大。这可是皇上,身系天下之安危,若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便可至浮尸千里,血流成河。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今时今日她就算是把自己这条命搭上,也不能保证皇上立刻就能醒过来。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张之凌着急看了一眼张苍北。 张苍北有转头看向姚燕语,默默地咬了咬牙,问:“我们最新提炼的银杏注射液给皇上注射两剂如何?” “可以。但注射之后也不一定会醒过来。”姚燕语无奈的说道。 事实上,什么药剂的效果都比不上太乙神针,平日里她尽量推广医药而基本不用太乙神针治病,一是没必要为了些小病而耗费自己的心力,再就是医药好推广。离开了她姚燕语,药剂一样可以治病救人,可以广泛而久远的流传。 可是如今面对皇上这种情况,连她的太乙神针都做不到的事情,两剂药液的效果也只是聊胜于无。 “怎么办?”张之凌盯着张苍北,问。 张苍北凝眉沉思片刻后,说道:“告诉几位王爷,皇上或许明天就会醒过来。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这……”张之凌心里没底,万一醒不过来呢?! “先这样。”张苍北又看了一眼姚燕语,做了最终决定。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人心,此时此刻几位皇子肯定坐不住了,还不止,应该皇室宗亲里有作为有想法的人都坐不住了。 只要他们几个对皇上的伤情束手无策的话一传出去,必然大乱。 姚燕语自然也了解张苍北的苦衷,但心里也着实没没底,不知道自己需要用多久把皇上治好,也或许她费劲了心力最后皇上也醒不过来。到那时,不光是她,连卫章,甚至姚家,还有一切跟她拴在一起的人都会陷入困境,甚至万劫不复。 但,这一切,跟天下大乱相比,她还是没得选择。 张苍北到底是无儿无女一身轻的人,而且他又是皇上的主治医官,这样的话自然是由他来跟几位王爷说。 诚王听了这话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燕王则只是看了谨王和镇国公一眼,没有说话。 镇国公则道:“那就请三位太医留下来照顾皇上龙体。” 卫章抬头看了姚燕语一眼,从她苍白的脸色上看到了刻骨的疲惫。一时心中钝痛,便道:“既然三位太医要留下来照顾皇上,那就把偏殿收拾出来给三位轮流休息。毕竟等皇上醒来之后,也还需要几位调养。” “这个好说。”燕王点了点头。 诚王也点头说道:“叫他们把东西偏殿收拾出来,看姚太医的样子着实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下。你们三个人轮流值守吧。” 此事是张苍北为主,他没有异言,张之凌自然不会多话。而姚燕语此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张苍北继续守着皇上,姚燕语和张之凌则下去休息。 卫章也随着退下,陪姚燕语去了东偏殿,便悄声问:“你给我个准话儿,到底怎么样?” 姚燕语微微摇了摇头,眼底尽是无奈之色。 “不行了?”卫章脸色一沉。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散发着冰冷凌厉的光芒,给人带来无穷的压迫感。 “不见得,但我没有十分的把握。”姚燕语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没事。”卫章看着夫人焦虑而疲惫的神色,忙伸手握住她的,“别怕,一切有我。” “嗯。”姚燕语一颗惊慌失措的心就在这毫无由头的一句话中安静下来,莫名其妙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对他有了这种盲目的信任? “睡一会儿吧。”卫章把姚燕语送到榻上,替她拿了个靠枕。 姚燕语在他温和深沉的目光中躺下,伸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别离开太远。” “我就在这里,你放心睡。”卫章捏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另一只手抚开她额上的一缕碎发。 姚燕语放心的闭上了眼睛,片刻便睡得沉了。 因为累得狠了,所以睡得再沉也不舒服。姚燕语几乎是一入睡便进入了梦境。梦里她是在一艘船上,船挺大,挺奢华。但却开得不稳。 外边有暴风雨,雷电齐鸣。船在晃,船上的人们站都站不稳。 她站在卫章的身边,另一边是父亲姚远之。 身后还有很多人,似乎是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大家都惊慌失措的抱在一起跟着船身不停地慌。 不知晃了多久,大概是晃得大家的耐心都没有了。狂风大作,吹开了紧闭的窗扇,一道闪电过后,一个有着金色鳞片的爪子从窗子里拍进来,卫章一把拉过她甩到身后,挺身挡住了那一击。 似是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重合。 卫章胸口展开血色的花朵,腥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不要……不要……她抱着他,竭斯底里的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终于喊出声来,同时一跃而起。 “怎么了?”卫章刚出去安排了一下烈鹰卫的部署,回来走到门外便听见姚燕语的惊叫声,于是一个箭步冲进来,把她搂进怀里,“做梦了?不怕……” 他粗糙的大手顺着她的脊背轻轻地往下抚着,一下又一下,掌心的茧子滑过名贵的丝绸,有细微的声响,却令人安心。 屋子里的安静被外边的吵嚷惊破,卫章眉头一皱便要起身出去。 “等下。”姚燕语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别着急,等一下。” “嗯?”卫章不解的看着她,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湿透,素日里清净明澈的眸子里全都是忧色,把他那个钢铁一样的心看成了一汪水。 “皇上受伤,难道连本宫都不得探视吗?!你们好大的胆子!”——是皇后来了!姚燕语心头一怔,跟卫章交换了一个眼神。 卫章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低声说道:“皇后肯定会来。” 身为皇后,在皇上受伤之后若是不来,那才奇怪了呢。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来,还在殿门之外耍威风。看来真的是忍得够久了。或者说是得到了什么风声,心急了。 “娘娘,皇上刚服了药,正在休息。您先请偏殿休息片刻,等皇上醒了自然会传旨召见。” 这是锦麟卫首领黄松的声音。此人虽然只是一个锦麟卫龙队的小队长,但却是直属于皇上的忠诚死士,锦麟卫是皇上的贴身宝剑,而龙队则是这柄宝剑最锐利的剑锋。整个小队只有四十九人,这些人除了皇上之外,谁的话都不会听。 “放肆!本宫是皇上的结发之妻!身为妻子,丈夫有难难道要我去一旁休息?!”皇后娘娘继续发威。 “请娘娘恕罪。”黄松依然不动如山。 “你给本宫让开!” “请娘娘恕罪。” “你!” 堂堂一国之母跟一个护卫首领对上了,这事儿传出去的话得有多可笑?索性诚王爷适时出现,朝着丰皇后深施一礼:“臣请皇后娘娘大安。” “七弟。”丰皇后脸色阴沉如水,比锅底还难看,“本宫安不安的不要紧,本宫只挂念皇上龙体可大安?” “皇上骑马的时候,御马忽然发狂,皇上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点伤,正在休息。” “原来是真的!”皇后立刻变了声调:“皇上六十的人了,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你居然说只受了点伤?!七弟,皇上与你一奶同胞,你究竟是何居心?!” 诚王爷冷笑一声,凉凉的反问:“皇嫂是从何处听了谣言忽然来此寻衅闹事?皇兄只是受了伤,这会儿正在休息。皇嫂与皇兄几十年的夫妻,情深意重自然非别的妃嫔可比。皇嫂若是不放心,就请入内探视,只不过,若是惊扰了皇兄,皇兄若是怪罪,还请皇嫂不要往兄弟身上推。” 说完,诚王爷果然闪身让开门口,且吩咐黄松一声:“皇后娘娘乃皇上的结发之妻,皇上龙体不适,由皇后娘娘照顾最为妥善,尔等放心,皇上醒来,本王会替你们解释。” 黄松闻言,拱手应了一声:“是。” 皇后愤愤的瞪了黄松等人一眼,一甩广袖进了殿内。 姚燕语和卫章在偏殿里听见了外边的所有对话,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个样子,皇后定然要发怒。” “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有王爷和镇国公应付,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御马怎么会忽然发疯?这事儿岂不是太奇怪了?” “诚王爷正在加紧排查。不过,御马监负责照顾那匹御马的人已经畏罪自尽了,只怕这件事情不好查。”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明天皇上不能醒过来的话,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姚燕语说完这句话后,眼前又闪过梦中的情景。 那只带着金鳞的爪子像是一个预警一样,那忽然抓过来的利爪像是一下子抓在了她的心上,只是想一下,便是全身疼痛,战栗不止。 “你只要尽全力就好。太医院那么多人,他们也不能只盯着你一个。”卫章轻声安慰。 但这样的话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太医院的人是有几百个,但能有资格给皇上切脉问诊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如今,姚燕语便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在两个院令都束手无策的状况下举荐的人。 也就是说,她现在担负着让皇上苏醒过来的全部希望,如果做到了,自然是升官进爵,但如果做不到,也将是千古罪人。下面不管哪个皇子登基为帝,为了给世人一个说法,都不会放过这个与事世格格不入的女太医。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会陪着她。 姚燕语靠在卫章的怀里歇息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不能睡了。” “怎么?”卫章看着怀里的人挣扎着坐起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得好好地想一想,该用什么法子让皇上尽快醒过来。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姚燕语说着,在榻上盘膝坐好。 “好,我去外边守着,你有事叫我。”卫章伸手理了理她散乱的发髻,又皱眉道:“我叫人给你拿套衣服来,等会儿你洗漱一下换上。” “嗯,多谢夫君。”姚燕语俏皮一笑,宛如一阵清风,把二人之间的沉闷吹散。 卫章微微的笑了笑,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抚过,方转身离去。 稍后便有宫女送了一套白色的深衣进来,姚燕语散了发髻,把头上的首饰都收起来,换做男儿装扮。这边刚收拾利索,皇后便派人来传。姚燕语早就料想如此,便整理了一下衣领,随着来人进了正殿。 参拜必,皇后也懒得说什么场面话,直接问姚燕语:“皇上的伤情,以你看如何?” 姚燕语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回道:“皇上的头部受了猛烈地撞击,颅腔内有淤血导致暂时的昏迷。臣已经有太乙神针为皇上疏通血脉。但因淤血比较严重,而臣的内息又不够强大,所以施针一次是不够的,臣想等恢复一下体力内息后,再给皇上施针。同时以药物辅助治疗,皇上会很快醒过来的。” “很快?很快是什么时候?你给本宫个确切的时间。”皇后冷声说道。 “请皇后娘娘恕罪,这个臣不敢说。” “不敢说?!”皇后立刻挺直了后背,“你不是神医么?你怎么会不敢说?” 姚燕语暗暗地咬了咬牙,尽量平静的回道:“病情的事情,随时都有变化,所以臣只能说尽最大的努力医治皇上,让圣上尽快苏醒过来。” 皇后有冷冷的哼了一声,问:“你有几成的把握?” “回皇后,臣有六成的把我。” “只有六成的把握,你就敢如此信誓旦旦?!”皇后忽然大怒,“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姚燕语一怔,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以皇后娘娘的意思,该当如何呢?”张苍北忽然从帐幔之后转了出来,问话的同时向皇后娘娘躬了躬身:“臣张苍北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臣因关心皇上的龙体而唐突了。臣想请问皇后娘娘可有更好的办法医治圣上?若有,还请娘娘不吝赐教,好教皇上早些醒来,也让臣等早些安心。” “张院令,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本宫是皇后,又不是神医!”皇后生气的斜了张苍北一眼,又道:“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张院令你收皇上隆恩这么多年,怎么如今到了用你的时候,你反倒不如个女子?” “皇后娘娘!臣有话讲。”镇国公在一旁早就听不下去了。皇后今儿是来照顾皇上的还是想来弄死皇上的?就她这个样子这番言辞,幸亏皇上是昏迷的,不然非得被气死。 “哦?国公爷请讲。”皇后面对镇国公还是有所忌讳的。没办法,国公爷手里握着大云的兵权,切不可等闲视之。 “臣想请问,皇后娘娘今日来此,意欲何为?”镇国公直视着当朝国母,目光凛然,强势迫人。 “本宫关心皇上的龙体,难道不应该吗?” “皇后关系皇上的龙体乃天经地义之事,臣等不敢也不能有异议。可是皇后娘娘不就皇上的脉案说话,却揪着姚太医做字面功夫,真真令臣等费解。” “国公爷,皇上还没怎样,你就想逼宫造反了吗?”皇后冷笑着,忽然反问发难。 镇国公闻言,仰天大笑:“皇后娘娘,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说我韩巍谋反,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你便是造谣生事,意图毁我大云根基,你便是误国的死罪!” 这么这么快扯到了谋反误国上去了?姚燕语站在一旁,听的是胆颤心惊。 “好了!”诚王上前两步,立在皇后和镇国公之间,“国公爷消消气,皇嫂不过是气头上的话,算不得数的。” “哼,气头上就可以随便污蔑朝廷重臣么?!”别人怕皇后,镇国公不怕。皇后娘娘又如何?凝华长公主见了她从不示弱。他韩家也从来没怕过丰家。 诚王说完皇后娘娘,又转身劝镇国公:“国公爷也消消气,大家都在气头上,话无好话。大家都少说两句。一切以皇上的龙体为要,当务之急是医治好皇上!” “当务之急,是医治好皇上不假,但还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殿外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接着便是护卫们拦截的声音,而那人显然位高权重,竟然直接推门而入。 “宰相大人?”诚王爷看着破门而入的丰宗邺,轻轻地虚起了眼眸——他来做什么?!是皇后娘娘派人叫来的?还是另有人怂恿蛊惑?又或者,这老狐狸想要趁机翻身?! 丰宗邺大步向前,在镇国公一侧站定,朝着皇后娘娘一拱手,朗声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医治好皇上的伤,第二,便是选出一个有能力有作为的皇子来监国。” 皇子监国!殿内众人齐齐一怔。 不过电石火光之间,卫章跟诚王爷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闪身出去。 皇后和丰宗邺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诚王,谨王,燕王以及镇国公和韩熵戈身上,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萧霖,更不会在意到卫章这样一个小角色——没有大的家族权势的武将在丰家人的眼里都是小角色。 而姚燕语也早就被张苍北眼神一带,悄悄地躲到了角落里。这会儿王爷国公们正在谈论国家大事,没他们这些医官什么事儿。 “皇子监国?”谨王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丰宰相真是敢想。幸亏皇上平日那么看重你,如今皇上只是受伤了,丰宰相就急着抱皇子们的大腿了?之前是大皇子,现在又是哪个呢?” 丰宗邺听了这话也不着急,只朝着内室的帷幄拱手道:“臣丰宗邺心向吾皇,忠心不二,天地可鉴!只是皇上如今昏迷不醒,而朝政却不可荒废。只是暂时由皇子监国治理朝政,等皇上龙体康泰了,自然就无须皇子了。此事也非没有先例,有何不可?难道谨王爷想要看着小人得逞,祖宗基业毁于一旦才高兴?又或者说,谨王爷心里另有打算?!” “丰宗邺!”谨王立刻暴怒,抬手指着丰宗邺的鼻子骂道:“你一派胡言!亏你还被大臣们推为文臣之首,依我看,那些人真是瞎了眼,你自诩为读书人,其实是再势利不过的一个小人!” 丰宗邺却气定神闲了,淡淡的瞥了一眼暴怒的谨王,凉薄的说道:“谨王殿下,请你有理说理,难道没理可说就要学那市井泼皮,当街骂人?此处是帝王宫苑,皇上还重伤未醒,谨王如此,难道不怕大云皇室的祖宗们怪罪吗?” 这边冷嘲热讽和暴怒咒骂相交融,姚燕语忍不住为帷幄里面昏睡的那一位感到悲哀。这些应该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其中还有他的结发之妻。可他人躺在里面昏睡不醒,外边这些人便已经在忙着争夺利益了。 之前这些事情对姚燕语来说只是历史书籍里的某个事件,而如今身临其境,她真真切切的感触到了一件事:权力是一把利刃,可把这事件的亲情冷暖尽数诛灭。 诚王爷和镇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对谨王和丰宗邺的争吵视而不见。 燕王的妹妹是丰宗邺的儿媳,可谨王却是他的堂弟,这么一个谦和的王爷如今也被吵得心烦意乱,忽然暴喝一声:“够了!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丰宗邺和谨王一怔,各自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燕王气势未减,生气的斥道:“皇兄还在昏迷之中,你们便在这里争吵,到底是何居心?若想吵,都出去吵,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题外话------ 艾玛,要了姐的亲命了! 好久没这么拼了,真的! 姐现在是无比的憎恨周末啊! 下午还得接着拼命,争取明天能够正常更新,而且能多更一些,以报答亲爱滴们对珠不离不弃的支持! 感谢你们,如果有票子的话就别压着了,投过来吧,给珠一点拼命的动力。 第三十三章 意料之外 燕王一声怒喝,止住了所有人的争吵。之后,诚王转身看向姚燕语:“姚太医,请再为皇上诊脉吧。” 姚燕语躬身答应一声,转身进了里面。 张之凌正守在皇上旁边,看见姚燕语进来便道:“刚刚皇上沉吟了两声,似是非常痛苦,然后接着昏睡过去。我本想请姚太医进来……” 姚燕语立刻会意,刚才那种状况,张之凌是不想出去当炮灰,于是微微笑道:“那张大人可曾为皇上诊脉?” “诊过,好像是比之前好些,但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张之凌说话之间已经起身,把皇上床榻跟前的凳子让给了姚燕语。 姚燕语上前再次为皇上诊脉,然后又施了一次针。依然是把自己的内息耗费了十之八九才收针。之前张苍北放出话去说皇上明天能醒,现在天色已晚,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我们需要取银杏提取液来做静脉注射。”姚燕语说着,看向张苍北。 张老头干巴瘦的脸严肃的绷着,皱纹更深眼神雪亮:“我已经叫人把翠萍和林素墨叫来了,她们两个做静脉注射是最好的。” “好。”姚燕语点了点头。 姚远之和姚延意之前只知道皇上把姚燕语紧急传召了去,还当是皇上在南苑骑马受了小伤,既然宫里没传出消息,他们也不好多问,事关皇上的龙体,问得多了指不定便会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所以还是淡定些的好。 当翠微匆匆忙忙回来报信的时候,姚远之父子着实吓了一跳。 “这么说,皇上是很危险了?!”姚远之瞪着翠微,眼神压着锋芒,声音低沉严肃。 “奴婢也不好说,但奴婢听说皇上上午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就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太医院张院令和我们国医馆的老院令加上我们姑娘三个人都守在皇上身边,老院令还派人把林素墨和翠萍接了去,并带了好多种国医馆言之出来的新药。奴婢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姚远之沉声打断了翠微的话,“这种时候不许你胡思乱想,更不许胡说八道!” “是,奴婢谨记老爷的话。”翠微忙福身应道。 “现在你先回将军府,把将军府里的人都稳住,另外,唐将军和贺将军哪个在府里?” “贺将军没在京城,唐将军跟将军在一起,此时应该在南苑行宫。” “那将军府里都还有谁?!” “赵大风跟着贺将军出去了,只有葛海留在国医馆,原本是为了保护萧帝师的安危的。” “那就去找他,告诉他,将军府里的所有家兵都给我约束好,不管听到什么风声,除非有你们将军的手令之外,任何人都不许冲动!” “是。”大事当前,翠微在姚远之沉静的目光中慢慢地安静下来。 这些年她跟在姚燕语身边也见识了不少,什么生离死别,什么你死我活尔虞我诈,还有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死里逃生,她都切实的感受过。刚刚的惊慌也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姚燕语,如今有了老爷的吩咐,知道自己当务之急要做什么,于是慌乱被安抚,一颗心渐渐地沉静下来。 姚延意看着翠微出去之后,方问姚远之:“父亲,这事儿不可等闲视之。若是燕语没办法救治皇上的话……” 姚远之抬了抬手,阻止了姚延意后面的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事到如今怕是没有用的。”姚远之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晌之后,方道:“你悄悄地去镇国公府,这会儿功夫镇国公和侯爷应该都不在,但你可以找到二公子。” “是,儿子明白。”姚延意躬身答应。 姚远之又沉吟道:“多余的话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燕语这几日要留在南苑照顾皇上,身上怕是连欢喜的衣裳都没带,你叫你媳妇收拾几件衣裳给她送去。” “是。”姚延意答应着,起身先回了内宅。 * 如今负责南苑行宫安全的首先是锦林卫。锦林卫由诚王掌控,是皇上的近身护卫。 另外一拨人则在暗处,是卫章的烈鹰卫,烈鹰卫人数不多,但个个儿都是精英,而且装备精良,轻型强弩是基本武器,另外他们的身上还配有卫将军和萧侯爷联手研制出来的火器——天罡雷。关键时刻可以以一敌十或者以一敌百。 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包裹诚王爷和镇国公也只是知道卫章手里有一支神秘的队伍,这支队伍只听从于卫章的指挥,而卫章却只忠诚于皇上。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因为镇国公和诚王爷都是皇上的真正拥护者,他们不偏向任何一个皇子,更不会参与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所以对他们这几个人来说,保皇上万安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如果皇上不能万安,他们也不能让丰宗邺和皇后得逞,如他们的愿选一个听命于丰家的皇子,把大云朝的万世基业拱手让给外戚之族。 于是乎,当皇后看着自己的老爹跟谨王对峙之后,想要起身回宫时,却被诚王爷给拦住了:“皇嫂,你不留下来照顾皇兄吗?” 丰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宫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本宫去处理。皇上这里本宫也帮不上忙,再说了,不是还有七弟你和镇国公呢吗?大事上你们几位王爷和大臣做主,皇上的伤情又有两位院令和姚御医,本宫在这里也是碍事。” “皇宫内院虽然离这里不远,但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皇嫂回宫怕是多有不便。另外,我们几个男人总不比皇嫂心细,而那三位太医也只能负责皇上的伤,一些近身服侍的事情,还是皇嫂在更妥当些。况且,后宫的什么事情比得上皇兄的身体重要?”诚王爷神情平静淡定,说出来的话却犀利无比。 躲在角落里的翠萍和林素墨听了,都暗暗地为之惊讶。诚王爷真不愧是皇上的亲兄弟,是真心真意关心皇上的身体,也不怕得罪了皇后一族。 入夜之后,凝华长公主来了。 众人皆有些惊讶,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凝华长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跟诚王爷三人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如今皇上重伤,人事不知,她来探望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凡是进入南苑行宫的人都必须遵守一条规定:进来可以,出去不行。所有来探视皇上圣躬的人在进入行苑之后,都必须留下来等到皇上苏醒。 这是诚王爷和镇国公以及谨王,燕王,靖海侯及卫章等人一致的观点,为的就是不让一些人进进出出,私自传播消息,趁便散播有关皇上的谣言,引发不必要的祸乱。 当凝华长公主看完皇上之后来后偏殿看姚燕语时,姚燕语刚给皇上施过第三次针,累及而眠了。守在姚燕语身边的翠萍见了长公主,忙起身行礼。凝华长公主抬手示意她不要声张。 “长公主请坐。”翠微低声说着,搬过一只鼓凳放在姚燕语的床边。 “你们夫人看上去好憔悴。”凝华长公主蹙眉低叹。 “夫人一日之间连着用三层太乙神针,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虽然这段日子她一直用心调养,但身子还是会吃不消的。” “我知道。”凝华长公主轻声一叹。 姚燕语第一次昏厥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医治脚伤,第二次昏厥是为了治疗萧太傅,说白了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至于新婚燕尔就守孝。而这次为了救治皇上虽然不至于昏厥在当场,但看样子也没差多少。 这个女子生的并不算高贵,却有一颗高贵的心。她精修于医道,忠诚于大义,对家人亲和倚重,对爱人关切信任,对朋友包容友好。 这样的女子是多少男人都比不上的!大云朝能有这样的一个女子,乃是天下之大幸,皇室之大幸,她凝华之大幸。 不管将来怎样风云变幻,凝华长公主在这一刻都决定要保姚燕语周全。 凝华长公主在姚燕语的窗台跟前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临行前叮嘱翠萍:“好生照顾你家主子,需要什么直接来找我。” “是。”翠萍忙躬身下去,“恭送长公主。” 看着凝华长公主离去,翠萍站在殿门口望着沉沉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漫漫长夜,无比的煎熬,却又让人莫名的期待,连湿热的夜风里也夹杂着一种蠢蠢欲动。 在今夜,将有多少人彻夜难眠?将有多少人精打细算?又将有多少人战战兢兢,多少人跃跃欲试? 第二日清早,当第一缕晨曦穿过窗棂照到姚燕语的床前时,她从睡梦中醒来。 床边的脚踏上,翠萍坐在上面靠着床榻打盹儿,手里却握着她身上薄被的一角。几乎是姚燕语一动,翠萍便醒了,睡眼朦胧尚来不及完全睁开,便哑声问:“夫人醒了?可曾有什么不适?” “我挺好的,倒是你。”姚燕语无奈的叹口气,“守了我一夜吧?瞧这眼睛都熬成兔子了。快去睡一会儿吧。” “奴婢给主子打水洗漱。”翠萍说着,便站起身来。 “不用你了,外边不是有宫女吗?”姚燕语说着,便把翠萍拉回来,“你就在我的床上睡吧,我先出去走走。” 翠萍也是很累了,但她还是不能在姚燕语的床上睡,只是拿了一条薄毯子去了那边一张藤编的躺椅上睡下。 姚燕语洗漱时看见自己留在姚府的衣裳不由得一怔,心想父亲这是知道了这边的事情,所以才会叫人想办法把这衣裳送进来。只是不知道父亲和二哥会是怎样的着急,一时想想又觉得应该想办法给家里通口气。 正犹豫着,卫章从外边进来,见姚燕语捧着衣服发愣,便把旁边的一个宫女打发出去,低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跟岳父大人联系过了。姚府和将军府有他老人家坐镇,不会出岔子的。你只管给皇上医治,别的事情不用多想。” 姚燕语点点头。如今的事情是明摆着的,治好了皇上,万事皆好说,若是皇上治不好,恐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去看看皇上,昨晚是谁守着的?” “是张之凌院令。长公主昨晚过来了,不过当时你已经睡了,长公主没叫人惊扰你。”卫章抬手拿过姚燕语手里的粉蓝色外袍替她穿上,一边系衣带一边说:“昨晚我也守在皇上身边,皇上睡得很平静,呼吸比之前悠长有力了许多,你的治疗应该是有效果的。不要着急,稳扎稳打就好。” “我明白。”姚燕语握了握卫章的手,低声说道。 “走,我送你过去。”卫章虽然一夜没睡,但不见一丝疲惫之色。这让姚燕语的情绪又稳定了许多。 皇上身边不仅有张之凌,还有诚王和镇国公。这两位手握重权的天子近臣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皇上。 见姚燕语进来,镇国公微微舒了口气:“姚太医好早。” “姚燕语给王爷,国公爷请安。”不管什么时候,礼数不可废。 “起来吧,先来给皇上诊脉。”诚王爷抬抬手,说道。 “是。”姚燕语应了一声上前去,半跪在床榻跟前给皇上诊脉。 脉象的确比之前强,但依然不是很乐观。看来今天醒过来的话很难兑现了!姚燕语的脸色渐渐地凝重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姚大人,如何?”张之凌比姚燕语还紧张,就好像万一皇上醒不过来,王爷和国公爷以及皇后皇子们一定会拿他开刀似的。 “我继续给皇上施针。”姚燕语说着,取过针包,换了一支扁头长针,用医用棉花擦拭过,看了看皇上的睡颜,换在太阳穴上针灸。 对于太乙神针的妙处,大云朝太医院的人几乎都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而且医道越深,资格越老的太医,对太乙神针的虔诚崇拜也越深。张之凌便是其中一个。 这次施针的时间比昨天长了两倍。 昨晚姚燕语入睡的时候喝过了安神汤,一夜无梦睡得极其香甜,所以今天一早起来精神很好。也有更充沛的内息为皇上施针。并且,今天她虽然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把皇上医好,但必须尽全力。 收针后,姚燕语自然又进入疲惫状态,诚王立刻吩咐怀恩端上一碗浓浓的百年山参汤。 凝华长公主起身来看皇上的时候,皇后也正好过来,姑嫂二人在殿门口相遇,凝华长公主微微欠身,叫了一声:“皇嫂。” “皇妹。”丰皇后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年纪大了,心里装着一肚子的心事,加上连日来吃不香睡不好,任谁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皇嫂脸色不好,皇兄受伤,现在朝廷正是紧要关头,皇嫂还应该多为江山社稷着想,保重身体才好。”凝华长公主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找不出任何毛病,又提点了皇后。 皇后已经不再是昨日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因为此处有父亲坐镇,她已经换了一副淑德娴静的面孔,淡然一笑:“长公主说的是。不过皇上受命于天,自会洪福齐天,这次也不过是小小的灾祸罢了。有姚神医在,皇上今日必然会醒过来的。长公主也无须担心。” 凝华长公主一怔,因问:“姚燕语说皇兄今日会醒过来?” 皇后淡然一笑,没有接话。 张苍北刚好从后面过来,朝着皇后和凝华长公主躬身行礼,礼毕,又朗声说道:“刚刚臣听见长公主问皇上的病情。是这样的,昨日是臣说,臣与张院令,姚太医合力医治,皇上可能会在今天醒过来。” “原来是张院令说的。”凝华长公主看了皇后一眼,淡淡的说道:“张院令服侍皇上龙体三十多年,皇上身体如何,你自然是最有数的。” 皇后惊讶的看了张苍北一眼,问:“怎么张院令也跟令爱徒学会了太乙神针?” 张苍北对皇后的讽刺听而不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拱手道:“皇后娘娘,长公主,二位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想先进去探视皇上。” “去吧。”凝华长公主率先说道。 皇后还想讽刺两句,却被凝华的话给噎了回去。张苍北懒得看着两个女人斗气斗嘴,又躬身一揖,进了大殿。 姚燕语扶着翠萍的手从里间出来,跟张苍北走了个对过。张苍北一看姚燕语的神色便知道她又给皇上施过针了。于是低声问:“你要不要紧?” “师傅放心。”姚燕语轻轻地摇了摇头,皇上还没醒过来,她还不敢让自己昏厥过去。 张苍北幽幽的叹了口气,摆手让姚燕语快去休息,自己则挑起帐幔进去看皇上。 这一天在众人的焦虑和姚燕语刻骨的疲惫中度过。 眼看着暮色四合,天已经渐渐地暗下来,一天都保持沉默的皇后娘娘终于发话了:“皇上怎么还不醒?张苍北呢?” 张苍北应了一声:“臣在。” “皇上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之前不是说今天能醒过来么?现在都天黑了!而且本宫看姚太医已经没什么力气再为皇上施针了吧?”丰皇后冷清的目光从凝华长公主身上拂过。眼神中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凝华长公主眼皮没抬,理都没理会皇后的挑衅。在她看来,皇上是在今晚醒过来和明天醒过来或者后天醒过来都是一样的。皇上只要能在十天半月之内醒过来,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就算丰皇后想阶级挑事儿,也得看看她们丰家有没有那个实力。 凝华长公主端坐在榻上安然不动,身上那股凛然的气势便更胜一筹。 镇国公府兵权在握,满朝文武谁敢不从?她跟诚王两个人一里一外,足以能保住皇上的那把龙椅。就算那个皇子想要逼宫篡位,也要仔细的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搬动凝华长公主和诚王这两块镇山石。 “回皇后娘娘,臣是说皇上有可能今天会醒过来,但一来今天还没算过去,二来,皇上的伤情已经大有好转,就算今晚不行,明天也就差不多了。”张苍北早就想好了说辞,所以不疾不徐的回皇后的话,完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丰皇后立刻火大,抬手一拍手边的小几,怒道:“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还跟本宫讨价还价!” “臣不敢。”张苍北拱手回道。 “好了!现在皇上未醒,正是用人之际。皇后娘娘难道想把张苍北给推出去砍了不成?”凝华长公主淡淡的开口。 丰皇后神情一滞,转头看了凝华长公主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如此老迈无用之人,砍了也不可惜。” 凝华长公主冷笑道:“人家都说卸磨杀驴,皇后娘娘这里磨还没卸呢就着急杀驴了,看来皇后娘娘是不希望有人能给皇上治伤,不希望皇上早点醒过来了?” “你……”丰皇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骤变。 “皇后娘娘请息怒。”丰宗邺赶紧起身救场,然后转身朝着凝华长公主深施一礼:“那么,以长公主的意思,皇上的伤该如何呢?” “自然是尽心医治。”凝华淡淡的说道,“刚刚张苍北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皇上的伤情大有好转,张之凌也不是庸才,皇上的脉象如何他也应该清楚,是不是?”凝华说着,转头看向张之凌。 张之凌被凝华长公主的眼风一扫,立刻躬身应道:“是,回长公主,皇上的脉象却是比之前平稳有力了许多。据臣所见,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喏?皇后娘娘可听清楚了?”凝华长公主又扫了丰皇后一眼。 丰皇后要说话,却被丰宗邺抢了先:“那请问张太医,皇上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苏醒?苏醒之后是否还需要长期的调养?现在紫宸殿内堆积的奏折如山,请问长公主该如何处置?” “朝政是你们王爷大臣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懂得?”凝华长公主好笑的反问,“难不成丰宰相这个文臣之首是吃白饭的?皇上不过才伤了一天一夜,你就一筹莫展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前皇上去行宫避暑或者去塞外狩猎,宫中都会留皇子监国。而臣今日的意思,也无非是想要跟几位王爷及国公爷商议一下,看皇上养伤之时由哪位皇子监国比较合适。”丰宗邺理直气壮的。 “哦,我明白了。”凝华长公主轻笑:“这是有哪个皇子皇孙逼着你来借机立储了?皇上待你丰家不薄,你们这样做,难道就不怕皇上心寒么?” “只不过是要选出一个皇子来监国,这跟立储有何关系?”丰宗邺依然据理力争。 诚王爷却淡淡的开口:“此事干系重大,还是等皇兄醒来之后再做决定吧。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处理好积压的朝政。丰宰相心系皇上,自然是不适合回去的。依我看,不如由靖海侯,监察御史姚远之,再加上安国公张谦,太史令梁思阡四个人一起协理朝政,诸位意下如何?” “这……”丰宗邺万万没想到诚王一开口便把自己踢出了圈儿外,四个辅政大臣里居然有镇国公府的两个嫡系——姚远之和萧霖!而他丰家嫡系里只有一个梁思阡。安国公张谦又是三皇子的外祖父! 这实在是……丰宗邺心里的感慨还没发完,燕王便开口了:“七弟举荐的这几个人很好,本王没有异议。” 谨王也点头道:“本王也觉得甚好。” 镇国公含笑点头:“这四个人很是妥当。” 凝华长公主虽然不发表意见,但却转头看向萧霖:“皇上的事情关系到国本,你回宫之后万不可肆意妄言。” 萧霖忙躬身应道:“是,臣谨记诸位王爷及长公主教诲。” “如此,就由怀恩陪你走一趟。”诚王爷说着,转头看向怀恩。怀恩是皇上身边的人,大臣监政的事情如果由他去说,朝中之臣应不会有太多的异议。 怀恩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丰皇后却厉声喝止:“慢着!” “皇后还有何话说?”诚王爷抬头看向丰皇后。 “你们这样,算不算矫诏?!”丰皇后怒视着诚王,“监政大臣不也应该由皇上定么?!” “丰宰相也是这个意思吗?”诚王爷看向丰宗邺。 丰宗邺却无法应诚王的话,因为辅国监政的事情是由他来提议的,如果他说这算是矫诏,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也等于他丰宗邺是本着矫诏监国的事情来的,然后就会被人指责他图谋不轨。 如果说不算,那就等于打皇后的脸,那可是他的女儿,他丰家目前最大的依靠! 诚王的这句话是圈套,可他丰宗邺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丰宗邺此时才意识到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了。 “行了,后宫不干政,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皇嫂你只负责照顾好皇兄的身体就好了。朝政大事由丰宰相为主的文臣处理,是绝对不会出岔子的。”诚王爷摆摆手,示意怀恩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以丰宰相为首的文臣里却不包括丰宰相,诚王这句话差点把丰宗邺的心头血给呕出来。 怀恩忙又躬了躬身,随着萧霖身后出去了。 入夜,寅时,姚燕语又来给皇上施针。 这一次诚王爷,镇国公,凝华长公主和皇后都守在旁边。大家对这次的期望很高,都觉得皇上能够醒过来,所以谁也不愿意离开。 姚燕语的内息虽然一直保留一二,但连番六次针灸下来,也几乎耗尽了心力。 这一次,她更是毫无保留的把内息尽数输入皇上的体内。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皇上便轻声哼了一下,手指轻轻地动了动,然后低语喃喃,重复着一个字:“水,水……” “快!水!”皇后率先转身叫人。 林素墨忙递过半盏清水来,皇后忙接了喂给皇上。而姚燕语则在此时把最后一丝内息送出去,之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夫人!”翠萍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姚燕语真正昏厥的时候她依然心疼的叫了一声。 卫章上前去把人抱起来,低声吩咐翠萍:“给皇上把针取出来。”便抱着姚燕语出去了。 翠萍把皇上太阳穴里的那根银针慢慢地旋转着取了出来,皇上便幽幽的叹了口气,问:“事情查清了没有?” 皇后顾不得许多,伏在皇上的身上便嘤嘤的哭起来。她自己没有儿子,所以如果皇上死了,不管拥立哪个皇子登基,她的日子都不如皇上活着好过。 皇上睁开眼睛,想说话,却半晌没说出来,只是伸手摩挲着扶住了皇后的肩膀。他这一举动别人没有注意,张苍北却吓了一跳,失声问道:“皇上,您……的眼睛……” “唔,怎么不掌灯?”皇上奇怪的问了一句。 然,这简单的一句话便如晴天霹雳,把一屋子的人都给震了。 怎么不掌灯?怎么可能不掌灯?这可是皇上的行宫寝殿!就算是深夜皇上入睡,这殿内的灯也不能熄灭的! 皇后已经傻了一样坐在床边,瞪着眼睛看着皇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皇兄?”诚王上前去握住皇上的手,低低的叫了一声。 “七弟?”皇上双目无神,手指在诚王的手里动了动,“朕……怎么看不到?” “皇兄莫要担心,这也许是颅内瘀血所致。我的王妃因去年冬天赏雪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也有一段时间看不见东西,不过后来经过姚太医的医治调理,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诚王说的小心翼翼,生怕皇上受不了这份打击而发疯发狂。 皇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不语。 镇国公也十分的为难,他们想过皇上可能今晚醒不过来,或许会推后几天,但却没想到皇上醒过来却双目失聪。 凝华长公主忙道:“既然七弟妹已经被姚太医治好了,那么皇上这病也不必担心的。皇上刚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弱着,张院令,你看是不是应该给皇上进点补汤?” ------题外话------ 啊啊啊——珠珠奋力码字,终于可以正常更新了! 今天再努努力,争取明天万更! 所以,亲爱滴们,你们的月票可以毫无顾忌的砸过来了吧? 今天是五月二十号,2014520,爱你一世,我爱你。 这么美好的一天,你们能让大珠珠永远铭记吗? 来吧,让月票猛烈的砸过来,让我记住你们对我的爱吧! 卡姆昂北鼻! 第三十四章 燕语告假,明灿得子 凝华长公主忙道:“既然七弟妹已经被姚太医治好了,那么皇上这病也不必担心的。皇上刚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弱着,张院令,你看是不是应该给皇上进点补汤?” “长公主说的是,皇上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是应该进点温补的膳食。”张苍北经凝华长公主提点,赶紧的吩咐身后的医女:“快去把给皇上炖的红枣枸杞燕麦粥端上来。” 林素墨忙端了一碗炖的烂烂的燕麦粥上前来,却被皇上一把推翻在地:“都出去!” 众人一愣,皆有些反应不过来。 “都给朕出去!”皇上忽然嘶吼一声,连身上的被子都掀了下来。 “皇上!”丰皇后忙拉了被子给皇上盖上去,想伏在皇上的身上哭。 “出去!”皇上一把推开皇后,然后大手一挥掠过所有的人,怒喝:“都出去!” 谨王和燕王对视,诚王和镇国公对视,凝华长公主看了看周围的几个男人,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率先起身往外走。于是几位王爷和镇国公也都跟着长公主出去了。 大家都明白,皇上暂时接受不了失明的事情,乱发脾气也情有可原。让他发泄一下就好了。只是皇后还有些不甘心,想要陪着皇上,却被皇上一把推开:“你也出去!” 众人依次从帐幔之后出来,一个个脸上都是愁眉不展,万般无奈。 诚王爷叫了一声张苍北,问道:“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正如王爷所言,皇上颅内的淤血尚未完全消除,失明只是暂时的。可是……”张苍北说到这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可是什么?!”凝华长公主着急的问。 “可是姚燕语的内息已经耗尽,而且这次又与往日不同,也不知道她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臣也可用五龙针法为皇上活血化瘀,可……五龙针法到底比不上太乙神针的功效快。” “不是还有姚燕语研制的新药吗?”燕王问。 “是的,但用药也要有个限度,也需要循序渐进。”张苍北为难的说道。 凝华长公主急切的问:“那如果用药和你的五龙针法加起来,大概要多久才能让皇上重见光明?” “这个么……”张苍北沉吟片刻,摇摇头,“臣不好说。毕竟还需要皇上的配合。就目前来看,皇上似乎很是激动,这对他的恢复也没什么好处。” “哎!”诚王爷重重的叹了口气,心想这可麻烦了!难道真的要选皇子立储君了不成? 镇国公看了一眼凝华长公主,也默默的叹了口气。皇上失明,于朝政肯定是顾不上了,四个辅政大臣料理朝政也不是长久之计,看来立储君势在必行了!这可真是让丰宗邺那只老狐狸给算着了! 可是,目前这几位皇子之中,谁才是合适的人选呢?镇国公又看了一眼诚王爷,在心里把几个皇子都划拉了一遍,最终还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几个皇子都不错,但登上帝位……还都差着火候。 皇上虽然要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但张苍北也不敢在皇上跟前不留人。 林素墨身为医女便被留在了里面,只不过这位姑娘躲在角落里大气儿不敢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靠在床榻上发呆。 皇上三十四登基,至今已经在位二十七年,在这将近三十年的时光里,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西征,北征,把大云朝的版图扩出去几百里。他对外抵御强敌,对内礼贤下士,于朝政上从未懒惰过。纵然称不上千古明帝,但在他在位的这些年也算是国泰民安。 想不到到了晚年,却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大云朝第四代皇帝不是龙御归天而立新帝,而是因为双目失明不得不退位!这将会成为大云朝历史上怎样的尴尬?! 皇上一个人抱着腿在床上坐了很久,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身下床,因一脚踩空,整个人便往前栽去。 林素墨吓了一跳,急忙跨上前去一把搂住皇上的腰:“皇上小心。” 皇上差点摔个倒栽葱,心里烦躁之极,于是一把推开林素墨:“狗奴才!谁让你在这里的?!” 林素墨惊慌之中立刻跪下,哀声求道:“求皇上恕罪。奴婢是奉张院令之命,留下来服侍皇上的。” “张苍北?”皇上伸手摸索着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林素墨忙起身上前搀扶住皇上的手臂,引着他去窗下的矮榻上落座,方婉声回道:“回皇上,是的。” “你是国医馆的人?” “回皇上,奴婢是国医馆的七品司医林素墨。” “林素墨?”皇上喃喃的念叨了两遍,又问:“姚燕语呢?” “姚大人两日之内用太乙神针给皇上施针七次,现在已经殚精竭力,昏厥过去了。”林素墨说着,又柔柔的叹了口气。那声音低低柔柔的,竟比春夜细雨更温润绵软。 皇上烦躁的心绪便在这一声轻轻地叹息之中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 “你很担心你们姚大人?”皇上转头面向林素墨,虽然他看不到,但有这样温婉声音的姑娘,肯定长的不会太差。 “姚大人教奴婢医术医道,教奴婢治病救人的本事和为人处世的道理,是难得一遇的良师。奴婢尊重她,信任她,希望她能闯过这次的关口。况且,也只有她快些好起来,才能给皇上医治眼睛啊。皇上想,姚大人只用了两天的功夫便把皇上从昏迷中救醒,只要她恢复过来,肯定也能治好皇上的眼睛。”林素墨温言软语。 皇上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不错。” 林素墨漂亮的丹凤眼闪过一丝晶亮,忙用更柔更低的声音问:“所以,皇上愿意让奴婢服侍您吃点东西吗?您睡了两天了,一直没有进膳,身体如何受得了?” 皇上沉思了片刻,方轻叹一声,应道:“好吧。” “请皇上稍等,奴婢去去就来。”林素墨温婉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这在皇上听起来,又觉得心间一畅。 皇上在大发雷霆之后,居然听了林素墨之言,同意进食了! 这在外边几个王爷及皇后和长公主看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但还是凝华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同张苍北说:“皇上刚刚醒来,身边需要有细致入微的人照顾,这个林素墨很不错,皇上也喜欢她,就把她留在皇上身边吧。” 张苍北忙应道:“她本来就是七品司医,留在皇上身边照顾也是应该的。” 凝华长公主轻笑:“你这老头儿真是有趣,难道你还想让她回国医馆去?皇上喜欢她是她的福气,我说的是让她长留在皇上身边。” 张苍北一怔,尴尬的笑了笑,应了一句:“是。” 丰皇后不悦的皱眉:“后宫佳丽三千,难道还不如一个七品医女会照顾皇上么?皇妹也太操心了,竟然连皇上后宫的事情都管。” 凝华长公主轻笑一声,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啊,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个能是皇兄的解语花,真不知道皇后这中宫之主是怎么做的。皇兄后宫的事情我没心思管,我只关心皇兄的身体。” 丰皇后咬牙,还要还嘴,凝华长公主又蹙眉叹了口气,盯着丰皇后的脸,问:“我真是搞不懂皇嫂心里在想什么。就算抛开国家大义不说,皇兄还是皇嫂你的丈夫。皇嫂身为人妻不能全心全意为丈夫打算,心里却想着那些别人生的儿子们,难道你能确定那些跟你隔了一层肚皮的儿子将来会真的孝顺你把你放在他们的亲娘前面?” 说完,凝华长公主嗤笑一声,看了皇后锅底一样的脸色一眼,转身走了。 * 皇上吃了一碗燕麦粥之后,心情已经从谷底走了出来,当即便传唤诚王,谨王,燕王,镇国公父子丰宰相及卫章入内议事。 又听诚王说自己出事之后,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四个皇子都来南苑探视,但为了不让皇上昏迷不醒的消息扩散开来影响社稷安稳,诚王和镇国公做主,把四位皇子都留在了行宫,不许离开。皇上听说后,便赞诚王做得好,又吩咐让四个皇子觐见。 这边进进出出,一番忙碌,而后偏殿内,姚燕语却晕天黑地的睡着。 凝华长公主过来探视过,但除了叹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吩咐旁边的翠萍:“好生照顾你家夫人,有什么事情及时跟本宫说,本宫会给你们做主。” 翠萍忙欠身答应,犹豫了片刻方道:“上次我们夫人昏倒之后,劳烦长公主请了空相大师过来帮她调理过内息,不知这次……” “我已经安排人去找空相大师了,他与你们夫人也算谈得来,若是方便,自然不会拒绝。” “谢长公主。”翠萍赶紧的福身。 凝华长公主轻叹道:“谢什么,她是为了给皇上治伤才这样,说白了也是为了大云。我们都该谢她呢。” 皇上跟诸位王爷大臣们商议之后,决定第二天一早回宫。他如今双目失明,自然是无法料理朝政。那么国事便由恒郡王,憬郡王两个皇子会同四位辅政大臣料理,要紧的大事自然还是要呈报皇上定夺,诚王监管兵部,燕王监管吏部和礼部,谨王监管刑部,宰相丰宗邺监管工部和户部。 如此,六部事宜皆有天子近臣监管,而朝廷琐事又有两个皇子和四个辅政大臣料理,皇上便可安心养病了。 皇上回宫时姚燕语依然没醒,卫章脸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自眉宇之间透出的煞气,一丝一缕的犹如实质般压过来,把周围所有有生机的东西都毙成渣。 唐萧逸看见卫章抱着姚燕语上车,乖乖的上前打起帘子,等着人钻进马车又体贴的把帘子放下去,还低声问了一句:“将军,车内炎热,要不要叫他们般一桶冰来?” 卫章低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苍白的脸色,冷冷的赏了他两个字:“不用。” 唐萧逸暗暗地吁了一口气朝着翠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舌头一伸:“咔。” 翠萍无奈的笑了笑,这种时候,也只有唐将军敢上前去问将军话了,换了其他人,边都不敢往前凑的。将军是真的着急了!翠萍默默地想,真不知道夫人醒来后将军会怎样。 回到府中,卫章抱着姚燕语下车,迎上前来的长矛也被将军的脸色给冻的原地打颤。再偷偷地瞄一眼跟在后面的翠萍,翠萍也冷着个脸。长矛从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啥也别说了,赶紧的忙自己分内的事儿去吧,省的不小心撞到刀口上被将军砍成九九八十一块。 偏生空相大师心血来潮正在闭关,凝华长公主派去的人连人都没见到。唐萧逸闻言又长叹一声:空相大师啊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闭的哪门子的关?! 卫章乎寸步不离,一直守在姚燕语的身边。所有的军务都交给了唐萧逸,兵部那边也告了假。反正如今是恒郡王监国,一些事情也都大开方便之门。 王夫人,宁氏,姚凤歌姚雀华等人都来探视,姚凤歌甚至想把瑾月交给宁氏去带,自己要留下来照顾姚燕语,被苏玉蘅劝住了。 韩明灿眼看就要生了,还坐着马车来了一趟,把苏玉蘅给看的心惊胆颤的,生怕她一不小心把孩子生在将军府,只等她看了几眼便催促:“姐姐先回去,等姚姐姐醒了我立刻派人去跟你说。” 韩明灿哀叹连连,只留下一些滋补的药品诸如老山参之类的东西,便回去了。 姚燕语这一觉睡了三天四夜,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清晨。借着明媚的晨曦睁开眼睛,姚燕语一眼便看见那个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人时,不禁皱起了眉头,低低的叹了一声:“唉!” 卫章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一把握住姚燕语的手,冷澈的眸子冰雪消融,乍开一丝暖意:“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水?” 姚燕语轻轻地摇头。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浑身没有力气?”卫章又立刻紧张起来。 姚燕语继续摇头。 “那,想不想坐起来?” “你去照照镜子。”姚燕语轻笑着,她没有力气,说话几乎也没有声音,但卫章只看唇形便知道她说的什么,于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还是几天前的,再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已经不再扎手,长得挺长了——唔,说起来好像几天都没洗漱了? 这不好,夫人是最喜欢洁净的人。于是卫将军立刻唤了人进来服侍夫人,自己则匆匆去了净室。 不过是姚燕语喝了一盏温水的功夫,卫将军便去而复返。经过一番收拾,邋遢将军又是酷帅狂霸拽的型男一枚。姚燕语看见容光焕发的丈夫,忍不住微笑。 卫将军看见夫人笑,一身的冰碴子皆如春水消融。上前去半跪在床榻跟前,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低声叹道:“你总算是醒了。” “本来就没什么事,就是累了而已。这又不是头一次,你还这么紧张。”姚燕语低声笑道。 “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卫将军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在你完全恢复之前,不许再动银针,不许再给人看病。我会给皇上递奏折给你告假一年,你在家里好生休养。” “不是吧?”姚燕语讶然的瞪大了眼睛,告假一年?皇上会答应吗? 卫章看着她明澈的眸子,握着她的手骤然用力,低声说道:“如果你这次不听我的话,以后我都不许你行医。” 姚燕语抿了抿唇,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 “之前成婚的时候我们曾经许下誓言相守终生,你知道什么是终生吗?差一天,差一个时辰都不是终生。所以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由着你糟蹋。”卫章笃定的看着她。 “知道了。”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抚上他冷硬的眉弓骨。他的眼神太深太重,她纵有千言万语可反驳,此时此刻也说不出来。 姚燕语醒来的消息很快被诸多亲友知晓,姚远之又叫王夫人前来探视,姚凤歌,韩明灿,凝华长公主跟前的人,诚王府的人以及宫里皇上的人,恒郡王的人等等都纷纷而至。各种珍贵补品药材食材以及宫里赏下的珠玉金银等物满满的堆了一屋子。 只是众人想不到的是,姚太医醒是醒过来了,但却因体力透支太过,依然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平日饮食起居皆有人服侍不说,双手更是没有一丝力气,连针都捏不稳。 皇上听闻此事后,又着急起来:“她连针都拿不稳,可怎么为朕施针?那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光明?你们速速想办法,务必要把姚太医的身体养好!” 恒郡王和诚王,镇国公以及几位辅政大臣听了这话俱都一筹莫展。天下能搜罗的补品都一一送至辅国将军府,可姚太医的身体依然不见好转,这可如何是好? 然正在众人无计可施之时,卫将军的奏折递上来了。卫将军自幼习武,读的书多是兵书,所以奏折写的简单明了: 启奏吾皇万岁:因臣之夫人姚氏身体十分虚弱,需要静心休养,臣特替夫人上书告假,请皇上准许臣陪同夫人姚氏去京郊农庄休养身体。臣当万分感念皇恩浩荡!臣辅国将军卫章跪谢圣恩。 皇上听恒郡王把奏折念完,半晌方问:“姚远之,你以为如何?” 姚远之忙上前回道:“回皇上,臣昨日让内人去探视小女,她人回来时眼睛都哭的肿了,说燕语如今跟废人一样,连针都捻不住,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都离不开人服侍,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姚远之说到这里,也红了老眼。 “哎!”皇上重重一叹,摆摆手示意姚远之不要说了。 诚王爷看了看左右,拱手回道:“皇上,姚太医这两年在国医馆殚精竭虑,研制了几十种新药,也的确够辛苦的。如今身体不适,也理应给她一段时间去休养。只有她的身体好了,才能继续为皇上分忧啊。” 镇国公也随声附和道:“诚王爷说的不错。请皇上准姚太医去城郊养病,姚太医身体养好了才能给皇上医治眼疾。” “姚燕语去养病也就去吧,只是这卫章要陪着去……”一直没说话的太史令梁思阡吞吞吐吐的开口了,“卫将军身为辅国大将军,又担着兵部的职务,就这样告假回家陪夫人……似是不妥吧?” 韩熵戈听见这话骤然回头,看见梁思阡眼睛里闪过的一丝精光,于是淡然说道:“梁大人,兵部的事情由诚王爷监管,王爷心中自然有数,大人多虑了。” “卫章在兵部的差事七弟找人接管一下。朕若是只准姚太医一个人去养病,怕是朕的大将军也无心军务,不如让他一起去吧。”皇上倒是被梁思阡提醒了。 “是。请皇上放心,臣弟一定料理妥当。”诚王爷一边答应着,一边朝着梁思阡甩过去一记冷眼。这人打得好算盘,觉得这样就可以把卫章从兵部拔出去? 皇上准了姚燕语出城休养,卫章十分的高兴,至于兵部那点差事丢了就丢了,想想自从成婚之后,不是他忙的不着家,就是夫人忙的不见人,两个人几乎就没消停过。 人家新婚夫妇都还有个假期在家里卿卿我我,他们两个人整天就知道瞎忙。如今好歹可以抛开这些糟心事儿去过几天清净的日子了! 卫章也没打算去多远的地方,只打算带姚燕语去蜗居小庄住些日子。那里和牧月小庄连成一片,大片的土地种的都是草药,是夫人的心头宝。而且屋子修建在山林之中,凉风习习,不见一丝暑气,最适宜夏天休养。 姚燕语靠在榻上看着香薷,乌梅,半夏,麦冬四个人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便忍不住开心的笑。 有句话说得好,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姚燕语开心的想,趁着意外还没到来之前,先跟心爱的人去过几天随心所欲的日子吧。 “姐姐!姐姐!”苏玉蘅一边喊着一边进门,差点跟香薷撞个满怀。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虚弱的说道:“你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不能好好地走路?” “姐姐!韩姐姐要生了……”苏玉蘅着急的跑到姚燕语跟前,她习惯于有事就跑来找姚燕语,等到了她跟前才想起,姚姐姐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于是一声叹息之后,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韩姐姐怎么样?”姚燕语一看苏玉蘅的脸色便知道不好,因皱眉问。 “稳婆说有些难产。”苏玉蘅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像是胎位不正还是怎样的,我也说不清楚。” “长公主呢?”姚燕语想着凝华长公主那么疼女儿,应该会给女儿找好了有经验的稳婆了。 “长公主在侯府呢,长公主早就找了四个稳婆,可是……哎!”苏玉蘅无奈的叹道:“稳婆也说没有办法。” “叫人准备轿子,抬我去看看。”姚燕语说着,便挣扎着坐起身来。 卫章忽然掀开门帘进来,冷着脸看了苏玉蘅一眼,沉声说道:“你连路都走不动了,去了又能怎样?” “有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足够了。”姚燕语抬头看着卫章,低声说道:“韩姐姐带我不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凝华长公主把廖太医传过去了,还有四个宫里的稳婆,他们自然会有办法的。”卫章说着,又看了一眼苏玉蘅,眼神凌厉,尽是责备之色。 苏玉蘅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也跟着劝道:“是啊姐姐,你不要担心了,廖太医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嘛,有他在,韩姐姐会没事的。” 姚燕语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头的惊慌,其实胎位不正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脐带绕颈。如果脐带缠在孩子的脖子上,搞不好孩子生下来便被勒死了。 一个女人怀胎十月多么不容易,若是不能顺利的生下健康的孩子,那将是怎样的打击?可是这些话她现在又不能说。 卫章看着姚燕语一脸为难的样子,上前两步在她面前蹲下来,低声说道:“上一次,你为了救萧太傅一命昏厥过去,你知道靖海侯夫人当时的神情吗?当时她一脸的悔恨,不停的说若知道会这样,绝不会让人来请你。你已经让她追悔莫及一次了,这一次就算你过去了,我想她也不会让你管她的。” “不用我动手,如果真的生不下来,翠微和翠萍便可帮她。你还记得当初在凤城的时候她们为我治伤的事情吗?如果孩子真的不能顺产,她们两个完全可以用手术帮她生下孩子。输血,以及手术,她们两个都没问题的。我只是过去守着,提点她们一下就好了。” 卫章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她,不说话。 “而且,也不一定是我说的这个样子啊。或许等我过去,她就能顺利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呢。”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捧住卫章的脸,又道:“如果是贺熙,或者萧逸,葛海他们随便谁身陷重围,有生命危险。而身负重伤的你有机会逃走,你会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不会。”卫章几乎毫不犹豫的砸出这两个字。 “所以,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弃我的好姐妹于不顾。”姚燕语因为没有什么力气,所以声音很轻,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滑过人的心房,软软的没有什么力量,却足以留下一串悸动。 “我只是过去守着,有我在,翠微和翠萍她们两个才不会慌张。” “像我这个样子,就算想做什么,也都做不成,不是吗?”姚燕语耐心的跟卫章讲着。 卫章转头看了一眼苏玉蘅,苏玉蘅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将军的脸色太难看了,苏夫人真心不敢直视,而且十二分的后悔自己莽撞的跑来说这件事情。 “你看苏妹妹做什么?你怪她跟我说这事儿?就算她不说,难道这事儿我就不会知道了?如果韩姐姐和她的孩子真的有什么事,你觉得我可以安心吗?”姚燕语平静的看着卫章的眼睛,手指轻轻地滑过锋利的唇线。 “来人!”卫章的手握成拳头,扭头朝着门外,沉声吩咐:“备车!去靖海侯府。” 苏玉蘅的心肝随着卫将军的吩咐颤了颤,暗想这事儿过去之后,将军还不知怎样找我们家那位算账呢! 靖海侯府,内宅,侯夫人的院子里。 凝华长公主听着厢房里女二痛苦的沉吟声渐渐地低下去,坚韧的眸子渐渐地腾起一团雾气。 想当初生这个小女儿的时候她便是难产,足足生了一天一夜,孩子生下来根本是没有气息的,幸亏稳婆和太医急救才捡回一条小命儿。 而她自己也因此伤了身子,做完月子之后再也没有了葵水。时至今日,自己的女儿又将要面临这样的痛楚吗? 贵为大云朝的长公主,她风光无限,连皇上都对她宠爱有加,几乎无所不依。 可那又怎样?她和她的女儿,照样要忍受这样的痛苦。 凝华长公主靠在紫檀木高背太师椅上,仰着脸,不停地用后脑碰着椅背的横梁。试图用头骨的疼痛来冲淡心里的痛苦。 旁边,萧霖的母亲也如坐针毡。能娶到长公主的女儿做儿媳妇自然好,能给萧家带来极大的助力。可长公主的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势单力薄,长公主又岂能放过他? 再说,韩明灿乃是千里挑一的好儿媳,在萧母跟前这些日子,尽心孝敬,体贴入微,萧母都把她当女儿待。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好媳妇来? 屋门外,萧霖和韩熵戉两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每次经过厢房的门口时萧霖便扒着门缝儿往里瞧,然后被进出的婆子给请开:“侯爷,您别瞧了!奴才得赶紧的去弄水。” “怎么样了?!夫人如何?啊?”萧霖揪住婆子劈头盖脸的问。 “侯爷别着急,夫人这是头一胎,没那么快。” “她都没力气叫了!”萧霖急吼吼的。 婆子为难的苦笑:“这……侯爷,您着急也没用,您还是让开吧,别耽误了里面用水。” “哎呀,你赶紧的让开!”韩熵戉一把拉过萧霖,“裹什么乱啊你!” “我……我着急啊!”萧霖脑门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我也着急!”韩熵戉冲着萧霖吼了一嗓子,“都是你害的!” “是是,都是我害的……”萧霖无奈的拍拍额头,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外边有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至萧霖跟前,欢喜的回道:“回侯爷,卫将军和姚太医来了!” “真的?!”萧霖立刻两眼放光,抬脚便往外跑,“人呢?在哪儿?” “二门上的人进来回的,说已经下车了。”小丫鬟欣喜地跟上去回道。 韩熵戉长长的出了口气,之后又立刻摇头叹息:“姚太医来?她不是……”都自顾不暇了吗?来了也只能看着吧? 凝华长公主听说姚燕语来了,先是一喜,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萧母倒是亲自迎了出来,见姚燕语坐在一柄肩轿上站都站不起来,不由得暗暗的叹了口气,脸上却客客气气的请屋里奉茶。 姚燕语摇头道:“麻烦夫人叫人搬把椅子送到产房里去,我要看看韩姐姐。” 萧母有些为难的看了萧霖一眼,萧霖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夫人的深情厚谊萧霖感激不尽,只是夫人自己的身体还尚未恢复,所以……” “我只是看看。”姚燕语轻声说道:“这会儿你就算是让我做什么,我也做不了。” 萧霖正在犹豫之际,里面一个稳婆急匆匆的冲出来,连礼也来不及行,直接问:“夫人,侯爷,怕是不好了!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一个……” “你说什么?!”萧霖立刻急了,一把揪住稳婆的衣领,横眉怒目:“刚不是还说没事吗?!”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卫章的衣袖。卫章上前去一把扯开萧霖,沉声道:“你让她把话说完。” 那稳婆自以为性命不保,一时吓得说话都是颤音:“求侯爷……饶命,之前只是断定胎位不正,可是刚刚……刚刚奴才们费劲了力气把孩子给转过来了,却不曾想……那脐带却缠在了孩子的脖子上……若是强行助产,怕是……难以保住孩子的性命……” “那就保大人!给我保大人!”萧霖疯了一样冲着稳婆吼着。 “是,是……”稳婆连连点头,匆匆往屋里跑。 “慢着!”姚燕语叫住了她,之后看向萧霖:“或许有个法子,可以大人孩子都保住。” “真的?!”萧霖大惊之后又是大喜,一时忘乎所以的升迁握住姚燕语的手:“真的可以吗?” 卫章上前再次把人揪开:“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保住大人孩子,请姚太医尽管用。”凝华长公主沉稳的声音稳住了慌乱的萧霖。 “是,不管用什么办法,只求妹妹能保灿儿和孩子平安!”萧霖对着姚燕语深深一躬。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翠微翠萍:“你们两个,准备一下。”说着,又转向韩熵戉:“二公子,韩姐姐跟你是亲兄妹,你们的血型是相配的,她需要你的血。” “没问题。”韩熵戈说着,便把袖子撸起来露出手臂:“给我妹妹用我的血,是天经地义的。” 姚燕语又转头看向萧母,微笑道:“夫人,麻烦你叫产房里闲杂人等先出来,然后叫人送一把椅子给我。”说完,姚燕语又看了一眼卫章:“你陪萧侯爷等在外边。” 卫章伸手抚了抚她消瘦的脸颊,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 两个粗壮婆子把姚燕语抬进了产房,安放在一张太师椅上。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各有分工,一个负责给韩明灿针麻,一个负责取韩熵戈的血。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姚燕语伸手握住韩明灿的手,低声说道:“姐姐不要害怕,孩子一会儿就出来了,你跟孩子都会好好地。” 韩明灿欣慰的笑了笑,眨了眨眼睛。 姚燕语转头看向韩明灿鼓鼓的肚子,平静的说道:“腹白线,看见了吗?” 翠萍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在韩明灿肚子上的腹白线上滑过,应道:“看见了。” 腹白线是在皮下的腹肌的筋膜在腹部正中纵行因为其下没有大血管故开腹手术常选其为入路,这些姚燕语之前早就讲过。 “好。”姚燕语点点头:“从肚脐往下,下刀两分半深,开口七寸。” “是。”翠萍应了一声,手起刀落,锐利的手术刀轻快地沿着腹白线隔开了肚皮。 韩明灿只是觉得一线清凉伴着隐隐的微痛,她甚至还能朝着姚燕语微微的笑。 旁边当输血架子的韩熵戉却忍不住背过脸去——娘哟!那把小刀轻轻那么一划,妹妹就被开膛破肚了!原来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杀手和敌人,而是这些懂得什么手术的女医官! 孩子被取出来的时候,脸色是紫的,脐带绕颈两周,很紧,把孩子勒得几乎断气。翠萍一刀割断了脐带,把孩子交给旁边的一个稳婆,稳婆的手一抖,差点把孩子掉在地上。 “稳着点!”翠萍低声呵斥。 “是,是……”稳婆按说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可如今是头一次看见这开膛破肚的事情,没吓得瘫在地上已经很不错了。 姚燕语轻声安慰众人:“不要害怕,伤口马上缝合,再用上我们配制的伤药,快速止血,七日之后,伤口便会很好的愈合。” “是,是……”稳婆渐渐地回过神来,一手提着孩子的脚丫,一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小孩的屁股。 “哇!”的一声,小家伙嘴里吐出一些粘液后便哭了出来。嘹亮的声音把产房里的血腥味都冲淡了许多,让人精神一震。 “姐姐,听见了吗?”姚燕语握了握韩明灿的手,笑道:“是个男孩呢!你真的很了不起。” “好妹妹……多亏了你了!我不过是怀胎十月,而你却救了这孩子一命。这也是你的孩子,我让他给你做义子,以后跟孝敬我一样孝敬你。” 姚燕语开心的笑了:“好啊。这我可捡了个大便宜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终于又万更了! 万更啊!万更! 大家看的爽不爽? 看得爽了,一定要把月票砸过来啊! 大珠打滚撒泼捶地板嚎叫着要月票啊!啊啊啊—— 第三十五章 你负责刁蛮,我负责宠 夏日的清晨来的很早。寅时刚过天就放亮了,清凉的晨曦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里,碧青色的纱帐上光影交叠,朦胧了眼前的视线,也笼罩着床上这一片温情。 有鸟鸣声从窗外传来,叽叽啾啾的十分欢快。卫章睁开眼睛微微侧身,看着怀里沉睡的姚燕语,唇角忍不住的往上翘。 昨日在靖海侯府,姚燕语指挥翠微翠萍二人为韩明灿手术,保住了他们母子平安之后,凝华长公主居然握着姚燕语的手落下了眼泪。 凝华长公主自幼被太后和皇上宠溺,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生唯一难忘的痛楚就是生小女儿的时候。如今旧梦重温,她竟像又陪着女儿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萧霖母子更是千恩万谢到语无伦次。 韩熵戉是最高兴的一个,一点也不见失血过多的疲惫,反而僵直着身子抱着小婴儿不放手,一边笑一边数落:“臭小子,可把你娘给害苦了!长大若是敢不孝敬,舅舅就能揭了你的皮!” 凝华长公主听了这话方破涕为笑,从儿子手里抢过外孙子怎么也看不够。 皆大欢喜的情景不过如此。而为这一切付出最多的人此刻正在她的怀里睡得正香。 卫章伸出手指轻轻地拂过姚燕语弯弯的黛眉,好像是一个考古者捧着一件稀世珍品。 姚燕语似是被这样珍视的目光惊扰了好眠,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翻个身,用后背靠着他的胸口,拉个枕头在怀里咕哝着:“什么时辰了?” “还早,睡吧。”卫章把她脸上的一缕散发拢到脑后,拥着她闭上了眼睛。 没多会儿,怀里的人又睡得沉了,卫将军才又睁开眼睛,轻轻地把胳膊从她的脖子下面撤出来,蹑手蹑脚的起身。 这一觉一直睡到辰时,姚燕语方悠然醒转。香薷等人捧着脸盆巾帕等进来服侍梳洗,梳头的时候卫将军回来了,手里捻着两朵紫色的绒球花。 “哪里摘来的?”姚燕语接在手里欢喜的把玩。 “我去后面竹林里练剑时看见的,觉得挺好看就采回来给你。”卫章站在梳妆台前看托盘上一溜儿排开的玉簪珠钗绒花等物,用心的比了比,最后选了一只紫玉如意云头簪子递给香薷:“带这个。” 香薷接过簪子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姚夫人,无奈的笑了笑。夫人今天穿的是嫩绿色的衫子啊,带个紫玉簪子…… 姚燕语则笑道:“就带着个,再把这个也带上。”说着,把手里的紫色小花递给香薷。 香薷答应着接过花来在姚夫人的鬓间比了比,选了个合适的位置簪好,然后又对身后的乌梅说:“你去把夫人那件鸢紫色的襦裙取来。” 淡而娇艳的紫色贡纱绣着蓝色的鸢尾一朵一朵稀稀疏疏的开着,枝叶蔓延缠绕。轻纱夏裙穿在身上,如烟雾般轻盈,显得人越发盈盈而立,弱不禁风。 卫章一弯腰把人打横抱起转身出了卧室至院子里,像是捧鸡蛋壳一样把人放在了藤椅上。 院子里浓荫翠影,清凉惬意,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照下来,带着蜜糖的颜色。 俏丽的丫鬟们来来往往,摆上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卫章看着桌子上的三种粥问:“什锦水果粥,红豆薏仁黑米粥还有鸡丝青菜粥,要那种?” “鸡丝青菜粥。”姚燕语靠在藤椅上,仰着脸眯着眼睛。 卫将军端过那碗鸡丝青菜粥,用调羹挑了一点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觉得可以了才送到夫人的嘴边:“张嘴。” “啊。”姚夫人眯着眼睛张嘴。卫将军把粥送到夫人的嘴里,然后继续下一勺。 旁边侍立的丫鬟们都偷偷地笑,有谁能知道平日里脸冷的跟三尺寒冰一样的将军居然也会喂夫人吃饭? 姚夫人把鸡丝青菜粥吃了半碗,然后摇头:“不吃这个了。” “那换黑米粥?”卫将军说话间把鸡丝粥放下,等着夫人发话接下来吃什么。 “不要了,还是水果粥吧。”姚夫人看着卫将军端了水果粥试温度,又道:“中午我想吃鱼。” “好。”卫将军还不犹豫的答应着,继续给夫人喂食。 “我们自己去水塘里钓。”姚夫人一边吃一边勾画未来几个时辰里要做的事情,“水塘里应该还有虾,我们还可以顺便钓些上来,中午就在水塘边支个架子烤着吃。” “好,乖,先吃饭。”卫将军专注于喂食,坚持一心不可二用。 “唔。”姚夫人又吃下一口饭,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扑哧一声笑起来,嘴巴里的饭粒都喷了。 “……”卫将军动作一滞,无奈而宠溺的瞪她。 姚夫人尚自笑嘻嘻的:“我忽然想起那年我们去江南,你在云天河里捉了一篓子鱼的事儿来了。” “你如果喜欢等会儿我再去水塘里给你捉一篓子,”卫将军说着,拿过旁边的帕子来把夫人嘴角的饭粒抹去,温和的问:“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吗?” “好吧。”姚夫人乖乖的点点头。 卫将军细心地把夫人喂饱,然后自己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食物扫荡进肚子里,拿了帕子一抹嘴巴:“好了,准备一下我们就走。” 所谓准备一下,绝对不是一下而已。 等姚燕语被卫将军抱着大步流星的出庄子直奔水塘边的小木亭子后,田螺申姜以及香薷乌梅等人方把卫将军准备的东西一一摆开。 藤编躺椅放在阴凉的地方,薄毯铺好,靠枕放好,将军把夫人小心翼翼的放上去。 然后藤编玻璃小圆几摆在夫人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夫人喜欢的水蜜桃小白瓜洗干净装果盘放在小几上。 另外还有栗子糕,绿豆糕,山药糕,红豆糕等各色糕点装了一大盘子。 再少不了的是一只大大的玻璃水杯,里面泡着夫人自己配制的养生茶。 最后,半夏又拿出一个镂花小铜鼎,把防蚊虫的草药饼子点燃了丢在里面,淡淡的草药味把周围的各种小飞虫都驱散干净。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卫章方取了鱼竿,把蚯蚓挂在鱼钩上甩进了水塘里,然后把鱼竿架在岸上,等着鱼儿上钩。 姚燕语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看着蓝水晶一样明澈的天空和天边洁白的云朵,小亭子里凉风习习,不见一丝燥热,四周树木葱茏茂盛,树林里蝉鸣嘶嘶,眼前碧波荡漾,旁边爱人守护。人生能有如此几日好时光,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吃饱喝足,姚夫人又开始犯困,于是靠在藤椅上开始迷糊。卫章看她渐渐地睡着,便拉过薄毯给她盖上,然后去守着鱼竿钓鱼。 这边庄子里的人时不时的都会来此捉鱼,所以鱼儿也学得聪明了许多,等闲不肯上钩。卫将军等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太阳,心里琢磨着这不行,得想个办法了,如此下去恐怕中午的时候夫人很难满意。 于是将军朝着不远处的田螺摆摆手,田螺轻着脚步跑过来,听将军吩咐了几句后转身跑走,没多会便弄了个鱼篓来。 卫将军抬手把外袍和中衣脱掉,只穿着一件黛青色的薄绸长裤溜进了水里。是的,他怕跳下去的话动静太大惊醒了夫人,卫将军是从木栈上轻轻地溜下去的。 姚燕语是被香薷的惊呼声给吵醒的。虽然她也睡得有些足了,而且小腹鼓鼓的有些内急,但这么舒服的地方她还是想要多睡一会儿的。 “哇!怎么会有这么多鱼啊!”香薷看着卫将军拎着一篓子鱼从水里上来时,完全惊呆了。 “嗯?”姚燕语睁开了朦胧的睡眼:“鱼在哪儿呢?” “夫人快看,将军捉了好多鱼!”香薷高兴地指着卫将军那边,因为卫章一直潜在水里,所以鱼篓里面的鱼一直都活着,被倒在大木桶里的时候,都欢快的蹦着。 姚燕语坐坐起来倾身看着桶里的鱼,笑道:“不是说钓鱼吗?你又故伎重演。” 卫章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边接过田螺递过来的衣裳披在肩上,一边说道:“这里的鱼比云天河里的鱼还精,半天钓不上一条,不下去捉的话中午等着挨饿吧。” “就你这个捉法,这水塘里的鱼早晚被你捉绝了。”姚燕语轻笑。 “不可能,你没看我只捉八寸以上的?很多小的都留着呢。”卫章顺手拎起一条白鲢鱼来给姚燕语看,这条足有一尺半长。 “没有更大的吗?”姚燕语看着满满的一桶鱼,扑扑楞楞的挤着。 “有,更大的我觉得不好烤,所以只捉了几条,晚上回去给你炖汤喝。”卫章说话间穿好了衣服,又问田螺:“木炭带来了没有?” “本来是忘了的,刚将军去捉鱼,奴才便回去了一趟,取来了。”田螺说着跑开去,拎了一筐均匀的竹炭条回来。 “很好,挑些半大不大的鱼去水边收拾干净了,准备生火烤鱼了。”卫将军满意的点头。 “我想起来。”姚燕语终于做不住了。 “去哪儿?”卫章弯腰便要抱她。 “我应该可以自己走了。”姚燕语摇摇头,她想去解决内急问题,这会儿怎么好说呢? “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的吗?”卫章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转身出了小木亭。 田螺见状立刻提醒旁边的香薷:“快跟去服侍夫人。” 香薷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啐道:“干你的正经事儿吧,操这么多闲心做什么?也不怕累?” “啧!”田螺皱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服侍夫人不是你分内的事情么?” “有将军呢,哪里轮得到我。”香薷抓了一条鲫鱼丢到田螺的怀里:“赶紧把这条收拾了。” “哎你能不能行啊?这是鲫鱼!这个鱼刺最多了!烤着吃不好,你起开,我来挑。”田螺说着,一把把香薷拉开,蹲在木桶跟前挑鱼。 “刺多的鱼味道才鲜美呢,你懂什么呀!”香薷给了田螺一记鄙夷的冷哼。 申姜拿出一把小刀来帮忙刮鱼鳞,乌梅则弄了一个木盆端了一盆水来把剖好的鱼洗干净撒上盐粒和调料粉腌制起来。几个人分工明细,各忙各的,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收拾干净了十几条鱼。 “咦?怎么将军和夫人还没回来?”田螺奇怪的看了一眼之前将军抱着夫人消失的那片丛林,“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香薷立刻瞪过来,“有将军在,能出什么事儿?况且这可是咱们的庄子里,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能有什么事儿?” “我是说……”林子里莫有狼什么的……好吧,田螺自动自发的把后面的话咽下去,狼见了将军恐怕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只是,鱼都收拾好了,火也生好了。这到底是烤还是不烤呢?几个丫鬟小厮面面相觑,开始犯愁。 若是不烤吧,等会儿夫人回来说饿了,现烤怕是来不及。 若是烤吧,这万一鱼都烤好了夫人和将军还不回来,这鱼势必要冷了。索然是夏天,可以将军对夫人的小心,肯定是不准她吃冷掉的食物的。 正为难时,申姜一转头看见卫将军抱着夫人从林子那边转了出来,于是忙道:“好了,将军和夫人来了,赶紧的开烤。” 于是几个人急忙动手,把腌制好的鱼丢到了铁丝网上。 眼看着卫将军抱着夫人进了木亭,香薷和乌梅忙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夫人脸上泛着红晕,眼角还带着一丝水汽,而嘴巴却紧紧地抿着,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于是两个丫鬟把到嘴边的话压下去,忙上前扶着夫人在藤椅上靠好,又拿过毯子给她盖上。 卫将军只是默默地看了夫人一眼,便转身去烤鱼了。 香薷和乌梅对视一眼,俩人还是没敢多问,一个留下来拿了湿帕子给夫人擦手,另一个则拿了个盘子去给夫人弄鱼去了。 卫将军亲自给夫人烤了一条肥美的红尾鲤鱼,然后献宝一样端过来,又耐心的剥鱼肉。 将军纵横大漠,叱咤北疆,对付各种五花八门的食材都不在话下,唯独不怎么会剥鱼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只鱼被他整的四分五裂,终于弄出一些稀碎的鱼肉来,用银质汤勺装了送到了夫人面前。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看了卫将军一眼,终究是张开了嘴巴。鱼肉除了卖相不咋地之外,其他还都不错,味道鲜美,咸淡也合适。附和姚夫人一贯的口味。 看夫人吃的满意,卫将军紧绷的脸终于舒缓开来:“好吃吗?” 姚夫人给了他一记白眼,没说话。这混蛋刚刚趁着自己小解的时候使坏,逗得人解不出来,之后还非得帮忙给系裤子,他本就不是个会服侍人的主儿,哪里坐过这些事儿? 不让他插手呢,又争不过他,然后七扭八扭的,害得她又出丑。 贴身的裤子弄脏了没办法穿,现如今姚夫人的裙子里面只有贴身的小衣呢! 气死了!想到这些,姚夫人又狠狠地瞪了坏人一眼。 “别生气了。”卫将军又送过一勺鱼肉来,并低声赔礼,“看在这鱼肉的份上,嗯?我也不是故意的嘛,第一次服侍人,没经验,以后就好了。” “讨厌!”姚夫人又狠狠地瞪他,“你给我闭嘴!” “好好,我闭嘴,你张嘴,好吧?”卫将军手里的鱼肉又往夫人的嘴边送了送,继续低声说道:“先得好好地吃饭,身体才能好的快,然后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不然的话,以后带你出来,还得是我服侍你嘛。” “我叫你闭嘴!”姚夫人气的眼角都红了。又偷偷的瞄了一眼亭子外边烤鱼的那几个,再转回来狠狠地瞪他。 “好好,我闭嘴。”卫将军毫无节操的投降,“不说了。”为了不把夫人给惹急了,卫将军果然乖乖闭嘴,只专心致志的给夫人剔鱼刺喂鱼肉。 那边,香薷又用瓦罐炖了一罐清淡鲜美的鲫鱼野菌汤,田螺又去不远处的农田里采了一把小香葱来,出锅时洒了一点葱末,汤色奶白,葱末碧绿,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晶莹剔透的玻璃碗装了汤,姚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于是一喜欢就多喝了一碗,然后抚着肚子靠在藤椅上开始找茬:“都怪你,怎么不提醒一下,害人家吃撑了。” 旁边坐在竹编小凳上的卫将军喂饱了夫人正在用餐,听了这句抱怨简直觉得自己要冤枉死了。无奈的抬头看了夫人眯着眼睛猫咪一样懒懒的小样儿,将军决定再大的冤枉也认了:“好,下次我会记得的。这次就请夫人原谅为夫粗心了。” 姚燕语对卫将军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被冤枉了也不伸冤不叫苦的做法感到奇怪,便想试探一下这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于是又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说道:“说什么下次,我这次肚子涨得难受呢。” “好。”卫将军把吃到一半的鱼丢开,拿了帕子擦干净手,拉着凳子上前来,坐在夫人身边开始给她揉肚子消食。 这下姚夫人立刻绷不住了,忙摇头说道:“你先吃你的去,吃饱了再来。” “不用,先把夫人服侍舒服了再说。”卫将军笑眯眯的看着她。 姚燕语抬手抓住他的大手,无力的推着:“哎,哪有你这样的?叫丫鬟们笑话。” “谁家的奴才敢笑话主子?翻了天了还!”卫将军无动于衷,一手攥着夫人的手拿开,另一只手继续帮夫人揉肚子。 “好了好了!”姚燕语等他揉了几下,忙低声说道:“我不难受了,你快去吃吧。” “真的?”卫将军狐疑的看着夫人,想了想又道:“还是多揉几下吧,万一积食了,晚上你又有理由不吃饭了。” 姚燕语彻底的无语了,心想早知道还不如不招惹他。 吃饱喝足,又被揉了一会儿肚子消食,姚夫人又犯困了。卫章看着她又迷迷瞪瞪的睡着,脸上的温和笑意也渐渐地收拢,依然是冷睿的模样。 下午,卫将军就守在夫人身边看着她,香薷等人便散开在林子里挖野菌,野菜,还跑去田间采了些可用的药材给姚夫人准备药膳。 夕阳西斜时,卫将军抱着夫人回家,身后跟着田螺申姜以及七八个粗使的农夫帮忙抬着躺椅小几烤炉等一应杂物,还有那一大桶鲜活的鱼。 晚饭后,卫章问夫人可有想做的事情。姚夫人托着下巴想了想,指了指屋顶:“我想上去看星星。” 卫章抬头看了看屋顶,再看了看他娇弱无比的夫人,点头允了。 于是,卫将军先拎着一领竹席和一床被子上去,铺好之后又拎了两个靠枕上去摆好,第三次才抱着夫人飞身上了屋顶。 这里是优雅静谧的小庄子,纯天然无污染的山林,带着青草和木质气息的夜风吹过,撩拨起人心底最深的柔软。夜空像是某位大师刚泼到宣纸上的浓墨,黑的透亮,似乎还带着氤氲的水汽。点点繁星像是被谁随意撒去的一把碎钻,疏密有致,闪着清凌凌一点明辉。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姚燕语靠在丈夫的怀里,安静的问。 “傻瓜。”卫将军失笑,“你是我夫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吗?” “当然。”卫章说完,忽而一笑,低头在她额角吻了吻,火热的气息拂过她清凉的肌肤:“但有的时候是你包容我啊。” “我好像很少会包容你啊。”姚夫人有些内疚的叹息。 “嗯,是不多。”卫将军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那等你身体好了,多‘包容’为夫几次呗?” “去你的!”她忽然挥手拍了他一巴掌,那刻意加重了语气的两个字,姚燕语若是再不明白就是白痴了。 卫章呵呵笑开,低沉的笑声在夜空里荡漾开来,性感无比。 姚燕语被这样的笑声所蛊惑,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手指划开他松散的衣领。收起玩笑之色,低声说道:“说真的,你明知道我故意耍赖,故意折腾你,你都不会生气吗?” 卫章低笑一声,抬手捏住那只捣乱的小手,反问:“我明知道你是故意的,若是再生气的话,岂不是中了你的圈套?当你夫君我是傻的?” “呃!”姚燕语顿时语塞,你说这人是有多气人啊!甜言蜜语不会说也就算了,还非得这样破坏气氛!难道他一会儿不占上风就不能活啊?! “好了!逗你玩呢。”卫将军看着夫人气鼓鼓的小脸,笑得更加开心,“我们好不容易能有时间在一起清清闲闲的过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故意作弄我也好,耍赖折腾我也罢,只要是你说的你做的,我都喜欢。只要你好好地,我怎么样都好。” 姚燕语喉间一哽,鼻子有些泛酸。 “怎么不说话了?”卫章抬头看她,发现她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溶着细碎的星光,于是俯下去吻她的眼睛,把那一丝雾气吻走,低声叹道:“这也值得哭?我也没说什么呀。” 是啊,他也没说什么。行伍出身的他甚至连最简单的誓言都不会说。 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勾起她最深的感动。 只要你说的你做的,我都喜欢,哪怕你在我怀里胡搅蛮缠也好,任性妄为也罢,只要你好,我便都好。 姚燕语往卫章的怀里靠了靠,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 卫将军呼吸一促,身子顿时僵住。 夫人如此主动自然是好事,可是……就她这样子什么也做不成啊! 将军极度的兴奋又极度的克制,猛地夺回主动权狠狠地吻她,几欲发狂。 然后在她只剩下一丝气息的时候放开,看着她气喘吁吁地样子默默地泪流满面——今晚看来是睡不成了! 这是清闲假日生活的第一天,是姚燕语恣意幸福的开始,以后的每一天都诸如此类,将军竭力的宠她,所有一切都依着她的意愿,不管多过分的要求,也从不拒绝。 幸福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炎热的六月过去,进入了多雨的七月。 这日七月初七,正是牛郎会织女的日子。一清早天气便阴沉着,清晨的东风里也夹杂着潮湿的气息。 姚燕语最喜欢微雨的天气,喜欢在蒙蒙细雨中散步不撑伞,看着发丝上细小晶莹的水珠,感受清新湿润的空气。 洗漱完毕,姚夫人推开窗子深深地吸了口气,问旁边的香薷:“将军呢?” “回夫人,将军在后面的竹林里练剑呢。”香薷麻利的把梳妆台上的簪环钗串一一收起来。 “我去看看他。”姚燕语说着便转身往外走。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出门走个路或者自己吃个饭什么的已经不成问题了。 “夫人等下!”香薷忙转身拿过一把油纸伞跟上去,“要下雨了,不能忘了带伞。” “这不还没下呢吗?”姚燕语不耐烦的皱眉。 “夫人您可饶了奴婢,您若是就这样出去了,将军还不得把奴婢们冻死?” “冻死?”姚燕语好笑的看香薷。 香薷学着卫将军的样子,上眼皮一压,眼神斜斜的瞥过来,只是她长得很是甜润,学的又没有底气,完全没有卫将军刀锋一样的眼神,反而把姚燕语逗得笑起来。 “夫人,求您了,您好歹让人跟着,带着把伞。”香薷说着,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乌梅。 姚燕语笑了笑,算是默许。 蜗居山庄的后面有一片竹林,原本是卫章的祖父在世的时候亲手栽种的,历经几十年的风雨,当初那片小竹林现在已经繁衍了半个山坡,若不是当初卫二斗曾经为了银子把那些粗壮的竹子都砍伐了,这片竹林必是如今几倍的茂密。 如今经过几番休整,有人专门修理了竹林的疏密度,这片竹林里更加干净清幽。 卫章在竹林间舞剑,强劲的剑气带起一股股劲风,逼得竹枝哗啦啦的摇摆起来,散落的竹叶随着剑风兜转,旋风似的裹住了舞剑人,卫将军黛青色的身影与旋风和竹叶之间若隐若现。 这是卫将军最帅的时候。挥剑起舞,剑走游龙,所向披靡。 而且,这么帅的男人是属于自己的,他只对自己笑,只对自己心动,只对自己忠诚。 姚燕语看的心血来潮,便不自觉的想调集自己的内息,她虽然不会舞剑,随便练练他交给自己的奔袭步伐也好。 只是…… 一试再试,原本聚集在丹田之处的内息此时却浑然全无。不是之前的那种虚弱,而是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修炼了快三年的内息没有了!怎么会这样?! 姚燕语顿时惊慌。 卫章练完一套剑法,转身看见夫人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忙收了长剑两步跑了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姚燕语忙伸手抓住他,眼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我,我内力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就没有了。你别哭啊!”卫章心疼的把人抱在怀里,“没有又能怎么样?你随便坐在那里,就能保住靖海侯的儿子。谁能小瞧了你?再说,内力这东西本来就是可以修炼的,没有了咱再慢慢地练,你之前不也没有嘛?别哭了!乖……” 一向惜字如金的卫将军抱着夫人一时间滔滔不绝,把天下劝人的话都扯了出来,直到怀里的人渐渐地止了哭泣。 “下雨了。”卫章伸手拿过乌梅手里的雨伞罩住二人的头顶,抬手擦过姚燕语眼角的泪痕,低声叹道:“我们回去吧。一大早起来跑这里来哭,这一个月白养了。” “怎么办啊!”姚夫人软软的靠在卫将军的怀里,似乎真的又回到了一个月前。 卫将军把手里的雨伞递给她,然后弯腰把人抱起来,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能怎么办?你想练就重新练,不想练就算了。反正你通药理,研究了那么多种新药,还懂外伤手术什么的,照样治病救人。如果想过清净的日子,那就什么都不做,只需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谢谢你。”姚燕语瞬间感动,把脸紧紧地靠在他的耳边。 “来,告诉我,我是谁?”卫章轻轻用力把人往上拖了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问。 “你是卫章,卫显钧。”姚燕语忍不住轻轻地笑了,“是辅国大将军,我的丈夫。” “对,我是你的丈夫。”卫章伸长了脖子在她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所以永远不用对我客气。” 姚燕语笑了笑,轻轻点头:“知道了。” “现在,我们回去吃饭了。”卫章笑着加快了脚步。 …… 牛郎会织女的日子,唐萧逸夫妇双双来访。 马车行至庄子门口便停了下来,苏玉蘅非要步行进去,说这庄子风景极好,要带唐将军观赏观赏。 唐萧逸是头一次进这庄子,跟在夫人身边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见这里的每一处房舍都暗合攻守要略的精要,外边看去跟寻常的庄子无异,实则可攻可守,可瞭望远处,可快速通报,出击则占据有利地势,逃脱又可以不动声色,真真是一处绝妙的农庄。 “你说,这么好的庄子,当初将军怎么就舍得卖出去呢。”唐将军无限惋惜的摇头。 苏玉蘅立刻不服的反驳:“说什么呢?这庄子当初姐姐买过来的时候就剩下几间破房烂瓦了,连前前后后的耕地都荒废了,若不是姐姐花费心思休整起来,你现在看见的就是一片废墟!” “再是废墟,原来的基础都还在的。像这些房子,这里,还有这个吊楼,如果原来没有这个,夫人恐怕也不会平白在这里修建。” “那以你的意思,这庄子是卫将军当初故意卖给姐姐的?” “这还用说吗?”唐萧逸得意一笑。 苏玉蘅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等我回头问问姐姐当初买这庄子的时候知不知道。” “哎哎——别,千万别。”唐萧逸心想若是让夫人知道那么早将军就惦记着她,指不定恼羞成怒又耍什么整人的手段呢。 “我凭什么听你的。”苏玉蘅嘴巴一扁,转身加快了脚步。 “哎,夫人……夫人!”唐将军快步跟上一把扯住夫人的袖子,挤着个苦瓜脸叹道:“我有成婚那天出的丑还不够吗?你还要跟你的好姐姐合起来欺负我。” “出息!”苏玉蘅扑哧一声笑了,拉着夫君的袖子催促:“快些走,还有正事儿呢。” “好!”唐萧逸一把抱起夫人扛到肩上,纵身几个飞跃在主院的院子里落脚。 院子里浇花的丫鬟黄芪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瓢没拿稳,甩手朝着唐将军丢过去。唐将军飞起一脚把这枚凶器踢开。 然后落了一脸的水。 “你干什么?!”死都要帅的唐将军成了落汤鸡,立刻火大的朝着丫鬟叫嚷。 “你是谁!不但劫持良家女子,还敢乱跑乱闯!小心我们家将军把你抓起来送大牢!”黄芪气势汹汹的指着唐将军。 ------题外话------ 亲爱滴们,大珠的电脑昨天上午发热死机,丢了些字,简直要气死了! 啊啊啊—— 天气越来越热了,笔记本开始捣乱了! 肿么办?! 答曰:用月票砸烂它,换新的! 嗯! 第三十六章 意外转机 “我?劫持良家女子?!你……你那只眼看见我劫持良家女子?!”唐萧逸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手拉着自己的夫人,被眼前这野丫头给气的脸都白了。 苏玉蘅直接笑弯了腰,捂着肚子直‘哎呦’。 “这是本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乐意抱着她满天飞你管得着吗你!”唐将军怒冲冲的。 “满天飞?”卫章早就听见动静出门来,看见院子里的落汤鸡,奇怪的问:“那不是公鸡能做的事情吗?怎么你也会?” “将军……你!”唐萧逸撞死的心都有了。你能不能不提公鸡这俩字?你不知道那是我心口不可言说的痛吗?! 黄芪一看这位‘强抢民女’者居然跟自家将军认识,顿时惊慌,忙福身请罪:“奴婢不认得大人,误将大人当成了歹人,还请大人恕罪。” 唐萧逸正要说话,却被卫将军给挡了回去:“泼的好,下次谁敢在这里东跑西颠的还满天飞,继续给我泼。”说完,将军冷冷的斜了落汤鸡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苏玉蘅拿了帕子给唐萧逸,低声叹道:“我说叫你安分些,偏生不听。这下好了吧?” “苏姑娘!”黄芪认识苏玉蘅,忙上前来见礼:“奴婢给苏姑娘请安。” “看清楚了!”唐萧逸一肚子火没出发,朝着小丫鬟就去了,“她现在不是什么苏姑娘!是我的夫人!唐夫人!知道了吗?!” “呃……是,大人。”黄芪原本就满心愧疚,见唐萧逸发火,就更害怕了,忙欠身点头:“唐夫人,唐夫人。” “好了!”苏玉蘅觉得唐萧逸一个堂堂武将跟一个整日照顾花草草药的丫鬟一般见识实在丢人,拉了丈夫一把,问黄芪:“我夫君的衣服湿了,这个样子进去看夫人有些不雅,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一身干净的来给他换上?” “好,请大人随奴婢来。”黄芪现在是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完全没了刚才骂人的气势。 唐萧逸也不好真跟一个小丫鬟计较什么,便叹了口气跟她去了厢房。 片刻后,唐将军夫妇在内院小花厅里落座。香薷和乌梅奉上香茶之后,姚燕语方笑道:“黄芪那丫头一直在庄子里,没见过什么世面,冲撞了二爷,还请二爷不要生气。” 唐萧逸忙拱手笑道:“不知者不怪嘛,兄弟怎敢生气。” 卫章则蹙着眉头直接问:“你们二人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姚燕语悄悄地看了一眼卫将军,心想你说话就不能拐个弯儿?人家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卫章接到夫人责备的眼神,淡淡一笑。开什么玩笑,唐萧逸闲的蛋疼了才来这里找不自在。 “老大,我来是想跟您说一声,南苑御马疯癫的事情查出些眉目了。”说到正题,唐将军神色一凛,“虽然照顾御马的那个人死了,但我找到了他在柳树巷子的家人,他妹妹说,他临死之前往家里送了二百两银子。还往家中的杏树底下买了些东西,后来他妹妹把那些东西挖了出来,竟是一匣子珠宝。” “嗯。”卫章点点头,看来是真的有人蓄意而为了。 “属下调查了事出前几天所有靠近过御马监的人,通过一番排查,有几个人十分可疑。”唐萧逸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名单递给了卫章。 卫章接过来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这几个人里,以胡青和马六最为可疑,他们后面的主子也不是寻常人。而且,据我推测,二百两银子和一匣子珠宝应该不是一个人给的。” 卫点了点头,也觉得唐萧逸推测的有道理。 根据名单上的标记,看出胡青是恒郡王的人,而马六则是憬郡王的人。两个人都是皇子,且都已经封王,开始参知政并渐渐地扩大自己的嫡系力量。 但卫章觉得,身为人子,两个皇子都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来。尤其是恒郡王,他一向都没什么野心,只喜欢留恋山水,喜欢书画和茶道。更不像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 皇上不但是皇上,还是他们的父亲。弑父这样的事情,若非有足够的先决条件,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 难道真的是为了那把龙椅?应该还不到时候。卫章沉思着眯起了眼睛,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事儿有多少‘借刀杀人’的可能。 姚燕语对这些事情没兴趣,便朝着苏玉蘅摆摆手:“蘅儿,咱们去里面说话。” 苏玉蘅忙上前来扶着姚燕语起身,两个人往里面去了。 “韩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姚燕语一边在凉榻上落座,一边问。 “我今儿来就是为了这个呢,后儿后日是卓儿满月,韩姐姐让我来问问姐姐能不能回城参加满月宴呢。” 姚燕语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怕是不行。我现在这种状态,走不了几步路就没力气了,将军不会答应的。” “我料想也是。姐姐这次是伤的太狠了。我现在都不敢看将军,那日真是把我吓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苏玉蘅想起那日自己跟姚燕语说韩明灿难缠时卫将军那杀死人的眼神,依然心有余悸。 “你怕他做什么?他又不能吃了你。”姚燕语好笑的问。 “他是不能吃了我,但被他瞪一眼,我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苏夫人夸张的拍了拍胸口,“我真是不敢想姐姐是怎么跟将军过日子的,你看着他那张脸不觉得害怕吗?” “之前也没见你这么怕他啊?”姚燕语奇怪的问。 “那是因为之前我没惹到他。”苏玉蘅无奈的叹道:“我可记住了,以后不管怎么样,万万不可惹到将军,否则定会被他的眼神飞刀给‘唰’的一下,直接戳死。” 里间屋里传来二人银铃般的笑声,外边唐将军忍不住看了珠帘一眼,摸了摸鼻子叹道:“将军真是好悠闲,睡在温柔乡里不想醒了吧?” “难道你没有?”卫将军鄙夷的横了唐笑一眼,忽然问:“对了,我前些日子听大风说,十九楼的花魁还盼着你去喝酒吟诗都盼出相思病来了,你怎么没去?” “嘘——”唐萧逸跟烧了尾巴的猫似的蹦起来,然后压着声音咧嘴求饶:“老大我没得罪你吧?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卫章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珠帘,没再说话。唐萧逸赶紧的表忠心:“军务和将军要查的事情我会努力的,尽快给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将军你就放心的陪夫人修养吧,外边的事情有兄弟我呢,决不让你操半点心。” “嗯,中午留下吃饭吧。”卫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里有不少野味,还有夫人酿的药酒。” “野味我喜欢,药酒就算了吧,我还有正事儿呢,不能饮酒。”唐将军现在对一切药酒都敬而不敏。尤其是夫人配制的。 唐萧逸和苏玉蘅今日也是难得清闲,不仅留下来吃了午饭,还直接留宿一晚。原因无他,下午的时候雨开始下得大了,用唐将军的话说,这叫下雨天留客,不留也得留。 姚燕语让人给他们夫妇收拾屋子住下。晚上雨下的小了些,苏玉蘅便说要去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 姚燕语笑道:“你们去吧,我不去。” 听什么悄悄话,分明都是蚊子在叫,傻瓜才去喂蚊子呢。偏生唐萧逸还兴致勃勃的叫人搬了藤椅去葡萄架下摆好,拉着夫人去了。第二日苏夫人脸上脖子上好几处红斑,丫鬟问起她只说是蚊子咬的,姚燕语却偷偷地笑,心想下嘴这么狠,得是多饥渴的蚊子啊! 此是后话,且不提,只说卫章看两个人走了,立刻吩咐香薷:“去替夫人收拾床铺,夫人累了,要休息了。” 香薷忙应声进去铺床,姚燕语悄声道:“等他们回来再睡吧?不然多没礼貌。” “人家去听牛郎织女了,有咱们什么事儿?早些睡吧,明儿雨停了我带你去林子里采蘑菇。”卫将军说着,拢着夫人的肩进了卧室,当夜自然也是春风一度,无限旖旎。 第二日一早,雨果然停了。 卫将军果然兑现诺言,一早起来带着夫人去采蘑菇。 姚夫人站在山林间,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踩过满是露水的草地,然后蹬上一块青石,张开双臂仰着脸,吸一口清润的空气,一开心便吟了一句诗:空山新雨后…… 然后就顿住了,后面一句好像不应景啊! “姐姐这诗起的好,怎么不见下一句?”苏玉蘅提着裙子跑过来,露水早就打湿了她莲青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的荷花瓣上也沾了泥巴。 姚燕语伸手把她拉上了石块,无奈的笑道:“因为就没有下一句啊。”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哼道:“姐姐总是这样,难得见你高兴了吟一句诗,却又畏手畏脚的收回去了,其实吟诗不过是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罢了,谁还认真去计较什么好坏?”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娇媚的容颜,心里一怔:是啊,我总是这样,之前是因为庶女的身份不敢张扬,后来又碍于各大家族的势力而不得不压抑自己的个性,而现在,在这雨后山林之中,只有爱人和朋友在一起,完全可以毫无顾忌,想怎样就怎样,为什么我还是放不开呢? 再想苏玉蘅,说白了她也不比自己好的了多少,同样庶出的身份,爹娘在她小时候便去了南方,留她跟着大房。虽然又大长公主疼爱了几年,可大长公主却早早的去了。现如今,她说到底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却依然能够过的这样开心。叫人好生羡慕。 姚燕语想到这些,心里便升起一股一样的豪情来。那种感觉有些奇怪,好像前世她站在演讲台上面对业界精英做学术报告,那种学而优带给她的自信在紧张的气氛中慢慢地膨胀起来。 我不比任何人差,我甚至比他们都强。 他们能做的我一样能做,而我能做的他们却不一定能做到。 我没有必要惧怕任何人。他们都将被我的学识所折服。 我是最优秀的! 我独一无二! “姐姐?你想什么呢?”苏玉蘅探过身子来,看着姚燕语亮晶晶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这个姚姐姐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样呢!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姚燕语便嫣然一笑,说道:“我在想刚才那首诗的下一句啊!”啊?那姐姐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你听着——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可自留。“姚燕语大声把这首古诗读完,甚至念到最后那一句的时候,竟也生出几分抛开凡尘俗世,去留随意的潇洒来。”好诗!“苏玉蘅立刻击掌称赞,”真真是字字珠玑,姐姐好文采!“”这可不是我的文采好,是人家的诗写得好。“姚燕语轻笑道。”是哪位大家的名作?我怎么没听说过?“苏玉蘅有些不信。”是一位很有名的田园诗人,他叫王维。这首诗叫做《山居秋暝》。“姚燕语如实回道。”王维?“苏玉蘅认真的想了想,”是江南织造府王家的子弟吗?“苏玉蘅认真的问。”呃……“姚燕语摇摇头,默默地囧出一头的汗。 苏玉蘅还要再猜,唐萧逸已经过来把她拉走:”刚我看见那边有好大的蘑菇,咱们去采了给靖海侯夫人送去。“”好啊。“说到靖海侯夫人,苏玉蘅立刻把王家子弟抛开,跟着唐萧逸走了。 姚燕语转头看见卫将军黑着脸站在面前一言不发,眼看着这又是生气了,便居高临下伸出手去弹了一下他冷硬的脑门,笑嘻嘻的问:”谁又惹着你了?“”王维是谁?“卫将军一边伸手去把人从石头上抱下来,一边问。”是一位很伟大的文人啊。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又文采斐然,才名远播,是一个可以名垂青史的人哦!“姚燕语理所当然的说。 姚夫人一向眼高于顶,一般二般的男子都入不得她的眼,想当初卫将军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娶回家的。现如今哪个王八蛋能当得起她这番夸奖? 卫将军抿了抿唇,似是忍无可忍,直接劈头盖脸的就问了:”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如今在哪里?任什么官职?“”呃……“姚燕语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连续咳嗽了两声,才笑道:”我没那么幸运能认识这样有才华的人。“”所以只是你仰慕那个混蛋?“卫将军火了。他心爱的女人仰慕别的男人?这还了得!这必须不能忍啊! 姚燕语笑眯眯的看着马上要暴走的男人,抬手抚着他下巴上泛青的胡茬,摇头叹道:”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说正事儿呢,别闹。“卫将军一扭脸,撇开那只捣乱的小手。”正事儿就是,我只从书本上见过这个叫王维的人啊!他好像是前朝的古人吧……我之前偶然翻书的时候看到他写的几首五言诗,觉得不错,偶尔还可以拿来唬唬人,所以就背过了。“姚夫人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有些人闲着没事儿跟古人较劲,平白无故的喝了半瓶子醋,酸不酸?嗯?“”你故意的!“卫将军的耳尖顿时通红,生气的瞪着怀里的人。”我哪有?是你自己想歪了,却赖别人。“姚夫人轻声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刚才苏夫人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说?还要拐那么多弯儿?把一个古人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卫将军清闲了这些日子,嘴皮子渐渐地利索了,话也多了起来。”人家本来就是一代文豪嘛!我夸他两句怎么了?“”你在你自己的男人怀里夸别的男人?“”那……那是古人啊!早死了多少年了!“”古人也不行!“”你还来劲了!“”嗯!“就来劲了!怎么着? 姚夫人看着某人冷着个脸,一副你不认错我就不转晴的样子,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说道:”好了,别走了,还采蘑菇呢!再走就到山顶了。“ 卫章抬头看了看四周,果然,他只顾着跟夫人较劲,于是一肚子火都发在脚上,大步流星的没一会坐下,把人放在腿上抱着,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你是不是更喜欢文人一些?“ 姚燕语‘扑哧’一声笑了:”傻瓜,什么文人武将的,我喜欢谁你还不知道吗?谁能有你好啊?谁比得上你?我喜欢的是你,我爱你。“ 话音刚落,姚燕语便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有力的臂膀猛地一紧,勒的她有些窒息,然后便是一阵脑晕目眩,醒神时她已经被卫将军半压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之上。”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卫章目光如炬,视线牢牢地锁住她的双眸,眼神犀利如锋直直的刺到她的心里去。”说多少遍都可以,我喜欢的是你,我爱你。“姚燕语微微的笑着,伸手去抚他的眉眼,”前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唔!“最后那个‘人’字没有说出来就被卫将军给吞进了腹中。 疯了一样的狂吻,充满了肆意的侵略,一路攻城略地一直把她逼得眼角里溢出大颗的眼泪方才罢休。”疯了你!“姚燕语舔了舔疼痛的唇,毫不意外的尝到了一点腥甜。 卫章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揉着她红肿的唇,哑声说道:”燕语,今生来世,我也只爱你一个。“ 姚燕语一边点头一边苦笑,心想我说前生今世,可都是真的,我上辈子是真的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而你的来世,谁知道在哪里?奈何桥上孟婆汤一喝,你哪里还知道我是谁? 不过算了。她连明天会怎样都不去想了,哪里还有精神去想来世? 自这日起,姚燕语放开了所有的心事,抛开所有的羁绊,开始专心的去爱,去被爱。 在这个小农庄里,除了近身服侍的几个下人之外,没有人任何人来打扰,只有她和卫章两个,仿佛世外桃源。 心情畅快,身体恢复的也很快。又经过十来天的调养,除了内息依然不见踪影之外,姚燕语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十之六七了。 转眼便是中元节。这是大云朝的传统,是超度亡灵的日子。 每年的这日,大云朝的城郊便会有各大家族拿出银钱来,搭竹棚,立花牌,设神坛,演大戏,诵佛经,办斋宴,派白米…… 这就是佛道两家都十分注重的节日,道士建醮祈祷,佛门则大行方便,超度亡灵,也叫盂兰胜会。 卫将军素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此乃大运民俗,不可不尊。 将军府里的祭祀之事自然有苏玉蘅打点,更有长矛上下奔走。只到了这一日傍晚,卫章带着姚燕语去云都城郊的护城河里放了几盏河灯,为逝去的人祈祷了几句之后,然后便牵着她的手顺着河边随便溜达。 晚风习习,人来人往,有商贩们摆出各种花样的河灯贩卖,还有一些贩夫挎着篮子买些瓜果小吃,那些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今日也结伴出游,更有那些青年公子们夹在其中制造各种偶遇,以往冷清清的护城河边竟是十分的热闹。 因见前面有人请了佛门子弟给自家先祖超度祭祀,法事做的很大,有许多百姓为官。姚燕语忽然说道:”我们也去寺里上柱香吧?“”这都晚上了,哪有去上香的道理?“卫章好笑的问。 熟料姚夫人却很执着,说道:”今日与平时不同嘛,就算不能上香,大悲寺里肯定也有法事的,不如我们去捐赠些银子,请寺里的法师超度一下那些孤魂野鬼也好。“”什么孤魂野鬼?“卫章皱眉。”你常年征战,总是杀虐太重了。我们去捐些银子做些法事,也图个安心,好不好?“姚燕语低声叹道。 卫章紧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半晌才应道:”好。“ 大悲寺身为皇家寺院,在七月十五这日没有别家寺院的繁忙纷杂,但也比平时忙碌了许多。僧侣们同样要做法事超度那些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 卫章携夫人一进寺院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香火气息,有小师傅上前行礼,卫章简洁的说明来意,小师傅正要引着人去正殿,旁边闪出一位上岁数的老僧来朝着卫章夫妇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二位施主终于来了!“”哦?“姚燕语惊讶的问:”师傅这话的意思是……一直有人在等我们?“”请二位施主跟老衲来。“老和尚却嘴严得很,是一个字也不多说。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卫章,卫章伸手拉着她随老僧往后面去了。 后面的禅院相对前面来说清净了许多,卫章牵着姚燕语的手随那老僧进了一所干净宽敞的院落,进了院门后,老僧便住了脚步,又道了声佛号,欠身道:”二位施主请进,大师已经久等了。“”谢谢师傅了。“姚燕语对老僧欠了欠身,随着卫章往院子里走去。 禅院里有两棵百年月桂,此时正是枝叶婆娑之际,树冠宛如硕大的伞,罩住了大半个院子。树下摆了两张简约的木榻,榻上设小几,几上两盏清茶。 小几两边一僧一道,正在品茶闲聊。一僧正是闭关两月的空相大师,而那一位道者,却是白发苍苍,精神矍铄,一派仙风道骨。 因见卫章夫妇进来,空相大师呵呵一笑,说道:”道兄,老衲跟你说的那个奇女子来了。“”哦?“那位道者抬头看过来,目光从卫章的身上扫过之后,直接盯住了姚燕语,待人走近了,才轻声一叹,不屑的摇头:”不见丝毫奇异之处,明明是红尘中一俗人,老和尚如今也学会了夸夸其谈了。“ 姚燕语一听这话,便知道这道者是瞧不上自己了,于是好胜之心一时突起,淡淡的说道:”但凡能在这个世间行走的,有谁不是俗人?难道道长已经得道成仙,不再吃五谷杂粮,不再喝有根之水?“ 空相大师和那道者闻言皆是一怔,片刻之后,二人又哈哈大笑。 那道者撵着雪白的胡子上下打量着姚燕语,笑道:”你这丫头好毒的嘴巴。你就是那个无师自通,凭着一本《本草拾遗》就学会了太乙神针的奇女子?“ 姚燕语闻言不禁看向空相大师,见空相大师点了点头,方应道:”奇女子不敢当,太乙神针精妙无穷,小女子只学了十之一二,更不敢说‘会’了。“ 那道者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来品茶,不再说话。 空相大师抬手请卫章和姚燕语落座,方道:”听闻姚夫人为给皇上治伤,耗尽了内息,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脸色还好,只是听这气息,似是还没恢复?“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次是真的耗尽了心力,所以很难恢复了。“ 空相大师轻轻一叹,又看向卫章:”卫将军近日来倒是清闲?“”抛开所有繁杂公务,一心只陪夫人调养,算得上清闲。“卫章朝着空相大师欠了欠身,说道。”如此也甚好。“空相大师另外拿了茶盏,亲手斟了两杯茶分给卫章和姚燕语。 二人忙接茶道谢,之后姚燕语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那白发白须的道者,说道:”刚进寺门的时候便有老师傅说大师已经久等了,竟不知大师找我有何事?“”不是老衲找你,是这位道长。“空相大师抬手为姚燕语介绍:”这位就是当初老衲送你《太平经》时跟你提及的那位道家长者,道号:青云子。“ 姚燕语闻言,忙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起身朝着白胡子老道深深一福:”刚刚是燕语言语无状,还请道长海涵。“ 这老头的一本经书,为自己开辟了新的领域。虽然现在自己内息全无,但说到底人家还是间接的帮过自己的,想到刚刚自己对人家说的那几句话,姚燕语心里着实愧疚。 白胡子老道一摆手,又瞟了姚燕语一眼,问:”你既然拿了我那本经书,为何不好生练习,给人治个伤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听说还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情了?你研修太乙神针,救人一次就颓靡这么久?也太没用了吧?“ 姚燕语一怔,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卫章却猛人一个凛冽的眼神扫过来,恨不得把这个戳了妻子痛处的老道给灭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半晌之后,姚燕语低下头去特别心虚的回道。”我们走吧。“卫章把茶盏往一旁小几上一放,起身便呀拉着姚燕语离开。他捧在心尖子上的人对着一个外三路的什么老道低声下气的,凭什么?”这位大将军好大的脾气。“青云子淡淡的说着,又悠闲的品了一口茶。”道长不是自诩乃方外之人么?居然也关心这些世俗之事?“卫章冷冷的给了青云子一道眼风,拉着夫人转身就走。爱谁谁,本将军才不在乎呢。 姚燕语不想走,无奈她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如今内息全无,更抵不过卫将军的蛮力。于是不得已被他拉着走了两步。 之后,便忽然顿住了脚步。”咦?“姚燕语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腰,腰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缕白色的丝缕,顺着丝缕看过去,却是青云子老道手里的拂尘。”走什么走?你以后都不想用太乙神针了?“青云子淡淡的问。”想用。“姚燕语频频点头。 卫将军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悦的说道:”不用太乙神针难道就不能给人治病了?“”不用太乙神针也能治病,但太乙神针会在她的手里断绝,再无流传下去的可能了。“青云子看着姚燕语,目光平静无波:”你将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曾经用太乙神针给人治病的人——啊,不,是用半拉子太乙神针给人治病的医者。“ 姚燕语转头看向卫章,目露乞求之色。她两世为人都是出色的医生,决不能因为眼前的一点挫折就放弃,而且这老头儿明显就是想帮助自己,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 卫章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于是轻声叹了口气,放开了手。 姚燕语回握卫章的手一下,转身朝着青云子深深一拜:”求道长教我,帮我。“”你起来吧。“青云子手腕一抬,把拂尘收了回去,又问:”空相大师说三年前已经给了你那本《太平经》,为何三年时间过去,你竟然不能修成一点内息,以养自身呢?“ 姚燕语忙回道:”承蒙空相大师指点迷津,弟子也曾修的几分道家的内息,只是一旦用过,便会减弱,需要时间慢慢地恢复。虽然这几年从不敢懈怠,但依然因为上次皇上受伤严重,我连续施针医治,指使昏迷三日,现在是内息一丝也无,休养了一个半月,依然没有用。“”按照八段锦修习心法本来是不错的,但这需要修习的人从幼年做起,打下坚实的基础,循序渐进,然后顿悟之后,再修炼数年,方可形成浑厚的内息,从而通过太乙神针针法疏散病痛病灶,以达到治病救人的效果。而你——我说你半拉子你还不高兴。本来基础就弱,修习的时候心又不静,那点内息必然浮躁的很。一用就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姚燕语闻言忙应了几个是,不敢言他。”这样吧,我也懒得再去找个徒弟去叫他太乙针法,既然针法你都懂了,那我教你点内功心法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此能使太乙神针不在我辈手里失传,也是一种造化。“青云子说着,又问姚燕语:”你现如今住在哪里?“”蜗居小庄。“姚燕语立刻目露欣喜,听这意思是这老头儿要跟自己走?她原本还以为自己会留在这寺里跟他学心法呢。”什么小庄?这什么奇怪的名字?“青云子老头儿皱眉咧嘴。”以前的六如山庄。“卫章老大不乐意的。”哦!早说嘛!那不是那只死兽的地盘吗?“青云子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之后又叮嘱了卫章:”等等,你就是那只小野兽吧?“”臭牛鼻子,别当我不敢揍你!“卫章怒视着青云子,拳头攥的咯咯响。”啊哈哈……“青云子忽然仰天大笑这从榻上跳起来,走到卫章面前左转右转,最后笑着叹了口气:”哎!二十年没见,你怎么长成这样了?“”你是谁啊?本将军不认识。“卫章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姚燕语这会儿才听明白,原来她家夫君是遇到了老熟人。不过,二十年?那时卫章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嘛,怎么就不能长这样了?难道他小时候是个小怪物?”臭小子!“青云子笑眯眯的扬起拂尘想去敲卫章的头,卫章迅速躲开,一把抓住他的拂尘,暗暗的用猛力,想要把这只讨厌的蝇甩子给扥过来,熟料这牛鼻子老道长得精瘦无比,力气却不小,只把他拽的晃了晃身子,然后二人进入僵持状态。 姚燕语看着脸色铁黑的卫章,再看笑眯眯的老道,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了!夫君,你放手。“ 卫章冷冷的瞪了青云子一眼,忽然猛地放手,坏心眼的想把这牛鼻子晃一下。熟料青云子不上当,早就做好准备,借势往后一跳,又坐回到榻上,笑眯眯的点头:”不错,臭小子,再练二十年,老夫就不是你的对手啦!“ 姚燕语听了这话默默地腹诽:再练二十年你丫还活没活着都两说着,当然不是我家夫君的对手了。”好啦!几位是要在禅院中休息一晚呢,还是这就走?“空相大师笑眯眯的看着三个人,问。”老和尚你这是要送客的意思?“青云子凉凉的横了空相大师一眼。 空相大师笑得跟佛爷似的,却不说话。”罢了,咱们走吧,想那六如山庄也不必这千年古寺差。“青云子手中拂尘一甩,起身下榻。”蜗居小庄。“卫章冷冷的提醒了一句。 青云子立刻一拂尘抽过去:”啧!你个死小子,专门跟我作对是吧?你爷爷还不敢对我不敬呢,你这臭小子还敢翻天?“ 卫章懒得理他,跟空相大师告辞后,转身拉着姚燕语的手往外走。 姚燕语回头看青云子,那老道捋了捋洁白的胡须,黑亮有神的眼睛一眨,嘻嘻一笑跃身而起,在月桂树上停留了片刻便纵身飞走,身影极其潇洒。”好厉害。“姚燕语钦佩的赞叹。”雕虫小技而已。“卫将军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牵着夫人的手出寺院,骑上黑风回蜗居小庄。 然后,在他们一进小庄庄门的时候,抬头看见躺在树杈上的老道正兴致勃勃的赏月呢。 青云子入住蜗居小庄,这对姚燕语来说是转折性的改变。只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却跟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原本姚燕语以为身为道学高手,青云子会让自己行拜师大礼,然后帮自己打通任督二脉,然后输入强大的内力给她,从此后,她姚燕语也是一代高手了。 只是,以上情节一个也没有。 青云子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带着姚燕语或往山林深处,或在水面泛一叶轻舟,或者直接在三更半夜拎着她去屋顶。 总之就是找一切幽静的地方,让她打坐冥想。冥想自己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冥想她就是树,就是水,就是石头,就是屋顶上的那片灰瓦。 开始的时候姚燕语只能安静片刻,没多会儿功夫就坐不住了,更别提冥想。于是青云子就带着她去找她喜欢的,她觉得舒服的地方。且从不强制她,对她的要求也只有一个:静心。 要求她把心静下来,摒弃一切杂念,无思,不想,让自己的身心进入混沌之中,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感受天地万物本身具有的灵气。 于是,姚燕语的全新修习历程,被青云子一步一步的开启。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万更万更万更! 今天有事万更哦! 所以,请亲爱滴们都翻翻自己的兜,看看谁还有月票的? 有月票的赶紧的砸过来吧! 嗯哼~我要月票!我要月票!我要月票! 人家就是要月票啦! 第三十七章 警告 蜗居小庄里,姚燕语每天都跟在青云子身边,卫将军再看不顺眼也没办法阻止,只好把所有的火气都发在剑术上,每日闻鸡起舞,刻苦练剑,练剑之余就是研习兵书,总之将军是趁着有这个功夫,在努力的提高自己。 因为是奉旨休养,所以闲杂人等一律被挡在外边,无人打扰的小庄宛如世外桃源一样清净,悠闲。而十几里路之外的大云帝都里却是依然是奢靡繁华,欣欣向荣。 首先是诚王世子娶亲,然后是镇国公府添子,继而镇国公府二公子也娶亲。接二连三的喜事闹得这个夏天分外热闹,各府各族也都是忙不迭的吃喜酒,送贺礼,往来频繁。 姚远之身为辅政大臣每日操劳十分辛苦,家里的事情便更是全都推给了夫人,再没精神多问一句,而王夫人越发忙碌,又有老太太时不时的添堵,真真是苦不堪言。 姚母宋老太君因当初跟姚燕语说好让她给南边的水师将军写封书信,帮忙把宋家花出去的一千两银子要回来,然后再顺便提拔提拔宋岩青。但这话说出去两三个月了也不见宋家有书信来,宋老太君如何不急? 于是这日趁着王夫人和宁氏都过来请安,宋老太君便问:“也不知道燕姐儿的身子怎么样了?她奉旨去庄子上休养,这一去已经两个月了,眼看着即将中秋,你们也不打发个人去问问?” 王夫人便道:“前些日子打发人送了些补品过去,她去的时候已然没有大碍了,无非是休养,想来是无事的,老太太不必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如今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吃喝拉撒全凭你们料理,我纵然是担心她,又有什么用?”老太太冷冷的瞥了王夫人一眼,说话的口气很是不善。 王夫人和宁氏不得不站了起来。宁氏默默地低下了头,王夫人则不得不解释道:“老太太这话媳妇可不敢当,燕语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在族谱中已经是嫡女的身份,在媳妇的心里,她现在跟凤歌是一样的。所有的东西,只要有凤歌的就有她的,现在她奉旨休养,又有圣谕不许闲杂人等打扰,媳妇也只能借着送东西的名头派人去探望。但总也不能太过频繁了,以免遭人口实,不利于她养身子,也对老爷不利。” “当娘的去看女儿,难道也犯了王法?”宋老太君冷冷的哼了一声,颇为不忿。 王夫人只得耐着十二分的心,放软了口气说道:“可燕语是皇上的专属医官,她的身体养不好,皇上的眼疾就不能早一日医好。此事牵扯到国家社稷,绝不是一家人母女娘们儿之间的琐事。老太太乃是深明大义之人,今儿是怎么了?若只是单单对媳妇有意见,大可直说,何必扯到燕语头上?” “瞧瞧!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但凡说一句话,儿媳妇就十句二十句的等着!”宋老太君抬手把茶盏重重的放在小几上,高声喝道:“我本来也是老糊涂了,凡事都没眼色!既然这样,那就叫人准备马车和船,我老婆子还是早日回老家去是正经,省的在这里误了国家大事,阻了你们的锦绣前程!” 这话说的,王夫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宁氏忙赔笑劝道:“老太太是不放心二妹妹,心里着急才这样。其实太太心里也很是着急的,只是碍于皇命在,也不好坏了规矩。老太太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孙子媳妇悄悄地去看看二妹妹,老太太有什么话要说,孙媳妇如实转达,可好?” 宋老太君这才缓和了脸色,却又摇了摇头:“家里事多,你也忙里忙外的,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叫三丫头去,多派两个婆子跟着。她小姑娘家出门也没那么大的阵仗,若有人问起,只说是给她姐姐送东西去的。” 王夫人微微皱眉,心想这老太太一大早的发这通无明业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只是燕语素来瞧不上雀华,这会儿还让她巴巴的赶过去,能有什么好事儿? 宁氏对姚雀华更不放心,便无奈的叹道:“哟,三妹妹这这几日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好叫她辛苦?” “她不是大好了?本来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在家里闷得久了的缘故,正好也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宋老太君满不在乎的。 宁氏无奈,只得看王夫人的脸色。 王夫人知道此时若再不依着老太太,恐怕她桌子都能掀了,于是应道:“那就叫人好生准备一下。前些日子我刚好叫人给燕语做了两套衣裳,如今这时气,庄子里早晚都凉了,这次就叫三丫头给她送过去吧。” “那就这样吧,我累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宋老太君目的达到,开始赶人。 王夫人和宁氏福身告辞出来,婆媳二人无奈对望一眼,各自叹息。带着丫鬟婆子们回王夫人那边去。 进屋后,宁氏把不相干的都打发出去,方低声问:“太太说,叫谁陪着三姑娘去呢?” 王夫人想了想,叹道:“让姚四喜家的陪着去吧,她行事说话也还谨慎些。” 宁氏想了想,又觉得只一个姚四喜家的怕压不住姚雀华,便道:“再加上雪莲吧,二妹妹一向喜欢她,而且她也挺知道分寸的。” “哎!”王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又道:“跟去的家丁护卫也要老成持重的!这云都城里处处都是显贵之族,若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了哪位,可别再惹事端。” “那只有姚自忠了。”宁氏把如今家里能派出去的老成持重的管事扒拉了一遍。 “剩下的事情你瞧着安排吧。我着实乏了,你先去吧。”王夫人疲惫的支着额头,对宁氏摆手。 宁氏只得起身,福了一福又劝道:“太太也不必想太多了,老太太那脾气就是这样的,太太肩负着家里家外的事情,还得多保重身子。” “嗯,我没事,你去吧。”王夫人点了点头。 宁氏自退了出去。 姚雀华听说自己可以出城去看姚燕语,一时间满心欢喜。 自从上次她随着老太太去大悲寺上香到现在几个月了都被关在家里,之前她提出想邀请丰府的两位庶出的姑娘来家里品茶论琴,被王夫人以家中琐事繁忙为由给驳了回去。 之后又有丰家的姑娘派人送来帖子请姚雀华去参加诗社,中间被宁氏截住,以三姑娘身体不适为由直接婉拒了,根本没到她的手上。 如此算起来她被关在家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之前那点跟云都城各家姑娘做手帕交的豪情壮志都被磨没了,每日也就靠着思念丰少琛那位翩翩佳公子过日子了。 忽然听说要她出城去姚燕语的庄子上去探望,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妒忌,但也是十二分的高兴。好歹能出一次门了呢!于是姚三姑娘在听了田氏过来报信之后,赶紧的丢了手中正在绣的五彩荷包,往老太太那边卖乖去了。 宁氏用两日的功夫打点好了上下,亲自看着姚雀华上车,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姚四喜家的和雪莲。二人忙朝着宁氏点头,她们早就被二奶奶精心叮嘱过,一定要‘照顾’好三姑娘。 被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的三姑娘此时正靠在马车里借着车窗帘子的缝隙往外看。微风吹过,姚雀华微微的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心里暗暗地想着老太太顶住的话。 一定要跟你二姐姐提一提你宋家表兄的事情,问问她办妥了没有。怎么我这里连封书信都没收到?你把这事儿给我办好了,以后我更多疼你。 想到这些话,姚雀华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宋岩青——那是她的噩梦,那混蛋差点毁了自己的清白!她怎么可能为了这样的人去得罪姚燕语?老太太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 马车从云都城的街道上行走的时候,姚雀华开始想不知道丰家公子今日出不出门,若是能在街上遇见,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只是上天似乎没听见这位三姑娘的祈祷,一直到出城门她这一行人都没遇到丰家的一个奴才毛,更别说丰公子了。 倒是出城之后有一行人策马而过,姚雀华从被风吹起来的车帘往外看,见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深青色骑装,为首之人又高又瘦,只看了一个侧脸,便知不是善茬。姚雀华不认识,不知道这位正是奉卫将军命令守着国医馆的葛海将军。 那些人策马超过马车几十步远之后又忽然停下来,为首之人带了一把马缰绳调转了方向,看着那两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到了近前,方把手中马鞭一扬,拦住了去路。 “四爷。”姚自忠早就看清了这些人,于是赶紧的从车辕上跳下去请安。 “我就看你有些眼熟么,果然是姚府的。”葛海点了点头,又朝着后面的马车一扬下巴:“里面是哪位娇客?你们走这条路,可是去看夫人的?” “回四爷,正是。”姚自忠对葛海这位凶神恶煞也有些怵头,赶紧的回道:“马车里是我家三姑娘。老太太和太太派三姑娘给我们二姑奶奶送东西去。” 葛海的虚着目光扫了一眼马车,一摆头:“那走吧。爷正好也去庄子上找将军,同路了。” 姚自忠忙笑道:“是。我们的马车哪里比得上四爷的良驹,四爷若是有要紧的事儿,就不用等我们了。” “好吧,爷先走了。反正这光天化日之下也没人敢怎么样。”葛海淡淡的笑了笑,纵然是笑,眼神里的凶狠之相也难以掩饰。 “四爷说的是。”姚自忠忙拱手相送。 “先走了。”葛海一拉马缰绳,挥手给胯下良驹抽了一记狠的,那马儿撩开蹶子一路疾奔而去。 姚雀华从马车里看着姚自忠对那人十分的恭敬,因问旁边的雪莲:“这人是谁啊?” 雪莲也怕三姑娘不认识人到时候再说些出格的话,忙道:“这位是将军府的人,应是咱们二姑爷的属下。” “怎么长得这么凶恶!”姚雀华皱起了黛眉。 姚四喜家的看他们家三姑娘的神情是对那位将军有些厌恶的,这正好,省的待会儿到了庄子里再遇见的时候,不小心生些事端,于是又添油加醋的说道:“人家是武将嘛,身上有些威严和杀气也是常理。而且听说这位可不同寻常,那刀子刮人肉连眼睛都不眨。” “哎呀,你别说了!”本来凌迟这样的事情本身就很吓人,姚雀华再一想刚刚那张精瘦却凶恶的脸,一时脸都白了。 姚四喜家的见状便换了一副笑脸,劝道:“奴才只是跟三姑娘提个醒儿,看样子这位葛将军也是去庄子里,待会儿免不了要遇见,咱们还是别招惹他的好。” “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谁会去招惹他?!”姚雀华不满的瞪了姚四喜家的一眼。如此凶恶之人,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想,更不愿跟他有任何牵扯。 姚四喜家的笑了笑,心想您能这样想咱们倒是放心了。 如此一路再无什么话说。姚雀华的马车到了蜗居小庄的庄门口时,有护卫进来询问,姚自忠报了家门,又说明来意,自然放行。 马车进了村子后穿过巷子停在主院的门口,雪莲和姚四喜家的下车后,搀扶着姚雀华下来。早有人报进去,不多会儿香薷和乌梅带着两个农庄的管事媳妇迎了出来。 大家各自请安见礼之后,姚雀华问香薷:“二姐姐的身子怎么样了?老太太和太太着实记挂,又不好常来,在家里时常念叨呢。” 香薷忙道:“前些日子庄子里来了个高人,正在给夫人调养身子。不过今儿三姑娘来的好不巧,夫人随那高人去了山里,没在家。” “啊?这……”姚雀华顿时愣住,不是身子不好需要休养吗?怎么还去了山里? “姑娘既然来了,就先请进家去说话吧。”香薷又道。 姚四喜家的跟雪莲对视一眼,笑道:“说的也是,我们还给二姑奶奶送了衣裳来,好歹也要进去跟姑娘交割一下。” “三姑娘,雪莲姐姐,四嫂子,快请进吧。”香薷忙闪开门口。 姚雀华却并不失望,原本她还想着该怎么跟姚燕语说老太太的话,如今可好了,人不在,你总不能怪我不说吧? 众人进门,沿着旁边的游廊往后面去,姚四喜家的张罗着两个仆妇抬着个樟木箱子,里面是王夫人叫人给姚燕语坐的四套夹衣,预备初秋的时候穿的。 前厅里卫章正在跟葛海说话,因听见外边有人说话,便问了一句:“谁在外边?” 门口的申姜忙进来回道:“回将军,是姚府三姑娘来给夫人送东西来了。香薷正带着人往后面去。” 卫章又问:“这次又送了什么东西?” 申姜忙回道:“说是给夫人做的衣裳,这几日天凉了,怕夫人这边的秋装不趁手。” 卫章闻言笑了笑,摆手让申姜下去。 “还别说,姚家夫人对夫人还是挺好的。”葛海捏着下巴眨巴着眼睛,忽然又问:“将军,夫人有没有说过我跟翠微的事情怎么样?” “你问我?我现在一天到晚都摸不着她人在哪儿呢!”卫将军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那牛鼻子来了之后,总是三天两头带着姚燕语往山林里跑,有时候一两天不露面。若不是对自己家夫人信得过,卫将军能叫人把这片山林给翻个底朝天。 “那等将军您见了夫人,帮属下问问?”葛海也不想过多的提夫人的事儿,因为看他家老大的黑臭脸色就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不爽,说多了肯定没好事儿。 可架不住他着急啊!云都城里这也娶媳妇那也娶媳妇,这几天他送出去的贺礼都数不清了,想想就心疼,他那点家私还指望着娶媳妇用呢! “等见着了她再说吧。”卫将军不耐烦的。 “行。”葛海也不求太多,将军肯帮着问问就成。他估摸着凭着他家将军在夫人心中的地位,说话应该还是管用的。 想当初在凤城,夫人飞身为将军挡那一箭,他们几个兄弟都呆了。这些武将们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今生今世若有那个女子肯为自己挡箭,娶回家当菩萨供着都愿意。 再说姚雀华随着香薷去了后院,奉茶毕,姚雀华叫人把王夫人叫带来的四套衣裳都拿出来交代给香薷,香薷一一收好,又替姚燕语道道谢。 因姚燕语不在家,姚雀华又是客人,总不好没人陪着。所以香薷只好立在一旁左右服侍,同时也回姚雀华一些话。 姚雀华先问二姐姐现如今身体如何,吃饭如何,睡觉如何,医术有没有收阻碍,以后还能不能给人施针治病云云。 香薷便捡着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只用别的话搪塞过去。 对于青云子带着姚燕语修习的事情,香薷只字未言。在她以为,这是秘密中的秘密,若是让外边的人知道自家夫人整日跟一个老道在一起,还不知嚼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为了她家夫人的清誉着想,香薷很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所以说来说去,姚雀华就不乐意了。这小丫鬟人不大心眼儿不少,在这儿跟自己绕圈子呢!还把自己当外人,连句实话都没有。 香薷也对姚雀华不满,虽然是夫人娘家的妹妹,但也没有凡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道理,你这是做客好不好?哪有这样的客人?再说了,夫人本来就不待见她,她还真把自己当姨娘了。 但人家大老远的来了,眼见着就是中午,好来都是夫人的娘家人,总是要留饭的。于是香薷又歉然道:“奴婢去瞧瞧厨房,看给三姑娘的饭菜准备好了没。请三姑娘少坐片刻。” 姚雀华也在这屋子里呆的烦了,便笑道:“你自去忙,只是我来的时候看着庄子的景致不错,你找个人为我引路,我想四处逛逛。” 香薷心里不怎么愿意,但却也不好拒绝,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半夏,半夏上前笑道:“奴婢为姑娘引路。姑娘想去哪里?” 姚雀华笑着起身,一边出门一边说道:“随便走罢了,我就是怕迷了路回头找不到这院子了。” 半夏心想这哪能随便走呢?这庄子里虽然住得都是佃户奴仆,可也不能让这位三姑娘随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呀,于是便引着姚雀华往庄子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奴婢带姑娘去后面瞧瞧,那边有一大片竹子,竹林里清幽凉爽,还有很多野花。” 姚雀华自然无异议,于是便随着半夏往竹林里走。姚四喜家的和雪莲紧紧相随,也生怕三姑娘没事找事。 几个人一路走一路说闲话,不知是谁说起了翠微和翠萍,姚四喜家的便笑道:“那二位姑娘如今可了不得,听说前些日子又高升了?如今竟是从六品医士。” 半夏笑道:“二位姐姐跟随夫人多年,得夫人悉心教导,现如今的医术也着实的精益,当得起这从六品的医士职衔。” 雪莲羡慕的叹了口气,说道:“说的是啊,两位姐姐很了不起。据说那次靖海侯夫人临盆,都是她们二位的功劳呢,咱们二姑奶奶只坐在一旁看着,不时地提点一下,她们就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 半夏自豪的说道:“那是,两位姐姐平日里可是下了苦功夫的。” 姚雀华听身边的人把翠微和翠萍赞上了天,心里不免吃味,便淡笑一声,说道:“凭她们两个怎样平步青云,也是咱们家里出去的丫鬟。翠微是当时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吧?据说是跟着爹娘逃难到了江宁,她爹为了让她活命,甚至都不要卖身钱,还是管家心善,给了他五两银子。” 此言一出,旁边几个人都不言语了。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尴尬。周围这几个人除了姚四喜家的是姚家的家生奴之外,可不都是几两银子买回来的? 姚四喜家的咳嗽了两声,笑道:“这丫鬟跟丫鬟也不一样呢,人家翠微和翠萍跟着二姑奶奶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比咱们强多了。” “大娘说的是。”半夏半冷不热的横了姚雀华一眼,神色极为不悦。 “凭她如今怎么风光,也不能忘了本分。”姚雀华被半夏那一眼给瞄的来气。 “站住。”身后一声冷喝,把前面走着的几个人给吓了一跳。忙回身看时,却是葛海冷着脸从身后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奴婢请四爷安。”半夏忙福身行礼。 “起来吧。”葛海嘴上同半夏说话,眼睛却冷冷的盯着姚雀华,一步压着一步往前走。 他本来就长了一对鹰眼,此时心里有怒气,目光更是不善。姚雀华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样,吓得一直往姚四喜家的背后躲。 “你刚才说什么?”葛海走到姚四喜家的面前,盯着她身后的姚雀华,冷冷的问。 “我……我说什么了?”姚雀华竭力自持,却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刚才说翠微什么?”葛海的目光从姚四喜家的脸上扫过,又低低的喝了一声:“你让开。” 姚四喜家的也吓白了脸,虽然她不待见三姑娘,但好歹也是主子,而且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回去了太太还不得把这事儿算到自己头上?于是她硬着头皮赔着笑脸,说道:“四……四爷,我们家三姑娘……没说什么吧?翠微她……怎么了?” “滚!”葛海不耐烦了,一把扯过姚四喜家的甩到一旁。在葛四爷的眼里,从来就没什么男人女人之分,什么样的人惹到了他,他就收拾什么样的人。 当然,翠微除外。 姚四喜家的被摔了一把,差点摔个仰八叉,幸好雪莲手脚麻利上前扶了她一把。 然此时姚雀华却已经被葛海给逼到了身后的一道土墙上。 “四爷,这位是夫人的庶妹。”半夏忙上前提醒,心想此事若是夫人知道了还了得?赶紧的给葛将军提个醒吧。 “我知道。”葛海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若不是因为她是夫人的庶妹,你当她还有命活着么?”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甚至不带一丝怒气。却把这几个女人给吓得魂飞魄散。姚雀华被逼到了极点,反而悲从中来,咬着牙反问葛海:“你凭什么?!” “凭什么?凭我是葛海。”葛海邪气一笑,手指一抬点住了姚雀华的鼻尖:“你给我记住了,翠微现在是国医馆从六品医士,身份比你高了不知多少倍。你再让我听见谁在背后排揎她,我定然割了她的舌头,让她永远说不出话来。” “你敢!”姚雀华虽然怕的要死,眼泪也飞出来了,但还是倔强的反驳。 “我不敢?”葛峰冷笑,手指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小刀子。比寻常的匕首小了不少,有点像姚燕语用的手术刀,但又比那个大了一倍。 自从他看见翠微用手术刀给医女们讲课之后,便喜欢上了这种刀,因为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用那么小的刀有失身份,便专门打制了一把大点儿的。之后这把刀被唐萧逸瞧见,还笑说这个是刮人的好刀。 刀亮出来之后,姚雀华再也嘴硬不起来了,直接双腿一软,顺着墙根儿就蹲下去,呜呜的哭起来。 这边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早有人报给了卫将军,卫章匆匆赶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冷声喝了一句:“老四,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葛海吊儿郎当的回头,看着卫章之后邪气的笑了笑,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将军,这丫头嘴巴不干净,敢侮辱朝廷命官,我替夫人教训教训她,省的回头在外边乱说,坏了夫人的名声。” 卫章跟这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还不知道他肚子里那点牛黄狗宝么?但不管怎么样,兄弟永远是兄弟,至于蹲墙根儿上哭的那位?对不起,卫将军从没把她当成小姨子看过。因为他家夫人不喜欢的人,他肯定是十倍的讨厌。 “呜呜……姐夫!”姚雀华看见卫章之后,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忽然站起来跑过去,一把抱住卫章的手臂,哭成了泪人:“他好可怕……他要杀人了!呜呜……姐夫救救我!” 卫章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十三四岁的姑娘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且古人有训,七岁不同席。在卫章的心里,姚远之教女应该是不错的,看姚凤歌和姚燕语的行事做派就知道了。怎么这一个跟她两个姐姐完全不一样? 其实姚雀华这会儿是真的吓坏了,吓得她根本没有了理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她只知道卫章一来,那个可怕的恶鬼就闪开了,而且那恶鬼好像只听卫章的话。为了保住自己的舌头,姚三姑娘二话不说赶紧的跑过去把靠山抱住,然后在顺便告一状。 “放开!”卫章一怔之后便回过神来,手臂一震,把八爪鱼直接甩开。 “姐夫——啊!”姚雀华哪里禁得住卫将军那排山倒海的力道?直接被甩出去几步开外,惨叫一声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是傻傻的没回过神来。 卫将军依然觉得不够,抬手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团吧团吧,嫌恶的丢在了地上,临走时冷冷的看了半夏一眼,吩咐道:“带客人好生回去,不要四处瞎逛!” “是。”半夏是见惯了将军的怒容的,自然明白这事不关己,所以也不害怕,只上前去把将军的衣裳捡起来,回身朝着姚雀华一福,平静的说道:“三姑娘,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用午饭了。” 姚雀华大惊(差点被割舌头)之后又受大辱(抱了一下人家的手臂就被甩出来不说,连衣服都嫌脏直接脱了丢掉),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只有靠在姚四喜家的怀里哭的份儿了。 半夏无奈,只好等着三姑娘哭够了再说。而姚四喜家的也犯愁了,来之前太太和二奶奶一再叮嘱,要看好了三姑娘,别让她做些出格儿的事情,惹得二姑奶奶不高兴不说,还毁了姚家的清誉。 姚四喜家的身为姚家的家生奴才,如今又是管事媳妇,那也是相当有见识的,所以这一路上一再小心,生怕三姑娘真的做出不像样的事儿来。 可她千防万防,千思万算,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说翠微不过是姚家出去的一个丫鬟这话是有些托大了,可那也是事实啊!就算翠微在这儿也不能说什么吧?那葛将军是怎么回事儿啊! 还有卫将军,三姑娘已经吓得半死了,不就是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吗?怎么跟避瘟神一样,不但把人给推翻在地,索性连衣服都不要了?他们家三姑娘的手就那么脏吗? 这种情形怕是饭也吃不成了!姚四喜家的搂着三姑娘一边哄一边劝,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姚雀华便拉着她的手哽咽道:“我要回家去。快些走!” 姚四喜家的拢了拢姚雀华散落的发丝,耐心的劝道:“好姑娘,回去自然是回的,只是您这样回去可不行,好歹咱们也得去洗把脸再走。” “还洗什么洗!脸都丢尽了!”姚雀华哭的几乎脱力,但一把小脾气还是不容小觑。 姚四喜家的无奈之下只好看雪莲,雪莲也是万般无奈,又转头看半夏。 半夏只得叹了口气劝道:“如今有些事情也不瞒三姑娘,翠微姐姐是葛将军早就看中的人,跟夫人求了三四遍了,说要娶翠微姐姐为妻,夫人还没答应呢,说要考验考验葛将军。现如今翠微姐姐就是葛将军的心尖子,您那样说他,葛将军自然是不高兴的。况且,葛将军在军中是冲了名的‘恶鬼’,杀人从来是不眨眼的,据说还能割了人肉沾着盐粒子生吃呢。” 这话一说,姚雀华又在姚四喜家的怀里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半夏又继续说道:“他们武将做事都狠辣,三姑娘自然是没见过这些人耍狠,所以才这样。不过您看,将军一句话,葛将军不还是放手了?所以他也不会任性胡来。姑娘消消气,权当看在夫人的面上吧。” 姚雀华生气的‘哼’了一声,但终究也没什么力气,也不知道说什么。 姚四喜家的便趁机劝道:“姑娘哭的累了,咱们且回去歇息一下,洗把脸。”说着,便和雪莲一起把姚雀华扶了回去。 香薷见去的时候兴致勃勃的三姑娘回来的时候一身泥一脸泪,简直跟遭了劫一样,顿时愣住了。 半夏猛给她打眼色,香薷到底不傻,赶紧的去端了一盆水来亲自服侍姚雀华洗脸梳头,又找出一身全新的衣裳来给她,并解释道:“这是我们夫人的衣裳,从没上身呢,给姑娘穿吧。” 姚雀华也不说话,任凭这些人服侍了一通,从头到脚都妥当了,才又喝了一口热茶,稍稍定了心神。 而此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件事:回去一定要狠狠地告一状,让那个姓葛的赶如此放肆!又暗暗地发誓,今天这仇若是不报,她死都不能瞑目。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卫章带着葛海离开之后,立刻修书一封交给葛海,让他先一步去找姚远之认错去了。等姚雀华坐着马车一路颠回了云都城,见着宋老太君好一通哭诉,宋老太君一叠声的把王夫人叫来吩咐务必要把那个姓葛的粗野莽夫好好地教训一顿以出这口恶气的时候,姚远之已经跟王夫人通过消息了。 王夫人看着哭的泪人一样的姚雀华,淡淡的应了一声:“这事儿老爷已经知道了,老太太先消消气,事情是怎么样的,终究会有个说法。” 宋老太君自然不依,又指着王夫人责备了一通,说让姚远之自己来解释。 至晚间,姚远之从外边回来便被请至老太太屋里。 此时姚雀华不在,王夫人也不在,老太太屋里只有几个服侍的丫鬟,上过茶之后便都退了下去。姚远之一边品茶一边问老太太:“听说今儿母亲为了三丫头的事儿动了气,连晚饭都没用?” 宋老太君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如今是越来越会做人了!自己的女儿在外边受人欺凌,你不但不护着,反而还替别人说话!这是何道理?!” 姚远之笑了笑,不接老太太的话,只自顾说道:“三丫头一天一天的大了,也该懂事了。老太太那么疼她,她还惹老太太生气,此为不孝。儿子已经让媳妇去教导她了。母亲就不要生气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宋老太君气呼呼地瞪着儿子。 “前些日子太医来给老太太诊脉,还说天气热,老太太肝火旺盛,不利于养生。儿子已经跟媳妇说了,让厨房每日炖枸杞菊花粥,老太太记得按时吃。只有您身体康泰,儿子在外边做事才会安心。您看着我们这一家人枝繁叶茂的,不也很开心么?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不值当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你是聋子吗?!”宋老太君狠命的拍桌子。 姚远之则转头吩咐门口的丫鬟:“来人,把这小炕桌搬走!害得老太太手疼的东西,就该丢出去劈了烧火用。” 丫鬟们赶紧的应了一声,果然把小炕桌抬走了。 宋老太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养大的儿子,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姚远之则笑眯眯的劝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您看着什么东西不顺眼就直接说给下人,让他们弄出去或丢掉,或送人,或干脆砍了当柴禾烧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老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再贵重,在儿子的眼里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小事儿。而老太太您身体康健才是儿子的头等大事。” “你走!你给我出去!”宋老太君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儿子! 姚远之笑眯眯的站起身来,朝着老太太深深一躬:“老太太好生歇息,儿子告退。”说完又转身吩咐旁边的丫鬟们:“老太太看什么东西不顺眼,都给我丢出去。若是让我知道东西丢的不及时而误伤了老太太,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是。”丫鬟们立刻齐声答应:“奴婢记下了。” ------题外话------ 吼吼——又是万更! 话说大珠珠码字码疯了! 所以,亲爱滴们赶紧的搜罗一下兜里还有没有月票的,麻利的砸过来吧,治治大珠这疯病。 哦呵呵…。 第三十八章 中秋聚会 姚雀华告完了状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犹自气鼓鼓的,田氏听说她在外边受了气,还专程跑过来安慰,正说着让老爷如何如何惩治那个莽夫,不行就让老爷参他一本让他丢官罢职,甚至下牢狱之类的狠话时王夫人便到了。 “你先出去!”王夫人看了一眼田氏,怎么看怎么讨厌。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人给老爷做妾?早知道这样,就算是卖妾也该看看出身和秉性的。 田氏不敢多言,忙低眉顺眼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时犹自不放心的往回看了一眼,给姚雀华递眼色让她小心应对。只可惜姚雀华低着头没看见。 王夫人又看了姚雀华的贴身丫鬟杏儿一眼,杏儿赶紧的福了福身,也出去了。 “听说你今天很是威风,跑去你二姐姐的庄子上当起了主子来了?”王夫人淡淡的说着,走到里面在椅子上落座。 姚雀华赶紧的碰了一盏茶送上去,低声啜泣着,说道:“女儿不敢。本是跟丫鬟们随便说了几句话,那葛将军便忽然出来拿着刀子吓唬我……” 王夫人冷冷一笑,说道:“随便说了几句话?你以为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你还没回来,卫将军和葛将军的书信便到了老爷的手里!你很给老爷长脸啊!” 姚雀华顿时惊呆,连哭都忘了。她完全没想到那个可恶的坏人会来个恶人先告状,更没想到卫章居然护短至此,最后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居然还相信了他们! “太太,不是那样的,我……”姚雀华在王夫人冷冷的目光里回神,忙急着解释。 “你不必说了。”王夫人摆摆手,说道:“是我从小没有管教好你,老爷怪我我也没话说。你这副心性将来嫁了人也是给姚家丢人,到时候连累父兄不说,还有可能因为你一家子遭了灾祸。所以趁着还来得及,先好好地养一养你的性子吧。” “太太?!”姚雀华不知道王夫人说的‘养性子’是怎么回事儿,但她预感这次大大的不好。 “来人。”王夫人一声吩咐,外边便有两个婆子应声而入:“请太太吩咐。” 王夫人看了姚雀华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们两个帮三姑娘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随着她一起去新买的庄子上去住些日子,让那边的青山秀水润润她这性子。另外,为了更好地修身养性,你们监督三姑娘每日读五遍《孝女经》和《节烈传》,再看着她把《姚氏家规》抄写三十遍。每日抄写的第二日送回家里来给老爷检查,三十遍家规抄写的都合格了再回来。” “是。”两个婆子面无表情的福身答应。 “太太……”姚雀华双腿一软再次瘫在地上。 每日读五遍《孝女经》和《节烈传》倒是没什么,只是那《姚氏家规》历经五世祖先修改,到了姚远之这一代,已经完完整整的修订了二十四册!二十四册家规摞起来足有两尺多厚,让她抄写三十遍!而且,姚远之早有规矩,抄写家规务必态度公正,每一个字都必须认认真真的书写,否则便是对祖宗的不敬。 在姚家,抄写家规历来是对子孙的惩戒,身为女儿被罚抄写家规的,姚雀华当属第一个。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殊荣! “你好生准备吧。”王夫人说完,把手中的茶盏一撩,起身走了。 姚雀华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她原本还指望着中秋节的时候能有个机会跟外边的姑娘们聚一聚呢。 她这两年苦练书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来云都城跟那些贵女们比一比,看她这个出身江南的姑娘如何把大云帝都的姑娘们比下去。 她还想有机会遇见丰公子,能为他抚琴一曲,或烹茶一杯,就算不能,看一眼也好。 只是这一切美好的构想,都在这一瞬之间化为了泡影。 都怪那个该死的莽夫!都怪翠微那个小贱人!明明是微贱无比的贱民出身,却被那恶鬼捧在手心里。这一对恶棍贱女!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踩在脚下! 不管是悲哀也好,愤怒也好,第二日一早,姚雀华便被两个婆子服侍着上了马车,出城往庄子上去了。 这一处庄子也是姚延意的主意置办的,一直还没时间修缮,庄子里房舍虽然齐全,但一应用具摆设却还没来得及收拾,居住环境比家里差了很远。姚雀华养尊处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这种罪,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她命不好。 而命好的翠微和翠萍两个,此时则被皇上召进了宫里,和已经被封为素嫔的林素墨一起为皇上治疗眼疾。翠微的针法是姚燕语亲传,她虽然没有内力,但太乙神针的针法却是不错的。 翠微给皇上针灸之后,翠萍又为皇上做静脉注射。林素墨负责每日的按摩和推拿。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努力,皇上之前遗留下来的头晕,头痛等症状已经明显改善,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但已经有了光感,能够感觉并区分明亮和黑暗的地方,这就是好兆头。 做完治疗之后,翠微和翠萍一起叩头向皇上请退。皇上没让二人立刻出去,而是幽幽叹了口气,问:“你们姚大人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消息?” “回皇上,我们大人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儿,但使用太乙神针所需的内息却依然没有头绪。现在她应该正在虔心修习,太乙神针必须配以深厚的内息,才能发挥最佳疗效。若没有内息,就如下官一样,需要极其长久的一段时间才能化解痼疾的。” “哎!”皇上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些话他早就听了几十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就没有个快点的办法吗?朕这个瞎子究竟要当到什么时候!” 这话谁也不敢应,翠微和翠萍二人只得缓缓地叩首,齐声道:“请皇上恕臣等无能。” “罢了!你们退下吧。”皇上无奈的摆了摆手。 从紫宸殿里退出来之后,翠微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悄声跟翠萍说道:“刚可吓死我了。” “哎!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样了。”翠萍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这森严宫墙上的一角蓝天。 “走吧,夫人身边有将军照顾,必然是妥当的。”翠微说着,加快了脚步。 翠萍忙跟上去,低声问:“你就不想夫人?” “想,怎么不想。”翠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前面戒备森严的宫门,“可想有什么用?还不如仔仔细细的把夫人交代的差事办好。这样等夫人回来,一切都跟她在的时候一样,岂不省心?” “说的也是。”翠萍点头应了一声,二人已经走到宫门,各自拿出腰牌给护卫检验。 * 转眼已是中秋,正是‘月桂树飘香,蟹黄顶壳肥’的时候。 跟着师傅消失在山水之间的姚燕语终于在八月十五这日回来了。彼时卫章正在院子里看着下人们搬东西,苏玉蘅和阮夫人叫人送了三大车的东西来,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另外还叫人说晚上他们几个都来陪将军和夫人来庄子里赏月。 卫将军正心烦呢,夫人已经三天不见人影了,这些人偏偏在这时候都成双成对的跑来,故意气人的是吧?将军这边一口气闷在胸口里没出发呢,但见门口白影一闪,他家夫人回来了! 姚夫人脚步轻盈,面带微笑,一袭宽大的白衫无风自动,飘飘若仙。把卫将军看的眼睛一阵阵发热,他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竟强忍着没迎上去。 “看什么看啊?不认识我了?”姚燕语在卫章的面前站定,不理会旁边下人们齐声请安,只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双眸喷火的男人。 卫章几乎不敢跟她对视,眼风扫过旁边的躬身请安的下人们,忽然抬手一把拉住她转身就往后面走。姚燕语跟着他快步往内院跑,一路脚不沾地。 “咣”的一声,卫将军一脚踹开房门,把里面正忙着收拾东西的香薷等人吓了一跳。几个丫鬟只来得及回头看见将军牵着夫人进来,还没等上前请安,便被吼了一声:“都出去!” “是。”香薷等人悄悄地看了夫人一眼,见夫人笑意盈盈好像没什么大事儿,便匆匆下去了。 卫将军一把把姚燕语摁在床上,欺身上前把人压住,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和她十指交握,火一样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目光凶狠的瞪着她:“居然三天不露面,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姚燕语讨好的笑着,试图安慰家里炸毛的这只:“别啊,我这次真的有很大的感悟,而且,我的内息已经回来了。比之前的还强。” “是么?”卫将军剑眉一挑,“那让我来试试好了。” “你试什么试啊……唔!”姚燕语话音刚落就被狠狠地堵回去。 绵长而疯狂的吻,把两个人的气息都吻乱。 “你个混蛋,大白天啊这是……”她抬手捶他的背。无奈力道太不够看,对卫将军来说勉强算得上挠痒,还挺舒服的。 “白天怕什么?谁敢进来直接弄死。”卫将军是真的火大。 “我要洗澡!我三天没洗澡了!” “做完再洗!我又不嫌你!” “……” 于是,姚夫人被从头到脚啃了个遍,最后连渣都不剩,洗澡神马的连要求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睡过去。不过吃人不吐骨头的卫将军好歹善后工作还不错,叫人备了热水把夫人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用毯子裹着送去床上睡。 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贺熙夫妇带着吉儿,唐萧逸夫妇带着姚夫人的养子凌霄,葛海赵大风以及翠微翠萍都到了。中秋家宴被摆在后小院,左右分男女两席。男人席面上人都全了,女人这边主位却空着。因为姚夫人这会儿刚睡醒,还在月朦胧鸟朦胧之中。 “姐姐怎么还没来?”苏玉蘅低声跟阮氏说道,“要不我们去瞧瞧她?” 阮夫人偷偷地看了一眼卫将军,悄声说道:“将军说一会儿就来,咱们还是等等吧。” 苏玉蘅也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那边主位上的卫将军,见将军的眼角带着千年不遇的淡淡笑意,抿了抿唇,应道:“好吧,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不急着回去。” 姚夫人不到,宴席也不好就开,于是大家先吃茶点闲聊等她的大驾光临。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唐萧逸夸张的揉着肚子问:“老大,夫人怎么还不来?你是不是亲自去迎接一下?小的这肚子都饿瘪了!为了今晚这顿饭,我三天都没进食了啊!” “中午还见你啃了一只叫花鸡。”赵大风立刻揭了唐将军的老底。 “啧!会不会说话啊你!”唐将军立刻瞪过去,“不会说话就吃你的!” “你管我?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就说。”赵大风无赖的横了唐将军一眼,仰着头往嘴里丢花生米。 唐将军恨恨的咬了咬牙:“吃都不老实,小心噎着!” 这边正斗嘴,院门口丫鬟们喜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夫人来了,奴婢请夫人安。” “哟!来了!”唐萧逸赶紧的坐直了身子,待回头看见一身碧色衣裙的姚夫人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喃喃的问:“不是吧?这真的是咱们夫人吗?” 赵大风也看呆了,花生米丢出去忘了接,啪的一下砸在了脑门上,才一下子醒神:“哟!夫人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这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姚夫人自然还是那个姚夫人,容貌身段都没变,只是那通身的气质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在众人的心目中,夫人无疑是个内敛的人,虽然她有时候也会弄些恶作剧整一整这几个兄弟们,但不管是整人还是说笑话,她都是自持有度的。 她性格沉稳,容貌端庄,若比柔美,她不如苏玉蘅,若比大气,她不如韩明灿,其实就连姚凤歌身上的气质也比她更优雅。 虽然她也曾运筹帷幄,也能淡然面对生死,只是却从没有像今晚这样风华无限。 溶溶月色下,她一路踏着淡淡清辉而来,衣袂飘飘,环佩叮咚,目不斜视,步履轻盈,一举一动顾盼之间皆灵气四溢。 不到三个月的光景,姚夫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之前的内敛和沉静丝毫不减,只是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清灵之气。她一路娉婷而来,仿佛月下静水,积雪青山,明净清澈到撼人心神。又如一块沉寂的美玉,浸润过冰山雪水后经高人点化——就此通灵了! “姐姐?!”苏玉蘅轻声的叫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如今的姚夫人仿佛一块磁石,吸引着周围的人忍不住想接近,却又仿佛不能不敢,心里是止不住的敬仰。 姚燕语微微一笑:“干嘛傻愣着?都坐啊。我来晚了,先罚酒一杯,如何?” “好啊姐姐,我给你倒酒。”苏玉蘅跟傻了一样端起了酒壶,真的给姚燕语斟了一杯酒。 姚燕语端起酒盅朝着众人笑了笑,说道:“让大家久等,对不住了。”说完,便一扬脸把酒痛快的喝掉。 “姐姐现在的身子……能不能饮酒啊?”苏玉蘅这才反应过来,紧张的看了卫将军一眼,心想搞不好将军心里又把我杀死好几遍了。 姚燕语微微一笑:“没事,少喝一点无妨。所以待会儿你们不要灌我。”说完,她徐徐入座。 卫章一直没说话,目光只是淡淡的看着这边,其实内心早就颠覆了狂澜。都怪自己白日里急色攻心,竟没有好好地看看她,如今白白的便宜了这帮混蛋们! 当晚觥筹交错,大家都开怀畅饮。喝到后来高兴了,唐萧逸居然舞了一套剑法,苏玉蘅也抱过瑶琴来弹了一首曲子,赵大风击掌高歌,唱的确是些乡野俚曲,引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连贺熙和葛海都被逼着讲了个笑话。 只有卫章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若不是大家都习惯了他的冷漠,还只当是大将军又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呢。 及至月上中天,大家都有了五六分的醉意,便更加放得开。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划拳或猜令,又把酒杯换成了大碗,一个个糙汉子敞开了量猛灌。 翠微皱眉看了一眼那边一脚踩着凳子拉着赵大风猜拳的葛海,微微皱眉:“这些人真是了不得,竟耍开了酒疯。将军也不管管。” 阮夫人侧脸看她,悄声笑道:“将军管不了他,你若是瞧不惯,直接去说他,看他敢不听。” 翠微低声啐道:“呸!醉死拉到!” 姚燕语如今听力更胜之前,对面翠微虽然耳语,但她也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伸手叫过香薷来轻声叮嘱了两句,香薷应声下去,不多会儿端了一碗醒酒汤来送到葛海面前:“四爷,翠微姐姐让厨房单给您做的汤。” “真的?”葛海一听简直心花怒放,转头就看过来,把翠微给看的莫名其妙。 “当然,四爷不信可以不喝。”香薷如今也练出来了,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葛海哪里能不信?忙接过汤碗来笑道:“信,怎么不信?!我这就喝。”说着,一边低头吹了一口气,吸溜喝了一大口,然后——“咳咳……咳咳咳……唔,这什么汤……咳咳咳咳……” “醒酒汤啊。”香薷笑眯眯的解释:“姐姐是看将军有些醉了么,所以叫厨房煮汤的时候多放了点胡椒粉。”只是,多出来的那点胡椒粉是正常量的十倍而已。 “怎么还这么酸?!”葛海咳嗽够了,方又瞪眼问。 “不酸怎么解酒呀?”放了半瓶子山西老陈醋呢!香薷笑嘻嘻的往后退了两步,“将军快些喝,别费了翠微姐姐的一番好意。” “……”葛将军看着那一大海碗汤满心犯愁,我可以不喝吗?! 翠微无须多问也差不多猜到了香薷这死丫头干了什么好事儿,只是这死丫头送完了汤就跑了,再不见人影,翠微想收拾她还摸不着人。于是只好暂且忍了,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跟翠萍说了句悄悄话起身离了宴席。 葛海那边一直注意着翠微的动静呢,心想这么辣这么麻这么酸的一海碗汤都喝下去了,你好歹也得给句话吧?于是翠微一走,他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姚燕语低头偷偷地笑,心想希望葛海这混球今晚能开窍,俘获翠微的芳心,这事儿也早点定下来。 翠微这姑娘人好是好,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偏生在感情上是个死心眼儿,姚燕语冷眼瞧着人家长矛大总管都已经放下了,偏生她还在那里往死里内疚,整天跟自己瞎较劲,真是笨死了。 那边葛海一走,赵大风便无聊了,于是端起酒碗来往这边找几位嫂夫人敬酒。 赵大风一来,唐萧逸也坐不下去了,也端着个酒碗过来凑热闹。然后坐在苏玉蘅旁边不走了。苏玉蘅连番推他都不动,只好无奈的跟姚燕语解释:“他必然是喝醉了,姐姐莫怪,我扶他先去歇息。” “去吧,时候不早了。”姚燕语微笑着说完,抬眼瞄了那边一直喝酒的卫将军一眼,心想他喝了有版坛子了吧?这么个喝法,晚上是不是又要发疯? 贺熙夫人阮氏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她一看姚夫人不停地瞄卫将军,便道:“今晚也喝的差不多了,夫人还抱恙在身,也不宜太劳累了。不如就早些歇息吧。若是这月色没赏够,明儿十六再接着赏也是一样的。” 姚燕语便道:“此话极是。”于是便起身往那边席上去。 贺熙一见姚夫人过来,立刻起身让座,顺便被自家夫人给叫走了。 姚燕语便在卫章身边坐下来,低声叹道:“几日不见,将军的酒量见长啊。” 卫章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便借酒撒风伸手搂住了夫人的香肩,低声说道:“那些酸腐文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叫‘秀色可餐’。本将军今晚有秀色佐酒,自然兴致无限。” 姚燕语低声一笑,说道:“还以为将军是个极正经的人,天下美色皆不曾看在眼里。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 卫章低声笑道:“夫人说的是,天下美色我自然不放在眼里,只是自己家里的美色却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说的也是,将军家里环肥燕瘦美色无限,只是却都是名花有主的。”姚燕语故作不解,还跟卫将军兜圈子。 卫章却一刻也等不了了,抬手把碗里的酒一口喝掉,一把抱起了自家夫人:“夫人这话说得明白,名花自然都有主了,所以今晚这团圆之夜,需得尽情折花才是。” 姚燕语一边捶他叫他安分点一边偷偷地环顾四周,却见想干的不相干的都没了影,小院子里连个粗使的婆子都看不见,原来就在她坐在将军身边时,大家便都识趣的遁了。 有主的名花和有主的名草们都凑一起去了,至于无主的那些诸如香薷乌梅,半夏麦冬以及翠萍等人便重新凑到一起去寻乐子。 几个丫鬟们拎了包袱悄悄地出门,跑去了当日卫将军携夫人垂钓的那个水塘边。点了熏蚊虫的草药饼子之后,几个姑娘们把带来的包袱都打开铺在亭子里,大家环在一起席地而坐,把里面吃的喝的重新摆出来,重新打锣另开张,又凑了丰盛的一桌。 算起来只有一个孤魂野鬼也就是无赖将军赵大风,赵将军无聊的在庄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循着说笑声到了水塘边,借着清明的月色看见那群小丫头们大呼小叫的划拳,便一纵身飞过去,加入了其中。 “哎哎,算我一个,算我一个!”赵将军不管三七二十一,挤进去坐好。 翠萍看着旁边的无赖皱眉道:“我们都是女孩子家家的,你来作甚?” “没关系,你们把我也当成女的好了。我不在乎。” “真的?!”香薷笑着问。 “当然是真的,本将军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绝对算话。” 香薷素手一挥,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好,你既然当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样子,乌梅,那边有刚开的野菊,去采几朵来给赵大姐带上。” “不是吧?!”赵大风立刻傻眼,这些小丫头片子平时挺乖巧的,怎么今晚这么难缠? “女人哪有不带花的?”香薷反问。 “就是!当女人要有当女人的样儿!你当你跟我们家夫人一样,女扮男装,一身素袍,医行天下?”麦冬年纪最小,声音最甜。 “嘿!你这丫头片子说话一套一套的,怎么不去考状元?”赵大风看着小圆脸麦冬,抬手敲了她脑门一下。 “啊!翠萍姐姐,他打我!”麦冬立刻抱住旁边的翠萍告状。 翠萍冷冷的横了赵大风一眼:“你有点爷们儿样子行不?” “不行,说好了我是女人,爷花儿都能戴了,难道还不能求个公平对待?”论耍赖,赵将军是祖师爷。 “出息!”翠萍瞪了他一眼。 赵大风无奈的抹了把脸:“爷就这点出息,瞧不上啊?” 翠萍有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会。跟无赖较真,她自己不也成了无赖了? 没多会儿乌梅果然采了一把野菊花来,娇艳的黄色,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给三爷戴上。”香薷一声令下,几个小丫鬟们纷纷上去,给赵将军插了一头的花儿。 “行了你们!一点规矩都没有。”翠萍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呵斥了一声。好歹也是个五品将军呢,由着一群小丫头子胡闹,传出去像什么话! “呀!姐姐生气啦!” “啊!姐姐心疼啦!” “哎呦呦,可不得了,小心姐姐发作我们哟……” 几个小丫头被姚夫人惯得一点规矩都没有,居然叽叽喳喳的开起了翠萍的玩笑。 “闭嘴!”翠萍冷声斥道:“喝不喝酒了还?!” “喝!” “喝啊,谁怕谁!” “来!喝!”几个小丫鬟少了姚夫人的束缚,一个赛一个的强悍,喝酒居然也用了完。 翠萍有心事,便不欲跟这些小丫头们一般计较,吃东西的时候顺便往嘴里放了两颗解酒丸。 而赵大风之前喝的差不多了,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吹了一阵风酒就醒了,这会儿有佳人在侧,自然是人醉心不醉,偶尔借酒撒疯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机会而已。 这几个人又喝干了一坛子酒,小丫头们便纷纷醉了,一个挨着一个靠在亭子的栏杆上睡着了。翠萍却依然端着一碗酒席地而坐靠在柱子上,望着西天的那轮圆月发呆。 “哎,你冷不冷?”赵大风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那一串睡着的小丫头们盖上,起身坐过来,跟翠萍靠在一起。 “你怎么还没醉?”翠萍有些烦这个家伙,长得不怎么地,废话还特别多,跟小丫头们喝酒也斤斤计较,而且还耍无赖,一点男子汉的气度都没有,真是一无是处。 “嘿嘿。”赵大风神秘一笑,把自己的袖子往翠萍的面前甩了甩。一阵浓浓的酒气从鼻息间飘过,翠萍立刻明白了这货的花招——酒估计有一半儿都倒在袖子上了。 果然无赖!翠萍给了这货一个大大的白眼。 赵无赖对翠萍姑娘的白眼甘之如饴,还往前凑了凑,低声问:“哎,你说今晚翠微会不会答应老四?” “我怎么知道!”翠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往一侧闪了闪身子。 找无赖又凑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你看看,人家都成双成对了,就剩下我们两个孤独鬼了。” 翠萍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哎,妹妹。”赵无赖又笑眯眯的往前凑了凑,“你看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不如我们两个凑合一下?” “滚。”翠萍猛地站起身来,冷声说道:“你赵将军可不是孤独鬼,十九楼的老鸨子可天天盼着你去呢,你有花不完的银子,可不是夜夜新郎?” “哎!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嘛!”赵无赖赶紧的站起来拍拍屁股,“再说,我那也是迫不得已啊!” 翠萍嗤笑一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冷笑道:“逛窑子也身不由己?这还真是新鲜。” “我说的是真的!”赵大风上前一步拦住翠萍的去路,摸着脑瓢嘿嘿一笑,“其实我这个人还是很专一的,只要你答应,我绝对会对你好,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怎么样?” 翠萍冷笑一声,很认真的看着赵大风,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胸口把人往后推了一步,说道:“对不起,我不想凑合。所以,如果你想凑合,就去找愿意凑合的人去吧。” 说完,翠萍姑娘绕过赵将军,大步离去。 “哎!”赵大风原地愣了半晌,才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你个笨嘴!怎么就说了那么一句不中听的话?!” “嗨!”赵无赖望着西天落月,幽幽长叹,你说这些丫头们怎么就这么难搞呢! 第二日的早饭大家集体缺席,居然没一个能到前厅来的,准备早饭的管事媳妇在前厅等了一个时辰,派下小丫鬟们各处走了一圈,之后便悄悄地命人把早饭收好,准备午饭去了。 然后午饭的时候倒是有人了,只是不见姚夫人。管事媳妇因问卫将军,卫将军只说了一句:“身体不适,还在休息。” 阮夫人便叹道:“夫人这身体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养好?” 卫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应该不会太久了。” 贺熙笑了笑,说道:“正好现在国家没有战事,将军也趁此机会好好地陪陪夫人。”最好回城的时候能变成一家三口。贺将军朝着卫将军神秘扎眼。 卫章轻声一笑,没有接话。 午饭后,贺熙等人都要回去了,赵大风则拉着卫将军去一旁说悄悄话。 “将军,属下负责的那些事情,能不能先交给别人去做?”赵大风低声求道。一直以来都是他负责搜集情报,而青楼瓦斯里鱼龙混杂,是最好的消息散播地。 卫章皱了皱眉头:“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吗?” “怎么没有?贺大哥,唐二,他们两个谁都行。”媳妇都娶进门了,生米煮成了熟饭,自然跑不了了。不像他跟葛海,俩人还在苦逼的奋斗中。 “贺熙?你看他能行吗?”贺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老成稳重,若是去逛青楼,还不得吓得老鸨子都不敢出门了? 卫章看着赵大风,语重心长的说道:“至于唐二——怕也不行。这货对他那夫人死心塌地,肯定不会伤了他媳妇的心。”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赵大风委屈的反驳,“他们有媳妇有儿子了,连老四都有眉目了,我这还排在前面呢,我连个媳妇毛都没摸着呢!老大你不要太偏心了。” 卫章立刻冷了脸:“你拿着老子的银子去青楼欢馆风流快活,还不满足?滚!” “老大你不能这样!”赵大风一边后退两步一边喊。 “随便你!你爱去不去!但该办的事情你若没给我办好,我让老四揭了你的皮做鼓敲,你信不信?” “信,我信!”倍受打击的赵将军委屈的抹了把脸,悄悄地瞥了那边正在上马车的翠萍一眼,转身牵过战马,一跃而上,催马跑了。 蜗居小庄的中秋聚会自然瞒不过京城权贵们的眼睛。 但根据贺熙夫人以及苏夫人等人嘴巴里透出的消息,说姚太医在中秋之夜陪着大家喝了两杯酒,第二天中午了还没露面,身体着实是没养好,卫将军对此事十分愁苦,面对兄弟们的关心,只给了一句话:应该不太久了。 ‘应该’不‘太’久了! 这句话里含着多少无奈多少辛酸可想而知。于是,大云帝都的权贵们都在有意无意的传播一件事情:姚太医的身体十有八九是恢复不了了。 对于这件事情,首先着急的是诚王府。 诚王妃的眼睛尚未彻底治愈,虽然能看得见东西,但依然还模糊着,也就勉强能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像看个账册啊,庚帖什么的依然不行,细致的就更不敢想了。诚王妃还指望着姚太医身体恢复了能继续给自己治疗让她的眼睛恢复如初呢。 听了新娶进门的儿媳妇说了外头在传姚太医的医术怕是不成了,当即就火了,一拍桌子直接斥责儿媳妇:“胡说!我看你是盼着我就这样瞎下去,你好在这王府里当家作主,是不是?” 新媳妇一听这话,立刻站起身来低声说了一句:“儿媳不敢。儿媳绝没有那样的心思。” “什么不敢?你是眼见着我是个废人了,所以才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告诉你,别看我眼睛不好了,可我的心里明镜儿似的!你们一个个的整日里合计着把我治死了你们好当家作主呢!我告诉你们,做梦!” 世子夫人立在那里满脸通红,说什么都不是,于是干脆不说。 诚王妃的火气却上来了,指着儿媳妇左一句有一句数落个不停,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好像你能嫁给我儿子是你们家祖上烧了高香,你得安分守己的为我儿子打理家事,你得孝敬公婆,说到后来甚至连本宫的眼睛治不好你就该把你的眼珠子给本宫的话都说出来了。横一句竖一句的把新进门的儿媳妇给训斥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是云瑶从外边进来才圈住了她。 世子夫人自幼养在深闺,虽然识规矩懂礼数,可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平白无故因为一句话就被这样训斥自然受不了,回房就趴在床上呜呜的哭,哭完了就要收拾包袱回娘家去。 恰好云琨从外边回来,听了屋里的丫鬟把事情的原委细细的说了一遍,少不得上前去细心安慰。 新婚夫妇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世子夫人小女儿心性,见丈夫如此体贴温存,心里的委屈渐渐的散了去。一时也不再说回娘家的话。 只是云琨却从心里一叹再叹,至此时他才明白当初韩明灿设其他而选萧霖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就现在这个媳妇还是母妃自己相中的,娶进门来这么点日子就厌烦了,若是娶母妃一直都不喜欢的韩明灿进门,那得是怎样的折磨揉搓啊! 云琨看着身边进入梦乡的妻子,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自问修身养性虽然不能算是顶尖的,但也不比谁差。可到了‘齐家’这一步,怎么就举步维艰! ------题外话------ 亲爱滴们,首先推荐一下好基友瑾瑜的新文《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字数不少了,书荒的亲们可以去啃了。 然后,今天是25号了!请大家看在大礼拜天珠珠还万更的份上,都搜罗一下自己的月票,请抓紧时间头过来了!月底了,再不投就浪费了! 老话说,吃了不疼瞎了疼! m爷爷还说,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所以,亲爱滴们别让你们的月票白瞎了!好歹都投给勤奋码字努力更新的珠珠吧! 第三十九章 夫人心计 靖海侯府外书房,一桌丰盛的酒宴招待宰相府丰大公子。 萧霖和丰少琛是不错的朋友,当初萧霖进京赶考的时候住在宰相府,丰少琛也喜欢他才学渊博,风流倜傥以及他诙谐毒辣的言辞,所以两个人一直相处的不错。 如今萧霖在朝堂之上地位稳固,又喜得贵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而丰少琛却因为家里开始给他议亲而心烦,便悄悄地跑来找萧霖喝酒。 萧霖知道丰少琛的心事,因此也不多说,只是频频敬酒。 丰少琛面对好友,心事终究是压不住的,于是趁着几分酒意,长长的叹了口气:“子润,我好羡慕你。” “你羡慕我什么?”萧霖淡淡一笑,不愿多说。 如今他跟姚家算是绑在了一起,便不得不跟丰宰相保持一定的距离。朝堂之上谁都知道这二位不合,而丰宰相几次三番的拿出老一辈的交情来提点他,他已经不甚其烦。他之所以跟丰少琛还合得来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谈政事,也不涉及家族的利益,只是饮酒作诗,谈论一些风花雪月之事罢了。 “我羡慕你有红颜知己在侧,又有娇儿绕膝啊!”丰少琛叹息着,又闷了一口酒。 萧霖笑了笑,拿起酒壶来亲自给丰少琛倒酒,又劝道:“听说府中也在给你议亲,用不了多久你也是佳人在侧了。再用不了一年两年的,你也会儿女绕膝的。这些事情都不会太远的。” 丰少琛自嘲的笑了笑,叹道:“凭她花容月貌,却入不得我的眼,待如何?” 萧霖自然明白丰少琛心里一直放着姚燕语,即使人家早就嫁做人妇,跟夫君琴瑟和鸣,这丰大公子也一直没有把人给放下,可卫章是什么人?姚燕语又是什么人?这夫妇二人跟萧霖又是什么关系? 再说了,就算卫章夫妇跟萧霖没有关系,他堂堂靖海侯也不可能去拆散人家夫妻去帮一个暗恋者吧?所以不管怎么样,萧霖对好友的一片痴情只能表示无奈,并竭力的劝他放开:“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有些事情注定有缘无分,你也不应该强求。” “我没强求。”丰少琛摇了摇头,“我不至于那么下作!” 萧霖眯了眯眼经,心想你若真的那么下作,怕是我也不会让你进我的门。只是你也该放下了! “我只是担心她。”丰少琛说着,居然落下了泪。 萧霖无奈之下只好拍拍他的肩,劝道:“兄弟,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还是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女子?别这样。” “嗯。”丰少琛仰起脸,把眼里的泪逼回去,又叹了口气,说道:“听说她的医术不能恢复了?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萧霖心想不是让你放下嘛!这事儿是真是假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吧? 丰少琛看着萧霖不说话,又补了一句:“你说,那卫显钧会不会因此而薄待了她?” 萧霖觉必须说点什么让丰大公子绝了这份念头,因为就他这个样子,怕是将来娶了亲也放不下,再万一喝醉了酒跟在这儿似的把心里话说出来,那毁的可是姚燕语的声誉。 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拍拍丰少琛的肩膀,萧霖拿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说道:“兄弟,我跟你说一件事儿。” “嗯,你说。”丰少琛点点头,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你知道当初在凤城的时候,姚太医受了重伤的事情吧?” “知道。听说是高黎人干的,强弩箭直接射入腹中,差点丧命。” “你知道她一个只懂医术的女子为何会中箭吗?” “不是去给老胡王治病回来的路上遭了伏击吗?据说是高黎人想破坏胡王跟大云的约定,破坏和谈?” “可当时那种情形,姚太医身为女子,必然是被层层护卫围在当中的,为何那么多人护着她,却依然受了重伤?” 丰少琛一怔,直直的看着萧霖:“为何?” “因为她是奋不顾身,去为卫显钧挡了那一箭。” “怎么能这样?!”丰少琛立刻拍案而起,“他一个堂堂武将,为何让一个弱女子为他挡箭!” 萧霖伸手把丰少琛按在座位上,叹道:“你当卫显钧是什么样的人?他连兄弟都不会舍弃,又怎么会让女人为自己挡箭?只是那种情形下姚燕语飞身而出挡住射向他的那一箭,不过是电石火光之间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想到,包括卫章。” 丰少琛一时愣住,心内一时百味陈杂。 萧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反思,自己连着喝了三杯酒,又吃了些菜,之后才劝道:“少琛啊!姚燕语能这样对卫显钧那自然是因为情谊。而卫显钧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你觉得他会傻到因为她的医术不能恢复而薄待了她么?我敢说,这辈子都不会有别的女人入得了他卫显钧的眼。而这并不是因为姚燕语有绝世医术,也不是因为她有倾城风华,而是因为她是她,是一个可以用身体为他挡箭的人。” 说完,萧霖看着已经陷入震惊之中的丰少琛,意味深长的说道:“少琛,若是有个女子这样对你,我想你也绝不会辜负她的。只要还是个男人,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抛弃她,薄待了她。” 丰少琛默默无语的端起酒杯,跟萧霖碰了碰,一饮而尽。之后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妒忌死他了!” 萧霖也跟着笑了:“不只是你,天下男人都妒忌他。可这有什么用?我们还是要活在当下。” 晚风习习,送来桂花蜜糖般的甜香,却化不开丰公子心里一点一点泛起来的酸涩。他一边大口的喝酒一边默默地悲伤着,从今后他连在静夜里思念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而与此同时,大云帝都皇宫。 丰皇后听了心腹太监低低的回完话之后,抬起头来看了那太监一眼,满不在乎的问:“消息可靠吗?” “这是从辅国将军府里传出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可靠的。这种话,他们自然是有十说一的,娘娘想一想,那姚太医的医术恢复不了了,对他们可是致命的打击。” 丰皇后淡淡的笑了笑:“她本来就是个妖孽!现在老天开眼,收了她的妖法,也是顺应了民意。” “娘娘说的是。” 丰皇后又轻声叹了口气:“皇上肯定也得到这个消息了?是不是很生气?” “回娘娘,皇上今天下午摔了茶盏,晚饭也没怎么吃。今晚连素嫔都没宣,是一个人睡的。” 丰皇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晕染开来,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那太监见皇后没什么话问了,便自请告退。 丰皇后一个人靠在凤榻上沉思片刻之后,又把贴身的宫女叫进来,问:“老五最近怎么样?” 五皇子云琦,荣妃所出。荣妃生这个皇子的时候是早产,月子里落下了病,没过几年久病不愈便死了。当时皇后跟前已经有大皇子,便对五皇子不怎么上心。 但如今不同了。 大皇子被贬去了岭南,皇后无嫡子。等皇上龙御归天制后皇后若想在宫中立足,一是要有丰家的强力支撑,另外还有有个听话的新皇上。 云琦自幼没有生母照顾,外祖父镇南王尚大猷如今镇守西南,在帝都城里算是势单力薄。平日一直是附和在憬郡王身边的。如今被丰皇后慧眼识珠,渐渐地拉拢到了旗下。最主要的是,镇南王手中有兵权!丰家掌控着朝中大半的文臣。一旦有事,文武兼备,这是最好的打算。 “五殿下那边一切正常,四殿下对他很是好。今儿两位殿下还在一起去逛了八宝街。” “很好。”丰皇后对目前这一切十分的满意,“老四是个有心机的,这些年老五在他身边也没少出力。” “娘娘英明。”宫女不敢多说,但称颂的话是绝对没错的。 定北候府,祺祥院。 已经大有恢复的苏玉祥靠在院子里一颗秋海棠下的安乐椅上,由灵芝服侍着喝药。 姚凤歌不在院子里,这段时间她几乎每晚都在女儿的小院里住。苏瑾月小姑娘心思敏感,自从苏瑾露和苏瑾宁被大张旗鼓的认在姚凤歌名下之后,她便以为母亲不喜欢她,不要她了。为了抚平女儿的情绪,姚凤歌自然要放开一切陪着她。 西厢房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苏玉祥皱眉把药碗推开,不悦的喊了一嗓子:“快去看看!小爷都哭了,你们这些奴才们还无动于衷!” 早有奶妈子把孩子抱了起来,哭声渐渐地低了下去。灵芝看看左右无人,便悄声回道:“爷知道么?那位人人都敬仰的姚太医怕是不行了。” “嗯?!”苏玉祥立刻瞪圆了眼睛,“不是说为了救皇上受了伤去庄子上休养了吗?怎么就不行了?” “奴婢是说她的医术怕是不行了。据说一直养到现在也没养好,以后怕是没办法给人治病,只能窝在家里当她的将军夫人了。” 苏玉祥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道:“你莫不是说胡话呢吧?” 灵芝扁了扁嘴巴,不乐意的说道:“这话是从三姑奶奶的嘴里说出来的,奴才还亲眼看见奶奶听了这话都哭了呢。连大姐儿都知道这事儿,偏爷不信。” “不是我不信,这事儿太悬了。她医术那么好,怎么可能就一下子没了呢?她又没摔坏了脑袋。”苏玉祥说着,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那不是……人家懂那什么玄门气功嘛!据说是因为给皇上治伤,把那什么气一次用尽了!水干井枯,再也生不出来了,所以那神奇的真么针灸术就失灵了。” “那她不是还研制了许多新药?连爷现在不也用着她研制的补血益气丸呢吗?”经历过大事之后,苏三爷的脑子渐渐地拐过弯儿来了,之前姚燕语对他的恫吓已经被父母双亡的悲伤所冲淡,如今他似乎能理智的面对自己的现状了。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灵芝扁了扁嘴巴,她还以为这个消息会让三爷高兴呢。 苏玉祥喝完了最后一口药把碗递过去,淡淡的说道:“时候不早了,睡觉。” 灵芝唤了婆子过来收拾,自己则扶着苏玉祥起身往屋里去。 苏三爷听见这些消息并没怎么高兴,定北候府里却有高兴地人。 清平院里怀着八个多月身孕的封岫云半躺在一张藤椅上看着半空的明月,一边抚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轻笑,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姚燕语不行了,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如今只能夹着尾巴跑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想到这些,封岫云又敛了笑意,冷冷的低哼了一声,心想若是她早两年倒霉,如今自己就是侯夫人了!这整个定北侯府都是她说了算,二房算个屁?姚凤歌又算个屁?!如今这些人一个个都压在自己的头上,想想就窝火!早晚有一天把这些跟自己不对付的人一个一个都收拾了! “姨奶奶,天气凉了不宜久坐,还是回房早些歇息吧?”旁边侍立的小丫鬟看着封岫云脸上忽喜忽怒的神情,低声劝道。 “好吧。”封岫云又扭头看了一眼东厢房的窗户纸上迎着的一个低头做针线的剪影,扶着小丫鬟的手起身进屋去了。 而东厢房里住着的李佳慧则在灯下认真的缝制一件湖绿色的小夹袄。 早几个月封夫人便已经请了太医过来悄悄地给两个姨娘都诊过了脉,据说大姨娘肚子里怀的是个小爷,而李姨娘肚子里这个是个姑娘。自古有红男绿女的说法,所以李氏给自己的孩子准备的小衣裳,襁褓之类的都是绿色。 其实李佳慧听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女儿的时候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的身份在这里,纵然生了儿子将来怕是也不能认的。定北侯府里大房不比三房,将来是要庶子来承袭爵位的,所以这庶子要记在夫人的名下用心教养,绝不是她这样身份的妾氏可以随便亲近的。到时候孩子生下来,说不定自己就会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这辈子都别想回来,别想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如今是个女儿反倒更好,反正夫人已经有了大姑娘,不会在稀罕自己这个,她可以陪着女儿长大,将来给她找一户殷实的小门小户去过平淡的日子,省的在这深宅大院里连一点自由都没有。 李氏想到这些,便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上了隆起的肚子,刚摸了两下,便觉得手心像是被什么推了一下似的,李氏顿时笑起来:“小调皮!” 说着,她抬手放下衣裳,李氏从榻上慢慢地站起身来,坐得久了双腿有些酸麻,她扶着小炕桌站了一会儿才挪动脚步。小丫鬟从外边进来,见状忙上前搀扶:“姨奶奶,您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一声。” 李氏刚要说什么,忽然觉得腹中一痛,于是忙弯腰扶住了肚子。 “姨奶奶?您怎么了?”小丫鬟吓了一跳,她是封夫人派过来的人,如今一条小命是拴在李姨娘身上的。她们母子安全,她就活,否则,她就去陪葬。 “肚子痛,快叫稳婆。”李氏的声音是平静的,脸色却渐渐地苍白。 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喊了一嗓子:“来人啊!姨奶奶要生了!” 于是整个院子里都忙碌起来。 封岫云刚进屋,外边的大衣裳的扣袢才解开,便听见外边一通慌乱,便不耐烦的问:“外边怎么回事儿?” “奴婢去看看。”小丫鬟答应着转身出去,然后很快回来:“姨奶奶,李姨娘要生了!” “不是还不到日子吗?!”封岫云一惊,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说是还有半个月呢!”小丫鬟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刚刚有什么不妥当?” 磕着碰着,闪着扭着,都有可能造成早产。小丫鬟嘴里的不妥当便是这些。 封岫云听了这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期待,有窃喜,也有恐慌。 当初两个人在同一天发现有身孕,封氏还专门叫稳婆来查过日子,稳婆说,两位姨奶奶的产期都在九月半前后。可如今刚进九月,怎么李氏就要生了?真的是有什么不妥当吗?或者她本来就隐藏了什么? 凭着她是没办法隐藏的,如果有人故意隐藏那肯定是……封岫云忽然就无法镇定了,她匆匆忙忙的转身往外走,把小丫鬟给吓了一跳:“姨奶奶!您慢点!您小心着脚底下!” 封岫云大步流星的冲到院子里,但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十几个丫鬟婆子都在忙。 “姨奶奶,您小心着!”小丫鬟追上来扶住了封岫云的手臂,吓得脸都白了。姨奶奶平日里也是个挺稳重的人啊,怎么一听见李姨娘生就慌了呢? “你出来做什么?这里人来人往的再撞着你。”封夫人进了院门便看见封岫云站在院子里,立刻吩咐身后的彩珠:“你们服侍妹妹进去休息。” 彩珠忙答应着上前来搀扶着封岫云的手臂,低声劝道:“姨奶奶,奴婢送您进去,天色晚了您的身子可不能站在这里吹冷风。” 封岫云回头看了封夫人一眼,想问什么却又问不出来,只得由着彩珠和小丫鬟把自己扶进了屋里去。 李姨娘要生的事情飞快的传遍了定北侯府,孙氏和姚凤歌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听到了消息,先后来了清平院。 封夫人亲自坐镇,这院子里虽然忙但依然有条不紊。她也不进屋里去,就让人在院子里摆了榻几,安稳的坐在那里看着,那些丫鬟婆子们的皮便都绷紧了。孙氏和姚凤歌进来后,就在院子里坐下跟封夫人说话,看着婆子们忙碌。 “不是说九月中才生么?怎么竟然提前了这么多?”孙氏漫不经心的问。 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这种事儿稳婆算的也不一定准。也或许是李氏自己记差了日子。” 姚凤歌笑道:“还有比这提前更多天的呢。” 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别有深意的看了姚凤歌一眼:“是啊。” “都说懒丫头懒丫头,那提前生的基本都是小哥儿,不是说李氏的肚子里怀的是个姐儿么?怎么也提前这么多?” “凡事都有个别么。”姚凤歌笑道:“二嫂子也忒较真了些。” 这妯娌三个坐在院子里一边闲聊一边喝茶看着婆子们忙活,渐渐地更深露重,孙氏和姚凤歌也都不说回去。早有人给主子们拿了披风来,大家各自裹上,极致月上中天,依然兴致勃勃。 屋子里,封岫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外边妯娌三个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把她的心思全都搅乱。 万一李氏生的也是个儿子,姐姐会不会先养在身边?这长幼有序,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就不珍贵了!想到这些封岫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把旁边打地铺的小丫鬟给吓了一跳,忙起身询问。 封岫云说了声无事便又躺下去,想着自己乃是封家的姑娘,身份比姓李的贱人高贵多少倍,就算她生了儿子,也是庶子,自己肚子里这个才是早就定下来的嫡子。 想到这些封岫云又舒了一口气,刚刚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却又梦见李氏抱着儿子朝着自己笑,于是又忽的一下坐起来,眼睛没睁开就骂了一句:“贱人!” 地上的小丫鬟赶忙起身上前掀开帐子,一边安慰一边给她抚背顺气:“姨奶奶做恶梦了吧?别担心,梦都是反的。奴婢给您倒杯水来?” 封岫云刚喘了口气,便听见外边一声婴儿的啼哭嘹亮的划开了浓浓夜色。 “哎呀!生了!”小丫鬟先反应过来。 “去看看,是男是女。”封岫云想起刚刚的梦境,脊背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小丫鬟赶紧的披上衣服趿上鞋子跑出去,还没询问便见一个婆子抱着个紫红色的襁褓给院子里的三位夫人报喜:“恭喜夫人!姨奶奶生了个小哥儿。” 小哥儿?!小丫鬟当即愣住,心想不是说李姨奶奶肚子里的是个姐儿吗?怎么忽然间成了哥儿? 忽然身后咚的一声,把小丫鬟吓了一跳,忙转身看时,但见封姨娘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姨奶奶!”小丫鬟登时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什么哥儿姐儿,撒丫子飞奔过去,想把封岫云扶起来。无奈孕妇体重,她一个小丫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而倒在地上的封岫云已经脸色苍白,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捂着肚子,颤声道:“快……快叫人……” “来人哪!”小丫鬟赶紧的跑到门口大喊:“快来人哪!姨奶奶要生了!” 正抱着小婴儿的封夫人一怔,忙回头看过去。姚凤歌先反应过来,立刻吩咐:“快!叫稳婆赶紧的过去!” 封夫人起身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彩珠便往封岫云屋里去。姚凤歌跟了两步忽然站住,转身看着彩珠怀里的孩子,上前去说道:“看来你们大姨奶奶也要生了,夫人今晚怕是没空儿歇息了,叫奶妈子把小哥儿抱去好生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别在风地里吹了。” 彩珠忙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去找奶妈子去了。孙氏在一侧笑道:“三弟妹真是细心,不愧是带过三个孩子的人。”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回道:“我这人就是心软,实在是没办法。” 孙氏脸上的笑立刻冷了几分,瞥了姚凤歌一眼,反问:“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做娘的,难道谁的心是硬的?” “哟,二嫂子怎么急了?我又没说什么。”姚凤歌轻笑着反问。 孙氏却冷笑一声,转身往封岫云的屋子里去了。 姚凤歌低声对身旁的珊瑚说道:“你去叮嘱一下彩珠,今晚家里太乱了,让她务必守护好侯爷的儿子!” 珊瑚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此时屋里的封岫云已经见了红,人已经被抬上铺了蓐草的窄榻上,稳婆刚累了几个时辰,这会儿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来准备为大姨奶奶接生。 封夫人心里极有数,李氏那边是瓜熟蒂落,到了日子。封岫云却是因为刚刚摔了一跤早产了。 至于为什么好好地会摔一跤已经无暇顾及,只是人家都说早产是七活八不活。封岫云肚子里这孩子正是八个月里……闻着屋子里的血腥味,封夫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怵。 李氏分娩,她宁可坐在院子里吹冷风也不愿进屋,就是不想闻见这血腥味。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当初那一劫封夫人依然心有余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封夫人抬眼看见产床旁边的孙氏,顿时心头冒起一股无明业火。那份被她压在心底的仇恨顷刻复苏,让她恨不得立刻上前去把罪魁祸首撕个粉碎。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握住她搅在一起的十根手指,温和而沉静的声音从耳侧响起:“大嫂子,李氏那边刚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这里忙乱,嫂子若是身体不适,可到外边坐坐。” 封夫人抬头看着面色沉静的姚凤歌,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起身说道:“妹妹说的是,我这头一阵阵的发晕,这身子真是不行了。” 姚凤歌扶着封夫人出了屋门,叹道:“现在已经快四更天了,忙了大半夜,任谁都撑不住。我已经叫人去回侯爷了,侯爷一会儿就该到了。” 封夫人看了一眼那边产床上口口声声叫‘侯爷’的封岫云,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姚凤歌和封夫人都出去了,孙氏自然也不好守在旁边,这低声安慰了封岫云两句便跟着出了房门。本来封夫人就对那次害她小产的事情耿耿于怀,一直没发作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人家姐姐都走了,自己一个妯娌却还留下来,岂不是授人以柄? 饶是这样,出了门之后,封夫人依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孙氏说道:“我这妹子跟二弟妹比跟我还亲厚。多谢二弟妹素日里照顾她。” 孙氏忙讪笑两声:“夫人忙于家事,我大事帮不上忙,也只好在小事上多操操心了。” “二弟妹这话可不对,我那妹子肚子里的孩子关系到侯府的百年基业,这可不是小事,二弟妹辛苦了。”封夫人淡笑着嘲讽。 “大嫂子,你这是何意?!”孙氏脸皮再厚也架不住了。 姚凤歌见状,便朝着封夫人微微欠身:“大嫂,我那边还有三个小娃和一个病人,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告辞了。” 封夫人点头:“三弟妹慢走,恕我不送了。” 姚凤歌又朝着孙氏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孙氏咬了咬唇,待要说什么又没法说,却听院门口姚凤歌说了一声:“侯爷来了。”她便知道苏玉平进来,自己也不好呆下去了,于是轻声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封夫人冷冷的看着孙氏的背影,默默地咬了咬牙。 苏玉平来了也不能进产房,只得隔着窗子安慰了封岫云两句便被封氏拉着去看李氏刚生下来的小娃娃。抱着小脸皱巴巴的儿子,苏玉平的心里一阵阵的泛酸,不管是哪个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他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为了这个儿子,他们一家人先先后后的那些事情,真是不堪回首。 封夫人看着苏玉平的脸色,知道他想到了老侯爷,想到了陆夫人,想到了之前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只是时至今日,再想那些也没用了。于是轻声劝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侯爷的长子呢,得给他取个好名字。” 苏玉平笑着点了点头,又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是等岫云的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封夫人微微一怔,笑道:“侯爷说的是。” 原来岫云在他的心中已经颇有地位了!封夫人心里默默地一叹,说什么一生一世,说什么天长地久,其实新欢代替旧爱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苏玉平看着封夫人渐渐收敛了笑意的脸色,因问:“夫人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 封夫人又淡然一笑,说道:“没有。今天两个妹妹一起为侯爷开枝散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玉平转手把孩子交给奶妈,然后摆摆手让她们退下,方握住封夫人的手,低声叹道:“我知道那是你心里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痛。你放心,不管将来怎样,你都是陪着我一起受封,一起进宫谢恩的夫人。在这侯府的内宅之中,你始终是主母谁也不能取代。” “可是……有一件事情妾身一直爱瞒着侯爷,今日跟侯爷坦白,还请侯爷莫怪。” 苏玉平轻笑:“你既然能坦白,我还有什么好怪的?再说你瞒着我自然有瞒着我的道理。” 封夫人心里的酸楚凄凉被这话给暖了过来,她回握着苏玉平的手,低声说道:“妹妹肚子里的那个是个女娃,所以我决定把李氏生的这个哥儿记在我的名下,以后他就是侯爷的嫡长子。还请侯爷答应。” “怎么?!”苏玉平一怔,不解的看着封夫人。他一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是这样。 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还是三弟妹提醒了我。当初她们两个先后有孕,我的确是找了太医给她们诊脉断定男女。当时太医就诊断出李氏腹中为男胎,岫云腹中是女胎。三弟妹说,李氏虽然身家清白,但总是弱了一层,怀了男胎,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从而重蹈覆辙,跟我当年一样。而岫云……因为是我的妹妹,有封家在身后撑腰,又因为来的早,这两年跟府里的妯娌们比较亲厚。所以会更安全些。再者,就算有个万一她腹中的孩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说到这里,封夫人的眼泪便唰的一下流下来了。 话已至此,苏玉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他一把把夫人搂进怀里,低声叹道:“为了我的子嗣之事,让你隐忍了这许多痛苦,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们姐妹,我苏玉平有生之年绝不会负了你。” “这件事情一直是压在我心口上的石头,今日这孩子安全降生,我也算是松了口气。只要侯爷不怪我隐瞒了实情,我便无怨无悔了。” “可是,你若将这个孩子记为嫡出,岳父大人那边怕是会有波折。” “若是岫云也生的是儿子,那自然还是那个儿子优先。但如果是女儿,我也没办法了。现在我们家有三年的热孝,侯爷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子嗣的事情是决不能再往后拖了。父亲那边我自己去说,岫云若是不高兴,大不了我效仿三弟妹,儿子女儿我都认了!” 苏玉平再次为贤妻的举动而感慨,拍了拍她的后背,叹道:“真是难为你了!” “当年我命悬一线,侯爷不惜纡尊降贵去求姚太医,妾身便知侯爷对妾身的一片深情。所以这点小委屈对妾身来说,不算什么。”妾氏和庶子庶女都忍了,难道还在乎一点半点的名分么? 苏玉平感慨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几句柔情蜜语,便听门外的丫鬟慌张的回道:“侯爷夫人!大姨奶奶不好了!” ------题外话------ 啊啊啊——我家大姨提前造访,还得心神不宁啊啊啊—— 不过再难受还是坚持码字,而且九千字哦!一大早爬上来更新,难道不值得表扬吗? 亲爱滴们,大姑娘小媳妇们!大珠珠相信你们能体会到偶的痛苦和辛劳! 所以,你们的月票就不要在吝啬了好吗?! 么么哒!周一愉快哦! 第四十章 神医归来 “大姨奶奶本来就不到日子,因为摔倒了破了羊水,这……眼看着见红太多,孩子还没有下来,奴才们用尽了法子也不见效……求夫人饶命。”稳婆跪在地上颤声回道。 封夫人听完这些话后,一颗心又揪成了一团。情形与当初多么相似!只是当初自己腹中孩儿不足月,而如今这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了。 “无论如何,必须保她们母子平安。”封夫人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立刻吩咐旁边的人,“马上派人拿着侯爷的名帖去请廖太医!” 旁边的人应声下去,封夫人又吩咐稳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保住大人和孩子的性命!否则我自有办法让你们一起去陪葬!” “夫人!”稳婆还想辩解。 “赶紧进去照顾!你们最好自求多福。”封夫人冷声呵斥。 稳婆不敢多言,赶紧的从地上爬起来又回了产房。苏玉平握着夫人的手,沉声一叹:“若是姚太医在就好了!” 封夫人无奈的苦笑:“听三妹妹说,她的身子大不如前了,如今连皇上都在等她恢复,岫云这事儿……” “对了!不是还有翠微翠萍二人吗?赶紧派人去请。”苏玉平眼前一亮。 “是啊。”封夫人也似乎看到了希望,立刻吩咐彩珠:“你和陈兴媳妇两个人立刻去一趟辅国将军府,务必请翠微翠萍二位医士过来一趟。好在唐将军和三妹妹现在还住在将军府,还能便宜行事。” 陈兴媳妇忙答应着匆匆而去。 然而,世上的事情竟是如人意的少。派去请廖太医的人半个时辰后回来,说宫里的素嫔娘娘身体不适,皇上派人把廖太医传进宫了,一夜未归。 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陈姓媳妇也匆匆赶回来,说昨晚萧太傅身体不适,翠微翠萍两位医士守在国医馆没回将军府。如今这个时辰,国医馆被皇上的护卫守着,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封夫人无奈的看着苏玉平,长叹一声:“这可怎么好?!” “去请别的太医来!要擅长妇科的!再派人去一趟白家!”苏玉平立刻吩咐。 两拨人马又纷纷出去请人。 这会子眼见着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的天空已经是鱼肚白,而头顶上冥蓝色的夜空中,还有寂寥的几颗星星还极力的闪着几点清辉,为即将离去的夜色谢幕。而屋子里的封岫云这会儿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稳婆比她也好不了多少,上瞎折腾了一晚上,又是血又是水,又是推又是揉,又是干脆架着产妇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好让胎儿往下走,进骨盆。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几回了。 封夫人进门看着躺在床上流泪的庶妹,在看看坐在地上靠着椅子喘气的稳婆以及旁边几个菜色面容的婆子们,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心里哀叹一声:怎么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姐姐……姐……姐……”封岫云躺在产床上,朝着封夫人伸手,含着泪的眼睛里尽是乞求之色,“救我……救救我……” 封夫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劝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太医这就到了。不会有事的。” “姐姐……孩子……我……”封岫云说着,大颗的眼泪往下滚。 封夫人如何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她是怕自己为了子嗣舍弃大人而保孩子。毕竟侯爷的子嗣是最重要的,而她还以为她肚子里的这个是男胎。她死,不过是死个贵妾而已,孩子死,侯爷便没有嫡子了。 到了这种时候,封夫人反而没法跟她保证什么了,因为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保不保得住都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但她还是安慰得说了一句:“放心。” 说话间,外边有人回:“回夫人,太医院的刘太医来了。” “请太医进来。”封夫人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 这位刘太医是五品的职衔,也是专攻妇科的太医,进来后给封夫人行礼毕,转身去给封岫云诊脉。 “太医,怎样?”封夫人着急的问。 刘太医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产妇,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是出去说吧。” 正忍着巨大痛苦的封岫云听见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睛惊恐的看着太医,见太医脸色深沉却不看他,她又立刻看封夫人,并低声哀求:“姐姐……” 封夫人朝着她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然后转向太医:“太医,这边请。” “如夫人只有八个多月的身孕,古就有七活八不活之说,所以……”刘太医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请太医一定要想想办法!”苏玉平脸色很难看。前面刚喜得贵子,后面不能再死个人吧? 刘太医偷偷看了看侯爷的黑脸,无奈的说道:“如夫人气血太弱,而且到了这种时候孩子还没下来,怕是……凶多吉少。所以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苏玉平顿时沉默了。他缓缓转头看向夫人,眼神十分的复杂。 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侯爷拿主意吧。” 苏玉平又转过头去看着刘太医,良久才问:“你刚说孩子到了这这种时候还没生下来怕是凶多吉少?” “是的,羊水已尽,孩子还没出来,所以……” “保大人吧!”苏玉平说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指紧紧地捏住高背交椅的扶手,“请太医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大人。” 说话间,白家的三爷白竟春也来了,这位三爷跟入太医院的大爷不同,他专攻妇科,且有丰富的行医经验。他一来,刘太医反而轻松多了。 不过白家这位爷也料定这种情况下孩子是保不住了,十有八九生下来也憋死了,就算没憋死,恐怕将来也是个智障儿,当然话不能说的这么直白,不过苏侯爷听懂了。 于是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孩子给‘生’下来了。而封岫云也在最后一刻昏迷过去。 婆子用一个盖着白布的托盘出来,封夫人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摆了摆手。苏玉平则一直没睁眼,战场上的堂堂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主儿今天也流下了两行清泪。 姚凤歌听完李嬷嬷把那边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完之后,方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怜了那个没见过天日的孩子。她究竟是怎么摔倒的?服侍她的丫鬟估计要遭殃了。” “奴才悄悄地问过服侍大姨奶奶的小丫鬟了,说当时大姨奶奶摔倒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什么障碍物,那小丫鬟哭着说,她应该是自己故意摔倒的。”珊瑚说到最后把声音压倒最低,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能听得见。 “不是吧?!”姚凤歌顿时愣住,呆呆的想了半天。 故意摔倒,想要早产,就算是比李氏的儿子晚一步,也是同一天生下来,或许可以挣个长子?姚凤歌想明白了封岫云的心思,低声骂道:“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贱妇如今算是自尝苦果了!” * 秋声渐远,当最后一丝蝉鸣枯竭,山林浓重的胭脂烟霞之色被一场冷雨褪去。大雁南归,北风中的冷意再也抵挡不住,农夫们开始换上了夹棉厚衣,贵人们也渐渐地翻出了小毛衣裳。 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三个多月的青云子选在下元节(十月十五)这日跟姚燕语告辞,姚燕语也没有十分的挽留,只是依依不舍的把老头儿送至山庄门口。 牛鼻子老道跟来的时候一样,依然是一身单薄的道袍,临风而立,衣袂飒飒,端的是仙风道骨。 姚燕语从身后香薷的手里拿过一个包裹递过去,说道:“师傅,这里是两件冬衣并一包散碎银子,您好歹收着,是我们夫妇的一点心意。” 青云子笑了笑,没多说,伸手接过包袱拎在肩上,说道:“行了,你们回去吧。” 姚燕语点点头,她没有问师傅何时再回来,也没问师傅你要去哪里,她跟这老头儿在一起相处三个月,已经知道像他这种世外高人是不受世间任何束缚的,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间任何虚名浊利他全都不放在眼里,毕生追求的不过是‘随心’二字。 于是她微笑着拱了拱手:“师傅,保重。” 青云子又是淡淡一笑,却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姚燕语看着他不紧不慢的一步步走远,想起昨日他跟自己说的那六个字:心清明,百脉通。 人的身体便是宇宙,所谓内息便是身体里可调用的力量。整个宇宙洪荒万物生生相扣,不休不止。力量也就没有枯竭的时候。人亦然。只要心静了,清了,明了,那么可用的力量无法估算。 看着青云子的灰色身影消失在一片苍茫原野之中,卫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暗道终于把这尊神仙给送走了。以后夫人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再也不会动不动就消失个三天五天不见人影了。 “我们该回京了吧。”姚燕语靠在卫章的肩头,低声说道。 “是啊。”卫章心里刚升起来的那股喜悦又被瞬间打落回去。云都城里,皇帝陛下还翘首以盼,等着他家夫人去给他治病呢。 “叫她们留下来收拾东西,咱们两个这就回吧。”经过三个月的修习,姚燕语越发神清气明,此时一想云都城,便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不是她急着回去争名逐利,而是那里有她太多的牵挂。她在这里四个多月,时光如箭,云都城里的父兄家人必然是度日如年。她不是青云子,不可能放下这一切云游天际。 “申姜,备马。”卫章侧脸沉声吩咐。 “是。”身后的申姜立刻跑回去,没多时把黑风和桃夭一并牵了出来。 姚燕语接过马缰绳飞身上马,然后转头吩咐身后的香薷:“你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带着他们回府。” 香薷赶紧福身,刚应了一声便听见马蹄嘚嘚,抬头看时,她家夫人和将军已经策马疾驰而去。 十月中的天气已经是寒风萧索了。 姚燕语衣衫素白色绵缎长衫,没有绾发髻,长发统统梳到脑后用一根紫色丝带绑住,胯下红马扬蹄疾驰,衣衫和墨发一起飞扬,远远看去,便是一幅画。 卫章故意放慢了速度跟在后面,一路策马追随,一路心里美翻了天。行至护城河外,姚燕语便放慢了速度。卫章策马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是先回府呢,还是先进宫?”姚燕语问身旁的卫章。 卫章轻笑道:“你跟那牛鼻子在一起呆的久了,连皇宫里的规矩都忘了?这个样子怎么进宫?自然是先回府换官服,然后再递牌子觐见。” 姚燕语轻笑:“规矩我没忘,我是觉得皇上应该是等急了。” 卫章想起皇上的贴身护卫几次三番的跑去蜗居山庄探视催促,也忍不住轻笑:“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还是先回府更衣吧。” 然而,卫将军夫妇还是低估了皇上对光明的迫切心情。 其实在他们一进城门的时候便有人认出了二人,于是立刻有人飞奔而去向金鳞卫汇报,而金鳞卫的首领一听这消息二话不说飞速上报。 金鳞卫是诚王爷手中掌控的一支卫队,这些人不但负责大云帝都和皇帝的安危,更是极其强大的情报机构。所以卫将军夫妇进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紫宸宫里正靠在榻上听丰宰相姚御史等人细说朝政的皇上便得到了辅国大将军及夫人并辔而行由南城门入帝都的消息。 届时丰宰相正在跟皇上说明年春闱时主考官的人选,皇上身边的黄松悄然进来,在皇上耳边悄声回了两句话,皇上不等他说完立刻摆手:“好了,别说了。” 丰宰相一怔,心想自己没说错什么话啊,待抬头看见黄松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便明白了,皇上有比春闱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于是忙躬身道:“臣等告退。” 姚远之和另外几个辅政大臣也忙跪拜告退。皇上却发话:“姚远之,你给朕留下。” 丰宗邺猛然回头,放肆的看了姚远之一眼。这段日子皇上双目失明,丰宗邺比以前放肆了许多,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气势。 不过姚远之也不是好欺负的,他看丰宗邺瞪自己,便淡然笑道:“丰大人因何这般看下官?” 丰宗邺也不怕,只忽而一笑,说道:“皇上龙体抱恙,本官只是想提醒姚大人,一切都要以圣上的龙体为要,万不可让皇上劳碌了。” 姚远之给了丰宗邺一个淡讽的微笑:“请丰大人放心。” 丰宗邺再也不能耽搁了,再耽搁下去就得被皇上问居心何在了,于是赶紧的趁着皇上还没说话,麻溜儿的追着那几个辅臣的身影退了。 紫宸殿里一时间没了外人,皇上靠在榻上似笑非笑的说道:“刚刚有人来报,说朕的辅国大将军与一女子并辔而行,看上去郎情妾意,情深意切,只是那女子看上去又不像是你的女儿,倒像是个江湖中的侠士。朕已经叫人去将军府传人了,你留下来帮朕瞧瞧,这个让卫章移情别恋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姚远之听了这话心里登时一凉,暗想那卫章不像是三心二意之人,燕语身体虽然一直没恢复,可只需用心调养也不至于就怎样,他这是去哪里弄了个江湖女侠来?还如此招摇过市,让皇上的人给遇见了? 这里君臣正各自疑惑猜测之间,外边有太监进来回道:“回皇上,辅国大将军卫章偕同夫人国医馆上太医姚燕语奉旨觐见。” “真的是姚燕语?”皇上刚刚那些话显然是逗姚远之的,金鳞卫是什么人?岂会连卫将军身边的女子是谁都莫不清楚?不过虽然有金鳞卫的话垫底,但此时听见真的是姚燕语来了,皇上依然有些惊喜过望,也有些不敢相信。 “回皇上,是姚太医。”太监忙又回了一声。 “快宣!”皇上立刻精神百倍的坐直了身子。 姚远之的心这会儿跟做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至此时才想明白定然是女儿的身体将养好了,急着回来给皇上医治眼疾呢。于是忙收拾好情绪立在一旁,等着卫章夫妇二人进来。 卫章一身紫色武将朝服,身侧姚燕语一身玉白色医官袍服,二人先后进门,至皇上榻前七步开外双双跪拜:“臣卫章(姚燕语)参见吾皇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姚燕语?”皇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看过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臣在。”姚燕语忙应道。 “你的医术……”许是因为太过渴望,皇上这会儿反而不怎么敢问了。 姚燕语忙回道:“回皇上,臣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内息也回来了。这次急着回来就是要为皇上医治眼疾的。” “啊哈!”皇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叹道:“朕这两眼一抹黑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姚燕语微微一笑,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姚远之,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姚远之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的给皇上医治要紧。 “拿一块绫子来。”姚燕语转头对怀恩说道:“先把皇上的眼睛蒙上。” “为何?”皇上纳闷的问。 “皇上已经有四个多月没见光了,臣怕这阳光太烈,会刺了皇上的眼睛。” 皇上闻言越发的惊喜:“你是说……你今儿就可以让朕重见光明?” 姚燕语微微笑道:“臣今日必要尽全力。” “好!好!”皇上一边拍案叫好,一边让怀恩给自己蒙上了眼睛。 姚燕语取了随身的银针,早有素墨闻言至前面来服侍,见状忙递过一块酒浸过的棉花,姚燕语接过把银针擦拭一遍,方又擦了擦皇上的睛明穴,然后徐徐下针。 青云子说过,练功修习的内息原不是自己的,而是向天地借来的。人的心神与天地合二为一的时候,内息则不可估量,会如天地般浩淼无穷,绵延不断。 姚燕语本来时常读那《太平经》,原本也是有些参悟的,只是自己不得要领,不能把所学所想串联起来,如今跟着青云子清修了几个月,虽然不能说领悟了其中的全部奥妙,但却也算是被领进了门。 如今小试牛刀,给皇上针灸清除脑颅里的淤血,竟也只用了半柱香的时辰。 取下针后,姚燕语问皇上:“皇上觉得如何?” 皇上的眼睛上虽然蒙了一层白绸,但也多少能透些光,他试着看了看眼前,但见人影绰绰,屋子里的一切光景都蒙了一层纱,若隐若现。另外,也觉得眼仁有些微微的刺痛。便如实说了。 姚燕语便道:“皇上且不要着急,等天黑了,且先不要掌灯,把这白绢解了去,让眼睛适应适应光线,过个三五日眼睛就不会疼了。” 皇上龙心大悦,高兴地说道:“太好了!这眼疾就像是压在朕心口上的大石头一样,如今终于被姚爱卿给碎了去!好!太好了!” 姚燕语忙后退一步,一撩袍角跪下,歉然道:“是臣学医不精,让皇上无端端受了这几个月的罪,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这不怪你!”皇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叹道:“太医院上上下下二百多口子人都没办法,连张苍北也只有叹气的份儿。朕这些日子,也只能盼着你能早些恢复过来,再来给朕医治痼疾了。” 说完皇上又笑了笑,说道:“虽然等得久了些,不过今日你一来便让朕重见光明,真是令人惊喜!朕还想着就算你回来,也还要折腾个十天半月呢!” 姚燕语便如实回道:“本来臣也是灰心了的,想着这辈子也就只能跟药剂打交道了,却不想机缘巧合遇见一位道学高士,他点拨了臣一些日子,帮助臣重新修炼内息,借万物之灵气为我所用,才又慢慢地恢复过来。” 皇上点头说道:“竟然有这等奇事。” 姚远之便上前赞道:“皇上鸿福齐天,自然能够得高人相助,遇难成祥。” 皇上高兴的点头,手指在紫檀木的小炕桌上轻轻地点着:“姚爱卿的话虽然不错,可朕遭此劫难,也全凭姚燕语倾力医治,若不是她,朕已经去侍奉先帝去了。朕素来赏罚分明,姚燕语救驾有功,今日起,晋封国医馆左院判,另外再赐封号辅国夫人。” 姚燕语之前跟着卫章一起受封为二品诰命夫人的时候并没有封号,平日里人家不是叫她姚太医便是称她为辅国将军夫人,今日这‘辅国夫人’的封号虽然比‘辅国将军夫人’少了两个字,意义却大不相同。 此为无上的殊荣。姚燕语忙再次撩起官袍跪拜谢恩。卫章和姚远之也一起跟着跪拜。夫人和女儿受封,身为丈夫和父亲,也是无上的荣耀。 皇上又道:“姚卿,你多日不见女儿,自然也有许多话说。你们父女暂且退下吧。显钧,你留下,朕有话跟你说。” 卫章和姚远之一起称是。姚燕语扶着姚远之起身,齐声告退后,慢慢地退了出去。皇上又抬手让卫章起来,方问:“南苑御马发疯的事情,你给朕查的怎么样了?” 这件事情卫章一直在让唐萧逸查,只是牵扯到两个皇子,唐萧逸再有本事也不敢擅自做主,卫章只好把唐萧逸能查到的都给皇上说了,看皇上脸色阴沉,方又劝道:“皇上且不要动怒,以臣看,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离间皇上和二位郡王爷之间的父子感情。还请皇上派人细心明察。” 皇上听完这话之后,方沉沉的吐了一口浊气,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卫章跪拜告退,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但见皇上面沉如水,心中自然是动了怒气的,他虽然不比黄松常年跟在皇上身边,但近年来也把皇上的脾性摸了个十有八九,知道皇上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放心的退了出去。 当时已经是晚霞满天时,姚远之的马车里,翁婿父女三人对坐,姚远之连声叹息:“这些日子可把家里人给愁坏了!你母亲嫂子时常念叨,又不能总派人去看你。真真是急死人了。” 姚燕语忙欠身道:“女儿不孝,让父母兄嫂担忧了。” “一家人还要说这种话?只要你无事,我们也都放心了。”姚远之捻着稀落落的几根胡须,叹了口气之后,又欣慰的笑了:“今天可好了,叫人去把你大姐姐接来,晚上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 姚燕语笑道:“何必这么着急?我又不急着走了。” “你大姐姐那边这几天不素净,前儿就说要回来住几日呢。”姚远之无奈的叹道。 “那边又怎么了?”姚燕语忙问。 姚远之摇了摇头,他一个爷们儿家,对外人的家事不愿多说。 到了姚府,王夫人听说姚燕语回来了,不但给皇上治好了眼疾,还官升二级,赐封号辅国夫人,顿时喜笑颜开,忙吩咐宁氏:“快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宴席。” 宁氏笑道:“阿弥陀佛,咱们家的天儿总算是晴了。” 王夫人笑道:“再派人去定北侯府,把你大妹妹也接回来。再打发人去跟二爷说,让他早些回来。” 宁氏忙应道:“是,媳妇记下了。” 宋老太君听说姚燕语回来了,先是十分高兴,又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便生气的说道:“这个家里越来越没规矩了!” 姚燕语回来时还穿着一身官袍,总不能穿着官袍去给老太太请安,于是先随宁氏往后面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才随着王夫人一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还没进门便听见这句话,一时愣住,转头看王夫人。 王夫人无奈的笑了笑,低声说道:“老太太这些日子担心你,所以有些气不顺。” 姚燕语有什么不明白的,因笑道:“知道了,都是我不孝,惹了老太太担心。”说着,人已经进了屋门。 宋老太君刚发完脾气便见了人,一时有些搁不住脸,便哼了一声,笑骂:“死丫头,可想死我老婆子了!还不快过来!” 姚燕语忙上前两步,丫鬟们放下的软垫上跪下来给宋老太君磕头请安。宋老太君便一把拉住,细细的看过后,方笑道:“怎么我瞧着这气色比之前更好了许多?人像是也俊了。之前还担心你在庄子上受苦呢,如今看来是我瞎操心了!” 王夫人笑道:“庄子里山清水秀的,自然更养人。” 姚燕语则笑道:“老太太是想孙女想的,这会儿孙女便是蓬头垢面的回来,老太太也觉得孙女是天仙呢。” 宋老太君立刻高兴的笑起来,又拍着姚燕语的脸笑道:“不但人俊了,连这嘴巴也甜了。赶明儿我也去庄子上住几日,看能不能返老还童?”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哄笑起来。 姚府上下一片忙活,不到一个时辰,姚凤歌带着瑾月回来了,瑾月刚扑进姚燕语的怀里,姚延意也回来了。一时间大家彼此见礼,院子里一片说笑之声。 丰盛的宴席摆上,女人在内,男人在外。中间竖起一道紫檀雕海棠花镶玉石的大屏风,丫鬟婆子侍立两旁,珍馐佳肴,琼浆玉液,开怀畅饮,说不尽的欢声笑语。 姚燕语因一直没看见姚雀华,便悄悄地拉了一把宁氏的衣袖,低声问了一句。宁氏低声笑道:“三妹妹在庄子上修身养性呢。”姚燕语悄悄地眨了眨眼睛,和宁氏相视一笑,没再多话。 后来王夫人又问起姚凤歌那边府里现在怎样,可有什么烦心事没有。姚凤歌忙回了一些话,琥珀琉璃如何,那一对小儿女如何,苏三爷的身体如何等。娘们儿说些闲话,便又扯到了苏玉平的子嗣上,送老太太因问:“听说定北候夫人要立一个妾氏生的庶子为嫡子?” 姚凤歌便把封岫云难产,孩子没活的事情说了,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大嫂子总不能再等三年。况且小封氏的身子已经大亏了,到现在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依然卧床不起。将来这生养上怕是越发的艰难了。” “哟!这么说可不是跟她那姐姐一样了?”王夫人惊讶的问。 姚凤歌叹道:“可不是么!不过她比她姐姐略好些。当初若不是二妹妹,大嫂子怕是早就作古了。她倒还好,最起码还不至于要了命。白家的三爷和刘太医也没说她以后能不能生养的话。” “就算是能生也要三年以后了。”宁氏摇头说道。 父母双亡,热孝三年。三年内不摆酒宴,不行嫁娶之礼,连夫妻都不能同房,更别说姬妾了。虽然那些房中之事也没人监督,年轻人血气方刚也不可能熬三年,可若是弄出孩子来就不行了。不说御史台的奏折,就是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淹死人。 苏玉平可是世袭爵位的侯爷,比不得苏玉祥无官无职浪荡公子一个。况且父母的孝和祖父母的孝也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些话题显然是跟今晚的喜庆之事不相符,王夫人便岔开话题,跟宁氏说道:“你二妹妹不但升了官职,还受皇上的隆恩,加封为辅国夫人。此乃皇恩浩荡之事,必须得庆祝一下。” 说着,王夫人又笑着拍了拍姚燕语的手,说道:“你刚回来,怕是没时间忙这些事,你们那边若是人手不够,就叫你二嫂子过去帮个忙。” 姚燕语忙向宁氏拱手:“如此就有劳二嫂子了!” 宁氏笑道:“为妹妹操心,也是我应该的。” 姚凤歌轻声叹道:“我有心帮妹妹,却是不能出面了。” 姚燕语知道她是重孝在身,不适合参与这些事情,因笑道:“我们姐妹何必说这些话。只求到时候姐姐过来多喝几杯酒也就是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苏瑾月说着,便往姚燕语身上爬,其实她早就想爬了,只是刚刚大人都在说话,奶娘抱着她不许她过去,这会儿好不容易挣脱了,便跟个小猴子一样攥着姚燕语的衣襟往她的腿上爬。 姚燕语伸手把她抱进怀里,笑道:“月儿今晚就跟我去,好不好?” “好!”苏瑾月小姑娘伸出小胳膊搂着姚燕语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笑眯眯的说道:“姨妈你越来越好看了!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众人又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 姚萃菡便靠在宁氏身边羡慕的看着坐在姚燕语腿上的妹妹,姚燕语见了便对她招手,姚萃菡才靠过去叫了一声:“姑妈。” “菡儿长高了好多。”姚燕语摸着萃菡的发辫,笑道:“你也跟我去吧,正好可以和妹妹一起玩儿。” 姚萃菡回头看宁氏,宁氏笑道:“妹妹刚回来,家里还有多少事要料理,就不让她过去添乱了。” 姚凤歌也笑道:“二嫂子这话很是,月儿今儿也不许跟姨妈去,让你姨妈好生休息两天,等闲了再去。” 苏瑾月便搂着姚燕语的脖子不放开,撒娇耍痴一定要去。众人都说笑着逗瑾月小姑娘的时候,宋老太君却敛了笑叹了口气。王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心想老太太又要添堵了。 看着老太太敛了笑拉长了脸,众人也不好再笑下去,姚凤歌便关切的问:“老太太叹什么气呢?今儿二妹妹可回来了,你也不用整日里为她担心了,该高兴才是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你二妹妹回来了我自然高兴,只是这天儿越发的冷了,也不知道你三妹妹在庄子上怎么样。” 王夫人的脸色便不好看了,她罚姚雀华去庄子上也是姚远之的意思,而且说到底也是为了整个姚家好,为了姚雀华自己好。她那个秉性将来肯定是不行的,而且她一天大似一天的,若不严加管教,让她学好了规矩,等将来嫁做人妇再被人家一纸休书给送回来,可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 如今老太太当着一家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像是她这个嫡母故意苛待似的。 姚凤歌身为嫡女,又是嫁出去的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姚燕语却轻笑一声,说道:“庄子上也不一定就不好啊。老太太之前不是还说我在庄子上住了这小半年,气色越发的好了么?” 宋老太君想说你是在庄子里休养,跟雀华在庄子里受罚怎么能一样呢?可话没出口便被宁氏拦了回去:“老太太若是不放心,孙媳妇明儿去庄子上瞧瞧三妹妹,看缺什么少什么一并给她送去。” “这也罢了。”宋老太君也不是真的关心姚雀华,只是这些日子身边每个奉迎的人心里不怎么痛快而已。如今姚燕语来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便撇开了姚雀华又问姚燕语:“燕语啊,那日去大悲寺上香的时候,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姚燕语早就料到老太太会有此一问,因笑着回道:“早就办了,怎么老太太这边还没收到消息吗?” 宋老太君叹道:“说来也奇怪了!怎么就连封书信都没有?” 姚燕语看了一眼王夫人,又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王夫人便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等过年的时候或许就有消息了。” 姚凤歌又笑道:“太太说起过年来,大哥和大嫂在南边,过年不知能否来京?” 王夫人笑着摇头:“他也是有公职在身的人,没有圣旨岂能随便进京?”于是众人便又说起了姚延恩及长孙姚盛林来,把宋家的事情给带了过去。 吃喝玩乐,一直到了三更天,宋老太君的身子撑不住了,连连打哈欠,姚燕语便说今日回京还没进家门,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反正是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晚上。于是众人先送老太太回房,然后便送卫章和姚燕语回将军府去。 回去的马车里,姚燕语问卫章:“关于江宁宋家的事情,现在是什么结果?” 卫章轻笑:“那个收受贿赂的已经进了大牢,宋岩青么,现在应该去了福建。” ------题外话------ 亲爱滴们!进入月底倒计时了! 还有几天月票就过期作废了! 所以大家都赶紧的翻翻兜里,谁还有月票没投过来的,请抓紧时间投过来咯! 过期作废,过期作废啊! 千万不要让辛辛苦苦得来的月票作废!那样大珠珠会痛心疾首的! 嗷呜—— 第四十一章 神医归来(二) 回去的马车里,姚燕语问卫章:“关于江宁宋家的事情,现在是什么结果?” 卫章轻笑:“那个收受贿赂的已经进了大牢,宋岩青么,现在应该去了福建。” “福建?”姚燕语纳闷的皱眉,“这么说他还在军营里?” “嗯,只不过差事比较苦而已。” “什么差事?” “杂役吧,搬搬抬抬的,做些粗活。你知道就他那小身板儿想要上战场,那肯定只有拉稀的份儿。” 姚燕语哼了一声,又低低的笑了。杂役什么的应该是军营里除了军奴之外最低等的兵种了吧?让他受受苦也好,省的整天以世子爷的身份欺压良善。 卫章看她笑,也跟着笑了笑伸手把人拉进怀里,低声问:“累不累?” “还好,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容易累了。你呢?喝了不少酒吧?” “酒气很重吗?”卫章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酒气是挺重的,便不由得皱起眉头。 “还好吧,幸好是自家的家酿,酒味还不算难闻。” “那改日跟岳父大人说一声,多讨点家酿来。外边的酒就不喝了。” “去!以后少喝酒!” “唔……夫人越来越厉害了!” “怎么,嫌我管的宽啊?” “不。”卫章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低声说道,“我是觉得有个厉害的夫人还是件挺幸福的事儿。” “贫嘴!”姚燕语轻笑,这段时间在庄子里住着的唯一好处就是这家伙开始学会甜言蜜语了。 回到将军府,还没进门姚燕语便被门口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十几辆大马车,还有几十匹骏马在大门外排成一溜儿,把门前的明堂空地都给挤满了。 门口的焦急等待的二等管事斧头一看又来了一辆马车,还只当是又来了客人,忙上前迎接请安,待看见自家将军从马车里下来时,方松了一口气,叹道:“哎呦喂我的爷!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回事儿啊?这些车马是做什么的?”卫章扫了一眼那些油壁大马车和高头大马,蹙眉问。 “各府的爷和夫人都来了!”斧头说着,就开始搬着手指头数:“靖海侯府侯爷和夫人,镇国公府侯爷,二公子及夫人,定北侯府侯爷和夫人,诚王世子爷和夫人,燕王世子爷及郡主,安国公家的大爷和少夫人……” “行了行了!这些人这么晚了来干嘛的?”卫章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说是听说将军和夫人回来了,特来拜会。” “都这么晚了!不能等明天么?” “二夫人也说了这话,只是……有些人听了劝回去了,说明儿再来。有几位爷和夫人却不肯走,都说来都来了,几个月不见将军和夫人,着实想念的紧,总要见将军和夫人一面。” 又不是见不到了!这些人……卫章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姚燕语从马车里抱出来放在地上,还叮嘱:“小心点,看脚底下。” 姚燕语也知道但凡留下不走的都是很亲近的人,便轻笑道:“还想回来睡个安稳觉呢。” “将军,夫人,快进府吧。”斧头躬身道。 “走吧。”卫章拉着夫人的手往府里走去。 将军府春晖堂,苏玉蘅和阮氏二人陪着韩明灿,封氏,以及韩熵戉的新婚夫人周悦琳等说闲话。这几位是早就来了的,晚饭都是在将军府用的,今儿是一定要见了姚燕语才会走。 外边丫鬟匆匆进来回道:“回夫人,咱们夫人回来了。” “姐姐终于回来了!”苏玉蘅欣喜地站起身来,对韩明灿等人说道:“几位且先稍坐,我去迎一迎姐姐。” “我同你一起去。”韩明灿说着,也站起身来。她一站起来,旁人也不好在坐下去,便都纷纷跟着起身往外迎。 卫章行至外书房便被云琨,韩熵戈兄弟二人以及苏玉平等人拦下了,姚燕语同那几位见礼后便往后面来,刚进内院便见诸位夫人列队相迎,一时间脚步都顿住了,心想我这是回自己的家吗? 姚燕语一怔之际,韩明灿已经迎上前来,她看见姚燕语也登时愣住,片刻后方欣喜一叹:“怪不得蘅儿跟我说再见妹妹时定会大吃一惊。妹妹这次回来,变化真是太大了!” “不是吧?”姚燕语自己尚未觉得,只朝着韩明灿微微一福:“见过姐姐。” 韩明灿这才伸出手去把她拉住:“说心里话,刚才我都不敢拉你了。总觉得你好像……”韩明灿沉吟片刻才笑道:“好像那池中白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矣!” 姚燕语灿然一笑,宛如拨云见日,明媚至极:“姐姐真会开玩笑。我可不是什么白莲花!” “是啊,白莲不足与你媲美。”韩明灿拉着姚燕语走到诸位夫人面前。 “让诸位就等,真是不好意思。”说着,姚燕语又嗔怪苏玉蘅,“怎么不叫人去给我送个信儿,我也好早些赶回来。” 封夫人忙替苏玉蘅说道:“几位夫人都说妹妹与老大人和夫人也是几个月没见了,骨肉亲情自然要多说几句话,我们横竖无事,多等一刻也无妨。” 姚燕语又连连告罪,请众人进屋重新落座,互相之间免不了一番客套。 丫鬟们重新奉上香茶,把点心果盘等换过一遍,韩明灿方道:“刚才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商议了一下,你在庄子里受了这么久的苦,终于熬过去了,如今又加官进爵,还有皇上隆恩钦此‘辅国夫人’的封号,这也算是双喜临门。必须要好生庆贺庆贺。” 姚燕语心想这还真是跟那边的太太想到一起去了。于是笑道:“刚才在那边府里,母亲也这样说呢,只是皇上的眼疾虽然除了,但身体还需要用心调养,国医馆那边我也这么久没去了,肯定有很多事情。况且,我素来也不善于这些,没得又给家里二位夫人添麻烦。” 阮夫人笑道:“我们巴不得有个乐子呢!” 苏玉蘅也笑道:“就是,我们都不怕麻烦。” 韩明灿笑道:“听见了吧?到时候全部用你操一点心,你只露个面就成了。” “感情你们是借着我的由头凑在一起找乐子!”姚燕语笑道。 众人都笑起来:“你才想明白呀!” 姚燕语也跟着笑,又打趣道:“先说好了,你们乐是乐,我可只管场地,不负责花销。” “这个姐姐不用担心,份子钱我们都凑好了。”苏玉蘅笑道。 “不是吧?”姚燕语这下真的惊讶了,“连这个你们都凑好了?” 苏玉蘅说着朝着琢玉使了个眼色,琢玉便拿过一本绯色的笺子来递给姚燕语,姚燕语接过来一看不由吸了口气——我的乖乖,这上面一大长溜儿的名单是闹哪样啊?这个几十辆那个几十辆,还有一百两的,一百二十两的,粗粗的算一下,这些人居然凑了上千两银子? “你们这是准备请几日的酒席啊?”姚夫人直接傻了眼。一千多两银子只是吃酒看戏的话,差不多一两个月都够了吧?这意思是直接闹到过年? “三日。”苏玉蘅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头。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我们不在家里请。” “不在家里去哪里?” “韩姐姐叫人在依云湖上造了个画舫,趁着现在天还不算太冷,咱们湖上泛舟,吃酒听戏,好好地乐上三日。” “真有你们的。”姚燕语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难道这宴会只请各府的夫人们?爷们儿不请?” “爷们儿自然请,不过不归我们管。”韩明灿笑道,“我交给哥哥了,他们去张罗爷们儿的事情,到时候几艘画舫一起泛波湖上,说不定能成就咱们大云帝都的一段佳话。” 这大冷的天。姚燕语从心里腹诽了一句,却也不好驳了众人的心意,只道:“那就有劳几位了。” 韩明灿便道:“我们平日里受你大恩,若都这般客气起来,怕你也受不了。所以你也别跟我们客气了。” 封夫人便道:“靖海侯夫人说的极是,妹妹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只是当时候我恐怕不好过去,就让云儿替我去。” 姚燕语知道她热孝在身,不能参加这样的宴会,便道:“嫂子的心意我自然知道,我们之间也无须说这些客套话。” 封夫人笑着点头,又道:“既然这样,天色也不早了。妹妹从宫里回来一直忙到现在怕是累坏了。我们也该回了。” 韩明灿笑道:“正是,若不是今日见不到她晚上回去睡也睡不好,真不该这么晚了还等她。” 众人又笑着说是。姚燕语也只好客气挽留,韩明灿拍拍她的手,笑道:“好生歇息两日,后日记得跟老院令告假。” 姚燕语含笑答应,和阮夫人苏玉蘅三人把韩明灿封夫人等送出二门,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里面女眷起身告辞,外边男人们自然也不会再耽搁,事实上这些爷们儿都是被自家夫人给拉来的,她们不走,身为丈夫自然也不能先回。 好不容易把这些侯爷世子以及夫人们送走了,姚燕语站在卫章身边长长的舒了口气。 卫章悄悄地拉住她的手,低声问:“累了吧?” “还好。”姚燕语弯起嘴角笑了笑。 “不累?”卫将军剑眉微挑,眼神中闪过一丝别有深意。 “嗯,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容易累了。”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得瑟,不过确实实情。自从她跟青云子找到修习的正门,能把周围万物的能量化为己用,就真的没觉得累过了。 “好。”卫将军握了握夫人的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累就好,就怕她累了,今晚什么也做不成。 于是,不过半个时辰,姚夫人看着她家夫君狼一样的眼神就后悔了! “明天还要上朝受封,你今晚就不能节制一下?”姚夫人试图同身上的饿狼讲理。 “你不是不累吗?”卫将军的眼睛里的熊熊欲火越来越烈。 “那也要节制啊!太频繁了对身体不好。”姚燕语预感今晚将会很惨烈,便想着能争取一点十一点,希望不要死的太快。 “哪有很频繁?你自己说隔了几天了?!”卫将军幽怨的低吼。 “……”姚夫人很认真的转了转眼珠,犹豫着:“不是前天才做过吗?” “所以已经隔了一天了!” “不行,你今晚喝太多的酒了!” “不要乱找借口!”将军怒了,“我已经提前征求过你的意见了!” …… 寅时初刻,廊檐下值夜的婆子低声唤了一下:“将军,夫人,该起身了。” 紫檀雕花千工床上,姚夫人还没合上眼睛。听了外边的唤声,幽幽的叹了口气:“知道了!叫人预备热水沐浴。” 卫将军心满意足的欠身在夫人的额角狠狠地吻了一下,低声笑道:“待会儿去车上睡一会儿。” “去!”姚夫人抬手拍了他一巴掌,但却实在是没什么力道。 卫将军伸手攥住拍在自己胸口的小手,低声笑道:“夫人的体力果然大有进益。”不像以前他还没尽兴呢,她就累昏过去了。害得威猛无比的将军每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太过分了夫人的身子又受不了。 成婚这么久了,终于尽兴了一次啊!大将军的心情简直好极了。 没多会儿功夫,有小丫鬟进来回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夫人沐浴。 卫将军直接取了条毯子把夫人裹起来抱去沐浴。 时间紧迫,这回不敢耍什么花样了,二人沐浴完毕换上朝服,便匆匆出门上车进宫去接受皇上的封赏。 车里早就预备了点心和热粥,卫将军拿出几个月前的劲头儿来服侍着夫人吃了两块枣泥山药糕,喝了一碗桂花粥,姚燕语在最后一口粥咽下去的时候进入睡眠状态,连马车的颠簸都感觉不到了。卫章拿了帕子给夫人擦了嘴角,然后把剩下的点心和粥都扫尽自己的肚子里。 到了宫门外,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卫将军又让夫人睡了一刻钟才把她叫醒,害得姚燕语匆匆忙忙整理衣冠,并连声埋怨他为何不早点叫人。 夫妇二人先后下了马车并肩走在天街上,此时大臣们基本都已经进宫去了,只有丰宰相,谨王,燕王等几位位高权重之臣往常都是掐着点上朝的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 丰宗邺看见卫章先是一怔,待看清卫章身边一身月白色贡缎绣金丝孔雀朝服,身材窈窕,步履轻盈如风的女子时,便惊讶出声:“咦?这不是姚太医么?” 姚燕语回头朝着丰宗邺微笑拱手:“下官姚燕语见过宰相大人。” “果然是姚太医啊!”丰宗邺一脸的惊喜:“姚太医的身体恢复了?!啊呀!这可真是我大云之幸啊!皇上的眼疾有救了!”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好吧?姚燕语实在不知道丰宰相这会儿唱的是哪一出,只得拱手笑了笑:“宰相大人言重了!眼看早朝的时间已经到了,大人,下官可不敢耽搁,就先行一步了?” “这话说的,老夫也不敢耽搁呀!不过你们年轻人自然走得快些,我等老朽自然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你们且先行吧。”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顾不上跟这老家伙绕弯子,便拱了拱手,道了声:“谢丰大人体谅。”便跟卫章加快了脚步,没多时把丰宗邺给甩出了几丈远。 丰宗邺看着那一对夫妇翩然走远的身影,深邃的眼窝里闪过一丝精光。 昨天他在跟皇上说春闱的事情被打断,便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上心,于是便留了个神。后来听说是卫章和姚燕语进宫面圣,而且姚燕语一举治好了皇上的眼睛。 当时他觉得匪夷所思之外,更多的是心惊。这姚燕语到底什么来路?!几个月前还半死不活,这么快又卷土重来,而且针到病除! “丰大人,再不快点走,就要误了早朝了。”身后有人笑呵呵的说道。 丰宗邺忙回头,同时拱手见礼:“给王爷请安。” 燕王笑眯眯的抬了抬手,跟丰宗邺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问:“刚才过去的那两位好像是辅国将军和夫人?” “王爷好眼力,正是他们二位。”丰宗邺微微笑道。 “哎呀,姚太医真是不得了。昨天一回来便治好了皇上的眼睛,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笼罩在我大云朝上空的这朵乌云终于散了。”燕王感慨的说道。 “王爷说的极是。只有陛下圣躬安康才是我大云朝的福气。” “也是丰宰相你的福气啊!”燕王呵呵笑道。 “这个自然。陛下待臣恩重如山,陛下抱恙,臣恨不得以身替之。” “丰大人不愧为众臣之首,对我大云可谓赤胆忠心哪!” “王爷过誉了!为君尽忠,乃是臣子的责任。”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啊!” 燕王和丰宗邺互相扯着皮,一路进了皇宫。 太极殿上,群臣林立,鸦雀无声。 伴着三声鞭响,尖细而高昂的声音从九龙屏风之后传了出来:“皇上驾到!” 重臣齐声山呼万岁万万岁,呼啦啦跪倒一片。 眼睛上蒙着一块玄色轻纱的皇上扶着怀恩的手臂慢慢的坐在龙椅之上,方缓声道:“众卿平身。” 众大臣齐声谢恩,之后方缓缓地站了起来。 虽然臣子不能直视君上,但皇上久不早朝,今日上朝眼睛上却蒙了一层黑纱,众人顿时觉得不好。甚至猜测皇上这眼睛是不是彻底的瞎了? 皇上瞎了是不是该禅让帝位了?会是哪个皇子登基呢?恒郡王?憬郡王?还是恒郡王的可能性多一些吧?毕竟这段时间可都是恒王监国呢。 大殿之内一时间嗡嗡声四起,宛如飞进来成千上万只苍蝇。皇上端坐在龙椅之上,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众臣立刻闭嘴,然后恭听圣训。 “众爱卿,好久不见啊!”皇上淡淡的笑着,“朕很想你们,所以今儿早朝来看看你们。” 这话说的,有些迂腐忠臣立刻热泪盈眶,噗通跪倒,伏地悲泣:“臣等也万分思念皇上!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上圣体安康才是大云之福!” “君父痼疾在身,而臣子无良策为君分忧,臣等罪该万死!” “臣等罪该万死!”不知道皇上龙目复明的臣子们纷纷跪倒,高声请罪。 皇上哈哈一笑,说道:“行了,都起来吧。这也不是你们的错。”说着,皇上便一抬手把眼睛上的黑纱掀了去。 站在最前面的丰宗邺,燕王,诚王,镇国公等几个人早就听见了消息,知道皇上的眼睛已经被姚燕语治好了,但刚刚看见皇上眼蒙着黑纱出来还当是所谓的治好,应该还需要些时日,却不想皇上居然把黑纱掀了?! 并且,看皇上眯起双眸逐一打量殿内众臣的样子,好像是真的能看见了? “皇上?!”丰宗邺不敢置信的看着皇上的眼睛。 “皇兄,真的可以了吗?”诚王爷也有些担心,看皇上的样子,似乎对光线还很敏感,有些不大敢睁眼的样子,于是又关切的问:“要不要宣姚太医上殿来给皇兄诊脉?” “哈!”皇上又开心的笑了,“朕好的很。” “皇兄真的可以看见了?”燕王也惊喜的问。 “二哥,你的朝珠没整理好,朕就不怪你的失仪之罪了。” 皇上笑得有些诙谐,把燕王笑得有些脸红。忙低头看去,果然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珊瑚朝珠有两颗打了结,扭在了一起。于是忙抬手整理好,然后高声道:“臣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皇上万福啊!” “臣刚才在殿外看见了姚太医,请问皇兄,可是姚太医治好了皇兄的眼睛?”诚王爷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如今在金殿之上还是要问一句的。 “当然。”皇上高兴的说道:“除了姚太医,还有谁能针到病除,让朕重见光明呢?姚太医何在?” 太极殿门口的太监高声宣道:“宣——上太医姚燕语进殿!” “宣——上太医姚燕语进殿!”外边的护卫紧接着把话传了出去。 “臣,大云国医馆上太医姚燕语奉旨觐见。”一声清泠的女声远远地传来,飘渺而清晰,宛如一道清澈的溪水与冰雪消融之际乍然流出,又恰似昆山千年寒玉碎裂之声。 声音一落,殿内之人纷纷愣住。此时的姚燕语应该在太极点之外外几十长远的地方恭候,离得这么远,她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清晰? 文臣们不知其中缘故,武将们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也更加纳罕——几个月前尚且半生不死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息?!她是怎么做到的!有何方高人相助? 姚燕语踩着天阶,从左侧一步步登上大殿。 月白色锦缎官袍无风自动,头上镶嵌孔雀石的锦丝冠跟官袍上胸前的织锦孔雀相得益彰,衬得一张清泠的容颜如美玉般温润。 她的确清瘦了不少,但脸上却泛着一层淡淡的华彩,映着初冬的晨曦,整个人都镶上了一道金色的的轮廓,背光而立,衣袖飘飞,俨如谪仙降临。 满朝文武或错愕,或惊呆,或傻愣。连姚远之都微微张开了嘴巴,心里默默地问,这是我女儿吗?昨日匆忙之间还没觉得她有什么变化,怎么今日倒像是换了个人? 殊不知昨日姚燕语急着进宫给皇上医治,后来又与父亲同车而行,在最亲近的家人身边,自然是最轻松的状态,一身的华彩气势全部收敛,是最温婉可人的状态。 而今天她医术小成,归来面圣,为的是受封谢恩,面对的是当今圣上以及文武群臣,当然就不自觉的散开了气场,通身灵气四射,直接闪瞎这大殿之中的一双双钛合金狗眼。 唯有卫章与众人不同,却在心里默默地抱怨,这女人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看看这些老少色鬼们看她的眼神,卫将军真的是很抓狂啊! 文武众臣悄然往两侧分开,给姚燕语让开道路。姚燕语坦坦然然的迈进大殿,从容的走上前去,徐徐跪拜,朗声道:“臣,姚燕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姚爱卿平身。”皇上微微笑着抬手。 “谢皇上!”姚燕语再次叩头,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姚爱卿,你昨天有一句话说的不怎么对。”皇上温和的笑着。 姚燕语微微一愣,忙拱手低头:“是,臣恭听皇上圣训。” 皇上笑眯眯的弯下腰,看着姚燕语,说道:“你说朕许久不见光明,怕眼睛会受不了光线的刺激,要朕等几天再摘了这黑纱。朕没听你的话,不过,朕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朕不用再等了!” “皇上受命于天,自有神灵护体,所以不与常人一般。是臣太过谨慎了!”姚燕语忍着全身的鸡皮疙瘩,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去。没办法,她是个诚实的孩子,撒谎总是有点心虚。 “哈哈……”皇上显然很吃这一套,开心的笑过之后,方朗声道:“怀恩,宣旨。” 旁边的怀恩这才抱过一卷明黄色绸子绣龙纹的圣旨徐徐展开,尖细而高昂的声音遍及大殿的每个角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云国医馆正三品上太医姚燕语医术高明,医德高尚,自国医馆建立以来,姚燕语凭一己之力,配制出三十六剂药方,并研制成药。姚燕语更有无私情怀,不仅将这些药方尽数先给朝廷,造福于民,还倾力教授医女,让神奇医术得以传承,传播。此等大无私的精神堪称医者表率!且舍生忘死,医治朕躬,实乃有大功与社稷。是以晋封姚燕语为国医馆左院判,另赐封号:辅国夫人。赏:紫玉如意一对,汉白玉屏风两架,暹罗进贡的玉狮香炉一对,黄金千两,白银两千两,城西玉山路别院一座,妆花贡缎十二匹,织锦十二匹,苎罗十二匹,霞影纱十二匹!钦此!” “谢主隆恩!”姚燕语再次徐徐跪拜,连着磕了三个头。然后徐徐起身,接过圣旨之后,再次请退。 皇上撵着胡须笑道:“你且去紫宸宫等候,待朕散朝之后,再找你说话。” “是,臣告退。”姚燕语再次跪拜,然后退出大殿,随着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往紫宸宫去了。 且不说皇上重新出来主理朝政,那些文武大臣们如何绷紧了皮应对,且说姚燕语这一受封领赏,却让多少人红了眼。别人不说,单说凤仪宫的丰皇后就第一个不高兴了。 “真的?!”丰皇后听完小太监的回话后,蹙眉问。 “大殿之上,皇上让怀恩当着文武众臣宣的旨意。绝对错不了。” “哼!”皇后顿时冷了脸,捏着玻璃茶盏的手指指肚泛白,恨不得把这只玲珑剔透的小茶盏给捏碎了。 旁边的小太监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皇后娘娘的怒火一不小心烧到他的头上去。 半晌,皇后方摆了摆手,让那小太监退下了。小太监从凤仪宫出来,去别处转了几个圈儿之后方回到紫宸殿当差,一进门刚好碰见紫宸殿的大太监怀仁。 “站住!小猴崽子,不好好的当差,跑哪儿去了?!”怀仁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地位仅次于怀恩,是紫宸殿里的掌案太监,管着这紫宸宫里大小太监宫女六十六名。 小太监立刻惨白了脸,脑门子上渗出了汗,低着头捂着肚子回道:“回公公,小的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疼得紧……哎呦!”说着,他还有木有样的咧嘴叫苦,“可疼死我了!” “肚子疼?巧了!”怀仁八岁进宫,从皇上还是小皇子的时候就开始服侍,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咱们大名鼎鼎的姚太医刚好过来了,让她给你诊诊脉,一剂药下去包你就好了。跟我来。” 小太监这下子腿都软了,连声说道:“姚太医是给皇上看病的,奴才是什么阿物儿,哪敢老家她老人家。奴才回去找御药房拿几粒丸药吃就行了。谢公公恩典了!” “怎么,有这等好事儿你居然不要?你也知道姚太医是给皇上诊脉的,今儿姚太医荣升,你小子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回去吃什么丸药?吃不好就得拉死你!让姚太医给你针一下,不消一刻钟就好了。”怀仁说着,对身后的一个太监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那太监上前揪住小太监的衣领把人给拎进了偏殿。 姚燕语刚进偏殿,一杯香茶刚端到手里还没喝,就见一个老太监身后跟着哥壮太监拎着个小太监进来了。于是把茶盏放下后问:“公公是有什么事么?” “姚大人,奴才斗胆麻烦您个事儿。”怀仁对着姚燕语拱了拱手,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差点真的拉稀的小太监,说明来意。 姚燕语微微一笑,对那小太监说道:“你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来给我看看。” 小太监不敢违抗,只得张嘴伸舌。 姚燕语看过之后,又道:“把你的手也伸出来。” 小太监又伸出双手,正反都给姚燕语看过。 姚燕语方笑道:“你的症状很简单,是吓得。而且你也没拉稀,不过我看你快吓尿了。” 那小太监果然双腿一软,颤声喊了一句:“大人饶命。”就跪在地上尿了。 “该死的东西!”怀仁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于是立刻唤人:“给我拖出去!先关起来,等会儿慢慢地审!”又一叠声的喊着:“来人!赶紧的弄水擦地!” 姚燕语忍不住笑着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公公莫急,皇上回来怕是还得等会子呢,你叫人慢慢收拾。” “是。还请大人去西偏殿用茶吧。”怀仁万分愧疚,现如今的姚院判可是皇上眼里的第一红人,那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呀。 “不必了,我在院子里随便走走。” “奴才让人把茶水给大人送过去。”怀仁是打定主意讨好这位新鲜出炉的院判大人了。 姚燕语只得领情,微笑点头:“那就谢公公了。” 紫宸宫前后三进宫殿,院子里有玲珑的山石盆景,布置的大气而雍容。姚燕语便在院子里夏日纳凉的石凳上坐了将近两个时辰,喝了两杯热茶,终于等到万岁爷散朝了。 这两个时辰里,怀仁只吩咐了一个宫女好生侍奉大人用茶便往后面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去审那个小太监。姚燕语对这些宫廷秘事素来不感兴趣,连想都懒得想。 万岁爷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怀恩以及诸位执事太监,另外还有丰宰相,诚王爷,以及辅国大将军卫章。姚燕语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大冷的天怎么坐在院子里?”皇上裹着一件紫貂大氅,一边往大殿走一边问。 “臣在想些事情,需要冷清的地方才好。不然脑子一热,就只想睡觉了。” “哈哈,你呀!”皇上心情很好,大步流星的登上台阶进了大殿,全然一副意气风发的架势。把跟在旁边的怀恩看的直打颤。辛辛苦苦的给皇上当了几个月拐棍儿和眼睛,皇上乍然好了,他还真是不适应。 大殿里早就燃起了炭盆和龙涎香,一进门便是香风扑面。 怀恩上前把皇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另有宫女奉上香茶,皇上接过茶来闻了闻茶香,叹道:“哎!终于又可以闻茶香,观茶色了!” 姚燕语忙躬身回道:“回皇上,皇上若是夜里睡的不安稳,还是少喝茶为好。” “哦?说的也是。”皇上一怔之后,点了点头,“不过朕不想吃什么安神丹,喝什么安神汤了!” “皇上可让宫女取合欢,酸枣仁粉,野生灵芝粉按比例放在一起煮,以茶饮,可保安眠。” 皇上转头看怀恩,怀恩忙应道:“奴才记下了。” 姚燕语又欠身道:“请万岁爷准许臣为您诊一下平安脉。” “好。”皇上答应着,把手腕伸出放在了旁边的炕桌上。 姚燕语上前去半跪在脚踏上安心诊脉,之后又道:“皇上的身体近期调养的很好,看来是素嫔娘娘用心了。如今皇上颅内淤血已除,之前的治疗便可终止了。臣另外给皇上写两道药膳的方子,让御膳房照做即可。” 又说了些养生之谈之后,皇上便命姚燕语先退下,留几个大臣商议国事。 姚燕语不便等卫章,便先行出宫,想着去国医馆看看张苍北老头子去,不料在宫门口遇见了云琨。 云琨似是早就等在这里,看见姚燕语出来便上前拱手打招呼:“姚大人。” “世子爷。”姚燕语忙拱手还礼,“好巧啊。” 云琨笑道:“不巧,我是专门在这里等姚大人的。姚大人刚从宫里出来,按说该累了。只是我母妃的病还需姚大人多多帮忙啊!” 姚燕语忙道:“这事儿是我的责任。我既然答应了王爷,就不会不管王妃的病。既然世子爷专程在这里等下官,那咱们这就去给王妃医治吧。” 云琨原指望着是跟姚燕语约个时间的,不想她如此痛快的答应这就去,于是喜出望外,忙道:“如此,真是多谢了。” 诚王妃的眼疾本来已经医治好了大半儿,按照当时的治疗,只需再针灸个三四回便可痊愈了,偏生出了皇上那档子事儿给耽误下来,说起来姚燕语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今日再来诚王府,不消半柱香的功夫,银针一拔出来,姚燕语便微笑着让诚王妃睁开眼睛。 诚王妃睁开眼睛,眼前面试一片清明,一应旧景丝毫不差的展现在眼前,还有她的儿子,女儿,还有从进门就没看清楚的儿媳。一时间诚王妃又高兴又心酸,直接搂着儿子女儿呜呜的哭起来。 世子夫人见状,只先向姚燕语道谢:“真是多亏了姚太医了!” 诚王妃哭够了,方转身握住姚燕语的手,连声道:“姚太医,真是谢谢你了!” 姚燕语笑道:“治病救人乃是医者的本分。况下官又食大云的俸禄,为王妃治病乃是应当的。王妃不必言谢。” ------题外话------ 嗨嗨嗨!亲爱滴们!今天是2014年5月28日哦! 28日!28日!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还有三天,您兜里的月票就过期作废了! 或许您明天有事儿不能上来? 或许您后天还有事儿依然不能上来? 所以趁着今天有空爬上来了,赶紧的把月票砸过来吧! 别等了!再等就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来不及啦! 嗷—— 第四十二章 清除庶务,亲朋相贺 诚王妃立刻不乐意了:“大云朝养的太医多了,少说也有二百个,却没一个有你这样的本事。若说食君俸禄与君分忧,那他们那些人都该杀了!”说完,又笑着拍拍姚燕语的手:“还是你的医术高,治好了皇上,也治好了本宫。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回明王爷,请皇上重重的赏你。啊,对了,我王府也必有重谢!” 姚燕语一听便知道诚王妃是真的高兴坏了,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于是忙笑道:“那臣先谢王妃的恩典了。” “这还不是应该的!”诚王妃说着,又说留姚燕语用饭。此时一番折腾下来可不正好是午饭的时候。 姚燕语忙道:“自从回京还没去国医馆看看,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何等情形。饭是不敢领了,还请王妃恕罪。等改日有时间,下官摆宴给王妃请罪。” “也好,总不能因因私废公。”诚王妃似乎也觉得留饭有些仓促了。 姚燕语从诚王府作别出来,上马车吩咐申姜去国医馆。 这会儿国医馆里的人正在用午饭。医女们坐在长桌前,各自默默无声的吃着,翠微和翠萍坐在长桌之首,也是专心吃饭。忽然门口有人闯进来,喊了一嗓子:“姚院判来了。”却是负责守卫国医馆的葛将军。 翠萍皱眉不悦的说道:“这怎么可能啊?夫人进宫了!” 葛海被数落也不生气,只摸了摸鼻子,叹道:“别怪我没跟你们说啊。”说完,转身就走。 翠萍哼道:“一惊一乍的!吃饭!” 翠微则放下了筷子,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说道:“他负责国医馆的防护,有人来自然会先知道。我们还是去迎接一下夫人吧。” 翠萍一听这话,也放下了筷子。 国医馆已经接到了姚太医升为院判的消息,为此中午还专门加了两个菜表示庆祝。却没想到这个时候院判大人居然来了! 翠微翠萍为首,带着几十名医女整整齐齐的至前院刚刚站定,姚院判一身官袍已经进了院门。 “下官(奴婢)参见院判大人。”有官职的称下官,没官职的医女们自称奴婢,众人齐齐跪拜。 姚燕语微笑着上前去,一手一个拉起翠微和翠萍,叹道:“这些日子我官不在,诸位辛苦了。大家都快快请起!” “谢大人!”众人齐声说完,才徐徐起身。 姚燕语离京养病小半年的光景,国医馆里前一批医女已经学成结业,进宫的进宫,分府的分府,自然也有成绩优异又不想回去的,被留下来当差。 现如今的姚大人是“不在江湖已久,身后尽是传说。” 今天,她乍然出现在国医馆这一亩三分地上,不管新来的还是老前辈,见了他们家新院判,一个个都看直了眼。好在翠微翠萍是多年近身服侍的人,中秋节的时候又见过一面,所以此时就算是察觉出她的变化,也很快就接受了,并把那份陌生感给撇了去。 翠微一边扶着姚燕语往里走一边问:问:“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用了午饭不曾?” 姚燕语无奈的摸了摸肚子,摇头低声说道:“皇上要议事,让我先回来了。出了宫门遇到了诚王世子,又去了一趟诚王府,所以到现在你家夫人我还是饥肠辘辘呢。有什么好吃的没?赶紧的弄点来。” 翠萍叹了口气,暗骂诚王府小气,便又回头吩咐两个成绩优异的医女:“你们两个去给大人弄点可口饭菜来。不要太油腻,也不能太清淡……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翠萍说着,先回房里换下衣服,卷袖子直奔厨房。 姚燕语则先去老院令那边去拜见师傅,老院令也在用饭,见她回来了,便翘着胡子问:“今天是你受封的好日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皇上没留你啊?” 姚燕语笑道:“皇上龙体康复,有多少家国大事要操心,学生又不懂国事,留下作甚?” 张苍北哈哈一笑,说道:“你这点就不如为师多了!想当初为师给皇上治病,那可是时常被皇上留饭的。” 那是因为你是个老光棍儿嘛!无家可归皇上可怜你才留饭。姚燕语心里腹诽了一句,脸上却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学生哪能跟老师比?” “得啦!我也不要你拍马屁。”张老院令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说道:“一个人吃饭甚是寂寞,请姚院判坐下来陪陪我老头子吧。” “是,学生遵命。”姚燕语笑眯眯的落座,拿起酒壶来给老头儿把酒斟满。 老头儿甚是满足,一边抿酒一边笑眯眯的问:“看你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想必山庄里的日子过的不错吧?” “山中环境清幽,空气又好,没有那些繁杂之事叨扰,最适合静养。说起来若不是记挂老师和家人,学生真的不想回来了呢。” “啧!”张老头儿砸了砸嘴巴,眯起眼睛捋了捋稀疏的胡须,“说的这么好,是想羡慕死我老头子嘛?好吧,你现在医术突飞猛进,也是我老家伙歇息的时候了。明儿我就把奏折递上去,请皇上准我辞官,去民间游历。” 姚燕语立刻笑不出来了:“不是吧?我刚一回来您就走?” “你都回来了,我还不走?”老头胡子一翘,瞪了姚燕语一眼。 “不是,”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翠微,又问:“咱师生总得好生坐下来交接交接吧?这国医馆衙门虽然不大,好歹也几十口子人呢!”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在操心。我不过是混吃混喝罢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只要有她们两个在,那些琐事就不叫事儿。”老头子说着,又抿了一口酒。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坐在那里不动。老头子左等右等,得意门生就是不给倒酒,于是一瞪眼:“你个没出息的!还想让别人罩着你一辈子?” “我没想让你老人家罩着我一辈子。” “那你还跟我赌气?” “最起码你要等过完了这个年才行。” “为什么?你要知道,这天一冷,云都城外有多少贫苦百姓会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患上风寒?若逢大雪,会有多少民居坍塌?又有多少百姓挣扎在生死边缘?为师我出去游历,就是要救治那些没钱看病只能等死的穷苦人。过了这个冬天,春暖花开,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该死的也都死透了!” 姚燕语听着这老头说的头头是道,扁了扁嘴巴,没说话。 “怎么,你还不信?”老头子瞪眼。 “学生不是不信。只是但凭老师一己之力,就算是一冬天日夜不休,又能医治多少人呢?况且不过是风寒而已,哪里用您这位国医出手?学生叫他们多配几万包中药冲剂就能办到,您非要跑出去风餐露宿?” “……”这下老头没话说了。 “还有,至于那些大雪造成的房屋坍塌之类的事件,您除了医治伤民之外,又有什么好办法呢?难道您还能揣着尚方宝剑下去,督察民情,监理地方官员赈灾啊?或者,您家赀万贯,可以施舍粥米,解救灾民?” “你个不孝徒!”老头儿被抢白的翻白眼。 “不是老师说,要握住权力这柄宝剑,除魔扶正,为天下人谋福祉吗?” “我没说!”老头气的脸都红了。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嘛。”姚燕语笑眯眯的。 此时翠萍带着两个医女抬着一个食盒进来,把刚做好的四样精致菜肴一一摆在了桌子上:荷叶粉蒸肉,清炒冬笋,龙井虾仁还有一个宋嫂鱼羹。 张老头儿一看这菜色,立刻笑骂:“你们这些死丫头们也只有在你们姚大人在的时候做饭还会用点心。” 翠微和翠萍含笑不语,姚燕语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冬笋尝了尝,点头道:“不错,手艺没退步。” “请二位大人慢用,奴婢厨房里蒸着竹筒饭呢。”翠萍笑着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老师,趁着学生在,您再享受一个冬天,怎么样?”姚燕语说着,拿过汤碗来给老头子盛鱼羹。 “好吧,最晚到明年二月初二。老头子是必须走了!”老头儿看在鱼羹的份上,算是答应下来。 “行。”姚燕语端起自己的酒杯,跟老头子碰了一下,“一言为定。” “你说我现在怎么混到这种地步了?想做什么事儿还得跟你个丫头片子商量。” “学生这也是关心老师的身体么。”姚燕语笑嘻嘻的喝了就,开始拿筷子吃菜。 敲定了这事儿,终于可以放心的吃饭了。 之前皇上说升自己为院判的时候姚燕语便想到这老头子肯定会旧话重提,要求离开。只是自己不问世事在蜗居小庄里住了小半年,虽然京都的事情也没逃开卫章的眼线,但总有些细节不能掌控。这个时候老头子若是走了,国医馆怕是会遇到一些难题。 当然,姚燕语觉得自己也不是怕那些人,但有人在上面给撑着,她好歹也能缓一口气。 哄好了老头子,姚燕语又去探视了萧太傅。 今天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三位殿下来听萧太傅讲课,三位皇子陪着萧太傅一起用中饭,饭后萧太傅要午休,三位皇子便在国医馆东侧新修起来的无逸斋看书。 姚燕语过来探视萧太傅的时候几个皇子都还没过来,萧太傅午睡刚醒正在洗漱。见了姚燕语,萧太傅忙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姚夫人荣升了。” 老太傅之所以称姚燕语‘姚夫人’并不是因为他瞧不起女子,而是因为姚燕语刚刚被皇上赐了封号:辅国夫人。他这样称呼,乃是对姚燕语的另一种尊重。 互相客套后,萧太傅请姚燕语坐,姚燕语笑道:“先让下官为太傅诊个平安脉吧。” 萧太傅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了翠微和翠萍两位医士的照顾,我这把老骨头倒像是硬朗了些。”说着,他便把胳膊伸出来让姚燕语诊脉。 姚燕语诊过之后又换另一只手,片刻后方笑道:“老大人的脉象的确比之前强了许多。不过下官还得再给您施一次针。”施针之后,您就可以回家教课了,不用每天都耗在国医馆了。当然这话姚燕语自然不会跟萧太傅说,要说也是跟皇上说。 请走了这位大神,国医馆下一步才好重新整顿。不然的话,单只每天几位皇子带着一众扈从来来往往,弄得国医馆也没个医馆的样子,倒像是国子监了。 姚燕语给萧太傅施针的时候,三位皇子相携而来。因见正在施针,皇子们也没又多言,只在外边稍等了片刻,等姚燕语收针后才进来问候。 五皇子云琦躬身请安后,问道:“老师可是又不舒服了?” 萧太傅呵呵笑道:“没有没有,累几位殿下挂念了,老臣经姚院判这一针,果然是神清气爽啊!” 云琦朝着姚燕语再一拱手,为笑道:“姚院判先医好了父皇的眼疾,请受我等一拜。” 跟在云琦身后的云瑛和云瑞赶紧的跟上,三个皇子一起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姚燕语赶紧的还礼:“为圣上效力乃是为臣子的本分,下官不敢受几位殿下的礼。” “别人受不得,姚院判却是受得。姚院判先是为了救父皇,几乎舍弃自己的性命,如今医道大成,针到病除,解了父皇的心头之忧。实乃我大云之不二功臣。” 姚燕语赶紧的扯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之后又以不打搅太傅给几位殿下授课为由,赶紧的退了。 回到自己以前的屋子里,一切如故,翠微和翠萍每天都会亲自打扫,今日她回来了,二人更是把茶水点心什么的都叫人准备好了送了过来。 惬意的靠在铺了狐皮褥子的藤椅上,姚燕语听着翠微和翠萍把国医馆今日的概况回了一遍,之后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好歹也是六品的职衔了,以后但凡公事,都落到纸上。” “啊?”翠微有些傻眼,她们跟着姚燕语这么多年,字是认得的,也会写几个。但要把这些事情都写在纸上——那不是跟做文章一样吗?那她们怎么会啊? “啊什么啊?等将来你们再升职,还得写奏折呢。”姚燕语看面前两个人一脸的衰样,又丢过去一颗炸弹。 “不是吧?!”这回翠萍也傻了。 “啧!”姚燕语皱眉看着二人,上下打量了一圈儿,方笑骂道:“有困难自己想办法克服!不然的话出去别说是跟我的人。” “是。”翠微欠身答应。 “奴婢知道了。”翠萍也蔫蔫儿的点了下头。 “还有。”姚燕语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二人,“以后在这里,跟我说话不许自称奴婢,要自称下官。我们是上下级关系。” “可我们也是夫人的贴身婢女啊。” “再说这里有没有外人。” 姚燕语皱眉道:“回去我把你们俩的卖身契找出来烧了,然后让父亲另外给你们补一份履历来。从今儿起,你们就不是我的贴身婢女了。你们只是大云国医馆的医士。” 此言一出,翠微翠萍两个人噗通跪下了,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夫人不要我们了吗?!” 姚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在国医馆里当差,你们不照样还是我的人?” “那不一样。”翠萍抬手抹泪。 “看看!连顶嘴都学会了?”姚燕语笑眯眯的。 “奴婢不敢。”翠萍赶紧的低头。 “还不敢!公然违抗上级的命令,我看你胆子挺大嘛。” “下……下官不敢。”翠萍不得不改了口。 “你看,这多好。”姚燕语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是。”翠微和翠萍二人赶紧的答应着,把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上司给恭送出去。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来国医馆上任,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了一道奏折给皇上,说萧太傅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臣建议太傅大人回家休养,当然,对于给殿下们上课的事儿,或者去皇宫的上书院,或者在靖海侯家里另开书房,那就是皇上的事儿了,反正国医馆不用住了。 第三日是韩明灿和苏玉蘅为姚燕语准备的庆贺宴。身为本尊虽然大事小事都不用操心,但开宴这日人是必须到的,不然大家还庆祝个毛。 于是姚院判又告了三天假。幸好老院令还坐镇国医馆,姚燕语告假不用上奏皇上,只跟老院令说一声也就罢了。当时老院令哼了一声,笑骂:原来你死活要留我过冬,竟是为了自己偷懒。 姚燕语又许了两坛子二十年的状元红才把老头子给安抚下去。 开宴这日,恰好天公作美,竟是艳阳高照,一丝北风也无。暖洋洋的日头让人几乎产生阳春三月的错觉。纵然是秋光已老,那官道两旁耐寒的杂草野花也愣是平添出一点顽强的生机来。 姚燕语和苏玉蘅同乘一辆马车出城往城外依云湖的方向去。 依云湖是大云帝都城西南处的一座天然湖,是城西南一带山峦之上的泉水汇聚而成的,水质清纯甘冽,传说湖底下通着东海,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大旱还是大涝,这湖里的水从未干涸过,也从未四溢成灾。 当然,这也归功于当朝。大云建都之后,对这座天然湖进行了多次的休整和挖掘,每隔两年都会排水清淤,修缮湖边堤坝,湖边栽种绿柳桃花以及观赏灌木以及草皮,防止大雨冲散堤坝造成涝灾。 因为是主家,所以苏玉蘅和姚燕语二人来的比较早,此时画舫正靠在岸边,宾客们却大多还没到。 靖海侯夫妇是早就到了,镇国公府韩熵戈夫妇,韩熵戉夫妇也早就到了。湖边停着两只大大的楼船,雕棂画柱,彩绸飞舞,端的是华丽奢靡。那几位却不在船上等,只叫人在岸边摆了榻几,就靠在榻上晒太阳喝茶,悠闲自在的很。 苏玉蘅和姚燕语先后下车,韩明灿笑着上前来,因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卫将军和唐将军呢?” “他们在后面,不知又有什么公事绊住了。”苏玉蘅说着,抬手搭在眼眉处眺望依云湖,但见湖水澄净,映着蓝天白云,微风吹皱了水波,一层层荡漾开去,流光溢彩。因赞道:“想不到这冬日的湖面也如此美丽。” “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选的地方。”韩明灿笑嘻嘻的说道。 “姐姐的眼光一向好。”苏玉蘅又笑眯眯的赞了一句。 “跟着我自然有你们乐的。”韩明灿又笑。 “哎哎你们二位。”姚燕语笑道:“还真是不谦虚啊!” 丰少颖和周悦琳相携而来,同姚燕语苏玉蘅各自见礼,之后大家都去榻上落座。苏玉蘅因问:“今儿到底安排了什么乐子?姐姐神神秘秘的,连我也不说。” “急什么,最多再等一两个时辰也就知道了。”韩明灿捏着茶盏,微笑着卖关子。 “那都有什么好玩的?”苏玉蘅锲而不舍的问:“戏班子叫的是蒋家班的我知道,他们家当家花旦蒋蕙香的《长生殿》乃京城一绝,没有人能唱得过他。” “那当然,还有咸家班子也来了。他们家的小武生李清月唱的《二郎救母》也是一绝,京城里的老少武生就没一个能唱得过他的。尤其是那扮相,全云都城也找不出这么帅的二郎杨戬来。”韩明灿笑道。 苏玉蘅偷笑着左顾右盼,看见那边榻几上跟韩熵戈一起喝茶的靖海侯对这边的谈话浑然不觉,便低声笑道:“姐姐还是小点声,让侯爷听见了,又要喝一坛子醋了。哈哈……” “我不过夸个戏子,他有什么不高兴的。”韩明灿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过也确实没再夸那小武生了。 姚燕语心里那个汗啊,心想原来这些姐妹们也是喜欢捧美男的主儿。 说笑间,姚家的车队到了。 前面是姚延意骑马引路,后面是十几辆马车。宋老太君,王夫人,宁氏,姚凤歌几个人一起过来,连同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人还没下车,欢声笑语便满了湖畔。 姚燕语忙上前去迎接,先扶老太太下车,再去同王夫人见礼。宁氏和姚凤歌从后面赶上前来,搀扶的搀扶,问好的问好。后面奶妈子跟着姚萃菡苏瑾月以及替母赴宴的苏大姑娘瑾云,后面还有奶妈子抱着姚盛桓已经会走路的姚延意的儿子姚盛桓。 宋老太君今天是真高兴,一下车看见姚燕语和靖海侯夫人并肩过来,她高兴地都合不拢嘴了。 王夫人在后面跟的是提心吊胆,悄悄地把宁氏打发过来扶老太太,怕老太太万一再借机生事的时候,也好有宁氏给她兜一下,不至于太丢人。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船去,直到上了二层船舱入座,宋老太君都是客客气气的,完全没有生事的苗头,宁氏在一旁看着韩明灿跟老太太客气了两句,说要去岸上迎别的夫人们,老太太忙给她道辛苦,又叮嘱宁氏:“你也去帮着照应一下,我这里也不用这么多人服侍,留两个丫鬟也就够了。” 宁氏暗暗地出了一口气,跟姚凤歌使了个眼色便出去了。 定北侯府有重孝,不过身为娘家至亲,姚凤歌过来别人也无可厚非,毕竟也是亲姐妹,人们总不能如此不近人情。但她还是不适宜太过张扬,正好在老夫人身边陪坐照应茶水等琐事,倒是让韩明灿和宁氏等人省了不少心。 八岁的苏瑾云和六岁的姚萃菡正好凑在一起说笑,三岁的苏瑾月比较调皮,一心只跟着姚燕语出去玩,姚凤歌看她跟皮猴儿一样,少不得训斥两句,小姑娘咧嘴就要哭。幸好香薷过来牵了她出去,耐心的哄了几句,果然送到姚燕语那边去了。 恰好卫将军带着唐将军一起过来,后面跟着一串马车,乃是阮夫人引着诚王妃和云瑶郡主以及云湄,燕王妃带着云珂郡主以及云漾,云汐,还有谨王妃。 几位王妃原本不在邀请之内,只是诚王妃听云琨说靖海侯夫人办了宴席要为辅国夫人庆祝一下,她便拿定主意要来凑热闹。诚王妃一来,燕王妃和谨王妃便不好不来,索性妯娌几个就约好了一起去辅国将军府。阮氏无法回绝,只好把人带了来。 听说几位王妃及郡主来了,王夫人和宋老太君不好坐在里面等,便一起迎了出来。 湖畔上又是一阵互相见礼的客气声。之后,宋老太君躬身请几位王妃上船入座,王夫人更是从旁照应。 诚王妃则拉着宋老夫人的手笑道:“老太君今天只管安坐在里面吃茶就好了,外边有她们小辈儿的照应,何须劳动您老人家?何况祖母来孙女家做客,您乃是最尊贵的客人呢!” 这话宋老太君最爱听,一时间笑得满脸菊花开:“在几位王妃面前,可不敢称贵客!” 王夫人陪着燕王妃入内,燕王妃又说起姚燕语当初以伤药医治女儿脸上的伤来,少不得又是感谢的话。王夫人自然谨慎应对。 众人进了船舱,把几位王妃让制主桌上,宋老太君陪坐在侧,王夫人都被挪到了次桌。丫鬟们重新奉上香茶,各色点心,干果水果等,这一屋子王妃及命夫人开始了畅谈。 只是这里才说完客套话,茶也只喝了两口,外边又有人回,凝华长公主到了。 于是宋老太君和王夫人等又要起身相迎,而今日与凝华长公主一起过来的还有韩明烨的亲姐姐,原直隶总督的嫡长媳汉阳郡主韩明烨。 直隶总督因任满回京,韩明烨因为思念母亲家人便跟夫君二人随直隶总督的车队先行进京,一进城便被凝华长公主接回了公主府,今儿才是第二天,因想念妹妹,便跟着母亲一起过来凑热闹了。 凝华长公主入内,三位王妃也都站起来互相见礼。之后韩明烨又给几位王妃行礼,又是一番说不尽的客套之后,众人按照身份品级及长幼有序落座。而韩明烨因为离京许久才回来,便被燕王妃和谨王妃拉在身边说话。座位不够,丫鬟们又加了一把椅子进来。 即便如此,主桌也没有了宋老太君的作为,她只好挪至次桌,不过倒是坐了首位。几位郡主以及镇国公府的两位少夫人等自然也在次桌落座。 而宁氏,姚凤歌等便都挪至次次桌。幸好这艘画舫够大够气派,韩明灿又叫人把一层二层船舱里把多余的屏风等物都扯了去,上下各摆了四桌席面倒也不算拥挤。 外边接着又有人来,乃是家里有女儿在国医馆学习,或者曾经在国医馆学习拜姚燕语为师的人家。 比如现在的素嫔娘娘的娘家现如今工部员外郎林丛立之妻,素嫔的母亲林金氏。国医馆七品司医顾念儿之母顾辛氏,以及皇上身边的御医女韩芳苒之母韩郭氏。 这些人虽然身份不高,但都算是姚燕语的嫡系,如今姚夫人晋封受赏,她们为了自己女儿将来的前途,自然会前来祝贺。 只是这些人自然是没有资格上二楼的,只在一楼入座,不过席面跟上面却是一样的。不过韩明灿还是很周到的把宁氏请下来作陪。毕竟素嫔娘娘的母亲现就是五品的诰命,不好慢待了。 这边画舫上笑语盈天,那边爷们儿乘坐的那艘画舫上也十分的热闹。 萧霖,韩熵戈,韩熵戉,云琨,云珩,云珅,卫章,贺熙,唐萧逸,葛海,赵大风,以及代表定北侯府来的苏玉康,安逸侯府世子周承阳,打着替祖母表示谢意的宰相府大公子丰少琛等但凡平日里跟辅国将军府有来往的基本都到了。 而今日卫将军特别的与众不同,不是别的,但因为他的怀里多了个粉团玉琢的女娃娃。 小女娃苏瑾月是赖定了卫大将军的怀抱和肩头,搂着脖子说什么也不下去,撒娇耍痴,甜言蜜语无所不用,逗得那些爷们儿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松手。 连她最喜欢的小叔叔苏玉康接二连三的哄她都不行。最后还是萧霖把事情的原委弄明白了——瑾月小姑娘说了,待会儿让姨父带着去骑马。 姚凤歌因看不见女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便寻个空闲去窗口观望,然后果不其然的看见那边爷们儿的船上被卫大将军扛在肩头的苏瑾月,于是皱眉道:“这些奴才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苏玉蘅因问:“怎么了?” 姚凤歌也不多说,只悄悄地下楼去把苏瑾月的奶妈子叫到了角落里,低声怒斥一顿,并吩咐:“立刻去把姐儿抱过来!” 奶妈子终觉自己惹了大祸,但无奈船已经离了岸,她也飞不到那边船上去,这可怎么好?最后还是宁氏找了船娘来,结下一艘小船把奶妈子送到对面船上,着人把苏瑾月小姑娘给哄了过来。 姚凤歌当时没说什么,回府后便把奶妈子给打发出去,另让珊瑚专程服侍苏瑾月并教导她应有的规矩,之后又把苏瑾月小丫头关在家里一个月不许出门,另她永远记住,不许在有客人在的场合下肆意妄为,更不许爬长辈的肩膀。此乃后话。 当时,苏瑾月小姑娘被奶娘以‘母亲生气了’唯理由把她哄走之后,萧霖率先上前稀落卫将军:“卫大将军侠骨柔情,对小女娃真是不一般的好啊!若是让你手下那些兵看见你让个小娃娃骑在头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卫将军扫了萧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跟三岁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堂堂靖海侯是有多幼稚啊!” “本候是跟三岁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吗?本候那是被卫将军对三岁小孩的柔情给震了啊!”萧霖故意长大了嘴巴,继续挤兑卫将军。 卫将军哼了一声,懒得理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幼稚的人说多了话,肯定也会跟三岁小丫头一样幼稚。 萧霖见卫章不理他,便转头跟贺熙说:“贺将军,回头把你们大将军抱孩子的事儿好好地发扬发扬,也好拉平一下卫将军那一年到头的冷面无情的铁血性子。” 贺熙笑了笑,说道:“侯爷这话原本不错,可我们那边的人被人称为虎狼之师,只怕血性不够呢。” 萧霖闻言一怔,便听旁边有人哈哈一笑,说道:“贺熙说得好。不过对于那些见不得血气的人来说,咱们卫大将军整天板着个脸是叫人不适应,哈?” “世子爷说笑了,将军什么性子,世子爷您还不知道嘛。”贺熙回头看了一眼云琨,这位爷正似笑非笑的看着靖海侯,眼睛里出了挑衅还是挑衅。 不过片刻的功夫,萧侯爷已经恢复了战斗力,回头给了云琨一个白眼,淡淡一笑:“本候说过,上兵伐谋,最好的战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所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是也。” “哈哈!”云琨仰头笑了两声,神色间尽是嘲讽之色,但却没说话。 “行了!”韩熵戈淡淡的开口岔开了话题,“怎么还不开戏?那些戏班子搞什么呢?” ------题外话------ 亲爱滴宝贝儿们!大姑娘小媳妇门! 今天是29号了哦! 距离你兜里的月票作废还有两天! 大家都赶紧的翻一下口袋,看还有没有漏掉或者一直攒着没舍得投的月票! 只要有,不管一张也好,两张也罢,三张四张更好,五章六张最棒,七张八张不嫌多,九张十张更欢迎! 总之,多多益善!只要有的,就请不遗余力的投过来吧! 大珠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向大家鞠躬表示我无上的感激和深深的谢意! 第四十三章 二更!跪求月票! 萧霖有看了云琨一眼,心说手下败将而已,爷不跟你一般见识,便笑道:“怕是那边长公主重新点了戏,想必戏班子正在加紧装扮。我叫人去催一催。” 韩熵戈点了点头,萧霖这家伙先出去一下也好。至于云琨,如今已经娶了妻子,怎么还一身的刺儿?回头该跟他聊一聊了。 湖面上还有一艘船,确切的说不是一艘船,而是十几艘小船用铁链连成一体,然后铺了木板,搭建起了戏台子的戏船。虽然那戏台子是临时搭建的,但也颇花费了些心思,道具幕布遮阳棚等应有尽有,后面还有化妆间和更衣间茶水间。 长公主点了一出《赏花时》,那边的戏子们精心装扮了,锣鼓声起,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韩明灿找来的戏班子的确是云都城里最好的,戏台上那蒋蕙香装扮起来身段妖娆,眉目传情,声音又如昆山玉碎,隔着水面传来,更加清甜甘冽。船上原本说说笑笑的众人立刻停了下来,开始专心听戏。 姚燕语开始在凝华长公主一席陪坐敬酒,之后又去次席坐了片刻跟老太太和几位少夫人说笑了几句。这会儿开戏,众人都不再说笑,她便趁空瞧瞧起身去舱外透气。 水面上总是有些风的,姚燕语一出来,衣袂便翩跹而起,发髻上的一根细碎珊瑚珠穿成的步摇流苏被风吹得窸窸窣窣,那只口衔流苏的点翠凤钗亦是振翅欲飞。 香薷悄悄地端着一盏温热的冰糖雪蛤送上来,低声回道:“夫人,先吃一点吧,待会儿估计要吃不少酒呢。” “嗯。”姚燕语接过仿琉璃色的玻璃汤碗来,又低声吩咐:“你进去照应着,我一会儿就进去了。” “是。”香薷微微福身,应声退回了船舱。 姚燕语靠在船舷的护栏上,一边看着那边戏台上的华丽表演,一边慢慢地吃冰糖雪蛤。却不知道另一条船上已经有人在悄悄地看着她,且近乎痴迷。 卫章是在不经意间才发现这件令人抓狂的事情的。他原本是要跟韩熵戈说话,回头却看见了发呆的丰少琛,然后顺着丰少琛的目光看过去,那边船舷上一穿着胭脂紫妆花贡缎白狐长袄的女子正凭栏而立,一分闲适,两分慵懒,三分清雅,四分雍容。可不是他的爱妻皇上新晋封的辅国夫人吗? 卫将军顿时觉得胸口里一阵阵的邪火往上窜,却又找不到发泄口,一时间脸色比锅底还黑。 韩熵戈见卫章回了回头,却没说话,脸色便渐渐地阴沉下去,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毕竟是并肩作战的同袍,默契还是有的。当韩熵戈也看见丰少琛盯着那便船舷上姚夫人的目光时,不免暗暗一叹,心想这个少琛,可不是要撸老虎须嘛! “咳咳!”韩熵戈咳嗽了两声,直接问丰少琛:“少琛,你刚才一直在说这蒋蕙香如何好如何妙,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丰少琛回神,侧脸看了一眼戏台上已经准备退下去的蒋蕙香,微笑摇头苏:“他的《长生殿》是一绝,这《赏花时》显不出唱功来。” “哎,那《长生殿》点了没?”韩熵戈立刻问萧霖。 萧霖抬手比划道:“点了,下一个是《二郎救母》,在接下来应该就是《长生殿》了,大哥别急,今儿有一天的功夫慢慢看呢。京城五个戏班子,咱请了四个。还怕没有好戏看么?” “好!”韩熵戈大声笑道:“文人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咱们也尝尝这半日闲的滋味。来,我借花献佛,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忙随声附和着端起酒杯。韩熵戈看卫章的脸色还不怎么好看,便点了他的名字:“显钧,想什么呢你?今儿按说是你的东道啊!” 卫章忙微微一笑:“刚才确实想到了一点事情,实在抱歉。”说着,端起酒杯跟韩熵戈碰了一下,又向众人道:“今天是为我的夫人庆贺,卫章多谢诸位赏脸。我先干为敬。”说着,一仰头,把杯中酒一口闷下去。 众人都笑着把酒喝了,卫章却吩咐旁边的侍女:“换大碗。这奶头小盅子喝酒实在是憋屈。” “哈哈……我刚还想说呢,只是咱今儿是做客的,总有些不好意思。”韩熵戉也讨厌极了这小酒盅。 “你们这些人自然不怕,不过萧霖,少琛他们……”韩熵戈有点担忧的看了一眼丰少琛,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家的这位妻弟。 “哎?瞧不起文人?”萧霖本来没想说什么的,但被云琨那揶揄的目光一扫,脑袋立刻发热,把手里的酒盅一丢,抬手拍桌子:“换大杯!谁怕谁!” “好!痛快!是汉子就不能娘们唧唧的。”卫章大手一挥,命人拿了一摞晶莹剔透的水杯进来,每人一只,挨个分下去。这玻璃杯当然是玻璃场的制品,一只杯子大概装四两酒,虽然比不上粗瓷大碗,但比那小酒盅却是强了几倍。 卫章一叠声的抱怨不够大,之后又恍然看向丰少琛,一脸的歉意:“丰公子不会嫌我们这些粗野莽夫斯文扫地吧?要不,你还是用小杯?” 他刚才明明说了‘是汉子就不能娘们唧唧’的话,现在又让人家换小杯,分明是挤兑人。 丰少琛虽然是个娇生惯养的书生,但俗话说‘书生意气’,他也不是个人人揉搓的主儿。相比起来,卫章这种武将看上去冲动莽撞,实际上虚虚实实,诡异善变,未达目的颇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 而丰少琛跟他比实在不是一个段位。不过两句话,丰公子的那股意气便被激发出来:“卫将军说什么话?难道书生就是娘们儿吗?” “好!”卫章对着丰少琛竖起大拇指:“丰公子果然让在下刮目相看!” 旁边的韩熵戈心里那个气啊!暗骂丰少琛真是愚蠢,对方不过三言两语他就跳进了圈套,就他那点子酒量,就奶头小盅他都不一定能喝过人家,如今换了大杯,恐怕一杯下去他就云里雾里,两杯就钻桌子底下打呼噜去了!还瞎冲什么汉子? 大云朝有他这样的汉子吗?!百无一用是书生!韩熵戈从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但还是做好了救场的准备,谁让这倒霉公子是自己的妻弟呢。 换了大杯,酒壶里的酒就不够用了,侍女们不等主子吩咐,立刻弄了四只酒壶来分别斟酒。 众人的酒都满上,卫章再次举杯:“今天还得特别感谢萧侯爷和世子爷。若不是二位前后张罗,我卫章可一个粗人,可无法如此周全。小弟请二位一杯,还请诸位从旁做个陪,给在下一点薄面,如何?” “好。”云琨也瞧出卫章的意思来了,反正是有乐子看,不看白不看。先站好队,拍在自己兄弟这边儿,等会儿好党同伐异。 萧霖无奈的看了一眼韩熵戈,韩熵戈知道若是不喝这杯酒,卫章面子上确实过不去,于是端起酒杯来,淡笑道:“显钧和我们两个人都喝了。其余诸位既然是陪酒,就请随意吧。” “那怎么能成?”唐萧逸不干了,“咱们兄弟们的感情,怎么能随意呢!干了!” “对!干了!”坐在末位上的赵大风也端起酒杯。 安逸侯世子周承阳笑道:“素闻卫将军颇有霸王遗风,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兄弟是在佩服。干了。” 韩熵戈默默地瞪了韩熵戉一眼:怎么你家大舅子也跟着起哄架秧子? 韩熵戉无辜的笑了笑:我哪里知道,大舅哥嘛,我也不敢得罪。 卫章不管韩家兄弟眉来眼去,只一举酒杯:“我还是先干为敬。”然后一仰头,慢慢地一杯老烧酒一口闷了下去。 “好!”韩熵戉叫了一声好,“真痛快!”然后也一口闷了整杯酒。 借着是韩熵戈,然后萧霖,唐萧逸等也全都干了。 丰少琛有点打怵,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再也没有二话了,于是一闭眼一狠心,学着众人的样子,也一口把酒倒进了嘴里,却被那辛辣的滋味给呛出了眼泪,但好歹是喝下去了,喝完后他还不忘朝着众人晾了晾杯底。 “好!丰公子真不愧风流名士!痛快!”卫章大声赞叹着,又招呼侍女:“倒酒!” 至此时,若是唐萧逸再看不出点门道来就白跟了卫章这么多年了。只是他却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他家英明神武的将军跟一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卯上今儿了呢?按说这俩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凭着他家将军的秉性,实在是不应该有这等欺软之举啊! 而此时的丰公子差不多半斤酒下肚,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丰公子有这半斤酒垫底,之前压在肚子里的那些情绪便如开了锅一样,咕嘟咕嘟的往上冒。尤其是看卫章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怨气,几分嫉妒,几分不甘。 萧霖心里明镜儿似的,岂能让他说出不该说的来,于是立刻伸手抓住丰公子的手腕,笑道:“少琛,你跟我来。” “不去,我还要喝酒。”丰公子一甩手,不领情。 “赶紧的,有要紧事儿。”萧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丰少琛离席。 卫章冷冷的一个眼风扫过去,萧侯爷顿觉脊背生凉,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人拉走了。韩熵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举杯笑道:“来,咱们一起干这第三杯,庆祝显钧有个好夫人。”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在座的这些人除了安逸侯世子之外,其他多多少少都受过姚燕语的恩,于是纷纷举杯,向卫章祝贺:“卫将军真是有福气啊!” “是啊!能取得咱大云第一奇女子为妻。真是羡煞旁人!” “如今辅国夫人荣耀无二,卫将军心里美坏了吧?” “等过两年将军当了爹,那才真是叫美呢!” 众人七嘴八舌,舌灿莲花,又连着喝了三大杯。 那边萧霖把丰少琛拉出去船舷上吹了吹冷风,又从荷包里摸出一粒早就备好的醒酒丹给他塞进嘴里,看着他有些清醒了,才低声骂道:“你怎么如此糊涂!那卫显钧是谁?你跟他拼酒?!你不是找死吗?!” 丰少琛此时也有点明白过来了,但心里的那口气依然不顺,于是冷笑道:“我无意跟他争什么,只是他太嚣张了!” 萧霖一撇嘴,继续骂道:“得了吧你!你刚才盯着人家夫人看的眼都不眨了,换了谁也咽不下那口气。他灌你一杯酒算是便宜你了!你不是说放下了吗?怎么还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丰少琛闻言仰面长叹,又连连摇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瞧你这点出息!”萧霖气急败坏的指着丰少琛,在船舷上来回转了一圈,又转身骂道:“你这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我告诉你,人家可是有夫之妇!我再跟你说明一点,你们家老爷子跟姚远之本来就不睦。我不知道你们上辈子有什么恩怨,反正如今在朝堂之上已经有水火之势。你再这样挑衅他卫显钧,后果不堪设想!” 丰少琛不以为意的摇头:“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情谊,与朝堂之事何干?” “糊涂!”萧霖都不知道怎么跟这白痴说好了,“什么小儿女之间?人家是辅国夫人!官居二品!皇上眼里的大红人!她丈夫又是辅国大将军,战功无数,就算你丰家百年望族也不能为所欲为。”更何况你们家已经每况愈下,失去了圣恩,百年望族也不过尔尔! 后面的话萧霖没说,但他觉得丰少琛到底不是真正的白痴,应该会明白其中厉害。 二人沉默下来,只有冷风呼呼地吹过,宽大的衣袍随风飘舞,连那边戏船上的靡靡之音也渐渐地远去。 良久,萧霖方拍了拍丰少琛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道:“少琛,你不是小孩子了。一些事情是该想明白的。不要任性,做出那些害人害己的事情来,到最后追悔莫及。” 丰少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萧霖抬手拍了拍丰少琛的肩膀,转身进去了。 席间正喝的热闹,卫章见萧霖一个人回来,淡淡的笑道:“萧侯爷真是聪明人,知道跑出去躲酒。” 萧霖苦笑:“不带这么挤兑人的啊!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少来。”卫章才不领情呢,为了谁好谁心里有数,“你不在这会儿我们每人喝了四杯了。你自己说说你该罚多少?” 萧霖心里骂了丰少琛一句,转头看韩熵戈,希望大舅子能看在自己也算是替他解围的状况下帮自己说句话。韩熵戈笑了笑,说道:“就罚四杯吧。” 云琨不用卫章怎样便先笑了:“那也叫罚啊?大哥你可不能偏心。在战场上我们若是半路当逃兵,回来可是要杀头的!人家都说酒场如战场,酒品如人品,萧侯爷自己说,该罚多少?” 卫章哈哈一笑,说道:“酒品如人品,世子爷这话说的着实有道理。” 萧霖从心里骂娘,脸上还得笑着跟这些混蛋们敷衍:“怎么,杀人不过头点地,世子爷是想让萧某醉死在这里?” “醉死就不必了。萧侯爷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们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云琨颇为大度的一笑,“你把丰公子带走了,就喝个双人份儿,不过分吧?” 萧霖看看在座的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知道多说无益,倒不如痛快些,于是一卷袖子:“来吧,双份儿就双份儿,不过是图个痛快!” “好!”周承阳率先叫好:“侯爷真是豪爽,给咱们读书人争气!” 韩熵戉则皱眉问:“行不行啊你?” “行!”萧霖一拍桌子,这种时候是个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八杯酒一溜儿排开。每一杯四两,也足足三斤多。 凭萧霖之前早有准备先吃了两粒国医馆独门秘制的醒酒丸怕也无济于事。不过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喝是不行了,大不了醉了去睡觉,只能落个酒量不行,人品却保住了。 萧霖心一横,端起一杯酒来咕咚咕咚两口下去,然后默默地愣了一下。 搞什么?这什么酒啊这么寡淡无味?掺了多少水?! 萧侯爷的脑袋瓜子转的多快啊,顿时就明白过来。于是不动声色,一杯接一杯的继续喝。喝完之后还不忘晃了晃身子,喃喃的说道:“你们这些家伙……都不是好人!” “子润,怎么样啊你?”韩熵戉担心的问。 “没……没事!接……接着喝!”萧霖一挥手,依然豪言壮志。不过气势却大不如从前。再掺水的酒也是酒,对半掺的话那酒也有一斤半,加上之前喝的那些,萧侯爷刚开宴没一会儿就喝了两斤了。 “先扶他下去休息一会儿,咱们先喝着。等会儿他酒醒了再说。”韩熵戈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 这边船上的侍女都是镇国公府的,不然萧侯爷那酒也不可能被掺水。侍女接到主子的示意,忙上前来搀扶着萧霖往楼上去歇息。 这边放倒了一个,吓跑了一个,席间的热闹气氛依然不减。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本来想写个小剧场求月票来着!但后来又觉得,小剧场不如二更来的实惠! 所以,乃们总不能还捂着月票不给吧? 再不给珠珠就撞南墙去了啊! 第四十四章 夫妻协议 云琨和卫章分外高兴,俩人一起招呼,加上唐萧逸等人凑趣,席间是群情高涨,比之前更热闹了些。 萧霖被扶走了,云琨是出了口气,只是卫章回过味来又觉得是萧霖替了丰少琛,心里又觉得不足兴。 而且最重要的是,卫将军戎马倥偬,不管是从性格还是从外表走的都是硬汉子的路线,跟那些吟诗弄文的公子哥儿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也因为如此,他从心底里不待见这些酸腐的读书人。 可丰少琛和别人不一样。他虽然也酸腐,虽然也只知道吟诗弄文,可他长得好啊!听说女子都爱风流俏郎君,虽然卫将军深信自己的夫人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知道自家夫人的心底里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许是因为酒劲儿上来了,卫将军越想心里越没底,一副铁石心肠顿时也生出几分惆怅来。 偏生这会儿丰少琛的酒散的差不多了又回到席上,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丰公子比之前淡定多了。一上来先拱手告罪,说自己酒量浅,实在不该逞强,差点扫了大家的兴,然后便大大方方的要求换小杯。 卫将军对此等油滑小人只有在心里骂娘的份儿,又不好不给他换。 之后丰少琛便拿出看家的本事来,潇洒的谈天论地,不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连天文地理,古往今来,都说得头头是道。他们丰家底蕴深厚,他虽然娇生惯养,但到底书没少读。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丰公子在席间嬉笑怒骂,侃侃而谈,一时间竟连唐萧逸也没什么办法压他的风头,让卫章恨得压根儿直痒。 却说那边船上,凝华长公主同几位王妃都是玩乐的行家,这些人从小时候就开始吃喝玩乐了,到如今几十年早就玩成了骨灰级。 凝华长公主对姚燕语既感激又疼爱,只是碍于姚家人在侧,她又身为长公主不能把姚燕语拉到身边来当女儿疼,于是便使出了长公主的外交手段,坐在主位上把几位王妃侯夫人等都陪得欢欢喜喜,连诚王妃这个老对头今日也特别的给面子,竟然没跟凝华长公主对着干。 宋老太君也因为席间有诸多大人物儿而收敛了不少,拿出当初她身为国公之女的身段来应付,心里却是一阵阵的自豪,也没给王夫人宁氏添堵。 王夫人暗暗地松了口气,在心里连声念佛。 云珂郡主,云瑶郡主,云漾,云湄,云汐五位王爷之女跟宋老太君王夫人坐在一桌实在没什么话说,喝了几杯酒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各自离席一起跑去船舷上钓鱼去了。 姚凤歌则一心照顾苏瑾月还有姚盛林这两个小孩子,宁氏在一楼船舱陪林丛立夫人等吃酒说笑。 苏瑾云,姚萃菡两个小姑娘则在一起说悄悄话,两个人如今都开始学针线了,正好凑在一起交流一下各自的心得。 韩明灿和苏玉蘅一左一右陪着姚燕语在每个席面上坐一会子,劝酒劝菜,忙了一阵子之后,便被云珂拉去一起钓鱼。 船舷上,云瑶屏息凝神,手持鱼竿立在寒风里仿佛入定一般对旁边的说笑听而不闻。 恰此时,那边戏台上的小旦甜润的声音正在唱着:“……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今宵勾却了相思债,一双情侣趁心怀……” 姚燕语顺着云瑶鱼竿那段的鱼线看过去,但见碧波之下,有一条青色的鱼儿正待咬钩,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但见那鱼儿围着玉珥游了两圈儿,不知是成了精还是怎的,居然甩了甩尾巴又游走了。 姚燕语忍不住轻声一叹。 云瑶微微侧目,看了姚燕语一眼,淡然问:“你叹什么气?” 姚燕语轻笑摇头:“我看那鱼儿快咬钩了,却又终究走了。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云瑶又转过脸去,双眸平静的盯着水面,“你没听说过愿者上钩吗?” 姚燕语忽然失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云瑶,点头道:“郡主说的是。” 云瑶又沉默了半晌,方道:“恭喜你了。” 姚燕语听得一怔,又笑道:“谢谢了。” 两个人说的话都没头没尾,但也是各自心知肚明罢了。 韩明灿只知道云瑶对卫章的心思,生怕两个人凑在一起会有不痛快,便让云珂过来陪云瑶说话,自己则拉了姚燕语以晚上怎么安排唯由,去了另一边。 小戏连台唱了将近两个时辰,众人算是吃饱喝足了。 韩明灿便令戏班子暂时先停下,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游戏项目搬了出来。 在大云朝老少皆宜的游戏有两款,一款是投壶,另一款是打牌。 宋老太君自然是要打牌的,王夫人便在一旁陪着她,另外又有素嫔娘娘的母亲和另外一位夫人也要打牌,便被请至宋老太君这边来,和谨王妃,燕王妃凑成了一桌。 凝华长公主和诚王妃以及年轻的郡主夫人们都喜欢投壶,输了的要么喝酒,要么抚琴一曲或吟诗一首,实在不想喝酒,琴和诗词也作不出来的,就讲个笑话也可。 于是众人嘻嘻哈哈的开始。 另外那边船上的爷们儿见这边的女眷都聚集在船头迎着风投壶,便叫船娘靠近些给各自的女眷们观战助威。 卫章心里对姚燕语是很放心的,跟这些人比,她应该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了,绝对不可能输。 不过卫将军再次估摸错了。姚燕语在连着赢了两圈之后,便不好意思再赢下去了。有长公主和王妃在,还有各位郡主,大家已经因为医术的事情把她给捧上了天,若是她这位神医在不落地,以后怕是要被孤立了。所以在第三轮的时候,姚燕语故意没用内息,输了一场。 “姚夫人输了!”汉阳郡主韩明烨拍手笑起来,“快,你们快说罚什么!” “罚一首曲子!”苏玉蘅笑道。 “罚一首诗也行!”韩明灿笑眯眯的说道。 “还是曲子吧,我们还没听过姚夫人抚琴呢。” “诗词也不错啊!” 姚燕语笑道:“琴我自然是不敢的,有我们家唐夫人在,谁还敢抚琴呢。小时候倒是练过笛子,不如我用笛子给大家吹一曲吧。” “好啊!笛子!笛子在哪儿?”立刻有人找笛子。 云珂显然是有备而来,叫自己的贴身丫鬟拿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翠玉笛子递到姚燕语的面前。 姚燕语接过笛子,轻轻地试了试音,然后缓缓地吹奏了一曲《梅花引》。 其实她本来不擅长吹笛,姚家教女,以琴棋书画润养性情,琴乃是首先要学的东西。只是如今她跟着青云子修了内息之后,便更喜欢吹笛。以内息御笛的同时,对自己的内息也是一种修习和提炼。 姚燕语不紧不慢缓缓吹来,笛声高时如梅花吐蕊迎风绽放,笛声低时如寒雪欺媚婉约沉静。听着笛声,吹着湖上冷风,众人似乎看见了大雪飘飞之夜,梅花傲雪而绽的壮丽景象。 《梅花引》本就是名曲,几乎家喻户晓。就船上的这些老幼贵女们也是无一不知。但能用笛声把这首曲子吹都如此荡气回肠的,一个个却从没见过。别人不说,只对面船上的唐萧逸自诩自幼习笛,又笛不离身,也对姚燕语今日的一曲而感到震撼。 汉阳郡主待姚燕语一曲既终之时,忍不住感慨吟诵:“独留梅,残雪泪,梅花心中无有谁,只望原君归。江山美人难兼得,芙蓉如面柳如眉,八月晓得蝉时雨,暮上花池冰取梅。” 众人皆深深感慨,闻此《梅花引》,恐怕以后大云帝都城里再也没有谁敢奏《梅花》了。 这边听痴了一船人,那边自然也不例外。 连唐萧逸都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就跟别说了。 丰少琛借着酒意,跟侍女要来文房四宝,挥毫泼墨,画了一幅白梅傲雪图,并题诗:梅花出自深山处,不放琼逍与洞天,汐上阡陌落花深,山花漫落白衣襟。 待天色将晚,众人散了宴席后,卫章看见这副画这首诗,不免又泼了漫天飞醋,恨不得把这副烂画和这首狗屁不通的诗直接丢湖里去完事儿。 傍晚之时,湖面上越发冷了。画舫靠岸,众人依次下船。依云湖旁有一所别院是韩明灿的陪嫁,已经早早的收拾出来供大家休息,韩明灿说晚上大家接着玩。 然几位王妃都说家中还有诸多庶务,今天玩了一天也该餍足了。便带着郡主姑娘们回城去,那些夫人们自然也不会留下。 姚燕语想留姚凤歌和宁氏明日再玩一日,姚凤歌低声叹道:“我是不能的。家里那些事情你也知道。” 王夫人便让宁氏带着姚萃菡留下,自己则陪着宋老太君回城去了。 女眷们要回城,那几位世子爷们自然要护送各自的母亲回去。 众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散了大半儿。卫章站在岸边看着那些车马队伍渐行渐远,回头看看留下来的几位:唐萧逸,萧霖,韩熵戈,韩熵戉两兄弟。彻底被姚夫人那一曲《梅花引》而醉倒的丰少琛被韩熵戈留了下来,此时还在船舱三层睡呢。 女眷这边,凝华长公主和汉阳郡主已经先行去别院更衣去了。只有韩明灿,苏玉蘅,姚燕语三人各自裹着斗篷瞧着丫鬟婆子们收拾船上的杯盘器皿。 “好了,让她们收拾吧,我们先上去休息休息。”卫章看着姚燕语被风吹起的斗篷,微微蹙眉。 韩熵戈自然心疼妹妹,也跟着说道:“你们都回别院去,这里留两个管事看着收拾就好了。” 韩熵戉便道:“你们都去吧,我留下来照顾丰公子,等他酒醒了,这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也行。”萧霖也心疼自家夫人。唐萧逸更是巴不得。 卫章还想客气两句,却被韩熵戉一拍肩膀:“跟我还见外?快陪你家夫人去休息吧。晚上多喝两杯酒,算是谢我。” 卫章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当即便叫来马车,扶着姚燕语上去,和众人一起去了别院。 话说当初国库财政紧张,但依云湖却不得不清淤修缮,否则若有暴雨,必定为害大云帝都。皇上便让大臣们想办法。凝华长公主直接拿出十万两白银给皇上,成了皇室亲贵们的表率,皇上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妹妹,当时便承诺依云湖修缮完毕后,会让她在湖边挑拣一块最称心如意的地给她修建别院。 如此一来,其他诸位公主王爷们不得不割肉拿钱,才有了今日风景秀丽的依云湖。也正是因为这样,依云湖边上的别院基本都是皇室宗亲极各位公主们的私产。 当然,凝华长公主在此地的别院并非一座,她十万两白银换来的极大的一片地,后来依云湖休整完毕之后,她的别院也一步一步的修建,经过十几年,她先后在依云湖边修建了四座别院,这座给了韩明灿的江南风格的园林型别院陪嫁只是其中之一。 到了别院之后,韩明灿也没有客气,直接吩咐下人带着唐萧逸夫妇和卫章夫妇去了各自下榻的小院。自己则拉着萧霖急匆匆的去见凝华长公主了。 且说姚燕语和卫章带着香薷等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抱着大小包袱跟着别院的下人进了一座名曰‘浣月’的小院,里面当值的丫鬟早就预备好了热水香茶,服侍二人各自洗漱后换了衣裳,卫章那一身酒气才去了大半儿。 “你喝了多少?怎么这么大的酒气?”姚燕语抬手给卫将军把脖子上的扣袢系上,低声埋怨。 卫将军没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睑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的别扭样儿。姚燕语抬头看他那张老大不乐意的脸,忍不住笑问:“谁惹你了?拉着个长脸。” 卫将军还是不说话,有人觊觎自家的夫人这么讨厌的事情他该怎么说?还有,他家夫人浑然不觉,还吹笛一曲,引得那可恶的家伙挥毫泼墨,作画吟诗的大出风头,他能说这事儿简直讨厌死了吗? 偏偏那只狗屁公子哥儿又是韩熵戈的小舅子,萧霖也护着他! 气死了! 姚燕语看卫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当时他不舒服,忙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替他诊脉。卫将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一把推开了她。 “你怎么了?”姚燕语忍不住蹙眉。 “没事。”卫章冷着脸坐下来。 姚燕语立刻跟上去坐在他身边,又关切的问:“是不舒服吗?要不晚上你留下来休息,我过去应付一下就回来?” 卫章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丰少琛会趁着自己不在跟他的夫人说什么,于是更加不高兴,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不用。我要过去的。” 姚燕语皱着眉头盯着他看,闭口不言。卫章被终于被看得不自在了,索性一转身往一旁的靠枕上躺过去,然后闭上了眼睛。 香薷端着醒酒汤进来,见将军躺在榻上,便看了一眼姚燕语。 姚燕语不想当着下人的面跟他怎样,便起身接过醒酒汤坐在卫章身边,看着他一脸的别扭,又觉得不该叫他,该让他睡一会儿。熟料香薷却先开口,轻声唤了一句:“将军,喝了醒酒汤再睡吧。” 卫章眉头皱起,抬手一挥,低声冷喝了一声:“走开。” “啪!”的一声脆响,伴着姚燕语低声的惊呼。 香薷吓了一跳,赶紧的跪在地上:“将军恕罪,夫人恕罪,奴婢该死。” 卫章听见姚燕语轻呼的时候已经挣开了眼睛,看见是她被醒酒汤烫的微红的手指,一颗心顿时拧成了麻花,赶紧的抓过来含在嘴里。 姚燕语生气的甩开他,转头吩咐香薷:“你下去吧。” 香薷还想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姚燕语却冷声吩咐道:“下去。” “是。”香薷再不敢多言,自从她跟着夫人以来,还从没见过夫人这么生气。但这个时候身为奴婢她自然不敢多说一个字,拿着托盘乖乖的下去了。 姚燕语也抬脚往外走,却被卫章一把搂住。 “对不起。”卫章把人拉回来抱在怀里,伸手去握着她的手指细心检查,“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姚燕语这回是真生气了,冷着脸一个字也不说,然后拼命的挣。 卫章怕她这样挣总会弄伤了自己,也不敢多用力,便放送了些力道,却控制着她不会挣脱,依然连声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夫人别生气!你先让我看看你的手,烫伤了没?疼不疼啊?” 姚燕语依然不说话,一直低着头,挣了几下就放弃了,却掉下两颗大大的泪珠砸在了卫将军的手上。 这下卫章顿时跟被人挖了心一样,抱着她没头没脸的亲,一边亲一边道歉,连声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还当是香薷呢,如果知道是她打死也不会推那一下。总之赔进了丧权辱国的小心,恨不得让人端一碗热汤来让夫人给自己兜头一浇。 姚燕语听他说了半天,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下被亲的满脸的唾沫,低声说道:“你放开我。” “那你还生气吗?”卫将军这辈子都没这么曲意小心过。 “你先放开我。”姚燕语平静的说道。 “我去给你拿药膏,你的手疼不疼啊?”卫将军不敢太过违抗夫人的话,还是放开了她。 姚燕语立刻起身往外走,无意之间甚至用上了内息和卫章交给她的特殊步法。 卫将军一个不妨见夫人已经到了门口,赶紧的起身追过去想要拦住她,但到底晚了一步。 姚燕语出了屋门也不看路,闷头往前跑,把身体里的内息全部调用起来,身形如风,把身侧的丫鬟仆妇们给吓得傻了眼。 卫章随后追了出来,因为心里着急,也用上了功夫。 这夫妇两个一个狂跑一个飞奔,俨然成了别院里的一道风景。 恰好唐萧逸过来找卫章,看见这两道身影从自己面前飞过,愣愣的问:“怎么了这是?啊——夫人怎么跑那么快?疯魔了?!” 苏玉蘅从后面跟了出来,皱眉问:“谁疯魔了?” “夫人——跟飞一样跑了过去,将军都追不上她。”唐萧逸绘声绘色的比划了一下。 “那就疯魔了?!我看你才疯魔呢!”苏玉蘅生气的骂道。 唐萧逸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敢还嘴。 姚燕语一口气跑出别院,最后在一颗枫树下停了下来。已经是初冬,枫树上的叶子已经落了七七八八,还剩下几十片顽强的挂在树枝上不肯掉,不甘心化为泥土。 姚燕语靠在枫树的树干上轻轻地喘息。卫章很快便追了上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紧皱眉头看着她的脸色,然后叹了口气把人拉进怀里,低声问:“到底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是以为香薷才那样。这是真心话吗?”姚燕语生气的问,“你一进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生气了?或者你根本就是厌弃我了!” “不是!没有!”卫章把人搂进怀里,焦虑的吼道,“我是不高兴,可那只能是因为我担心!”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或者有谁说闲话了?”姚燕语首先想到的是有人借着子嗣的事情说话了。毕竟韩熵戈,萧霖都当了父亲,而自己的肚子一直还没动静。 其实在很早之前姚燕语便已经想过了。任何一对夫妻都会吵架,都会有大小的矛盾。就算是爱的海枯石烂,两个人也不可能永远都蜜里调油。可理智归理智,当卫章一脸的不耐烦挥手把自己手里的醒酒汤打掉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委屈的要死了。 拼尽力气跑了这段路,等停下来的时候,理智回来了几分,她本来以为可以跟他好好地谈谈了,却不想说了几句话还是觉得委屈,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 卫章见她又哭,又立刻心疼的要死,想用手给她擦泪又觉得自己手指太过粗糙,便干脆弯腰去吻她脸上的泪,一边吻一边认错:“乖——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对别人的厌恶带回来,影响我们的感情。对不起了,你原谅我,只此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那你跟我说,你厌恶谁?顺带着把我也厌恶了?”姚燕语转头把脸上的眼泪狠狠地擦在卫章的胸襟上。 “我没有厌恶你!我怎么可能厌恶你?!”卫将军着急的辩解。 姚夫人给了他一个白眼,侧过脸去。卫章的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又把她的脸扶过来和自己对视着,认真的说道:“我绝不会厌恶你,就算有一天我厌恶了自己,也不会厌恶你。” 姚燕语心里一酸,心里骂着这混蛋现在真的是进步了,这种时候也能说出情话来! “嗯?”卫章弯腰低头,以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她的,轻声问:“听见了没?” “回答问题!”姚燕语从心动中挣扎出来,抬手狠狠地点着他的额头把人推开两寸的距离。 “我讨厌姓丰的!”卫将军低吼完这一句,心里也委屈开了,“我讨厌他死乞白赖的盯着你看!” “那怎么办?难道我以后就不露面了?或者出门带个兜里,再遮上面纱?” 卫将军却不答话,只顾恨恨的说下去:“我讨厌他听了你吹笛之后跟个疯子一样把墨汁泼到宣纸上画成一支破梅花,还得意洋洋的题了一首狗屁不通的诗。被别人吹捧几句还自以为是的不得了,就跟真的成了什么风流名士一样,狗屁!” 姚燕语无奈的笑着趴在了卫章的怀里,一直吃吃的笑够了才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张别扭的帅脸,无奈的问:“那你就怪我?觉得是我招蜂引蝶了?跟别人家的夫人比起来,我是不够贤德恭良?” “没有。”卫将军再次把人搂进怀里,声音却比之前委屈了八倍。 “那你是想怎么样呢?暗杀了他?” “怎么可能。”那可是宰相大人的独苗嫡孙。 “把他秘密关个一年半载的,等人关成神经病再送到军营里去做军奴?” “开什么玩笑。”卫章抬手拢了拢好怀里人的碎发,“好了,总之是我不对。” “没关系,你也有喝醋的权力。”姚燕语破涕为笑,又朝着卫章做了个鬼脸,“只是下一次再喝醋的时候不要把醋坛子打翻了祸害不相干的人就好了。” 看着她重新展开的笑颜,卫章心里一暖,继而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半天才放开:“你个小东西!” “喏!以前没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也懒得跟你说。现在事情发生了,咱们得先说好。”姚燕语脸上还浮着一层红晕,就开始一本正经的教育卫将军。 “你说。”卫章情不自禁的抬手抚过她脸颊上的那一抹红。 “俗话说呢,小醋怡情,大醋伤身。以后吃醋可以,不许再摔了醋坛子。” 卫章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道:“有今天这一次就够我记一辈子的了。哪敢有下次?夫人放心。” “第二,我再跟你说一次,我既然嫁给了你,就会一心一意跟你白头到老。除非你休妻,我绝对不会跟别的男人有什么。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可不配做我的夫君。” “好了好了!我都说了不会了。况且这事儿我本来也没怀疑你嘛,我就是看那混蛋心里不舒服而已。” “第三,你娶了我,我嫁给了你,我们两个组成了一个家,我们的家是我们两个的,她跟一个国家的领土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外边的男男女女对我们的家虎视眈眈想要闯进来,我们两个应该齐心合力把他打出去。不应该跟我搞内斗!” “是是!夫人的话有道理。”卫将军赶紧的点头,他太喜欢这句话了——外边的男男女女对我们的家虎视眈眈想要闯进来,我们两个人应该齐心合力把他们打出去,太对了! “你也别不高兴,今天不过一个丰少琛,以后你的烂桃花肯定比我多!”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哼道。 “不可能,我绝不纳妾。”卫将军立刻保证。 姚夫人立刻昂起了小脑袋,气势汹汹的说道:“还纳妾,告诉你,你娶了我,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谁敢跟我争男人,我有的是手段让她生不如死。” “啊!说的是!”卫章重重的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来:“谁敢跟女神医争男人啊?不要命了!” “去你的!”姚燕语抬手推了他一把,“说的我跟母夜叉一样。” “哟,你不是啊?”卫章笑着打趣。 “混蛋你!” “好好,我是混蛋。那你就是混蛋的夫人了。” “别碰我,讨厌你。” “好,不碰。”卫章说着,弯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不碰你,我就抱着你。” “你怎么这么烦人呢!”姚夫人无奈而幸福的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了她家夫君的水獭毛衣领里。 当晚安排的节目一律没用上。归根结底自然是因为卫将军跟夫人闹的这一场。 没有人知道两个人是为什么吵架,连参与了事情经过的香薷也说不清楚。苏玉蘅只从她的嘴里问出了一件事:将军好像不高兴,不小心打翻了夫人递过去的醒酒汤,然后夫人也不高兴了。 “我说呢!俩人一前一后的跑出去,原来是这样。”唐萧逸心里先为他家将军竖起了大拇指,敢掀翻夫人递过来的醒酒汤那可不是一般的英勇啊!不过接着又为他家将军双手合十求了一声佛祖保佑,保佑将军使出十八般武艺把夫人哄回来,不然接下来倒霉的可是兄弟们。 所以聪明如唐将军,赶紧的牵着自家夫人回房去了,并着人通知了萧霖,白天大家都喝多了,今晚就别接着喝了。缓一缓,明儿再接着玩儿。 至于明天该怎么玩儿,那得看卫将军武艺如何,能不能把夫人哄得开心满意了。 ------题外话------ 好吧,亲爱滴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大珠珠已经顶着38度高温去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了!据说是在操场上看什么艺术节闭幕。我勒个去!但愿珠珠回来不会变成烤猪! 好吧,废话不多说,亲爱滴们,月底倒数第二天,月票一定要留下了!不然就真的真的来不及了! 我爱你们! 相信你们也非常爱我! 拿月票为我支起一柄阴凉伞吧!希望我下午回来后还能码字!阿门! 第四十五章 新计划 第二天萧霖却不得不回城了,他现在是礼部的主官,快过年了,朝廷祭天祭神祭祖宗的事情特别多,还有边境属国的使臣就要进京进献贡品,礼部要安排这些使臣的吃喝拉撒睡等一应杂事。 如今四海升平,倒是武将们难得清闲,韩家兄弟以及卫章唐萧逸等人都不急着回去。 不过韩熵戈让萧霖回去的时候带上了丰少琛,昨晚卫将军夫妇闹了那一出,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也猜了个七八分,为了不再激化矛盾,大家以后默默地记下了此事,以后能避开的就避开,尽量不让卫章夫妇和丰少琛遇到一起,别的不说,现成的就玩不痛快。 因为天气不如昨日好,竟有些阴沉沉的,凝华长公主便说不去湖上了,大家在家里凑一起说说话儿,清清静静的听个曲儿什么的更好。 于是韩明灿便叫人准备了两桌精致的宴席就摆在别院主厅里,分男女两桌。依然是女内男外,中间放一架双面绣渔樵耕织图的四扇屏。 凝华长公主之穿着家常的蚕丝棉短袄和妃色月华裙,汉阳郡主也是一身胭紫色的家常袄裙,韩明烨是大红暗绣竹叶梅花的贡缎长襦,苏玉蘅是一身浅金色绣钴蓝芝兰纹的长襦。众人都是鲜活的颜色,只有姚燕语是一件碧玉色白狐风毛的小袄配月白百褶裙,着实的素淡。 凝华长公主便道:“也只有姚夫人能把这素色的衣服穿出这清风明月般的气质来。丝毫不见冷清委顿。” 汉阳郡主靠在凝华长公主身边,笑道:“母亲说的没错,我就喜欢姚夫人这低调而不低沉的做派。人只有在名声鹊起,地位显赫之时,才见真性情。” 姚燕语忙道:“郡主过奖了。” “一点也没有。”韩明烨笑道:“之前我那妹子妹妹在书信中提及夫人,对夫人的赞美是溢于言表。之前我还觉得妹妹是否有些夸夸其谈。如今一见,却觉果然如妹妹所言,夫人不愧是我大云的奇女子。医术好在其次,主要是品性高洁,这是最难得的。” 姚燕语忙道:“郡主这话,可真是不敢当。韩姐姐与我姐妹交好,自然把我往好里夸。其实我这个人也是一身的毛病,虽然一直在克制,尽量在改,但却总也改不好。” “俗话说,一人难称百人心。本宫觉得你之前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了。前些日子你为了救皇上一病不起,如今养过来了,瞧着倒是洒脱了许多。怎么今儿又说这话?”凝华长公主笑着举起酒杯,又道:“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过区区几十年,活得开心是最重要的。来,我倚老卖老,跟你们这些年轻的小辈儿们喝一杯。” 姚燕语和苏玉蘅忙双手举杯高过眼眉,齐声道:“谢长公主。” 外边席上,韩熵戈对坐在身边的卫章含含糊糊的说了些话,无非是为丰少琛开脱,说什么读书人就是有些酸腐,行事做派跟我们不是一个路数云云,还请卫章不要往心里去。 卫章自然要看韩熵戈的面子,嘴上微微的笑着,一边点头答应,说昨天大家都喝多了,自己也有些狂傲了。心里却想着,那花心大萝卜若是再落到自己手里一定要让他好看。 比起昨日的欢腾来,今天实在是平淡的很。 不过平淡有平淡的好处,姚燕语可以跟凝华长公主母女说说自己将来的打算,城南的药场怎么发展,国医馆想怎么改革,甚至是整个大云的医药体制有哪些不足,应该如何整改才能在旱涝灾害到来的时候,朝廷在第一时间迅速的对灾民进行抢救医治等等。 凝华长公主听得很用心,汉阳郡主也时不时的插嘴问上一两句。 韩明灿和苏玉蘅则保持沉默,只是细心地听着。 姚燕语把自己的想法讲完之后,凝华长公主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汉阳郡主,问:“你在直隶住了这两三年,算是比较了解地方上的事务了,你觉得姚夫人说的这些如何?” 汉阳郡主赞叹道:“如果姚夫人说的这些能够实现,那真是太好了!我记得那年洪灾,虽然直隶受灾并不严重,但也把总督大人给愁得够呛,连着两个多月吃不好睡不稳,整日为那些灾民难民发愁。朝廷上发下去的赈灾银米是一方面,但更麻烦的是疫情难控制。” 说到这里,汉阳郡主又道:“那次不还是多亏了姚夫人发现了一种叫‘毒驹草’的东西才算是解了危难?不然的话,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单只直隶这边,我听公公说,至少多死两三万人。” 凝华长公主叹道:“这话说的不错。我虽然不管朝廷里的事儿,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一个长公主。姚夫人你尽管先把这些想法写成奏折交上去,皇兄最近虽然政事繁忙,但也会给你应有的重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本宫会支持你的。” 姚燕语忙欠身道:“谢长公主支持。燕语能有今天,也幸亏有长公主。燕语今日借花献佛,敬公主一杯,聊表谢意。” 凝华长公主微笑着端起酒杯:“虽然你这客气话我不爱听,不过我若是不喝这杯酒你也不安心。我早说过,你对我来说,仅次于明烨明灿。若不是因为皇室宗族里规矩繁冗,我早就收你为义女了。不过你我之间若没有那层虚名,一些事情反而更好说,更好做。” “是!”姚燕语忙欠身应道:“燕语谢长公主的一片苦心。” 这日的聚会更像是一场家庭会议。众人凑在一起总结过去,展望未来,说笑之间,两坛子酒竟然也见了底。凝华长公主到底五十多岁的人了,便觉得有些头沉,扶着丫鬟回去歇息了。 韩明烨姐妹和姚燕语苏玉蘅四人便叫人把杯盘撤去,和外边的韩家兄弟及卫章唐萧逸凑在一起,摆了一桌茶点果子等物,八个人凑在一起玩骰子赌大小,一直玩到深更半夜方各自回去睡下。 第二日,姚燕语一早便醒了,她跟这青云子养成的习惯,每日寅时二刻必然起来先练一遍八段锦,然后微微出点汗在沐浴更衣,梳洗装扮,之后正好是早饭时间。 卫章唐萧逸等武将自然也不会睡懒觉。唯有凝华长公主母女和苏玉蘅因为宿醉的缘故,迟迟未起。 “不如再睡一会儿?这么早,主人家还没睡醒呢,做客的先起来了,是不是不太好?”卫章看着坐在梳妆镜前拢着长发照镜子的夫人,一撩袍角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有什么好不好?难得清静,不如你随我出去转转?” “大冷的天,你不该窝在暖炉边看书吗?”卫章抬手抓住一缕墨发,缠绕在指尖轻轻捻着。 “没有多冷吧?”姚燕语转头看了看窗外,北风不小,昨晚就呜呜的刮了一夜,到了早晨还不停,光秃秃的树枝被北风压得低低的,几欲折断。 “外边已经结冰了。”卫章又抬手捏了捏姚燕语身上薄薄的蚕丝棉小袄,如有所思的问,“你现在不但轻易不会累,好像连冷也不怕了?” 姚燕语认真想了想,点头:“好像是啊。” 卫章轻笑:“青云子那牛鼻子算是有点真本事。” “那是自然,人家是世外高人。”姚燕语抬手把自己的那缕墨发从卫章的手里拉出来,和其余的拢到一起,松松的编成一根麻花独辫,一直编到发梢。 “那既然这样,你的身体应该是完全没问题了吧?”卫章伸手拉过姚燕语的手,低声问。 “是的吧。”姚燕语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会有自己的孩子呢?”卫章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姚燕语一怔,微微抬头看着他,却因为角度的问题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方正的下巴锋利的唇线以及直挺的鼻梁。 卫章感觉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忙低头轻笑道:“我觉得瑾月那小丫头挺好玩的,就想你什么时候也生一个给我玩?” “去!孩子可不是你的玩具!”姚燕语低声笑骂,“你是觉得别人家的孩子随便怎么宠都没关系是吧?反正宠坏了也不是你家的,你没有责任,对吧?” “难得有小孩子肯亲近我嘛。”卫章低声笑道。 “你还说,瑾月这回估计有的受了。” “怎么了?她没闯祸啊。”卫章皱眉。 姚燕语又笑:“你没见姐姐看见她骑在你脖子上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不会吧?”卫章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看来,姚凤歌是很宠爱这个女儿的。 姚燕语轻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可不许你这样娇惯着。” 卫章认真的想了想,点头:“嗯,夫人说的有道理。” 可是,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呢?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犯愁。 放松了三天,众人回城。 姚燕语回国医馆之后,繁杂事情全都不问,关了门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天的奏折。 她先找了张白纸,从上面写下了‘医药司’这三个字,之后又写下了‘学院’两个字,之后,又‘医药司’下面写下了‘监督’两个字,再从‘学院’两个字下面写下了‘经济独立’这四个字。 然后她便以这两件事情为主线,像皇上写了一道奏折,主要阐明自己关于医药监督的观点和经济独立的想法。 在大云朝,太医院也好,国医馆也好,到目前为止都是为皇上服务的衙门,然后以皇上为中心向各大贵族辐射散开,对那些老百姓来说,想看病只能找民间的药店和郎中。 虽然民间医药也有药行行会什么的,但那毕竟是民间组织,那些医药基本没什么监督,若是药方药材出了质量问题而出了事故,一般都被药商花几个钱给压下去了,碰到难缠的百姓告到官府也基本没什么结果。 一来是药商总比老百姓有钱,再者,因为人家是专业的,你说药有问题,拿出证据来呀!你懂吗?你懂医懂药的话还用得着请医延药花那个冤枉钱? 当然,这不是重点。对于一个封建王朝的帝王来说,这些事情不足以撼动他的统治,所以也很难让皇上重视起来。所以姚燕语也不能拿着老百姓的这点事儿去烦皇上。 但灾情疫情就不一样了。疫情这种事情是一不小心就会传播到大云帝都并且威胁到皇室家族甚至皇帝老子本人的,所以等闲轻视不得。所以姚燕语便以‘防疫,控疫,治疫’这六个字为中心思想,展开了对在大云朝十七个大省依靠督抚衙门设立医药司的建议。 设立医药司主要有两个要点,一是钱,二,是人。 说起来,人不算什么,太医院里吃闲饭的有的是,而且能进这地方混饭吃的总会有两把刷子,随便扒拉出十几二十个人来便都能够独当一面。最关键的还是钱。 虽然大云国库不算空虚,但若是凭空多出这一项开销,别说皇上他老人家会肝疼,就是户部的那些官员也绝不会同意。 所以姚燕语又顺带给了一个让国医馆经济独立的办法。 她想仿照现代的‘学院’制度扩大对医女的培训。当然,如果有男丁想来学医她也大大的欢迎。 收学费当然只是最基础的,学费作为国医馆本身的费用支出勉强能够,所以发不了财。 关键的是,她想用她手里这三十几张药方赚钱。 国医馆里配制出来的药品明码标价,不仅仅供应皇宫和贵族,而是要面向老百姓,面向大江南北所有的三教九流,只要有钱都可以买药治病。 也就是让国医馆站在神台上开创副业创收,然后再用这笔银子去全省各地开设医药司。 医药司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第一时间防疫,另外可以搜集民间古方,也可以设立医学讲堂,适当的收一点讲课费,医药司归当地的督府管辖,只对本地的医药行有监督权,但不能私自开方子卖药。这一点姚燕语只要是怕拍下去的医药司主官唯利是图,在下面搞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另外还有许多环节的问题,姚燕语也都尽量的想到,如此她以自己的语言习惯,洋洋洒洒的写了万字左右,而这一万多字她写了一整天。连午饭都没吃。 下午的时候有医女进来收拾餐具,见饭菜完完整整的放在那里没动,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的跑去回了翠微。翠微还以为她家夫人身体不舒服,赶紧的跑过来询问。 姚燕语犹自趴在书案上一边看一遍修改,这里划一句,那里添一句,十分的专注。 “夫人?您忙什么呢这是,连午饭都不吃?” 姚燕语头都没抬,只给了翠微一句话:“先别打扰我,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翠微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悄悄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冬天黑的早,刚过申时天色就暗了下来,饶是姚燕语的书案靠近窗户,光线也有些模糊了。姚燕语便抬手扣了扣窗户上的玻璃,喊了一声:“来人,掌灯。” 有人应声而入,把烛台上的几只蜡烛都点上,放到了书案上,并低声劝道:“夫人,该回去了。”医女把烛台放好后,开始替姚燕语收拾书案。 “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我今晚忙完再说。”姚燕语想着趁热打铁,赶紧的把这份东西给弄出来,不然一丢恐怕就断了思路。 “那您晚上在这里用饭么?”医女又问。 “再说吧。哎——那个别动。好了,这里不需要收拾,你先下去吧。”姚燕语有些不耐烦了。 医女没敢再问,悄悄地退了下去。 姚燕语这一忙起来便忘了时间,外边漆黑一片,何时飘起了雪花她都不知道。 却说卫将军今天正好不忙,早早的从兵部回来,想着冬天天冷正好吃汤锅,便吩咐厨房新宰了一只肥羊,切了薄薄的肉片,炖了浓浓的鸡汤等着夫人回来一起吃。 熟料他家夫人却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等还是不来。 “怎么回事儿?!”卫将军不耐烦的问:“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香薷忙道:“已经叫人去国医馆瞧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再叫人去催!”卫章说完站起身来,围着饭桌转了半圈儿,又问:“派了谁去?再叫人去瞧瞧,是不是宫里有事?” 香薷答应着刚要下去,恰好半夏从外边进来,有些着急的回道:“将军,田螺回来说夫人今日忙了一天了,午饭都没吃,这会儿还在忙。翠微姐姐她们劝也不听,说还得将军过去瞧瞧。” “真是不叫人省心!”卫将军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又站住脚,转身吩咐两个丫鬟:“把这些吃的都装上,叫人备车你们都跟着去。” 香薷赶紧的答应着把羊肉片,冬菇,冬笋,冻豆腐,大白菜等装了食盒。半夏则把那一锅香浓的鸡汤装进了一只大汤盅里,乌梅和麦冬则收拾好了铜锅和银丝雪碳等,一并装了盒子台上,跟着卫将军出府上了马车直奔国医馆。 姚燕语终于把能想的都写上,觉得不合适的都划掉,如此折腾了两遍,看着雪浪纸上写写画画乱七八糟的样子,长长的出了口气。刚坐下,便觉得腹内空空,竟咕咕的叫起来。 “唔——有没有吃的?”姚夫人疲倦的靠在高背交椅上,无力的问了一声。 “有。”卫将军恰好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四个提着抱着抬着的丫鬟。 “啊!你们怎么来了?”真是意外的惊喜,姚夫人立刻不觉得累了,一摁桌子站了起来——她闻见香喷喷的鸡汤味了。 “你不回去,我不就来了嘛。”卫章说着,回头吩咐丫鬟们:“摆上来吧。”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担心了一天了,因见将军来了,自然赶紧的进来伺候。 姚燕语这屋子平日以公事为主,还真是没准备饭桌。翠微便叫人现抬了一张桌子进来,把铜锅拿出来,银丝雪碳点上,鸡汤用保温筐捂着,倒进去的时候还是热热的。各种汤锅食材一样一样的摆上来,姚燕语在旁边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卫章看着汤咕咕的开起来了,方拿了筷子夹了羊肉放进去煮,旁边翠微要上前来服侍,姚燕语便道:“坐下一起吃吧。” 翠微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奴才们都已经用过饭了。” “真的?”姚燕语不怎么相信,自己都还没吃,翠微和翠萍她们两个会去吃饭? “真的。”翠微是还没吃,但这也不代表她就敢真的坐下来跟姚燕语一起吃饭。其实夫人倒是没什么,平日里极其和蔼的人。但将军那双杀人的眼神着实让人受不了。 跟着姚燕语的这些都是明眼人,见将军无微不至的样子,小的那几个早就悄悄地退了。翠微和翠萍不好悄悄地走,只得福身道:“奴婢不打扰将军和夫人用餐,先下去了。” 姚燕语还要挽留,卫将军已经摆摆手:“我叫人带了羊骨汤来,你们都下去用点吧。” 翠微和翠萍赶紧的道谢,心想这真是太阳打四面八方出来了,真是太惊悚了——将军居然会关心人! 屋子里没了外人,卫章也不用端着了,捞了嫩嫩的羊肉沾了酱料便往夫人的嘴里喂。 “我自己来就好了。”姚燕语忙抓起筷子夹了肉往嘴里送。 卫章皱眉道:“听他们说你连午饭都没用?” “唔唔……”姚燕语一边吃一边点头,羊肉鲜美无比,汤料也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她又饿极了,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慢点!”卫章一边劝,一边往她的面前捞羊肉,又低声埋怨:“你这是何苦?当个院判就如此卖命,若是给你个院令,你不得把家门口朝哪边开都忘了?” “嗯嗯~”姚夫人一边吃一边摇头,待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方笑道:“哪能呢。这不是还有将军你在呢吗?就算是我忘了,你也会把我带回家的嘛。”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又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叹了口气:“你呀!” 一声叹息里是满满的宠溺,万般不舍,又无可奈何,只是一味的迁就,只图她此时的展颜一笑。 这两天卫章时常在想,他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可以这样。他自幼失怙,祖父对自己教导极其严格,后来十四岁入了军营,几乎是从最底层做起,训练,剿匪,杀敌。 在他的生命里不能说都是腥风血雨,但却跟卿卿我我柔情蜜意之类毫不相干。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人,对着一个女子,心里只有扯不尽的柔情,诉不完的爱意,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在她的面前,只愿她能开心快乐。 “慢点吃。”看着她自己捞了一块豆腐,斯哈斯哈的吹热气,卫将军又忍不住皱眉,“你都忙什么了?连饭都顾不上吃?” 姚燕语神秘一笑,端起旁边的菊花茶喝了一口,低声说道:“大事。” “大事?你这能有什么大事?”在卫将军看来,除非敌国来犯边境战乱,天下就没什么大事儿。 “一件做成之后,可以名垂青史,功在千秋的大事。” 卫章认真的看着姚燕语,半晌方问:“你这能跟我细说说吗?”怎么听着这么没底呢?当然,后面这句卫将军不敢正面质疑,只能从肚子里腹诽了一下。 姚燕语又吃了两片白菜,喝了两口茶,然后拿过帕子抹了下嘴巴,起身去拿过自己死忙活了一天的那几张纸过来,卫将军很配合的把面前的杯盘都推到一边。 “喏,你看。”姚燕语指着纸上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对卫将军侃侃而谈。 卫章一开始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缺胳膊少腿的字只觉得头疼,但听姚燕语有条有理的一番神侃下来,忽然觉得他的夫人正在想的这件事没准儿真的可以名垂千古功在千秋! 姚燕语说完之后,看着卫章一言不发只盯着自己写的那几张纸看,一时间便有些心虚,忙把她的劳动成果收起来,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了些?皇上怕也不会准。不过我还是想去做。” 卫章抬头看着她,烛光朦胧,给她清丽端方的面容笼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算了,不说了。”姚燕语看他这样,一时间心里的那股豪气也散了几分,把那几张纸收起来,重新坐回来吃东西。 “我觉得你这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乃是福泽万千子民的事情。做好了真的是功在千秋。只是……这有多难,你想过没?”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不难?捧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在家混吃等死也不容易啊!还得整天跟内宅的那些女人勾心斗角,担心生不出儿子,生出儿子又怕养不活。实在不行还得给丈夫纳妾,还得替妾氏养儿子!一个不小心小命儿都得丢了。” “我不是苏玉平。”卫章苦笑着摸了摸下巴,“绝不会让你过那种日子。” “其实都一样,定北侯府还算是好的呢。我敢说,在这云都城里,还有比他们更不堪的事情。只是我们不知道,也懒得去打听罢了。”姚燕语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姚凤歌。那么聪明美丽的一个人,出身也不差,如今怎样?若不是娘家的兄弟姐妹扶持着,再有个能干的老爹给撑腰,早就化成灰了。 像这些女子,一生碌碌无为,也不一定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那种日子。而自己,如今什么都有,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说,这些事情虽然难做,总也还是行善积德的事情,不至于丢了性命吧? 其实姚燕语想的跟卫章还真的不一样。卫章所谓的不好做,是真的担心姚燕语的安危。 她要在各省设立医药司,以朝廷的名义对药行进行监督,那就摆明了跟天下药行过不去。若是那些凭着良心做买卖的药商还好说,他们不至于以假乱真,以次充好,也就不怕什么监督。但所谓无商不奸,凭谁好好地做着生意,也不愿有人给自己套个紧箍咒。 当然,如果这医药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还好说。可以姚燕语的性子,那种事情又绝对不会容忍。如此就很难说那些人不会狗急跳墙,使出一些极端手段。 他卫章自然不怕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他的小心肝去冒天下之大风险的事情,卫将军想都不敢想。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事,屋子里安静下来。蜡烛安静的燃烧着,一滴滴烛泪缓缓的留下来,在黄铜铸就的莲花式烛台上结出累累的珊瑚珠子。 最终还是姚燕语打破了沉静:“这事儿我还没计划好呢。等回头再理一理,弄出个章程来你再帮我参详参详。” 卫章始终是说不出阻止她的话来,他知道不让她去做这件事情就跟不让自己上战场一样,她会抑郁成病,一蹶不振。他不要她那样,那不是真正的她,也不是他喜欢的她。 于是,卫章微笑着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鼓励道:“好,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嗯,只要你不怪我不够贤良淑德,不怪我不顾家,就好了。” “怎么会?”卫章微笑着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手指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揉捏,“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吗?” “饱了。”姚燕语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肚子,一张清秀的脸庞皱成了包子:“好像吃撑了。” “外边下雪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下雪了?!”姚燕语惊讶的问。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你看你都忙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在卫章来的时候才刚开始下,这会儿已经有二指厚了。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窸窸窣窣的雪粒子细碎又密实,在廊檐下安静的站着,果然能听见簌簌的落雪之声。 宛如春蚕吐丝,又宛如麦田抽穗。姚燕语看着被灯光照凉的一片雪色,心里生出无限的希望。 晚上回去的时候两个人不做马车也不骑马,而是手牵着手踏雪而行。 姚燕语说传说中有一种功夫叫踏雪无痕,不知道将军会不会? 卫章轻笑,牵着姚燕语的手奔跑,几十步之后他的身体便离开了地面,辗转在街道两边,借力使力,偶尔以足尖点一下旁边的墙壁便可除去一丈有余,地面上的雪却没碰到一下,是真正的踏雪无痕。 从国医馆一直跑回去,姚燕语不但没觉得冷,身上反而微微出了点汗。 三日后,姚燕语把那份乱糟糟的思路整理成章,又细细的斟酌着措辞,写了一份五千多字的奏折,在给皇上请平安脉的时候递了上去。 恰好当时皇上没有要紧的事情,便随手打开看了一遍。看完后皇上微微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姚燕语立在一侧也不好说告退,只得安下心来等着。 倒是旁边侍立的恒郡王悄悄地看了一眼面色略带紧张的姚燕语,又看一眼沉默不语的皇上,上前一步躬身问:“父皇若是没什么吩咐,儿臣先请告退。” 皇上却举起手来,把姚燕语的奏折递给了恒郡王:“你看看。” 恒郡王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姚燕语,上前去双手将奏折接过,展开后从头到尾细致的看了一遍。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姚院判的思路可谓妙不可言,而这番事业若真的要做又可谓繁琐冗杂,且一不小心便会把药行的人都得罪尽了!实在是……太大胆了。” 皇上便问姚燕语:“连恒郡王都说你这想法太大胆了。姚燕语,你就不怕把天下药商都得罪了?” “回皇上,若说得罪,也只是得罪那些黑心药商。至于有仁善之举的药商,应该是巴不得朝廷能这样。”姚燕语躬身回道。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轻巧,俗话说无商不奸,那些药商若是无利可图,又怎么存活于世?” “回皇上,臣并没有挤兑他们的利益和利润。臣只是想让他们对得起赚的那些钱,不要弄些假药滥药来糊弄百姓草菅人命而已。” 恒郡王又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躬身回道:“父皇,臣以为,姚院判说的城里医药司一事尚可等以后再议,倒是国医馆要独立经营,不需国库出银子的事儿倒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姚燕语感激的看了一眼恒郡王,知道他其实是变相的为自己说话。也就是说,医药司的事情不管怎样,将来反正不要国库出钱,而且听姚燕语的意思,国医馆还可以每年向国库缴纳一些管理费。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利国利民么? 大云朝立国至今,经历了四代君主,开国时期的艰难已经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奢华靡费之风。 但前几年西征,后来又是北胡,算起来也打了五六年的仗了。打仗就是打银子,这几年的国家收入有将近一半儿都送去了边疆。 另外加上皇家园林的修缮,以及六部各处的必要费用之外,剩下的也没多少了。 说到底,国库还是缺钱的。恒郡王自然知道朝廷现在最迫切的是什么。 ------题外话------ 亲爱滴们,昨天两点回来,只剩了半条命,今天早上早起又拼了一阵,才有这些字! 所以,最后一天了!珠珠也拼了!你们的月票可以不用留了吧? 痛快的砸过来吧! 珠珠继续奋力码字去! 看今天能不能二更呢? 第四十六章 二更,求月票! 恒郡王自然知道朝廷现在最迫切的是什么,所以才会从皇上最感兴趣的地方切题,从侧面为给姚燕语架起了一道上梁梯。 果然,皇上听了这话,轻轻地叹了口气,问姚燕语:“朕也知道,凭着你的医术,配制出来的药品若是往大云各地卖的话,肯定能积累巨额财富,可如果那样的话……你又怎么能顾得上朕呢?”说到底,皇上不是嫌钱多,而是他自己长命百岁才是最重要的。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说道:“臣自然不会离开国医馆,这么大的事情,臣当然不能亲力亲为。” “嗯。是得需要些帮手。”皇上点了点头,思量了片刻后又问恒郡王:“你觉得此事可行?” 恒郡王躬身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可先试行。其实一直以来国医馆就在招收医女,研制新药。只是那些药材的来源是太医院,而制出来的新药也大部分都送去了太医院。当初父皇曾说过,国医馆只管研制新药,不管看病诊脉。只是如今看来,这医和药分开是有利于各持所长,但姚院判却有更远大的志向为我大云子民造福。俗话说,匹夫之志尚不可夺,何况我大云的女神医呼?” 皇上听完之后,忍不住笑了:“好,不过这事儿急不来,让朕再好好地考虑一下。就算是要做,也要过了这个冬天了。下个月各国的使臣也该到了,这些人远道而来,奔波劳碌,气候也不适应,难免会有个头疼脑热的。姚院判你协助恒郡王好好地料理此事,要做到有备无患。” 姚燕语忙躬身应道:“是,臣领旨。” “好了,朕累了,你们退下吧。”皇上说着,把手里姚燕语的奏折递给了旁边的怀恩,怀恩双手捧着这奏折转身放在了旁边专放奏折的案子上。 姚燕语和恒郡王齐声告退,从紫宸殿里出来之后,恒郡王微笑道:“姚大人心系我大云百姓,小王先替百姓们说一声谢谢了。” “今日之事,下官还要多谢王爷从旁相助。”姚燕语赶紧朝着恒郡王拱手。 “本王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着想,再说,姚大人说的事情对你本人并没有什么好处,父皇若是准了,姚大人肩上的担子更重,责任更大,好处么,除了招人记恨之外,似乎也没什么。所以本王刚说的那些话,也算不上是帮大人你。”恒郡王微笑着说道。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唤:“三哥!” 二人忙回头,恒郡王微微一笑:“五弟。” 姚燕语忙躬身行礼:“臣姚燕语参见五殿下。” “免礼。”五皇子云琦随便抬了抬手,却朝着恒郡王笑道:“五哥今日怎么出来的这么早?父皇说公务繁忙,免了兄弟们每日的请安,兄弟也不好去紫宸宫走动,不知父皇近日身体可好?” 恒郡王笑着看了看姚燕语,说道:“姚院判刚给父皇请了平安脉,父皇的身体如何她是最有话语权的。” 云琦这才侧脸看姚燕语,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姚大人,请问我父皇的身体今日如何?” 姚燕语也是淡淡一笑:“圣上龙体甚安,五殿下大可放心。” 云琦又笑着点头:“听了姚大人的话,我便安心了。回头去跟母后说一声,也让母后安心。”说着,云琦又似是不在意的问了恒郡王一句:“三哥不去给母后请安?” 恒郡王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这个时间,母后应该要午睡了吧?我这会子就不去打扰了。等晚饭时再来给母后定省。” “还是三哥细心,怪不得父皇喜欢三哥在身旁服侍。”云琦的话说的有些酸,但脸上的笑意却风轻云淡,一点也不像是吃味的样子,好像只是兄弟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恒郡王自然不能因为这样的话就怎么样,所以也只是微微笑着。 姚燕语便趁机道:“而且殿下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下官先请告退了。” 云琦轻笑道:“我还要去上书院听太傅讲书,三哥,改天兄弟再找你闲话。” 恒郡王微笑点头:“功课是最重要的,你且去吧。替本王向太傅问一声好。” “好,兄弟记下了。”云琦朝着恒郡王拱了拱手,又看了姚燕语一眼,率先转身离去。 姚燕语很久没尝过这种被无视的滋味了,一时间心里自然有些不快。 恒郡王看了一眼那张清丽冷漠的脸,微微一笑:“姚大人,咱们也走吧。” 姚燕语躬了躬身:“是,王爷先请。” 恒郡王便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着,姚燕语蹙着眉头随后跟着。出宫门后,恒郡王在上车之前回头叫了一声姚大人,姚燕语只得上前去,躬了躬身问:“请问王爷有何吩咐。” “父皇说请姚大人帮忙准备些防风寒的药,请问姚大人,本王何时派人去国医馆取药?” 姚燕语略一沉吟,便道:“不敢劳烦王爷,下官回去后安排一下,叫人把药品送到馆驿去,请王爷示下,该交给何人?” “别交到馆驿去了,这几日馆驿里正在收拾房屋,乱的很,你叫人把药品直接送到礼部,交给靖海侯便是。”其实恒郡王是想说让姚燕语派人把药品送到自己府上的,却又觉得自己该避避嫌,因为刚刚遇见五皇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很怪的感觉,说不出来怎么样,但总是隐约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姚燕语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拱手应了。在她看来,靖海侯自然比恒郡王可靠多了。药品交给他自然是很放心的。殊不知也正是恒郡王的一念之间,为姚燕语撇开了一场官司,也悄无声息的挑开了一场不见刀枪却更加血雨腥风的争斗。 礼部各级官员忙了大半个月,终于把大云帝都的馆驿里里外外收拾一新。 进入十一月,北胡使者第一个到了云都。萧霖亲自带人迎接招待。因为萧侯爷曾经参与过北胡新王的夺权政变,所以北胡使者跟萧侯爷算是老熟人了。双方见面,寒暄过后,竟像是老朋友一样并肩而行。 姚燕语跟往常一样,每天晚上睡前静心打坐,早晨一早起来练八段锦,一早一晚的比卫章还勤谨。白天去国医馆,晚上回来看看医书,听家里的管事回说家事。 唐萧逸的府邸已经建好,苏玉蘅正准备搬家的事情,姚燕语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只好把自己家里的事情揽了回来,最起码不给人家添乱了。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云都城里却因为诸国使臣来访而呈现一片繁华喜庆之景象。 因为外域使臣入京,金鳞卫从上到下都更加的谨慎,诚王爷甚至抽出一部分人来化装成平民百姓,猫在京城各处的犄角旮旯里,防的自然是那些使臣和他们带来的护卫。 连定北候府的二爷苏玉安也被诚王爷召回来分派了任务,叮嘱他秘密管好那一支分散在角落里盯梢的金鳞卫。 如此,苏玉安也算是夺情起复的意思,因为诚王爷已经答应他过了年等这些使臣们走了之后,也不必回去丁忧了,说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让他留下来专门带这一支金鳞卫,为皇上盯着这座云都城。 这样一来,孙氏自然十分高兴。一扫往日沉寂郁闷的神色,连笑容也多了几分光彩。于是这日她打发丈夫上任之后便往清平院来看小封氏,顺带着炫耀一下。 封岫云自从那次早产出事之后,身子一直没有好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她这已经算是万幸了,在这个时代,生孩子出意外造成一尸两命的大有人在。别人不说,单说她的姐姐封夫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所以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封岫云心里有数,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太心急,想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跟李氏的那个一起出生,那么属于自己孩子的嫡子身份才能万无一失。却再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凶险,差点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更没有料到的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是个女胎。 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让封岫云几乎一蹶不振,养病养到现在也没什么起色。 孙氏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围着被子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汤药,已经热过了三次都没喝,负责服侍的小丫鬟苦苦哀求了几句被她打发出去了。 “哟,我才几天没来,这怎么又憔悴了?”孙氏进门,小丫鬟自然没有人敢拦着。 封岫云睁开了眼睛看了孙氏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二夫人来了。”便又闭上了眼睛。 孙氏也不在意,只在她旁边的鼓凳上坐下,看了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叹道:“你不能总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这药还是要按时的吃。” “都是些庸医!不过是吃个苦滋味罢了!难道我还不够苦?要去一再的回味?”封岫云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倒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孙氏忙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劝道:“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可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呀,就是糊涂!你现在跟自己的身子怄气有什么用?倒不如好好地吃药,养好了身子才能有将来。” 封岫云淡淡的冷笑:“人家什么都有了,我不过就是个多余的罢了!还能有什么将来?” “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没有将来了!”孙氏皱眉叹了口气,又台投诉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青荇。青荇忙福了福身,带着封岫云的丫鬟出去并关上了屋门。 孙氏方劝道:“我跟你说个实话吧!你知道你是被谁害得这样?” “是我自己没福气罢了!”封岫云无奈的叹息。 孙氏鄙夷的笑了笑,说道:“我早就说过你被人家利用了,给人家挡了挡箭牌,你偏生不信。如今年我也不瞒着你了,其实从一开始太医来诊脉的时候,你那好姐姐就知道你肚子里的这个是女胎,李氏那肚子里的才是男胎。” 封岫云顿时如遭雷击,猛然瞪大了眼睛盯着孙氏从榻上坐了起来,嘶声问:“你说的是真的?!” “你不信就当我没说。”孙氏嘲讽的瞥了她一眼,像是在鄙视一个白痴。 封岫云瞪大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两颗大大的泪珠顺着憔悴的脸庞滚下来落在松花色的绵缎小袄上,留下指肚大小的水痕。 “所以,我说你就是太傻了!”孙氏趁机表露出自己的关切之情,“你把她当亲姐姐看,人家可未必向着你。对你还不如外三路的阿猫阿狗。如今你这个样子,可不是自作自受么?” 封岫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底尽是恨意:“我也不是那么好玩弄的!她把孩子生下来又怎样?能不能养活还两说着呢!” 孙氏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惊慌的斥道:“这话可不许乱说!叫人知道了,你可真活不成了!” 封岫云抬眼看着孙氏,抬手把她的手推开,低声冷笑:“你大可去夫人那里告发我啊!” “哼!”孙氏生气的转过身子,“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却这样想我?” 封岫云忙伸手拉住孙氏的手,低低的叫了一声:“好姐姐!也只有你可怜我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孙氏方勉强转过来,看着她深深一叹,又恨其不争的说道:“你呀!就只看中了我心软。你把这些话说给你正经的姐姐听,她或许还能待你好些。” “不能了!”封岫云无奈的叹道:“她现在已经有儿子了,我对她来说就是个整天吃药花钱,填不满的无底洞罢了。” “你好好地想一想,这个侯府真正说了算的人是谁!”孙氏的声音压到极低,“是你那好姐姐?还是你的枕边人?” 封岫云一怔,眼底渐渐地燃起了希望,嘴角微微一勾,带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孙氏见她听进去了,便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赶紧的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封岫云点头。是啊,既然死不了,那就得像模像样的活着。 从此以后,我也只为自己而活。 ------题外话------ 不得不啰嗦一下,本来打算二更多一些的,但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心情奇差,也只有这些字了。 想想几年前大珠因为手痒在潇湘写第一篇文到现在真的很久旧了。幸亏今天有人提醒,居然已经18本作品了。 其实说起来也真是挺无能的,18本作品,五年的时间,才有今天的《医女》这本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不过,我也有收获。那就是从第一本书就开始陪伴我的读者们。以及后来每一本书都给我带来的新读者。 五年多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一个孩子蹒跚学步到上小学一年级。 想想真的很感动,就算是现实生活里,又有多少朋友会一直陪着我,不停的鼓励,不停的督促,快乐烦恼一起分享? 每想到这些我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亲们!谢了!有你们陪伴,我很知足! 第四十七章 拒绝 封岫云自然不是傻子,孙氏的话她听进去了是不假,但也不会完全听她的。 默默地等到冬至这日,因家里要吃团圆饭,封夫人打发人过来瞧封岫云,封岫云便强撑着起身,换了衣服梳洗打扮了往前面去。 苏玉平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到底是同床共枕过的人,还为自己怀了个孩子,苏侯爷也不是钢铁之心,况且封岫云在他面前一直曲意逢迎,也没什么错处。隔了那么久,今日一见,人憔悴成这个样子,免不了有些心疼。便趁着没人的时候,问了她一句:“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养过来?” 封岫云立刻红了眼圈儿,说自己福薄命小。 苏玉平便问旁边的夫人:“是哪位太医给岫云诊脉开药?” 封夫人便道:“之前是刘太医,我见妹妹吃他的药从不见好,前些日子刚请了廖太医来。” “廖太医是太医院里的妇科圣手,有他照料你的病,应该很快就好起来了。”苏侯爷如是说。 封夫人看了封岫云一眼,又道:“既然妹妹身子不舒服,不如先回去歇着,有你爱吃的,我叫人单送到你房里去,如何?” 封岫云还没说话,苏玉平便道:“这样很好,你本来就弱,这天又冷。你还是回去养着吧。” 孙氏在一旁笑道:“难得过节,一家人坐在一起多热闹?回去一个人冷清清的,也不利于养病。” 封夫人淡淡一笑,说道:“虽然是一家子,但规矩总不能费了,不然你屋里的那几个不都得上来了吗?咱这桌子可不够大呢,要不二夫人再叫人抬几张桌子进来,拼一拼?” 论起侍妾,苏家三兄弟谁也不少,若是封岫云上桌入座,那么苏玉安的那几个妾氏也该上桌。包括苏玉平的那些。 孙氏顿时没话说了。平日里她就看那些狐媚子不顺眼,不敢做的太过了也是因为苏玉安有他男人的霸气在,绝不会被一个女人摆布,但总算还有规矩在,那些姨娘们不敢炸毛挑刺的。但若是今天让她们上了桌,回去还不都成了二夫人了? 姚凤歌倒是笑了:“人多倒是热闹,不如夫人就开一次恩?” 封夫人笑着看孙氏:“二弟妹觉得呢?” 孙氏咬了咬牙,说道:“规矩还是不能废的,咱们家可不比别人家,传出去了可叫人笑掉了大牙。”其实孙氏最在意的是,搞不好这宠妾灭妻的罪名闹出去,连爷们儿的前程也误了。 封夫人笑道:“那就依了二弟妹吧。来人,去偏厅摆一桌,把各房的姨奶奶们都请来,让她们也过个冬至。” 说着依了孙氏的话,却还是让人单独摆了席面,这无疑是给了一嘴巴。 孙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实在是下不来台。姚凤歌轻笑着斜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顾给女儿捻松子儿吃。 封岫云今天强撑着上来,无非就是想找个机会见苏玉平一面,博得他的同情心,然后想办法求他去找姚燕语来给自己看病。姚燕语一针治好皇上的眼疾,一针治好诚王妃的眼疾,然后一针让萧太傅迈着四方步回家的事情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云都城。 她在床上躺了太久了,多么想也让姚燕语给自己扎一针,然后一切又回到从前,可以重新来过。 只是今晚冬至,家里又有重孝,侯爷如今根本就不进内宅,每晚只歇在外书房,身边也之后两个老家人伺候,连丫鬟都不用,这让封岫云真是无从出手。 思来想去,封岫云觉得只若想尽快的好起来,必须得想办法去求得姚燕语的治疗。而现在指望侯爷是明显不行了,那么这内宅之中便只有一个人能帮上自己了。 第二日,封岫云先派人去祺祥院打听姚凤歌在不在,得知姚凤歌在祺祥院后,便打起精神起床,梳洗穿戴了,扶着丫鬟的手往祺祥院来。 姚凤歌早在丫鬟来打探的时候就猜到了封岫云的心思,于是便安心的等着她来,看她怎么说。 封岫云进来后,规规矩矩的给姚凤歌行礼,姚凤歌淡淡的笑着吩咐琥珀:“快给姨奶奶搬个凳子坐。你这病怏怏的身子,有什么事儿派个丫鬟过来说也就罢了,何苦要亲自走一趟?” 封岫云颤颤巍巍的坐下后,便开始抹眼泪。 姚凤歌微微蹙了蹙眉,心里自然厌烦的很,便道:“你来我这里哭,是因为我这边有人得罪了你?” “不敢,三奶奶不要多心,妹妹我来是有事要求三奶奶。” “既然有事,那就直说吧。”姚凤歌接过珊瑚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吹着茶沫。 “是。三奶奶是明白人,素来不喜欢拐弯儿抹角的,那妹妹我就直说了。”封岫云说着,又扶着旁边的高几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然后朝着姚凤歌深深一福。 姚凤歌惊讶的问:“哟!你这是做什么?” “妹妹求三奶奶救我一命。”封岫云弯着身子低着头,啜泣着说道。 “你这不是好好地吗?怎么说起这种话来?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说这话可不吉利。”姚凤歌转头吩咐珊瑚:“快扶姨奶奶坐下。” 珊瑚答应着忙过去扶封岫云,封岫云抬手推开珊瑚,依然弯着身子,又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三奶奶也看见了,妹妹我这副破败的身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那些太医们开的药都没有效验,如今想想,也许只有姚神医能救我一命。所以请三奶奶行行好,帮妹妹一把。妹妹这辈子感恩戴德,永世不忘。”说着,封岫云便对着姚凤歌跪了下去。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转头看了珊瑚一眼,没说话。珊瑚便上前劝道:“姨奶奶身子病着,地上冷,还是起来说话吧。” 封岫云豁出去了,便跪在地上说道:“三奶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哟!”姚凤歌惊讶的笑了笑,“你这是威胁我呢?” “不,不……三奶奶明鉴,妹妹没有。”封岫云赶紧的解释,“妹妹也绝对不敢威胁三奶奶。” “那你就先起来说话吧。”姚凤歌轻轻的啜了一口茶。 “求三奶奶成全我。”封岫云不甘心,依然跪在地上。 姚凤歌淡淡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成全你。是你这事儿让我为难了。我那二妹现在是国医馆的院判,正二品的职衔,皇上的专属医官。连诚王妃要看病,还得先跟皇上说一声,要皇上允许才行。太医院的人管诊脉看病开药方,国医馆那边只负责教导医女,研制新药,对付疑难杂症。这是早就有的规矩。所以你实在是叫我为难啊!” 姚凤歌说着,站起身来往窗口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笑道:“要不,你去求求侯爷,让侯爷替你讨一道圣旨?这样,我二妹肯定会来给你看病的。” 封岫云一听这话就知道姚凤歌不肯帮忙了。毕竟凭着她跟姚燕语的姐妹关系,若是肯帮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姚燕语来定北侯府看姐姐,顺便给她诊脉施针,不过是举手之劳。难道皇上还会因为此事而怪罪于她? 但现在是她求人,这样的话只能想不能说,于是跪在地上转了身,又哀求道:“姚神医跟三奶奶是亲姐妹,我姐姐又跟三奶奶素日情深,求三奶奶看在咱们都是姐妹的份上,救我一救。” “姐妹?”姚凤歌淡然冷笑,“你当初在侯府里散播谣言的时候,可曾把燕语当成姐妹?你现在来说这些话,是不是太幼稚了?” “三奶奶此话从何而来?妹妹从来没有。”封岫云心里暗暗地吃惊,嘴上却不会承认。 “妹妹?你也配称我的妹妹?我妹妹是国医馆正二品的院判,我又哪里多出来你这样的妹妹?敢做不敢当,只能从背地里嚼舌根子,你也配!”姚凤歌冷声道。 封岫云再想不到会是这样,她来的时候做好了各种打算,甚至还把几件最值钱的首饰带在了身上,想着那姚家祖上本事经商的,肯定喜欢这些珠宝财务。只要姚凤歌肯帮忙,自己的身子恢复了,再生个儿子,将来就是这侯府的主子,她姚凤歌也得仰自己的鼻息过活,又何愁没有珠宝? 只是她完全没想到姚凤歌会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拿出来说话。而且还是这等咄咄逼人的语气。 姚凤歌看着封岫云跪在地上无话可说,又淡然的笑了:“当初三爷被那姓刘的害了,白太医来给三爷治病,说的明明白白,是那姓刘的给三爷用了虎狼之药。可整个府里的下人都在传言,说那药方是我二妹的,是我二妹差点害死了三爷。这话你敢说你是你弄出来的?我二妹对你姐姐有救命之恩,我二妹就夫人的时候,你母亲就在旁边。我二妹有什么对不起你封家的地方?要你在背后这样中伤她?” 封岫云一时被堵得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咬着嘴唇跪在那里。 姚凤歌又冷笑:“你现在病了,吃了那么多药也不见好,终于想起我二妹医术高明来了?难道你不怕我我二妹的药是害人的药了?不怕送了你这条金贵的小命儿?” “三奶奶,我……我没有……”封岫云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其实她承认与否,狡辩与否都不重要了。时至今日,侯爷和夫人是不会听她一面之词的。 这三夫人有娘家撑腰,尤其有姚燕语这样的妹妹,在这定北候府里可谓趾高气昂,连侯爷都敬她三分,三爷如今的花销都在她的手里出,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 知道自己纵然是跪到海枯石烂人家也不会动心了,封岫云便不愿再受辱,想要站起来。只是此时她却已经站不起来了。她身体本就受了重创,又没养好,这会儿在地上跪了这么久,腿已经没了知觉。 她抬手手臂来扶着旁边的椅子动了动,依然没站起来。旁边的丫鬟见了忙上前去扶,并低声劝道:“姨奶奶小心头晕。” 封岫云忽然眼前一亮,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然后脑袋一晃,真的晕了过去。 “哎呀!姨奶奶你怎么了?”小丫鬟顿时惊慌失措。 姚凤歌转过身来,先是看了珊瑚一眼,见珊瑚轻轻摇头,又低头看躺在小丫鬟怀里‘晕倒’的封岫云,便冷静的吩咐:“拿杯冷茶来。” 旁边琥珀忙端了一盏残茶递过来,姚凤歌接过来二话不说抬手浇在封岫云的脸上。 十一月的天气,虽然算不上滴水成冰,但一碗残茶也是冰凉的。就那么泼到了脸上,封岫云被冷的打了个寒颤,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醒了?”姚凤歌说着站起身来,吩咐外边的婆子:“去叫人回一声大夫人,就说封姨娘在我这里晕倒了。赶紧的请太医来给她诊治一下。”说着,姚凤歌又转身去暖榻上坐下,极其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身子不好就在屋里躺着,何苦来着?来我这里串个门不要紧,差点让我背上黑锅。” 没多时,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一顶软轿来,众人把封岫云抬到软轿上,送回清平院去了。 苏玉祥这才扶着腰从东里间出来,问姚凤歌:“她干嘛来了?好歹也是大哥的人,你就不能给她点面子?” 姚凤歌冷笑:“我给她面子,她要的起么?”说完,便一甩手起身往外走。 苏玉祥顿时气短,皱眉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有气也别往我头上撒。” 姚凤歌走到了门口又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家的病秧子夫君,三分生气七分嘲讽的说道:“我一个人在这府里被算计来算计去也就罢了,难道我们姚家一家子都合该被人算计?若真的被个正经人算计我也没话说,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算计到燕语的头上?!我呸!” 苏玉祥听这话已经听得耳朵长茧子了,此时已经完全没了感觉,只无奈的笑了笑,摆了摆手:“你有事就忙你的去吧,我懒得跟你吵。” 姚凤歌横了灵芝一眼,心想你们吃我的喝我的,还想跟我吵?我巴不得呢! 后来姚凤歌专门找封氏说了封岫云的事情,她说的很明白,姚燕语现在身份敏感,与之前大不相同。两家虽然是亲戚,但有些事情也要小心谨慎些。所以她没答应封岫云的要求,还请嫂子体谅。 封夫人如今怎么可能因为封岫云的事情跟姚凤歌翻脸?别的不说,放眼现在定北侯府谁最有钱?苏玉平现在在家里丁忧,没什么差事,每年也就是侯爵的那点俸禄。苏玉安在家里闲了那么久,如今刚刚才回金鳞卫去当差。二房的水有多深封夫人多少也能摸透。 总之定北侯府如今颇有坐吃山空的意思,唯有姚凤歌在娘家兄长和妹妹的帮助下开了个玻璃场,赚的盆满钵满。要不然苏玉祥那么能闹腾,如今也偃旗息鼓,处处都看姚凤歌的脸色呢?这年头,有钱的还是气粗啊! 再说,就算姚凤歌没钱,那姚家如今也是如日中天呢!姚远之,姚延意,还有留在江宁的姚延恩,哪个也不好惹。另外还有姚燕语和卫将军府就更不用说了。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前是姚家仰定候府的鼻息。如今差不多已经倒过来了!连老侯爷去世之前都叮嘱过苏玉平,定候府若想不败,内宅之事,要多多跟姚氏商议 有老侯爷临终前的这句话,苏玉平对姚凤歌那是敬重有加,并且对瑾月以及三房的其他两个孩子都很重视。从取名到年节以及各种小事上便能看得出来,瑾月在苏侯爷的面前,比瑾云还得宠。 封夫人自然不能有任何异议,她也知道为了将来,她必须敬着这个三弟妹。 所以姚凤歌跟她说封岫云的事情时,封夫人只是跟姚凤歌致歉:“给弟妹添麻烦了!是她病糊涂了,真不该去跟弟妹说那些。弟妹不要往心里去。”。 姚凤歌笑道:“我也是有些迂腐了,按说燕语跟我是姐妹,咱们又是一家子。也不用专程请她,只在她有事过来的时候,顺便给她医治一下应该也无妨。可偏偏如今各国使臣觐见,燕语又奉了皇上的旨意,准备些应急的药材,防备着那些使臣来了咱们云都城水土不服或者有个伤风头疼什么的,也是不美。我前儿叫人去给她送东西,回来的人说她忙的两日没回府吃晚饭了。都是府里的人把饭菜给送到国医馆去。大嫂子听听,我可还能去跟她说这些?少不得大嫂子多多包涵吧。” 总之一句话,你的妹妹你看管好,以后别再放出来丢人。 封夫人忙道:“弟妹这话说的,我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不懂得规矩的小户妇人,万事以国家大事为先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我若是因为这事儿跟姚夫人计较,成个什么人了?这是我那妹子不像话,回头我会好好地说她。只求三弟妹别往心里去。” 姚凤歌笑了笑,自然没再说些不好听的。 ------题外话------ 第一次这个时间更文,因为明天一早要带儿子出门,然后回家过端午节。 另外,也是特别感谢今晚为《医女》守夜的宝贝儿们!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祝大家儿童节,端午节双节快乐! 下次的更新应该是在三号。 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不见不散哦! 第四十八章 宴会突变 两个聪明的女人互相说了些体谅的话之后,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而姚燕语对此事却一无所知,只是一心把皇上说的那些常用药认真的准备好,打点整齐,写好用法用量以及对应的症状之后,封存起来,让葛海带人送至靖海侯府。 萧霖见这些药品一箱一箱的码放的十分规整,说明的标签也写的仔细认真,便笑道:“任何事情到了你们姚大人那里,就是一等一的仔细。” 葛海笑道:“这些东西完完整整的交到侯爷手上,下官也算是松了口气,出来的时候我们家夫人一再叮嘱,万不可大意了。” 萧霖笑道:“这话说的是,药品这东西从来就马虎不得。” 葛海自然连声称是,眼看着手下忙活完后,跟萧霖拱手告辞。 北胡使者耶律柬入住大云驿馆两日之后,东倭使者野川也到了,随后的十来天里,佛郎机使者,南印度使者,以及曾经灭了阿尔克的西回鹘使者邱格达等大云周边属国及邻国的使者都到了。 一直居住在大云帝都的阿尔克王子阿巴客刹听说西回鹘人来了,恨的牙根儿痒痒,却也只能看着仇人大大咧咧的入住馆驿。 因为皇上已经派恒郡王过来传过话,今年是大云建国一百二十年大庆以及皇帝登基三十五年庆典,各国使臣云集大云帝都向大云和皇帝表示庆祝,所以任何旧日恩全都得先放一放,任凭谁也不能搅黄了今年的大庆。所以,只能靠着大云庇佑才能有一线生机的阿巴客刹只能忍气吞声,每日在自己的院子里急的挠墙。 礼部跟钦天监的主官一再的合计之后,把皇上接受各国使臣朝拜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二这日。而且这一天的具体事宜礼部也拿出了具体的章程: 二十二这日一早,皇上在卯时在太极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至辰时,再接受各国使臣的朝贺,各国使臣朝贺完毕之后,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臣陪同皇上一起登上太极门检阅大云朝的三军将士。午时初刻,南苑的云安大殿之内赐百官宴,宴会之后按说是歌舞,一直到晚上。 但皇上看过安排之后说,只给各国使臣参观我大云英勇三军的气势未免震慑力不够,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所以便把歌舞改成了骑射比赛。 因为这个提议,诚王爷和镇国公都劝过,他们二人一致认为皇上上次在南苑骑马出了事儿,虽然御马监的小太监都处死了,但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并没有彻底的查出来,如今各国来使云集至大云帝都,这事儿说起来也算是万国来朝,极其的繁华热闹。可这些使臣个个都心怀鬼胎,本质上也是凶险万分。 这种时候,主要以粉饰太平为主,弓马骑射这样的事情,自然能避免就避免。 然皇上却说,作为一个大国来说,最好的防御便是威慑!大云朝要以绝对的威慑力让这些小国震撼,害怕,最好能让大云雄厚的实力把他们的使臣吓得半死,回去后带话给他们的国君,永远不要对大云朝有非分之想。 诚王爷和镇国公见皇上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得各自加紧防范,把大云朝的角角落落全部三层又三层都派上自己的人,让每个外邦使者甚至大云朝的众臣要臣们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不敢有丝毫纰漏。 私下里,诚王爷跟儿子云琨随口说了一句:“如此坚持个把月,说不定连之前指使御马监对皇上的御马动手的幕后之人也能揪出来。” 云琨比诚王爷还累,王爷不过是操心,而他不但操心还要劳力。事情牵扯到皇上的安危,任谁也不敢怠慢。云琨连日来亲自查看各处的部署,大云帝都的每个角落现在都装在他的心里,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的出某处某处扮作卖早点的几个金鳞卫,或者某处某处挤进贫民窟里的谁和谁。 听了诚王爷的话,云琨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查出来了现在也不能说。好歹过了这个年吧。” 诚王也叹了口气却摇头说道:“这个可不好说,若是真有人不安稳,是没有安稳年可过的。不过……希望那些人有点眼色,哎!” 这边爷俩对坐在一起,借酒解乏。辅国将军府里,卫将军也在忙碌了一天之后陪着夫人说话。 “听说西回鹘的使臣是他们的王子?你说阿尔克人会不会趁机捣乱?”姚燕语坐在榻上,背对着卫章,回头看了他一眼。 卫章正在给夫人捏肩,看她看过来,微笑着摇摇头:“阿巴客刹没有那个实力。” “那也要小心点。毕竟是灭族之恨呢。”姚燕语说到这里,忽然问:“那个高黎王子现在怎么样了?” “妄图毁我大云基业的人,万死莫赎。”卫章给姚燕语捏了一遍肩膀,又轻轻地在她的后背上敲。 “死了就一了百了。”姚燕语幽幽的叹了口气。但愿那些散在各处的高黎族人在知道他们最后的王子也魂归离恨之后能够安分下来。 高黎王子死了,按说姚燕语应该是放心了,但依然觉得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一直持续道十一月二十二日中午。 中午的宴会十分的盛大,整个御膳房大半儿的人都抽调至南苑。 皇上携皇后一起出场,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齐声参拜。之后,皇上和皇后入座,并请各国使臣就座,之后文武百官才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 其实,能进得了大殿的臣子并不多,几位皇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再就是皇上的几位兄弟,另外镇国公,安国公等几位有功于社稷的老国公也在,再就是几位官居一品的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御史台左右御史,几位太傅,九卿等,加上十来位外邦时辰,满满的坐了一大殿的人。 韩熵戈,卫章,云琨这些人也在殿内,只不过他们的席位皆在那些王公们之下,位置并不显眼,他们也不负责陪酒陪聊,只是暗中关注着大殿内的一切动静。尤其是那些使臣们身后的护卫仆从,稍有异动便都落进这几人的眼里。 开宴自然是皇上先说话,然后丰宰相身为文臣之首再次致辞。之后是各国使臣恭祝大云万世基业,皇上万岁万万岁等等一应繁琐冗杂的礼仪规矩之后,大家先饮酒,然后动筷子吃菜。 酒过三巡之后,东倭使者率先站起来向皇帝敬酒。 皇上笑吟吟的应了,和皇后一起喝下杯中酒之后,又向东倭使者说了两句客套话,刚抬手说了一句:“请坐。”便见那东倭使者野川忽然抬手捂住胸口,痛苦的低吼一声,趔趄着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儿?!”皇上惊讶的问。 “酒有问题?!”丰宗邺低声惊呼。 “不可能!”礼部尚书立刻反驳。 “¥&*@……”野川的护卫立刻叫嚷起来,一个上前搀扶他们的长官,另一个则随手掀了桌案,直接把檀木长条案当做武器拎在手里怒视着皇上。 皇上愤怒拍案:“来人!” 云琨早就在野川倒下的时候便一跃而起,把给野川倒酒的那个宫女给辖制了,并夺过了她手里的酒壶。 这种宴会,张苍北和姚燕语自然躲不开,只是他们两个和其他太医一起都在偏殿等候,没有传召是不能进大殿的。此时大殿里一下子乱了,早有人来传唤:“张老院令何在?姚院判何在?!” 张苍北和姚燕语对视一眼,二话没说赶紧的进了大殿。 野川的症状是很明显的中毒,毒也很简单,是寻常药店里都能买得到的东西——砒霜。 立刻有人上前来验看酒菜。 菜里没有毒,酒里也没有。但尽管这样,那位侍奉斟酒的宫女也不能放过。不用皇上吩咐,云琨已经悄悄地派人把所有接触过东倭使者所用酒水菜品的人全都拘禁起来听候皇上发落。 而那边姚燕语在给野川施针的时候,也受到了野川的护卫们的阻挠。他们认为他们的长官是被大云人所害,自然不相信大云的医官。无奈之下,礼部的人又过来解释一番,最后那两个护卫同意姚燕语给野川施针,但必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要当着各国使臣的面医治。 这没问题,只要同意施针,当着天王老子的面都没问题。姚燕语手中银针迅速刺天枢,巨虚,曲池三处穴位。 砒霜属于剧毒,致死的剂量很小。但不知是野川幸运,还是下毒的人失手放少了毒药,野川中毒不深不至于毙命。 姚燕语以太乙神针解毒,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野川便低低的沉吟一声苏醒过来,腹中的疼痛基本不在,刚才的事情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一般。 东倭护卫见他们的长官神奇的醒了过来,便不再那么拔剑怒张,但依然冷着脸,并叽里呱啦的叫着,那意思很明显,若是大运皇帝不给他们一个说法,这事儿就不算完,他们东倭国家虽小,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云云。 皇上自然万分震怒,国宴之上出这样的事情,无疑是大嘴巴子抽他皇帝佬儿的脸,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跟各国来往?就算是自家的文武大臣们面前,也太过窝囊! “查!”皇上一拍龙案,“给朕彻查!这件事情若是查不清楚,谁也不许给朕过年!” 怎么查是皇上和诚王爷的事情,姚燕语却不关心这个,只是她悄悄地用心扫视了大殿里的众人一眼,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不好。于是二话不说赶紧的上前躬身道:“回皇上,臣建议封锁大殿,以臣看来,诸位大臣们十有八九都中毒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把大殿里上百口子人都给劈晕了。半晌,姚远之才率先反应过来,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于是忙低声斥道:“不许危言耸听!” 姚燕语回头看了自家父亲一眼,无奈的说道:“父亲,你是不是有些眼晕?看东西都是模糊的?” 姚远之一怔,眨了眨眼睛看看姚燕语,然后又眨了眨——是啊,怎么燕语的脸都是双影的? 姚燕语这话说完之后不仅姚远之的脸色变了,大殿之内有一半的人脸色都变了。因为他们才发现自己也有些眼晕,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怎么眨眼都像是隔着一层雾气,怎样都看不清楚。 当然这些惊慌的人基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年轻人如卫章,云琨以及韩家兄弟等人都没什么感觉。他们且能冷静,从怀里各自拿出一颗丸药来放在嘴里含住,清凉的薄荷香在唇舌之间散开,头脑清醒了许多。 “来人!把大殿给朕封了!”皇上看了一眼旁边扶着额头靠在龙案上的皇后,立刻变了脸色。 幸好皇上自从御马发疯案之后便万分谨慎,不管去哪里身上都带着张苍北配制的可解百毒的香囊,所以此时他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镇国公行伍出身,身强体壮,虽然也有些许不适,但却能撑得住。皇上话音一落,镇国公立刻大手一挥:“动手!” 韩家父子,卫章以及云琨,黄松等人立刻行动起来,锦林卫,烈鹰卫里应外合,把南院的云安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姚燕语带人把大殿的门窗打开,让外边的冷风吹散大殿内伴着香味的热气,张苍北则命人把那些铜鼎香炉等全都搬了出去。 丰宗邺扶着太史令梁思阡的手颤颤巍巍的朝姚燕语拱手:“姚大人,务必想想办法!” “丰大人放心,有张老院令在,这点小小的十香软还成不了什么气候。”姚燕语说着,清泠的目光扫过周围几个大臣的脸,之后落在自家老父的脸上,然后上前两步,伸出手去拉过姚远之的手搭上他的脉搏。 姚远之总归是老臣,便一甩手,说道:“你是皇上的专属医官,这种时候应该先给皇上诊脉!” “父亲放心,皇上无碍。”姚燕语说着,再次扣住姚远之的脉搏。 这种时候便看出亲生父女的好出来了,大殿之内那么多人都中了毒,神医却越过众人先给自己的父亲诊脉。连王爷国公都不放在眼里。这让周围有不适感的几个大臣心里都不怎么舒服。 片刻之后,姚燕语放开姚远之的手腕,叹道:“父亲刚刚挨着那只香炉太近,中毒应该是最深的。待女儿为您施针。” 说完,姚燕语已经银针在手,姚远之只得扶着旁边的案几慢慢地坐下来。取百会穴针下去,内息通过银针进入姚远之的身体一个巡回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银针取下之后,她轻声说道:“父亲睁开眼睛吧。” 姚远之缓缓地睁开眼睛,果然眼前一片清明,再无一丝不适之感。 “姚院判!”太史令梁思阡冷声道:“纵然皇上无碍,还有皇后娘娘!你只顾着自己的父亲而罔顾君臣之义,究竟是何居心?!” “梁大人,是视老夫为无物么?”张苍北低沉的声音透着冷意,替姚燕语反问回去,有张苍北这个院令在,哪里轮得到别人对皇上皇后的身体指手画脚?张苍北在皇上身边几十年如一日,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比下去的。 “可是皇后娘娘的身体明显不适!”梁思阡指着伏在龙案上昏昏沉沉的皇后,说道。 “待老臣去给娘娘诊脉。”张苍北冷冷的瞥了丰宗邺一眼,转身行至龙案跟前,一撩袍角跪倒在地,朗声请罪:“臣不能及时发现大殿里熏香的不妥,罪该万死,只求皇上让臣先解了这殿内的十香软,再诛臣之性命。” 皇上一摆手,淡淡的说道:“议罪之事过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的解毒。” “是。”张苍北说着,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拿出几颗药丸,又命人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白玉香炉来,点了炭火之后,把药丸掰开,放在炭火上烧了。 这药丸的味道有些浓重,还有些刺鼻,众人闻到之后都连打喷嚏,眼睛更是止不住的流泪。丰宗邺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药丸?怎么这么难闻?” “这又不是什么香饼子,只是解毒的丸药罢了。”张苍北淡淡的说着,又上前去给皇上叩头:“皇上,臣要给皇后娘娘诊脉。” “快些。”皇上已经被这些事情搅乱了心神,至此时心里尚无头绪,脸色自然不好看。 张苍北给皇后诊脉,姚燕语则去给那几个外邦使臣把脉。香炉里的丸药燃烧的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白烟便渐渐地淡了,那些刺鼻的药味也渐渐地散开。 皇后娘娘揉着额头坐直了身子,目光迷离的问:“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臣妾刚刚觉得好困,竟像是做了个梦似的。” 张苍北看了一眼神情恹恹的皇后,方朗声回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凤体无碍,许是这连日来有些操劳,身子吃不消罢了。” 虽然是国宴,但因为来的使臣都是男子,所以跟后宫却没什么关系,今天早晨皇上还虚问了皇后一句身子如何,皇后说休息了这段日子神清气爽,身子已经大好了。 听到张苍北的话,皇上不由得盯住了张苍北的眼睛。张苍北眼神坦荡的看了皇上一眼,跟皇上交换过一个眼神之后,匆匆低下头去。皇上的脸色却愈发的难看了。 等屋子里刺鼻的药味散去,所有的大臣们也都恢复了清明,就连刚刚中毒的野川也跟常人无异。只是,一场国宴被搅了,皇上颜面扫地,心里自然郁闷务必。大臣们战战兢兢,使臣们群情激奋。 饶是这大殿的门窗都大开着,气氛依然沉闷的令人窒息。 姚远之忙上前劝道:“皇上,风波已经过去,幸亏是有惊无险,这也是天佑我大云国祚绵长,皇上洪福齐天。所以臣以为,此事可过后细细的查问,只是这国宴还是要进行下去的。”这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臣不能在这儿干坐着。再说,今日是大云国庆的大日子,岂能因为此事就中止庆典? 皇上听了这番话,心神方才渐渐地安定下来,因道:“吩咐下去,叫御膳房准备加菜,宴席继续!” “是!”礼部尚书赶紧的磕头领命。 又是好一番忙乱,大殿之内侍奉的宫女们都被拘走,不过立刻又有一批新的宫女进来服侍。 不过经此一事,在座的众人皆有所防备,所有的菜肴在上桌之后又用银针试毒,并且原来的红木镶金的筷子如今都换成了乌木镶银,跟性命比起来,庆典的细节就无从讲究了。 虽然文官们更加健谈,歌姬舞姬们也更加卖力。但大殿之内的气氛总是无法缓解,连这些有意拔高的谈笑声和歌舞声都成了粉饰太平的尴尬。 皇上心里更是气闷,想要喝酒解闷,又怕酒里有毒,菜也不敢吃,肚子气的鼓鼓的,又没处发泄,简直肝儿疼。 诚王已经悄悄地下去查问此事了,镇国公在一旁看着气鼓鼓的皇上,便在一曲歌舞结束之后,上前提议:“皇上,宴席也差不多了,围猎场里已经早早的准备好了。皇上英明神武,自然不怕,只是臣等若是酒喝多了,待会儿骑射失了准头可要丢脸了。臣请皇上和诸位贵使且少饮几杯,待我等出去猎了那鲜活的野兽,烤的香喷喷的再来佐酒!” 皇上闻言大喜,当即便拍案道:“说得好!诸位且留着点肚子,等会儿朕与你们一起大碗喝酒!” 不但武臣和各国使节,这会子就连那些迂腐文臣也都不愿在这大殿之内坐下去了。这不敢吃不敢喝,连气儿都不敢喘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啊!还是赶紧的出去透透气吧,就算是吹冷风,但至少不会死于非命啊! 围猎场里的猎物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都是养的肥肥的野兔野鸡,山狍子,野獐子等没什么攻击性的野物。 皇上自从上次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便没骑过马,今日上马,镇国公从旁护卫真是心有余悸。 不过还好,皇上是经过大风浪之人,心里建设够强大,从认镫上马到射杀猎物,可谓是一气呵成,没有一丝不妥之处,紧跟在旁边的镇国公总算是放了心。 ------题外话------ 亲爱滴们,我回来了! 大家假期过得好吗? 有没有想我啊? 哈哈!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 大家陪我一起加油吧! 有月票的还是要使劲砸。 其实没必要等什么月底,珠珠喜欢有了就给。 因为偶也从来没有什么余粮存货… 第四十九章 问罪 却说姚燕语见皇上带着诸位皇子使臣等去了狩猎园,便跟张苍北商议了一下,由张苍北随驾,而她则去找诚王协助调查投毒一事了。 诚王爷身为皇上最亲厚的兄弟,掌管着两万名锦麟卫,控制着大云帝都的四城九门,其手段自然是错不了的。而且倭国使臣中毒事件牵扯到大云国体,等闲马虎不得。诚王爷便使出浑身的解数也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以给皇上一个交代。 事已至此,唯有全力以赴。 只是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 就算把云安殿里的所有太监宫女都拘禁了严刑拷打也没用,今日的宴会,上千道菜肴,光酒水就有几十种,这些酒菜吃食在端到宴席上之前,至少也过了十几个人的手。所以只提审云安殿里的人是远远不够的。 难道要把这南苑里所有的奴才都扣起来?今日这国宴庆典还办不办了? 姚燕语过来的时候,诚王爷已经让云琨把手下分成十个小组,加上刑部派过来的官吏从旁协助,对刚刚云安殿里的宫女太监们逐一审讯。 见姚燕语过来,诚王爷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来的正好。这些人虽然是刑讯高手,但却不懂毒药。今日之事关系到边疆的安稳以及朝廷的体面,办不好,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姚燕语躬身道:“王爷有什么需要下官做的,尽管吩咐。下官必竭尽全力。” 诚王爷回头看了看立在身旁的云琨,问道:“你刚才不还说要请姚院判过来帮忙吗?有什么需要就说吧。” 云琨便朝着姚燕语一拱手,说道:“有劳姚大人随我来。” 姚燕语便朝着诚王爷拱了拱手,随着云琨往一旁的耳房走去。 云琨的意思很简单,东倭侍者中毒的事件太过蹊跷,这么多侍者,唯有他被下了砒霜。本来他们还都放着阿巴客刹会想尽办法买凶做掉西回鹘的王子的,再想不到野川会出事。 “姚大人,之前你给野川施针解毒的时候说过,他所中的毒并不足以致命。是不是?”云琨一边进屋,一边问。 “是的。”姚燕语应道。 进屋之后,云琨又问:“那十香软跟野川中的毒有没有什么关系?” 姚燕语闻言忙道:“下官也正想跟世子爷说这事儿。十香软是一种慢性毒药,若是连日服用必然会丧命,但若只是混杂在香薰里点燃,却不会致命,只会使人感官变得混沌,人的身体渐渐地进入休眠状态。而对于野川来讲,唯一的作用就是延缓他身体里的毒药发作的时间。” 云琨闻言一震,恍然道:“这么说,那野川中毒并不一定是在宴席上?!” “或许是之前喝的茶水,或许是再之前盥洗的时候用的漱口水,总之,时间不会太久。因为砒霜毒发的时间不长。” “如此说来,我们或许已经放过真正的凶手了……”云琨长长的叹了口气,浓黑的剑眉深深锁住。 沉默之间,忽然有一个锦麟卫急匆匆的跑过来,至跟前,躬身道:“世子爷!有一个宫女中毒了!” “人在哪里?!”云琨厉声问。 “在那边,还没死。王爷说请姚大人过去看看。” “走。”云琨看了姚燕语一眼,低声说道。 姚燕语没有二话,随着云琨和那位锦麟卫匆匆过去,但见那边几个太医已经在给那宫女灌催吐的汤药。 “闪开!”云琨低声喝道。 众人闻言立刻给云琨和姚燕语让开地方。 “姚大人。”云琨看着姚燕语,“务必救活她。” “嗯。”姚燕语上前去一把扣住那宫女的脉搏,并低声吩咐:“银针。” 有位太医顺手地上一根银针,姚燕语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把银针刺入那宫女左手的合谷穴。 这宫女中毒居然比野川更深,姚燕语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把她体内的毒逼出来,宫女泛青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收针的时候姚燕语却无意间发现这宫女的小手指甲是断的,于是莫名其妙的心思一转,握着她的手仔细的检查那根小手指的指甲缝。 “怎么?”云琨立刻蹲下身来问。 “她这指甲是咬断的。”姚燕语捏着那根小手指头对云琨说,“叫人拿碗水来。” 不等云琨吩咐,旁边早有人递上一碗清水。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醒来一脸惊慌的宫女,淡淡一笑,说道:“若你现在实话实说,或许我可以求世子爷饶你一命。” 那宫女只是满脸惊慌,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咬着嘴唇使劲的摇头却不说一个字。 姚燕语无奈的蹙了蹙眉,把她的小手指放进了碗里轻轻地洗过,之后又检查她另外的手指,后来干脆把手指挨个儿的在碗里洗了一遍。之后,姚燕语放开那宫女的手,吩咐旁边的人:“看好她,不许她在咬指甲。” 旁边的人此时若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不用在诚王爷手底下混了。有人立刻拿了绳子来把宫女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困结实,另有人拿了帕子塞住了那宫女的嘴巴。 姚燕语把那只碗递给一个太医,说道:“试试看,这水里是不是有毒。” 太医立刻拿了一根银针来放进去,银针瞬间变黑。周围一阵暗暗地吸气声。云琨再回头看那宫女时,已经是凌迟一样的目光:“来人,把这宫女带去西偏房,爷我要亲自审讯她!” 有了这个突破口,事情的进展就很快了。 到晚上,皇上在镇国公,卫章等人的拥护下,带着各国使臣和诸皇子围猎归来,就吩咐人在大殿内支起架子准备烤上一整只野山羊。 经过一下午的策马围猎,中午的那些尴尬被冲淡了许多。各国使臣们也不再是全神戒备的样子,西回鹘的王子尤其高兴,大赞大云皇室个个好男儿,皇上豪爽威武,皇子们更是生龙活虎云云。 皇上很高兴,笑着敷衍了西回鹘王子几句,便借口更衣去了后殿。后殿内,诚王爷已经等在那里。连怀恩都赶了出去,皇上在诚王爷的搀扶下落座之后,沉声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诚王爷在审完那个宫女之后,便决定对皇上坦言相告,绝不偏袒。于是便一撩长袍,跪在地上,哀叹一声,说道:“皇兄,此事臣弟已经查到一半儿了,但兹事体大,所以臣弟也不能妄加评判,还请皇兄先听臣弟之言。” 皇上一看诚王跪下,心里便是一颤。这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己登基之后,自己的一妹一弟都是奉旨免跪的。如今他话没出口先跪下,可见事情有多严重。 “你只起身说话。”皇上目光阴沉如水,低头看着诚王的脊背。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使我大云朝颜面尽失,臣弟心中惶恐不安,皇兄还是让臣弟跪着说吧。” 皇上又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说道:“说吧。” “是。”诚王又磕了个头,开始把姚燕语如何急救一个忽然中毒的宫女,然后发现那宫女的指甲缝里藏毒的事情跟皇上细细的说起。 殿外,卫章跟黄松交代几声之后便去寻姚燕语,此时的姚燕语正跟张苍北在一起,卫章进来时,她刚好说到那中毒的宫女之事,卫章已经从锦麟卫那里听了几句,虽然不甚详细,但大致是个怎么回事儿已经猜测的差不多了。只是后来对那宫女的审讯是秘密进行的,审讯的结果除了诚王父子之外,别人都不知情。 这会儿听姚燕语又说了一遍,卫章便道:“好了,事情查到这里,总算是有个交代了。至于再深的事情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张苍北却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想有关系就没有关系吗?别的不说,就那位文臣之首就不一定能够罢休。以我的话,还是早作打算。” 卫章伸手拉过姚燕语,对张苍北说道:“老院令放心,此事我已有打算。”卫章想着,那些文臣不过会揪着姚燕语先给姚远之施针解毒的事情大做文章,便没把此事当回事儿。 “嗯,你有数就好。”张苍北说着,瞥了一眼卫章那张冷峻的脸,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去吧,我老头子累了半日了,要歇息歇息,别在这儿碍事儿。” 卫章不满的瞪了老头子的背影一眼,拉着想要说话的姚燕语直接出去了。 毕竟是非常时期,二人也不好在这皇苑之内卿卿我我,卫章只叮嘱了姚燕语几句话,无非是让她自己多加小心,现在整个皇苑内虽然看起啦尽在掌握之中,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也不是傻瓜。他们既然敢公然用毒,便不容小觑,万不可大意,给对方可乘之机云云。 姚燕语轻笑着反问:都说大将军是不善言辞之人,怎么今天这么婆婆妈妈的? 卫章又低声叹道:“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一定要小心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卫章便说去皇上那边,让姚燕语趁空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晚宴开始,还有的忙。姚燕语看着卫章匆匆离去,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时是个头!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想要回房,却见走廊尽头一个穿石青色绣五彩金丝蟠龙的男子翩然而来,正是恒郡王。于是只得站住脚步,等恒郡王走得近了,方躬身施礼:“下官姚燕语请王爷安。” “姚大人请起。”恒郡王微微笑着抬了抬手,又问:“我听说下午姚大人救了一个准备服毒的宫女?” “是的。”姚燕语躬身点了点头。 “具体是怎么回事,能跟本王说说吗?”恒郡王笑得非常温和,说话也很是客气。 姚燕语只得把自己当时如何给那宫女施针又怎么发现她的小手指甲被咬断等前后琐事都跟恒郡王说了一遍。恒郡王听完后又问:“后来呢?” “后来那宫女被诚王府世子爷带走,之后的事情臣就不知道了。” 恒郡王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便听旁边有人朗声道:“恒郡王,皇上传召。” 那声音太冷,姚燕语听得心头一颤,忙转头看过去,却只见那人披着墨色的羽缎斗篷,里面是朱红织锦麟纹的朝服,淡淡的暮色里,竟给人一种脊背发凉的诡异感。 “好,我这就来。”恒郡王点了点头,又跟姚燕语微笑道:“姚大人请便,我去见父皇了。” 姚燕语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恒郡王转身走时,那锦麟卫却又朝着姚燕语拱手道:“圣上口谕,臣等见到恒郡王时,不管王爷跟谁在一起,都请一起过去面见圣上。姚大人,也请你走一趟吧。” 姚燕语心头猛地一慌,那股不安直接变成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等她随着恒郡王进到皇上的内殿之内时便被里面凝重的气氛给压抑的喘不过气了。而下一刻,当她看见跪在地上的卫章时,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猛然转身看向恒郡王,无奈恒郡王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再转头,看见跪在地上的憬郡王时,她心里的惊慌更深了一层。 “回皇上,臣在找到恒郡王时,王爷正在跟姚院判说话,二人谈论的是今日下午宫女服毒自尽的事情。臣奉圣谕,把王爷和姚院判带来了。” 这位锦麟卫的名字叫黄岩,是皇上的贴身近卫首领黄松的同胞兄弟,手下几十个人都是皇上身边的暗卫,等闲不露面,露面必定有大事。 恒郡王已经徐徐跪拜,朗声给皇上叩头。姚燕语不敢怠慢,也赶紧的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跟在恒郡王身后跪拜叩头。皇上却不叫起,只冷声一笑,叹道:“恒郡王!朕养的好儿子!” 恒郡王显然已经预感到了自己不妙的处境,然却并不惊慌,只朗声道:“儿臣疏忽大意,致使大宴之上出了使臣中毒事件,让我大云和父皇颜面扫地,实在罪责难逃。请父皇降罪。” “疏忽大意?!”皇上冷笑着扫视了跪在面前的几个人,最后目光又落在恒郡王的身上,却忽然抬手拿起手边的茶盏,照着恒郡王的头砸了过去,一杯热茶泼了恒郡王一头一脸,茶盏从他的脑门上留下一道血痕之后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皇上依然不解气,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骂道:“疏忽大意的好啊!你若是再谨慎些,连朕也被你害了去了!” 恒郡王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这样,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得叩头辩解:“父皇明察秋毫,我大云朝不管大事小事都逃不过父皇的法眼,儿子再无才无德,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弑父弑君的想法。求父皇明察!” “好!老四你说!”皇上怒视着跪在恒郡王旁边的憬郡王。 憬郡王赶紧的回道:“回父皇,那苏蝶儿虽然是儿臣一个姬妾的妹妹,但儿臣素来跟她没什么瓜葛。她做什么,儿臣并不知情。反而是三哥府里的简儿的奶娘跟她来往甚是密切,而且这次的宴会又是三哥在全权负责。所以这些事情儿臣并不知情,儿臣觉得三哥应该能给父亲一个完整的答案。” 说完,憬郡王又重重的磕了个头,哀声道:“儿子不孝,不能为父皇分忧,求父皇降罪。” 皇上等憬郡王说完,又指着恒郡王喝问:“老四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 恒郡王忙回道:“回父皇,简儿的奶娘跟宫里的宫女亲厚的事情儿子实在不知。这些内宅之事一直都是儿臣的王妃在料理。至于今天的宴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儿臣也自问难逃其咎。请父皇知儿臣治家不严,玩忽职守之罪。” “就只是治家不严,玩忽职守吗?!”皇上厉声喝问,“这是你七叔审讯那宫女的结果,自己看去!”说着,皇上哗的一声丢过来一个折子。 恒郡王伸手捡起那折子来展开大致看了一遍,顿时变了脸色,哀声道:“此等谋逆之事儿臣万死不敢想!求父皇明察!” “白纸黑字写着呢,上面还有那宫女的画押!”皇上怒声喝道:“难道你七叔还会冤枉你?!” “儿臣不敢怀疑七叔,但也请父皇三思!今日这宴会儿臣准备了这么久,这是儿臣的责任,儿臣纵然想生事,也绝不会选在此时此刻!求父皇明察!” “还有这些!”皇上说着,又摔过一卷东西,并怒声道:“你若是没有图谋不轨,为何在苏月斋先后约见姚燕语和卫章?!他们两个一个是朕的御用医官,一个是朕的辅国大将军!你身为皇子秘密约见他们,究竟所为何事?你心里若是没有鬼,为何会私下约见他们二人?!” 姚燕语听到这里,才拨开云雾见青天。原来卫章和自己会跪在这里,竟是因为这件事情!她迅速的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上,但见皇上满脸怒容,目光犀利如刀,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宛如仇敌。 “皇上!”姚燕语想忍,但是没忍住。她觉得这太冤枉了!她跟恒郡王平日并无往来,不过是跟他合伙开了个玻璃场而已,怎么就跟谋逆扯到一起去了? “闭嘴!”皇上就是皇上,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不觉得怎样,此时盛怒之下气势凌人,只需两个字便把姚燕语满肚子的理由给压了下去。 皇上见跪在地上的四个人都不再说话,便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黄岩:“把他们四个看管起来,等朕忙完了再问他们。” 黄岩躬身领命,等皇上出了内殿之后,方上前来对着恒郡王,憬郡王,卫章,姚燕语拱了拱手:“二位王爷,大将军,姚院判,得罪了。请四位跟下官走吧。” 姚燕语暗暗地咬着牙站起身来,眯起眼睛看了恒郡王一眼,恒郡王一脸的为难,欲言又止。憬郡王却回头看了三人一眼,冷声哼了一记,一甩袖子率先走了。卫章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走吧。” 毕竟事情尚未有定论,而且恒郡王憬郡王是皇上平日最看重的两位皇子,黄岩再怎么样也不敢苛待了。所以便把四人带到后面一处偏僻的院落里,拱手道:“二位王爷,大将军,姚大人,请先在此处委屈两日吧。” 卫章和姚燕语对视一眼之后,方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夫妇就选东厢房了。” 恒郡王和憬郡王都没有异议,憬郡王依然板着个脸直接进了正屋,恒郡王歉然的看了卫章和姚燕语一眼,也去了正屋。 “走吧。”卫章拉着姚燕语的手进了东厢房。 内殿发生的一切,都被诚王爷压制下去,前面大殿里依然是欢声笑语,不知诚王爷和镇国公以及丰宗邺等能臣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殿之内,那些使臣们甚至把中午的中毒事件完全忘记了一样,再也没有人提及此事。 而且连野川也都加入了烤肉的行列,只是他不再喝酒,他吃的烤肉也是他自己猎杀的野兔,连洗剥这样的事情都是他的护卫自己动手弄的。这一切锦麟卫看在眼里,诚王爷记在心里,大家面上谁都没说。 丰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晚上的宴会,皇上便叫人从宫里把贤妃接了来。贤妃乃是四皇子的生母,在这个时候皇上把她接来,在诚王爷看来,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角逐结果显而易见。只是他对皇嗣之事素来闭口不言,所以该怎样还怎样,并没有任何异常。 倒是镇国公因为卫章和姚燕语的事情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好几拨人的敬酒。至于姚远之,他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此时对卫章和姚燕语的事情还一概不知。 到底是皇上的宫苑,就算是最角落的院子,收拾的也很是干净。里面桌椅榻几倒也齐备。卫章拉着姚燕语在榻上落座,把人搂进怀里,方低声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姚燕语至此时还有点没缓过劲儿来。虽然曾经预想过皇室内部争斗的惨烈,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今天她亲眼看见父子兄弟反目成仇,互相之间恨不得把对方弄死的样子,真真令人胆寒。 卫章心里想的倒是跟姚燕语不一样,什么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反目成仇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奇怪,而是非常纳闷为什么憬郡王会把自己和姚燕语拉进来,和恒郡王捆绑在一起。自己跟恒郡王明明没那么熟。 憬郡王弹压恒郡王可以理解,毕竟为了那把龙椅,皇室子孙反目成仇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就拿当今圣上来说,当初为了皇位也曾不惜血染皇宫,借刀杀人弄死了比他年长的两位兄长才夺得了皇位。 可他为什么要跟辅国将军府作对呢?仅凭姚燕语跟恒郡王在城南合作的那个玻璃场?或者自己跟恒郡王的一次不期而遇?这样的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些。 毕竟卫章跟几位皇子之间都是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一向奉守镇国公的规则,远离皇子党派,一心只服从皇上的调派。这样不管将来哪个皇子继位,都不会对他痛下杀手。最关键的是,皇上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一向很好,镇国公曾预言,大云朝十年之内应无萧墙之祸。可如今看来,可真是不好说啊! 房门被敲响,卫章扬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卫将军,奴才给您和夫人送饭来了。” “等一下。”卫章把怀里的人放开,起身过去开门,接了一个食盒进来。食盒里是四样宫制的菜蔬和两碗白饭,另外还有一大碗八珍豆腐汤。姚燕语看过之后轻笑:“饭食倒还不错。” 卫章闻言一阵心酸,这才想起来从现在起姚燕语便要跟着他过上被拘禁的日子了,而且照这种情形看,自己被扣上了恒郡王党派的帽子,事情就很难水落石出。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想到这些,卫章沉声叹了口气,揉着姚燕语的后脑,说道:“夫人跟着我受委屈了。” 姚燕语今日乃是一身官袍,一头乌发也是绾做男儿家发髻,头戴锦丝冠,如此被卫章揉着后脑,便觉得有些别扭,因此一摆头躲开他的大手,笑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四菜一汤呢,而且看这卖相应该是御厨做的饭菜,味道肯定错不了。开吃吧。” 卫章忙把一碗饭递给她,然后给她夹菜盛汤。姚燕语却在吃之前细细的闻了闻,又把一点米饭放到嘴里去耐心的品了品滋味。 “怎么?这饭菜有问题?”卫章立刻皱起了眉头。 “没有。”姚燕语摇了摇头,又把另外的两个菜尝了尝,方道:“不过小心点总是好的。” 卫章也知道皇上是不可能把自己和姚燕语不明不白的毒死的,但这并不代表有些小人从中作梗。又或许,这本来就是某些人的计策?先是在倭国使臣的饭菜里下毒,然后引起皇上的震怒,之后再把下毒的宫女暴露,利用宫女把矛头指向恒郡王和憬郡王,并顺带着把自己和姚燕语也给网进来……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卫章托着饭碗陷入了沉思。以自己和姚燕语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构陷的。以如今的情形看,这个人很明显是抓住了皇上的软肋,并一击成功。而且一定对自己跟姚燕语恨之入骨,不然不可能出这样的阴招。 算起来自己夫妇二人得罪的人放眼大云庙堂,几乎用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姚家的死对头丰家了。只是丰家这么做,最后的目的是谁?难道是四皇子?可经过此事,皇上对四皇子也一样会忌惮起来。 姚燕语看着卫章端着饭碗却不吃的样子,便伸手用自己的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问道:“怎么不吃?想什么呢?” “我在想今天中午宴席之上,那些大臣们各自的反应。”卫章说着,便把手里的饭碗放到一旁,拉着姚燕语回忆当时的情景:“我觉得最可疑的是皇后娘娘。张老院令说皇上身上带着他配制的可解百毒的香囊,而皇后跟皇上并肩而坐,两个人离得那么近,且离香炉甚远,皇上一点不适之感都没有,而皇后娘娘当时的状况却像是中毒颇深,还伏在龙案上迷了一会儿。” 姚燕语点了点头,没说话。这样的话云琨也跟她说起过,虽然没说这么仔细,但听那言语之中也是起了疑心的。既然这样,诚王爷和皇上未必就没起疑心。可为什么他们对此事却忽略不计了呢? “而且,我觉得不管是恒郡王还是憬郡王,都没有投毒的动机。恒郡王就不用说了,这场国宴是他最近一个多月来倾心准备的,他怎么可能搬起自己的石头砸自己的脚?而憬郡王——害死东倭使者对他来说有百害而无一例。就算是大云跟东倭开战,我大云的军队从来都不在皇子们的手里。”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那这件事情闹起来,对谁有好处呢?” “如果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倒霉了……”卫章低低的沉吟着,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姚燕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便紧张的问:“难道大皇子的党派还在?” 卫章轻笑一声,抬手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梁,笑道:“怎么可能?岭南大云帝都足有三千里路,别说大皇子临走之前已经被削了爵位,就算他还是郡王爷,手也伸不到云都城来。”此人只能是整日游走在皇城之内的权贵。 卫章素来心思慎密,今日之事又牵扯到自身,便更加马虎不得。他由此时的猜测往前推,又联想到皇上御马发疯的事情,一些原本扑朔迷离的线索便渐渐地明朗起来。 ------题外话------ 推荐好友姚柒柒的新作:《风华之庶女嫡妃》 重生庶女,备受欺凌,她要踩着刀尖一步步往上爬,看谁能笑到最后。 嫡母狠毒,且让你笑着自食其果,悔不当初! 庶姐蛮横,我让你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渣爹自私,我让你失去一切自生自灭! ps:喜欢《医女》的亲们,月票有了就投过来吧!存货余粮什么的都是浮云哦! 另外,对《医女》实体书感兴趣的亲们可以加入粉丝群2004553。出版事宜已经初步敲定,具体上市时间群内通知。 还有,进群的敲门砖是本书内任何一个角色的名字加潇湘的会员号。没有会员号的亲,一律不给通过哦。 第五十章 内幕,天劫 姚燕语也不再插话,只看着他默默地想。良久,当卫章下意识的往嘴里放了一口冷饭时才恍然回神,因见姚燕语也没吃一只在盯着自己看,便歉然的笑道:“只顾着想事情了,忘了吃饭。瞧这饭菜都冷了。” “那你想到了什么?”姚燕语干脆放下饭碗,低声问。 卫章正要详说,便听见缘自来有人轻微的脚步声。这人必然是练家子,脚步极其的轻盈。只是卫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但凡用心思索之时,心神便越发的清明,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感知之内,此时有姚燕语在身边,他自然更加谨慎小心。 姚燕语看他神色一凛,立刻用心去听。果然听见有人从屋后上了屋顶,然后便没了动静。她抬头看了卫章一眼,卫章却伸手端起饭碗,轻笑道:“真是难得清闲,吃了饭好好地睡一觉。” 姚燕语会意,笑了笑端起饭碗来继续吃饭。两个人恩恩爱爱,你给我夹菜我喂你喝汤。仿佛屋顶上伏着的那个窃听者根本不存在一样。 饱餐一顿之后,卫章唤人进来收拾碗筷,然后自己到了漱口茶给姚燕语。姚燕语漱口之后又从荷包里拿了两颗解百毒的药丸来给了卫章一颗,两个人各自含在嘴里。 屋子里有一张胡床,但上面仅铺着一床石青色撒花大条褥和两个靠枕,没有被子。卫章便把身上的黛青色鹤羽大氅脱下来盖在姚燕语的身上,轻声说道:“睡吧。” 姚燕语一把拉住他的手:“一起睡。” “……好吧。”卫章本来想着料理完了屋顶上的人再睡的,可是现在男的夫人相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暂时往后放放吧。于是侧身坐过去,掀开鹤氅把人拥进怀里。 姚燕语上前去躺进卫章的怀里,抬头看了看屋顶,忽然坏坏一笑,欠身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卫章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单手扣住她的腰。低头看着她明澈的双眸,目光有些深沉的炙热。 “是你说的嘛,好不容易清闲了……”她眸光泛水,荡漾着无限春情。 “嗯。”卫章低头吻住她,并辗转加深。 烛光摇曳,冷清的屋子里春情无限,时而有压抑不住的声音从鼻息中溢出。屋顶上的人伏在瓦片之上听得认真仔细,却终究耐不住,缓缓地直起身来。 屋子里的两个纵然是做戏,最后也是差点擦枪走火。当卫章把怀里的人死死地摁住,最后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后低声喘息是,姚燕语已经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半晌,慢慢回神的她才抬手在他的胸口写了两个字:走了?卫章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把人从怀里拉出来借着烛光细看,果然见她粉面含羞,却是最动情且动人的时候。 “夫人……”卫章低声叹了口气,再次把人拢进怀里。 “嗯,怎么了?”姚燕语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问:“难受?” “嗯。”卫章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太难受了!简直要了老命了! “我帮你。”姚燕语说着,收回手来去解他腰间的玉带。 “……”卫章忽然一个激灵,抬手握住她的手,经过千辛万苦的挣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姚燕语抬头看他额头上隐隐的汗珠,低声说道:“没关系,反正长夜漫漫,我们也没事可做。” “别。”卫章再次摇摇头,然后低头狠狠地吻了她一下,说道:“今晚绝不会太平,趁着这会儿没事你先睡一会儿吧。” “还是你先睡。”姚燕语从他的怀里挣扎着坐起来,把他推开一些,手指轻轻地按着他的太阳穴,然后以指做梳,轻轻地在他的头皮上按压。 卫章本来就已经累及,如今那里抵得住姚燕语如此用心揉捏。没多会儿的功夫,便觉得四肢百骸都酥了,他强撑着不要睡,但最后还是靠在她的肩上慢慢地眯着了。 他甚至还做了个梦,梦见睡在自己家的大床上,床帐是她喜欢的碧青色,有月光通过明净的玻璃长窗照进来,光影交叠,是记忆里最温柔最香软的情景。 而与此同时,因为身体不适而不能参加晚宴的皇后娘娘病恹恹的靠在内苑寝宫的床上,一边喝着贴身宫女喂的汤药,一边问旁边躬身而立的凤仪宫掌案太监富春:“你说他们两个丝毫不惊慌?” 富春躬身道:“回娘娘,他们两个不但不惊慌,还……还……” “说!”丰皇后不悦的皱眉。 “他们两个还行那夫妇同乐之事,而且……浓情无限,听得奴才这等人都……” “混账!”丰皇后忽然抬手掀翻了宫女手里的药碗,“你个没用的东西,连这等障眼法都看不明白?那卫章身怀绝世武功,只怕你一靠近他就听见了!” “娘娘明鉴,奴才的身手连锦麟卫的人都能躲过去……”富春有些不服气,他可是凭着一身绝世轻功才得以才皇后娘娘身边吃得开的。 丰皇后给了他一个白眼,淡淡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个奴才曾经是江湖盗贼,凭着一身无与伦比的轻功盗遍大江南北,身上还背负着十几条命案。他来无影去无踪,官府也拿他没办法。只是再强的人也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好色。 十几年前他被人设计擒获,本应该是送入天牢永不见天日,丰宗邺暗中使了手段,把他变成了阉人送进了宫中,后来辗转被丰皇后要到身边服侍,一步步升为凤仪宫的掌案太监。以他的身手,只是去探个消息应该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丰皇后也没再说什么。 富春见丰皇后没再多说,便又问:“娘娘,那慈心庵那边……” “你且去告诉她,现在正是风头紧的时候,让她在等些日子。”丰皇后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耐烦。 “可是,公主一直提出要见崖俊……”富春又低声说道。 丰皇后立刻不高兴了,瞪了富春一眼,冷笑道:“你到底收了她多少好处?这么死气白咧的为她说话?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奴才不敢。”富春忙躬身道:“奴才只是怕那疯婆子等不及了,又该四处乱嚷,坏了娘娘的大事。” 丰皇后冷笑道:“你去告诉康平,其实给她自由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只是要看她听不听话!” 富春忙应道:“是,奴才记下了。” “还有。”丰皇后眯了眯眼睛,低声哼道:“崖俊早就死了,那姓朴的也早就成了灰。现在那个人叫彦开!下次再说错了,自己去把舌头割了!” “是,奴才不敢了。”富春忙应道。 丰皇后终究是累了,便摆了摆手,说道:“下去吧。” 富春忙又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富春退出去之后,皇后方幽幽的叹了口气,对面前的贴身宫女说道:“明儿你回去一趟,见着老太太就说我的养心丸用完了,让家里再给我配四十粒来。” 宫女忙起身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丰皇后伸手握住宫女的手,低声叹道:“子霜,如今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大可叫我一声姑母。其实在我的心里,你跟六公主是一样的。” 原来这宫女的真实身份乃是丰少琛的庶妹,只是丰紫昀娶的是老燕王的女儿灵溪郡主,所以这庶女一直被偷偷地养在外边,后来丰宗邺为了给丰皇后找贴心使唤的宫女,才把她送进了宫里,被丰皇后要到身边。丰皇后给她取名子霜,原本也是从了丰家庶女的辈分,和丰子星,丰子月同列。 子霜忙跪在地上,低声道:“奴婢不敢。” 丰皇后欠身把她拉起来,微笑道:“你放心,若是计划顺利,我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到时候宫里会放一批宫女出去,你便趁机回家去,我会跟你祖父说,让他帮你挑个知冷知热的读书人为婿,再给你预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后你们夫唱妇随,远离这风波不断的大云帝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去。” “奴婢不去,奴婢一辈子都服侍皇后娘娘。” “傻丫头,本宫哪里能耽误你一辈子呢!”皇后抬手摸了摸子霜的头顶,慢慢地闭上眼睛睡去。子霜看皇后睡着了,方轻轻地起身,把被子拉高掖好被角,悄悄地退了出去。 云安殿里的宴会进行到四更天方才罢休,气氛被几位能臣调节起来,众人都把中毒事件掀过去,大家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结束的时候各国使臣都有了七八的醉意。西回鹘的王子醉的最厉害,是被他的护卫抬着回去的。 皇上也很高兴,待众人散了之后,便扶着怀恩的肩膀回内殿去歇息。诚王爷和镇国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一致认为今晚不是为卫章和姚燕语求情的好机会,便各自忍下,只等明日。 只是姚远之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气氛,大殿之中,纵然姚燕语不适合出现,那卫章应该是不能少的。他可是二等伯的爵位,又是辅国大将军,西征北战的风云人物,怎么能躲了呢? 于是待众人散后,姚远之寻了个机会上前问镇国公:“敢问国公爷可曾知道显钧他们夫妇做什么去了?怎么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 镇国公实在不是个能说谎的人,况且姚远之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于是他略一沉吟,便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姚大人,咱们去那边慢慢说。” 姚远之答应了一声随镇国公去了一间偏殿,镇国公把里面的人都打发出去之后,对姚远之实言相告。 “不可能!”姚远之当时就火了,“这分明是诬陷!” 镇国公苦笑:“我的姚大人!自古以来,这种诬陷还少吗?别人这样也就罢了,怎么你也如此不冷静?” “国公爷见笑了!”姚远之朝着镇国公拱手,然后摇头叹息:“是下官心乱了。” “此事皇上还没下定论,但皇子结交权臣的事情素来为皇上所忌惮,更何况又加上一个可以手起手落间掌控人性命的神医?皇上不生气才怪呢!” 姚远之此时心神未定,尚不能完全理解镇国公的话,只焦急的说道:“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今日的下毒事件绝不会是恒郡王所为。” “现在已经不是下毒事件了!姚大人你要冷静一下!任何事情牵扯到皇子争储便都是大事!况且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自从那次从马上摔下来之后……哎!”有些话涉嫌诋毁圣誉,镇国公自然不能明说。 姚远之自然明白他后面的话,自从那次皇上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人就变得容易猜忌,多疑,尤其是对自己的几个儿子,更是严加防范,好像一个不小心某个皇子就会逼宫篡位似的。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试着联想一下,如果东倭使者真的被毒死了,东倭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真的打起来,皇上十有八九会派卫章领兵出征,因为现如今能带兵的这些将军里,就属卫章手下的烈鹰卫是全天候训练,其中一半人是从水师里层层选拔出来的,对于海战,这些人乃是精英里面的精英。 恒郡王曾在皇上双目失明之时监理国家政事,深得臣子之心。另外,恒郡王的外祖父安国公手里也有一支精锐部队,而恒郡王妃又是安国公的嫡长孙女,还有,诚王府世子夫人乃是安国公的嫡次孙女。 笼统算一下恒郡王的实力,若是他真的跟卫章联手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姚远之坐在那里沉默着,脑子里却抽死剥茧般顺着镇国公提示的话想明白了对手的大致计划。之后,便忍不住长长一叹:“如此说来,我姚家肯定也会被裹进去的。之后还会有谁?是不是跟那位作对的,都会被夹带进去?” 镇国公淡淡一笑,哼道:“姚大人这话说的不假,老夫也觉得这正是他们的本意。只是,难道我们这些人就等着他们随便夹裹不成?” 姚远之朝着镇国公拱了拱手,只为国公爷嘴里的‘我们’两个字:“下官还请国公爷给指条明路。” “你且不要着急,就算皇上可以没有卫章,也不能没有令嫒。姚院判的医术在大云朝乃是绝无仅有的。皇上的年纪越发的大了,以后是绝对离不开她的。今日之事,估计是和雷声大雨点小,只要他们夫妇二人不会言语不当触怒皇上,应该没什么大碍。” 姚远之听了镇国公的话,心里多少安稳了些。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辅国将军府和恒郡王之间的联系也无非是那么一个玻璃场而已,钱财之事素来都是小事,皇上看不惯,那就把玻璃场关了好了。 以姚燕语现在的医术,姚远之也认为皇上是万万离不得她的。当然也正是因为离不得她,所以才要借机敲打一下,以免她以及姚家恃宠而骄吧? 只是——朝廷之事历来都是风云变幻的,谁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那些人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攥在手里,等着给出致命的一击? 姚远之心里再有底也没用,现在卫章和姚燕语两个都已经被皇上的人给看押起来,皇子自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皇上再生气也不会杀自己的儿子,可卫章夫妇就很难说了……尤其是卫章这种掌握着一直特殊军队的人,皇上若真是生气了,说不定他就得人头落地。 镇国公看着姚远之难看之极的脸色,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姚大人,天色不早了,着急也没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等那些外邦使臣们撤了再说吧。” “国公爷说的是。”姚远之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起身拱手告辞。 “你也别太着急……呃!”镇国公话没说完,便觉得身子猛然一震,手边高几上的茶盏一通哗啦啦的响,旁边百宝阁上的古董珍玩也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贝顷刻间碎了一地。 “国公爷!快出去!”姚远之大惊之下,不忘上前拉了镇国公往外跑。 “地震了!”镇国公被姚远之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立刻高喝一声:“快!保护皇上!” 大云朝文德三十五年冬的这场地震规模之大,可谓史上罕见。 皇上是被黄松匆忙之中背出来的,他们前脚出了殿门,后面内殿便塌了一角。那轰隆一声,把宿醉中的皇上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场去云家列祖列宗面前请罪去。 整个皇宫行辕在顷刻之间倒塌半数以上,南苑里哀嚎惨叫之声和房屋轰塌之声连成一片,死者伤者一时难以统计。 姚远之和镇国公从屋子里跑出来后,立刻顿足哀嚎:“燕语!燕语……” 镇国公顾不得许多,只高声喝道:“保护皇上去那边的空地上!速速营救各部大臣和各国使臣!” 锦麟卫,烈鹰卫,以及镇国公带进来的护卫们早就行动起来。云琨,韩熵戈,韩熵戉等人也没闲着,待确定皇上和几位王爷无大碍之后,便分头投入到救援之中去。 后面偏远的院落里,几乎在地震的同时,伏在姚燕语怀里的卫章忽然醒来,醒来的同时,手脚动作先于敏锐的心思,抱着姚燕语便冲出了房门。 姚燕语尚在迷糊之中,被凌晨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卫章的怀里挤了挤,方问:“怎么了?” “地震了。”卫章拉过鹤氅把姚燕语裹紧。 “啊?”姚燕语猛然一惊,睁开眼睛的同时听见呼啦一声响,却是院墙塌了,屋顶上的瓦片也哗啦啦的往下掉。 早有护卫冲进正屋去把恒郡王和憬郡王给拉了出来,两位王爷一出来,正屋的东南角便哗啦一声坍塌了一块,东里间刚好是恒郡王休息的屋子,此时他头上缠着一块白布,伤口还渗出一抹血渍,看着自己刚刚还躺着休息的屋子瞬间坍塌,顿时目瞪口呆。 地震依然在继续,仿佛有一条巨兽在脚底下发疯,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屋宇楼房,树木山石无不稀里哗啦,院子里的几个人都被震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一切都在这一场天灾之中毁灭,看着那些熟睡之中的人们伴着坍塌声永眠。 “走!此地不宜久留!”卫章伸手把姚燕语打横抱在怀里,转身吩咐那几个护卫:“我们必须到开阔地去!” 几个护卫乃是诚王爷的手下,但素日里也敬重卫将军的威名。况且在这种时候,他们也不敢让两位王爷受伤,于是便各自俯身分别背起恒郡王和憬郡王,随着卫章离开小院往前面的马场奔去。 至天亮的时候,能在第一时间救出来的人都已经到了南苑的马场。 皇上裹着一件紫貂大氅在寒风里来回踱步,镇国公,谨王爷,燕王爷都立在旁边,诚王爷被一根廊柱砸到了腿,此时正疼的满头大汗。怀恩的头上缠着一块白布就倒在诚王爷旁边的地上抱着胳膊直哼哼。 而且,倒在地上哼哼的显然不只是怀恩一个人,而是一大片。除了皇上和几位少数大臣及时被值夜的护卫救出来之外,整个马场上上百口子人,就没几个全须全尾的。 卫章抱着姚燕语在姚远之面前停了下来,姚远之看见他们两个,顿时老泪纵横。姚燕语忙上前握住父亲的手,关切的问:“父亲,你无碍吧?可有伤到哪里?” “我无事!幸好我还没睡……”姚远之抬手抹了一把脸,急忙挥手:“赶紧去见皇上!诚王爷受伤了!张院令还没找到……皇上快急死了!” “是!”卫章答应一声,拉着姚燕语挤进了围着皇上的锦麟卫。 皇上于焦头烂额之际看见卫章和姚燕语二人,顾不得多说,只忙招手唤道:“姚燕语!快!快来瞧瞧诚王的腿!” 姚燕语忙答应一声上前去,伸手搭在诚王爷的腿上,诚王爷立刻低声嘶吼一声:“痛!” “王爷的腿骨折了。”姚燕语眉头紧皱,抬头看了看周围,却只见两个太医院的主簿正慌手慌脚的不知怎么办好。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姚燕语转头问一个护卫:“有刀吗?” 那护卫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好,毕竟在皇上面前拿刀可不是小事儿。 “给她。”皇上沉声道。 那护卫便从靴子里抽出自己的匕首递给姚燕语,姚燕语接过刀来一挥手把诚王爷的裤管割开,露出诚王爷那条青肿的大象腿。 翠微翠萍不在身边,姚燕语身上没有针包。不过还好她早有准备,抬手拔下发冠上的长簪,拧开珍珠镶嵌的簪头,里面便是一根细长的金针。 “王爷,我先给你施针阵痛,然后给你接骨。” “好,有劳姚夫人了。”诚王爷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伤筋动骨,那可是真疼啊!身为皇室贵胄的他哪里受过这种罪? 姚燕语也不多话,抬手把金针刺进去,以太乙神针针法麻醉了诚王爷的整条腿。然后转头吩咐卫章:“去弄两根直一些的树枝来,要结实的。” 卫章应了一声飞身而去,没多会儿功夫便弄了两根柳树枝来,且已经把粗糙的外皮削了去,削砍的光滑整齐。 姚燕语轻轻地捏着诚王爷的腿骨,把骨头捏正了,断茬对好之后,用两根树枝把腿夹起来,早有人撕了衣袍弄成布条递过去,她随手接过来,一圈一圈把诚王爷的腿缠好。 这边刚把布条打好结,外边便有人焦急的喊着:“快!皇后娘娘受伤了!快宣太医!” 太医?太医这会儿还不知在那个屋子里埋着呢。 皇上皱着眉头一挥手,立刻有人抬了一张胡床来摆在当场,富春背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皇后挤开人群上前来,把皇后放在胡床上之后,方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哭道:“奴才无用!奴才该死……求皇上降罪!” “闭嘴!”皇上心里烦透了,抬脚把人踹开,只吩咐姚燕语:“快些救人!” 姚燕语自然不能怠慢,忙上前去给皇后诊脉。 皇后倒是没什么重伤,主要是被吓坏了。据富春说,是子霜护住了她,自己挡住了一根屋顶上断裂的柱子,子霜伏在皇后的身上,血溅当场。皇后吓得昏死过去。 姚燕语施针不过片刻,皇后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半天都不说话,眼神呆滞,整个人如傻了一样。 但姚燕语顾不上这些,因为就这片刻的功夫,便有受伤的佛郎机使者和西回鹘使者都被送了过来。而且,还有许多大臣也正被护卫们或背,或架,往这边送过来。 皇上心急火燎的问:“太医呢?那么多太医,人都哪里去了?!” “回皇上,给太医们休息的哪所院子房子几乎都塌了,属下们正在全力抢救。”有个锦麟卫的首领刚把受伤的萧侯爷送过来,正好回了皇上的话。 姚燕语闻言,急切的问:“师傅……张老院令呢?” “据守在那边的护卫说,张老院令当时已经休息了……”那护卫说着,悄悄地瞄了皇上一眼,又立刻回道:“属下们会竭尽全力把张老院令救出来的!” 姚燕语只觉得一颗心像是猛然间被抽空了,有好大一会儿都站在那里没动。 还是皇上沉得住气,大手一挥,喝令:“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人!” “是!”那护卫应声,匆匆离去。 救人,救人……从那一刻起,所有的人都在说同样的话:赶紧救人!立刻救人!救人…… 然而,这一场天劫袭来,天下生灵涂炭,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又能救活多少人? 那一天,姚燕语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不停地施针,包扎,再施针,再包扎…… 她前生今世所医治过的所有外科病患都没有这一天多。 天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她都不知道,只是在忽然听见有人说:张老院令的尸身搬出来了…… 尸身?姚燕语把金针从一位礼部侍郎的身上取下来缓缓地站直了身子,顺着声音翘首看过去,但见一个满身泥土的护卫抱着一个同样满身泥土瘦骨嶙峋的老人踏着最后一抹霞光从废墟里走过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她直直的站在那里,宛如一座木雕一样,看着护卫把张老院令平放在枯黄的草地上,还看见那护卫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直到后来有人在她耳边喊了一声:“燕语!”她才茫然抬头,却看见卫章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师傅……师傅他……”姚燕语声音发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卫章扶着姚燕语蹲下身去,拿了一块湿帕子给她,低声劝道:“老爷子去了,给他擦擦脸吧。” 姚燕语接过帕子来,手却一直在抖,一块湿帕子几乎都握不住。 旁边的众人,从几位王爷到皇子,以及六部九卿都沉沉的叹了口气,各自默默的擦泪。 马场上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皇上,皇后,以及重伤的诚王爷等都在里面休息,听说张苍北找到了,人却已经没了气息,皇上手里的一盏热茶尽数倾倒在腿上,把单手服侍的大太监怀恩又给吓了个半死,忙一叠声的叫人:“快传姚院判来!” 皇上却一把推开他,怒声骂了一句:“滚!朕没事儿!”的确没事,皇上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那茶虽然热,但也不至于滚烫,倒在皮袍上根本就没浸透。 见皇上过来,围在一起的众人无声的散开,给皇上让开一条路。皇上行至近前,见姚燕语跪在地上,正拿着那方湿帕子,颤颤的给张苍北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又想起这老头儿随侍自己将近四十年的光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辈子,连个儿女也没有,如今就这么去了,实在是孤苦的很。便长叹一声,说道:“国医馆院令张苍北,为研修传扬医术之道献出毕生之精力,朕感念其精诚,特追封其为一等伯,赐谥号‘成’。准其衣钵传人姚燕语于年后送其尸骨回楚州祖籍安葬。” “臣,遵旨。”姚燕语缓缓地朝着皇上磕了三个头。 ------题外话------ 好吧,到这里,第三卷已经结束了。 明天起,开始第四卷的情节。 亲爱滴们,月票不要吝啬哦! 一定要积极响应大珠珠的号召,有月票就砸,绝不藏私,绝不留余粮! 只有这养才是好同志哟! 第一章 狐狸尾巴 当厚重的云层吞噬了最后一缕霞光,整个南苑的废墟便被黑暗笼罩。浓墨般的夜色像是一堵没有门的墙,把人们隔绝在光明之外。 有护卫燃气第一支火把,橘色的火光太弱,不足以驱散人们心头的阴霾。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火把一支一支的亮起来,倔强的人们无声的和黑暗抗争,和死亡抗争,和黑暗抗争。 姚燕语给张苍北把脸,手都擦干净,然后有人太过一块门板来把他放上去,姚燕语又接过卫章递过来的一块白色的麻布把他整个都盖了起来和之前那些搬出来的尸体都并排放到了一旁。 经过一天的努力,锦麟卫们已经搭起了几十个帐篷,把那些使臣,大臣以及重伤的太监宫女们分别安置。另有人从御膳房找出了吃的喝的,已经支起锅灶来准备饭菜。 明黄色的大帐里,皇上面色凝重的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上与几位内阁大臣们议事。 地震这种天劫,绝不是一城一池之难。大云文德七年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一次地震,那一场显然没有这一次这么严重,但也波及到一省五十四县,死于灾难者十几万,伤者无数,灾民流亡,疫情扩散,大云朝各地都深受牵连。 当年为了赈灾救民,朝廷寅吃卯粮,连文德九年的赋税都提前征收了。以至于后来还引起民变,弱化了海防,致使沿海地区海盗泛滥,民不聊生。当今圣上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让大云朝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有宫里留守的燕王世子云珩带着护卫匆匆赶来,正跪在地上跟皇上汇报皇宫里各处宫殿及妃嫔的状况: 太极殿主殿偏殿都无碍,只有御茶房存放茶叶的屋子塌了,糟蹋了今年进上的好茶叶数百斤。 紫宸殿主殿偏殿皆无碍,只有宫门口的石狮子莫名其妙的碎了,门口裂开一道一尺多宽的地缝。 凤仪宫主殿无碍,西偏殿坍塌,后殿耳房坍塌,宫女太监死伤半数以上。 怡兰宫主殿偏殿皆无碍,只是南院墙塌了,宫女太监幸无伤亡…… 皇上听到后来就不耐烦了,摆摆手说道:“够了!你下去吧。说着,又转头问诚王爷,京城百姓的状况如何?” 诚王爷拱手道:“回皇上,臣弟中午时派出手下四下查看,百姓们的房屋不够牢固,十有八九都有坍塌的现象,死伤现在无法估量,镇国公已经派出手下兵丁四散开来,帮着百姓们转移安置。别的倒还好说,只是这吃喝药品却成了奇缺之物……” “粮食的事情叫户部的人想办法!至于药品——张之凌呢?让他去找京城的各大药商,告诉他们,谁能帮着朝廷度过这次的难关,过后朕可保他们封妻荫子!”皇上说到最后,抬手敲了一下手边的扶手,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又道:“若是有谁想趁机屯粮屯药,闷声发财的,一经查出,朕诛他九族!” “是。”诚王爷躬身领命,转身出去招呼手下去办事。 姚远之从几位大臣之中出列,躬身道:“皇上,臣以为,只有京都粮仓的粮食是不够赈济灾民的。不出十日,云都城外必然会出现大量的灾民,臣请皇上早些下令调集江浙一带的粮食北上,已解京城之难。” 皇上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姚爱卿言之有理。”说着,皇上背负着双手在帐篷里来回转了一圈,刚张开嘴要说什么,被帐外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回皇上!属下找到丰宰相了!” “人在哪里?”皇上立刻把调集粮食的事情放下了。 话说自从凌晨时分发生地震到现在已经七个时辰了,大臣们死的活的都已经扒拉出来了,却唯独不见宰相大人。皇上还因为此事发了顿脾气,丰宗邺再怎么样也是两朝元老,先帝在位时就很重用他,在当朝更不用说,文臣之首可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 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位文臣之首,一品宰相居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让皇上怎么想?满朝文武以及外邦使臣们怎么想?! “回皇上,人已经没了气息。”一身泥土的护卫跪在地上回道。 “在哪儿找到的?”不知为何,听见人已经死了的消息,皇上心里居然莫名其妙的一松。 “在云霓阁。” “云霓阁?!”皇上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云霓阁是南苑的正殿后面一座空置的院落,二层的小楼,是临时收拾出来给嫔妃换衣服的地方。而这次国宴皇上原本只打算带皇后参加,所以云霓阁里是皇后的人在当差。 国宴之后,众臣借有七八分的醉意,身为文臣之首的丰宰相年高体弱,更是不胜酒力,按说应该回房沉睡才对,怎么会跑去云霓阁?!就算云霓阁是皇后放置衣物更换衣裳的地方,就算他是皇后的亲爹,身为外臣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去那里! “跟他在一起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有一个太监,属下已经查明身份,乃是之前服侍四皇子的人,前年调来南苑当差,掌管南苑的杯盘器皿等物。” 这事儿一琢磨便知道其中必有猫腻。皇上虽然在万分悲痛之时,但尚没有迷了心智,当即便沉了脸色,怒声喝问:“那太监呢?!” “回皇上,也死了。” “可有活口?!” “回皇上,只有一个小宫女被砸到了头,正在昏迷之中,尚有一口气在。” “告诉姚燕语,务必救活这个宫女!朕要亲自审问她!” “是!”护卫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明黄色的大帐之侧,描绘有凤纹的帐篷里,因为受了风寒正在发热而脸色绯红的丰皇后裹着一袭貂裘半靠在一张胡床上,双眸紧闭,嘴唇干裂,一脸的狼狈。 四公主云琼正坐在她母后的旁边,拿着一方冷水浸透的帕子给丰皇后擦脸降温。 富春悄无声息的走进大帐里,看了一眼靠在斜对面胡床上闭目养神的贤妃之后,方走到丰皇后的榻前,低低的叫了一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云琼蹙眉转头,不悦的问:“什么事?没看母后正在休息吗?” “公主恕罪。”富春给云琼躬了躬身,又看了一眼昏睡不知世事的丰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俯身上前,在云琼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云琼皱眉道:“那该怎么办?难道一个微贱的宫女还能往母后身上泼脏水不成?” 斜对面闭目养神的贤妃眼皮一动,眼睛悄悄地睁开一丝缝隙,默默地瞄着皇后跟前的四公主和富春。 富春自然也不会放过贤妃那边的小动作,只是不经意的一瞄,就发现了贤妃身子僵直,捏着帕子的手指肚微微泛白,明明是全神贯注这边的动静,却还偏偏装睡。 “公主,一个微贱的宫女自然不敢往皇后娘娘身上泼脏水,但若是她背后有个心思缜密的主子,可就不一样了。” 云琼直接回头看向贤妃,然后冷冷一笑,说道:“凭哪个心思缜密的,也别想在皇宫之中妄称主子。后宫之内,只有我母后才是主子。” “公主说的是。”富春躬身应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怕什么?”云琼冷声哼了一下,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富春,起身说道:“我去见父皇。” “公主莫急。”富春忙劝住云琼,“现在千事万事都不如皇后娘娘的凤体重要,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交给奴才去办好了,公主且好生侍奉娘娘要紧。” 云琼迟疑的看着富春,富春朝着云琼点了点头。 “好吧,你去吧。”云琼似乎明白了富春的意思,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 姚燕语接到的皇命是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小宫女的命。所以她在给这小宫女诊脉确定她是被砸到了脑袋而陷入昏迷之后,便毫不迟疑的拿过金针来给她施针。 只是这宫女受伤极重,头颅里有大块的淤血,而且前臂骨骨折,且有外伤造成失血,太快的活血化瘀会造成她失血过多,饶是太乙神针也不能在活血化瘀的同时又能止血凉血。 正在她全神贯注施针之时,一个穿着四品太监宫服的男子悄然靠近,围在姚燕语旁边的两个六品医官正在给小宫女包扎外伤,对身后之人全然没有发觉。 说来也是凑巧,就在富春迅速出手,以光电般的速度把医官手边的伤药换掉时,姚燕语刚好收回金针。 “你是谁?”姚燕语蹙眉看着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奴才富春,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掌案太监。”富春对自己的身份毫不隐瞒。他是谁,姚燕语或许不知道,但宫里的人谁不知道?说谎是没用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姚燕语听说是皇后身边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厌烦。皇后一再刁难,她又不是菩萨,做不到心静如水。 “皇后娘娘一直高热不退,四公主命奴才过来请姚院判去一下。”富春拱手回道。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正要想个什么借口推延一下,却蓦然看见那两个医官正在给小宫女涂的外伤药有些不对,来不及多想便伸手拍掉了医官手里的药粉,低声喝道:“这药粉不对!” “啊?”那医官完全没反应过来,被姚燕语愤怒的低喝给吓傻了。 “这药粉哪里拿的?!”姚燕语用指尖沾了一点地上的药粉放在鼻息之间轻轻地嗅了嗅——没有味道。但也正是因为没有味道才不对,她配制的止血药粉是有一股淡淡的腥味的,那是地蛹炒熟之后的特有味道。 “就在那边拿过来的。”医官指了指那边临时搭建起来的白色帐篷,那里面放的是锦麟卫从太医院和国医馆弄来的各种药品。 姚燕语的心顿时一沉,暗想难道那些药品都被人动了手脚? 于是她立刻伸手搭上那宫女的手腕上,宫女的脉象较之以前虚弱了很多,生命正在迅速的枯竭。这药粉的威力果然厉害! 姚燕语立刻取出银针来对着宫女的天枢穴刺了下去。 源源不断的内息顺着金针注入宫女体内的同时,姚燕语且静下心来,让自己的气息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乌云涌动,寒风凛冽,她甚至可以感知到千丈以外从厚重的云层里飘落下来的第一朵雪花的晶莹。 “姚院判,皇后娘娘那里还等着呢!”富春看着老僧入定般的姚燕语,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胆敢打扰姚院判救人?”一记凛冽的质问从身后传来,把富春给惊得一个哆嗦。他自问自己的轻身功夫了得,却想不到山外有山,身后这位到了他的跟前他同样没有察觉——或许是刚刚分心了? “奴才凤仪宫掌案太监富春见过韩将军。”富春一惊之后,便讪笑着朝韩熵戉拱手作揖,夸张的吸了一口气,叹道:“韩将军悄没声儿的在奴才身后问话,可吓死奴才了!”你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韩熵戉看了一眼全神贯注为宫女施针的姚燕语,又吩咐富春:”行了,你也别在这儿耗着了,皇后娘娘那里本来就没人伺候,你还在这里磨牙。等会儿姚院判忙完了,我替你转告一声。“”哟!那可真是谢谢将军了。“富春谄笑一声,又朝着韩熵戉做了个揖,方恭敬地退了。 姚燕语施针完毕,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抬头看见韩熵戉站在身边却不见了刚才那个太监,却也顾不上许多,立刻起身说道:”韩将军,伤药有问题,有人混了毒药在止血的药粉里面,请你立刻吩咐下去,止血药慎用!“”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韩熵戉立刻惊了!止血药粉混了毒药?这得害死多少人啊?! 姚燕语神色凝重的看了缓缓醒转的宫女一眼,说道:”刚刚这名皇上点名必须救治的宫女就差点死在这止血药粉上。将军,事不宜迟,赶紧去查!“”好!“韩熵戉答应一声,转身去吩咐近卫立刻四散开来,把所有止血粉都收起来交到姚院判这里来辨认真伪。这一句话喊出去,对劫后众人来说无意于雪上加霜。很多人听了这话后剩下的半条命都要给吓没了。 姚燕语看着顿时慌乱起来的人们,忍不住沉声叹了一口气,并低头吩咐那两名医官:”立刻把她送到皇上身边去!不许再有任何意外!“ 那两名医官已经从惊呆中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又从阎王殿前转了一遭,托姚神医的福,这条小命暂时是保住了,但若是这宫女再有什么事儿,怕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自己了!于是二人赶紧的把这宫女扶到门板上,抬去了皇上的营帐里。 姚燕语这才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理了理脏乱的衣裳,转身从水盆里洗了把手,往皇后的凤帐走去。 皇后不过是风寒高热,姚燕语给她诊过脉之后,叮嘱四公主每隔两个时辰喂皇后吃两粒银翘丸,多喝白开水,用毛巾冷敷等便起身告退。 富春则趁机问道:”奴才听说姚院判最神奇的医术是太乙神针,刚刚看您给那小宫女诊治,金针一收,那宫女立刻就醒了,可为何不给皇后娘娘施针?“ 云琼冷冷的目光立刻扫过来,盯着姚燕语说道:”还请姚院判用心医治我母后,或者,姚院判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本宫能做主的自然给你做主,若不能做主,也会替你去求父皇。如此,姚院判就不要再有所保留了吧? 姚燕语微微一笑,说道:“公主误解了。臣并无所求。之所以不给皇后娘娘施针,是因为太乙神针虽然疗效神速,但也太霸气,不易掌控。而且臣已经忙了一天了,救治了不下一百多个伤患,此时已经心力交瘁,怕一时控制不好这神针术反而对娘娘的凤体有害。况且娘娘只是外感风寒,银翘丸是臣精心配制的弯腰,臣的丈夫曾经高热一天一夜昏迷不醒,当时臣重伤在身,便是靠这一味药医治好了他的病。所以银翘丸是目前最适合皇后娘娘凤体的药。还请公主明鉴。” 十六岁的四公主云珠冷笑着哼了一声,说道:“本宫早就听说姚燕语舌灿莲花,端的是能说会道,之前还不怎么相信,如今算是见识了。” 姚燕语蹙眉道:“公主若是不信,只管请别的太医来为皇后娘娘诊脉。下官还要去皇上那里回话,若没有别的吩咐,请准下官告退。” “你不过是仗着父皇离不开你罢了!”云琼转身拿了冷帕子继续给丰皇后贴在额头上。 姚燕语不欲跟小女孩一般见识,便朝着她拱了拱手,说了一声:“臣告退。”便转身出了凤帐。 伴着凛冽的寒风,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而且一朵一朵大如鹅毛,映着几百只火把簇簇的火苗,十分的壮观。白天还是艳阳天,晚上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一片片雪花随风起舞,仿佛是一只只哀怨的精灵。 哎!地震后的天气怪异到没地儿说理去。 姚燕语在寒风中站了片刻,仰着头深呼吸了几口凛冽的空气,方准备去那架明黄色的营帐。 “二妹!”一声低沉而清泠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姚燕语忙转身看过去,见姚延意行色匆匆大步流星而来,一缕碎发从发髻中散下来被寒风吹着飘扬在耳边,给人一种洒脱不羁之感,这形象似乎跟平日里那个明眸善睐,谈笑间便能拨乱反正的姚二公子不符。 “二哥?”姚燕语这才想起,如此大的地震,家里人会怎么样?姚府,将军府,贺府,还有新建起来的唐府,以及长公主府镇国公府……这京都城内,今天该有多少亡灵在夜空中飘荡? “父亲怎么样?你没事吧?”姚延意行至近前,把姚燕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她除了衣服上满是泥污,脸色有些苍白,眼圈泛红,发丝从锦丝冠下散落了两缕之外并没什么不妥,方暗暗地松了口气。 “父亲无碍,皇上也无碍。家里怎样?老太太,太太他们……还有二嫂子和两个孩子都怎么样?” “这事儿说起来还多亏了源儿那兔崽子,昨晚上不知怎的就是哭闹不肯睡觉,还得你二嫂也没办法安睡。整个院子被他那哭声弄得,十有八九都睡不着觉,所以一家子才逃过了一劫。” 姚燕语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叹道:“都说小孩子对危难有奇准的直觉,原来这话果然不假。” “将军府那边我也过去看过了,那些家丁护卫个个儿都是警醒之人,一有动静便大多醒了,那些丫鬟婆子们十有八九被他们救了出来,死了七个,伤了十六个。冯嬷嬷受了点伤,幸好翠微翠萍她们两个在,你也不必挂念。倒是你大姐姐那边,琥珀没跑出来,她用身子护住了琉璃的那个姐儿,小孩子被救出来的时候还能哇哇的哭,大人却不成了。其他人都是无碍的。我是奉了太太的话来瞧瞧父亲跟你,也顺便告诉你们一声,家里没有大乱,好叫父亲跟你们夫妇放心。” “好在损失的无非是些房屋和古董珍玩,大部分人都无碍,这就该知足了!”姚燕语幽幽的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揉了两下眼睛,叹道:“只是……师傅死了。” “师傅?”姚延意一怔,片刻便反应过来,“张老院令?” 姚燕语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的?护卫们怎么没及时救他出来?!这行辕之内有皇上和各国使臣在,护卫密密麻麻,比宫女太监都多,当时的境况,就算一个护卫救一个人也来得及!何况张老院令是皇上的人,住处应该离皇上不远!” 姚燕语闻言一怔,心想对啊!那些值夜的护卫是干什么吃的?!救皇上,只需几个人就够了。而张苍北休息的屋子就在皇上的寝殿一侧的院子里,属于锦麟卫重点保护之所,为何没有及时把人给救出来?! 姚延意看妹妹陷入沉思之中,便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不要再多想了,看你累的这样子,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最累的应该就是你们这些医官了。” 姚燕语咬了咬下唇,说道:“我不能让师傅死的不明不白。” “但这事儿不是你的专长啊。不如交给显钧去查。你一个人就算是想破了大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姚延意无奈的叹道。 这话说的也是。姚燕语抬手揉了揉胀痛的脑门,叹道:“好吧。我得去那边的营帐查看药品,二哥跟我去吧。父亲在皇上跟前,等会儿寻个机会再跟他老人家说话。” “好。”姚延意点头,随姚燕语往那边白色的帐篷走去。 韩熵戉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更何况伤药若是真有问题,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不到半个时辰,分发下去的所有伤药便都被收了回来。 姚燕语进来的时候,几个医官正凑在一起研究那些药粉。见姚燕语进来,众人忙让开一些,为首的太医院院令张之凌朝着姚燕语拱手道:“姚院判,快请过来验看伤药,那边好多人都等着用呢。” “好。”姚燕语也没废话,直接走到那一堆药箱跟前,拆开一包药粉倒了一点在指尖上,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说道:“刚我见到了假的药粉,跟真药比起来,假药粉的颜色要深一些,而且闻起来没有任何味道。而我们的真药粉闻起来是有一股极淡的腥味的,这是地蛹特有的味道。诸位大人都闻一下,待会儿给伤者用药的时候也好注意。” 众人闻言都纷纷拿过拆开包装的药粉轻轻地嗅,然这些药粉里并没有姚燕语说的那种没有味道的假药粉。姚燕语初时还不信,直到她把已经打开的药粉挨个儿都闻了一遍后,方恍然道:“难道是他?” “谁?”韩熵戉沉声问。 姚燕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韩熵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富春那张白皙无须的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姚延意见状,拿起一包未开封的药粉举到眼前,说道:“诸位,时间紧迫,救人要紧,若是分辨不出药粉的真假,请看这里——这个纸袋子封口的地方有这样的标记,大家且先别用已经开封的,只拿未开封的放心去用,只是拆开以后各自小心,不要让潜在的坏人钻了空子就好了。” 众位医官纷纷称是。韩熵戉觉得如此也算妥当,便道:“如此甚好,请诸位先去忙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再派人通知大家。国宴上的投毒事件还没有水落石出,坏人还潜伏在我们之中,大家都小心些,万不可大意。” 众人纷纷称是,各自拿了药粉退了出去。韩熵戉又遣退了不相干的人,方低声问姚燕语:“你怀疑是富春那个狗奴才?” “我在给那个宫女医治的时候只有他靠近过。给我打下手的两个医官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那宫女若是救不活不但我会被皇上怪罪,他们两个也逃不过去。所以,只有他。” “这个狗东西!”韩熵戉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去帐外招进一个亲兵来,低声吩咐道:“从这一刻起,你什么都不要做,只管给我盯住了这个阉奴。” “是。”亲兵拱手领命,转身欲走。 姚燕语却忽然说道:“等下!” 那亲兵奇怪的看了韩熵戉一眼,又拱手道:“姚院判还有什么吩咐?” “我觉得他绝不是等闲之辈,或许身怀绝世武功,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姚燕语想起自己给那宫女医治的时候,那人什么时候靠近的她都没察觉。就算是因为她集中精力给人治伤,能逃过她感知而靠近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那亲兵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姚大人放心,小的记下了。” 姚燕语见他十分的轻敌,却也不好再多说,毕竟他是韩家的亲兵,这些人跟着主子上过战场,杀过敌见过血,怎么可能把一个宫奴放在眼里? 等那亲兵出去之后,韩熵戉方问:“姚夫人,还有什么不妥吗?” “那个太监……绝不是等闲之辈。二公子一定要叫手下多加小心,免得吃闷亏。”姚燕语语重心长的说道。 “好,我知道了。”韩熵戉满口答应着,“二位请稍坐,我去安排一下。” 等韩熵戉也出去之后,姚延意才问:“显钧呢?” 姚燕语轻轻地吐了口气,转身在一只药箱上坐下,方道:“奉旨去查看各处的灾情了。”皇上不放心云都城的百姓们,又没有更多的人手可用,只得把恒郡王和辅国将军私下密会的事情搁置不提,调动全部可用的力量去查看灾情。 如此,既可向大臣们彰显皇上的仁厚之心,又让卫章感恩戴德鞠躬尽瘁,还能让自己不辞辛苦,并让恒郡王和憬郡王都惭愧反思,真是一举多得!高深莫测的帝王心啊!姚燕语默默地腹诽着。 “累坏了吧?”姚延意在妹妹的身边坐了下来,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累了一整天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呢。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姚延意,忙从荷包里拿出一粒褐色的丸药递过去:“含着。” “做什么用的?” “生津止渴的,看二哥的嘴都爆皮了。”姚燕语说着,起身出去叫住一个正好经过的护卫,吩咐他去想办法弄点水来。 那护卫知道这位是姚神医,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跑去那边临时支起来的锅灶旁,跟御膳房的人要了一大碗野鸡汤并一大碗米饭来。 姚燕语一看就乐了:“得,吃的喝的都有了!纯正的野鸡汤加御田庄的珍珠米,二哥你有口福了。” 姚延意笑道:“什么时候我们兄妹也会因为一碗饭一碗汤而高兴成这样子了?” “哎!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这情形,能有这个吃就不错了!还不知道云都城的大街上有多少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呢!”姚燕语叹息着,把汤浇到米饭上,又把米饭拨到汤碗里大半儿,然后把那只汤碗和筷子递给姚延意,“二哥,吃吧。” 姚延意接过那碗饭,忽然觉得喉间一哽,鼻子发酸,差点就掉下眼泪来。 ------题外话------ 亲爱滴们,公布一个好消息,俺家好基友瑾瑜的《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今天v,上架首更三万一千字!亲们还能什么?赶紧的磨刀霍霍过去宰啊! 另外,宰完了有了月票,记得回来投给我哈! o(n_n)o哈哈哈~ 第二章 轻重缓急 兄妹二人肩并肩坐在药箱上吃了有生以来最简单却最有滋味的晚饭,之后姚燕语又找护卫要了一只水囊来倒了水二人漱口。 “二哥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皇上的营帐里找父亲。”姚燕语说着,把手里的水囊递给姚延意。 姚延意拿了自己的帕子浸了水递给她:“擦擦脸,不必着急。皇上跟前要懂得见机行事。” “我知道。哥你放心。”姚燕语用湿帕子擦过脸,又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梳子来沾了水把散乱的发丝往上抿了抿,便又是雅兰脱俗的清秀新贵一枚。 姚延意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此时,皇上已经亲自审讯完了那个差点死于非命的小宫女。审问的结果与设想的完全不一样,然皇上却更加震怒。 皇上原本以为丰宗邺是跟那个曾经服侍过憬郡王的太监有勾结的,熟料那小宫女却一口招认自己是奉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子霜的话去云霓阁见宰相大人,要告诉宰相大人一句话:娘娘的药丸没有了,叫家里再配四十粒,尽早送来。 这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皇后跟娘家要东西这种事情根本无需计较,后宫之内,上至妃嫔下至宫女,谁不能跟家里要点东西?可时间地点都不寻常,这话也就耐人寻味起来。 皇后跟前的贴身宫女子霜已经死了,皇后至今昏迷不醒。不过能为皇后传话的宫女也必定不是寻常的宫女,皇上一心要查到底,自然会不择手段。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连个小宫女也治不了,皇帝陛下真的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姚燕语行至明黄色的龙帐跟前时,便听见里面一声暴喝:“姚远之!替朕拟旨!朕抄了丰家!朕要灭他九族!”于是吓了一跳,赶紧的止住了脚步。 龙帐内,姚远之和诚王爷,燕王爷等人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道:“请皇上息怒!” 皇上却拍着桌子怒吼道:“朕自问带他们不薄!上次大皇子跟异邦勾结,试图卖国篡位的事情朕也看在他丰家乃两朝元老的份上从宽处置,谁知道他居然不思悔改!做出这等欺天灭祖,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朕若是再不惩治他们,天理难容!” 姚燕语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听的,于是匆匆转身要走,却被巡逻的护卫拦住:“姚院判是有事求见皇上么?” “啊,不是,是我兄长来了,想要见父亲一面,说一说家中的事情……”说到这里,姚燕语沉沉的叹了口气,又道:“我听皇上好像是生气了,所以还是让兄长再等一会儿吧。” 一场地震,毁的不是一家一户。护卫听了这话想到也不知自己家里现在如何,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们辛苦了。”姚燕语说着,解了自己的荷包递过去,“这里面是几颗生津止渴的药丸,和兄弟们分分吧。” 这种时候,药可比银子珍贵,那护卫接过之后连声道谢,脸上的肃穆也缓和了几分。韩熵戉从营帐之后走了过来,一把夺过护卫手里的荷包,问:“敢私收贿赂?活得不耐烦了?” “二公子。”那护卫吓了一跳,忙跟韩熵戉拱手行礼,并辩解道:“这不是银子,只是几颗生津止渴的药丸而已。姚院判让属下跟兄弟们分分。” “我早听见了。”韩熵戉笑了笑,打开荷包把里面十几颗药丸倒出一半儿递给护卫:“拿去分了吧。” 那护卫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接了药丸立刻退了。韩熵戉捏着手里月白色如意云纹的荷包反复的看了看,拿出一颗药丸来含在嘴里,把荷包小心的揣进怀中。 龙帐之内,姚远之和两位王爷及镇国公一起跪在地上。皇上则一手叉腰背对着几位众臣,呼呼地喘怒气。根据那小宫女招供,皇后是要国丈爷设法立刻去处死一个人,这个人叫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他的代号是‘十’。皇后娘娘要这个人快些死,所以是‘药丸四十粒,尽早送来’。 是什么人,要在这个时候尽快弄死?这不是杀人灭口又是什么?连名字都没有,且需要丰宗邺亲出动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而且编号为‘十’那么前面的一二三四呢?后面还有没有?丰家到底养了多少这样的人?在国宴上发生投毒事件之后,皇后为什么要急于处死这个编号为‘十’的人? 皇上要下旨抄了丰家,把丰家所有的党羽都抓起来严加审讯真是一点都不过分。这些问题连起来,足以判丰宗邺一个谋逆之罪。 然而,姚远之以‘大局为重,大难当前正是用人之际朝廷不宜对文武百官严加惩处’为由劝住了皇上。 镇国公也劝皇上先把此事放一放,反正丰宗邺已经死了,剩下的同党可以慢慢料理,为今之计是先如何赈灾。现如今整个云都城满目疮痍,还有外国使臣在京,多少紧要大事都必须皇上拿主意,还请皇上保重龙体,不要大动肝火。 总之几个人劝来劝去总算把皇上劝住了,答应暂时不抄丰家,但心里那口气总是难平的,只让人去通知丰紫昀把丰宗邺的尸首领回去,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更没见丰家人。 当晚,大地虽然不再剧烈震动,但余震不断,就算有些宫殿没有坍塌,众人也不敢进去住。君臣主仆们便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搭建起的帐篷里凑合着睡了一会儿。 姚延意终于得空跟父亲见过一面后便匆匆回家了,家里老老小小的就他一个顶梁柱,实在不能耽误太久。看着儿子青色斗篷上的泥污,姚远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上马之前又叮嘱了一句:“照顾好老太太和你母亲。还有,写封书信给你大哥,问问南边怎么样。” “嗯,儿子明白。”姚延意重重的点头,又朝着姚远之躬身道:“父亲多保重,儿子先回去了。” 姚远之站在风雪里,看着儿子策马离去不见了踪影才扶着姚燕语的手臂往回走。 帐篷有限,姚远之只得跟镇国公诚王爷挤在一起,姚燕语把父亲送进帐篷的时候,诚王和镇国公正面对面坐在毡子上喝热汤,见他们父女进来,镇国公忙招呼:“远之,来,这野鸡汤不错,来喝点暖暖身子,燕语也来。” 姚燕语送父亲去下手坐下,方躬身道:“谢国公爷,下官还得去看看那些伤患。” 诚王爷摆摆手,说道:“你一个人累死也忙不过来,歇歇吧,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人都交给他们去救治。” “谢王爷体恤。”姚燕语又躬身谢过,才在姚远之的身边跪坐下来。 这种时候聊天,无非是绕着‘赈灾’二字,镇国公是个武将,不怎么懂这些,但云都城的安定却算是他的责任;诚王爷是参政王爷更是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更何况各国使臣还在;姚远之自然是能臣,虽然这一天一直没闲着,但对赈灾之事的几个要点早就在肚子里成文成条。 此时三位大臣凑在一起侃侃而谈,竟然忘了疲惫。这些事情并不难懂,姚燕语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并不时的给三人端茶递水。 第二日一早,丰紫昀带着弟弟丰紫昼,儿子丰少琛以及侄子丰少瑱来领丰宗邺的尸首时,想要来叩拜皇上,被镇国公以皇上累了正在休息为由挡驾了。又听说皇后娘娘病重,便请求见一面。大太监怀恩又打着皇上的旗号宣称后宫内眷不宜见外臣,也没见到。 丰紫昀便觉得十分不好,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怀着一腔悲痛带着老父亲的尸体叩谢皇恩后离去。 又过了两日,余震停止,大雪初晴,天地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燕王世子云珩带着一队护卫前来,回说皇宫里已经收拾妥当,请皇上回宫。 回宫的路上,丰皇后醒了一次,但听说老父亲在这次的劫难中去世,母亲病重人事不知的消息后,又一口气没上来,接着晕了。马车里,四公主心急火燎的叫人,却是一个粗使的宫女进来听命。四公主便没好气的问:“富春呢?” 那宫女回道:“富公公昨晚就出去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回来。”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比母后的身体重要?!这天煞的狗奴才!”云琼骂了一顿,又吩咐宫女,“快去传太医来!不,把姚燕语找来!” 那宫女不敢多说,便跳下马车去寻姚燕语。 冰天雪地中睡帐篷,再加上怒火攻心什么的,皇上也病倒了,姚燕语身为皇上的专属医官,和太医院的张之凌院令一起在龙辇之中时刻不离的守着皇上。对四公主的召唤自然无从应答。 皇上回到紫宸宫,早有妃嫔们上前迎接服侍,最后在贤妃的吩咐下,诸位妃嫔都各自回去,只留素嫔和两个掌药医女在紫宸宫伺候。姚燕语给皇上施过针,高热退下,但皇上依然全身酸痛无力,精神也极差。 素嫔知道这是风寒过后的必然症状,也知道如何侍奉,便悄声跟姚燕语说:“皇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夫人且先请回,这里有我和几位太医便可。” 至此时,姚燕语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也有两天没见到卫章了。她心里自然记挂的很,便辞别了素嫔和两位当值的太医,匆匆出了紫宸宫。 王公贵族的房子几经风雨,年年修缮,经过这次劫难虽然也是十房九塌,但好歹还能有个安身之所,那些百姓们就不一样了,这些人现在不仅无家可归,连吃的喝的都没有了,更有半数以上不是死了爹娘就是死了孩子,总之基本没有一个家庭是完整的。 现在京城里一拨一拨的灾民就在大街两旁蹲着,四周还有灾民正往云都的方向逃奔。整个大云帝都简直是惨不忍睹。 诚王,镇国公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早就劝说了皇上暂时让卫章回去当值,他跟恒郡王的事情过后再说。 姚远之则被皇上临时任命为赈灾总督察,让他全权负责赈灾事宜,并下令各部官员,但凡牵扯道赈灾一事,都必须听从姚总督的调派,若有不从,直接尚方宝剑伺候。 姚燕语出了皇宫的玄武门便看见一身戎装的卫将军立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身后白雪皑皑,头顶青天朗朗,寒风吹起他鸦青色的斗篷和战袍,露出墨色的及膝鹿皮军靴。整个人如一方稳固的塔,站在那里,任凭风寒雪暴,都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看见姚燕语出来,卫章抬脚迎着她走过去。姚燕语便不自觉地飞奔过来,忘乎所以的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抱之中。把身后宫门口那些铁血护卫给看的傻了眼,一个个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一抹血色。 “累坏了吧?”卫章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吻了吻她锦丝冠下的墨发。 “唔,我身上都臭了,赶紧回去。”姚燕语忽然又羞涩起来,抬手推着他的肩膀。 “哪里臭了?我夫人就算是一年不沐浴,也是香喷喷的。”卫章低笑着吻了吻她红透了的耳垂,一弯腰把人抱起来往那边停靠的马车跟前走去。 尽管早就彼此报了平安,但当姚燕语真的回到将军府看到那些时常在自己跟前打转的家人们时,依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长矛带着前院的家丁一起向夫人行礼请安。姚燕语上前去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几十口子人,有的头上缠着白布,有的胳膊上渗着血渍,还有的腋下夹着拐杖,一时间又觉得鼻子泛酸。 “都起来吧。在此大危大难之际,大家都能够抱成一团,不离不弃,我很欣慰。这才是一家人!”姚燕语说着,弯腰亲自拉起了长矛。 长矛大总管顿时没出息的哭起来:“呜呜——夫人!将军!你们终于回来了!奴才们……都急死了!” “闭嘴!”卫将军冷声喝道:“哭哭啼啼的跟个娘们儿一样,成何体统!” 长矛哭到一半被吓了回去,张着嘴巴不敢出声,差点哽住。姚燕语回头不满的看了卫章一眼,卫将军黑着脸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姚燕语便微笑着安慰长矛及众人:“你们都辛苦了,尤其是身上带着伤的,都赶紧的回去养着。身上没伤的这几天就多辛苦些。大总管你半个时辰后过来见我,我有事要你去做。” “是。”长矛被夫人顺了毛,赶紧的擦干眼泪换上一副笑脸,“夫人的燕安堂受损并不大,只有那些玻璃窗子被震烂了,咱们家玻璃场那边也损失的厉害,所以没有合适的玻璃装,奴才已经叫人找了厚厚的毛纸来把窗户重新裱糊过,虽然不如之前透亮,但却暖和。” “其余各处的房舍怎么样?贺将军和唐将军家呢?” 长矛立刻回道:“两位将军家的主院都没什么大问题,有些院墙什么的塌了,这两天家里人已经重新收拾过。就是偏院和下人们住的房子塌了一半儿,不过大家挤一挤也不算难捱。总比街上的那些百姓们强了百倍。” 说话间姚燕语已经到了春晖堂,这栋将军府标志性的建筑经过这次劫难,依然屹立不倒,看来老祖宗造房子的技术还真是精湛。姚燕语从心里叹了口气,就这用青砖及糯米汤和泥加上木头一根一根插接起来的楼房都能经得住这样大的地震,可比现代那些钢筋水泥弄得豆腐渣工程强多了。 姚燕语命长矛先退下,自己跟卫章一起穿过春晖堂的正厅往后面的燕安堂去。 翠微翠萍两个人不在家,国医馆那边收留了几百个重伤的灾民,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冯嬷嬷伤到了腿,行动不便没有出来,凌霄的奶妈子抱着凌霄,身后跟着十几个丫鬟婆子们上前请安,姚燕语看着哭红了眼睛的凌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把他抱在怀里,问:“孩子没事吧?” 奶妈子忙躬身回道:“就是一直哭着找夫人,睡着了也总是惊醒,怕是受了惊吓。” 一岁多的凌霄话还说不利索,男孩子天生嘴巴笨,跟瑾月小姑娘完全不能比。此时被姚燕语抱在怀里只知道瞪着大眼睛傻傻的看,连眨眼都舍不得,生怕一个不留神,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夫人又不见了。 “凌霄不怕,妈妈不会丢下你的。”姚燕语抱着孩子进屋,一边坐下一边吩咐丫鬟:“去给我预备热水,我要沐浴。” 香薷忙道:“知道夫人今天必会回来,热水已经预备好了。” 姚燕语刚要说准备衣服,怀里的小娃娃便忽然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妈……” 一屋子的人登时都愣了。在这个时代,对母亲的称呼不外乎两种,大户人家规矩多,儿女便会称母亲为‘太太’,私下里亲昵些,便会直接叫‘娘’,也有些地方语言称呼‘阿娘’,‘阿姆’等,但却没有叫‘妈’的。刚刚姚燕语自称‘妈妈’的时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当凌霄搂着她的脖子叫‘妈’的时候,大家接着愣住。 “要叫太太。”奶妈子看了一眼将军无表情的脸色,忙上前教导凌霄,“小少爷乖,叫声‘太太’给夫人听,夫人会很高兴的。” “妈妈。”凌霄固执的重复了一遍,一双泛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姚燕语。 “乖。”姚燕语笑着摸摸凌霄的头又对奶妈子说:“他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奶妈子笑道:“这是什么称呼嘛,听起来好别扭。” “听多了就不别扭了。”姚燕语爱怜的扶着凌霄的后脑,越摸越觉得手感挺好,怪不得旁边那位那么喜欢揉自己的后脑呢,这种宠溺的感觉真心不错啊! “好了!把孩子抱下去吧,夫人累了几天了,需要休息。”旁边冷着脸的卫将军早就不乐意了,你说你好几天没回家,两天没见你家夫君了,这一回来就抱着个孩子不撒手,到底是想怎样? 家里所有的下人都是怕将军的,奶妈子也不例外,于是忙上前去把凌霄抱起来,赔笑道:“夫人,您先请去沐浴吧。” 姚燕语给了卫将军一个美丽的白眼,摆摆手让奶妈子把孩子抱下去了。 “走吧。”卫章起身拉着夫人往后面走,天知道他想着被皇上拘禁的那晚没办完的事情。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衣裳及浴巾跟进来的香薷,悄悄地挣了挣手,没挣开。进了浴室后,卫章回头扫了香薷一眼,香薷立刻把衣服什么的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又把花瓣和香精浴液等放在浴池旁就麻溜儿的撤了。 “你今儿别闹,我快累死了。”姚燕语软声撒娇。 “嗯。”卫将军认真的帮夫人宽衣解带。 姚燕语见他答应的痛快,心里未免有几分不信,但又见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又不像是开玩笑,便暂且信了他。熟料等二人都泡进温热的水里,一本正经的夫君瞬间化为如饥似渴的狼君,任凭她怎么撒娇卖乖求饶反抗都没用了。 那句话叫怎么说来着?姚夫人在意识回笼的时候自嘲的想,永远不能相信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嗯,应该再补充一句:浴池旁也不行。 长矛大总管接到的夫人指示是半个时辰来燕安堂。大总管想着,夫人几天没回来了,肯定要沐浴更衣什么的,于是便故意磨蹭了一刻钟才过来。 但燕安堂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都躲了起来,连个人影也不见。大总管在院门口咳嗽了一声,皱着眉头扫视了一遍,那边耳房的门帘一掀,麦冬从里面出来了。 “大总管?您有事儿?”麦冬低声问。 长矛大总管笑了笑,说道:“夫人让我过来,说是有话吩咐,我这不是过来了……姑娘帮忙通禀一声?” 麦冬低声一笑,转脸看了一眼夫人卧房的窗户,摇了摇头,没说话。 长矛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夫人的话,奴才也不能不听啊!” 麦冬也不愿大总管为难,便道:“要不你等会儿,看将军怎么说?” 长矛心想将军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他老人家巴不得这会儿阖府的人都消失呢,我还在这里等?我缺心眼儿才在这里等呢。只是——夫人的话也不能当耳旁风啊!夫人万一找自己,自己却没来,那将军还是得活劈了自己啊! 长矛大总管的肠子都打成了九九八十一个结儿了,心想若是夫人有话,将军肯定听夫人的!可夫人这会儿……哎!大总管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能告诉他这会儿是该走呢还是该等?总管这差事是越来越不好干了啊! 不过幸好夫人还是比较靠谱的,长矛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便听见屋里将军沉声问:“长矛来了没有?” “哎呦,将军叫我呐!”长矛赶紧的应了一声,颠颠的跑了过去。 卫章裹着一袭绛紫缎面黑狐毛斗篷从屋里出来,长发随意绾成一个髻用一个乌木簪子别着,湿哒哒的滴着水,一脸神清气爽的看了长矛一眼,说道:“夫人说了,让你看看家里还能收拾出多少空屋子来,然后去街上转转,挑那些孤寡老人和失了父母的孩子带回来暂时养着。再有,看看仓里的粮食能余出多少来,都装了车给朝廷的施粥棚送去。” “啊?”长矛一听这话立刻心肝肺都疼了,空屋子还好说,这粮食如今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啊!怎么能说捐就捐呢! “将军,今年大灾,那庄子里的小麦什么的肯定欠收,咱们府里的粮食也不多了,若是捐出去……” 卫将军冰冷的眼风一扫,淡淡的问:“怎么,夫人的话你敢不听?” “是是,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办。”长矛赶紧的缩了缩身子,连声答应。 “滚吧。”卫章摆摆手丢下这两个字转身进屋了。 “是。”长矛攥着袖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叹了口气出去办差了。 当第二天一早长矛带着装满粮食的十辆大车赶到云都城最大的施粥棚时,抬头看见正在视察的赈灾总督大人,猛然间吓了一跳:“哎呦喂!这不是姚老爷子嘛!”于是长矛顿时觉得自己这粮食捐少了! 你说,姚老爷子为赈灾总督,将军府能不事事赶在前头吗?让别的公族世家压下去,老爷子的脸往哪里搁?想到这里,长矛大总管抬手抽了自己一记嘴巴,回头低声吩咐一个二等管事:“赶紧的回去,再装十车粮食送过来!” “可是,您不是说……”二等管事还有些犹豫,捐了粮,他们还得往家里待几十口子老少难民呢! “说个屁!”长矛大总管又啐了一口,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的话在夫人的面前连个屁都不是,赶紧的!” 送完了粮食回来,长矛大总管正好跟定北侯府的大总管碰到了一起,原本是老熟人,碰了面自然要打声招呼。 苏家的大总管朝着长矛拱了拱手:“哟,长大总管这是去捐粮了?” “是啊是啊!老哥你也是这差事啊?”长矛拱手打哈哈。 苏家总管看了一眼身后的十几辆大车,叹道:“我们家侯爷说了,定北侯府人太多,只能为京城的百姓们尽一点绵薄之力了!”很显然,苏家总管看见长矛身后的十辆车,那种优越感盖也盖不住。 长矛笑了笑,叹道:“哎呦,还是老哥府上气派,哪像我们,凑来凑去也只有十辆车,这不,拉了两趟了,还得再来一趟。” 苏家的总管立刻哽住,半晌才抱拳笑道:“兄弟真是辛苦了!那你赶紧的回去,我也不能耽误了。” “回见了,苏老哥。” “回见。”苏家总管立刻敛了那身傲气,挥手催着下人们赶紧的走。 “大总管,真是痛快!”长矛身边的一个小厮,笑嘻嘻的说道,“咱们终于压了定北侯府一筹。” “痛快个毛!”长矛抬手抽了那小子后脑勺一下,“定北侯府跟咱们府上是什么关系?压他们一筹有什么好痛快的?” 小厮被抽了一下,也不吃恼,只揉着后脑勺笑问:“那您还跟人家说再来一趟?哎——大总管,咱还真的再来一趟啊?” 长矛叹了口气,说道:“你没看见刚刚太史令梁府只送了三车粮食来?还是些霉烂了的糙米。这老大人的差事可不好干啊!这种时候,咱们不帮衬着点,那还算是亲戚吗?” “那梁家多少还捐了些,听说丰宰相家是一毛不拔。” 长矛闻言笑了:“他们家忙着办丧事呢!哪有心思来捐粮。” “哼,人家都说,老天爷还是开眼的,要砸也专门砸那些为富不仁者。” “嘶——”长矛吸了一口气,转头瞪身边的小厮,“你这小杂种哪儿听来的这些话?告诉你,这种话不能乱说!你再敢这样,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小厮立刻吓白了脸,连声求饶:“是是!总管大人饶命,小的记住了。” 被小厮骂‘为富不仁’的丰家此时正是满门哀痛之中。 丰宗邺之于丰家,无疑是顶梁柱的存在。地震震塌了宰相府的无语楼阁并不可怕,丰宗邺死了,丰家才真是天塌了。丰老夫人听说老伴儿被砸死的消息之后便昏迷过去,经太医连续医治总算是醒过来了,待丰宗邺的尸首被运回府中后,她一看老伴儿那副狼狈的样子又晕过去了。 丰紫昀也暗暗地埋怨自家长姐身为皇后,稳坐中宫,怎么连父亲的尸身都不知道收拾一下,就任凭他老人家这么脏兮兮的被运了回来。就算是地震了,那宫中也不会缺人至此。 后来还是灵溪郡主主理丧事,命人给老爷子擦洗干净换上寿衣,经过一番整理之后,停放在灵房之内。待到安放牌位的时候,灵溪郡主方问丰紫昀:“皇上没有赐下谥号么?” 丰紫昀摇了摇头:“没有,现如今举国上下满目疮痍,怕是皇上一时还没想到吧。” 灵溪郡主皱了皱眉头,又问:“那老爷可曾上折子奏请?” 丰紫昀想了想,皱眉道:“不用上折子了吧?” ------题外话------ 亲爱滴们,关于实体出版的书名,“侯门”两个字不能用,所以得重新改个名字。珠珠设置了一个投票,四个名字里面你们喜欢哪一个,请去投一下票。《医女》这本书虽然是我写的,但她更是属于大家的,所以请大家抽空去投个票。 就在评论上面,跟月票神马的排成一行的最后一个“读者调查”那里,很简单,不花银子,只是随手的事儿。 当然,您如果随手再把月票一投,那就更完美了。 第三章 应皇差,巧逼供 “那若是皇上忘了怎么办?”灵溪郡主显然不满意丰紫昀的做派,“你就是懦弱。我听说那张苍北死了皇上当场赐下谥号并命国医馆院判姚燕语过了年后送他的灵柩回祖籍安葬。可为什么我们家老爷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抬了回来?这可是堂堂当朝一品宰相!难道还不如一个国医馆的院令?这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丰紫昀在去领尸首的时候已经在皇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了,此时只愿息事宁人,赶紧的把老爷子的丧事料理完了再说。 灵溪郡主冷笑道:“你就是懦弱!这事儿也不用你管了,我回燕王府问问再说吧。” 丰紫昀从小在父亲的荫庇下长大,读书,做官,大小事情都没做过主,后来又娶了灵溪郡主,郡主府那边的事情更轮不到他说话,如今被稀落一句‘懦弱’也无可辩驳。 见丈夫没什么异议,灵溪郡主便拿定了主意等会儿空了回一趟燕王府。 这日一早卫将军自然是忙碌的,天不亮就起身,早饭没吃就带着人出府去了。现在满大街都是难民,他得配合锦麟卫负责云都城的治安。 姚燕语比他还忙,将军前脚走她后脚便起身了,洗漱更衣后立刻坐车进宫,皇上的身体安康是大云朝是否能稳定的关键,她一刻马虎不得,早点都是在车上用的。 事实证明有个懂医的妻妾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经过素嫔一晚上精心的照料,皇上一觉醒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据说还吃了两块桂花糕喝了一碗珍珠米粥。 姚燕语进殿来叩头请安毕,上前诊脉后,再次叩头:“皇上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这是这几天饮食清淡些就好了,汤药也无须再用。” 素嫔忙微笑道:“这可好了!皇上今天早晨还说烦了那些劳什子汤药呢。” 皇上却没有喜色,只摆了摆手命素嫔等人退下。素嫔福身退下的同时,把屋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带走了。 姚燕语面色肃整从容的跪在地上,心想该来的总会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己不过就是一时贪便宜用了恒王的庄子罢了,难道皇上会强加个谋逆的罪名在自己的头上? 皇上不说话,姚燕语也不敢吱声,大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唯有旁边镂花铜鼎里的银丝雪碳静静的燃烧着,偶尔哔啵轻响。良久,皇上沉沉的叹了口去,问:“你来的时候看见外边怎么样了?” 姚燕语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回道:“回皇上,云都城里除了公侯世族的百年老宅能经得住这场浩劫之外,民宅民房十有八九全都倒塌了。臣进宫的路上除了天街有卫兵把守没有人敢靠近之外,大街两旁全是偎在一起取暖的灾民。” 皇上脸上的表情如古井般不见一丝波澜。姚燕语的话自然没有夸张,但皇上却也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景象。他不是轻狂少年,地震这样的事情他也曾经历过,虽然那是他帝王生涯中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 “你是不是有些庆幸呢?”皇上的声音有些冷,低头看过来的目光也犹如实质,让姚燕语的后脖颈子一阵阵发凉。 姚燕语缓声回道:“回皇上,自从灾难降临一来,臣不敢说心痛难当,但也是寝食难安。” “可这样一来,朕就暂时不会追究你跟恒郡王私下勾结的事情了。而且你身怀医术,朕的万千子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还要仰仗你的通天医术来救治子民,如此,你难道不觉得庆幸么?”皇上说完之后,淡淡的冷笑了一声。 姚燕语微微顿了顿,方开口说道:“回皇上,臣并没有。” 皇上淡淡的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却也耐着性子等姚燕语辩驳。 姚燕语便道:“臣乃习医之人,人家都说,医者父母心。臣自问年轻,并不懂得父母之心是什么样的,但臣却不愿看着那些百姓们受伤痛之苦,所以臣自当竭尽全力为他们医治。” 皇上依然不说话,盘膝坐在榻上,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前面,目光虚无没有焦点,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姚燕语接着说下去:“至于臣与恒郡王私下勾结图谋叛逆之事,臣自问不是狼心狗肺之人,皇上对臣恩同再造,没有皇上,臣总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只能在闺阁里绣花,哪里有今天的一切?臣承认,当初恒郡王说可为臣提供一所庄子做玻璃场的时候,臣是有了贪财的小心思。可臣也是万般无奈。玻璃场炸炉致使周围的百姓无辜死伤,臣愧疚万分,自然不能再从城内建场。然城郊的农庄臣又买不来。” “恒郡王的提议可谓雪中送炭,臣只以为这无非是两家合伙做点生意,况且生意之事,自有下人打理,臣连账目都不过问。恒郡王贵为王爷,自然也不理会这些俗务。所以,臣自那次见过王爷一面之后,便再无往来。皇上千古圣君,明察秋毫,臣但凡有龌龊之事也必然躲不过皇上的法眼。臣并无侥幸之念,是以也没有庆幸之感。” “你倒是会狡辩!”皇上这句话几位平淡,倒是少了之前的怒气。 姚燕语又磕了个头,恭敬地回道:“臣不敢。” “起来吧!”皇上说着,抬手端起茶盏来要喝茶,却发现茶水早就冷了,便又放回去。 姚燕语起身后,伸手拿过茶盏把里面的冷茶倒进旁边的掐银丝的铜铸痰盂里,令拿了素嫔早就备好的养生茶包冲了一杯,双手递上去。 皇上接过养生茶来,轻轻地啜了一口,看了一眼榻前的矮凳,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坐吧。” 姚燕语赶紧的谢过皇上恩典,方在矮凳上坐了下来。 “朕今天早晨收到了加急奏报,云都城方圆三百里皆收到了天灾的洗劫,方圆五百里皆不安生。只有五百里外稍感震颤,幸没有房屋坍塌现象,也没有百姓伤亡。” 可是,大云帝都乃是最繁华的所在,人口密集,富商贵族更是云集至此,方圆五百里内的人口往少了说,三四十万总是有的。按照地震发生的时辰看来,说是死伤无数,哀嚎遍野一点也不夸张。 “而且,云都城的灾难不是最厉害的。”皇上说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紫宸殿西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大云国舆图跟前,抬手指在一个点上,缓缓地说道:“死伤最多,损失最重的地方在这里。” 姚燕语早就乖乖的跟过去,看着泛黄的绢图上浓重的两个小字——济州。 “臣愿意挑选国医馆的医女过去救治受伤的百姓,请皇上恩准。”明知道皇上这是画了个圈,姚燕语也是义无反顾的往里跳。没办法,不跳的话,皇上会逼着跳的,还不如主动些,给上峰留个好印象。再说,她也的确在这京城里呆烦了,想出去透透气。 从皇宫里出来,姚燕语一路看着大街上的凄惨景象,便去了姚府。她明日就要离京去济州,今天说什么也得过来打声招呼。 宋老夫人是个很神奇的老太太,经过这场地震,她不但没受惊吓没有病倒,反而更精神了。 她比王夫人还干练,坐镇家中,指派家里的奴才们这样那样,竟也是井井有条。反观王夫人倒是受了风寒,身上发热,躺在床上不敢起身。 姚燕语回来,自有家人报进去,宁氏忙迎了出来,挽着姚燕语的手上下打量过后,才叹道:“之前听你哥哥说你安好无恙,我们到底还是挂念的,今日见妹妹果然毫发无伤才算是放了心。只是……怎么这形容如此憔悴?” 姚燕语笑道:“我就是累的。嫂子不出门不知道,这外边满大街都是灾民难民,国医馆里的院子里都挤满了,轻伤重伤,风寒痢疾,无所不有。真真要把人给累死了。” “快些进屋吧。”宁氏对此事也是万般无奈,只得吩咐身边的雪莲:“你去厨房亲自炖一盅山参鸡汤来。” 进了家门自然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宋老夫人见了姚燕语又拉着感慨了一回,说她这辈子经历过三次地震,就数这回最玄。 宁氏怕老夫人说起来没完,便在一旁提醒道:“正好二妹妹回来了,太太躺了这几天吃药也不见效,倒是请二妹妹过去给太太瞧瞧吧?” 宋老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生这个时候你们母亲病倒了!这府中里里外外的还得我老婆子操心!幸亏还有燕丫头,也合该你母亲少受罪。对了——你三妹妹伤到了胳膊,我已经派马车去接她回来了,好歹你吃了午饭再走,等她来了给她瞧一瞧。年纪轻轻地,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姚燕语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宁氏,宁氏淡淡的笑了笑,应道:“一切都听老太太的。”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姚燕语因问:“老太太现在出来主理家务了?” 宁氏无奈的笑道:“不然呢?太太的病来势汹汹,总不能为了这些小事而误了身子。说不得还是先养好了再说。家里这些事情也无非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况且现在这种情况,到处人心惶惶的,老太太出来镇一镇也没什么不好。” 姚燕语自然无话可说,便随着宁氏来给王夫人请安。 一日一夜的劳累,加上外感风寒和惊吓,王夫人果然病的挺重。不过再重的风寒在姚燕语这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半柱香的功夫,便是针到病除。 收针后,王夫人命丫鬟把自己扶起来靠在枕上,问姚燕语:“那天你父亲回来,我恍惚听见他说了一句话,也没怎么听真切他就累的睡了,说是皇上因为你们夫妇跟恒郡王的事情恼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悬了几天的心了,又不敢问你父亲。” 姚燕语便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又道:“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只不过被那些人揪住不放,非要扣一顶大帽子,皇上偏生在气头上,也就信了三分。所以才怒了。不过近日女儿进宫给皇上诊脉,已经把事情辩白清楚了,皇上应该不会再拿此事说话了,太太放心吧。”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皇家之事,素来是要万分小心的。这事儿是你欠考虑了,才将把柄递到人家的手里。你呀!还是年轻。” 姚燕语忙道:“太太说的是。经此一事,女儿以后必然万分小心。” 王夫人又叮嘱姚燕语一些话,宁氏只在一旁作陪安静的听着。没多会儿功夫便有丫鬟进来回道:“太太,二奶奶,三姑娘回来了,马车已经进了大门。” 听了这话王夫人便有些厌烦的揉了揉眉心。宁氏忙道:“太太说了这会子话,该是累了。且先躺下休息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媳妇和二妹妹再过来吧。” 王夫人闭着眼睛轻轻点头,宁氏和姚燕语起身要走,王夫人忽然又说道:“燕语,雀华那孩子是十二分的不懂事,这也怪我没教好她。可说到底她还是你父亲的骨肉,如今她伤了腿,你若是能帮她医治的话,也算是替你父亲分忧了。” “是。”姚燕语欠身应道:“太太的话,女儿记住了。” 宁氏无奈的抿了抿唇,看丫鬟拉了被子给王夫人盖好,方牵着姚燕语的手出了王夫人的卧室。 家里的婆子把断了腿的姚雀华抬了下来送至她之前的小院里,田氏便蝎蝎螫螫的跑过去,抱着女儿的腿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唠叨,说老天爷不开眼,为什么偏偏砸了姑娘的腿,要砸也该砸她的腿,她活了一把年纪了早就够本儿了,很应该替姑娘受这一劫云云。 姚雀华本来腿骨被砸断了就疼的死去活来,又听田姨娘这般哀嚎哭喊,心里便一阵阵犯堵,因没好气的说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我又没立刻死了!姨娘放心,就算我瘸了,以后也有办法给你养老,快收起你那眼泪来吧。” 田氏只得拿了帕子抹泪,外边有丫鬟请安的声音:“给二奶奶,二姑奶奶请安。” 姚雀华一怔,忙低声吩咐田氏:“二姐姐来了!你快些!”至于快些什么,做什么要快些她却说不出来,只是心里觉得发慌,一时间就这样说了。 田氏忙应了一声,起身迎至门口:“二奶奶来了,二姑奶奶好。” “三姑娘怎么样?”宁氏一边问着一边进门。 “二嫂子和二姐姐来了!快请坐。姨娘,叫丫鬟倒茶啊。”姚雀华一条腿帮着木板靠在榻上,还不忘殷勤招呼,又歉然道:“我行动不便,没办法给嫂子和姐姐见礼了。” 姚燕语看她在庄子上住了这些日子,行事做派倒是大方了些,心想太太派去教导的嬷嬷果然有手段。 宁氏也微微笑道:“一家人何须那么客气。正好二妹妹刚给太太瞧了病,太太记挂着你,便让我们两个过来瞧瞧。你的腿到底怎样?要不要你麻烦你二姐姐再给你瞧瞧?” “来的时候村子里的郎中给接过骨了,只是疼的厉害。二姐姐若是有吃了不疼的药,我求两粒。” 姚燕语微笑道:“止疼的药会延缓骨伤的愈合,如果你还能忍的话,尽量不要吃。”说着,伸出手去要给姚雀华诊脉。 姚雀华忙把袖子掀起露出雪白的手腕。姚燕语抬手给她切脉,细细的诊断了一会儿后,方道:“有点小风寒,家里有我送来的银翘丸每日饭后吃两粒,多喝白开水。茶水暂时不要喝了。” 姚雀华忙欠身道:“姐姐的话妹妹记住了。” 姚燕语便道:“没什么事了,我也得走了。” 姚雀华忙挽留:“姐姐再坐会儿。” “不了,我还急着回去,家中事务繁杂无章,且需要我去料理,你且养着吧。”姚燕语不愿多说,便起身告辞。 田氏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见姚燕语要走,忙道:“二姑奶奶且吃杯茶呀!” “不了。”姚燕语微微一笑:“我还有事。” 田氏看她们姑嫂二人并肩离去,便把托盘转手交给丫鬟,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都下去吧。” 姚雀华原本想着姚燕语能用她那神奇的医术给自己除了这病痛去,却不料也只是说了几句便宜话就走了,一时间心里烦闷无比,便靠在榻上发呆。 田氏凑过去,低声说道:“姑娘还不知道吧?” 姚雀华恹恹的问:“不知道什么?” “那丰宰相在地震那晚被砸死了。皇后娘娘几次昏过去,一条命也去了大半儿。这丰家哟!好日子怕是到头咯!”田氏说着,还不忘砸了砸嘴巴,连连摇头。 “你说什么?!”姚雀华顿时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田氏的手,“皇后娘娘的事情是乱说的吗?!” “谁敢乱说!”田氏叹道:“我是听太太房里的人说的!这事儿十有八九假不了!你且看二姑娘的神色便知道了!若不是因为皇后娘娘病重,她能是一脸的憔悴么?听说她这会儿也是刚从宫里回来呢。” “那……那……他们府里的其他人呢?”姚雀华脸色苍白,竟比地震时被砸了腿还难看。 “其他人?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呗!”田氏对丰宰相府没什么好印象,在她看来,跟老爷作对的人都该去下地狱,“哦,听说他们家老太太也快不行了。”说完,又自顾笑起来,“就这一点比起来,咱们家老太太可比他们家老太太强了百倍。” 姚雀华暗暗地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想着幸亏那人无碍!若不然自己这条残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又转念一想,他们家遭了如此大难,他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田氏见姚雀华不说话,便又唠叨起来:“姑娘这次回来多亏了老太太,现如今太太病了,老太太重新出来理事,才一句话叫人把姑娘接回来。姑娘现在行动不便,但到底也该有人去老太太跟前问安。不如叫杏儿跟我过去一趟吧?” 姚雀华根本没听见田氏说的什么,只点头说好。 田氏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还只当是她在庄子上受苦受的过了,心里自然把这笔账又记在王夫人头上,便带着杏儿去见老太太说话。 姚雀华靠在榻上,心里却翻来覆去的想,也不知道宰相府出了这等大事,家里会不会派人去吊唁,又转念一想,就算派人去吊唁也是宁氏的事情,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不可能出门的,何况腿还断了!想到这些,她不禁狠狠地捶了自己的伤腿一拳,暗骂自己没用,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被咋断了腿。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出去一趟,一定要见见他!这个疯狂的想法一旦从心底钻出来,便不可遏制的疯长。姚雀华像是魔怔了一样,绞尽脑汁想着该找怎样的借口出府,该以怎样的方式去见丰少琛,见到他又该如何安慰他,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倾慕之情。不自觉的,她已经是脸颊飞红,心里便如着了火一样的难熬难耐。 且说姚燕语从姚雀华那里出来跟宁氏回房,随便吃了几口饭便匆匆告辞,想着先去国医馆看看,然后再回府收拾行装,明天便可上路去济州。熟料她的马车刚从姚府门口的巷子出来便遇到了云琨和卫章二人并辔而行。 赶车的田螺见了自家将军赶紧的下车勒住马缰绳,行礼问好。 卫章看见是姚燕语的马车,便已经翻身下马行至近前,掀开车帘子往里看。姚燕语朝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巧,居然在大街上遇到了将军。” “你这是要去哪里?”卫章低声问。 “想去国医馆看看师傅和那边的灾民,然后回家。皇上命我明日去济州,我得早些回去收拾行装。” “去济州?!”卫章的眉头顿时皱成了疙瘩,济州是最严重的灾区,皇上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去济州?太医院里养的那些爷们儿都是木头嘛? 姚燕语伸出手去轻轻地抚过他冰冷的脸颊,低声叹道:“皇上肯不再追究我们和恒郡王之间的事情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再说,我自己也想去重灾区看看。京城这边毕竟有那么多太医在,还有皇上也在,百姓们必然吃不了多少苦,而济州那边更需要医官。” “且不说这事儿,你先跟我走一趟。”明天她就要走了,堂堂钢铁汉子此时的心里竟然生出一股酸涩的不舍来。剩下这半天的时间他实在不想跟她分开。 “去哪儿?”姚燕语纳闷的看着卫章上了马车,然后对着外边的云琨打了个手势。 卫章一把拉下车帘子把外边的寒风隔开,转身把人搂进怀里,方低声应道:“到了就知道了。” 姚燕语无心再问,只软软的靠进了他的怀里。 “非去不可吗?”卫章搂着她的腰身低头轻吻她的唇角,火热的气息拂在脸上,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 “我在皇上跟前跪了总有半个时辰呢!”姚燕语低声撒娇。 “腿疼?”卫章的大手立刻敷上她的膝盖,五指并拢轻轻地揉着。 许是太累了,许是马车颠簸的太过均匀。姚燕语靠在卫章的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马车行至锦麟卫的督抚司的门口停下来,云琨上前敲了敲车壁,卫章掀开车窗帘子给了他一个“你先进去”的眼神。云琨借着车窗的缝隙看见靠在卫章怀里睡着的姚燕语,剑眉一挑,抿嘴笑着转身离开。 卫章搂着姚燕语靠在车壁上等了一会儿,见怀中人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暗暗地叹了口气,扶着她往一侧慢慢地躺下,想要自己先去把公务处理完了再同她回家。 熟料怀里的人是躺下了,她的手却一直攥着他的衣襟,卫章起身的时候被拽了一把,低头看见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一颗钢铁之心顿时化为绕指柔,软的拿不成个儿了。 卫章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把人抱进怀里,又低头在她的额角上轻轻地吻了几下,拉过自己的斗篷把人裹好,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云琨不好打扰人家伉俪亲密,只得自己进了金鳞卫督抚司的大门后直接去了刑堂。这会儿他和卫章是奉了诚王爷之命过来审讯那个叫富春的狗奴才的。 却说那晚姚燕语提醒韩熵戉富春有问题,韩熵戉派了个亲兵去暗中盯人却被他发现,这狗奴才居然假意出逃引得那亲兵追至宫苑之外暗下杀手。幸亏韩熵戉不放心,另派了四个锦麟卫暗中跟着那个亲兵。 饶是这样,也是损失惨重。韩熵戉派出去的五个亲兵死了两个,一个重伤,两个轻伤,才算把这个狗奴才给捉住了。 如今这狗奴才被韩熵戉悄悄地关进了锦麟卫的刑狱里,刑讯师对他严加拷问却没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来,诚王爷怒了,才派云琨和卫章两个人过来并放下了话,若是今天再审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他们两个就别回去了,跟富春这狗奴才一起带刑狱里呆着,直到这狗奴才招供为止。 锦麟卫的刑讯师狠名在外,但其实刑讯的手段也无非是那么多,每一套刑具都是以让犯人疼痛难忍为主。但天下间就是有这样的硬骨头,任凭被打的遍体鳞伤,依然不招供一个字。 云琨在刑讯室里看了一会儿,见富春不但不招供,还反咬一口说锦麟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滥杀无辜,世子爷心里这口火着实憋得难受,当即便抽了佩剑要砍了这狗奴才的脑袋,幸好旁边的一位手下手脚麻利,及时拦住了。 一肚子火憋着没处发的世子爷从里面出来,被冷风一吹才想起卫将军怎么还没来?难道他们夫妇二人还打算在马车里过夜不成? 于是世子爷满腔怒火出了衙门,径自走到马车跟前,抬手就敲。姚燕语被惊醒,猛然从卫章的怀里挣扎起身,却被卫章又按回了怀里。 “世子爷好大的火气!是那厮还没招供么?”卫章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搂着夫人小睡一觉的滋味真是不错啊! “你倒是清闲!”云琨怒气冲冲的。 “怎么了?”姚燕语低声问卫章,云琨可不是寻常人,若能把他气得六神无主了,也算是个有本事的。 “走,我们去看看。”卫章抬手拿过姚燕语的斗篷给她披上,又拉起风帽系好了宫绦,方牵着她下车。 姚燕语一眼看见‘锦麟卫督抚司’的匾额时,便觉得脊背生寒。早就听说这地方是炼狱般的存在,据说进去的人求死都是一种奢望。想不到自己也有幸能来这里观光旅游。 一边走一边听云琨骂骂咧咧的抱怨,等进了刑讯室看见被吊在架子上遍身伤痕面目全非的富春时,姚燕语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云琨恨恨的看着富春,说道:“姚夫人,听说太乙神针里有一个绝活叫针刑?实在不行就得给这狗东西尝尝滋味了。” 听卫章说此人乃是富春,被锦麟卫遇见暗杀韩家亲兵所以才捉拿至此进行审讯的事情之后,姚燕语微微笑了:“世子爷,对付这种人哪里用得着太乙神针?只需一副注射器便可解决。” “哦?”云琨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立刻吩咐身旁的人:“去拿一副注射器来。” 连接玻璃管的注射器在大云朝现在已经不算什么珍稀物品了,国医馆里出来的医女个个儿都会用。 不多时,注射器拿来,姚燕语撕开包装的油纸袋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一番被绑在架子上半死不活的富春,淡淡的笑道:“富春公公倒是一副好筋骨。如此折磨都还生龙活虎,真是叫人佩服。” 富春睁开眼睛瞄了姚燕语一眼,冷笑道:“姚院判!看来洒家真是好大的面子,连你也惊动了!锦麟卫也不过如此嘛!有本事你们弄死我!” “你想死啊?我成全你。”姚燕语笑着撵着针头,看了一眼富春被绑在架子上的胳膊,选了一块还算完好的皮肉,轻轻地摁了摁,便找到了一根合适的血管把针头刺了进去。殷红的血顺着细细的玻璃管流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了!”姚燕语拍拍手,说道:“如此美妙的声音,你慢慢地享受吧,听着它,黄泉路上也不算太寂寞了。” “你……”富春低头看着那滴血的玻璃管,手臂猛然用力,铁链子被整得哗哗直响,却无济于事。 “别着急,等你身体里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完了,你自然也就死了。”姚燕语说着,转身走到卫章身旁,轻快地叹了口气:“我饿了,你们这儿有吃的吗?” 卫章微微一笑,吩咐身后的人:“去弄点吃的来,这里太脏了,我们去外边等着。” 姚燕语出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怕是富春公公见不惯这血型的场面,不如给他蒙上眼睛吧。哦,对了,给他加个火盆,这屋里太冷了。” 她的吩咐,云琨自然照做。之后三人出了刑讯室去到督抚前厅,落座后,云琨不放心的问:“夫人该不会真的要那狗奴才的命吧?他可什么都没招呢。”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半个时辰的功夫,若他还不招,我就去救他。” 云琨更为不解,转头看向卫章。卫章笑道:“你看我作甚?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那这事儿能不能成?若是办砸了,可没办法跟皇上交代。”云琨不放心的说道。 姚燕语叹道:“都说了若是不成我救他性命,不会耽误你们继续审讯的嘛。” 云琨再看卫章,卫章却笑了笑端起热茶来慢慢地吹,待吹的温热了却不喝,只递到了姚燕语的唇边。云琨在旁边看得直瞪眼,心里暗骂卫显钧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沦为了妻奴?! 世子爷不愿在这里啥瞎狗眼,便闷闷的起身出去吹冷风去了。 姚燕语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盏茶,脸色好看了许多。卫章又想起明天她就要离开云都去济州了,心里又一阵阵犯堵,因道:“办完了这件事情我去找陛下,请旨跟你一起去济州。” 姚燕语笑着摇摇头:“怕是没那么容易。皇上应该是故意要我们两个先分开。” 卫章顿时不满,低声哼道:“我们是夫妻,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是夫妻一体。不是谁想分开就分开的。” “他不过是不放心我们两个。说白了其实是不放心我罢了。”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 卫章自然也明白皇上的顾虑,但明白归明白,他怎么能放心她在这种时候离开自己的视线?那些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管皇上答不答应,我豆芽进宫请旨的。”卫章已经打定了主意。 姚燕语知道劝也没用便只得由他。夫妇二人闲聊了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刑讯室里值守的人便匆匆跑来回道:“卫将军,夫人!那狗奴才口口声声叫着要招供了!” “真的?!”卫章惊奇的问。 “是啊,请将军快些去审问!” “走!”卫章一把拉起姚燕语转身冲去了刑讯室。 ------题外话------ 亲们,推荐一下好友风间云漪最新力作《香色满园之农妇要翻天》。书荒的亲们请移驾包养一下哦! 另外,有些亲找不到‘读者调查’在哪里哈?请看一下‘评价票’‘月票’‘钻石’‘鲜花’‘打赏’‘催更’一系列图标的最后一枚:读者调查!有个放大镜的那个。点一下,就看见四个书名了,亲们看一眼,喜欢哪个投一票,给大珠珠一点主心骨,谢了! 最后,今天多了一千字呢!月票是不是可以给力点呢? 第四章 神兵现世,神医出京 富春果然什么都招供了,从丰皇后为何要挑拨大云朝和倭国的关系给倭国使臣下毒开始,到她为何要丰家尽快处死代号为‘十’的高黎族三王子为止,云琨和卫章问什么他说什么,老老实实,一点也不敢炸毛起刺。云琨让他签字画押他也听话的很。 弄完一切之后,富春方哀求的叫了一声:“姚院判!你可以把我胳膊上的那什么拔了吧?!” 姚燕语轻笑着扬了扬下巴,说道:“把他眼睛上的布条扯了。” 旁边有人上前去扯掉了富春眼睛上的黑布条,富春摇了摇脑袋炸了眨眼,便侧脸看向自己的手臂——注射剂的针头还留在他的胳膊里,只是玻璃管里的血早就凝固了。 没办法,这屋子太冷了,那么细小的玻璃管里的那点血其实没流多久就被冻住了。而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却一直在,富春循声望去,但见刑讯房一角的屋顶上正在往下滴水。 因为地震的缘故,刑讯房的屋顶有些裂了,裂缝下高高架起了一只火盆,微弱的炭火靠着屋顶的裂缝,便有积雪的融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清脆的很。 按说,那边滴水的地方跟富春离得并不近,凭着富春这老江湖的听力,这点远近距离还是能分得出来的。只是,他的胳膊始终微疼冰冷,而且一开始也亲眼看见自己的血正一滴一滴的流出来,再加上他之前已经经过严刑拷打,身体再强也是肉长的。 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下,那点负隅顽抗不过是一层窗户纸。姚燕语让人蒙住他的眼睛,把刑讯房里只留下他一个,让他在万分的寂静中听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让他情真意切的感受着死神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笑。那层窗户纸自然被轻而易举的捅破。 当云琨听姚燕语解释完之后,抬手弹了一下富春画押后的供词,叹道:“夫人你是笃定了这货怕死,是吧?” “其实很多人不怕死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么多痛都受得住,等那一瞬间必定不难。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所以他们不是不怕死,是不怕快死。” “精辟!”云琨笑呵呵的挑起大拇指,又悄悄地对卫章眨了眨眼睛。 卫章揽过姚燕语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先回家,我跟世子爷进宫面圣。” 姚燕语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说着,又朝云琨点了点头。 云琨看着姚燕语上车离去,方抬手拍拍卫章的肩膀,低声笑问:“显钧,有这么个夫人,你晚上能睡着觉吗?” 卫章轻哼:“世子爷操心太多了吧?” 云琨哈哈大笑,抬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直奔皇宫的方向策马而去,卫章也接过马缰绳来疾驰跟上。 却说姚燕语从锦麟卫督抚衙门出来后看着天色不早,便不再去国医馆而是打道回府。她明天一早就要启程离京,今晚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怕是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了。于是姚夫人的马车匆匆穿过冰冷的大街直奔辅国将军府,却没想到在自家门口被一家老小给拦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跪在这里做什么!”赶车的田螺从车辕上跳下来,生气的问那跪在马车跟前的一家子。 “请问这是辅国夫人的马车吗?”为首的老者颤巍巍的问。 田螺皱眉道:“你们是不是无家可归?将军府是收留老弱病残,你们直接去找管事的就可以了。不必跪在这里找夫人。” “这位爷您行行好!小老儿不是来求收留的!小老儿是来求医的!”老头说着,便跪在地上磕头。他身后的一个婆子和两个半大小子及一个小姑娘也跟着磕。 田螺忙道:“你求医直接去国医馆衙门吧,我们家夫人发话了,国医馆里给灾民看病不要钱。还管饭,你们快去,这会儿功夫过去还能赶上晚饭。” “我儿子的手除非夫人亲自医治,否则就得废了!老汉一家就靠这点手艺养家糊口,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啊……这手废了,这手艺就断了啊……”老头一边说一边哭,一边连连磕头。 那可是真磕头啊,青石铺就的地面被磕的砰砰响。姚燕语在马车里便坐不住了,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吩咐田螺:“先把人带进府里说话。” 田螺答应一声,招呼着老汉一家跟着进了府门。姚燕语下车,那老汉也不敢上前来,只带着一家子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姚燕语看着那一家子衣衫褴褛的样子,自然心软,只吩咐田螺:“带他们进来吧。” “好嘞!”田螺躬身领命。 进了二门至春晖堂偏厅,便又阮氏和苏玉蘅两个人迎了出来,姚燕语便诧异的问:“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苏玉蘅红了眼圈儿,握着姚燕语的手说道:“我们听说姐姐明日要离京去济州,所以早早的过来帮姐姐收拾行李。”说着,她那眼泪又珍珠断线般的落下来,“我想跟姐姐同去,一路上也好照顾姐姐,无奈我这身子不争气,将军也不许……” 阮氏便劝道:“你自己受了风寒,身上的热还没退呢,夫人这一去便是二百多里的路程,可没办法照顾你。” 姚燕语也笑道:“贺嫂子说的是,你在家里好生养着,替我把府里的这些琐事打点好就算是帮我了。我去济州是救治灾民的,倒是你又不懂医术,跟着去做什么呢?” 苏玉蘅又叹自己无用,贺夫人又劝她。一时香薷进来回说:“夫人,那老汉一家子已经过来了,夫人这就见他,还是先用晚饭?” “我不饿,你叫他们进来吧。”姚燕语说着,转身去在榻上坐下。 那老汉带着二十来岁的男子进门,隔着珠帘给姚燕语磕头:“老汉莫洪携犬子莫桢给夫人磕头,求夫人慈悲,救救我莫家!” 姚燕语还未说话,阮氏倒是先开口了:“老莫?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老汉闻言一时忘了规矩,抬头往珠帘里看,待看清了阮氏之后,忙又叩头:“老汉给夫人磕头!求夫人替老汉说句好话吧!” 姚燕语因问阮氏:“你认识他们?” 阮氏叹道:“他就是我之前跟夫人说过的那个金银匠,祖传的手艺,打制的首饰精巧无比。就是人脾气臭些,不喜欢巴结权贵,所以被逼到城郊农庄子上混饭去了。” 说着,阮氏又问莫老汉:“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儿?居然求道辅国将军夫人这儿来了?” 那老汉一边抹泪一边说了缘由,原来因为地震的缘故,他两个儿子大的死了,留下个孙子只有十三岁,还瘸了腿,二儿子又被砸伤了手腕子。若说别的还好,可他们家是工匠,祖上留下来的手艺就是打造金银首饰,他二儿子不但伤到了骨头,而且还伤了筋脉,一只右手算是废了。 要不说莫老汉也算个有见识的,他早就听说辅国将军夫人身怀通天医术,可接骨续筋。所以才托着一家老小赶了两日的路来辅国将军府求医,姚燕语从南苑随皇上的车架回京的时候全城戒严,他们自然没机会靠上去,后来姚燕语从宫里回来随卫章一起,将军府的护卫自然不许这些流民靠近。 还是今日将军府里开始收留灾民,他们才有了机会在门口等,一直等到此时才有幸见着姚夫人。 姚燕语靠在榻上听莫老汉说完,便转头吩咐香薷:“去准备吧。” 香薷福身答应着退了出去,不多时便进来回:“夫人,准备好了。” 姚燕语起身从珠帘后面走出来,跪在地上的莫老汉这才看清楚传说中的辅国将军夫人——的裙角上繁丽的花纹。心里便暗暗地叹了一声,夫人真乃是天仙下凡!单看这裙角上绣的花样恐怕没有那最最上等的绣娘耗费半年十个月的功夫也是赶制不出来的。 干净的耳房里,香薷和乌梅上前去把莫桢那只被包成粽子的胳膊慢慢地解开,露出里面冻猪蹄一样的手。姚燕语看过后微微蹙眉,先吩咐香薷用她自制的消毒液把那只手精细的擦了三遍,之后方带上手套,检查捏着这孩子的手指慢慢地检查伤情。 莫桢被捏得嗷嗷直叫,被他老爹在身后踹了一脚:“有神医给你治伤是咱们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许鬼叫!” 姚燕语淡淡一笑,说道:“待会儿我给你施针麻醉后就不疼了。” “谢夫人。”莫桢委屈的道谢,心里却想既然可以针麻,你为什么现在不用,非要捏得我死去活来? “如果没确定伤情就给你针麻,我是不能确定筋脉伤在何处的,你总不能让我把你的手腕上的皮肉都剥开吧?”姚燕语看他眼神闪烁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毫不留情的揭穿。 莫桢二十来岁的汉子一听这话,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也不敢叫了。姚燕语欺负完了病号之后心情莫名的好起来,开始施针麻醉,动刀切开伤处的皮肉,给这小子接骨续筋。 姚燕语虽然内息大涨,现在给人治病已经不存在内息透支的问题了,但续接筋脉却是个细致活,堪比绣花,很是耗神。 一只梦香甜燃尽了,姚燕语这边还没好。苏玉蘅便又拿了一支重新点上。 姚燕语有条不紊的忙活,手里细细的银针勾着冰蚕丝线在血肉模糊之间寻着黄色的筋脉,来回的钩织。 莫桢自己倒是不觉得怎样,因为针麻的效果很好,他除了能感受到针尖凉凉的,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而且姚燕语也不许他看,已经叫人蒙上了他的眼睛。只是守在旁边的莫老汉眼看着那银针在自家儿子的血肉里来回的刺,他的一颗心便跟着不停地颤,好像那银针是刺在了他的心尖上一样,不停的擦汗。 两柱香的时间,姚燕语把伤口缝合完毕,拿了自制的接骨伤药给他涂抹并包扎,之后又让香薷拿了注射器来给这家伙推了一针大青叶提取液。 “伤口不准碰水,七日内不能用力——罢了,你们且不要回去了,现在将军府安顿下,半个月后他这伤就无碍了,但依然不能受寒受冷,不能提重物。养过这冬天等开春就无碍了。”姚燕语一边洗手一边叮嘱着。 “谢夫人大恩大德!”莫老汉拉着儿子再次跪拜磕头。 姚燕语笑了笑,又吩咐香薷:“去跟大总管说一声,把这一家人暂时安顿下来。我明儿出门会带翠微走,回头你说给翠萍,多关照一下他那只手。等将来好了,给我打几副精致的首饰带。” 莫老汉一直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这会儿听姚燕语说明儿要出门,便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蓝布包来,双手递上去:“夫人治好了犬子的手,便是救了我莫家一脉传承的手艺。小老儿无以为报,只有这样东西是小老儿的祖父去波斯的时候带回来的,我等贫寒人家自然是用不上,留着也不过是个念想,今日献给夫人,愿它能保夫人一路平安。” 姚燕语拿过帕子来擦了手,又从半夏递过的小玻璃瓶里倒出些乳液来搓在手背上,自始至终都没看莫老汉手里的东西,只微笑着说道:“既然是你家祖传的怎么好轻易送人?你好生收着吧,我不收你的医药费。” “这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还请夫人不要推脱!”莫老汉说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姚燕语诧异的看了一眼阮氏,阮氏便道:“我们夫人断不会做那等趁人之危,夺人所爱的事情。既然这东西是你祖上留下的,必然价值不菲,你们如今连家都没了,也只有这点念想了,还是好生收起来吧。” “夫人误会了!”莫老汉说着,一边打开那蓝布包一边解释:“这并不是什么珠宝玉器,而是一件波斯物件儿,这东西老汉留着确实无用,倒是送给夫人,是极有用的。” 姚燕语看着那一层层兰花棉布解开,露出里面黄铜打造的一样东西之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手枪!居然是一把复古式的手枪! “这是什么啊?”阮氏蹙眉问。 “回夫人,这是波斯国能工巧匠做的东西,小老儿的爷爷给这东西取了个名字,叫‘夺命拐’。” “噗——”姚燕语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不小心给喷了出来。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扭头,才没喷到那莫老汉的头上。夺命拐!哈哈哈!姚燕语看着老头儿一脸的崇拜,好想给他的爷爷点三十二个赞!真是太有才了您哪! 苏玉蘅忙递过帕子来关切的问:“姐姐你没事吧?是不是茶太烫了?” “没事没事。”姚燕语看着莫老头一脸的茫然,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厚道,忙把手里的茶盏递给丫鬟,接了苏玉蘅的帕子擦手,“莫老爷子,你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么?” “当然。”莫老汉自信的丢了兰花棉布,把那只手枪拿在手里,给姚燕语及阮氏苏玉蘅三人掩饰如何装铁珠,如何填火药,如何引爆云云。 “这也太麻烦了!”阮氏叹道,“这若真的遇到歹人,就这一连串的事儿没弄完,就被人家大刀一挥‘咔嚓’了。还夺命呢,被人家夺命还差不多。” 莫老汉的倔脾气上来了,一时也顾不得礼仪规矩,梗着脖子说道:“这个都是提前弄好了准备着,等有危险的时候,直接拿火折子点这里,然后对准了坏人,一扣这里,砰的一响,十几丈外坏人的脑袋就开了花。比刀剑抢了多少倍,而且,这个东西小巧灵便,女子也能用。像咱们辅国夫人这样天仙一样的人,哪里能扛着个大刀出门?” 阮氏见他急了,便笑道:“你也知道咱们夫人是辅国夫人?辅国夫人出门,哪有不带护卫的?” 莫老汉被抢白了一句,顿时没话了,只抱着那只‘夺命拐’憋得满脸通红。 姚燕语却微笑着伸出手去,朝着莫老汉勾了勾手指。莫老汉被那小白葱一样的手指给晃得眼晕,傻傻的抬起头看姚燕语。 “怎么,不是说你这宝贝送我了吗?又舍不得了?”姚燕语轻笑着问。 “舍得!”莫老汉赶紧的把东西递上去,“怎么舍不得!就怕夫人瞧不上眼呢!” 姚燕语拿过那把铜铸的手枪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真真是爱不释手。有了这东西,神马绝世武功都成了浮云啊! “你这东西很好,我很喜欢。不过你这是传家的东西,我也不好就这样霸占了。这样吧,你既然是能工巧匠,不知能不能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 “唉!夫人真是太瞧得起小的了。小老儿家传的手艺虽然精巧,但却从没敢拆开这宝贝细致的研究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打制。” “没关系,我急着出门,这东西就先借我用用。等这场灾难过去咱们有了空闲,再好生研究研究。”姚燕语说着,叩开机关,把里面的铁珠子倒在手心里——一共六颗,小手指肚大小,圆滚滚沉甸甸的。这东西里面应该也填了炸药,打进人身体里的同时因为受阻而爆炸,夺人性命。 莫老汉脖子一梗,又犯了驴脾气:“说好了这是送给夫人的,小老儿虽然一介草民,但也不能说话不算。”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姚燕语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莫桢,又道:“既然我收了你们的宝贝,那你们就安心的在府里住下来吧。”说着,她又分苏玉蘅说道:“他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走的时候奉送二百两银子,算是给他们的安家费。” “这可使不得!”莫老汉赶紧的摇头摆手。 姚燕语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若是不要银子,回头我把你这夺命拐再给你送回去。” “这……”莫老汉为难的看阮氏。 阮氏笑道:“你就听夫人的吧,不过眼下这样子你也别回去了,回去也是缺吃少喝,依我说你就在府里住下来,回头等太平了,就在云都城里找个铺面安顿下来,凭你的手艺,难道还赚不到吃喝?非得躲到那山沟子里去吃苦受穷的?” 莫老汉只得带着儿子磕头:“小老儿谢谢夫人们了。” 打发走了莫老头父子,苏玉蘅便问姚燕语:“不知道卫将军何时回来?今晚我们还想给姐姐送行呢。” 姚燕语摆手道:“这却不能了,他进宫去了谁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晚饭我们先用吧,别等他了。” 阮氏便叹道:“夫人明日离京,这样是不是太冷清了。” “这是什么时候?外边的百姓们吃的喝的都没有了,我们还在家里摆酒摆宴的,岂不是要叫人捉住把柄,一本参到圣上面前去,以后太平日子可没有了。”姚燕语说着,便起身往花厅去,又叮嘱阮氏和苏玉蘅,“此乃国难之时,咱们虽然富贵之家,也要多想想那些灾民们,能节省的就节省些,不要一味的骄奢靡费。” 阮氏和苏玉蘅连声答应。 燕安堂的花厅里烧了地龙,一进门便暖哄哄的,空气里有苏合香淡淡的苦味。丫鬟们鱼贯而入摆上晚饭,虽然是清粥小菜,但依然精细的很,姚燕语和两个夫人一起用饭,又细细的叮嘱了一些家事,便让二人各自回去了。 香薷过来请姚燕语去查看明日的行礼,姚燕语摆摆手说道:“我明日骑马走,务必要轻装简从。银钱什么的可以多带点,衣服捡着朴素保暖的多包上几件也就罢了。另外常备的伤药,驱寒的丸药等一定要多带些……你派人去国医馆一趟,把翠微给我叫回来,明日我带她走。另外,你跟乌梅,半夏,麦冬你们四个也跟我走。” 姚燕语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恬静的小丫鬟,笑问:“敢不敢去?” “怎么不敢!”香薷圆圆的小脸扬起来,“奴婢等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自然是夫人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姚燕语微笑着捏了捏香薷软软的脸蛋儿,点头道:“那你们也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吧。我这里没事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香薷和乌梅等人一起福身退了出去。 姚燕语一个人在屋子里缓缓地踱步,然后慢慢地进了卧室,转过紫檀木雕花大床一侧的百宝阁暗门,进到她根据自己的习惯设计的衣帽间。 绸缎衣物比较娇贵,怕刮怕磨,所以需要悉心打理。 姚燕语随手拉开一道橱柜的描金雕花门,露出里面一层一层的格子。每一道格子里都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黛青色暗纹织锦,鸦青色贡缎,墨色素缎……一件一件半新不旧,都是卫将军素日的衣裳。 看过之后,姚燕语把橱门关上,又拉开另外一道。这道厨子里放的是卫章贴身的里衣,几乎都是月白色的,或茧绸,或绵缎,还有杭绸,府绸,都是上等的丝质,最熨帖的衣料。 姚燕语随手拿起一件展开,轻轻地搭在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笑着扯下来搭在胳膊上,又继续扯了一件,然后有一件。 卫章进来的时候,姚燕语正抱着十来件他的贴身里衣坐在地毯上发呆呢。 “怎么了?”卫章心里猛地一抽,弯腰把她拉起来抱到外边的床上,又把那些里衣都扯出来丢到一边,抬手拂过她凉凉的脸颊,低声叹道:“皇上让我等粮草和药材筹齐之后,押送去济州。明日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姚燕语轻笑:“这就比我想的好多了。最起码皇上答应让你押送梁氏和药材去济州。” “这要多亏了富春那个狗奴才的供词为我们洗清了罪责。”卫章说着,又叹了口气,“虽然这次的事情说明白了,但皇上还是很生气。以后我们得注意些了,尽量跟所有的皇子都保持距离,不要再给别人递把柄,也别再让皇上疑心了。” “嗯,我知道。”姚燕语点点头,半晌又问:“那恒郡王和憬郡王呢?” “虽然我们是清白的,但皇上到底不放心他们两个,已经下了圣旨,让他们一个去平洲,一个去利州,监督地方官赈灾去,也是明日一早出发。” “派两个王爷去赈灾,又是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是灾区百姓的福气了。”姚燕语幽幽的叹了口气。 卫章把人抱在怀里,低头在她的耳边蹭了蹭,叹道:“还有你这个神医也被派出去了,济州的百姓更是有福,我都妒忌了。” 姚燕语轻笑一声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坐直了身子把旁边乱糟糟的衣服拿过来细细的整理。 卫章见了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明天就走了,别弄这些了,咱们说说话,嗯?” “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我明儿就走了,所以得带几件贴身的衣服。”姚燕语说着,微微侧过头去掩饰着自己脸上飞起的红晕。 卫章轻笑道:“夫人莫不是糊涂了?这是我的衣裳,你带去作甚?” 姚燕语低声哼道:“就是要带你的衣裳么。” 卫章一怔,然后慢慢地反应过来,却呼吸一簇上前把人拉进怀里侧身压在身下便是一通狂吻。姚燕语起初还挣扎两下,带到被他吻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便干脆放弃了挣扎,伸手勾出他的脖子热情的回应。 从未有过的疯狂,甚至连洞房花烛夜都被比了下去。 到得后来那十来件贴身的里衣被散了一床,有的被揉成了咸菜,有的被随手拿来抹了汗水什么的丢下床去。床上床下都是一片狼藉。 姚燕语裹在被子里喘气,一缕汗湿的乌发贴着如雪的肌肤摸过去,遮住了她半个圆润明净的额头。卫章伸手把碎发拨开,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把脸埋在她的脖颈一侧缓缓地喘息。 “还要吗?”姚燕语哑声问。 卫章轻轻地摇头,过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是满满的不舍:“你明天不是要骑马走?早点睡吧。” “嗯。”姚夫人的脸更红了,于是一拉被子蒙住了脸匆匆睡去。 卫章侧身窝在她身边,等她睡熟了方悄悄地起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里衣收拾了,又另去衣柜里拿出他平日里最喜欢穿的几件来叠好,放进了夫人的包袱里。 第二日早饭后,卫将军再次半跪在夫人跟前,掀开她的衣袖仔细的给她绑袖箭。赶过来送行的阮氏和苏玉蘅都没好意思进房门。 翠微带着香薷等人一共收拾了几个包袱,里面大多还都是应急的药粉药丸,可谓真正的轻装简从出辅国将军府的大门。 卫章亲自牵过桃夭的马缰递到姚燕语的手里,叮嘱道:“凡事小心,不要争强好胜,若有人欺负你,就狠狠地欺负回去,若是欺负不过就暂时隐忍,等我过去给你报仇。不许拿自己的安全去赌,明白吗?” 姚燕语轻笑着牵过马缰绳,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嘛?再说,不是还有葛海他们跟着么。” 姚院判再怎么样也是二品的职衔,而且这次是奉旨离京,到了灾区那就是钦差大人,就算再省事,也得带着护卫随从不是? 卫章回头看了葛海一眼,什么都不用说,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葛海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将军放心,末将等誓死保护夫人的安全。” 卫章便扶着姚燕语上马,轻声说道:“走吧。” 姚燕语点点头,手中马鞭缓缓抬起,‘啪’的一声抽了马屁股一下,桃夭便拖着它的主人扬蹄奔走去。身后翠微和香薷等人也各自上马,背着大包袱小包袱追着姚夫人而去。 “等一下!等一下!”有人从另一个方向疾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 姚四喜手里攥着个信封,跑到卫章跟前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卫将军,我们家二爷让奴才把这个送来……奴才紧赶慢赶……还是……还是慢了一步……” 葛海伸手接过那信封,笑道:“放心,一定会交到夫人手上。”说罢,他翻身上马,朝着卫章一拱手便拍马而去。 ------题外话------ 话说,昨天人家的更新已经很给力了!可为毛月票一点都不给力呢?! 为毛为毛为毛?! 月票大大滴给拉!不要藏着啦! 我要月票我要月票我要月票嘛! ~(>_ 第五章 赐谥号,废皇后,遇故人 冷风呼啸,紫宸殿鹤鹿同春的雕花长窗下,皇上靠在石青绣飞龙纹的靠枕上,合着眼睛任由素嫔一勺一勺的喂他喝粥。一小碗粥不过喝了一半儿,皇上便抬手推开了素嫔的手。 “皇上,再喝一点吧。”林素墨低声劝道。 皇上摇了摇头,问:“七弟来了没有?” 林素墨还没说什么,门外的怀恩恰好进来,回道:“回皇上,诚王爷来了,请皇上示下,是即刻觐见呢,还是再等一会儿?” “传。”皇上靠在枕上,依然闭着眼睛。 林素墨忙把粥碗小菜等收拾到托盘上,悄悄地端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恰好跟诚王爷遇了个对面,林素墨福身行礼,诚王爷看了一眼粥碗,皱眉道:“皇兄又没怎么吃东西?” 林素墨没敢多说,只轻轻一点头,便出去了。 诚王爷行至榻前,躬身给皇上行礼请安,皇上却抬手拿过旁边小炕桌上的一份折子,冷笑道:“你看看这个。” “是。”诚王爷双手接过折子,打开一看,一脸的尴尬。这是丰紫昀上的一道折子,很简单,是请皇上给他的老父亲赐谥号的。这种时候上这种折子,出了自取其辱之外,便只有惹怒皇上了。诚王爷从心里重重的一叹,暗想丰家这回可是真的要被连根拔起了。 “欺人太甚!当朕是傻子?是瞎子?是白痴吗?!”皇上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眸布满了血丝,宛如一头困兽。 “皇兄息怒。”诚王爷赶紧的劝道:“看来丰紫昀还被蒙在鼓里,所以才会上这样的折子。皇兄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体。还请皇兄以大局为重啊!” “大局为重!”皇上气氛的掀了矮桌上的茶盏,怒吼道:“朕已经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了!朕倒是要看看离了他朕这把龙椅还坐不坐得稳!” “皇兄……” “你不要劝了!”皇上化悲愤为力量,从榻上下来在在殿内来回的踱步,偶尔踩到碎瓷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令人胆寒。 “他不是要谥号么?好,朕给他。”说着皇上走到了书案前,抓起毛笔,挥毫泼墨,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佞’字。然后把毛笔‘啪’的一下丢开,怒道:“你去,把这个字给丰家送去,让他们好好地装裱悬挂!” 诚王爷心里那个汗啊!心想这丰紫昀不知哪根筋不对,上了这么一道自取其辱的折子。 然而皇上在盛怒之下,诚王爷也不敢再劝,再劝的话,皇上说不定真的一道旨意把丰家给抄了。现在从锦麟卫到各部官员都忙着赈灾呢,抄丰家的事儿好歹也等过了年再说嘛。 诚王爷捧着皇上亲笔书写的那个‘佞’字出紫宸殿往丰家去,皇上也没心思再躺着了,而是直接吩咐:“摆驾凤仪宫。” 凤仪宫中,皇后病的厉害,贴身宫女子霜死了,掌案大太监富春不见踪影,各宫妃嫔居然连打发个人来探视都没有,更别说前来请安了。 四公主这几日亲自侍奉汤药,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气,但又不能去各宫寻事,只能忍着。一个不满意就朝着宫女发火,轻的拉出去掌嘴,重了直接拖下去杖毙,是以一干宫女太监们全都战战兢兢大气而不敢喘一下。 凤仪宫后殿寝宫的大门被推开,一阵冷风裹着雪花吹进来,把殿内的纱幔吹的四散飘摇。 有激灵的宫女抬头看见皇上,赶紧噗通跪倒,口称万岁。里面坐在床前给皇后喂药的四公主听见动静也忙放下药碗转过屏风迎出来,见了皇上立刻红了眼圈儿,上前跪拜道:“女儿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皇上只是冷冷的看了四公主一眼,抬脚往里走。 “母后刚刚还跟女儿说想见父皇呢,可巧父皇就来了。”四公主虽然摸不清皇上为何神色那么冷,但这般言辞已经成了习惯,从小母后就这样教导她,让她在父皇面前乖巧懂事些。 皇上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四公主,冷声说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云琼纳闷的看着她的父皇,想说什么,却又被那冰冷的目光给压回来,只得躬身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皇上又回头看了一眼怀恩,冷声道:“守在这里,谁也不许靠近一步!” “是!”怀恩答应着,抱着拂尘转身立在了皇后寝宫的门口。 宫里的大小宫女太监全都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内便只剩下了床上半死不活的丰皇后和怒火中烧的皇上。 丰皇后看了一眼皇上,淡淡的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皇上来了,恕臣妾病着,没办法起来给皇上磕头请安了。” 皇上站在凤榻旁边,冷冷的盯着皇后看了片刻,方问:“朕有一件事实在弄不明白,所以来向你请教请教。” 皇后自嘲的笑了笑,虚弱的说道:“皇上万人之上,又是千古圣君,明察秋毫,自然万事皆明白,何须向臣妾请教。” “正是因为朕明察秋毫,所以才实在不明白那高黎族的三皇子到底有何本事,值得你偷梁换柱把他从天牢里弄出来?之后又想除掉?” 丰皇后一怔,继而淡淡一笑:“看来皇上已经撬开了富春那个狗奴才的嘴了。” “朕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知道。朕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四公主跪在地上,心里便不由得一软,所以才会问你。”皇上说着,转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皇上隐忍着极大的怒气把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丰皇后的眼神中掠过一层骇然。他在这个时候提及四公主做什么?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难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既然富春被抓住,皇上连高黎王子被偷梁换柱的事情都审出来了,那么丰家便注定要灰飞烟灭了。 丰皇后的心里千回百转,最终也只是淡然一笑,说道:“皇上千古明君,怎么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臣妾把那高黎王子弄出来,自然是因为一笔巨大的财富。” “什么财富?”皇上皱眉问。 “自然是高黎族的宝藏。” “哼。”皇上冷冷的瞥了丰皇后以眼,没说话。 大运建国初期的传言,说高黎族雪山之中有一笔巨额宝藏,是前朝皇室留下准备起兵收复河山的费用。也有人说那是前朝某位王爷准备起兵造反的军费,只因时机一直不到,造反大计被蹉跎了,藏宝图落在了高黎人的手里。 但不管哪种传言,都引得各路英豪汇聚雪山,经过将近百年的追寻,至今没有人寻得宝藏。皇上早就把这事儿定位子虚乌有了。 丰皇后却继续说下去:“康平跟我说,藏宝图就在高黎王子的身上,所以托人带话给我,务必要留他一条性命,他日得了宝藏,愿与丰家同分。” 皇上犀利的目光扫过来,冷声问:“你丰家已经位极人臣,而你贵为皇后,难道会在乎什么宝藏?你贪图那些黄白之物,是想给谁当军费拥兵造反吧?” 丰皇后淡然一笑,说道:“皇上子孙满堂,臣妾却没生一个好儿子。臣妾造的哪门子反呢!” “你对东倭使者下毒,不就是想挑拨朕跟东倭之间的关系,逼他们出兵,然后再伺机而动吗?”皇上冷笑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丰宗邺那个老贼因地震被砸死,你们父女的一盘好计划被朕给掀了出来!” 丰皇后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皇上的火气却再次被激发起来,他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起身走到皇后的榻前,怒声质问:“朕与你几十年的夫妻,自问带你不薄。朕在一天,你稳居中宫母仪天下,纵然朕先你一步而去,你也是无人撼动的母后皇太后。你为何要如此待朕?为何?!” 丰皇后哈哈冷笑,笑得眼泪横流,方吸了一口气,恨恨的说道:“说什么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当初皇上还未曾登基之时,便早已经防着我们丰家了。那时候,我的琀儿才只有三岁啊!皇上看着他在我的怀里慢慢咽气的时候,夫妻情分在哪里?!” 二皇子云琀,皇后嫡子,三岁夭折,死于鸩毒。 “皇上以为事情做得慎密,就永远不会有蛛丝马迹吗?”丰皇后冷冷的笑着,“我始终不知道,亲手杀死自己嫡亲的孙儿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身为父亲,看着儿子惨死又为何能无动于衷!” 皇上忽然背过身去,仰着头看着头顶上华丽的藻井,许久不语。丰皇后却再也收不住,干脆推开被子下了凤榻,只穿着一袭单衣走到皇上面前,连声责问。 凤仪宫门口,大太监怀恩像是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对内殿里帝后的对话充耳不闻。 许久,皇上才从内殿里出来,怀恩赶紧的跟了上去。 凤仪宫寝殿门外,大片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进来,廊檐下墨玉台阶上一片雪白。 皇上立在玉阶之上,眯起眼睛把凤仪宫里的一切扫视一遍,方缓缓开口:“皇后丰氏,出言不逊,忤逆朕躬,不贤不慈,挑拨皇室子孙险祸起萧墙,如此阴险女子不配母仪天下,自即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囚禁冷宫,令其静思己过。” 怀恩躬下身去,用他那千年不变的公鸭嗓应了一声:“是。” 云琼哭着上前去扑倒在皇上脚边,哽咽道:“父皇!母后还病着!您怎么能这么绝情!” 皇上皱眉看了跪在地上的女儿,慢慢地弯腰伸出手去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拉下来,吩咐旁边的宫女:“送四公主回去!” 宫女不敢多说,忙上前来左右架起四公主便往外走。 “放开我!放开!”云琼疯了一样挣扎。 皇上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踩着寸许厚的积雪缓缓地离去。 怀恩弓着腰默不作声的随着皇上刚行至凤仪宫的宫门口便听见身后一声惨叫:“母后——”接着便有宫女们连声喊道:“不好了……皇后娘娘自缢了!” 怀恩看着顿住脚步的皇上回头看,便欠身低低的问了一声:“皇上,这……” 皇上脸上怒色未平却又生气一股哀色,却最终还是冷哼了一声,说道:“朕已经下旨褫夺了她的封号,谁还称她为皇后,便是忤逆之罪。” “是。”怀恩再不敢多问,搀扶着皇上上了龙辇,缓缓离去。 皇后丰氏被废的旨意当天便昭告天下。 如果说皇上赐丰宗邺谥号‘侫’字让文武百官开始猜测丰家这艘大船是不是要沉,那么废后的旨意无疑便是一道巨浪,直接把那艘大船掀翻,沉入海底。 一时之间,文武群臣都沉不住气了。那些跟丰家素来有瓜葛的大臣们开始闭门焚书,把这些年来跟丰家来往的证据全都付诸一炬。而那些素来与丰宗邺不合的人更是蠢蠢欲动,想尽千方百计搜罗证据上奏折,参奏丰家揽权,受贿,结党,营私…… 姚远之一心赈灾事宜,对丰家的事情反而不闻不问。回到家里也是累的一身骨头散了架,对此事更是闭口不提。 不过他不提却也不耽误这样的消息传进府中,田氏就是个好事的,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消息,便颠颠的跑去送老夫人那里当耳报神。宋老夫人听了这话后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还是旁边的丫鬟给她喂了半盏热茶方渐渐地回神。 姚雀华听说这事儿之后更是惊骇的差点从榻上翻下来。 “姑娘!”丫鬟杏儿忙扶住姚雀华,担心地问:“您怎么样?” 姚雀华稳了稳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问:“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奴婢听姨奶奶说的,应该是真的吧。”杏儿不怎么确定的说道。姚雀华呼了口气,不悦的说道:“哼!她的话能信几分?你赶紧的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姑娘这里也离不开人啊。” “我这里不用人伺候,叫你去你就去!”姚雀华没好气的呵斥。 杏儿不敢多说,只得起身出去到二门上寻那些跟着出门的小厮去打听去了。 至晚间,姚雀华终于确定那些消息都是真的,丰皇后被废,吊死在凤仪宫,丰宰相于地震中被砸死,皇上赐谥号‘佞’,丰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死了,丰家现在是大厦忽倾,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对了!还有灵溪郡主!姚雀华神念一闪,握着田氏的手说道:“灵溪郡主是燕王的妹妹,乃是皇室宗亲,皇上总不至于连郡主都怪罪吧?” 田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劝道:“姑娘真是糊涂了!皇上一怒,亲生儿子都可以发配到岭南去,何况一个堂妹?” 姚雀华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一时间竟默默无语,潸然泪下。 “哎呦!”田氏吓了一跳,忙拿了帕子给姚雀华拭泪,又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 姚雀华满心愤懑,哪里理会田氏的劝说,只一甩手,哭道:“你们都出去!出去!” 田氏回头看了一眼杏儿,杏儿无辜的摇摇头。田氏又想劝,姚雀华却推翻了手边的小高几,上面汤药茶盏等乱纷纷碎了一地。 “哎呦呦!我的小祖宗!”田氏无奈的叹息着,“你再这样闹,让太太知道了咱们可都有罪受了!” 姚雀华也不管自己的伤腿疼不疼,拉了被子猛地转身,面向里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田氏也不敢再声张,只吩咐杏儿把一地狼藉收拾了,各自出去了。 且不说京城如何杂乱纷纷,只说姚燕语经过一日的奔波一口气跑出二百里路至傍晚的时候进入济州城。济州身为受损最严重的城池,此时用‘断壁残垣,一城废墟’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夕阳似血,照在坍塌的城墙上,寒风卷起满地残雪夹杂着废墟里的尘土肆意飞扬着,仿佛是恶神的嘲笑。 眼看着老托着小,小牵着老的难民哭号哀叫着从身边走过,姚燕语的脸色十分的难看。葛海策马行至姚燕语身边,低声说道:“天色将晚,咱们还是进城吧。不管怎么样总要先见到济州知县,安顿下来再说。” “好,进城吧。”姚燕语说着,脚下一踹马镫,桃夭便一路小跑起来。 葛海看了一眼翠微,担心她骑不惯马,因而低声问了一句:“还行吧?” 翠微轻笑:“夫人都受得了,我又有什么可娇贵的?” 香薷笑着上前来:“葛将军为什么只关心姐姐?我们可都没怎么骑过马呢。” 翠微脸色一红,策马追着姚燕语走了,葛海摸了摸鼻子,回头瞪了香薷一眼,低声笑骂:“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起哄啊?” “为什么不敢?”乌梅办了个鬼脸,也策马往前。 “哈哈,葛将军若想做我们姐夫,可要对我们好一点哦!”半夏一边喊着一边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也跑了。 葛海身后的兄弟笑眯眯的凑上来:“将军,这些丫头片子们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你们也是看我热闹呢,是吧?”葛将军不好对丫头片子们耍狠,只好朝着兄弟们去了。 “岂敢岂敢。”亲兵赶紧的纷抱拳,“那什么,将军,夫人已经走远了,我们赶紧的前去保护吧?” “那你这兔崽子还废什么话?!”葛海骂了一声也策马追了出去。 济州知县童大临正在街上亲自监督官府的粥棚施粥。天色将晚,原本就不怎么强壮的老头儿身上的七品官袍沾了灰尘泥土,他揣着手瑟瑟缩缩的站在凛冽的寒风里,暮色四合,越发显得整个人拱肩缩背。 葛海上前去喊了一嗓子:“圣旨到!济州知县童大临接旨!” 满大街等着领粥的难民呼啦一下子都回过头来,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白袍公子后,自动自发的让开一条路。 童大临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的整理官帽官袍一路小跑至姚燕语马下,等看清这位钦差的正二品服色的官袍时,又一个哆嗦,噗通跪倒在地,高呼万岁,并颤颤巍巍的自我检讨:“罪臣童大临赈灾不济,有负圣恩。” 对于一个能迎着寒风亲自监督施粥的县令,姚燕语自然是敬重的。她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一丢,上前去把童大临扶了起来:“童大人快快请起。圣上并没有责问怪罪的意思,只是让本官前来查看灾民的伤情病情,以防有瘟疫扩散。不知童大人对本县的伤民是如何安置的?可否方便带本官先去看看?” 童大临一听这位钦差大臣说话,才知道这位玉树临风的俏郎君原来是个女娃,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失声问道:“莫非大人就是传说冲的姚神医?” 姚燕语轻笑道:“神医二字可不敢当,本官正是国医馆院判姚燕语。皇上心系灾区的百姓,特意派臣过来帮助童大人赈灾,希望我们能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臣替济州四万百姓感谢皇上的圣恩啊!”五十多岁的父母官泣泪感恩。满大街等着领粥的百姓们也纷纷跟着他们的父母官跪拜皇恩。 姚燕语看着这家破人亡却依然井然有序的百姓们,心里默默地感慨这位童大人应该算是一位能吏了。 一番唏嘘之后,童大临亲自带着姚燕语去临时搭建起来的伤民棚,这里甚至比之前凤城的伤兵营更加杂乱,但值得欣慰的是还算干净。 姚燕语问童大临:“伤重且有性命危险的人在哪里?” “那边。”童大临带着姚燕语转过一排排木板床,至一处角落里。这边有二十几个人并排躺在木板上,已经是奄奄一息。 姚燕语二话不说,直接吩咐翠微等人:“救人。” 翠微和香薷等几个人各自解开自己的随身包裹,拿出姚夫人特质的手套各自带上,然后切脉,施针,喂药,各自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旁边的童大临给看的眼睛都直了。心想我滴个乖乖!这神医的做派就是不一样啊!这七八个小娇娘一把怕脏二不怕病,来到咱济州县水也不喝一口就开包袱看病,这是咱百姓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噢! 姚燕语亲自给几个眼看着已经断气的伤民施针,把几人从阎王殿前叫了回来。 童大临如见神仙,连声称奇,就差跪拜感恩了。 葛海命人点了火把给众人照亮,姚燕语带着翠微和香薷等人又一口气看过几十个重伤患,童大临实在过意不去了,赶紧的拱手作揖:“姚神医,剩下的这些伤患明日再诊治也不迟,下官已经叫人备了些粗茶淡饭,还请姚神医去县衙略用一些,喘口气,歇歇脚。” 姚燕语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伤民棚,轻轻地叹了口气问:“你们济州县就没有行医的郎中或者开药铺的商人么?” 童大临叹道:“怎么没有,这正是下官想跟姚神医说的一件事儿。” 姚燕语忙摆摆手,又把手上的蚕丝手套摘下来递给翠微,说道:“大人还是别叫我‘神医’,你我同为朝廷效命,就以官职相称吧。” “是,姚大人。”童大临又朝着姚燕语拱拱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姚燕语等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小小的济州县,大小郎中加起来也有四十多个,按理说看病治伤一事不算太难,但可恨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没有足够的药材——哎!不怕姚大人笑话,就连板蓝根,柴胡等常用药也没有存货了。所以下官敢问姚大人,这次皇上可曾拨下这救命的药材下来?” 姚燕语纳闷的皱眉:“你济州县距离京城二百里,又处于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按说经济繁荣应该不差这点药材啊!怎么就如此吃紧?童大人,本官虽然不懂政事,但也觉得这似乎不大对吧?” 童大临又无奈的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最终致死憋出了一句:“下官无能啊!” 姚燕语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葛海,葛海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等会儿就派人去查访一下济州县的药商。 “罢了!本官也不跟童大人兜圈子了。来的时候,皇上也曾经说了,虽然京城内药材也紧缺的很,但皇上为黎民百姓计,还是会想办法筹措一些梁氏和药材送来的,只是可能会晚几日。” “那这几日之内,我济州县的老小伤患就全仰仗姚大人妙手回春了!”童大临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直在嘀咕,没有药材,一天就得死多少人啊!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姚神医到底有没有通天的本事。 姚燕语却不想多说了,官场上的事情她真心不想搀和,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让济州县少死几个人。如今跟这位父母官扯来扯去,还不如养点精神回头多治些伤患。于是一行人出了伤民棚策马上轿直奔县衙。 不出姚燕语所料,济州县县衙也深受地震之害,一片的破败不堪。看来这位童大人果然把黎民百姓的事情放在了前面,自家的县衙门也没来得及整修。 进了县衙的大门,沿着临时清理出来的甬路直到后衙,但见一个穿着棉布衣裙的中年妇人迎上来,恭敬的叫了一声:“老爷。” “嗯,夫人呢?”童大临问了一句。 “夫人亲自给老爷炖了一锅鸡汤,这会儿还在厨房看着呢。” “去叫夫人出来迎接钦差大人。”童大临说着,又嘟囔了一句:“喝什么劳什子鸡汤!本官这肚子里除了汤就是汤了!” 香薷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被翠微捏了一把胳膊才忍住。 童大临的夫人李氏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一身二品医官袍服的姚燕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麻利的福身请安:“小妇人见过大人,请大人安。” 姚燕语看这位县太爷夫人一身朴素的装扮,心里又升起几分好感,便抬手道:“嫂夫人快快请起。” 李氏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么俊俏的二品钦差大人居然是个女的。 童大临看着自家傻了的婆娘,嘿嘿一笑,说道:“这位就是百姓们竞相传说的神医姚大人!你在本官的耳朵旁边念叨了上千遍了,怎么见到人反而傻了?” “啊!居然是姚神医大驾光临,小妇人失礼了!”那李氏说着,就对着姚燕语跪下去。 姚燕语大为不解,忙伸手把李氏拉起来,说道:“嫂夫人何须如此?快快请起。” “求姚神医受小妇人一拜,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李氏说着,执意跪下去给姚燕语磕了个头。 姚燕语疑惑的看向童大临。童大临笑着叹道:“姚大人受这一拜是应该的。拙荆和犬子受过夫人的大恩,只是夫人平日里积德行善的事情做得多了,怕是不记得了。”说着,便吩咐李氏:“还不快把敬儿叫出来拜见恩人?” 李氏一边笑着擦泪一边站起来请姚燕语进屋,又转头吩咐身后的仆妇:“去把少爷叫来拜见恩人。” 姚燕语云里雾里的被县太爷夫妇让进屋里,落座奉茶毕,便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子规规矩矩的进来先朝着姚燕语一躬,又朝着童大临躬身请安,叫了一声:“父亲。” 童大临便道:“在你面前的这位大人就是之前救你性命的姚神医,还不赶紧的磕头谢恩?” 那小子忙一撩青布袍角噗通一下跪在姚燕语面前,恭恭敬敬的渴了三个头,并朗声道:“夫人昔日救命之恩,小子从不敢忘。今日终于有幸建的夫人,请受小子三拜。”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翠微,翠未上前去细细的打量了那小子一遍,忽然惊讶的说道:“你是当年在云都城大街上被云瑶郡主鞭笞的那个孩子吧?” “回夫人,正是。”那孩子说着,又躬下身去。 姚燕语恍然大悟,因笑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还真是忘了。只是……”说着,姚燕语迟疑的看了一眼童大临,心想你个七品官再小,那也是有名有幸的,怎么你儿子在京城里差点被人打死,后来却连个动静都没有了呢? 童大临忙笑道:“这孩子是跟着他母亲过来的……呃,他母亲是下官的继室。” 原来是买一送一啊!姚燕语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这一对母子当年在云都城里混的那么凄惨,现如今能跟县太爷组成一家人,也真是幸运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李氏便对姚燕语奉若神明,不但又跑去厨房多做了几个菜,还把县衙内宅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不但给姚燕语铺了厚厚的棉被,还把自己压箱底的一条贡缎床单和成婚都没舍得用的绣花枕头拿了出来,又一叠声的埋怨童大人没有早些派人回来通知一下,她也好把棉被拿出来晾晒晾晒。 童大人那个委屈啊,他也不知道钦差来的这么快啊!他是下午才接到的朝廷邸报说皇上拍了钦差前来赈灾,可他老人家想着他的济州城现在一片废墟,那京城里的大人们肯定恨不得坐牛车来啊! 哪里想着这位神医大人居然是快马加鞭,一天的功夫就到了!他见到钦差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就算立刻派人回来通报,这晒被子也来不及了吧? 简单的洗漱之后,姚燕语在翠微的服侍下躺倒了床上。翠微拿过包裹来打开给姚燕语找睡衣,却发现包裹里居然有卫将军的衣服,于是责怪道:“香薷这些死丫头们做事越来越毛糙了,怎么竟把将军的衣服给包了来?” 姚燕语轻笑道:“罢了,昨晚慌慌张张的,能想着带衣服就不错了。” “可这个叫夫人怎么穿呢?”翠微拿着卫章的一件银灰色茧绸中单为难的叹气。 “有衣襟有袖子,怎么就不能穿?”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道:“说不得凑合些罢了。” 翠微很是犯愁:“这也太大了些。” “反正是睡觉穿,大些又何妨,拿过来吧。” 翠微没办法,只好拿着衣服上前去服侍姚燕语换上,又把汤婆子往下推了推,扶着姚燕语躺进被子里后,把被角掖好,吹了旁边的灯烛,低声劝道:“夫人累了一天了,赶紧的睡吧。明儿还有的累呢。” “嗯,你们也早些休息。”姚燕语裹在被子里,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闻着熟悉的皂角香打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翠微把帐子掩好,悄悄地退至外间。 外边的大通铺上,香薷几个丫鬟们已经脱掉了大毛衣裳,各自围着被子凑在一起聊天,地上的火盆里红红的炭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倒也不算太冷。 “姐姐,夫人睡了?” “嗯,你们也早些睡吧。”翠微说着,伸手拿了自己的大毛斗篷披上便要出门。 “姐姐干嘛去?”乌梅悄声问。 “睡你的。”翠微丢下三个字,裹着斗篷出去了。 屋子里几个小丫头凑到一起不知说了句什么,便各自捂着嘴巴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题外话------ 咳咳!各路土豪们!大姑娘小媳妇们注意啦! 从今天开始,大珠珠开始泣血捶地要月票! 月票多了,估计人品会爆发! 不定时哦! 所以,乃们的票子赶紧的砸过来,砸到大珠珠精神不正常了,说不定就会爆发! o(n_n)o哈哈~ 第六章 智征药材 翠微裹着斗篷从屋里出来,被外边的冷风一吹便打了个哆嗦,低声嘟囔了一句:“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旁边便闪过一个人影,一把拉住她往旁边的厢房里去了。 听见身后屋子里叽叽喳喳的笑声,翠微也没敢出声,等进了旁边的厢房里放生气的一甩手:“做什么你!” “你不是说冷?”葛海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卷皱巴巴的纸递给翠微:“事情弄清楚了,本地最大的药商家里屯的满仓库的药材,常用药精细药都有,就是库门紧锁,一两也不往外放。” “为什么?”翠微生气的问,“这些人心也太黑了!” “无商不奸么!”葛海倒是觉得这事儿很正常。 “这可怎么办呢!咱们根本没带多少药来。而且那些药都是应急的,没有生命危险的人一般都不给用。可那么多伤患,若是没有药的话……还不得把夫人累死啊?”翠微捏着那叠皱巴巴的纸翻了翻,上面是几个药商的名单以及他们库存的药材,只是光看着这些没用啊! 葛海满不在乎的哼道:“咱们是钦差,有皇上的圣旨在。再说,皇上也早就说了,谁敢借机囤货投机,便是诛九族的罪过!我就不信这些家伙们要钱不要命!” “且不可冲动,还是跟夫人商议一下再说吧。” 葛海是很想摆一摆钦差的微风,吓唬吓唬那些奸商,于是笑道:“你呀,就是胆小,事事都指着夫人拿主意。你就不能自主一些,为夫人分忧?” 翠微立刻给了他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我就是胆小,嫌弃就别理我!” “那可不成!”葛海忙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咱们可说好了的,过年的时候就跟夫人说。” “说什么?先把眼前这些糟心事儿办完了!”翠微说完又叹了口气,“张老院令的棺椁还在国医馆停放着呢,夫人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我看咱们的事情还是往后拖拖吧。” “还拖?!”葛海立刻急了,抓着翠微的手哀嚎:“再拖下去,咱们可都要老了!” 翠微被逗得‘扑哧’笑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胡说!人家才二十二岁,哪里就老了!” “这还不老?人家十七八岁就出嫁了,你这二十二了独守空房,再守可真成黄花菜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才是黄花菜呢!”翠微啐道。 “我哪有那么好看?”葛海嘿嘿笑着把人搂进怀里使坏。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翠微才好不容易从狼爪子里挣脱出来,回到正屋时香薷等小丫鬟们已经睡熟了。 第二日一早,翠微一边服侍姚燕语起床更衣一边把葛海探听来的消息跟她说了。之后又道:“不如咱们以钦差的名义让那些药商们开铺卖药?”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些人惯会阳奉阴违的,就算我们摆出了钦差的身份,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应付。况且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救治伤民,不是跟本地药商起冲突的。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翠微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啊!看看那边上万的伤民,若是没有药,仅凭夫人的太乙神针,是根本救治不过来的!” “嗯,我想想办法。”姚燕语说着,拿了热手巾捂在脸上。翠微见状,忙叫香薷另外弄一盆冷水来备用,自己则拿了梳子给姚燕语梳理那一头瀑布样的乌发。 片刻后,她忽然把手巾从脸上扯下来,轻笑道:“有办法了,你去把葛海叫进来。” 翠微忙把梳子递给旁边的乌梅,吩咐:“赶紧的给夫人梳头。”便匆匆的出去了。 姚燕语把帕子丢进冷水盆里,香薷忙洗过,拧干,又递给姚燕语擦脸,乌梅便把那一头乌发梳至头顶,绾成独髻,然后用一根白玉簪别住。洗了脸,姚燕语换上一件玉白色府锻棉袍,为了方便行医,外边罩了一件淡青色白狐无袖褙子。 葛海进来,姚燕语把他叫到跟前小声叮嘱了一番,葛海脸上便有掩饰不住的喜色,连声应道:“夫人放心!” 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看着葛海信心满满的出门。 “夫人,这事儿能成吗?”翠微担心的问。 “不能成也得成。”姚燕语轻笑,“就看你家葛将军的手脚是不是利索了。” 翠微抿了抿唇,没敢吱声。夫人那主意说实在的是馊了点儿,不过对付那些坏人,也该让他们长点记性。 早饭后,主仆等人在几个亲兵护卫的拥护中随着童大临再次抵达伤民棚。 童大临安排县衙的二把手县丞去盯着施粥棚;三把手县主簿和典狱带着衙役巡城,督促那些没受伤的百姓们吃了粥之后各自回去修建自己的家园,好让那些难民棚和伤民棚里的人早些搬回去。 赈灾是个繁琐的工作,要恩威并用,不然百姓们完全依赖官府,蹭吃蹭喝蹭房子。 再回伤民棚,姚燕语依然是一脸的淡定。她带着翠微等人先把昨天治疗过的伤患检查一遍,确定众人都没了生命危险之后方又筛选伤重病重者挨个医治。 童大临见这位姚院判不慌不忙认认真真的样子心里不免有点着急,这上万口子人呢,就这么个治法,什么时候能治完?前面这些伤重病重的治好了,后面那些轻伤的也该成了重伤了。 “姚大人,不知这药材什么时候才能到啊?”童大人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 姚燕语把银针从一个伤患的身上取下来,吩咐香薷给那人清洗了伤口重新包扎,方轻轻地吐了口气说道:“这个本官还真是不好说。童大人是没见京城的样子,大灾那晚本官正好参加皇上设的国宴,别说民房,就是皇上在南苑的宫殿楼宇……哎!”说完,姚燕语不忍心的叹了口气,眼圈儿泛红。 实非她做戏,只是一下子想到了张老头儿,心里的那股酸楚压也压不住。 童大临见状出了沉沉的叹气之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姚燕语见他无话便继续带着翠微等人给伤患医治,依然是细心耐心,如和风细雨,那些伤患们无不感激涕零。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伤民棚外边一阵喧哗之声,姚燕语带来的护卫似乎跟人吵起来了。 姚燕语便起身看过去,童大临心里骂了一句哪里来的刁民,也赶紧的过去看情况。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府锻皮坎肩的男子正在跟一个护卫争执:“我是来求医的,你这人怎么能这样?难道朝廷派姚神医来给咱们济州的灾民治伤治病,还要把伤患分为三六九等不成?!” 那护卫是辅国将军府的人,一向是眼高于顶的,听这人分明是狡辩,便把手中长剑一横:“管你是谁,想要找我家夫人看病就过来排队!” “嘿!你这傻大个子缺心眼儿是吧?!”那人似是拿定了主意护卫拔剑也不敢伤害百姓,便上前一步跟护卫对峙。 “哎呦!别吵别吵!”童大临疾步走过去挡在护卫面前,朝着那人拱了拱手,笑问:“陆总管,少见少见!您家里现开着药铺,养着坐堂先生五六个,有什么病还需要来这里凑热闹哇?” “童大人,草民有礼了。”那陆总管嘴上虽然礼貌,但态度依然是桀骜的很,腰板儿挺得笔直,显然是没把童大临放在眼里。 童大临也不跟他计较,只撵着胡须呵呵笑道:“陆总管客气,有话好说。” 陆总管笑了笑,敛了桀骜之气,换了一副和蔼的口气说道:“童大人,我家公子爷今天早上不慎受伤了,且伤到了手筋,我家老夫人听说京城的姚神医来了咱们济州县,所以让奴才过来请姚神医去府中为我家少爷医治。” 童大临自问得罪不起这位,便歉然一笑,说道:“姚大人在那边,要不陆总管自己去说?姚大人可是二品院判,又是钦差,本官可做不得她的主。” “好吧。”陆总管瞥了门口的护卫一眼,颇为得意的走进去,又拿了帕子捂着嘴巴一路穿过长长的夹道去寻姚燕语。 姚燕语正在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接骨,这小姑娘的两根小臂骨都被咋断了,小胳膊肿的有两个那么粗,一直咧咧的哭着,眼泪鼻涕一大把。陆总管上前去看了那孩子一眼,便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却对姚燕语甚是恭敬的叫了一声:“姚神医好。” “看病去那边排队。”姚燕语头也没抬。 “哈哈,姚神医,不是在下看病。”陆总管赔着笑脸。 姚燕语用银针给小姑娘做好针麻,然后捏着她的胳膊给她正骨,且耐心的问:“小妹妹,是不是不疼了?” “嗯,不疼了!姐姐好厉害!”小姑娘疼到麻木,忽然间胳膊不疼了,感觉像是从地狱到了天堂,咧着嘴巴笑开。 “哎呦,罪过罪过!要叫大人!这可是咱们大云朝第一神医姚大人!”小姑娘的奶奶赶紧的纠正孙女的话。 姚燕语轻笑:“没关系,叫姐姐也行,倒显得我年轻了。” 旁边的陆总管一直插不上嘴,急的回头看了童大临一眼,童大人歉然的笑了笑,没吭声。 陆总管颇为不满的瞥了童大临一眼,转过身去寻找插话的机会。熟料姚神医一直跟小姑娘说话,根本不搭理他是干什么的。 好不容易等着姚神医给小姑娘的胳膊缠好了绷带,陆总管总算是寻找了空隙,忙上前躬身道:“姚大人,我家公子伤了手筋,非您不能医。我家老夫人说,只要大人肯医治我家公子,愿奉上白银千两。” 姚燕语嗤地一声笑了,回头看了翠微一眼,说道:“一千两银子呢。” 翠微冷笑道:“一千两银子是不少了,可我家夫人是皇帝陛下的专属医官,你们家公子是什么人?也配使唤我家夫人?别在这儿碍事了,赶紧躲开。” “哟,这位大人说的不错,咱们也知道姚神医是专门给皇上看病的人。可……神医大人这不是来到咱们济州县了么?既然是赈灾的钦差,就得对济州县的灾民一视同仁吧?我家公子也是因为地震受的伤,姚神医可不能不管啊!求求姚神医大发慈悲吧!” 这位陆总管着实找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这话说的在情在理,情理并茂,好像姚燕语不给他们家公子治伤就是违抗了圣旨,违背了良心,天理不容似的。 姚燕语回头看了陆总管一眼,灿然一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既然你家公子也是受地震天灾所害,那就请你把他抬到这里来医治吧。” “……这!”陆总管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秀温婉的女人居然这么不好说话。 “麻烦你让一下,那边还有伤患等着本官医治呢。本官从京城赶过来,是为了医治灾民的,不是陪你磨牙的。再废话,本官便以钦差的名义问你一个骚扰钦差,干预公务之罪。”姚燕语说完,冷冷的扫了这位总管一眼,继续往前给下一个伤患诊脉去了。 陆总管无奈的看向童大临,童大临朝着他摆摆手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童大人,你得帮帮忙啊!”陆总管从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往童大临的手里塞。 童大临如避蛇蝎一样闪开,苦笑道:“陆总管,我又不会治病,您可别坑我。” 这位陆总管看了一圈儿,发现塞钱的办法不成,便叹了口气回去复命去了。 姚燕语自始至终没多看他一眼,只是安心的给伤患治病治伤。 童大临心里却叹了口气,这位陆总管是没什么,可陆家的老夫人却非比寻常,那可是憬郡王的奶娘啊!各路人马到了济州县,他这位县太爷的县衙可以不拜,却不能不拜陆家! 陆总管嘴里说的他们家公子就是这位老夫人的独孙陆贤也就是憬郡王的奶兄在户部当差,虽然只是个主事,但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人物啊! 姚神医虽然有将军府撑腰,可这陆家也着实不好得罪,明着不怎么样,他们若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那可是说句话的事儿。再说,皇上年迈,这以后的事情——可真是不好说啊! 这位童县令默默地在心里为姚燕语担心,却不知姚夫人是一个连云瑶郡主都敢得罪的人,哪里会在乎什么郡王爷的奶娘的孙子? 却说那位陆总管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又急匆匆的回来了,这回陆总管也没那么大的架子了,进了窝棚便一路小跑至姚燕语身旁,躬身道:“姚神医,我们家公子来了,请您帮帮忙!请您给我们家公子续接筋脉吧。我们家公子过了年还得参加春闱呢,这字若是写不了……哎!姚神医,求您了!” 姚燕语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方抬头看了陆总管一眼,淡淡的吩咐:“让你家公子去排号!” “排……排号?”陆总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童大临。 翠微冷笑道:“怎么,你们家公子身娇肉贵,排不得号么?既然要请我家夫人治伤,就得按照我家夫人的规矩来,赶紧的去那边排号。” “不是……这……”陆总管无奈的抹了把脸,朝着翠微拱拱手:“这位大人,请问这后面排了多少号?” “不多,按照伤的轻重缓急来算,应该还有五百多号吧。” “……”陆总管差点没晕过去。让他家公子在这种地方排队等五百多号人诊治完了之后?真不知道他家娇生惯养的公子会不会被这些贱民们给熏死? 陆总管到底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到了这会儿他已经看出来这位六品女医官要比那位女神医好说话多了,而且,品阶低些的人都好说话,于是他赶紧的朝着翠微拱手:“这位大人,求您帮忙在神医面前求个情吧!我家公子已经中了举子,这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参加春闱了!如今右手骨折还伤到了筋脉,这十年寒窗就要废了……小的看大人乃是慈善之人,求大人行个方便。” 翠微心里暗骂了一句葛海这混球,居然冲着个举子下手。脸上却做出一番十分无奈的样子来,抬手指了指这长长的一大溜儿临时搭建的窝棚,叹道:“我们也想帮你,可你看看这里这些灾民可不是都等着呢?皇上派我们家夫人来济州县赈灾,可不就是为了这些百姓?你看他们连吃的没有穿的没有,连家都没了,病了死了都没人管,好不容易皇上体恤他们派了我们来给他们治病,又被你们家公子给截胡了!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这罪过谁也当不起。你们家公子既然是举子,就更应该懂得亲民爱民,你还是别耽误工夫了,赶紧的排队去吧。” 说完,翠微便一转身拿了去另一个伤患跟前准备医治。 陆总管赶紧的上前拦住翠微,拱手道:“俗话说医者父母心,大人的话十分有礼。不如这样,这些灾民伤患在下找人医治,请大人帮忙劝劝姚神医,无论如何先给我们家公子治伤,求求大人了。”说着,陆总管便对着翠微深深一躬。 “哦?您可以找人来给这些人治病?”翠微诧异的看着陆总管,半晌又笑道:“你可别蒙我们了,这可是连童大人都没办法的事儿呢。” “大人放心,在下说到做到。”陆总管为了完成老夫人的使命,不计后果拍着胸脯说道。 翠微又笑道:“有医无药也是枉然。难道你能找来跟我们家夫人一样能用太乙神针治病救人的郎中来?” “这个……大人从京中来,难道没带着药材?” “云都城又不是药库,再说,那边跟这里一样,也经受了这无妄天灾,医药都缺的厉害,皇上正命大臣们东拼西凑呢。”翠微说着,叹了口气摆摆手,“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赶紧的忙你的去,我们这功夫儿可耽误不得。” “哎,别!”陆总管好不容易找到个突破口,岂肯轻易放弃,忙拦住翠微拱手问:“小的回去回禀我们家老夫人,愿意捐献一万两白银给县里买药材,如何?” 翠微冷笑:“你当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子?一万两银子是不少,可现在各大药铺都关门整顿呢,纵然有十万两银子也没处儿买药去啊。” “那……”陆总管咽了口唾沫,狠了狠心,拱手问:“请问大人都需要点什么药材呢?小的去想想办法?只求神医能救我家公子的前程。” 翠微二话不说回头问香薷:“单子呢?” 香薷赶紧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叠单子来递上去,翠微也不接,只吩咐:“给这位陆大总管吧,我们也不好太为难陆大总管,这上面开的药材,陆大总管若是能照着这数儿送来一半儿,我就去劝我们家夫人先给你们公子治伤。” 陆总管正看着那清单上的药材和数量,听了这话心猛地一抽,差点没晕过去——这也太狠了吧?一半儿的数可正好是他家大库房里的存货量啊! 翠微看着这位陆总管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心里偷偷地笑。 那边姚燕语则冷声呵斥了一句:“闲聊够了没有?!赶紧的做事。” “是。”翠微忙答应一声,抬手去夺那份清单,并低声斥责:“行了,办不到就算了,算我白费口舌。”说着,又不满的补了一句:“真是瞎耽误工夫。” “哎,别介!”陆大总管心想老夫人说了,只要能治好公子的伤,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不过是些常用药材,凭着陆家的家业还不至于倾家荡产,不过是坏了这次的计划而已,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于是陆总管心一横,仰头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请姚神医即刻为我家公子治伤。” 姚燕语从那边转过身来,冷笑道:“你不过是个奴才,这事儿能做得了主么?还是回家问问你们主子再说吧。” 陆总管被这句话一激,立刻梗着脖子道:“我家少主子就在外边,这么点儿事何须请示老夫人?只要我们家少主子答应了就绝无返回。” 姚燕语便转头看向童大临:“麻烦童大人派人去跟着这位大总管去搬药材吧——啊,对了,刚刚陆总管还说会找郎中来给这些灾民治病?本官替百姓们谢谢你家老夫人菩萨心肠了。”说着,姚燕语居然还微微躬了躬身。 这位陆总管被堵得上不来下不去的,只好转头向童大临说道:“县太爷,赶紧的跟小的走吧?” “哎!好,好!”童大临的一颗心忽上忽下的,这会儿都云里雾里了!这京城来的小娘子就是厉害啊,三言两语把陆家囤积的药材全给挖出来了!不费一两银子不说,还给出郎中!这手段这叫一个妙,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事不宜迟,童县令赶紧的吩咐人把主簿找来,又命典狱点齐了二十个衙役跟着陆大总管去陆家库房弄药。而他自己则忙跑出去带人把陆家的少主子陆茵陆天祐给请到了伤民棚附近的一栋相对完好的民居里,又叫人架起火盆,准备茶水,简直把这位小少爷当成了活祖宗伺候着。 没办法,这小子能换来上百车千金难求的药材啊!身为父母官,童县令现在看陆茵那简直就是一件绝世珍品,生怕一不小心给打碎了,把他那上百车药材给泡了汤。 姚燕语也不怕陆家人使诈,毕竟也算是当地的大家族,这点脸面应该还是要的。当时便叫香薷打水洗手,往这边来给陆茵治伤。 陆茵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被祖母娇生惯养在深宅大院,吃的最大的苦便是作业做不好被先生打手心。如今骨折筋断,早就疼的死过去几回,这会儿见了姚燕语便如见了观音菩萨一般,乖得不得了,让怎么坐就怎么坐,让把手放哪儿就放哪儿,之前那些吹毛求疵的臭毛病一点也没有了,完全是个乖孩子。 姚燕语也不含糊,认真的给这孩子接好了筋脉和手臂骨,用了随身带来的最好的伤药,连最后的包扎的蝴蝶结打得都很用心。被办法,姚夫人头一次做这种事儿,总是有些不大心安。 有了陆家给的药材和郎中,伤民棚里立刻换了个样儿,翠微等人也不用亲自动手了,只来回的转两圈儿看着那些郎中给百姓们诊脉开药即可。 至晚间,童县令刚要请姚夫人回县衙吃他家夫人专程为恩人炖的全羊汤,陆家的大总管又笑眯眯的凑了过来,朝着姚燕语一拱手,笑道:“姚神医,为了表示谢意,我家老夫人备了家宴,请神医务必赏光。” 姚燕语淡淡一笑,说道:“这就不必了吧,你们把诊金都付清楚了,我也给你们少爷治好了伤,咱们这算是两不相欠了。何来谢恩只说?” 陆总管苦笑着抱拳拱手:“哟,姚神医您可不能这样说,您好歹给个面子吧,不然奴才回去老夫人那里,定然是一顿重罚。” “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不能去。现如今赈灾的事情还没着落,咱们怎么好吃吃喝喝?这事儿若是让万岁知道了,在责罚本官贪图安逸的同时,定然也会怪罪你家老夫人不能体谅百姓疾苦。你家老夫人是场面人,这些话想来也不用本官多说。”姚燕语说着,又笑着看了看童大临,又道:“再说,本官对童大人的夫人炖的羊肉汤可是垂涎许久了,怎好错过?” 陆总管一张便秘脸又转向童大临。 童大临叹道:“姚大人也说了,陆老夫人是明白人,你就把姚大人的说的原话转告,你家老夫人必然不会责怪你的。” 陆总管无奈,只好苦着脸走了。童大临这才哈哈一笑,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夫人端的是深明大义,清明廉洁!下官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姚燕语笑道:“说什么深明大义清明廉洁?我这儿累了一天,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赴宴。还是赶紧的回去吃饱喝足美美的睡一觉要紧。” “哈哈,大人说的是,那就快请入内,拙荆炖的羊肉汤可是一绝。”童大临得意的笑着朝姚燕语拱手,毕竟钦差大人拒绝了陆家的宴席去吃他夫人炖的羊肉汤可是极大的面子。 如今这位童大人也想通了,姚夫人乃是辅国将军夫人,又与一般的诰命夫人不同,还算得上是天子身边的红人,若是巴结好了这一位,何愁升官无望? 晚上,姚燕语用羊肉汤泡着李氏自己烙的面饼吃了一大碗,全身的寒气驱散,回到房中,李氏又跟仆妇抬进来一桶滚热的水,翠微又让葛海弄了一桶冷水来兑好,服侍姚燕语简单的沐浴过后方换了睡衣躺进棉被里去。 今天白天正好大太阳,李氏把给钦差们的被褥全都拿出来晒了一遍,比昨晚舒服多了。 姚燕语躺在被子里看着帐子顶,想着不知卫章现在在做什么,粮草药材筹备的怎么样了,何时才能赶到济州等。翠微把姚燕语换下来的衣裳收拾起来,又把明天要穿的拿出来放在旁边的衣架上。转头看见姚燕语睁着眼睛发呆,便凑过去劝道:“夫人,是不是太累了睡不着?奴婢给您松松肩?” 姚燕语往里面靠了靠,说道:“你来,陪我说说话。” 翠微把衣服放好,笑着靠过去帮姚燕语捏着肩膀,低声问:“夫人是不是想家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也不知道京城现在怎么样了。” “这还不简单?夫人写封书信叫个人快马送回去不就是了?咱们不是带了八个闲人来么。” “你倒是提醒了我,看来我这两天是累傻了。” “那奴婢去给夫人准备笔墨?”翠微说着,欠身坐起来。 “算了,明天再说吧。也不差这一晚上了。” “那夫人好好想想,把咱们今儿这一出说给将军,让将军也高兴高兴。” “你呀!”姚燕语笑着点了一下翠微的额头,“多大个人了还跟孩子一样。今天这事儿是迫不得已,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干了。你都不知道我给那陆家少爷治伤的时候心里有多愧疚。” “他们家借机囤货,发国难财,受这点苦也是应该的。”翠微扁了扁嘴巴。 “那不一样,当家人是当家人,那个小公子还是个孩子呢。”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 “若不选他下手,那陆老夫人哪里会如此慷慨?说白了夫人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家,他们拿出药材来赈灾,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便是功劳一件。若是借机囤货,哄抬药价,皇上可是要诛了他们九族的。” 姚燕语轻笑道:“你说的不错。” 两个人随便说些闲话,翠微给姚燕语捏着肩膀脖颈,没多会儿的功夫姚夫人便打起了哈欠,渐渐地睡着了。翠微也不再出去,只把转身把旁边的拉住吹灭,拉高了棉被睡在了姚燕语外侧。 第二日还是要去伤民棚,虽然有陆家派来的郎中,但姚燕语还是不放心,而且那些郎中用药也远不如她高明。药材得之不易,要物尽其用才行。 这边大事已定,姚燕语便让童县令自去忙别的,而她自己再检查完了重伤重症者之后,中间抽了个功夫,寻了笔墨来给卫章简单的写了一封信。心里大致意思是说自己很好,县衙虽然条件简朴些,但能吃得饱穿得暖,将军无须挂念。另外济州县大户陆家捐了几十车急需药材,这边的伤病暂时控制住了,请他不要着急云云。 写到后来,姚燕语咬着笔管想来点抒情的,却又是满腹相思不知该如何书写。最后满脑子搜刮了一遍,只把古人的一阕词给借了来写在了最后: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写完之后,自己看了一遍,又笑着摇头,觉得太酸了,想团了重新写,又不忍心。便把心一横,找了个信封把信装进去,拿了火漆封好交给葛海。 葛海见是夫人给将军的书信,自然不敢怠慢,当时便叫过可靠的亲兵把书信交给他,叮嘱道:“快马加鞭送到将军手中,切不可耽误。” 亲兵领命,即刻牵了马疾驰而去,离开济州县直奔云都城。 而与此同时,云都城方向正有一批流民拖儿带女的朝着济州县的方向旖旎而行,亲兵的马蹄践踏起来的残雪打在一个一身褴褛的男子脸上,男子转头看了那快马一眼,斜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恨意。 “走了走了!天黑之前赶到济州就有饭吃了啊!”一个老者嘶哑的喊了一声。 “是了,快走快走,晚了可就进不了城了。”有个妇人牵着七八岁的孩子随声附和道。 众人原本疲惫的脚步因为有饭吃而快了些,男子抬手拢了拢散落的一缕脏兮兮的头发,一步一拐的跟上了逃难的队伍。 ------题外话------ 亲爱滴们!大声吆喝一下!月票滴还有木有?! 赶紧的投过来了!大珠珠有癫狂的先兆哦! 不定时会有惊喜的二更! 单看月票个给不给力了! 第七章 狭路相逢,万更求票! 有了陆家给的那几十车药材再加上济州县粮仓里的粮食,童大临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姚燕语也清闲了许多,不再着急以太乙神针为伤患者医治,而是只让郎中和几个医女把伤患分为几种,伤风受寒的,因伤高热的,还有吃喝不干净引起痢疾的等,再把病患各自分开区域,统一开方煎药,另安排专人负责。 虽然病患极多,但因为统筹方法得当,再加上陆家给找来的那些郎中都仰慕国医馆医女们的神奇医术,想着能偷师学一点也是好的,一个个儿干的相当认真卖力。而姚燕语又天生不是藏私的性子,有人想学习,她便倾囊相授,如此,上午姚院判问脉的时间便成了他们最喜欢的时候,跟在身边只听医女们跟姚神医的问答,便能大受裨益。 且事情一经传开,更有一些别家药铺的坐堂先生偷偷跑来听讲学习。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至第四五日时,小小济州县数得着的三十几名郎中便到齐了。 姚燕语见状,索性让这些人按照自己所长分组,给不同区域的伤患诊脉开方,然后鼓励他们大胆的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她在一一加以评述。 童大临这人也挺有意思,他见姚燕语很喜欢给这些人讲医,而那些郎中们又听得带劲儿,干脆命人在伤民棚旁边打起了帐篷高台,专门给姚燕语讲课用。 姚院判一身二品医官袍服站在高台之上侃侃而谈,对每个人书写的脉案及药方都做出极其精辟的评判,有肯定也有批评,而且句句直中要害,让人心服口服。 又有一些不是郎中的人赶来凑热闹,便有喜好丹青笔墨的人偷偷地把姚夫人这神情姿态付诸笔墨。 但见那素色纸张之上,有一女子,明眸善睐,神采飞扬,亭亭玉立如芙蓉出水,冷艳卓绝如白梅临雪。她身着大云正二品的医官袍服,头戴镶嵌了孔雀石的锦丝冠,虽然女做男装,却不见一丝矫情,恰是温润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幅丹青经画者回去后稍加润色,便被风流名士重金买去,之后又经过上百遍的临摹修饰,几十年之后,终成为大云朝百姓们家家悬挂,日日香火供奉的医仙。此是后话,此处不宜赘述。 姚夫人一时兴起,给济州县的郎中们上了精辟而深刻的一课之后,便在济州县掀起了一股习医的风潮。尤其是那些家境尚可却投上无门的人家,好像是找到了一条通天的捷径一样,纷纷打听姚院判可还再收学生,他们家的长女次女幺女等天资聪颖,愿追随夫人,虔心研习医术。往大了说是兼济苍生,往小了说最起码能保一家人平安康泰。 这是姚燕语始料未及的,但却又是意外的惊喜,于是便让翠微暂且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又说等回去奏明皇上,等皇上准国医馆在济州县设立分学了再欢迎这些人来报名。 却说这边童大临正竭力的劝说众人各自回去重整家园,等家园修好了,大难过去了,明年春暖花开之时,说不定皇上就能批下咱济州县国医馆分学来,到时候大家再来报名不迟云云。 众人散开,童大临刚牵着袖子擦了一把汗,还没来得及感慨,便听主簿大人匆匆来报:“大人,城北又来了一拨灾民,不是咱们济州的百姓,像是从帝都城郊长途跋涉过来的。” 童大临立刻瞪眼:“我济州就那么点存粮,这已经收容了两万多难民了,再收,咱们都得去吃树皮了!” “可是,大人……”主簿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为难的说道:“这些人已经到了城外,我们也不能强行赶走啊!”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在济州县城之外吧?” “每天每人只给一碗粥。”童大临狠了狠心,好像那一碗稀粥是他的心头肉一样。 “好嘞。”主薄答应一声,赶紧的下去安排去了。 童大临则转身拱手道:“请姚大人先去休息,下官也过去瞧瞧。” 现如今灾民的事情就是大事,等闲忽视不得,姚燕语便微笑点头:“大人尽管去忙,不用顾虑本官。” 待童大临走了之后,翠微忙上前劝姚燕语:“夫人去后面休息一下,喝杯茶吧。咱们派去京城送信的人回来了,将军有书信给夫人。” “嗯。这边你盯着点。”姚燕语转身去了后面临时搭建起来的茶室。香薷细心,来的时候自带了一斤姚家茶园里的茶叶,所以即便在这种破屋烂瓦之下,姚夫人也能喝一口可心的热茶。 半夏把卫将军的亲笔书信递过来,姚燕语茶也来不及喝便撕开信封,拿出里面雪白的信笺展开来读。 卫将军的字银钩铁画分外有力,只是字里行间却透着极大的无奈。原来朝廷已经征集了一部分粮草和药材,因为收到姚燕语的书信知道济州这边药材暂时够用,姚远之便命人把先筹集起来的粮食药材送往没有钦差赈灾的州县。 其实卫章也知道,像济州还有恒郡王憬郡王亲自前去督促赈灾的州县肯定要比那些没有钦差的地方要好过些,虽然大灾之下,不管是大户还是贫民,都深受其害,但地震不是水灾火灾,粮食草药什么的却不会被烧掉也不会被冲走,挖开那些坍塌的库房,吃的喝的还是会有的。只看县里的官员如何跟那些富商大户协调罢了。 就像济州这样的地方,童大临不敢得罪陆家等,但姚燕语一来便有办法。而其他州县就不一定了。为天下百姓计,姚远之的方略是正确的。但如此一来,卫章来济州的行程便会再拖几天。 姚燕语看着卫章字里行间对老岳父的些许微词便忍不住轻笑,看到最后,卫将军居然也有一首词,却不是什么名家手笔,而是他一个完全不懂风月的家伙胡诌的,字句虽然对仗不工整,但勉强押韵:一日不见隔三秋,两日不见愁白头,待到他日终相见,淋漓酣战再无休。 看前两句还有点谱,待看完第四句时,姚燕语忍不住啐了一口,低声笑骂了一句:“这个流氓。”便把信笺折叠起来塞进了信封丢到了茶桌上。 其实她却不知道,卫将军看到她的书信时那种千回百转百爪挠心的样子,说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事实上卫将军当时恨不得立刻快马加鞭跑来济州,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摁到床上放肆一通再说,他们是皇帝赐婚的正经夫妻,朝朝暮暮都嫌不够呢!谁要跟她什么‘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但不管心里有多么想,卫将军还是个理智的人。面对妻子的温婉情书,最后他也决定风花雪月一把。只是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除了兵书就是兵法,对这些香艳诗词上却是一窍不通。想着找唐萧逸这二货过来帮忙吧,又怕被他笑话 再说,夫妻之间的悄悄话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也终究不好。所以卫将军花费了一整夜的功夫,写写画画,涂涂改改,最终写成了这么一首打油诗,还被夫人给鄙视了……哎!真特么不容易啊! 且说童大临又接收了一批灾民,却不准这些人入城,只在北城门外稚气粥棚,每日一碗稀粥,不求温饱,只愿饿不死这些人就行,而县衙的三把手主簿大人明确说了:济州县没有余粮,希望诸位吃完这顿尽早离开,继续往南走,逃离这重灾区,到了恩城地带就好了,据说那里基本没受地震的影响,且今年恰逢丰收年,肯定能让大家吃个饱饭过个好年。 当然,这些话对这些灾民来说无异于放屁,他们根本不信,就算信也没用,已经逃亡了三五天了都没吃上顿饱的,在这里虽然不能吃饱,但每日一碗粥最起码能保住命了。 去恩城?谁还有命走去二百里路之外的恩城?早成了路边冻死骨了。所以任凭主簿大人喊哑了嗓子,城外的灾民始终有增无减,离去的人寥寥无几。 “大人!您得想个办法了!再这样下去,这灾民越来越多,若是还只是一碗稀粥的话,怕是会极其民变啊!”主簿大人如丧考妣的苦着一张脸,劝道。 童大临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办法?钦差姚大人本来还说几日后会皇上会给粮食和药材,可如今过去五六天了,粮食没见一颗!药材也没见一两!坐吃山空知道吗?!本县身为父母官,自己的几万灾民还管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上那些外乡人?!” “说来也奇怪了,这些人从北面来,怎么不去京城?咱们济州这小地方不管怎么说也比不上大云帝都啊!”县衙二把手县丞大人撵着稀落的山羊胡,叹道。 “真是奇了怪了!帝都总不能少了他们的一口饭吃吧?!”童县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主薄大人解了二人的惑:“下官听一个灾民嘟囔,说咱们济州县有神医坐镇,得了病不用吃药,见神医一面,药到病除。” “……”童县令捻胡子的手一顿,一着急力道没把握好,差点揪下一缕胡须来。 “嗯……咳咳!”二把手一口茶喝下去差点没呛死,好不容易咳嗽了一阵子喘匀了气儿,方不可思议的看了童县令一眼:“有这么神?” 童县令已经被下巴上的疼痛给拢回了理智,只是苦笑着点点头:“差不多吧。”这有神医坐镇是好事啊,可招来这么多灾民就不怎么好了……哎!县太爷很忧郁! “那还请大人回去跟神医商量一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那些人赶紧的散了去?他们再这样围着城门不走,将来定要酿成大祸啊!”县丞朝着县令拱手叹息。 是啊,人越积越多,粮食支撑不了多久了,一旦断粮,这些人还不得哄抢一气?童大临有何尝不知其中的厉害?只是神医之所以被称为神医,那就不是他童大临随便能使唤的人啊! “大人,此事关系到咱们济州县数万百姓的安危,还请大人不要犹豫了。”主簿也拱手劝道。 “就是啊,大人回去同神医商议一下,请她出面把城北那些带伤带病的灾民诊治一番,给他们除去伤病让他们赶紧的往南去吧。这眼看着要过年了,他们多呆一天,咱们就不安生一日啊!”县丞又劝。 “哎!”童县令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好吧,今晚本官就去同姚大人说些好话,请她想个办法。” “大人英明。”县丞和主簿齐声道。 “若是姚大人不依,咱们还是要另外想办法的。”毕竟姚院判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身为县令可不敢随便得罪。 县丞赶紧的抱拳躬身表忠心:“那是自然,大人只管去求神医,我们也另外想想办法。这个时候,咱们定然与大人同舟共济。” “反正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童大临又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茶盏一放,说道:“建川你带着典狱去城外,负责看好那些外地来的灾民,勐谦你再带人去那些大户人家以县衙的名义借些粮食来。哎!说起来——你知道本县现在多希望哪个大户家里再有个得病受伤的,再请咱们姚大人一出手,让他们捐个几十车粮食出来。” 县丞勐谦公和主簿建川公相视一笑,心想有陆家那么一抹事儿,各大户现在听见姚神医都绕道走好吧?只是这话能想不能说,二位官大人各自无奈的摇了摇头,放下茶盏起身出去各办各的差事去了。 回到内衙,童县令先把那身官袍换下来,官帽摘掉,又叫夫人打水来认真的洗了把脸,重新梳过了头。方理了理衣襟准备出门。李氏纳闷的问:“老爷这是做什么去?” “去找姚大人商量一下城外灾民的事情。”童县令说到这里忽然想住了脚,吩咐李氏:“你先替我去瞧瞧,看姚大人那边方便不方便,就说下官有赈灾要事要跟姚大人讨个主意。” 李氏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对着镜子拢了拢发髻,又理了理身上的府锻棉袄,方往姚燕语住的小院里去。 片刻后,童县令在姚燕语住的屋子里落座,并喝上了姚家茶园里自产的香茶。 “嗬!这茶可真是好——香远益清啊!”童大临闻过茶香之后,颇为享受的啜了半口,缓缓地咽下去,但觉入口清香,回甜清冽,简直妙不可言。 “童大人喜欢,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送大人一点。只是这次来的匆忙,带的不多,大人莫嫌少就成。” “不不!岂敢岂敢!”童大临赶紧的赔笑道:“姚大人来我济州县,下官没有好东西孝敬,反而要大人的茶,这说出去怕是我济州的百姓都会骂下官没脸没皮的。” 姚燕语笑道:“不过是几两茶叶,原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我娘家在南边的茶庄里自产的。大家不过是喝个新鲜罢了。” “大人真是菩萨心肠。”童大临说着,又朝姚燕语拱了拱手。 姚燕语笑道:“童大人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童大临知道这位姚神医不是那种难缠的人,也不好绕弯子,便直接说了来意:“姚大人坐镇济州,许多灾民都慕名而来,想求姚大人神医祛病。虽然那些人不是下官辖下的百姓,但下官看着也着实不忍。还请大人拿个主意。” 姚燕语轻笑道:“听大人这意思,我还得出去给这些灾民治伤治病了?” “呃……”童大临被姚燕语微笑着看,顿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怎么看都有点龌龊了,于是忙赔笑道:“若是大人实在疲劳也没办法,只请大人手下的几位医女露个面,也是好的。” 姚燕语又淡淡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如这样,若那些灾民里实在有重伤重病难以医治的,就请童大人把人接进城里来找一处所安置一下,我带人过去给他们医治。这件事情我会单独写奏折给皇上,为大人请功。如何?” “大人是赈灾钦差,下官唯大人之命是从。”童大临本来是不愿意放这些人入城的,但姚燕语说专门写奏折给他邀功,这还有什么话说?当然是照办了!他辗转到了五十来岁在熬到一个县令,求得不就是升官么! “大人言重了,应该是我们同舟共济吧。”姚燕语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把这老头给骂了个头臭!这家伙虽然良心未泯能为百姓办点事儿,但说到底还是个老官油子,太油滑了! 翠微看着童县令的背影掩在院门之外,方吩咐香薷:“把这只茶盏拿出去送人吧。” 香薷答应着拿了童县令用过的官窑粉彩小盖杯出去了。姚燕语看着翠微气呼呼的样子,轻笑道:“你又何必朝着那哑巴物件儿发脾气?” “明明是他们不愿意救济那些外地来的灾民,又怕那些人饿极了砸城门强进来,却来算计夫人。夫人也真是太好脾气了。”翠微生气的说道。 姚燕语笑道:“咱们本来就是为了赈灾才出来的,济州的灾民和外地的灾民对咱们来说又有多大的区别?可童县令就不一样了。救本县的灾民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且安置好了他还能邀功。而那些流民不过是临时过来吃吃喝喝,等灾情过去就四散而逃了,与他来说只是个麻烦,况且粮食药材都紧缺,他自然不愿意多管闲事。” 翠微听了姚燕语的话,心里的气算是平了些,但依然不高兴:“反正他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你丫!在国医馆当差这么久了,现在好歹也是个六品医官了。怎么一些事情还看不开?有些人,能沽名钓誉也是好的,最起码对这种人还要脸。就怕死皮赖脸的那种,连祖宗的脸面都不要了,只知道搜刮贪婪,那才无耻呢。” “夫人说的是。”翠微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了,打起精神来,看看咱们还有多少急用药,童大人今晚就会组织人去查看城外的灾民,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大批重伤重症者被送进来医治,我们有的忙了。” “刚清闲了一天,又要忙了。”半夏扁了扁嘴巴。 “说什么呢?难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游山玩水的?!”姚燕语轻声斥责了一句。 半夏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赶紧的跑去清点药品了。 还好童县令办事比较靠谱,第二天并没有大批的重伤重症者进城,反而是童县令亲自带着几个郎中出城去了,他说了,只有真正的重伤重症才能进城请姚神医医治,头疼脑热什么的直接喝点热汤药发发汗也就好了。 童县令还说,姚神医是给陛下治病的人,谁若是无缘无故的麻烦她老人家,只怕福薄承受不起,那是要遭天谴的。这话说出来,很多百姓便胆怯了。毕竟‘天谴’一说在这个年代还是很能唬人的。 如此,经过一天的筛选,童县令从城外的灾民中选了一百五十多个的确是重伤不能动弹的灾民,命人抬了门板来把人给抬进了城中,安顿到伤民棚。通过这几天的医治,伤民棚里已经有不少人被家人接回去养着了,是以空地儿还是足够的。 而且为了遣散城外的灾民,童县令还发出命令去:愿意往南边去的,本县可赠送糙米一升。若非要留下来等施粥的,说不定以后粮食少了,每天的粥也只能是稀粥家菜叶了。 如此,有些淳朴的灾民便愿意领了糙米继续往南,毕竟这济州县也是灾区,再靠下去也没什么好事儿了,干等下去,恐怕早晚也是个饿死。有这一升米垫底,总能走到下一个县城了。 第二天,济州县的县衙班子兵分两路,童县令亲自带着典狱去城外分米为灾民送行,县丞勐谦公和主簿建川公则留下来陪着姚燕语给新抬进来的那些灾民治伤看病。 姚燕语依然按照之前的规矩,先从有生命危险者开始,挨个儿诊脉,施针,开药。身后跟着香薷和乌梅两个打下手。翠微现在医术也很是精进,便跟姚燕语分开,自带着半夏和麦冬给较轻者医治。 忙活了大半天的时间,翠微有些累了,便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无意间转头看见隔着三四个病患的那个人正盯着姚燕语看的出神,那眼神太过执着,怎么看都透着蹊跷,于是翠微走过去问:“你哪里受了伤?” 那人收回目光看了翠微一眼,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又举起缠着布条的胳膊比划了一下,翠微根本没看懂,于是伸出手去说道:“把手伸过来,我给你诊脉。” “啊……啊……”那人张着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扭着身子躲到一旁,拒绝让翠微诊脉。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到底有没有病?!”翠微不悦的瞪着这人。 那边姚燕语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先忙别的,回头我给他看吧。” 翠微没有多想,便转身回去继续给刚才排到号的伤患诊脉。 姚燕语则刚好看完一个伤患,便转身走了过来,低头看着那个瘦而高的男子。那男子却低下头去,用一头乱发遮住了脸。姚燕语也没心思看他的脸,便道:“手伸出来。” 男子伸出手,姚燕语抬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片刻后叹道:“你受了风寒,引发了感染。之前好像也有宿疾?你这身子真是差极了,需得好好调养才行。” “啊啊……”男子嘶哑的声音如磨砂一般,叫人听了十分的不舒服。 “你想说你嗓子不舒服?你张开嘴巴给我看看。”姚燕语命男子抬头。 男子犹豫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却闭着眼睛张开了嘴巴。 姚燕语看他的喉咙里都已经溃烂,便轻声叹道:“你这嗓子再不用药只怕要毁了。”说着,便吩咐香薷:“把我们的伤药粉拿一点用直筒卷起来给他吹到嗓子里一点。” 香薷答应着,挑出药粉来找了张白纸卷在里面,可给一个男子往嗓子里吹药实在有些不妥,于是香薷转身喊了一个亲兵过来,把纸筒递给他:“你来。” 亲兵过来,把那纸筒放在嘴里,对着那男子的嘴巴呼的一吹,药粉便扑进男子的嘴里,大多都落在他的喉咙处。药粉扑在溃烂的伤口上有些微的刺痛,男子一时有些受不了,便抬手揉脖子。 姚燕语便道:“你别揉,忍一会儿就好了。” 男子摇了摇脑袋,目光瞥过姚燕语的脸,点了点头,又把头埋在怀里。姚燕语忽然一阵恍惚,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于是她下意识的伸手指着男子说道:“你抬起头来!” 那男子的头低的更低,支支吾吾的还使劲的摇头。姚燕语却越发觉得可疑,因道:“我叫你抬起头来,你没听见?” 见那男子沉默不语,姚燕语又冷声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怎么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旁边的亲兵听他家夫人生气了,便抬手捏住男子的下巴猛地往上一掀,怒道:“我家夫人让你抬起头来!你他娘的是聋子啊?!” 男子的狭长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抹恨意,姚燕语却猛地一下想起这特有的阴寒冰冷却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是属于谁的,于是失声道:“是你!” 亲兵一听姚燕语认识这人,不由得一愣。也正是这电石火光间的愣神便给了男人反手的机会。他忽然抬脚把亲兵踹开,然后一跃而起扣住了姚燕语的脖子。 “你娘个腿!”亲兵冷不防吃了一脚,已经火冒三丈,再看这厮居然扣住了他家夫人的脖子,更加怒不可言,一边跳起来的同时已经拔剑在手,长臂一挥止住了男人的咽喉:“放开我家夫人!” 呼啦啦——葛海和其他的亲兵一起围了上来。八个人纷纷拔剑,剑尖指着男子。葛海阴狠的吐了口唾沫,骂道:“我操你八辈儿祖宗的!快放开我家夫人,不然老子剁了你喂狗!” 县丞和主簿两个大人登时傻眼,这人不是快死了的难民吗?怎么转眼就成了刺客?这……唱的哪一出啊! 男子扣着姚燕语的脖子,不言不语,目光却如刀锋一样扫过葛海及每个护卫。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些人但凡往前凑一步,他就拗断姚燕语的脖子。 而这一瞬之间,姚燕语的心里也是千回百转,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左手手腕上的袖箭,也想到了右腰侧里藏着的火枪,但下一刻就知道这两样东西现在都帮不上自己,因为只要她一动,这个亡命徒就会立刻要自己的命,尽管他病的很重,而且好像很久都没吃饱饭了,但他占住了先机,扣住了自己脖颈最脆弱的地方,他想要自己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然后姚燕语便想到了卫章,想起临行前他细细的叮嘱,又暗自庆幸他因为粮草的事情没能及时过来。否则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跟这亡命徒拼命。 “崖俊?”姚燕语默默地调动内息,让自己的声音不见一丝起伏,平静的镇住在场的每一颗慌乱的心。“哦,不对。你不叫崖俊。你是高黎族三王子。我应该叫你朴公子对吧?” 朴坼的手用了用力,把姚燕语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示意她闭嘴。姚燕语偏生不理他且轻笑一声,说道:“你这人还真是没良心,我刚给你治病,你就这样对我,怪不得你们高黎族人会被灭族。” “闭嘴!”朴坼嘶声喝道。 “你放开我,我准他们不杀你,留你一条活路。”姚燕语继续说道。 “哼!”朴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扯着姚燕语便往外走。葛海几个人碍于姚燕语的安全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快!快来人!拦住这个刺客!”县丞勐谦公还没搞明白朴坼的身份,只得以刺客呼之。 “不是刺客!是叛贼!高黎族叛贼!来人!一定要把这叛贼拿下!”主簿刚才听得仔细,搞明白了朴坼的身份。 受伤的灾民们哪敢动弹,一个个生怕白送了性命,纷纷退让至角落。对视两位大人的呼叫听而不闻。 伤民棚本来只是给无家可归的灾民养伤的地方,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用不着部署兵丁。就算有几个跟班儿的,听见县丞和主薄的呼喝,也只能是干瞪眼,他们这些人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正对上朴坼这样的亡命徒也只有认怂的份儿。 朴坼揪着姚燕语很快撤出伤民棚到了外边的大街上。大街上虽然还是一片破败,但却比伤民棚里宽敞了许多。辅国将军府的八个护卫呼啦一下又围成一个圈,纷纷仗剑而立。 葛海怒斥道:“朴坼!我劝你识相点,我家夫人说了,你此时罢手还能饶你一条性命,你若是执迷不悟,怕是死无全尸!” 朴坼冷笑一声,给了葛海一个不屑的白眼,然后低头凑近了姚燕语的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的神往。 葛海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这混蛋若是敢轻薄了夫人,回头他必须提头给将军谢罪。 “朴坼!你个亡命徒丧家犬!你劫持个女人算什么本事?你他娘的有种劫持老子!老子跟你走!”葛海怒声骂着,又把朴坼的祖宗八辈儿拉出来招呼了一遍。 朴坼冷笑着摇摇头,抬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支雪亮的匕首搭在姚燕语的脖子上,嘶声说道:“让开!” 眼看着那匕首锋利的刀刃在姚燕语白皙如玉的脖颈上蹭了一下便伸出大颗的血珠,葛海又嘶声喊道:“你他娘的先把刀拿开!” 朴坼低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脖子里雪白的狐毛蹭上的一点血珠,又低低的笑起来,慢慢地俯下头去,把白狐风毛上的血珠舔到嘴里,细细的回味。 “你个狗娘养的!”葛海一双眼珠子几乎瞪出来。 朴坼则淡淡的笑了笑,手里的匕首在空中一划,指向葛海:“让开。” 葛海没办法,只得一步一步的后腿。朴坼以胜利者的姿态控着姚燕语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同时,又笑道:“听说你有一匹好马,叫‘桃夭’?”他的声音如破锣般嘶哑,但好歹能有声音了,可见那药粉的疗效有多神奇。 姚燕语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牵马来!”朴坼又朝着葛海嘶吼。 葛海朝着身旁的人打了个手势,有人果然牵了一匹马过来。葛海拉着马缰绳凑上去,压着心头的怒火,说道:“把我家夫人放开,马给你。” “做梦!”朴坼忽然上前,猛地抢过马缰绳。 姚燕语却趁着他倾身的机会忽然一转身,抬脚在他的腿窝上踹了一脚。然后以非常的速度往一侧跳开。 这是卫章曾经交给她的逃跑步法之一,卫将军曾经在闲暇时候教过他,腿窝是人身上比较软弱的地方,经不起重击。踹的时候一定要狠,然后跑的一定要快。 只是她快,朴坼也不慢。况且她姚燕语之余朴坼来说是唯一的救命草,朴坼自然是万般防范,不会让她轻易逃脱。 朴坼腿窝吃了一脚,整个人往一侧趔趄的同时,一把抓住姚燕语的衣角,猛地一下把人又拉了回来,然后迅速转身,一把又掐扣住了她的脖子,而且是狠狠地掐。 “咳咳……”姚燕语只觉得一阵气闷,全身的力气顿时被卸去了一半儿,再也挣扎不得。 “放手!你个混蛋!”有个护卫实在忍不住了,挺剑刺向朴坼的侧腰。 朴坼扣着姚燕语,忽然一转身,竟以姚燕语做盾牌去挡那护卫的厉剑。 “混蛋!”葛海吓得魂儿都飞了,忙挥剑上前挡开了那护卫来不及收住的长剑,并怒声骂道:“你要害死夫人吗?!” 那护卫已经万分后悔,此时被葛海一骂,只憋得满脸通红不敢吭声。 “算了。”姚燕语朝着葛海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他。” 朴坼却冷笑着瞄了那护卫一眼,单手控着姚燕语,另一只手拉过马缰,然后手臂用力把姚燕语丢到马上去,他自己随后也翻身跳上了马背。狭长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胜利者的得意,消瘦的下巴一扬,哑声道:“识相的就让开!” 葛海不得不再次妥协,不过他也有他的想法,这匹马跑不快,他凭着自己的功夫想追上去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待会儿这混蛋策马逃跑,夫人被他护在前面,他的背后便门户大开,到时候就可以从后面放弩箭射死他了。 随着葛海的一摆手,拦着去路的两个护卫往两边各自闪开,给朴坼让开了一条去路。 “救下姚神医!不要让这逆贼逃走!”县丞大人终于反应过来,这若是钦差在济州县被害,皇上怪罪下来恐怕谁也活不成! 葛海正一肚子火没出发呢,见这家伙出来捣乱,直接一个眼神杀过去,怒声斥道:“闭嘴!” 县丞一个文官,哪里见过葛海这样的凶悍之人,登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坐在地上。 葛海转头看着朴坼一手揽着姚燕语,一手牵着马缰策马而去,便反手从身后拿出了他的轻型弓弩,然后抽出一支精钢努搭在弓上,准备射向朴坼。 熟料朴坼的后背像是长了眼睛,身子往一侧一闪,在葛海发射之前把姚燕语搬到了背后,并一把扯开腰里的蓝布腰带往后一搭,把姚燕语困在了自己后背上。 “狗日的!”葛海怒骂了一句,收起强弩,纵身狂奔直直的追了出去。 索性没追出多远,迎面有一黑色的铁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玄铁铠甲,手中长枪一挥拦住了朴坼的去路:“站住!把人放下,或可留你全尸!” “将军!”葛海看清来人之后,惊呼一声,手中弓弩再次举了起来。 “朴坼!你我之间的事情是男人的事,把我夫人放开,你要怎样都好商量。否则——我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卫章一人一马拦在街头,横眉冷对,气势冲天,硬逼着朴坼往后退了十几步。 ------题外话------ 亲爱滴们,我是快乐的存稿箱!大家早上好! 神马?主人去哪儿了?主人滚去码字了!主人说了,亲爱滴们用月票填满了人家的小肚子,她老人家的二更才会码出来哦! 所以亲爱滴姐姐妹妹阿姨大婶儿们!你们赶紧的赛月票过来呀!人家吐完了存稿,肚子好饿滴说!嗷—— 第八章 生死之间,二更泣血求票! 卫章一人一马拦在街头,横眉冷对,气势冲天,硬逼着朴坼往后退了十几步。朴坼嘶声大笑:“卫章!卫大将军!不错,你是个男人,有本事来把你的女人救回去啊!哈哈……咳咳……咳……” 姚燕语侧头看见对面的卫章,心头一暖,却也没来由的一阵惊慌。她知道卫章为了自己什么都会答应,而她最怕的就是他这样。 因为姚燕语在他的手上,卫章便懒得跟他废话,手中长枪一指,冷声喝道:“你要怎么样尽管说!我只要我夫人。” 朴坼冷笑着摇了摇头,哑声叹道:“都说卫章冷酷无情,是大云朝的第一悍将,被誉为战场上的‘战神’!怎么?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居然肯妥协到如此地步?这大云的‘战神’居然成了情圣了?” “少废话!”卫章狠狠地瞪着朴坼,胯下黑风又往前逼近了几步。 朴坼忽然扯开身上破烂的衣裳,露出胸膛。然后单手扬起火折子朝着卫章晃了晃,冷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跟你的夫人同归于尽。哈哈……黄泉路上有如此妙人相伴,想来也不会寂寞!” 卫章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手勒住马缰绳不再往前一步。 那混蛋的怀里居然绑着四个管子,那东西做的有些向二踢脚,但比二踢脚大了两倍,足有小孩儿的手臂粗细。这玩意儿别人或许不认识,但卫章却知道厉害——这是大云朝刚刚制造出来的炸药! 姚燕语此时被绑在他的身后挡冷箭,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只得朝着卫章大声喊:“你不要过来!不要听他胡说!不要被这疯子蒙蔽了!” “闭嘴!”朴坼手里的火折子往后一戳,差点戳到姚燕语的眼睛。 卫章顿时大怒,却也不敢冲动。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朗声说道:“朴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谈。说说你的条件吧。” “我的条件很简单。”朴坼冷声哼道,声音依然沙哑的宛如破锣,“就是你去死。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大高黎人数万亡灵!”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卫章也愣住了。 朴坼咬牙环视四周的护卫亲兵,最后目光又落到卫章的那张冷峻的脸上。这张脸他在梦到过千百回,每一回都是夜半惊魂的噩梦! 这个人屠杀了他的族人,并且赶尽杀绝把他逼到了死路。他身为高黎族的王室后人,纵然复国无望,也要在临死之前把这个屠杀高黎族百万生灵的魔鬼拉到地狱里去。 “好!”卫章一愣之后,冷笑着眯起眼睛:“你先放了我的夫人,我即刻自戕在你面前。如何?” “好啊!”朴坼闻言仰天大笑,那笑声仿佛一群乌鸦过境,令人闻之胆寒。他笑够了方用拿着火折子的那只手指向卫章,“你先在你的胸口上插一刀,我立刻就把你夫人放下马去,如何?” “一言为定。”卫章说着,翻身下马,把手中长枪挂在马鞍上,抬手抽出一把短匕。 “不要!不要啊!”姚燕语看着卫章一脸的冷漠,顿时魂飞魄散,这混蛋该不会真的给自己的胸口一刀吧? “哈哈哈……”朴坼嘶声笑着一边用匕首割开绑住姚燕语的那条破布拧成的腰带,一边幽声叹道:“姚夫人,你找了个好夫君啊!居然肯为了你去死!真是感人心扉!” 腰带解开,姚燕语猛地抬手推开朴坼的肩膀,转身就要下马。只是朴坼岂容她下去?探手扯着她的衣领又把人拎了起来。 姚燕语知觉眼前一阵晕眩,等恢复清明是又发现自己被这混蛋拎着衣裳悬在一侧,她仰面朝天,脑袋离地不过尺许,腰弯得很疼,使劲踮着脚也无法着地,她伸出手去试图撑住地面,却被朴坼用力一甩,整个人又被横在了马上。 “你大爷的!”姚燕语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滚,硬棒棒的马鞍子卡在腰腹之间,一阵奇痛袭来,险些让她吐出来。 而朴坼却不管她的死活,只嘶声催促卫章:“你倒是插啊!怎么,后悔了?” 卫章冷声道:“你先把她放下。” “哈!”朴坼好笑的看着卫章,抬起手里的火折子吹了吹,吹出一团明火,另一只手把匕首翻转,用一根手指挑起姚燕语脖颈处的一缕碎发,慢慢地把火折子凑了上去,并得意的笑道:“我数三声,你若还不动手,我就让你的夫人变成秃子!你说——大云朝的女神医一头乌发被烧成秃瓢儿,会不会很好玩儿?” “你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姚燕语闻言心中一阵恶寒。 “一!”朴坼已经开始数数,根本不理会姚燕语的谩骂。 “疯子!放开我!混蛋!王八蛋……”姚燕语一听朴坼数数,立刻拼命地挣扎起来。 吱啦一声轻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却是姚燕语的一缕青丝被烧着了。 “不许伤她!”卫章厉声怒喝。 “乖乖别动就伤不到,若是不听话……”朴坼手里的火折子又往姚燕语的发髻跟前凑了凑,然后哑声低笑,笑声宛如鬼魅。 “二!”朴坼得意的笑着,眼睛里的恨意已经疯狂的燃烧,试想一下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卫章就这样措手无策的在自己面前自戕,那将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情! “将军!”葛海看着卫章举着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此时此刻他恨不得那个疯子朴坼和姚燕语同归于尽,也不要看着将军这样。 这是对武将的屈辱!自此后,纵然将军不死,又讲如何面对三军将士?一个为了女人而甘心自戕的人会是文人墨客笔下称颂的情痴,却也是沙场上被人唾弃的白痴! “不要!”姚燕语嘶声吼了一声,身体里所有的力量猛然间爆发,甚至超出她自己的控制,猛地一个鲤鱼打挺,挥手打掉朴坼手中的火折子,硬生生从马上滚了下去。 朴坼万没想到一直在自己控制之中的女人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但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姚燕语落地之后并没有停顿,而是迅速拔出藏在右侧腰间的火枪,同时另一只手则抓过那只落在地上的火折子,一挥手火苗突起,她想也没想就点了火枪上的火引子,然后对着朴坼就扣动了机关。 据说,有位母亲回家是看见自家孩子趴在高楼的窗户上往下张望,看见母亲过来笑着往下跳时,那位母亲忘乎一切的冲过去把楼上掉下来的孩子稳稳的接住。 这位母亲不是短跑冠军也不是超能人。她之所以能以超出世界冠军一大截儿的速度冲到楼下接住孩子,完全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没有选择,不冲过去心头肉就会摔成肉酱。 事实强于雄辩的证明,人在绝境中爆发出来的力量绝对不可估量。 而此时的姚燕语也是如此。她知道朴坼以自己为诱饵,卫章可以做出一切疯狂的事情,包括往自己的心口上捅刀子。 她没得选择,这就是她的绝境。因为她不能让卫章死,更不能让战神一样的男人成为全天下的笑话。那是她心爱的男人,为了他,她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没有他,她将生不如死。 所以她身体里的所有潜能汇聚在一起,能量瞬间爆棚!她劈手打开火折子,滚下马,拔枪,点火,扣动机关。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只在眨眼之间便已经完成。 砰! 一声巨响之后,整个世界都归于安静。 血雾漫天人眼迷,红雨丝丝鬼见泣。白浆四射腥风疾,繁花万朵压枝低。 “燕语——”卫章嘶吼一声跪在了地上。 刚刚那一瞬,骤然炸开的一团血雾迷了所有人的眼睛,卫章心神俱裂,完全分不清炸开的那团是朴坼还是姚燕语,下意识的,他以为两个人真的都被炸死了。 卫章看不清楚,葛海在一侧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见姚燕语从身上拔出一个不知是什么的怪东西,随便用火折子那么一点,然后就一声巨响,端坐在马上的朴坼的脑袋瞬间就万朵桃花开了! “夫人!”葛海急忙冲上去把躺在地上的姚燕语拉起来,“夫人你没事吧?!” 那边卫章听见葛海的这声询问,顿时升起无限希望,急忙爬起来趔趄的冲了几步,上前把姚燕语拉进怀里,连声叫着她的名字:“燕语!燕语……”却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嗯……”姚燕语痛苦的哼了一声,想动动胳膊,却发现右臂又痛又麻完全失去了知觉,甚至连肩膀的右半边身子都跟着痛的要死,“尼玛,这什么破玩意啊,痛死老娘了……” 卫章闻言一怔,忙低下头看怀里的人,确定这声音是从自家夫人的嘴里发出来的,便如闻仙音,一阵狂喜,一边把她从头摸到脚,一边连声问:“哪里疼?伤到了哪里?胳膊?还是腿?头?” “唔——打中了吗?”姚燕语却关心另一件事。 “什么?”卫章跟个二傻子一样跪坐在地上。 “那个疯子怎么样了?死了吗?”姚燕语挣扎着去找朴坼的尸体。 卫章忙抬手摁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回头看,并低声说道:“他死了,你放心。” 若是让她看见那个脑袋被打爆的家伙,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下饭去?事实上就像是葛海这样的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也觉得有些受不了。 而随后赶来的县丞主簿以及匆匆赶来的县太爷早就晕的晕,吐的吐,被手下扶了下去。翠微香薷等人更是转身吐成一团。姚燕语之所以没听见动静,是因为刚才那一枪太响了,她的耳朵里到现在还嗡嗡的响着。 卫章把姚燕语抱起来大步离去,临走之前吩咐葛海:“把这里处理干净。” 葛海一挥手把护卫招过来,众人先把朴坼的无头尸体抬走,又命人抬了水来冲刷街道。 百姓们早就吓破了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围成一团不敢乱动,府衙的差役们有大胆儿的被差遣去抬水打扫,而葛海则拎着长剑往难民棚里去。他不相信朴坼是一个人,难民棚里一定有他的同党。 “将军,说不定那些人已经闻风丧胆,早就跑了。” “没关系,大将军绝不是一个人来的,此时济州县县城已经被死死围住,这次我们要一只苍蝇腿都不能放过!”经过此事,葛将军身体里的暴虐因子彻底被激发起来,发誓不把这些该死的高黎奴杀个干净绝不罢休。 卫章带着姚燕语回到县衙内宅,李氏见一个健壮的男人一脸锅底色抱着一身血污的姚夫人进来,先是吓了一跳,之后又见翠微等人匆匆回来,问过后才知道那是神医的夫君辅国大将军,一颗心放在肚子里,忙亲自去准备热水。 翠微等人也不敢闲着,有的过去帮忙,有的则匆匆洗了手去给夫人找衣服换。此时的姚夫人发丝凌乱不说,头发还被烧焦了一大绺儿,玉白色锦袍上除了泥污就是血点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重新梳洗过后,姚燕语被卫将军捧到床上裹了棉被,而换下来的那身脏衣服早就被翠微拿出去烧了。 卫章也脱了铠甲简单的梳洗过才进来,看见姚燕语裹着被子靠在床上发呆,便叹了口气靠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害怕?” 事实上姚燕语直到现在才返过劲儿来,裹着被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贴身的中单都湿透了。她从来没开过枪,当时那种情形若不是逼急了她肯定也不敢开枪。她可不能保证一定回打死朴坼,再说,谁知道那西洋货到底保险不保险,万一炸膛呢?打不死疯子,自己却成了肉泥! 卫章关切的话把姚燕语心底的恐惧激发到极点,她顺着卫章的手,她嘤咛一声投进他的怀里,啥都没说,直接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卫章倒是没了主意,忙把人连被子一起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哄:“好了好了!总算一切有惊无险,那疯子已经被你打死了,再无生还的可能。” “我的夫人很勇敢,我为你骄傲。别哭了,嗯?” “乖了,知道你吓坏了,是我不好,来晚了……” “好吧,你痛快的哭一场,也比闷在心里好。” “哎,把我衣服都哭湿了啊……” “你这到底有多少眼泪啊?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可真是不假……” 卫将军搜肠刮肚,哄孩子一样的唠叨着,无奈怀里这个还是一直哭,情急之下灵光一闪,又问:“对了,你用来打死那个疯子的东西是什么神器?好大的威力啊!” “枪。”姚燕语果然止了哭声,一边把累都擦在将军的衣服上一边哽声说道。 “什么枪?还能发射火药?”卫章心想枪么,本将军也有一杆啊,横扫大漠,打遍北疆,从无敌手。 “不是火药,是子弹。”姚燕语又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不是你那种长枪,是火枪。也叫火铳。” “火枪?火铳!”卫章忙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惊讶的问:“你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姚燕语便把那把波斯火枪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跟卫章说了,恰好护卫把姚燕语丢在地上的那把火枪捡回来给送过来,卫章从翠微手里接过这个神奇的小东西左右摆弄了一会儿,发现这玩意可比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的那些火炮强多了。于是叹道:“波斯国人就是奇技淫巧,造出来的这玩意儿还真是精致。这么小,居然有那么大的威力?” 姚燕语抬了抬依然酸痛的胳膊,叹道:“还说呢,这玩意差点废了我这条胳膊。” “胳膊还疼?”卫章闻言立刻把火枪放到一旁,把姚燕语身上裹着的被子掀开去给她揉胳膊,却发现她一身的汗,把贴身的单衣都湿透了。于是又去拿了一件来给她换上。 “啊——好疼,你慢点!”姚燕语的胳膊往袖子里一伸便觉得一阵抽痛。 “是不是伤到了骨头?”卫章看着姚燕语疼的惨白的小脸,皱眉问。 “不会的,可能只是摔下马的时候扭伤了。”骨折是没有,可能有些骨裂。姚燕语对自己的胳膊还是有数的,不说只是因为不想让卫章担心。 卫章伸手去捏她的胳膊,低声说道:“我看看,扭到了哪里?” “别。”姚燕语赶紧扭身躲开,如果是骨裂了,被他一捏一准变骨折,“你那手劲儿我可受不了,只要不碰还不算太疼。我们还是说说话吧。对了——你怎么这么快赶来了?粮食和草药也运来了吗?” “没有,朝中大臣联名弹劾丰宰相府结党营私,皇上一怒之下派锦麟卫查抄宰相府,找到了宰相府的一个暗势力名单,这些人是宰相府养的武士,是丰家的爪牙。通过对他们的审讯,锦麟卫找到了丰家在城郊修建的地窖,说那里养着的是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我想所谓的‘十’号必定在那里,便和云琨带人去清缴,然后我们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朴坼。” 卫章一边说,一边拉过被子再次把姚燕语裹住。 “不过通过一番严查,我的人得到消息说有一批灾民从京郊迁徙至济州,我想这里面十有八九混着朴坼,不然那些百姓不可能舍弃京城而往济州方向逃亡。所以我就赶来了。在城郊北门遇见童大临,听他说重伤者都被抬进了城里,我就觉得大事不好……果不其然,刚好让我遇见。” “原来是这样。”姚燕语也感慨的叹了口气,“你们也算是敏锐的了。不像我,这疯子就在我眼前我都没认出来。” “他心机深沉,又惯于伪装,你一心救治灾民,哪里会想到这些。”卫章摸了摸怀里人的头,顺着渐渐干松的乌发摸到被烧的那缕糊茬儿,顿时皱眉。 姚燕语觉得他身子一僵,便伸出左手去摁住他的手,轻笑道:“没关系,不过是一缕头发而已,回头把这点剪掉,过不了多久就长长了,而且绾了发髻也看不出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落发总归是不好,那混蛋实在可恶!”夫人的一根头发丝都牵着将军的心尖子,这么大一缕头发,卫将军都心疼死了。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故意的。”姚燕语靠在夫君的怀里,低声笑道:“再说,壁虎尚且知道断尾保命呢。而且孝顺也不在这一点半点上,在我看来,头发和指甲是一样的,难不成为了孝敬父母,连手指甲脚趾甲都不剪?” 卫章被她这番言论说的无奈一笑,又抬头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的问:“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这么烫?是不是该吃点药啊?” “让翠微去拿两颗银翘丸给我吃。” “还是让她过来诊诊脉吧,虽然你是神医,可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情,药也不能乱吃啊。” “好吧。”姚燕语微笑着点头。 翠微进来给姚燕语诊脉,然后发现姚燕语的胳膊有些肿了,便担心的一捏,姚燕语便疼出一脑门子的汗来。翠微吓了一跳,刚要问,却被姚燕语的眼神给止住。 “将军,刚才葛将军说有事要汇报,在厢房里等着呢。”翠微不动声色的看向卫章。 卫章不疑有他,便道:“你好生照顾夫人,仔细给她诊治诊治!不可大意了。” “知道了。”翠微点点头,看着卫章出去了才低声惊呼:“夫人!你的上臂骨……” “没事,应该没断,八成是骨裂。你去把我们的接骨膏拿来给我涂上一些,不过七八日也就好了。别到处张扬。”姚燕语低声叮嘱。 翠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无奈的出去拿了接骨膏来用酒化开,仔仔细细的给姚燕语涂满了胳膊,又用白纱布细细的裹住。 姚燕语看着翠微泫然欲泣的样子,轻笑道:“别哭丧着个脸!我这不是好好地嘛!” “夫人差点没把奴婢吓死!”翠微刚刚也在葛海面前哭过了,她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其惊吓程度不比姚燕语轻多少,也是回来后才返过劲儿来,同样吓得汗出如浆。葛海也是搜干了肠子,说了一箩筐的话才把她从惊恐之中慢慢地拉回来。 “呵呵……一枪爆头呢!”姚燕语这会儿才找回一点骄傲来,话说这可是自己前生今世开的第一枪哦!就这准头,怕是全球最牛逼的特种兵也比不上吧? “爆的好!”翠微咬牙切齿的说道:“就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就该碎尸万段!” 姚燕语笑了笑,安抚她道:“只要你不做噩梦就好。” 翠微一听这话立刻脸色发白,想想那样的场景,她自然心有余悸,噩梦什么的肯定会有的,而且估计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有。 卫章在济州县逗留了两日,又清除出隐藏在灾民中的高黎奴二十多人,然后带上朴坼的无头尸体返回京城。临走的时候自然把姚燕语也带回去了。 不是他抗旨不尊带着赈灾钦差提前回京,而是他已经写了奏折快马飞报皇上这边发生的事情,皇上听说姚燕语被朴坼胁迫,为了不受制于黎奴,姚院判英勇的从马上跳下来受了伤,便命卫章带姚燕语一并回京。 童大临等济州县的一干官员对姚神医恋恋不舍,已经康复的百姓们更是深感姚神医的大恩大德,纷纷出来相送。 姚燕语一支胳膊被包成了粽子,马是骑不成了,只得靠在童县令自掏腰包从一富商那里买来的马车里,被前簇后拥着离开了济州县往云都城方向去。 济州县至云都城不过二百里的路程,快马加鞭大半天的光景便可到达。但因为姚夫人受伤,经不得颠簸,一路人马旖旎而行,竟用了三天才到。 卫章带着一百二十名烈鹰卫至京城南城门时,云琨已经不耐烦的等在那里了。 二人见面无须客气,卫章派人把栓成一串儿蚂蚱的黎奴绑上前来给云琨看过,又命人把朴坼的无头尸体抬了上来。 云琨看过之后皱眉道:“不是说这货身上有藏宝图吗?可曾见到?” 卫章摇了摇头:“没见到。不过我想其中必有蹊跷,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人找到的。” “说的也是。先交给刑部吧,等回明了皇上再说。”云琨摆摆手,让人把那些黎奴和朴坼的尸体一并带走,又看了一眼那一辆被厚厚的毡子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叹道:“尊夫人没事儿吧?” “伤的不轻。”卫章叹了口气,故意的夸大其词。 云琨笑着安慰卫章:“皇上听说后,连连感慨,叹我央央大云男儿,关键时刻竟不如一个女子。夫人这回可是又出尽了风头。虽然受了伤,但也的确是功不可没,皇上会有重赏的。” 卫章无奈一笑,却不多言。对他来说,什么功劳什么封赏,不过都是浮云而已。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如姚燕语的安全重要,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对云琨说罢了。 第九章 回京 姚燕语受伤的消息自然是不能瞒的,所以她一回到府中便再次接受了众夫人列队相迎的待遇。 贺熙夫人阮氏,苏玉蘅,韩明灿自然是少不了的,姚凤歌,宁氏更是听见消息早早的来了。甚至连在凝华长公主府住着的汉阳郡主韩明烨也来了,还带来了韩熵戉的夫人周悦琳。 厢房里堆满了各种补品,礼单厚厚的一摞放在旁边。苏玉蘅叫冯嬷嬷在那边守着,谨防出错。 翠萍早就跑去二门处等着姚燕语进门,因看见她家夫人闲庭信步般被翠微搀扶着走进来,登时惊喜的冲上去:“夫人,您没受伤么?!真是太好了。” “嘶——”姚燕语立刻咧嘴往后退了一步。 “毛毛糙糙的撞到了夫人受伤的胳膊了!”翠微立刻骂人。 “啊?!”翠萍吓得赶紧抽回手来,“夫人伤在了胳膊上?” “夫人的上臂骨骨裂了,不过还瞒着将军,只说是扭伤了筋脉。”翠微低声叹道。 “骨裂!那可不要疼死了!” “行了,你也别蝎蝎螫螫的了!”翠微还生气呢,便没好气的说道:“赶紧的扶夫人进去,做了几日的车,都颠散了架了!” 翠萍自己刚做了错事也不敢多说,忙小心翼翼的扶着姚燕语往里面去,一边又提醒道:“各府的夫人听说夫人受伤了,都过来探望。汉阳郡主带着韩二夫人也来了。” “哟!这消息可够快的!”姚燕语轻声叹道。 “皇上特意下了旨意让夫人回京养伤,现在大云帝都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夫人的英勇事迹啊。” 姚燕语惊讶的问:“她们都知道了什么?”该不会把我一枪打爆了朴坼的脑袋的事情写成戏剧话本在各大酒楼茶肆上演了吧? “都知道了夫人不甘为高黎奴的人质,英勇的从马上跳下来,卫将军袭击贼首争取了时间啊。”翠萍理所当然的说道。 姚燕语一怔,回头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又问:“那你知道那贼首是怎么死的?” “不是被将军一箭穿喉么?”翠萍轻笑道,“难道你个守在夫人身边的还不如我在家里的知道的清楚?” “我……”翠微想要说什么,被姚燕语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看来卫章是有意隐瞒了实情的真像。不过这也应该是出于对她的保护,毕竟她一个弱智女流手持火铳一枪爆了朴坼的脑袋的事儿说起来太过骇人了。 男人杀敌理所当然,女人若是那样,以后恐怕大云帝都的人见了她都要绕道走了。 “好了,不是说各府的夫人都在等着么?赶紧的进去吧。”姚燕语说着,加快了脚步。 众人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尤其是苏玉蘅见了姚燕语被缠起来的胳膊,更是直接哭起来。姚凤歌和宁氏也各自抹眼泪。最后还是韩明灿劝住了大家,又叫人摆上酒菜来众人围坐一团,给姚燕语接风洗尘。 席间,众人自然问起在被劫持的情况,姚燕语便顺着翠微说的那些话胡乱编了一番。 最后韩明灿叹了口气,说道:“幸好是有惊无险,虽然妹妹受了伤,但总还算没什么大碍。这就是老天保佑!佛祖保佑!今年我们要给大悲寺的佛祖多捐几两银子的香油钱!” 众人听了她这话纷纷应承,姚凤歌也说:“回头我就叫人送银子去寺里,让大师傅在佛祖面前给燕语点上长明灯。” 姚燕语心里觉得好笑,有那个闲钱,还不如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呢。但面上又不能带出来,只得向各位夫人道谢:“各位姐姐,嫂子们的恩情燕语终生不忘,只是也怕大家都这样,我福薄承受不起呀。” 苏玉蘅便道:“要不咱们把银子凑在一起交给寺里,让寺里替咱们布施给那些穷人,替姐姐祈福吧。” “这主意不错。”韩明灿立刻说道:“回头我就叫人去办。” 姚燕语心说我还是闭嘴吧,再说下去这些人还不知道又整出什么事儿来呢。反正不管这么说她们是必须要拿出钱来表示一下的,但总不能说你们别折腾了,都把钱给我吧! 众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直到下午申时方陆续告辞离去,最后宁氏都走了,只有姚凤歌不说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姚燕语便对苏玉蘅说道:“妹妹今日辛苦了一天了,请先回去休息。明儿我再单独摆宴谢你。” 苏玉蘅不悦的嗔道:“姐姐说什么话?我是图了你的谢么?” “好好!咱们是姐妹情深。”姚燕语笑着劝道:“我也乏了,你们忙活了一天,想必也累坏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丫鬟婆子们吧。” 苏玉蘅也看出姚凤歌是有事要跟姚燕语说,便不再多说,只和阮氏一起告辞离去。 “姐姐,咱们去里间说。”姚燕语起身,挽着姚凤歌的手臂往卧房里去说话。 姚凤歌扶着她没受伤的左臂,低声劝道:“慢点,胳膊还疼的厉害么?” “用了我自己配制的接骨膏已经好多了。” 说话间姐妹二人进了屋子,香薷奉上两盏槐花蜂蜜调制的糖水便出去了。姚凤歌犹豫了片刻,方低声叹道:“妹妹,说起来……应该是姐姐害了你。这事儿我原本想一辈子烂在心里的,只是觉得你平白无故的因为我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我若不跟你说个明白,这辈子恐怕都没脸见你了。” 姚燕语纳闷的问:“这事儿跟姐姐有什么关系?” 姚凤歌别过脸去似是在犹豫又似是难以开口,但最终还是握着姚燕语的手说了实话。把她和恒郡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姚燕语听,最后又道:“我想他找你,给你庄子给你人,无非是存了那点念想罢了。之前我也没在意,我总觉得反正我已经心如死水,他要怎么样是他的事情。可如今看来,我该早跟妹妹说,或许妹妹就不会接受他的馈赠了。那么妹妹就不会被皇上误会……” “嗨!”姚燕语叹了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这些。姐姐不说,其实我也猜到了几分。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姐姐不提也是对的。至于皇上怀疑将军府跟恒郡王府之间有什么勾结的事情,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都是丰家的人从中挑拨,想要渔翁得利罢了。这事儿跟姐姐没什么关系,姐姐不必内疚。” 姚凤歌又叹息着摇头,姚燕语又劝了她几句,拿闲话把此事岔开方才罢了。因偶然说到了丰家的抄家,姚燕语便问:“不知道镇国公府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你是担心他们跟丰家联姻的事情?” “是啊,丰少颖可是丰家的嫡亲孙女。”姚燕语有些担心。 姚凤歌淡笑着说道:“你放心,凝华长公主绝不是无能之辈。镇国公府也不是她丰少颖一个人当家。再说了,大云朝律法有明文规定,罪不加出嫁女。况且丰少颖还有灵溪郡主这个娘以及燕王爷这个舅舅。祸事是不会砸到她的头顶上的。只不过娘家垮了,她的日子以后不会好过了。” 听了这话姚燕语忍不住感慨:“哎!联姻联姻。好的时候大家都好,这一旦有一家分崩离析,大家便都树倒猢狲散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姚凤歌无奈的叹道:“其实若她没有嫁入镇国公府,这会子肯定被牵连着一起抄了。现在看来,她能安然无恙,将来便能照顾丰家的子孙。纵然丰家子孙再不能入朝为官,但回到祖籍读书种地,总能过点安稳日子了。” “这么说来,丰家的祸事没能累及子孙?” “丰紫昀丰紫昼二人都入了刑部大牢,丰紫昼的妻子杨氏因为放印子钱数额巨大且又逼死过人命,也被关起来了。只听说二房的子女和大公子丰少琛都暂时住在郡主府。不过灵溪郡主也被燕王爷斥责过,并央求诚王爷派了锦麟卫围住了郡主府,只许他们娘们儿吃喝自由,但却不能出府。说是一切都等丰家的事情过去再说。” 姚燕语听了,不由得点头:“这就是尚主的好处了。天大的祸事都不累及子孙。” 姚凤歌却摇头叹息:“不过是保命罢了。”在世人看来,像丰家这样的人家失去了荣华富贵倒不如死了干净。 姐妹两人说这话天色便暗了下来,翠微进来问晚饭摆在哪里,姚凤歌才恍然道:“只顾着说话了,竟忘了时候。我得回了,月儿还在家呢。” “姐姐用过晚饭再回也不迟。”姚燕语说着,又吩咐翠微立刻把晚饭摆进来。 姚凤歌陪着姚燕语简单的用了点晚饭便急匆匆的告辞回去了。卫章至酉时三刻方回,他回来时姚燕语已经睡了。香薷在外间的灯下做针线,见卫章进来忙起身相迎,并低声说道:“将军,夫人已经睡下了。” “嗯,你也下去吧。”卫章把黑貂大氅递给香薷,转身进了卧室。 “厨房里有夫人吩咐给将军留的宵夜,将军要不要再用点?” “不必了。”卫章头也不回的进了卧房,香薷把衣服挂好,便端着自己的针线筐悄声退了出去。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卫章起身的时候姚燕语听见动静也醒了,便裹在被子里问他朝廷的情况。卫章一边穿衣洗漱一边跟她简单的说了一遍,无非是那些朝臣们在这次政治风波里如何趋利避害,纷纷重新站队的事情,之后又说已经在皇上面前给她告了假,皇上准许她在家养伤,一切事情到年后再说。 姚燕语打了个哈气,叹道:“如此甚好,算算今年事情真多,我这几经劫难,终于在年尾的时候能有几天空闲了。” 卫章已经穿戴完毕,一身华贵的紫色官袍上的狮子绣纹威风凛凛,精致的花犀腰带束着他窄瘦修长的腰身,腰间的袍服褶皱都均匀而整齐。 姚燕语坐起身来,问:“今天大朝会么?” “嗯。”卫章转身回来坐在床上,欠身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你接着睡吧,我争取早点回来,尽量中午陪你吃饭。” “好。”姚燕语笑弯了眉眼,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外,又懒懒的躺回去睡回笼觉。 养病的日子真的很清闲,因为右手臂受伤,姚燕语索性连字都写不成,只好每天靠在榻上看看医书,烦了就叫奶妈子把凌霄抱过来逗逗他。 转眼春节将至,府里上下都开始忙活起来。虽然经过了地震天灾,大家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但年还是要过的。 长矛专程进来回说了今年的年货单子,请夫人做主。 姚燕语拿过那长长的清单之后,便蹙眉道:“往年过年,那些吃食什么的总会剩下一些,年过了,又拿出去散人。这样很不好。今年大灾,各处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也节俭些吧。” 长矛犹豫着说道:“夫人说的是,奴才也知道各处都艰难,但这已经很节俭了。过年么,总是要年年有余的。” “行,你看着办吧,我只不希望你再等过了十五把一些长了毛的馒头什么的端出去送人。”姚燕语说着,抬手把清单丢在一旁的高几上。 长矛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的应道:“奴才再也不敢了。请夫人放心。” “去吧。”姚燕语淡淡的说着,低头继续看书。 “是。”长矛悄悄的看了香薷一眼,香薷上前拿过清单递给他,大总管又行了个礼,方颠颠儿的走了。 长矛出去后又找了各位管事进来,细细的商议了一遍,把府里自用的东西都重新算过后另开单子。其中有位专管各府礼尚往来的管事问:“大总管,咱们自家节俭也就罢了,难道给各府的年礼也都要缩减不成?” “看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要缩减的。” “可万一别家都不缩减,偏生我们却少了。这将军府的脸上可不好看吧?” 长矛一想是这个理儿,但看夫人刚才的脸色,他又没胆子再去问。于是转着圈儿的找到了翠微那里讨主意。翠微听了他的话之后,轻声叹道:“夫人的意思,你还是没明白吗?今年不但府里的开销要缩减,跟各府的礼尚往来自然也要缩减。这不是脸面的问题,而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你又蒙我!”长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不过是各府的年礼罢了,礼尚往来而已,跟生死存亡有什么关系?” 翠微皱眉叹道:“看你平常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犯糊涂?今年是大灾之年,上到皇上,下到黎民百姓,没个不伤筋动骨的!皇上的南苑还没修好呢,你这儿就一车一车的往各家送年礼了?你当锦麟卫的人都是吃白饭的?” 长矛猛然醒悟,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连声叹道:“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翠微笑了笑把单子递给他,叮嘱道:“再缩减些吧。放心,能想到这个的肯定不只是咱家的夫人。” “是是。这事儿真是多谢了!”长矛说着,朝着翠微深深一躬。 翠微见他没事了,便开始赶人:“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儿还给夫人熬药呢。” “哎……翠微?”长矛看着翠微转过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翠微却一心都在那罐药上,根本没听见长矛的话。身后的门帘子忽的一下被掀开,一阵冷风灌进来,长矛打了个激灵,一回头看见葛海阴沉沉的脸。 “哟,葛将军来了。”长矛并不怕葛海,说起来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只不过他没有练武的天分,没跟着将军上战场罢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葛海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若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他能一巴掌拍死长矛。天知道他的心上人心里就是因为装着这个家伙所以才一直不肯接受自己!这若是放在战场上,这货乃是自己的头号天地! 长矛嘿嘿一笑,说道:“哟,我就不能找翠微说句话啊?她这还不是你夫人呢,你就管这么紧,若是真的嫁给你了,还不被你拴在裤腰带上?” “放屁!”葛海怒气冲冲的瞪着长矛:“你小子欠抽是吧?” 大总管立刻鄙视的横了葛将军一眼:“说不过就打,你还有什么本事啊?” “你……”葛海急了,伸手揪住长矛的衣领,呲牙咧嘴的想要把他直接扔出去。 翠微把药吊子的盖扣好,转身看着这边斗鸡一样的两个人,走到门口掀起帘子,下巴一扬淡淡的说道:“你们俩,出去!” “翠微,我……”葛海见翠微姑娘生气了,赶紧的放开长矛上前来解释。 “出去!”翠微根本不让他说话。 “这可不怪我。”长矛无辜的眨眼。 “你他娘的!”葛海生气的瞪他。 “我再说一遍,出去!”翠微冷冷的看着葛海,“你,出去!” “为什么是我!我找你有事……好吧,我回头再找你。”葛海看着翠微冰冷的脸色,识趣的摸摸鼻子转身出门,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再转回来一把拖住长矛的衣领把人给拉了出去。 翠微恨恨的瞪了这二人的背影一眼,摔下帘子,关上了房门。 …… 喝药的时候,姚燕语看翠微的脸色不好,因问:“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翠微忙道:“没怎么,这不好好的嘛。” “跟我还不说实话。”姚燕语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把药碗放到一旁,“刚葛海来找过我了。说想趁着过年的功夫跟你完婚。你到底什么意思,赶紧的给人家个准话。都老大不小的了,再等下去可就蹉跎了好时光了。” 翠微低了头,小声嗫嚅道:“奴婢全凭夫人做主。” “这事儿我可没法做主。再说,你早就不是奴籍了。我已经跟二嫂说了,她要认你为义妹,你以宁家庶女的身份出嫁。嫁妆什么的本来也都准备好了。只是这一场地震给损失了些,但若是补齐也不难,做不过家里开着店铺,缺什么直接去库房里拿来,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翠微闻言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给姚燕语磕头:“翠微何德何等,得夫人如此相待。翠微这辈子都是夫人的人,翠微的一切都是夫人做主。” “你呀!真是没追求。”姚燕语无奈的叹气,“快起来,好歹也是六品的医官了,还动不动就跪!” 旁边的香薷赶紧的上前去把翠微拉起来。姚燕语便道:“我看葛海对你是一片真心。而且长矛也早就把你放开了,不瞒你说,长矛的叔叔瞧上了外边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已经来跟我说过了,过了年就下聘,婚期定在四月里。依我说,你也别再犹豫了,不如就趁着过年跟葛海完婚吧。” “这……会不会太着急了?”翠微还在犹豫。 “既然已经认定了彼此,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你之前不还跟我说这次天灾多亏了葛海救你一命吗?”说着,姚燕语又笑问,“人家救你一命,你还不得以身相许啊?” “夫人又打趣人。”翠微登时红了脸,想起地震那晚,自己衣衫不整的被葛海裹着被子抱出来就往外跑的情景,以及当时慌乱之中众人看她那种异样的目光,觉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行啦!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都到了恨嫁的年纪了。”姚燕语说着,便转头吩咐香薷:“去跟冯嬷嬷说一声,让她这两日找个时间回一趟家里,跟二嫂子说,翠微的事情就拜托她多费心了。” 香薷答应着出去,姚燕语又让翠微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轻声叹道:“说到底我也是有私心的。你和翠萍你们两个,我都不希望嫁的太远,也不希望你们受委屈一辈子做奴才。你们两个从小就服侍我,陪着我的时间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亲人都长,更是全心全意的为我打算,从无二心。我想我们几个人能够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翠微被这几句话说的泪如雨下,握着姚燕语的手连声道:“遇见夫人,才是我们一辈子的福气!” 姚燕语见状,笑骂道:“傻丫头,这种时候了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着你出嫁呢。” 翠微忙拿了帕子擦泪,又破涕为笑:“就算被夫人逼着,也是幸福的。” “胡说。”姚燕语也笑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更新来了! 第十章 新的打算 将军府后花园,四面镶嵌了玻璃的玲珑阁里,温暖入春,酒香四溢。 一张小巧的花梨木雕花方桌上铺着豆青色竹叶梅花暗纹的缎面桌布,桌布四边精致的流苏随着旁边炭炉里的热气轻轻地摇摆,安逸而温馨。三个穿着轻暖蚕丝棉小袄的女子或坐,或靠,各自闲适,若有所思。 一壶暖酒,四个小菜,两个知己凑在一起,不为喝酒,不为琐事,只为了外边那一树树盛开的梅花。 暖阁外边,大雪纷飞,万物都染上了白色,只见那一株株梅花树傲然挺立在寒风中,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点缀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娇艳。花朵跟雪花相互簇拥着,显得晶莹剔透;盛开的梅花大大咧咧的向空气散发着芬芳的气息;含苞待放的梅花带着一点嫣红躲在雪花里,也正在努力着,向世人绽放出自己最美丽的笑容。 “万木皆萧杀,孤枝独剪裁。燕园飞雪中,凌寒数枝开。风凛香幽静,雀窥素颜埋。来年腊月里,再占迎春台。”苏玉蘅捏着一只小巧的酒盅,将一首五言诗徐徐吟诵。 韩明灿在那边早就铺排开笔墨的书案前提笔沾墨,笔走游龙,把这首朗朗上口又清艳决绝的小诗写在了纸上,并连声赞道:“蘅儿真是越发进益了!” 苏玉蘅笑嘻嘻的跑到姚燕语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姐姐,你看韩姐姐又欺负我。” “夸你呢!哪里是欺负你。”姚燕语抬手在苏玉蘅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啊!好疼。”苏玉蘅夸张的咧嘴。 姚燕语忙笑着坐直了身子,在自己敲的那个地方揉了揉,叹道:“这么好使的小脑子,可别敲坏了吧?”她的胳膊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翠微建议还是不要劳累,要细心将养,至少要过了年再给人诊脉治病动笔写字什么的。 姚燕语也知道骨伤最易留下病根儿,虽然自己配制的药膏厉害,但身体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反正皇上给了假,她更乐得清闲。 至于卫章,他更乐得看着他的夫人清闲,用姚燕语的话说:你恨不得把我当猪养。卫将军当时只笑着把她抱去床上并说一句这辈子最精彩的情话:就算你是猪,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猪。 韩明灿转身看着那边两个凑到一起说笑,便催促姚燕语:“燕语快点,到你了。” “你们太为难我了!”姚燕语窝在榻上耍无赖,“诗词歌赋,我也就懂个歌,还是只会听。现在你们要跟我比赋诗,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吗?就算我勉强胡诌一首,也是给你们垫底的。干脆我认输不就得了。” 苏玉蘅不依:“哪有你这样的!总不能回回都这样。今儿姐姐好歹也要来一首,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总是交白卷可是要重罚的。” “寒梅绽孤枝,回雪连天碧。墨云压夜深,朔风吹晨寂。殷殷忘年情,渺渺千万里。冷香寂寥处,英魂谁慰藉。”姚燕语靠在暖榻上,看着玲珑阁雕梁画栋的精致屋顶,吟到最后,竟是潸然泪下。 韩明灿听得心里也不由得泛酸,知道姚燕语对张苍北的死一直心怀芥蒂,但苦于没有线索,至今张老院令仍然被断为死于天灾,棺椁停放在国医馆后堂偏院,只等来年春暖,姚燕语好奉旨送老爷子回楚州安葬。 “都是我不好,惹姐姐伤心了。”苏玉蘅赶紧的拿了帕子给姚燕语拭泪,自己也毁的要死。 姚燕语擦了眼泪苦笑道:“不怪你,是我坏了兴致。” 韩明灿把姚燕语的诗写了下来,然后吩咐丫鬟:“去外边梅树下摆一副香案,” 丫鬟虽然不知她有何意,但依然照做了。 韩明灿命人拿了斗篷来给三个人披上,叫着姚燕语和苏玉蘅出了玲珑阁,至香案跟前跪下。然后轻声一叹,仰头看着满天飞雪,说道:“今天我们借着这雪和梅花,来祭奠一下张老院令。把燕语的这首诗焚给他,以慰藉他的在天之灵吧。” “是,很该如此。”苏玉蘅也忙双手合十,“我们妇道人家不好去国医馆祭奠,就只好在此给老院令磕个头了。他是姚姐姐的恩师,便是我们三人的长辈。” 姚燕语跪在韩明灿的旁边,心里一阵阵酸楚,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因为国难,又忙着查抄丰家,自上到下,满朝文武甚至没有谁能来国医馆祭拜一下老头子的。可见这人情薄如纸,世态炎凉甚啊! 这边姐妹三个人对着漫天飞雪和一树梅花磕了三个头,看着韩明灿把姚燕语的那首诗与雪地里焚化,那黑色的纸灰如墨色的蝶,被寒风吹起追着雪花飞向天际不见了踪影之后,才又磕了个头,被各自的丫鬟扶了起来。 而同是今日,原来巍峨显赫的丰宰相府门前白幡儿飞扬,纸钱如雪片般上下飞舞。 今天是丰宗邺夫妇双双出殡的日子。 虽然丰紫昀丰紫昼都被囚禁于刑部大牢,但丰宗邺夫妇的丧事不能不办。灵溪郡主求了燕王,燕王求了皇上,皇上因为卫章从朴坼的尸体上真的拓下了一张藏宝图而心情好转,才准许丰家那些没受牵连的旁系末枝子孙们出来大殿丰宗邺夫妇的葬礼。 丧礼所需的费用自然是灵溪郡主出,那些旁系子孙们往上数三代都是庶出的身份,到了他们这一代也就勉强跟丰家混个同宗,而且都是些不长进的。肯长进的被丰宗邺提拔,如今都在大狱里呢。 这些人平日里不受、待见,连个好差事也谋不到,各自散落在角落里混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捞钱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灵溪郡主拿出自己的妆奁来典当了五千两银子,总支给了一个叫丰紫显的宗族子弟,这人四十来岁,平日里精于钻营,只是却不走正道,父辈留下来的家业被他败光了,每日里只靠着跟人家拉拉纤儿,说和说和官司赚点嚼用。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差事,岂肯轻易错过。 五千两银子到手,这位丰紫显先生先扣起来三千两存到了钱庄里,然后又把那两千两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他婆娘,说是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另外一千两换成了小额银票,踹在怀里去丰府去办丧事去了。 只是这一千两他也没舍得全拿出来,又扣扣索索的留下了一半,只拿出几百两银子去置办。 之前府里早就准备下的寿材是不能用了,被抄了家还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做棺椁,这不等着再抄一次嘛?丰紫显便着人花了几十两银子买了两副薄板棺材来把丰宗邺夫妇装殓起来,又把族里散落在各处的阿猫阿狗们叫回来撑场子。 当然也没有什么好置办的,宴席等不用准备,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来。所有的花费也不过是车马纸钱等物,再就是找些脚力过来抬棺材,雇几辆车送殡。 丰少颖自然要回来哭灵送灵,因看着实在不像个样子,便叫人把丰紫显叫过来问了两句。 丰紫显便跟丰少颖耍开了光棍:“姑奶奶也不想想咱家现在是什么状况。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有多少人都躲着这道门不敢凑前呢。若不是我从中周旋,老爷子和老夫人就得停在家里过年!” “那也太难看了!你从哪里弄来的两口薄板棺材?抬出去也不怕丢人?”丰少颖都没了脾气,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还有弟弟在,她也不可能回来给祖父祖母主持丧礼。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您还想着给老爷子弄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不成?实话跟您说了吧,老爷子早就备好的寿材还在人家店里存着呢!可是就算咱们现在有银子,也不敢用不是?” 丰少颖听了这话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又褪下手腕上的一只足金镶宝石的手镯递过去:“把这个拿去压了,凑些银子,好歹出门的时候多弄些帐幔灵幡,多弄些纸钱引路,不要太难看了。” “得嘞!”丰紫显揣着那只镯子,心想儿媳妇的聘礼有了大头儿了。 经过一番折腾,丰紫显好歹雇了几个人把两副棺木抬出了府门,送到城外的一座寺庙里暂时安放。 可怜丰宗邺夫妇风光了一辈子,最后死了儿子在牢狱里受刑,孙子被禁在郡主府不能出门,竟由着这些旁系子孙给胡乱发送了。 不过他也算好的了,皇上顾念皇室和燕王府的面子,好歹还占上了一口薄板棺材。 而被褫夺了皇后封号的丰紫晖就惨了,她在凤仪宫上吊之后,皇上不闻不问,由着太监用一领破席子把人卷了出去直接烧了。可怜一代皇后,母仪天下了三十多年,最后却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有谁没谁地球都一样转。这个冬天,大云朝从上到下死了数万人,日子也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去,人们忙忙活活的便到了除夕。 因为张老院令去世的缘故,也因为地震天灾造成了国难的缘故,今年过年从上到下一律从简。 姚燕语更是以师徒如父子为由,言明自己重孝在身,将军府里外里连红灯都没挂,只在大门的影壁上贴了一张皇上御赐的‘春’字并一副春联。其他地方都如往常一般,甚至有些偏房偏院都没来得及收拾,依然塌陷颓废着。 依然是老规矩,贺熙将军夫妇带着吉儿,唐萧逸夫妇以及新婚的葛海夫妇加上赵大风都来春晖堂和卫章夫妇二人一起吃大年三十中午这顿饭,晚上大家各自回去守岁。只是今年却明显不如往年热闹。大家喝酒猜拳也没那么大的劲头儿了。 晚上守岁时,香薷等人把茶水点心摆上来便各自退下,只留他们夫妇二人歪在榻上。 卫章捻了一把松子儿吹了吹送到姚燕语面前她却无动于衷,于是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进京后的第一个春节。”姚燕语淡淡一笑,一扭脸挣开卫章的手,拿了他掌心里的松子往嘴里放。 “第一个春节?”卫章认真的想了一下,轻笑道:“那时候姚府还只是个三进的小院,没有现在一半儿大呢。” “是啊,想起我进京的原因,都觉得好笑。”其实不是好笑,是可悲。只是这样的话又不能说。 卫章看她笑容里带着苦涩,便劝道:“过去的事情了,不想也罢。” “可我最近老是会想起之前的事情。”姚燕语往卫章的怀里靠了靠,抬手拨弄着他领口的扣袢儿,“那一年,我跟二哥两个人在京城过年,虽然没有什么至亲挚友互相往来,倒也算是平静安逸。后来经过一年的折腾,我跟你订了婚,你偏生又去了北疆打仗。那个年我们过得才叫凄惨。” “唔……”想起那个年卫章便忍不住拨开她的衣襟,手指滑过她温润的肌肤按在那个伤口上。 姚燕语隔着衣服按住她的手,低声叹道:“幸好都过去了。去年是我们过得最热闹的一年,大家在这里投壶赌酒,多开心啊!” “今年是冷清了些,来年会好的。”卫章低声劝道。 “嗯,算起来我们从相识到现在也已经有四个年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搂住卫章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这种距离,她又是这样温软的语气,卫章素来是撑不住的,手上一用力便把她摁在身下。 “你好好地,这样我怎么说?” “怎么不能说?我又没堵着你的嘴巴。”他在她的脖颈上亲吻,点点滴滴,轻而密的吻如细雨般纷纷而落。打乱了她想了几日的腹稿。 这摆明了就是不让人说嘛!姚夫人无奈的轻叹一声,手指轻轻地揉着卫将军的发根。 在即将沦陷之时,姚燕语及时制止了他:“不能这样,师傅的孝期才过了一个多月而已。” 自古以来,世代皇帝都推崇儒家思想,以孝治天下。所谓天地君亲师,天地自然不可不敬,剩下的三者中,老师是跟君上和父母并列的存在,师徒如父子也不是白说的。 卫章只得嘎然而止,郁闷的喘着粗气,不满的在夫人的腰上捏了一把。 “对不起了。”姚燕语也有些歉疚,其实她本来是不愿意遵循这些破烂规矩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虽然说二人成婚后总是这样那样的烂事儿,害得她到现在还没怀上孩子,可如果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真的怀上了,就算没有人参奏弹劾,将来这孩子一出生人家就会推算时间,到时候又是对方手里现成的把柄。 尼玛,混古代容易么! 当然,姚燕语身为神医,可以给自己弄点避孕的汤药什么的,但卫将军却是不肯,她随口这么一提,他果然就止住了。所以说,某些思想的毒害之深,是难以估量的。 卫章却是从另外的角度在考虑问题,一边抚着姚燕语微红的脸颊一边叹道:“将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平稳。恒郡王和憬郡王的事情看似过去了,实际上皇上现在对谁都不放心。你我身份特殊,还是谨慎些好。” “嗯。所以我想,过了年之后送师傅回楚州安葬之后,就留在楚州住上一年,算是给师傅守制。”话题终于扯回来了,姚燕语说完后带着几分忐忑的看着卫章。 “守制?”卫将军果然紧皱了眉头,半晌没说话。 “是啊,师傅没儿没女的,楚州那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族人,就那样把他埋在那里,我也不能接着就回来。我总要在坟墓周围买些田地,安置两房下人替师傅守墓啊。以后逢年过节的也有个人给师傅送些值钱。楚州到云都城一千多里路,我们总是照顾不到的。” 卫章不急着说话,显然是在思考更重要的事情。 良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年后你便上奏折,自请丁忧。不过皇上不一定会恩准,你若真的想在外边待一年,就得把皇上身边的事情料理清楚了。” 这件事情姚燕语早就想过了,因道:“我把翠微和翠萍都留下。再加上素嫔,皇上的身体应该无忧了。” “现在后宫之中慧妃和贤妃平分秋色,但恒郡王和憬郡王连过年都没能回京。丰宗邺虽然倒台了,但那些文臣们却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各找靠山,弄得皇上心里十分的不高兴。只是碍于大灾之后,急需用人,所以才一直忍着。若是我猜测的不错的话,年后开了春,皇上必有一番狠手整顿朝纲。到时候估计又有一大批人要倒霉了。你若是能躲得远远地,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卫章缓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姚燕语听完后忍不住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些。” “没办法,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说起来若不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咱们俩这会儿还不一定在什么地方过年呢。”卫章苦笑着摇头。 之前他太过自信,觉得自己掌控着烈鹰卫加上皇上的信任便可以无所顾虑,如今看来全非如此。 皇上的信任不过是朝云暮雨,只要有什么事情影射到了皇位,连亲儿子都可以不客气,何况自己一个武将?说到底,皇上其实也在时时刻刻防着自己呢。 若是他卫章只身一人,那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可现在有了姚燕语,他就不得不慎之又慎,他要确保他们二人万无一失的度过朝廷全力更替的这几年。 今年安静的守岁,姚燕语竟也没有困意。直到子时一过,京城的百姓家开始放爆竹。 姚燕语和卫章也起身整理衣装,去院子里祭拜了天地,又回来吃过新年的饺子,接受家里的一种奴仆们恭贺新年,姚夫人命人用大簸箩抬出几百个红包,命长矛大总管挨个儿给下人们发放下去,下人们又是一叠声的谢,忙乱一通后,卫章也是时候进宫给皇上拜年了。 姚燕语命众人各自散去,又叫香薷取过卫将军的朝服来亲手给他穿戴整齐,最后把二品武官朝冠带上,把朝冠上的那颗象征着品级的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摆放正了位置,方会心一笑,说道:“都认识将军四年了,看来看去,怎么还是看不厌呢?” 旁边的香薷等人忍不住偷笑,卫章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声笑骂:“你还盼着跟我相看两相厌?欠收拾是吧?” 姚燕语忙笑着催促:“快走吧,大年初一去给皇上拜年,晚了可不好。” 卫章却不着急,一弯腰把她抱进卧房里去放在床上,轻声叮嘱道:“你伤假还在,可以不用进宫面圣,好好在家睡觉吧。” “我自然是要睡的,你快去吧。” 卫章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说道:“乖乖的,等我回来。” 姚燕语忙伸出胳膊去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夫君,新年好。新的一年,祝你步步高升,鸿运当头。” 卫章邪魅一笑,原本想要直起腰离开呢,又俯身下去,捉住那两片樱花瓣似的红唇狠狠地吸了够。 “讨厌!”看着某人满意而去的背影,姚夫人抬手揉着自己红肿到滴血的嘴唇,给了卫将军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 当天,宫里也没有预备宴会,文武众臣给皇上磕过头说了些吉利话就各自回府了。 初一大家都不出门,卫章便陪着姚燕语在家里补眠,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这个是雷打不动的安排。一早起来姚燕语便换了一身棠紫色的锦缎袄裙,认真装扮了和穿着暗紫色簇新锦袍的卫章一起往姚府去。 过年再低调也是过年,姚府初二这天的宴席却比去年丰盛了几倍。原因无他,今年老太太和太太都来了,除了大公子姚延恩一家子在南边之外,姚家也算是大团圆。 姚远之的脸上一扫往日的严肃,慈祥的笑着端坐在中堂之中,等着大女儿夫妇和二女儿夫妇回来给自己拜年。 ------题外话------ 前天二更伤了元气!昨天直接萎了…。 不过亲爱滴们有月票还要及时扔过来滴,因为只有月票多了,大珠珠才会重振雄风哦! 第十一章 党同伐异 王夫人的身体也早就恢复过来,一早起来安排好了宴席之事便去宋老夫人跟前陪坐说笑,等着今日的两对娇客。巳时刚过,却是姚燕语夫妇先到了。 家人高兴地进来报信,喜滋滋的说二姑奶奶和二姑爷还有翠微姑娘和葛将军一起回来了,已经到了二门处。宋老夫人便高兴地说道:“快去迎一迎。” 宁氏忙起身答应着,带着衣裙丫鬟婆子迎了出去。 姚燕语和卫章以及翠微葛海四人进二门后便分开了,卫章去正厅见岳父,葛海同他一起。虽然姚远之不算是葛海的岳父,但宁家跟姚家是姻亲,姚燕语之所以让翠微认在宁氏的娘家,也是怕所有的人都落在姚家,太招人耳目罢了。但明眼人都知道,翠微是姚家出去的人,姚家才是她真正的靠山,所以葛海对姚远之也很是敬重。 姚远之虽然不喜欢葛海这样的粗人,但看女儿女婿的面子,最起码的礼貌客气还是有的。况且葛海这个人行事做派虽然粗鲁,但却是粗中有细,与礼节上也叫人挑不出毛病了,姚远之自然不会薄待了他。 正厅里,丫鬟奉上香茶,卫章葛海还有姚延意陪着姚远之闲聊。姚燕语和翠微则带着丫鬟婆子去内宅见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等。虽然经常见面,但今日相见自然还是要恭敬地磕头问安,说过年的吉祥话。尤其是翠微今年算是新妇回门,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都准备了体面的红包。 一番寒暄过后,姚燕语被宋老夫人拉到身边落座,宋老夫人把姚燕语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方笑道:“燕姐儿好像胖了些。” 姚燕语笑道:“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吃吃睡睡,可不就长肉呢吗。” 王夫人因问:“你的胳膊现在如何?” 姚燕语忙回道:“劳母亲挂怀,已经大好了。” “哎!你们姐妹真是同病相怜,雀华那丫头到现在还不敢下地走路呢。”宋老夫人立刻就叹上了。 宁氏忙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呢。纵然好了也要细心调养,这才十四多天,老太太不必担心,再过些日子定然就好了。” “那些太医们弄来的药不管用,回头燕姐儿再给三丫头瞧瞧去,把你那灵丹妙药也给她用上。我看那孩子不仅仅是腿伤着了,连整个人都不对劲儿,整天淌眼抹泪的,好像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似的。”宋老夫人也不管是过年不过年,说起姚雀华便唉声叹气,满嘴都是晦气话。 王夫人在一旁听了难免不高兴,便道:“为了今儿的宴席,源儿他娘还专门儿请了一班小戏,已经在后面园子里预备下了,不如咱们且先过去叫他们唱起来。” 宋老夫人便道:“凤丫头还没来呢。慌什么?” “她说话间也就来了,咱们先过去吧,一边听戏一边等也是一样的。”王夫人说着,便吩咐老夫人的丫鬟:“把老太太的斗篷和拐杖拿来,再叫人把肩轿抬过来。” 姚燕语和宁氏也都纷纷起身,各自让丫鬟服侍着披上斗篷,揣上手炉。 宋老夫人见大家都起来了,她再说什么也是废话,况且今儿这日子还是大家一团和气的好。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丫鬟给自己披挂整齐了出门上肩轿,被四个粗壮婆子抬着往后面花园子里去。 原本说话间就来的凤歌直到巳时三刻才进门,竟像是踩着饭点来的。 姚远之见了苏玉祥脸上便不大好看,往年他在江南,这女婿在京城,逢年过节别说看望拜访,恐怕连孝敬的礼物也不过是女儿打点的。如今他做了京官,连身兼要职的卫章都时常问安看望,可苏玉祥这个一身清闲无官无职的女婿却从不露面,好像姚家欠了他八百吊似的。 今天大年初二是正经的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身为人家的女婿上门给老泰山拜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他苏玉祥却是一脸的吊丧样儿,一丝喜气也没有,究竟是存了何等居心?!姚远之这个素来好脾气的也不高兴了。 卫章则事不关己高挂起,只安静的坐在那里品茶,苏玉祥进来的时候他眼皮儿都没抬。 虽然说苏玉祥是长女女婿,可他却是个无官无职的闲人,卫章却是伯爵在身的二品大将军,自然不用给一个他请安。而葛海也是五品的职衔,自然也不会看苏玉祥的脸色。 苏玉祥进门后先给姚远之磕头请安,然后起身后再跟姚延意拱手问好。姚延意倒也没跟他爹一样给这个妹夫脸色看,他依然是往常的样子,一脸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对苏玉祥客客气气的回礼,让座。 苏玉祥在落座之前又看了一眼卫章。按长幼有序的规矩,卫章得叫他一声姐夫。可人家乃是辅国大将军,品级跟他老泰山是一样的,虽然大云朝建国到现在武将越发不如文臣尊贵,但他苏玉祥却不能小看人家。于是忍了忍,还是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呵呵一笑说道:“显钧,你来的好早。” 卫章刚好啜了半口茶,待不紧不慢的咽下,方淡淡一笑:“是三爷来晚了吧,岳父大人可是一直在等你。后面园子里都已经唱了好几出戏了。” 苏玉祥心里那个骂啊,老子来的早也好晚也好,老泰山还没说什么呢,就轮得到你指摘了?今儿在座的几个人就数你最小好吧?懂不懂规矩!没听说走老岳家还带着随从的,这他娘的又不是上战场。苏玉祥看着坐在卫章下手的葛海,心里的不痛快更加了几分。 不过他心里骂归骂,但嘴上却不敢,别说卫章现在的身份,就但看葛海那阴冷的眼神,苏玉祥就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而且今天来得晚的确是有原因的,本来他不想出门,想让姚凤歌自己带着女儿回来走一趟就算了。他也觉得自己现在整天白吃白喝,分文不争,靠着媳妇过日子着实丢人,所以不想上岳父门上丢人现眼。 平日里姚凤歌什么事都随他,他不跟着还乐得清心。但今日是什么日子?他平常不登姚府的门,今天若再不去,姚凤歌也没办法跟父亲交代。于是便漏了个口风给苏玉平。 苏玉平便把这个不着调的三弟叫过去一顿拾掇,最后苏玉祥垂头丧气的回来开始朝着灵芝等几个侍妾撒脾气,要水洗漱,叫人找新衣裳,然后磨磨蹭蹭的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一遍,方不情不愿的跟着姚凤歌出门了。也正因为这趟折腾,他们才来晚了。 “我比不得显钧你,我是有热孝在身,不好太早出门。若被那些言官们捉住了把柄,说不定连岳父大人也连累了。”苏玉祥睁着眼睛说瞎话,重孝在身不假,可姚远之现在就是督察御史,现管着那帮子言官,谁敢随随便便的参他?再说,就凭他一个可有可无的病秧子,他配吗? 不过说到底这话却不容驳斥,卫章也没再多说。姚延意便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也过去吧。老太太都等不及要开宴了呢。” 姚远之点了点头,对卫章说:“显钧,焘平,走吧。” 焘平是葛海的字,跟翠微行聘嫁之礼的时候,姚远之给他取的。说是文人都在进学堂的时候由老师赐字,而葛海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自然没有表字。如今成家了,就是个大人了,名字是父母赐的,不应由着平辈们乱叫,便给他赐表字焘平。 为了这个,葛海郑重其事的给姚远之磕了三个头。 “是。岳父。”卫章起身跟着姚远之往外走,这翁婿二人都没再看苏玉祥一眼,好像这大女婿就是个摆设一样。 幸好还有姚延意在,他起身上前,朝着呆愣的苏玉祥笑了笑,说道:“文定,走吧。” 苏玉祥这才借着坡儿下了驴,随着姚延意往后面的花园子里走去。但看见前面那对有说有笑的翁婿,苏玉祥心里渐渐地长满了草。明明姚凤歌才是嫡女,明明自己才是名门之后。如今却让一个武夫给压了下去。想当初这武夫跟在大哥身边,随从一样的存在罢了,如今居然给自己摆起了脸色! 只是他再生气也没办法,人家卫将军如今就是‘炙手可热势绝伦’,就算有人为这个气死了,人家照样风光无限。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苏玉祥如今越发心胸狭隘,但人也聪明了几分,懂得审时度势,不再像之前那般狂妄自大了。 入得后面的花枝累累的梅园,便听见有丝竹之声,温软甜绵的唱腔绕着一树树梅花传开,端的是珠圆玉润,余音袅绕。 早有丫鬟进去报信,宁氏便带着姚凤歌和姚燕语迎了出来。 姚燕语姐妹二人并翠微一起给姚远之磕头拜年,姚远之弯腰一手一个扶了起来,叹道:“一年一年的过的这叫一个快!你们的日子过的和美,父亲也就放心了。都起来吧。”之后又看着翠微,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成家了,往后为焘平主理中馈,要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 姐妹二人谢过父亲,翠微也谢过老爷教诲,几个人方往里面去。那边卫章和苏玉祥也过去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磕头。 宋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女婿一个朗眉星目,英武不凡;一个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心里自然高兴地很,忙吩咐旁边的人:“快把两位姑爷扶起来。” 卫章自然不用人扶,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苏玉祥的身子着实有些虚,只得借着一个婆子的手才稳稳地起了身。 之后葛海单独上前给宋老夫人磕头,宋老夫人不喜欢葛海的模样,但也不好就说什么,因是新女婿,便也准备了一份红包。 葛海也不指望着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太太对自己多好,当时谢过老太太便起身站在了卫章身侧。 宴席早就齐备,依然是分男女两席。男左女右,中间竖起一道檀木镂雕镶嵌双面绣一品海棠的六扇屏风。宋老夫人早就派人把姚雀华也抬了来,并让她挨着姚燕语坐。 酒过三巡,大家都恭祝过老太太,老爷太太之后,气氛活络起来。 姚延意过来给老太太,太太以及妹妹们斟酒,姚凤歌之后是姚燕语,姚燕语旁边坐着翠微,姚延意便顺手给翠微倒酒。翠微慌张的站起来,连声说不敢,却被宁氏拉着坐下去。 坐在姚凤歌旁边的姚雀华眼神里闪过几分不快,但也没敢说什么。 姚延意给在座的人倒了一圈儿酒之后,又敬了诸位一杯方才回到自己的席面上去。 这边女眷们哈哈笑开,姚凤歌再次端起酒杯敬老太太。姚雀华却吟吟的端了自己的酒杯敬姚燕语:“二姐姐,多谢你的神药,我的腿才得以好得快。妹妹敬你。” 姚燕语不愿再饮,便轻笑道:“自家姐妹何须说这些客气话。再说,你现在还用这药,也不宜多喝酒,我们都以茶相代吧。” “今天连老太太都用了酒,再说,大过年的也不该吃药。少喝两杯无妨吧?”姚雀华笑靥如花,又悄声跟姚燕语开玩笑:“难道姐姐怕姐夫不高兴?” 姚燕语对她这般模样有些不适应,她自问自己是个老成稳重的人,见惯了世人的各种脸谱,却也想不到姚雀华能摒弃前嫌,如此亲密的跟自己说话。要知道她跟姚凤歌都从来不开这样的玩笑。 一时间姚燕语下意识的以阴谋论去想姚雀华,暗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招?但不管怎样,姚雀华一直端着酒杯,她一直不答应,连老太太都看过来了,还关切的问:“你们姐妹俩说什么呢,还背着我们这些人。” 姚燕语忙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怕三妹妹的酒喝多了,对她的腿不好。” 王夫人便朝着姚雀华说道:“这事儿你该听你二姐姐的。” 姚雀华忙应道:“太太说的是。”说着,忙低下头去。 宋老夫人是天生要跟王夫人唱反调的,也不管什么大事小事,只要王夫人否了的事情,她就非说好,此时更不管姚雀华的腿伤如何,只笑道:“这大过年的,反正三丫头也停了药,姐妹们平日里也难得聚在一起,今儿不是高兴么,少喝一点无妨。” 王夫人不再多话,她早就摸清了老太太的脾气,所以懒得理她。 姚雀华便重新燃起了希望,抬头看着姚燕语。姚燕语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既然老太太这么说,那我也不好扫了妹妹的兴致。” 姚雀华忙举杯相迎:“谢二姐姐。”她笑得妩媚,却没看见旁边姚凤歌一瞥淡漠的眼神。 因为兴致好,姚燕语竟然提议姚雀华连干三杯。之后是连宋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笑问二人是不是要一醉方休时,姚燕语才放过姚雀华。 姚凤歌看姚雀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便嫣然一笑拿起了酒杯:“俗话说,若想好,大敬小。我做大姐姐的也敬三妹妹一杯。我和二妹妹平时不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有劳三妹妹在家里替我尽孝了。” 这话说的不无讽刺,但姚雀华喝的晕晕乎乎的居然就当了真,还笑嘻嘻的端起酒杯跟姚凤歌碰了一下,说道:“大姐姐客气了,孝敬老太太和太太是咱们做儿女的本分。” 姚凤歌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姚雀华便仰头把一杯酒都喝了。姚燕语给身后的香薷使了个眼色,香薷便趁着给姚凤歌倒茶的时候递给了她一粒解酒的丸药,姚凤歌微微一笑,趁人不注意放进了嘴里。 姚雀华跟姚凤歌也是连干三杯,此时便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全身发软,说话开始发直,坐也坐不住,只是一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那边戏台子上正卖力甩水袖的戏子吃吃的傻笑。 宁氏看姚雀华跟凤歌和燕语都喝过酒,却不理会翠微。便端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妹妹,以后在这京城里,你算是我的娘家人了。既然大姑奶奶说了若想好,大敬小,姐姐我也敬你一杯。” 翠微忙道:“二奶奶这话,翠微可不敢当。” “怎么,难道咱们俩在观音菩萨面前磕头发誓的,都不算了吗?还有,别忘了你可是入了我们宁家族谱的义女呢。”宁氏嗔道。 翠微忙道:“姐姐教训的是。” 宁氏当即换了笑脸:“这才对嘛,来,咱们俩酒量都浅,就别干三倍了,咱们就来个一心一意。” 翠微笑着答应,跟宁氏喝了个一心一意。 姚凤歌笑道:“既然是二嫂子的娘家人了,我们可得敬个酒。”说着,还仰头看了坐在老太太另一边的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自然意会,忙端起酒杯来附和着笑道:“那是,二嫂子为了我的事儿可操碎了心,如今二嫂子娘家人在此,岂敢不敬?” “哎呀!你们……”翠微被这两位姑奶奶给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宁氏便拿过丫鬟手里的酒壶给她倒满酒,笑道:“既然这样,妹妹就喝吧。以后大家都是姐姐妹妹正经的亲戚了,我们在这云都城里守望相助,共荣共辱,共同进退。” 王夫人便笑道:“这话说得好。你们姐妹就该如此。” 翠微只得端起酒杯跟二位姑奶奶碰过,然后三人一起干杯。 气氛更加热闹起来,只是三姑娘却醉了,只趴在桌子上痴痴地看着戏台上,甚至还跟着小声的哼两句。那戏台之上,红袄白裙的小旦正唱的起劲儿:“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 姚燕语不着痕迹的给姚凤歌使了个眼色,姚凤歌淡淡一笑,眼神从姚雀华那边撇过,完全是鄙夷和不屑。跟这样的人计较,真是有失身份,不过事关姚家姑娘的名声,她还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姚雀华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肯定会带累自己和燕语,甚至还有大侄女萃菡。 姚家教女无方的大帽子扣上,谁都别想好过。 姚凤歌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终于明白为何大户人家教育孩子,必须由正房出面了。那些花银子买来的姨娘什么的,大多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的不说,看看田姨娘把姚雀华给教成什么了!所以自己家里那两个小的,看来也是不能放松啊! 姚雀华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只管沉浸在她自己的美丽爱情里不能自拔,享受着那种半醉半醒的惬意。宋老夫人见状,只当是她认真听戏,也没理会,而王夫人是拿定了主意今天少说话,只求大家和和乐乐的过完这一天,总不能让屏风那边的爷们儿看了笑话去。 至酒足饭饱,上了年纪的宋老夫人便有些撑不住了,因笑道:“你们且继续喝,我老婆子今儿高兴贪杯,这会儿竟有些头晕,得找个清净的地方眯一会儿去。” 王夫人忙起身吩咐丫鬟:“扶好老太太。” 宁氏便起身跟上去搀扶着老太太离去。 屏风那边姚远之听见动静忙带着儿子女婿们起身相送,又想要亲自上前搀扶,宋老夫人便道:“不用你管,我就是有些困了,去眯一会儿。你继续跟孩子们说话吧。” 老太太一走,王夫人便吩咐杏儿:“你家姑娘看来也醉了,找两个婆子来扶她回去歇息吧。” 杏儿忙答应着去叫人,姚雀华却笑嘻嘻的说道:“我还没醉呢,好太太,让我在这儿听一会儿戏吧。” 王夫人皱眉道:“你看看你的脸都红成了什么样子?就算不去歇息,也该回去洗把脸再来。”说着,又吩咐雪莲等人:“叫人把这些都撤了,重新换过茶水点心。” 雪莲忙答应着,带着七八个俏丽的丫鬟上前来收拾残羹剩酒。姚凤歌也道:“母亲恕罪,女儿也吃多了,这脸上烫烫的,也要去洗把脸呢。二位妹妹去不去?” 姚燕语和翠微都应道:“自然要去。” 于是三个人纷纷起身跟王夫人福了一福,便带着各自的丫鬟从后门出去了。 姚燕语和姚凤歌以及翠微三个行至后面的小偏厅里,早有丫鬟端着三个铜盆进来,另有丫鬟拿着巾帕香皂等在一旁侍立。 香薷和乌梅服侍姚燕语,半夏和麦冬便去服侍翠微,珊瑚和珍珠服侍姚凤歌。 三位各自洗了脸,挑了香膏轻轻地往脸上手上抹的时候,姚燕语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雀华是怎么回事儿?看上去好像不单单是跟翠微过不去?” 姚凤歌轻笑一声,说道:“怕是有了中意的情郎了吧?心中无限相思,却苦于无处诉说,只好借酒浇愁咯!” 姚燕语忽然想起那次去大悲寺上香的事情来,便转头看了一眼翠微。翠微笑道:“这事儿想必太太会料理的,再说还有二奶奶呢。夫人放心好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姚燕语把手背上的香膏轻轻地按摩至吸收。 再回去的时候果然不见了姚雀华,也不知道王夫人用了什么法子把她打发回去了。事实上,翠微说的话很对,姚府里的事情,尤其是内宅的事情,根本无须姚燕语操心。 当日晚上,姚凤歌姚燕语等人各自回府之后,王夫人便带着四个粗壮婆子并自己的心腹陪房王平家的去了姚雀华的院子里。姚雀华这会儿刚醒了酒,晚饭也没胃口吃,杏儿正端着一碗清粥在喂她,旁边坐着唠唠叨叨的田氏。 王夫人忽然进来,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把田氏给吓了一跳,赶紧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讪笑道:“太太来了?有什么事儿就叫奴才过去吩咐就是了,何必……” “闭嘴!”王夫人冷冷的看了田氏一眼,又扫了一眼榻上的姚雀华,厉声道:“都给我跪下!” 田氏顿时慌了,一边跪下一边问:“太太,这大过年的,奴才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好吗?” “哼!你还有脸问!”王夫人冷声呵斥着,在王平家的搀扶下坐在窗下的暖炕上,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田氏,也不问理由,也不说缘故,只吩咐旁边的婆子:“把这个刁奴给我拖出去来,用心的打!” “太太!太太……唔……”田氏正要叫喊,却被一个婆子用帕子塞住了嘴巴。这大过年的,王夫人自然不会弄出什么声响来惊动了老太太自找麻烦。 那几个婆子也不把田氏拖出去,只摁在当场,扒了她的裙子露出腰臀来,挥起藤条便是一顿很抽。 姚雀华吓得魂飞魄散,她平时再不待见田氏那也是她的亲娘,王夫人就这样当着她的面一顿狠打,哪个做女儿的也都受不了。于是顾不得腿上的伤,便从窄榻上滑下去,跪在地上趴到王夫人跟前,抱着她的腿苦求:“太太!求太太饶命!太太……姨娘纵有错处,求太太看在这过年的时候,亲戚家多有走动,便暂且饶过她吧!” 那边田氏被嘟着嘴打,疼的死去活来又叫不出来,只能闷在心里,没几下就给闷的昏死过去。 “饶过她?我饶过她,她可会饶过我?”王夫人看着那边的田氏,雪白的肌肤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紫青肿,一条一条的藤痕罗列在一起,可谓触目惊心。 ------题外话------ 下一章,收拾姚三贱贱了,亲们的月票呢?能再给力一些吗? ps:推荐一下新朋友蓝皓兰的新文《宠妻无度之千金太腹黑》:父母被谋害葬身火海,至交好友夺权,亲人背叛,这一切对夜若霏来说就是一个噩梦。,在一贯对她宠爱有加的丈夫手上死去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一切不过是为了夜氏,她发誓,若有来生,她定必让他们一个个生不如死!十倍尝还! 第十二章 一去千里 “饶过她?我饶过她,她可会饶过我?”王夫人看着那边的田氏,雪白的肌肤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紫青肿,一条一条的藤痕罗列在一起,可谓触目惊心。 “求太太……姨娘不过是这府里的一个奴仆罢了,求太太放她一条生路……”姚雀华抱着王夫人的腿不放开。 王夫人冷笑:“你若这样说,不如求求你自己。” “太太……求求您了……”姚雀华一怔之后,依然没明白王夫人的意思,只是一味的抱着她的小腿在脚踏上磕头,“求求您……” “你一味的求我,看来还是不知悔改。好吧,那我就让她死个明白。”王夫人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直接摔到姚雀华的脸上,冷声质问:“你是个读书识字的人,你给我们念一念这信上写的什么?!” 姚雀华捡起那个信封后,脸色顿时苍白,连跪都跪不住了,直接瘫软在地上。 王夫人指着那边刚刚缓过气来的田氏,冷声说道:“年前腊月十七,丰家发丧出殡,你让你的好姨娘拿着这个信封去干什么了?!” 姚雀华死死地攥着那个信封,无声的流泪,不辩驳一句。 王夫人的火气却被勾上来了,她怒气冲冲的拍着手边的炕桌质问:“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家里何时轮到你三姑娘掌家了,还居然管起这些礼尚往来的大事了?!你一个姑娘家不知道自己尊重,偏要往下贱里走,又怪得了谁?!” 那边已经逐渐清醒的田氏听了王夫人的话,便挣扎着往这边爬,一边爬一边拼命地摇头,因嘴巴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今天是想狠狠地给姚雀华上一课,便挥手吩咐婆子:“叫她说话!” 婆子上前把塞着田氏嘴的帕子扯了出来,田氏先大口的呼吸两下,方爬到姚雀华身边辩驳道:“夫人开恩,夫人明鉴!这事儿是奴才干的,姑娘并不知情……求夫人惩戒奴才,放过三姑娘吧!” “你说是你一个人干的,那里面这封信是谁帮你写的?!”王夫人冷声哼道,“难不成你也跟着三姑娘一起读书识字,练得了一手好书法?!” “这……这……”田氏顿时被问了个大窝脖儿。一些事儿她想全揽到自己的身上不假,可王夫人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自从宁氏警告过姚雀华之后,家里一直都没有放松对她的防备,可谓是防火防盗防雀华,就怕一个不慎这位心比天高的三姑娘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让姚家成为云都城的笑柄。 姚雀华苍白着脸色握着那封信,泪流满面,哽咽道:“是,我是喜欢他!是我做的!我只不过是想帮帮他而已!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王夫人恨得咬牙,“且不说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私相授受便是有悖礼教,败坏门风的下贱勾当!你不要脸面,不知羞耻,我今天就是把你跟这狗奴才一起打死,姚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怪我心狠!只不过我看在你年幼无知,被这贱妇挑唆的份上,暂且放过你,你好自为之。”说完,王夫人又看了一眼田氏,狠狠地说道:“堵上她的嘴,给我继续打!” “太太!”姚雀华一看田氏又被堵上嘴拖到一旁,忙又上前哭泣哀求。 王夫人却不让她多说一个字,只吩咐另外的婆子:“让三姑娘噤声!”说着,又冷冷的看着姚雀华,慢慢地说道:“这刚过了年,你也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给我好生看着——有些规矩你给我好生学着!” 旁边立刻有婆子上前把姚雀华拉开摁着她跪在地上,并拿了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 就在姚雀华这小小的三间正屋的小厅里,屋门紧闭,厚重的门帘严严密密的遮住了门口。那边的地毯上,四个婆子,分别踩住了田氏的胳膊和腿,让她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那条浅紫色棉绫裙子被扯得乱七八糟,原本雪白的腰股已经红紫一片。 噼啪声不绝于耳,惩戒一直在继续。姚雀华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想要喊又喊不出来,渐渐地脱力,然后胸口一阵窒息,便没了知觉。 “太太……三姑娘昏过去了。”摁着姚雀华的那婆子忙回。 王夫人手一抬,那边抽人的四个婆子也住了手。王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问:“还有气儿吗?” 抽人的四个婆子里的一个上前去弹了弹田氏的鼻息,回道:“回太太,还活着呢。” “罢了,先把她弄下去吧。”王夫人仰着脸,苦恼的看了一眼姚雀华屋里挂着的那副前朝古画《游春图》,又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把三丫头也扶去床上养着。这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都给我关到后面的柴房里去,不许任何人接近探视,若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你们几个便都去见祖宗吧。” “是。”王夫人的陪房王平家的赶紧答应一声,先叫两个心腹把姚雀华抬进卧室去,又另外叫人把田氏送去了她自己房里,然后调派可靠人手分别服侍看守这两个人。最后,吩咐那四个抽人的婆子:“你们四个负责看守这院子里的一干下人,务必尽心尽职,若有纰漏,咱们这十几年的老脸可顾不得了!” 处理完这一切,王夫人疲惫的扶着王平家的手出了姚雀华的院子,已经是半夜三更的时候,又阴了天,凛冽的北风夹着湿冷吹得人从心里打颤。王夫人裹紧了身上的貂绒斗篷,低声叹道:“你说,我今晚是不是太狠了些?” “太太这可不是狠。若是不下这一记猛药,只怕三姑娘永远也醒悟不了。夫人这是长痛不如短痛,用心良苦啊!”王平家的如何不知,那丰家如今可是皇上都恨的人家,这云都城里的人避之不及,三姑娘还非要贴上去,这事儿搞不好会累及全家人。她虽然是奴才,可也不想跟着倒霉。 王夫人又轻声一叹:“我怕老爷终究还是舍不得。”那田氏可是个能说会道的人,陪在老爷身边这么多年,虽然说不上妖媚惑主,但老爷也挺喜欢她的曲意逢迎的。一下子被自己打残了,岂会不心疼? 王平家的忙劝:“以奴才看,老爷可不是那种糊涂人,孰轻孰重分的可清楚着呢!夫人不必担心。” “还有老太太那里……”一想到老太太,王夫人便觉得脑仁儿疼。这老太太天生就是克自己的,一天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她就不痛快。身为当家人,可真是千难万难。 “老太太那里只有先瞒着了。就说三姑娘今儿喝醉了,又着了凉,不能走动。至于田姨娘,老太太才懒得问呢。等过了这几天年酒,夫人在寻个时机跟老太太实话实说,以奴才看,老太太好歹也是国公之女,这些丢人的事儿她肯定也是深恶痛绝的,绝不会为难夫人。” 王夫人轻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王平家的前面几句话倒还可以用用,至于真相要不要跟老太太明说,她还得细想想。 过了初二,各大府邸互相之间的年酒宴席开始了。王夫人自然应酬繁忙,而姚家自然也要邀请各家。为了怕宋老夫人闲着找事儿,王夫人便想了个主意,她亲自去老夫人房里,以低姿态请老夫人出面出席各家的年酒宴,然后又派宁氏相随。而她自己则留在家里招待各府的来人。 宋老夫人心里高兴,但嘴上还是推脱了两句:“我年纪大了,眼花耳聋的记性不好,就不要出门丢人现眼了吧?我在家里照应着,还是你去各府走动更好些。” 王夫人便笑道:“不是媳妇偷懒不愿去,实在是想着若老太太去,各府上必然会觉得咱们对人家更加尊重。老爷初到京城,说不得要请老太太替儿孙们辛苦一番了!” 听了这话,宋老夫人自然高兴地很,便道:“儿子是我自己生的,我这一辈子的心血都给了他,为他做什么都不觉得累。说不得今年我替你去各处走动,明年我可就不管了。” 王夫人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忙道:“那就辛苦老太太了。” 如此,宋老夫人每日忙着出去赴宴,回来便累的浑身酸痛,自然再没心思问姚雀华的事儿。这一晃五六天过去,各府的年酒才算是过去了大半儿。 却说这几日里,田氏高热不退,又没有好药可用,身上的伤疤也开始溃烂,人竟然奄奄一息。姚雀华自那晚亲眼目睹田氏的惨状也吓病了,起初也是高热,后来更是昏迷不醒,满嘴胡话。 到了初八这日,宋老夫人不用出门,才忽然想起了姚雀华,因问:“三丫头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总是不见人影?” 服侍宋老夫人的丫鬟早就收到了王夫人的指示,于是忙回道:“回老太太,三姑娘病了。高热不退,夫人都急坏了!” “怎么忽然病的这么厉害?之前不是说只是喝醉了,受了点风寒么?”宋老夫人疑惑的问。 丫鬟忙回道:“是的,之前只是有些发热,因为都以为是吃醉了的缘故,便给姑娘喂了些解酒的汤水,后来又把二姑奶奶平时送来的银翘丸给三姑娘服了,原本还见了效验,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忽然病情重了。因为正月里不好请太医,太太已经叫人去请二姑奶奶了。” “哎!这孩子,真是多灾多难的。”宋老夫人听说已经叫姚燕语了,便放了心。她自己这几天也累坏了,只想安静的休息休息,便把姚雀华的事儿暂时搁下了。 说来也巧,初八这日,定北候夫人因想着各处的年酒都请过去了,便跟姚凤歌商议着,想在定候府城外的别院设宴单请姚燕语,苏玉蘅,翠微三个人。封氏的意思很简单,定北侯府跟辅国将军府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是几层的亲戚关系,所以才想单独请这三位。 姚凤歌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定北侯府孝期未满,不宜摆宴请酒,但又不想跟姚燕语那边生疏了,才想起去城外别院这个法子,当即便道:“大嫂子有心了。” 商议定,封夫人便于初七这日悄悄地先去别院安排,初八一早,姚凤歌也悄悄地坐了车带着瑾月出门。 帖子是初七送到辅国将军府的,姚燕语和苏玉蘅二人自然不好推脱,翠微是只听姚燕语的安排。于是三人乘坐一辆马车,也悄悄地往城外去。 其实封夫人这次费尽心思请姚燕语一叙,也是存了私心的。 现如今定北侯府人多,进项却少,又逢灾年,定北候的封地恰好也在灾区,庄子上今年的夏收肯定指望不上了,眼看着入不敷出,用不了两三年侯府就得坐吃山空了。 身为当家作主的夫人,现在也有了子嗣,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侯府陷入绝境。所以封夫人便想要拿出目前所有的积蓄来入股姚燕语的玻璃场。本来她也想入股药场的,但听姚凤歌说药场的一半股份是凝华长公主府的,连姚凤歌都没资格参股,封夫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宴席之中,封夫人也不扭捏,当着苏玉蘅和姚凤歌的面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并当场拿出了一张三十万两的龙头银票,并歉然的说道:“不怕几位妹妹笑话,这便是我们府里能拿得出来的所有积蓄了。妹妹好歹给我谋一条生路吧。” 姚燕语自然不缺这三拾万两银子,但她也不能驳了封夫人的面子。毕竟相处这几年来,封夫人这个人也还算有可取之处的,但凭她知恩图报,一直对自己敬重有加这一点就很难得。 于是姚燕语也直接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前跟恒郡王合伙的那个场已经被这场天灾给毁了。而且现在是敏感时期,我也不打算再重建那个场子了。京城这边,我只想保留跟靖海侯府合伙的那一座场子,再也不开分场了。不过,之前那些在城南玻璃场混饭吃的人总不能饿死,我便打算着去西边建个场子。几二位姐姐和三妹妹也知道,晋地多风沙,气候不好。而晋商又都富足。去那边开场子前景不错。” 封夫人听了这话,忙道:“妹妹这主意是不错的。” 姚燕语又叹道:“只是我也听说人家晋商很抱团儿,外人轻易进不了人家的地盘。之前老冯也跟我说过,有两个晋商大户想拿出三百万两银子入股,邀请我们过去建厂,只需要我出技工,但给的股份却只有四成。你说我一个皇上御封的夫人,还能让那些人给压下去?所以我没答应。” 听了这话,苏玉蘅先笑了:“这回姐姐不用愁了。大嫂子的娘家祖籍就是晋地,封老大人现在是礼部尚书,凭他们晋商再抱团儿,也不敢对大嫂子怎样。姐姐只管把这事儿交给大嫂子去料理好了。” 姚燕语其实早就想到这一层了,但却不露出来,只惊讶的笑道:“原来姐姐娘家的祖籍是晋地!那可真是太好了。” 封夫人之前一听说人家出三百万两,心里便有些发凉,觉得自己这三十万两的确太寒碜了。后来又听了姚燕语说的难处,便立刻有了主意,便笑道:“妹妹放心,三百万两我是拿不出来的,但我可以说动父亲,再帮个忙,一起凑个百十万两还是能的。” 把礼部尚书绑上船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姚燕语便笑道:“银子应该用不了那么多,姐姐回去只管跟老大人说,只要他愿意帮咱们,不出银子我也要跟他一份干股儿。不过具体事宜么还得让老冯去弄,一来我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二来么,我也没时间。过了十五我得向皇上上书,请旨护送师傅的棺木去湖州安葬了。所以剩下的事情还得姐姐多操心。” 封夫人忙道:“只要你放心我,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姚燕语又看向苏玉蘅:“你呢?是不是也拿出点银子来入股?你那私房钱白放着可是要长毛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封夫人便道:“既然妹妹这么说了,不如大家都拿出点银子来入股吧。” 姚凤歌笑道:“我就不掺合了。我的钱都在江宁呢,一时也抽不出来。” “我出十万两。”苏玉蘅说着,转头问翠微:“妹妹呢?你的钱不会也在江宁吧?” 翠微红了脸,说道:“我可没有多少钱。” “不管多少,拿出来是个意思。不然可就辜负了姚姐姐的一番好心了。”苏玉蘅笑道。 “好吧,我也出十万两。”翠微低头说道。 “好哇!原来财主都在这儿呢!出手就是十万两!”苏玉蘅出十万两封夫人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大长公主在的时候就给她预备嫁妆,后来梁夫人为了跟姚燕语搞好关系,在陪嫁上一点都没亏了苏玉蘅。 只是翠微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纵然被姚燕语抬举,嫁给了葛海,肯定也没有什么积蓄,最多拿个三五万两就到顶了,没想到人家一开口便是十万两。 再想堂堂定北侯府之前有大长公主的回护,也算得上是百年基业,如今到了自己手里也不过才三十万两的积蓄,如此想想,封夫人的后背上一阵阵的发凉。 商议定了大事,众人便开始闲聊起来。封夫人挨个儿敬酒,众人又喝了一圈儿之后,姚燕语便借口去更衣,给姚凤歌使了个眼色,姐妹二人并肩出去。 “太太给我捎信来,说雀华病重。不知道是怎么个缘故?”姚燕语悄声问。 姚凤歌回头看了一眼珊瑚,珊瑚带着丫鬟们全都退下之后,姚凤歌才低声说道:“太太把田姨娘给打了个半死,就当着她的面打的。她惊吓悲伤再加上本来就喝了酒,一股脑都压在肚子里,能不病么?” “把田姨娘打了个半死?这大过年的,是为了什么?”姚燕语非常惊讶,王夫人不是那种不容人的人,否则也不会任凭田氏以及自己的娘亲宋氏进门,可如今田氏都人老珠黄了,又被打个半死,肯定不会因为媚主。 “因为田姨娘让人拿了雀华写的书信和一张二百两的一票,在丰家发丧的那天去随礼了,好歹被太太的人给半路劫了,又把去的那人给打了个半死关了起来。原本想着大过年的,暂时把事情压下去,不找这些不痛快,可初二那日你也看见了,雀华几乎走火入魔了!”姚凤歌说完,又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怪就怪她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也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的确,丰少琛真的不是姚雀华该喜欢的人。之前丰家没有落魄,丰少琛乃是宰相之孙,皇后的内侄,郡主之子。那身份在云都城可是独一份儿,除了皇室宗亲恐怕再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姚雀华一个庶女的身份,去给人家做妾还差不多。可那丰宗邺乃是姚家的政敌,据说从姚远之的父亲那一辈两家就不对付。姚远之怎么可能让女儿去封家做妾?! 况且,如今丰家落败,抄家下狱,连灵溪郡主都被软禁了。姚家身为他们的政敌,更不可能同意姚雀华跟丰少琛有沾染。更何况,到了这一步,纵然姚远之愿意,人家丰家还不愿意呢。 姚凤歌看姚燕语皱眉沉思,便没再多说。半晌,姚燕语方叹道:“她也真是太糊涂了!” “可不是么。太太为了这事儿都愁死了!思来想去也只想出这个敲山震虎的法子。但愿她病过这一回能够想开些,否则可真是难办了。” “恐怕很难。”姚燕语无奈的摇头:“姐姐都说她走火入魔了。” “那要怎么办?”姚凤歌也觉得头大。按说她们嫁出门的女儿是不该再管娘家的事儿,但这事儿王夫人和宁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直接把她打死吧?对外只说病重身亡?可姚家还有个神医呢!说出去谁信啊? 姚燕语想了想,蹙眉道:“能不能让她回江南去?京城这个地方,太不适合她了。”回到江南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碍不着自己的事儿了。江宁城远去千里,再丢人也丢不到云都城来。 姚凤歌叹了口气,说道:“明儿我们都回去一趟,跟太太商议一下。” “好吧。”姚燕语心里想着不把这个定时炸弹搞定,自己也不能放心去湖州。 不过姚燕语到底还是想的不够多,等第二天她坐车回姚家,进了内宅上房的屋门看见太太屋里坐着的一个老尼姑时,和早一步先到的姚凤歌时心里便是一紧,暗道太太打得是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姚燕语先上前给王夫人请了安,又跟姚凤歌见礼后,王夫人叹道:“今儿为了三丫头的病,我把能请来的都请来了,你们商议着办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姚燕语便看姚凤歌,姚凤歌捏了捏她的手。 一时用茶毕,王夫人便请那位法号净慧的尼姑先去给姚雀华看病,那尼姑跟着王平家的去了姚雀华房里,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 王夫人问她怎样,净慧便道:“太太万福了!” “到底是个什么缘由?还请师太明示。”王夫人问。 “尊府上的三姑娘乃是观世音娘娘莲花座上的一瓣莲花转世历劫,原是注定的在红尘中潜修十五载,还是要回到观世音娘娘身边的。如今三姑娘已经修了十四载,最后这一年便该按照她转世前的诺言,回到佛祖面前潜心修行。若是家人舍不得硬要留她,不但会祸及满门,还会让她堕入无间地狱,再受油煎火烤之苦,阿弥陀佛!佛法无边,还请太太不要存有红尘执念,许三姑娘皈依佛门吧。” 王夫人便连声叹道:“这如何使得?!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那清修之苦?而且师太说十五年……难道十五年之后?” “这要看着最后一年的修为如何了。若是修的好,到得圆满之时,莲花瓣归莲花座,乃是功德圆满。若是修不好……就很难说了。” “这……”王夫人转头看姚凤歌。 姚凤歌便道:“记得小时候三妹妹就喜欢朝着观音像笑,她再哭再闹,见了观音菩萨便乖巧的不得了。之前还只以为她身上是有什么小鬼缠着,如今看来,竟是她跟观音菩萨大有缘法。”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不假。”那净慧师太忙道。 姚燕语已经对这几个人不忍直视了,心想好么,这些人还真能扯,居然连观世音菩萨都成了跑龙套的了! 那边几个人打了好些机锋,最后王夫人没办法,只得说:“兹事体大,我还得跟老太太和老爷商议一下。还请师傅暂时在府中住下,时刻关注三丫头的病情。” “太太放心。这也是莲花的一次渡劫,有贫尼在旁护法,她肯定能挺过去的。” 姚燕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心道既然有佛门子弟护着,那就用不着自己操闲心了,于是只留下来混了一顿中饭便告辞回去了。 而那净慧师太也的确能忽悠,后来居然说服了宋老夫人,让宋老夫人从自己的体己中拿出了二百两银子相赠,并让一个丫鬟随着姚雀华一起出家,摆在了净慧师太的门下,成了佛门子弟。 姚燕语听见这消息是在正月十三那日,据说净慧师太施法,治好了姚雀华的病,姚雀华也心甘情愿的出家,而且更重要的是净慧师太说今年是她早就定好的云游之年,十日后她便会离京,先去临州,再往江南去。至于会在何处寺庙庵堂定居,目前还不一定。 “夫人,您说三姑娘真的要斩断情根,皈依佛门了么?”翠微听了这些话,总觉得恍若如梦,怎么都有些不敢相信。 正在收拾行装的姚燕语听了这话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吧。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 翠微听了这话也之后叹气的份儿,没再说什么,只用心的给姚燕语把一件竹青色的凤尾纹披风认真的叠起来又用月白色的绸子包了一层,放进那只樟木的箱子里。 姚燕语却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当初,为了家族的利益被悄无声息的送到这云都城来的事情,又想到姚凤歌明明跟恒郡王相爱,姚远之却硬生生的把她许给了苏玉祥。 姚家这三个女儿,若不会因为自己是穿越来的,又懂医术,步步为营为自己谋得了这个归宿,怕是个个儿都逃不过悲剧的命运吧? 谁没有豆蔻年华?谁没有暗恋情思?尊贵如嫡女姚凤歌也不过如此,而姚雀华这样的身份,再加上不知进退,一味任性,最后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咽罢了。 大家都是可怜之人,谁又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呢? 卫章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姚燕语站在书架跟前,手里握着一本泛黄的古医书,脸色沉静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中尽是悲戚落寞之色。于是上前去从后面把她拥入怀中,低声问:“这么出神,是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姚燕语回神,转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过几天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自己。” 卫章的手臂紧了紧,低头吻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请旨跟你一起去。” “皇上怕是不会准的。”姚燕语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这种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触怒皇上了。” “烈鹰卫又到了征选的时候,这理由光明正大。想来皇上是不会拒绝的。” “试试看吧,若是皇上不准,你也别强求。触怒了皇上对你我可都没好处。”姚燕语微微侧转了身,抬手抚上他冷硬的眉骨,想想这个男人曾经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时刻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竟有些心酸的感觉。 多么幸运!我于万丈红尘中遇到你。又多么庆幸!我能嫁给你。 ------题外话------ 解决了一个! 亲爱滴们,月票可以砸过来了吧?! o(n_n)o哈哈~ ps:推荐一下好基友月色阑珊的新文《九中韶华之高门毒女》 新文初开,请大家多多捧场,先去去包养一下!大珠珠万分感激! 第十三章 离京,和情敌相处 “你到底怎么了?”卫章伸手捏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雀华已经许身佛门随着她的师傅离京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姚燕语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哀凉。 “哦。”卫章淡淡的应了一声,他甚至没反应过来雀华是谁。 姚燕语见他反应木木的,知道他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便不再多说。两个人沉默的相依在书架跟前站了一会儿,卫章忽然低头,看见怀里的人闭着眼睛,呼吸轻缓悠长,竟是睡了。 这就睡了?这几日是有多累?卫章忍不住低笑,弯腰把人捞起来送去了床上。 正月十六,姚燕语要送张苍北的回湖州老家安葬并要替师傅守墓一年的奏折送到了皇上的龙案上。皇上看过后不由得皱眉:“送去湖州安葬再选几个族人守墓也就罢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在那种地方长住?” 虽然奏折准许送进来,但大云朝素来有正月里就是过年的说法,是以并没有正式早朝。不过是有要紧的事情皇上和内阁的几位众臣之猜度着办了。 此时皇上靠紫宸殿龙案后面的高背龙椅上,旁边就没有大臣,只有立在旁边的怀恩听了这个也不敢发表意见,只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皇上说的是。” 皇上便有些烦躁,抬手把奏折丢到了一旁。 至晚间,诚王进宫面圣,皇上便把姚燕语的奏折给他看。诚王早就通过卫章知道姚燕语想要在湖州守墓一年的事情,但此时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叹道:“说起来这位辅国夫人倒真是忠孝义节之人。” 皇上不悦的说道:“忠孝义节,忠字排在第一位。她去守墓一年,那朕的身体呢?真如今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朕哪一刻离得开太医?”说完,皇上顿觉身体不怎么好,便转头去咳嗽了两声。 “要不,皇上就下旨夺情。让她看着张苍北安葬之后即刻回京?”诚王爷也觉得皇上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自从御马发疯皇上被摔下来之后,连性情也变了不少,经过去年国宴和地震一事,皇上更是添了无限心事,据说晚上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经常被噩梦惊醒。 皇上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说道:“京城至湖州将近两千里路,走水路的话,一去一回也得两个月。” 诚王心想皇上金口玉言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让姚燕语送张苍北回湖州按章,该不会到这会儿又返回吧?皇上可不比别人,说出去的话岂能随便改?于是忙劝道:“皇兄也不必太过担心,辅国夫人在奏折中说把宁翠微和赵翠萍两位医官留在国医馆当值,另外还有素嫔娘娘在皇上身边服侍,料无大碍。” 皇上听了这话方点了点头,其实这一点他也想到了,只是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他总是心神不宁罢了。 说到底皇上这些年一直用心保养,身体的底子很好。如今他的病大部分在心里,只要他心结打开,身体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于是诚王爷有劝道:“皇兄放心,湖州虽然远,但也不是鞭长莫及。况且天气回暖,赈灾事宜已经初见成效,皇兄放宽心,身体自然也就渐渐地好了,又何须请医延药?” “好吧。”皇上终于松口:“朕以仁孝治天下,张苍北跟了朕三十多年,如今死于非命,朕也不忍心看着他连个像样的后事都没有。既然姚燕语想要给他守墓一年,朕准了便是。另外再从内库里拨两千两银子给他买地修墓,弄得像模像样一点,别丢了朕的脸。” “是,臣这就去办。”诚王拱手领命,之后又问:“请问皇兄,这护送之事是用卫章手下的烈鹰卫呢,还是用锦麟卫?” “烈鹰卫一共没多少人,卫章也另有紧要军务,不能让朕的辅国大将军整天跟着辅国夫人转。还是七弟你挑一队锦麟卫护送吧。” “臣弟明白。”诚王躬身领命后,告退离去。 诚王从宫里出来直接回府,一进书房便看见等在屋里一身武装的云瑶,于是蹙眉问:“你怎么在这里?有事?” 面对已经二十岁依然待字闺中的女儿,诚王爷着实有些头疼。这两年诚王爷一直在京城内各府的公子哥儿身上用心,手里攒了一大把的青年才俊,无奈云瑶一个也瞧不上,多说两句这丫头便跑去军营里不会来,没日没夜的练武习功,简直把大云朝最尊贵的王爷给愁白了头。 云瑶上前行礼后,问道:“父王,女儿想离京。” 诚王爷完全没办这话放在心上,只应付着:“嗯。”了一声,自顾让书房服侍的丫鬟上前来给自己更衣。 云瑶则上前来代替丫鬟给诚王爷解开紫貂毛斗篷的宫绦,轻轻地除下那件价值万金只有亲王才能穿的紫貂大氅转身去随意挂在衣架上。 “出去散散心也好。”诚王爷看女儿难得懂事,微微点了点头。京城之外,往南,往西,往东,都有诚王府的庄园别院,女儿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云瑶笑眯眯的上前来看着诚王爷。 诚王爷顿时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于是问:“你想去哪里?” “湖州。”云瑶微笑道。 “湖州?”俗话说知女莫若父,诚王爷不用想也知道云瑶这回打得是什么主意,于是立刻冷声喝道:“不行!” “父王!”云瑶立刻扯住老爹的袖子撒娇:“您刚才可是准了的。” 诚王爷皱眉道:“我只答应你可以出京散心,京郊的别院庄园,甚至咱们家的封地庄子你都可以去!就是不许跟着辅国夫人去捣乱!” “谁去捣乱啊!我是给她帮忙去。”云瑶立刻正色道。 诚王爷无奈的叹道:“你帮什么忙啊?你离得人家远远地,就等于帮了大忙了。”说完,诚王又皱眉看着云瑶,半晌又问:“你母妃给你寻了那么家婚事你都死扛着不答应,是不是还想着他呢?” “没有!”云瑶立刻变了脸色,眼神一闪,转身坐在了地毯上。 坐在椅子上的诚王爷欠身把女儿从地上拉起来,又语重心长的问:“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京城这二十几个富贵公子就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你到底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啊我的女儿!” 女儿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这让诚王爷鸭梨山大。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云瑶虽然是皇上的侄女,但身份之尊贵一点也不比宫里的那些公主差。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诚王嫡女,多少人想要娶回去供着,当上诚王爷的乘龙快婿然后一飞冲天呢。 君不见,那封家满门获罪,连管家管事都下了大狱,若不是有个灵溪郡主在,那些子孙岂能躲过这场灾难?而灵溪郡主不过是燕王之女,又岂能跟诚王爷的女儿相比? “我谁都不嫁!”云瑶郡主一脸的决然,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父亲,冷静的反问:“难道父王嫌弃了女儿?不想养着女儿了?父王放心,好歹女儿还是个郡主,自己也有封地的。” “你这孩子!父王是那种意思吗?!”诚王爷生气的哼道。 云瑶却果决的说道:“女子嫁人无非是想要找个依靠。而我不需要任何人依靠。” “可我跟你母妃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将来我们都驾鹤西游,你待怎样?” “女儿不是说了么,女儿还有封地啊。”云瑶笑了,“到时候女儿带着心腹下人去封地过清净日子,倒也乐得自在。” “胡说!”诚王爷被云瑶这样的说法给气着了,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总不能随便找个谁逼着女儿嫁给他,夫妇不合到时候闹得不像样了,还是自己操心。 哎!女儿都是债啊!诚王爷抬手抹了一把脑门,手掌滑过处,明显多了一缕白发在烛光下泛着霜一样的色泽。 圣旨一下,礼部和锦麟卫都即刻准备起来,皇上给张老院令准备了一个很像样的凭吊仪式,并派五皇子代天子祭奠,送张老院令的棺椁离京。 姚燕语一身医官袍服之外又罩上了一层白纱,额头上勒着一块白绢,胯下桃夭也罩上了一层白绢,变成了穿着白纱衣的马儿一路前行,张老院令的棺木被安放在一辆四驷大马车上,前后两千名锦麟卫拥护着出了云都城的东城门,往大运河京都码头的方向去。 五皇子一身素服,带着前来祭奠凭吊的文武送至城门口便住了脚。 姚燕语下马,先朝着皇宫的方向与皇上拜别,然后又与众位大臣拱手告辞,最后目光跟姚远之的目光相遇,姚远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姚燕语轻轻点头,又深深一躬之后,转身上马,带着队伍匆匆离去。 而穿着藏蓝色织锦绣金色麒麟劲装披着墨色长斗篷的云瑶则与姚燕语并辔而行,一直到了码头上,才微笑着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姚夫人是不是对本郡主担任这趟差事非常不满意?” 姚燕语不得不正视这位本朝最难缠的郡主,无奈的笑了笑,拱手说道:“不敢。只是这一路南下,着实辛苦,郡主千金之体,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下官怕是不好跟王爷交代。” 云瑶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绝不会是你的累赘。”说着,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丢给身后的一个锦麟卫,然后挥手吩咐众人:“请张老院令先登船!” 此时已经是二月初,云天河已经冰雪消融,水路完全畅通了。湖州位于楚地,由云天河转清江逆流而上可至。走水路既快又省事,所以礼部拟定的行程是全程水路。 两艘大船,一艘安放张老院令的棺木以及半数锦麟卫,另一艘船则是姚燕语和云瑶以及近身服侍保护的人用。 姚燕语看着国医馆的十八名杂役将张老院令的棺木从马车上抬下来送到船上,只船舱中安放好之后,便亲自上前,又点了香火纸钱,告祭一番。 外边的杂役护卫们把皇上赏赐的祭品及修坟墓的银子往船上装,那边翠微和苏玉蘅也穿了一身素服看着家丁把姚燕语随身的行礼往另一艘船上搬放,更有诚王世子云琨也带着人过来安置云瑶的衣食住行等。码头一早就已经戒严,此时人来人往,全都是穿着官衣官服之人。 卫章早先一步在船上等候,等她看着火盆里的纸钱燃尽起身后,方进了船舱。姚燕语看见是他,便皱着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皇上怎么会准许郡主同去?” “我哪里知道?”卫章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有她随你同去也好,最起码这两千名锦麟卫选的肯定都是精英。” 姚燕语不得已轻笑一声:“这倒是,诚王爷对这个女儿可是宝贝的很。” 卫章抬手轻轻地拢在她的脖颈上,目光舍不得错开一丝一毫:“路上一定要小心,不管什么事,都要先保护自己要紧。” “我知道。你也是,我不在家,你要按时吃饭睡觉。回来我是要检查的,若是发现你不听话,可要罚你哦!”姚燕语微微笑着,故意不去想一年的别离。 卫章把她拉进怀里,低声叮嘱:“火铳不要立身,袖箭也是。睡觉也不能摘下来,记得吧?” “知道。”那只火铳被卫章视作宝贝,自从打死朴坼之后,他拿回去又找人研究了一个多月,把点火的捻子改进了些,而且命人做了三百多颗铁蛋儿。火铳里最多一次装六个,剩下的被他分成小包,让姚燕语呆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姚燕语曾无奈的叹道:“你指望我打三百发这个,我这胳膊也该废了。” 卫章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有备无患。 船舱里,两个人依依惜别,不管有多么不舍,该分开的时候还得分开。外边有人咳嗽了一声,说道:“将军,时辰到了,该启航了。” 卫章方扬声说道:“你们两个进来。” 有人应声而入,姚燕语转身一看却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瘦高,留着一抹胡子,相貌不好不坏,但一看这一站,便知道肯定是个练家子。而那女的虽然一身青布衣衫,相貌却端庄俏丽,站在男子身后半步的位置,行礼却不福身,而是如男子一样抱拳,看来也是个武道中人。 姚燕语不解的看卫章,卫章便道:“许侍阳,是我烈鹰卫的百户。这位是他的夫人吕氏。乃前朝剑圣后裔。”介绍之后,卫章朝这这二位拱了拱手,很是客气的说道“我家夫人未来这一程以及至湖州之后这一年之中,就有劳二位左右相护了。” 姚燕语忙朝着二人拱手道:“有劳二位。” 许侍阳和吕氏忙拱手还礼:“请将军放心,我二人在,夫人安好。夫人若有不测,我二人必粉身碎骨。” “多谢。”卫章凛声说道。 “不敢当。”许侍阳忙道:“将军,夫人随行的东西和仆从都已经登船,启程的时辰到了。” “好。”卫章又转身看了一眼姚燕语,低声说道:“一定要保重。” “嗯。”姚燕语随着他一起出船舱,踩着两艘大船之间的甲板往另一艘船上去。 云琨见卫章过来,也叮嘱了云瑶几句,便和卫章一起下船去了。铁锚被缓缓地拉起来,大帆被缓缓升起,大船便缓缓地离开了码头,往南行驶。 卫章和云琨二人并肩立在码头上,春寒料峭,他们身上的大氅衣袍被风吹起,呼啦啦向着同一个方向飘扬着,一对修长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走吧,人都看不见了还在这儿吹冷风。”云瑶瞥了一眼依然痴痴张望的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姚燕语知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她不能刚开始就跟云瑶闹别扭,便没吱声只跟着她回了船舱。 云瑶现在不如之前,出门根本不带随身的丫鬟,而且举手投足都英姿飒爽,完全是一副武将的派头。姚燕语却不行了,虽然她也是一身男装,但到底还是女人家的做派,这次南行就把香薷和乌梅以及半夏麦冬四个丫鬟都带上了。 香薷上船后第一件事便是烧水烹茶,姚燕语和云瑶一进来,她便献上香茶,时候刚刚好。 云瑶接过茶来闻了闻,很难得的赞了一声:“茶不错。” “自家茶园产的,郡主若是喜欢,过几日咱们过江宁的时候让家兄多准备些咱们带上。”姚燕语一边喝茶,一边微笑着说道。 事实上她十二分的不愿意跟这位冷冰冰的郡主朝夕相处。但既然如今有幸同行一段路,也只好尽量的跟她好好相处了。而且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无辜找茬来的。 只是无奈云瑶一向性子孤傲冷淡,平日里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康平公主在她嘴里也只是个‘贱妇’,所以她这次能主动跟着姚燕语南下,已经是极难得的示好了,再让她说什么和软的话,她定然是说不出来的。 而姚燕语却因为摸不准这位郡主是什么意思,也不好贸然示好。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各自品了一杯茶之后,云瑶把盖碗一放,起身道:“我先去睡一会儿。” 姚燕语微笑着说:“请便。”便看着云瑶迈着轻盈的步子上了二楼。 香薷忙上前来给姚燕语续水,姚燕语却道:“我有些饿了。” “有带的点心,夫人稍等,奴婢去取。”香薷忙放了茶壶转身出去,不多会儿取了两样点心来,一样红豆酥,一样栗子糕。 姚燕语捡了块栗子糕吃着了,又喝了半盏茶,便吩咐香薷:“把我那本《杂症》拿来。” “夫人这几日一直睡不好,不如也去休息一会儿?”香薷劝道。 “上去也是睡不着,不如看会儿书。”姚燕语摇头。 “是。”香薷答应着下去,果然拿了一本有些破旧的线状书籍来,这是国医馆重金从民间收购上来的书籍,里面记载着一些失传的药方,但也有些是鱼目混珠的,需要一一验证才行。 姚燕语靠在船舱的矮榻上,借着外边的天光看的用心,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香薷进来请问晚饭的事宜,姚燕语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蹙眉叹道:“你上去看看郡主可曾醒了,若是醒了,再传晚饭。” 香薷答应着刚要去,云瑶已经从上面走了下来,一边下楼梯一边问:“晚饭好了没?饿死了都。” “回郡主,晚饭得了,奴婢正奉夫人之命,想要上去请郡主下来用饭呢。”香薷甜甜的笑道。 “嗯,传饭吧。”云瑶点点头,又坐在了姚燕语的对面,因看见小几上有吃剩的点心,便伸手拿了一块红豆酥放在嘴里。恰好半夏和麦冬端着脸盆进来,看见郡主争捏着点心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云瑶把手里剩下的一块红豆酥放到嘴里,招手让半夏近前来:“唔,洗手。” 半夏忙端着脸盆上前去跪在地上,举着水盆服侍云瑶洗手。另一边姚燕语也放下了医书,麦冬也上前来服侍她洗手,因看见半夏跪着,麦冬也要跪下去,却被姚燕语制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你跪下的功夫,我都洗好了。” “奴婢该死。”麦冬忙道。 “我最讨厌这个‘死’字。”姚燕语扯过帕子擦了手,然后丢进水盆里,“下去吧。” “是。”麦冬不敢多言,忙匆匆的退了出去。 云瑶擦好手之后也把帕子丢进水盆里,淡淡的对半夏说道:“辛苦你了。” “郡主言重了。”半夏忙欠了欠身,也端着脸盆退了出去。 云瑶看着往手背上涂香露的姚燕语淡笑着说道:“你的奴婢给我下跪,心里不舒服了?” 姚燕语把自己盛香露的瓶子往云瑶跟前推了推,说道:“生气倒说不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习惯罢了。我最讨厌这些人动不动就跪。” 姚燕语也知道,平时在家里这些丫鬟们被自己骄纵的没什么规矩,这会儿应该是想着云瑶郡主不是好惹的,所以才小心行事,怕走错了一步被郡主指摘,让自己这个主子没脸才这样的。但一想到自己的人当着自己的面给别人下跪,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其实这换做之前,姚燕语也不会这么想。毕竟在这个年代,有些事情是无可抗拒的。但最近两年随着她的品级越来越高,再加上卫章根本不在这些事情上操心,便逐渐的养成了她这点小傲娇的性子。 云瑶却把她的那只精巧的玻璃瓶子推了回去,淡淡的笑道:“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这些东西我早就不用了。” 姚燕语这才看见云瑶的那双明比自己粗糙的双手,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她手指上的剥茧。一时便有些愣住。 饭菜摆了进来,因为有云瑶郡主在,再加上姚燕语也从来不是一个肯委屈自己的人,所以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厨娘,晚饭是精致的素食。素炒,小菜,还有用枸杞,红枣以及莲籽等煮的粥。 云瑶看了这些饭菜又微微蹙眉:“怎么没有饭?” 香薷服侍姚燕语这么久,夫人晚饭一向只是粥,没用主食的,以至于她以为云瑶郡主这样尊贵的人肯定也跟夫人一样,却没料想会有此一问,于是忙道:“有米饭和花卷,还有蟹黄包。奴婢这就去给郡主传来。” “给我两碗米饭,再弄点像样的菜来。当本郡主是金丝雀儿么?”云瑶淡淡的看了香薷一样。 “是。奴婢这就去。”香薷忙转身下去,不多会儿端了两碗米饭,一叠画卷并一大碗鱼头豆腐汤来。另外还有一个红烧鳝丝,一个清炒茭白。 云瑶看见这些吃食方有了笑脸:“这像是吃饭的样子。” 说着,她也不客气,自己舀了鱼头汤浇到米饭上,又夹了些鳝丝和茭白,端起饭碗来开吃。 不过云瑶郡主先天受了十几年的贵族少女的教育,有些优雅是刻在骨子里的,她此时虽然大口的吃饭,却并不叫人觉得粗野,反而是随意自然,有一种天然去雕饰之美。连姚燕语看的都有了食欲,便夹了个画卷陪着她一起吃起来。 不过吃完之后姚燕语就有些后悔了。 人家云瑶郡主晚饭后还要去练一套拳法,所以不用担心吃多了积食,可姚夫人就不一样了,她顶多也就是打坐,或者练一练八段锦,多吃的那连个花卷却一直堵在心口里怎么也不消化,于是只好让香薷取了消食丸来含了一颗。又裹了斗篷去船头船尾散步消食。 香薷等丫鬟们服侍完了主子用饭,自然也要下去吃饭。 姚燕语不用人跟着,自己沿着船舷一路踱步到了船尾,看着跟在后面的那艘船的船舷上来往走动的护卫,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回江宁城采办药材时,有卫章相随的那一段行程。 那时他已经表露心迹,而自己则飘忽不定,甚至还抱了终生不嫁的心思。 他处处维护自己,甚至不惜潜入江底捉鱼以讨自己欢心;他坐在船头吹埙,曲调却是自己从千百年后带来的那一曲《天空之城》;他明明讨厌咬文嚼字,却耐着性子跟萧霖和二哥行酒令。 后来到了江宁,他对自己的情谊更近乎宠溺,趁着采药之便跟自己开玩笑,借机靠近自己的心,教自己骑马,还费尽心思找来那一匣子紫珍珠…… 这些往事姚燕语很少想起,毕竟她不是闲人,没那么多时间去缅怀往事。可是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一切又仿佛回到那年,依然是奉旨南下,依然是昼夜兼程,依然是夜空寂寥,依然是江水潺潺,甚至那烤鱼的香味都是回忆中的样子。 此情此景,又让她如何不回忆? “夫人,夜深了,这水上湿气很重,还请夫人回去吧。”一道墨色身影从黑暗中闪出,神出鬼没,倒是把沉思中的姚燕语给吓了一跳。 待借她着桅杆上的灯笼看清这张恬静的小圆脸还眉尖那可芝麻大小的红痣时,姚燕语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你这功夫越发的进益了,都到身边了,我都没察觉。” “夫人恕罪,奴婢莽撞了。” “罢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姚燕语笑了笑,抬手拢了拢斗篷转身往回走,又问:“郡主练完了拳了没有?” “回夫人,练完了。奴婢正是看郡主回去了,才来找夫人的。” 姚燕语一进船舱,香薷忙迎上来:“奴婢转了一圈儿没找到夫人,一时着急才叫玉果儿帮忙。”说着,伸手去解姚燕语身上的斗篷,那贡缎面料沾了夜露,触手冰凉一边,香薷又嗔道:“瞧夫人这一身寒气,可是去了哪里?” “不过去船尾站了一会儿。郡主睡了吗?”姚燕语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接过半夏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郡主已经睡了,天色不早了,夫人也睡吧。” “好。”姚燕语提着裙裾上楼。楼船的二层分开左右,分别是她和云瑶的卧室。进了卧房看见正在打地铺的人是白蔻,姚燕语疑惑的问:“怎么你要睡这里?” “奴婢和香薷姐姐一班,妹妹跟乌梅姐姐一班。船上不比家里,还是小心些好。”轻易不露面的白蔻上前去服侍姚燕语解开袄裙的玉扣,香薷随后跟上来赶紧的去给姚燕语拿睡袍。 白蔻和玉果儿是韩明灿给的人,姚燕语一直不好意思使唤人家,只叫她们在暗处随护就好。但经历了济州的事情之后,韩明灿回去把白蔻和玉果儿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放下狠话,若再有下次,她们两个也不必出现了。这一对孪生姐妹如今哪敢怠慢,不管明里暗里,对姚燕语是紧身相随,半步也不离开。 淡青色的茧绸中单,男女皆可的样式,尺寸却大了许多。 香薷和白蔻谁也没敢多说,只服侍着姚燕语换上,带她躺好后掖好被角,放下帐子,然后两个丫头方各自脱下外衣,钻进了地铺上的被窝里。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姚燕语被外边打拳的声音吵醒,不用想也知道是云瑶郡主在晨练了。 这样的日子一日一日的重复,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几日后锦麟卫千户夜阑进来回说前面是个较大的码头,船要靠过去补充粮米菜蔬等物,云瑶点点头,允了。 姚燕语没心思上岸去玩,还以为云瑶肯定耐不住寂寞会上去,却不料云瑶郡主却靠在对面榻上闭目养神,连个眼神都欠奉。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医书。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姚燕语已经习惯了云瑶的淡漠。 其实说起来,云瑶还是那个云瑶,跟初次认识她的时候一样,那么冷漠,高傲,不善言辞却龟毛的要命,好像谁都入不得她的眼。 可她却也有些不一样了,比如她不再冷言相加,也不再靠那些贵族的礼仪规矩来维持自己的高傲,她的随性了很多,不再刻意怎样。也因为练武的缘故,举手投足之间更多了几分英气,似乎连那与生俱来的高傲也有了底气一样。 说起来,她算是成熟了。这样的云瑶倒是更讨人喜一些。所以姚燕语之前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是跟云瑶二人的互不相反的和平相处。 船上的杂役上岸去各自采买后很快回来,船离开码头继续将来的行程,姚燕语和云瑶各自相安无事,船上的日子倒也平静。 姚燕语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把自己之前的笔迹认真的整理一下了,再回头去她发现自己这两年来记下的东西可真不少,当然也有很多漏洞需要一点一点的斟酌修补,这是个细致活,一天下来也可能斟酌不好一个方子或者一个研究成果,但不怕,在这段行程中以至将来为师傅守墓的一年内,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这些。 许是张老院令在天有灵,这一段行程顺风顺水,半月的功夫便到了江宁。 姚延恩早就收到姚延意的亲笔书信,知道二妹妹要送张老院令回湖州安葬,走水路沿着云天河南下然后到江宁转入清江逆流而上。说起来,江宁是这一段行程的转折点,而他身为嫡长兄自然要尽最大的力量去照顾一下。 于是当两艘船在江宁码头靠岸时,姚延恩已经带着儿子姚盛林以及几个族中兄弟等一干人等在码头上。姚家的家人远远地看见那两艘大船缓缓行来,看那桅杆,那船帆以及随风飘扬的白色绣麒麟纹的旗帜便知道肯定是送国医馆一品院令张成公灵柩的官船,于是赶紧的跑回去禀告大爷。 姚延恩带着人行至码头的栈道上迎接时,大船也缓缓地抛下了铁锚,一身二品医官袍服的姚燕语和一身锦麟卫戎装的云瑶并肩从船舱里走出来,远远地看见姚延恩站在一群大小官员之中,姚燕语加快了脚步上前来,躬身行礼:“大哥一向可好,妹妹有礼了。” “妹妹不要多礼。”姚延恩赶紧的拉住,这是他的妹妹不假,可身上穿着的是二品官服且又是御封的辅国夫人,虽说那国医馆不比其他部堂的二品大员有实权,可也比他这个五品官强。 云瑶随后走了过来,姚燕语赶紧的为兄长引荐:“大哥,这位就是妹妹之前跟您提及的云瑶郡主。” 其实云瑶郡主怎样姚燕语从没跟姚延恩提及过,但她想二哥肯定不会忘了这茬的。云瑶郡主此次跟着自己一起去湖州,诚王爷说她是随着一起去散心,可谁又知道这不是皇上专门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眼线呢。毕竟姚燕语和云瑶不合的事情在云都城是家喻户晓的。 果然,姚延恩忙朝着云瑶郡主跪拜:“下官参见郡主千岁。”他这一跪,跟在他身旁的知府以及身后诸位属官等全都哗啦啦跪下了。 云瑶显然是没有防备,便看了姚燕语一眼,见她淡定从容的微笑着,心想你个丫鬟跪我你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会儿你的亲大哥跪我,回头还不知道要怎样呢,于是忙伸手道:“姚大人快快请起。本宫这次不过是随着辅国夫人一道观光玩耍而已,并没有皇命在身,姚大人不必惊慌。” “谢郡主!”姚延恩听了这话,心里才暗暗地一松,随之站起身来,又道:“为兄要去张老院令灵前祭拜一番,不知可否方便?” 这话是对着云瑶说的,但云瑶却转头看向姚燕语:“此事还是辅国夫人说了算。” 姚延恩便看向姚燕语,姚燕语点头道:“大哥有心了。只是船上空间狭小,其余诸位就不必劳动了。” “好。”姚延恩便回头叫了儿子一声。 姚盛林这才从众人之中站了出来,先给云瑶郡主磕头,又给姚燕语磕头。 姚燕语弯腰把他拉起来,叫着他的乳名叹道:“两年不见,澈儿长这么大了。” 姚延恩便道:“他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呢。”说着,又吩咐儿子:“去把祭品拿过来,随为父一起去祭拜你二姑母的恩师。” 姚盛林便回去拎了一个食篮过来,姚燕语便同云瑶说道:“劳郡主稍等,我陪兄长过去。” 云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姚燕语便带着姚延恩父子往张老院令停放的船上去上香祭拜。 因为早就知道有位郡主要来,江宁的知府早早的派了官兵清查了码头,此时见姚延恩和姚燕语离开,那知府便笑眯眯的上前来讨好这位金枝玉叶:“郡主殿下,下官备了香茶,还请殿下移步那边的清雅阁稍事休息,如何?” 云瑶看了一眼这位弥勒佛一样的知府大人,冷声说道:“不必了。” 知府大人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又笑道:“这里江风甚大,怕郡主站久了吃不消。还请郡主到那边的凉棚里少坐片刻吧。” 云瑶回头看了一眼浩淼的江面,又淡然一笑:“不必了。” “呃……”这下知府大人有些无措,心想早就听说诚王爷有个女儿很是飞扬跋扈不给人面子,刚刚看她对姚延恩还算可以,还以为那些只是谣传,这会儿看来,这位郡主端的是不好伺候啊!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万更哦! 许久不见的万更出现了!乃们的票子还留着干嘛? o(n_n)o哈哈~ 第十四章 明鉴 姚燕语带着姚延恩父子祭拜完了张老院令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这番情景,云瑶抱着双臂站在江边的栈道上望着浩淼的江面吹江风,她的身后跪着江宁城一干大小官员。 这是怎么了?姚燕语不解的看向站在云瑶身后的锦麟卫夜阑。夜阑也只是稍微低了低头。 “郡主?怎么不去岸上喝茶休息?”姚燕语走近了云瑶,低声问。 云瑶瞥了一眼身后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员,冷笑道:“我闻不惯这一片腐朽的味道,倒不如江上有风吹着,空气清净。” 姚燕语心里那个汗啊,看看那位胖的跟弥勒佛一样的江宁知府于洪烈脑门子上的汗,再看看云瑶郡主一脸的鄙夷不屑,只得笑道:“既然闻不惯这腐朽的气息,不如让他们都散了吧。” 云瑶没说话,姚燕语便朝着那江宁知府抬了抬手,说道:“老大人和诸位大人请起,郡主跟我虽然是奉皇命去湖州,但却跟江宁这边的政事无关,大人等一片好心在此相候,一番心意我与君主心领了。大家见也见到了,就请各自回去忙吧。” “这……下官等还想尽一尽地主之谊。”于洪烈曾经是姚远之的手下,当初姚燕语跟卫章订婚的宴席他自然也是参加了的,况且姚延恩现在还在江宁任职,总算是有些脸面的。 姚燕语忙道:“大人自然是一片好意,只是这般叨扰地方官员让我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再说江宁也是我的家,对郡主一尽地主之谊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这?”江宁知府又看姚延恩。 姚延恩忙拱手道:“大人的一番心意,辅国夫人必会记在心上的。下官也铭感五内。” “既然姚大人也这样说,那老夫就依了吧。另有一些土特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吃吃喝喝的,还请郡主和夫人不要拒绝。带在船上总比别处采买的要好些。” 姚燕语觉得这个如果再拒绝的话,真的就把江宁知府的脸踩在泥里去了,于是微笑道:“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大人美意。” 江宁知府一听这话,脸上立刻笑开:“夫人客气了!夫人难得回一次娘家,总要尝尝咱们家乡的土特。”说着,便急匆匆的转身,刚要发话,一挥手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个趔趄之后,‘啪’的一下摔倒在了栈道上。 “哟!这是怎么了?”姚延恩大惊,忙吩咐左右:“快把大人扶起来!” “慢着。”姚燕语忙阻止旁人动这位忽然昏厥过去的江宁知府,然后上前两步蹲下身去,伸手扣住了他的脉搏。片刻后,姚燕语转头吩咐香薷:“拿我的银针来。” 香薷不敢怠慢,忙转回船舱去取了姚燕语的针包来,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递过去。姚燕语抬手在江宁知府的太阳穴刺了下去,一边轻轻地捻着针一边往里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江宁知府悠悠醒转,却像是做了个梦一样,傻傻的问:“我这是怎么了?” 姚燕语收了银针,无奈的说道:“大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近几日又操劳了。再加上刚才跪的太久,头颅里供血不足,猛然转身便有些头晕,然后又不慎摔倒……这其实是很危险的,搞不好就是中风偏瘫,甚至丧了性命。” 其实她还有些话没好意思明说,就是这胖老头先是被云瑶郡主吓得不轻,后又听说自己收了他的心意又大为放心,这一怕一喜之间,那心率自然不稳,血压高升,然后转身之间头晕摔倒也是正常。 “如此说来,是夫人救了下官一命!”江宁知府说着,立刻又给姚燕语跪下磕头,“下官谢夫人救命之恩。” “罢了,你这几日劳累,怕也是因为我等要在此处停留的缘故。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只是大人以后要戒酒了。你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积成的,以后不但要戒酒,再饮食清淡些吧。”姚燕语说着,又吩咐香薷:“把我们带的清心丸给大人十粒。” 江宁知府又忙躬身道谢,并双手接过香薷递过来的一支用软木塞堵着瓶口的精致玻璃瓶。 姚燕语轻笑道:“大人且不好过于操劳,就请回去歇息吧。” “下官真是失礼了!只是下官准备的一点心意,还请夫人收下。” 姚燕语点头,表示可以。江宁知府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属官。那属官忙吩咐下人把那一筐一筐土特产抬了过来。夜阑皱了皱眉头,还是在姚燕语的示意下带着那些人把东西放去了船上。 江宁知府也没再那么多废话,见东西都放好了,再次跟姚燕语道谢,又说了些歉意的话便带着一众属官拱手告辞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姚延恩:“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人去我那里取。” 姚延恩对这位长官自然恭让有礼,姚燕语也不愿让兄长得罪人,便请姚延恩替自己把知府及众位大人送出码头。 一番纷乱之后,姚延恩带着姚燕语和云瑶在码头上一家名曰‘鸿宴楼’的酒楼落座。当然,这家酒楼前三天就被姚延恩被包下来了,从老板到厨子到端茶送水的伙计全都仔细的盘查过,绝无遗漏。 楼上最大的雅间里布置的清雅不俗,云瑶,姚燕语,姚延恩并夫人江氏各自面前一张长条几案,菜肴也不复杂,却捡着江宁城最有名的菜色上来,四个冷盘,两荤两素,外加一个莼菜鲈鱼羹。 若说这姚延恩做事就是滴水不漏,他知道云瑶郡主要来,便让姚延意把这位郡主的饮食偏好全都打听清楚了记在心里,又经过反复挑选,敲定了今天的菜色。这不动声色的一顿家常便饭让云瑶吃的舒舒服服。连刚刚看见江宁知府的一肚子火气也散尽了。 饭后,香薷等几个丫鬟奉上香茶,姚延恩找了个借口下楼去了。江氏便在旁边陪坐并料理茶水。不多时,又有丫鬟进来说大爷找奶奶有点事儿,江氏便起身歉然告退。 屋子里只剩下了云瑶和姚燕语两个人。姚燕语方轻笑道:“郡主怎么那么瞧不上于老头?”于老头是指的江宁知府于洪烈。 “哼,这种老朽不过是国之蠹虫,他们除了钻营取巧之外,便是骄奢淫纵,你们顾着面子,我却懒得理他。” “不至于吧?”姚燕语心想若真的那样,怎么没有御史弹劾他? “不至于?”云瑶冷笑:“他昨天晚上吃的那顿饭足足花费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娃替他暖被窝,另有两个秦淮名妓陪了他一夜。你说他连日操劳……”云瑶说着,冷笑一声,“他还真是操劳的紧呢!” 姚燕语的脸顿时绿了。一边想着这于洪烈真是好死不死的撞到了锦麟卫的手里,又想锦麟卫的人有毛病么?云瑶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呢,怎么啥都跟她汇报? 云瑶见姚燕语不说话,又冷笑道:“那些御史们之所以不弹劾他,还不是因为他曾经是你父亲的手下,而且自从你父亲调入京城,江南总督空缺之后,那些京官们每年从于洪烈的手里拿到一笔极为可观的孝敬,数额在五千两之二十万两不等。那些人拿人钱财,自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燕语直接惊呆了。半晌方问:“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跟王爷说?让王爷请了圣旨抄了这些狗官!” “抄谁?十官九贪,剩下那一个不是不贪,而是家境富足,不需要贪污,做官只是为了博得个千古美名而已。”云瑶淡淡的说完,扭头看向窗外。 还有一个理由她没说,这两年朝中多事,先是大皇子,然后是康平公主跟高黎人朴坼纠缠在一起,之后又是丰皇后,丰家,还有大地震……接二连三的事情把皇上都快压垮了。诚王府又怎么会把这些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去给皇上添堵? 窗外云天河和清江交汇处,远看青山如黛,近处春暖花开,江面碧波浩淼,一望无穷,江边绿柳依依,芦苇荡漾,那一排排一队队铁血儿郎守护着两艘豪华大船停在码头上,锦麟卫专用的明黄色绣麒麟旗帜迎风飞舞,飒飒作响,端的是一片壮丽景象。 姚燕语看着这美丽山河,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云瑶肯定不会说谎,她这样的人是从不屑于说谎的。想当年自己不过是隐瞒了会医术一事便被她再三鄙视,在她看来,坦诚是做人最基本的情操。 可也正因为她此时的坦诚,倒是让姚燕语不得不为之沉思。她字字句句都暗指自己的父亲,除了不屑和指责外,是不是还有提醒?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这些人打着父亲的旗号再如此下去了。否则父亲一世清名非毁在这些人的手里。 至晚间,姚燕语和云瑶还是回船上去睡。原本姚燕语想邀请云瑶跟自己回一趟家的,但云瑶不去,姚燕语也只好作罢。倒是姚延恩的夫人江氏又专程来船上给二人送来了精致的晚饭,并带了一些茶叶,果点,以及各种新鲜的蔬菜。 云瑶不喜欢应酬,只躲去了自己的卧房看书睡觉,姚燕语知道于洪烈的事情连哥哥也没法说,就更不会跟江氏透漏一点。也只在饭后同江氏说了会子家常的闲话儿便也借口明日还要赶路,劝着江氏回去了。 半夜,姚燕语怎么也睡不着,便把许侍阳叫道了跟前,悄声吩咐了他几句话。许侍阳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之后回来,姚燕语还端坐在窗下等他。 “怎样?”姚燕语蹙眉问。 “一切如夫人所言,那姓于的果然不是个东西!”许侍阳一脸的气愤。 姚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不该心存侥幸,人家锦麟卫的人一来是负责云都城的安全,二来吃的就是情报饭,得到的消息岂能有假? “夫人,要不要……”许侍阳嫉恶如仇,若不是姚燕语早有叮嘱只许打探不许动手,当场就该把那死胖子给绞杀了。 “惩治贪官污吏不是我们分内的事情。国家有六部九卿,总要各司其职才行。我写封书信,你派人连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京城给我的父亲。” “是。”许侍阳躬身应道。 当晚,姚燕语一夜没合眼,直到天亮了才把给姚远之的一封书信写好装进了信封用火漆封好,然后把之前几遍草稿都收起来丢进了火盆里化为灰烬。 为了避开那些贪官们的纠缠,姚燕语吩咐下去天不亮便启程,沿着清江逆流而上往西而行。连原本说好再同姚延恩吃一顿早饭的承诺都没兑现。等天亮时姚延恩带着姚燕语之前喜欢吃的早点赶到码头的时候,那两艘官船以及两千名锦麟卫早就没了踪影。 姚家大爷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江边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方才无奈的带着家人回江宁城去了。 半个月后,姚远之命人快马送了一封书信来,把姚延恩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骂他不思进取,识人不明,与贪官污吏为伍,败坏姚家百年清誉,最后被人家卖了说不定还为人家数钱!姚延恩这才知道那日二妹为何不等自己便匆匆离去。 且不说姚延恩如何自辩自保,只说姚燕语和云瑶二人领两千锦麟卫一路逆流而上,命人收起了全副仪仗,掩去官家标记,只扮作寻常商船摸样,平时也只在小码头补充菜蔬粮米,凡是县级以上码头接不停留,一路日夜兼程,终在二十天后到达湖州码头。 湖州县令眼巴巴的等了一个多月,终于迎来了送张老院令成公回乡安葬的官船,当即便摔属官衙役以及湖州县的乡绅们至码头迎接。 又是一套繁文缛节,别说云瑶不耐烦,连姚燕语也有些不耐烦了。只是为了老师能够体体面面的回乡入土为安,她再不耐烦也得耐着性子。 湖州县令唐汝町早就安排好了灵棚、祭棚等一应琐事。张苍北的棺椁从船上请了下来,在灵棚中安放,便有张家子侄辈的披麻戴孝祭拜哭灵。姚燕语见状心里只觉得一阵悲凉,心想老师一辈子孤独,死了却有这么多孝子贤孙哭灵,真真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正暗自感慨间,唐汝町便上前来,请示姚燕语:“下官已经和张家的老族长商议着为成公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做墓穴,只是没有辅国夫人之命,也不敢私下做主。” 姚燕语便道:“今儿来不及了,等明日我随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唐汝町顿时愣住,心想这位二品夫人一个女流之辈,难道要翻山越岭,亲自去看墓地? 姚燕语他不说话,便皱眉问:“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呃……咱们湖州多山地密林,那山间之路着实难走,下官怕夫人吃不得那些苦楚。不如夫人派出可靠之人过去查看,回来绘图给夫人看,如何?” 姚燕语摆摆手,看着那边灵棚处披麻戴孝的百十口子人,平静的说道:“不必了。师傅与我情同父女,他活着的时候我没好生孝敬他,如今他去了,这百年安寝之地我必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心。还有,我会在此为师傅守墓一年,皇上也已经恩准了。所以不管那路多么难走,我都是要走的。” 唐汝町一听说这位要在这里住一年,原本的淡定便再也没有了,忙躬身道:“是,那下官这就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下官带人来驿馆接夫人进山。” “好。”姚燕语也不跟他多说什么废话,转身往驿馆方向走去。反正灵棚这边都是张氏族人,他们也不肯能把老头子的棺椁偷回家里去。 进了驿馆之后,姚燕语先进后面净室沐浴,换了一身淡青色家常交领深衣出来后,但见云瑶正端坐在竹席榻上低头看一些卷宗,看上去像是一些契约。而夜阑则站在旁边不声不响,见了姚燕语,只是拱手抱了一下拳。 姚燕语在云瑶对面落座,云瑶便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你自己看吧。” “这是什么?”姚燕语接过那摞卷宗细细的翻看一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地契?这也不像啊?” “是张老院令的远房侄子为了给张老院令买墓地而刷的花招。他先以地换地,用他们家的薄田换人家的良田,说好了是两亩换一亩,却又贿赂唐汝町,不按规矩来,把张家那些薄田定位良田,一亩换一亩,而且之前还不说,非要等人家把庄稼都种上了才说。” “那些农户就同意跟他换?” “他扯着圣旨这面大旗,又有唐汝町这个帮凶,谁敢不换?这就是他们置换土地的凭证,是我们锦麟卫的人提前过来搜集的。”云瑶声音很平静,脸上也不见什么怒色,不过姚燕语却知道,她是真生气了,比当日在江宁城看见于洪烈的时候还生气。 “那我们怎么办?”姚燕语曾经想到过会有些人耍花样,却没想到会这样。 云瑶眯起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隐去了几分寒光,说道:“你明天不是要去看墓地?” “是啊。我本来就是不放心这些人,所以才想亲自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你想怎么做?”姚燕语忙问。 云瑶轻轻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只能先去看看再说了。” “哎!”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早知道这么麻烦,真应该请旨带几个能干的人来,卫章,唐萧逸,实在不行贺熙也好,甚至二哥若是能来,这事儿都很好办。 可诚王爷说是不放心,偏偏又把个郡主给派来了。现在倒好,俩人都是女流之辈,云瑶又是那个性子,跟官府周旋的事情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真是烦什么来什么!想到这些,姚燕语把手里的卷宗啪的一声丢到面前的小几上。 姚燕语一夜没怎么睡好,满脑子都是墓地的事情,第二天起来便没什么精神。倒是云瑶跟没事儿人一样,该睡就睡,该吃就吃,什么事都不能影响了她吃饭睡觉的心情,让姚燕语好生羡慕。 第二天一早,唐汝町带着三班衙役和典狱一起,来驿馆给郡主和辅国夫人请安,并请示:墓地选的地方在湖州县和渝州县的交界处,必须早走,晚了当天可回不来。 云瑶点了二百个锦麟卫跟随,姚燕语也带着白蔻玉果儿以及许侍阳夫妇一起出发。 唐汝町还以为这两位女贵人一个是郡主一个是辅国夫人,肯定身娇肉贵行不的山路,便早早的准备了马车和肩轿,预备着马车颠簸的太狠了便用轿子抬着二位。 熟料见这二位皆一身骑装出门,而且各自都有一匹骏马,一黑一红。唐县令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见两位女娇客认镫上马的姿势一个比一个好看。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县太爷的下巴直接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八瓣儿。 夜阑和许侍阳各自负责各自主子的安危,另外的二百名锦麟卫和礼部随行来的主事官以及钦天监随行来的主事官也都各自上马。 礼部的官员跟随自然是查看路况及墓地的环境,以方便下葬当日的安排。钦天监的人跟来完全是姚燕语自己的主意,她想着来到这里必须得亲自选墓地的,所以找了个行家来帮忙看风水。 唐汝町一看好嘛,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丧事可真是隆重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湖州县城,由张氏族人里一个自称是张老院令侄孙叫张恪礼的人带路,一直往东南方向前进。 开始的路是官道,虽然上下坡度挺大,但还算宽敞平整,但拐进一丛山林后就不一样了,山路崎岖狭窄,路面还很不平整,大车根本无法通行。礼部的人便皱眉道:“这样的路,怕是成公的棺椁不好走啊。” 张恪礼忙道:“这是大事儿,小的们已经跟族里人商议过了,到了大日子,只好请乡里的小伙子们出出力,帮忙抬着叔祖走了。” 礼部的人听了又道:“到时候郡主和夫人的车架也不好走。” 唐汝町忙道:“下官准备了肩轿。” “不必,我们都可以骑马。”云瑶淡淡的说道。 礼部的人又看姚燕语,姚燕语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可以骑马。这些都是小事,无须计较。 一行人沿着山路绕了半天,才至山的四分之三处,恰好前面缺了几棵树木,敞开了视野可以极目远眺。那张恪礼便指着远处的一处盆地说道:“请郡主和夫人看那边,那片竹林过去有一个湖,小的们给叔祖选的风水宝地就在那湖北面的山坡上。背山面水,两侧青峰环绕,怀中抱着一颗明珠,风水大家说,此处乃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也只有咱家高居一品的叔祖配用。” 姚燕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海,此时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山风吹过,竹吟细细,碧涛翻滚,一望万里,果然是一派宜人景色。 如此美景,姚燕语还是满意的,但一想到那片几百亩的良田是这些家伙们仗势欺人弄来的,心里便有些不痛快,此时也不好发作,只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从这里看过去,景色着实不错。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地方到底怎样。” “夫人不知,那地方的风景绝对比咱们在这里看还好。”张恪礼洋洋自得的说道。 “是啊,不然怎么能体现你们的一番孝心呢。”云瑶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 张恪礼根本没听出云瑶嘴里的讽刺,还摆出一副孺慕之情,叹道:“郡主娘娘说的是。小的们从小就仰慕叔祖,只是没那个福气在叔祖跟前伺候,如今叔祖叶落归根,身为子孙后辈,岂敢不尽心尽力?” 云瑶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显然对这货的厚脸皮无语了。 “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不然天黑之前真的回不了城。”唐汝町看云瑶郡主的脸色不善,忙插话进来。 “走。”姚燕语松了松马缰绳,回头问:“这条山路一直走下去就是么?” 张恪礼觉得还是他家叔祖的徒弟辅国夫人好说话,于是赶紧的凑过来回道:“是的夫人,这条路一直下去,到了竹林里往北拐就到了,没有岔路口。” “那好,郡主,我们比一比如何?”姚燕语根本不搭理他。 “好。”云瑶淡淡一笑,手中马鞭挥了起来:“走!” “走了!”姚燕语脚下猛的一踹马镫,手中马鞭在桃夭的肥屁股上抽了一下。极有灵性的骏马扬起四蹄,哒哒哒一路疾驰而去,姚燕语月白色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一片翠绿之中。 “驾!”云瑶也给踏风的屁股上抽了一记,踏风自然不敢落后,一路急追。 夜阑和许侍阳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策马追了出去。 “哎呦!咱大云朝的贵女夫人们可真是了不起啊!”张恪礼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礼部的主事哼了一声说道:“郡主乃是诚王爷的女儿,弓马骑射在云都城是数一数二的。至于辅国夫人——那可是辅国大将军的夫人,骑马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是是是!上差大人说的是。”张恪礼狗腿的抱拳:“小的乃山野小民没什么见识,真是……少见多怪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位都是咱大云朝贵女贵妇里的翘楚,想要再找出几个能跟这二位相比的话,怕也很难了。”礼部的主事官说着,笑问旁边的钦天监主事,“老何,你说是不是啊?” “这个自然。老夫最佩服的还是辅国夫人,一根银针所向披靡,可把咱大云朝太医院里那上百个爷们儿都给比下去了。” “诸位,别光顾着说话,咱们也得抓紧时间赶路了,总不能让辅国夫人和郡主等咱们吧?”唐汝町见这几位聊起来没完没了了,赶紧给大家提醒。 “说的是!赶紧的。”礼部的主事官也抽了一下自己的胯下之马,虽然比不上前面相继疾驰而去的锦麟卫们,至少那马儿也算是跑起来了。 云瑶和姚燕语纵马疾驰,一路穿过树林竹海,最后停在一片稻田旁边。姚燕语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巴,一边摇着手里的马鞭一边走到稻田跟前,慢慢地蹲下身去看着眼前的景色。 湖州地界靠南,春天来得早,到这个时候春耕已经结束,一片水田里栽种着尺把高的禾苗,天光水色之中抹了一点新绿,整整齐齐,生机勃勃。 “这片稻田应该就是给老院令买的祭田了。”云瑶站在姚燕语身边,眯起眼睛看着这一片水田。 “是啊!我现在明白这些混蛋是怎么想的了。”姚燕语冷笑道:“他们以为师傅的坟墓不过占用巴掌大的地方,剩下这一片良田可都是祭田,论理这里的收成都是给师傅守墓祭祀的费用。师傅孤独终老,并没有嫡系子侄,这几百亩良田最后还不是落进他们的口袋?” 云瑶冷笑:“张老院令一生清白,死后却被这些人给卖了。” “说这个还算是好听的。我敢说,那些人将来为了分这些田产,肯定会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你信不信?”姚燕语缓缓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师傅在天有灵,肯定会向皇上请辞,说他老人家不用回湖州,就在云都城城郊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成。” “晚了!”云瑶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棺木都运到这里来了,说什么不都晚了?” “郡主,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姚燕语望着远处的青绿色的山峦,低声说道。 “说。”云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虚无没有焦点。 “听说大皇子被皇上发往岭南思过,不知具体是在何处。” 云瑶一怔,缓缓地扭头看着姚燕语,半晌才轻声一笑:“你也不算太笨,我还以为你一直到回去都不会问这个问题呢。” “你来这里,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锦麟卫密报,说大皇子在渝州和湖州交界处发现了一处银矿,并联合当地的富商一起私挖银矿,私自招兵买马,有谋反之心。” “那为什么朝廷不派兵清剿,反而把你给派来了?”姚燕语也扭头瞪着云瑶,低声质问。 云瑶轻笑:“我?我是来陪你游山玩水的么。” “郡主……”姚燕语苦笑,“虽然我不知兵事,但我刚刚听你说,银矿是在湖州和渝州的交界处?说白了也就是这一片吧?” “离这里还远着呢。”云瑶挥手往东边一指:“二百里以外。湖州,渝州,潜州三洲交界处,那里地形复杂,至少有四个以上的少数民族交错而居,父王提起那个地方来都头疼啊。” “别告诉我诚王爷把你给派来是为了把大皇子给压回去治罪的。”姚燕语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满,这么危险你爹还叫你来?你后爹生的吧? 云瑶看姚燕语的眼神,低声哼道:“你还别不知好歹,我不过是为了你才跟我父王闹翻了脸来这里的。” “什么?!”姚燕语这下更懵了。 “跟你说不明白。”云瑶说着,挥手抽烂了两棵禾苗,转身走开。 这人神经错乱了吧?为了我跟诚王爷闹翻陪我来?我有那么大的魅力么?姚燕语初时想不通,但不过转念之间便似乎想明白了。一时间心里又添了几分不痛快,却更多的是无奈。 卫章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不管怎样,有云瑶跟了来,诚王爷会把锦麟卫最精锐的部分挑出来一路跟随。而且会时刻关注这边的动静,她的安全也多了一层保障。 只是,这一次若两个人都无事还好,若有事,又让自己情何以堪? 多了一重心事,让姚燕语在面对张恪礼和唐汝町的时候少了许多耐心,在他们两个指指点点,一再夸耀这块地很好,这块地不错,不买这块地真是一大损失的时候,姚燕语冷声打断:“你们欺负了多少百姓才把这一带几百亩良田都霸占了来的?说实话,我或许还可放你们一马,否则凭着我辅国夫人和郡主二人的力量,杀个把刁民,把你个七品县令送进大牢里去,是易如反掌。” 原本还在夸夸其谈的张恪礼顿时如遭雷击,傻傻的站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汝町还想狡辩,却被许侍阳拔出来的长剑一指,也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夫人明鉴,下官对此事并不知情,是张家老族长说双方愿买愿卖,签订了文契……” “闭嘴!”姚燕语上前一步冷声喝道:“张恪礼,张氏一族老族长之三孙,你们为了把这一片六百二十亩良田纳为己有,所以许给湖州知县唐汝町二百亩,另许他向送老院令灵柩的钦差美言,纵然不能助他高升,也能帮他顺利通过明年吏部的考评。” 姚燕语说着,又转向唐汝町:“因为你唐汝町原本是前宰相丰宗邺的门生,一向靠着丰家的关系才能稳坐湖州县令之职,如今丰家倒了,你怕丢官,而恰好你们又打听好了我的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跟吏部尚书封绍平封大人是亲戚。所以才想走我的门路,想合起伙来把我这个不知庶务,不辨是非的妇道人家哄开心了,好保住你这位县太爷的官位,对不对?”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啊月票!为毛亲们就是捂着口袋不给捏? 大珠珠好心焦滴说,人家都更这么多了,你们还捂着月票不给!呜呜……不带这么虐人家的…。 第十五章 对策 万更求票! 面对辅国夫人的质问,跪在地上的唐汝町顿时满头冒汗,心想这女人也太妖孽了,才来了一天的功夫怎么就能把这些事情查的这么明白! 姚燕语冷眼看着唐汝町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嘴唇,知道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于是冷笑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不过这会儿你们知府大人恐怕已经到了你的县衙。我一个妇道人家果然是不问庶务的,不过你们知府应该不是好糊弄的吧?” 唐汝町顿时汗出如浆,忙磕头道:“此事是下官失察,还请夫人看在成公葬礼事宜,宽限则个,等成公的丧礼过去之后,下官一定给夫人一个交代。” 姚燕语冷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要什么交代?你只问问你的良心对不对得起你头顶上的乌纱帽,也就罢了。哦,对了,还有你们湖广布政使司的顾允桐大人,顾大人昔年在京城为官的时候受过我师傅他老人家的恩惠,如今听说老院令不幸逝世,会特地赶来祭拜的。” 湖州县隶属汉阳府,汉阳知府谭伯年是太史令梁思阡的亲戚,算起来跟丰家也是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不然这位唐汝町也不可能稳坐富甲一方的湖州县令六年之久。 若说开始姚燕语提到汉阳知府时唐汝町心里怀着几分侥幸的话,一听到湖广布政使司的顾允桐,唐汝町的一颗心立刻坠入冰窖里去。 这位顾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铁手腕,据说这位顾大人祖上也是个富户,但后来因为父辈不善经营,家里的数百亩良田渐渐地被旁边的土豪劣绅和官府勾结,一点一点的给挤兑了去。等这位顾大人成年时,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了。若不是他命好从科举中脱颖而出,恐怕混得最好也只是个乡里乡间的教书先生。 科举高中之后他一步步稳扎稳打凭着一腔热血入翰林院,再放出来历练,几经波折,才坐到今天布政司的位置,成为皇上的肱骨之臣。 所以这位顾大人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土豪劣绅勾结官府侵占百姓的良田,而且痛恨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据说他发达之后,他顾氏宗族里一个子侄辈的家伙仗着他的势力在老家也干了一次这样的事儿,被顾大人知道了,直接把这为非作歹的侄子绑到跟前,一顿家法招呼去了半条命,又丢给了官府,并知会相关的官员:务必秉公执法,不得徇私,否则老夫便上书参你收受贿赂鱼肉百姓。 当时的执法官还觉得顾大人这只是个场面话,自己法外开恩,他自然还是领情的。 熟料当顾家的子侄被放回去的第二天,顾允桐果然一道奏折送到了皇上的龙案上,参的就是执法官徇私枉法,勾结乡绅,鱼肉百姓。同时,也给上了一道折子请罪,说自己没有约束好族中子弟,理应罢职回家,闭门思过云云。 皇上自然不会真的让这位耿直的臣子罢职回家,只是把他的奏折转送给当地的执法官而已。 此事一经传开,整个官场为之哗然。铁面无私什么的自古官员都在标榜,可大家不过是叫叫嚷嚷,给自己脸上贴两片金而已,真正做到顾允桐这种地步的,少之又少。 姚燕语知道这个人也是机缘巧合,还是当初张苍北跟她讨论到一个病例的时候说到的,这个病例自然就是当初顾允桐的夫人患了一种怪病,身上溃烂红肿,起先疑似天花,后来又发现不是,病到极重的时候连指甲都掉了。 后来顾允桐伤心至极,每日闭门谢客在家陪夫人,皇上知道后命张苍北去给他夫人诊治,却发现是中了一种慢性的毒。下毒之人乃是夫人身边近身服侍的丫鬟,原因么,自然是顾大人为人锋芒太过,得罪的人太多了,有人要给他点教训。 如此,善于用毒解毒的张老院令无意之间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这份恩情也被顾允桐记了一辈子。 话又说回来,虽然这位顾大人浸淫官场二十多年,身上的锋芒也收敛了不少,但逆鳞自然还是逆鳞,像唐汝町和张恪礼这些人办的这些事儿若是捅到了他的面前,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别的不说,唐汝町这个知县定然是做到头了。 姚燕语看着跪在地上浑身筛糠的唐汝町,冷笑一声说道:“唐县令,这地上又湿又凉,你且请起来吧。” “求夫人开恩!求夫人给下官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唐汝町哪里能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好。”姚燕语淡淡的说道:“此事因恩师而起,说起来我也有两分责任。这事儿回去再议吧。”说完,姚燕语转身走到桃夭身边,认镫上马,疾驰而去,竟连多一句话都不愿跟这些人说。 张恪礼见唐县令还趴在地上起不来,忙上前去拉了他一把,却被唐汝町反手推倒在地,并狠狠地踹了一脚:“混蛋!你想玩死我啊!” “唐……唐大人……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张恪礼一个不妨被唐汝町给踹进了水田里,一身簇新的月白色府锻长衫顿时被泥水浸泡了大半儿,眼见着是废了。 “哼!你给本官等着!”唐汝町恶狠狠地瞪了张恪礼一眼,慌张的接过典狱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也一路疾驰追着那一队锦麟卫去了。 “哎呦我的老子娘!这事儿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张恪礼无比冤枉的从泥里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子,望天长叹。 因为一路催马疾驰,所以回到湖州县驿馆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姚燕语又累又饿,被那该死的唐汝町气的早饭没好好吃,午饭根本就没吃,还骑了一天的马! “夫人累坏了吧?”香薷上前服侍姚燕语解下斗篷,乌梅赶紧的递上香茶。 云瑶随后进门,也不用人服侍直接摔掉身上的斗篷在姚燕语对面坐下,生气的说道:“你就该直接杀了那狗贼!我就不信他真的能洗心革面!” 麦冬和半夏这段日子负责服侍云瑶,也早就有了些眼色,见郡主火气大,半夏赶紧递上温凉的茶水,并温声劝道:“奴婢听郡主这嗓子都哑了,这是用夫人调配的润喉药茶,郡主尝尝这味道可还行么?” 云瑶的确是渴坏了,抬手接过茶盏来咕咚咕咚两口喝完,又还回去:“再来一盏。” 姚燕语也是连着喝了两盏茶,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当我不想杀了他?我一想到恩师的名声险些被这些宵小之辈给糟蹋了,就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云瑶听了这话,火气稍微小了些,瞥了姚燕语一眼没再说话。 “可是我只是奉旨送恩师回乡安葬,并没有督查各地政事之职。就算咱们带着锦麟卫,杀个把人不在话下,可事情过去之后会怎么样?皇上又会怎么想?朝廷命官,那是谁随便说杀就杀的吗?那还要吏部,都察院和督抚司做什么?” 云瑶气闷,索性扭过头去给了姚燕语一个后背。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知道这位郡主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会儿不过是自己生闷气罢了,便长叹一声,说道:“骑了一天的马,我这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全身哪哪儿都疼,必须得去泡个热水澡了。郡主,失陪了。” “我也去!”云瑶冷着脸站了起来,“就你知道累啊?本郡主也累死了!” “香薷?”姚燕语转头看香薷。 香薷忙笑道:“回夫人,两份药汤都已经齐备了,活血祛乏,安神养气,保证郡主和夫人都满意。” 净室里两个香柏木的大浴桶里,淡褐色的热汤水氤氲着一丝丝白气。姚燕语和云瑶每人一个泡在里面,身后有香薷和半夏分别给二人揉捏头顶,脖颈,肩背,手臂上的各处穴位,云瑶早就舒服的睡着了。姚燕语虽然也很累,但心里却装着许多事情,一直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两刻钟后,香薷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该起来了。药汤虽然好,泡久了也对身子无益处。” “嗯。”姚燕语看着旁边的浴桶,见云瑶已经睡得呼呼地,完全雷打不动的样子,不禁失笑:“郡主可真是好福气。不管到哪儿都吃得饱睡得着。” “郡主怕是也累坏了。”香薷说着,先扶着姚燕语起身出来,拿了一条纯棉的大香巾把人裹住,又叫了妩媚和麦冬进来,几个人把云瑶从浴桶里抬了出来放在一旁的凉榻上给她擦身。 云瑶睡得再沉,经过这一番折腾也醒了,因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郡主若是累就继续睡会儿,待会儿晚饭好了奴婢叫您。” “晚饭……唔,好饿。”云瑶揉着瘪瘪的肚子,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已经穿上了一身月白茧绸中单,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失笑道:“赶紧的摆饭吧,我也饿了。” 香薷答应着出去安排,云瑶也穿上贴身的衣物,此时虽然是春天,但夜里到底有些凉。半夏给她裹上一件湖水蓝的面纱披风。 两个人出了净室,各自换上家常衣裙恢复了女儿装,松松的绾了发髻去厅里吃饭,刚落座,便有个婆子进来回:“回夫人,唐大人求见。” 云瑶便生气的瞪了那人一眼:“没瞧见你们夫人吃饭呢吗?让他等着!” 那婆子原是驿馆的杂役,拿了县太爷给的十两银子的赏才大着胆子进来回禀的,不料被云瑶冷眼一瞪,不敢多说,忙退出去跟县太爷回话。唐汝町听说里面两位贵人用饭让自己等着,又暗暗地叫了一声苦。 云瑶可以耍脾气,但姚燕语不能。所以不管她多么不愿意,饭后还得见唐汝町一面。 唐大人在廊檐下等了大半个时辰,站的两腿发直眼前发黑的时候,才听见一个女官说道:“夫人请唐大人进来。” 唐汝町简直如闻仙音,赶紧的道谢后,正了正官帽随着那女官进门去。 辅国夫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线芝兰纹深衣侧坐在矮榻上,手边的小矮几上放着一盏香茶,一本旧书。而她则拿了一个银色的小剪刀低头剪着手指甲。 这是唐汝町头一次见这位二品夫人兼国医馆二品院判大人穿女装。但见平日一丝不苟拢在锦丝冠里的乌发湿湿散散的绾成堕马髻,鬓间斜插着一根如意云头白玉簪,烛影闪烁照在她的脸上,那白皙如玉的容颜便如罩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轻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也让人不敢直视。 唐汝町偷偷地看了一眼之后,赶紧低头,恭敬的躬身行礼:“下官见过辅国夫人。” “起来吧。”姚燕语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小银剪刀丢到小几上,随手拿起那盏茶,送到唇边吹了吹茶末,轻轻地啜了一小口。 唐汝町站直了身子,又拱了拱手:“谢夫人。” “唐大人来是有什么事么?”姚燕语眼皮不抬,仿佛眼里只有她那盏茶。 “回夫人,下官已经惩戒了张恪礼,也把那片地的购买章程拟出来了,请夫人定夺。” 姚燕语这才抬头看了唐汝町一眼,又吩咐香薷:“给唐大人看座。” 香薷答应一声,搬了个绣墩来放在唐汝町身后,唐汝町谢坐之后,才欠着屁股坐下去,腰板挺得笔直,再无丝毫怠慢之意。 “说吧。”姚燕语淡淡的看了一眼唐汝町,不知道这位县太爷这么会儿的功夫想好了什么对策。 唐汝町咽了口唾沫开始回话,当然,他想的很对,那块地的确不错,背山面水,怀抱明珠,绝对是成公爷长眠安寝的好地方,而且那地已经置换完了,现在再退回去也有些不妥,不如就按照之前他们谈的,薄田良田二换一的价码,再让张氏家族弄出六百二十亩薄田来分给人家。 姚燕语冷笑着问:张家拿得出那么多田吗? 唐汝町这点也想到了,忙回:拿不出来便折算成银子贴补过去也是一样的。按照市价算,谁也亏不了本儿。 姚燕语又问:那人家早就种好的稻子怎么算? 唐汝町心想张恪礼啊张恪礼你也别怪我,谁让你们家老爷子收了这么个认死理的高徒呢。于是一咬牙,说道:禾苗和工钱一并算给他们就是了。 “只怕是你一厢情愿吧?”姚燕语淡淡的冷笑。 “那以夫人的意思呢?”唐汝町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了,难道还要把那些人请来给他们磕头赔礼不成? “问问那片土地原来的主家儿是什么意思再说吧。那片地是给我恩师用的,我不想他老人家因为这些破事儿在地下都睡不安稳。所以这事儿必须处理利索,否则我宁可另选墓地。” “是,下官一定照着夫人的意思去办。”唐汝町赶紧的答应。 “你辛苦了!”姚燕语说着,看了一眼香薷,香薷便拿过一个纸袋递到唐汝町的面前。 “这个?”唐汝町不解的看姚燕语。 “这里面是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我找人算过了,你们这边的良田是三两银子一亩。六百二十亩地折合白银市价一千八百六十两,多出来的那些是我赏给下面人喝茶的。事情办利索了,我另有重谢给你唐大人。” “这如何使得!给成公爷办事是下官的荣幸,不敢要夫人的赏。” “荣幸是荣幸,却不是你的责任。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今儿累了一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儿会齐了礼部和钦天监的大人们一起再议吧。”姚燕语说着,便把茶盏一放,起身往里面走。 “是,恭送夫人。”唐汝町接过香薷递过来的纸袋,恭敬地照着姚燕语的背影弯腰行礼。 打一棒子再给个枣儿。棒子打得够狠,枣儿却给的不够甜。 不过没关系,好处得慢慢地给,一次给的太足了便不会珍惜。姚燕语躺在床上看着窗户纸上映着的淡淡星辉,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天这一天真是精彩极了。 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丰家都被抄家了,而作为他们在江南的棋子,唐汝町依然不安分!再加上大皇子又在这附近经营了两年多,富商豪绅,当地官府,天高皇帝远啊!姚燕语想到这些词汇,缓缓地翻了个身面向帐子里,心里叹道,湖州这潭水真是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一千八百里之外的云都城里。与湖州的春暖花开不同,帝都的夜风还带着冬的余威,从脸上吹过去的时候,像是被马尾巴扫了了一下,丝丝缕缕的疼。 辅国大将军卫章练完一套剑法,收住剑势,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长矛狗腿的地上一块手巾并接过将军手里的长剑,笑道:“奴才观将军的剑术好像又精进了。这叫一个密不透风啊。奴才的眼前到现在还觉得还恍惚着呢。” “狗屁。”卫章擦了脸上的汗,把手巾一把摔到长矛的脸上,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夫人的信还没到?” “还没,不过也快了。今晚不到,明一早准能该到了。”长矛赶紧的打起帘子,进门后又从丫鬟的手里端过一盏热茶递上去。 卫章接过茶来,按照姚燕语教给他的品茶方式,闻香,品茶,缓缓的咽下去之后,静等着回甜。喉间那一丝丝甘甜慢慢地涌上来,的确是一种享受。 “夫人这会儿应该到湖州了吧。”卫章喝下第二口香茶,抬手把茶盏递给长矛。 长矛转手把茶盏递给丫鬟,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方应道:“是的,根据上次来信的日子,这会儿夫人已然在湖州了。” “湖州那边有什么其他消息吗?”卫章转身坐在书案跟前,随手翻了翻书案上的卷宗邸报之类的东西。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湖州县令唐汝町是丰宰相的门生,当初这位进士及第之后便被点去了临州做知县,官评政绩都不错,两年前在临州任满,被吏部调去了湖州。按说这事儿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有一点奴才想的有些多……” “有话直接说,吞吞吐吐的作甚?”卫将军不悦的瞪了长矛一眼,这小子八面玲珑,唯一缺的就是一点痛快,总是磨磨蹭蹭唧唧歪歪的,叫人心烦。 “就是——这个唐县令是跟大皇子一先一后到的湖州。” “大皇子不是在潜州么?” “是在潜州,渝州,湖州三州交界处的一片山林之中。奴才听说那一带地形十分的复杂,原本是一片荒芜的山林,里面还有野人什么的。” “胡说!那不过是我大云朝的少数民族,也是大云的子民,怎么能说是野人?” 卫章说完之后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大皇子的阴谋是被自己掀出来之后才被褫夺了爵位发配到荒芜之地的。如今姚燕语去了湖州,他会不会趁机报复? “将军,要不咱们还是再派些护卫过去吧,也算是有备无患。”长矛担心的说道。 卫章冷静的摇了摇头:“我们能派多少人去?云瑶郡主带了两千锦麟卫绝不是吃素的。我们的人也不比锦麟卫厉害多少,况且,我们也没有这么多人。” “那我们怎么办?总得……做点什么呀!”长矛焦急的说道。他一想到大皇子有可能会对毫无防备的夫人出手,就觉得坐卧不安。这若是夫人真有个什么闪失,这将军府还有安宁之日吗? 卫章沉思片刻,还是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此事容我想想。” “是。”长矛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到片刻有忽然转回来,且惊喜的捧着一只信鸽,献宝似的送到卫章面前:“将军,夫人的飞鸽传书。” 卫章忙接过那个字,从个字腿上摘下一只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米粒大小的字,一个个写的清风秀骨:一路星夜兼程,我等明日即到湖州,郡主跟我一切安好,勿念。 “将军,夫人还好吧?”长矛看他家将军的脸色尚可,方大着胆子问。 “嗯。夫人说一切安好。但这是在她进湖州城的前一天写的。湖州距京都一千八百里路,这信鸽至少飞了两天三夜。照此算,夫人已经在湖州城呆了两天了。” 长矛立刻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那唐汝町对夫人怎样。” “夫人说她和郡主一切安好,那就是说她跟郡主相处的还算不错。有郡主在,那唐汝町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怎样。只是怕他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夫人不屑于跟这些人计较,而郡主的性子有暴烈如火……”说起来,卫章还是十分担心的。 “那咱们怎么办呢?”长矛又跟着犯愁。 “你且出去守着,我给夫人写信。”卫章说着,转身在书案跟前坐下来,捡了一支小狼毫舔墨。 长矛见状,赶紧的应声出去,站在廊檐下守着。 这晚,不仅将军府收到了飞鸽传书,诚王府也收到了锦麟卫通过特殊方式送进来的情报。 诚王爷的书房里,云琨坐在书案一侧的椅子上安静的等着,诚王爷则凑近了烛光,细细的看着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薄绢。片刻后,诚王爷方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已经到湖州了。这个唐汝町真是贼心不死!” 谍报的内容云琨早就看过了,此时听诚王说这话,便淡淡的冷笑道:“这算什么?好歹他们还给了对方等量的薄田。总比那些撕破脸皮明抢的强多了。” “以瑶儿的性子,此事怕不能罢休。”诚王爷不放心的叹气:“她那就是快爆碳!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没替我留下她呢!她那点小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着姚燕语搀和搀和,以后……” 后面的话诚王爷不说云琨也能理解,他老人家是怕云瑶心里放不下卫章,插到人家两口子之间去,最后让诚王府丢了脸面。 云琨微笑着摇了摇头,劝道:“父王不必担心,瑶儿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高傲的很,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她这样的,怎么可能屈人之下?” “那她非要跟姚燕语去湖州做什么?!”诚王爷不满的瞪了儿子一眼。 “她跟我说,大云帝都里上至皇上,下到百姓,都满口称赞那辅国夫人天下无双。可她就偏偏看不出她姚燕语除了医术之外到底哪里还比别人强。所以她要跟在她身边了解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败在什么样的人手下。”云琨轻笑道。 “胡闹!”诚王爷生气的哼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份,都有自己要过的日子!这怎么比?” 云琨耐心的劝道:“反正她这个心结不解开,终身之事便一直没办法定下来。她也不小了,不能再蹉跎下去了,倒不如让姚燕语这一剂药让她清醒一下。” “歪理!”诚王爷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瞧着书案上的谍报,“湖州那边的境况十分不乐观。她们两个人必须早些回来。” 云琨却摇头说道:“我倒是觉得,咱们两千精锐锦麟卫如此张扬的进驻湖州,倒是能给那些人当头棒喝。让他们有所收敛。” “如果姚燕语和瑶儿不在那里,我倒是很欣赏你这一招当头棒喝!可是我不能那瑶儿当幌子。姚燕语更是我大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能有任何闪失。”诚王爷的拳头攥的发白,沉思片刻后,又道:“这事儿不能瞒着皇上了,我今晚进宫。” “父王?”云琨看着诚王爷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追了两步,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进宫,见皇上……也不一定有用吧?皇上现在什么心情别人不知道,身为同胞兄弟,诚王爷是很有数的。这两年朝中诸多事情一件接一件的下来,皇上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本鬓间的几缕白发竟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变成了满头花白。 诚王爷进紫宸宫那是不需要禀报的,但当他一脚迈进去之后闻到大殿里沉沉的安神香时,便知道自己来晚了。怀恩歉然的躬身,悄声道:“万岁爷刚睡着,王爷是有什么急事么?” “没有。”诚王爷立刻摇头:“我就是挂念皇兄,一时睡不着便想进来瞧瞧他。今晚皇兄吃饭怎样?” 怀恩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素嫔娘娘亲自下厨做的豆腐皮儿的小素包子万岁爷吃了两口,然后就进了小半碗山参米粥。” 诚王爷闻言沉沉的叹了口气,又问:“姚夫人留下的消食丸没给皇兄用么?” “素嫔娘娘说,那丸药早饭后用比较好。晚饭的话,皇上若实在不想吃,也不能强求。吃多了夜里积食更不好。”怀恩小心翼翼的回道。 “也是。”诚王爷点了点头,无奈的叹道:“行了,你们多尽心照应,我先回去了。” “送王爷。”怀恩忙躬身下去。 从宫里回来,诚王爷比之前冷静了许多,也更加忧心。 大皇子私挖银矿,不按建制扩充护卫的事情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未免又要大动干戈。以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事情了。可若是引而不报,又怕将来真的酿成大乱,自己也就成了大云朝的千古罪人。将来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去见母后? 诚王爷一夜没合眼,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兹事体大,他不能只是隐瞒,便换了一身便装,低调的去了凝华战公主府。 凝华长公主这两年越发的清心,只一味的研究养生之道,国家大事不用她一个公主操心,而家里的事情则由两个儿媳妇打点,她心情好了便逗逗孙子,再不问那些琐事杂务。 诚王爷亲自到访让凝华长公主有些纳闷,这两年他们姐弟俩因为儿女的婚事闹得有点僵,走动远比往日少了许多。但不管怎样,二人毕竟是亲姐弟,一个娘胎里养出来的,从小到大的情分做不得假。 诚王爷被请至长公主跟前,老姐弟俩见礼后落座,丫鬟奉上香茶便各自退下。 凝华长公主因问:“七弟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了?有事尽管说,姐姐能帮你的肯定帮你。” 诚王爷也不隐瞒,便把大皇子在岭南的所作所为都跟凝华长公主细说了一遍。 凝华长公主听完后叹道:“这是国家大事啊!你怎么不去跟皇兄说,反而跑到我这里来啰嗦?” 诚王爷叫了一声‘姐姐’,然后叹道:“你当我不想跟皇兄说啊?皇兄现在哪里还受的了这样的刺激?再说,大皇子这些事情做的是有点出格,但他毕竟还没反。若是皇兄一怒之下真把他给杀了……难道你不心疼?” 凝华长公主听完这话不禁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天家无父子啊!” “可话虽这样说,我怕这事儿一捅上去,老大还没怎么样呢,皇兄就先受不住了!这个时候姚院判又没再京城,到时候谁能力挽狂澜?” 凝华长公主点头:“说到底,还是皇兄的身子最重要。” “皇姐说的对啊!”诚王爷一拍大腿:“所以兄弟来找姐姐,还请姐姐帮忙参详着拿个主意?这事儿必须提前按下去!不能让老大胡来。”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凝华长公主皱眉道。 诚王爷无奈的叹息:“不管怎样这事儿得先缓一缓,咱们先想个办法把姚院判给召回京城来再说。” “那西南那边的事情就任老大胡作非为下去?到时候酿成大祸,生灵涂炭,你我照样是大云朝的罪人,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和母后!”凝华长公主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起来,“你这是姑息纵容!他是皇兄的长子不假。可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情乃是叛国之罪,罪不容恕!他不是已经被皇兄贬为庶人了么?!” “那您说怎么办?”诚王爷无奈的拍手。 “我去跟皇兄说。”凝华长公主说着,便站起身来。 “哎哎——这事儿可得悠着点……” “你放心,我有数。”凝华长公主说着,便唤人进来帮自己更衣。 诚王爷是知道自己这位姐姐的性子的,她认定的事情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便决定跟她一起进宫,到时候皇上若是真的气坏了,他也好从旁劝着点。 事实证明,诚王爷真是白担心了。凝华长公主不单单是个火爆脾气,而且还又一副慎密的心思。 这姐弟二人进宫面见圣上,兄妹三人对坐在紫宸殿里,不免唏嘘一阵,各自叹息年华易逝,一转眼三个人都老了,连最年轻的诚王爷也五十有二了。 说了几句家常,皇上心情见好,凝华长公主便叹了口气,说道:“前几日做了个梦,一直闹得心神不宁的。本不想给皇兄添乱,无奈这件事实在放不下,今日还请皇兄给拿个主意。” 皇上对这个妹妹历来千依百顺,因问:“什么事情让我大云朝的长公主都为难?说出来给朕听听。” 凝华长公主便道:“前几日梦见镇国公的母亲,忠勇镇国老夫人跟自己念叨着家里被水泡了,睡都睡不安稳。让去给她修房子。当时我没多想,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老国公和老夫人的灵柩早就送安陆老家安葬,算起来竟有四年多了。那边虽然也有族人子侄负责祭奠,但终归不是嫡系,怕是有些不妥。所以老夫人才托梦来。” 皇上便道:“这有何难?最近没有战事,可让肃之替父回去一趟,看看老夫人的坟墓有何不妥,赶紧修缮了,省的老夫人再频频给你托梦。” 凝华长公主忙起身福了一福:“那妹妹就谢皇兄成全了。” 五日后,镇国公府大公子勇毅候韩熵戈奉母命领家丁工匠,护卫等共计一千余人离京,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安陆。回老家修祖坟去了。 韩熵戈临走前见了卫章一面,二人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具体二位武将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长矛只知道他家将军从镇国公府回来之后心情像是舒缓了许多,眼神也没那么迫人了。 而湖州那边,张家族人为张老院令张罗了一场像模像样的葬礼,不仅确定了老院令的继子人选,还安排了孝子贤孙扛帆哭灵,且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张家老族长的三孙子张恪礼,也就是新鲜出炉的张老院令的孙子,居然安排家里人在灵棚旁边设立了桌案账本,专等着收各路祭拜者的礼金。 按说张老院令十几岁便离家随师父学医四处游荡,在这里早就没了人情礼往。 可架不住老爷子是万岁爷的专属医官,又是国医馆一品院令,且被万岁爷亲赠谥号的‘成’公爷,这样的人物儿在京城也得有人敬着,何况来到这小小的湖州?一时间四里八乡上赶着巴结的人无数。更有湖州以及临县,汉阳府甚至湖广布政司的官员们前来凭吊。 这张恪礼打定了主意,这些官大人们总不好意思空着手来吧?三十两五十两银子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大赚一笔? 再说了,若不是图了这点钱,他爹凭什么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打幡哭灵,他们父子凭什么给不相干的人做孝子贤孙?这位爷爷又没留下万贯家财可继承,当他们爷俩犯贱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啊? 可如此一来,姚燕语不乐意了。 你们摆好了桌子坐等收钱,欠下一屁股人情谁来还?乡里乡亲的也就算了,尤其是那些布政司和府衙的官员们,这些人的钱也敢随便收,可不是活腻歪了么? 姚燕语也懒得跟张恪礼等人废话,直接吩咐许侍阳:“去把那张桌子给我掀了,说我的话,一文钱的礼钱都不许收!” 许侍阳听话办事,果然给张恪礼那边掀了桌子。并朗声宣告了姚燕语的话:“我家夫人说了,老院令在皇上身边三十多年一直清清白白。如今去了,自然也不愿沾染这些人情世故。众人有愿意来送公爷一程的,我家夫人自然感激不尽,但礼钱什么的,一律不收,这是公爷的遗愿,请诸位以逝者为尊,不要坏了老大人的规矩。” ------题外话------ 亲爱滴们,啥也不说了!今天去接儿子回家,接下来的更新就看你们的那啥是否给力了! 第十六章 突变 许侍阳的话一喊出去,别人犹可,张恪礼首先就不淡定了:“这怎么能行呢?这是父老乡亲的一点心意,难道因为叔祖给皇上当过差,连父老乡亲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就是啊,皇上准许老公爷会乡安葬不就是想给咱们老百姓们一点脸面么?” “是啊是啊,不然皇上随便在皇陵附近赏一块地方给老公爷安身不就行了吗?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回咱们湖州来?” 张氏子孙一个比一个能扯。姚燕语听力非常,她虽然坐在灵棚之内,那些人只在外边嚷嚷,那些话也一字不漏的全都灌进她的耳朵里。 外边许侍阳也火了,正要发作,便听见人群外有人沉声一喝:“怎么,这是有人要咆哮灵堂么?!” 这声音太沉太冷,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威严之气,张恪礼等山野小民并没什么底气,便被这一声喝得纷纷转身。但见一位头戴五梁锦丝冠的男子沉着脸走了进来,来人五十来岁的年纪,身形修长,面容精瘦,一身素色三品公服,腰间金花带,外罩一层白绢纱。 旁边躲在茶棚里喝茶的唐汝町得到消息赶紧的上前来,恭敬的拜下去:“下官唐汝町见过顾大人。” “你个县太爷在这里坐镇,居然还压不住些许山野小民,真是令本官大开眼界!”顾允桐毫不客气的指着唐汝町,一点脸面也不给他留。 “大人息怒,刚刚下官有事没在这边,刚好有人回报说这边在争吵才急匆匆的赶过来,没想到却比大人晚了一步。”唐汝町的脸皮够厚,嘴上功夫也不差。 顾允桐懒得理会唐汝町,只转头问许侍阳:“怎么回事?” “属下辅国将军府护卫许侍阳见过顾大人。我家夫人吩咐,老公爷一生清白,从不无辜受人好处。所以葬礼也不许收礼钱。属下刚在传夫人的话,这些人竟然七嘴八舌,不但公然不服,还对皇上的旨意有所质疑。兹事体大,属下不敢擅自做主,正要去回夫人。”许侍阳也不是好惹的,上来就给这些人扣上一顶质疑圣旨的大帽子。 张恪礼虽然只是个平民百姓但却不傻,顿时吓得汗出如浆,慌张跪在地上连声喊冤。顾允桐连唐汝町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理会张恪礼,只命随从把这些无理取闹的乱民叉出去,然后和颜悦色的问许侍阳:“辅国夫人可在?” 许侍阳一拱手:“回大人,我家夫人在里面。” “快快替本官通报一声,就说湖广布政使顾允桐来祭拜老恩公,并拜见辅国夫人。”顾允桐看着白绢飞扬的灵棚,脸上浮现一丝悲哀酸楚之色。 “我家夫人说了,顾大人来了,随时可进去拜见老公爷。”许侍阳微微弓腰:“大人,请。” “好。”顾允桐抬手正了正发冠,然后是衣领,衣襟,方恭敬地跟在许侍阳身后跟进去。 进灵棚之后,首先得上香,继而叩拜。顾允桐直起身来的时候,眼圈泛红,看着面前的棺木许久说不出话来。 姚燕语上前福身回礼:“顾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请旁边奉茶。” 顾允桐这才回神,忙躬身下去:“下官见过辅国夫人。” “顾大人多礼了,快快请起。”姚燕语抬了抬手,请顾允桐去青色的帐幔之后落座。 云瑶也在里面坐着,顾允桐进去后又跟郡主见礼。云瑶只是淡淡的说了声:“免礼”便不再多说。 姚燕语陪坐一旁同顾允桐说话,顾允桐问过云都城的地震,及老院令生前可有什么叮嘱,从云都城到湖州一路可还顺利,夫人如何安排葬礼等。 姚燕语叹息着说了些话,最后说道:“至于葬礼如何安排,原本有礼部的官员跟来,一切都是有定例的,倒也不用我操什么心。只是当地的一些风俗民情我们却不懂,还仰仗大人多多指点。” 顾允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拱手道:“夫人放心,这边的事情交给下官了。下官这次过来本就想体察一下湖州的民情,索性等老恩公的事情安排完了再回去就是了。” “如此有顾大人照应,那我就省心多了。”姚燕语客气的说道。 “应该的,老恩公对下官恩重如山,他生前下官没来得及报答这份恩情,如今是最后的机会了。”顾允桐说道。 姚燕语是真的放心了,不管怎么样,湖广布政使这个铁面无私的主官坐镇,总比唐汝町那个心怀鬼胎的强百倍,那些跳梁小丑自然要收敛了。只是,她放心得还是早了点。到了出丧这日,原本定好的张恪礼的父亲给老院令摔孝子盆,扛幡引路的,可他却忽然说病了,没办法参加葬礼了。 礼部的主事官进来请问姚燕语:“这该如何是好?没有人摔孝子盆,没有人打幡引路,这丧礼可就不齐全了。” 姚燕语冷笑道:“这是见丧礼没有礼钱收,才摆脸色给我看的吧?” 顾允桐则摆摆手,说道:“这些人不过是跟老恩公一个姓罢了,说起来算什么一家人?他们不来,老恩公倒是该高兴了。至于打幡引路摔孝子盆的事儿夫人也不必担心,让我家二小子来好了。” 姚燕语忙道:“这如何使得?” “这有何使不得?拙荆当年若不是老恩公出手,早就去见了阎王了,哪里还有这混小子出世?”说着,便转头吩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二儿子:“你去,换上衣服,该干什么,怎么干,都听礼部这位大人的。” 顾家二公子忙躬身领命,跟着礼部的官员出去了。姚燕语起身对着顾允桐深施一礼:“我替恩师谢顾大人。” 这件事情解决了,后面又有人来回原本找好的抬棺椁的人也有不来的。云瑶闻言冷笑:“我们自己带了两千人来,还缺那几个阿猫阿狗?” 顾允桐又道:“怎好让锦麟卫做这些事情,郡主不必操心,一并交给下官。”说完,顾允桐便出去料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有四五十个青壮年换了衣裳,绑了孝带自愿帮忙。 张老院令十几岁离家,中间五六十年都没回来过,湖州的父老乡亲对这个人有印象的极少。只有七老八十的老头们夹在大街两旁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诉说着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一些文人书生像百姓们解释着老头子的生平事迹。 湖广的官员看在朝廷和皇上以及辅国将军府的面子上自然要来凭吊,众人在听说辅国夫人不准丧事受礼金后,便有一部分自愿留下来帮着料理丧事并为老院令送葬的。 这场丧事不算太浩大,但在平湖也算是头一份儿。 午后起灵,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城,至晚间根本到不了墓地。中间休息的地方是礼部官员早就选好的小村子,村子里不过十几户人家,房舍自然不够用,锦麟卫们直接搭起了帐篷。 第二天继续上路,至中午时分才到墓地。 这边早就找了工匠来开工,坟墓按照例制修建,用了百十名工匠费了月余的功夫赶出来的。另外姚燕语还另招了工匠在那边的一片竹林里修建了一片竹篱茅舍,是给她守墓住的。 本来姚燕语打算的是等丧礼结束之后,云瑶便会带着锦麟卫离开,最多不放心也就是给自己留下一队护卫。如今看来诚王爷派出两千锦麟卫来湖州怕是另有安排,所以姚燕语也没多说。 云瑶自然不走,当时就吩咐锦麟卫各自安排住处。所以顾允桐来到墓地看见竹林里那一片上百栋竹楼时,惊讶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姚燕语只得把自己要在此守墓一年的话告诉他,顾允桐叹道:“夫人真高义之人也。” “师徒如父子。恩师一生所学尽传与我。我为他老人家守孝一年也是应该的。”姚燕语看着这碧绿青竹和清爽的竹楼,轻轻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她要真正的尝百草品百毒,全心全力把前两年自己的研修成果整理出来了。想想每天再这样清幽的环境里读书,煮药,试验,记录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吧。当然,前提是湖州城以及汉阳府,再加上渝州潜州以及安陆府的人都安分守己的话。 顾允桐在湖州停留了十来天,等张老院令安稳下葬后便跟姚燕语告辞,匆匆离去。当然,这对于一个掌管着两省政务的地方官员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 他回去后,又派了自己的二儿子带着家人给姚燕语送了许多东西来,诸如粮米,各种腌肉,帐幔被褥,榻几藤椅等等不一而足,并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但都很实用。满满地装了几大车连夜送来,也没有通过湖州县直接送到山里来的,山路不好走,这位二公子直接雇了几十个挑夫把东西给挑进来的。 姚燕语自然十分感谢,但银钱等物人家顾大人自然不会要,姚燕语便让香薷拿了自己配制的滋补丸药来,说道:“那日我观顾大人脸色,似是有些心脉宿疾。这些丸药以温补为主,每日一丸,睡前服用,虽然不能说延年益寿,但对大人的身体大有裨益。” 顾二公子一揖到地:“学生替家父谢过夫人。” 送走了顾二公子,姚燕语转身看着众人把那些东西抬下去各归各处。 “这个顾允桐还挺有意思,大老远的送了这些东西来。”云瑶一身墨色武装从竹林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夜阑。看她额前散发和鼻尖的汗珠,便知道她刚跟身旁这位贴身护卫练过。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他知道我们并不缺钱,所以才送这些能用得上的东西。我看里面有不少帐幔,夜阑回头看他们分下去。这天越发的热了,这里又多蚊虫。帐子是必备之物。” 夜阑拱了拱手,应道:“是。其实有夫人驱蚊草的草药,没有帐子也是一样的。” “没有的时候没办法,现在有了,大家便都用了吧。反正这些东西不用也浪费了。”姚燕语又看着那一袋袋的粮米,笑道:“这些米可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了。” “是,湖州的米又涨价了。”夜阑面无表情的说道。 “哦?涨了多少?” “又涨了二十文钱。现在一斗米一百二十五文。” “一个月前,湖州市价一斗米三十五文钱。三十来天的光景,米价翻了三倍。”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碧绿如云的竹从,眯起了眼睛,“湖州这是要乱啊!” “我已经把这里的事情报给父王了,他会想办法的。”云瑶也觉得此事不妥,但她素来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了解,此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姚燕语没说话,但她心里却对帝都那边,对诚王爷甚至对皇上都不报希望。 平抑物价说的简单,但若是找不到根源只知道放粮平价是没用的。而湖州城甚至汉阳府,安陆府等这些地方之所以粮价步步上升,除了有心人在操控以外,怕是没有第二个理由。 想到这些,姚燕语首先想到的是‘大皇子私挖银矿’的事情。想想吧,人家占着一个银矿自然不缺银子,若是再联合大商户们一起,想要哄抬物价让这几个州县自己先乱起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根据最近一次卫章的飞鸽传书,姚燕语知道韩熵戈已经带一千精兵进入安陆。若云瑾真的有所动向,那边的一千精兵加上这边的两千锦麟卫,再结合湖广本身驻扎的一支五千人的剿匪军队,就算不能完胜,也足以与之制衡。卫章说,只要云瑾有所异动,锦麟卫和韩熵戈都会飞报京都,朝廷一定会增援,就算免不了一场战火,他云瑾也不会蹦跶多久。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卫章想错了。 云瑾根本就没想兴兵,他要做的是在湖广掀起一场经济暴动,逼着老百姓活不下去而奋起造反,然后他再趁乱出击,或者还有别的打算。 他想怎么样呢?姚燕语缓缓地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把自己当成云瑾,想着如果是自己要做这件事情,下一步会怎么安排。 不过还是想不透。姚燕语越想越乱,暗笑自己终究不是什么阴谋家,纵然自己的脑子里比这些人多装了上千年的文明,也猜不透这些人到底会怎么做。 不过云瑾的目的不难猜,无非有两种。 其一就是回大云帝都登基做皇帝去,不过这点好像不可能。以皇上的性子,绝不会允许他这样,况且云都城里还有好几个皇子,几位王爷和凝华长公主。 其二么,云瑾应该是想独立为王,以湖广为中心或者说,直接把地盘从西南扩到东南,跟北面的皇上划江而治。 他想拥有的应该是大云朝的半壁江山。云瑾的身边定有高人啊!姚燕语幽幽的叹了口气。 “米价这样涨,会不会引起民变?”云瑶看姚燕语脸色阴郁,因低声问。 姚燕语低声叹道:“民以食为天。况且北方刚遭受了地震重创,有很多地方还指望着各地的粮仓调粮食过去救命呢。他们在湖广屯粮,哄抬粮价,无疑是给北方致命一击啊!如果粮价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江浙一带的富商也会纷纷跟着抬价,然后——北方必乱无疑。” “那我们该怎么办?”云瑶蹙眉问。 “我也不知道。”姚燕语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身坐在一张藤椅上。 她的确不知道。她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是经商的料,也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她只懂医术,而面对这样的事情,再高深的医术都没用。 云瑶转头对夜阑说道:“把这里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报给父王。包括刚刚夫人说的那些话。” “是。”夜阑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云瑶望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在姚燕语旁边的另一只藤椅上坐下来,喃喃的说道:“也不知道皇伯父的身体怎么样了。” “想家了吧?”姚燕语扭头看着她。 “你不想?”被窥测了心事的郡主不满的瞥了姚燕语一眼。 “我也想。”姚燕语轻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自己的情绪,“可我留在这里是必须的。而你却无端端陪着我受苦,何必呢?” “我这是对自己的锻炼。”云瑶老神在在的躺在藤椅上,看着绿意婆娑的天空,半晌又补了一句:“你不懂。” “我不懂?”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躺在藤椅上闭上了眼睛,心道我有什么不懂的?爱屋及乌么!世上最傻的人才这样。 事情果然如姚燕语所料,湖州城的米价涨的越厉害,粮商们便越是捂紧了粮仓一粒米也不往外卖。 此时算是青黄不接之时,百姓家里年前囤的米早就吃的差不多了,而地里的稻子还没抽穗。若是粮商不卖粮,百姓们十家得有八家没米下锅。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还管什么金科玉律? “回夫人,郡主,今日湖州城里有两家粮商被砸了粮铺,百姓们哄抢了他们店铺里仅有的十多斗米。唐县令派人捉拿百姓,百姓们群起而怒,官民在街上打了起来。百姓死三人,伤五十六人。县衙的衙役也伤了十三个,轻重不一。” “终于开始了。”姚燕语的脸色阴沉如水,民变一旦激起,后果不堪设想。 “唐汝町是怎么回事儿!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身为知县不想办法平抑粮价,勒令那些粮商低价售粮,反而去抓什么乱民?!”云瑶生气的拍着手边的小几,幸亏这小圆几是藤编的,怎么拍也拍不滥。 姚燕语叹道:“郡主,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那怎么办?!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么?!”云瑶气的飞起一脚把一颗小石子踢飞。 “王爷回信了吗?”姚燕语现在迫切知道京都那边对此事作何打算。 云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信是三天钱送出去的,京城距离这里将近两千里,用最好的马跑,半路环吗不换人的话一个来回也得四五天的时间。 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父王不可能自己做主,总要跟皇上商议。皇上一定会召集大臣想办法。等那些大臣们想出办法来,这边的老百姓恐怕早就把县衙砸烂十遍八遍的了。 “郡主!夫人!勇毅候派人,说有书信给夫人!”许侍阳匆匆来报。 “快请!”姚燕语立刻坐直了身子。 许侍阳把人带了上来,那人一身农夫的打扮近前行礼:“奴才韩午给辅国夫人和郡主请安。” “起来说话。”姚燕语忙吩咐身后的香薷:“上大碗茶。” 香薷忙倒了一碗竹叶茶送到韩午的面前。 “谢夫人。”韩午急着赶路自然是渴坏了,接过茶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之后方躬身道:“奴才奉我家大爷的吩咐送信给夫人。” “信呢?”姚燕语忙问。 韩午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许侍阳和夜阑见状吓了一跳,赶紧的把姚燕语和云瑶护在身后。 “二位大人莫怪。实在是这一路上有不少可疑之人扮成乱民劫匪,奴才怕一不小心坏了主子的大事儿,所以想了个笨办法。”韩午说着,把自己的衣襟隔开,从夹层里拿出了逸风书信。 许侍阳上前去把书信接过来交给姚燕语,姚燕语匆匆撕开细看。 韩熵戈寥寥数语,便让人心惊:汉阳府,安陆府等乱民四起,有别有用心者混入其中,发动乱民四处哄抢,汉水往北半数以上的驿站被乱民捣毁,马匹等被抢去杀掉炖肉,更有人暗杀信使,劫走朝廷南北往来的通信,且已经发现有人专门射杀信鸽。为了不使消息为对方所窃,还请夫人暂且莫用信鸽传信。另外,本候本来想胁迫安陆府开仓放粮,但因乱民被人误导,粮仓未开便有上千人奋起涌入,这些人除了抢粮之外,还伺机放火烧粮,虽然诡计未曾得逞,但着实令人惊心。所以本候劝夫人不要轻举妄动云云,试图劝说官府放粮,否则后果只能更加糟糕云云。 一封书信寥寥数语,姚燕语看罢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云瑶见状伸手夺过那封信,看过之后也忍不住呆了:“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被那些暴民给抢了去?” 姚燕语深吸一口气,问韩午:“你家侯爷现在在安陆府么?” “回夫人,我家大爷现在不在安陆府,我们的人捉了乱民里带头闹事的,经过审讯,顺藤摸瓜,查到事情的起源在潜州,所以我们的人往潜州去了。”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这一路赶来必然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待我写好回信,你再帮我带回去。” “是,奴才告退。”韩午躬身行礼后,跟着夜阑退了下去。 云瑶忽然问姚燕语:“此人可信么?别是装神弄鬼来吓唬我们的。” “他曾经跟着韩帅征战北胡,我给他疗过伤。我记得是这么张脸,应该不会错。” “可是我听说江湖中有一种易容术。再说,你那伤药不是专门祛伤疤么?”云瑶皱眉问。 “这好办,我记得他的伤在左肩上,是刀伤,另外军中的伤药是以快速止血消炎防感染为主。祛疤的效果并不怎么好。况且祛疤的药膏本来就是另一种。”姚燕语也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些好,便抬手招过许侍阳,低声吩咐了几句。许侍阳答应着下去。 云瑶又把韩熵戈的书信拿过来看了一遍,焦急的叹道:“如果真像大表哥说的这样,我们还真就什么也不能做了?” “不一定。”姚燕语的手指轻轻地握住藤椅的扶手,“现在我们先确定这封信的真假再说。对了,忠勇侯的字难道你不认得?” 云瑶无奈的叹道:“大表哥和二表哥的字都是国公爷亲自教的,而国公爷的字在大云朝可是热门的很,虽然不敢说人人都会模仿几笔,但想找个模仿的像的还是不难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书法专家,哪里辨得出来。” 姚燕语无奈的苦笑,在古代名人就有这么点不好。其实镇国公那字也不见得多好,可谁让人家是国公爷呢,下面人为了巴结去练他的字,这倒好,想辨别个笔迹都不能了。 不过幸好姚燕语曾经给韩午治过伤,知道他身上的伤疤。 至晚间,许侍阳悄然来报,韩午身上的伤疤是真的,且跟夫人说的样子基本不差。 “什么叫基本不差?!”云瑶生气的质问:“你是怎么做事的?” “基本不差就对了,当时我给他治伤不假,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而且当时伤的人也多,我也有些模糊了。再说,两年多了,人的体质不同,伤口复合的程度也不同。能基本相同足以证明他不是假的。” 云瑶点点头,心想这若不是假的,可就证明那信里说的是真的呀!难道自己和这两千锦麟卫就这样被乱民给困在山里了?! ------题外话------ 月票月票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吼吼—— 第十七章 将军南下 韩午休息了两个时辰便要离开,姚燕语命人准备了晚饭,留他吃了饭再走。趁着这个空里姚燕语找了云瑶来,同她商议:“两千锦麟卫都陪着我们两个窝在这山沟里太浪费了。这种时候应该放他们出去干点什么正事儿。” 云瑶道:“我也这么想,只是没有章程不能乱来。不如派去大表哥那边去帮忙如何?” 姚燕语摇了摇头,说道:“他那边已经乱起来了,再派人过去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再说,勇毅候肯定有办法调兵遣将,也不差咱们手底下这些人。而湖州这边今天是第一次乱民暴动,按照侯爷书信里说的,若真是有人暗中挑拨,故意制造事端,我们必须把这些人从老百姓里面揪出来。” “他们混在乱民里面,如何揪得出来?”云瑶蹙眉摇头。 姚燕语轻笑:“他们能扮成乱民,难道锦麟卫不能么?我们就派人出去跟那些乱民混在一起,很容易就能把挑事者找出来。” “好,只要把这些人找出来杀了,老百姓就不会乱起来。”云瑶咬牙道。 “不要杀人。杀人不能解决办法。”姚燕语摇头,“我们把锦麟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派出去扮作乱民去摸底,另一部分要大张旗鼓的协助官府制止乱民犯上作乱。” “你是说——抓人?”云瑶不能理解姚燕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对,抓人。”姚燕语淡然一笑,凑近云瑶的耳边低声耳语一阵。 云瑶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惊讶,然后也跟着笑了:“好,就这么办。” 姚燕语轻声冷笑:“他想兵不血刃就拿下湖广,恐怕是痴心妄想。只要我们能坚持十天半月的,我就不信朝廷真的没有办法。” “对!我这就去安排。”云瑶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的跳着直逼嗓子眼儿,她长到这么大二十岁了,还是头一次这么兴奋。那种感觉就好像全身的血都燃烧起来了一样,闭上眼睛便是一片厮杀之声,而她,便是那个纵马驰骋,带着数千精兵拼杀的将军。 成公墓旁便的竹林里,炊烟袅袅,竹筒饭的香味随着山风吹出去很远,韩午一边用美味的山鸡汤佐饭,一边连声感叹:“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二三百里之外的一片深山之中,八分相似的情景里,一个白衫男子负着双手站在山间的风口吹着山风,对身旁的一个青衣老者叹道:“让湖广陷入生灵涂炭之中,实非孤之所愿啊!” 那青衣老者精神矍铄,一双小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闪着异彩:“主公实乃慈悲之人。但也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恰逢北方地震天灾,这边是老天爷给王爷的机会。如此足可见王爷乃是应时而生,将来一统天下之后再薄徭役减赋税造福黎民百姓,也是一样的。” 一身白衫的年轻男子正是大皇子云瑾。当初他因为跟高黎人暗通款曲,想要跟胡人,高黎人三分天下,后来事情败露被皇上褫夺郡王爵位赶出云都城来到这湖,渝,潜三州交界的山岭之中幽居思过,一晃已经两年了。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云瑾并没思过,当然也不可能闲着。 他利用自己的身份逐渐建立起自己的人脉,竟然在这一代混的风生水起,不但暗中收服了湖广以印染,丝织称霸天下的路家,还渗透了湖广的粮商,盐商。并以这些人为依托,私自开挖银矿。 当然,前面那些事情他做的隐蔽,没有人能发现。后来私挖银矿的事情渐渐地被地方官员知道,开始还能用银子堵住那些人的嘴,后来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消息走漏出去,惊动了朝中的大臣。用云瑾身边的第一谋士东陵先生的话说,若不是恰好赶上地震天灾,皇上问罪的圣旨怕是已经到了。 “先生说的不错。”云瑾轻轻地呼了一口浊气,脸上闪过几分阴沉之色,“父皇一向心狠,我这个儿子在他看来总是可有可无。” “主公生在天家,自小便改知道‘天家无父子’这话。万岁爷有万岁爷的打算。如今丰家也倒了,看来万岁爷对谁都不放心啊。”东陵先生一直称呼云瑾为‘主公’,是因为这位大皇子的郡王爵位已经被褫夺,现如今虽然是皇室子弟,却也是被贬的庶人。 “那又怎么样?他能长生不老,占着皇位一辈子么?”云瑾冷笑,原本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 “京城来的消息,说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恒郡王赈灾时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憬郡王也失了皇上的眷顾,诸位皇子之中,如每日进宫请安能见皇上一面的也只有五爷,六爷和七爷了。七爷年纪小,不足畏惧。六爷的外祖只是个言官,没什么实权,也不足惧。说起来,也是天佑主公。” 云瑾冷笑道:“但愿老五那个蠢材不要太笨了。再者,我们煽动乱民毁驿站,暗中派人射杀信鸽的事情也不是长久之计,韩熵戈也不是白痴,定然有他自己的手段把信送进京城去,此时说不定云都城已经得到了消息。”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只是趁乱而动罢了。云都知道又怎样?调兵遣将过来最快也要十多天的功夫。再说了,是粮价造成的混乱,只能说湖广的官员无能,要论罪也是顾允桐的罪,跟主公有什么关系?”广陵先生嘿嘿一笑,一对老鼠眼精光闪闪,无比得意。 云瑾也跟着得意的笑了:“先生说的不错。” 而此时的大云帝都的确对这边的事情还不知情,韩熵戈发现驿站和信鸽都不可用之后,便派出了亲兵往过汉水走陆路连夜直奔云都城,过了汉水之后,乱民暴动的状况好了些,但驿站依然没有马匹可用。亲兵一口气跑到山西境内才找到了驿站,换马继续往北疾奔,连着跑死了四匹马,把消息连夜送进了云都城。 镇国公一看韩熵戈的书信顿时大怒,恰好凝华公主在一侧,夫妇二人商议过后,觉得此事不能再瞒着,应该立刻让皇上知道。 皇上因为身体的缘故已经停了早朝,每天只在紫宸殿见几位辅政大臣。昨日皇上刚刚亲自主持了殿试,累了一天精神显然不怎么好,镇国公来的时候,皇上正靠在榻上听姚远之回说琼林宴的事情。 怀恩进来回说镇国公有要事要见陛下。皇上便抬手止住了姚远之的话,轻声叹道:“琼林宴的事情姚爱卿看着办吧,朕实在是精神不支了。对今年新选上来的这些人该怎么用,要怎么用,姚爱卿拟个名单回头给朕看了再说吧。” 姚远之躬身答应着,皇上便吩咐怀恩:“宣国公进来。” 镇国公进殿后大礼参拜,皇上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叹道:“起来吧,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是什么事情让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回皇上,湖广……乱了。”镇国公说着,把韩熵戈的书信双手捧上。 “什么?”皇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汉阳府,安陆府,武昌府等地因粮价一日三变,价格已经翻了十倍有余,粮商闭仓屯粮等着涨价,百姓们买不到粮食吃不上饭,已经有数县出现了哄抢事件,潜州更有乱民放火焚烧官府粮仓的事情。”镇国公说着,又把书信送上,“这是肃之的书信,乃是五天前写的。至今日,尚不知湖广究竟如何。” “混账!”皇上脸色铁青,抬手掀翻了手边的小几:“顾允桐是干什么吃的?!他一个三品大员出了事儿就不管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连一份奏折都不见?湖广的官员都死干净了吗!” 镇国公只得又把湖广境内汉水以南的驿站被乱民捣毁,马匹被杀,驿站的看守伤的伤,逃的逃,正常的南北通信暂时处于中断状态,并有高手专门射杀信鸽的事情都跟皇上说了。 皇上气的脸色铁青,靠在龙榻上半天没说话。姚远之在站在旁边听见了镇国公的所有话,他那精明的脑袋瓜子飞速旋转,很快便做出了判定,并拱手回道:“皇上,此事大有蹊跷,我大云朝的商人素来胆小,若没有人从背后支撑,绝不敢公然跟官府作对。” “朕知道。”皇上枯瘦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恨恨的说道:“那个逆子不把朕气死,是不肯罢休的!他就是朕的讨债鬼!” 事涉皇子,姚远之自然不能多说。 镇国公叹了口气,回道:“大皇子许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蛊惑。以臣之见皇上还是叫大皇子回京,当面质问他比较妥当,以免父子产生误会。” “哼,什么误会!他分明是嫌朕死的太慢了!”皇上目光一转,凌厉的看向怀恩:“卫章呢?!” “回皇上,卫将军今儿没进宫。” “传他来见朕!” “遵旨。”怀恩躬身领命后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一叠声的叫人备马,然后匆匆奔向辅国将军府。 辅国将军府离皇宫并不远,怀恩快马加鞭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卫章当时正在书房跟兵部的几位大人议事,听说皇上急招便撇开众人随怀恩进宫。 皇上见着卫章也没有废话,直接下旨:“带着你的人去湖广,若人不够,朕再把江浙吴绍安的兵马归你调遣。朕只要你把云瑾给朕押回京城!” “是,臣谨遵圣谕。”卫章叩头领旨。 从紫宸殿里出来,卫章方问镇国公:“大皇子怎么了?” 镇国公又把韩熵戈的书信拿给卫章看,卫章看罢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燕语在湖州!” “夫人同郡主一道,有两千锦麟卫保护应该不会有事。那些乱民的目标是粮仓,应该还乱不到她们那里去。不过,这一阵闹得大了就不好说了。”镇国公担忧的叹道,“你和肃之都是虽然战功无数,但却从来没跟老百姓们打过交道。湖广百姓是受人挑唆,他们毕竟不是番邦蛮夷,更不是我大云朝的敌人。你去那边,要斟酌行事,切不可冒进。” 卫章拱手抱拳:“谢国公爷教导。” 姚远之则叹了口气,说道:“湖广此时的关键虽然不是粮食,但粮食却是解决此事的钥匙。这样吧,我修书一封给江宁,让你大舅兄帮你想想办法。” 镇国公听了这话忙笑道:“姚大人真是高见。镇抚那些乱民,还真是要靠粮食才行。现如今湖广的粮食都钻在那些黑心商家的手里,百姓没有饭吃才闹事,若是有饭吃,谁愿意凑这个热闹。” 卫章也拱手道:“多谢岳父大人周全。” “我只想要你把燕语安全的带回来。”姚远之说完,沉沉的叹了口气,“哎!” “岳父放心,我一定把她安全的带回来。”卫章忙躬身应道。 “嗯,我信得过你。”姚远之点了点头。 卫章接到圣旨后毫不迟疑的召集了自己手下所有能动的力量,贺熙留守,唐萧逸,葛海,赵大风三人随行,另外新老烈鹰卫一共五百名,留守二百,剩下的都跟这去湖广。 因为这一支队伍人数少,所以行动方便。卫章又把姚远之的的亲笔信交给唐萧逸,命他带着调兵的圣旨去江宁,姚远之说老家的粮库里还有二十万石粮食,让姚延恩全部拿出来装船送去湖州。这二十万石粮食是关键,所以卫章让唐萧逸调吴绍安的水师和粮食一起去湖州,而他自己则带着他的悍兵猛将从云都走陆路直插汉阳府,确切的说是汉阳府湖州县。 卫章一旦离京,满心里装的都是姚燕语。当然,乱民什么的他心里也有,但他的目的很明显,不管乱民怎样,也不管大皇子如何,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任务,而那个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女人是他的命。他此番南下,一定先把自己的命护在怀里再说。 就在卫章星夜兼程的时候,姚燕语却在青山绿水之间摆弄着数十种草药,细细的品尝,对比,记录,然后煎煮,提炼,再记录。外边的纷乱似乎与她毫不相干,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医药王国里而不知寒暑。 一阵马蹄声打乱了竹林的寂静,一道玄色的背影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形矫若游龙。 “郡主回来了!”香薷端着一只竹篾在挑拣草药,见了来人忙福身行礼。 “你家夫人呢?”云瑶把手里的马鞭丢给香薷,急匆匆的往那栋唯一的三层竹楼里走。 香薷忙道:“楼后面呢。” 云瑶也不答话,一口气跑到竹楼后面,见着专心勾兑药汁子的姚燕语,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开心的说道:“按照你的说法,湖州的牢狱里都装满了人了!牢房里跟蒸馒头一样,一个挨着一个,那些乱民们都只有坐着的份儿了。” “还有人捣乱么?”姚燕语拿了个写了字的纸条贴在一直玻璃瓶子上,随口问。 云瑶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下去,摇头道:“那些人只敢围着商家粮仓,没有人敢动手了。” “你的人呢?也被关进去了吗?”姚燕语把剩下的瓶瓶罐罐归类后,也去藤椅上坐下来。 “当然,我可都是按照你的计策来的。”云瑶给自己倒茶,又顺便给姚燕语到了一杯。 谣言越接过茶来也不客气,一边喝一边说道:“嗯,根据他们提供的消息,开始提审,把被人愚弄了的百姓剔除来,骂一顿,抽几鞭子放了吧。” “这就放了?”云瑶有些不甘心:“要我说怎么也得关个十天半月的。” “关十天半月的还得管饭,县衙哪有那么多粮食啊。” “说的也是。”云瑶叹道,“湖州县仓库的那点粮食放出来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就算是每天都限购,最多再撑五天,仓库就彻底光了。到时候老百姓会再次发疯的。” “不会,只要把那些带头闹事,挑唆老百姓的人都扣在大牢里,湖州的百姓就乱不了。再说,就算再乱,也无非就是再抓人而已。两千锦麟卫在湖州这么点地方,我就不信还有抓不到的人。”姚燕语轻轻一笑,撵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关键是查出他们那些人怎么跟他们的上司联系。这事儿应该不难办吧?” “不难。夜阑已经派人盯住了几个地方——一个茶馆,一个妓院,还有一个早点摊子。这三处买卖的老板就是他们的联络头人。他们这些人都听一个叫‘川甫公子’的人调遣。而且据说这个川甫公子过两天会来湖州。我们的人都布置好了,只要他敢来,我们一定好好地招呼。”云瑶说着,右手一挥攥成了拳头,“本郡主可是等了好久了!” “郡主觉得,我们这一次能从乱民里兜住几只小虾米?” “这个数。”云瑶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百人?”姚燕语惊讶的问。 云瑶冷笑道:“只多不少。”云瑶咬牙道:“三百人落网,足够他们慌张的了。他云瑾到底也不愿意背上一个谋逆的名头。” 云瑾的确不想背上谋逆的名头,那样的话即使将来他登上了帝位也会是他终生的污点。 在这一场计谋里,本来他打算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的,但他完美的计划却因为湖州的异象而变得被动起来。三百四十二个藏在乱民里的真正乱民全部被捕入狱,原本完美的计划缺失了一角。 而且因为湖州这边的举动引起了汉阳安陆两府知府的注意,他们竟也纷纷效仿,开始大肆的抓捕乱民。官府抓乱民不可怕,当初广陵先生早就算到这一点,让官府和百姓起冲突,越激烈越好。 这样整个湖广就乱了,他们正好趁乱裹乱,最终目的不过是把顾允桐这个不听话的布政使以及他的手下都赶出湖广,让云瑾从官到匪彻底的掌控湖广,然后依托汉水之险,再把清江封死,他就可以在湖广这片土地上就地做大,慢慢地扩充实力。 一个完美的计划被唐汝町给打乱,大皇子很恼火。 “这个该死的唐汝町!孤一定要让他好看!”云瑾拳头捏得咯咯想,恨不得亲手把唐汝町掐死。 广陵先生眨巴着一对老鼠眼慢吞吞的说道:“主公切莫恼怒,以在下看来,此事并不是唐汝町不配合。乱我们计划的,另有其人啊。” “你是说——云瑶和那个女医官?”云瑾鄙夷的笑了笑,“不过是两个女流之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两个女流之辈不可怕,但两千锦麟卫的力量可不容小觑啊!那唐汝町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把各处的乱民都抓起来了,凭的是什么?还有,我听说湖州大牢里已经开始释放乱民了。但我们的人却无一被释放,主公想,那唐汝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出咱们埋在里面的棋子。” “锦麟卫!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云瑾一拳砸在手边的石桌上。六寸厚的石桌桌面被他砸的一震,上面的一套官窑雨过天晴色青花茶具被震的叮铃乱响。 “主公所言不差啊!”广陵先生点了点头,对于锦麟卫的力量如何,云瑾是有绝对发言权的。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么?孤实不甘心!” “算了?”广陵先生轻笑:“主公怎么会这么想?以在下看来,这场博弈才刚开始呢。” 云瑾立刻转头,殷切的问:“哦?先生有何高见?” 广陵先生神秘的笑了笑,说道:“主公难道忘了有一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 “你是说……我们捉了云瑶和那个姓姚的女医官?” “有何不可?只要我们捉住了她们二人,那两千锦麟卫便是死罪。他们为了活命,只能听我们调遣。如此主公便如虎添翼。试问整个湖广,谁还敢跟主公作对呢?” ------题外话------ 月票啊月票!亲爱滴们,你们萎了么?! 第十八章 求医的求 广陵先生说的意气风发,云瑾却无奈的摇头:“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云瑶是诚王的心尖子,她的身边必然高手环伺,想捉她可不容易。” “主公哎!谁说跟他们名导明抢的干了?咱们不能用点计谋么?”广陵先生自信满满的笑道。 云瑾终于有了兴致:“先生有何好计策,快请说来!” “主公忘了咱们这一片山寨子里出什么了?”广陵先生笑眯眯的问。 “这片山里除了银子,竹子,再就是出点子茶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云瑾不耐烦的摇摇头,“先生不要卖关子了,赶紧的说吧。” “草药啊!”广陵先生笑呵呵的说道,“咱们这片山林往西南绵延数百里,乃是上古神农氏生活过的地方,这一带山里有数百种名贵草药,只是因为山势险峻,所以长在深山无人识罢了。” 云瑾再次摇头:“那姓姚的女人虽然精通医术,但不见得是药痴。再说,她明知道孤在此处驻扎,绝无可能来这里采药来自投罗网。” “草药不能把她吸引来,那病患呢?”广陵先生笑道:“安陆府最大的粮商求医,你说她来还是不来呢?” “噢?”云瑾若有所思的笑了,“这话有点意思了。” ※※※ 唐汝町这段时间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乱民四起,他这个县太爷简直成了陀螺,转了东边转西边而,压下了这边,那边又起来,简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本来他也接到了上面的消息,说乱民的事情意思意思就行了,不必较真,让他们闹去。 可别的地方都无所谓,偏生他湖州不行,因为湖州有一位辅国夫人和一位郡主在,还有两千锦麟卫。锦麟卫的长刀架在脖子上直接下令:不按郡主的话去做,立刻削了他的脑袋。 于是乎,唐县令只得放下所谓的上级命令,为了自己这条老命不得不听从锦麟卫的安排,每天都抓人关人,抓人再关人。直到把县里的大牢都装满了,那些该死的乱民才算消停了。 但乱民抓的抓关的关,是消停了,可没饭吃的百姓们却依然围在县衙门口不散。老百姓得吃饭啊! 唐汝町问锦麟卫的一位百户:请郡主和夫人想办法弄些粮食来,先把这些百姓打发了再说嘛! 锦麟卫给了他一记冷眼:你是县令,如何安抚百姓是你分内的事情。 唐大人无语望天:县衙的粮仓里已经连只耗子都没有了!让他怎么想办法! 锦麟卫好心的指了条明路:去给本地的粮商借。 拿银子买都买不来,还去借?!唐县令直接抓狂,那些粮商背后都有靠山,岂是他一个县令能得罪得起的? 其实去找粮商借粮的确是姚燕语的想法,但必须以唐汝町的名义去借,毕竟他才是本县的父母官。 姚燕语也想过了,粮商们屯粮一来是图利,二来怕是因为身不由己。所以借梁的活不好干。 但如果唐汝町强势一些,拿出一县主官的威风来对湖州的粮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们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拿出点粮食来把民乱压下去,回头老百姓逼急了去砸他们家的粮仓,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 其实朝廷对待乱民的办法素来都是宽容的,毕竟老百姓吃不上饭也是因为官府无能。别的不说,就说这次那些被抓进牢房的乱民,除了那些暗中挑事的奸人之外,十有八九都放回去了。 唐大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有贵客找上了门——汉阳府最大的粮商陈家的大总管上门了。 “陈大总管!贵客啊!”唐汝町看见陈家的大总管就像是看见了几十万石雪白的大米一样,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唐大人!老奴这厢有礼了!”陈家的大总管陈大平见着唐汝町深施一礼。这老头子是陈家老东家的得意手下,在汉阳知府谭伯年那里也有几分面子,见了唐汝町能躬身作揖已经是极大的尊重了。 当然,唐汝町这会儿也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细节,忙抬手道:“陈大总管快快请起。真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你这位贵人给吹来了?”没办法,这年头,有粮食的是大爷啊!唐汝町身为一县父母,为了百姓的生计,对着一个商贾家的下人比见了同僚长官还谦恭和蔼。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阵,最后还是唐汝町沉不住气,先问了陈大平:“陈大总管来我们湖州,是有什么事情么?” “哎呀,唐大人英明,老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陈大平又对着唐汝町抱拳,“老父母不知,我们东家老太太的旧病犯了,昨儿晚上被那些乱民一闹,竟然背过气去。我们东家是咱们汉阳府出了名的孝子,为此事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因听说咱们大云朝的神医如今在湖州,所以才派了老奴来,请老大人帮个忙,在这位神医面前美言几句,请的神医出山,去给我加老夫人诊治诊治。我们东家说了,只要这位神医能医治好我们家老夫人的病,粮食什么的,都好说!” 唐汝町一听这话立刻眼前一亮,惊喜的问:“此话当真?!” 陈大平一拍手,叹道:“哎呦我的老大人!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我们东家岂能儿戏?” “多了不用,我只要二十万石粮食。只需按照今年春天的原价出售即可。”唐汝町立刻开除了条件。 “这么多?!”陈大平为难的低下头摸了摸下巴,又问:“十万石。不瞒老大人说,现在各处乱的厉害,就算有粮食也不敢往这边运啊!这半路上数万的乱民等着劫粮车呢!十万石,老奴就从湖州周围两县的仓库往这边运,就这也不保险啊!” “十五万。不能再少了。”唐汝町绷着脸说道:“本县又不白要你的!还是按原价买。就现在这种情况你们东家也该知道,用不了多久,京都城就会干预此事。到时候少不了要问你们这些粮商一个趁乱谋私的罪过,搞不好还要问你们一个通敌的罪过,你们现在高调一把,将来本官也好为你们说几句好话。” 陈大平沉思片刻,抬手一拍大腿:“行!老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老奴先替东家谢谢老大人好意。不知老大人可否保证那位神医夫人去给我家老夫人治病?” 唐汝町立刻换了衣服为难的神情,叹道:“不瞒你说,辅国夫人看着面善,实则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你想想,那可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二品院判。不过你放心,老夫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尽全力。” 陈大平是生意人出身,讨价还价的本事自然炉火纯青。任凭唐汝町怎么卖关子,最后还是为自己挣得了进山里面见辅国夫人的机会。 事不宜迟。唐汝町知道这事儿自己不出马根本不成,再说,他还得去郡主和辅国夫人那里去邀功呢,在这种条件下能搞到十五万石的平价粮食足以证明自己的能力了把?等事情过去之后,就算不能平步青云,至少也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吧? 而陈大平这次来之前领到的任务是:请京都来的神医辅国夫人姚氏去汉阳府给东家老夫人治病。只要能请这位姚神医来汉阳府,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来的路上这位陈总管一直在想,也不知道这位神医有没有那么神,值得东家开出这样的条件。 唐汝町怀着雄心壮志带着一肚子疑问的陈大平往成公墓去,二人带着七八个随从骑着快马翻山越岭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那片竹海。 “陈大总管,看见那片竹海了没?就是那儿。” “湖州真是好地方啊!果然是山清水秀之福地!”陈大平抬手搭在眉间往远处看,但见一片碧绿之外又是一片微黄,那是一大片稻田已经抽穗,只怕用不了半个月那稻子就熟了。 “走吧。这就到了。”唐汝町继续纵马往前。陈大平赶紧的跟上去。 但两个人翻过这道山梁刚要入那片竹林,便被林间隐藏的两个锦麟卫拦住了去路:“站住!不许往前走了。” “两位兄弟辛苦了!在下湖州知县唐汝町有要事拜见郡主和夫人,烦请兄弟帮忙通报一下。” 两个锦麟卫对视一眼,脸上虽然带着不耐烦,但还真不能拦了这位县令的路,于是其中一个拱手道:“唐大人稍等,容我们去回一下。” “兄弟辛苦。”唐汝町是吃过锦麟卫的苦头的,对这些祖宗们那是敬而远之,绝对不敢得罪。 一个锦麟卫闪身进了茂密的山林,不多时便回来,朝着唐汝町拱手道:“大人,请随属下来。” “好。”唐汝町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若是这二位女祖宗不见自己那才真是丢了老脸。 一进入竹林,头顶上碧云遮日,耳边竹吟细细,便觉凉意沁入心脾,着实让人从里到外的舒服。 锦麟卫看跟在唐汝町身旁的那个青衫男子不停地四处张望,便冷声提醒道:“几位还请紧跟在下的脚步,不要走乱了。否则在下可不保证诸位的安全。” 陈大平心底一阵森然,暗想怪不得总觉得这竹林有些异样,原来真是埋伏过的。 二人随着锦麟卫走了两刻钟的功夫才看见那些砍竹而造的一栋栋竹楼。那些颇具南方特色的小竹楼依山而建,交错掩映,围一栋高大阔朗的三层主楼,那里便是郡主和辅国夫人住的地方了。 然锦麟卫却引着众人去了主楼旁边的一栋小巧的吊脚楼里,但闻茶香清冽,四面通风的小楼里摆着两把竹编的安乐椅,中间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副精致的玻璃茶具,一位月白茧绸交领深衣的女子只梳着男子才梳的独髻,一脸平静淡然的坐在那里冲茶,她全神贯注,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意,好像天地之间什么都不存在,唯一只有她那一壶碧绿色香茶。 “下官拜见夫人。请夫人安。”唐汝町恭敬地躬身下拜。旁边的陈大平悄悄地打量了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夫人一眼,也赶紧跟着唐汝町一起行礼。 “唐大人可是稀客。”姚燕语淡然一笑,抬头看了一眼陈大平,并没有任何表情。那目光轻如羽毛,却让陈大平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紧。 “夫人为成公守墓,下官非有要紧的事情,实在不敢前来打扰。还请夫人见谅。” “嗯,我这人喜欢清静。”姚燕语说着,用青竹打磨的镊子从滚水里夹了一只茶盏放到旁边,抬手倒了一盏茶,吩咐身后服侍的丫鬟:“给唐大人搬个凳子。”显然,对面那张安乐椅唐汝町没资格坐。 身后的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搬了一只竹编的小圆凳来放到下手。唐汝町忙谢坐后,才欠身坐下。陈大平心想得了,只有县令才有资格坐圆凳,看来自己只好站着了。 姚燕语把那一盏碧绿的竹叶茶递到唐汝町面前,缓声问:“唐大人说若非要紧的事情不敢来打扰,那么,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不敢有瞒夫人,现如今外边乱民四起,都是因为粮食奇缺。”唐汝町一脸的悲哀为难。 姚燕语点了点头:“这事儿我知道。” “现如今有粮商陈家的大总管找上下官,说他们家老夫人病重,想请夫人慈悲,挥妙手,解病痛。陈家愿意拿出十五万石粮食平价进湖州,以平湖州的粮价。”唐汝町说着,便从矮凳上起身,朝着姚燕语跪拜下去,“下官斗胆,还请夫人发发善心,救湖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姚燕语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唐汝町身后的陈大平,平静的问:“你就唐大人说的陈家大管家?” “草民正是。”陈大平不敢托大,也赶紧的一撩长衫跪在地上。其实他也不想跪,但总不能县太爷跪着他站着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唐汝町,却没让他起身,只问陈大平:“你家老夫人是何病症?” 陈大平忙回道:“老夫人这病可有些年头了,草民记得十五年前老夫人初发病时便昏迷了两天两夜,当时我家主子遍请名医都后来还是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给了个方子,养了有大半年才好。后来便一直离不开那药。这两年上了年纪,更是经常的不好。一旦有糟心事儿就更不得了。前些日子因为乱民的事情,老夫人又昏厥过去,虽然灌了那道长给的药方子已经醒过来了,但却也只是醒了而已,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就更别说动了。我家主子听说神医姚夫人在湖州,所以才命草民来请夫人,求夫人发发善心吧。我家主子说了,只要夫人愿意医治我家老夫人,愿阖家孝敬,从此后惟夫人之命是从” 这番措辞是陈大平翻来覆去想了十几遍才定下来的稿子,求医么,人家肯定会问起老夫人的病情,他再三斟酌,生怕说错了话坏了竹子的事儿,所以才认真思索,删繁就简把病情和治疗情况说一遍,最后还得表示,只要能救我家老夫人,我家主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姚燕语说完,轻笑道:“我也不要你们阖家孝敬,也不需要你们惟命是从。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现在是在给恩师守孝,不好离开。你家老夫人若想求医,就请来我这里吧。” “这……”陈大平也知道这位乃是京城来的神医,专门给皇上看病的,架子肯定大,向她求医,肯定会有很多苛刻的条件,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出山,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所以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惟独没想到这一种。 “怎么,你们家富可敌国,难道连一辆平稳的大车都找不到么?”姚燕语说完,看了唐汝町一眼,说道:“唐大人怎么还跪着,快请起来吧。” 唐汝町心想你不叫我起来我敢起来么?为了十五万石粮食我容易么! 陈大平则依然跪在地上,讪笑一声说道:“不怕夫人笑话,若说大车,陈家是不缺。可这一带山路崎岖,那大车也进不来呀。”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真心想求医,难道还怕这点山路么?你放心,只要你家老夫人能来我这里,我一定尽心医治。” “……”陈大平跪在地上,心里那个郁闷啊!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唐汝町,却见这位唐大人根本不看自己,只端着一盏绿茶在那儿发呆呢,看来刚才跪了那一会儿差不多已经跪傻了。 “怎么,我说的还不明白?”姚燕语看着陈大平跪在地上不起来,面上多了几分不耐。 “是,草民明白了。”陈大平心里那个气,那个烦,那个恨就没法说了。十五万石粮食老家唐汝町带着他走这一遭,却得来这样的结果!回去让他怎么跟主子交代呢!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方便留你了。”姚燕语说着,便已经把茶盏放下,站起身来。 唐汝町也赶紧的站起来,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姚燕语朝着唐汝町点了点头,径自走了。 陈大平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苦笑道:“大人,你看这……这叫怎么回事儿嘛。” 唐汝町理所当然的说道:“夫人不是已经答应给你家老夫人治病了吗?赶紧的回去备车,把老夫人送过来不就成了吗?” “这……我家老夫人八十多了,哪里还受得住这长路漫漫的颠簸?” “你们不是有一剂世外高人的方子么?一路上给老夫人用着药,你们那里到这里也就几百里路,怎么就来不了?我跟你讲,姚夫人可是奉旨给成公爷守制,另外,你们家主子手眼通天,再去打听打听,云都城里的权贵们若想请辅国夫人诊病都得先请示了皇上,皇上准了才行。如今夫人慈悲为怀,答应给你家老夫人治病已经是看在你们跟成公爷同是湖广人的份上了。求医求医!重点在一个‘求’字。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东家,他其实可以不‘求’的。本官言尽于此,陈大总管你好生想想吧。” 陈大平还想再说什么,锦麟卫已经过来送客了。于是他只好止住话头郁闷的跟在唐汝町身后离去。 小竹楼里,云瑶抬手把窗口的轻纱拉上,轻蔑的笑了笑:“一个奴才也敢跟朝廷的七品父母官讨价还价,真是狗仗人势。” 姚燕语轻笑道:“这种事儿多了。况且就如今这状况看,人家是有拿捏唐汝町的资本。” “你不是给江宁那边写信了?粮食的事情还没着落?”云瑶蹙眉问。 “有一件事情我们没想到。”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清江东西航运现在估计已经不通了。或者说,别的船还通,运粮食的船怕是不那么好过。” 云瑶生气的一圈捶在桌子上,怒道:“朝廷养了些什么废物!东南,西南的兵力都用到哪里去了?!” 姚燕语冷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且不说这些。”云瑶说着,又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唐汝町和陈大平已经被锦麟卫带走,那边只有香薷正在收拾茶具,“你说陈家这回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只是孝心大于天?” “湖广的粮价翻了十倍而且还一直往上翻,可不就是他陈家的功劳?身为湖广最大的粮商,背后靠的肯定不只是一座山头儿。他能在这种时候答应拿出十五万石粮食来解湖州之困,必有图谋。” “那你还答应给他娘看病?” “医者仁心,我没办法拒绝。”姚燕语眯了眯眼睛,又轻笑道:“所以只能变客场为主场。让他把他老娘送这里来。”这一带的地形锦麟卫已经摸的一清二楚,而且竹林里早就设了机关。一旦有事,保命是绰绰有余的。再者,陈家求医这件事情明显透着诡异,所以姚燕语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这片竹林。 ------题外话------ 家里两个小魔王,真是没办法码字啦! 更的不多,亲们多多见谅。 不过,月票还是一定要给滴!眼看着月底了,等把孩子们送去学校,大珠珠还要奋力一把。所以亲们一定要用月票给俺加油哦! 第十九章 入套,将军至 云瑶听了这话后缓缓点了点头,咬牙道:“这些魑魅魍魉之辈,敢把主意打到我们的头上,我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姚燕语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狠话。不过她心里的想的却同云瑶一般无二。 那陈大平随着唐汝町离开竹海便开始唠叨,说他们家老夫人怎么可能跑这么远的地方来瞧病,那身子骨也绝对不允许云云。最后把唐汝町唠叨烦了,只给了他一句:“做不了主就回去跟你家主子商量吧,本官今儿陪着你跪了那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过本官丑话说在头里——那十五万石粮食必须尽早运来,否则就算你家主子想通了想来我湖州,本官也不能保证乱民不会抢了你家老夫人。” 唐县令也恼了,想来不过是个商家的奴才而已,竟比自己这个县太爷架子还大,成何体统! 陈大平看着唐汝町策马离去的背影,轻轻额吐了口气,无奈的叹道:“没办法了,只好回去请示家主了。” 云瑾听了陈元敬说那姚神医不肯出山,想要治病把他老母送进山里去的话后,气的一抬手推翻了茶桌:“这女人真是狡猾!居然不上钩!” “要不……为了主公的大计,在下送母亲进山?不过听管家说,那片竹林里有埋伏哩!”陈元敬低声叹道,“两千锦麟卫守着一个山沟,怕是不好动手吧?”老娘再老也是自己的娘,陈大粮商虽然对权力极度渴望,但还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不愿让自己的老母涉险。 “先生怎么看?”云瑾看向旁边的广陵公。 广陵先生撵着稀落的几根花白胡子,阴阴一笑:“求医么,不上门怎么算是求呢?陈公应该亲自去。派个管家去显然是诚意不够。” “十五万石粮食许出去了,我这诚意还不够?”生意人天生就喜欢讨价还价,陈元敬一想到十五万石粮食只问了各路,就像是被摘了心肝一样的难受。 “若不是主公罩着你,哪能有你的几天?三年前你不过是个开粮铺的小商贩呢!”广陵先生冷冷的瞥了陈元敬一眼。 的确,若不是云瑾伸手,陈元敬这个不大不小的粮商在湖广一带一抓一大把,有什么事儿也只有人人揉捏的份儿,哪里做的上粮商行会的头把交椅。 “先生说的是,在下能有今天,全仗着有主攻栽培。”陈元敬不敢再多说了,他知道眼前这位有足够捏死他的力量。 此时,有一个中年男子悄声走进来,在广陵先生耳边低语了几句。 广陵先生的小眼睛眯了眯,给云瑾传递了一个眼神。 云瑾便转头同陈元敬说道:“你再亲自走一趟,我给你两个随从,你务必给我带进竹林里去。” “是。”陈元敬不敢有异议。 “放心,事成之后,孤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云瑾说完,朝着陈元敬摆了摆手。 陈元敬知道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便拱手应了一声,赶紧的退了出去。 “先生,什么事?”云瑾看着陈元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绿竹从中之后才沉声问。 广陵先生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利光:“韩熵戈效仿湖州这边的办法,对乱民进行清扫,我们又有五百人被关进了牢房。” “可恶!”云瑾气的变了脸色,“这个女人还真是难缠!” 广陵先生叹道:“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把这女人给解决掉了。否则等朝廷把我们安插在乱民里的人都扣起来,咱们就被动了。” “怕什么?那些不过是低等的贱民,就算是死了也跟咱们的大计无关。”云瑾冷哼了一声,说道,“陈元敬这步棋不怎么保险,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据北面传来的可靠消息,朝廷已经派了卫章南下,说是要把主公带回京城去问话。这个时候,人怕是快要进湖广了。” “这么快?”云瑾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否则等他来了,我们再想控制那两千锦麟卫那就难了。” 云瑾冷笑一声,眼睛里寒光一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得不到的就毁掉!” 却说卫章日夜兼程,终于踏过汉水进入湖广的地界。不来不知道,一过汉水,饶是见过大阵仗的卫将军心里也忍不住感叹——汉水南北果然是两个天下。 众人从下船后策马往前,一路走来但见村子,镇子,店铺等各处可见烧毁砸毁的痕迹,此时江南五月按说正是稻米初熟,一片欣欣向荣的时节。而他们看到的远近景象却像是糟了强盗一样,纵然算不上满目疮痍,但也没几片好地方了。 “尽快去湖州!”卫将军一声令下,百十名手下各自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往湖州方向去。 而与此同时,陈元敬也带着广陵先生挑选的两个方外高人再次造访湖州县衙。 陈大平答应给的十五万石粮食虽然没有全部兑现,但陈家原本就在湖州县有生意,商号里的仓库怕被百姓哄抢所以没有存粮,但隐蔽仓库里却装的满满的,都是他们起初为了哄抬物价的时候大量购进的粮食。 这会儿陈家商号里的掌柜的奉东家之命,先调出三万石粮食在商号里以一个月前的价钱售卖,每人限购两升。商号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老百姓们各自拿着家伙什儿一边排队一边喧嚷叫骂。骂的是这等黑心商人该遭天谴,当然也有称赞陈家行善积德,居然肯以市价卖粮,将来必有好报云云。 陈元敬在自家商号附近的一个茶摊上找到了一身便服坐在棚子底下喝茶的唐县令,上前去拱手问安。 唐汝町没见过这位陈东家,却是久仰他的大名。见他亲自前来,心里对陈家粮铺拿三万石粮食敷衍他的那股火气便散了大半儿。 “陈东家可是咱湖州县的稀客,贵客啊!不知贵客踏贱地所为何事啊?”唐汝町火气是小了不少,但说出来的话依然不怎么好听。 “唐大人是生我的气了。”陈元敬呵呵一笑,转头吩咐身后的一个管事:“你去给湖州这边的掌柜的说,十五万石粮食一粒也不许少,十日之内若还不能兑现,就让他卷铺盖走人。” 身后的管事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唐汝町的脸色才好了些,朝着陈元敬拱了拱手:“陈东家请坐。” “不敢坐了。草民今儿来还是烦请唐大人帮忙的。”陈元敬拱手道:“家中老母病情一日沉似一日,做儿子的一颗心便像是在油锅里煎啊。还请老大人再帮帮草民。” 唐汝町是不想管这份闲事儿了,明摆着的,陈大平许了十五万石粮食,却没有兑现,现在陈元敬来了,无非是把他家奴才的话兑现了,难道就要再让他这个县太爷当一趟跑堂的? 但陈元敬不比别人,这厮在这两年里从一个寻常贩卖粮食的商人一举吞并了湖广各大粮商的生意,成为湖广一带最大的粮商,而且在这个粮食风波的大旋风还没刮过去的时候,整个湖广上至顾允桐,下到每个州县的县令都对他又爱又恨。 所以就算唐汝町万般不愿,最后经过艰苦的思想斗争还是答应了陈元敬的要求。 陈元敬又连声说母亲的病很重,耽搁不得,便催着唐汝町即刻上路。唐汝町想既然答应他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便抬头看了看日头,叹道:“快些走吧,辅国夫人的性子冷清,咱们见过夫人之后还得赶回来,到时候夜路可不好走。” 事不宜迟,陈元敬也不想拖拉,便即刻动身往成公墓去。等到了那块能俯瞰成公墓地的那个山腰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暖色的夕阳笼罩着大地,碧绿的竹海上也泛着一层金色。山风吹过,竹叶闪着金光一波一波荡漾开去,那壮丽的景象竟把众人给看呆了。 陈元敬先回过神来,忍不住叹道:“唐大人果然给成公选了块风水宝地。” “陈东家富可敌国,要什么好地方买不来?”唐汝町面露得意之色,一扬马鞭:“咱们快些走吧。” 陈元敬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青衫随从,其中一个接到他的目光,便轻声叹了一句:“虽然此处乃是一片洼地,但却一样的易守难攻啊。” 另一个则跟着叹道:“如此密林,别说藏两千锦麟卫,就算是两万人藏到里面,从外边也看不出来啊。” 陈元敬生怕这两个人说多了引起唐汝町的怀疑,便轻声咳嗽了一下,提醒道:“走了!”便策马往山下奔去。众人也不多话,便策马跟上。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跟前一次一样,锦麟卫把众人拦在竹林外先进去通禀,没多会儿锦麟卫回来请唐汝町等人入内。 陈元敬刚要跟上唐汝町,却被锦麟卫给拦住:“等等。” “呃……我跟唐大人是一起的。” “知道。”锦麟卫懒得废话,直接抽出一块黑纱来一抖:“把眼睛蒙上。” “啊?”陈元敬这下傻了眼,但又不敢说什么,悄悄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随从,暗想这不是要坏了广陵先生的妙计么? “啊什么啊?要么在这里等着,要么蒙上眼睛。”锦麟卫冷声喝道。 “好,好。”陈元敬来是干什么呢,绝不可能在外边等着啊。 于是一行五六个人除了唐汝町之外,都被蒙上眼睛带进了竹海之中。 与上次不同的是姚燕语这次没在,接待唐汝町和陈元敬的是云瑶郡主。云瑶郡主冷着脸听唐汝町废话完了之后又冷冷的瞥了陈元敬一眼:“看来你老娘的病是假的。” 陈元敬听了这话心里打了个哆嗦,苦笑道:“郡主这话说的,谁会无缘无故的咒自己的母亲生病啊。” “既然有病是真的,为什么你不赶紧的张罗着把你母亲送来,而是带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随从又跑这一圈儿?莫不是你真的以为你那老母亲比皇上还尊贵,非得让正在为恩师守墓的姚院判纡尊降贵去你家给你老娘治病?”云瑶冷冷的目光扫过陈元敬的脸,又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随从。 这两个随从是广陵先生找来的世外高人,专门研究机关埋伏暗器消息的,他们这番跟着陈元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因为陈平说这片竹林里设了机关埋伏,每走一步路都是有定处的,万一一步路走差了就得去阎王爷跟前报道。 只是他们再也没想到会被蒙着眼睛带进来,这下好了,别说机关消息没看见,连路也记不清了。所以蒙眼的黑纱一摘,这两个人便暗暗的打量着此番的布置,力求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在心里。想着反正路上的是看不到了,先把眼前这片看清楚再说吧。 但他们太过心急,却再也没想到自己的行踪早就在他们妄自评说这片竹林的时候便暴露了。否则云瑶也不会让锦麟卫把他们的眼睛蒙上再带进来。 只是这些陈元敬还不知道,听见郡主质问,忙躬身说道:“正是因为家母的病太重了,实在不敢轻易挪动,所以草民才再次来求夫人开恩。人家都说辅国夫人慈悲为怀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而且又有妙手回春之能。上次让管家来,是草民做事欠周到,怕是已经惹夫人生气了,所以这次亲自前来,为母亲求医。”说着,陈元敬便徐徐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不再起身。 云瑶早就因为陈元敬身后的那两个人贼眉鼠眼的到处乱看而心里不高兴了。便越发肯定陈家两次求医必定有诈。 区区一介商贾,竟敢算计到二品夫人和郡主的头上,简直是活腻歪了。 云瑶郡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过郡主跟辅国夫人在一起呆了这段日子显然成熟了不少,像之前对着康平公主也任性妄为,随手拉弓射箭气势逼人的事情现在是不会做了。 “辅国夫人这几日正在研究一个丸药的配方,到了关键之时不能轻易离开。你且起来吧,喝杯茶,等夫人忙完了再说。”说着,云瑶转头给身边的半夏使了个眼色,“把夫人配制的养生茶冲几杯来给远道而来的朋友解解渴。” 半夏忙福身应了一声转身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果然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是一套晶莹剔透的茶具,茶壶里淡黄色茶汤中浮荡这几片绿叶,看上去很是诱人。 把托盘放在小几上,半夏拿起茶壶把茶汤分别倒在茶盏中,然后托着送至唐汝町面前:“唐大人,请。” 唐汝町早就渴坏了,端起茶盏来道了一声谢便喝。 陈元敬原本还有点顾忌,但唐汝町都喝了,自己若不喝肯定不妥,闻着这茶香又着实甘冽,便忍不住喝了一口,暗叹果然是好茶,便又接着喝。 另外的三个人有两个是陈元敬带进来的人,另一个是唐汝町的随从。三人见主子都喝了,自己更不敢拒绝,况且也都是赶了半天的路早就渴急了。于是各自端起一杯茶,道谢后急急忙忙的喝起来。 云瑶见他们喝的痛快,便吩咐半夏:“几位怕是渴坏了,半夏还不斟茶?” “是。”半夏又取过水壶把茶壶倒满,眼看着漂浮的嫩叶优美的缱绻着落下去后,便给几个人续茶。 眼看着五个人都喝了三盏茶,云瑶方淡笑着起身:“诸位先坐一会儿,本宫失陪了。”说完,便傲然离去。 陈元敬看了唐汝町一眼,唐汝町对郡主这副做派习以为常,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坐在那里歇息,心里还暗暗地想着这次比上次幸运多了,最起码这位郡主没让自己跪着回话。 只是这份幸运敢没持续多久,唐汝町的脸色就变了:“呃……”他痛苦的沉吟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肚子,四顾张望,想找个当差的问一句茅厕在哪儿。 陈元敬也忽然觉得腹中不适,却顿时大惊失色:“刚才那茶有问题!” “你也肚子疼?!”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唐汝町也不急着找茅厕了。 旁边几个人先后都捂住了肚子,看他们脸色苍白,汗出如浆的样子,唐汝町的脸唰的一下白了:“这……郡主为何要下毒害我们?!”喊了这一句话之后,唐汝町似乎找到了基调,又抻着脖子高喊了一声:“下官虽然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父母!若有错处,请郡主将下官锁拿交由大理寺审讯便是,为何要下毒害我?!” 唐汝町这一嗓子没把云瑶喊出来,倒是喊来了几个锦麟卫。 几个锦麟卫把唐汝町陈元敬等人围起来,手中长剑纷纷拔出,剑尖指着中间站不住坐不稳的五个人,为首之人喝道:“你们几个图谋不轨,奉郡主之命,分别关押,等候审讯!” “什么?你们休要胡说!”唐汝町顿时不依了:“下官乃朝廷命官,怎么会对郡主图谋不轨?!” 一个锦麟卫手中长剑一挥,逼近唐汝町的咽喉。唐汝町吓得尖叫一声往后倒去,一个不妨撞到了身后的藤编安乐椅,稀里哗啦带了一地的零碎。 “几位官爷!”陈元敬忍着腹中绞痛,拱手道:“草民虔心求医来的,怎么会对郡主图谋不轨?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功夫跟你们废话。若是有什么想说的,等会跟我们郡主和夫人说吧。”为首之人一挥手,有五个锦麟卫各自上前,一人扭住一个把人带了下去。 旁边的竹楼里,姚燕语冷眼旁观了外边的一切,对云瑶笑了笑,说道:“郡主这玩笑可开大了。” 云瑶则皱着眉头冷声说道:“那唐汝町或许是被蒙在鼓里的,但那个陈元敬绝不是什么好人。而他的那两个随从更是贼眉鼠眼,一进来便对我们这里的布置极其感兴趣。这些人也太不自量力了,弄这么两只阿猫阿狗就敢来我锦麟卫驻地探消息。本宫今天若是不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人家还当锦麟卫都是吃斋念佛的活菩萨呢。” “你打算怎么做?”姚燕语关切的问。不是她想干预云瑶做事,而是这不是小事,她怕云瑶一个任性把事情撺掇大了,虽然以诚王府的实力不用惧怕一个商贾,但落人口实实在不好,何况还有个七品县令在里面。 “放心,我不会玩儿出人命来的。”云瑶笑眯眯的说道。 姚燕语还想再问,外边忽然有人回道:“回郡主和夫人,卫将军到了!” “什么?”姚燕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迷茫的望向外边,“你说谁到了?” 云瑶刚有了几分笑意的脸有渐渐地冷了下来。外边回话的锦麟卫又重复了一遍:“回夫人,是辅国大将军到了。” “……”姚燕语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并用力的攥紧了手,竭力的压制着狂跳的心,半晌才沉声问:“人呢?” 云瑶已经从窗户里看见那个矫健的身影。 那一身玄色骑装和那张熟悉的面孔在淡淡的暮色中泛着一抹亮色,天空中最后一抹霞光应在他的眼睛里,眼神依然坚定睿智,眉宇之间有淡淡的疲倦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豪迈。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却没有嚣张蛮横的意味。 依然狂妄冷酷,也依然让人魂牵梦萦,惊心动魄。 云瑶看过两眼之后便转过身来,一声不吭的往外走,跟进门的卫章正好走了个对过。 卫章显然是没看见云瑶,因为他现在满腹心思一双眼睛里全都是姚燕语一个。云瑶在和他错身而过时脚步顿了顿,而后毅然走开。 周围都是有眼色的人,一个个儿顿时溜的没了影。小小的竹楼里光线有些暗,窗口有风吹进来,把雪白的帐幔吹得飘舞起来,让这小小的竹楼宛如仙境。姚燕语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某人,好像身陷梦境,一时间连呼吸都不真实起来。 看着往日灵动的女人忽然间傻掉,卫章觉得自己日夜兼程的辛劳都值了。 他在门口站定脚步,微笑着向着她张开手臂。那个傻了的女子便忽然纵身向前扑过去,宛如乳燕投怀,双臂张开勾住他的脖子便不再松开。 ------题外话------ 将军来了!以后就是并肩作战的情节了! 亲爱滴们月票是不是可以给力点了? 月底了哦!赶紧的看看自家兜里,有月票的速度砸过来,也好让大珠珠疯狂一把。 第二十章 二更,求月票!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四周猛地静下去,每一声沉甸甸的心跳都像在心底烙出痛楚焦灼的痕迹。最深刻的烙印,都很疼。 姚燕语觉得自己的肋骨快要碎了,他的手臂像是铁铸的,用尽蛮力箍着她像是把她嵌到骨肉里去。但她依然不想放手,只是搂着他的脖子茫然而慌乱的在他的颈侧蹭。 卫章忽然抬手捏着她的脖颈把她从颈侧拉出来,两双狼狈潮湿通红的眼睛互相望着,卫章猛地用嘴罩上去,吻住她颤抖的湿漉漉的樱唇,“想疯了我了……” 这句话含混在口中,姚燕语却真真切切听见了,整个人耳鼓里脑膜上都充斥着卫章低沉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他炙热的气息喷溅在她脸上,抱着她,吻她。 姚燕语也丢掉了羞涩的外衣,踮起脚尖勾着卫章的脖子与他陶醉地拥吻缠绵,呼吸之间都是他的气息,有征尘的味道,还混合着青竹和露水的甘涩,是每回梦里挥之不去的感觉。 她喉咙因为激动哽咽发出撒娇似的呜咽,听起来可笑又可爱。 两人忘情地吻了很久,耳鬓厮磨似的贴着,也不用说什么话,不知应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卫章先后撤一寸,捧着姚燕语的脸,轻轻地捏了捏,又把她腮边的碎发拨开,哑声道:“又瘦了。” “哪有,我胖了呢。”姚燕语这才回了点理智,想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又被牢牢锁住。 这么久的分别,乍然相见,卫章怎么可能让她挣开,再次低头吻上她的耳垂,呢喃道:“别动,让我抱会儿。” “天黑了,你急着赶路该是又累又饿了?我叫他们给你弄好吃的。” “唔……”不说还好,一说卫章只觉得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真的已经瘪了,不过他有比肚子更着急的事情,于是弯腰把人捞起来便往里面走,“先吃你。” 姚燕语吃吃的笑着,手指在他杂乱的胡茬上拨了一下,轻声问:“你不洗个澡么?” “……”卫章身形一怔,转身把人放到椅子上并俯身下去狠狠地吻了她一口,“先洗澡。” 姚燕语抬手拉了一下桌角绑着的细绳,门外立刻传来香薷的声音:“夫人有何吩咐?” “将军要沐浴。”姚燕语说完,便咬着嘴唇吃吃的笑。 “回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香薷在门外回道。 卫章三两下把战袍褪掉,只留着贴身的黛色裤褂,再次上前来把窝在藤椅上笑的女人给打横抱起来往外走。 “哎?你干嘛?人家刚洗了澡,不要……” “你给我带路啊。”卫将军大言不惭的把夫人抱去了浴室。 不远处一块软软的草地上,云瑶拉弓搭箭,对着一根碗口粗细的竹子瞄准。弓弦拉满,陡然搜送,羽箭嗖的一声射出去,啪的一声脆响,羽箭穿竹而过,然后钉在另一棵竹子上。半晌之后,前面这跟竹子才缓缓地倒下,哗啦啦的压弯一侧的竹枝,竹叶纷纷而落。 一轮半月挂在空中,清凉的月色照在竹林间,竹影婆娑之中闪出一个人影。 “郡主,该吃饭了。”夜阑轻着脚步走到云瑶身侧,拱了拱手。 云瑶抬头看了一眼冥蓝色的夜空,冷冷的说道:“不吃了。” 夜阑耐心的问:“有用竹荪炖的野雁。郡主昨天不是说要吃吗?” “不吃!”云瑶再次从身侧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铁弓上,瞄准另一棵竹子。 “郡主若是不想吃饭,不如属下陪你去山顶上走走。” “你不用吃饭吗?”云瑶斜了夜阑一眼。 “属下还不饿,等饿了再吃。” “那你自己去吧,我还要练习射箭。” “郡主……” “走开!”云瑶忽然转身,拉满弦的弓箭对准了夜阑。 夜阑眉头都不皱一下,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滚!”云瑶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嗓子。 夜阑依然站在那里不动。云瑶似是气急败坏失了理智,右手一松,一只羽箭嗖的一声朝着夜阑的咽喉射过去。 “笨蛋!”箭射出去的同时,云瑶便后悔了。因为那个人依然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像是一座雕像。 “啪”的一声轻响,竹影中飞来一颗小石子打中了羽箭,羽箭受力后偏转了方向,也被卸去了几分力道,嗖的一声消失在竹林中。 “属下莽撞,请郡主恕罪。”暗影中一个锦麟卫单膝跪地,拱手道。 “滚!”夜阑冷声喝道,“回去领二十军棍!” “是。”救了夜阑一命的锦麟卫应声退下。 云瑶吓了一身的冷汗,两步冲上去揪着夜阑的衣领怒喝:“你个笨蛋!为什么不躲?!” “郡主心中有气,肯冲着属下来,是属下的荣幸。”夜阑平静的说道。 “疯子!”云瑶气愤的推了夜阑一把,“你简直就是疯了!” 夜阑的身子晃了晃,忽然出手握住云瑶的手腕,低声叹道:“我是疯了。可我也是没办法!” 云瑶一愣,抬头看着夜阑的眼睛,月光溶进他的眼眸里,墨色的瞳眸带着一点光亮,眸子里的深情便如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云瑶不敢与他对视,忙撇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沉默了许久,还是夜阑先打破了沉静:“吃饭去吧?” 云瑶被他这傻傻的一句话给弄得笑出了声:“吃吃吃!就知道吃!猪啊你!” 夜阑握着云瑶的手腕舍不得放开,也刚好借着这个由头拉着她往回走:“走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原本以为那久别重逢的一对夫妻会关起门来单独用恩爱餐,所以两个人踏着月色回来看见竹楼下的空地上和几位锦麟卫首领坐在一桌上一起吃饭的卫章时,夜阑的脚步先是一顿。 跟在他身后的云瑶也有些惊讶。不过郡主到底是郡主,微微惊讶之后便绷着脸越过夜阑的肩膀,率先走向那张竹板拼接起来的大餐桌。 当然,这张大桌子还是姚燕语的主意,当时她说喜欢人多围在一起吃饭,这样才吃的香甜。所以夜阑才叫人弄了这张足以容纳二十个人一起吃饭的大桌子。 此时卫章和姚燕语并肩坐在一起,下面烈鹰卫和锦麟卫的几位千户以上的首领以及葛海赵大风两位赫然在座,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个大汤碗和三两个盘子,菜蔬是一样的,每人一份,谁也没有例外。 “郡主回来了!”姚燕语先看见云瑶,笑眯眯的打着招呼。 其他人则全都站了起来,齐声叫了一声:“郡主。” 云瑶看着和众人一起站起来的卫章,以及随后站起来的姚燕语,微微点了点头,冷静的说道:“卫将军来了,也没做几个像样的饭菜给将军接风,实在不好意思了。” “郡主客气了。”卫章朝着云瑶拱了拱手。 “将军,夫人快请坐。”云瑶抬了抬手,颇有大家之风。 姚燕语轻笑道:“郡主也请坐吧,这些人简直成了饿狼,我们便开饭了,也没等你回来。” 云瑶在姚燕语的另一侧坐下来,微微一笑:“无妨。诸位请。” 众人应声落座之后,便开始吃饭。 在座的众人十个有八个知道云瑶郡主早年间倾慕卫大将军,如今人家夫妇就坐在旁边,云瑶郡主却已经是二十岁高龄待字闺中的大姑娘,这气氛怎么说都有些怪异。 尤其是赵大风和葛海,两个人跟见鬼一样埋头扒饭,吃完了一抹嘴,告了声罪便逃也似的走了。他们两个一走,剩下的几个头目也不敢多耽误,赶紧的把自己碗里的饭赛进嘴里,也各自寻了由头退了。 倒是卫章依然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把姚燕语给夹过来的肉菜一一划拉到嘴里去。 云瑶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之前吃饭她都是风卷残云,跟男子无异,今晚却细嚼慢咽,且只吃了一碗饭便拿了帕子擦嘴。 姚燕语同为女子,觉得自己大概能体谅云瑶的心思,便没多说。夜阑却低声劝道:“这野雁炖的汤不错,郡主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云瑶擦过嘴巴,侧脸对卫章和姚燕语说道:“夫人陪将军慢慢用,我去看看唐县令他们。” “哦,好。”姚燕语这才想起唐突听陈元敬他们还被关在后面。 “县令?”卫章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什么县令?怎么会在这里?” 云瑶微笑着看了姚燕语一眼,没说话,起身走了。夜阑也随之起身,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将军慢用,属下告退。” 卫章点了点头,看着云瑶和夜阑离开方问姚燕语:“到底怎么回事儿?” 姚燕语便把陈元敬为母亲求医的事情从头到尾跟卫章讲了一遍。卫章听完冷笑道:“他们也太白痴了!先操控完了粮价,就把大粮商给抛了出来。分明是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沉不住气了。” “到底是将军,一下子就把这事儿给看透了。”姚燕语笑道。 “多谢夫人夸奖。”卫将军淡淡的笑了笑,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摸了摸肚子,扭头看姚燕语:“好像吃的有点多。” “怎么,将军是想要奴家陪您去散散步,消消食么?”姚燕语俏皮的笑着。 “嗯,夫人贤惠。散步就不用了,消食还有别的办法。”说完,卫将军故伎重演,一把捞起自家夫人踩着竹板台阶吱嘎吱嘎的上了小竹楼。 云瑶从后面审完了陈元敬,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走了十几步之后,她忽然抬腿一个侧踢踹到一根竹子上,胳膊粗细的青竹咔嚓一声断裂,缓缓地倒了下来。 夜阑劝道:“郡主不必生气,现在他们的诡计我们大概已经知道了,就没什么可怕的。” “我自然不怕。只是云瑾也太可恶了些!”云瑶生气的哼道。在她看来,云瑾身为皇长子如果能够德才兼备自然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可他偏生要往下作里走,不想着如何讨皇上欢心,却处处跟皇上作对,你说这得有多蠢! 她不知道的是,云瑾身为宫女生的皇子,就算是在皇后身边长大,其身份也比其他皇子卑微了许多。诸位皇子相继成人,各家的外祖都多少操控着一定的权势,唯有云瑾在失去丰家这个靠山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白顶着一个皇长子的帽子却不为皇上所喜,若想为自己挣得几分天下,就只能暗中勾结番邦异族,割舍掉漠北西疆等大片的贫瘠土地,自己则坐享江南富庶之地,登基称帝,待有实力再举兵北上恢复大云霸权。 云瑶和夜阑一前一后穿过数栋小竹楼回到平日她跟姚燕语同住的小楼前,看见小楼窗户紧闭一丝灯光也没有,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夜阑默了默,低声劝道:“要不属下叫他们再给郡主收拾一栋小楼吧?” 云瑶心里一阵烦躁,皱眉道:“算了,陪我去那边走走。” 夜阑不敢多说,只得陪着云瑶往竹林外边走。却没想到走了几步便遇见了赵大风和葛海二人。 这二人似乎是专门在此等候一样,见了云瑶,一起上前忙抱拳行礼:“下官给郡主请安。” “嗯。”云瑶点了点头,没准备跟这二人多说什么,径自往外走。 赵大风忙道:“郡主,我家将军有事请郡主过去。” 云瑶一怔,不由得回头看了夜阑一眼。此时月挂中天,夜阑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云瑶蹙了蹙眉,说道:“你家将军在哪里,请带路吧。” “是。”赵大风和葛海同时抱拳,带着云瑶和夜阑往竹林外的湖边走去。 这是一个由山间溪水汇聚成的天然湖,不过三五亩地大小,清澈的湖水映着朗朗月色,湖边的芦苇被夜风吹得低下去,显得那个身影越发的修长如竹,他墨色衣角随风无声的飘舞,静谧如画。 赵大风上前去拱手回道:“将军,郡主来了。” 卫章方缓缓转身,朝着云瑶拱手行礼,认真的说道:“卫章多谢郡主这些日子对内子的回护之恩。” 云瑶轻声冷笑道:“不必了,我也不是为了你。” 卫章淡然一笑:“不管郡主是为了谁,章都该向公主说一声谢谢。毕竟没有公主相伴,内子如今还不知会遇到多少麻烦,或许已经被贼人捉去了深山也未可知。” “这可说不准,你家夫人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什么人好什么人坏,她还是能分辨的。”云瑶淡然说道:“若是将军把本宫找来只是为了道谢的话,那就不必了。” “郡主是爽快人,那么我也不必兜弯子,我想知道郡主要对唐汝町陈元敬怎么处置。”卫章直接问道。 “我刚审过他们了,唐汝町在湖州做了六年的县太爷,对云瑾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一些,至少有知情不报之罪。至于陈元敬则根本是云瑾养的一条狗,这次他借着为母亲求医的由头就是想把姚夫人偏出这道山谷,然后利用我和她来掌控这两千锦麟卫,甚至威胁你,或者说是朝廷。” “真是可恶。”卫章的拳头攥的咯吱吱响。 云瑶侧了侧身,背着卫章,淡淡的说道:“至于怎么处置他们,我还没想好。不过既然你来了,索性就把此事交给你了。本宫懒得操心。” 卫章点了点头,应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扣着他们吧。” 这倒是叫云瑶有些意外,她原本还想着卫章会跟自己借兵直接杀去云瑾的老巢呢,不想他的怒火这么快就平了下去,因道:“将军还真是沉得住气。” “乱民四起是因为粮食。我们扣了陈元敬,先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然后再痛下杀手,争取早些把事情弄利索早日回京交差。”卫章原本不愿跟云瑶多说什么,但既然承了她一个情,便跟她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之后方抱拳道:“天色不早了,请郡主回去歇息,我去部署一下。” 云瑶一怔,她今晚是打算好了把那栋小楼留给他们夫妇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 卫章不等她说话便带着赵大风和葛海转身离去,湖边一时只剩下了云瑶和夜阑两个人。夜风不知何时大了些,山间竹林的呜咽一声紧似一声。 “郡主,回吧。”夜阑看了一眼已经偏西的月亮,低声劝道。 云瑶却轻声叹了口气:“这人……真是铁打的不成?” ※※※ 唐汝町等人被腹中绞痛折磨了一个晚上,并在云瑶的恫吓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最后在痛苦中昏迷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凭良心说这栋小竹楼里环境不错,大夏天的也无须被褥,几个人躺在竹板铺就的地上昏睡一觉之后精神恢复了不少,肚子里也不痛了,除了全身无力之外,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外边有哗哗的声音,应该是在下雨。听上去这雨势还不小。唐汝町慢慢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眨巴这眼睛看着屋顶,叹道:“难道这就是阴曹地府?”刚问完,他的肚子里便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死鬼是感觉不到饿的。”陈元敬无力的哼道,“我们没死,不过也跟死不远了。” “都是你这混蛋!”唐汝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腿踹了陈元敬一脚,“若不是你,老子还好好地县令当着!”老子最近这么努力,好不容易跟郡主和辅国夫人搞好了关系,还想着等这二位尊神回京的时候替老子美言几句,等着升迁呢!经过昨晚那一遭,一切美梦都成了空! 想到这些,唐汝町又想踹人,无奈再也没力气抬脚了。他们几个人经过昨晚的一通折腾,又加上两顿没吃饭,哪里还有力气打架? 唐汝町觉得冤,唐汝町带来的随从觉得更冤,你说他一个下人,无非就是跟了个不长眼的主子而已,就凭空遭了这场罪,到头来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冤死了! 几个人正躺在地上互相埋怨的时候,竹楼的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一股带着雨水味道的凉风吹进来,五十多岁的陈元敬打了个哆嗦。 “起来,吃饭了。”有人吆喝着,把一只竹篮放在了地上。 唐汝町立刻转身爬起来,问:“这位军爷,请问郡主有没有说下官什么时候可以走么?” “不知道。”来人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了。 吱嘎一声,竹楼的门再次被关上。屋里的几个人看着竹篮里的饭菜发愣,谁也不敢吃第一口。生怕又跟昨天的茶水一样被下了毒,然后真给自己来个穿肠烂肚。 但是闻着白米饭和野山菌炖鸡的香味,唐汝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心一横,率先上前去拉过竹篮:“娘的,不管了,就算是死也要先吃饱再说。” 旁边的几个见他已经开吃,便再也禁不住美食的诱惑,纷纷上前来抢。唯有陈元敬对昨晚的绞痛心有余悸,只在一旁看着干咽唾沫却不肯上前。 眼看着四个人把五份饭给吃的差不多了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元敬终于忍不住了,忽然上前去夺过一个人手里的饭团塞进嘴里,一边含糊的说道:“你嗯……给额由点……” “你不是怕死么?怕死就不要吃。”唐汝町已经吃饱了,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剔牙。 陈元敬给了唐汝町一个白眼没说话,继续往嘴里塞饭,心里却鄙夷这个县令太蠢——他是看他们几个吃了都没事儿才决定吃的好吧!这种蠢货也配做县令,老子就该是个封疆大吏! 这老哥儿几个刚抢完了一篮子饭,小楼的屋门再次嘎吱一声被人拉开,这次进来的却不是锦麟卫,而是一个身披玄色战袍的人,战袍上绣的是银线鹰纹,这在大云朝很是罕见。此人一进门屋里的老几个便觉得一股无形的震慑力,仿若泰山压顶一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题外话------ 亲爱滴,家里有个小魔王!码字真是万般辛苦啊!刚来点感觉小家伙就来捣乱,真是令人抓狂! 冒死二更,只求月票!月底了,希望大家再给力点! 第二十一章 行动 卫章进门后俯视着歪歪斜斜靠在地板上的几个人,皱眉问:“谁是唐汝町?” “呃……下官是。”唐汝町赶紧的爬起来,顺便打了个饱嗝。 卫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太冷太锐,唐汝町心里一个哆嗦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走吧。”卫章冷硬的下巴朝着门口一摆。 “啊?”唐汝町傻乎乎的看了一眼门口又转头看向卫章,直接没反应过来:“走?走哪儿?” 卫章被唐汝町这副窝囊样给气着了,不是说大云朝的文官都有文人气节,是茅坑边上的砖头又臭又硬么?怎么偏生这里就出了个软蛋?于是没好气的喝道:“滚回去你的县衙,该干嘛干嘛去!” “呃,好……”唐汝町二话不说爬起来就滚了。不是他当县令的胆小怕事,实在是那人的眼神太可怕了!与他相比,凶神恶煞都好温和好体贴的! 只是他刚出了门,被雨水一淋又猛然想起一件事,便又缩回来了:“那个……大人?” “嗯?”卫章冰冷的眼风扫过去,又把唐县令给吓得一哆嗦,但为了活命,唐汝町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下官身上的毒……还没解呢,您看着解药?” 卫章知道昨晚这些人中的根本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只是让他们肚子疼一夜罢了,于是冷声哼道:“三日后会有人给你送解药。不过你若是出去后胡说八道坏了本将军的大事,就等着穿肠烂肚而死吧。” “呃……是,下官绝对不敢。”唐汝町再也不敢废话,赶紧的滚了。 唐县令的随从见主子走了也赶紧的往外走,却被卫章抬脚拦住:“站住!你干嘛去?!” “呃!回大老爷,奴才是我们县太爷的随从……”那随从在心里把唐汝町的祖宗八辈都拉出来招呼了一遍,还得给眼前这位凶神拱手作揖,“既然我们家大人都可以走了,那奴才也可以……滚了吧?” 卫章最瞧不上奴颜婢膝之辈,但也更不屑与跟个奴才计较什么,于是把伸出去的长腿收回来,赏了他一个字:“滚。” 唐县令主仆走了,只剩下了陈元敬和那两个专门研究机关消息的方外高人。 单从穿着上看,陈元敬便与其他二人不同,所以不用问,卫章便朝着陈元敬扬了扬下巴,冷漠的说道:“陈元敬,给你的家人写封信吧。” 经过昨晚云瑶的一番折磨,再加上刚才唐汝町的表现,以及对面前这人的些微观察,陈元敬便明智的放弃了抵抗,恭敬的问:“不知大人让草民写什么?” 卫章伸手拉过一把椅子,一撩袍角坐下去,说道:“写信告诉你的大公子,让他把你在湖广各处粮仓里的粮食全部按照一个月前的价格出售。” 陈元敬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惨白如纸,忙拱手道:“这……事关重大,草民家里的生意是几个大股东合伙的,草民一个人做不得主啊!” “噢。那好吧。”卫章点点头,又冷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以钦差的名义宣布:陈元敬勾结匪类,操控粮价,聚拢巨额资金,意图谋逆之资。本官按大云律处以刮刑……” “大人饶命!”陈元敬不等卫章说完,便噗通跪倒,一边连连磕头一边疾呼饶命。 “两条路,第一是写信给你的儿子,让他把粮仓里的粮食都放出来。你应该庆幸本将没让你把那些不义之财全部捐出来。第二,本将以钦差的名义抄你的家,把你家的粮食全都归为朝廷公产。你觉得那条路比较好呢?”卫章冷声一笑,“罢了,索性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将就是奉皇上圣旨来湖广带大皇子回京问话的卫章。本将有没有权力抄你的家,你应该清楚。” “我写!我写……”陈元敬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辅国大将军卫章啊!横扫漠北西疆,连高黎族都能灭,别说自己一介商贾了。 卫章拍了拍手,立刻有人送了纸笔进来。 陈元敬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卫章看了一眼送纸笔进来的手下,那位烈鹰卫便上前一步,一把把陈元敬拎起来丢过去。 陈大粮商趴在长条案几上,拿着毛笔哆哆嗦嗦的写信,往日那一手好字这会儿比狗爬的都难看。好在信的内容不多,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代清楚,写完之后陈元敬双手把信奉上,并恭敬地问:“将军,您看这样成吗?” 卫章淡然一笑,摇头道:“这样当然不成。” “呃?”陈元敬还以为是自己的措辞不合适,正要解释,便见卫将军抬手拔剑,‘铮’的一声手起剑落,陈元敬但觉头顶一片冰凉,顿时吓得尖叫一声,抱住脑袋瘫软在地。 一只花白头发绾成的发髻并一根冰种翡翠簪子落在卫章的手中之后,方又笑了笑:“加上这个就差不多了。” 此时的陈元敬目光呆滞,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四散开来,整个人再不见一丝激灵。 卫章看了一眼傻呆的陈元敬,轻声哼道:“就这么点胆子也敢跟着旁人瞎闹腾?”说完,目光便从陈元敬的脸上扫过,转向旁边角落里的那两个方外高手:“你们两个……能为本将军做点什么呢?” “回将军,小的善于机关埋伏,消息设置,将军但有驱使,小的莫敢不从!” “回将军,小的深谙奇门遁甲之阵法,将军若有需要,小的愿粉身碎骨为将军效劳!” 两个所谓的方外高人早就被这生理心理一重重的折磨给吓破了胆,此时哪里还有心思抵抗?要知道他们身上的毒若是三天后没有解药,那肯定是要穿肠烂肚的呀! “可惜啊,你们会的这些本将军不需要。而且,现在粮食这么紧张,与其留着你们两个废物还不如一剑结果了,倒是省心。”卫章说着,手中的长剑缓缓地抬起来,冲着窗口的光比量了一下。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会机关消息的那位吓得连连磕头,“小的知道王爷驻扎的寨子,将军刚才说是奉吾皇万岁的圣谕要押解大皇子回京问话,小的斗胆愿意为将军做向导!” 卫章冷笑:“那片寨子虽然地形复杂点,但说到底还是我大云的土地。难道本将军还怕了那一群乌合之众不成?” “回将军!大皇子驻扎的寨子在深山密林之中,那一带是畲族,傈族和岢族人杂居的地方,广陵先生还请了一位养蛊高人相助,将军万不可轻敌。” 卫章听见‘蛊毒’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的确愣了一下,但他早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所以尽管这两个人把那片寨子说的宛如龙潭虎穴,他依然不动声色。 那两位高人见状立刻急了,生怕自己成了没用之人被这位黑面将军挥剑给咔嚓了,其中一个便抢先拿起陈元敬放下的笔,铺开纸张开始画起来。 这位善于机关消息的高手的确有两下子,别的不说这绘图的功夫就很精湛,但见他笔走游龙,三下五除二便画出了一张精准的地形图,然后开始一一标注一些特殊的符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地形图上便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怪异的符号。 “将军,这一带设置的是滚雷火石,这一带设置的是弓弩手,这一带是天网,这一带是绊马索和马蹄刀……”这位写写画画,一边解释,便把云瑾驻扎的山寨前前后后的机关埋伏给讲了个透彻。 卫章不言不语听这位嘚啵嘚啵说了半天,眼看着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才淡淡的说了一声:“有点意思。就暂且留你一命吧。”说完,又看另一位善于奇门遁甲的高人。 这位顿时有些傻眼,因为他的奇门遁甲术还真是没办法跟前面这位比,最起码他就不能写写画画跟人家一样来这么一通。 “来人。”卫将军脸上带出恹恹之色,缓缓地站起身来,说道:“把这个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将军饶命!小的跟苗家草婆婆是儿女亲家,援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劝草婆婆离开大皇子回苗疆去!” 卫章一摆手制止住上前欲拉了那高人出去咔嚓的烈鹰卫,转身看着那个一脸汗珠子的家伙,冷声说道:“若是做不到,本将军自然有办法让你尝尝那蛊毒之痛。”说完,并从怀里摸出一粒褐色的丸药来丢过去:“这个药丸可管你体内之毒七天内不发作。七天之后你自己想办法找本将军取解药。” “是,小的谢将军大恩。”那货捡起药丸想也不想就吞了下去,殊不知他吞下去的正是姚燕语新制出来的一种慢性毒药。 卫章看他把药吞了,便摆了摆手,施恩道:“你可以滚回去了。” “啊……谢将军!小的一定说到做到!”这家伙赶紧的磕了个头表了忠心后,不顾一切的冲出门去,消失在雨林中。 “将军,小的……的解药?”那位画图高手眼巴巴的看着卫章。 卫章皱眉道:“你们两个不能走,就留在这里等着吧,三天以后毒性发作之前,本将军会看情况再决定给不给你们解药。”说完,卫将军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两只呆头鹅傻傻的趴在地上。 …… 雨下的小了些,滚珠溅玉的气势没了,变成了朦胧的雨雾。 小竹楼二层的平台上,一身雪白长衫的姚夫人靠在藤椅上听卫将军说着审讯的事情,当听到后面那位绘图高手问将军讨解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穿破雨雾在竹林间飘出很远。 披着一身蓑衣从外边进来的葛海听见这笑声后忍不住转头对身侧的赵大风叹道:“听咱家夫人笑的这么开心,看来将军的心情必然也不错。” 赵大风则立刻加快了脚步,并好心提醒葛海:“赶紧的吧,趁着将军心情好把这糟心的事儿报上去,咱们俩还能少吃几把冷眼刀子。” 平台上,姚燕语笑够了,方低声叹道:“想不到他们居然找了苗族的草婆婆相助。” “是啊!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卫章靠在藤椅上看着面前笑乱了发丝的女人,忍着把人拉到怀里揉搓一顿的冲动,低声问:“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姚燕语敛了笑,沉思道:“办法倒是有,我前阵子翻阅古医书,看到过一剂可以预防蛊虫近身的药粉,但配方里有两味罕见的药材我手上没有。不过据记载,这两味药材是生长在多雨通风的地带,我想附近山里应该能找到。” 卫章点头:“那等雨停了我陪你去找。” 姚燕语忙摆摆手,轻松笑道:“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出面?我带两个人去就行了。你忙你的正事儿。” “你就是我的正事儿。”卫章说着,探身上前拉住了夫人的手轻轻地攥住。 “你把郡主给指派去陈家,自己却留在这里……”姚燕语猛地把手抽回来,瞪了卫章一眼,“也不怕锦麟卫的人回去诚王爷跟前告你一状!” “分明是她非要去的,怎么怨得着我?”卫将军委屈的扁了扁嘴巴。 姚燕语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两天都窝在这里陪着我,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可是让她赶人走又万般狠不下心来——外边还下着雨呢! “将军!”葛海和赵大风先后上了竹楼。 “嗯。”卫章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情况怎么样?” 赵大风看了葛海一眼,鼓了鼓勇气低声回道:“清江嘉州段被堤坝被毁,江水外泄,嘉州城尽毁,伤亡百姓无数。而且——江水外泄造成江水变浅,大船无法通行。姚大人和几十艘粮船都被挡在了嘉州以东。” “混账东西!竟然罔顾百姓生死!”卫章的手指捏着竹编藤椅的扶手,不自觉间用力,把椅子扶手给捏得稀巴烂。 “他这是疯了么!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姚燕语也万分惊讶,那可是大云第一江啊!现在又是雨季,水流量之大可想而知。而云瑾为了阻拦两江运过来的粮食,居然不顾百姓生死凿开了堤坝! 让江水一泻千里,数万生灵尽付与洪水! 卫章‘啪’的一声拍烂了竹椅,起身往外走的同时吩咐赵大风葛海二人:“你们两个跟我来。” 赵大风和葛海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姚燕语靠在竹椅上仰起头,感受着夹着雨丝的凉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叫了一声:“香薷?” “奴婢在。”香薷忙从竹楼里走了出来。 姚燕语缓缓地闭上眼睛,低声吩咐道:“收拾东西,把所有的伤药还有我刚制出来的藿香丸带上,准备去嘉州。” 香薷奇怪的问:“夫人,我们去嘉州做什么?” “救人。”姚燕语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香薷看夫人的脸色便不敢再多问,忙回去收拾药材和随身换洗的衣物。这些事情做的次数多了,众人早就十分的熟悉,没多会儿的功夫,几个丫鬟一起动手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那边卫章和葛海赵大风商议完了对策出来正好遇见披着墨色油衣带着斗笠的姚燕语以及她身后同样全副防雨打扮的四个贴身丫鬟以及白蔻,玉果儿还有许侍阳夫妇。 “你是要去嘉州?”卫章一下子便猜到了姚燕语的心思。 “嗯,你忙你的。我带他们去就足够了。”姚燕语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卫章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但也知道此事他不能阻挡,也阻挡不住。只得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赵大风:“你也别等了,带人跟夫人一起去嘉州吧。” 本来卫章就安排赵大风去嘉州,一来是接唐萧逸从两江调集来的水师入湖州,二来是协助姚延恩和嘉州知县捉拿捣毁清江堤坝的逆贼。此番姚燕语要带人去救治受灾的百姓,倒是正好跟他一路。 “好,事不宜迟,属下告辞。”赵大风也不含糊,朝着卫章一拱手,便转身下去。 卫章不舍的看了姚燕语一眼,抬手捏了捏她消瘦的肩膀,低声叮嘱:“千万保重自己。” “我知道。你也保重。”姚燕语抬手抚上自己肩头的那只大手,轻轻地捏了捏之后从自己的肩膀上掰下来,把一张纸条塞进他的手心里,“这是克制蛊虫的配方,你尽快弄全了这几味药材磨成粉末装布包带在身上即可。”说完便推开他扭身急匆匆的离去。 丫鬟们一起朝着卫章福了福身,紧追着姚燕语的背影离去,许侍阳最后一个跟上,朝着卫章拱手道:“将军放心。” 卫章点了点头,看着那一行人各自牵过马匹认镫上马,一路踏过积满了雨水的草地,溅起一路泥泞消失在绿竹从中。 “留几个人在这里看守,竹楼里那两个人不许有闪失,另外,这栋楼里面都是夫人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书籍药典以及夫人的手稿等,务必给我保护好,不准有半点闪失。另外再派几个心腹去把这些药材弄来,剩下的人都跟我走!”卫章收拾起心底的思绪,把姚燕语留下的纸条看了一眼,递给葛海。 “是。”葛海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安排。 刚才卫章把竹楼里关着的那位绘图大师给绘制的详细地图拿出来跟赵大风和葛海看过,三人商议了一条进攻路线。在卫章看来,若不尽快把云瑾逼到深山里,他就会不停的制造事端。为了湖广一带百姓的安危,他们再也不能等了。 不知何时,雨又悄悄地下大了。哗啦啦的铺天盖地,整个山林都浸在水里。一丛葱茏的绿色植物掩映的一栋竹楼里,云瑾不耐烦的捶了窗口偶一拳,低声死后:“孤一刻也不想等了!” “主公再耐心等等。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了。”广陵先生站在云瑾的背后,拱手劝道。 “那几个人进去就没出来!谁知道现在他们是死是活!那个该死的湖州县令根本就是脚踏两只船!他是丰宗邺那只老狐狸的人,惯会阳奉阴违!还有那个陈元敬也是个贪财小人!说不定被人家一吓唬就全招了!”自从得到消息说两江那边运送了几十船粮食来湖广,云瑾就开始抓狂了。他不顾广陵先生的劝阻一意孤行派人毁了清江堤坝致使整个嘉州县都被洪水淹没之后,整个人便陷入一种半颠半狂的状态。 广陵先生继续劝道:“主公,陈元敬的整个产业都在主公的控制之中,他不会那么轻易背叛的。再说,他的女儿是主公的妾氏,他全家的利益早就跟主公绑在一起了!” 云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要稳定情绪,便有人进来汇报:“启禀王爷!我们的人发现有一队锦麟卫往安陆陈家去了!”云瑾虽然被褫夺了王爵封号,但在这一代,人们还是习惯称他为王爷,而他既然有心称霸天下自然不会计较下面人对自己的尊称。 “什么?”云瑾一愣,“他们去陈家做什么?” “属下已经有人暗中跟着他们,一有消息会尽快禀报王爷!” “还不赶紧去查!”云瑾暴喝道。 “是!”探子赶紧的答应一声,疾步退去。 看着探子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云瑾捶着窗口,喃喃的叹道:“反了!陈元敬这厮看来是反水了!” “主公不要着急,事情尚未有定论。现在湖广各地依然缺粮,我们的人被抓了不少,但老百姓的确没饭吃。北方也根本没有粮食。他们扣住陈元敬去陈家要粮食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不过陈家未必敢拿出粮食来给他们。另外,以在下愚见,王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出我们的精锐之师去成公墓把那两个女人捉回来,一切麻烦就可迎刃而解。” 云瑾听了这话沉思片刻,微微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题外话------ 奶奶的,早上上传的时候忽然上不去网了,一等就等了一上午。中国电信真是给操蛋! 终于更新了!亲爱滴们一定要给票!票多了就会有二更! o(n_n)o谢谢!群么~! 第二十二章 雨夜之战 既然决定强攻,那么就得有领兵之将,有战略计划。 这边云瑾把手下得意的武将叫进来铺开地图研究成公墓一带的地形地貌,确定从哪里攻进去才能避免最大面积的正面交兵且能把那连个关键的女人给捉回来。 若说对湖广地形的了解,怕是谁也比不上云瑾。这两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看湖广的地图,整个湖广一带的沟沟壑壑都已经印在了他的心里。 之前想要把姚燕语引出来再动手无非是不想跟锦麟卫正面接触,也怕他们在竹林里埋伏的机关。 现在既然有一队人已经离开去了陈家,而且这一队人还足有六七百人,那么里面的防守自然就弱了,除去对竹林的埋伏没摸清之外,也可以说是强攻的最佳时机。 商议了半天,云瑾决定让自己的爱将之一杨复率领他麾下的两千精兵趁着雨夜摸进竹林,生擒云瑶郡主和辅国夫人。临行时,云瑾一再叮嘱:“关键是姓姚的女人必须要捉来,否则没办法挟制卫章。” 杨复领命正要离去,外边的探子又匆匆的跑进来:“报!回王爷,陈家的大公子已经下令命商铺各大掌柜的开仓,以原价售粮。” “什么?!”云瑾大惊,忙一手抓住探子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扥起来问:“说清楚点,原价售粮是什么意思?!” 探子诚惶诚恐的回道:“回……回王爷,就是以一个月之前的价格像百姓售粮。而且不限量。” “陈元敬呢?!怎么是他儿子发话?陈元敬死了吗?”云瑾暴怒的低吼。 “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探子吓得缩头缩脑,生怕这位主子一不高兴就要了自己的小命儿。 “不知道!又是不知道!老子养你们这些废物是干什么吃的!”云瑾用力的把探子推出去,气急败坏的吼着。 “主公息怒。”广陵先生忙上前劝着,又朝着那探子打手势让他快滚。 云瑾没好气的哼道:“息怒!息怒!孤也不想怒!可粮食一旦放出去,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你让孤怎么息怒?!” “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陈家把粮食放出来,咱们再买回来就是了。”广陵先生豪气万丈的一挥手。 “买回来?”云瑾一怔,继而阴笑起来:“先生说得对!孤反正不缺银子!把陈家的粮食买回来,然后再把他挤兑死,把他的生意瓜分了!银子自然也就回来了。” “主公说的是。”广陵先生忙拱手。 “先生去联系老孙和老乔两个人来见我。”云瑾说完方看见杨复还在,便皱眉道:“你去叫上苗婆,就说我的话,你们二人合力,这次无论如何要把姓姚的女人给我带回来!” “是。”杨复拱手领命出去。广陵先生也赶紧的去找盐商孙贯岭和印染商乔橦。 至此时,姚燕语带着人已经策马离开了湖州,又乘船往嘉州方向去。而卫章则安排葛海悄悄地去了安陆见韩熵戈,他自己则带着百十名烈鹰卫化装成乱民,悄悄地靠近了湖,渝,潜三州交界地,按照地图所示,从部署最薄弱的一处水路进到山林之中。 却说杨复带着苗疆草婆领着两千人去偷袭成公墓的时候,这边的两千锦麟卫已经被云瑶调走了一千,拿到陈元敬他儿子的手令之后,云瑶要把人分开派去陈家的五十多家粮铺传令并盯着这些粮铺开仓卖粮。一千人便分散在了湖广各地。 另外的一千人又被抽出四百人分成两队,一队随赵大风去了嘉州,另一队随着葛海去了安陆。是以驻守在林海里看守门户的便只剩了六百人。 虽然人少,但杨复的人已出现在湖州,锦麟卫这边还是得到了消息。于是众人根据地形迅速部署,只等杨复等人钻进陷阱里。 雨一直没停,山林中处处泥泞,杨复带着人披着绿色的蓑衣在雨夜的山林中行走,蓑衣行动时的声音跟雨声混在一起,也称得上神出鬼没。 只是当他们一进入那片竹海便陷入一片杀机之中。无数的青竹削成的竹矛从左右和前方的竹从中投射出来,纷纷如雨,根本来不及躲避。冲在前面的兵勇猝不及防中箭,先后倒下了几十个。 “防护!”杨复一声令下,兵勇们立刻举盾牌在前面围成一道屏障。 然而如此一来,杨复的行动便等于失败了。他是来偷袭的,结果一进来就被包围了还怎么偷袭? 一轮竹矛过后,竹林里平静下来。杨复一挥手示意众人收起盾牌继续前进,走了没几步却再次遭到了箭弩的袭击。 这种箭弩是锦麟卫特别配备的,精钢小弩,连环发射,箭只有寻常羽箭的三分之一大小,却精锐无比。最重要的是今天这些箭的箭尖上都喂了麻药,中箭者不管什么部位受伤,只要擦上一点,便浑身无力,甚至昏迷不醒。不过片刻,杨复手下的千余人便倒下了三分之一。 杨复大惊,慌忙吩咐众人集结在一起,用盾牌防护起来。 “将军,这些箭有毒!”一个副将焦虑的说道。 杨复看着身边倒下去的人心疼的不得了,咬牙道:“我知道,想不到这些人如此歹毒!不过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跟着主公起事!朝廷无道,天下人共伐之。兄弟们,为了我们的子孙不再受苦,我们今晚说不得要拼了!” “誓与主公共生存!”低沉的誓言混在雨声中,豪气被打了折,多出几分沉痛和哀伤。 “阿虎,一会儿本将带人往左侧冲,引开敌人的弓弩手,你带着剩下的弟兄们冲进去。记住,要且战且停,务必保存自己的实力!把伤亡降到最低!” “将军!属下带人引开他们的注意!”被叫做阿虎的年轻人抹了一把脸,低声说道。 “服从命令!”杨复沉声喝道。 “可是将军……”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是。” 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向大地,势不可挡,威力无穷。一道闪电划开漆黑的雨夜,天地之间的一切景象都暴露在这转瞬即逝的惨白之中。竹林里的百十栋竹楼只有三五栋里面点着灯,灯光幽暗闪烁,在这泼天大雨中显得那么弱不可言。 一身锦麟卫装扮的云瑶站在山顶的一座茅亭下,雨水从四面八方卷进来,打湿了她裤腿一角。湿漉漉的缠在腿上,黏腻腻的冰凉。而她浑然不觉,只是透过这肆虐的滂沱大雨,看向山谷之中,半晌方低声哼道:“终究是耐不住了么?” 夜阑轻声应道:“一切尽在郡主的掌控之中。” 原来云瑶明着带领一千人去了陈家,实际上却在半路乔装打扮又返了回来。她知道一旦陈家开仓平价售粮,消息便会被云瑾得知。以云瑾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把这股火气发到自己和姚燕语的头上。那么成公墓的这片竹海便是云瑾的目标。 此时姚燕语已经去了嘉州,卫章也离开了。成公墓这边只有几百锦麟卫守护,按说正主儿都走了,留下这几百人守着这些竹楼和粮食有些不划算。但云瑶知道,姚燕语屋子里的那些书籍手稿是她这几年的心血,堪称无价之宝,绝对不能落到云瑾的手里,所以才急匆匆赶回来。 只是她刚进这片山林便发现了杨复的踪迹,示意没急着进山,而是悄悄地尾随在他们的后面,准备跟里面守护的几百锦麟卫来个里应外合。 “现在那边境况怎么样了?”云瑶低声问。 “若是我们预计的不错的话,至少他的人已经倒下四分之一了。”夜阑回道。 “真想直接在箭上喂毒药,送这些人去见阎王。”云瑶咬牙道。 “姚夫人医者仁心,不愿给毒药。”夜阑也觉得有些惋惜,如果箭上喂上见血封喉的毒药,那些人就彻底玩儿完了。省的回头还浪费粮食。 “她说,那些人都是大云朝的子民!”云瑶这话有些负气的意味,也夹着些无奈。跟姚燕语相处了这么久,她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也似乎明白卫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 一个嗜血成性的人总是孤独的,他的心灵需要救赎。 两个人沉默下来,旁边的树影中忽然闪出一个黑衣人,近前来叩拜回道:“回郡主,山下发现一个可疑之人,看打扮好像是苗族女人。” “苗族女人?”云瑶蹙眉,“这里怎么会有苗族人?” 夜阑忙道:“郡主,卫将军说他们的阵营里有苗族的草婆婆相助。” “云瑾对我和姚燕语还真舍得下本钱!”云瑶默默地咬牙,“人到了何处?” “已经接近我们的驻地了。这女人行踪诡异,我们发现的晚。” “走!我们去会会她!”云瑶一甩斗篷,转身出了草亭子。 “郡主,那女人浑身是毒,还是不要与她接触的好。” 云瑶不屑的冷笑:“不就是个老女人么?有什么好怕的!” “郡主,我们没有姚夫人配制的防蛊药粉……”夜阑担心的拉住了云瑶的手腕。 云瑶低头看着夜阑的手,他手心里的老茧磨着她手腕的肌肤,微微有些刺痛。夜阑看见云瑶低头,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手,却又忍住,反而更用力的攥住她,低声劝道:“郡主,请不要以身涉险。” “若是让他救出陈元敬,我们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还有,姚夫人的那些书籍手稿至关重要,决不能流落到这些人的手里。”云瑶说着,手腕一转从夜阑的手掌里挣脱出来,疾步踏入大雨之中。 夜阑一挥手带着左右几个近身护卫跟了上去。 说起来杨复也算是有些才干的人,不然云瑾也不会那么倚重他。 他是算好了竹林里的锦麟卫只有几百人,自己带一千多人从一侧进攻,肯定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样苗婆就可以趁虚而入。而他单独拨出去的五百人则在外围等着接应。 苗婆一旦得手,那五百人便会赶去接应,负责把王爷要的人带走。而他这边就算损失再大,只要苗婆能得手,也算是完成了使命。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准云瑶和姚燕语根本不在里面,而且在苗婆的背后还有一支最精锐的小队。 战场上,一步错,步步错。所以这一个雨夜注定是杨复的劫数。 伸手不见五指的竹林里,经过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拼杀之后,杨复看着仅剩的百十余人,不得决定暂时停止前进。 兵勇们早就筋疲力尽了。一听到停的信号,立刻凭着声音断定方位,举着盾牌往杨复身边靠拢,把杨复围在中间。 层层盾牌之中,雨水通过缝隙溜进来,冲刷着杨复涩痛的双眼。 “怎么里面还没有信号?那老婆子该不会觉得任务太难偷偷地溜回苗疆去了吧?”一个副将抹了一把脸,生气的说道。 “不可能。”杨复低声说道。他知道王爷攥着苗家寨子的粮食和食盐,没有这两样东西,就算她们玩蛊毒玩出七十二层花样来也没用。 “那是怎么回事儿?!”副将不满的低吼,“我们的人都杀光了!她怎么还没动静?!” “或许踩到硬点子了。”杨复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原路撤回去,等天亮再想对策。”总不能都死在这里。不过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可我们就这点人了,想回去也难。”副将担忧的说道。 杨复此时才觉得有些后悔,看来自己还是太自负了,没摸清里面的状况就贸然出击,以至于几乎全军覆没! 正犹豫之间,但见一道明绿色的星光在暗夜里闪过,照亮了这浓稠如墨的雨夜,并伴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副将惊喜的说道:“将军,那老婆子得手了!” “不错!”杨复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那正是得手的信号弹。 “将军,他们必然乱了阵脚,我们进攻吧!” “好!兄弟们,跟我杀出一条血路来!将来我们一同封侯拜将!” “杀!” “杀!” “杀!” 百十名疲惫的兵勇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嘶吼着再次往前冲。 躲在暗处的锦麟卫首领忍不住一声轻笑:“这些蠢货!偷袭尚且不能,这会儿还敢叫唤!让你们尝尝咱家给你准备的大餐!” 说话间,竹林里开始有轻烟冒出,不过因为是雨夜,轻烟根本看不见,只有一种奇特的香味雨夜里散开,因为空气湿润的缘故,香味特别的甘冽。 “咦?什么东西这么香?”杨复的副将率先闻见,并使劲的嗅了一下。 “这香味,比十九楼里的头牌花魁身上的味道还好闻……呃……”一个色鬼使劲的嗅了几下,便觉得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了?呃……”旁边一个人惊讶的问了一句,还没等到答案也趴下了。 “这香味有问题!”杨复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声,也跟着趴在了泥里。 接下来再没任何悬念,百十口子人噗通噗通争先口后的趴了。 天已经蒙蒙亮,雨渐渐地小了下来,又变成了蒙蒙细雨。 竹楼中,夜阑的脸色阴沉如水,死死地盯着昏迷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婆子,恨不得拔刀上前在这丑婆子的身上狠狠地戳几个窟窿。 云瑶脸色苍白的靠在竹编的窄榻上,蹙眉问:“那些人都绑起来了吗?” “都中了夫人特质的迷药,已经绑起来了。睡个三两天不成问题。”夜阑转身半跪在榻前,握着云瑶的手问:“你疼的怎么样?我已经派人去跟姚夫人说了,让她尽快回来。” “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云瑶虚弱的笑了笑,说道:“蛊毒这东西不发作的时候是没什么症状的,况且这婆子已经昏迷,暂时也操控不了我身体里的蛊虫。” 一定要给这蠢婆子喂七步断肠散!等她醒了若是不给郡主解蛊毒,就让她全身溃烂而死,死无全尸!夜阑愤恨的想。 云瑶看夜阑跪在自己面前愣神,便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别在这里守着我了,赶紧的安排人把姚夫人的那些书籍手稿用油纸包了,装进箱子里找个妥当的地方埋起来。云瑾那个疯子等不到这些人回去,还不知会出什么损招。” 夜阑却道:“不如咱们把这里的东西收拾妥当,直接带着去嘉州找姚夫人。” 云瑶无奈的叹道:“你是被这蠢婆子给气傻了吧?嘉州现在是一片汪洋,说是浮尸千里怕是也不过分,我们在这种时候去那里做什么?添乱?” “可是郡主身体里的蛊毒……”夜阑快后悔死了,当时自己怎么就晚了一步,让那蠢婆子把蛊虫种到了郡主的身体里。若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真的想以死谢罪。 云瑶叹道:“你真是傻了。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我体内的蛊毒,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么?给这蠢婆子用毒,待会儿把她弄醒,我就不信凭着锦麟卫的手段,还收服不了这样一个异族老女人!” 夜阑转头看了昏迷在地上的苗婆一眼,咬牙道:“郡主说的是,她本来就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她若不听话,我们就放火烧了她整个寨子。” 这苗婆为了自己寨子里的人活命不得不为云瑾做事,却不料落进了锦麟卫的手里。 锦麟卫这么人的手段层出不穷,饶是她养蛊李练蛊受过不少的罪也终究难以承受这些煎熬。不过是为了族人死撑着一口气罢了。后来夜阑用苗家寨子上万名村民的性命作威胁,云瑶又用怀柔手段许她改过自新,并答应会朝廷之后会奏明皇上派专人拨专款为苗族人铺路修桥,这苗婆才给云瑶解了蛊毒。 而那些被迷药迷麻药麻倒而被点了穴道绑了手脚关起来的杨复以及他的两千手下此时正被关在竹楼里,享受人压人人挤人臭气熏天的超级待遇。 两日后杨复苏醒过来还没想通,为什么明明是得手的信号,却变成了失手。而且如此惨败以至于两千人一个也没跑出去。 其实当时苗婆给云瑶下蛊之后便被夜阑给制住了,只是她觉得杨复不地道,说好了他负责正面进攻吸引对方的主要兵力的,现如今却有数百人围着自己一个,根据情报,这分明就是留守在这里的大部分兵力。由此可见杨复并没有全力进攻而是等着坐享其成呢。 所以这苗婆一怒之下便趁机放出了信号,目的么,一来有报复的成分在,但最主要的想是引杨复率领全队人马过来搭救自己。因为苗婆想着凭着杨复带领两千人怎么着也能把这几百人给收了,却完全没想到另有几百人已经把杨复的那两千人给收拾的差不多了。 要不说这打仗么,将领之间互相信任是最关键的。只有完全信任才能绝妙的配合,也只有绝妙的配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苗婆和杨复虽然共同为云瑾效命,但却因为各自视对方为异族,连语言都不想通,更别说信任了。互相算计利用倒是有,却在关键时刻要了他们的命。 这一点,辅国大将军卫章和勇毅候韩熵戈以及唐萧逸等几位将军之间就做的非常完美。 当时雨夜,卫章带着一百多名烈鹰卫抄水路摸进云瑾的驻扎的山林中,一路按照那张事无巨细的图纸,把沿途的障碍一一清除并做好标记,把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哨兵斥候无声的诛杀,为后面的大队人马清出一条畅通的道路。 天亮后,唐萧逸带着从两江调来的一千多水师精锐悄然跟进,沿着卫将军他们一路留下的标记寻找到潜伏在密林里的卫将军等人,在云瑾营寨的背后汇合。 与此同时,赵大风已经带着卫章给他的烈鹰卫一起直奔湖广布政司找顾允桐,向顾允桐传达圣谕,命他调集湖广所有可用之兵从正面围剿云瑾的营寨。 而葛海则已经到达安陆与韩熵戈汇合,也把一份详细的地图以及卫章的战略部署传达给了这位骁勇善战的大将。 ------题外话------ 亲爱滴们,大珠珠很负责的说,今天有二更。所以乃们的月票要使劲砸了! 进入月底倒计时,俺正奋力拼搏中,请大家在各种形式上给予大力的支持!谢谢! 第二十三章 二更!求月票! 云瑾坐等杨复的捷报,等了两日等来的却是朝廷五万大军在渝州集结,湖广布政使顾允桐宣布了圣谕:皇长子云瑾涉嫌哄抬粮价,制造湖广混乱,破坏清江堤坝,置嘉州数万百姓于洪水,为了一己私欲丧尽天良,实乃社稷之罪人,圣谕,着辅国大将军卫章将其押解入京议罪。 “啊——啊——”云瑾看完探子交上来的一块绢帛,气的哇哇大叫着把那块绢帛狠狠地攥进手心,之后又因为怒火无处发泄,便把那绢帛撕了个稀巴烂。 只是这边怒火还没发泄完,接着便来了一个火上浇油的:“回王爷,杨将军的人进入成公墓竹林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我们拍过去的斥候也没能回来。” “什么意思?!”云瑾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跪在面前的探子:“什么叫没有消息?!” “据属下推测,杨将军等人……可能已经被俘……”探子嗫嚅道。 “胡说!”云瑾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一脚把探子踹翻:“杨复带了两千人!孤的两千精兵怎么可能全都被俘?你这混账东西妖言惑众究竟是何居心?来人,把这蠢货给孤拉出去砍了!” 门外立刻有人进来把那吓瘫了的探子拉了出去。 一直在旁边站着沉默不语的广陵先生这才上前来劝道:“主公莫要焦虑,当务之急是先备战。虽然说那顾允桐率领的五万官兵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畏惧,但我们也不能大意了。再者,他们一直堵在营寨外边的要道上,我们的人进出也不方便。”要不说这广陵先生能得云瑾的倚重呢,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谓无人能及。 还别说,云瑾还真是吃这一套,听了广陵先生这番话,他那怒火果然小了不少,转身在正中的大圈椅中一坐,皱眉问:“那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以在下愚见,主公可兵分两路。派邵正和许成陌两人为主帅和副帅,点两万人马阻挡顾允桐那厮的乌合之众。另外再派宋彦鹄摔五千近卫保护主公往西北撤退。只要我们进入这一片山岭之中,主公便没什么可忧的了。这片密林往西绵延数百里,乃上千年的深山密林,顾允桐纵有十万兵马也不敢进来。” “先生说的是。”云瑾轻轻地点头,这片密林正是他所所仰仗。当初选这一片寨子做腹地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从这里往南可通川蜀地,往北可通晋西,而晋西往西北便是无边的草原大漠。占据这里,他们可退可守,最主要的是,他们私自开挖的银矿就在这里。 广陵先生看云瑾点头,便眨巴着一对精明的老鼠眼,笑眯眯的说道:“就算是打不过他们,主公在此韬光养晦,熬死了京城里的老皇帝,也算是大功告成。” 听了这话,云瑾方会心的笑了。他已经得到消息说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是春闱大举之年,大云朝建国以来,每一届的殿试,琼林宴能少了皇帝?可今年皇上就没能参加琼林宴,宴会是由本届主考官姚远之主持的。 而且,云瑾还知道皇上现在每天也只能吃两碗老参汤煮的黄米粥,其他膳食已经吃不动了。现如今太医院的张之凌和国医馆的那两个医女现在是轮番守在紫宸殿里,半步也不敢离开。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老皇帝真的命不久矣! 想到这些,云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扩大,最后竟仰天长笑起来。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就在云瑾在仰天大笑的时候,唐萧逸带着水师的已经跟卫章汇合。这次领江宁水师前来相助的主将傅纶见了卫章忙躬身见礼,朗声笑道:“之前一直听说将军用兵如神,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什么是真神。” 卫章淡然一笑:“傅将军过奖了。” 一路上带着江宁水师护送粮草赶来的唐萧逸终于听见傅纶说了句人话,心里忍不住鄙夷此货的浅薄,所谓兵者诡道,我家将军最善长的便是诡异之兵,如今这点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还有厉害的在后面,到时候不怕你丫不五体投地! 卫章扫了唐萧逸一眼,把唐将军脸上的不自然带出来的情绪扫光,方沉声道:“几位将军这边请,我们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好,大将军请。”傅纶对唐萧逸不屑,但对卫章还是十分敬重的。 至此时,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已经停了下来,但山林之中湿气依然很重,树木的枝叶上还湿漉漉的带着水滴,山风一过,枝叶摇晃,树底下依然是不大不小的雨点子。 烈鹰卫们用他们的行军油衣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小帐篷,卫章便在帐篷底下展开了那张做了密密麻麻标注的地图。 傅纶也是行军打仗的行家,虽然不能跟卫章他们比,但地图还是能看懂的,当卫章展开那张牛皮纸地图的时候,傅纶立刻目瞪口呆,惊叹道:“大将军居然能弄得这么详尽的地图!而且这些标注……显然是各地的埋伏咯?将军居然连这些都摸的如此透彻,这真好比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啊!” 卫章淡然一笑:“傅将军过奖了,这可不是本将画的,这些也不是本将探到的。” “噢?”傅纶显然很有兴趣,“那这是?”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看一下目前所在的位置。”卫章显然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开始跟身边的几个人分析当前的行事。 片刻,便有一位负责消息联络的烈鹰卫近前汇报:“禀将军,勇毅候麾下的韩将军来了。” “哦?快请。”卫章一听这话眼睛亮了起来。 韩熵戈这次派来的依然是骁勇善战的韩午。韩午近前来参拜了卫大将军,然后把自家主将已经按照将军的策略占据了某处要隘以及如何布防,麾下现有多少人等等军情如实相告,卫章听完后朗声道:“如此正好!咱们且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韩午不敢怠慢,忙上前围在卫章身边洗耳恭听。 山间风吹,树林中枝叶摇摆,惊起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的掠过青灰色的天空,乱纷纷的飞出很远。 二百里之外的嘉州,放眼望去一片汪洋,白茫茫一片水波之中时不时的飘过一具浮尸,水面上的乌鸦成群结队的飞过,嘎嘎叫的令人心烦。 水波之中偶尔露出水面的楼顶,墙头或者树枝上挂着死里逃生的人们翘首以待,对着汪洋里偶尔滑过的救生小船拼命地招手。 这样的小船并不多,嘉州官府和自此经过的新上任的湖广巡察使姚延恩倾其所有也只弄出了三十多只这样的救生船,日夜在这片汪洋上徘徊,才救回百姓数千人。 姚燕语立在一叶轻舟之上,身后许侍阳亲自撑着小舟游走在这些拼命求救的百姓之中,寻找病弱之人先行救治。并给这些灾民留下口粮,让他们坚持等着救生船来救人。 有失去理智的灾民抓住姚燕语的这艘扁舟不放,一定要上船。还有带着孩子的女人见状也抓着这跟救命草不放,苦苦哀求大人先把孩子救走。 姚燕语总归是心软的,在这些人的苦苦哀求之中,只得答应先把孩子带上。 然而人心不足,她一答应带上孩子,便又有女人,老人等抓着船舷不放,拼命地往船上挤,差点把这一艘窄小的扁舟给挤翻了。 许侍阳顿时大怒,挥起竹篙把那些人纷纷打落,并怒声呵斥:“这船上装的是救命的药材!要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水中受伤生病等着我家夫人医治!你们这些人也太自私了!你们暂时性命无忧,又给了你们吃的,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吗?!现在水患已经发生了六天了,你们怎知在不远的地方没有你们的亲戚朋友正因病因伤频临死亡,等着我家夫人去救治呢?!” 众人被许侍阳一番喝骂,又迫于他竹篙的威力,便纷纷返回,搬着树枝,把着屋顶,不敢再靠近。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把那个发着高热的小女孩抱在怀里,吩咐许侍阳:“好了,吓唬吓唬就成了,我们赶紧的往那边去。” 如此,姚燕语乘着这叶扁舟在水里转了大半日,最后在一座小山头跟前停了下来。 许侍阳招呼山头上逃生的灾民里还有力气的青壮年上前来把船上仅剩的一点面饼和药才搬上去,然后扶着姚燕语上岸。 她这边一上岸便有人喊了一嗓子:“柴胡!我们需要柴胡!有柴胡吗?” 姚燕语一怔,柴胡主治感冒发热,寒热往来。这人喊着要柴胡,看来这里是有高热不退的病人了。只是为了使用方便,小舟上的药材都是她早就配好的草药包,有治外感风寒,寒湿侵体的,有治痢疾的,还有治外伤的,但却没有单一的草药。 于是她往人群里走去,一边问:“是何种症状?我这里有配好的柴胡复方药包。”说着,姚燕语递上两个药包,一个是柴胡和葛根、羌活等配制在一起主治感冒的药包,另一个是和黄芩、半夏等配在一起制成主治邪在少阳,寒热往来的药包。配药和主治功能都写在药包的绢带上,一看就知,十分的方便。 “复方药包?你里面配了什么药?”一个脏兮兮的年轻人抬头看着姚燕语,不满的问:“你知不知道各种药材搭配有不同的功效,每个人的病不一样,药方也必须不一样。你这样一概而论倒是省事了,可也是对病患的极度不负责任!” “休要胡说!”许侍阳生气的斥道:“我家夫人乃是国医馆的姚院判,医术无双,救人无数!你等草民又懂什么?也敢指摘夫人的药方!要用就用,不放心的话就还回来,那边还有许多人等着用呢!” “不要啊!华先生!我儿子昏迷了两天了!既然有药,就赶紧的用吧!”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哀求着那个一身泥泞的男子。 那被称为华先生的男子把一包柴胡和黄芩半夏等配在一起的药包撕开,撵着里面的药粉放在嘴里尝了尝,说道:“行吧,拿这个煮水给你儿子灌下去。” 那妇人如得仙音,忙接过拿包被拆开的药包千恩万谢的走了。 姚燕语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既然这里有医生,那我就不耽误工夫了。许侍阳,把药和吃的都留下,我们走。” 许侍阳把手里的两袋子食物放下来,不悦的瞥了那位华先生一眼,随着姚燕语转身上船。 “哎!”那位华先生朝着姚燕语的背影喊了一嗓子:“你就是举国文明的女神医吗?” 一身男女皆可的交领白衫,高绾独髻的姚燕语踏上扁舟施施然转身,看着那位华先生淡然一笑:“这世上没有神医。” “哼!分明是沽名钓誉,又何必惺惺作态!”华先生一甩袖子,表情极为不屑。 姚燕语淡然冷笑:“我沽名钓誉自然有沽名钓誉的资本,你呢?你空有满腹医术,却只知道在这里守着几十个百姓,举目整个嘉州县,又有多少百姓在水中垂死挣扎?像你这种只知道指责别人的作为,难道就不是惺惺作态?” “你……”姓华的男子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便冷哼了一声,说道:“圣人之言果然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这刁民!”许侍阳气急,手中竹篙一挥指着那男子便要发难。 姚燕语摆了摆手:“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说完,又朝着那男子一扬下巴:“你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那么请问,你是何人所生何人所养?你的母亲难道不是女人?为你开枝散叶繁衍子孙的人难道不是女人?天下万物,阴阳相合才能生生不息,若天下只有你这种迂腐不堪的男子,恐怕人类早就灭了种。” 此言一出,这孤山头上的难民们纷纷捧腹大笑起来。 “你这女人实在牙尖嘴利!”姓华的男子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也有一些忠厚老实之辈朝着姚燕语拱手作揖,替姓华的男子告罪:“夫人不要生气,华先生性情耿直,但却精通医术,对乡里乡亲的都很好。此番我等被困在这里也多亏有他在,不然那几个老人孩子早就没命了。” “不要多说了!吾最厌烦跟这些自命不凡之人纠葛!”姓华的男子挥了挥手,示意难民们不必解释。 姚燕语却冷笑道:“如今整个嘉州遭此劫难,但凡有点良知之人便知道对周围的人施以援手。要知道在这整个嘉州县,还有数万百姓被困在水中无人救治,或许这一刻他们还在呼吸,但到下一刻已经一命呜呼了!此人好歹也是七尺男儿,看样子还精通医术,也不过在这方寸之间做了一点该做的事情,却自视为君子,而视数万生灵与不顾,这种行径简直可耻!” “哎……”那为人出头的难民被姚燕语这样一说,也觉得无话可说了。 姓华的男子被姚燕语的话给说的面红耳赤,一时急了,便叫嚷道:“谁说我不顾旁人的生死?只是我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没办法走出去!否则我不会比你差!” “好啊!”姚燕语拍手道:“你要船,要药,要吃的,那边官船上尽有。你若有心,便跟我走!”说完,姚燕语转身蹬上了扁舟。 “华先生,你去吧!我们这些人都没什么大碍了。可还不知道多少人在水里等着郎中医生救命哩!” “是啊,华先生,咱嘉州的百姓忘不了你的大恩!” 这些百姓们都被洪水冲的妻离子散,大多数都有亲人流落在别处,于是纷纷起身朝着那男子作揖行礼。 “罢了!华某一生最厌烦跟官府打交道。今日为了嘉州百姓,也顾不得了!”说着,他便一把撩起袍角掖进了腰里,赤着脚蹬上了姚燕语的扁舟。 姚燕语站在船头侧脸看了这个又臭又硬的家伙一眼,只是淡然一笑便别过脸去。 许侍阳心里也老大的不乐意,心想就这么个酸腐的货色,也不知道夫人看上他什么了,还把他带回去委以重任。值得么? 因为船上除了三个担任和那个已经退了高热的小丫头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粮食药品全都分发完毕,小船撑起来便轻快了很多。许侍阳一路撑船的本事也不错,小船朝着官船的方向急速滑行,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便靠近了官船。 上船后姚燕语把小丫头抱给一个从难民里选出来的婆子:“好生照顾这孩子,回头她的家人会来找的。” 婆子答应着把孩子抱进了船舱。姚延恩便从里面迎了出来,见了姚燕语便蹙眉道:“妹妹辛苦了。里面备了饭菜,快进去洗漱用饭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轻笑道:“大哥,这个人懂医术。你叫人待他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一会儿吃了饭便给他一艘快船,吃食以及相关的药材,让他先一步去给那些等待救援的灾民们医治伤病。” 姚延恩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异议,立刻挥手叫了一个随从过来吩咐带人下去。 姚燕语却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待会儿他去救人的时候给他带个书记官,把伤患病情如何,如何用药,或者施针医治等都详细记录,回头我要看的。” 姓华的男子听了这话,顿觉羞辱,便狠狠地瞪了姚燕语一眼,想说不干了,但又怕被这女子嘲笑,于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姚延恩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不悦的问:“这人怎么如此无礼?” 姚燕语却毫不在意的笑道:“有点本事的人都有一副臭脾气。现在咱们正是用人之际,哥哥就不要跟他计较这么多了。” 姚延恩摇了摇头,轻笑道:“妹妹对他倒是礼让,只是让这种人坏了规矩叫旁人看着也不像话。” “哥哥放心,我有分寸的。”姚燕语开心一笑,她故意那么说自然是为了激怒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目的就是让他憋着这股气,为了不被自己找出毛病来,等会儿下去医治伤患的时候,这家伙肯定会用十二分的力气。 有的人就是属驴的,不抽不打就犯懒,还嗷嗷叫着自命不凡。所以姚夫人就在适当的时候给了这驴儿狠狠地一鞭子,好让他不遗余力的去干活。 姚延恩看着妹妹进去船舱吃饭,便转身去吩咐心腹去打探姓华的男子的出身背景。不是他太过谨慎,实在因为这片儿太乱了,为了防止意外,他必须把所有上船的人都查个仔细才行。 华西淩,祖籍川都,蜀州华氏一族皆善制药,自诩为华佗后裔。然华西淩自幼讨厌这种说法,虽精通医术,却同样为族人所不容。文德二十年,父卒,族人以克夫克父之罪名驱逐他们母子,遂不得已随母迁往嘉州定居。 平日其母以针线度日,后因熬夜坏了眼睛,华西淩自配草药,医治好了母亲的眼睛,从而成名于嘉州。嘉州老幼但凡有病痛者皆上门求医,而华西淩只收些微诊费,不求富贵,只求能温饱度日。 后有富贵者上门求医,开出天价,这位华先生却丝毫不动心,并扬言:富贵者自有富贵之门,他乃贫贱医者,只为贫贱者医病,富贵者请回。如此一来,他更是名声鹊起,但也因此得罪了嘉州的富贵人家,从而被多番排挤,吃了不少苦头。 原本开的一家赖以生存的小医馆也被挤兑的开不下去,连租住的屋子也被房东收回,后来只得结庐而居,混在河边贫困百姓的窝棚里过日子。至于娶媳妇成家什么的呃,简直是妄想。而这次发水,因他当时不在家中,老娘被大水冲走,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说起来这家伙算是新丧的孤儿。 嘉州水灾,百姓逃生无门,恰有国医馆老院令成公回乡安葬,他的高徒国医馆院判辅国夫人正在湖州,听闻水患特地赶来救灾援助,实是一桩义举,但华西淩却不以为然,把姚燕语当成沽名钓誉之辈,才有前面的那些冲突。 ------题外话------ 亲爱滴们!二更来了! 月票呢?月票呢?月票呢?! 哇哈哈……赶紧的砸过来吧! 第二十四章 何为名医 姚燕语一边吃饭一边听姚延恩的心腹下属把有关这位华先生的光辉事迹说了一遍,便忍不住笑着摇头。姚延恩叹道:“妹妹把这么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弄来,真是给自己添堵。” “无妨,好歹他也是块石头。是石头就有石头的用处,总比一块捏不成形的烂泥强。”姚燕语笑道。 “妹妹说的是。”姚延恩笑着点头,又道:“不过这块石头棱角太过,若想好用还需要敲打雕琢一番。” “哥哥的话不错。”姚燕语把碗里的饭吃饭,转身要茶漱口。之后又道:“不过这人太过狂傲,一般人怕是敲打不成反而给敲碎了。” 姚延恩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我看也是,就他那性子,就是个闯祸精。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还是让他哪里来哪里去吧。” 姚燕语这次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其实对于华西淩这样的人,她是从心底里喜欢的。人不怕狂傲,就怕没有狂傲的资本。华西淩少年成名,又有一颗怜贫惜弱的心,不追逐名利,不谋求富贵,这正是医者难得的品质。这样的人若加以引导,将来必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饭后稍作休息,姚燕语便又要出去救人。自从到了嘉州,她带来的几个懂医术的丫鬟便全都被派了出去,以这种方式各处游走。 嘉州官府和姚延恩带来的人也正在加紧重修堤坝,但此时正是泄洪期,工程进行的相当困难,看样子至少还得半月才能通行。 而陷于一片汪洋之中的嘉州县已经在各个方面接受救援。相邻的州县都帮忙安置难民,尤其是清江对岸的安陵州已经已经安置了上万的难民。 当然,收留这上万难民的条件是姚延恩带来的一船粮食无偿捐献了。这事儿姚延恩默默地心疼了好一阵子。要知道这些粮食都是姚家的私产,装船运到湖州去平抑粮价已经让姚延恩很心疼了,在平白无故搭上一船,怎么能不心疼。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里几十艘船的粮食在江上停着,那边上万百姓嗷嗷待哺眼看要饿死了,若是不发放救济粮,那些百姓能把粮船给抢了。再说,这事儿若是传到京城,一正一反,对姚远之的官声影响也不小。姚延恩就算心疼的滴血也不能吝啬那一船粮食。 却说姚延恩的人带着华西淩洗漱之后又给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华西淩一看那绸缎衣衫便皱眉道:“我不穿这个,有麻布葛布衣衫随便拿一套来。” 姚家的仆从心里自然膈应,但又因为此人是姚燕语带来的,却也不敢怎样,只得又把姚延恩的一套浅灰色细麻布长衫拿出来给他。 华西淩换过衣裳后简单吃了点饭便上了扁舟。许侍阳还生怕这家伙出幺蛾子,特意找了个锦麟卫跟着他,为他撑船之余,也随时记录他的诊疗记录。 姚燕语跟华西淩先后离开大船,两艘小船分方向而去的时候,华西淩还挑衅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心里暗暗地想,我一定要超过这个女人去!定叫她输的心服口服。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华西淩同学干的十分卖命。诊脉看病,疗伤救人,一点都不含糊,而且他也懂针灸之术,很多灾民病的人事不知,经他诊治,皆大有起色。嘉州百姓们又都知道他的名字,见了他倍感亲切,众人赞叹之余,都称他为‘小华佗’。 为他撑船的锦麟卫开始还十分的不屑,觉得这些升斗小民实在没见识,就这也能称华佗,那辅国夫人就真的是神仙了。 但经过一下午的观察记录,锦麟卫的哥们儿也不禁暗暗地佩服,心道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医术倒真是高明。最叫人佩服的是他这一股子用不完的劲儿,一个下午看了百十口子病患了,这位小华佗还精神抖擞。 最关键的是,人家并不轻易用药,能针灸的就针灸,能不用药治的病绝不浪费药材。而且他还善于随时随地发现采集药材,什么乱七八糟的野草青稞子对他来说都是宝贝,兴冲冲的采回来,说不定下一个山头屋顶就用上了。 如此一直忙活到月上中天。扁舟里的食物药材都用完了,连同华西淩随时随地采集来的药材也用完了。锦麟卫从怀里拿出一只小怀表来一看,叹道:“已经亥时了。怪不得肚子咕咕叫!” 小华佗仰天长叹一声:“哎呦,可累死我了!”然后便四仰八叉的躺在了船上。 锦麟卫心想老子这体格都累的腰酸腿痛了你小子一个文弱书生忙活到现在,能有力气喘气就不错了。 回去的路上华西淩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老母亲朝着自己笑,夸他是好样的。一阵冷风吹过,华西淩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扑棱一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闷声问划船的锦麟卫:“我一共救治了多少人?” “华公子很厉害,咱们一共出来了八个时辰,你一共救治了一百九十七人。” “什么华公子?谁是什么狗屁公子。我叫华西淩。”华西淩啐了一口,又兀自喃喃的叹道:“一百九十七人……真不算少了。”那年瘟疫横行,他一天的功夫最多也只医治了一百五十多个人,还是在县城里没动地方。想不到今天憋着一口气,坐着条小船漂来漂去的,居然救治了将近二百人。 歇了一路,等回到大船跟前时,华西淩终于攒了点力气上船。 上船后锦麟卫便去找许侍阳,许侍阳看了一眼华西淩,淡淡的笑了笑:“哟,才回来啊?夫人可等了你有一会儿了。夫人有话,华先生回来就进去见她。” 锦麟卫拱了拱手,答应一声率先进去。华西淩极为不屑的瞥了许侍阳一眼,也跟着进去。 姚燕语已经回来洗漱换了衣裳,正靠在榻上用宵夜。见了华西淩后淡然一笑,吩咐香薷:“给华先生也盛一碗小汤圆来。” 香薷答应着下去,不多会儿果然端了一只精致的青花瓷汤碗来,里面是雪白的酒酿桂花小汤圆。 姚家祖上经商,算是富足之家,有钱人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酒酿桂花小汤圆看着简单,其实却与寻常人家不同,单只那桂花蒸露便是经过十几道工序得来的,这一碗小汤圆在江宁城能买到三钱银子。 华西淩这孩子这几年没吃过好吃的,但之前他爹活着的时候他还是过了几年富足日子的。这小汤圆吃了一个便觉得特别好吃,桂花香味很纯很正,这样一碗汤圆还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换做平时他又要批判一顿,然后把碗一推,高傲的说一句:“给我来碗阳春面。” 但现在不行,现在他饿的连半条命都没有了,不管什么好吃的难吃的,先填进肚子里再说。 姚燕语在他吃汤圆的功夫已经把锦麟卫递上来的记录大致看了一遍,华西淩吃完汤圆后姚燕语也刚好把那本记录合上。 “你的成绩还说得过去。”姚燕语淡淡一笑,把那本册子放到一旁。 “请问大人,还说得过去是什么意思?”华西淩以‘大人’相称而不称‘夫人’自然是从医者的角度,但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嘲讽。 “还说得过去就是工作效率跟我的丫鬟差不多。”姚燕语说着,抬手理了理衣袖,手指从袖口精致的刺绣花纹上拂过。 她穿着一件玉白色苎罗纱对襟长衫,领口和袖口用银色和浅灰色丝线绣了芝兰花纹。这种刺绣工艺十分复杂,光浅灰色的丝线就分了十几个色阶,花纹素雅灵动,比进上的差不了几分。 华西淩本来就被她这鄙夷不屑的语气和话语给气坏了,又看见她身上一件衣裳足以抵上寻常百姓家两年的花销嚼用。顿时怒气冲天,忽的一下站起来,冷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大人是女子,便视天下男儿于无物,即便是你的丫鬟,也比我大云七尺男儿强么?” 姚燕语闻言不急不恼,又是轻蔑的一笑。 华西淩索性上前两步指着姚燕语的鼻子就要责骂,站在姚燕语身后的丫鬟刚好是白蔻,白蔻本来就看这个臭男人不顺眼,见他上前,便挥手推了一把,并斥道:“大胆狂徒!胆敢对夫人不敬!” “哈哈,夫人?”华西淩又看了一眼一身碧色衫子的白蔻,见这丫鬟虽然也很朴素,但身上的衣裳虽然比不上这位院判大人的一袭白衫,但也是上等的丝绸,刺绣花纹也十分精致,就这件衣裳拿去当铺,至少也能换五两银子。 一时之间,华西淩心底那股仇富的情绪完全被激发,他仰天大笑两声,忽然低头怒视着白蔻,冷笑道:“夫人!我倒是忘了,眼前这位不仅仅是国医馆的二品院判,而且还是辅国大将军府的二品夫人。我就不明白了,像尔等富贵之人不躲在深宅大院里享清福,却跑来这里沽名钓誉,哼!” “你个狗胆包天的东西,胆敢诋毁我家夫人!我一拳要你狗命!”白蔻气急败坏的挥拳要揍人。 “白蔻!”姚燕语忙出言制止:“不许放肆!” 白蔻到底不敢忤逆姚燕语,狠狠地瞪了华西淩一眼,转身退回到姚燕语的身后。 华西淩又从鼻子孔里哼了一声,低低的骂了一句:“狗仗人势。” “你说什么?”白蔻乃练武之人自然听力过人,华西淩骂她自然听得清楚,于是又要上前揍人。 姚燕语抬手止住了要发火揍人的白蔻,缓缓地从榻上站起身来,走到华西淩的面前,微微一笑:“刚才我说你不治病救人不如我的丫鬟,你不服,是不是?” “哼。”华西淩都懒得说了。什么服不服?这根本就是羞辱! 姚燕语转脸朝着外边叫了一声:“半夏,进来。” “是,夫人。”门外一个甜甜的声音,随后门帘一响,一个穿着青色衣衫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行至姚燕语跟前,微微一福:“夫人,您叫奴婢有何吩咐。” 姚燕语淡淡的说道:“你告诉这位华先生,你从今天午饭后到回来,一共救治了多少人?” 半夏忙回道:“回夫人,奴婢一共救治了二百零五个人。” 华西淩嗤笑一声,扭过脸去,完全当半夏是吹牛皮。 姚燕语又把华西淩的那份诊疗记录递给半夏,说道:“你看看,这份记录有何不妥?” 半夏双手接过白蔻递过来的那份册子翻开来看,看了不到一半儿便合上了,然后双手还给白蔻,恭敬的说道:“回夫人,这为医者救治伤患用的药方太过精细,不符合灾区救治伤患的方法。其实灾区的伤患无非就那么几种,外感伤寒,湿寒入侵,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喝了不干净的水引起的痢疾拉肚,还有就是皮肉筋骨等外伤。所以用药也大致分为这几种,若是没有特别的伤患,诊脉之后把病人分类,直接分发我们的配制的药包即可。” 说着,半夏走到华西淩跟前,又莞尔一笑:“像这位医者,每人一诊脉,每人一药方,既耽误了时间,又受药材的限制。奴婢观他诊治的前一百个伤患,所用的药材便有五十多种。可现实情形是,此处遭了水患,连县衙门都被洪水冲了,更别说药铺了!这药方虽然有了,可让病患去哪里弄药材呢?” “药材我都弄到了!病患也都医好了!不需你费心。”华西淩不悦的哼道。 半夏轻笑着反问:“药材弄到了,煎药也麻烦啊!先生你一人一副药方,人人都要火炉煎药。这得浪费多少功夫啊?现在是灾时,处处都是大水,又连日下雨,连跟干柴禾都很难得啊!” 华西淩一下子愣住了。是啊,人家把病人归类,有的几人甚是十几人的药都可以合在一起煎,病轻者还可以分食药渣。而自己的药方虽然针对每个人的体质病症,但却给患者增加了麻烦,所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自己只想着拼医术了,竟没想到这些外在的条件。 赈灾救民于水火,自然以方便为主。这会儿华西淩忽然间担心自己给那些灾民伤患留下的药材能不能发挥效验了。那些躲在山头上的还能弄些树枝烧火,而那些留在屋顶墙头上的又该怎么办呢? 哎!真是大意了!华西淩懊悔的想。 “还有,这位先生你把我们的药包拆了,又搭配别的药材,看上去是节省了药材,可实际上却没起到治伤医病的效果。其实您这是做了许多无用功。而且——还耽误了时间。你说我们又不缺那点药材,您直接发药包多省事呢?这是连我们丫鬟都明白的道理呢。” 言外之意,明明按照我家夫人的办法可以救更多的人,可您干嘛非要选这个时候炫耀个人医术呢?现在数万难民等着解救,身为医者不应该以伤患为先么?到底是谁在沽名钓誉? 这最后这句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华西淩差点一口鲜血喷在当场。 半夏说完之后,又朝着姚燕语一福,恭敬地说道:“奴婢妄言,请夫人批评指正。” 姚燕语含笑点头:“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半夏又福了一福,后退三步之后方转身出去。 姚燕语又使了个眼色给白蔻,白蔻也福了福身退了下去。船舱内间里一时只剩下了姚燕语和华西淩两个人。姚燕语看了一眼发愣的华西淩,淡淡的说道:“华先生,我这人别的都好,就是有个御下不严的毛病,刚才我的丫鬟说话太过直白了,请你多多包涵。” “啊,不,没有。”华西淩还有点翻不过劲儿来,心里一直想着那些灾民伤患。 姚燕语看着这位原本愤世嫉俗的家伙如今变成了呆头鹅,到底还是没忍住,轻笑着提醒道:“别想了,今天你医治的那些伤患,我已经派人去跟了。的确有些人没办法煎药,我已经令送了热水和药包给他们。他们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夫人周全。”华西淩登时红了脸,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 他长这么大都没服过谁,就算是当初被华氏家族赶出来的时候也没觉得悲伤,反而觉得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靠天靠地靠自己足矣!可是如今,他做事却要别人来给善后。这实在是他华西淩所不能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挫败。 “应该的。”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是为了你。” “是,夫人是为了那些灾民伤患。”华西淩的头更抬不起来了。 姚燕语轻笑道:“谁让我是沽名钓誉之辈呢!我总得把事儿做到家,这好名声才钓得到么。” “是在下轻狂了。还请夫人大人大量。”华西淩抱拳躬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长这么大都没这么丢人过,真是又悔,又生气。悔自己太过大意,气自己一时意气。 同时,他还有些恨,恨眼前这个女人总是这么温如细雨,若是她兜头骂自己几句也好啊,可她偏偏就不,就这么三言两语只言片字就把人给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燕语缓缓地转身看着他,莞尔一笑,良久不语。 华西淩躬着身一直不直起来,等着姚燕语发话。 姚燕语忽然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咄咄逼人了,我还觉得挺不适应的。你起来吧。” “……”华西淩咧了咧嘴,这回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明儿还得继续给人治病治伤呢。嘉州百姓十来万,如今救回来的也不过一两万人而已。”姚燕语终究是累了,摆摆手示意华西淩可以出去了。 华西淩想客客气气的说一句话,但终究还是不怎么习惯,最后也只是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姚燕语看着他直挺挺的背影,淡然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去了榻上。 一夜无话,至第二日一早,香薷等懂医术的丫鬟和嘉州当地组织起来的医者郎中等便汇聚在一起,等着各自乘船去那一片汪洋之中救人。 越是到后来,救人的难度就越大,百姓们几天几夜被困水中,就算没病没伤也饿得奄奄一息了。所以这次姚燕语给他们准备的是一些救命的药,连山参片都备上了。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因为夜里救人太过危险,姚延恩不许姚燕语和那几个女孩子出去,但官府的官兵却一直没闲着。还有一些昨晚连夜救回来的人还在清江北岸的灾民安置所等着医治。 华西淩一夜没怎么睡好,心里反反复复想着姚燕语的一举一动,总想着今天一定要搬回一局,决不能让这个女人给压下去。所以一大早晨起来他便顶着一对熊猫眼出现在船舷上准备再次加入救灾战斗中去。 “华先生。”姚燕语适时地叫住了他。 排在队伍最末的华西淩忙止住脚步,转身朝着姚燕语拱手:“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江北还有重伤重病者需要医治,你不要出去了,等会儿随我去江北。”姚燕语说完,便转身进了船舱。 华西淩一愣之后,方望着姚燕语窈窕的背影拱了拱手,应了一声:“是。” 因为香薷等人全都派出去救人了,连平日里瞧瞧跟着丫鬟们学了点医术的白蔻和玉果都加入了救援队伍,所以给姚燕语打下手的只有许侍阳和他的妻子吕氏。 因为要到江北去,姚燕语带着许侍阳夫妇和华西淩乘坐一艘比扁舟大了两倍的轻船载着一些必备的药品过江去安陵州难民安置所。 现在是炎炎夏日,这一带又湿热多雨,难民所的环境可想而知。不但许侍阳夫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连华西淩这样的人一进去就被冲天的味道给熏得不敢呼吸,站在门口简直不想往里走。 姚燕语却从衣袖里拿出几个浅蓝色的口罩分给他们:“各自带上。” “呃?”许侍阳捏着这个薄薄的东西怔怔的看许侍阳夫妇。 许侍阳展开口罩把两根系带子挂在耳朵上捂住了口鼻,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华西淩看姚燕语和吕氏都已经把这小东西带好进了难民所,他便有样学样的跟着带上。但觉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味直冲脑门,秽气顿时不见,头脑也跟着清醒起来。于是又从心里暗叹了一声:果然是富贵人家,给人看个病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进了难民所之后,姚燕语便同华西淩分开,并让许侍阳拎着一些药品跟在他身后打下手,自己则带着吕氏去给病患诊治了。 对于救治灾民,国医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矩,伤重病重有生命危险者优先诊治,剩下的都按病情伤情的严重情况排序,富贵贫贱在这里不算数。 当然,你若是大富大贵之家,能拿得出粮食药材来赈济灾民,姚夫人可以考虑让你加个塞。不过粮食药材的数量极大,一般若不是性命攸关的,谁家也出不起这个血。 紧张的救治工作一开始,华西淩便没心思想别的了。眼前沉吟哼叫的是生命,这对一个医者来说便是莫大的鞭策,什么名利富贵都抛到一边,先救人要紧。 这一通忙碌便是大半天,等华西淩直起酸痛难当的腰来大喘一口气的时候,看见不远处那一袭白影正在给一个昏迷的中年女人施针。 什么时辰了?华西淩抬头看天,但见太阳早就往西偏斜,至少是申时了。他记得他们过来的时候乃是卯正时分,如此算起来自己已经连续忙了四个多时辰了!午饭的时间早过了,不对,根本没有人提及过午饭。 “我治了多少人了?”华西淩拼命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发现自己的喉咙一阵刺痛。 许侍阳解下腰间的水壶递过去,淡定的说道:“三百七十六个。” 华西淩从衣襟上擦了擦手,接过水壶拉开嘴上的口罩,咕咚咕咚猛灌水,直到觉得肚子里满了放在停下,并用力的呼了一口气,叹道:“痛快!” “饿了吗?”许侍阳说着,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面饼递到华西淩面前。 华西淩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心想有吃的你不早拿出来,非得等我喝个水饱之后拿出来?但想归想,他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根本没力气再说什么,直接接过饼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去那边坐一下吧。”许侍阳指了指窝棚边上的一块青石。 华西淩心想反正吃东西也没法治病,便转身走过去坐下,又看了一眼已经结束了针灸正在给一个老者诊脉的姚燕语,问:“大人可曾用过饭了?” “我家夫人有神功护体,连口水都不用喝。”许侍阳淡淡的说着,眼睛却看着终于放晴的蓝天。 华西淩一怔,并不是因为许侍阳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的这种口气。 许侍阳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炫耀之意,显然他家夫人根本没什么神功护体,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涩,甚至还有几分不满,当然华西淩还听出了一点自嘲的孺慕的感觉,敬重与爱护并有,含含糊糊,很难定义,却让华西淩忍不住去品味。 “夫人救治了多少人了?”华西淩早就想问这件事了,只是一直没机会。 许侍阳皱了皱眉头,从心里做了个估算才迟疑的说道:“大概——五六百吧,或许更多。” “唔……”华西淩差点被一口饼给噎住,赶紧的喝了一口水缓了缓,才问:“不可能吧?会这么快?” “夫人给人治病用的是太乙神针。”许侍阳鄙夷的看了华西淩一眼,多一个字也不愿跟这货说了。这货太欠抽了!你怀疑什么不好?偏偏怀疑夫人的医术? 咳咳,自从来到嘉州开始救灾工作,许侍阳已经完全沦落为姚夫人的脑残粉了。 华西淩再也不敢耽误工夫,把剩下的半块饼一股脑塞进嘴里,又喝了口水嚼吧嚼吧吞了下去,把口罩一拉,继续投入到救治工作中去。 这一忙,直接到了月上中天。 在这里救治不比水上,安陵州的知县大人给提供了灯烛,借着灯光依然可以治病救人。这个难民所里一共有两千多个重症者,姚燕语一直坚持到给最后一名患者诊脉治疗之后方才收手。 她再能干也是血肉之躯,此时也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吕氏扶着她去一旁的青石上坐下后赶紧的地上水壶。 姚燕语却拿了浸过消毒液的帕子仔细的擦过手,方接过水壶来慢慢地喝了两口水。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轻笑道:“今天成绩不错。”说完,便转身看过来。 溶溶月色下,她嫣然一笑,那满是疲倦的苍白脸色恰便似昙花初绽,美得惊心动魄。 华西淩的心猛地一抽,此时此刻他竟然想起小时候初入学堂面对先生考问时的情景。他绷着脸竭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惴惴不安,甚至高昂着头大声回答先生的问题。他做出天下唯我的样子来,其实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能得到先生的一个微笑,一声赞许。 “发什么愣?”姚燕语又喝了两口水,始终没听见这个愤愤然的家伙说话,便好奇地回过头来看他。 “没,没什么。”华西淩默默地低下了头。 姚燕语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把水囊还给吕氏,吩咐许侍阳:“看看我们的船可过来了。” 许侍阳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华西淩很想问咱们不先离开这里么?但看着姚燕语已经盘膝而坐,慢慢地合上眼睛,他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在另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安静的等。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许侍阳回来说船已经靠岸,请夫人回去。 姚燕语方缓缓地睁开眼睛,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华西淩借着月光悄悄地看过去,但见她脸上的苍白已经褪去,额头有些微的细汗,脸色也有了几分红润。于是暗暗称奇,又想起许侍阳说他家夫人有神功护体的话来,便暗暗地寻思着,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神功? ------题外话------ 亲爱滴们!今天还要二更吗? 哇咔咔…。 要么要么? 第二十五章 收服 上了船之后姚燕语依然不多说话,只是盘膝坐在船头看着月色下的江面,眉头微蹙,沉思不语。华西淩见状也不敢打扰,只好悄没声儿的坐在一旁,手里摆弄着一根岸边杂草从里寻来的一颗蒲公英花。 大船就停在江上,江面上来来往往都是小船,船上有等,明月和灯光倒映在水里,若是不想那些灾民难民只看这一片江面,倒有些繁华的味道。 很快小船便靠近了姚延恩所在的大船,上面有人放下悬梯,吕氏先上去之后,又伏在船舷等着拉姚燕语。许侍阳最后跟上。 姚延恩虽然不如姚延意那般对这个二妹妹百般疼爱,也颇尽兄长之能,早就给姚燕语准备好了精致的饭菜,见她又是一身疲倦回来,依然忍不住埋怨:“每天出去都回来到半夜,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看谁心疼你。” “没事,我有数。哥哥别担心。”姚燕语莞尔一笑。 若是姚延意在,她肯能会上去挽住哥哥的手臂撒个娇,但现在是姚延恩,是姚家将来顶门立户的长子,从小便不苟言笑,五岁便被送去家学读书,除了每日给母亲请安之外,逢年过节才能进内宅跟女眷们一起吃个饭。姚燕语每次看见这位长兄便觉得他是父亲的年轻版,从不敢放肆。 哎!若是二哥能来就好了。同样以利益做捆绑然后佐以亲情的兄妹感情,姚燕语觉得还是精明能干的二哥更合自己的脾气。 “快去洗漱吧,我这就叫人把饭菜给你送进去。”姚延恩不知道这个妹妹想什么,只是催促她早些洗漱吃饭好早些休息。 所谓的洗漱直接是洗澡,出去这一天,就算是姚燕语天生肌肤生凉不怎么出汗,但在难民所里混一天,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洗浴更衣出来后,一个小炕桌被丫鬟抬了进来,四样菜蔬:松鼠桂鱼,金陵丸子,芦蒿炒香干,清炒茭瓜,另外还有四样小咸菜:大头菜,盐水花生,尖椒拌萝卜丝,还有个凉拌马齿苋。 姚燕语晚上一般不进主食,但这几天不同,尤其是今天,她早饭吃过后一直到现在没吃东西,姚延恩叫人准备了水晶虾饺,小蒸包,还有一碗小馄饨。 看过饭菜后姚燕语拿过汤匙舀了个小馄饨放到嘴里,因为是在水上,天气又热,鲜肉是不好弄,但厨娘用鱼肉剁馅儿,用高汤调味,还放了整个的虾仁。这对饿了一天的姚夫人来说简直十分的美味。 “对了,那个小华佗呢?”姚燕语吃了一颗馄饨,想起今天的帮手来了。 “回夫人,大爷叫人给他留了饭,这会子应该也吃饭呢。” 姚燕语便指着那道松鼠桂鱼和金陵丸子并那一笼水晶虾饺说道:“把这些给他送去吧。” 香薷看了一眼,扁了扁嘴巴:“不是奴婢多事儿,就那人那条毒舌头,怕是没什么好话说。以奴婢看,夫人何必处处敬着他,让着他。” “胡说。”姚燕语笑骂了一句,又道:“今天若不是有他在,你家夫人我怕是又要熬到天亮才能回来呢。就算是为了谢谢他的出手相助吧。” 香薷不再多说,但心里颇为不以为然。她知道,这些菜送过去那家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屁话来呢。 姚燕语看香薷一脸的不乐意,因笑道:“如果他胡说八道,你就告诉他,我姚燕语行的正坐得端,吃的是自家的米自家的菜,难不成我生在富足之家,也要去学那些贫民百姓吃糠咽菜不成?那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而且愚不可及。” 香薷听完,便拿食盒装了这几样菜蔬出去了。 外边船舷上,华西淩正盘腿坐在船头吹着江风借着月色吃饭。他的饭菜当然不能跟姚燕语的比,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汤盅,里面是炖鱼,当然不只是鱼,还有些别的菜蔬一起混着炖的,是一碗大杂烩配着两碗白米饭。 当然这不是姚延恩虐待他,而是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是吃这个,连姚延恩的饭菜也是这样的大杂烩加上两个小凉菜而已。 姚燕语小桌上的精致菜肴原本是姚延恩听说湖州闹粮荒,来的时候专门给姚燕语带的一些精致吃食,鲑鱼是养在水箱里带来的,猪肉丸子什么的是用冰块镇着的,各种小咸菜是姚家的厨子精心炮制的,本来就是准备送去京城的,因为姚燕语在湖州,所以分出一部分带在了船上。 半路上遭了水患,被困在这江上行走不得,这些东西更显得珍贵起来,姚延恩自己都是舍不得吃呢。 当香薷把食盒放在甲板上,把里面的菜肴和水晶蒸饺放在华西淩的饭桌上时,华西淩的神色可谓一时三变。 “这是我家夫人叫奴婢给先生送来的。我家夫人说了,今天幸亏有先生帮忙,不然她又要忙道天亮了。先生辛苦了。”香薷受姚燕语教导,对华西淩的态度还算恭谨。 “不必了。”华西淩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或许只是埋在骨子里的那股别扭劲儿怎么也压不住,也或许是不甘屈人之下,他下巴一扬,淡然说道:“你家夫人食不厌精,在下可享受不了这等精致吃食。在下是贫贱之人,还是吃贫贱之饭更安心些。” 香薷本来就瞧不上这个什么‘小华佗’,呸!不过是略平头正脸的一个男人,懂点医术罢了,难道平时给老百姓看病不多要银子,就是‘华佗’了不成? 而且,香薷是有备而来,专等着这几句话呢,于是不疾不徐,冷冷一笑,淡然说道:“先生还说别人沽名钓誉,以奴婢看,华先生你也是惺惺作态之人。而且,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十分的可笑。” 华西淩登时就拍下了筷子瞪着香薷想要骂回去。可忽然间觉得脑袋里空空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狠狠地挠了一下头皮,从心里骂了一句:他娘的,老子今年犯太岁么?怎么竟被小丫头片子给骂来骂去的?昨晚有一个,今晚又来了一个,还没完了! 小华先生心里的那股子气性又被激发出来,他挥手一指那道松鼠桂鱼,冷笑道:“这鱼不是现在清江里捞上来的吧?这鱼从江宁远道而来,路费不便宜吧?还有这蒸饺——这么精致的蒸饺必得是名厨所制吧?这么两道菜和这一笼蒸饺,得是多少银子?哦,银子还在其次,这得是多少人的辛劳付出呢?这边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垂死挣扎,而穿上的厨子却花费一天的功夫只为了你家主子能吃上一口可心的饭菜。说你们‘为富不仁’不为过吧?” 香薷轻声哼道:“还真让我家夫人给猜着了。你且听好了,我家夫人行的正坐的端,吃的是自家的米自家的菜,难不成我家夫人生在富足之家,也要去学那些贫民百姓吃糠咽菜不成?那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而且愚不可及。” 华西淩还想说什么,香薷却根本不容他再说,便直接打断了他:“奴婢斗胆,再多说几句,湖广的粮食被大粮商控制,粮价翻了十余倍,现在嘉州大灾恰逢北边大地震,朝廷和府衙拿不出一粒米来赈灾。这几十船粮食都是我家夫人的娘家粮仓里运出来的。我家老大人若不是菩萨心肠,心怀天下,怎么可能把自家的粮仓掏空,运到这里来平抑粮价,赈济灾民?!难道这也是沽名钓誉的话,我倒是希望天下人都如此沽名钓誉的好!” 华西淩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他看着船上的官兵对姚延恩撑大人,还以为这几十艘船上装的都是朝廷调集过来的官粮。 香薷越说越生气:“我家老大人在两江任总督十年,没有贪墨过一粒米,一两银子。这一点连皇上都没话说。你又有什么资格指摘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感谢你今日帮忙,所以才把自己的饭菜分出来给你,而你不但不领情,还说这些恶毒的话,你这人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我看就是茅坑边的一块砖——又臭又硬!” 说完,香薷伸手便把松鼠桂鱼往食盒里端。华西淩见状忙拱手道:“是在下错了,姑娘骂得对。还请姑娘不要生气,这菜既然是夫人给在下的,又岂有拿回去的理?还请姑娘替在下在夫人跟前说声谢谢。” “我只负责听夫人的安排送东西,若要谢,你自己去。”香薷给了华西淩一记白眼,拎着食盒起身走了。 “多谢姑娘。”华西淩朝着香薷的背影拱了拱手之后,又抬手使劲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姚家的老厨子做菜的手艺也是祖传的,这道松鼠桂鱼也花了大心思,自然美味无比,但华西淩却是食不知味。 他嘴里吃着鱼和蒸饺,心里却都是那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他甚至想不清楚这个传说中的女神医长得什么样子,她的脸型是长是圆?眼皮是双是单?鼻子是大是小?嘴唇是薄是厚?这些全无印象,唯有那个窈窕的身影,一袭白衫在衣裙衣衫褴褛的难民之中越发圣洁,像是天上仙女下凡,不染一丝尘埃。 华西淩这一声谢谢到底没有说出来,不过第二天他更加卖力的去给那些难民医治,且再也没有说三道四。 两天后,云瑶派锦麟卫押送了两千俘虏过来帮忙修河堤,姚燕语才知道云瑾派人围攻竹林自己的住处并想要捉自己跟云瑶做人质的事情。知道云瑶在跟苗族草婆的对打中中了蛊毒,一时又为云瑶担心。 不过云瑶书信里说的很清楚,草婆已经为己所用,成公墓那边的危险已经解除,她要带人去援助韩熵戈等,这两千俘虏不好带去,只好打发到这里来修河堤。 应云瑶的要求,苗婆给杨复以及他手下的这两千人都下了蛊,所以这些人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这两千人的到来,大大加快了河堤工程的进展,七日后,河堤完工,清江的水流渐渐地高涨起来,大船已经可以同行了。但此处水灾的赈济还需要继续,幸好顾允桐那边也有消息,说本来粮价因为陈家全面开仓平价的缘故已经开始下跌。但也因为陈家粮铺不限购的缘故,被其他的商家钻了空子,又开始把大笔的银子买成粮食囤积起来。 官府出面干预勒令商家限时限购,但效果甚微。而且因为前期商家恶意哄抬粮价制造了混乱还没有完全平复下去,乱民依然存在,且连日阴郁加上嘉州清江决堤,今年的夏收大受影响云云,一句话,湖广依然需要粮食。 听说粮船要走,嘉州和周围受灾的几个县令都匆匆忙忙的找上门,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只为了湖广按察使姚大人能够发发善心,再给留下粮船粮食救命。当然,这次几位县令不好意思白要粮食,各自都写好了欠条,说等来年丰收了一定加利息还给姚大人。 姚延恩看着几张加盖了县令私印的借条,无奈的笑道:“你们是吃准了我了!” 安陵州县令笑着拱手道:“嘉州等地虽然不输于湖广,但也是湖广的近邻。大人就算是为了湖广的安定,也不能对咱们袖手旁观哪。不然,这些灾民难民逃亡道湖广的地面上,不还是给大人添麻烦嘛。” “你倒是会说话。可本来今年南北受灾,粮食就奇缺,你们还跟我来半路打劫。”姚延恩是真舍不得,家里的粮食都拉出来了,如果今年庄子里的稻米不丰收,姚家上下几百口子人就得挨饿。 不过,姚家上下挨饿是以后的事儿,眼前这数万人眼巴巴的就饿着呢,姚延恩再心疼也没办法,只好又留下了三船粮食,方把几位县令打发走。 粮船启航开赴湖州码头,姚燕语却暂时不能离开,因为这里还有数千伤患等着医治。 姚延恩便把自己乘坐的船留给了妹妹,船上的厨子仆妇等杂役也都留了下来,奉命伺候姚夫人。而按察使大人则随着粮船继续往西,直奔湖州码头。在那里,顾允桐带着湖广的几个知府已经等着这些救命粮呢。 堤坝修好,洪水彻底的止住,灾区剩下来的便睡开始排水修复了。好在嘉州本来就是沿江城市,几十年来为了防洪防水,城里大小河道交错纵横,只要清江主流的水不再蔓延,嘉州城里的水也就三五天就降下去了。 不过整个县城在水里泡了半个多月的功夫,再好的房子也不像样子了。 能走动的百姓们开始回去各自收拾自家的窝巢,杨复和他的两千兵勇继续做工匠,为嘉州百姓干活以换取一日三餐还有七天一次的解药。 姚燕语终于有了些空闲,开始整理这一次救治灾民的医疗资料,并且也终于有了时间想想卫章。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云瑾在此地苦心经营两年多,定然有了根基。姚燕语觉得,云瑾若是想战胜卫章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他只想逃命的话,应该会挺容易。 姚燕语觉得,像云瑾这样的人,不可能把老底交给那个被俘虏的懂得机关消息的绘图大师。他但凡有点小心思,都不会把自己的命压在别人的身上,一定会留一条隐蔽的逃生的路。 “夫人,安神茶。”香薷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茶盏,里面是酒红色的茶汤。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没白没黑的忙碌,又加上担心卫章,所以姚燕语晚上总是睡不好,多梦,易醒,醒来就就再也睡不着了。所以她用酸枣仁,灵芝粉等及味药材配制了安神茶,每天下午开始喝,至睡前喝两到三杯,晚上便能睡个好觉。 “嗯,放那儿吧。”姚燕语说着,把手里的一本卷宗放到一旁。 香薷近前来跪坐在案几旁边,双手把茶盏奉上,并甜甜的笑着劝道:“现在温度刚好,待会儿就凉了,夫人这就喝吧?” 姚燕语接过茶盏来慢慢地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问:“将军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奴婢已经让许校尉去打听了,到晚上就应该有消息了。”说完,香薷又轻笑着劝道:“夫人不必着急,在打仗这件事情上,大云朝是无人能跟将军比的。” 姚燕语笑了笑,好笑的问:“你家将军是神啊?” “本来就是嘛,他们都说将军是战神。战无不胜的神。”香薷眨了眨星星眼。 “喂,醒醒啦!看你这傻样。”姚燕语和安神茶喝完,把茶盏递过去,“去告诉他们,一会儿都进来,我要给你们讲一讲这些脉案。” 香薷答应着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乌梅,半夏,麦冬还有五个临时收的无家可归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进了船舱。另外还有小华先生一共十二个人,一男,十一女。众人进来后按次序排座,香薷等四个一直跟随姚燕语的丫鬟自然排在前面。 姚燕语看了一眼华西淩,说道:“华先生请上前座,等会儿请你先讲一下你诊治过的这几例脉案。” 华西淩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这几天的功夫他几乎变成了哑巴,每天就是给病患看病用药,然后回来吃饭睡觉,再也没有说过半句愤愤之言。今天姚燕语忽然让他讲脉案,小华佗有点懵了。 坐在姚燕语身边的香薷已经起身让座,姚燕语则吩咐身后的白蔻:“你们都不必动了,只把华先生的榻几挪上来吧。” 几个丫鬟虽然不喜欢华西淩,但也不敢忤逆夫人的吩咐,于是华西淩就稀里糊涂的被挪到了姚燕语的左侧下手。 姚燕语又客气的说道:“华先生请把你这几天所遇到的典型脉案给大家讲一讲吧。” 俗话说,一会抵十有。 华西淩虽然从没经有这种类似讲学的经历,也觉得这种把医道学识像是孔孟之道一样直接搬到学堂上来讨论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但他却没有怯场。 借着整理手上脉案的时间理了理思绪,之后小华佗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了。 因为毫无准备,一开始的时候他的思绪还有些杂乱,不过讲了一个疟疾的脉案之后,他强大的专业知识便为他找回了清晰的思路。接下来的讲述便非常的通畅,他一口气讲了自己这些日子治疗的六个典型脉案,并把自己的诊疗方案以及对这次赈灾救治过程中所用的成药配方等做出客观的评价。 当他给予肯定时,在座的一些小丫鬟的脸上都露出得意之色,但当他做出批评指正的时候,香薷等人便立刻表现出愤愤不平之色。 姚燕语却不动声色,安静的坐在主位上听着。 华西淩侃侃而谈了一个时辰放在停下,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之时,绚烂的云霞通过碧纱窗照进来,屋子里被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按说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可众人谁也没心思吃饭。华西淩一停下来,香薷便殷切的看向姚燕语,希望自己能有发言权,驳一驳这个狂妄的家伙。 姚燕语自然乐得给她机会,于是下巴微微一扬,说道:“香薷,你有话要说?” 香薷立刻应道:“是,奴婢对华先生的三个说法不敢苟同,想请教一下。” 姚燕语点头:“你问吧。相信华先生会给你一一作答。另外,你们有谁还有不同意见的,都可以向华先生请教。” 华西淩也道:“请姑娘明示,华某必知无不言。” 这样淡定的态度无疑又给香薷等几人心理的怒火上浇油。一时间不但香薷,连乌梅,半夏,麦冬三个也都跃跃欲试,四个人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而且她们跟了姚燕语的日子也不短了,这几年不管是药典还是药方,甚至姚燕语很多新药的配制试验她们都有插手。早就不是当初拿着银针手打哆嗦的小姑娘了。 而且,她们四个也各有长处,香薷善于配药,姚燕语手里现存的有关药物的书她都看过,虽然不能说倒背如流,但举一反三还是能的。华西淩说这次赈灾的药方又问题,香薷就第一个不服。 乌梅善儿科,对小孩子的病特别拿手,姚燕语便经常捡一些小儿科的书籍给她。此次水患,受灾百姓无数,其中当然也有很多孩子。刚刚华西淩还提出对孩子的诊治用药不够,推拿按摩的法子疗效太慢,耽误了不少孩子的病情云云,把乌梅给气了个半死。 半夏和麦冬一个善外伤,一个善针灸,二人也都得姚燕语真传,而且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自信满满的,不管谁见了她们都看在姚燕语的面子上礼让三分,连姚延恩姚延意二人对她们也从不呵斥。今天被这个狂妄悖逆之人指摘,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 华西淩在这几个小丫头的围攻下,丝毫不见慌乱,而且越辩越勇,骨子里的那股狂傲之气完全被激发出来。他端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声音忽高忽低,且又夹着嬉笑嗔怒之色,说出来的话都十分生动。 反观香薷等人就不一样了,她们虽然跟着姚燕语学得精妙医术,但到底比不得华西淩这种在市井之间混的人,而且自幼年开始读书,不但医书读的多,子集经史,野闻杂谈,他无所不读,辩论起来,更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四个丫鬟被他给辩驳的脸红脖子粗,连女儿家的斯文都不要了,大有卷袖子冲上去把这可恶的东西痛扁一顿的气势。 一时间,船舱里跟开了锅一样,沸反盈天。 外边厨娘做好了饭菜不见人来问,便洗了手往前舱里来询问,还没靠近便听见里面争吵一片几乎要打起来的样子,于是吓了一跳,忙问守在外边的许侍阳:“许大人,夫人没事儿吧?这里面……” 许侍阳笑了笑:“没事儿,里面在辩论学问呢,夫人允许他们这样的,你不必担心。” “噢,这饭菜好了,也不知夫人合适传饭?”厨娘依然不放心的往里面张望了两眼。 许侍阳笑了笑,说道:“你听里面的动静,怕是得等一会儿了。你先回去吧,传饭自然有人叫你。” “唉,好嘞。”厨娘摇了摇头,一边转身回去一边叹道:“论学问不能好好说么?怎么弄得跟炸了营似的。” 许侍阳笑了笑,心想夫人跟前的这几个丫鬟可真是不得了,将来还不知什么样的男人能降服的住。只是这声感叹还没发完,便忽然觉得背后一凛,许校尉下意识的转身,便见他的顶头老大黑着脸站在跟前。 “呃?将军?属下拜见将军。”许侍阳愣过之后,赶紧的躬身见礼,心里却哀鸣一声,叹道我的娘哎,将军怎么忽然冒出来了?怎么一点消息没有?难道事先派出去的人都挂了不成? “嗯,里面怎么了,这么吵?”卫章不满的看了一眼船舱门口。 “是夫人在给几位医女以及郎中再辩论医术。” “辩论?”卫章低低的笑了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把学堂开到船上来了。’便抬手撩起湘妃竹帘一头拱了进去。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底了!又进入倒计时了! 月票不要再留着了!可以放心大胆义无反顾的砸过来了! 今天可以放心的砸,珠保证有二更哦! 第二十六章 泼醋,二更求月票! 里面的辩论已经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给打断了。 姚燕语端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家伙,一时愣住,恍然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却舍不得眨眼,怕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又忽然消失。于是一言不发的仰着脸看他,贪婪的,像是怎么看都不够。 卫章一步压着一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她面前,才慢慢地蹲下身来和她隔着长条案几平视。 香薷和乌梅等几个丫鬟也傻愣在原地,倒是那几个新收的丫鬟不认识卫章,其中有个胆子大的低低的问了一声:“这人是谁啊?怎么敢擅闯?” 香薷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却见对面的华西淩已经站了起来,愤愤然指着卫章呵斥道:“哪里来的大胆狂赌!还不滚出去!” “……”香薷顿时傻眼,再次陷入空白状态。 伴着一屋子的抽气声,卫章缓缓地扭过脸,虽然是蹲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白色细麻衣的男子,但凛然桀骜的气势丝毫不减。他也不说话,只是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作死的家伙,眼神如冰凌刀锋嗖嗖的往丫身上招呼。 姚燕语见状暗叫一声不好,忙伸出手去握住了卫章的大手,并低声说道:“不许发火,他是我的客人。” 卫章黑着脸转过来看着姚燕语,不悦的问:“你护着他?”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怒气,可姚燕语却真实的感觉到了他的愤怒。一个敢吆喝着让他滚出去的人——呵呵,不死也得八层皮吧?姚夫人从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 幸好香薷等人没有继续傻下去,而是纷纷起身离座,排成一排跪下给卫章磕头,齐声道:“奴婢给将军请安。” 这在平时,她们见卫章也就是行个万福礼就过去了,背地里还敢跟卫将军开个玩笑什么的,毕竟她们是夫人的人,夫人宠着她们,她们才敢在将军面前放肆一二。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香薷这几个小人精都是历练出来的,哪里还敢怠慢?一起行跪拜大礼,那小模样绷得,要多谦恭有多谦恭。她们用实际行动告诉华西淩:这是我家主子!你丫最好识相一点,否则剥皮抽筋下油锅。 华西淩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了卫章的身份之后,他的心里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恨。于是他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既不见礼,也不弯腰,像个任性的孩子。 卫章却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后跪在地上的香薷等几个人,半晌才冷声道:“都下去吧!” 香薷等人忙答应了一声:“是。”然后缓缓站起来,躬着身往后退了几步,在要转身的时候,白蔻低声说道:“华先生,请随奴婢下去吧。” 华西淩皱了皱眉头,依然不动。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暗骂这家伙还真是个犟驴。但脸上自然不好怎样,只朝着他微微一笑,说道:“辩论暂时先到这里,先生且先下去用晚饭吧。” “是。”华西淩这才拱了拱手,傲然的退了出去。 香薷站在门口无奈的摇了摇头,给了这位小华先生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然后伸手把房门关上了。 船舱里只剩下了卫章和姚燕语两个人,两人的情绪再也不用压制,卫章率先发火:“刚才那蠢货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坐在你身边?” 其实姚燕语刚要开口解释的,她知道刚才华西淩那样对卫章说话很不对,但他不认识卫章,不知道这个无礼的闯入者是谁所以才会那样。姚燕语爱惜华西淩的才华,他是个天生的医者,又博学多识有丰富的行医经验,对医道也有足够的热情。所以她想把他收为己用,自然也希望卫章能和他好好地相处。 可是卫章上来就骂人家是‘蠢货’,然后又这般指责,姚燕语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而且她素来在卫章面前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此时心里一不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于是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淡淡的说道:“他是嘉州有名的郎中,百姓们送他外号‘小华佗’。如果在将军的眼里这样的人都是蠢货,那我也离蠢货不远了。” 卫将军的脸色更黑了。 一进门看见自家夫人身边坐了个陌生男子,然后自己这个正牌夫君又被那陌生男子呵斥‘滚出去’。这样的气任谁都咽不下!何况此时自家夫人还替别人说话?! 这半个月来,他在深山密林之中,在生死之间奔命,为的就是早些把那些叛逆早一日捉住完成皇上的命令,早些来找她,带她回去。可当他卸去铠甲一口气都来不及喘便奔过来时,她却如此相待! 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卫将军的心肝肺都要气炸了! 卫章黑着脸,完全是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姚燕语却不看他,只是侧着身坐在那里,一手撑着案几,一手笼在腿上。嘴巴微微撅着,宣示着她的不满。 若是比淡定,整个大云朝的男人没有几个能比得过卫将军。可若是加上一个姚燕语的话,卫将军则必输无疑。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卫章先打破了沉静,他伸出手去捏住姚燕语的下巴,把人掰过来看着自己的脸,带了几分无奈的问:“你生的哪门子气?怪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这是什么臭脾气?一进来就骂人?”姚燕语连声质问,却又觉得无限委屈,一时尾音带了哭声,眼睛也红了。 “你……哭什么?我也没怎么样啊!是他先让我滚出去的……这算怎么回事?你护着他还不许我骂他?他又不是我们儿子……唉!别哭了好吧?” 卫将军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姚燕语的眼泪对他来说是必杀技,只要她眼睛一红,声音一变,卫将军的那颗钢铁之心立刻化为绕指柔,什么怒气什么原则都灰飞烟灭了,剩下的之后丧权辱国陪尽小心。 “什么嘛!谁是你儿子啊!”姚燕语又气的笑了,“有你这么赚人家便宜的吗?” 卫将军无限郁闷的叹道:“那你那么护着他干嘛?” 姚燕语伸手握住卫章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转身靠在他的怀里,低声说道:“他医术不错,又博学多才,我不想让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了。” 卫章本来要享受一下温香软玉在怀的美好,结果心里的那份旖旎又被温香软玉这一句话给轰成了渣。他手上一用力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扶着她的肩让她转身跟自己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你要把那个……谁(蠢货)带在身边?” “不行吗?”姚燕语轻声反问。 “他是个男的!”卫将军握了握拳,试图同夫人讲道理。 姚燕语轻笑着反问:“男的怎么了?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你们男人的天下么,太医院里不都是男的?” “你把他送去太医院可以,我不反对。但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把他带在身边。”卫章忍着心里再次勃发的怒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话。 “我想好好地培养他,自然不能把他送去太医院。太医院里又不缺人。”姚燕语蹭进卫将军的怀里,低声说道:“这些天救治灾民,多亏有他帮我,不然我一个人都要累死了。” 本来姚燕语后面这半句话的意思是人家帮了你夫人的忙,身为夫君你应该大度一些,就算不替自家夫人道谢,至少应该对人礼貌点,别动不动就朝人家丢眼刀子什么的。 可这话在卫章听来又另有一层意思——他一个武将,对救治之事帮不上忙,更不懂医术不能为她分担,实在是没用。现在有了比自己更有用的人了,自己这个没用的当然要靠边站,以此类推,自己这个夫君就是个没用的木头,差不多该弃之如履了! 卫将军在自己这条思维小路上一路狂奔,直接跟姚燕语的本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他就这么好。”卫章木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不是质问,只是平淡的叙述一件实事。 姚燕语一听这话心里一慌,暗道坏了,他把自己的话给想偏了。只是这话已经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于是她伸手勾住卫章的脖子愤愤然轻声骂道:“好个屁!” “嗯?”卫章蹙眉低头,“怎么连脏话都说出来了?” “算了,不说这事儿心情还好点。一说这个我也气得肚子疼,回头你去问问许侍阳吧。”姚燕语气咻咻的梳着,一扭脸枕在卫将军的肩膀上。下一句便转了话题:“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事情顺利吗?我叫许侍阳派人去跟你联络,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见夫人终于关心自己了,卫章心里再别扭也只能先忍下,想着算账是秋后的事情,眼前必须先把夫人牢牢地搂进怀里再说,于是轻叹道:“人已经捉住了,但银矿的事情不好弄。那边的矿工都是些流民,当初云瑾为了跟朝廷抵抗,给那些人灌输了许多疯狂的念头,甚至还丧心病狂的许了那些工头们王公候伯的累世富贵。现如今那些人都沉浸在富贵梦里呢,他们霸占着矿山,说若是我们强攻进去,就放火烧山。” 说着,卫将军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颇为哀凉的看了怀里的女人一眼:“这些烂事儿也烦死了。我不想操心这些,便跟勇毅候说我受不了这连日阴雨的鬼天气,旧伤复发,要休息几天。便跑来找你这位神医讨良药来了。” “你旧伤发了?快给我看看。”姚燕语闻言立刻扒拉卫章的衣领,又手忙脚乱的解他的衣带。 卫章哪里受得了这个?二话不说一侧身把人压倒在地毯上,吻了个铺天盖地。 双唇一旦接触,就像是隐性存在的某个节点被点燃丝丝紧密,不留一点空隙,疯狂地纠缠在一起。 终于,卫章像是终于在自己的领地留满记号的野兽,再次无尽缠绵一次后,才意犹未尽地退出了自己刚刚肆掠过的地盘,恋恋不舍地在姚燕语的唇上落下细密的吻方才放开。之后还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像是某种猫科动物一般,慵懒地轻语,“好甜。”声音压得很低,却透出一种磁性的惑力,轻轻地撩拨着听到者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没有点灯,幽暗之中,卫章原本轮廓稍显冷硬的线条变得柔和许多。平日里,一双剑眉和黑白分明的眸眼,让人似乎能够从中感到一种逼人的气势,自有一个不怒自威的气场,但此时这唇挂上浅浅笑意,却又似有一种暖暖的暖流流至人心的感觉。 姚燕语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眉眼,低声问:“你饿了没有?想吃什么吩咐下去让厨娘去做。” “饿,饿了半个多月了。今天一定要吃饱。”卫章说着,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大步流星进了内室。 第一个回合,卫将军什么花样也没玩儿,踏踏实实的按着一个姿势从头到尾。之后,稍事休息,便又进入第二回合。 香薷一直守在外边,开始的时候她是站着,后来站的累了便坐在了门槛上。之后厨娘再次过来询问夫人什么时候用晚饭,香薷告诉她:“把饭菜收好,再过一个时辰过来问。” 厨娘答应着下去,没敢多问。 按照规矩,主子不用晚饭,奴才们哪个也不敢用饭。不过这规矩只限于香薷等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们。像小华先生这样的人属于夫人的客人,自然是不能误了晚饭的。 华西淩看着面前的两菜一汤却完全没心思吃饭。烦躁的把筷子一拍,起身去找香薷。而香薷看见他跟看见瘟疫一样,立刻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千万别过来。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闯进去。”华西淩这几天跟香薷她们也熟了,且又经过刚才激烈的辩论和变故,小华先生基本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香薷舒了口气,叹道:“我哪里知道你个二愣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万一你再闯进去,我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 华西淩鄙夷的瞥了一眼香薷,在她旁边坐下来,半晌才问:“刚刚那人真的是辅国大将军?” 香薷瞪了他一眼,斥道:“这种事儿还能有假?!” 华西淩点点头,心想也是。辅国大将军可是辅国夫人的丈夫,这事儿自然假不了。 可是再想想那个凶神恶煞般的人——他除了个子长得高了些之外,还有哪里好啊?脸那么黑,像是谁欠他八百贯似的;目光那么凶狠,连对女人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据说还是个杀人恶魔,横扫漠北西疆,令人闻风丧胆…… 好吧,对于武将来说这是英勇无敌,是赞美。可作为夫人的丈夫来说……这也太不合格了! 香薷半天没听见旁边这位有什么动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了这位眼里的不服和鄙夷,于是抬脚踢了他一下,扬了扬下巴:“哎,想什么呢你?” “我觉得他配不上夫人。”华西淩毫不掩饰对卫章的厌恶,“夫人是谪仙一样的人,而他就是个恶魔!” “嘿!”香薷气的笑了:“你这人还真敢胡说八道!我家将军英勇无敌,俊逸冷傲,又是青年新贵,我家夫人爱他爱到死去活来,你是谁啊?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内室里,一片旖旎春光。战意正酣的卫将军同样耳听八方。外边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当他听见华西淩那句‘配不上’的话时,忍不住僵硬了身子,又伸长了脖子转过去看满脸绯红,柳眉微蹙,眼角泛红,咬着樱唇压抑着沉吟的夫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怎样,便听见香薷的那句‘死去活来’的话,又忍不住哑声笑了。 “这丫头不错。”卫将军俯下身去,吻了吻夫人红透了的耳垂,准备继续。 姚燕语却恨恨的咬牙:“这么嘴碎!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 门口的两个人不知道屋里是何等情形,对话依然在继续。 “青年新贵又怎样?富贵不过过眼烟云而已。我看夫人医术超然,看人的本事却一般。”华西淩淡淡的说道。 “是呢!”香薷恨恨的剜了小华先生一眼,“之前奴婢觉得夫人识人端的是高明。如今看来真是一般了。不然她怎么会让你留下来。依我看,早该把你赶下船去了。” “哎?你……”华西淩没想到香薷却把话绕到自己这里来。 “我什么我?”香薷看一向牙尖嘴利的小华先生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便瞪起杏眼,“这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赶紧的走吧。” 华西淩一怔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果然走了。 香薷没有多想,她的意思自然是因为她家将军跟夫人在里面呢,华西淩这么个男人守在门口实在不妥。却没想到华西淩那可桀骜不驯的心灵也有脆弱的时候,把她的话当成逐客令,回去便收拾收拾,下船去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儿更啦!啦啦啦…。 月票呢?月票呢?月票呢? 今天已经27号了!月底的最后几天,有票的赶紧的砸过来啦! 第二十七章 家有喜事 累极而眠的姚夫人连晚饭都没吃,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是饿醒的。卫将军把小炕桌直接摆到床上去,姚燕语吃了饭,只漱了漱口又躺下睡了。 而卫将军是为了养伤来的,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休息时间,于是也窝在床上继续睡。睡醒了便搂着夫人做喜欢做的事情,然后再累及而眠,饿醒了叫丫鬟把饭菜送进来吃饱了接着睡。连沐浴都是叫人把浴桶抬进来,这俩人自从重逢就没出过那道门。 如此,二人像是不知时光荏苒一样,一晃就是三天。 香薷见将军终于肯放夫人出来了,便低眉顺眼的蹭过去,小声说道:“夫人,奴婢闯祸了。求夫人原谅。” 这丫头虽然不如翠萍爽利,但却也不是胆小怕事之辈,能这副样子说话,肯定不是小事。不过若真有什么大事也瞒不过去啊,难道还能把清江堤坝再给弄毁一次不成?姚燕语觉得好像除此无大事了,依然靠在软枕上一边吃着鱼片粥,漫不经心的问:“闯什么祸了值得你这样?” “那个……华先生被我赶走了……”香薷说着,又拿眼光悄悄地去瞄卫将军。卫章的嘴角果然悄悄的弯起来,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香薷心道将军你若是真高兴的话就帮着奴婢跟夫人求个情啊! 然,卫将军这次决定独善其身,那一丝微笑晃过之后,便恢复了淡定,好像根本没听见她们主仆二人说什么似的,只顾安心的喝自己的汤药。 是的,汤药。这是夫人专给他诊脉之后发现他体内湿气过重而特别配的祛湿邪的药,不喝不行。 姚燕语默默地想了想,轻声哼道:“这下你们都满意了?” 香薷不敢多说,只是缓缓的跪了下去。姚燕语又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卫章,叹道:“罢了,走了就走了吧。强扭的瓜不甜,或许他是真的瞧不上我们这些人。” 香薷扁了扁嘴巴不乐意的哼道:“奴婢看他就是有毛病!” “不许胡说!”姚燕语瞪了香薷一眼,又瞥了一眼偷着乐的卫将军,哼道:“你下去吧。” “是。”香薷忙磕了个头:“奴婢谢夫人开恩。” “这本也不是你的错。不过你这脾气得改改了,我瞧着你原本是个和软的性子?怎么如今变得这么暴躁了?这可是行医之大忌。” “是,奴婢谨记夫人教诲。”香薷赶紧的再磕头,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对于华西淩的离开,姚燕语多少还是失落的。她一心想留这个人在身边,便把自己最大的优势展现给他看,想用自己的医术,医德来吸引他,让他心甘情愿的追随自己。 姚燕语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医术教给更多的人,让这个世上有更多更优秀的医生,她希望医学这领域里人才辈出。这个理想太大,而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而且在这个男权社会,女子的身份总有许多不方便。 所以她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更合适的人,便想着把他拉到身边,慢慢地成立一个团队,然后几十年,甚至几辈人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能做到。但很遗憾的是,他最终还是走了。 卫章看不得姚燕语失落的样子,尤其是为了那么个讨厌的家伙。于是他借口湖州那边事情忙,催着姚燕语离开嘉州。 他的理由很充足,这边的救灾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当地的官府完全可以料理清楚,而张老爷子坟墓那边经过彻夜的激战,竹林毁了不少,也需要修复整理,而且那六百亩水稻该熟了,你自家的粮食不急着回去收么云云。 姚燕语被他说得动了心思,想着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便吩咐船工开船往湖州去。 她离开嘉州这日,嘉州上万的百姓聚集江边码头,朝着她的船叩头相送。 华西淩便混在人群里,望着那艘看不出有多豪华但却十分舒适的大客船渐行渐远,竟站到天黑都没挪动脚步,最后还是他的新邻居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硬把他拉回去了。 船逆流而上,用了四天的功夫才到了湖州码头。 姚延恩早就接到消息,亲自来码头迎接。他一来,唐汝町自然得来,甚至连来顾允桐也借口来湖州处理公务赶过来了。至于湖广其他的官员就更不用说,能来的都来了。 下船的时候姚燕语见这么多人在码头等着,心里便暗暗地叹了口气,埋怨大哥姚延恩为什么不能省事儿点,别动不动就扯上这么多官员。这事儿若是传到京城,还不知有些人怎么想呢。 其实这回姚燕语真是误会姚延恩了,他也不想这些不相干的人来凑热闹,可架不住姚燕语这次名气大了。嘉州等第水患,辅国夫人,国医馆二品院判姚大人带着国医馆的医女们连夜抢救伤患,不论富贵贫贱,都一视同仁,救人于危难,此等高风亮节值得朝野上下称赞颂扬。 嘉州,安陵等地的文人墨客早就把这番事迹写成戏剧,话本什么的,竞相传颂了。如此,湖广一带的官员还敢小觑这位姚院判么? 卫章一下船便拒绝了当地官员们的邀请,说有军中要务跟勇毅候商量,便要了一匹快马要去云瑾经营了两年多的那片山寨。 此山寨原来有个名字叫翠麓山,后来云瑾占了此地,便更名为潜龙山。现在云瑾被捉,韩熵戈觉得这山寨的名字有合着大不敬的意思,便又给改了回去,还叫翠麓山。 自从捉拿了云瑾之后,韩熵戈便带着他的一千家兵以及云瑶手下的两千锦麟卫在翠麓山中逐一搜寻。 搜寻什么?当然是搜寻云瑾的私藏以及他的人脉关系。 那些私藏的金银珠宝,龙袍冠冕什么的自然极其重要,而他在此地经营的人脉更加重要。只有把这些找出来,才能把他的余党彻底粉碎,锄奸不尽反受其害。为了西南的稳固,皇上连儿子都舍得了,又如何舍不得湖广的富商和官员? 这也是卫章不愿意跟那些官员们一起吃饭的原因。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云瑾拉拢过的人?或者说,这些人里面还有谁没被云瑾拉拢过?卫章这样的身份在湖广,是决不能跟这些人接触太多的。 这一点,身为辅国夫人的姚燕语很清楚,身为湖广按察使的姚延恩更加清楚。 所以,在码头上跟诸位大人们见过礼之后,姚燕语便被卫章以军营之中有人受伤为由,给一起拽走了。倒是姚延恩好说歹说都逃脱不掉,被顾允桐借口公务拉了去湖州一家精致的酒楼,要了个安静的雅间,关起门来细说以后。 虽然姚延恩这个按察使是几十船粮食换来的,但那又怎样?按察使属于都察院管束,而姚远之正好是都察院的大拿。而且,按察使有秘折专奏的权力,等于代天子巡查地方。湖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顾允桐这个布政使自然要跟按察使汇报工作,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 且不说湖广官员人人自危,单说姚燕语同卫章策马离开湖州码头先去了一趟成公墓,那一片稻子已经成熟,留守在这里的锦麟卫倒也靠谱,监督着佃户们正在收割。 张恪礼那家子人自然还惦记着这里的稻米,无奈锦麟卫是什么人?稍微放出点招数就断了他们的那点想法,再也没敢往这儿凑过边儿。 一回来这里,姚燕语便不想走了。 但卫将军却鉴于他家夫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名声,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来,愣是派人把姚燕语留在这里的东西包括药典书籍手稿等全都收拾装箱,派人送去翠麓山。 翠麓山营寨,原来属于云瑾的一座青石壁垒的院子里,高大的阔叶植物遮住了热辣辣的太阳,整个院子都在浓密的碧阴之中。韩熵戈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茧绸交领长衫,腰里缠着同色绣双螭纹腰封,负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在那株翠绿的芭蕉树下的石桌上,放着半尺厚的一摞书信。他时不时的看一眼那摞书信,眉头越发皱紧,并伴着摇头叹息。 石桌旁边的一个乌藤编的摇椅上,一身锦麟卫千户服饰的云瑶坐在上面,手里捏着一颗殷红的荔枝,只是抛上抛下的玩,并不吃。 “大表哥,你能不能别再转悠了?我头晕。”云瑶抛够了荔枝,忽然坐直了身子,叹了口气。 韩熵戈心里有事,对云瑶也不客气,只摆摆手说道:“你头晕去后面睡觉去。” “我不去。”云瑶把那颗荔枝丢回果盘里,伸手拿了一个信封看了看,不满的说道:“这几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我身上都长毛了。就没点新鲜的事儿?” “你还嫌新鲜的事儿少啊?”韩熵戈无奈的看了云瑶一眼,在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来,叹道:“你说这事儿怎么又扯上老五了!”原来这些都是云瑾跟五皇子云琦的往来书信,韩熵戈已经看过几封,里面那些大逆不道之谋划就别说了,随便拎出一句来,都够两个人死一回的了。这些书信若是送到皇上面前,皇上一准儿被这俩儿子气死。 云瑶淡淡一笑,说道:“大表哥你该这样想,幸亏是跟老五扯上了!” “怎么说话呢你?”韩熵戈不满的瞪了云瑶一眼。 云瑶毫不避讳的冷笑道:“这种事情,不是老五也会是别人。他远在湖广,对京城的事情一无所知,必定要有人跟他通信,里应外合,才能成大事。如果非有这样的一个人,我倒是希望是老五,而不是别人。”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别搀和这些事儿。小心七舅知道了把你关起来。”韩熵戈不想让云瑶搀和的太深,在他的心里,女孩子就应该呆在闺阁里享受美食华服,不应该跑这种地方来受罪。尤其是他知道云瑶曾经中了蛊毒之后,只恨不得立刻把她送回京城诚王府去。 “姑娘家怎么了?没有我你哪有那么容易捉住云瑾?”云瑶不服气的反驳。 韩熵戈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 云瑶说的没错,这次他们兵分三路围剿云瑾,而云瑾却不仅仅是狡兔三窟。等他们在营寨中汇合的时候,云瑾还是从地道跑了。若不是云瑶借住苗疆草婆独有的驭蛇术召来密林里的各种蛇把云瑾从山沟里给逼出来,他们绝对不会那么快捉住他。 这边表兄妹之间正说闲话,韩午从外边匆匆进来,躬身回道:“回侯爷,卫将军回来了。” “真的?”韩熵戈顿时有了精神。这几日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也不好擅自拿主意,都快烦死了。 “人已经进了山寨,兄弟们腿快已经报进来了。哦,对了,姚夫人也来了。” “好!快去迎接。”韩熵戈高兴地起身,刚走了两步有回头看云瑶:“哎?你不去?” “我困死了,回去睡觉了。”云瑶恹恹的起身,却往后面去了。 韩熵戈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往外去迎接卫章夫妇去了。 晚上,韩熵戈专门准备了接风宴。 当然,因为条件有限,接风宴很是简单,也没有多少人——江宁水师的将领傅纶,还有追随卫章的唐萧逸,赵大风,葛海,以及追随韩熵戈的韩午,韩未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 姚燕语和云瑶虽然都是女子,但却不做女儿家装扮。都是一袭男女皆可的交领深衣,绾着独髻,别着玉簪,她们二人也没有女子的忸怩之态,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坐在一群糙汉子们之中,倒像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韩熵戈率先举杯,朝着姚燕语笑道:“我先说句大实话,这顿接风宴并不是给显钧的,而是给咱们的姚夫人的。夫人在嘉州兢兢业业,救人无数,为朝廷和百姓鞠躬尽瘁。我等男儿皆深深敬佩。” 坐在韩熵戈身边的傅纶忙跟着举起酒碗,笑道:“说句心里话,末将打心眼里为夫人赶到自豪。” “你自豪个什么劲儿?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啊?”韩熵戈转头笑问。 “咱跟夫人同时江宁人么!”傅纶笑道。 韩熵戈又笑骂道:“瞎说!你充其量也就是在江宁任职,你老家不是汾阳么?当我不知道你的老底呢?” “那傅某在江宁呆了五年了,而且内子是地地道道的江宁人,如此算起来,傅某也算是半个江宁人了。所以,咱跟夫人这同乡是做定了。”傅纶哈哈一笑,颇有点无赖的样子,“夫人,某敬你一碗!” 于是众人纷纷举起自家的酒碗,一起敬姚燕语。姚燕语却扭头看着卫章,轻笑不语。 “嘿,都说夫唱妇随是佳话,可这会儿你们夫妇也没必要这样吧?显钧,难道没有你的准许,夫人还不能喝酒了?”韩熵戈不满的瞪卫章。 “哪有。是她这几日不怎么舒服,实在不能多喝。”卫章脸不红心不跳的抬手端起姚燕语的酒碗,“不如我替了吧。” “将军替夫人喝酒也算是天经地义。只是这替酒的规矩,可是一赔二。”傅纶如今跟众人混熟了,也敢跟卫章讨价还价了。 “行。”卫将军毫不犹豫的点头。 于是,这场名为给姚燕语接风洗尘的宴席倒成了这些男人的拼酒宴。 云瑶捏着酒杯小口的呷着淡黄色的米酒,瞥了一眼姚燕语,低声说道:“这些人想喝酒不如直说,还弄什么接风洗尘的名头。” 姚燕语轻笑着举起酒杯朝着她:“不管他们了,我先敬郡主一杯,你为了保住我的那些书籍手稿,辛苦了。” “不用谢。我也不是为了你。”云瑶淡淡的举起酒杯,跟姚燕语碰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喝了一口酒,却不放下那只银质的酒杯,只是捏着把玩。 “不管公主是为了谁,但最终受益的是我。我就该说一声谢谢。我干了。”姚燕语微微一笑,仰头把杯中酒喝干。 “真是啰嗦。”云瑶低声嘟囔了一句,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口喝完。 那几个糙汉子喝酒喝到了高兴的时候,早就忘了初衷。在一片喧哗吵闹之中姚燕语看着云瑶一脸的冷清,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样子,便忍不住低声问:“郡主最近一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不是为了谁谁谁’。那我想冒昧的问公主一句,你这么辛苦,还不惜中毒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为了谁呢?” 云瑶微微一怔,修长的手指捏着空酒杯没说话。她这两年来一直习武,手指再不是当初的纤纤玉指,甚至早就有了一层剥茧,但依然修长漂亮,是那种干净清爽的美。姚燕语固执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半晌之后,云瑶轻笑:“我是为了我自己。” 这次轮到姚燕语愣住了,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云瑶的潜台词: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做任何事都是因为我愿意,与别人无关,更不需要谁来亏欠。 这是高傲到骨子里的爱,也是卑微到尘土里的情。 姚燕语默然无语,伸手拿过酒壶给云瑶和自己都斟满了酒,然后轻笑道:“来,我们再干一杯。” 云瑶淡然一笑,跟她碰杯。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把杯中酒喝干。 …… 接下来的日子又归于了平静。虽然银矿的事情还没解决,但瑾云和那位广陵先生被俘,根据在云瑾这里搜到的书信契约等物,韩熵戈和卫章命锦衣卫该捉的捉,该禁的禁,一些身居要职的官员虽然没被捉起来,但也已经在锦麟卫的控制之中。 不过半个多月天的功夫,韩卫二人便整理出了一份详细的名单以及相关证据,用黄匣子锁了派人密送京城。 时间进入六月中旬,东南的气候真是湿热难当。 姚燕语开始对任何事物都不怎么感兴趣,只觉得腹中满满的,有时候胃里还泛酸水。不管姚延恩带来的厨娘使出浑身的解数精致烹调,端上来的饭菜都不能引起她的食欲,大多时候也只是半碗粥而已。 看着她迅速的瘦下来,卫章紧皱的眉头就没展开过。有时候夜里睡不着,看着她已经削尖的下巴,他甚至想是不是应该把那个该死的华西淩找来给她诊治诊治,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卫章便再也睡不着觉了。他干脆起身出去把香薷叫进来,吩咐:“去给夫人诊诊脉,看是不是病了?” 香薷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稳了稳心神才反应过来卫将军是说的什么,便低声说道:“夫人自己懂医术,不该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吧?” “她这些日子整天都闷在那些药典里,何曾想过自己的身子如何?”说起这话卫章就觉得无奈,他家夫人的任性真是你没人能比。 香薷觉得将军说的也有道理,便进了卧房悄悄走到床边,半跪下来给姚燕语诊脉。这一诊脉不要紧,倒是把香薷吓了一跳,忍不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咦?不会吧!” 卫章一颗心都被揪到了嗓子眼儿,忙问:“怎么了?” 香薷又蹙着眉头把手指放回姚燕语的脉搏上,沉默了片刻,方又笑起来:“果然!” “到底怎么了?”卫章都要急死了,这死丫头又叫又笑的到底想怎么样? 香薷此时已经是一脸的喜气,起身后朝着卫章深深一福,低声笑道:“恭喜将军了。” “什么?”卫章一头雾水的看着香薷。 香薷又压低了声音,笑眯眯的说道:“夫人有了。” “有……有什么?”卫将军还没反应过来。 “有喜了啊!将军要当爹了。”香薷说完,嘻嘻笑出声来。 这下卫章是真的傻了。一时间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了几个大字:我、要、当、爹、了!然后这几个字跟疯了一样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晃得他眼晕。 这些日子一直浅眠的姚燕语早被吵醒了,其实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有数,一直没说不过是怕卫章担心。听这会儿香薷把话点透了,便索性也不装睡了,一手掀起帐子,睁开朦胧的睡眼不耐烦的问:“你们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睡觉?”卫将军终于回神,猛然转身看着床上的妻子,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连声道:“睡,睡吧,你好好睡……” 姚燕语不满的蹙眉:“你不上来我怎么睡?” “噢,好,我上来。”卫章傻傻的上床,完全忘了身旁还有个香薷。 姚燕语没好气的拉过他的胳膊枕好,转身向里闭上眼睛继续睡。卫章乖乖的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是看着她后脑勺的一握乌发发呆。 香薷上前去把帐幔给二人掩好,方轻着脚步退了出去。 姚燕语枕着卫章的胳膊一直睡到天亮,睡梦里,她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的大手轻轻地抚在自己的小腹上,还似乎听他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话,但无奈实在是太累太困,都记不得了。 早晨醒来她一翻身,便看见卫章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他依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胳膊被她枕着,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而身体却跟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看她转身,他也是一脸的紧张,忙用手扶着她:“你……小心点。” 姚燕语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上有血丝便知道定然是一夜没睡。于是伸手抚上他的眼睛,低声问:“你干嘛不睡觉?” “睡不着。”卫章伸手把她的手拿下来,依然不错眼珠的看着她,“真的吗?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什么呀?”姚燕语看着他这傻样,决定装一次糊涂。 卫章小心的把她搂进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额角,低声叹道:“傻丫头,你有我们的孩子了。你知道吗?你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就是因为你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了!自己要当娘了还不知道,你是有多傻啊?” 你才傻呢,我自己的事情我可能不知道吗?姚燕语从心里腹诽了一句,但却决定撒谎撒到底:“不是吧?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是他的爹,我当然知道。”卫章傻傻一笑,还颇有几分得意。 姚燕语躲在他怀里撇嘴,心想先让你得意一会儿吧。 不过也真的是一会儿,卫章便把她从怀里拉了出来,紧张的问:“你还难受吗?” “还那样啊。”姚燕语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那你想吃什么?”卫章看她犹豫的样子,又催促道:“快想想,到底想吃什么?要不我去山里捉几只山鸡来给你炖汤喝好不好?昨晚下雨了,山林里肯定有新鲜的蘑菇,我再给你弄点菇来?” 姚燕语想了想,点头说道:“我想自己去采。” “不行。”卫章想也不想就摇头:“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许动。” “我是怀孕,又不是坐月子。”姚燕语立刻反驳,并威胁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吃了。” 卫将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心里骂自己:叫你嘴快!悄悄地出去把东西弄回来做好端到她面前不就得了嘛?非得说出来,这下可好了! ------题外话------ 呕啦! 小宝宝有了! 所以亲爱滴们的月票可以藏着了吧? 赶紧的用月票把我家英明神武的卫将军砸吧! 第二十八章 再遇 因为看着卫将军郁闷的样子,所以姚燕语心情很好。心情一好,她便想起了女装,于是选了一套粉绿色的襦裙换上。 裙子是七成新,茧绸裙裾上是苏州绣娘精心刺绣的一组荷花,上身是一件浅紫色的贡纱齐腰短衫,衫子上的刺绣和裙裾上的荷花上下呼应,把粉绿浅紫两个娇嫩的颜色拢成一个整体。 姚燕语不喜欢绾发,便把及腰长发编成一松松散散的麻花独辫从肩膀上斜斜的拉到胸前,竟有几分小姑娘家的娇羞。卫章见了,恍惚又想起跟她初相识的那年。 “走吧。”姚燕语看着发呆的卫章,上前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卫章点了点头,忽然又紧张的把手臂抽出来,改成搀扶着她,并不放心的叮嘱:“等会儿到了山林里不许乱跑,必须乖,必须听话,知道吗?” 姚燕语横了他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没答应。 本来卫章是想自己去山里转一圈,弄些新鲜的食材回来交给厨娘,这一来一去连半个时辰也用不了,绝不耽误早饭的时间。可现在是姚燕语也跟着去,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香薷是必须跟着去服侍的,另外卫章还叫上了许侍阳夫妇。叫这一对夫妇的用意很明显,许侍阳么,负责去抓野鸡什么的,吕氏是有过孩子的人,不管怎样都比较有经验。 而卫章自己早就不作他想了,能跟在姚燕语身边防止她不听话乱跑就可以了。 姚燕语看香薷手臂上挂了个包袱便觉得好笑:“我们是去采蘑菇的,又不是逃难的。你弄这么大个包袱做什么?” “昨晚下雨了,山里又湿又凉,奴婢带个坐垫,若是夫人走累了可以坐下休息休息。” “还有呢?这水壶?还有这点心?你确定不是逃难?” “万一夫人饿了,渴了呢?反正是有备无患嘛。” 姚燕语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你的确很有做老妈子的潜质。” 香薷笑着点点头:“奴婢是准备给小少爷做老妈子的。” 姚燕语立刻瞪过去:“不许到处乱说。” “啊,是,知道了。”香薷吐了吐舌头,赶紧的答应。 一行人踏着晨露出发,一夜雨后,山林里的空气特别的清新,一切都像是在水里洗过,从天空到草地都是新鲜的颜色。 卫章一开始担心石路湿滑,一心只扶着姚燕语寸步不离,等到了林间,又担心草地湿漉漉的弄湿了她的鞋子,便干脆弯腰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到一块露在树荫外被晨曦罩着的石块跟前,让香薷把坐垫铺好方把人放了上去,然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旁边。 “你不去捉野鸡么?”姚燕语看着身边老神在在的某人,问。 卫章眯着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空,说道:“许侍阳已经去了。” “那我要采蘑菇啊。” “让许侍阳他媳妇去弄好了。” “你这人!”姚燕语生气的瞪他。 “你不就是想出来透透气吗?再说,你穿的什么鞋子?要去泥巴里踩?”卫章的目光从姚燕语的那双天足上扫过。 为了跟这身襦裙相配,姚燕语今天穿了一双碧色绣五彩蝴蝶的鞋子,贡缎鞋面,葛布纳成的鞋底。这还是冯嬷嬷的针线。平时姚燕语穿男装,穿的也是男式皂靴,水里泥里都一样踩,今天这双鞋子却真是舍不得。 “哎!应该穿凉鞋的。”姚燕语侧转了身子躺在卫章的肩膀上,不再闹着去采蘑菇。 卫章赶紧的伸出手臂把人揽住,低头问:“什么凉鞋?” 姚燕语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我说的是皮靴。” “这么热的天穿什么皮靴。”卫章觉得她这样靠在自己身上不舒服,干脆伸手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来。 林间小路上有一对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过来,前面那个身材明显娇小一些,转过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之后看清这边青石上相拥的两个人,脚步一顿,轻声笑了。 “郡主,那边是卫将军和夫人。”跟在后面的夜阑‘提醒’道。 “我又没瞎。”云瑶把手里的长剑一转,往身后丢过去。 夜阑抬手把剑接住,担心的跟着云瑶往这边走了过来。 “郡主好早!”姚燕语早就听见那边二人的对话,眼睛也不用睁开便跟云瑶打招呼。 云瑶走到二人跟前,轻笑道:“你们也真是有意思,睡觉的话在屋里不好吗?跑这里来又湿又凉的,睡个什么劲儿?” “这里空气好啊!还有鸟叫。公主不觉得听着鸟叫醒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吗?”姚燕语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然后拍拍身边的坐垫:“郡主是去练剑了吧?坐下歇歇,我这儿还有吃的喝的。” 云瑶看了卫章一眼,却在对面的青石上坐了下来,下巴朝着姚燕语一扬,问道:“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怎么回事,难道你能治天下人的病却照顾不了自己?” 姚燕语微笑道:“哪有,我就是怕热而已。过了这个暑期就好了。谢郡主关心了。” “这里的鬼天气的确叫人难受。不过也住不了多久了。”云瑶说着,往北方看了看。 黄匣子已经送回京城半个月了,这边的事情怎么处理也该有消息了。在云瑶看来,皇上身体不好,根本离不开姚燕语,下旨夺情令她回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许侍阳很快打了两只野山鸡回来,还捉了两只野鸽子。而吕氏也采了满满的一篮子蘑菇,炖汤的话,怕是十几二十几个人都够了。 “回吧。”卫章把姚燕语抱了起来。 当着云瑶的面,姚燕语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但她试图挣了挣,根本挣不开,只好红着脸被抱到林间小路上去才落脚。 “夫人的鞋子还是湿了。”香薷自然知道她家夫人会不好意思,忙帮着撇清。 云瑶淡淡的笑了笑,没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去揭穿某些人的戏码。 野鸡汤必须得中午了,早饭是清淡到不能再清淡的小菜,确切说是厨娘从江宁带来的小咸菜,还有就是火腿蔬菜粥。本来之前姚燕语是很喜欢吃鱼片粥的,可最近她胃口不好,不喜欢吃鱼了。厨娘摸到了主子的心思,专门炖火腿蔬菜粥给她。 火腿和干贝同米一起放到瓦罐里煮,等米粒煮的稀烂了,在切一把碧绿的青菜撒进去,鲜香碧绿,叫人看着就有胃口。 不知道云瑶是不是因为这两年一直在锦麟这个大云朝最大最完备的特务机关历练的缘故,她对一些事情的估摸居然出奇的准。皇上的旨意果然在午饭后到了。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有关云瑾某法的案子必须彻查,湖广以及周围府县的官员但凡有牵扯其中的全都革职,押送刑部议处,包括顾允桐也被革职,押送京城议罪。又命韩熵戈为湖广总督,总理湖广军务,另外有外放礼部侍郎孙宇为湖广布政使接替顾允桐的职务。 这样,湖广一带便由韩熵戈,孙宇和姚延恩三人主理政事。 孙宇虽然是苏玉安的岳父,但同姚远之也不算和睦,姚延恩又是晚辈,孙宇自然能压他一头。但镇国公府却跟姚家关系不错,所以孙宇也不敢太过放肆。这样的安排让湖广的长官们互相牵制,免得湖广之地成了某人的一言堂。 可见,此时的皇上虽然病重,但却并不糊涂。 另外,皇上命卫章带烈鹰卫押解云瑾以及湖广一干涉案官员进京受审,其他无官无职的商户等则由孙宇和姚延恩二人共同审理,根据《大云律令》议罪。 皇上还单独有圣旨给姚燕语,旨意大概是说成公之事已经了结,孝自在心中,不在言表,又褒奖她去嘉州救治灾民一事,说她遇事懂得大义为重,朕心甚慰,然后又以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命她随卫章一起返京。 圣谕一到,大家自然都要遵旨办事。姚燕语命香薷等人立刻收拾东西,装车装船,准备回京。倒是韩熵戈有点犯愁,把云瑶叫道跟前说道:“你是跟辅国夫人一起来的,现在她要回去,你便跟她一道回去吧。” 云瑶嘴巴一扁,不乐意的说道:“我不回去。” “这里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你留下来也烦闷的很。再说你出来这么久了,七舅和舅母肯定想你了。” “我经常有书信回去,父王和母妃应该都放心的。”来的时候是她跟姚燕语两个女人,就算不怎么和睦但起码不别扭。但这次人家夫妇一起回去,自己跟在旁边算什么?所以云瑶打定主意不跟姚燕语一起回去。 “这话糊涂!书信能顶什么用?难道你不担心你母亲的身体?她的眼睛才好些,若是因为思女心切日日流泪,定然又不好了。”韩熵戈对这个表妹很是无奈。 云瑶有些犹豫,她虽然性子刚烈,凡事要强,但到底是女儿家。而且诚王妃对她一向千依百顺,最是疼爱不过,她再傻也知道孝敬母亲。 韩熵戈看她犹豫,便立刻拍板决定:“就这样吧,你的两千锦麟卫给我留下一千,你带回去一千路上也好对那些要犯们多加防范。” “那,苗婆寨子里的事情呢?”云瑶不放心的问。 韩熵戈立刻答应:“不就是给他们修一条能让马车上山的路么?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可以了吧?” 于是,云瑶再无异议,只好听从韩熵戈的安排跟卫章姚燕语一起回京。 来的时候大包袱小包袱,大箱子小箱子的折腾了好些天,回去的时候更添了人添了事儿,自然更少不了一番收拾。不过这些事情都不用姚燕语操心,她只负责每天保持好心情,吃好喝好睡好就行了,其他大小事情一概不管不问,自然有人给她料理清楚。 之后她又选了日子专门来了一趟成公墓上香祭拜,与恩师话别,又把姚延恩为她找来的守墓者叫到跟前吩咐一番。又把田庄的佃户找来叮嘱并敲打一通,并吩咐他们竹林里的那些竹楼可以给他们居住,但务必好生打理,时常修缮维护云云。 姚延恩专门命人查了查黄道吉日,选定六月二十六这日动身。卫章便带着姚燕语同韩熵戈姚延恩等在湖州码头辞别,走水路赶往京城。 船一离开码头,姚燕语之前的那些不舒服便加倍的涌上来。之前还只是不想吃饭,懒得动,这两日已经经常呕吐了。这不,香薷等刚把午饭摆上来,姚燕语便闻见一股油腻味儿,当时便转身干呕。 卫章看着小炕桌上的一盘香烹虾段儿,蹙眉道:“怎么会弄这道菜?不知道夫人闻不得油腻么?” 香薷无奈的叹道:“这道菜是夫人早晨指明了要厨房做的。” “撤下去,撤下去!”卫章一边给姚燕语揉着背,一边冷声吩咐。 “是。”香薷哪还敢多说,忙把那盘子虾给撤了下去。 姚燕语腹中空空自然什么也吐不出来,但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食欲了,只转身靠在榻上仰着脸闭目养神。卫章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端着一碗清粥问:“要不先喝点粥吧?” 姚燕语摇了摇头,推开了卫章递过来的汤匙。 卫章挫败的把汤匙丢进碗里,一筹莫展。 另一只客船上的云瑶吃过午饭后来船舷上透风,抬头便看见对面船上姚燕语身边的一个丫鬟端着一盘烹虾段从船舱里出来往旁边下人们用饭的小舱里去。 云瑶眼尖,早就看清楚那盘虾是没动过的,便不由得一笑,跟旁边的夜阑说道:“咱们辅国夫人是越来越娇贵了,好像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不合她的胃口,我看快把那边的厨娘给折腾死了。” 夜阑到底厚道些,不好说姚燕语的坏话,只道:“属下听说姚夫人病了。” “嗯,她精神是不怎么好,吃饭挑来拣去的也有些日子了,人也瘦了许多。只是她自己就是个神医,自然懂得养生之道。怎么会病呢?”云瑶蹙眉。 夜阑无奈的说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那几个丫鬟的嘴巴一个比一个紧。” 云瑶点了点头没说话。夜阑说的自然不错,香薷那几个丫鬟的嘴巴是挺紧的,但凡牵扯到她家主子的事情,便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两个人立在船头上看着两岸的风景,夜阑便指着前面一片光秃秃的堤坝,叹道:“前面就是嘉州码头了。郡主看,那新修的堤坝,连树木都没来得及栽种呢。” 云瑶点点头,说道:“船上的菜蔬不多了,告诉他们在嘉州码头停靠一下,咱们下去走走。” 夜阑答应一声,转身吩咐身后的一个锦麟卫:“去跟卫将军说一声,郡主想在前面嘉州码头停一停。” 锦麟卫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听说到了嘉州码头,卫章心里也想着该停靠一下,看有什么可吃的好搜罗上来预备着。香薷也去知会厨娘等会儿到了码头要下去采买些新鲜的蔬菜。 嘉州码头已经恢复了正常使用,但却不复往日的繁华。整个嘉州遭洪水洗劫,现在虽然洪水已经褪去,但重建工程浩大,嘉州地面上依然到处都是流浪的百姓。天气炎热,码头上的搬运工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但大船一靠岸,这些人立刻哗啦啦的跑出来,想要招揽一点生意换的一口吃食。 要知道如此大船往来于江上虽然不少见,但如今却极少有在嘉州停靠的。无他,因嘉州不是当日的嘉州,这里除了要饭的就是卖儿卖女的,那些商船躲还躲不起,谁还能在这里停靠找麻烦? 不过也不完全是难民,也有些兜着野果蔬菜前来贩卖的,但价格都贵的要死。 云瑶下船的时候刚好遇见了香薷和厨娘,因回头看了一眼船舱,问道:“你家夫人不下来走走?” “多谢郡主关心,我家夫人昨晚没睡好,刚才又有些晕船,这会儿刚睡着。”香薷甜甜一笑,回道。 “晕船?”来的时候不是好好地?在船上吃好喝好什么都好。云瑶蹙眉道:“这么大的船还晕?之前没听说她晕船啊。” 香薷无奈的叹道:“是啊。可能是前些日子在这嘉州救治灾民的时候,乘小船给灾民们治病的时候颠簸太过的缘故,再加上连日劳累,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动不动就头晕。” “你们不是精通各种奇方妙药么?没弄点克制晕船的药什么的?”云瑶依然将信将疑。 “不怕郡主笑话,我们还真没有这一剂良药。”香薷说着,抬头看见一个买茭瓜的老妇人,忙上前去询问。 云瑶抿了抿嘴唇,一转头看见那边有个穿着白色细麻衣的男子盘膝坐在地上,身边撑着个幌子,上写:“专治疑难杂症”六个大字。而那男子却无心招揽生意,只顾低头看书。 云瑶看了一眼那边买茭瓜的香薷,便转身往那专治疑难杂症的男子走过去。 “哎!”云瑶在男子的面前站定,轻轻点了点脚尖。 正在看书看得入迷的华西淩不满的哼了一声:“什么事?” “你能治晕船吗?”云瑶也不跟他废话,直奔主题。 华西淩不耐烦的指了指身边的幌子,示意云瑶自己看。 云瑶对这种散漫的态度极为不满,蹲下身去一把扯过华西淩手里的书,不悦的问:“你是哑巴?” “干什么你?书还我!”华西淩也是个又臭又硬的脾气,最是嫉富恨贵,抬头看见云瑶这样的人,火气不打一处来,“富贵者不诊!你走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云瑶登时怒了,这货也太猖狂了吧? “你是聋子?”华西淩不屑的哼了一声,朝着云瑶伸出手去勾了勾手指:“书还我。” “好!”云瑶秀眉一挑,从嘴角里挤出一个冷笑:“胆识不错!这个年代,如此仇恨富贵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华西淩这才认真看面前的这位,柳眉凤目,虽然一身寻常的丝缎男装打扮,但举手投足之间贵气逼人,便断定此人绝非一般的富商,搞不好是那家的高官的公子。 不过那又怎样?他华西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之前还有老母是他的顾忌,现在老母也在洪水中丧生,他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眉头一皱,怒声道:“书还我,你该干嘛干嘛去!” “大胆!尔等草民也敢对我家主子不敬!”云瑶身后的一个护卫立刻不乐意了。主辱臣死,郡主现在就是他的主子,有人敢侮辱他的主子,他若是再无动于衷,就该死了。 云瑶摆了摆手,示意护卫不必生气。她却微微一笑:“我诚心跟你求医,你倒是端起架子来了?还富贵者不治,难道你是坐在这里转给贫苦百姓做义诊的?” “当然。”华西淩凛然道:“不然你当我在这里卖身啊?” 云瑶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货竟然如此光棍。 华西淩见对方愣住,便又得意的哼了一声:“本人在这里就是专门给付不起钱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治病的。分文不取,连药材不要钱。当然,只要我这里有的。”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身旁晒着的一些半干的草药。 然,华西淩的得意没维持片刻,便被一声淡淡的轻笑打断,并伴着薷甜的鄙夷:“哟!这不是素有‘华佗再世’之称的小华先生么?” 云瑶回头看了一眼香薷,再看看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家伙这会儿见鬼一样的神情,不由得笑了:“香薷,你认识他?” “是,奴婢有幸在嘉州救灾的时候,跟‘小华佗’说过几句话。”香薷回了云瑶的话之后,又笑看着华西淩,叹道:“奴婢还以为华先生一怒之下不辞而别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呢,真是不巧,又在这嘉州码头遇见了。” 当初不辞而别自然是华西淩的一块心病,此时遇见香薷他也倍觉尴尬。只是他华西淩素来不是甘愿受制于人的性子,当即便一拍屁股站起来,朝着香薷拱手一揖:“当日不辞而别是在下的不是,若有机会,在下定然当面像夫人谢罪。” ------题外话------ 29号了,月底倒数第二天! 亲爱滴们谁还有月票的,赶紧的砸过来了! 过期作废啊!浪费可耻啊! 大家等什么呢?还不赶紧的翻翻自家的兜看看? 第二十九章 回京 “这好办了。她家夫人正病着,你既然专治疑难杂症,不妨帮忙去诊个脉?” 云瑶是打定了主意把这货弄上船去,然后再问他一句:你不是不给富贵者诊治么?难道辅国夫人不是富贵之人?到时候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熟料华西凌一听说姚夫人病了,顿时把什么‘富贵贫贱’之类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直接问香薷:“夫人怎么了?” 香薷没想到云瑶郡主的话这么快,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她也不好再怎样,只道:“天热,夫人苦夏,又有些晕船。倒也没什么大碍。” “你不是说你能治各种疑难杂症么?晕船算不算呢?”云瑶挑衅的看着华西凌。 “算。”华西凌想也不想的点头,“我跟你去。” 香薷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小华先生已经不用人带路往江边走去。 “这二愣子!”香薷低声骂了一句,赶紧的跟厨娘打了声招呼跟了上去。云瑶倒是觉得挺有趣,看来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跟姚燕语还挺熟的?不知道卫章会是什么反应呢?喔呵呵……郡主很不厚道的笑了。 说到晕船,大多数人都以为船在开的时候会晕的厉害,其实不然。船开的时候虽然会晕,但却不是最难受的时候。最难受无过于行进中的船刚停下的时候。 姚燕语原本是不晕船的,但却因为怀孕的缘故,身体各项功能都非正常运转,所以忽然晕船了。 船开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当船停下来的时候,她先是感觉到阵阵晕眩,然后坐都坐不稳,胃里一阵阵的痉挛,前面卫章刚耐着心思喂了她半碗红枣莲子粥,这会儿全吐了。 半夏和麦冬赶紧的上来服侍,卫章心疼的拍着她的背,等她不吐了,忙递给她一杯温开水:“漱漱口吧。” 姚燕语靠在卫章的肩头漱口毕,半夏又递上一杯蜂蜜水,姚燕语喝了两口便说‘有些酸溜溜的’,便不喝了。 卫章便扶着她靠在枕上,稍微缓了缓,又问:“吃的那点东西都吐了,你这会儿饿不饿?” 姚燕语可怜兮兮的点头:“当然饿了。我早饭都吐了好吧?算起来,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成功的吃进什么东西。” “那怎么办?想吃点什么呢?”卫将军快愁死了。 姚燕语想了想,问:“不知道。有什么水果吗?” 卫章想了想,说道:“好像还有西瓜。” “那切两片来吃吧。”姚燕语想着西瓜甜甜的有糖分,饿了吃两块也不错。 旁边的半夏听说忙答应着出去,没多会儿便捧了一个果盘进来,上面是切得一小片一小片的西瓜,看着就挺有食欲。 卫章接过来送到姚燕语面前,姚燕语拿了一小片慢慢地吃。一边吃还一边夸着:“挺甜,你也吃一块。” “你吃吧。”卫章现在看着她吃东西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她终于有喜欢吃的东西了,怕的是这会儿吃下去,说不定转脸又吐出来,简直遭罪。 姚燕语吃了两片就不吃了,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卫章也不敢打扰她,便叫人把剩下的西瓜拿了下去,自己则靠在旁边拿了一本闲书来悄悄地翻着。 船舱的窗户开着,有江风吹过,带着一丝淡淡的水汽。姚燕语便闻到一股鱼虾的味道,一时间胃里又一阵翻滚,便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巴。 卫章忙欠身上前扶着她弯腰,另一只手已经把漱盂拿过来。姚燕语哇的一声吐出来,刚吃的两片西瓜以及那两口蜂蜜水,丝毫没留,而且还加一些胃酸。整个胃像是被洗过之后狠狠地拧了一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倒的了,方才消停。 吐完之后,姚燕语一头一脸的汗和眼泪,无力的靠回去,默默地看着屋顶发呆。半夏和麦冬近前来服侍漱口又拿了湿帕子给她擦了脸和手。 卫章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呢!真是要命了!” 对于男人来说,妻子怀孕的时候尤其是初期,根本没什么做父亲的感觉,因为所谓的孩子还只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 卫章也一样,他已经过去了刚开始的那股兴奋劲儿,尤其是看着妻子受这般苦楚的时候,就觉得没什么可高兴的了。 而姚燕语前生今世加起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怀孕虽然是一个很伟大的事情,但是太特么的难受了好吧! 之前还不怎么觉得,这几天姚燕语每当吐的晕天晕地的时候就想起自己的老妈。她记得老妈说怀自己的时候也反应很厉害,别人都差不多吐一个月就过去了,她老妈吐了三个多月。后来肚子挺大的了还食欲不振,以至于她剩下来的时候还不到五斤,从小身体瘦弱营养不良。 当妈真是不容易啊!也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死后,父母怎么样了……这个被姚燕语压制了十多年的想法像是反刍一样,在这些日子被她反复的拎出来琢磨。这会儿又想起来,便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她这半个多月来掉的眼泪比她来到这个时空十来年的眼泪都多。连卫章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她忽然之间变得这么爱哭了。以前多少大风大浪她都没这么脆弱过。 “别哭了,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以后都不生了,好不好?”卫将军再次化身保姆把泪包儿搂进怀里轻声哄。 “那怎么可能?如果是个女儿呢?”姚燕语虽然心里难过,但还没失了理智。 “我们不是有凌霄了吗?”卫将军这句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毕竟凌霄再好也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在华夏,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是个男人就都有传宗接代一说。 姚燕语轻声哼道:“你跟我都不说真心话了吗?” “我实在不愿看你再受一遍这样的苦。” 姚燕语知道这话倒是真的,便轻声叹道:“生为女子,这就是命吧。” 卫章也是黯然无语,不过片刻又笑了:“看我们俩真是傻了,孩子还没生下来,你怎么就知道是女儿?如果是儿子的话,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姚燕语立刻撅嘴:“这么说,你是不喜欢女儿咯?” 卫章:“……” 怎么就绕到这么个话题上来了?真是太失败了!幸好门口的珠帘一响,香薷急匆匆的进门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将军,夫人。”香薷进来后又觉得有些为难,当然姓华的那家伙回来夫人无疑会高兴,但难保将军不会暴怒啊!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姚燕语不满的瞪了香薷一眼。 “是,奴婢失仪了。”香薷忙福了福身,又看了一眼卫将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卫章也蹙起了眉头。 “是。”香薷又答应了一声,悄悄地看着卫将军的脸色,低声回道:“奴婢在码头上遇见华先生了。郡主跟华先生说夫人病了,把华先生给请来给夫人诊病……” 打死香薷也不敢说是华西凌听说姚燕语病了便匆匆跑来的事情。 卫章皱眉,到了嘴边的“多事”两个字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因为云瑶一脚踏了进来。再不高兴,也不能当面说郡主多事,况且人家还打着关心自己夫人的旗号。 “怎么样?好些了没有?”云瑶进门便微笑着关心歪在榻上的病号,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别有深意。 这笑容落进姚燕语的眼里,让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位郡主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呀! “外边那个人说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不如让他进来给你看看?”云瑶依然笑眯眯的。 卫章皱眉道:“郡主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船上带?” “哦,本来我也怕他有问题的,不过香薷跟他很熟啊,还抱怨人家上次不告而别什么的……对吧?”云瑶说着,转头看向香薷。 香薷的头更低了。 姚燕语伸手握住卫章的大手,轻轻地攥了攥,方吩咐香薷:“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 香薷答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传话。须臾之间华西凌便跟着香薷进来了。这家伙一身白色的细麻衣洗的倒是挺干净,就是穿着一双脏兮兮的鞋子,就那么踩在了船舱里铺的宝蓝色提花地毯上。卫将军那么粗糙的一个汉子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草民参见夫人,给夫人请安。”华西凌这回的态度跟之前完全不同,只是行礼后依然抬头看向姚燕语。 按说身份地位不同,尊卑有别,他这样直视便是无礼。但卫章不屑于跟他计较,只想着待会儿找个什么借口把这货赶下船去;姚燕语则想着他既然来了就应该想办法把人留下,是以不愿意跟他计较;云瑶则等着看好戏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于是小华先生便直愣愣的看着姚燕语,半晌没说话。 还是香薷有点眼色,忙道:“华先生,我家夫人有些晕船,吃点东西就吐,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华西凌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缓声道:“草民观夫人的气色,应不仅仅是晕船吧?竟像是病了?” 姚燕语默然,心想怪不得这家伙一进来就盯着自己看呢,原来是想在自己的脸色上看到病情。 “就是夏天到了,有些苦夏,然后前阵子累着了,睡不好,吃不好,所以才晕船的。”香薷忙打乱了华西凌的思路,又追问:“你到底有没有好办法?” 华西凌愣了一下,立刻说道:“有,去弄几颗青橘掰开给夫人时常闻着点,会好一些。” “这么简单?那我去准备。”香薷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华西凌方道:“只是,草民观夫人的气色,好像真的不仅是晕船,请问草民可否为夫人诊脉?” 卫章想要说不能并顺便把这讨厌的家伙给赶出去,但姚燕语已经点了头:“好吧。” 云瑶也在一旁帮腔:“你快替夫人诊治诊治,我看夫人这半个多月都瘦了好几圈儿了。” 卫章不满的横了云瑶一眼,表情大为不满。云瑶微微一笑,心想你也就能在这种时候看我一眼吧?真是难得啊! 华西凌上前给姚燕语诊脉,喜脉这种事儿,一般行医的人都能诊断出来。华西凌既然被称为小华佗,这事儿自然瞒不住他。只是当他惊讶的抬头看向姚燕语时,也接到了姚燕语警告的目光:不许乱说。 不过转瞬之间,华西凌就明白了姚燕语为何要隐瞒此事。 现在还是她恩师的孝期,虽然皇上下旨夺情起复让她立刻回京,圣旨到湖广二十来天的功夫,而她的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虽然张苍北和姚燕语是师徒关系,按说也没有这么严格的讲究,但姚燕语既然亲自送成公回乡安葬,那就不同于一般的师徒。 大云朝贵族最看重的便是德操,而孝道又是德性之首。如果有人选在合适的时机抓着这事儿不放的话,也还挺麻烦。 华西凌转瞬之间明白了姚燕语的处境,当然也迅速的做出了选择:“夫人是中了暑气。体内又有些滞湿,所以脾胃不好。用心调理,并辅以艾灸,不用多久就会好的。”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 此时,香薷已经端着一个小竹筐进来,里面是绿油油的青皮橘子。看一眼就让人冒酸水的那种。 “夫人,您闻闻,这个味道真的会让人神清气爽呢。”香薷掰开一个青橘送到姚燕语的鼻子跟前。 姚燕语轻轻地嗅了嗅,微笑点头:“的确不错。多掰开几个放在这里。” 香薷依言,掰了几个青橘放在小几的果盘上。微酸而清甜的橘子香味渐渐地扩散开来,迅速的缓解了姚燕语身体的不适感。 “这办法真是不错。”姚燕语伸手捏了半个青橘,一边揉一边凑在鼻尖上嗅。 华西凌看姚燕语微蹙的峨眉舒展开来,苍白的脸色也好转了些,忙拱手道:“草民有个调理脾胃的食疗方子,夫人也可以试试。” 卫章忙趁机插嘴:“这个你去跟厨娘商议,夫人自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进食了。” 华西凌虽然不满意卫章把自己当下人指使的口气,但还是忍了。为了辅国夫人能够尽快好转按时吃饭,他拱手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云瑶本打算看乐子的,因见乐子没有了,便起身告辞。姚燕语要起身相送,却被云瑶止住,只拉了香薷出去。 一时又没了外人,卫章便低低的叹了口气,问:“你是铁定了心要把那人带上吗?” 姚燕语瞥了卫将军一眼,反问:“怎么,到现在你还怀疑我会对你不贞吗?” “我何曾怀疑过你?!”卫章急急地说道。 “就算没怀疑过,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对吧?”姚燕语捏着半个青橘微笑。 卫章无奈的‘嗨’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却被姚燕语打断:“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就像你在山里征缴叛逆的时候,云瑶郡主率锦麟卫倾力相助,和你并肩作战,而我只能在嘉州围着那些灾民转,那时候,我的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卫章恍然,半晌方不悦的问道:“所以你才故意的把这个姓华的招到身边?你是为了跟我置气?” “你觉得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姚燕语也不高兴了,小脸一本正经的绷着,因为瘦下来而更显大的眼睛平静的看着卫章,黑白分明的眸子宛如最美的墨玉,幽静深邃,不含一丝杂质。 “不是。”卫章立刻败下阵来,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本将军的夫人怎么会那么肤浅呢!那样岂不说明本将军的眼光太差了?” 姚燕语靠在他的怀里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她的理想,她的抱负,他全都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说,你爱ta就自然会包容a的一切,优点以及缺点。ta想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你不遗余力去争取的。 华西凌这人的医术一部分来自家传,一部分来自医书,而另一大部分则来自民间。他给穷苦百姓看病,自然以省时省力省钱为主,所以便搜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偏方。而这些偏方经过他的反复试验,大多都改进成了良方。 别的不说,就说他用当地的两种野菜为姚燕语搭配的药膳粥便对孕期反应起了很大的作用。 两三天的时间,姚燕语不但恶心头晕的症状减轻了,食欲也有了很大的改善。虽然还是闻不得荤腥油腻等味道,但已经可以喝两口鸽子汤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喝了不用再吐了。 单凭这一点,华先生的地位便跟着水涨船高。除了卫章依然看他不怎么顺眼意外,香薷,乌梅,半夏,麦冬等人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之前的不愉快都掀了过去,这几个丫鬟一有空闲便会找小华先生讨论医术药方什么的,还认真的做下记录,想着回头等夫人身子好了,再去跟夫人汇报。 倒是云瑶,想看热闹没看成,有点小小的那失望。不过幸好她身边有个夜阑,会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解劝两句,或者干脆陪她过几招,等她把心头的郁闷发泄过了,也就无所谓了。 姚燕语不再吃啥吐啥,卫章一颗心放到肚子里,便命令几艘大船全速前进,尽快回京。 船队顺流而下,比来的时候快了两日抵达江宁。之后姚燕语在江宁停留了一个晚上,悄悄地派人把江氏接到船上说了些话,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转入云天河往北,直奔大云帝都。 一路平安,无须赘述。等众人抵达大云帝都东郊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下旬。 因为早有锦麟卫回京报信,诚王爷派云琨亲摔锦麟卫封锁了码头,云瑾和一干要犯被锦麟卫从船上带下来直接装进了囚车。当然,这次的囚车和一般意义上的囚车不同,而是四面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 云瑶下船后跟兄长问好,云琨看着黑瘦了一圈的妹妹,忍不住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叹道:“黑了,瘦了!不过懂事了。你的事情父王和皇伯父都知道了。皇伯父称赞你是我大云朝的巾帼英雄呢!不愧是咱们云家的女儿。” 这几句来之不易的夸奖直接让云瑶红了脸,显出少有的小女儿状,低头笑道:“哥哥也取笑人家。” “是不是取笑你,回去见了父王就知道了。”云琨笑了笑,放开妹妹,转身跟下船来的卫章点头见礼。此处不是说话叙旧的地方,二人只是简单的拱了拱手,互相问候过,便各自上马。 姚燕语被香薷等人服侍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京都城而去。 回城后,云琨对卫章说道:“皇上准你和夫人先行回府沐浴更衣之后再进宫觐见,让我带人把他们压倒镇抚司大牢。” 卫章点头,在路口跟云琨告辞便同姚燕语唐萧逸等人先各自回府。只是前脚刚进门,洗澡水还没抬进来,皇上的圣旨就到了,而且是御前总管大太监怀恩亲自来的,怀恩见了卫章,卫章和姚燕语先恭请圣安,之后怀恩方跟卫章夫妇互相建立,之后宣示圣谕:“传国医馆院判姚燕语即刻进宫面圣!” 姚燕语蹙眉道:“下官一路征尘,就这样去面圣是对圣上不敬。请公公稍等,待我更衣。” 怀恩忙道:“夫人快请。不过皇上早就盼着夫人回来了,还请夫人快些个。” “是,公公放心。”姚燕语顾不得一身疲倦,匆忙回内宅沐浴后换上官袍,收拾整齐之后方往前面来。 此时卫章也换了二品朝服,见姚燕语过来,便起身携了她的手出门。换做之前,姚燕语肯定会骑马,但如今她有孕在身自然要小心谨慎,卫章早就吩咐长矛备好了马车。 一进马车,卫章便低声同姚燕语说道:“刚才怀恩跟我说了,皇上昨天听说云瑾被押回来了,一夜没睡好。半夜又咳血了。这会儿匆匆忙忙叫你进宫,多半是龙体欠安。你救治皇上是职责所在,但也要想着自己是有孕之身,千万悠着点。” 回京之后,姚燕语之前的那股小女儿之态便尽数收敛,她平静的点点头,应道:“放心,我有数。” ------题外话------ 今天是俺男人的生日,早早的更了,然后接儿子回家给他爹过生日。 六月的最后一天,亲爱滴们快翻翻兜里看还有月票没?再不砸过来就作废啦! 第三十章 二更,求月票! 不过半年没见,皇帝竟然老了很多。头发花白,人也整个消瘦很许多。姚燕语跪拜之后给皇上诊脉的时候,恍惚觉得这个曾经智珠在握且目空一切的老人很可怜。 养了那么多儿子女儿,居然没有哪一个是真心孝顺的。一个个都工于算计,只为了他的那把龙椅,只为了能攥住更多的权势。相比起来,一般的世族之家反而更好些。就算是父慈子孝的成分也有些掺水,但总比儿子要至父亲于死地强吧。 诊完脉之后,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皇上的生命已经衰竭了尽半儿了,就算自己用太乙神针和强大的内息给他调理,也只是拖延而已。 “朕这病怎么样?”皇上虽然身子不好,但脑袋瓜子还挺好用,姚燕语看他时眼神中闪烁的一丝悲悯之情并没逃过他的眼睛。 “无碍的。皇上就是素日里太累了,待臣给您用太乙神针调理一下。”姚燕语微微一笑,转身从医药箱里拿出针包。这套银针还是张苍北给她的礼物,现在是姚燕语寸步不离的工具。 合谷穴,为大肠经原穴,属阳主表,取清走衰,宣泄气中之热,升清降浊,疏风散表,宣通气血之功。 姚燕语取扁头短针,刺皇上右手的合谷穴,以补之法,先呼后吸时针之。然后把自己的内息徐徐的注入皇上的体内,片刻后,又同样的针法刺左手。之后再针三阴交。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针灸完成,皇上身上微微出了一层汗,睁开眼睛后便觉的神清气爽,身上也有了力气。因叹道:“还是得你在才行啊。这半年你不在,朕觉得自己像是老了十岁。” 姚燕语忙道:“皇上就是太操劳了。思虑太重,夜间便睡不好。睡不好,五脏的气血便都不足。如此身体便容易疲惫倦怠。时日短的话,好好休息便可调养过来,时日长了,就要接住药膳等慢慢调理了。” “你来了,朕就放心了。朕的身体就交给你料理了。”皇上微笑着打量着姚燕语,又皱眉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看着一身官袍都撑不起来了。” 姚燕语笑了笑,欠身回道:“回皇上,以臣看来,应该是湖广的水土不如京都养人。” 皇上闻言失笑道:“那边的水土不养人,却把你给养的幽默了些。罢了,朕知道你今儿刚回来,就不都留你了。回去歇息几天,好生调理一下你自己的身子吧。” “谢皇上隆恩。”姚燕语忙跪拜下去,“臣告退。” 姚燕语从宫里出来,正好遇见云琨和卫章并肩而来。三人在紫宸宫门外站定脚步,云琨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夫人来给皇上诊脉?” “是啊。”姚燕语微微欠身:“见过世子爷。” “夫人快别多礼。”云琨说着,又近前一步,低声问:“皇上怎么样?” “挺好的。”姚燕语微笑着点头:“你们要回话就赶紧的进去吧。” 云琨和卫章对视一眼,知道皇上经姚燕语诊治定然是有所恢复,身体好转了,心情自然也不会差,于是一起点了点头。卫章便道:“你先回去歇息。我今天可能会晚些回去。” “好。我走了。”姚燕语知道他们两个是因为云瑾的事情去面圣,也不再多说,告辞之后匆匆出宫回将军府去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在府门口下了马车便有肩轿过来接,姚燕语站在门口看着将军府五间大门在朦胧的暮色里越发的巍峨庄严,门口大大的灯笼上银钩铁画般斗大的‘卫’端方而醒目。 长矛看着夫人盯着大门口看,心想知道将军和夫人今日回来,家里的上上下下已经打扫了三遍了,这灯笼也是今早刚换上去的,于是忙上前回道:“夫人,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很好。”姚燕语微微笑了笑,转身上了肩轿,“这些日子我和将军都不在,你这个管家可是辛苦了。” 长矛忙道:“瞧夫人说的,奴才可不敢当。奴才没有别的本事,也就只能替主子看个家护个院的。” 及至内宅,腰身明显臃肿的苏玉蘅和阮氏,翠微,翠萍几个人先后迎了出来,众人互相见礼毕,姚燕语盯着苏玉蘅的肚子看了半晌,方笑道:“你这是几个月了?” 苏玉蘅微红了脸,低声说道:“四个月了。怕姐姐挂念,没敢跟姐姐提及。” “这么说,年前能生?”姚燕语上前去拉了她的手,问。 “翠微帮我算过,应该是十一月中要生。”苏玉蘅应道。 姚燕语又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只叫着众人一起进屋。 这次苏玉蘅没有请别人来,连姚府那边也没有人过来,只是宁氏已经叫人过来传话,说后日老太太寿宴第一天,请姚燕语和这边几位夫人一定要过去。姚燕语听翠微说完之后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点头道:“我真是过糊涂了,连老太太的寿辰都忘了。” 翠微忙道:“夫人无须担心,寿礼二位夫人跟我商量着,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用了晚饭夫人过去瞧瞧,看有什么不妥的再改也来得及。” 姚燕语笑道:“幸亏有你们在,不然我这回可真是要出糗了。” 苏玉蘅笑嘻嘻的说道:“怎么可能让姐姐出糗呢。我们可不真成了废物?” “这话可不能说,让咱们唐将军听见了必定不依。”姚燕语又笑着看苏玉蘅的肚子,因问:“你害喜严重么?可曾吐过?” “还好,有半个多月不怎么舒服,过去那一阵儿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是见着什么都想吃。”苏玉蘅说下又自顾笑起来,“看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 姚燕语真是好生羡慕,靠在榻上连声说:“胖了好,珠圆玉润的,好看。” “姐姐这是安慰我呢。”苏玉蘅扁了扁嘴巴。 一时琢玉进来回说:“饭菜已经好了,请夫人的示下,是现在就摆上来呢,还是等将军们回来?” 姚燕语忙道:“别等了,他们今晚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咱们先吃,吃饱了好睡觉。” 阮氏忙道:“那就传饭吧,夫人也累坏了,就别挪来挪去的,就在这花厅里吃好了。” 琢玉叫过四个丫鬟进来把屋子里紫檀木雕花圆桌上的花瓶水果以及茶水点心等都撤了下去,换上一块豆青色祥云纹桌布,摆好了五张椅子。 外边八个清丽的小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拎着一个八宝食盒。精致的菜肴一道一道的摆上来,八个冷盘,八个热菜并两道汤,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阮夫人吩咐自己的丫鬟:“把咱们带来的果酒打开。” 姚燕语忙道:“酒就算了吧,蘅儿还怀着身孕,不宜饮酒。” “我只看着你们喝就好了。今晚是姐姐的洗尘宴,怎能无酒?” “我这阵子也不怎么舒服,不宜饮酒。”姚燕语忙吩咐香薷,“去把西瓜打成汁,来代酒吧。” 饭菜摆好,阮氏便请姚燕语入座,姚燕语坐了主位,阮氏和苏玉蘅左右相陪,翠微和翠萍坐在了对面。 苏玉蘅先拿过姚燕语的汤碗来给她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并道:“这个鱼汤是按照姐姐说的方子炖的,姐姐尝尝味道可好。” 立在姚燕语身后的香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姚燕语便已经拿了帕子捂着嘴巴转过身去。 “姐姐怎么了?”苏玉蘅纳闷的问。 姚燕语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事儿本来也瞒不住,我也不放跟你们实说,我也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真真闻不得这鱼虾的味道。” 众人闻言忙都起身道恭喜,苏玉蘅忙吩咐琢玉:“快把这鱼汤撤下去。还有那个烹虾段儿和那个香煎鱼。再吩咐厨房做两道清淡的素菜来。” 于是丫鬟们又是一通忙碌,翠萍又嗔怪香薷:“死丫头早不说,害得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会子手忙脚乱的。” 阮氏便道:“你也别怪她不说,这事儿还真是不宜张扬。” 翠萍不解的问:“夫人成婚两年终于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儿啊?怎么不能张扬?” 阮氏叹道:“夫人刚从湖州回来就有了身孕,这若是让那些言官给知道了,还指不定胡说八道什么呢。” 苏玉蘅叹道:“夫人这话说的对。那些科道言官连皇上都敢参,别说臣子了。而且他们自以为读的是圣贤书,从来都瞧不起咱们武将之家。如今将军和姐姐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妒忌得睡不着觉呢。若是抓住了这个把柄,岂能放弃?” 翠微想了想,说道:“这也没什么难的,咱们只瞒过两个月就好。反正皇上已经下旨夺情了。” 苏玉蘅点头嗷:“这话也有道理。况且成公是夫人的师傅,虽然要守孝,但也没有那么严格。这世上还有谁为师傅守孝一年的呢。现如皇上倚重姐姐,姐姐过些日子进宫的时候趁便跟皇上求个情,直接把事儿挑明,皇上难道还真因为这个问姐姐和将军的罪不成?只要皇上那里说过去了,下面那些人怎么闹腾都没用。” 众人都点头道:“这话说的很是。” ------题外话------ 亲爱滴们,倒计时最后不到四个小时,有月票的赶紧的砸了! 过期作废真的很可惜啊! 第三十二章 祝寿 今年是宋老夫人七十七岁的大寿,原本正日子是昨天,但因为打听到姚燕语近几天就要回来了,老太太的意思,把寿辰往后推几天,算着姚燕语回京之后再宴请。 本来因为大灾刚过,今年又多雨,多处都有洪涝灾情出现,姚远之怕皇上心里不痛快,不愿大办寿辰。只是不知道老太太寿辰的事情怎么让皇上知道了。那日紫宸殿里议事之后,皇上忽然问起,并御笔书就一个‘寿’字赐下。如此姚远之想瞒也瞒不了了。 姚燕语在家里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带着苏玉蘅,阮氏,翠微三人以及三份寿礼往姚府来。 姚远之现在的地位绝非往日可比,随着丰宗邺的下台他已经成为天子近臣,朝中上下赶着巴结的大有人在。老太太又得皇上亲赐御笔,官员们更没了什么顾忌,纷纷上门道贺。 姚燕语几个人分乘两辆大马车过来,后面跟着两辆普通的马车给丫鬟婆子坐,另外还有一辆车里装的都是寿礼。 她们来的并不算早,此时姚府已经是高朋满座。而且姚凤歌也一早就带着女儿还有琉璃以及两个输出的儿女过来了,正帮着宁氏在里面陪客。听说姚燕语来了,姚凤歌笑着跟几位夫人道了失陪,便起身出去迎接。 几个人知道姚燕语二品夫人的身份,知道这位虽然是嫡长姐也不能托大,便纷纷点头道:“应该的,按说我们也该去迎一迎,只怕人多了辅国夫人不耐烦,少不得等会儿敬酒的时候再去告罪了。” 姚凤歌走后,在做的一位侍郎夫人便叹道:“要说这嫡庶尊卑也做不得准。你看着姐妹二人如今都要颠倒过来了。” 另一位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原本以为侯府身份尊贵,可无奈那位三公子一事无成,身子骨儿也不好。而辅国将军就不一样了。战功赫赫还是天子近臣,嫁得好,这庶出的也照样封二品夫人。” “这可不光是嫁得好,人家自己也正妻啊!” “这话说的是,这份殊荣也只人家这独一份儿罢了。” 几个人议论之中便听见外边说笑声渐渐地近了。从碧纱窗里看出去,便见姚凤歌和宁氏一左一右陪着一身胭脂紫色绮罗燕服的姚燕语从外边进来,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笑,后面跟着三个年轻贵妇正是阮氏,苏玉蘅和翠微。 这边屋子里有人认出了翠微,便对旁边的人说道:“瞧见没,那位穿棠红色衣裳的原本是这府里的丫鬟,现如今也是五品的诰命了。” “不是说本是宁家的庶女失散了多年终于找回来了么?” “这种话你也信?不过人家现在也是国医馆里的正六品了。还是那位赵将军眼睛毒,在别人还没想过来的时候就把人娶进门了。说起来也算是强强联手吧。” “你这话说的,若是觉得好,那辅国夫人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大丫鬟没出阁么?据说也是正六品了。你为何不去求了来做媳妇?” “我倒是想过,不过一个二十二岁的老姑娘娶进门,不是太委屈我儿子了?” “呵呵,说的也是。” 这边厢房里几个夫人说笑之间,姚燕语已经随着宁氏进了内宅上房的正厅。 宋老夫人穿了一身紫红色福寿团花的襦裙端坐在主位上,旁边陪坐的是两位有年纪的老夫人,一个是镇国公府的二太太,另一个是靖海侯的母亲颜夫人。颜夫人年纪不大,但身份却尊贵,她儿子是二等靖海侯,而且萧家又占着个帝师的名头,旁人自然慢待不得。 王夫人今日只顾着忙着招呼宾客,还未曾落座。 姚燕语进来,先给老太太拜寿。 宋老夫人的寿辰往后拖了三天就为了等这个孙女,这会儿人已经跪在跟前,老太太自然高兴,忙伸手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方叹道:“竟然瘦了这么多!前阵子听说那边不太平,我老婆子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儿,好些日子都睡不着觉。做梦就是清江决口,洪水肆虐。”说着,还拿了帕子抹眼泪。 姚燕语欠身忙道:“孙女不孝,让老太太担心了。” 王夫人叹道:“能平安回来就好!索性一切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在家里好生调养一下身子。老太太每日里念叨,你若不回来,这寿辰也没心思过的。” 姚燕语忙又给王夫人磕头,王夫人弯腰把人拉起来,也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叹道:“果然是瘦了好多。你大哥后来不是去了湖广么?” 姚燕语笑道:“大哥是按察使,湖广那边事情复杂,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去料理呢。” “这话说的是。”王夫人叹了口气,又摇头:“只是苦了你了。” “女儿也不算苦。嘉州一带谁在,百姓们流离失所,可谓哀鸿遍野。女儿虽然累些,但也一直是吃喝不缺,还有下人照料,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正厅里坐的夫人们哪个不是富贵之极的人?纵然年前有地震天灾,这些贵妇人们最多是担惊受怕,但也没受到什么委屈,更没有忍饥受冻的经历。这会儿听姚燕语说“吃喝不缺,有下人照料”的日子已经是极好,再看她消瘦的面容和尖尖的下颌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上拍了胭脂自然看不出脸色,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阮夫人和苏玉蘅翠微三人继而上前来拜寿,宋老夫人又连忙叫宁氏去搀扶,一番礼让之后,大家各自落座,说些闲话。 宋老夫人拉着姚燕语坐在身边,又细细的问她经过江宁的时候可曾下船去家里看看,可曾见到了江氏。姚燕语一一答了,宋老夫人便瞅着众人都说话的功夫,悄声问姚燕语:“可曾见到你宋家的舅母?” 姚燕语轻轻摇头:“并没有。当时时间紧急,又有各位大人前来祭拜师傅,便没来得及问及家事,连大嫂子也只是送了些吃喝的东西来,话也没说几句。”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人家说为人活到八十八,留着娘家是个家。如今我活到七十七了,娘家人却一个也不见。”说完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姚燕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下来。幸好旁边梁夫人见姚燕语不说话,忙插话进来,宋老夫人也只得把娘家的事情先撇开不谈。 之后又有大学士封绍平府上的老夫人带着儿媳妇李氏前来祝寿,宁氏将人迎至正厅,姚燕语忙站起身来,等封家太太上前跟宋老夫人见礼后,方互相问好。 封家太太见了姚燕语自然高兴,客套了一番之后,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今儿老太太的好日子,本来定北候府你大姐姐也该过来给老太太祝寿的,只是无奈她身子不好,病倒了。” 姚燕语因问:“是什么病?太医怎么说?” 封家太太叹道:“说是老病根儿,之前便失于调养,后来又受了极重的寒气,再加上这两年操心太过。竟是个大症候呢,连番吃药也有一个多月了,总不见好。今儿这日子原本我不该多说,只请夫人原谅我爱女心切,等夫人有空了,还请去那边府上走一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还是夫人的脉息我们信得过。” 姚燕语听了这话只得点头,低声说道:“请夫人放心,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一定过去瞧瞧。” 封家太太又连声道谢。一时间又有祝寿的人来,屋子里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姚燕语便不好多呆,遂往厢房去找姚凤歌说话。 至中午,该来的客人都来了,王夫人便吩咐宁氏开席。 酒戏自然都是极好的,但姚燕语现在最受不了这个,只在席间应付了两刻钟,跟几位一品二品夫人敬过酒后,便悄悄地跟宁氏说了一声躲去了后面的小偏院歇息去了。 虽然依依呀呀的唱戏声清晰可辨,但无奈姚燕语真是累了。屋子里摆着冰雕降暑,又喝了一碗酸梅汤,便歪在榻上渐渐地睡去。 一觉醒来前面的宴席已经散了,香薷回说阮夫人和苏夫人她们已经回将军府了。这边太太因见夫人面色憔悴的很,便说要留夫人在家里住两日好好调养,所以她们走时也没过来惊动。 姚燕语听了这话点点头,便歪在榻上继续迷糊。 至晚间,宁氏亲自带着小丫鬟给姚燕语来送饭菜,因问:“我瞧妹妹这气色着实不好,白日里那么人在也不好细问,别是路途辛苦给累病了吧?” 姚燕语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累病了。” “那……还是病了?”宁氏蹙眉问,“你自己就懂医,怎么还这么大意呢?” 姚燕语看了一眼香薷,香薷方上前回道:“回二奶奶,我们夫人是有喜了。” “有……喜了?”宁氏惊讶的笑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这两年我一直为你担心。将军虽然对你极好,可你一只没孩子,终究要被人议论。如今可好了!阿弥陀佛!” ------题外话------ 儿子眼睛不好,类似红眼病。医生不准看电视不准看电脑,也不准看书写字,所以小家伙一直缠着我。没办法,今天实在写不出来,只能先更这点,希望大家能理解。过两天等他好些就送回老家去,然后再多更。 群么大家! 放暑假的孩子们和孩子放暑假的妈妈们,祝你们暑假愉快! 第三十二章 释怀 宁氏为姚燕语有了身孕而高兴,却见姚燕语却苦着一张脸,因问:“是不是害喜害的难受?这个我知道,不过咱们女人都得从这个时候过呀。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也就刚开始这样,过去这阵子就好了。” 姚燕语摇了摇头,叹道:“这还在其次,我是怕有人会揪着这事儿不放。” 宁氏一怔,继而满不在乎的笑道:“你是怕有人借着张老院令跟你的师徒关系生事?依我看妹妹也太小心了。虽然说师徒如父子,但也仅限于丧礼上吧?还真从来没听说过徒弟给师傅守孝不能同房的。再者,老院令是你的师傅又不是你家将军的师傅。他也去了大半年了,就算是出嫁女这个时候怀孕也没谁能说闲话吧?” “嫂子说的是不错。但我就是怕有人会揪着这事儿不放。” 宁氏依然是那副不在乎的样子,笑着劝道:“依我说,有人揪着这事儿不放倒好了。你让他们去参,就算皇上追究,也不过是让妹妹回家闭门思过。难道还能免了你国医馆的职衔?要我说,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妹妹乐得清闲,正好在家里养胎。你听嫂子的,咱们女人再要强,最后也得生孩子。没有孩子,被人说三道四不说,自己后半辈子也没个依靠啊。” 姚燕语被她一说,心里倒是放开了些,因叹道:“也只能这样了。皇上若以孝道降罪,我就回家去养胎。” 宁氏见姚燕语脸上释然,方凑过去低声说道:“我敢打赌,皇上绝不会罢了你的官职。妹妹信不信?” 姚燕语轻笑着没有说话。宁氏说的不错,以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罢职回家的,当然,将来怎么样谁都不好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这边姑嫂二人一起用了简单的晚饭,杯盘刚收拾下去,门外的丫鬟回说:“大姑奶奶来了。”姚燕语便要起身相迎,宁氏忙上前扶了她的手。 姚凤歌进来见了这般,便问:“妹妹到底是哪里不好,白日里人多也没细问,怎么这会儿瞧着脸色越发的不好?” 宁氏拉着两位妹妹落座,并把姚燕语有孕的事情跟姚凤歌说了。 姚凤歌自然欢喜,连说的话都跟宁氏如出一辙,又劝姚燕语把国医馆的事情放一放,自己抽空多加保养,第一胎自然辛苦些,但身为女人总要过这一关云云。 本来姚燕语因为见过封氏小产,见过姚凤歌难产,再加上见过韩明灿难产剖腹而产生的心理阴影在这二位絮絮叨叨半软般硬的劝说中竟消散了大半,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会儿,她才想起宋老夫人说的那句话来:为人活到八十八,留着娘家做个家。 女子嫁的再好,也总不能事事如意。丈夫再体贴,也不可能事事都与自己心意相通。就从怀孕这事儿上说,从湖州到京城这一路上,姚燕语明显感觉到卫章对她的呕吐恶心等不适的症状已经习以为常,再没有开始时的紧张。而且一回京城他就忙起来,这两日都是半夜才回来,连近日老太太寿辰他都没过来,一早就进宫去了。 对于这些,姚燕语嘴上不说,心里总是有些失落的。 可她也明白卫章也是身不由己,云瑾等人被押解回京并不等于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相反,皇上盛怒之下,必有许多人跟着遭殃。在这个时候,稍有疏忽便会掉了脑袋,真是带累全族。别看姚府这边祝寿开宴,其实也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说白了,皇上需要云都城里有这么一两件喜事被放大影响,好给地震天灾,清江决堤以及皇子谋反这些事情拉上一块遮羞布,说是安定民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但事情真正是怎样的,云都城的百姓不知道,可姚家尤其是姚燕语却不肯能不知道。 所以这段时间她思前想后,总是不能安心。直到今晚有宁氏和姚凤歌两个人为她开解一番,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姑嫂三人靠在榻上说话,姚凤歌和宁氏又以切身的体会跟姚燕语讲了一些孕妇应该注意的事项。宁氏笑道:“你也别嫌烦,我知道你懂医术,古今医书早就看了个遍了。但我跟凤歌却是以身说教,这可是书里没有的。” 姚燕语笑道:“我明白,二嫂子和大姐姐以何心待我,难道我还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姚凤歌又叹道:“别人不说,但看我们府里的大夫人吧,一个产后失调,过了这么久,竟又要了她打半条命去。” “正说这话呢,怎么过了这么久了,又来了个产后失调?这也太诡异了些。”姚燕语又想起丰家太太白天说的话来。别人怎样姚燕语不知道,若说封氏当初小产之后可是姚燕语给她调理的身子,虽然说经过那场死劫,封氏的身子大亏,再也不能生育了,可这两年她一直在精心保养,绝不至于有什么产后失调的毛病。 此处也没外人,姚燕语索性把话说明了,又问姚凤歌:“这分明是另有内因吧?是不能说,还是被人忽悠了?” 姚凤歌叹道:“聪明不过妹妹,还真是让你给说着了。” 宁氏惊讶的问:“这么说,真的是另有隐情?” 姚凤歌点了点头,说道:“之前连妹妹也断定她不能再生了,谁知道过了年后她月事竟然没来。如此拖了两个月,封岫云说必定是有喜了,请了太医院的人来诊了脉后说果然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可谁知道这还没高兴了半个月呢,便见红了。” 宁氏惋惜的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嫂子不知,以她的经历,之前掉过一个,还差点要了命。如今怎么可能不小心?”姚凤歌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是再小心也没用,前一天她还在床上躺着保胎,半夜里就见了红,这可怨谁?” “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姚燕语蹙眉问。 姚凤歌摇头道:“她的吃食,自然有专人料理。从不假他人之手,不是心腹也不许靠近。这事儿是查不出什么缘故来的。当时自然是一阵慌乱,忙又请太医来给保胎。可究竟没保住,却又不见胎儿落下来,如此那葵水便沥沥不尽一直到现在,竟有两个多月不干净了。整个人也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有一丝精神,说是形容枯槁也不为过了!” 一时间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姚燕语看着旁边黄铜铸就的海棠花式烛台上殷红的烛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积累在烛台底下便如珊瑚累累,一层结一层。 半晌,宁氏才叹道:“怪不得前些日子叫人去请妹妹来家过夏至,妹妹说忙,不得闲。大夫人这个样子,你们侯府里可不就乱了套了。” 姚凤歌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侯爷把内宅之事全都托付给我了,我自己屋里的事儿也没人分担,可不是要忙的脚不沾地吗?我真是不懂,按说侯府里兄弟三个就属我们院里的没用,如今我反而成了内宅的当家人。真是奇了怪了” “姐姐是能者多劳了。”姚燕语笑了笑。 宁氏奇怪的问:“二房的能服你?” 姚凤歌冷笑道:“服不服的也就那样了。她那心思明眼人都明白,反正侯爷和大夫人不发话,她也折腾不上天去。再闹得紧了也只能是分府单过。那对她更没有好处。” 宁氏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谁说不是呢。”姚凤歌也无奈的摇头。 姚燕语蹙眉道:“可是,今儿我还答应了丰家太太有空去瞧瞧你们侯夫人呢。” “你改天有空了过去坐坐也行,说到底她也不是个多坏的人。”姚凤歌顿了顿,又叹道:“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宁氏点头,又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你说,会不会真的不行了?” “这也只能看老天的意思罢了。”姚凤歌说着,又转头看姚燕语:“你去看她是看她,可不许再犯傻。你现在怀着孩子,一切以你自己的身子为主,明白吗?” “姐姐放心,我再不会做那些傻事了。”之前两次为了救人搭上自己健康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救治萧帝师的时候是因为韩明灿值得,救治皇上更是万不得已。不过姚燕语也知道,现在她的内息修为已经提高道一种不可估量的境界,应该也没什么疑难病症可以让自己再次倒下了。 姑嫂三人又说了些闲话,宁氏看姚燕语脸上有倦色,便说让她早些休息。姚凤歌便要告辞。宁氏挽留她明日再走,姚凤歌说那边府里事情太多实在离不开云云,便执意走了。在姚燕语沐浴过后准备要睡的时候,宁氏身边的小丫鬟进来回道:“姑爷来了,说是要接姑奶奶回去。” 姚燕语蹙眉道:“我这里都要睡了。” 香薷也觉得姚燕语已经没力气再坐车回府了,说不得上了车就得睡着,便跟那小丫鬟说:“你去跟姑爷说,夫人累极,已经沐浴后准备睡了。请将军要么住下,要么明儿再来接。” 那小丫鬟答应着去回话,没多会儿的功夫卫章果然进来了。 此时姚燕语已经躺去了床上,卫章一身官袍尚未换下,进门后先去床前看她。 “我真的不想回去了,太累了。”姚燕语躺在玉枕上迷迷糊糊的说着,若不是想着卫章要来,她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睡吧。”卫章抬手把腰间的金银花腰带解开,把官服脱了下来。 姚燕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你去洗洗再睡。”便沉沉睡去。 卫章见她这样着实有些惊讶,自从她怀孕之后就没睡这么沉过了,于是扭头问香薷:“夫人今儿是不是累坏了?” “还好,前面宴席不到一半儿夫人便借口累了回这边来了,下午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呢。”香薷看了一眼面向里沉沉睡去的姚燕语,又低声叹道:“今儿夫人好像特别能睡,许是之前那些不舒服的症状该过去了。” 卫章点点头,心想终于过去了,看着她吐来吐去的,自己都没食欲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卫章依然要去镇抚司帮云琨整理云瑾谋逆一案,姚燕语则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宁氏已经跟姚延意说了姚燕语有孕的事情,姚延意便同卫章说让妹妹留在姚府养息些日子,家里总归照顾的要细致一些。 卫章深以为然,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也顾不上她,住娘家当然是最好的安排。 皇上的身体恢复了些,便叫人把云瑾谋逆案的卷宗送去了紫宸殿。 皇长子云瑾通敌卖国在先,联合皇五子云琦谋逆再后,可谓是罪大恶极。身为他们的父亲,当今皇上的确有一颗强大的心灵。他把两个儿子谋逆的卷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方冷笑着叹道:“两个人也说得上是老成谋国了!只可惜,聪明劲儿都用错了地方。” 龙榻跟前的诚王爷,镇国公,安国公以及辅政大臣姚远之和靖海侯萧霖都没敢应声。 皇上生气的哼了一声,把卷宗摔回手边的炕桌上,沉声说道:“云瑾,云琦二人消除皇室宗籍,废为庶人,终身圈禁。其他从犯,交由刑部议罪。” 跟前的几位肱骨之臣齐声领命。虽然这两个皇子是谋逆之罪,但皇上终究不会杀他们。毕竟虎毒不食子。所以这样的处置结果大家都深以为然,终身圈禁最好了,比流放更省心。 只是之前还淡定自持的皇上,在跟前的几位大臣转身离去之后,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怀恩忙端了银杏茶上前去服侍,却见皇上手里那块雪白的绢帕染上了一块殷红的血迹。怀恩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手里的茶盏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皇上……快!快传太医!”怀恩立刻跪在地上带了哭声。 “不许传太医!”皇上疲惫的靠在枕上,狠狠地喘了两口气,方骂道:“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叫人悄悄地把姚燕语给朕找来!” “是,奴才该死。”怀恩忙答应了一声,招手叫过一个小太监近前把碎瓷收拾了,又另外拿了一盏温开水给皇上漱口。 怀恩派了自己的心腹小太监三顺出宫去寻姚燕语。三顺先去了国医馆,见着翠微和翠萍二人,知道姚院判身体不舒服,在娘家住着,便径直接去了姚府。 姚燕语正靠在花园的水池旁跟姚延意说话,这半年来姚延意一直暗中调查张老院令的死因,但因为涉及到宫里,事情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之后便没办法再深入下去了。所以他正跟姚燕语说,是该从哪些太监宫女的身上下点功夫的话,雪莲便匆匆而来,说宫里来了个公公,说有急事请二姑奶奶入宫。 皇上的病?!原本慵懒的靠在藤椅上的姚燕语猛地坐直了身子。 姚延意皱眉叹道:“慌什么?皇上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前几天不是刚进过宫?皇上身体如何你心里该有数才是。” 满朝文武包括姚远之父子都认为只要姚燕语回来了,皇上的病便没有大碍。 但也只有姚燕语心里有数,治病治病,病是可以治的,但命却没办法医治。皇上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再好的药,再神奇的医术也无法逆天。 只是这些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说的,一说出去,便会朝野动荡。所以她只能把这件事情先压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说。 “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有大事儿。”姚燕语说着,便已经站起身来往前面走,并一边走一边吩咐:“香薷呢?快去准备一下,即刻进宫。” 姚延意又催促雪莲:“还不叫人去备车?” “是。”雪莲答应着匆匆往前面去。 姚家的大马车送姚燕语至宫苑门口,姚燕语扶着香薷的手臂下车,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热辣辣的太阳,便匆忙跟着小太监往紫宸殿去。 紫宸殿乃是皇上平日里休息和处理政务的宫殿,位于太极殿的西侧,是个独立的宫苑,里面有花有草,还有大琉璃缸里养着莲花和金鱼。 往年一进五月皇上便回去避暑行宫住几个月,今年因为地震过后避暑行宫一直在修缮,也因为云瑾的事情闹出来之后皇上便病的厉害,所以这个夏天皇上一直没有离开京都。 姚燕语随着三顺进了紫宸殿,殿内极其深广,一进来便觉凉爽清透。原来皇上怕热,这殿内每日都摆放十几座冰雕盆景祛暑。自门口往里,有十几个宫娥屏息而立,殿内却安静的几乎能听见冰雕融化的声音。 转过一架汉白玉雕气吞山河图的大屏风,便见皇上半靠在龙榻之上闭目养神,脸色灰白的一点生机都没有,旁边立着如丧考妣的大太监怀恩。 “皇上,姚院判来了。”怀恩看见姚燕语之后,方低低的回了一句。 皇上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 姚燕语忙上前去跪拜行礼:“臣姚燕语参见皇上。” ------题外话------ 亲爱滴,漂亮滴妞儿们,大家早上好。我是快乐的存稿箱,一早起来吐字更新,o(n_n)o~ 主人今天不在家哦!据说主人的爷爷今天88岁生日,主人赶回一百二十公里之外的老家为老人祝寿去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赶回来,所以明天的更新待定哦! 美妞儿们,天气好热啊,乃们能给张月票搭凉棚不?谢谢啦,么么哒! 第三十三章 绝地 姚燕语恭敬的跪下之后,弓着身子,以额头抵着垫子前面的边沿等着皇上叫起。皇上却半晌没说话,直到姚燕语窝着胸口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头顶上才响起皇上疲惫沙哑的声音:“起来吧。” “谢皇上。”姚燕语又磕了个头,才缓缓地直起身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给朕诊脉吧。”皇上已经伸出右手放在小炕桌上。 姚燕语上前去半跪在榻边伸手搭脉,认真的诊过后又换另一只手。半晌,皇上方问:“朕这身体到底怎么样?” 姚燕语略一迟疑,方低声回道:“皇上龙体是有些不妥,但只要尽心保养,还是无碍的。” “朕要听实话。”皇上的眸色古井无波,声音低沉暗哑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姚燕语再次躬了躬身,方低声说道:“皇上的肝火过旺,肾水有亏,脾胃虚弱……”她一边说一边想,只求能绕过这次去。 “你直接说,朕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咳咳……”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怀恩忙拿了帕子递上去,皇上捂着嘴巴咳够了,方缓缓地把帕子拿开,直接把他咳出来的血丝给姚燕语看。 饶是姚燕语对皇上的身体早就了解,但还是被他的这个动作给吓了一跳。 “说实话吧。”皇上看着姚燕语苍白了的脸色,幽幽的叹了口气,“朕这身体不行了,但心里还不糊涂。你跟朕说实话,朕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用来料理后面的事情?” 姚燕语忙有跪下去,颤声道:“臣竭尽全力,可保皇上半年无虞。” “半年啊?”皇上仰着脸看着头顶上华丽的藻井,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过了许久,方又轻声一笑:“也差不多够了。” 怀恩也吓得跪在地上,尖细的公鸭嗓泣不成声。 “别哭了!”皇上不满的瞥了怀恩一眼,淡淡的说道:“朕还没死呢。” 怀恩立刻哽住,只是眼泪还哗哗的流,却不敢发出声音了。 皇上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姚燕语,轻叹一声吩咐道:“这事儿暂时保密。这不想到最后了再看见朕的儿子们在这大内之中兵戎相见,祸起萧墙的情景。” 姚燕语忙应道:“臣谨记皇上吩咐。” “嗯,你下去吧。该给朕配药还是针灸都是你说了算。你的医术,朕还是信得过的。” “谢皇上信任,臣必竭尽全力。”姚燕语再次叩头。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姚燕语起身。 姚燕语缓缓地抬头,慢慢地站起来,但还没站定,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差点没跌倒。幸好怀恩及时伸出手去扶了姚燕语一把。 皇上诧异的看着姚燕语,蹙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回皇上,臣没事。可能刚才起的有些快了。” “果然是医者难自医。”皇上无力的摆了摆手,吩咐怀恩:“去传个太医进来给姚夫人诊诊脉。” “皇上!”姚燕语闻言忙又跪了下去,“求皇上容禀,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皇上靠在榻上,淡淡的说道:“说吧。” 姚燕语默默地咬了咬牙,饶是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封建女人,也不好跟一个不熟的老头儿说自己的私事。但这件事情又干系重大,不提前把事情敲定了,说不定皇上会揪着此事做什么文章,于是心一横,说道:“臣……近期偶有头晕目眩的症状,不过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怀孕了。” 皇上怔了一会儿,方又笑了:“如此说来是好事。卫章也快三十岁了吧?你嫁给他两年多无所出,如今终于有喜了。呵呵……不错。”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皇上这是不准备揪着‘师傅孝期’的事情说话了? 皇上歪了歪头,看了一眼跪在榻前的姚燕语,又摆了摆手,说道:“据说女人家怀孕时最为娇贵。从今儿起,朕准你御前免跪。起来吧。” “臣,谢皇上隆恩。”姚燕语又赶紧的磕头。 皇上又朝着怀恩摆了摆手,怀恩方上前去把姚燕语扶了起来,又换了一副笑脸,提醒道:“姚夫人如今有了身孕,还能给皇上施针么?” 姚燕语忙应道:“能的。这个不妨碍。” “那就请开始吧。”怀恩说着,便朝着殿外拍了拍手。 一直等在殿外的翠微带着两个医女应声而入来。医女上前扶着皇上躺好,翠微打开针包取了银针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给皇上施针,以太乙神针最柔和的温补针法为皇上降肝火,补肾水,理脾胃。先后忙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方轻轻地取回银针。此时皇上的额头和鼻尖上渗出一层细汗,且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公公可吩咐人把殿内的冰雕撤去一些,这屋子里太凉,对皇上的身子也不好。暑热天气,本就是人出汗排毒的时候,若是一直无汗,人的身体正常的新陈代谢产生的毒素排不出去,也对身体无益。”姚燕语收了银针之后又低声叮嘱怀恩。 怀恩为难的摇了摇头:“唉!可皇上从来都受不得一丝暑热呀!”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皇上,退而求其次:“那皇上睡着之后,公公可撤去一些冰。人睡着后血脉归心,是不宜受凉的。” 怀恩这才点头答应,朝着门口一摆手,一溜儿八个小太监进来,二人一组抬了四个大琉璃冰盆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平淡。朝中之事有辅政大臣和诚王爷及镇国公操心,皇上每日只在紫宸殿听几位大臣们汇报要事。而姚燕语则每日下午都会进宫给皇上施针保命,当然,对外只说是给皇上调养龙体。 朝中所有人都以为凭着姚神医的医术,皇上的病不日便可痊愈,是以,前阵子准备抱三皇子,四皇子甚至六皇子七皇子大腿的臣子们又纷纷安静下来,安分守己办自己的差,不再蠢蠢欲动。 七月,又称鬼月。 且自古又有‘毒五月,煞七月’的说法。也就是说,七月是诸事不宜的月份,人们但凡有什么大事诸如盖房修屋,乔迁嫁娶等尽量都躲开这个月份。大户人家的夫妇甚至在这个月不同房,以免使妇人有孕,致使冤鬼讨债投生,将来生下不孝之子。 姚燕语虽然不在乎这些,但也听从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的叮嘱,每日除了进宫给皇上治病之外也从不外出。这日七月初十,姚凤歌忽然匆匆登门拜访,将军府的人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敢说什么,毕竟这位是自家夫人的嫡长姐,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姚燕语把这位嫡姐迎进屋子里,奉茶毕,方问:“瞧姐姐这神色似是有重要的事情?” 姚凤歌握着姚燕语的手,低声叹道:“侯夫人怕是不好了!” “怎么会?”姚燕语惊讶的问:“难道不仅仅是失于调养?” 姚凤歌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看她那样子怕是过不了这个月。妹妹你得帮帮我,若是她死了,我在侯府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姐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姚燕语一时间心思急转,她想到了晋地的玻璃场,想到了封氏往日的玩笑,以及瑾云小姑娘低眉顺眼的样子,还有当初她住在定候府的时候所发生的大事小事…… 姚凤歌闻言,殷切的握着姚燕语的手,问:“那你今天身子怎么样?能不能同我过去瞧瞧她?” 姚燕语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走吧。” 听说夫人要出门,香薷等人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跟上,白蔻玉果儿如今更是寸步不离。 本不想张扬,所以姚燕语也没用自己的马车而是跟姚凤歌同乘。路上,姚凤歌便把自己的担心细细的说给姚燕语听: 若是封氏死了,封岫云肯定会扶正。自从丰宗邺倒台之后,封绍平的身份地位提高了不少。眼看着有入内阁的希望,所以苏玉平肯定不能得罪这位老岳父。而封家也不会放弃定北候这个女婿。 只是封岫云素来跟孙氏交好,之前对姚凤歌还有些惧怕,但自从那次她跪求姚凤歌请姚燕语给她治病被严词拒绝之后,就一转往日的恭顺,对姚凤歌少不得冷言冷语,甚至背后里还编排她一些见不得人的话,大盆的脏水往姚凤歌身上泼。 姚凤歌这些日子替封氏执掌内宅,自然少不了对封岫云的打压,但她做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封氏有那口气在的基础上。 一旦封氏撒手人寰,封岫云上位,那她就是定北候夫人。姚凤歌纵有手段,也是束手无策。到时候除非带着自己院里的人从定北侯府搬出去另立门户之外,再没有什么路可走。 若是苏玉祥等抵得上一般的男子,姚凤歌也不怕。可苏玉祥偏偏是个扶不上墙的,她一个女人家再有手段又能怎样?总不能带着一家子投奔娘家去。 姚燕语听了姚凤歌的一肚子苦水,忍不住握着她的手劝道:“姐姐放心,我会尽力的。” “嗯。我知道你现在怀着孩子,还三天两头的不舒服,实在不该来烦你。但姐姐我实在没办法了……若是我自己,死活也就这样了。可还有三个孩子,我也是没办法。”姚凤歌反手握住姚燕语的手指,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姚燕语一路之上少不得安慰她,等到了定北侯府,姚凤歌已经重新净面,匀过妆容,又恢复了平日的精明淡定。 闲话不说,姚燕语随姚凤歌入侯府内宅直接去封夫人的卧室。 姚燕语来定北侯府自然不能明说来给封夫人诊病,只说是闲来无事,姚凤歌请妹妹过来说些家常闲话。听说定北候夫人身体欠佳,顺便过来瞧瞧她罢了。 封岫云,以及日夜服侍母亲汤药的苏瑾云见了姚燕语都上前行礼,奉茶,说些客套话。孙氏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见了姚燕语自然又是一番客套。 饶是姚燕语早有准备,在见了封氏的脸色之后也忍不住大惊——看她面色如灰,嘴唇泛紫的样子,这哪里是什么产后失调,宿疾复发?这分明是中了毒吧? “求夫人大发慈悲,替我姐姐医治这陈年宿疾。”封岫云一直悉心关注姚燕语的脸色,看见她吃惊的神色,忙一提裙子跪了下去。 姚燕语稳了稳心神,淡淡一笑:“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请起吧。夫人与我情同姐妹,若有办法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样的苦。”说着,又同苏瑾云说道:“云儿,把你母亲的手臂请出来。” “谢夫人。”瑾云姑娘已经十来岁了,因为封氏几番病重,她这两年着实成熟了不少。 早有人搬了绣凳放到床前请姚燕语坐了,苏瑾云又把封氏的胳膊从薄被中拿了出来请姚燕语诊脉。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众人围在旁边各怀心思,脸上却一水儿的焦虑和关怀。 片刻后,姚燕语诊脉的右手撤回来还没说话,封岫云又焦急的问:“夫人,我姐姐的病怎么样?” 姚燕语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带着十万分的焦急,眼眸却黑白分明,一丝泛红也没有,可见她从没伤心过,眼袋眼圈儿一律没有,可见她晚上睡得也不错。 没有寝食难安,没有伤心欲绝。这脸上的焦急忧虑还有几分是真的呢?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姚燕语便下意识的撒了个谎:“夫人这病着实很重,我也是无能为力。” “不是吧?这可怎么好!”姚凤歌的担心不是装的。 “娘……”苏瑾云直接扑在床上哭了起来。 “夫人,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呀!我姐姐……我姐姐实在是太命苦了……”封岫云也拿了帕子摩挲眼角,没两下就把眼睛给揉红了。 “哎!这可怎么办呢!连姚神医都束手无策了!”孙氏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姚凤歌说道:“看来只能准备后事了。” “不要……”苏瑾云听见孙氏这话,忙从床上爬下来,转身跪在姚燕语的脚边,攥着她的裙角,苦苦哀求:“夫人!求你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我母亲。求您了夫人……” “是啊,求夫人看在亲戚的份上想想办法吧!”封岫云也跟着跪了下去。 ------题外话------ 亲爱滴们,先更一小章,下午继续努力码字,争取明天多更! 月票还是要滴!请亲们千万不要抛弃俺…。 第三十四章 翻天 姚燕语看着跪在脚边的封岫云,心里翻云覆雨,脸上却依然平淡无波。 对于这个人她原本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是一个木讷的庶女,不擅言笑,没有主意,一切都只听凭家族的安排。后来是因为听姚凤歌说她背地里造谣中伤自己,才对她有了点印象。不过她素来没有把事情弄到自己面前来,姚燕语也懒得理她,觉得这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小手段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如今,看着她这样跪在自己身边,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反而对她刮目相看了。 封岫云和苏瑾云都跪在地上求姚燕语,孙氏便在一旁劝道:“夫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若是能救,就请您看在苏姚两家的长辈的份上,救救夫人吧。” 姚燕语叹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很清楚。对于夫人的病,我肯定会尽量医治。但却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总之,我尽最大的努力吧。” 她这一句‘尽最大的努力’在众人看来,又生出各种不一样的希望来。 苏瑾云忙磕头言谢,自然是万分感激。封岫云也磕头言谢,心里却多了几分庆幸。姚凤歌看了旁边的孙氏一眼,心里冷冷一笑之后转头问姚燕语:“妹妹现在是否就给夫人医治呢?” 姚燕语点了点头,吩咐香薷:“拿我的银针来。” 香薷忙打开针包递上去,姚燕语选了最短的一根尖细银针。 少府穴,是手少阴心经的穴位之一,位于手掌面,第4、5掌骨之间,平日按压此穴,可排心毒。 姚燕语一手捻银针,先取少府穴,以太乙神针之泄的针法旋转着刺下去。刺下去须臾之后便放手,留着银针在手心。 太冲穴,位置在足背第一、二跖骨结合部之前的凹陷中。平日按压此穴,可排除肝毒。姚燕语同样以太乙神针刺此穴,须臾之后留针,放手。 然后,接下来分别是:商丘穴,位置在内踝前下方的凹陷中,按压,针刺可排除脾毒;合谷穴,位置在手背上,第1、2掌骨间,当第2掌骨桡侧的中点处,按压或针刺此穴道可排肺毒;涌泉穴,是人体最低的穴位,经常按揉它,排毒效果明显。按压针刺此穴道,可排除肾脏毒素。 这一通针灸下来不过半个时辰,封氏整个人便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但大汗淋漓,而且还流了很多眼泪,银针一根根取出之后,陈兴媳妇和两个婆子便把她扶进了屏风之后通泄一阵。出来时人虽然依旧有气无力,但嘴唇的颜色不再泛紫,脸色也不再是那种死人般的灰白。 孙氏见状,迟迟疑疑的问:“这病人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姚凤歌冷笑道:“难道二嫂子不相信我妹妹的医术?” “这倒不是。”孙氏讪笑两声,叹道:“谁不知道咱们姚妹妹的医术在大云朝绝无仅有。只是我看大嫂子本来身体就弱得很,又出了这许多汗,还……这个样子,就算是常人也像是剥一层皮啊。” 姚燕语淡淡的瞥了孙氏一眼,说道:“放心,剥一层皮也比没了命强。” 孙氏笑了笑,说道:“这话说的是。” 丫鬟婆子把封氏扶到床上,姚燕语又给她诊脉,然后跟姚凤歌说道:“今天只能这样了。我开一副方子,姐姐安排妥当的人照方拿药,煎了给夫人服下去。我隔日再来。” 姚凤歌忙道:“先请妹妹去厅里奉茶。刚才侯爷叫人传话来,说要当面向妹妹致谢。” 姚燕语转身出了卧室,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苏瑾云和封岫云。二人自然对姚燕语千恩万谢,姚燕语也只是笑了笑,说道:“不用谢,亲戚之间,原本就应该互相帮助的。” 从封氏的卧房里出来,姚凤歌陪着姚燕语在旁边的花厅里落座。孙氏借口照应封夫人留在了卧房里,丫鬟们奉茶之后都退了下去,花厅里也只有姚氏姐妹二人。 姚凤歌方低声问:“妹妹,依你看怎样?” 姚燕语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沉吟半晌又道:“或许可以保住一命。” “真的?”姚凤歌的眼睛里立刻燃起了希望。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便听门口的丫鬟回了一句:“侯爷来了。”于是只好先站起身来。 虽然姚燕语乃是女客,苏玉平身为男子不好相见,但苏姚两府乃是姻亲,姚燕语也曾在定候府住过,如今有姚凤歌在定候府执掌家事,姚燕语又是为了侯夫人的病而来的,况且她身为国医馆的院判,本来就不能以寻常女子而论。所以苏玉平过来见她,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苏侯爷穿着一身浅灰色福字闪银的家常袍子进来,见了姚燕语便拱手道:“拙荆之事,有劳夫人了。” 姚燕语忙福身还礼:“侯爷客气了。本来应该早些来探视的,只因宫里的事情多,才耽搁了这些日子。说起来,倒是失礼在先了。” “这话可不敢当,夫人肩上担着万岁爷的安康,责任重大,责任重大啊!”苏玉平说着,请姚燕语落坐之后又问姚凤歌:“岫云怎么没过来?” 姚凤歌忙道:“她在大嫂子房里服侍呢,那边也离不开人。” 苏玉平又歉然的跟姚燕语说道:“现在家里着实不成个体统,还请夫人见谅。” 姚燕语忙道:“等夫人的病好了,一切自然会好起来。” 苏玉平一怔,继而又苦笑着叹了口气,又朝着姚燕语拱手:“正想请教夫人,还请夫人给我一句准话儿,拙荆这病可还有希望?” 姚燕语没急着开口,只转头看向姚凤歌。姚凤歌便摆摆手,让屋子里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方道:“妹妹有话只管说,侯爷也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 “哎!”姚燕语便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夫人根本不是病,而是遭人陷害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如今时日已久,这毒已经侵入了腑脏之中,我也不能一次治好,只能慢慢来了。” 此言一出,苏玉平是大惊失色。 而姚燕语说到这里便想起当初姚凤歌重病不治,而自己则差点被嫁给苏玉祥为继室的事情,一时间不免生气,便冷笑道:“我说句多余的话,还请侯爷不要见怪。” 苏玉平忙道:“夫人请讲。” “我怎么觉得在贵府之中好像有制毒高手在啊!动不动就给人下毒,想弄死谁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情。想想真是可怕!”姚燕语难得的一次快言快语,苏玉平听了之后便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姚凤歌这会儿也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虽然她的事情跟封氏的事情好像不是一回事儿,但府中有人暗中下毒,能让一个人慢慢地得病,并骗得过太医院里几个有名的太医,不得不说这手段很是高超。若是不把此人揪出来,以后这定北候府哪里还能安生?还不一定哪天又被人家一不高兴给毒死呢! 死气憋闷的沉默之后,便是可怕的爆发。 “查!”苏玉平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这事儿必须彻查!否则这侯府之中,难有清净!” 姚燕语看了姚凤歌一眼,没再多说。她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有些逾越了,至于接下来这定北侯府会发生什么事情,府中各人的命运如何,就要看苏玉平和姚凤歌二人的手段了。 当时,姚燕语起身告辞,隔日,果然又按时来给封夫人诊治,只是这次她不再亲手施针,而是让翠萍出手。虽然翠萍没有深厚的内息,但与针法的造诣也不低了,由她来施针,效果虽然不及姚燕语,但只需多来几次,同样可以救人。况且封氏的身体状况以及定北侯府现在的情形也只能徐徐图之,所谓欲速则不达,着急也没用。 暮色沉沉,天空不知不觉间汇聚了浓重的云彩,遮住了原本绚烂的晚霞。风骤起,夹杂着尘土和水的腥味,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气势。 封岫云从封氏的卧房里出来,迎面看见奶妈子抱着苏玉平唯一的儿子从外边进来,原本呆滞的眼神便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原本这两天她有些怕了。之前受孙氏的怂恿,暗中给自家嫡姐喝的茶水里下毒,原本想的便是取而代之。这样几遍自己生不出孩子来,也可以做定北候夫人,执掌整个侯府。用孙氏的话说,就是一切回到最初,她依然是继室夫人,而她的嫡姐不过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多换了三年的寿命而已。 这样的建议,对于一个被太医断定不能再生孩子的封岫云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她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志向,她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成为苏玉平的夫人,成为定北侯府的女主人。 而弄死嫡长姐对封岫云来说,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乡去清除障碍,更是为自己死去的孩子报仇。 是的,她已经把自己故意摔倒早产导致胎儿丧生的事情归到了封夫人的头上。用孙氏的话说,若不是封夫人叫人瞒着胎儿是男是女的事情,李氏那个贱人怎么可能生下儿子?而她生不出儿子,封岫云肚子里的女儿也不至于胎死腹中…… 总之,一切都是封夫人的错!都是她害自己先不得不做妾,后又失去了骨肉,而且还断绝了一切后路。当然,在封岫云看来姚凤歌那个贱人也不是好东西,但只要嫡姐死了,自己成了侯夫人,想要收拾区区一个姚凤歌绝不在话下。 当然,封岫云的计划中也有姚燕语,她也知道只要姚燕语在,她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就算出手了,凭着这女人的神奇医术,怕也打不成目的。所以当姚燕语奉旨送成公回湖州安葬的事情定下来,并且她会在湖州替成公守墓一年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封岫云的一颗心顿时雀跃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年的时间,足够了! 等姚燕语回来的时候,不仅仅封夫人早就入土为安,怕是她那个可恶的姐姐也死翘翘了!到那时,整个侯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连他们在晋地合伙办的玻璃场都会是自己的!至于姚凤歌的那份产业,自然应该归到侯府之中,苏玉祥还没死呢,她的嫁妆店铺庄子等都只能是苏家的。 当时,封岫云甚至悄悄地烧香拜佛,感谢老天给她这次翻身的机会,让她终于能够梦想成真。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姚燕语居然能够提前半年回来!而且一回来就被姚凤歌请进府中看病!想当初自己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如今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完美的计划又要破灭! 今日是姚燕语等人第三次来侯府。封岫云纵然不懂医术也看得出来,她的嫡姐这次又死不成了。 刚刚她的心里恍惚闪过放弃的念头,两次了,她都死里逃生。可见是天不绝她,不如就此罢手吧,或许还来得及。 只是当她一出屋门看见奶妈子抱着的李氏的孩子从外边进来时,她心底的仇恨又彻底的被激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暗暗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里,痛不可言。 决不能就此放弃!一定要报仇!封岫云暗暗地咬碎了银牙,强压下心头的愤恨,转身离去。 当晚,雷雨交加,漫天大雨像是银河决了口,哗啦啦从天上浇下来,铺天盖地。 封岫云以照顾姐姐为由留在了封夫人的房里伺候,并把陈兴媳妇和苏瑾云给打发回去,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一旁帮忙。 苏玉平照样每晚睡前过来一趟,跟之前一样,他看过封夫人之后,再叮嘱女儿几句便回书房去睡。出门是遇到了封岫云,因问:“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封岫云福身行礼之后,低声叹道:“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多陪陪姐姐。” 苏玉平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去的时候悲悯的看了封岫云一眼。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当晚苏玉平便把封岫云给捉了个现场。 他一脚踹开房门进来的时候,封岫云的手里捏着的纸包正悬在半空,里面的药粉只抖进茶盏里一点,更多的则落在了檀木小高几上。 苏玉平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盯着她时,她完全傻了,愣愣的站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忘了收回那只下毒的手。 “来人,把她给我绑了。”苏玉平的声音冷而平静,不见一丝怒气,情绪也没什么波动。只是厌恶的瞥了封岫云一眼便不再看她。 一道厉闪,黑暗中的一切都暴露在惨白的闪光之中,转瞬间有归于寂灭。封岫云这才反应过来,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抱住苏玉平的腿嚎哭了一声:“侯爷,妾身好苦……” 苏玉平抬脚把人踹开,冷冷的看着两个黑衣护卫把那个嘤嘤啜泣的女人给绑起来提走。另外有人进来取了那个药包把桌面上的药粉小心的扫进纸包里,并收走那杯被下过毒的茶水。 与此同时,一道滚雷在屋顶上炸开,孙氏与梦中惊醒,忽的一下坐了起来,惊动了一向警醒的苏玉安。 “你怎么了?”苏玉安皱着眉头欠起身,伸手撩开青纱帐,借着外边豆大的油灯看见孙氏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因皱眉问:“被雷声惊到了?” “嗯,好大的雷声……”孙氏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她自然不是被雷声吓到了,她这幅样子是因为刚刚做了个梦,梦里两个孩子朝自己笑,那孩子子像是不足月的样子,特别细小的胳膊和腿儿上沾着血迹且不停地舞着,眉眼都还很模糊,笑得却是那样的诡异! 苏玉安叹了口气,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儿,不过是打雷下雨罢了,睡吧。” “嗯,你先睡。”孙氏说着,便要下床。 苏玉安刚要躺下,便见外边灯光一晃,接着就有婆子在窗下低声的说道:“二爷,二奶奶,上房院来人,说请二爷二奶奶过去。” 孙氏一时慌乱,脚上的鞋子没穿好就急着起身,差点儿绊倒。苏玉安手疾眼快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埋怨着她慢点儿,又不耐烦的朝着窗户问了一声:“是有什么事?” “奴才不知。来人只说是有要事,请二爷和二奶奶务必过去。听说二老爷也过去了。” “连二叔也惊动了?”苏玉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一时也不再多说,忙翻身下床自顾从衣架上拿了长衫往身上穿。 丫鬟们听见动静已经推门进来,各自服侍主子更衣梳洗后,苏玉安夫妇方急匆匆的往上房院来。 侯府的上房院,灯火通明。丫鬟们在廊檐下站成一排,院子里有十几名青壮家丁在列,大雨如注,这些人依然直挺着腰身站在雨里,宛如铁塔。 苏玉安夫妇过来的时候,苏光岺夫妇和苏玉康已经在座了。同时,连平日里病怏怏的苏玉祥也在,姚凤歌自然更不会缺席。 孙氏进门时又有些脚软,差点被门槛绊倒。 苏玉安不满的拉了她一把,低声问:“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妾身不舒服。”孙氏这会儿真后悔,应该早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应该称病不过来的。 “忍一忍。二叔和二婶娘都过来了。”苏玉安低声斥责了一句,方近前给苏光岺夫妇见礼。 苏光岺点点头让苏玉安坐下,之后方转头问坐在旁边的苏玉平道:“人都到齐了,老大,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吧?” 苏玉平便扬声吩咐:“把那贱妇带上来。” 旁边有婆子应了一声,驾着已经全身发软的封岫云上前来,把人丢到地上后,闪身退到一旁。苏玉平冷冷的看着她,说道:“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再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 苏玉平自然是有手段的人,只是那些阴狠都藏得很好,这两年定候府连年有孝,苏玉平很快从那个肆意张扬的武将成长为一个顶门立户侯爷。这两年来他一直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几乎让大家都忘了他也曾是驰骋沙场杀人无数的武将。 像封岫云这样段位的人在苏侯爷的面前自然连一个回合也过不了,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吐了个干净。也是,到了这个地步,封岫云是再也没有任何选择了。 听话,配合,或许还能死的体面一点,否则,怕是灰飞烟灭都不为过。 封岫云跪在地上开始坦白自己的罪过——如何给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为什么会害夫人,已经下毒了多长时间,毒是从哪里弄来的,云云。 当她说出是孙氏帮她弄到了那种可延后女子经期,造成假孕现象的药时,孙氏立刻上前去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个贱妇胡说!我跟夫人无冤无仇,何故害她?!你个贱人觊觎夫人的位子,想要害死嫡姐上位,何故要拉上别人!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苏玉安本来很生气,但见孙氏这般样子,又很气恼,不等苏玉平说话便上前把人拉回来,并厉声斥道:“有二叔和大哥在,哪有你个妇人指手画脚的份儿?!清者自清,难道二叔和大哥还会让这贱妇胡乱攀扯你不成?!” 孙氏的一颗心疯狂的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别人不知道内情,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她之前想过无数次,明着帮封岫云的风险太大,这种事情不应该留下把柄。 只是姚凤歌和封夫人二人联手,防她跟防贼似的,她手下能用的人接二连三被打发出府去,没有极为可靠的人帮忙,她也只能自己出手。如今事情败露,封岫云眼见着是不顾一切了,她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又怎能躲得过去呢! 听了苏玉安的话,苏玉平方淡淡的说道:“二弟说的不错,没有证据的话都是胡乱攀咬。”说着,又抬手拍了两下。 屋外有人推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婆子进来,正是孙氏的陪房孙守礼家的。另外又有一个婆子把一包东西拿上来放在孙守礼家的面前。 “孙家的,这写东西是什么?”苏玉平冷声问。 孙守礼家的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孙氏,孙氏看见地上的纸包,银票以及字据便又坐不住了,刚要说话,便听见苏玉安怒声斥道:“你个狗奴才,没听见侯爷问你话么!?你看什么看?如实回话!若有半句虚言,二爷我先揭了你的皮!” “这些是……是奴才买来的药。”孙守礼家的是被人从被窝里直接揪出来的,苏玉平还没来得及审讯,所以她还抱着幻想,觉得孙氏能护得住她,所以便不敢说实话。 苏玉平却不想听她胡搅蛮缠,直接问门外:“白家的大爷请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有人一叠声的答应着踩着雨水匆匆进门,“回侯爷,白太医到了。” “快请。”苏玉平忙道。 白家长孙白竟阳现在是太医院的四品内医正,白家祖传的医术极其高明,尤善配药。白家跟苏家私交不错,白竟阳跟苏玉平的交情更深一些,所以即便是深夜大雨,听说有要事相烦,依然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互相见礼毕,这位白大爷也不管这正厅里气氛如何诡异,只朝着苏玉平拱了拱手,问道:“不知侯爷夤夜传唤,有何要事?” 苏玉平便道:“请兄弟帮个忙,看看这几种药粉分别有什么用处。” 对这种事情,白大爷是手到擒来,他把那几种药粉一子摆开,先观其色,后用指尖沾一点粉末放到嘴里细细的品,之后便指着其中一包说:“这个是延缓女子葵水的,连续使用可造成假孕。” 说完,又指着另一包说:“这个是催女子葵水的,连续使用可致使女子大出血。” 之后又指着最末一包说道:“这个是毒药,只需一点可要人性命,在下可不敢尝,侯爷若是不信,可叫人抱一只狗或者猫来试试便知。” 最后,指着一包微黄的粉末,说道:“这个是可致人幻境的,说白了也就是一种麻醉药,用少了,可叫人看见想看的人或者情景,用多了,可使人重度昏迷。是外科医生给病人疗伤的妙药。” 苏玉平听了这话忍不住转头问姚凤歌:“前几个月夫人特别高兴,说自己怀了儿子?是不是这种药粉在捣鬼?” 姚凤歌苦笑道:“那阵子夫人是挺高兴的,但是真的高兴还是药的缘故,可就不好说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苏玉平跟白竟阳关系再好也不愿把家里这些丑事给抖搂出去,于是对苏玉祥说道:“三弟陪白大爷去厢房奉茶吧。” 苏玉祥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再说他现在也不敢忤逆他大哥,于是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朝着白竟阳拱了拱手:“白兄,这边请。” 白竟阳跟苏光岺,苏玉平等人告辞,随着苏玉祥出去。苏玉平方怒视着孙守礼家的,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守礼家的跪在那里以额抵地,似是拿定了主意一句话也不说。 “老二,你觉得这些药是这奴才自用的么?”苏玉平转头看向苏玉安。孙守礼家的是孙氏的陪房,有苏玉安处置更加妥当。 苏光岺不等苏玉安说话,便插了一句:“这刁奴分明是居心叵测!大夫人中毒险些丧命,下毒之人是小封氏,而她便是帮凶。这事儿绝不简单!还有这好几种药都是新奇货色!她们从哪里弄来的?谁又是外边的帮凶?这事儿若是不弄清楚了,定候府内永无宁日!” 苏玉安转头看向孙氏,一字一句的问:“你,对这件事情,有、何。看。法?” 孙氏的嘴巴张了张,半晌方好笑的反问:“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爷们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实在不行——报官好了!” 对,报官!定北侯府为了颜面肯定不会轻易报官,还有封家……嫡女庶女互相残杀,若是传出去,封大学士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想到这些,孙氏的目光越发坚定起来:“此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妾身以为还是报官比较妥当。” 苏玉平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这样认为,那就说明你是清白无辜的了?” “我自然是无辜的!”孙氏不悦的说道:“谁知道那贱妇如何收买了这狗奴才!她既然叛主,我也没什么好护着她的!直接交刑部议罪,是杀是剐随他去罢了!” 孙氏这话听起来狠绝无情,实际上却给了孙守礼家的无限生机。首先,她只是个奴才,只要咬定封岫云给了她好处让她去买毒药,就可把自家主子给摘的一干二净。而且就算是议罪,她也只是个从犯。那封岫云尚且只是个杀人未遂的罪过,罪不至死,何况她一个从犯? 孙氏的舅舅现就是刑部侍郎,只要孙氏还顾着她,肯定会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出来后最不济也是给点银子打发的远远地,依然过她的逍遥日子去! 苏玉平回头看了一眼苏光岺,苏光岺皱眉道:“你现在是侯爷,是一家之主。这事儿自然由你定夺。该如何就如何,不要放过这些心思歹毒的宵小之辈!不然我苏家男儿将以何面目立于世上?” “侄儿明白了。”苏玉平拱手答应着,又转头吩咐:“把孙守礼家的和封岫云分别关起来,等天亮了就报官。” 苏光岺的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 “天色不早了,今晚这事儿是我处理不当,不该把大家吵起来。还请大家见谅。”苏玉平说着,已经朝苏光岺躬身行礼:“二叔,二婶娘,是侄儿莽撞了。” 梁夫人叹道:“家门不幸,才出这样的事情。真是造孽啊!” 苏光岺有叮嘱了一句:“身为一家之主你更要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冲动。不过最终你做什么样的决定,二叔都支持你。” ------题外话------ 亲爱滴们!早上好啊! 好久没更这么多字了!快看大珠珠多勤奋啊! 赶紧的表扬一下吧! 月票神马的,最给力了!(⊙_⊙)! 第三十五章 浮世尘埃 苏光岺说完后,便带着梁夫人和苏玉康走了。 苏玉平和苏玉安兄弟二人送走了这位二老爷之后,站在廊檐下看着泼天雨幕,忽然各自回头,互相对视了一眼。苏玉安说道:“大哥,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先不要报官。” “为什么?”苏玉平的眼睛虚了虚,嘴角闪过一丝淡然的微笑。 “我明天给你答案。”苏玉安说完转身看了一眼孙氏,沉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苏玉平看着二弟和二弟妹夫妇撑着伞并肩离去,知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他都没动一下。 姚凤歌收回目光,轻声叹道:“看来二爷并不知情。” “知情不知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做。”苏玉平说着,徐徐转身朝着姚凤歌笑了笑:“这件事情多亏有你。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掀出来。” 姚凤歌苦笑摇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让老三留下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好。”姚凤歌后退一步,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珊瑚忙撑开大伞罩在她的头顶,主仆二人踩着雨水慢慢地离去。 苏玉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被泼天大雨洗过的风灯,淡淡的冷笑一声,吩咐身后的护卫:“去捉人。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来。” 四个黑衣护卫一起应声,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报官?苏玉平冷笑,不是他不想报,恐怕人人都不想吧?再说,报官又能怎样?豁出一家子的脸面去,最后也只是个不了了之——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再说,害他儿子,害他妻子,这样的仇恨若是轻易放过,堂堂七尺男儿将以何面目立于世上?! 安居院后院,小偏厅里,烛光摇曳,窗门紧闭,把风雨之声隔绝在外。 苏玉安把丫鬟婆子们都打发出去,屋子里只有自己和孙氏二人。 “说吧。”苏玉安一撩袍角,在椅子上施施然坐下,“现在是四更十分,里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够你把事情说清楚的了。” 孙氏看着自己丈夫一脸的平静,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她冷笑一声,转身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端起一杯凉茶来猛地喝了两口,又把茶盏狠狠地放回去,方怒声反问:“二爷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苏玉安不怒反笑,“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以为封岫云那贱妇是真的冤枉你,往你身上泼脏水吧?还有孙家的,她替你掌管着外面七八个铺子,我不觉得封岫云有什么本事能收买得动她。不过一个妾罢了,难道还比你这个正房奶奶更有权柄?笑话!” 孙氏藏在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的抖着,半晌才又冷冷的哼道:“二爷说什么,我不明白。” “好,你不想说。我可以帮你。”苏玉安冷笑点头,“镇抚司那种地方我想你是不愿意去的,不过我可以把那边的家伙什儿拿回来给你享受享受。” “我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孙氏彻底的恼怒了,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苏玉安斥道:“我一向以你为天,处处为你打算,你就这么对我?!” “哈哈!说得好!”苏玉安拍了拍手,仰着脸与孙氏对视,目光陡然转为阴狠:“我倒是要听听我的好夫人是如何‘处处为我打算’的!” “你……你……”孙氏被苏玉安杀人的目光盯着,胆子便渐渐地怯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又冷笑道:“二爷真是好坏不分!真是好糊涂!自从我进了这个家门,便看清楚了一件事——这个府里,老侯爷看重的是世子爷!而太太最疼爱的是三爷!大长公主却只疼孙女!二爷你算什么?” 说到这里,孙氏忽然大笑几声,又压下声音来,恨恨的说道:“你就是掉在坑里的那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好事没你的份儿,坏事从来少不了你的人!” 孙氏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尖声质问:“我又算什么?我不过是她封岫玉的陪衬!连姚凤歌那贱人在大长公主面前也能压我一头!就算我给你们家生了儿子,也于事无补!我恨!凭什么那个软弱无能的封岫玉能成为侯夫人?凭什么我要仰她姚凤歌的鼻息?!” “就凭着她姚凤歌是恒郡王喜欢的女人吗?!”孙氏在苏玉安几近崩溃的时候,骤然抛出一记深水鱼雷,把苏二爷的理智彻底的轰了个粉粉碎。 “胡说!”苏玉安猛然起身,挥手便是一记耳光,抽的孙氏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犹自不解恨,上前去一把揪起孙氏的衣领把她提到面前,咬牙切齿的骂道:“你想死的话请自便,我不许你扯上苏家满门!” “哈哈……”孙氏此时已经忘了害怕,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妾身以为二爷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却想不到竟胆小如鼠,还不如我一个妇人!你以为三年前姚凤歌为什么快病死了?还不是你的好母亲下的手?哦,对了,当时太太可是亲眼看见在太后的灵棚之后,还是三皇子的恒郡王握着姚凤歌的手诉说衷肠!哈哈……天下丑事有十,你们苏家便占了七七八八。我孙玉娇嫁给你,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混账!”苏玉安气急败坏,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抽过去,孙氏的另一边嘴角也见了血,“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把你打死!” “好啊!来吧!”孙氏笑眯眯的看着苏玉安,温言软语:“反正你们苏家也不缺虐死妻子的丈夫,上行下效,这一点你倒是很像老侯爷。” “你……简直是找死!”苏玉安抬手把孙氏丢到地上,转身摘下了墙上挂着的宝剑。唰的一声,宝剑出鞘,苏二爷长臂一挥,剑尖如雪指向孙氏的咽喉:“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立刻送你去见阎王!” 孙氏干脆把下巴一扬,露出雪白的脖颈:“好啊!我刚说了上行下效。等二爷老了,是不是也想看着宣儿跟你学一学这杀妻的本事?” “你也不用拿宣儿挤兑我。你死了,我自然会再娶继室,难道我还愁没别的女人给我生儿子?你这种歹毒的女人死了,这侯府之中还能安宁些,孩子们也还可以健康的长大!”苏玉安冷冷的看着孙氏,说道。 “苏玉安!”孙氏再也无法淡定了。每个人都有一块软肋,孙氏的软肋便是她的儿子。一想到自己死了,儿子便会成为继母的眼中钉肉中刺,孙氏的心便像是刀剜一样的疼,“宣儿才是你的嫡长子!你怎么样对我都无所谓,我罪有应得!可你不能虐待孩子!” 苏玉安忍着心里强烈的不适,咬牙道:“我是不是该庆幸,你终于在逼着我把你杀死之前想到了宣儿?想要宣儿过得好?对吧?好——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到底做过什么,只要你如实说,我就保全宣儿,就算你死了,我也再不续娶。” “真的?”孙氏收起之前的放肆,绷着脸盯着苏玉安,像是要盯进他心里去看个究竟,“你敢对天发誓,在我死后你不再续娶,一心只守着宣儿过日子?” 苏玉安冷声一笑,举起手:“只要你能实话实说,把你做过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便发誓你死后不再续娶,只有宣儿一个儿子。” “好。”良久之后,孙氏点头,“我这辈子愿意相信的人不多。而你,是我的枕边人,我殚精竭虑也不过是为了你。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又何妨?” 苏玉安唰的一声收回长剑,归剑入鞘:“说吧。” 孙氏颓然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从封氏第一次小产说起,把自己做过的恶事一件一件的倒了出来。 这是一个不眠的雨夜,雨不厌其烦的下着,由大变小,由小变大,直到第二天早晨依然飘着蒙蒙雨雾。 辅国将军府,燕安堂门外的一株粗壮的芭蕉被雨水洗过碧绿的叶子青翠欲滴,煞是惹人喜爱。 西里间,豆青色的帐幔中,翠色的薄被被踹到了床角,一身松花色薄绸睡衣的姚燕语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一甩胳膊,不小心砸在一个温热胸膛上。 “咦?”她诧异的睁开眼,看着睡在身边的某人,奇怪的问:“你怎么还没起身?” 卫章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搂着,眼睛也都没睁开,只懒懒的应道:“好不容易可以休沐一天,难道不该陪夫人睡个懒觉么?” “休沐?”姚燕语感慨的叹了口气,“真是难得啊!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将军也能有休沐的时候?” 卫章低低一笑,睁开眼睛看着她:“唔……我好像听见一个怨妇的声音?这可不像是那位威风八面,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女神医能说的话啊!” “去你的!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那是菩萨。”姚燕语笑骂着从卫章的怀里挣扎着坐起来。 “外边下雨呢,不如再睡一会儿?”卫章长臂一伸搂住了姚燕语的腰,人也随之靠过去,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低声说道:“让我听听小宝贝有动静了没有。” “还早呢!”姚燕语觉得痒,笑着往外推他,“胎动至少要四个月以后呢。” 卫章不依,依然贴着她的肚子细心地听,并小声反驳:“那是一般的孩子。说不定我的孩子天赋异禀,比别的孩子活泼好动呢。” “胡说。”姚燕语笑着推开某人满是胡茬的帅脸,“起床了!我都饿了。” 卫章忙欠身伸手勾住床头上的一根细绳拉了一下。外边有银铃声响,接着便是屋门被推开的声音,须臾,香薷等四个丫鬟捧着巾帕香皂脸盆等鱼贯而入。各自把东西放好后,又上前来服侍姚燕语起身穿衣。卫将军是素来不用丫鬟服侍的,自己穿好衣服便去洗脸漱口。 七月的天气,虽然下雨却只算得上凉爽。在家不出门,姚燕语也只穿一件薄短衫,薄绸裤外边裹一袭月白绫子襦裙便妥当了。 现如今姚燕语已经熬过了最难过的时候,呕吐头晕什么的都过去了,新添的毛病就是嗜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总有七八个时辰在睡,好像八百年没睡过觉似的,一旦没人跟她说话,周围你安静下来,她一会儿就能睡着。 早饭后卫章陪她去后面花园子里看荷花,长矛大总管今年在花园的水池里种了大片的白莲藕,此时莲花有些已经谢了,接天莲叶间多了许多青幽幽的莲蓬,雨后微风拂面,荷香阵阵,甚是怡人。 姚燕语忽然有兴致要在莲池旁边的小亭子里钓鱼,卫章便叫人搬了一张藤椅来放在旁边,让她安安稳稳的靠着,手里执着鱼竿,安静的等鱼儿上钩。 安顿好了妻子,卫将军也拿了一根鱼竿,坐在旁边,不为钓鱼,只为了陪着她说几句闲话。 熟料刚安静了一会儿,卫章忽然想起个什么事儿要跟姚燕语说时,转头却见他家夫人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了。手里的鱼竿渐渐地脱手,落在她的腿上,那边莲池里鱼儿已经咬钩,为了不打扰夫人好眠,卫将军也只能好笑的等着鱼饵被鱼吃完后欢快的游走。 香薷早有准备,忙把一条薄毯拿过来轻轻地盖在姚燕语的身上。卫章朝着众人摆摆手,丫鬟们悄悄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将军一人陪在夫人身边,安静的钓鱼。 当卫将军钓到第七条红尾鲤鱼的时候,姚夫人终于睡醒了,她眼睛还没长开便吸了一口口水,迷迷糊糊的叹道:“哎!我的烤鱼……” 卫章不由得笑出声来:“哈哈……又梦到烤鱼了?看,我钓了七条鱼,够你的午饭了吧?” 姚燕语睁开朦胧睡眼看了一眼旁边木桶里活蹦乱跳的鱼儿,又悠悠叹了口气:“这么好的鱼,叫我怎么忍心吃?” 卫章轻笑道:“这就有些过了,难道非得死鱼烂虾才能吃?你愿意我家宝宝还不愿意呢!凭它多好的东西也不过是饭桌上的一道菜,生来就是给人吃的。”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跟这位战神将什么‘我佛慈悲’就好比‘对牛弹琴’一样好笑。 卫将军说到做到,立刻叫人拿了炭炉来,支好铁篦子,准备烤鱼。姚燕语扶着香薷慢慢地起身,在莲池旁边慢慢地走,一边欣赏这满池叠翠,一边抚着肚子等鱼吃。 将军烤鱼的手艺大有长进,姚燕语吃的心满意足。 “下雨天有些凉,湖边湿气也重,你吃了一肚子的鱼了,不如再喝和一点点米酒。”卫章说着,递过一只晶莹的高脚杯,里面是热水烫过的淡黄色米酒。 “只能喝一点。”姚燕语知道这酒是纯天然无污染的,但还是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小口。温温热热的液体带着一点酒香和薷甜,缓缓地咽下去,唇齿间尚留淡淡的余香。 卫章自己喝了一口甘冽的梨花白,方问:“你今日还进宫么?” “要去的。每天下午申时都要给皇上针灸。”姚燕语捏着酒杯,靠在藤椅上若有所思。 “皇上的身体……”卫章抬头看过来,话没说完,但姚燕语却深知其中之意。 “皇上的身体无碍,只需精心照料即可。”姚燕语说话的同时又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撇过周围的花草树丛,对着卫章伸了伸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大拇指和小手指伸直,中间三根手指攥进掌心。 卫章顿时明白,便没再多说。 辅国将军府里有皇上的人,也有镇国公府的人,伸直诚王府,燕王府,谨王府的人都有。这对卫章来说不是秘密。他甚至很清楚身边的那些仆从下人来自何处,目的何在,但听了姚燕语的话,都没动。 因为动也没用,你动了这个,接下来还会有人以你想不到的方式混进来,或者烧火丫头,或者挑粪的杂工,总之辅国将军府里一二百个奴才,不可能都是主子的心腹。 卫章和姚燕语都不是天真的人,更不会相信皇上还有几个权贵们能对他完全的信任。毕竟烈鹰卫这把长弓乃生杀予夺的利器,任谁都不得不防。 吃过午饭,姚燕语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在未时换了朝服带着香薷,乌梅,白蔻,玉果四人进宫去给皇上针灸,而卫章则策马去了京郊校场。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姚燕语上马车之前遇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面皮很是白净,长得也听瘦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开口是细细的公鸭嗓,可知是宫里的小太监。 “请问这位公公有什么事?”白蔻适时地上前一步,挡住来人,问。 “奴才是紫苏姑姑派来的,有一封书信给大人。”说着,那小太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白蔻。 姚燕语掀开马车的车帘,朝着那小太监说道:“公公辛苦了,麻烦你回去替我谢谢紫苏姑姑。” 香薷闻言忙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轻声道:“公公拿去吃杯茶吧。” 那小太监也不客气,收了银票朝着姚燕语一躬身:“大人慢走,奴才回去了。” 姚燕语点头,看着那小太监往宫门的反方向走出很远,渐渐地消失在那些小摊小贩之中才吩咐香薷等人:“走了。” 香薷等人各自上车上马,申姜挥动马鞭子赶车前行。 姚燕语靠在车厢里,拆开信封取出一张雪白的信笺来展开,大致读了一遍之后,又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吩咐香薷:“去首饰铺子里瞧瞧我定的八月节带的收拾做好了没有。” 香薷答应一声,挑开车帘子跟申姜说了,申姜答应一声从前面的街口拐了弯儿。 姚燕语又扣了扣车窗,外边骑马跟随的白蔻立刻跳下马来,低声问:“夫人有何吩咐?” “你回一趟姚府,请二爷过来一下。” “是。”白蔻应了一声,拉着马缰住脚,看着马车离开后方转身往回奔姚府而去。 半个时辰后,姚燕语的珠宝首饰商铺后院隐蔽的雅间里,一袭青衫,朗逸俊秀的姚二爷徐徐落座,香薷奉上香茶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屋子里,姚燕语把那封书信递给姚延意,低声说道:“二哥看看这个。” 姚延意接过书信后展开粗略的看了一眼之后,蹙眉反问:“这是谁给你的?” “是之前太后跟前的一个奉茶宫女,现在只管着御茶房仓库的紫苏。她跟诚王世子交好,跟镇国公府关系也不错。前年新春宴我被太医院的那些人烦,韩二公子和云世子带着我去找她喝过一次茶。”姚燕语对姚延意如实相告。 “这样的人怎么肯为你做事?”姚延意蹙眉问。 “因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跛子。后来我给她配制了一剂丸药,并让翠微顺便给她针灸,她的腿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她只是要报答你的救治之恩么?”姚延意依然不放心,久处深宫之人,心机最是难测,一点恩惠对那些见惯尔虞我诈的宫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不相信一个曾经在太后跟前服侍的宫女会这么容易对姚燕语死心塌地。 “我还许她,将来她出宫,为她安排一个好的归宿。” 姚延意听了这话,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么说,她提供的消息是可靠地了?” 姚燕语点头道:“最起码目前她还没有骗我的理由。” “这个仲德可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虽然比不上怀恩,但最起码能排在第三位吧?”姚延意的手指在那张信笺上轻轻地点了点,低声叹道:“他真的是贤妃的人?” “是不是贤妃的人我们查查不久知道了吗?还有,若非皇上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师傅呢?”姚燕语微微虚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紫苏说,当晚告诉师傅我出事的人就是这个仲德。之后引着我师傅离开的小太监三顺明着是怀恩的干儿子,实际上早就被贤妃收买了。他们想一石二鸟,离间了皇上对我和将军的信任,然后再栽赃给师傅。却没想到会有地震天灾,直接要了我师傅的命……” 姚延意点了点头:“如果这个紫苏说的话可信的话,整个事情也能说得过去。” “师傅并不是死在自己的卧房,而是在通往后院的夹道中……”姚燕语说到这里,骤然停住,“等等!如果是在夹道中,师傅根本不会死!地震的时候,最安全的地方是屋子外边!就算夹道狭窄,但凭着师傅这把年纪,应该不会傻到站在那里等着被砸死。” “对,所以我一直怀疑是有人先对老院令下了手,然后趁乱把他弄到夹道里去掩人耳目的。”姚延意立刻把话接过去,“不过,这个紫苏说的也没错,能把老院令从卧房里叫出来的人,必定是皇上近身服侍的那几个。若这个仲德真的被贤妃收买,联系一下四皇子的所作所为,这也能说得过去。”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拳砸在桌子上:“真不知道他们就竟恨师傅什么,居然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他。” 姚延意冷笑道:“他们对付老院令和对付你是一样的。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控制皇上而已。” 姚燕语对此说话深以为然,甚至无话可说。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这事儿我会想办法继续查下去的。”姚延意说着,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出明火,把那封书信化为灰烬,眼看着黑色的纸灰落在面前的黄铜痰盂里,方继续说道:“定北侯府出事儿了。你知道了吗?” 姚燕语一怔,下意识的问:“出什么事了?” “定北候的贵妾封氏暴病身亡,二房的孙氏也染了恶疾。”姚延意说着,嘴角弯起一丝冷笑,“虽然这两个人跟我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你大姐姐在定北侯府算是暂时安稳了。” 姚燕语不以为然,蹙眉道:“什么是暴病身亡?封家的人不会闹么?还有孙氏,那孙家也不是善茬,女儿被莫名其妙的送去了庄子上,难道不会问么?” 姚延意哼道:“你以为这样的结果只是苏家人的主意么?这自然是她们的娘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了才商议出来的办法罢了。真的宣扬出去,大家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据说那封岫云是被封家太太亲自喂了一杯下了毒的茶水之后,转瞬毙命的。那毒药还是她用来害她嫡姐的。” “这可真是现世报了!那这事儿就算结束了?”姚燕语冷笑摇头,心想这也太简单了吧? “没有,定北侯把一干从犯奴才都交给了大理寺审讯。自然,审讯只是针对侯夫人这次的中毒事件。之前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大理寺受苏侯的嘱托,是不会多问了。那一干家奴从犯进了大理寺,不死也是十几年的牢狱,必然没有好结果的。” “说到底,大家族的脸面还是最重要的。出了事儿倒霉的还是奴才们,真正的凶手却只是去庄子上养病。”姚燕语冷笑道。 “封家自然不用多说。孙家么……本来定北候跟他们也不怎么和睦,如此一来,也不过是多了个把柄在手里。两家的关系算是彻底的决裂了。” “那孙宇还在湖广跟大哥纠缠呢。他女儿出了这种事,难道做父亲的就没回来看看?”姚燕语一想到姚延恩提及孙宇是恨恨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孙宇这个人好像是打定主意跟姚家过不去似的,一到湖广就跟姚延恩作对,甚至连姚家拿出粮食来平抑粮价救治灾民在他的嘴里都成了贪慕虚荣,甚至还背地里嚼舌根说姚延恩这个湖广按察使是用几十船粮食换来的,着实可恶。 “哼,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听说这事儿是孙家夫人拿的主意,不知道孙宇知道后会不会后悔。” “后悔也晚了。”姚燕语轻声一叹,“二哥觉得以苏侯爷的秉性,会让那个女人好好地活着么?” 姚延意淡然一笑,淡淡的说道:“害了他两个没见天日的儿子……这若是换做是我,必定让她肠穿肚烂而死。”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笑着摇头。 姚燕语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道:“二哥以后不准在我宝宝面前说这样的狠话。” “知道了。”姚延意脸上的寒光褪去,换做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小家伙没再折腾你吧?” “已经过去那阵子了,现在我是吃嘛嘛香。”说到孩子,姚燕语的脸上也露出幸福的微笑。 “这么能折腾,定然是个臭小子。”姚延意笑道。 姚燕语却叹了口气:“也不一定啊。说不定是女儿呢。你说,万一是个女儿,他卫显钧会不会不高兴啊?” “他敢!”姚延意立刻绷起了脸,“让他拿出个不高兴来给我看看!看我能不能收拾他。” “他可是个武将哎!”姚燕语幸福的笑着,“哥哥可打不过他。” 姚延意轻声一笑,一张俊逸的脸上焕发出勃然英气:“没听说过书生能抵百万兵么?上兵伐谋,谁跟他拼力气?你二哥我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服服帖帖,信不信?” 姚燕语笑弯了眉眼,伸手握住姚延意的手,叹道:“还是二哥最疼我了。” “当然。”姚延意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揉了一下姚燕语的额头,把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乌发给揉的乱糟糟的才放手。 “讨厌!二哥对我最好,也最喜欢欺负我。”姚燕语伸手把一缕碎发掖到耳后。 “哈哈……”姚二爷开心的笑起来,转头朝着门口喊了一嗓子:“香薷?进来给你家夫人梳妆。” 当晚姚燕语回到家里,卫将军却还没回来,苏玉蘅挺着个大肚子过来找姚燕语说闲话,自然聊到了娘家的事情,对于封岫云和孙氏的事情,苏玉蘅表示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切都是爱莫能助。 其实也不能怪她薄情,这些事情连梁夫人都说不上话,更别说她一个二房的庶女了。姚燕语自然理解她的心情,在这个嫡庶分明的朝代,能跟她一样出嫁了还能被娘家人如此看重的庶女真心不多。 若是二房这边的事情或许她还能说句话,可这是堂兄内宅的事情,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况且,事情已成定局,外人多说无益。 姚燕语便叫香薷把自己新定的首饰拿出来给她看:“这些首饰是莫老汉父子两个打造的,不但花样新鲜,这做工也极其精致。你看有喜欢的尽管挑去戴。” “那莫老汉父子被姐姐收留,也算是有了依靠。”苏玉蘅笑着拿起一根蝴蝶金钗仔细的看。这支金钗没有镶嵌什么珠宝,蝶须,蝶翼,蝶身全部用金子打造而成,分量掂着却很是轻盈,应该也没用多少黄金,但那一对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且纹路清晰,惟妙惟肖,这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是绝对打不出来的,苏玉蘅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姚燕语笑道:“喜欢就送你了。” “姐姐新做的,我怎么好横刀夺爱。”苏玉蘅笑道。 “这也不值什么,喜欢再拿几两金子去让他们打就是了。我横竖还付得起工钱。”姚燕语说着,从苏玉蘅的手里拿过金钗给她簪在发髻上,又拿过一把小镜子给她照。 苏玉蘅看着镜子里振翅欲飞的金钗,笑道:“姐姐不喜欢金器,我还有一块璞玉,不如拿去叫他们雕几根簪子给姐姐戴吧。” “随便你。我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姚燕语随口说道。 苏玉蘅笑着点头:“这个我知道,要拙而不笨,简而不单,巧妙灵动,因材制宜的才好。” 这边姐妹两个正在说笑,门外传来冯嬷嬷的声音:“香薷,夫人这会儿可得空?” 姚燕语便扬声道:“嬷嬷进来吧。” 冯嬷嬷匆匆进来看见苏玉蘅忙福身问安,苏玉蘅知道姚燕语对这位乳母素来亲厚,忙上前搀扶:“嬷嬷快不要多礼,我也不是外人。” 姚燕语因见冯嬷嬷的神色有些凝重,因问:“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冯嬷嬷尽量放缓了语气,回道:“回夫人,刚刚外边传话进来说,靖海侯府萧帝师仙逝了。” “哟!怎么这么突然?!”苏玉蘅诧异的问,“我前儿还见着韩姐姐,没听说老爷子病重啊。” 冯嬷嬷仔细看着姚燕语的脸色,缓缓地说道:“据说昨晚就已经是弥留之际了,今天下午申时终于撒手去了。靖海侯府那边报丧的人刚走,长矛叫人进来传话,老奴怕夫人乍然听了这事儿心里过不去,才把她们挡住了。” 对萧帝师的身体,姚燕语的心里早就有数。当初为他续命一年觉得已经是极限了,却不料因为调养的好,用药也及时,再加上自己太乙神针的威力,竟让他多活了这半年多。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奇迹了!谁也不能指望真的长生不老。 “老爷子这算是高寿了。”苏玉蘅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现在身子笨重,没办法帮韩姐姐料理家事。” 姚燕语点了点头,又道:“幸好汉阳郡主在京,她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玉蘅应道:“姐姐说的是,那我去料理一下凭吊的事情,等那边开吊了我们也好早些去吊唁。” “你也不要太操心了,回头我跟贺嫂子商议一下,再说还有翠微呢。反正我们几家素来都是共同进退的,该准备什么都准备好就是了。” “我不要紧,横竖还有两三个月才生呢。倒是姐姐平日里还要应付宫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要好生养胎。”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萧太傅这一去,皇上必然伤心……哎!”皇上一伤心,身体就会变得更糟,而自己肩上的担子也将更大。看来近期之内想要清闲是不可能了。 苏玉蘅前脚刚走,卫章便匆匆回府。 “夫人呢?”一进门,卫将军便着急的问道。 “回将军,夫人在里面。”香薷忙回道。 卫章也不等人打帘子,自顾急匆匆的进了卧室,看见姚燕语靠在榻上看书方松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来,说道:“萧太傅去世了,你可曾听说?” “听说了,靖海侯府来了人报丧。”姚燕语平静的看着卫章,又问:“你做什么这么着急?” 卫章叹了口气,抬脚让香薷把自己的战靴脱下来换上了家常布鞋,自嘲的叹道:“我这不是怕你一个冲动又跑去安慰你的好姐姐么。” 姚燕语给了将军一个美丽的白眼:“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二愣子么?” 卫章立刻笑了:“怎么会!我的夫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客。” “切!”姚燕语哼了一声,继续翻书。 “逝者已矣,靖海侯府那边这几日肯定忙乱,你现在怀着身孕,就别过去凑热闹了。”说笑归说笑,卫章还是不放心自家夫人这性子。 “知道了!”姚燕语无奈的叹道,“我已经跟蘅儿商议过了,暂且准备着奠仪,等他们那边开吊,总要过去走一趟吧?” “嗯,到时候我跟你一道去。”卫章说话间又脱下了外袍,换了一件家常的交领长衫,也不系腰封,就那么随意的散着。 姚燕语又叹道:“说起来,这个七月还真是煞气的很。生命如尘埃,一阵风来便飘忽不定,一阵雨过便被拍进泥里,半点不由人啊!” “怎么?定北候夫人不好了?”卫章诧异的问。定北候夫人病重,请姚燕语过去医治的事情卫章还是知道的,除了她,谁还能让姚燕语发这样的感慨? “呸呸!瞧你这话说的!你还信不过我的医术么?”姚燕语不悦的瞪他。 “那还能有什么事儿?”在卫章看来,只要定北候夫人没事儿,再加上他大姨子没事儿,定北侯府其他的事儿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姚燕语叹了口气把封岫云谋害嫡姐未遂,被定北候当场捉住并要报官,封家为了颜面,让封岫云喝下那杯下了毒的茶水的事情跟卫章简单的说了一遍。 ------题外话------ 亲爱滴们!今天万更哦! 很久没万更过了吧!今天大珠珠让大家一口气看个痛快! 然后希望大家痛快之后,把月票砸过来呀! 大珠珠急需月票加油! ╭(╯3╰)╮ 第三十六章 深挖 “这也是她咎由自取。”卫章听完后淡然冷笑,“就说后院女人多了麻烦多。” 姚燕语闻言不由得笑了:“哟,我今天可算是听见了一句英明话了。” “我什么时候不英明了?”卫章已经趿拉着布鞋转到她身边去,一只手把人揽进怀里,另一只手又抚在她的肚子上,岔开了这不宜讨论的话题:“别家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管不着,我现在只关心我们宝宝乖不乖?” 姚燕语不知道那根神经不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遂那些后院女人的话题丢开,一本正经的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喜欢。”卫将军也不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惹夫人不开心? 嗯,意料中的答案,不过姚夫人还是不甘心:“如果这一胎是女孩呢?” “女孩很好啊,长得像你一样好看,然后再跟着你学医术,成为新一代女神医。等我老了,还可以看见年轻时候的你,多好。” “那若是男孩呢?”姚燕语继续追问。 “男孩更好了,我可以带他练武,教他骑马射箭。让他长得跟我一样英武不凡。嗯,等我老了,你还可以看见年轻时候的我,他还可以替我保护你,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是更好?”卫将军笑眯眯的。 其实这番说辞真的很美好,很让人感动。只是姚燕语存心找茬,便故意崛起了嘴巴,不乐意的哼道:“哼,什么叫男孩更好?你还是喜欢男孩的是吧?不然怎么会是‘更好’?” “夫人啊!”卫将军幽幽长叹,“不得不说我真的很冤枉啊!你这明明就是挖个坑给我跳嘛!可怜我还跳的那么欢天喜地……哎!我希望我们女儿将来千万别跟你这当娘的学,不然你们两个人一大一小,这府里可没有为夫的容身之地咯!” 姚燕语终于忍不住笑了,抬手推了某人一把,哼道:“呸!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难道就是河东狮么?!” “不不不!河东狮哪有我家夫人万分之一的好?我家夫人最多也是个善于挖坑给人跳的小狐狸而已。”卫将军忙按住孕妇的双臂,免得她挥来挥去的,再不小心伤了自己。 “你骂我是狐狸?” “嗯,就算是狐狸,那也是个美丽勾魂的玉面狐狸。” “呸!又胡说!” …… 卧室里面娇声软语,笑语连连。外边,香薷看了一眼旁边饭桌上已经摆好的晚饭,鼓了鼓勇气,终于掀开帘子进屋去了。 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小庄子掩映在苍翠的林木之中。大雨之后,庄子里的洼地里积满了水,碎石子铺成的小路也满是泥泞。一辆油壁车棚的马车穿过林间小路,不声不响的进了庄子。 片刻后,马车停在粉垣黛瓦的小院子门口,身穿墨色长衫一脸阴郁的定北候苏玉平从马车里下来,抬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小院子的墨漆大门上陈旧的铜锁,沉声道:“开门。” 跟前的老家人忙答应一声,从腰里拿出一支生锈的黄铜钥匙塞进了锁孔里,把大锁打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玉平皱着眉头进了小院。 这是一道仅比寻常农家小院略精致些的院子,五间小巧的北房,左右各有厢房,院子里青砖铺地,只种着一棵石榴树,此时七月末,树枝上累累硕果已经泛红,有早熟的几颗已经悄悄地笑开了口。 苏侯爷显然无心看着院子的景致,闷声不响的进了正屋。 老家人忙跟进去用袖子擦干净了一把椅子请主子坐了,又要招呼人去弄茶水,却被苏侯爷止住了:“别弄那些没用的了,人呢?提上来,我有话问她。” “是。”老家人答应一声,转身进了东里间。 他掀开东里间土炕上的席子,叩开一道木板,土炕上便显出一个地洞来。老家人侧身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拉着一个发丝凌乱的女人上来了。 女人还穿着来时的衣服,湘妃色杭绸褙子,月白色绫子襦裙,若非面颊红肿,留着两个模糊的手印,不难认出她便是定北侯府七窍玲珑八面逢源的二奶奶孙氏。 老家人把人带到主子面前随手一推,孙氏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苏玉平看着倒在地上的孙氏也不废话,身子往前一倾,直接问:“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孙氏冷冷的瞥了苏玉平一眼没说话。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娘家会保下你吧?”苏玉平冷笑道,“我劝你别做梦了。你告诉我那些毒药是谁配的,或许我还能让你少受些罪。” 这几天孙氏在这小庄子里的地洞里,不仅仅缺吃少喝,而且还跟老鼠作伴,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过这种苦?能坚持这几天,无非是心里怀着一定要活下去的念想罢了。 是的,她一直在等着娘家人来救命。她坚信她这些年为了娘家明争暗斗,做了那么多事,父亲和叔父一定不会让自己惨死。 苏玉平看她不说话,又冷笑道:“孙家跟四皇子暗通款曲,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算是个有见识的,应该知道万岁爷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皇子与权臣勾结,谋取皇位。你说,我若果把手里的一些证据送到大理寺,孙家会怎么样呢?” “你胡说!”孙氏咬牙道,“你若有证据,早就送上去了,何必等到此时?” “早?”苏玉平冷笑,“早几天你还是我定北侯府的二奶奶,孙家倒霉,我侯府有什么好处?” “现在我也是定北侯府的二奶奶!”孙氏哼了一声,为了顾及苏瑾宣的将来,苏玉安并没有休妻,现在对外的说法是孙氏患了怪病,送庄子上修养去了。 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但孙氏也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了,也是苏玉安的正室妻子,也要按照正妻的礼仪风光大藏。否则他苏玉安唯一的儿子将来就会被人诟病,没有出头之日。正是咬住这一点,孙氏才有这般底气。 苏玉平冷笑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因为宣儿?” 孙氏一怔,此时她才陡然明白,眼前的人是苏玉平而不是苏玉安。自己的儿子再好,也不是苏玉平的骨肉。 “宣儿很不错,只可惜摊上你这个阴险毒辣的母亲——前程堪忧啊!”苏玉平冷笑。 “怨有仇,债有主。我做的事情跟孩子没关系!他再不济也是你的侄子,你不能对他下手!” 苏玉平顿时暴怒:“那你就能对我的儿子下手?害了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第三次!你这种毒妇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孙氏被苏玉平瞬间爆发出来的怒气给震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玉平的怒气也一发不可收拾,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抬腿朝着孙氏的肚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一个常年练武之人,又是暴怒之下。这一脚的威力可想而知。 孙氏‘嗷’的一声惨叫被踹出去,‘砰’的一声,脊背撞到墙角,整个人又弹回了两步,腹背的剧痛让她痛苦的蜷缩了身子,嘴唇被叫破,鲜血顺着嘴角缓缓地流了出来。 “你可以不开口,我今天有的是时间。”苏玉平看着紧咬着嘴唇的孙氏,冷声说道:“而且我还带来了几样好东西给你试试,让你也尝一尝什么是蚀骨之痛!” 苏玉平说到做到,接下来孙氏受到的痛楚前所未有。她到底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双管齐下,最后还是把提供毒药之人给供了出来。 当然,如果苏侯爷连这么个女人都对付不了的话,他以后也没什么脸面做苏家的家主,更没脸面在云都城混下去了。 下午,大理寺便接到了定北侯府的一张状纸,状告云都城西门街一家名曰‘善济堂’的药铺,告的是他们泯灭天良,配制巨毒,害人性命,谋夺钱财之余又利用毒药控制仕宦家族,以图谋不轨。 按说,大理寺接受定北侯夫人被府中下人陷害下毒一案,本就应该查明毒药的来源。只是因为封岫云的死和孙氏被暗中囚禁,侯府交上来的人犯不过是负责传话奔走的小厮和婆子,连最先拿到毒药的人也说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下人只招供出每次都是上面约好了时间地点,他们只负责给钱拿药,其他一概不知。所以才有了以上,苏玉平才不得不去私下审讯孙氏的事情。 善济堂药铺是三年前开的,初时只是个小铺面,后来还被莫名其妙的砸了一次。店铺的掌柜的当年也没报官,就那么忍气吞声的坚持下来了,这两年药铺的生意渐渐地好转,因为他们家的药算得上是货真价实,所以在云都城里也混出了一点小名气。 只是再有名气也没用,大理寺卿贺庸接到定北候送来的状纸之后,立刻派人下去先封锁了药铺,再把药铺的掌柜及坐堂先生等主要人员全部拿下,也不等明天了,当时就开膛审讯。 审了一番才知道这药铺的所有成药方子都是东家配的,这坐堂先生也是东家的远房侄子。再问东家何在?坐堂先生答曰:我们东家是北关大营里的军医。 军医?!大理寺卿顿时愣住,怎么又扯到军医的头上去了? 不过贺庸身为大理寺卿本就要处理重大刑狱案件。而且定北侯府的案子一开始就没往刑部送,一来是案件复杂,牵扯到内宅之事,往深处审的话还要牵扯到姻亲各族,关系着实复杂;二来也是因为牵扯到毒和药,便会跟太医院,国医馆的人打交道,大理寺卿的身份更合适些。最关键的是,刑部侍郎孙寅是孙氏的亲二叔,苏玉平傻了才把这案子交给刑部去处理。 这些原因贺庸不用问也猜到了几分,他也深知苏侯爷的决心,所以即便牵扯到军医也不能含糊。这案子若是查不清楚,苏侯爷可有的是办法自己弄清楚,到时候他这把大理寺卿的椅子就不好坐了。 所以,啥也别说了,下令拿人吧。 这边大理寺派往北关大营拿嫌疑犯的人马在玄武大街急匆匆穿过,惊得街上的百姓们四散开来。也挡住了姚燕语及阮氏苏玉蘅等人乘坐的马车。 “怎么回事儿?”和姚燕语同乘一辆马车的苏玉蘅皱起了眉头,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回夫人,据说是大理寺的人去拿人。”跟在马车外边的白蔻回道。 苏玉蘅纳闷的问:“拿什么人?怎么连锦麟卫都惊动了?” 白蔻迟疑的回道:“这个就不知道了,要不奴婢派人去打听一下?” “算了,回去再说吧。”苏玉蘅摆摆手,示意先回府再说。 街上的骚乱很快过去,马车继续前行。回到将军府后,姚燕语下车的时候按住想要搀扶她的苏玉蘅,劝道:“累了大半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苏玉蘅笑道:“我无碍的,倒是看姐姐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那边侯府人多气味不好给冲着了?” “我只是想到萧太傅在国医馆住着的那些日子,心里犯堵罢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姚燕语说着,下车后又吩咐申姜:“送夫人回府去。” 申姜答应着赶了马车送苏玉蘅去前面的唐将军府。 姚燕语回府,香薷等几个丫鬟立刻上前来把她身上的素服除下,香汤沐浴后换上家常襦裙,又奉上压惊养神的汤水给姚燕语喝了半碗。便听见外边翠微的声音:“夫人怎样了?” 外边小丫鬟给翠微请了安,回道:“夫人在里面,四夫人快请进。”贺熙,唐萧逸,赵大风,葛海四个人是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下来的,所以现在的翠微被家里的下人称呼‘四夫人’。 翠微进了内室,见姚燕语歪在榻上,便上前问道:“刚下车的时候瞧见夫人的脸色很是不好,可有什么不舒服?” “已经没事了。”姚燕语笑了笑,心想按说自己是个见惯生死的人,应该是个硬心肠,真是不知道这两年是怎么回事,竟然越来越见不得丧事,或许是怀孕的缘故,让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翠微又劝道:“我瞧着靖海侯夫人虽然面带疲惫之色,但气色还好。夫人不必为她担心。况且长公主自然不会白瞧着,早就派了得力的管家娘子过去帮忙了。” 姚燕语点了点头:“我知道。其实我担心也没用的,这些事情我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翠微轻笑:“夫人现如今有孕在身,那些杂事就不要多想了。” “我知道。”姚燕语把手里的茶盏递给香薷,又问:“翠萍今日去定北侯府了吗?” “早就去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翠微话音刚落,外边就有小丫鬟回道:“萍姑姑回来了。” 姚燕语和翠微相视一笑,叹道:“这可真是被你说着了。” 说话间翠萍进来,先给姚燕语福身见礼,又朝着翠微福了一福,笑嘻嘻的说道:“给四夫人请安了。” “呸!快打出去!”翠微笑着啐了一口,“谁是你的四夫人!”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姚燕语方问翠萍:“定北候夫人这两天恢复的怎样?” “明显见好,今儿已经能在床上坐起来了,也能吃饭了。”翠萍把封夫人的情况跟姚燕语细说了一遍,又道:“不过她这身体可是真不行了。这才三十多岁的人,竟像是五六十岁老人的身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任凭铁打的人接二连三的出这些状况,也是经受不住的。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姚燕语抬头看着屋顶,又叹道:“当初萧太傅的情景怎样你们是都见过的,如今不也去了么?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也不过是让他多活半年而已。我们是医者,不是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哇!” 二人都免不了一阵叹息,又连连称是。 姚燕语又问起国医馆里的事务,翠萍又捡着重要的跟她回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听说跟夫人从嘉州来的那个华先生深受太医院张院令的看重。这样的人才夫人怎么舍得放出去?应该把他留在国医馆么。有这样的人帮忙,夫人那本《疑难杂症论》也能完成的快一些。” 姚燕语轻笑道:“他又不是书吏,怎么能做那些整理资料的事情?再说,他那个脾气也应该去太医院里历练历练。把一身的棱角都打磨了再用,应该会顺手些。” 还有一个原因姚燕语没说,那就是国医馆里有太医院送进来的人,而太医院却没有自己的心腹。她自然不愿参与那些明争暗斗,但却不能少了防人之心。之前有师傅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愿意就可以不管。现在不管有多么不愿意,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华西淩这个人臭毛病是挺多,但也有优点。他医术好,为人洒脱率性,一身的棱角,一看就不是个好纠缠的主儿。姚燕语就这么把他光明正大的送进太医院,也不怕那些人说闲话——有什么好说的?这人在嘉州的时候如何对姚燕语说三道四指摘点评,早就被有心人传到京城了。 这位小华先生如今也算是名人了。敢对国医馆的姚院判叫板儿甚至还敢对着姚院判骂街的,这位还是第一人。所以他去参加太医院考核的时候,着实风光了一把,连太医令都悄悄地问他,骂姚院判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姚院判被骂的时候是什么神情云云。 华西淩在进京之前已经被姚燕语面授机宜,自然知道如何应付这些人,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这些人给忽悠的云里雾里。 旧日主仆现如今国医馆的三位当权者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天色将晚,姚燕语便吩咐香薷:“让厨房多做几个菜,你们两个陪我用晚饭。” 翠萍忙问:“将军今晚不回来么?夫人有孕在身,将军也该抽出时间来多陪陪夫人。” 姚燕语笑道:“他留在靖海侯府了。萧侯爷伤心的那个样子,他也不好接着回来,少不得要多劝劝他。还有那边府里的一应琐事也没个人帮忙料理。韩家的二位爷倒是极好,可沾着姻亲,也没有指手画脚的道理;诚世子倒是不用避嫌,可偏生又接手了锦麟卫的大权,忙的脚不沾地,也没功夫过去帮忙。说起来也只有咱们家大将军有点闲工夫罢了。” 翠萍无奈的笑了笑,叹道:“这倒也是。” 当晚翠微和翠萍二人陪着姚燕语用了晚饭,又陪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消食,最后亲自服侍姚燕语上床躺下才告辞出去。 当晚卫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因为从丧事上回来,天色又太晚了,他便没回燕安堂,只在前面的书房里胡乱睡了一夜。一早起来洗漱更衣后方往后面来瞧姚燕语。 姚燕语还懒懒的躺在床上,人已经醒了,就是懒得动。 香薷正绞了帕子给她擦了手,因见卫章进来,香薷和乌梅忙欠身道:“将军早。” “怎么不起床,又不舒服么?脸色也不好。”卫章行至近前在床边上坐了下来,伸出手臂,手背贴在姚燕语的额头上试了试。 “昨晚睡得不安稳,一直做梦。一夜之间醒了三四次。”姚燕语接过乌梅递过来的一杯温开水,先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吐掉,然后又把剩下的半杯喝下去。 卫章接过空水杯交给香薷,伸手拉了拉她肩上披着的葱绿色短衣,劝道:“既然睡不着了,还是先起来。吃了早饭稍微活动一会儿再睡。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姚燕语推开身上的薄被下床,又忽然问:“对了,昨儿我从靖海侯府回来的路上遇见大理寺的人和锦麟卫匆匆忙忙的往北城门的方向去,说是去办案?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卫章轻笑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昨儿大理寺查封了善济堂,又去北关大营把刘善修给抓了起来。” “他?”姚燕语一怔,蹙眉问:“他犯了什么事儿?” “据说定北侯夫人中的毒是从善济堂高价买来的,而善济堂的坐堂先生是他的远房侄子,他以药方如入股,是善济堂的东家之一,那毒药就是他配制的。”卫章扶着姚燕语起身,把她送到梳妆台前落座,然后自己则一侧身直接坐在梳妆台上,一边看着丫鬟给她梳头一边说道:“苏侯爷一张状纸把他告上了大理寺,说他用此等下作手段控制仕宦家族,图谋不轨。” 姚燕语听了这话后沉默不语,半晌,她忽然恨恨的拍了一下梳妆台,不顾香薷正在给自己梳头猛地站了起来。 “哎呦,夫人您慢些。”香薷吓得赶紧松手,一把乌发瀑布般散开在她的肩头。 “怎么了?”卫章忙扶住她的双肩,“有事你说,别着急。” 姚燕语抓着卫章的衣袖,激动的问:“你说,去年国宴上给东倭使者下的毒是谁配制的呢?” 卫章一怔,忙道:“你别着急,我吃了饭就去大理寺走一趟。当初国宴上被下了毒的酒壶酒杯都封存起来了,想要查这事儿并不难。正好这次趁着这个机会,务必让贺庸把这事儿查清楚。” “好。”姚燕语点了点头,“说起来我们并没有真正的罪过谁,若说挡了谁的财路官路的,好像也没有。唯有这个人……当初在凤城的时候我扫了他的面子,没把他当回事儿。后来论功行赏,他借着我的药方连升三级,你跟二哥暗中使了手段让他吃尽苦头。他怕是早把我们当做世仇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能贪财至此——或者,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卫章哼了一声,咬牙道:“当初就应该想办法弄死他!” “我以为他还有羞耻之心,吃点苦头就能本分做人。”姚燕语恨恨的说道,“谁知道他竟然越发的丧心病狂了!” “这事儿你不要操心了,交给我去处理。”卫章压下心里的怒火,把姚燕语按在凳子上,“好好梳妆,吃早饭要紧。” 姚燕语舒了一口气,把心里的烦躁压下去,她也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情绪波动,一切都要以腹中的胎儿为先。于是点点头,重新坐直了身子让香薷给自己梳头。 其实这件事情根本不用卫将军出面,他只把长矛叫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长矛便依言去办了。 大理寺卿贺庸得到定北候和辅国将军两尊大神的示意,把刘善修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连他何年何月跟哪个青楼女子喝花酒说了什么,一夜做了几次花了多少银子之类的事情都给查出来了,更别说那些毒药的配方以及配制的毒药都卖给了谁得了多少银子的好处等。 但查到后来,一向冷静自持为大云朝律法尊严兢兢业业的贺大人也坐不住了!因为这日贺大人的府中居然来了一位身穿宝蓝色福寿团花贡缎长衫的客人,这人面白无须,张口便是一副公鸭嗓,乃是大内皇宫里当差的太监公公。而且这位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辈,而是万岁爷身边的秉笔太监仲德! 开始贺庸还以为是万岁爷有什么密旨要吩咐,却不料这位大太监居然问起了刘善修的案子。且话里话外都传递一个意思:去年国宴之事,万岁爷可不想再被翻出来折腾,这种有伤国体的事情压还来不及,万不可再掀出来兴什么风波,否则皇上震怒,大家都吃不了兜着。 这个刘善修真是敢想敢干啊!小小一个军医,居然还勾上了万岁爷身边的人!贺大人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这可真是捅破了天了! 不过贺庸也不是泛泛之辈。他知道这位仲德公公的话是要听,但还得有选择的听。 皇上是不愿意把去年国宴的那场丑事再扯出来,但这并不影响他调查国宴上的毒酒和刘善修研制的毒药有没有关系。因为这种事情大理寺完全可以秘密进行,等有了结果,也可密旨启奏皇上。 再说,这位仲德公公一身便服来自己的府中传这样的话,也让贺庸很是纳闷。如果是皇上的意思,他为何不穿着太监专属的蟒衣去大理寺说话? 客客气气的把这位公公打发走,贺庸在书房里沉思良久,最后提笔写了一封信,叫了心腹下人来叮嘱他把信悄悄地送往辅国将军府。 贺家的下人趁着暮色四合,街上商贩行色匆匆之时把信送到了辅国将军府。 恰好这时姚燕语刚从宫里回来。皇上因为萧太傅去世而悲伤不已,身体状况又差了许多。姚燕语更加不敢懈怠,针灸的时间也延长了半个时辰,所以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姚燕语一进大门便看见一个陌生人正站在门房里跟长矛说话,便随口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跟前的家人忙回道:“好像是个送信的。” 姚燕语往里走了两步,又觉得不放心转了回来,恰好那人已经从门房里出来,迎面看见一身二品医官袍服的姚燕语,先是一阵恍惚,继而反应过来忙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姚院判,给姚大人请安了。” “起来吧。你是那位大人家的人?”姚燕语一看这人行事便知道肯定是个见过世面的。 “奴才的家主姓贺。我家主子有封书信给将军,奴才已经交给大总管了。” 姚燕语听说是贺家的人,便想到了大理寺卿贺庸,于是点头道:“你辛苦了。”说完,便看了一眼香薷,香薷忙从荷包里取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递过去:“我家夫人给你喝茶的钱,莫要嫌少。” “奴才谢夫人赏。”那人朝着姚燕语做了个揖,又道:“夫人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告辞了。” “好,你去吧。替我向你家大人道一声谢。” “是。”贺家的下人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姚燕语方扭头看长矛,长矛忙把书信递上去。姚燕语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便转身进了府中。 晚间卫章回来,姚燕语把书信拿给他看,之后又叹道:“我得到的消息说这个仲德跟师傅的死有关。如今他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其中必定有鬼。” 卫章冷笑道:“贺庸是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这位公公的话是代表皇上的意思还是出自私心。所以他不敢再查下去,才给我们写了这封书信来投石问路。” “那我们怎么办?”姚燕语侧身靠在卫章的怀里。 “给他颗定心丸,让他继续审下去。” “什么定心丸?” “还记不记得富春那个奴才曾经在南苑往伤药里下毒?” “啊,是有这事儿,你不说我还忘了!” “那份伤药作为证据现在封存在镇抚司,明日我去找君泽,把这份东西取出来验证一下。” 姚燕语却摇了摇头,说道:“皇后是何等身份,不可能从他的手里弄毒药。” 卫章冷笑道:“那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证据了。至于那毒药是不是从刘善修手里买的,还不是你一句话?” 姚燕语一怔,半晌后才明白过来:“你是故意要把后宫的人牵扯进来?” “是的,不然怎么把国宴下毒和老院令被害的事情都扯出来?皇上现在精神不济,又因为两个儿子合伙谋逆的事情伤透了心,凡事都不愿再往皇子和后妃身上扯,不愿意再折腾这些事情。所以这种时候,我们必须推波助澜,把真正的凶手揪出来,为老院令报仇,洗刷我们身上的莫须有,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好。”姚燕语缓缓地点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忙碌的日子总是很快,转眼便是七月的最后一天,而且又是个阴雨天气。 午饭后,姚燕语照例要坐车进宫为皇上施针。刚出了燕安堂却见苏玉蘅面色凝重,匆匆而来。姚燕语忙止住脚步问:“你这是怎么了?” “姐姐,刚母亲派人来给我送信,说二嫂子……没了。”苏玉蘅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 饶是早就料到孙氏必有一死,但听到这消息时姚燕语还是愣了一下神,不过转瞬之间便恢复了冷静,她拍了拍苏玉蘅的肩膀,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瞧瞧,帮我劝劝你母亲她们,要节哀顺变。我让贺嫂子料理一下奠仪的事情,等那边开吊后,我再过去。” “嗯,姐姐忙着进宫吧?我不多说了,你快去吧。” “好,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了。” “我知道。”苏玉蘅苦笑着点点头,孙氏的事情她已经从梁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虽然有些更隐秘的事情梁夫人也说不准,但总归是她自己作死就是了。 姚燕语往外走的时候也不由得苦笑,心想这个多事的七月,终于以孙氏恶疾不治而画上了句号。 ------题外话------ 推荐一下好友西窗雨的新文《嫡女继妃》这是珠珠当年一起写红楼同人文的作者,文笔是没的说哦!西窗前阵子病了,一直没有文,最近病愈复出,请亲爱滴们都去捧个场吧!么么~ ps: 又处理掉一个坏人哦! 亲爱滴们,你们的月票还要留着么? 再不给俺加油,就没力气码字了哦! 第三十七章 惹火 上了马车后,姚燕语忽然想着既然苏侯爷把孙氏弄死了,也就说明大理寺那边的审讯已经结束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理寺卿贺庸的奏折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呈放在龙案上了吧? 军医制毒,谋财害命,且勾结后宫之人毒害外邦使臣,嫁祸重臣,图谋不轨……这些罗列在刘善修头上的罪名皇上又能相信几分?而这件事情又将掀起怎样的风雨? 姚燕语忽然间有些怕了。 一路上姚燕语满腹心事,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外尚从沉思中回神。理了理衣襟下车,被初秋的风一吹,居然觉得遍体生寒。 行至紫宸殿宫门处,姚燕语看见廊檐下站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而殿外的院子里,专门在龙案跟前伺候笔墨,分类奏折,素来颇有脸面的秉笔太监仲德则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一张脸拉得老长,如丧考妣。想着离给皇上诊脉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姚燕语没有即刻进殿,而是转身去了偏殿,听候传唤。 紫宸殿里安静的可怕,连素日里深得皇上信任的怀恩也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大气儿不敢喘一下。皇上难得没有歪着,而是盘膝坐在榻上。面前的泥金雕花檀木小几上放着一摞卷宗,旁边的封条上有大理寺的字样。 “这里还有国医馆和太医院联合出具的毒药证明?”皇上从一摞供词卷宗里翻出一张纸,上面有国医馆院判姚燕语和太医院内医正白竟阳二人的名章。 怀恩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但皇上问话又不能不应,只得磕了个头,应道:“事关重大,想来贺大人也要十二分的谨慎。” “哼!”皇上抬手把那一纸证词拍在案几上,怒道:“贺庸审出来的这几个人一看就是跳梁小丑,那些真正躲在幕后操纵此事的呢?”一个善于制毒的军医跟后宫牵连,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阴谋? 怀恩的身子又弓了弓,这次是真的不敢回话了。 想到毒药和中毒事件,皇上几乎立刻想到了年前国宴上的那一幕。东倭使臣忽然吐血到底,大殿之上一片混乱。所有人都看着他,纷乱的议论,愤怒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外邦使者,几乎要拔剑以对! 那可是他登基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国宴,他兢兢业业执政三十多年从没有过这样的难堪。当着那么多外邦使臣,这比大耳瓜子抽脸更难受。 “既然他能跟富春那个狗奴才扯到一起,那就定然还能扯上别人。御马发疯一案,还有国宴之上东倭使者中毒一案还都悬着呢。”皇上精瘦的脸衬得一双眼窝深陷的厉害,有些浑浊的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目光中寒气一闪,忽然转头问:“姚燕语呢?!” 这个好回答,怀恩忙抬头看了看门外,又收回目光躬身回道:“回皇上,姚院判这会儿也该来给皇上诊脉了。” “怎么还没见人?去传!”皇上不耐烦的把小炕桌上的卷宗一推。 怀恩忙给门口的三顺使了个眼色,三顺忙转身去传姚燕语,怀恩则忙把那些卷宗收拾起来装进了一个牛皮纸袋里。 姚燕语随着三顺进殿来,行至皇上跟前,俯身参拜。 皇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姚燕语明显丰腴了的腰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叫她起身之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问:“有关北大营军医刘善修制毒一案,你知道多少?” 关于这个问题,姚燕语已经跟卫章反复讨论过,听皇上问起,她忙躬身回道:“回皇上,臣对此事略有耳闻,但却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 “那你是如何断定刘善修配制的毒药就是富春用来害人的毒药呢?” 姚燕语轻轻摇了摇头:“回皇上,这件事情臣并不知道。” “大胆!”皇上立刻怒了:“你不知道怎么会在那张证词之上用了国医馆的大印以及你的个人钤印?” “皇上恕罪。”姚燕语闻言又立刻跪下去,不慌不忙的回道:“那日大理寺卿贺大人送了两份毒粉来让臣眼看是否同一种毒。臣验看之后,觉得这两种毒粉毒发的效果基本相同,便断定是用了同一种主配料。也可以说是用一样的毒源提炼出来的敷药,或许是制毒方式有所改进,其中一种比另一种毒性更烈一些。至于这两种毒牵扯到什么案件,当时大理寺的差官并没有说明,臣也没多问。所以不敢乱说。” 皇上听了这话,一把怒火方消了几分,又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动不动就跪,若是动了胎气看你怎么好。” 姚燕语又忙谢恩,然后才慢慢地站起来。怀恩极有眼色的上前扶了一把,姚燕语感激的笑声道谢。 皇上又云淡风轻的补了一句:“以后在朕跟前回话,不要动不动就跪了。” 姚燕语一怔,忙转身看怀恩,心想我没听错吧? 怀恩忙笑着提醒道:“皇上隆恩免跪拜之礼,姚院判还不赶紧的谢恩?” 姚燕语又忙要跪下谢恩,皇上摆摆手,皱眉道:“免了。” “谢皇上。”姚燕语还是弓了弓身子。 怀恩瞧着皇上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方才上前提醒了一句:“皇上,针灸的时间到了。” “好。”皇上点了点头,允了。 怀恩忙上前来挪过一个大靠枕扶着皇上躺下,姚燕语上前去在榻前的绣凳上落座,先给皇上诊脉,之后又同怀恩说道:“今日要先针涌泉穴。” “是。”怀恩答应着,上前把皇上脚上明黄绣飞龙戏珠的缎靴扒下来,再把皇上脚上端缀袜带解开,宽松的丝质绣如意祥云纹的袜统被扯了下来,并取了消毒的药水给皇上擦脚心。 皇上靠在榻上,忽然笑了:“现在连怀恩也算得上是半个太医了。” 姚燕语笑道:“公公勤勉好学。” “哎呦!这可羞死奴才了。”怀恩讪笑两声,轻声叹道:“奴才也就这么点用处,又岂敢不尽心尽力。” 皇上悠悠的叹了口气:“做人能够‘知本分,肯用心’,这就够了。” 姚燕语手捻银针缓缓地刺进皇上右脚的涌泉穴之后便不再多话,只用心把内息渡入皇上的体内,缓缓地清除瘀滞,疏通经脉,调理气息,恢复肌体生气。 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姚燕语渐渐地形成了一套针灸路子。针法自然是以太乙神针为主,但也辅以五龙针法,根据脉象取穴道,综合一切手段只求把皇上的身体调理到尽可能的好。 她也知道,现在的几个皇子对自己都不算好,唯一有点关联的恒郡王现在称病闭门休养,足不出户,对外边的事情更是不闻不问,形同软禁。而皇上对他也基本不再过问,此时看来这位恒郡王与千秋大业是没有什么缘分了。 四皇子对自己素来冷淡,况且孙宇和武安侯关系匪浅,四皇子的外公武安侯跟姚远之也有些小过节,之前姚远之在江宁还不觉得怎样,当年被皇上调入京城进都察院,正好是抢走了武安侯为自己儿子谋求的职位,因此两家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另外除了被废黜的大皇子和五皇子,就只剩下去东海督军的六皇子和学业未成的七皇子了。 七皇子年幼尚未定性,她的母妃当年又因为一坛子蛇油跟国医馆结下了梁子,因为这么屁大点的事儿那位娘娘没少找国医馆的麻烦。 分析过后,姚燕语觉得不管哪个皇子继位都不如老皇上在位对自己更好。所以为了自己能够多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她也不希望皇上有事。 做完一套针灸,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开始针灸没多久皇上就睡了,姚燕语把最后一根银针取出来之后皇上刚好醒过来。经过内息调理,又小睡一会儿之后,皇上的精神好了许多,心情也大好。 睁开眼睛便自己坐了起来,抬手跟怀恩要茶。怀恩忙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杯养生汤递过去,笑眯眯的劝道:“这是姚院判亲自给皇上配的养生汤,因为味道有点苦,奴才调了一勺野蜂蜜在里面,皇上尝尝。” 皇上接过来喝了一口,点了点头便把剩下的都喝下去了。 姚燕语仔细的收拾银针,皇上喝完后接过怀恩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方问:“去年的御马被下药而失心疯一事,你有没有经手?” “回皇上,那件事情是锦麟卫查的,当时的马饲料没来得及收就被御马监的太监给换掉了。不过后来我师傅从那匹疯了的马身上取了血液,经过仪器解析检验,倒是提出了一点毒素。不过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师傅就……”姚燕语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哎!”皇上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师傅对朕忠心耿耿,追随了朕大半辈子,却没个善终。说起来是朕对不起他。” 姚燕语忙道:“师傅常跟臣说,皇上心系天下百姓,日理万机。对身边的人更是仁厚有加,能有幸追随在皇上左右,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说完,姚院判便觉得自己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不过这一记马屁拍的皇上倒是挺舒服。皇上脸上一片戚戚之色,又叹道:“你师傅没做完的事情,你帮朕做完吧。查一下御马失心疯的毒跟这个刘善修有没有关系。还有——那次国宴之上东倭使臣所中的毒是不是也跟他有关。查明白后,即刻上报。朕怀疑被某些人利用了,惩治了家贼,却放过了内鬼。” “是,臣谨遵圣谕。”姚燕语躬身领命。 皇上转头看了一眼姚燕语,又补充了一句:“要快!朕不想再等了。” 姚燕语忙应道:“是。臣明白。” 从宫里出来,姚燕语靠在马车里闭目沉思。想想皇上提及师傅时的神情,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没说。看来皇上对师傅的死也是起了疑心的,至于为何没有下令彻查,姚燕语就猜不透了。 不过皇上说要把刘善修制毒和御马监及富春下毒的事情联合起来彻查,就足以说明皇上对现如今的宫闱中人不放心。 显而易见的,御马被下毒一案跟富春及皇后娘娘的联系并不大。或许国宴之上东倭使者中毒的事情跟皇后有关是丰家跟皇子暗合陷害恒郡王而谋夺皇位,但御马中毒一事却直接关系到皇上的性命安危,是赤裸裸的弑君。 丰皇后不可能弑君,因为弑君对她来说好处不大。她只是想独揽大权,为某个皇子铺路。至大皇子自岭南谋逆一案来看,当时皇后看中的是没有外戚势力的五皇子。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五皇子都没有外祖的势力可以依靠,才可能成为丰氏一组的傀儡。 而弑君之事,应该另有其人。 “夫人,到了。”马车在府门口停了下来,香薷轻声提醒。姚燕语这才收回思绪扶着香薷的手下车。 燕安堂里,苏玉蘅正一脸纠结的走来走去,听外边的丫鬟们回:“夫人回来了!”她方急忙转身迎出门口。 “你这么快回来了?”姚燕语见了苏玉蘅,忙问,“侯府那边怎么样?” “大哥和二哥都说丧事一切从简,我去瞧了瞧,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回来了。”苏玉蘅挽着姚燕语的手臂,二人并肩进了屋门,转过屏风去窗下的矮榻上落座之后,苏玉蘅方道:“我急着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姐姐帮忙拿个主意。” 姚燕语看她的神色,轻笑道:“什么事情把你也难住了?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蘅儿。” “人家都快烦死了,姐姐还取笑人家。”苏玉蘅扁着嘴巴,嗔道。 “这可真是冤枉。”姚燕语笑道,“你只管不说是什么事儿,自己在这儿心烦,我也只能说句笑话逗逗你了。” “我这次回去,太太跟我说了一件事。按说也是早该办了,可我就是不甘心……所以才拖到现在。”苏玉蘅吞吞吐吐的说完,又轻声叹了口气,“为什么受委屈的总是我们女人?” “到底是什么事?”姚燕语敛了笑,蹙眉看着苏玉蘅。 苏玉蘅委委屈屈的低声说道:“就是给将军纳妾的事情。我不愿意,可又不得不做。我这个样子是没办法伺候他了。可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姚燕语不等苏玉蘅说完便冷笑一声打断了她:“这是你母亲的主意,还是唐萧逸的想法?” 苏玉蘅低头说道:“将军倒是没说,是太太今儿提醒了我一句,说是已经找人牙子说过了,挑着性子憨、身家清白、模样可人的丫头帮我买两个放在屋里。省的将军的心被外边的人给勾走了。” 姚燕语盯着苏玉蘅的脸,沉默片刻后笑出声来,叹道:“你可真贤惠!” “我也是没办法嘛!”苏玉蘅委屈的眼圈儿都红了,“将军每天很晚才回来,早晨又很早就走了。之前我还以为是公务繁忙,可后来你我听丫鬟说将军早出晚归是出去练剑了。他宁可练剑也不在屋里陪我……长此以往,心还不知要跑到哪里去呢!” “好了!别哭!”姚燕语说着拿了自己的帕子去给苏玉蘅擦眼泪,“这事儿你先说你愿意不愿意吧。” “我的好姐姐!这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事情!”苏玉蘅握着姚燕语的手,叹道。 姚燕语好笑的问:“那你还让我给你出什么主意?你该不会让我替你去挑标致大丫头吧?我告诉你我没那个闲心。” 苏玉蘅一哽,她的确是存了这个心思,而且还想着姚燕语现在也怀孕了,过不了多久卫将军肯定也会跟唐萧逸一样早出晚归。这究竟不是个事儿,所以才想跟她商量。可如今看她的态度好像很反感?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忽然悟了:“你该不会想着也帮我买两个吧?” 苏玉蘅抿着唇点了点头。 “我去!”姚燕语顿时怒了,“想都别想!” “姐姐?”苏玉蘅从没见过姚燕语暴怒,她认识的姚姐姐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就是通房纳妾这事儿免谈!有通房妾氏就没我,有我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爱咋咋地!”姚燕语生气的说完,端起茶盏来喝水。 苏玉蘅试探着问:“你不担心将军会有别的心思?” 姚燕语冷笑道:“什么心思都可以有,但只能在心里。要么自己忍着,不想忍着就离婚。” “离婚?亏姐姐想得出来。”苏玉蘅苦笑着摇了摇头,“姐姐是有官职的人,自然不怕。我们这些人就没办法了。” 姚燕语被苏玉蘅这般模样给气的火大,直接问:“我再问你一句,是唐萧逸想要纳妾,还是你自己多心要用这种方式来笼络他?” “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苏玉蘅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早出晚归,基本都不跟我照面,更别说谈心了。更何况,正室怀孕后本就应该给丈夫安排通房。这是规矩。” “狗屁的规矩。”姚燕语低声骂了一句,我们辛辛苦苦的去给男人生孩子,吃不好睡不好,最后还得去阎王殿前走一遭,他却搂着美娇娘开心快活?还有良心没有啊? 姐妹二人的谈话陷入僵局,苏玉蘅见姚燕语动了真气便不敢再说,姚燕语心里气鼓鼓的又找不到发泄口。她也知道苏玉蘅说的话是这个时代所有女人的命运,大势如此,谁也无法抵挡,自己愤青也没用。可真正面临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生气呢! 两个人正无语相对呢,门外有小丫鬟请安的声音:“将军回来了!奴婢请将军安。” 苏玉蘅忙收起自己的情绪,抬手理了理鬓角又整了整衣袖,缓缓地站了起来,等卫章进来的时候,她忙福身行礼:“给将军请安。” 卫章转过屏风看见苏玉蘅在,便朝着她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又转头看着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姚燕语是便觉得有点奇怪——这好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啊!不应该吧,跟好姐妹坐在一起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苏玉蘅自然不能再坐了,忙福了福身,说道:“将军,姐姐,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姚燕语这才起身道:“我送你。” “我又不是外人,还要姐姐送?”苏玉蘅笑着按下姚燕语,又跟卫章轻轻地福了福,便匆匆出去了。 屋里没了外人,卫将军也不绷着了,转身去坐在夫人身旁,低声问:“谁惹你不高兴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姚燕语这才转过身来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啧!这眼神怎么这么辣?故意的是吧?”卫章笑着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去吻她。熟料她却用力的一撇下巴,躲开了。 卫章伸出手臂去把她拢在怀里,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姚燕语伸手把他推开半尺的距离,仰着下巴冷傲的说道:“刚刚蘅儿在跟我商量,是不是买两个俊俏的大丫头放到屋里,专门伺候将军们?” 卫章一怔,心想原来是这茬。感叹这位弟妹贤惠之余又觉得她可真是多事,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先替自己分辨:“我可没这份心思,你不要冤枉好人。” “你是不想,还是觉得之前发过誓不纳妾所以不好意思去想?” 卫章好笑的反问:“这有区别么?总之我不会有别的女人就是了。我只有你,也只要你。其他的人对我来说都是旁人,与我无关。难道你忘了之前说过的话?” “什么话?”姚燕语随口问道。 “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外边什么男人女人不管是谁想进来,我们都要齐心合力把他们打出去,来保护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这片天地。这才过了多久啊,你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看来你以后也不能老跟你那些姐姐妹妹在一起瞎聊了。” 至此时,姚燕语心里的那点别扭和不高兴都已经烟消云散,只软软的靠在卫将军的怀里低声啐道:“去你的,人家哪有瞎聊。要不是你那好兄弟每天早出晚归躲着蘅儿,蘅儿哪里会想这么多?” 卫章暗暗地点头,心想:嗯,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呢。抽空去找那小子算账! 这边夫妇二人闲聊了两句,姚燕语跟卫章说了今天进宫皇上的话以及所见所闻。晚饭后,卫章看着姚燕语上床睡着了才又悄悄地披衣起身出了燕安堂。 唐萧逸的府邸和拂过大将军府毗邻,占地十多亩,后面也有个小花园,虽然府邸的整体建制比辅国将军府小了不少,但就他跟苏玉蘅小两口加上苏玉蘅陪嫁过来的两房家人,府里也算是房多人少。 所以府邸后面的花园子便故意修建的大了些,还专门用整齐的青砖砌了一个几丈宽的武场,周围弄了兵器架什么的,很像那么回事儿。 卫章来这边从来不走正门,直接跳上屋脊一路飞跃着翻墙进来,来了也不去别的地方,直接奔后花园的小武场。 果不其然,唐萧逸又在这里练武。 他手里握着一杆红缨长枪,枪头经过改良不是常见的枪头形状,而是蜿蜒成蛇形,比普通枪头长了三四倍,两侧有倒钩次刺,两侧有血槽。 这样的枪头刺入人的身体后便会放进空气造成几倍的出血量,再拔出时倒钩刺造成二次伤害的创口极难恢复。这是唐将军用了十来年的武器,十分的趁手。 七月的最后一天,浓重的夜色如墨色丝绒,满天繁星却没有月亮。 卫章直接从兵器加上抽出一柄大刀挥舞着跟唐萧逸对上去,唐萧逸自然不怕,能直接闯入他的府邸的人不多,周围的护卫都没有警示,来人定然不是别人,于是随心把长枪一抖迎了上去。 跟卫章过招是唐萧逸的家常便饭,俩人从小到大,不能说每天晚上都要练一场,但十天之内对打五六场是绝对有的。纵然武学一道千变万化,架不住这俩人十年如一日的打。所以对方会出什么招式,这一招之后又会怎样,彼此也都摸的十分清楚。 只是今天晚上一出手唐萧逸便觉得将军有些不对劲儿——以往切磋武艺时也争强斗狠不假,可将军从没像今天这样一招比一招刁钻,而且怒气冲冲的直取要害,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没做错什么事儿啊!唐萧逸一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应对,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然而一心终究不可二用,何况卫章今晚摆明了就是要教训唐萧逸。 所以几十招过后卫章的手中的大刀陡然加快了速度,大刀片子带着风声,呜呜的往唐萧逸身上招呼,把唐萧逸逼得节节后退,直到武场一角,大刀的刀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在了唐萧逸的心窝上。 “你输了。”卫章霸气的俯视着唐萧逸。 唐萧逸那一瞬间竟有些心慌,忙咽了口唾沫,应道:“是。将军的刀法突飞猛进,属下钦佩之至。” “放屁!”卫章冷声骂了一句,抬手收回大刀。 ------题外话------ 亲爱滴们,再次向大家推荐一下我家好基友瑾瑜的文《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已经40万字+了,大家快去宰。 另外,还有我家月色阑珊的新文《毒妻风华》虽然还有点瘦,但请大家移步帮忙收一下。好鼓励我家月色每天陪我拼字,这样大珠珠才能多更哦!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月票!月票一定要给力,不然大珠打死不想码字…。 第三十八章 兄弟姐妹之间 卫章骂了一句,抬手把大刀一抛,唐萧逸赶紧的接住。并嘻嘻一笑,低声问道:“将军,这大晚上的您也睡不着?” “你还有脸问!”卫将军正是冲着这事儿来的,“你他娘的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干什么去了?还不跟你媳妇说清楚喽,让她去夫人那里哭天抹泪的?你们两口子有什么事儿不能内部解决,非要扩大影响?!” 唐萧逸一怔,莫名其妙的说道:“我们两个人没怎么样啊!我们好着呢!” 媳妇还有两个多月就生了,唐萧逸再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惹她生气啊!再说,他每天晚上三更之前,早晨五更不到都跑到这里来泼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媳妇有孕在身不方便,他血气方刚又难以忍耐,所以才跑出来转移注意力么? 这是好男人的表现啊,怎么这事儿从将军的嘴里说出来,好像是十恶不赦似的? “你们当然那好着呢!你媳妇还盘算着给你买俩俊俏丫头放屋里呢,能不好吗?!”卫章生气的哼道。 “……”唐萧逸觉得自己好冤。 “我告诉你啊,你要弄多少通房小妾我不管,但若是夫人因为这事儿不开心,我饶不了你!” “是,属下明白了。”唐萧逸终于知道结症在哪儿了。肯定是自家媳妇见自己早出晚归,怕心思被别的女人勾走了所以想弄两个通房放到屋里,而这谁人让夫人知道了,夫人觉得自己妹妹受委屈,然后把这火发到将军头上了。 可是,这事儿自己偏生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啊!就这么被将军噼里啪啦训一通,真是冤死了! 卫章又跟唐萧逸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教训他媳妇要生了,做男人的应该本分些,别整天朝三暮四的跟那些穷酸文人学什么左拥右抱,咱们武将一有公务忙起来就是几个月不着家,女人在家里撑着门面过日子多么不容易,这种时候你再搞这种事儿,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云云。 总之就是咱们兄弟不准搞三妻四妾那一套,娶个好女人进门不容易,你媳妇也是当初你自己挑的,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你他娘的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老子准收拾你。 唐萧逸被自家老大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也不敢反驳,然后忙表了忠心,乖乖的回房去了。 卫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不由得暗暗一叹,心想兄弟你快熬出头了,大哥我这才刚开始呢!往后数数日子,总得过了年了……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卫将军仰天叹了口气,也乖乖的回去陪夫人去了。 第二日定北侯府孙氏的丧事开吊,姚燕语和苏玉蘅二人代表这边过去凭吊,阮氏因为又有了身孕,身体不舒服不方便出门,便留在家里照看,翠微一早就去国医馆了。反正孙氏的丧事办的很低调,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觉得怎样。 去的路上,苏玉蘅和姚燕语同乘一辆马车,苏玉蘅便挽着姚燕语的手开心的说唐萧逸不要通房妾氏的事情。姚燕语听了之后笑问:“这回你可放心了?” 苏玉红羞红了脸,靠在姚燕语的肩头,低声说道:“还要谢谢姐姐。” “谢我做什么?我可什么也没说。”姚燕语笑道。 “那我也要谢姐姐。”苏玉蘅笑眯眯的。 今日早晨,唐萧逸懒在床上不起,苏玉蘅便觉得奇怪,问他可是不舒。 唐萧逸便咧着嘴巴一脸痛苦的说昨晚被将军教训了一顿,身上疼着呢。 苏玉蘅忙问你怎么了将军居然打你? 唐萧逸叹道,是将军听说我要纳妾,所以用家法惩戒我。 苏玉蘅就奇怪了,这是你后院内宅的屋里事儿,将军管不着吧? 唐萧逸一手搂着苏玉蘅的要,侧脸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说:怎么管不着?说白了我就是将军府长大的,虽然不姓卫,可跟贺大哥老三,老四他们几个都一直奉将军为家主。 苏玉蘅默然,对卫章他们几几位的父辈之事她还真是了解不多。 唐将军一边摸着媳妇的肚子一边继续说下去:现在就算是各自封官进爵,建府成家,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家的祖宗都是在卫家祠堂里受过香火的,从根上我们就是一家人。现在将军不肯以家主自居,至少我们也要奉他为长兄。长兄要教训我,我敢说什么吗?再说了夫人你都跑去燕安堂告状了,将军对咱们夫人那是言听计从的,为夫我这顿打还能跑得了嘛? 苏玉蘅这下子心软了,愧疚了,忙七手八脚的去掀唐将军的衣裳,且焦急的问:将军伤到了哪里?快给妾身看看。都是妾身不好,不该去跟夫人告状……不对,我不是跟夫人告状去的,我是想让夫人帮我物色两个大丫头来着……我哪里知道姐姐对这事儿那么生气,当时就把我训斥一顿。 唐萧逸心想你这还不是告状?就夫人那个霸道的性子,别看屋里那么多丫鬟伺候,大将军现在穿衣洗漱都还是自己搞定呢,你去让她帮忙参详着买通房?你是嫌为夫我死的慢吧? 当然这话唐将军只能默默地想,为了将军的英名他也不能把这事儿说出来。再说,谁知道苏玉蘅听了这事儿以后还会不会让小丫鬟服侍他更衣洗漱?万一也跟她那好姐姐学呢? 于是唐将军只能借机安抚苏玉蘅,说夫人如花似玉,虽然你怀孕了可更加丰腴动人,你夫君我是正常男人,每天看你睡在身边却啥都干不成,你说我得多难受?我难受,我睡不着,我去武场耍一会儿,出一身汗再回来睡觉,本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嘛,夫人你干嘛要想多了。你想多了不要紧,你跟我说啊。我们夫妻一体有什么事儿不能商量?你却偏生抛开你夫君我,自己去找你那好姐姐去诉苦,然后为你夫君招了这一场教训,你说冤不冤? 苏玉蘅本来听说丈夫被打了就心疼的不得了,再听唐萧逸这番话,一时追悔莫及,一边抹眼泪一边认错,靠在唐将军的怀里温言软语,把唐将军撩拨的火大,然后自己又不得不放下身段另择手段灭火。 要不说那些各式各样的春宫画本能够广泛全面的流传下来呢,那完全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各种需要啊! 于是经过这个缠绵的早晨,这夫妇俩各自心满意足,把买通房的事儿就这么给揭过去了。 夫妇房中蜜语苏玉蘅自然不会跟自家好姐姐说得太过详细,但姚燕语多聪明,一看这傻丫头脸颊上的红晕和衣领处若隐若现的草莓印子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于是她往后靠了靠身子,咳嗽两声,笑道:“悠着点啊!就快生了,可别闹出事儿来。” “啊!姐姐你说什么!”苏玉蘅俏丽的小脸顿时绯红。 姚燕语轻声笑着伸出手去,指尖撩开苏玉蘅淡青色绣蘅芷纹的衣领,在那块红草莓上点了点,笑道:“我说什么你还不明白?” 苏玉蘅忙咯咯笑着缩回脖子,躲到另一边的角落里去,并连声啐道:“姐姐不是好人!” “哼!那又不是我咬的,怎么我不是好人了?”姚燕语轻笑。 马车外边随行的白蔻玉果儿以及其他几个随从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忍不住相视一笑,心想二位夫人这是去吊唁呢,还是去赴喜宴?怎么这么高兴啊! 要知道孙氏死了,知道真相的苏玉蘅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再说,解决了屋里人这一大难题,她怎么可能不高兴?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是真心给自己的夫君买通房纳妾氏的? 因为孙氏的死只是定北侯府下面二房的事情,所以侯府里并不是处处都见白。侯府的大门上只把大红灯笼摘掉,换成了白纸糊的灯笼而已,真正布置了灵棚的是跟安居院相连的东角门。 姚燕语和苏玉蘅过去象征性的上了香,灵堂里只有陈兴媳妇还几个丫鬟在,封夫人尚在病中,苏瑾月以照顾母亲身体为由也并没过来哭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孙氏害了苏玉平的两个儿子,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来给这样的毒妇哭灵? 姚凤歌要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自然也没工夫陪哭。所以灵堂里除了孙氏生前的几个贴身丫鬟跪在那里哀哀欲绝之外,竟没有本家的什么人。 倒是外边灵棚里苏瑾宣跪在地上,披麻戴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甚是伤心。 原本孙家是要来闹事的,刑部侍郎孙寅是孙氏的亲二叔,对侄女的惨死怎么能不闻不问?然听说人来了就被苏玉安请到了别处,也不知这位苏二爷用了什么办法,最后孙家人出来的时候是垂头丧气的,全没有了来时的气势汹汹。于是孙氏的丧礼就这么低调的开始了。 姚燕语和苏玉蘅上香后便被姚凤歌请到了别处用茶。刚坐了一会儿,便有封夫人跟前的人来请,说夫人三奶奶这里忙碌,夫人想请姚夫人和三姑奶奶过那边去坐,想清净的说几句话儿。 “你们两个先过去,那边有几个亲戚没走,等我应付完了过去陪你们一起吃中饭。”姚凤歌笑道。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姚燕语实在不喜欢这边的气氛,正想着早点离开。便答应着起身,和苏玉蘅两个人随着来人往封夫人那边去了。 封夫人身体里的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被折腾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是羸弱不堪,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所以每日里只是安静的养着。府中的大事小事都不叫她操心,姚凤歌一人挑起了内宅的重担。 “大嫂子。”苏玉蘅进门后便轻声唤了一句。 苏瑾云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见着姚燕语和苏玉蘅后忙福身行礼:“见过夫人,三姑姑。给夫人和三姑姑请安。” 姚燕语最喜欢她的乖巧,便伸手拉了她的手笑问:“你不叫我姚姑姑了吗?” 苏瑾云羞涩的笑了:“母亲说,夫人身份尊贵,叫云儿不要胡乱攀扯。” “那就是要远着我喽?”姚燕语调侃的笑了。 “这可不敢。”苏瑾云忙福身。 “行啦,姐姐别吓唬小孩子了。”苏玉蘅笑嘻嘻的拉过侄女儿问:“你母亲今日可曾好些?” 苏瑾云忙道:“回姑姑,比昨日更好些。今天早起多吃了半碗粥呢。” “这就好,人食五谷而养生。只要能多吃点饭,就是好的开端。”苏玉蘅说完,又笑问姚燕语:“姐姐说我说的对吗?” “对!果然大有长进了。”姚燕语笑着点头,和苏玉蘅及小姑娘瑾月在几个丫鬟婆子的恭迎声中进了封夫人的卧房。 侯夫人封氏穿着一身家常蜜色碎花宫缎夹袄靠在榻上,见了姚燕语便要起身下榻,姚燕语忙上前摁住,劝道:“夫人身子尚未恢复,还是躺着吧。” 封氏实在是气短,就刚才欠身的动作,已经让她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再靠到大软枕上时已经有些喘息了,于是叹道:“我这可真是成了废人了!” 苏玉蘅忙劝:“这才多少日子,嫂子这次是伤的太厉害了,那三重毒药下去……哎!如今要好生保养,有姚姐姐在,嫂子的身体总会好起来的。” 封氏握着姚燕语的手叹道:“如今也就是妹妹能给我一点希望了。” 姚燕语忙劝:“夫人别这么说,看看眼前的云儿,还有那边屋里嗷嗷待哺的小儿子,这两个孩子还都要靠着母亲教导疼爱呢。可别总想那些颓丧的事情。” 封氏看着立在姚燕语身后双手捧茶的女儿,轻声叹道:“我听妹妹的。” 苏瑾云红着眼睛把香茶奉上,姚燕语接过来轻轻地啜了一口,未及说话便听外边有个娇软的声音伴着一串环佩叮咚声由远及近“我姨妈是不是过来了?” 接着是丫鬟婆子一叠声的劝:“二姑娘慢点儿!姨太太在跟咱们夫人说话儿呢!” 姚燕语刚来得及笑出声,便见门帘一响,一个穿着粉绿色锦缎衣裙胖的跟团子似的小丫头便闯了进来,见着姚燕语二话不说便冲上去抱住:“姨妈,可想死我啦!” 跟在她身后的奶妈子见状吓了个半死,忙上前去拉住小胖团子:“姑娘可别这样,姨妈的肚子里有小宝宝,你想要慢些,别吓着弟弟。” “为什么是弟弟?”苏瑾月眨巴着大眼睛抬头问着姚燕语,一双小胖手伸出去敷在姚燕语微微凸显的小腹上。 “就是弟弟。”奶妈子赶紧的叮嘱,“姑娘忘了母亲是怎么说的了吗?” “唔,娘亲说了,弟弟是根……”苏瑾月小团子脸上是十二分不甘心,“可是我喜欢妹妹。” 姚燕语知道姚凤歌她们都盼着自己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孩,可这种事情不是盼什么就是什么的。再说,她倒是希望先生个女儿,反正又不打算节育,儿子可以以后再生嘛。于是笑着捏了捏苏瑾月圆圆的脸蛋儿,笑道:“谁说一定是弟弟?说不定就是妹妹呢。” “那可是太好了!”小丫头笑嘻嘻的跳起来。 封氏无奈的笑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喜欢妹妹?” 小丫头理所当然的说道:“妹妹可以永远跟我玩儿啊!如果是弟弟的话,长大了就不能一起玩了嘛。” “感情你姨妈生个妹妹就是为了跟你玩的?”苏玉蘅笑着打趣。 小胖丫头立刻一本正经的说道:“姨妈太忙了,我可以帮姨妈照顾她。” “瞧她这一张巧嘴!”屋里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打破了这屋里长久以来的死寂,连一直都忧心忡忡的苏家大姑娘瑾云也笑着上前来把瑾月拉到怀里。 至午饭时,姚凤歌果然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提着食盒,食盒里是她那边小厨房里专门烹饪的精致菜肴。 苏瑾云便带着妹妹去了厢房,这边只有封氏,姚凤歌,姚燕语和苏玉蘅四个人围着一张三尺见方的檀木雕花炕桌吃饭。 女人家凑在一起吃饭,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自然先放到一边。大家一边吃一边说些家常话。姚凤歌对姚燕语颇为照顾,不时地给她夹菜添汤,让封氏看得好生羡慕,不由得叹道:“看看你们姐妹两个,我总觉得我这辈子真是太不值了。说起来我对她也算是真心以待,熟料却是养了一只狼在身边。” 姚凤歌给姚燕语添汤的手一顿,无奈的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她不过是被人给挑唆坏了。不像是燕语,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正主意。” 姚燕语也是一愣,不过她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自己多说,便保持沉默,专心吃东西。 苏玉蘅便轻声叹道:“她就是太狭隘了。我就想不通,那边能给她什么好处?她竟然能狠下心来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毒。” “不过是为了这个夫人的位子罢了。”封氏无奈的苦笑,“说起来我是有些对不起她,当时我若是一死百了,她过来就是继室夫人了。谁让我那次就没死成呢。我也是太傻,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大志向,一心要把我作古,然后自己来执掌侯府。” “人心不足蛇吞象。”苏玉蘅轻声哼了一下,继续吃东西。她现在是吃什么都香的时候,尤其是姚凤歌这桌饭菜又是下足了功夫的,色香味都更胜平日的饭菜一筹,她自然要好好地享用。 “不说这些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做人要学会往前看。总是回头看过去的那些糟心事儿,就啥也别干了。”姚凤歌说着,又给苏玉蘅夹菜,“妹妹多吃点,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呢。” “嗯,三嫂子你小厨房的菜就是好吃。”苏玉蘅彻底化身成了吃货。 姚凤歌笑道:“要不我把厨娘暂时借给你几天,等你做完了月子再给我送回来?”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咱们之间要说‘借’这样的字吗?嫂子为何不干脆直接送我。” 封氏笑道:“你可真好意思。那可是你三嫂子从南边带来的厨娘呢。” 姚凤歌一挥手:“罢了,天大地大,怀孕的人最大,你若是真心喜欢这样的口味,就让她过去服侍你吧。你好了,我跟大嫂子还有二太太也都放心些。” 苏玉蘅忙道:“嫂子说真的?我可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回头我瞧上了你的什么人,自然也不会跟你客气的。”姚凤歌着实不是个小气的人。如今她掌管着定北侯府的内宅,更要拿出娘家人的样子来,不会让侯府里嫁出去的姑娘有任何的委屈。 用完了饭,丫鬟们端上漱口茶来四人漱口毕,面前的小炕桌被抬下去,另有一张干净的小几摆上来,然后是一盏香茶,一盏养生汤,两盏蜂蜜水。 茶自然是姚凤歌的,养生汤是封氏的,两个孕妇只能喝蜂蜜水。 刚奉茶毕,外边便有小丫鬟请安的声音:“二太太来了!奴婢给二太太请安。” 姚凤歌和苏玉蘅忙起身迎了出去,姚燕语也下了榻站起身来。 梁夫人进门后先跟姚燕语问好,又问了封氏今日感觉如何,可曾服用汤药,吃饭怎么样等等。 封氏忙请二太太上座,姚凤歌亲自奉上茶水。梁夫人又跟众人寒暄客套了几句,方说了此番过来的真正原因:“今儿有人来给老四提亲,我有些做不得准,所以趁着这会子人齐全,特来讨个主意。”说着,又朝着姚燕语笑道:“还请夫人也帮忙拿个主意。” 姚燕语忙笑道:“这可不敢,我虽然在这云都城生活了几年,但到底所闻所见有限,可比不得太太和夫人,况且蘅儿也是云都城里长大的,太太只需听夫人和蘅儿怎么说,定然是错不了的。” 封夫人因笑问:“不知官媒提的是哪家的姑娘?” 梁夫人道:“若是别家倒也罢了,拿不准只管推了就是。反正老四还未及弱冠,亲事上不着急。可这回官媒提的是武安侯的侄女。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推了。” “武安侯?那可是四皇子的外公。”姚凤歌蹙眉道。 梁夫人说道:“是啊,而且听说他这个侄女是一直在侯府跟着老夫人长大的,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只是……身份是庶出。”说完,梁夫人又歉然的看了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个时代的人挑媳妇,嫡庶可是有极大的区别的。梁夫人为自己的儿子想,自然是嫡出的要比庶出的更好。 其实说起来这武安侯也有点欺负人了。定北侯府虽然不如从前了,但苏玉康可是二房唯一的嫡子呢。就算娶不到侯门嫡系的女儿,但你总不能再弄个庶出吧? 封氏皱眉想了想,说道:“以我的意思,庶出也没什么,只要品性真的好,将来能一心一意的为四弟打算,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好。只是这事儿不知道二叔父怎么说?” 梁夫人低声说道:“以老爷的意思,武安侯也是世族大家,现如今圣眷也浓,况且看当今几位皇子,三皇子称病在家闭门谢客,六皇子远在东海,七皇子年幼。皇上跟前也就是四皇子了。武安侯可算是水涨船高啊。” 这话大家都明白,也就是说如果将来四皇子继位,那么就算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出的姑娘,那也比别府的姑娘尊重。凭着这层姻亲,或许苏玉康的前途会更好些。 只是四皇子真的能继位吗?姚凤歌不由得转头看向姚燕语,姚燕语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顾低头慢慢地喝水,对梁夫人的话恍若未闻。 不过姚凤歌已经猜到了姚燕语的意思,只是她碍于身份根本不会说罢了。于是姚凤歌笑道:“这事儿必须得从长计议啊,这可是四弟一辈子的大事儿。这媳妇若是将来不孝顺,二叔父和婶娘可要遭罪哟。” 梁夫人笑道:“我们两个老的倒无所谓,我只是担心康儿能不能跟她处得来。况且这位姑娘我也没见过,光听官媒说怎样怎样,那是做不得数的。” 姚凤歌笑道:“这个好办,现如今我们且背地里打听着,若是这姑娘的真的挺好,那就等等忙完了家里这摊子事儿,太太便约上武安侯府的二太太去寺里上香,趁便瞧一瞧这位姑娘不就成了?” “你这倒是个好主意。”梁夫人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不直接回了她。等细细的打听打听再说?” “这个自然,一桩亲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定下来的。”封氏忙道。 于是事情便暂时定了下来,梁夫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苏玉蘅告辞离去。 她们母女一走,姚凤歌也带着姚燕语告辞,并劝封氏好生歇息。 苏瑾月和弟弟苏瑾宁,妹妹苏瑾露一起住的听风小筑里,姚凤歌叫奶妈子把孩子都带了下去,自己陪着姚燕语在小里间的榻上躺下,方悄声问:“妹妹觉得二太太说的那桩亲事如何?” 姚燕语低声说道:“这是他们二房的家事,按说轮不到我多嘴。只是现如今咱们这几家盘根错节,一些事情是拎不清的,所以我得跟姐姐提个醒:有大皇子和五皇子的事儿在眼前摆着,咱们还是跟皇子们保持距离的好。” 姚凤歌本来就因为恒郡王于国宴一事被四皇子诬陷而愤怒,她虽然对恒郡王已经绝了那份念想,但这并不代表她恨他。相反,她一直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就像他一样会记得她喜欢吃的江南风味的点心一样。他们这对苦命的人都希望对方能过的更好。 但如今恒郡王自从去赈灾染病后,便一直称病在家,足不出户,过着无异于囚禁的日子。而当初同样被皇上派出去赈灾的憬郡王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这让姚凤歌怎么不恨?所以从心底里,她也不希望定北侯府跟武安侯府结亲。 这会儿听了姚燕语的这番话,一时触动了心思,便点头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还是跟皇室保持距离的好。” 姚燕语忙道:“英明不过姐姐。四公子那个人我前两年也见过,应该是个不错的少年公子,难道这云都城里美女如云,就找不到个更般配的姑娘?” “怎么没有。依我看,镇国公府那两个庶出的姑娘随便拉出一个来都很好。只是二太太不知为何就是瞧不上。按说她跟那边的二夫人是姐妹,这事儿应该更好说和。” 姚燕语轻笑道:“无非是嫡庶之差。武安侯的侄女虽然也是庶出,可有个四皇子给他加分。镇国公府二房庶出的姑娘可没有得力的表兄是新皇的人选。” 姚凤歌又冷笑道:“天下父母之心也全然不同。在你我兄弟姐妹的婚姻中,父亲竭力的反对跟皇室联姻,对皇家子弟,咱们家是能躲多远算多远。可二太太却上赶着巴结这样歪七扭八的关系。要我说,镇国公府不比武安侯府更强?” “姐姐说的是。若是我,也选镇国公府。”姚燕语笑道,“这事儿姐姐没跟蘅儿说?” 姚凤歌叹道:“蘅儿早有此意。只是她也是个庶出的,在二太太跟前也说不上什么话。” 姚燕语摇头道:“所以,说白了这事儿还是那边二太太做主。咱们也不过是提个醒罢了。多说无益。” 姚凤歌听了这话半晌不说话,心里却一直在暗暗地盘算。虽然说二房的事情这边不便插手也不便多说,但苏玉康若真的卷入了皇权的争斗中去,胜了还好,若是败了,这边定然跟着遭殃。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卷入这样的漩涡里。 一定要想个办法阻止才行。姚凤歌打定主意要跟姚燕语在说什么,转过脸却发现她已经睡熟了。白里透红的脸庞微微有些胖了,尖下巴也不见了。两弯黛眉舒展着,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 想起封岫云对封氏做的那些事,姚凤歌忽然感慨,之前觉得自己命苦,如今看来,老天爷其实也没亏了自己。 ------题外话------ 亲爱滴们!大珠珠在万般不想码字的情况下,居然也坚持写了这么多! 是不是很勤奋呢! 是不是该奖励呢! 月票呢月票呢?! 赶紧的砸过来吧! ps:继续推荐好基友瑾瑜的文《高门庶孽之步步莲华》!已经够肥了,亲们还等什么,赶紧的磨刀霍霍过去宰吧! 第三十九章 穷途 大理寺卿贺庸是个能臣,此人办事干练,胆大心细。自从得到皇上的圣旨要他联合提刑司和镇抚司一起,严查刘善修和宫里的关系之后,他便放开手脚大胆去做,用了不过六七日的时间便查到了仲德的身上。当然,这也要归功于镇抚司和提刑司的大力支持。想要查宫里的事情,没有提刑司的帮忙是做不成事儿的。 只是这事儿也仅仅是查到了仲德这里,便已经掀起了滔天大浪。 皇宫内苑怡兰宫内,宫女太监们都立在殿门外的廊檐下屏息凝神,生怕不小心发出声响惹着了已经处于崩溃边沿的主子而大祸临头。 贤妃坐在她平时最喜欢坐的镶嵌着明净玻璃的雕花小轩窗下,葱白儿似的纤纤玉指用力的绞着一方玉色绣梨花的帕子,而她本人则是一脸阴郁,仿佛压制着极大的愤怒和恐惧。 “回娘娘,四殿下来了。”门口负责打帘子的宫女一边掀起湘妃竹帘,一边轻声回了一句。 贤妃一个愣神,小手指上带的赤金护甲猛地戳到了另一只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吸了口冷气,然后生气的把护甲拔下来狠狠地拍在小炕桌上。 “母妃?”云琸进门看见贤妃狠狠地摔护甲,忙上前去问:“怎么了?” 贤妃忽然转头看着他,目光从凌厉转为愤怒,然后化为无奈,最后是悲哀。大颗的眼泪缓缓地落下来,滴在她藕粉色的宫装上,留下一抹淡淡的水痕。 “母妃?!”云琸忙上前一步,半跪在她的面前,“母妃不要担心,儿臣自由安排,绝不会牵扯到你我母子。母妃放心。” 贤妃蹙眉看了一眼殿门口,拉着儿子起身往内殿深处走去。 宫里的妃嫔们几乎都信佛,而且一年三百六十天这些女人总有三百天在拜佛。贤妃也不例外,怡兰宫后殿深处有一间小佛堂,里面供奉的是一尊翡翠雕的观音大士。 这间静室没有窗户,四面封闭,只有一道桃木雕花门足有四寸后,关上门之后便是一片安静,外边的任何纷扰都被隔绝在门外,同样,外边的人也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门一关上,贤妃便焦虑的握着云琸的手,低声问:“你怎么安排的?他们都查到仲德的头上去了!我听说今天皇上又气的昏死过去?这事儿怎么可能万无一失?” 云琸咬牙道:“他不会开口的。而且,儿臣保证他活不过今晚!” 贤妃自然不放心,皱眉问:“能做的干净吗?提刑司那边还好说,镇抚司可是诚王爷父子的心腹,他们只忠于皇上!” “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把了。所有牵扯到的人,今晚都得死。”云琸恨恨的说道。 “不行!”贤妃厉声道:“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可如果他们不死,不知道哪个扛不住就会扯出我们母子来。我看父皇是疯了!老大和老五现在过得日子猪狗不如,我听说老大已经疯了!每天跟狗争吃的……”云琸双眸泛着血色,拳头攥的嘎嘣直响,“母妃,我们决不能步丰皇后和老大老五的后尘!” “不会!不会的……”贤妃忙伸手把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儿子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母妃绝不会让你步他们的后尘。你放心。” 云琸伸手把贤妃搂住,低声叹道:“母妃,我们决不能心慈手软。” “这不是心慈手软。”贤妃把儿子从怀里拉出来,低声叹道:“我担心即便你把那些人都杀了,也依然会祸及自身。” “怎么可能?没有证据,父皇是不会对我怎样的。” “但他会猜忌你。从此不再信任你。皇子有六个,即便已经废了老大和老五,把老三也打下去,加上你还有三个人。你不是唯一的那一个,儿子!” “那我们要怎么做?”云琸盯着贤妃,声音沉而缓。 “这次是我们母子的劫难。若想博得你父皇的信任,我们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贤妃目光从云琸的脸上撇开,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 “什么代价?”云琸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你今晚去给你父皇请安,然后向他揭发我。”贤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把全身的力气都聚在后面的这一句话上:“你告诉他,是我为了嫁祸他人才暗中指使那些人去做的那些事。目的自然是为你清扫道路。你说你事先并不知情,我最近才跟你说了实话。你几次劝我去跟皇上坦白,而母妃我一直不听。如今你为了你父皇的龙体安康,也为了大云庙堂的朗朗乾坤,不得不大义灭亲,把母妃我犯的错告诉你父皇……” “不!”云琸竭斯底里的低吼了一声,拉着贤妃的手臂跪在了地上:“我不!事情完全没到这一步!难道母妃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却在此时放弃吗!而且,若是没了你,儿子要那张椅子又有何用?!” 一直以来,把皇后挤下去登上后位的宝座是贤妃的理想,但当她为这个理想坚持奋斗了十几年后,她发现好像做皇后是不可能了,丰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丰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夫妻,而且看着她平日里和善待人,实际上是最阴狠不过的,而且身边的爪牙又多,谁对她不利,她基本都能狠狠地反击回去。所以贤妃只好放弃了皇后的宝座而专攻太后。 是的,皇后没有儿子,皇上龙御归天之后,她顶多是个母后皇太后。而只要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自己就是圣母皇太后。到时候想要整死她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况且贤妃步步为营,一直想把皇后算计进去,最好让她死在皇上前面。这样自己为儿子争夺帝位的路上更少几块绊脚石。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贤妃一个圈套又一个圈套之下,皇后终于跳了进去。当然,丰皇后本身也不干净,若是她不算计,不害人,也不会被人算计,被人害。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不存在谁是谁非,只能说贤妃的手段比丰皇后略高一筹。 不过是转瞬之间,二十来年的大事小事便如过眼烟云在贤妃的眼前逐一晃过。 最后,她苦笑着摸了摸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的俊脸,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叹道:“儿子,记住,想要笑到最后,就必须狠心舍弃。母妃毕生的心愿就是能登上后位。皇后的宝座母妃是不指望了。但母妃希望能当上太后。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母妃!”云琸伸手搂住贤妃的腰,呜咽低泣着,“不要这样!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想要保住你我母子的性命,还有很多办法。但你想跟老三一样闭门称病么?你想要母妃被一碗毒药莫名的夺去性命么?或者你想跟老大和老五一样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么?” 贤妃爱怜的抚摸着儿子的头,低声叹道:“相信母妃,那样的日子就算你愿意,母妃也不愿意。你也知道,现在你父皇已经病入膏肓,即便那姚家女使劲浑身的解数,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寿命罢了。那萧太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你要抓住这段时间,一定要把我们剩下的事情做完。” “母妃……你若是不在了,儿子要那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要了……我带你走,我们去天涯海角过平静的让日子去!我们不跟他们争了!” “胡说!”贤妃低声斥道:“且不说我们这么多年来付出了多少精力,你再想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云琸不答话,只是使劲的摇头,脸上的泪痕都擦在贤妃的蜜合色福字闪金月华裙上。 儿子的眼泪和哭声让贤妃一阵阵的心酸,再强硬的母亲也不可能面对儿子如此模样而无动于衷。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拿了帕子给云琸擦去眼泪,婉声劝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你外公,你舅舅,以及朝中半数大臣。而且老七尚未成年,老六又远在海上。这个时候你父皇身边也只有你一个。只要母妃把这件事情担了去,把你撇干净,你父皇自然会重视你。你细想想,这对我们来说还是很值得的。” 见云琸还在摇头,贤妃又把平日的凌厉之色端了起来:“怎么,你难道连母妃的话都不听了吗?” “母妃?”云琸错愕的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儿子……儿子绝做不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胡说!”贤妃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必定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千秋大业!我死而无憾!难道你要让我失望吗?” “……”云琸此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好,你是孝子,你不忍心把母妃我推出去。那你走吧,这几日你不要进宫来。母妃自己去做这件事情。不过那样的话,你母妃我或许连个全尸也留不下了。定然会被皇上挫骨扬灰的。” “母妃,不要!”云琸又抱住贤妃拼命摇头,他现在才想过来,如果自己去跟父皇说,并顺便求情,或许还能抱住母妃一命。 ------题外话------ 亲爱滴,昨天忙了一天,先跑法院,又去接儿子回家。回到家已经晚上了,紧赶慢赶写了这点字,但好过请假断更。请大家理解一下! 还有,我看见月票榜飞速下滑,真的是没有动力啊! 今天大家再不努力的话,明天还是三千字哦! 第四十章 匕见 只要母妃不死,等自己登基为帝,母妃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了!只要母妃不死!就足够了。 “你到底去还是不去!”贤妃对云琸的犹豫有些恼火。成大事者必须有足够的魄力,身为一个男人在大事面前犹犹豫豫,瞬间便错失良机。从小就耳提面命精心教育的儿子,怎么能如此没有魄力! “去……儿子都听母妃的。”云琸连连点头。 云琸从怡兰宫里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为了表演真实,贤妃甚至还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然后他就这样盯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和引着大红手印的脸颊去了紫宸宫。 怡兰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虽然不能说是一清二楚,但贤妃打自己儿子的事情还是瞒不住的。所以当云琸这般模样跪在皇上面前时,皇上也只是惊讶于贤妃何时能够如此狠心,把自己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给打成了这样。 “父皇……儿臣死罪!”云琸一见到皇上,便又哭成了泪人。 “好好说话!”皇上蹙了蹙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你是个男人,哭哭啼啼跟娘们儿一样,象什么样子!” “是……”云琸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直起身子来偷偷地看了皇上一眼,被皇上威严的眼神一扫,他又忍不住矮了矮身子,哽咽道:“儿臣不孝,上不能为父皇分忧,不能劝解母妃归正,下不能养性律己,以正自身。儿臣唯有一死,求父皇成全……” 皇上一下子便抓住了关键字眼,蹙眉问:“不能劝解你母妃归正?这话怎讲?你脸上这一巴掌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云琸话未出口泪先流,哽咽着把自己今天去怡兰宫中给母妃请安,无意间听见母妃跟贴身宫女合计着如何把刚被提刑司带走的仲德给悄悄弄死的话开始,之后又把他的母妃因为想要报复皇后,利用皇后为大皇子五皇子谋夺储君位的事情暗中做手脚,使其计划败露,又趁便为自己将来的道路清扫障碍的事情和盘托出。 除了今日他们母子在静室里抱头痛哭说的那些话之外,云琸基本没有撒谎。所以这些事情环环相扣,端的是一场好计谋。 皇上起初是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听着,心里想的是看老四能编出什么花样儿来。待听到一半的时候皇上便大为震惊,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等云琸再次说道贤妃想要趁着仲德被严刑审讯的时候用毒弄死他时,皇上终于暴怒了!他伸手抄起小炕桌上的一只茶盏朝着云琸的头狠狠地砸过去,并怒声骂道:“混账东西!真是丧心病狂!” 云琸早就想好不管皇上怎样都不能躲开,一定要硬生生的挨这一下。不过是个快死的老头儿,能有多大的力气?难道还能一下要了自己的命不成?所以他就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任凭那盏热茶砸在自己的头上。 薄瓷茶盏打破了他额角的肌肤,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从脸上淋过,那种疼痛可心底的痛无法比拟。那一刻,他甚至想要仰天长笑——母妃豁出去一死也要助自己成事,这点小伤小痛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息怒啊!”怀恩和殿内的两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 “传旨!贤妃陈氏,阴柔成性,奸诈狠毒,谋害朕躬,离间皇子。此等恶妇虽万死亦难赎其罪!先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再令提刑司严加审讯,除奸务尽!令提刑司务必将其同党一网打尽,以清后宫之污浊邪恶!” “是。”怀恩赶紧的磕了头,起身去怡兰宫传旨去了。 皇上又低头看了一眼跪在面前一脸血渍的云琸,又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母亲处心积虑坏事做尽,还不是为了你?你居然跑到朕这里来告状?八成是觉得你们母子那些丑事瞒不住了,所以你才提前来朕面前自我揭露,以此邀功,想让朕放过你吧?!”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心。儿臣现在怡兰宫劝说母妃无果,所以才来跟父皇坦白交代,儿臣只想替母妃一死,只求父皇饶恕母妃一命。”云琸说着,又缓缓地躬身叩头,额头磕在地毯上,触及一片碎瓷片,又晕开一片血渍。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上低头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又想到自己垂暮之年,虽然有六个儿子,但老大老五谋逆在线,老二早夭,老三又是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性子。老七还小,一切尚在懵懂之中。便只有老四跟老六一直以来还算懂事。 如今贤妃心怀龌龊,却累及老四这般模样,也真是难为他了。 皇上想到这些,便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厉声骂道:“你这逆子还不滚出去,是想要把朕活活气死吗?!” “父皇……”云琸膝行两步上前去,想要再为贤妃求情。 “滚!”皇上生气的抬脚把人踹开。 云琸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心想戏演得也算是够了。看父皇的样子已经心软了,若再纠缠下去就只能惹他烦恼,与大事再无益处。于是便又跪直了身子恭敬地磕了个头,泣不成声:“儿臣……告退。” 皇上气喘吁吁地靠在榻上,看也不看缓缓走出去的云琸。 半晌,怀恩去怡兰宫传旨回来,发现皇上脸色苍白的靠在榻上,双目泛红,手指紧紧地捏着一串碧玺佛珠,似乎要把那传世之宝捏碎一样。 “皇上?”怀恩知道这会儿打扰皇上的思路肯定会被怪罪,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姚院判来了,皇上诊脉的时候到了。” “滚!朕没病!”皇上手臂一甩,那串碧玺佛珠狠狠地砸在怀恩的身上然后落在地上,哗啦啦四散在内殿的每个角落。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怀恩赶紧的跪在地上,“求万岁爷开恩。” “出去!”皇上生气的喝道。 “是。”怀恩没敢多说一个字,磕了个头赶紧的出去了。 偏殿里,姚燕语带着香薷和乌梅三个人正等在那里。自从湖广回来后她每日进出紫宸殿,跟怀恩以及怀恩的嫡系相处的不错,所以一落座便有人悄悄地把贤妃和云琸的事情跟她透漏了。 所以怀恩进门后一脸的垂头丧气,姚燕语一点也不奇怪。被儿子和老婆算计的滋味皇上是尝了又尝,这简直是雪上加霜,能高兴才怪了。 “姚大人。”怀恩一张脸比黄连还苦,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皇上拒绝诊脉……哎!” 姚燕语忙安慰道:“公公别着急。我再等等,过一会儿皇上的气消了就好了。” “哎!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呢!皇上的身子刚好些了……”怀恩说着,便开始抹眼泪。像他们这些宦官,只有皇上好,他们才跟着威风八面,若皇上有什么闪失,首先倒霉的也是他们。 “公公说的也是。”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是贤妃要把一切都扛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贺庸和提刑司的人能不能把师傅的死因查清楚。 “大人先在此稍后,奴才还得去万岁爷身边伺候。”怀恩一边叹息,一边抹了把眼泪。 姚燕语忙道:“公公请。公公也不要着急,等万岁爷的气消了就好了。” “是啊!”怀恩自然不能多说,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姚燕语便在偏殿里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地等。今天皇上气得不轻,身体状况肯定会很差,她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却说云琸从紫宸殿里出来,顶着一头一脸的血渍慢慢地往宫外走,行至会极门时便见一队提刑司的人哗啦啦从面前跑过,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径自往里去了。 他知道,这些人是奔着怡兰宫去的,用不了一刻钟,他的母妃就会被这些人带去宫监,由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同时审讯。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云琸仰天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张了张嘴巴,却只觉得喉咙间割裂般的剧痛,发不出一丝声音。 阴沉的天际忽然滑过一道闪电,把整个皇宫都照的惨白。接着便是一道滚雷,轰隆隆从头顶上滑过,狂风四起,卷起无数沙尘树叶肆虐的冲上了天空。 “哈哈哈……”云琸终于笑出声来,那声音却像是乌鸦过境,沙哑得比哭还难听,“来吧!怒雷!闪电!都来吧……把这一切都粉碎……谁也别想活,谁也别想好好地活……” 云琸一边狂笑一边嘶吼着冲出了会极门,他早年间从宫里带出去的随身侍从忙取了油衣给他兜头披上,并劝道:“殿下受了伤,万不可再淋雨吹风,会得破伤风的!” “无碍!死了也好……”云琸狰狞的笑脸被又一个厉闪晃过,竟比恶鬼更可怕。 他的侍从不敢多说,又拿了一件油衣把人裹住,腰一弯,把人扛起来便急匆匆的走了。 侍从把云琸从宫里抗出来送进马车里,那辆墨色油壁大马车便跟疯了一样在雨中疾驰,直奔四皇子府。 四皇子云琸十九岁成婚后出宫分府独居。当初他娶的是河务总督刘吉著嫡长女,现有一子一女。长子两岁,小女儿只有三个月。 进府后,众人也不敢把四殿下往内宅送,只一叠声的命人去找太医。 这几日经常出入四皇子府的太医是太医院里非常年轻的家伙,姓华,名西淩。 是的,这位小华佗通过太医令的考试后进入太医院便逆天的成长,不过区区两个月的功夫,便已经是五品主簿了。 他能如此迅速的崛起,一来凭借的是高超的医术,而来自然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说起推波助澜之人自然不是姚燕语。华西淩在太医院里是跟国医馆姚院判如仇家般的存在,所以才有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助他飞黄腾达。 四皇子府的人跑去太医院找太医,恰好华西淩在当值,便二话没说背了药箱来了四皇子府。 天空漆黑如墨染,闪电银蛇般翻滚云端,雷声轰鸣震撼着大地,暴雨如注,倾泻在四皇子府的层层重檐之上。 此时的云琸已经陷入高热昏迷之中,被砸伤了头倒在其次,主要是伤口没处理就吹了风淋了雨,再加上他内心无比的煎熬。如此内外交迫,便是如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华西淩的医术自然不是吹的。他先给云琸处理伤口,弄完之后又用银针给他祛除湿邪之气。之后又开了一剂发散的汤剂方子。一碗汤药灌下去,云琸没多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便渐渐地醒了。 身为太医,华西淩十分负责人的等云琸醒后又给他诊了脉,又施过一次针,且调过药方,叮嘱服侍的人何时再给殿下服药,应该注意什么事项等。 一一交代清楚之后,外边的大雨也停了。华西淩背着药箱起身告辞,府里的管家客客气气的把人送了出去。 行至二门处,华西淩眼尖的看见一盏橘色的灯笼摇摇晃晃,照亮了那边竹从旁的三尺之地。一辆马车停那里,车前一个清秀小厮把车帘一掀,一位清朗俊秀的年轻男子从车里钻了出来。送他出门的管家先是一愣,继而催促华西淩:“有劳大人了,还请慢走。” 华西淩也做不经意的样子拱手告辞,背着药箱子大步流星的离去。 却说四皇子府那边,管家送走了华西淩方急匆匆的迎了上去,对着那年轻人躬身行礼毕,压低了声音问:“世子爷怎么亲自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乃是谨王世子云珅。 谨王乃先帝第五子,当今皇上行三,诚王爷行七。先帝有八子十一女,但活下来的不多。而且皇上继位后也对那些兄弟们进行过一番彻查或者说清洗,到现在老哥儿几个也就只有皇上,谨王,和诚王三个了。 云珅两道俊眉拧成了麻花,焦虑而烦躁的说道:“我来看看老四,刚刚那人是太医吗?老四现在怎么样了?!” “殿下已经无碍了。”管家不敢多说,但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他对谨王世子亲自造访很是不赞同。 显然云珅没功夫理会他,直接大步进门去看云琸。 前书房内室,摒退了所有服侍的下人,云琸和云珅两兄弟一坐一卧,相对半晌无言。 最后还是云珅先开口,不满的低声问道:“老四,到底怎么回事儿?贤妃娘娘怎么会被提刑司的人带走?这可跟我们的计划完全不符!” 云琸嘲讽一笑,仰头望着屋顶的雕梁画栋,无奈的叹道:“母妃是为了我们的大事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可恨我堂堂七尺男儿,却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就算将来能登大宝,又有何颜面对天下苍生?” 云珅先是一愣,继而慢慢地缓过神来,伸手握住云琸的手,低声劝道:“娘娘大义凛然,甘为大业赴汤蹈火。此乃千古难见的奇女子。再说,提刑司也有我们的人,我们想想办法保住娘娘,以待将来。” “也只能如此了!”云琸黯然泪下,又缓缓地起身朝着云珅拱手:“我的心跟绞碎了一样,完全没有个主意。这几天的事情,就全仗着叔父和兄长运筹了!” 云珅伸手握住云琸的手,劝道:“你放心。咱们早就有誓言在先,要和衷共济的!这几天你也不适宜出门,就好好在家里养着吧。宫里的事情有我父王呢。” “就请叔父多操心了。” …… 紫宸宫里,姚燕语在偏殿里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眼看着一场暴雨都停了下来,皇上都没有宣她进去诊脉。眼看着天色已晚,再不走就宫门就要关了,姚燕语蹙着眉头吩咐香薷:“看来皇上没什么大碍,收拾一下,咱们准备回去吧。” 香薷刚答应了一声,便听见外边一阵乱纷纷的脚步声,然后是三顺焦急的闯进来:“姚大人!快!皇上昏倒了!” “快!”姚燕语神色一凛,吩咐香薷:“拿好东西跟我来。” 众人谁也不敢怠慢,急匆匆随着三顺进了紫宸殿。 皇上先是急火攻心,仗着一股怒气没有倒下,后来在大雨中挣扎着躺在那里,却把这些年来的往事一件件的回忆了一个遍。之后本来火气有些消了,忽然又有人送进消息来,说谨王世子急匆匆去探望四皇子。 一听见这个消息,皇上瞬间暴怒,想起身的时候忽然吐了一口血,就昏过去了。 姚燕语自然尽全力营救,太乙神针毫不保留的使出来,强大而绵长的内息源源不断的注入皇上的体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悠悠醒转,同时又吐了一口血,把怀恩等人吓得半死。 此时怀有六个月身孕的素嫔已经闻讯赶来,看见皇上灰白的脸色,不由得悄悄落泪。 皇上睁开眼睛看见挺着个肚子的素嫔,一时间心情十分的复杂,他没能开口便朝着素嫔缓缓地伸出手去。素嫔嘤咛一声哭着跪在了榻前,握着皇上的手哽咽道:“皇上!您可吓死嫔妾了……” 皇上枯槁般的手指在素嫔娇嫩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半晌方幽幽的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姚燕语叫三顺端了一杯温开水,然后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粒丸药一分为二后递给怀恩。怀恩先把一半儿放到自己的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咽下去,又等了一刻钟后没有任何不妥,方把另一半丸药给皇上喂了下去。 经过姚燕语的针灸和救心丸双重功效,再加上怀有身孕的素嫔从旁解劝,皇上的心情平复了许多,病情也得到了控制。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姚燕语观皇上的情形,也不敢说出宫的话,怀恩便同素嫔商议着在紫宸宫偏殿一侧的小耳房里收拾了一张床铺榻几,素嫔又叫人从自己宫里拿了簇新的被褥等寝具来,请姚院判暂时在宫里安置下来。 宫里翻天覆地,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 首先得到消息的是诚王府,锦麟卫负责宫里的防护,皇上身边的事情自然瞒不住他们父子。当时云琨便劝诚王爷赶紧进宫探视皇上。 诚王爷则摇头拒绝,在诚王爷看来,这件事情是皇上跟后妃之间的事情,自己这个做兄弟的不好插手。再说,在这种时候不奉诏而进宫,显然有窥伺宫闱之嫌。 诚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不假,但还没有忘了他至亲的三哥是九五之尊。他若是只把他当普通的哥哥,那就离死不远了。 另外因为姚燕语而时刻关注着宫里动静的卫章也随后得到了消息,而且就在姚燕语为皇上救治的时候,他还得到了另外一条消息——谨王世子去探视四皇子了。 当然,皇室子弟之间有来往是极正常的事情,云珅和云琸是堂兄弟,两个人平日里合得来互相有走动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可是在今天,贤妃被废,囚禁宫监,云琸被皇上用茶盏砸破了脑袋,高热昏迷之际,云珅便服悄然前来探视,其中缘故着实令人深思。 卫章尚未对此事作出结论,又有跟随姚燕语进宫的申姜匆匆送了消息回来:“回将军,因为皇上病情不容小觑,夫人不敢离开紫宸殿,素嫔娘娘安排夫人宿在宫里了。” 一听这话,卫章的拳头不由得攥了起来,皱眉问:“可知道夫人宿在何处?” 申姜忙道:“奴才并未曾进宫门,只在外边马车里等候,里面送话来的是素嫔娘娘的人,并没说夫人宿在何处。” 卫章闻言,挫败的叹了口气,拳头不由得敲在了桌案上。 因为来商讨军务而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贺熙见状忙问:“将军可是担心宫里不安稳?”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安稳?”卫章眉头紧锁,明眼人都知道这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姚燕语身系皇上的安危,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贺熙忙建议道:“将军不如去请诚王爷帮个忙。” 卫章冷笑道:“锦麟卫负责宫里的防护不假,可你别忘了人家在宫里经营了二十年。想要收买几个人还不简单碟?” “将军言之有理。”贺熙默默一叹,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题外话------ 亲爱滴们,天儿真是热啊,热死人了都! 大珠珠身陷火炉之中码字,说挥汗如雨一点也不过啊! 话说,俺都这样了,亲们的月票能慷慨一点不? 第四十一章 行刺,哗变 卫章越想心里越焦虑,但皇宫内苑又绝不是他随便出入的地方。 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之后,他忽然转身往外走。长矛大总管见状忙跟上去问:“将军,要备马么?” “嗯。”卫章应了一声,大步出了书房。 长矛见将军脸色凝重的样子也不敢多问,赶紧的一溜小跑出去吩咐人把黑风牵了出来,马缰绳递到卫章的手里。 卫章策马出将军府后直奔镇国公府。 他猜想这个是胡皇上对宗室子弟定然万分反感,所以诚王父子是定然不会贸然进宫。而跟诚王府相比,镇国公府便好了很多。凝华长公主是皇上疼爱的妹妹,镇国公又是精忠老臣。 再说,镇国公府一向掌兵权,但却对京城防卫和宫苑防卫从不插手。宫里出事,皇上自然怪不到镇国公府这边,所以这种时候镇国公府出面更保险。 而此时的姚燕语已经简单的洗漱完毕,看着香薷和素嫔的贴身宫女把簇新的被褥铺设在一张半新不旧的沉香木雕花窄榻上。 因为是临时安排的屋子,没有大床,这一张窄榻不足三尺宽,尽够一个人躺的。 妩媚把姚燕语的锦冠摘下来放到一侧的小几上,将她一头乌发打散,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只牛角梳子为她通发。每晚睡前通发一百遍是姚燕语的习惯,从没间断过。 素嫔的宫女帮忙收拾妥当之后便告退出去了。香薷又把另外的一副被褥寝具在地上铺开,准备和乌梅两个轮流值守。 皇上病重,整个紫宸宫都戒备森严。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只有风吹着窗户纸呜呜的声响。 乌梅为姚燕语通发毕,方转身至她面前,想要将她的外袍除去,姚燕语却摆了摆手:“不用了,皇上的病情不稳定,说不定哪会儿功夫那边又要传人,这会子脱了,等半夜三更徒增慌乱。” “可是……官袍繁琐,穿着睡觉夫人会越发疲倦。”乌梅低声劝道。 “无妨。”姚燕语说着,自顾起身行至榻前,长袖一甩,缓缓地躺了下去,并吩咐香薷和乌梅:“你们也睡吧。”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一个转身去把灯熄灭,另一个已经移过枕头,准备躺下。 姚燕语此时已经很是疲惫,但躺在陌生的榻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 至此时她已经把紫宸宫里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至于贤妃将会是怎样的下场已经不得而知。 这一招丢车保帅玩的端的是惨烈,真不知道四皇子举报母妃能不能换来光明的前途。 越想越多,越想思绪越是清明,竟然一丝睡意也没有。 她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想着那里的小生命已经将近四个月,正在努力而顽强的生长,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 不管前路多么难,母亲一定会给你一片晴朗的天空,把风雨都挡在外边,让你开心快乐的成长,直到羽翼丰满。心里刚默念了这几句话,姚燕语便陡然闻到一丝淡淡的香甜。 不好!有人暗算!她忙抬手捂住了口鼻,并伸手拿过枕边的一只玉簪朝着香薷丢过去。 乌梅先睡的,香薷虽然躺在那里,但却一直努力不睡,听着主子的动静。虽然有点迷糊,但被簪子一砸立刻清醒过来,跟在姚燕语身边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香薷也养成了警醒的性子,她清醒的同时闻见那股香甜的味道便知道是迷香,于是忙扯了衣袖捂住口鼻,然后伸手捂住了乌梅的鼻子。 “嗯……唔……”乌梅发出梦呓般的轻哼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便见香薷噤声的动作,顿时警铃大作。 此时姚燕语已经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醒神的药丸含在嘴里,并顺手丢给香薷两颗。 两个丫鬟不敢怠慢,忙把药丸各自含住后恢复了呼吸。并缓缓地躺好,装作睡熟的样子。 香甜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但嘴里带着薄荷味道的微苦却让她们保持清醒的思维。 姚燕语自从跟随青云子老道休息无上心法之后,目力听力都提高了数倍。闲暇时候她曾经试过,如果她能全神贯注屏息凝神,敏锐程度甚至超过了卫章。 此时她全副心思都集中在那道雕花小轩窗上,霞影纱糊的窗户已经被人用香烫了个小小的洞,然后又一根极细的竹管从洞里伸进来,往屋子里吹这种香甜的迷烟。 迷烟吹了不过三四息之后便停下来,而外边的人却不急着进来,只等里面的人彻底昏睡。 姚燕语微微侧着脸看着窗户上被星光映成冥蓝色的窗纱,她甚至能听见那两个凑在一起的人悄声低语,掐算着时间。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小轩窗被人从外边轻轻地推开,一道黑影敏捷的跳了进来。 香薷和乌梅有一万分心思跳起来保护夫人,可她们却都死死地压制着对方不动。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她们一动,让对方发现迷药没起作用,夫人便万分的危险。此时这贼子不设防,倒是给她们带来了几分生机。 来人手中的兵刃很是小巧,乃是一只尺许长的匕首。而且目标也很直接,不是地上睡着的两个丫鬟,而是窄榻上的姚院判。 姚燕语闭着眼睛,仅凭听觉感受着危险一步一步的靠近,却岿然不动。 黑衣人悄悄地靠近榻前,借着微弱的星光看着榻上身穿二品医官袍服熟睡的女子,缓缓地举起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姚燕语的心口猛地刺了下去。 凭着一个身怀武功的人用了七八分的力气刺下去,这尺许长的匕首必然穿透对方的心脏,令其顿时毙命。 然而,变故总是在一瞬间。 就在匕首刺下的同时,窄榻上的人忽然动了。 黑衣人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刀子便穿透被褥插进了沉香木窄榻上。 而在他尚未拔出匕首之际,便听极其轻微的一声破风之声,同时金光一闪,他肩头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的感觉,人就整个软了下去。 香薷和乌梅俩丫鬟愤然起身,一人手里拿着帕子,一人手里拿着条汗巾子,上前来堵嘴的堵嘴,绑人的绑人。 这一切都相当的快,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静。 姚燕语从窄榻的另一边起身,理了理衣领,弹了弹衣袖,冷笑着上前来看着目瞪口呆却浑身无力听凭两个小丫鬟摆布的家伙,淡淡的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把这人绑起来塞到窄榻下面,姚燕语又给两个丫鬟使了个眼神。 乌梅便抬手推了香薷一把,香薷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又没了动静。 窗外人影一动,响起几声蟋蟀的叫声。 姚燕语不知道这些人定的暗号,只得按兵不动。 果然窗外又叫了几声不见回声之后,便沉默下来。安静了不过片刻,显然是对方不甘心或者说太自信,但见小轩窗再次被推开,有一个黑影跳了进来。 这次,姚燕语没有躺着,而是在榻上盘膝而坐。 黑衣人进来后便被吓了一跳,待看见地铺上躺着的俩丫鬟貌似睡死的样子之后,便释然了。听说这位女神医有修炼内息的习惯,或许每天晚上不睡觉只是打坐呢。 只是,先前进来的那个人怎么没有踪影? 不管了,先奉命干掉这女人再说!将来论功行赏主子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于是黑衣人也举起了手中的匕首朝着姚燕语的胸口刺去。 这次姚燕语没躲,而是提前两个呼吸出手,依然是一根金针钉在对方肩膀上,匕首落地,人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跟着软了下去。 “救命啊——有刺客!”香薷这才大声的喊起来,尖锐的女高音搅翻了紫宸宫的天空,一时间前后左右火影晃动,已经有上百名护卫纷纷响应。 “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 “刺客在哪儿?!” “哪里遇刺了?!” “好像是东偏殿耳房!” “那里是姚神医休息的屋子!” “快!拿刺客!” …… 紫宸宫里乱成了一锅粥,锦麟卫们把东偏殿包围起来,高声喊着那刺客,却都犹豫着没有人往耳房里冲。有一个锦麟卫想要焦急的冲上去却被同伴拉住:“我们的指责是保护皇上!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贸然行动,只能激怒刺客!” “那姚院判怎么办?” “刺客来紫宸殿行刺,目标肯定是皇上!姚院判不会有事的。” “可是……” 这个锦麟卫还想质疑,却被另一边的同伴喝住:“没有可是!保护皇上要紧,我们必须死守住这里,不许刺客冲出来。” “……”那位奔向勇往直前的护卫被两边的同伴呵斥住,皱了皱眉头没再说话。 大殿深处,皇上被外边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吵醒,经过姚燕语尽心医治之后又睡了沉沉的一觉,皇上的精神恢复了许多,然好梦被惊扰让他心情极度不好,眼睛没睁开就不悦的问:“外边在吵什么?!” “回皇上……好像是有刺客……”怀恩忙跪在榻前,但见皇上猛地坐起来,又忙上前扶住并劝道:“皇上放心,刺客已经被困在了东偏殿。护卫们层层包围,他是出不来的。” 皇上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刚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便听见外边喧嚷冲天,四面八方的人都喊着:“有刺客!拿刺客!保护皇上!” “怎么回事儿?!”皇上立刻瞪起了眼睛:“不是说刺客被困在了东偏殿?!” 怀恩一下子也傻了,这铺天盖地的‘捉刺客’的叫喊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喂! 整个皇宫内苑,东西十二宫苑以及太极殿,紫宸殿,还有给太妃们静养的福寿宫等各处,全都有人喊‘捉刺客’,且呼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有锦麟卫仗厉剑持弓弩维护秩序,更有无数的太监宫女如鼠群一样四处逃窜。 此时若是有人站在太极殿的屋顶上,便不难看见在那些四处逃窜的太监宫女中,有人持着火把貌似惊慌实则进退有度的指挥着六神无主的宫奴们往紫宸宫的方向逃窜。 皇上膛目结舌的怔了片刻,然后忽然抬腿给了怀恩一记窝心脚:“混账东西!这是要造反了!你居然还敢诳朕!定然与那些贼子同谋!朕先杀了你!” 虽然皇上病重,但怀恩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况且这一脚正好踹到了心窝上,他登时觉得眼前一黑,喉间一阵腥甜,殷红的血珠顺着嘴角缓缓地滴了下来。 “皇上……老奴绝无二心!”怀恩说着,便跪在了龙榻跟前,“老奴一介阉人,本就是无根浮萍,自从老奴服侍皇上的那一天开始,老奴的一切都是皇上的。老奴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求皇上万千保重!”说完,怀恩朝着皇上磕了三个头,毅然起身,后退几步后出了大殿。 皇上一时错愕,竟忘了该如何是好。 三顺从外边风风火火的进来,匍匐在龙榻跟前,磕头道:“回皇上,是姚院判的屋子里遭了刺客,护卫们已经围住了东偏殿。只是不敢擅闯,把刺客挟持了姚院判,会伤及她的性命。” “那外边那些叫喊声是怎么回事儿?!”皇上怒声喝问:“黄松呢?!” 御前护卫首领黄松是皇上的心腹,如果说皇上在这世上还有唯一信得过的人,那么肯定是他。 “皇上!”黄松应声而入,进殿后朝着皇上跪下去:“臣刚蹬上太极殿顶,看见三宫六院各处的太监宫女都乱成了团,臣以为,这是一场有蓄谋的哗变!还请皇上下旨,调锦麟卫进宫护驾!” 而此时东偏殿的耳房中,姚燕语让香薷喊了一嗓子,搅起紫宸宫里的混乱之后,却没有预想到的锦麟卫闯进来。 “怎么回事儿?”香薷纳闷的问:“怎么没人进来拿刺客?” 姚燕语也摸不清这是什么状况,沉默的看着被麻药麻翻的两个黑衣人,蹙眉不语。 乌梅凑近窗口从窗扇缝隙里往外看了看,转身说道:“他们把东偏殿团团围住了,只是吆喝不动手。不如我们开门,把这两个人交出去。” “不行!”姚燕语急声阻止,“外边这些人太诡异了。怎么都这种时候了也没有人进来相救?难道他们是在等刺客杀了我?” “啊?!”香薷闻言大惊,“那他们……” “这里可是紫宸宫啊!万岁爷还在……” 姚燕语皱眉,低声叹道:“他们眼里若是有万岁爷,自然不会这样。” “那我们怎么办?!”香薷焦急的问。 姚燕语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眯起眼睛用心听着外边的动静。门外的喧嚷声后,她听见有更惊人的喧哗声渐行渐近。那些呼喊声像是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排山倒海之势。 “果然……有人发动政变了。”姚燕语低声叹道。 “有人造反?!”香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姚燕语无奈的苦笑:“咱们运气真好,回回都能遇上大事儿。”只是这次的情形真的很不妙啊! “夫人,快想想办法吧。就这么被他们围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万一他们……”剩下的话乌梅没敢说,刚刚她看见外边那些人持剑仗弓的全副架势,真的很怕皇上万一下旨不惜一切待解捉刺客,她和她们家夫人就得被万千穿心钉成刺猬了! 姚燕语又何尝不知其中的厉害。 从这些人半夜行刺自己来看,他们根本就没想让自己活着出去。而且这两个人轻而易举的进到这间屋子里来,这紫宸宫的护卫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同伙。 只是这种时候,着急是没用的。与其出去直接面对,还不如在这里耗时间。于是她缓缓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现在的办法就是‘等’。” 外边,一声尖细的公鸭嗓打断了护卫们的喧哗:“肃静!都给我肃静!姚院判怎么样了?你们为何不进去营救?!” 护卫们回头看见怀恩,忙有人拱手道:“原来是公公,因里里情形不明,我们怕贸然冲进去反而会激怒刺客,致使姚院判有性命危险。” 怀恩冷哼道:“那也要先确定姚院判现在如何了!像你们这样围在这里按兵不动又是什么意思?黄岩何在?!” 黄岩是黄松的兄弟,自然也是皇上的心腹。和黄松这个皇上身边一字号贴身护卫不同,黄岩负责紫宸宫外围的防卫。 “黄副尉今晚不当值,公公若找他得等天亮了。”一个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声音隔着几个护卫传来。 怀恩猛然转头看过去盯住那人,冷笑道:“原来是曹副尉当值。” “公公有话尽管吩咐。”曹副尉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 “皇上醒了,该传姚院判进去诊脉了。”怀恩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抬脚上前去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姚大人?姚大人?” “是怀公公么?”香薷听见怀恩的声音,一颗紧绷的心总算是松了些。 “是咱家!姚大人还好么?”此时的怀恩心里是忐忑的。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如果真有刺客倒还罢了,如果没有,那姚燕语她们三个人的罪过就大了! 怀恩正在忐忑之际,便听见里面清泠的声音:“香薷,去给公公开门。” 姚院判无事!怀恩的心平静了大半儿。不管怎样,只要这位神医好好地,皇上的龙体就有了依仗。 屋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惨淡的星月之光照在香薷清秀的面容上,平静无波,不见一丝慌乱。 “姚大人还好吧?”怀恩忙问。 “我家夫人还好。”香薷说话间让开了屋门。同时,里面的灯烛也被点亮。 见怀恩进去,那位曹副尉也跟了进去。香薷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已经有宫女太监涌到了紫宸殿门口,更有大量的护卫从四面八方出现。众人纷纷叫嚷着:“保护皇上,抓刺客!”宛如一群吃了催情药的疯狗。 “姚大人,是你这里先喊有刺客的,刺客在哪儿?!”曹副尉一进来,一双眼睛便从香薷看到乌梅,最后落在毫发无伤的姚燕语身上。这三个女人淡定从容,不见一丝惊慌之色,哪里像是遭了刺客的人? 姚燕语冷笑着扬了扬下巴,示意怀恩和那位曹副尉看那边的角落。 “哎呦!”怀恩看见两个被嘟着嘴巴绑起来的黑衣人,端的是吓了一跳,“这……这就是刺客?怎么晕了?” 曹副尉却皱眉问:“姚大人你凭着两个弱质丫鬟就能降服住刺客?莫不是有什么猫腻吧?” 姚燕语冷笑道:“他们被我用喂了麻药的金针刺中,此时昏迷是因为麻药药效尚未过去,再等半个时辰,肯定会醒来,具体是什么缘故,一审便知。不过我倒是觉得很奇怪,我们明明喊了捉刺客,为什么你却只是围着这间屋子不动手?难道是想等着刺客把我们三个弱质女流杀死之后再说么?” “这……咳咳……”曹副尉猝不及防,万没想到这位姚院判居然问的这么直接,一时有些狼狈,靠着咳嗽掩饰过瞬间的慌乱,立刻冷着脸分辨道:“姚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若是我们不顾一切冲进来,万一刺客来个鱼死网破,先把你和你的丫鬟给杀了呢!” 姚燕语淡然冷笑:“如此,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不客气。”总有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既然姚大人没事,那这两个刺客我们先带走了。” “慢!”怀恩抬手制止:“皇上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还是麻烦曹副尉把人送进大殿,请皇上亲自审讯吧。” 曹副尉蹙眉道:“皇上不是正在病着?何苦要为这些小事操心?把人交给我,不出两个时辰保证他们都招了。” 怀恩立刻凌厉的瞪过去:“皇上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我多嘴!难道你也要造反么?!” 曹副尉还要说什么,便听身后有人朗声道:“皇上问姚院判如何,刺客可曾捉住?” 怀恩回头看过去,但见黄松的得力副手秦虎一身玄铁铠甲手握腰间宝刀铁塔一样堵在了门口,而之前围在耳房周围的那些人已经撤去了大半儿。于是越发有了底气,高声道:“刺客已经被姚大人用麻药弄晕了,秦副尉叫人把这两个贼子提到大殿里去见皇上吧。” 在曹副尉阴郁的目光中,秦虎和怀恩护着姚燕语主仆三人并着人拎着那两个昏迷的刺客离开了耳房直奔大殿。 皇上此时已经在崩溃的边沿,他的身边出了黄松可以信赖之外,再没有可信之人。当然,此时他也已经回味过来,怀恩应该也是可信的,但刚才那种情形下他气火攻心也是没来得及多想。 所以当怀恩和秦虎带着姚燕语主仆三人进殿,并顺手把那两个被麻翻了的刺客丢在地上并严明一切后,皇上对怀恩公公的信任又回来了。 “朕错怪你了。”皇上看着跪在跟前的怀恩,低声叹道。 “是奴才有罪,奴才身为皇上的近侍却对皇上身边的事情反应迟钝,奴才罪该万死。”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你的错。连朕都没想到啊!”说着,皇上转头看向窗外。外边喊声震天,一个个都叫着“抓刺客”!其实心里想的要杀谁显而易见! “黄松,秦虎。”皇上的目光从窗口收回来,声音阴冷无比:“朕命你们带着你们所有的人去把外边那些人逐开。一刻钟之内,自愿离开者,朕既往不咎。若是执意留下来的……杀无赦!” “皇上……外边的宫奴至少有两千以上。”实际上足有五千人,这些人不但围住了紫宸宫,甚至已经堵住了紫宸宫两侧以及后面几处宫殿的门口,这其中不乏已经叛变的护卫已经暗中守住了内外通道,今晚宫内发生这样的事情,宫外的王公大臣们除了策划者之外,只怕连动静都没听见呢。 黄松手下的卫队一共一千人,且分三班轮流值守。也就是说现在紫宸宫内可用之人不过三百有余。当然这三百人之中谁也不能保证全都是死士。 “不要怕!大不了血洗皇宫。又不是没有过,朕也不介意再来一次!”皇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色狰狞可怕,犹如一头愤怒的困兽。 “可是皇上身边要留几个可靠地人。”黄松劝道。 “朕就在这里,如果你们驱不散外边那些人,朕留一万人在身边都没用!”皇上愤怒的低吼。 黄松不敢再多说什么,忙拱手领命,带着秦虎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皇上抬手扶着怀恩在榻上落座,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对着姚燕语缓声说道:“姚院判,今日当着朕的面,你来施展一下你的绝技吧。” “啊?”姚燕语有点反应不过来,“皇上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臣先给您诊脉。” “哼!朕好得很,不用你诊脉。”皇上忽然笑了,瞬间后笑容收敛,皇上下巴朝着那边地上趴着的两个黑衣人:“朕要你用‘针刑’在朕面前,审讯这两个孽畜!” “是,臣遵旨。”姚燕语打起精神来躬身领命,之后转身同怀恩说道:“麻烦公公找两个帮手来,再要两根结实的绳子。” “人是现成的。结实的绳子……”怀恩有些犹豫,之后又眼前一亮:“昨儿东阳郡主给陛下送了两根精钢链子锁来,说是帮陛下锁御兽园里西南刚进献来的那两头狮子的,因为还没给万岁爷瞧过,所以东西还放在那里,不知可用不可用?” “可用。”姚燕语本来就是怕这两个刺客身怀武功,待会儿强大的疼痛之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帮他们的布条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审讯不审讯的倒在其次,万一这两个家伙暴起,杀了皇上或者自己,就算后悔一万次也来不及。 紫宸殿内,一场低调而严酷的审讯正在开始。紫宸殿外,黄松带着他的几个精干手下立在紫宸宫宫门两侧的宫墙上向那些暴乱的宫奴们宣示皇上的圣谕,当他说道一刻钟之后若还有人留下来就杀无赦的时候,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中立刻有人高声质问:“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监守自盗!是不是挟持了皇上?!又或许,皇上已经不在了……呜呜,万岁爷——啊呃!” 那人的哀嚎倏然中断,相伴的是利箭穿喉,血溅三尺,命丧当场。 同时是黄松的厉声呵斥:“万岁爷安康着呢!正在里面审讯刺客!尔等若再造谣生事,且莫怪本都尉手中的精钢弩不留情面!” 死亡的震慑素来是惊人的。 当一个人咽喉被精钢弩穿透,无声的在身边倒下去的时候,他周围的十几甚至几十个人都被血珠子溅到,甚至有的人不经意间伸出舌尖便能舔到那腥甜火热的液体。 原本喧哗沸腾的人群在那么几个呼吸之间安静下来,死亡的恐惧伴着血腥的味道在人们的鼻息之间弥漫。开始有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黄松一边加大震慑的力度,只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亦或是护卫,只要出声说话,便立刻被他或者他的手下射穿咽喉。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十几个人相继倒下。 浓重的血腥味在夜空里弥漫开来,随着夜风吹出很远。原本被煽动的护卫们开始悄悄地后退,同时还有从恐惧中醒过神来的太监宫女们,开始纷纷抱头转身试图逃离。 只是有很多别有用心者混在其中,他们不再叫喊,却暗中阻拦。想要离开的人被莫名的撕扯牵绊,你拥我挤,跌跌撞撞,场面混乱不堪。而黄松等人用来维持秩序的唯一手段就是——射杀! 其实黄松很想派人去宫外搬救兵。可是没有皇上的圣旨,宫外的一兵一卒都不得入宫门。而此时,皇上似乎对锦麟卫也失去了应有的信任。 这也不奇怪,宫里的护卫都是锦麟卫的分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些护卫里至少有三分之一已经被收买,这些人夹杂在宫奴之中,挑唆生事,暗中使绊子,为的就是把局面情搅到最乱。 但愿皇上能尽快审出此事的主谋。不然这场面很快就要失控了!以几百人敌数千人,就是单纯的屠杀也要杀一阵子。更别说如此混乱的场面了。 正想着,忽然人群之后有人高喊了一声:“素嫔娘娘在此!娘娘要见皇上!” 黄松闻言一怔,忙举目望去,但见灯火阑珊处几个太监左右‘簇拥’着身怀六甲的素嫔从人群之中挤了过来。 素嫔被挟持了! 黄松顿时觉得头大。 若是别的妃嫔被挟持了,大不了一死。后妃为皇上而死也算是为国尽忠,事后皇上重重的封赏,文武百官面前也说得过去。 可是素嫔肚子里怀着龙子! 快六十岁的皇上得知素嫔怀孕的那一刻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好多天一想起此事就自顾的笑。可见他对素嫔肚子里这个孩子有多么喜爱。 若是今晚素嫔和她肚子里的龙种有什么闪失,黄松知道就算是自己跟这三百多名近身护卫全都以死谢罪恐怕也不能平息皇上的愤怒。 恰在此时,有心腹属下近前来汇报:“都尉,宫门外有镇国公和卫将军到了。只是没有皇上的命令,国公爷和大将军不能擅自入宫。” 黄松心头一喜,心想镇国公手下的精兵都在云都城外,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卫章就不同了,这位辅国大将军手中握着一支精锐奇兵,可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是有他做援手,最起码这场哗变可尽快平复。 于是他低声吩咐:“速速进去回禀皇上,请皇上圣谕。” “是。”下属转身离去。 黄松则扬声朝着压制着素嫔的几个太监喊道:“素嫔娘娘要见皇上,只请一个人过来,臣自然放行!” “这里太乱了,娘娘这个样子怎么敢一个人过去?!”一个太监尖声回道。 “你不是娘娘宫里的人,为何会在娘娘身边?”黄松故意胡扯,以拖延时间。 “我等是奉圣命保护娘娘安危的人。今晚突发变故,娘娘不放心皇上,所以才要进去看看。”那几个太监一边同黄松扯皮一边押着素嫔一步一步的挤开人群往这边来。 皇宫前苑,辅政大臣轮流当值的崇华殿内,今夜当值的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少师,安逸侯兼工工部尚书周泰宇和文华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兼户部尚书姚远之一起值夜。 卫章和镇国公知道进不了内宫,所以一来就直接去了崇华殿。 姚远之和周泰宇见了二人十分的惊讶,还以为边关发生了什么大事,又有番邦强杀掳掠了呢。 镇国公和卫章自然不能说明真实来意,卫章至含含糊糊的说自家夫人今日给皇上诊病没有回来,只怕圣体欠安,所以和国公爷过来瞧瞧。 周泰宇跟镇国公是儿女亲家,姚远之跟卫章是翁婿。说起来这四个都不算外人,于是姚远之命值守的司直郎取水烹茶,正好想借此机会跟两个武将说一说一桩有关军饷的事情。 只是卫章根本没心思吃茶,据他得到的情报,今晚贤妃被压入宫监受审,后宫里绝对不会太平。 镇国公听说云珅在这种时候去见云琸之后也觉得大事不好。谨王是个闲散王爷,这些年不问政事,手里也没什么兵权。只领着王爷的俸禄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这些年来大家都有些麻痹了。可不管是困在浅滩里多久,龙终究是龙,绝不会心甘情愿做鱼虾的。 镇国公和卫章都心不在焉,姚远之很快就察觉出端倪。只是他是个聪明人,并不多问。 三更鼓过,卫章忽然皱眉,把手中茶盏捏紧,转头看向镇国公。镇国公也是眉头紧锁一脸肃杀之色。 “怎么了?”周泰宇纳闷的问。 卫章没说话,他分明听见了后宫里传来喧嚷声。那声音太嘈杂,随着夜风吹来,隐约可辨。只是姚远之和周泰宇二人本来就不懂武功没有过人的听力,再加上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没听见。 随着叫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卫章便坐不住了。一来是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而来——姚燕语还在宫里!若真的有人逼宫造反,她一定难逃劫难! 镇国公抬手摁住就要起身离去的卫章,沉声吩咐:“不要着急,你先把你的人召集过来。我们总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卫章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而这边也没有等多久便有司直郎匆匆进来回报:内宫出事了,里面喧哗冲天,好像是有刺客!到处都在喊着拿刺客呢! “有刺客?!”安逸侯顿时惊呆了。 姚远之则相对冷静些:“国公爷,我们要快想办法救驾!” 镇国公冷静的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慌,来的时候我已经叫人去通知诚王爷了,相信王爷说话儿功夫就到。卫章也在召集人马准备救驾,有金鳞卫和烈鹰卫在,什么样的刺客也插翅难逃。” “可是现在宫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安逸侯终于缓过那口气来,惨白着脸问。 镇国公沉声道:“皇上身边有黄松和一干忠勇卫氏,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卫章已经回来朝着镇国公拱手道:“国公爷,人马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准备进宫救驾。” “跟宫里取得联系了吗?”镇国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是的。”卫章应道。 “他们怎么样?” “皇上无事,只是里面造反的太监宫女还有部分护卫足有三千多人。黄都尉正在奋力抵挡,紫宸殿门口已经见血。” “皇天保佑!只要皇上安全,我们就放心了。”素来不信神灵的镇国公也忍不住朝着老天拱了拱手,然后大手一挥,喝道:“走!带上你的儿郎们,随老夫去会极门。” “是。”卫章曾经是国公爷麾下最得力的战将,如今升了大将军,依然不忘本色。 ------题外话------ 万更!万更哦! 好久木有这么勤奋了! 所以亲爱滴们赶紧的把月票扔过来表示鼓励慰问吧! 大珠珠扭着水桶腰求月票! ~\(≧▽≦)/~\(≧▽≦)/~啦啦啦…… 第四十二章 平乱 整个后宫里乱成一团,射杀,反抗,疯狂,劫持……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血腥。而紫宸殿内的刑讯却跟外边截然不同,不见一滴血,不闻一声惨叫,但却更加令人紧张和窒息。 为了皇上的安全,怀恩把自己的几个心腹都叫到了殿内,并厉声吩咐了些话。 虽然宫中数千宫奴哗变,但在紫宸殿内伺候的人到底还是有眼色的,不管之前怀着什么心思,都知道这会儿只有靠紧皇上才是唯一的生路。于是一个个摩拳擦掌,誓死护卫皇上的安全。 怀恩叫三顺把那两根精钢链子找来,分别把两个刺客锁了,姚燕语拿出两粒药丸叫人分别给他们服下。没多会儿的功夫人就醒过来了。 另有人拿了湿帕子来把这二人脸上的黑灰抹去,露出两张年轻的面孔来。 怀恩见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们两个!你们……你们居然是反叛!” 这二人还真不是外人,他们一个是太极殿的护卫,一个是会极门的护卫,都属于锦麟卫编制,是整日围绕在皇上身边的人。 其实大内护卫数千人,虽然怀恩在皇上身边见的人多,但也不一定都认识。可偏巧这二人中在太极殿当值的这位曹巷正是紫宸宫副都尉曹恭的弟弟,兄弟二人都是军户出身,经过层层选拔进入锦麟卫,尤其是曹恭,更因去年皇上在南苑骑马遇险时及时出手救了皇上的性命而被提拔为副都尉,皇上对他也很是信任,把紫宸宫外围的防护交给了他。 刚刚围住偏殿不许手下进去救人,之后又说要带两个刺客去刑讯的曹副尉就是此人。 怀恩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失声道:“不好!曹恭!” 三顺立刻反应过来,急匆匆的跑出去招呼人擒曹恭。 自从两个刺客被提入紫宸殿,曹恭便遁了。他们兄弟先后被威胁收买,弟弟被捉住了,他自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下场,自然不会等着被收拾。 殿内姚燕语没功夫管别的事情,只吩咐旁边的太监把其中一个刺客先带下去,只留下那个叫曹敬的审讯。曹敬自然不会配合,而且极为鄙夷的瞥了姚燕语一眼——开什么玩笑,让个女人审讯自己?老皇帝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姚燕语自然不理会他鄙夷的目光,只取了一根银针在他面前晃了晃,叹道:“我想你也不会乖乖的招供,那么还是让你尝尝这银针的滋味吧。”说着,便取平日里常用来做针麻阵痛的穴道,以反方向偏刺,同时银针也以反方向旋转,内息通过银针注入对方体内,猛烈的刺激痛感神经。 曹敬‘嗷’的一声惨叫没叫出来,姚燕语另一只手捏着银针封死了他的哑穴。曹敬顿时两眼圆整,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血来,嗓子里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却叫喊不出来。 他全身痉挛,汗出如浆,不过片刻,整个人已经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在他昏过去之前,姚燕语及时收针。之后冷笑着问:“你很厉害,是个硬汉子。” 曹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鄙视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仇恨。他怒视着眼前这个一身月白锦袍的女子,恨不得扑上去把她咬死,撕烂! 姚燕语却平静的迎着他的目光,像是复述科学数据一样的平静:“先缓一缓,等会儿还有更痛的。” “呜——”曹敬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前扑,精钢链子锁缠着他的手脚把他拴在了柱子上,他纵然力大如牛也挣不开,更别说被惨痛折磨之后了。 姚燕语站在那里纹丝没动,只是轻声一叹:“我挺佩服你的,不过你觉得你的同伴能坚持住么?” 曹敬一怔,眼神黯淡下去。很显然,他对外边的那个同伴没什么信心。 姚燕语看了香薷一眼,吩咐了一句:“给她一粒清脑丸。” 香薷打开药箱取出丸药递给怀恩,怀恩上前去把药丸按进了曹敬的嘴里,然后猛地一托下巴,药丸便被吞进了肚子里。 姚燕语再次捻针,轻笑道:“好了,你不愿说,我就再让你好好地体会一下。”说着,依然取刚才的穴道,却是直直的刺进去,比之前刺的更深一寸,内息也更加猛烈。 所谓的‘清脑丸’有清心补脑的作用,是一味极好的补药。但也有一点副作用,那就是补足人的精神,不让其轻易昏厥。对于痛感,也感受的更加清晰。 “a——”曹敬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眼睛瞪的跟铃铛一般,眼珠子使劲的网上翻,几乎不见黑眼球。 好像一万只虫子在血脉里钻,游走,啃咬,撕裂他的肌肤和血肉。 痛不欲生! 这种时候如果能立刻就死了,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姚燕语在他频临崩溃之时收针,看着他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息,仿佛缺水的鱼。 然而她没有继续审问,而是一摆手让两个太监把他抬了出去换了另外一个进来。 如法炮制之后,姚燕语直接告诉另一个:“曹敬已经招了,但我不能完全相信他,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不介意再多给你扎几针。” 这一个的确没有曹敬的忍耐力,一听这话便倒豆子一样全都招了。 他们收到上级的指令,今晚务必把姚燕语主仆三人弄死在紫宸宫,自然不怕事情败露,杀人后要大喊‘抓刺客’,之后再趁乱逃脱。只是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进去就被麻翻了,人事不省。 姚燕语苦笑,想不到她让香薷喊了那一嗓子,却成了今晚暴乱的导火索。于是再问他们受何人指使,这人供出了他的上级,至于再往上,他就不知道是谁了。 怀恩记下这个人名,命人立刻去搜捕。 姚燕语叫人把这个弄下去,又换曹敬进来。把之前那个人招供的人扯出来问他。 曹敬的防线果然被击碎,然后又招供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怀恩身为紫宸宫掌案太监自然也有两把刷子,太监也不全是废物,也有几个身怀武功之人。他们没办法对付外边成千的宫奴,但只要有了目标,抓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会儿趁乱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捉了两个人回来。 片刻后,三顺也把曹恭也捉了回来。原来怀恩一开始就对曹恭起了疑心,提着刺客回正殿的时候便派人悄悄地盯着他呢。 又捉了三个人进来,皇上正要命姚燕语继续审讯,秦虎忽然进来汇报:“素心宫的太监挟持了素嫔娘娘,已经到了宫门口,硬要闯宫门。黄都尉不敢大意,请皇上示下!” 皇上闻言一怔,原本冷静睿智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素嫔应该算不上他的挚爱,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牵动着老皇帝的一颗心。老来子素来是父母最宝贝的存在,皇上也不例外。 大殿里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等着皇上做这关键的抉择。 半晌后,皇上猛然抬头刚要发话,殿外又进来一人,躬身回道:“回皇上,镇国公和辅国大将军在会极门外,听后皇上圣谕。诚王爷和世子爷也到了。” “卫章来了?!”皇上眼前一亮,原本黯淡的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厉,他看了姚燕语一眼,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忽然提高了声音:“传圣谕,命卫章即刻进宫救驾!另外,命诚王带宫外的锦麟卫守住皇宫各处宫门,不许有任何人出入,违者,杀无赦!” “是!”来人应声而去。 姚燕语也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之前她再多的冷静自持都是装出来的,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一直压抑在她的心口,她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告诉黄松,要不惜任何代价,保住素嫔和朕的孩子。”皇上的声音从高亢转为阴狠,“不管是谁,敢动朕的孩子,朕定诛他九族!” “是。”秦虎也领命而去。 大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皇上扶着怀恩缓缓地站起来,走到曹恭等人面前,一个个看清了他们的脸,然后哼哼冷笑:“好!这就是朕身边的人!这就是朕信任的人!朕把身家性命托付在你们身上,你们居然如此待朕!很好!” 此时曹恭等人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了,他们这些人能响应那人的号召,一来是有把柄被攥住,另外也是在巨大的利益跟前动摇了。但此时性命不保,所眷恋的一切都将成空,也顾不得许多了。 再说,卫章和镇国公以及诚王爷纷纷赶来救驾的消息他们也听见了,大势已去,就算他们抵死不招,别人也会招的。那么多人,绝不可能个个儿都是硬骨头。 于是,也别等着活受罪了,赶紧的招吧! 紫宸殿里几个原本誓死效忠某人的家伙互相撕扯,把幕后之人全都扯了出来:怡兰宫大太监,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贤妃的娘家兄弟兵部侍郎陈淮同,谨王府护卫总领,谨王世子云珅…… 这些人每招供出一个人来,皇上的拳头便攥紧几分,等到后来,皇上直接暴起:“老四真是丧心病狂!贤妃这个恶妇死有余辜!云慎仁!朕与你不共戴天!” 一声怒吼之后,皇上仰面‘噗’的喷了一口浓黑的血,便往后倒去。 “皇上!”怀恩顿时魂飞魄散,忙张开手臂抱住了皇上的腰,但因他也年迈,终究支撑不住,和皇上一起倒在了地上。 紫宸殿里顿时乱成一团。 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把皇上抬至榻上,怀恩又一叠声的喊着:“姚大人!快救皇上!” 姚燕语蹙眉看了那边跪成一溜儿的叛徒们,又觉得不放心,吩香薷道:“给他们用麻药!”之后便转身往龙榻跟前走去。 紫宸宫门口,对峙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素嫔的脖颈上夹着两把刀,锋利的刀刃不小心蹭到肌肤上便是一抹血痕。而此时,素嫔脖子上的血痕已经是一道叠着一道,乍然看去,整个脖子上都是血,虽然只是蹭破点皮肉不至于毙命,但也足以触目惊心。 那些沸反盈天的宫奴们已经散去了一部分,但大多数都被反水的护卫给堵住了去路,想撤也撤不回去,只能给那些人做了挡箭牌。 黄松和他的手下已经杀红了眼,宫门外横七竖八的尸体已经叠了三四层,说尸积如山也不为过。现在还活着的人们都是踩在死去人的尸体上,很多人都站立不稳而不得不互相扶持。 “开门!否则就杀了这女人。”挟持着素嫔的几个太监疯狂的叫嚣着:“一尸两命,让一个妃嫔和一个龙子陪我们去死,也算是值了!” “你们不要做傻事!现在放开素嫔娘娘,我或许还可以求皇上留你们全尸!否则不仅你们要碎尸万段,还要连累你们的九族满门!”黄松的眼睛被汗水洗过,有些刺刺的痛,但他依然双手端着弓弩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林素墨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害怕了,自从被忽然间挟持,到一步一步的走到紫宸宫门外,她的一颗心一步一步的沉沦,到现在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奢望。甚至也不再有任何的感觉,麻木的手臂,脖颈上的黏腻都抵不过小腹隐隐的痛来的清晰。 孩子要保不住了!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努力把耳边的喧嚣吵闹摒弃在心神之外,只想要片刻的安宁。然而下一刻,腿间开始有黏黏的液体缓缓地流出,林素墨的一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使劲的攥着,痛的无法呼吸。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纷乱的火把,迷离的火光,和疯狂的人们。忽然间觉得双腿一软,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哎——这女人不行了嘿!”驾着素嫔的一个太监猛然一惊,手上的刀赶紧的撤了回来。 他这一喊,另一边的太监也赶紧的撤回刀片,生怕一不小心割破了素嫔的喉咙——这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自己救命的法宝。能不能逼着皇上出来就看她的了。 黄松眼看着素嫔往一侧倒去,顿时心惊,忙大喝一声举起弓弩,心想一旦确定素嫔毙命便立刻发射。一定要把这几个死太监射成刺猬!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天空中一声清啸,一群黑影从头顶飞掠而过,宛如鹰隼,带起刚烈的风,划破雨后初晴的夜空。 杀红了眼的众人忍不住纷纷抬头,尚未回神之际,便见两只墨色的鹰隼呼啦啦兜着风从天而降,一人一剑,直接削掉了劫持素嫔的那两个太监的脑袋,其中一个手一伸,拎起素嫔的衣领便把人给提了起来,鹿皮战靴在旁边一个太监的脑门上一踹,黑色的鹰隼又飞了起来。 等这些吓傻了的宫奴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几百名黑色的战神面带精钢鹰纹面具肩并肩立在了紫宸宫的宫墙之上。 卫章侧眼看了一下拎着素嫔的唐萧逸,低声说道:“素嫔娘娘怀孕了,赶紧的把她送进紫宸殿去交给夫人。” “呃……好。”唐萧逸刚刚被迫出手把素嫔捞起来,这会儿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之前没娶媳妇的时候也不觉得怎样,怎么现在娶了媳妇再碰别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怪不得将军死活非要自己救人,他只管杀人!真是……阴险啊! 想归想,这种时候服从命令是第一位的。 唐将军转身要往下跳,卫章则好心的提醒了一句:“你手里拎着的是皇上的妃嫔,不是俘虏!”你跟拎个废人似的,若是让皇上看见了就算不要你的命也得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谢将军提醒。”唐萧逸黑着脸一抬手,把昏迷的素嫔打横抱住方跳进了紫宸宫,然后飞奔进了正殿。行至大殿门口唐将军多了个心眼儿,忙招呼两个太监过来:“快!素嫔娘娘昏过去了,你们快来搭把手。” 殿里的太监听说素嫔娘娘救下来了,哪里还敢怠慢,忙上前来抬着人往里去。 此时,姚燕语已经把皇上从昏迷中救治过来,刚洗了手喝了半盏茶,稳了稳心神,便见唐萧逸和两个太监抬着一身血渍的素嫔匆匆的闯了进来。 “夫人!快救人!”唐萧逸着急的喊道。 “放这边!”姚燕语已经看见了素嫔裙子上大片的血渍,忙命香薷:“先给她服一粒紫草止血丸!” “是。”香薷忙从药箱里找出丸药塞进了素嫔的嘴里。 素嫔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完全没有知觉。 姚燕语取银针直接刺她的血海。同时又吩咐香薷和乌梅:“把娘娘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唐萧逸一个武将实在不能旁观后宫娘娘治病,于是赶紧的转向皇上那边,躬身跪拜,给皇上请罪:“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降罪。” “外边情况怎么样?卫章呢?”皇上身体虚弱,但也强挣扎着坐起来。 “没有了娘娘为人质,那些人不足畏惧。将军正在外边指挥平叛,请皇上放宽心,这些祸乱宫奴不足畏惧。臣等定会护卫皇上的安全。” 皇上听了这话,方长长的吐了口气。点头说道:“你且去吧,叫卫章进来见朕。” “是。臣告退。”唐萧逸就等这句话呢,言罢赶紧的磕了个头,匆匆的退了出去。 卫章进来的时候,姚燕语素嫔已经苏醒过来。皇上正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劝慰。 素嫔睁开眼看见皇上,顿时泪如雨下,呜咽道:“嫔妾有罪,没能保护好皇上的孩子……” 皇上低声笑道:“你没罪,姚院判说了,咱们的皇儿好着呢!” “真的吗?”素嫔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宛如水晶映着烛光摇摇欲碎。 “当然。”旁边给姚燕语打下手的香薷转头朝着素嫔轻笑,“娘娘放心,有夫人在,您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的。” “谢天谢地!谢皇上!谢姚恩师!”素嫔是从国医馆出来的,一直以来对姚燕语都称呼‘恩师’。 皇上拿了自己明黄色的帕子给她拭泪,并劝道:“你太虚弱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 素嫔却转头看向殿门口,待看见身披墨色重缎绣银线鹰纹战袍的卫章时,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还得谢谢卫将军的人救了我。” 皇上这才知道卫章进来了,便放开素嫔的手,转过身来问道:“外边的乱局可控制住了?” “回皇上,已经控制住了。黄都尉和臣的手下正在弹压,那些肆意挑拨者已经有半数被断了手筋脚筋,被临时关进了宫监。” 皇上冷声哼道:“这些人不过是小虾米,真正的大鱼不在宫内。” “皇上英明。”卫章忙拱手回道:“诚王爷和世子已经集结了都城内一万锦麟卫,随时听候皇上的调遣。” “锦麟卫!”皇上气呼呼的拍了一下大腿,自嘲的哼道:“朕还如何敢相信他们?” 卫章不由得一怔,心想皇上果然连诚王爷都怀疑了。 “传朕的旨意,令诚王爷交出镇抚司大都督之钤印,回府闭门思过。镇抚司大都督之职由镇国公暂代。另外——你持朕的宝剑去谨王府,请谨王父子进宫。” 卫章不敢有异议,忙躬身道:“是,臣遵旨。” 皇上点头示意卫章去办差,卫章直起身来看了姚燕语一眼,姚燕语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卫章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去。 外边的喧哗声渐渐地小了,只是血腥味却更加的浓重。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泛起鱼肚白的雕花长窗,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大殿之外是何等惨烈的景象。 素嫔躺在榻上没多会儿便睡着了,剩下的人都很疲惫,包括十分虚弱的皇上在内却都没有睡意。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穿透黎明前的黑暗照在雕六合同春图案大红泥金长窗上的时候,外边终于安静下来。 接着,便有人吩咐清理场地,然后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又有泼水声,扫地声…… 从寅时忙过了卯初,直到灿烂的阳光笼罩大地,方有太监进殿来回道:“回万岁爷,外边已经打扫干净,会极门外,镇国公,诚王爷,安逸侯,都察院姚大人等候旨觐见。” 皇上没说话,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怀恩忙上前去扶着他靠在身后的大软枕上。 进来回话的执事太监跪了好半天的功夫,甚至都怀疑皇上是不是睡着了想悄悄地抬头看一眼的时候,皇上忽然开口了:“让他们都各办各的差事去,不要耽误了朝政之事。朕好的很,不用他们来请安。” “是。”太监忙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怀恩见皇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藻井,便小心的上前劝了一句:“请皇上示下,早膳想用点什么?” 皇上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你去问问那两个孕妇想吃什么吧。朕现在也说不出来吃什么。” 所谓的两个孕妇,其中一个正在熟睡,肯定是不能问的。怀恩只得去问姚燕语:“姚大人早膳想用点什么?奴才叫人去准备。” 姚燕语看了一眼皇上,轻声说道:“不拘什么,只要清淡些就好。” “是了。”怀恩应了一声要转身去吩咐。 姚燕语便缓缓起身,至皇上跟前微微一福,说道:“皇上,臣的腿脚有些酸麻,想去殿外走走。” “你随意。”皇上摆了摆手,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准备养神。 姚燕语步出内殿,恰好在殿门口遇见去而复返的怀恩,便对他使了个眼色。怀恩忙看了三顺一眼让他进去服侍皇上,便跟着姚燕语出了正殿往东偏殿去。 “姚大人有何吩咐?”进殿后,怀恩拱手问道。 “我看公公的脸色十分不好,是不是受了伤?趁着这会儿功夫有空闲,我给公公施一次针。”姚燕语说着,抬手从腰封里摸出一根如意云头的金簪来,捏着簪头转了几圈儿,簪身跟簪头分离,里面是一根三寸长的金针。 怀恩已经感动的掉下泪来,忙拱手道:“老奴谢大人了!” “公公何须跟我客气。”姚燕语说着,抬手示意怀恩去那边的椅子上落座。 劳宫穴,又名五里,掌中,鬼路。属手厥阴心包经。在手掌心,当第2、3掌骨之间偏于第3掌骨,握拳屈指时中指尖处。 姚燕语取怀恩左手的劳宫穴,以太乙神针之温补针法刺入,并缓缓地注入内息,调节疏通怀恩的心包经络。 怀恩便觉得心口处像是被一把文火慢慢地抚慰着,暖哄哄的说不出的舒服。之前的憋闷疼痛渐渐地疏散了,不过片刻功夫,之前像是压在心口上的一块石头便被这神奇的医术给搬走了。 姚燕语没有急着收针,而是让自己的内息在怀恩的身体里游走了一遍,顺便把那些肢体末梢上的小病灶一并消除之后,才缓缓地把金针拔了出来。 怀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来朝着姚燕语跪了下去:“老奴谢大人救命之恩!” 姚燕语忙笑着把他扶起来,说道:“公公虽然有伤在身,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伤,救命之恩从何谈起?倒是我,昨晚若不是公公亲自前来回护,怕已经是他人的箭下之鬼。” “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若是有什么闪失,皇上肯定也饶不了老奴。再说,老奴以后还怎么见卫将军和姚大人?更何况,奴才也不全是为了大人,皇上的龙体还需要大人尽心照顾呢。”怀恩抱拳拱手,很是不好意思的笑道。 姚燕语则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生死面前见真情,经过昨晚,谁是行端坐正的朗朗君子,谁是阴谋诡计的戚戚小人,已经见分晓了。” “是啊,大人虽然女子,但也比那些男儿更了不起,奴才还请大人多多拂照。” “这话说的,公公常伴皇上身边,应该是你拂照我才对嘛。”姚燕语笑道。 “不敢不敢。”一向眼高于顶的怀恩公公连连摆手:“大人面前,老奴万不敢托大。” “好吧,以后我们和衷共济,共同效忠皇上。”姚燕语正色说道。 怀恩忙抱拳应道:“大人说的是。咱们和衷共济,齐心协力,效忠皇上。” 后宫各处那边经过昨晚的一场暴乱,也弄得乌七八糟,幸好上头传下来的话是要写清淡的粥菜,各色贡米是现成的,上百坛子精心腌制的酱菜也是现成的。 御膳房的人不至于抓瞎,七拼八凑的,也弄出八样四样清淡细粥,三十二样清淡小菜,一水儿官窑青花瓷五寸瓷盘装着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素嫔还在睡,皇上也没叫人叫醒她,皇上身体虚弱的很,此时再也没有力气下榻就餐,怀恩便挑着皇上爱吃的几样端上来,在龙榻跟前服侍皇上进餐。外边偌大的檀木调花长桌跟前只坐了姚燕语一个人。 “真是奢华啊!”姚燕语暗暗地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吃。 反正桌上就她一个人,不用等谁,更不用看谁的脸色,累了一夜早就饿了,肚子里的小宝宝甚至开始反抗了。还是先吃饱喝足再说吧。 卫章办事素来是雷厉风行,这边姚燕语刚吃了几口,他便带着谨王父子,并武安侯世子,次子,嫡孙,等人回来了。 在东里间用饭的姚燕语听见动静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透过雕花玻璃长窗,她看见外边院子里五花大绑站了五个人。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猜也能猜得到这些人这会儿肯定后悔死了。 跟紫宸宫里头号大太监搞好关系的好处就是,皇上在用膳的时候,卫将军没有在门外等,而是被三顺悄悄地引到了姚燕语这边来。 卫章进门看见一桌子吃的,并一副碗筷,顿时乐了:“先吃上了?” 姚燕语微笑着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你饿不饿?这宫里的素包做的不错,要不要吃点?” ------题外话------ 亲爱滴们!平乱完了就该封爵了!我家将军要升官了,乃们的月票还犹豫神马呢?! 赶紧的,速度的,麻利的,纷纷如雨的砸过来吧!大珠珠举双手迎接!吔! 第四十三章 绸缪 姚燕语微笑着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你饿不饿?这宫里的素包做的不错,要不要吃点?” “嗯。”忙活了一晚上,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卫将军重重的点了下头,便在椅子上做了下来,“哪个包子好吃?” “这个。”姚燕语直接端起那一盘十二个素包放到卫章面前:“多吃点,别浪费。” 卫章笑着瞪了她一眼,抓起筷子夹了个包子丢进嘴里——嗯,味道的确不错!不愧是宫里的厨子,素包能做出这个味道来,以后就不用吃肉包了,太浪费肉了! 如风卷残云般一口气吃掉一盘十二个包子,又喝了一碗黄米粥,卫将军才拿了帕子擦了嘴巴,说道:“饱了。” 姚燕语又忙递上一杯茶给他漱口,之后将军又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个响的才往皇上那边去听旨。那边皇上被怀恩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一碗粥才刚吃下半碗。卫章只好在门口等着传唤。 事情的结果跟预期的差不多。皇上吃过饭后便命卫章先把武安侯世子,次子二人带进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然后宣布抄家,武安侯一门嫡系不管男女老幼全部入狱。另外下旨给在湖广的韩熵戈,让他去把在西南镇边的武安侯押解回京。 卫章奉旨去拿人,当然不可能只拿主要的,主犯是必须带进来见皇上的,至于从犯家眷等,早有镇国公派兵围了,任何人不许妄动。这会儿抄家倒是现成的。 处置完了武安侯的事情,便轮到逆子云琸了。 云琸是被人从被窝里掀出来的,当他听说内宫出事的时候还一脸的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布了那么久的局竟然被人利用了! 按照他和贤妃母子两个的计划,应该是贤妃把一切都揽起来,把他给撇清,然后凭着皇上对儿子的一点感情再慢慢地修复父子关系,得到皇上的信任后坐上皇帝的宝座。然后再为贤妃正名,封她为太后。 所以这一刻云琸跪在自己的父皇跟前万分痛悔,恨不得一头撞死。 皇上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傻儿子,冷笑一声摆了摆手:“什么也别说了,你先去天牢呆着吧,朕现在看见你就烦。”说完,也不听云琸辩解便命人把他拉了出去。 最后进来的是谨王父子。 皇上靠在榻上,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兄弟和侄子,半晌没说话。 谨王父子匍匐在地上,以头触地,也不急着有什么反应。空气中诡异的气氛逐渐的浓重起来。 直到殿内的气氛压抑的几乎要凝固了,皇上才冷笑出声:“云慎仁,朕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你谨慎一辈子,怎么老了老了,反而冲动起来了呢?这不是你的作风啊。你不应该等着朕的儿子打得头破血流之后,以叔王的名义坐收渔翁之利么?昨晚这一场,你可是不一般的冲动啊!” “英明不过皇兄啊!”谨王直起身子来,叹了口,那表情那神态,依然是皇上的好兄弟模样,“只是臣弟再谨慎下去,整个屎盆子就被你的爱妃扣在我的头上了。所以,我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哈哈哈!”皇上仰面大笑,一直笑出眼泪来,方又叹道:“你聪明一世,也不过是这般下场。你服了吗?” “不服。”谨王淡然一笑,“皇兄不过是有一个好母亲,所以才能坐上这把龙椅。” “你难道没有一个好母亲吗?你母亲为了让你得到母后和朕的庇护,不惜替朕和太后挡箭,以命相酬。临死之前最后一句话便是求太后善待你。”皇上冷笑道:“若不是太后答应了你的母亲,你以为你真的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么?” “或许吧。”谨王淡淡的笑了笑,“可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宁可不要被你们母子庇护到现在,也不希望母妃那样惨死……” “不管你愿不愿意,朕答应过宋太妃护你一生平安就不会食言。谨王府还是你的,你可以舒舒服服的在里面住着直到老死。但是……”皇上说着,把目光落到云珅的身上,“仅限于你一人而已。你的妻妾子孙,将会为你去还账。” “不!你不能这样!”谨王闻言立刻急了:“你杀了我吧!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他们无关!” “朕是九五之尊,岂能言而无信?你们父子不仅离间朕的父子,还离间朕的后宫。说起来只让你尝一尝孤独终老的滋味,也算是便宜你了!”说完,皇上狰狞一笑,扬声道:“传旨,将谨王削爵,幽禁于谨王府。其子女妻妾,家臣奴仆等一律押送狱神庙,命大理寺议罪!” “你不能这样!这不关他们的事!皇上……皇兄……”谨王还要分辨叫喊,门口的卫章一摆手,进来两个烈鹰卫点了他的哑穴,把人拉了出去。 大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皇上接过怀恩递过来的参汤喝了两口,方沉声道:“卫章听旨!” “臣在。”卫章忙上前两步,躬身跪地。 “辅国将军卫章,平乱有功,忠心可嘉,晋封为龙虎上将军并兼任镇抚司大都督一职。享二等侯爵,封号为……”皇上蹙眉略做思索,便道:“赐封号‘宁’。自今日起,你便统领锦麟卫,提督九门。朕的全副身家可都交给你了!” 卫章立刻叩头谢恩,并朗声表忠心:“皇上隆恩,臣无以为报,只有殚精竭虑,抛洒热血,为皇上扫除鬼魅,涤荡奸邪!” “好!”皇上缓缓点头,又道:“查抄四皇子府,武安侯府和谨王府,并扫除起爪牙党羽的重任,朕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卫章再次叩头:“是,臣谨遵圣旨。” “你下去吧。”皇上满意的说道。 卫章又应了一声,叩头,退出。 皇上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倒在身后的软枕上。 素嫔早就醒了,因听见皇上再说公事便没敢出声,这会儿大殿里没有了外臣,她方缓缓地起身,扶着香薷从屏风后面出来给皇上请安。 皇上见她脸色虽然苍白但嘴唇好歹有了些血色,便宽心了不少,只道:“是不是饿了?叫人给你把吃的端过去就是了,何苦又下床?” 素嫔虚弱的笑了笑,说:“臣妾不放心皇上。” 皇上听了这话一颗老心立刻软成了糖稀,搂着素嫔许久无言。偏生在这种时候,外边有个小太监进来轻声回道:“皇上,后宫各位主子里给皇上请安了。” 皇上不悦的皱眉:“让她们各自回去养着!朕好着呢,不劳她们费心!她们少惦记朕几分,朕还能多活几天。” 小太监领命出去,没多会儿又苦着脸回来了:“回皇上,各位娘娘们说,她们十分关心皇上的龙体,一定要给皇上请安……她们都在宫门外跪着呢。” “哼!不就是想看看朕死了没有嘛?”皇上冷笑道。 素嫔忙劝道:“皇上,各宫娘娘关心皇上的龙体定然是真的。经过昨晚一事,姐姐们定然也吓坏了。皇上不喜欢人多,便只见见几位姐姐吧。” “嗯,你去东里间,让你的恩师给你诊个脉吧。再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皇上轻轻地拍了拍林素墨。 “嫔妾谢皇上垂爱。”林素墨福了福身,由香薷搀扶着出去了。 这边姚燕语已经吃饱喝足,因为卫章又升了官职爵位,紫宸宫里平日能说得上话的小太监都围着她恭喜呢,听说素嫔娘娘来了,小太监们方才各自散开。 素嫔进来,不等姚燕语起身便福了下去:“给恩师道喜。” 姚燕语忙伸手扶了她,嗔怪道:“你怎么起来了?” 林素墨轻笑道:“折腾了这一夜,我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皇上让我过来找恩师吃点东西。” “呀,快叫他们传膳,可不能饿着小皇子。”姚燕语笑着转头吩咐。 小太监们早就送了一桌精致膳食来摆好,林素墨坐在桌前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一桌子,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姚燕语一看她满面愁容,便给香薷使了个眼色,香薷福了福身和乌梅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姚燕语和林素墨二人,姚燕语握着林素墨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以眼神询问:可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林素墨反手在姚燕语的手心里写字:皇上的寿命。 姚燕语心中一凛,却也不好瞒着她,便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半年。 林素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半晌才苦笑着摇摇头,又轻声叹了口气。半年已经很好了,最起码她的孩子可以在出声后见父亲一面。 姚燕语看着她抚在小腹上的手,心里也一阵阵的酸楚。林素墨还不到二十岁,皇上若是不在了,她就是太嫔,先帝的女人在后宫之中可怎么过? “多想想孩子。”姚燕语低声叹了口气,伸手给林素墨盛了一小碗鸡丝粥。 “我如今这口气可以说都为了他了。”林素墨连声叹息,接过粥碗来轻轻地搅着。 这里毕竟是紫宸殿,里里外外都是皇上的耳目,姚燕语不敢多说,只劝道:“那就吃点东西吧。” 林素墨点点头,刚舀了一汤匙粥往嘴里送,便听见外边有嘤嘤的哭泣声。于是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自然不会多问,在这紫宸殿里能放悲声的除了皇上的妃嫔再不作他想。于是又劝:“何必在乎他人?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林素墨点点头,终于开始吃东西。 姚燕语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经过昨夜的一场暴雨,八月初的天空格外的明净,仿佛一块剔透的蓝水晶,太阳已经西斜,却丝毫威力不减,仿佛水晶折射出的六芒星,耀眼,锐利,逼人。 申姜依然牵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看见他家夫人出来,忙一溜小跑迎上去问安,并顺手接过香薷肩上的药箱。 “将军加官进爵,家里的几位夫人正商议着如何庆祝呢。大总管叫奴才早早的来等夫人,说如此大事若是没有夫人的命令,是万万不敢胡乱操办的。”申姜如是说。 “长矛说的对。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庆祝。” 加官进爵却并是因为将军征战沙场,而是建立在评判皇亲宗室的基础上,若是太过张扬,必然招祸。 更何况这次倒霉的不仅仅是谨王府,连诚王府也没捡着好事儿,云都城内三万锦麟卫,九门城防之权都交给了卫章,这让诚王爷如何想?云琨又怎么想? 这种事情女人不懂,长矛身为大总管,还算理智。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回到府中,卫章尚未回来。查抄谨王府和武安侯府不是小事,没个十天八天恐怕是忙不完的。 姚燕语回房立刻让人准备香汤沐浴,并把所有的人都打发出去,只叫了翠微进去。众人除了默默地感叹到底是从小服侍夫人的比别人亲厚了百倍之外,却也没多想。 浴房里,水气氤氲,花香怡人。 姚燕语舒舒服服的躺在温玉砌成的浴池里,微闭着眼睛问给自己捏手指的翠微:“对于将军加官进爵的事情外边有什么说法?” “也没什么说法。府里从上到下都挺高兴的。将军如今是侯爷了,这是好事儿啊,两位夫人还商量着要庆祝庆祝呢。” “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可不是打了胜仗论功行赏。这爵位是建立在谨王和武安侯两府上千口人命之上的,还有——对于将军接管锦麟卫并提督九门的事情,外边可有什么说法?” 翠微愣了一下,方回道:“暂时没听见什么不好的说法。不过我也觉得这事儿挺意外的。诚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么连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也怀疑了?” 姚燕语冷笑道:“你都能想到这一点,你说满朝文武会怎么想?还有诚王爷父子会怎么想?凝华长公主又会怎么想?” 翠微恍然大悟,一时诱饵惊慌:“是啊!诚王府还不得恨上咱们了?还有诚王府的旧部至亲等,这些人不敢非议皇上,必然会把火气撒在将军和夫人的身上。” 姚燕语感慨的看了翠微一眼,无奈的叹道:“皇上把镇抚司大都督一职交给将军,这是无上的信任,同时也等于给将军府丢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啊!” “什么……不定时炸弹?”翠微有点懵。 姚燕语笑了笑,忙扯开话题:“没什么。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 “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你安排可靠地人去给二哥送个信儿,我要见见他。地点么……就定在九菊阁吧。” 点翠楼乃是一家欢馆,不过里面不是千娇百媚的女子,而是风情万种的公子。翠微一听这地方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满的劝道:“夫人!您跟二爷见面,用得着约在那种地方吗?!”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道:“那里安全,你快点去。” 翠微无奈,只得起身出去安排,并唤了半夏和麦冬进来服侍。 沐浴过后,姚燕语的精神又回来了。 挑衣服的时候她专门挑了一套宝蓝色贡缎对襟直缀,长发绾成独髻,用一方宝蓝色绣金丝兰芝纹的书生巾包住,一条细长锦带从耳后垂下,点缀着细小的南洋米珠,越发衬得她面如美玉,风流倜傥,俨然一副富家纨绔的样子。 “这衣裳不用腰封,倒是把夫人的肚子给遮住了。”香薷跪在地上给姚燕语穿上墨色丝履,一边轻笑道:“只是夫人甚少穿的这么华丽,难道不怕人家一时认不出您来?” “肚子还好,并不怎么显怀。只是你家夫人我是去那风流地去寻欢,自然要弄得珠光宝气一些,不然人家怕是不让进门。” “啊?”香薷还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她刚听见什么了?好像是什么风流地……还,寻欢? 姚燕语抬手弹了一下傻掉的丫头,吩咐了一句:“老实呆在家里。”便起身出去了。 “哎?夫人?!”香薷赶紧的起身跟了上去,“您倒是带两个人随身服侍啊!” “让白蔻和玉果儿跟着就好了。”姚燕语一边说着一边背负着手翩然出门,又风吹起了她的衣襟,从后面看去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一枚。 白蔻和玉果自从跟了姚燕语就不跟在韩明灿身边一样只呆在闺阁之中了,姚燕语身为一个有官职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一半是着男装的,她们两个进出跟随,早就习惯了男装出入,所以这会儿也不用刻意打扮,接过香薷递过来的一个大荷包便跟上她家主子出门去了。 九菊阁不是云都城里最大的欢馆,但却是最雅致的风流场。这里没有妓女,也不留客人过夜,当然也如果欢馆里的公子心甘情愿跟客人出去那也是允许的,但据说自从九菊阁开业至今两年来,还没有一个公子跟客人出过门。 这座欢馆里美男无数,最有名头的当属其中九位公子。而这座欢馆的名字也是由这九个风格各异的公子而来。 男风自古就有,大云朝也不例外。 云都城里几乎每个青楼瓦肆都有供有特殊嗜好的客人挑选的男妓,但生意能做到九菊阁这么大牌的却没有。 外边的人都说九菊阁的老板后面有大靠山,但这靠山究竟是谁却都说不清楚,反正人家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儿虽然也有,但都是些不入流的人。能进九菊阁消费的,还真没有那些俗物。 姚燕语乘一辆墨色油壁车而来,这里并没有那种临街的门面楼厅,只是一道粉垣黛瓦的小院,黑漆大门,没有门槛台阶,白蔻上前递上一张青竹帖后,大门打开,马车直接进院门至轿厅门口停下。 轿厅跟前种着两丛碧绿的青竹,一概闲杂人都没有,只有四个清秀小厮恭迎贵客上了一抬青色呢子肩轿抬着往里去,穿花渡柳,一路芬芳,至一所精致的小院里停下。 从进门到下轿,都没有一声那些招呼生意的喧哗热闹,四周寂静无声,让顾客只觉得是进了自家的一所小别院而已。 姚延意还没来,姚燕语进门后先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张有前朝遗风的榻上,便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端着一个海棠花式的雕漆托盘上前来跪在脚踏上,恭敬地双手将香茶奉上:“公子请用茶。” “放着吧。”姚燕语并不接,只是半靠在榻上想事情。 小丫鬟把茶盏和四样精致的点心放在小几上,又恭敬的说了一句:“公子请慢用。”便退了出去。 姚燕语也不理论,只是安静的等。 小丫鬟出去没多会儿,外边便有轻缓舒畅的箫声传来。 琴棋书画诗酒花,讲的不仅仅是修养,更是天赋。女子吹箫弹琴吟诗作赋自然雅致,但男子更有女子所没有的胸襟。就像此时的箫声,许是称不上什么大家之奏,但却胜在无雕琢。自自然然的吹出来,随心所欲的曲子,便叫人生不起一丝的厌倦,只觉得舒服。 在经历了宫廷哗变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能在这拙朴雅致的小院里,闻着清淡悠远的茶香听一支箫曲,才知道什么是休闲时日,静心享受。 只这一支箫曲,今晚走这一遭算是值了。姚燕语无声的笑了。 “二爷来了。”守在门口的玉果轻软的声音传来。 姚燕语忙收拾思绪坐直了身子。 “真是胡闹!”姚延意进门便朝着姚燕语发脾气:“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来这种地方!让父亲知道了怕是要打断你的腿!” “你不说父亲怎么会知道?”姚燕语笑嘻嘻的起身挽着姚延意的胳膊把人送到榻上落座。 姚延意上下左右把她打量了一遍,方叹道:“昨晚宫里出事儿,把你给困在了里面,我真是要担心死了,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刚来的时候母亲不知听谁说起了,还把我叫过去说让我接你回家住两日呢。” 姚燕语忙道:“家里的事情回头再说,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哥商量。” “你说。”姚延意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听着。 姚燕语把卫章升职为镇抚司大都督一职并提督九门,摔锦麟卫查抄武安侯及谨王府的事情说完,又补充道:“父亲是都察院的老大,皇上说了这桩官司要三司会审,那就是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事儿了!而显钧又是现在这个身份,我们家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 姚延意幽幽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又轻笑道:“这也没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除了让‘皇七爷’不高兴之外,其他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诚王府’三个字太过敏感,所以姚燕语换了个词。 “可是‘七爷’那边是好得罪的吗?而且这么大的事儿,重华街那边会高兴吗?”姚燕语低声叹道。重华街是凝华长公主府邸所在地,诚王爷被削权,镇国公被忽略,卫章一人独大,这定然不是凝华长公主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且如果皇上身体康泰再过个十年八年的都不会有事,这样的安排或许并不会引起这些皇亲国戚的不满,可是皇上是真的没有那么长的寿命了。 而姚燕语现在又是皇上的御用医官,可以说是一手掌控着皇上的性命。 他们夫妇一内一外控制着皇上和皇城,那些人能睡安稳觉才怪了! “这两年我们做的太完美了。”姚燕语轻声叹道。 姚延意听了这句话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是的,太完美了,没有给对方任何把柄,而且步步高升,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父亲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手下十三道御史言官,监察整个官场的黑白。现在又以辅国大臣的身份入内阁主事。 兄长任湖广按察使,监理一方政务。而自己现在也不仅仅是一个打杂的虞部侍郎,而是调入工部,是工部的右侍郎了! 之前卫章虽然是辅国大将军,但手中并没有多少兵权,一直烈鹰卫虽然厉害,但却轻易不出手,而且据说这支奇兵从成立到现在总共也不过千把人,这在别人的眼里根本不俗畏惧。 可现在就不同了。提督九门啊!整个云都城都被他控制在手里,皇上这是把整个身家都压在了他身上了 姚家文掌政务,武控九门,这意味着什么,姚延意只消一想便是一身的冷汗。 “怎么办呢?”姚延意捏着茶盏,喃喃的说道。 姚燕语沉吟道:“那些人抓不住我们的把饼干,我们就给他们递个把柄吧。” 姚延意蹙眉道:“怎么递?把柄这东西,在我们有权有势的时候是不怕,可万一将来新帝登基再来个秋后算账,对方肯定要致我们与死地。” “自然弄些小事罢了。就算被打击一下,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姚燕语低声笑道。 “比如?”姚二爷微微虚起了墨色瞳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比如,我在为恩师守孝期间怀孕。再比如——”姚燕语说到这里有调皮一笑,“再比如姚侍郎为了九菊阁的公子跟别人争风吃醋。” “胡说!”姚延意手里的折扇立刻拍过来。 姚燕语忙一缩脑袋躲开这一下,咯咯笑道:“哎呀,演出戏嘛。这等风流韵事有时候也不过是徒增点茶余饭后的佳话罢了。我之所以让你来这里而不是去找女人,还不是怕嫂子不乐意?反正你又不好意这一口,对吧。” 姚延意还瞪她,姚燕语又道:“这两件事情在言官那里可不是小事,一个有违孝道,一个有伤风化。前者可影响到将军,后者可以让他们参父亲一个教子不严。如此,我们也好在这场风波里往下降一降位置,再顺便看一看究竟有那些人会趁机落井下石。将来也要做好准备。” 姚延意听完这话颇有深意的盯着姚燕语看,却不说话。 姚燕语开始还有点得意,但被姚延意这种探究的目光盯得久了便觉得有些莫名的慌乱,忙掩饰的咳嗽一声,撇开脸问:“哥哥觉得这样不妥?” “妥,很妥!”姚延意一拍手,缓缓地笑开:“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鬼心眼儿?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精明。” 姚燕语微微一哂:“我那是藏拙。” 姚延意笑着摇头:“你至于吗?你说你早点让大家看到你的智慧,恐怕父亲当年也舍不得把你送来京城。” 姚燕语摇头道:“不送我来京城的话,大姐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死?” “也是,一切都有个人的缘法吧。”姚延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思绪又转到了别处。 “行了,今儿晚上我可花了不少银子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别浪费了那些银子。”姚燕语说着转头吩咐门口的白蔻,“去把听菊公子请进来吧。” 姚延意顿时睁大了眼睛:“你真的叫人?”自己倒是不怕,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吃个饭喝个酒,听个曲儿说个笑话都无所谓,可对面坐的却是个二品夫人啊! “都说了不能浪费了。”姚燕语翻了个美丽的白眼,伸手捏了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 “显钧若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姚延意再宠妹妹对这事儿也有些挠头。事关男人的尊严啊,卫显钧那只饿狼回头还不得撕了自己? “我跟你在一起,难道还会有别的男人占我便宜?” “可是……” “好啦,我也不占人家的便宜,总可以了吧?”姚燕语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半边脸颊鼓起个圆圆的包,她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三下两下把糕点咽下去后,方又补了一句:“我就看看而已。身为人家的兄长若是连这点风都不给人家挡,似乎说不过去吧?” 姚延意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抬手把茶盏里的茶一口喝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暗道:罢了!豁出去了。 大不了被卫显钧那一双刀子眼剜两下而已,自己好歹是他的二舅哥,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题外话------ 哦哦—— 亲爱滴们说,将军该怎么惩罚那个敢“爬墙”的女人呢! o(n_n)o哈哈哈~ 月票啊月票! 俺要月票! 俺打滚撒泼要月票! 第四十四章 以退为进 辅国将军府,书房里的气氛简直要爆炸了。 卫将军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按在腰间的宝剑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长矛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心里想要说去门口等夫人,又不敢张嘴。恨不得找个角落把自己团吧团吧藏起来,以免将军一个忍不住拔剑斩了自己。 大总管尚且如此,别人就更别说了。人家是度日如年,将军府里的下人们这会儿是度秒如年! 贺熙唐萧逸一听说夫人不在家将军在发火便各自找借口遁了。 翠微本来想上前解释两句的,被葛海给沉着脸临走了。开什么玩笑?一大家子人都不敢说话,他媳妇凭什么上前去当炮灰? 廊檐下香薷乌梅等几个丫鬟直挺挺的站着,翘首以待。香薷这会儿都后悔死了,恨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不然将军怎么会这么生气? “还没回来么?!”卫将军不知第几百次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闪烁的风灯,冷声问。 长矛心里那把力气鼓了又鼓,硬着头皮上前去,小心的回道:“要不,奴才去迎一迎吧。” “她出去几个时辰了?”卫将军冷声问。 “也就……一个多时辰吧?”打死长矛也不敢多说。 “哼!”卫章生气的一角踹翻了一把椅子:“放屁!” 什么一个时辰,他回家来都一个多时辰了!还不知道这些狗奴才怀的是什么心思?!和稀泥的本事见长,真是皮痒了!【可是话又说话来了,将军你确定奴才们如实相告你会认真不拿人家开刀泄愤么?】 终于,前面有小厮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跑了进来,躬身回道:“回将军,夫人回来了。” 长矛立刻长长的松了口气,忙问:“夫人到哪里了?” “已经进了二门,这会儿应该下车了。” “肩轿呢?准备好了吗?” “回大总管,已经追备好了。” 长矛又朝着外边的丫鬟们喊了一嗓子:“快去厨房吩咐一下,让他们把给夫人的宵夜准备好喽!” 外边有丫鬟应了一声,麻利儿的跑去了厨房。 里里外外都跟着忙碌起来,迎的迎,接的接,香薷等人知道夫人去过那种地方回来肯定会沐浴,又亲自去准备香汤香露和家常衣裳。 只有卫将军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如锅底,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 姚燕语早就在车上换了一身素白色长衫,头上镶珍珠的发带也解了去,重新净面,并喷洒了些许玫瑰香露,发髻散开,只用紫色发带在肩后松松的绑了一道。把在外边沾染上的那点酒气什么的收拾的干干净净。 卫章本来是在书房等的,但长矛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说夫人累了,先回燕安堂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长矛大总管的脸都快埋进怀里去了。卫将军瞪着他后槽牙咬的咯咯响,抬手把腰间佩剑摘下来往书案上一拍,烈鹰卫的官袍都没脱就直奔了燕安堂。 姚燕语早就知道卫章肯定会发火,所以一路上也想好了怎么撒娇解释来给他灭火,但当这人一身墨色绣银鹰纹战袍尚未来得及脱换,双眸泛红带着水汽,怒而不言的站在面时时,便隐隐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先跟他说明白再去做这件事的。 想到他会不高兴,但没想到会气成这样,真是低估了男人的劣根性。 “你听我解释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姚燕语忙上前去,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放软了声音解释,“我跟二哥一起呢,是商量事情嘛。” “商量事情哪里不行?云都城里那么多酒楼茶肆,还有自家的生意铺面,随便哪个地方不比那种地方好?!”卫将军一开口,声音都哑了。他忙了一整天了,回到家里来就只顾着生气了,连口水都没喝呢。 “显钧?”姚燕语微微抬起脸来看他,他的眉峰因为愤怒而凝起,眸中映了闪耀的烛光,像两丛野火,明明是很俊逸的长相,却因为这份凶狠让人生出狂野的错觉。 像一头美艳的野兽,唇间染血,尖牙雪亮。然而当他专注盯牢你,便让人想要伸出脖颈去供他啃噬。姚燕语神情迷醉,踮起脚尖吻向那灿亮的眉目。 痴缠的亲吻中,两个人的气息都变重,姚燕语有些站立不稳,声音哑得像呢喃:“显钧,我想要你……占领我,保护我……” 听到这种话还能忍得住,那绝对不是个男人,更何况经过昨夜的变故卫章内心也憋着一股慌乱,犹如猫扑狗突。他甚至比姚燕语更需要安慰。 卫章连卧房都不敢回。虽然知道她许是有意要这样,但依然怕一个闪念之下,冷傲自持的姚神医就恢复正常,他的夫人难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一回,卫将军的脑子里便只剩下了‘疯狂’二字。 最后,姚燕语蜷着身子靠在沉檀木雕花圈椅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平静,仰头枕到椅背上,露出恍惚的笑意,仿佛有还魂魄飞在某一层云霄留恋未归。 情潮退去,才觉出冷,浑身湿透的卫章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弯腰把姚燕语抱进后面的浴房。温玉浴池里慢慢注满热水,姚燕语像是没骨头一样倒在卫章的怀里,连一个手指都竖不起,好像全身筋骨被拆散重装了一次,正在磨合生根,哪里都在疼。 “跟二哥跑去那种地方都干了什么?”卫章一边揉捏着她的肩膀腰背一边问。此时他已经神志清明,自然又找回了之前的调子。 姚燕语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跟他说了个大概。卫章听完后宠溺的揉乱了她的湿发,轻声叹了口气责备道:“你这什么鬼主意!你二哥真是宠着你,这都答应。” “不答应也来不及了呀,反正已经进了那道门,顺便把戏演好不久成了。”姚燕语的声音软软的,已经是昏昏欲睡。 卫章见她这样便不再多说,扯了条大棉布长巾把怀里的人裹了送到浴池外的藤椅上,自己简单的穿上衣裳抱起人回了卧室。 姚燕语实在累得够呛,靠在暖暖的怀里便觉得微醺的醉感袭上头,教人昏然欲睡。朦胧中听到耳边有人热切的劝哄:“叫我。” “唔?显钧?”姚燕语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脸侧随即被湿热的舔过,仿佛身上伏着一头温柔的大狗,喜爱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恨不得让他全身都沾上自己的口水。 姚燕语昏沉沉,既然神志不清,自然乖巧得不像话,到最后被哄着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只觉出轻飘飘的舒爽,好像飘散在云端。有个人搂她在怀里,反反复复的吻着他,无休无止,好像一头饿了太久野兽,舍不得放开口里的肉骨头。 迷蒙中,姚燕语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辰时才醒,饿得前胸贴后背,全身上下都冒酸劲儿,起床时脊柱僵成一块,几乎不能打折。意识恢复清明的同时她立刻伸手按在小腹上,感受到哪里平稳有力的跳动,心里默默一叹,下次可不敢这么疯狂了。 香薷等人忙进来服侍夫人起床洗漱,一桌早饭抬上来,居然是细细软软的面条。 姚燕语坐在桌边细嚼慢咽,卫章便坐在对面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她,左一眼右一眼,气氛尴尬暧昧。姚燕语本来也没那么多想法,却活生生被看出了新妇的羞涩,红晕从耳后漫到颈边,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厢情正浓爱正腻,外边有小丫鬟匆匆进来,回道:“将军,贺将军在前面书房,说有要事要跟将军商量。” 卫章瞥了丫鬟一眼,端起碗把最后一口面扫尽嘴里,温声说道:“我走了。” “嗯,我下午还要进宫给皇上请脉的。” “我知道,下午申时我去宫里接你。” “好吧。”姚燕语点点头,要起身去给他拿战袍,却被他按住:“你好生吃饭吧。” 姚燕语笑了笑,看着他自己拿了那条烈鹰卫的披风出去,方收回目光来继续吃饭。 这两天卫章都忙着带人查抄谨王府和武安侯府,虽然忙的要死,但也的确是个肥差。 官场上有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抄家,所得的东西都要分成三份,其中四成上缴国库,两成给当差的兄弟们按官职等级分掉,另外四成则归主管查抄的官员,一般主官会再从这四成里拿出一点来打点一下左右。 五日后,在一千多名烈鹰卫兢兢业业的忙碌后,两府查抄的账目整理出来,该归档的归档,该瓜分的瓜分。卫章最后选了两箱东西,安排人悄悄地送去了镇国公府和诚王府的别院。 镇国公还好,对卫章送来的东西欣然接受。 诚王府便不同了。这几天诚王爷都没睡好觉,他是真的担心皇上的身体,当然更担心的是自己这一脉的未来。 儿子算是不错的了,身上有军功,做事也知道进退。本来还想细细的为他筹谋一下,皇上总会爱屋及乌的。可谁知道会这种事。 京都城内锦麟卫五万人众,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人都对皇上和诚王府忠心耿耿。事实上锦麟卫从成立到现在经历了三朝皇帝,其中早就交错着各方势力。只是诚王爷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赖的同时也有铁一样的手腕,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表现不错。 虽然大功劳没有,但锦麟卫本身不是作战军队,其职责就是守护云都城和皇宫的安全。这三十多年来皇上多次出行,避暑或者围猎,安全问题从没出过纰漏。想不到老了老了,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真是郁闷致死啊! 诚王爷请罪的奏折早就递上去了,只是皇上一直留中未发。经过这几天的煎熬,这位掌控云都城三十多年风云变幻岿然不动的王爷,居然是一头银发了。 云琨从外面进来,看父亲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便去拿了条毯子来给他盖上。 “有事?”诚王爷闭着眼睛问。 “是。”云琨低声回道:“卫章叫人送了一箱东西去城郊别院。儿子不知父亲的意思……” “放着吧,先别动。看看再说。”诚王爷缓缓地说道。 “是,儿子明白了。”云琨答应着。 “坐。”诚王爷说着,自己也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睛看着儿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方问:“这几日外边有什么动静?” “别的事情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儿子觉得蹊跷。” “什么事?” “听说今天有六科廊的言官上书,弹劾龙虎上将军和夫人姚院判不守孝悌,在张老院令孝期行房事,且使夫人有孕。罔顾师恩,有违孝道。实乃庙堂丑事一桩,请求皇上按照《大云律令》给二人降职罚封,以示惩戒。” 诚王听了这话不由得冷笑:“胡说八道!” 云琨蹙眉问:“父王是说那些言官?” “是啊!”诚王爷不知哪儿来的精神,伸着手指说道:“父母热孝,儿子媳妇是三年,出嫁女一年。儿孙禁房事,但出嫁女却没这个说法。虽然圣人有云:天地君亲师。世人又有‘师徒如父子’之说,但师和亲还是有区别的。打个比方说,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是姚远之,若是他死了,难道今年入取的这些举子们都不娶亲生子了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云琨一怔,心里觉得父亲说的没错,但又笑道:“这也不一样嘛,主考官和门生之间,无非就是官场上的相互提携。张苍北于姚燕语却有授业之恩。” 诚王爷嗤之以鼻:“你娶亲的时候你的授业恩师死了不足一年吧?怎么没有人站出来弹劾?你可别说那些言官们是看咱们王府的脸面。那些疯狗可是连皇上都敢弹劾的。” 云琨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他从小文师傅武师傅一大堆围着转,后来长大成人建功立业,师傅们也都退休了。他娶亲的时候早就忘了这一茬了。 诚王爷又冷笑道:“别说你们,就那些六科廊的言官们,谁又敢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说自己能为恩师守孝一年不夫妻同房的?我就彻底的服了他!” 云琨点头道:“确实如此。以父王的意思,皇上不会就这事儿对卫章夫妇发难了?” “这个就不好说了。”诚王爷又摇头苦笑道:“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这次的事情也怪不得父亲。锦麟卫这支队伍也是该清洗一次了。父王带他们这么多年,总是顾忌着情面不好下手。此时也正好借卫章之手削去那些毒瘤,肃整镇抚司的纪律。” “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诚王爷依然摇头,“近几年内,锦麟卫是不会再由我们染指了。而且皇上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我们必须做好下一步的打算。” “老四这次也完了。按说只有三哥了。”云琨低声说道。 “不尽然。”诚王爷摇了摇头,“你暗中打探一下老六的打算。” “老六?”云琨诧然,“他在东海呢。” “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也该回来了。”诚王爷笑了笑,“这可是唯一一个入军营的皇子。又跟着萧太傅读了一年的书,不容小觑啊!” 云琨虚起了眼睛微微点头:“儿子明白了。” 弹劾卫章夫妇不守孝道的风波尚未过去,一本弹劾工部侍郎姚延意身为朝廷命官在欢馆为了个小倌儿跟一富商争风吃醋且纵容下人大打出手的事情又被捅到了皇上面前。 若是别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身为辅政大臣的姚远之自然是要压一压的。毕竟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在如今这关键时候真的不应该拿去惹皇上心烦。 官员狎妓是不雅,但大云律也没明文规定官员不准狎妓的。更有地方上的青楼楚馆每年选花魁的时候都会请当地主政官出场压阵呢!才子佳人素来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事情…… 咳咳,当然,姚二爷这儿不是佳人,也是一位才子。但才子才子惺惺相惜也没什么错啊!就算是平时皇上三日一朝,也不管这等琐事,更别说皇上现在病重,都好多天没早朝了。 可身为辅政大臣,自家的丑事不能压着,还得主动承认错误请求处罚。所以姚远之命人把那份弹劾的折子送进紫宸殿之后,自己也跑去紫宸殿外跪着请罪去了。 皇上听说姚远之跪在外边,便皱了眉头吩咐怀恩:“让他进来吧。” 怀恩忙出去宣了圣谕,带着姚远之进殿来,姚远之上前去跪拜叩头,之后悲痛歉疚的请皇上降罪。 皇上把弹劾姚延意的奏折和他自己的请罪折子一起丢过去,生气的说道:“这个姚延意朕一向觉得他少年老成,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怎么也如此轻浮起来?叫他回家去闭门思过吧。年后若是想明白了改好了把那些风流烂账处理干净了朕再另外派他差事。至于你的请罪折子……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想给朕撂挑子是不能的,就罚俸半年吧。” 姚远之忙叩头谢恩,又表了忠心,才顶着一头汗从紫宸殿里退了出来。 皇上这几日精神时好时坏,姚燕语一直不敢大意,且又存了另外的心思,便奏明皇上,一并请了太医院的院令张之凌等进宫来一起会诊,商议用药,用针。 这日中午吃饭的时候便听说了姚延意被割去工部的职务回家闭门思过的消息,心里想着怎么皇上对二哥处置起来毫不手软,却对自己这边不松口呢?或许是筹码不还不够? 想归想,午后稍事休息,她还得按时进宫给皇上请脉。和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带着香薷和乌梅出门上车往皇宫的方向去。 此时八月中旬,眼看着就是中秋佳节。云都城的人们丝毫没有因为朝廷的事情而影响过节的心情。 街道上的小商小贩开始躲了起来,天气凉爽,桂子飘香,新鲜的瓜果也纷纷上市,到处都是挎着篮子叫卖的果农商贩。 皇上今日的身体略好些,姚燕语和张之凌等人商议着调了两味药材,其他都按原来的方法诊疗。 出宫的时候,皇上叫住了姚燕语:“你些留下,朕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是。”姚燕语忙把手里的针包递给香薷,命她和乌梅出去候着。 内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加上怀恩,皇上沉思片刻,却对着怀恩摆摆手,说道:“你跟她说吧。” “是。”怀恩答应一声,转身跟姚燕语说道:“姚大人,关于张老院令的事情,大理寺已经查清楚了。那晚国宴之上,东倭使者中毒,四皇子揭发三皇子,无限卫将军和你跟恒郡王有所密谋,皇上为了还你们的清白把你们几人分别隔开。张老院令听了小太监们胡乱嚼说,又因为爱徒心切,才误信了仲德的谎言,急匆匆的去找你,然后在半路上被人算计了。” 怀恩说到这里,又悄悄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方继续说道:“这事儿牵扯的一干奴才都查清了,除了在那晚已经死去的之外,皇上下旨命大理寺对其以叛乱的罪名赐绞刑。老院令沉冤得雪,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但皇上的意思是,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此事多说无益,对老院令的身后之名也没什么好处,就到此为止吧。” 姚燕语听完之后忙恭敬地跪在地上给皇上磕头谢恩:“臣替恩师谢皇上隆恩。”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朕也不是为了你。张苍北在朕身边三十多年,兢兢业业,从无差错。也算是为了大云的医药贡献了毕生精力。朕总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也不会那些害死他的凶手逍遥法外。” “皇上英明。”姚燕语再次叩头。 “起来吧,朕说过,你怀孕了就不要跪来跪去的。”说着,皇上又叹了口气,问道:“关于六科廊弹劾你在为师傅守孝期间怀孕的事情,你自己怎么看?” “是臣不知检点,不敬师恩,罔顾圣眷。臣请皇上降罪。”姚燕语干脆不起来了,直接跪在那里回话。 皇上叹了口气,揉着眉心说道:“卫章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他们卫家人丁单薄,你又进门三年无子。如今这一胎也怀的艰难。朕本来对臣子的家事不愿过问的,可家国天下,你们家里若是不安稳,又如何替朕守好这天下呢!” 姚燕语心想这是要对自己作出处置了,于是忙躬身跪好仔细的听着。 “朕也不能太自私了。你就趁着这个风头回家去好生养胎吧。朕的脉案就先交给张之凌他们了。” “是,臣遵旨,谢恩!”姚燕语再次磕头。 “对了,你以后不常进宫了,素嫔的身子就交由宁翠微吧。今儿你索性再去给素嫔诊个脉。” 姚燕语答应着退出,带着香薷妩媚往素嫔的素心宫里去。 费尽心思,心力憔悴终于换来了片刻的安宁,出宫后回府的路上姚燕语就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安排。行到半路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姚延意这个难兄,便吩咐申姜:“先去一趟姚府。” 申姜答应着在前面的街口拐弯儿往姚府去。 姚府,宋老夫人正因为姚延意的事情不高兴,戳着沉香木的拐杖教训孙子顺便给儿媳妇孙媳妇上眼药,长篇大论说自己当年是怎么教导儿子的,怎么为儿子掌舵,看着他步步高升的!感慨着如今到了孙子辈儿上居然出了这样的丑事,就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云云。 说来说去,又把责任从王夫人这边转到了宁氏的头上,总是她这个做妻子的不贤惠,不能拢住丈夫的心才让他去那种花街柳巷生事云云。 宁氏那个冤啊!本来姚延意弄出这等事情她脸上就不好看,这会儿又被老太太骂,当时便拿了帕子捂着脸哭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二门上的人来回:“二姑奶奶回来了。” 王夫人这才暗暗地舒了口气,忙吩咐宁氏:“快去迎一迎你妹妹。” 宁氏便止了抽泣拿帕子拭干了眼泪,带着丫鬟婆子们迎了出去。 姚燕语一眼看见宁氏泛红的眼角,便知道她是哭过,因拉了她的手悄声问:“因为二哥的事情受委屈了?” 宁氏跟姚燕语也不藏话,无奈的叹道:“你二哥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他这样做定然有这样的的缘故。只是老太太揪着这事儿不放,刚把太太跟我叫过去数落了一通。又嫌我不够贤惠,不能拢住二爷的心。” “老太太年纪大了,就是爱找个存在感,嫂子别为了这些话伤心。”姚燕语忙劝道。 “道理我自然明白,就是心里堵得慌。” “嫂子别犯堵,其实那晚二哥去九菊阁是跟我一起去的。那不过是我们兄妹俩做的一出戏罢了。现在时局太复杂了,我们一家子都在风口浪尖上,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姚燕语说着,又自嘲的笑了笑:“从今儿起我也清闲了!也不用每日进宫给皇上请平安买了。” 宁氏顿时惊讶,忙问:“难道皇上真的因为你怀孕的事情而降罪了不成?” “嫂子别担心,降罪到不至于,既没降职也没罚奉,不过是不用进宫罢了。” 二人说话间到了宋老夫人的屋门口便住了口,进门后姚燕语上前去给老太太磕头请安,被宋老夫人一把拉起来打量了一遍,说了些胖了瘦了的废话,方又转身给王夫人磕头。 王夫人也一把拉住,笑道:“你身子重了,跪来跪去的不方便,以后请安就请安,磕头就不必了。一切以孩子为要。” 姚燕语忙福了福身:“谢太太体谅。只是平日里不在太太身边,极少孝敬,偶然过来给太太请安,连头都不磕,实在有违孝道。” 王夫人便道:“孝道也不在这一层,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对我来说就是孝顺了。况且你现在也怀了孩子,该体会做母亲的心情了?礼仪规矩虽然重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发肤更重要。” 姚燕语又恭敬的一福,应道:“女儿谨守太太教诲。” “好啦,难得回来一趟,也别那么多规矩了。叫厨房准备她爱吃的饭菜,咱们娘们儿好生说说话儿。”宋老夫人酸溜溜的说道。 宁氏忙转头吩咐雪莲:“去告诉厨房,二姑奶奶回来了,多做几个她喜欢吃的菜。” 雪莲答应着出去,姚燕语被宋老夫人拉到身边落座,丫鬟们奉上香茶,娘们儿几个开始说些闲话。 所谓闲话,自然少不了那日宫变之事。因为当晚姚燕语被困在宫里,所以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都对此事极为关心。姚燕语便捡着能说的跟她们简单的说了几句,已经把这几位长年累月生活在深宅大院的老少女人给吓得变了脸色。 几个人感慨一番,宋老夫人又拉着姚燕语的手叹道:“到底是我们燕姐儿福气大!能镇得住这些灾祸,若是换了别人,吓也吓死了。” 姚燕语只得笑道:“有皇上的心腹护卫在,那些人是充不进来的。具体怎样我也没亲眼瞧见,就听见外边乱的厉害。” 王夫人叹道:“那些黑了心的为什么要先行刺你?是不是仇家指使的?” “应该也不是什么仇家,他们想造反,目标自然是皇上。可能是因为觉得只要我活着,皇上受伤也会被救治,所以先除了我,再想着去对付皇上吧。”姚燕语又解释道。 宋老夫人拍着姚燕语的手叹道:“神天菩萨!让这些孽障不得好死!” 几个人叹了一回,骂了一回,宋老夫人又问:“这次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上没说赏你?” 姚燕语淡然一笑,说道:“老太太猜着了,皇上体恤我身子越发笨重了,每日往返皇宫多有不便,便准了我的假,让我安心在家养胎。不然的话,我这怕是还没有时间过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呢。” “放你的假了?”宋老夫人惊讶的问:“那皇上的病怎么办呀?” “有太医院里老院令,老院正呢。他们也是食君俸禄的,自然该为皇上分忧。”姚燕语看着宋老夫人脸上淡淡的失落,淡淡的笑了。 ------题外话------ 呼呼——终于可以安心养胎了! 真是不容易啊! 接下来开始小温馨了。亲爱滴们月票大大滴啊! 第四十五章 铺设 宋老夫人很是落寞。 本来因为孙女女婿高升所带来的兴奋一点也没有了。之前她还觉得,孙女女婿加官进爵,已经是二等候了,孙女现在也是侯夫人了。儿子现在是辅政大臣,下一步也该是宰相了吧?大孙子高升了,二孙子也该升一升了吧?就是大孙女女婿好像无所事事……然后老太太又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出家的姚雀华,之后又想到了娘家的宋岩青和宋雅韵…… 原本还盘算着趁着八月十五的时候跟儿子说说,一家人都好才算是好,该怎么样提携提携那些不好的。却不料儿子被罚奉,二孙子又被停了职,在家闭门思过。之后又听见孙女也不用进宫了,皇上居然不用她看病了…… 真的是祸福相依啊!宋老夫人心里感慨万千,然后晚饭吃的也没心思,总是走神。 难得老太太不聒噪,王夫人便吩咐服侍老太太的丫鬟:“老太太累了,去把床铺好,服侍着早些歇下吧。” 丫鬟们答应着进卧室去收拾,宋老夫人叹了口气进去睡了。 王夫人便带着姚燕语和宁氏回自己屋里去说话,刚进门便有丫鬟来回:“姑爷来了,在前面书房跟二爷说话儿呢。” “这是来接妹妹回家的吧?”宁氏低声取笑道:“在娘家住一晚上怎么了?妹妹是嫁给了他又没卖给他。” 姚燕语笑道:“我没告诉他回来这边,他倒是找的快。” “他现在管着几万锦麟卫,这云都城里的角角落落都在他的眼里呢。” “那我以后岂不是没自由了?”姚燕语无语感慨。 自从某人偷偷地跑去九菊阁那种地方,卫章就专门派了几个人跟着她,专门盯着她的动向,就算不掌管锦麟卫,姚燕语也别想逃离他的视线。 前面书房里,姚远之因为要在崇华殿当值没有回来,姚延意陪着卫章品茶说话。 “你现在可真是大忙人了。”姚远之把一盏明黄色的茶汤递到卫章面前。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卫章难得的叹了口气。 几万锦麟卫背后各种势力交错,而且中层将领大部分都是诚王府的嫡系,现在换了卫章,虽然诚王爷一再申诫不许他们生事,但那些人背后的小动作还是不断地。他虽然有雷霆手段,但看诚王爷的面子也不好太过了,所以这几天的确有些疲惫。 “慢慢来吧。你跟诚王府的关系一直不错,王爷和世子应该不会为难你。” “这倒是。”卫章点头,平心而论,诚王府一直没有让他难做,云琨也暗中放出话来说,于公于私卫章都是他的生死兄弟,谁也不许跟他过不去。这也正是那些人只能暗中搞小动作而不敢明着来的原因。对此,卫章很领情。 “二哥你有什么打算?”卫章撇开自己那些麻烦事儿,问姚延意。 姚延意点汤,继续分茶:“我打算回一趟江宁。” “回江宁?”卫章很是意外,“皇上让你在家思过,又没把你贬官。你回江宁做什么?” “大哥在湖广,姚家的根基都在江宁,我正好趁这个时间回去看看。而且药场的事情也不能松懈,一直让族里的兄弟看着我也不怎么放心。那些人,惯会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的,日子久了,不一定会弄出什么事儿来。其实我早就不放心了,只是身不由己回不去。现在终于有空了,正好可以回去查看一下。” 卫章点头:“这倒是,现在回去看看,年前还能赶回来。” “嗯。”姚延意微笑着抬头看向窗外,俊逸清华的脸色映着烛光,一双幽黑深邃的双瞳里闪着自信的光。完全不像是一个被停职在家闭门思过之人。 晚上姚燕语跟卫章乘马车回府,完全放松下来的姚燕语在半路上靠在卫章的怀里睡了。到了府里卫章也没叫她,拿了一条毯子把人裹住,直接抱回了燕安堂。 姚燕语在家里踏踏实实的睡了三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什么都不干,大有一直睡下去,把前面二十年来所缺的觉都补上的意思。直到宁氏派人来请,说是家宴给姚燕语送行,她才沐浴更衣,又回姚府去。 因为是借着停职思过的空闲回江宁,所以这次的家宴相当低调。姚凤歌甚至没把女儿带过来,只一个人来了。姚远之浸提那不当值,自然会在坐。当然,今天吃饭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饭后父子兄妹们的谈话。 姚家的根基在江宁,姚家祖上留下的土地在江宁,扬州再往南甚至杭州,绍兴等都有土地,良田薄田加上湖泊山林茶园果园等足有五万多亩。店铺生意涉及到丝织,印染,以及盐业等店铺一百七十多处。 之前姚延恩留守江宁主要就是为了镇守这份祖业,现在他去了湖广,而且云瑾和武安侯相继出事后那边政事民心更加不稳定,姚延恩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江宁了,而且就算湖广的事情办完了他回京述职,接下来也应该是另一份官差等着他。 而姚家的祖业乃是姚家人的根,是绝对不能丢的。 姚远之,姚延意,姚凤歌,姚燕语四个人坐在幽静的小花厅里商议着接下来的事情。 姚延意说自己不急着回来,最好能在江宁待到明年。 姚燕语自然不愿意,虽然父亲现在稳居高位,在官场上也能回护卫章,但她更愿意跟二哥沟通,二哥对她是全心全意,而父亲总是更看重整个家族的利益,而把她和卫章放在第二位。 卫章最近很累,他的身边都是些武将,这些人上阵杀敌是最好的帮手,但游弋于官场就没什么优势了。姚燕语想要帮他,但毕竟是女子,又即将临盆,再说她本身也并善于官道。 所以有姚延意在京城,卫章会轻松很多。而且,如果姚延意就此放弃仕途,太过可惜不说,还应该说是她给害的。姚燕语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不我跟二哥一起回去吧。”一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姚凤歌终于开口了。 “你已经嫁做人妇,就这样回去是想怎样?让亲戚朋友都以为你被人家休了?”姚远之没好气的看了姚凤歌一眼。对于现在这个局面他也很矛盾。父子三人都在官场,祖业就难免顾不上,这是他早晚都要面对的问题。 “我跟三爷一起回去。”姚凤歌认真的说道。 姚远之一怔,看着大女儿眉头皱起,显然是不满意她的提议。 姚延意则明白了姚凤歌的意思,但还是不解的问:“你是说你要从侯府分出来单过,然后和文定带着孩子们去江宁?” “侯府这边已经是这样子了,三爷的身体这样,一点营生也做不了,平时还少不了花钱吃药。我们现在主要指望着江宁那便的玻璃场赚钱养活。语气在这边熬着,还不如去江宁。正好也解决了父亲和哥哥的难题。二哥先去,我回去跟侯爷和夫人说明白,收拾东西,过了年就去。”姚凤歌说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得先回去商量一下。”姚远之皱眉道。 “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家现在是我说了算。我走,孩子们肯定会跟着走,至于他,若是不同意就留下来好了。” “胡说!女子出嫁从夫,你怎么能把丈夫丢一边自己带着孩子一走了之呢?”姚远之迅驰道。 姚燕语从心里叹了口气,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免不了这些糟粕思想。整天教训女儿要出嫁从夫,夫为妻纲之类的话,就连自己当着他的面也得给卫章端茶倒水的伺候服侍。 “父亲,其实定北侯府那边现在的状况,绑在一起也是个尴尬。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分家单过会更好些。至于姐夫,我觉得他肯定会跟姐姐一起走的。”就算他不走,定北候也会抽得他走。后面的一句话是姚燕语的腹诽。 “这事儿得让你姐姐先回去商议过再说。毕竟牵扯到侯府的分合,我们父女不能在这里三言两语的定下来。”姚远之还是坚持‘女儿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的原则。 “知道了,我明天先跟三爷商量,然后再去跟侯爷和夫人说。”姚凤歌虽然打定了主意,但父亲的话还是要听的。 姚燕语了解姚凤歌的为人,而且知道她现在在定候府的地位,便暗暗地吐了口气。这不是她自私想要姚延意将来回京城做官帮自己,实在是她觉得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对姚家有一定的责任。 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姚凤歌身为嫡长女不应该只享受家族的庇护,也该到了为家族做点事的时候了。 晚上卫章又来接姚燕语,定候府也有打发人来接姚凤歌,只是不见苏玉祥。说来也是,妻子回娘家丈夫来接这种事情,在大云朝还是非常罕见的,也就宁侯夫妇一家,别无分号。 姚凤歌万分羡慕之余,更加坚定了要回江宁去的决心。云都城对她来说只是个牢笼,她做梦都想回到江南水乡去。只有江南的杏花烟雨里才有她最美好的回忆。 回府后,卫章夫妇各自洗漱上床,姚燕语枕在卫章的肩窝里跟他说起姚凤歌要回江宁的事情。卫章漫不经心的嗯着,只希望她快点说完能够早睡。因为卫侯爷对除了自己妻子之外的女人如何如何实在兴趣缺缺。 “你有没有在听嘛。”姚燕语说的正带劲儿呢,便见卫章已经还是迷糊了,便抬手推了他一把。 “乖,听着呢。”卫章抬手拍拍她的背。 “你听毛啊听,睡你的吧。”姚夫人小脾气犯了,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给了某人一个曲线玲珑的后背。 卫章舒舒服服的把人搂在怀里,在她耳后轻轻地吻了一下,果然安心的睡了。刚才面对面躺的那种姿势让他有所顾忌,怕一不小心压着她的肚子。现在好了,唯一的顾忌没了,可以睡了。 姚燕语靠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想着是不是该去一趟定候府,看看定侯爷和封夫人是怎么安排的。别让他们趁着分家的时候欺负了姐姐,又或者是不是该把江宁玻璃场的股儿再让出一成来给姐姐呢?她放弃定候府的庇护拖家带口的回江宁去,肯定会有压力的。钱财对自己来说已经足够几辈子用的了…… 姚燕语就这样想来想去,越想越远,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到哪里终于听着身后深沉的呼吸声进入了梦乡。 今年的中秋节大家都过得很低调。 韩明灿随着萧霖一起送萧太傅的棺椁回祖籍安葬,已经离京有些日子了。 苏玉蘅还有一个月临盆,肚子已经很大,行动也多有不便了。 翠微和翠萍每日都要去国医馆,那边现在已经扩大了两倍,因为姚燕语为张之凌说话,让皇上重新信任太医院的人,张之凌承姚燕语的情,帮着劝说皇上同意开设医学院的事情。并借调两个年轻的医官去国医馆那边帮忙,现在国医馆那边已经开始招收男学生了。 姚燕语这几日闷在府里除了吃就是睡,忽然闲下来觉得无聊的很。想把之前自己写的那些手稿整理一下,却又沉不下心来,浮躁的很。于是暂时放开。 长矛见夫人在家闷闷不乐,便借着中秋之际从城郊花农那里买了几十盆名贵的菊花摆在后花园里,并献宝似的请夫人去观赏。 姚燕语闷得极了,便扶着香薷的手去后花园散步,顺便给长矛个面子看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那些名贵的菊花。 看到菊花,姚燕语立刻想起了九菊阁的箫声。因觉得现在自己怀着身孕,正应该多听听这些高雅的音律,也算是给孩子胎教了。于是吩咐香薷:“去叫他们备车,我要出去走走。” “眼看着晌午了,夫人是要去那边府上用饭吗?” “不,咱们出去吃饭。找个雅致的酒肆。” “啊?”香薷有点为难,自从那次夫人跑去那种风流地引得大将军大发雷霆的神情犹在眼前。 ------题外话------ 儿子在老家生病了,要赶回去看看。今天只能这么多了,明天的未定。抱歉。 第四十六章 偶见 姚燕语看着香薷的表情,蹙眉问:“怎么了?你啊什么啊?” 香薷可不敢说怕将军不高兴,只得劝道:“夫人想吃外边酒楼里做的饭菜,不如叫人去把那厨子叫家里来现做?” 姚燕语不悦的瞪眼:“馊主意!出去吃饭吃的是个心情。整天在家里闷着,我这都长毛了!” “那奴婢去叫人备车。”香薷不敢再多说,只得赶紧的回去收拾。 夫人要出去吃饭,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吃饭的家伙不能用外边的,要自己带着。 夫人也喝不惯外边的茶叶,而且现在夫人怀孕,喝的都是花瓣炮制的茶,这个外边没有也要自己带着。 还有衣服,巾帕等随身用的东西也不能马虎。 各种常用药丸药粉,银针,手术刀等自然也得带上,身为大云朝的女神医,这是必须带在身边的。 香薷一边忙活一边感慨,夫人有些日子不出门了,乍一出门需要收拾的东西还真是挺多。 马车出了将军府门前的街口,前面赶车的申姜便问:“请夫人示下,咱们要去哪家酒楼呢?” 马车门口的乌梅把这句话传进来,靠在车后壁跟前铺了石青色缂丝锦垫的窄榻上的姚燕语沉吟片刻后,报出了一个街名,香薷和乌梅都没觉得怎样,倒是把前面赶车的申姜给吓了一跳。 红柳街啊!九菊阁就在那条街上!夫人怎么还要去那里啊! “夫人,那条街上没什么像样的酒楼,您看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申姜赶着马车,侧脸朝马车里问。 “胡说。”姚燕语生气的说道:“九菊阁对面就是一家江南菜馆,当我是傻瓜?看那家酒楼装饰的很是雅致,想来菜品也差不了,我就想去那儿吃。” 申姜无奈的咧了咧嘴,没敢再说什么,因为他怕若是再劝两句,夫人直接说去九菊阁。那他才真是找死呢。 九菊阁对面的江南菜馆果然雅致的很。当然,能把菜馆开到九菊阁对面的,没品位自然也立不住脚。 江南菜馆倒是跟九菊阁不同,临街的一栋三层木楼,别致的园林风格。但里面也是三进三出的院落,并分出三十六个雅间。酒馆里有一眼活泉,泉水被引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便把一应景致都串了起来。 达官贵人们来了都喜欢坐雅间,但姚燕语今天偏生要了临街三楼的座位。 申姜只好拿出一张大额银票来把三楼所有的位子都包了下来,而且为了避免麻烦,他还直接朝掌柜的表明了身份,并警告掌柜的闲杂人等一概不准放上去,否则可吃不了兜着走。 掌柜的一听这位乃是新封的宁侯夫人,哪敢怠慢,立刻吩咐厨房打起精神来把最拿手的好菜整一桌给夫人送上去,又特别点了四个模样俏丽又知进退的丫鬟上去服侍。 姚燕语坐在临街的位置,一边品茶等菜一边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因为是中午,这条街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姚燕语百无聊懒的看着,也并不怎么在意。 没多会儿的功夫,菜肴一道一道的端上来,香薷拿了银针挨个儿试过才放到姚燕语面前。姚燕语低头看着满桌子的饭菜,一挥手:“大家都坐。” 香薷等人忙道:“奴婢怎么敢跟夫人同坐?” “哎!”姚燕语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然这一眼看过去便看出事儿来了。 九菊阁的院门口停下一个人,一身锈色府锻长衫,个子不高,背影消瘦,行至九菊阁院门口便有人恭敬地出迎,然后簇拥着他往里面走去。 姚燕语柳眉微蹙,抬手拍了一下桌子,低声骂了一句:“真是该死!” “夫人,怎么了?”香薷离得最近,听清楚了姚燕语的那句话。 “刚才进去的那个人你看见了没?”姚燕语指着九菊阁的院门问。 “没……没啊。”香薷摇头,她一颗心都在夫人身上,根本没有往外看。 姚燕语没再说话,只是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刚刚那个身影她确定没有看错是赵大风无疑,虽然他的穿着装扮跟平日大相庭径,但姚燕语的眼神也不是白给的。赵大风常年练武之人,走路时步下生风,而且他进门的时候往左右环顾了一下,姚燕语正好看见他的四分之三侧脸,确定无疑就是这货! 这混蛋一直对翠萍有意,只是翠萍嫌他一身风流债没有答应他,之前她还觉得是翠萍多疑了,如今看来还真是无风不起浪。他若真的跟贺熙唐萧逸他们那般洁身自爱,翠萍也不至于犹豫这么久。 都说怀孕的人容易胡思乱想,这话真是不假。姚燕语开始还在为翠萍的事儿生气,想着想着就拐弯儿想到了卫章的身上。 看刚才赵大风进九菊阁的样子肯定不是第一次来,那种轻车熟路的感觉若没有个十几次甚至几十次那门子跟他绝没有那般的默契。 而贺、唐、赵、葛四人跟卫章又极为亲密,简直就像是他的双手双脚,他们做什么事情卫章肯定都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赵大风跟九菊阁的关系。 纵容!而且应该不仅仅是纵容,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姚燕语拿着筷子恨恨的戳了一只红烧狮子头:“真是气死我了!” “夫人,味道不正么?要不撤下去让他们重新做?”香薷忙问。 “不吃了!”姚燕语把筷子一丢,气呼呼的站起身来,“走了!” “哎?夫人?”香薷等人赶紧收拾东西跟上去,“菜做的不好咱们再换一家,夫人何必生气。” 乌梅赶紧的附和道:“就是,咱不给他银子了!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 酒楼的老板一听这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倒不是在乎这点银子,只是自家饭菜不能让宁侯夫人满意,夫人两口都没吃就摔筷子走人的话传出去他这生意还做不做? 于是只好拱手作揖赔礼道歉把那张大额银票双手奉上,只求夫人千万别生气,好歹给他留点面子,饭菜夫人觉得味道不好立刻撤下去重新做云云。 姚燕语行至楼下,才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酒楼的老板,叹道:“不管你的事情,是我有急事要去处理。”说完,便转身上车去了。 酒楼的老板这才牵着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看着申姜重新塞回来的银票,无奈的叹了口气。 上车后,姚燕语并不急着离开,只叫申姜把马车停在前面的街口,然后又打发白蔻去街口的另一头守着,若赵大风出来后不往这边走,就让白蔻把他拦到这边来。 进了九菊阁的赵大风没多久就知道自己被人盯梢了。姚燕语的马车从对面酒楼出来就停在了街口,又派人去接到的另一头堵着,对于搞情报的人来说若再不知道有事发生他就等死吧。 根据手下人的描述,赵大风已经猜到了堵自己的是何方神圣,于是无奈的抬手拍了拍额头,心想常在河边走就没有不湿鞋啊! “将军,这也没什么吧?”手下人自然查明了夫人的身份,便觉得赵将军有些小题大做,夫人又不是外人,再说,赵将军又不是卫将军,他来九菊阁寻欢作乐,夫人也管不着吧。 赵大风摆了摆手,表示没事,有事儿也得自己扛,不能叫手下人想太多。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赵将军从九菊阁出来,若无其事的往姚燕语的马车停靠的街口走过去,然而,此时姚夫人的马车已经走了。 嗯,夫人许是想开了。赵将军很是乐观的招手叫过手下人,低声吩咐:“去查一查夫人现在去哪儿了。” 手下人应一声迅速离去,没多会儿的功夫又追上来,拱手回道:“据我们的人说,夫人的马车往南城门的方向去了。” “出城了?”赵大风一怔,但也没多想。夫人的事儿不归他操心,但也还是追问了一句:“有人跟侯爷说吗?” 手下回道:“夫人身边有侯爷的人跟着,侯爷应该第一时间知道夫人的去向。” 赵大风点点头,却转念一想事关夫人还是谨慎些好,于是遣开手下自己去找卫章去了。 姚燕语之前还想等着赵大风从九菊阁出来好好地问问他到底对翠萍有几分真心,可在街口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太傻。首先那是翠萍跟赵大风之间的事情,自己插手总是不好,另外她真正气的是卫章而非别人,于是又吩咐申姜不要等了。 申姜赶着马车离开,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走了一段路便听夫人在车里吩咐:“去蜗居小庄。” 知道夫人心里不高兴,香薷申姜等人谁也没敢多说,便直接驱车出城去了。 时至八月末,田庄里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 姚燕语一出城便被浓浓秋色给吸引了,山林里的柿子开始变黄,熟透的苹果,梨子,累累的挂在枝头。靠在马车里便能闻见香甜的果香。 碧云高远,芳草连天,红峦叠翠,云雀叽喳。 马车一停在蜗居山庄的庄门口,姚燕语便下车步行。走在这座干净的小庄子里,姚燕语不觉幽幽的一叹。之前的郁闷和不开心被田园里丰收之气一扫而光。 ------题外话------ 暂时更这么多,完全是挤出来的…。 我知道字数太少所以不好意思要月票,但亲爱滴们能给我留着吗?等宝贝康复了,大珠珠一定要爆发的! 当然,亲们如果现在就砸过来,大珠还是万分开心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感谢大家对我家宝贝的关心!么么哒! 第四十七章 农乐 想起当初她为了救皇上内息消失殆尽,卫章陪着她在这里休养。两个人整日腻在一起,吃喝拉撒睡亲密无间。在这个小庄子里有他们两个太多美好甜蜜的回忆,一想起那个桀骜冷漠的男人小心翼翼照顾自己的一点一滴,心里再多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 这样的丈夫在现代尚且难求,何况是男尊女卑的大云朝? 就算自己有些本事,若不是他真心相惜相顾,也绝对做到如此。 一进到蜗居小庄,姚燕语就像是一个暴躁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安抚,心里的各种烦躁都没有了,只剩下对生命,对生活,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的满足。 有位情圣说过,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而现在,她不仅遇到了这样一个人,而且还能跟他携手共度一生,这该是多大的幸运。 姚燕语去了蜗居小庄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卫章。当时卫章正在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都察院右都御使甄墨林一起审讯从湖广押解回来的武安侯极其同党,趁着中间换人犯的时候,卫章抽了个空去旁边见赵大风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赵大风歉然的抱拳:“将军,这可不怪我啊。” 卫章冷笑着睨赵大风一眼,啐道:“你是故意的吧?” “哪儿能呢!属下有几个胆子敢这样?的确是巧合了。”赵大风赶紧的解释。 “看来你懈怠的不是一星半点啊!随随便便一个人在对面菜馆吃饭就能把你认出来,你的谨慎小心都往狗肚子里去了?” “……呃。”赵大风被堵得没话说,他自然是故意回头让姚燕语看见自己的脸的。具体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跟翠萍纠缠了这么久那丫头到现在都爱答不理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不得不说赵将军也急了。先捅个篓子再慢慢收拾,说不定也是一个机会呢。 若他不想让姚燕语发现,九菊阁不知道有多少后门侧门旁门给他留着,他却偏生在那个时候走正门? 卫章生就一副火眼金睛,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被属下给懵了? 只是自家兄弟老大不小了,就剩下这一个孤独鬼了也怪可怜的,耍个心眼儿不过是想讨媳妇而已,身为他们的上司就配合一下吧。 于是他也只是瞪了老赵一眼,顺便踹了他一脚,让他滚了。 知道夫人去了庄子上,卫章心里自然有些不放心,但公事缠身,他也不能立刻跟过去,只得吩咐人悄悄地跟去好生保护。 至此,皇上完全没有起复诚王府的意思,卫章只能尽可能的全面掌控锦麟卫。被谨王收买的自然要彻底清除出去,但还有些一人在模棱两可之间,更有些人只是单纯的不服,并非叛逆。处理这些事情则更需要多动心思。 卫章一天到晚的忙碌,无暇顾及家中。今日从镇抚司签押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被清凉的晚风一吹,卫章忽然想起姚燕语今日中午赌气去了庄子上,到这会儿都没人来回话,看来是没回来了。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连家都不想回了。 家里没有夫人那还是家么? 可是出城的话……似乎也来不及,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卫将军摸了摸下巴,忽然转身往回走,把后面跟出来的贺熙给吓了一跳:“将军,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没,我想反正回去也没事干,不如我们索性把剩下的人犯都审了吧。” 贺熙:“……” 一连忙了几日,最后忙道晕天黑地,终于把武安侯的事情忙完了,从镇抚司里出来,大理寺卿贺庸和都察院右督御史甄墨林盯着俩黑眼圈比大熊猫还可爱。连一向比较能忍的贺将军在见到外边灿烂的阳光时也恍若隔世。 “哎呦,这天儿又亮了啊?”贺庸抬手挡住了阳光,在镇抚司的审讯室里呆的久了,他都成了半瞎子了,乍一出来被阳光一照,两只眼睛针刺一样的疼,简直受不了。 “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我们?”甄墨林也抬手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 “大概……三天四夜了?”贺庸也有些迷糊。 “宁侯真是铁打的人啊!咱们这些老朽真是不能比……”甄墨林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朝着身后摆手:“老朽撑不住了,一定要去睡一天,剩下的事情你们看着办。” “谋也撑不住了!”贺庸咧了咧嘴,朝着身后的卫章说道:“剩下的琐事就有劳侯爷了。” 卫章看着两个老家伙筋疲力尽的钻进了官轿里,便回头吩咐贺熙:“把所有证词供词都封存,等明天两位老大人休息好了再继续。” 贺熙答应着转身的同时无奈的摇了摇头。夫人不在家,老大这整死人不偿命的势头是无人能挡啊! 蜗居小庄,姚燕语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天了。 这四天里,她把小庄的农田药田大致都转了一圈,大云北方的气候干燥,能种的药材不多。为了应急,姚燕语花费不少银子建造了温棚,只挑拣一些贵重且经常急用的药材重在这边。剩下的农田依然种粮食蔬菜,加上牧月小庄两处的土地,庄子上每年产的燕麦,稻米,各色黍米等尽够府中之用了。 当然,卫章名下也有不少良田,那些粮食则被姚燕语一分为二,一小部分收进了粮仓,大部分都送去了粮铺,直接换成了银子。 对于这种做法很多人都表示不解,民以食为天,大云朝人上至皇上下至佃户,几乎人人屯粮,像姚燕语这种只顾当年吃用,不管明年的,还真是少见。 当然,姚燕语有她自己的想法,身为一个从物质高度流通的现代社会过来的人,她更注重物品的流通。粮食自然也算在内。粮仓里虫吃鼠咬不说,每年连阴天就算仓库不漏水,地面返潮粮食同样会大批的霉烂,与其让粮食放在仓库里长毛还不如卖给商家。 对于这些事情卫章全凭姚燕语做主,自然不管不问。长矛倒是斗胆提了一句,被卫章一句:“去请示夫人”给打发回来。 卫章寻到蜗居小庄时,姚燕语正坐在谷场旁边看着十几个农妇在打谷。 金黄的谷穗被剪下来摊在太阳底下晒,晒干了再用石磙碾,念过后再借着秋风把饱满的谷粒和秕谷分出来,谷子就可以装袋了。之后再去石磨上碾成米,就可以煮粥喝了。 姚燕语上下两辈子都没参与过这种农事活动,一时见了非常好奇,不但她好奇,还专门教人回家把凌霄也接了来,让这小子也见见煮粥的米是从怎么来的。 明媚的阳光照在谷场上,农妇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笑。谷场旁边一棵栗子树下摆了一张前朝风格的矮榻,鬼脸黄花梨木料,精致的雕花已经磨得十分光滑。 矮榻背后有雕花屏风挡住了背后来风,跟前摆了一张小圆几,上面有风干栗子,花生,苹果,鸭梨。再往前,一只红泥小炉上放着一只铫子,里面的水已经咕咕作响。 姚燕语靠在榻上,一手扶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手捏着凌霄的小脚丫子。凌霄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一只大软枕上,双手抱着个风干栗子在哪里啃,姚燕语则耐心的教他读《悯农》,凌霄一边啃一边跟着学,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兴致正浓。 卫章来的时候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他见过姚燕语各种各样的时候,给人治病时候的果断决绝,面对危险时的冷静自持,以及在他怀里如小女儿般的娇痴…… 她的各种样子都深刻在他的心底,却唯独没有这样的她。 此时的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慵懒而圣洁。隆起的肚子,旁边咿呀学诗的孩子,背后茂密的栗子树枝叶间隙里透过来的金色阳光,端庄大气的花梨木家私,红泥小炉,花果香茶,以及谷场上农妇的笑声混合着新熟的谷香…… 这一切像是一幅绚烂的画卷,美好的让卫章不忍上前打扰。 只是身为大将军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只是在不远处悄悄地看着,便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尤其是身为小孩子的凌霄好像对卫将军有着不一样的敏感。他一边喃喃的念着:“汗滴禾下土”一边转头看过去,然后小嘴吧张开着却没了声音,一滴晶莹的口水慢慢地垂下来,滴在了脖子里的丝缎围脖上。 “怎么啦?”姚燕语发现凌霄的异样便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父气……”凌霄喃喃的叫了一声。男孩子最笨,两岁多了说话还不清楚。 姚燕语轻笑着给他纠正:“是父亲。不是父气。” 卫章在几个丫鬟的请安声中走到了榻几跟前,然后一弯捏着凌霄的腋下把小家伙举了起来,并爱怜的笑骂了一句:“小崽子够笨的,这么大了还不会叫父亲。” “说什么呢?”姚燕语立刻不乐意了:“他能背过好几首五言诗了。” “真的?”卫章笑着把凌霄举过头顶,然后转了个圈儿,“背一首给爹听听。” 凌霄乐得咯咯直笑,又下意识的手脚并用抱住卫章的脑袋,弄乱了他的头发,一滴口水滴到他的脖颈里,湿黏黏的凉。 “哎呀!什么东西?”卫章双臂一挥把小家伙放回榻上,拿过姚燕语的帕子往脖子里一抹,“口水弄我一身,你个小兔崽子就是这样孝顺爹的么?” 香薷忙奉上一盏热茶,奶妈子则笑着上前来要把凌霄抱走,卫章摆摆手说道:“等会儿,你是说会背无言诗了么?背一首给我听听。” 姚燕语便捏了捏凌霄胖胖的圆下巴,笑道:“凌霄乖,把妈妈刚交给你的诗背给父亲听。” 凌霄果然听话,张口就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虽然还不是太熟练,中间打了两次哏儿,但好歹是完完整整的背下来了。卫章听了便夸赞道:“小子不错!当然,这也是你母亲教得好。”说着,又笑着看姚燕语。 姚燕语轻笑道:“你个当爹的没空儿管教,少不得我得多操点心喽。” “嗯,等忙完了前年这阵子我就有时间了,过了年我带这小子练功。”违章说着又伸手把凌霄捞过来放在腿上,粗糙的手指在小家伙胖嘟嘟的脸上蹭了一下,惹得小家伙连连往后躲,咧着嘴吧喊疼。 卫章立刻笑道:“小崽子太娇气了,可不能跟小姑娘一样。” 姚燕语立刻不满的瞪过去:“练什么功?他还不到三周岁呢!” “就是要从这么大开始练才成,除非根骨清奇天生是练武的料子,否则再晚就耽误了。”卫章一本正经的说道。 姚燕语皱眉道:“让这么小的孩子练武也太残忍了吧?” 卫章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残忍的?我就是从三岁开始练基本功的。” “那也要看孩子愿意不愿意。”姚燕语对孩子的教育保持着现代的观点,讲究民主。 卫章却不甚在意的笑道:“有什么不愿意的?风从龙,云从虎,儿子不跟着老子的脚步走难道还想去考状元?” 姚燕语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奶妈子再次上前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凌霄抱走了。香薷等几个丫鬟也各自躲开。 栗子树下只剩下了他们夫妇二人,卫章侧身靠过去伸手抚在她的肚子上,低声问:“宝宝乖不乖?” 姚燕语嘟起了嘴巴:“比起他爹来算是乖多了。” 卫章低低的笑出声来,凑过去在她耳边吻了吻,哄道:“我这几天真是忙晕了。好不容易把大事儿都办完了才有空过来瞧瞧你。” 姚燕语轻声笑道:“你倒是挺放心我们娘们儿,也不怕就这么跑了?” “跑不了的。”卫章伸手把人搂进怀里舒舒服服的靠在枕上,呼吸着山林里混杂着果香和谷香的空气,笑着补充了一句:“不管跑多远我都能把你找回来。” 姚燕语好笑的骂了一句:“寻回犬么你是?” “嗯?敢骂你夫君?看来有必要重振夫纲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俺来了。儿子已经好些了,昨晚终于能睡得安稳了。 养孩子真是不容易啊! 先更这一章,看下午能不能继续写,争取明天能够多更点。 谢谢亲爱滴们对俺的支持,这种情况下依然给票支持。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的! 第四十八章 安之若素 午饭是标准的农家饭,也是姚燕语最新喜欢上的吃食:煮的花生,地瓜,芋头,还有鲜玉米。鲜玉米这个时候很少了,基本上都已经成熟,煮不烂了。饭桌上这几个是申姜跑去玉米地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多少遍才搜来的。 菜也都是蔬菜,醋溜山药片,麻油胡萝卜丝,蒜泥拌茄子,还有个小葱炒鸡蛋。 卫章一看这些吃立刻皱眉:“你这几天都吃这个?” “是啊,吃这个对身体好嘛。整天大鱼大肉的吃也不利于养生。”姚燕语拿起个芋头剥了皮,沾了蜂蜜递给他:“你尝尝,还蛮不错的。” 这些吃的对卫章来说自然都能吃,他在吃喝方便一贯不讲究,吃饱就行,富贵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之前在西北军营里什么苦没吃过? 可让姚燕语吃这些他就觉得受不了,于是皱眉叹道:“咱们家也不缺吃的呀!” “当然不缺。”姚燕语笑道:“这是农家的乐趣,整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久了也会腻的。吃点农家饭接接地气,对身体也有好处。论起养生来我可是行家。” 卫章不听她说,只伸手舀了一勺粥尝了尝,嗯,里面有红枣,核桃,银耳,麦芽,江米,小黄米还应该放了糖。味道倒是蛮不错,是她喜欢的那种感觉。 “可是,你确定我们宝宝每天只吃这个就可以了吗?”卫章的目光往要姚燕语的肚子上扫去。 “当然。”姚燕语嗤笑道:“你去看看人家那些农妇,每天吃的还不如这个呢!哪个生的娃娃不是生龙活虎的?而且生的时候也不费力。” “什么道理!”卫章一听姚燕语把自己跟那些农妇比,脸立刻拉长了许多。 说归说,两个人还是开心的吃过午饭,姚燕语有午睡的习惯,卫章接连几天忙碌,也早就想安心的睡一觉了,于是抱起夫人进了卧室,俩人相拥而卧,没过多大会儿的功夫便都睡着了。 酣眠一觉,姚燕语先醒来,她这几日每天都吃饱睡着,虽然身子越发的笨重了,但精神很好,每天的午睡也是习惯使然,小睡一会儿便躺不住了。 轻手轻脚的下床往外边去洗漱,然后吩咐香薷等人:“走,咱们去捉鱼。” 香薷忙劝:“夫人要吃鱼让申姜他们去捉好了,何必亲自去?” “我想去湖边溜达溜达嘛。”姚燕语笑着自己系好衣带,又摸了摸鼓鼓的肚子,轻声说道:“宝宝乖,咱们去给爸爸捉鱼吃。” 香薷已经对‘爸爸妈妈’这样的字眼习以为常了,知道这是自家夫人对父母的另一种叫法,便笑道:“将军若是知道夫人去给他钓鱼,还不知会多高兴呢。” 姚燕语笑了笑,没说话,换好鞋子便出去了。 卫章一觉醒来发现怀里被塞了个枕头,便好笑的起身,出门去找人。 池塘边,姚燕语一身雪白的衣衫坐在依然碧绿的草地上,耐寒的野花星星点点,身后有霜打过的树叶已经带了点点金黄。西斜的夕阳把金色的阳光笼在她的身上,安静而美好。 卫章缓缓地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来,看着水桶里两只巴掌大的小鲫鱼,轻笑道:“不错啊,当初那个往水边一坐立刻去会周公的人居然也能钓到两条鱼!” “哈!你敢嘲笑人家!”姚夫人傲娇的扬起小下巴。 “不敢不敢。”卫章笑着靠过去,刚想把夫人揽进怀里,便听她‘啊’的叫了一声:“鱼!鱼来了!”于是两个人七手八脚的往上挑鱼竿儿,鱼竿居然沉甸甸的轻易挑不动。卫章立刻把鱼竿从姚燕语的手里夺过来掌控了主动权,然后猛地往上一甩,一尾一尺多长的鲤鱼被摔倒了岸上的草地里。 “快去捡啦!”姚燕语又拍着卫章的肩膀催促。 卫将军不慌不忙的起身走过去,一把抓住滑不溜秋的鲤鱼,把鱼钩从它的嘴里摘出来,然后转手把鱼丢进水桶里,并炫耀道:“怎么样,还是夫君我厉害吧?一来就有这么大的鱼。” “切!凭什么你一来鱼就上钩?难道你色诱它啊?” “色诱?”卫章无奈的笑着伸手把人拉进怀里,“若是色诱的话也应该是诱你啊。它不过一条鱼,哪里用的找为夫费这些功夫。” “啊呀!”姚燕语惊讶的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某人,“几天不见,大将军居然变得风趣了!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哪!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几天赵大风肯定一直在你身边的吧?” “终于忍不住了?”卫章低笑着蹭了蹭她的耳边,“我还以为你会忍着一直不说呢。” 姚燕语哼了一声,抬手推他:“我为什么要忍着?你们那些烂事儿我才懒得管。” “别啊夫人,你可是咱们家的当家人,该管的就得管啊!” “这言外之意就是不该管的不许多嘴呗?”姚燕语扁着嘴巴嘲讽着。 “啧!”卫章咂着嘴巴叹道:“怪不得人人都说我有一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好夫人呢!如今看来真是不错!” “你少拿这话填对我。”姚燕语生气的伸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脸颊,“我素来不知道什么是贤良淑德,早就被云都城里的女人传成异类了。若不是因为懂医术她们不敢轻易得罪我,早就纷纷吐唾沫把我淹死了。” “胡说。”卫章把下巴放在怀里人的肩上,认真的说道:“我的女人是天下最好的。她们不服也是因为妒忌,天知道那些人有多妒忌我家夫人的才能呢!不然国医馆里会有那么多世家女子先后报名,不惜花费重金也去学医?” 听了这话,姚燕语心里当然是自豪的。不过她心里的那根梗也正好在此,于是哼道:“有天大的本事又有什么用?女人天生就是被欺负的。嫁给你们男人,就要奉夫君为天,不仅要给你们生儿育女,打理后宅,还得为你们买通房,纳妾氏,在你们跑出去风流的时候,还得自我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还不算,你们在外边做了过分的事情,还得女人家出面给你们擦屁股。哼……” “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吧?”卫章叹道:“我可从来没这样过,夫人可不能这么冤枉人。” “你没这样过,你却纵容他们胡来。说起来也是一样的可恶。”姚燕语哼道。 “大风也没胡来,为夫给夫人保证。说起来这事儿还得请夫人出面,替老三在翠萍面前美言几句吧,翠萍姑娘可真是心狠,再不松口,赵大风就要变成赵大疯子了!” 卫章揽着姚燕语低声跟她解释着有关九菊阁的事情。 原来九菊阁本是六皇子的产业,后来被卫章稍加利用,成了他们的交换和收集情报的一个据点。 之前卫章和他的嫡系都在军营扎根,后回京封官封爵之后才发现云都城里各大家族都哟自己的情报体系,而卫家之前的势力早就土崩瓦解,虽然他是武将世家,但在那些人里不过是新富乍贵的后辈而已。 像宰相府丰家,安逸侯周家,定候苏家,御史府甄家,真是六部尚书各家都谁把卫章放在眼里。更别说诸位皇室宗亲王爷府邸,更是把他们几个武将看成是家奴一般的存在。只是碍于军功和镇国公的面子不好把鄙夷不屑放在明处罢了。 而卫章想在云都城查个什么事情,比如当初丰宰相府和灵溪郡主为何对姚燕语另眼相看的事情,他都查了很久都没弄清楚。后来还是韩熵戈受伤,空相大师让人去请姚燕语,从丰家姐弟的嘴里听见了只言片字才知道姚燕语对丰家的老夫人有救命之恩。 从那时起,卫章就有重新建立自己情报网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开始寻找合适的产业做铺垫。所以赵大风才开始留恋与青楼瓦肆之中。 后来萧太傅在国医馆摔倒受伤,朝中有人针对姚燕语,卫章便趁机观察当时在国医馆读书的几个皇子,后发现四皇子和五皇子貌合神离,各自都有一套算盘,七皇子年幼无知又加上宫里那个愚蠢的娘,难成大器。比来比去只有六皇子了。 于是二人开始互相试探,也开始互相帮扶,直到现在六皇子把自己大部分的暗中产业交给了卫章打理。而自己则放心的去了东海改组海军水师,预防东倭借国宴上的中毒事件挑衅大云海疆。 姚燕语听了之后大为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卫章:“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你就已经选择了六皇子?” “事关重大,我怕你会有压力,所以没敢跟你多说。”卫章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不过你放心,你曾救过六皇子一命,他说过将来绝不会亏待你。” 姚燕语闻言半晌不语,最后低声叹道:“我的荣辱还不都系在你的身上?只要你把是做周密了就行。此等大事,实在不适合妇人搀和。” 卫章抬手轻轻地托过她的脸颊,让她和自己对视着:“你不生气?” “不生气。”姚燕语轻笑摇头,“有句话不是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祸先行。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知道,心里自然压力更少些,若是知道了,还真是不知道该在皇上面前如何应付,少不得一个不留神就被皇上察觉出来,连累你我以及父母家人都跟着获罪。” 卫章低低的叹了口气,亲昵的把她困在怀里:“你看,我就说我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夫人吧。试问这世间的女子有哪个会有你这般的心胸?” “切!少给我灌迷魂汤,我可不吃你这套。”姚燕语抬手拍开某人放在她肚子上的大手,“起开,那天我约二哥去九菊阁居然花了我三百两银子。早知道是你们的生意,我就不给钱了!还有——那位墨菊公子的箫吹得极好,改天把他请来家里吹给我听。” “……”卫章一听这话立刻傻眼,然后迅速的转移话题:“鱼还不够,我再捉一些,今晚咱们还在这里烤鱼吃。”然后,卫将军不由分说站起来,卷卷袖子准备捉鱼。 当然,卫将军捉鱼也不一定非得下水不可,将军武功高深早已经练就了摘花飞叶皆可取人性命的神技,更何况区区一条鱼? 晚上还是在湖边烤鱼吃,时隔这么久,卫将军烤鱼的手法依然很棒,服侍夫人吃鱼的手法也没有退步。 香薷坐在火堆旁边回头看着亭子里的将军和夫人,不由得会心的叹了口气:夫人终于跟将军和好了!这几天的日子虽然看上去平静无波,实际上她们几个近身服侍的人一直都战战兢兢啊! 只有一天的闲暇,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卫章便起身回城。姚燕语还在梦中,昨晚烤鱼烤的高兴了,顺便又干了点别的,所以沉酣中的姚夫女人完全没觉得枕边人已经起身洗漱准备走了。 卫章临走前又不舍的俯身去吻了吻她的眉心,看见她脖子上一点吻痕后,心满意足的笑着出门。 香薷等人在院子里俯身恭送的时候,卫章顿住脚步叮嘱道:“务必细心照顾夫人,不许有一点差错。有事立刻叫人去回我。” 众人自然满口答应,夫人现在是家里最最重要的人,自然谁也不敢大意了。 姚燕语安心在蜗居小庄养胎,每天吃吃喝喝怡然自得,实在无聊了就去摆弄摆弄老黄父女种的那些草药,或者把之前的手稿整理成讲义,预备给下一期医学院做教材。再有时间就跟凌霄玩儿,交给他认字,被诗,有时候实在无聊也试着叫他背一背《汤头歌》。 凌霄是个乖小孩,虽然不够聪明,但够听话。让怎样就怎样,一时背不过了就皱着眉头使劲想,皱着眉头盯着姚燕语思考的小模样可爱到爆。妥妥的成了姚夫人的开心果。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姚燕语的肚子也一天一天的鼓起来。进入九月中,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香薷早早的回城去取了棉袄棉绫群以及小毛衣裳来预备着。 姚燕语靠在榻上一边翻着自己的手稿,旁边香薷来来回回的整理衣裳。姚燕语整理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问:“蘅儿的预产期快到了吧?你回去见到她了没有?” “回夫人,见到了。那边的二太太已经选了两个可靠的产婆和两个年轻的奶妈子来这边了,尤其是那两个产婆整天都守在二夫人身边呢。听说过两天那边二太太也会亲自过来呢。夫人不必担心,二夫人好着呢。” “嗯。”姚燕语呼了一口气,其实她担心的不是苏玉蘅,而是自己。 不管她们谁生孩子,只要自己在旁边,都会想办法保住她们母子平安,可若是自己生孩子的时候,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平安吗? 虽然有人说,女人生孩子跟母鸡下蛋一样,到时候瓜熟蒂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古代女人又有多少人在生孩子这道坎上过不去,赔上一条命的呢? 姚燕语见过太多的意外,所以一颗心也更加忐忑,只希望每个临盆的女子都能母子平安。 不管有多担心,该来的总会来。 九月二十三这日一早,城里有人来报信:“二夫人昨晚就开始腹痛,亲家太太和大夫人都在唐府,只是二夫人口口声声要夫人在,大夫人没办法……” 姚燕语没等来人一嘴的绕口令说完,便一挥手吩咐香薷:“备车,回家。” 蜗居小庄回城的路不算短,因为姚燕语也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所以申姜也不敢催马。 姚燕语便有些心急,又嗔怪阮氏怎么昨晚不打发人来回。香薷便劝道:“夫人不要着急,这种时候四夫人肯定会在旁边的。有她跟萍姑姑在,保证二夫人不会有事。二夫人也就是跟夫人姐妹情深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只想要夫人在身边。” 道理姚燕语自然是懂的,但不知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最近她性子有些变,遇到事情总是有些焦急,再也不是之前八风不动的样子。 马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在唐府北门停下来,香薷和乌梅扶着姚燕语慢慢地下了马车往里走,便见唐萧逸急匆匆的从里面迎出来,见着姚燕语忙拱手:“夫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样?”姚燕语皱眉问。 “稳婆说一切顺利,可我这心里着实没底啊!”唐萧逸拉长着苦瓜脸,说道。 姚燕语一看他这样就来气了,直接呵斥:“你这是什么脸色?给我高兴点!” “噢。知道了。”唐萧逸赶紧的挤出个笑脸,竟比哭还难看。 “你媳妇这是生孩子呢!添人进口是喜事,你再敢给我拉这个脸,看回头怎么收拾你!”姚燕语骂完了人,便匆匆往苏玉蘅住的后院走去。 还没进院门便听见苏玉蘅痛苦的叫喊声,嗷的一嗓子,把姚燕语给吓了一跳。接着便是一生婴儿嘹亮的啼哭,把随后跟进来的唐萧逸给哭的一怔,差点被脚下的门槛给绊倒了。 “这是……生了?”唐萧逸傻乎乎的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嗤地一声笑了:“没听见你儿子哭啊?” “怎么就一定是儿子?”唐萧逸傻傻的问。 早几个月前本夫人就知道是儿子,就瞒着你一个人呢。姚燕语给了唐二一个白眼,抬脚往里面走去。迎面一个稳婆抱着一个大红襁褓从产房里出来给唐萧逸道喜:“恭喜唐将军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我儿子?”唐萧逸双手伸出去又忙抽回来,在衣衫上蹭了蹭才又伸手去接。 稳婆把孩子放到他的手上,唐将军立刻全身僵硬起来,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 姚燕语露出一个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吩咐稳婆:“行了,将军不会抱孩子,你们就别难为他了,赶紧的把孩子抱去给他外祖母看看。我进去看看大人。” 苏玉蘅顺利产子的事情给姚燕语带来了一定的信心,也带来了几分惆怅。 晚上,她靠在卫章的怀里,想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卫章捏着她的手,低声问。 “我为蘅儿高兴,她给唐萧逸生了个儿子,唐萧逸都乐得傻了。” “高兴就叹气?这是什么道理?”卫章低头看着她,“跟我还不说心里话?” 姚燕语往一旁靠了靠,侧脸看着卫章的眼睛,问:“你喜欢儿子吗?” “只要是你生的,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卫章欠身过来吻了吻她的唇角,抚着她的耳垂安慰道:“我知道你肚子里怀的是女儿。我早就说过,有一个跟你一样的女儿,正好让我看看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然后等我老了,还能看见年轻时候的你,多好?再说,我们不是有个凌霄了吗?你再给我生个女儿,我们就儿女双全了。还不羡慕死他们?” 姚燕语点了点头,又靠回卫章的怀里,低声叹道:“你不嫌弃凌霄是我收养的孩子?” “收养的孩子也是孩子,他虽然不姓卫,但从吃奶的时候便进了我家的门,吃我家的米长大,就是我家的孩子。你看贺熙,唐萧逸,赵大风,葛海他们几个,不都是我们家收养的孩子或者收养的孩子的后代?他们跟我的感情比亲兄弟也不差啊。战场上帮我挡刀挡枪,都是以命相互的。再看看那些大家族的嫡庶兄弟们,就算是亲生的又怎样?” 姚燕语点点头,伸出手臂去勾住卫章的脖子,仰脸在他唇角轻轻一吻:“显钧,你真好。” “唔,我当然好。”卫章低声一笑,张嘴轻咬她的耳垂,“那,我们能不能再来一次呢?” “你轻点。孩子越来越大了。” “我知道。” …… 明亮的闪耀后,是浅浅的细水,涓涓流过。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一粗一细地喘着气。 “你说我们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姚燕语迷迷糊糊的问。 “唔,你做主就好了。” 她没再说话,已经渐渐睡去。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也安心的入梦。 ------题外话------ 亲爱滴们,首先恢复按时更新,然后再为字数努力! 感谢这两天亲爱滴们的支持! 月票可以多起来吗?可以让偶有力气去拼二更吗? 嗷呜—— 第四十九章 知足 唐萧逸给自己的儿子取名贞元,元者,首也,始也,大也。 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唐二高兴地合不拢嘴,抱着儿子跟卫章贺熙等人说,将来他的第二个儿子叫双,第三个儿子就叫叁,第四个儿子就叫肆。 如此引来几个兄弟们极端的鄙夷,最沉稳的贺熙拍拍他的肩膀建议:“所谓伯、仲、叔、季,总比你这三、四、五、六要文雅许多。” 唐萧逸又嗷嗷的叫着:“伯仲叔季是我给儿子取字的时候要用的呀!你们这些土老帽哪里会想这么多?” 贺熙无奈的摇摇头不再多说。 葛海则不服气的瞥了唐萧逸一眼,悄声骂道:“瞎嘚瑟!嘚瑟不死你!不就是生了个儿子么!贺大哥家的吉儿都能打酱油了!” 唐萧逸才不怕他,笑眯眯的叹道:“我这辈子是比不过贺大哥了,我只要能把你压到下面就行!不管怎样,你儿子肯定要叫我儿子哥了。” “那也是‘二’哥。”赵大风也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唐‘二’的名号你用了,你儿子接着用。 “不能够啊!”唐萧逸想摘掉‘千年老二’这顶帽子想疯了,早就找到了好借口。“咱们不能把凌霄忘了啊!算上凌霄,我家元儿只能是老三。” “哟!不当老二了?”赵大风笑嘻嘻的问。 “滚。”唐萧逸抬脚踹过去。 赵大风跳脚躲开,一边哈哈笑道:“哎哎——小心我那小侄子!” …… 时间进入十月,北风一夜之间肃杀了整个北国。红叶片片凋零,一向花香满院的唐将军府里奴才们忙成一团,各种名贵花卉被搬进了温房去享受炭火的温暖,原本花木扶疏的院子自然也不会寂寞,管家命人各处打扫干净后,换上了合抱粗的琉璃盆栽种的红梅。 苏玉蘅正在月子里,连卧房的门都不曾出一步,梁夫人住在这边照顾她月子,阮夫人每日过来调停府中的琐事。姚燕语也会每天过来,陪苏玉蘅说说话,看看孩子,跟当娘的人聊一聊育儿经。有时候说到开心处便干脆留在这边用饭,日子过的也算是悠闲舒适。 这日早饭后姚燕语看了一会儿书,新换了棉衣的凌霄摇摇摆摆的进来,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妈妈”便钻进了姚燕语的怀里。 之前姚燕语忙里忙外,凌霄极少见到她,每次都是奶妈子抱着过来请安,话都说不了几句便被抱走了。 自从姚燕语不用再操心皇上的身体回家养胎后,凌霄迅速的跟她熟悉起来,每天都要找妈妈,奶妈子觉得夫人怀着身孕最怕劳神,出了早晚请安定省之外尽量不带他过去。然而他就发脾气,不吃不喝,小嘴巴撅成喇叭花的样子,一个人去角落里蹲着,谁都不理。 奶妈子笑骂他牛心左性倔脾气,将来定是个难缠的主儿。 姚燕语却觉得男孩子还是有点脾气的好,不然跟木头一样戳一下动一动,不戳不动弹,才叫愁死个人。 也正是鉴于姚夫人对孩子的和平民主思想,她跟孩子们说话的时候从不以长辈的身份压制,所以家里的孩子都喜欢跟她玩儿,从姚萃菡和苏瑾月两个小女娃如何喜欢粘着她便可见一斑。 只是那两个小姑娘在跟前的时间总是有限,不如现在凌霄日日在跟前,小家伙竟然也摸着了妈妈的性子,在姚燕语跟前乖得很,从不任性,让干嘛就干嘛,在奶妈子跟前那些臭毛病一点也没有。 如此,家里人都啧啧称奇,觉得凌霄少爷真的像是夫人的亲生儿子,哪像是抱养的? 然而家里的下人说来说去,抱养,亲生这样的字眼终于传到了凌霄的耳朵里,于是这日他在背完了妈妈教给的七言绝句之后,认真的问:“妈妈,我是外边抱来的孩子吗?” 姚燕语一怔,转过身来握住他的小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问:“凌霄知道抱来的是什么意思嘛?” “就是……不是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小家伙说着,目光落在姚燕语隆起的肚子上。 姚燕语有些哑然失措,一时间不知道该给孩子如何解释。 当初决定收养这个孩子,完全是出于对他的责任,为了能让他有更好的生长环境。 当然她也想过这孩子长大了会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或许也会对自己怀有恨意,但她觉得那都是理所应当。毕竟他的父母是死在了自己的玻璃场里,事情已经发生,她便应该去承担。 但却从没想过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这样的话。 “妈妈,你生气了吗?”凌霄看姚燕语一直沉默不语,便低下头去,很是忐忑的小声问。他这才想起来奶妈昨天曾告诉他,如果他问夫人这样的话,夫人是会生气的。 “没有。”姚燕语忙伸手把凌霄拉到自己的身边,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柔声问道:“凌霄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吗?” 凌霄用力的点点头:“是的。” “那就好。不管是抱来的还是亲生的,你都是这个家里的少爷。这里就是你的家,就像吉儿的家是贺将军府一样。明白吗?” “嗯,明白了。”凌霄再次点头。其实他根本不明白,但他知道吉儿的家在贺将军府,而自己的家就是大将军府,现在也叫宁侯府。 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这就足够了。 晚间临睡的时候,姚燕语跟卫章说了此事,卫章听完后淡笑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你又何必担心。不过家里的奴才也太不像话了。明儿挑几个多嘴多舌的打发出去吧。” 姚燕语细想想也对,才两岁的孩子根本分不清是非呢,这些人就在孩子面前搬弄是非,再过两年说不定怎样呢。于是第二天便跟冯嬷嬷商议着,把内宅几个喜欢多嘴的婆子丫鬟调到了后面的花园子负责洒扫去,再过些日子再寻个由头把人打发出府。 另外冯嬷嬷又趁着姚燕语去苏玉蘅那边时把凌霄的奶妈子请到自己的小院里吃茶,拿话语旁敲侧击了一通。那奶妈子也是个精明人,自然明白冯嬷嬷的意思,当下一再的表忠心,又说夫人对少爷比亲娘还亲,这是少爷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冯嬷嬷身为姚燕语的乳母,从江宁到定候府,又从定候府辗转到将军府,期间经过见过的比这奶妈子听过的还多,收拾这样的人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罢了。 却说姚燕语去看苏玉蘅,恰逢梁夫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姚燕语因问:“太太怎么不等妹妹出了月子再走?” 梁夫人叹道:“本来是要看着她出了月子再走的。蘅儿的奶娘出去养老了,这府里也没个上年纪的人看着,我总是不放心。可家里那边也有要紧的事情,今儿侯爷专门打发人来说请我回去一趟,我是必要回去的。” “看来是有要紧的事情了。”姚燕语点头。 梁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也不是外人,说起来这事儿也瞒不了你。我们家里这些日子一直在商议着分家呢。其实本来我们二房这边已经跟侯府那边分开了,倒也没什么。只是那边他们三兄弟还这么年轻,尤其是老二那边内宅连个管事儿的人也没有。这个时候分家,说起来最可怜的还是老二。” “侯夫人身为长嫂对二爷的事情,定然不会置之不理的。再说,这不还有太太您呢吗?您是他们的婶娘,难道还不该操这份心?”姚燕语轻笑道。 梁夫人摇了摇头:“我倒是想着镇国公府那边不是有两个庶出的姑娘?明琅那姑娘稳重大方,我瞧着就不错。谁知他又偏生不愿意,说不想续弦。可见我是白操心。” 众人都不知道苏玉安跟孙氏之间的事情,一时还都以为苏玉安因为放不下孙氏才这样。不免又感慨一番,说苏家人出了个情种云云。 因为梁夫人要回去,姚燕语便吩咐香薷:“回去命人置办一桌像样的酒菜送到这边来。” 梁夫人因笑道:“夫人太客气了。咱们常来常往的,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见天儿来,难道夫人还见天儿上好的席面预备着?” 姚燕语笑道:“萧逸父母双亡,家中诸事都无人料理。我和贺家嫂子都年轻,一些事情也照顾不到。这些日子多亏了太太在这里照顾,不然这里面也着实不像个样子了。太太要回去了,别的我也没有,只有治一桌像样的饭菜,待会儿再敬太太几杯酒,算是替萧逸的父母谢谢亲家太太替他们照顾孙子了。” 听了这话,梁夫人自然不好再拒绝,只得含笑道:“夫人如此说,我就豁出老脸去享受一回了。” 苏玉蘅又吩咐琢玉:“打发人去请贺家嫂子过来,就说夫人请她来喝酒。” 姚燕语道:“正好咱们商议一下元儿的满月酒怎么请,也省的太太回去了,咱们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梁夫人又道:“这边有事尽管打发人过去说一声,我纵然不能亲自过来,也总能打发几个能干的管家媳妇来帮手的。” 说话间,阮夫人笑嘻嘻的进来,先给梁夫人问了好,又叫人把贞元抱过来瞧。 没多时,菜品齐齐的摆上来,四人入座开宴。 说起了梁夫人要回去,阮氏也跟着感慨定北侯府分家的事情。说来说去,梁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看着姚燕语问道:“怎么我恍惚听说我们三奶奶要举家去南边?原本想问问家里,但又觉得家里人也不一定晓得缘故,倒是问问夫人许是更明白些。” 众人便都看姚燕语,姚燕语轻笑道:“姐姐这边的日子过的紧吧,她唯一指望的也就是江宁那边的玻璃场。现如今我大哥去了湖广,二哥虽然暂时回去,但总归是官场的人,实在不能在家里的生意上多操心。大姐便不放心那边的玻璃场,所以才想回去自己盯着。” “这话说的也是。”苏玉蘅已经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对家业经营也十分的看重,“不是我瞧不起自家的哥哥,就我三哥那个样子,一时离了银子那身子骨就撑不住,每天人参鹿茸的养着,家里的事情还不都是三嫂子操心?况且现在也不比之前了。” 梁夫人点头叹道:“虽然天下人都是劝和不劝分,但也有一句话叫人挪活,树挪死。江南乃富庶之地,又有姚家的百年根基,他们一家子过去了必然互相照应,倒是比在这京都城更好些。” “江南气候宜人,也适合三哥将养。”苏玉蘅端着一杯温热的黄酒轻轻地啜了一口,叹道:“我如今也出不得门,不然的话应该亲去三嫂子那边瞧瞧。” 梁夫人笑道:“她们年前还走不了,若动身也是年后的事情了。过几天你满月酒,她们是必来的。到时候有多少话你说不得?” “母亲说的也是。”苏玉蘅点点头。 十月二十二日一早天便阴沉沉的,早晨还是北风呼啸,至中午时忽然转了南风,傍晚时分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比往年晚,但却气势十足,看样子不到天亮是停不了的。 姚燕语从唐府回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香薷,等着乌梅把自己的狐毛披风解开后方搓着手往暖榻上去坐下,一边接过麦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手一边叹道:“看着天气,明儿一早怕是要大雪屯门了。” 香薷笑道:“明儿那边小少爷满月宴,老天爷真会凑热闹。” “这倒是不怕,正好把宴席摆到后面的玲珑阁,一边围炉吃酒,一边赏雪,也算雅致。”姚燕语把毛巾递给麦冬,又接过一杯热水来轻轻地喝了一口,又抬头问:“咱们园子里的梅花儿还没动静么?” 半夏忙应道:“今年天冷,这梅花怕是要晚开几日,今天早晨奴婢去后面瞧,那梅树枝头还光秃秃的呢。” 香薷笑道:“夫人多虑了,奴婢听琢玉说唐将军叫人从京郊的花房里定了十二株红梅,那些花在温房里培着,这几日已经打了花苞儿,明儿一早运到府中,摆在玲珑阁内,请诸位夫人们敞开了赏梅呢。” 姚燕语闻言无奈的笑了笑,摇头道:“咱们唐将军果然是个能折腾的。” 正说话间,门口打帘子的小丫鬟回了一句:“四夫人和萍姑姑来了。” 姚燕语忙道:“快请。” 翠微和翠萍二人并肩进门,上前先给姚燕语请安,姚燕语伸手把人拉到旁边落座,又吩咐香薷:“快去倒两杯热茶来,瞧她们两个冰冷的手。” 早有小丫鬟送进热茶来,香薷转手奉上。翠微接过茶来跟香薷笑道:“妹妹们且去忙,我们跟夫人说几句话就走。” 香薷明白她们自然有要紧的事情,于是欠身退出去,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的远远的,自己守在门外。 姚燕语因问:“是皇上的病情有变化吗?” 翠微忙道:“夫人说的不错,今日我们奉旨进宫去给皇上施针,发现皇上的病又重了!看样子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翠萍看着姚燕语微皱的眉头,说道:“今天皇上的精神有些恍惚,还问及了夫人。我们猜想皇上怕是又有心要夫人进宫为他治病呢。” “夫人,皇上现在有些喜怒无常,昨日不知为何,忽然把素嫔娘娘的份位降为了贵人,且不许她出宫门半步。素嫔娘娘还怀着孩子,如何经受得起这样的斥责,据说昨晚哭了一夜,今天也那边招了太医过去诊脉。” “她们母子怎样?”姚燕语皱眉算了算,又道:“按说也该到了生的时候了。” 翠微点头道:“是已经到日子了,但一直没动静呢。宫女和太医都准备着。” “想办法加派可靠地人过去服侍,她总归是我们国医馆里出去的人。”姚燕语沉沉的叹了口气,又道:“这两年她在宫里也不容易,而且又处处为我们着想。在外人看来,她就是我们在宫里的代言人。若是她不好了,以后国医馆的日子也难过。” 翠萍又道:“夫人说的是,就是皇上这次忽然发脾气也定然是有缘故的。我听说,昨日下午时候谨嫔娘娘带着七皇子去探视皇上了。然后晚上素嫔去给皇上请安,皇上没见她,却让怀恩公公出宣了口谕,降素嫔为贵人,禁足素心宫,不许出宫门半步。” “嫔降为贵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俸禄少几两银子罢了。”姚燕语淡淡的冷笑道:“禁足也未尝不是好事,这样她就可以远离是非,安心的把孩子生下来了。” “夫人说的是。”翠微应道。 “你们想办法去劝劝她,让她千万想开些,以孩子为重。” “嗯,她身边的医女都是我们的人,这个不难办到。” 姚燕语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翠微和翠萍对视一眼,也没再继续说下去。翠微则顺时换了话题,因问:“明日贞元满月酒,不知有多少宾客?” “人不多,只有定北侯府娘们儿几个,还有二嫂子会带着萃菡过来再加上我们几个人。镇国公府那边已经送了贺礼来,说长公主受了风寒,她们都要在跟前服侍,不能过来。再就是唐将军手下几位副将会来,但那都是爷们儿的事情,不用咱们操心。”姚燕语淡淡的笑道,“说起来这满月酒倒是有些凄凉了。” 翠微便劝道:“唐将军本来就没什么亲戚,苏姐姐也不想多事。满月酒有娘家人到就足够了。” “外边的雪已经下得大了,明儿倒是刚好赏雪。”翠萍又笑道:“刚好我们也有个借口歇一天。” 姚燕语听了这话也笑了:“这些日子你们两个真是辛苦了。” “我们不辛苦,只是我们所学有限,还得带累夫人忙着编写教程,想想就觉得愧疚。” 姚燕语摇了摇头,叹道:“没什么,我也是闲着无聊才写一点,究竟也没弄多少。反正这事儿也急不来。看来一切还得等来年春天才能有个定数。” 第二日一早,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果然停了。 姚燕语裹着被子坐起来,叫丫鬟把窗帘拉开,却见玻璃上厚厚的一层霜花,被外边的雪光映得雪亮,景象却也被遮挡的严严密密,一丝也看不见,于是又问拿了蚕丝小袄过来的乌梅:“外边儿的雪厚不厚?” 香薷端着洗脸水进来,笑着应道:“足足有半尺厚呢,第一场雪就下得这样大,看来往后的日子且有得冷呢!” “瑞雪兆丰年么。雪足了,明年的收成就会好些。”姚燕语一边穿衣裳一边喃喃的说道。 “夫人说的是。”香薷说完又笑道:“如今夫人满心思都是这些国计民生的事情了呢。” “哎!我这也是没办法啊!现如今我可指望着庄子里的那点庄稼过日子呢,庄子上收成不好,可直接关系到我的饭碗呢。”姚燕语笑着叹道。 “凭怎么样,还能饿着你?”卫章从门口站定,把脚上沾满了雪的靴子脱掉,小丫鬟忙递上一双丝履给他换上。方踩着厚厚的长绒地毯走进了卧房。 姚燕语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地走到梳妆台前落座,看着镜子里的人问:“今日侯爷不出门?” “萧逸的儿子满月,再忙也要空出一天来喝杯满月酒。”卫章闪到一旁,让丫鬟们给姚燕语梳头。 姚燕语在家里养了这段日子,不但孩子长了不少,连她自己也圆润了很多。尖下颌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满月脸,弯弯的眉眼即便不笑也带着几分明媚和蔼,乌发如墨,肤色红润,整个人便越发显得明眸皓齿,顾盼有神。 卫章靠在梳妆台的一侧,静静的看着她,舍不得别开目光。 因为是喜庆的事情,香薷给姚燕语梳了一个流云髻,选了一只赤金镶紫水晶的凤头钗簪在鬓间,另一侧簪紫色珠花。 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紫色珠花,顺手捏了捏手腕上的紫珠手链,轻笑道:“你送我的那一匣子紫珍珠我还留着一半儿。” 卫章轻笑道:“至于这么节省么?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 “这是你首次送我的东西呢,我可舍不得浪费了。”姚燕语轻轻地转着手腕上的珠子,“剩下的那些我留着,将来给女儿做她喜欢的首饰。” 卫章无奈的扶额:“难道我就像是那么没用的人么?连给女儿的东西都要夫人节省下来才有。” “意义不一样嘛。”姚燕语笑着朝着镜子眨了眨眼睛。 卫章轻笑道:“随便你喜欢好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今日的满月宴说是人不多,但平日里但凡有人情来往的也都送了贺礼过来,更有一些官阶比唐萧逸低的,巴不得有个机会进府一趟,更有人看着卫章的面子,便不顾雪大难行,也紧赶慢赶的来了。 孩子满月这样的事情历来都是女人们的活动,唐府后花园的玲珑阁里原本预备了四桌宴席,但看来人竟是坐不开,阮夫人又调停着加了两桌,六桌人挤在小小的三间屋子里,一时间热闹的很。 因为姚燕语有身孕,又是宁侯夫人的身份,便坐在主位,左右分别是梁夫人和定北候封夫人,然后依次下去是宁氏,姚凤歌等。 苏瑾云,苏瑾月,姚萃菡,姚盛林,贺成凯(吉儿)再加上凌霄等一干大小孩子们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凑在矮桌上分食瓜果点心等。 苏瑾云最大,便把苏瑾月叫到身边给她剥松子儿吃,姚盛林和贺成凯,凌霄三人差不多大,又是调皮的男孩子,便没一刻清净,因为凌霄不知从哪儿抓了个佛手瓜过来,其他俩小子便上前争,三个人差点就抓起来了。奶妈子忙上前哄劝,又有人另拿了两个大佛手瓜来才把三个小子劝开。 梁夫人看着孩子们笑道:“今儿可真是热闹。” “是啊,有孩子的地方就是热闹。”姚燕语也笑眯眯的看着那些孩子们。 阮夫人陪着苏玉蘅进来,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奶妈子。 苏玉蘅因为刚出月子,从前面做软兜过来,从头到脚被包的严严实实,进了屋才把头上的风帽,大面巾以及大毛斗篷摘掉。 众人都一片唏嘘声,个个儿都笑着站起身来,争先恐后的要瞧小少爷。 苏玉蘅含笑朝众人福身致意,然后徐徐走到主桌,至梁夫人跟前深深一福,叫了一声:“母亲。” 梁夫人笑眯眯的伸出手去说道:“快把我的小外甥抱过来给我瞧瞧,几天没见可胖了没有。” 奶妈子忙把孩子递过去,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便端过一只托盘来,托盘上铺着大红绸子,上面是一套赤金镶嵌红绿宝石的富贵长命锁,赤金缨络项圈一对,以及手铃脚铃各一对。 梁夫人拿了金锁给外孙子带上,又笑着低头亲了亲小娃娃粉嘟嘟的小脸,说道:“愿我这小外甥平平安安的长大,长大后建功立业,孝顺父母,做一个他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苏玉蘅忙又福身致谢,梁夫人方把孩子递给了奶妈子。 那边封夫人便笑着把孩子接了过去,身后贴身的丫鬟拿出一只冰种翡翠玉观音,另外也有一对金项圈。另外,封夫人还替苏玉安出了一份贺礼,是一个冰种翡翠玉蝈蝈的小挂件儿并一对赤金手镯。 然后是姚凤歌,宁氏等人,大家来的时候早有表礼账单交给了管家执事,这会儿拿出来的也不过是些小物件儿图个热闹。 苏玉蘅带着奶妈子在几个桌上都转了一圈儿,各自敬了酒之后便命奶妈子把孩子抱了下去。 然后管事媳妇把女先儿叫进来说书唱曲儿,众人再次纷纷向苏玉蘅敬酒道喜,一时间小小的玲珑阁里觥筹交错,笑语欢颜。 众人兴致正浓的时候,忽然有人问了一句:“怎么有梅花的香味?这府里的梅花开得这么早?” 旁边的人便道:“没看见哪里有梅花呀。” 此时,有丫鬟们纷纷走到窗户跟前,把雕花长窗一扇扇打开,便有人惊讶的叫了一声:“啊——果然是梅花!” “哎呀!这梅花开得这样好!”众人都惊喜的起身,纷纷行至窗口往外看。 但见外边原本不知覆盖着什么的大红毡子被揭开,一盆盆六尺高的梅花盆景展露在众人面前,红簇簇的梅花映着白雪,梅雪交映,灼灼如华。 能入得了唐萧逸夫妇二人青眼的人自然没有俗人,这样的雪景,这样的梅花,加上这样欣欣然的气氛,众人一时都欢呼雀跃起来。 早有人不顾寒冷跑出去赏梅,更有人拉着苏玉蘅打听开这么早的梅花是从哪里弄到的,自己也要回去买两盆放在家里观赏云云。 苏玉蘅便笑道:“梅花正该是寒冷的时候开,这个时候着实早了点。大家都喜欢道过年的时候观雪赏梅,唯有我家将军为了儿子,急吼吼的找了花匠早早的培出这十来盆早开的红梅。 众人又忍不住唏嘘:原来是唐将军早就安排好的!看来唐将军真是有心啊!唐将军这么好的男人真是天下少有,夫人能嫁得这样一位风雅的儒将,真是太幸福了…… 一时间众人恭维(羡慕妒忌恨)的话如潮水一样朝着苏玉蘅涌来,倒是把个素来豪爽泼辣的女子给说的害了羞。 最稳重的还是主桌这边,看着那些喧哗的人们,梁夫人笑得很是满意。 封氏心事较多,看着苏玉蘅被众人围在中间劝酒的样子,一时颇为感慨,因同旁边的姚凤歌说道:“记得大长公主在的时候常说,三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唐将军重情重义,她进门后又一举得男,以后这小日子可没得说了。”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最重要的是夫妇和美,儿子女儿么,只要身体健康,早晚都能生的。” 封氏顿了顿,微笑点头:“弟妹这话说的不错,只是你我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姚凤歌拍拍她的手,劝道:“我们也该知足了。” ------题外话------ 吼吼,高温预警来了,珠珠这边的温度这两天将会到达四十度! 好可怕啊啊啊啊—— 赶紧的储备吃食,近期内还是不要出门了!! 亲爱滴们,月票妥妥的砸过来吧!不出门的话,只好在家里码字了…… 嗯,你们懂得 第五十章 惊梦 众人正在说笑之际,半夏从外边匆匆进来行至姚燕语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姚燕语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旁边姚凤歌见状忙问:“怎么了?” “宫里来人了,我先回去一下。”姚燕语在姚凤歌耳边低声说完,便转身朝着梁夫人欠了欠身:“太太且请慢用,我府中有点急事,先失陪一下。” 梁夫人自然不好多问,忙欠身笑道:“夫人不必客气。” 姚凤歌忙握住姚燕语的手低声叮嘱了一句:“不要着急,雪天路滑,小心自己的身子。” “谢姐姐提醒。我会自己保重的。”姚燕语给了姚凤歌一个安心的眼神,又跟封夫人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几个夫人围在中间的苏玉蘅之后悄然离去。 “怎么回事?!”出了玲珑阁,姚燕语一边走一边问半夏。 “贵人娘娘要生了。”半夏忙回道,“但是难产,宫里的医女和太医没有更好的办法,张院令建议请夫人入宫。皇上派了黄都尉来宣圣谕。” 姚燕语顿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覆盖了厚厚白雪的灰瓦飞檐,轻轻地叹了口气方抬脚上了厚呢子肩轿。 宫里来的人是黄松的弟弟黄岩,如今黄氏兄弟二人已经是皇上身边十二个时辰不离身的心腹。 姚燕语没有任何异议,直接换了朝服坐马车进宫。 林素墨生产的日子本来还有半个月,她忽然早产是因为宫变之时她遭受巨大的惊吓,胎儿当时已经是摇摇欲坠,经过姚燕语以太乙神安胎理气才保住了这个孩子,但已经是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挫折了。 近日来,她先是被降了份位,又被禁足在素心宫,心情抑郁不安,吃不好也睡不稳,腹中胎儿才有了滑胎的现象。 幸好只是半个月,太医诊脉说可用催产之法把孩子生下来,但催产之法素来为宫中禁用。所以太医院里的人基本没有人研修此术。只照着古医书记载如法炮制,也不知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林素墨出血越来越多,孩子却迟迟不见生下来。 张之凌怕弄出人命来,才不得已求了皇上,宣姚燕语进宫。 姚燕语自从怀孕之后就没在进过产房,不是没机会,是她真的不愿意。 本来不进产房她就有些心理阴影,生怕自己到时候闯不过这一关。如今一脚踏进素心宫,闻见那久违的弥漫的血腥味的时候,她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吐在当场。 “夫人?没事吧?”香薷忙递过一粒药丸要姚燕语按住,又拿出熏过薄荷油的口罩给她带上。 “还好。”清凉的薄荷糖含在嘴里,姚燕语顿时好受了许多。 来给林素墨催产的太医姓廖,也算是一位杏林圣手。提出给林素墨催产的是他,翻阅古医书查到用艾灸催生的办法并大胆尝试的自然也是他。 张之凌之前并不怎么同意这么冒险的办法。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很有可能一尸两命,最后大人孩子谁也保不住。使用催产之法的话,还有可能保住孩子。 所以廖太医站在皇室立场上做出的选择是不会错的。 只是他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他是照着古医书上记载的催产术给林素墨催产不错,但却不知道医书上记载的方法是死的,而每个病例都有突发多变性。 姚燕语进来之后先给林素墨诊脉,之后吩咐香薷和乌梅:“病人失血太多,马上准备输血。” 林素墨的血型早就在国医馆的时候就验看过了,她的脉案之中也有详细的记载。香薷很快从宫女里找到相配的血型,迅速给的输血。 姚燕语改用太乙神针按照之前廖太医的催生术选的穴道依次针灸。昏迷过去的林素墨又缓缓地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姚燕语时,默默地舒了一口气,虚弱的说道:“恩师,你来了。” “不要说话,保存体力。”姚燕语沉声说道。 “是。”林素墨顺从的闭上了眼睛。救星来了,她什么也不怕了。 半个时辰后,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里传出来,里里外外忙碌的人们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有太监匆匆的跑去紫宸殿报喜,进门后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高兴地喊道:“恭喜陛下!素心宫贵人为陛下新添一位龙子!陛下鸿福齐天!” 半靠在榻上的老皇帝惊喜的睁开眼睛,吃力的欠起身子看着来人,颤声问:“真……真的吗?” “回陛下,是真的!小皇子重四斤六两,模样白净清秀,奴才等恭喜陛下!” “奴才等恭喜陛下!”紫宸殿里的太监宫女们哗啦啦全都跪倒在地,齐声向老皇帝道喜。 “呵呵……哈哈哈……好!好!好哇!”老皇帝靠在大软枕上,笑了好一阵子才连着说了三个好。 在大云朝,活了一甲子了还能生儿子的男人自然有权力骄傲,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皇上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也不用人抚就缓缓地坐了起来,吩咐道:“怀恩,带人去把小皇子给朕抱过来,朕要看看朕的老来子。” 林素墨生完孩子就昏迷过去,姚燕语又用太乙神针给她调理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个宫女给她输血。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别致的怀表,指着上面的指针说吩咐道:“再过两刻钟停止输血,煮补血益气汤给贵人服用。” 翠微答应着,又劝道:“夫人累了吧,这里有我们守着,请夫人去偏殿休息一会儿吧。” 姚燕语刚要答应,转头看见怀恩走了进来,因而默默地转过身去。 怀恩近前来朝着姚燕语拱手道:“夫人,皇上圣谕,叫老奴把小皇子抱去紫宸殿。” 姚燕语看了一眼旁边的奶妈子,说道:“小皇子在那里。” 奶妈子抱着小皇子近前来,怀恩看了一眼小奶娃,立刻笑了:“哎呦!怪不得报信的人说小皇子眉清目秀,长得很是可爱,果然,果然!” 姚燕语又道:“既然皇上急着看小皇子,公公就请抱了去。皇上若是问起贵人,就请公公代为回话,说贵人累及已经昏睡过去,催生之术对母体损害极大,以后的日子需要安心静养。” “夫人放心,这话老奴一定带到。”怀恩说着,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又吩咐奶妈子:“走吧。” 奶妈子朝着姚燕语福了福身,又拿了一个小被子搭在身上笼住小奶娃的头脸方跟着怀恩出殿去了。 皇上见了自己新鲜出炉的小儿子果然高兴,又见这孩子带着不足月的病弱,一颗老心像是泡在蜜水里煎煮,又是甜蜜又是心疼。 正常情况下,父母心疼孩子,会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回来给孩子。但皇上却不同,天下都是皇家的,想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也不用搬。 于是沉思良久,皇上决定以皇家特有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满溢的父爱:“八皇子乃是朕的老来子,朕怕是没办法陪他长大了,但朕要给他一个好名字……嗯,珏,乃玉中之王。就赐名‘珏’吧。朕的儿子都是成年之后建功立业才封爵位,小八建功立业的话……朕怕是也看不到了。索性连爵位一并赏了吧,小孩童,封号就不要太张扬了,就封为‘惜郡王’吧,希望他能够珍惜朕对他的这份父爱,平安健康的长大,将来为我大云江山奉献自己的力量。” 怀恩以及紫宸殿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跪下来称颂皇上万岁。两个乳母则替八皇子叩谢皇恩。 皇上命怀恩去崇华殿宣圣谕,让大臣们拟旨昭告天下。怀恩应了一声便匆匆出门,却在宫门口遇见来给皇上请安的三皇子云珉。 “哟,殿下来了。”怀恩赶紧的躬身请安:“奴才给三殿下请安。” 云珉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头上戴着白貂绒暖帽,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看着急匆匆的怀恩,微笑着问:“公公这么急匆匆的是有何要事?” 怀恩忙道:“回三殿下,素贵人为皇上诞下龙子,皇上已经封了小皇子为惜郡王,着老奴往崇华殿去宣圣谕。” “……”云珉听完这话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给猛地撞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大云朝开国以来只有一出生就封公主的皇女,还真没有一出生就封王的皇子。前些日子素嫔刚降为贵人,又被禁足在素心宫,这才几日啊…… “殿下若是给皇上请安就请快些进去吧,皇上这会儿正高兴着呢。”怀恩有朝着云珉弓了弓身子,“奴才先行一步了。” “既然是父皇的圣谕,自然耽误不得,公公且请。”云珉忙点了点头,看着怀恩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抬脚缓缓地迈进了紫宸宫的宫门。 皇上给新出生的八皇子赐名‘珏’并说珏乃玉中之王,并直接封刚出生云珏为惜郡王的事情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飞出皇宫,在云都城里传扬开来。 很多人都说,皇上有意传位给八皇子,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也有人说八皇子是皇上的老来子,皇上活了一甲子了,又喜得麟儿,此乃祥瑞之事,皇上封小皇子为郡王一点也不为过。只是此事与皇位绝无关系。皇上是病重也不是傻了疯了,绝不会传位给幼子。 这些话在别处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在三皇子府就不一样了。 三皇子妃气急败坏的摔了一盏茶犹自不解恨,还以茶水太烫唯由把奉茶的丫鬟叫人给拖出去狠狠地打了一顿。 内宅之事云珉虽然从不过问,但像这么大的动静他还是能听见的。因皱眉问管家:“这鬼哭狼嚎的动静是怎么回事儿?” 管家知道事情瞒不住,便上前实话实说了。云珉听完后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起身往后院去。 三皇子妃乃是安国公张谦的侄孙女,而三皇子的母妃又是安国公的嫡长女。所以三皇子妃跟云珉算是表兄妹的关系。也正因为如此,云珉一直对她敬重有加,内宅之事都交于她料理,府中的地契房契田产等一应财物也都交由她手料理。 这位皇子妃在闺阁中素有娴静的美名,过门后也一直谦恭有礼。宫里宫外的事情也都打点的十分妥当,堪称是位贤内助。否则,一向眼高于顶的诚王妃也不会因为她的美名而瞧上她的妹妹,而娶进门做了自己的儿媳妇。 只是她的娴淑温婉,知书达理,温良谦恭都随着那场大地震给震没了。 那次国宴云珉被皇上呵斥,囚禁,褫夺了爵位,之后又因为丰皇后的事情被揭发出来而证明了他与下毒事件无关之后,被皇上一道圣谕派去地方上赈灾,三皇子妃就按耐不住了。 她先是惊恐,后来听说云珉是被冤枉的便又转为了气愤,之后见丰家被抄,皇后自缢身亡,心里的怒火消了,只等着丈夫恢复爵位,熟料爵位之事遥遥无期,直到丈夫从地方上赈灾染了重病不得不回京将养时,皇上都没有褒奖一句。 于是她又极端的愤怒了。 她先是进宫找慧贵妃诉苦,后又回娘家跟爹娘以及大爷爷告状,然慧贵妃一向冷静自持,对贤妃和皇后的争斗只是冷眼旁观却从不插手,所以对这个侄女兼儿媳妇的哭诉也没怎么动心。 安国公身为辅政大臣,心里自然希望自己的外孙将来能够登基为帝,但他更知道这种关键时期还是低调些好,皇上的心里憋着一股火,单看谁挑出来就灭谁呢。所以对孙女的愤愤不平先是无视,之后便把侄子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命他传话给三皇子妃,不许生事,务必低调。 这位蠢蠢欲动的三皇子妃便在娘家势力的压迫下乖乖待在府里眼看着大皇子在岭南造反被拉下马,然后又看着五皇子没牵扯进去,最后又看着四皇子被谨王府利用,谨王府为了不被贤妃坑了而不得不发动宫变,最后一干人等都被砍下马。 这一系列的心惊肉跳过去,三皇子妃觉得自己出头的日子该到了。 现在的皇子中只剩下三,六,七皇子了。七皇子不用说,同样是安国公府的外孙,年纪又小,是绝不会跟三皇子争帝位的,那么就只剩下远在海疆的六皇子了。 而以现在皇上的病情来看,依然不见六皇子被召回的圣旨,三皇子妃便暗暗地欢喜,以为帝位非自家夫君莫属了。 当然,身怀有孕的素嫔肚子里怀的是个龙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整治一个没有根基的嫔妃还是难不倒安国公府出来的女人的。 是的,三皇子妃把自己,慧贵妃,谨贵人还有诚王府的世子妃都归位安国公府的女人。觉得自己姑侄几个将来必将成就安国公府的辉煌,把镇国公府比下去。而她自己,自然是她们姑侄四个里面最有前途的人。 三皇子登基为帝,慧贵妃成太后,自己就是皇后。因为太后虽然威风,但也比不过皇后长久,而且她已经为三皇子生了嫡长子,身份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只是这位自以为大云朝最有前途的女人却忽略了一件事,她未来所有的风光都必须建立在她夫君能够登基为帝的基础上,否则,她的一切梦想也只能是梦想,永远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 云珉从前书房走到内宅后,心里的火气便已经消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炮仗性子,温润如玉是他的性格,谋定后动是他的习惯。发火,动粗,打人卖人什么的都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他却有另外一套处置人的办法,温润如春风细雨,却也足以叫人难忘。 比如今天对待三皇子妃,云珉就表现出了极好的风度,他没有发火,甚至还安慰了妻子几句,最后一锤定音:“你心里不舒服,不如回娘家去住几日吧。”说完,便吩咐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个老嬷嬷:“给夫人收拾东西,叫人准备马车。” 三皇子妃登时愣住:“爷这是要赶妾身回去么?” “家里太闷了,我又不喜欢热闹,家里连个说话儿的人也没有。你就回娘家去疏散几天,把心里的闷气散了再回来也使得。”说完,云珉便翩然而去,留下三皇子妃一个人傻愣愣的坐在那里,还不知道自己什么事儿惹恼了她的夫君。 皇子妃就这样被云珉给遣送回娘家去了,三皇子府更加冷清。 晚饭后,一位姓詹的幕僚陪着云珉下棋时劝道:“三爷放宽心些,新出生的孩子就封王,未必是好事。” 云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先生还没看出来么?父皇是想借这个孩子试探我。” “在下还以为三爷没看透呢,看来是白担心一场。”詹先生笑了笑,抬手落子。 云珉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心里堵得慌。同为父皇的儿子,看着他们一个个折腾来折腾去,连最愚蠢的老四也不过是被幽禁而已。而我,一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到现在父皇病成这样了都不肯正眼看我一下。之前我觉得不如顺着他,等他消了气就好了。可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詹先生看着云珉,目光闪烁,神采奕奕:“三爷若是有心大业,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 “不。”云珉立刻摇头,捻着一粒棋子缓缓地落下,轻声说道:“先生误会了。若说之前,我承认我也有过这份雄心壮志,只是现在……我早就心灰意冷了。” 詹先生看着云珉古井无波的眼神,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又落了一枚棋子。 “三爷……”詹先生还想要说什么。 云珉抬手打断了他:“先生不要劝了,我意义绝。等父皇龙御归天之后,不管是哪位皇弟继位,我都要请旨离京,去封地去过平静的日子。云都城的风起云涌于我来说,都是曾经的回忆了。我现在之所以不走,是不想在父皇最后的时候见不到他。” “三爷至诚至孝!”詹先生朝着云珉一拱手,片刻后又惋惜的叹道:“只怕三爷一心求和,人家却不一定领这份情。到时候一样是兄弟反目,刀兵相见。” “不会的。”云珉淡淡的笑了笑,“我已有安排。先生若是不放心,明日便可离府避乱。” “三爷这话说的,还不如大耳瓜子抽我。”詹先生立刻敛了笑,“当初三爷遣散府中食客三百余人,某当时就说,今生追随三爷,绝无二心。这种时候,某怎么可能离府呢。” 云珉淡然一笑,指了指棋盘:“该先生了。” “呃,好。”詹先生忙捻了一子,认真的审视棋局。 同时,宁侯府,燕安堂。烛影摇摇,姚燕语用了晚饭后靠在榻上,全身懒懒的不想动,心里却乱七八糟的怎么也静不下来。 卫章把外袍脱掉,换了家常衣裳,洗过手后便把手里的巾帕递给正在给姚燕语捏腿的香薷,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香薷接过巾帕来应了一声,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卫章坐在姚燕语身侧,把她的微肿的双腿放到自己的腿上,开始轻轻地揉捏。 “今天进宫没见到皇上?”卫章低着头问。 “没有,素贵人难产,我奉旨进宫。后来皇上叫人把小皇子抱走了,我便在素心宫的偏殿里休息了一会儿,瞧着素贵人的脉象安稳了就回来了。”姚燕语把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叹道:“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刚出世的孩子就封了郡王,这到底是爱他还是厌他?” “皇上的心思现在越发的难捉摸了。”卫章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叮嘱道:“不过这些事情跟咱们无关,皇上有旨意让你进宫你就进宫,没旨意你就安心在家里养胎,外边的事情一切有我。” 姚燕语点了点头,又叹道:“听说,今天三皇子进宫给皇上请安,皇上没让进殿,他只在你殿外磕了三个头就回去了。” “嗯,皇上对三皇子似乎一直很不满意。”卫章漫不经心的说着,又把姚燕语的肩膀扶过来给她捏肩。 姚燕语跟云珉见过一面,因为他的行事让人出乎意料,所以他的形象也一直印在心里,又加上姚凤歌的缘故,她有时候也会想想这两个人的故事,暗地里也叹息过多次。 今日又提及他,脑海里便又出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于是轻声叹道:“你说,他会有那个心吗?”在姚燕语看来,聪明人不该着急这谋夺,而是应该安心的等。 卫章轻轻地按压着她的肩井穴,不满的说道:“刚说了让你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你还问。” “我这不是……”想着他跟凤歌有一段感情么,不过后面的话姚燕语还是及时收住了,这种事情就算是夫妻也不该乱讲的。 “你就那么关心他?”卫章醋意熏熏的哼道。 姚燕语好笑的叹道:“你这口干醋还得吃一辈子啊?我不过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平白无故被陷害,像我们这些外人都已经瞥干净了,可他爹就是不肯原谅他。” “好了,别人家的事情你操什么闲心啊?”卫章说着,转手把人抱起来往床上送去,“早些睡吧。” 姚燕语本就被他捏得昏昏欲睡,躺倒床上没多会儿的功夫就跟周公约会去了。卫章等她睡熟之后方又悄悄地起身,拿过公侯才准用的貂绒鹤氅来披在身上,蹬上鹿皮暖靴出门去了。 在这各方势力风云暗涌的云都城里,许多的事情都在暗中进行,彼此之间保持绝对的机密,连枕边人都没有惊动。 只是不管这些世家公侯将军政客们如何谋划,一些事情该发生的也照样发生,似乎一切都按照各自的计划在进行,又似乎一切都无法改变。 十一月初四,第一场雪尚未消融之时,老天又给云都城盖上了第二场雪。 滴水成冰的天气乃是许多重病患者的大坎儿,云都城里的丧事又开始多起来。很多有沉疴的老人挨过了酷暑,却挨不过这一场严寒,终于在这大雪封门的时节里撒手人寰。 夜半三更之时,雪落无声。宁侯府的大门被拍的咚咚的响。看门的下人麻利的起身点灯,披着衣服应了一声:“谁呀?大半夜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快开门!我们是宫里的人,有要紧的事情要见侯爷和夫人!”尖细的公鸭嗓是太监的标志,门子一听这动静吓得一个激灵,唯一的那点睡意也烟消云散了,只赶紧的穿上鞋袜去开门,把来人请至门房内。 另外早有人匆匆的报进去,但见宁侯府里从前厅到内宅,一个门厅一个跨院的灯次第亮起来,片刻后,燕安堂的灯也亮了。 姚燕语被卫章从梦里摇醒,迷迷糊糊的问:“吵什么啊?困死了。” “燕语,快,宫里来人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见你我二人。我猜皇上怕是不行了,赶紧的起身换衣裳,咱们要立刻进宫。” “啊……”姚燕语的神思顿时清明了,“怎么这么快?”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啊月票! 看这样的名次,真的没动力码字了!! 谁手里还有月票的帮忙砸一下,最起码要挣个红屁股帘子吧? (⊙o⊙)啊! ps:今天我家宝贝生日,可怜的娃顶着一头一脸的痘痂,还不能出门,不能出去吃饭,不能吃鱼肉等高蛋白的东西…… 我家宝贝真是苦逼啊 第五十一章 揭秘 紫宸宫,紫宸殿外的廊檐下,院子里,宫门外的甬路两侧全都布满了护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黄松的嫡系。大殿里面的太监宫女屏息凝神的立在角落里,在主子不需要的时候宛如空气一样透明,也都是怀恩用心调教出来的人得力之人。 姚燕语一进大殿的门就被里面压抑的气氛给闷得难受,真想直接调头回去。 卫章见她脚步一顿忙回头看她,以眼神询问。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抿着唇角朝卫章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往大殿深处走。 此时皇上已经昏迷过去,姚燕语凑近了看他,但见他双目紧闭,唇色泛白却面色潮红,看上去着实不怎么好。于是转头看向怀恩。 怀恩也不等姚燕语问便赶紧的说道:“皇上昨晚用过汤药后坐了两刻钟就睡了,睡着后却一直不怎么安稳,亥正二刻的时候忽然说起了梦话,像是在梦里跟谁吵架,然后猛然坐了起来就醒了。醒了之后又好像神智不怎么清醒,把跟前守夜的太监给骂了一顿,便气的昏厥过去了。” 说完,怀恩又转头看了一眼今夜值守的两个太医。 今晚两个值守的人里有一个是张之凌的侄子,名叫张介臣的上前回道:“皇上应该是梦靥了。” 姚燕语点点头,转身行至龙榻跟前,拎着衣襟便要跪下,怀恩忙搬了一个小圆凳放在榻前:“皇上早有圣谕,姚大人御前免跪。” “谢公公。”姚燕语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给皇上诊脉。 这又让旁边的两个太医羡慕不已,要知道张之凌六十多岁了,官居太医院一品院令,在给皇上诊脉的时候也得跪着。 不过张介臣看了一眼姚燕语那已经圆突突的肚子,又安心了很多。这世界上那个怀了几个月身孕的女人还得如此辛劳进宫给皇上治病的? 姚燕语给皇上诊过脉后,转头问怀恩:“这些日子皇上除了吃汤剂之外,还服用什么丸药?” 怀恩忙回道:“这两日皇上说有些心火,总觉得烦躁不安,所以每日吃一丸‘清心’。” 清心丸是国医馆配制的丸药,用于心宫内热,痰火壅盛,神志昏乱,语言不清,烦燥不安。 姚燕语配制这味丸药的时候将原来的配方改良过,其中有一味用来消肿解毒的木番薯,经过特殊炮制,去掉其原本的毒性之后入药,配制出来的丸药效果比之前的旧方子好了很多。 但是,木番薯全株有毒,若是炮制不好的话,会引起患者中毒,中毒症状轻者恶心,呕吐,腹泻、头晕,严重者呼吸困难、心跳加快、瞳孔散大,以至昏迷,最后抽搐、休克,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姚燕语平静的问怀恩:“皇上服用的清心丸呢?还有没有?” “有。”怀恩忙应了一声转身从一格厨子里拿出一个敞口的玻璃瓶子,瓶子里还有十几多粒蜡封的药丸。 姚燕语接过瓶子扒开软木塞,从里面取出一粒蜡丸来捏开,又剥掉那层薄薄的油纸后,把药丸放到鼻子跟前轻轻地嗅了嗅,皱眉道:“这些清心不是我亲手配的,是谁送来的?” 怀恩一愣,想了想方道:“这的确不是大人亲自配制的那些药丸,但这也是国医馆送来的……” 姚燕语转头蹙眉对卫章说道:“立刻派人查封国医馆,把里面所有的药材,成药,以及药渣都细细的封存。尤其是清心丸的配料和药渣,我要亲自验看。” 在她刚才问药丸来历的时候,卫章以及大殿里的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卫章毫不犹豫的点头,转身出去把新提拔上来的锦麟卫雷霆支队的都尉苏玉安叫过来,沉声吩咐道:“你点一千手下,立刻把国医馆围住,里面上至主官,下至医女学员全部看守起来,所有的药材,成药,药渣必须细心封存。就今天半个晚上的时间,务必把事情办妥,不许惊动不相干的人。” 苏玉安躬身领命:“是,侯爷放心。”说完,便凛然而去。 卫章又跟黄松商议,把刚才紫宸殿里姚燕语说的话以及他刚刚发出去的命令全部封锁,任何人不许透漏半个字,一切都要在大臣们有异动之前把事情弄清楚。 大殿之内,姚燕语已经在给皇上施针了。 按说,一粒清心丸里所含的毒素根本不止于此,但皆因皇上身体虚弱使得用药特别敏感,对于常人许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一点药效,对他来说便可发生大事。 姚燕语用太乙神针先祛毒,然后又缓缓地注入内息为其调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皇上出了一身的透汗,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也渐渐地褪去。 姚燕语收了银针,吩咐怀恩:“弄些热水来给皇上擦拭一下身子吧,那些汗里面带着毒素,若不及时擦去,再通过肌肤渗回身体里,一样对龙体没好处。” “好。”怀恩答应着,招手唤了两个宫女去弄热水。 姚燕语便和其他两个太医一起出了内殿,往偏殿去等候国医馆那边的消息。 张介臣对姚燕语刚刚让卫章派人查抄国医馆的事情着实赶到震惊。毕竟在所有人的眼里,国医馆就是姚燕语的地盘,是皇上专门为她设立的一个医疗机构,是她的一言堂,自留地。 国医馆出了问题,绝对不是打脸那么简单,而是要她负起全部的责任。 然而她依然那么决绝,一丝犹豫都没有。这得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思才能做到? 不过事情也不容他多想,他爹早就叮嘱过他,在紫宸殿当值,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一定要多听,多看,多想,唯一不能多的就是‘话’! 姚燕语行至偏殿,便有人端了水盆进来,她净手毕,方端起一盏八宝茶缓缓地喝了两口,便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等国医馆那边的消息。 苏玉安办事雷厉风行,不过两个时辰,就派人来回:国医馆那边都封存完毕。 卫章看着姚燕语憔悴的面容,心里实在不想叫她,但事情关系到皇上的性命,牵动着整个大云朝的未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姚燕语走的时候看了张介臣二人一眼,说道:“二位大人一起来吧,也好做个见证。” 张介臣二人对视一眼,起身跟了上去。 姚燕语有些日子没进国医馆了,这里现在是翠微和翠萍二人主管,当然也有两位从太医院调过来的五品主簿协助管理。 此时丑时刚过,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一天里最阴最冷的时候。 众人都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上觉得腿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姚燕语裹着一袭貂绒斗篷,里面穿了两层棉衣,下车的时候已然被卫章的鹤氅又包了一层。 其实她并不觉得寒冷,内息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寒暑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只是卫章非要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多说。 进了国医馆,姚燕语先去了封存药渣的地方,并指明要看最近一炉清心丸的药渣。 今晚是翠萍在国医馆内当值,她办事麻利,二话没说便从架子上找到了一包药渣,并打开给姚燕语验看。 姚燕语看过之后发现没有问题,又问:“再早一炉的。” 翠萍便一包一包的拿过来给她看。 之后,在检查到第五包的时候,姚燕语从药渣里找出一一块木番薯来凑到鼻尖上闻了闻,冷笑一声翻过药渣包上贴的纸条看了看,指着上面的几个人名跟身边的卫章说道:“就是这几个了,立刻去审讯他们吧。” 卫章一挥手,身旁立刻有人接过那张纸条出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提来了掌药医女。 “还有一个学员呢?”姚燕语蹙眉问。 “这个学员前天告假了。”翠萍在一旁回道。 “立刻去她家中拿人!”卫章冷声吩咐。 苏玉安忙道:“已经派人去了。” “那就先审这两个吧。”姚燕语皱眉说完,转身往外走。她有一种预感,就是这两个医女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而那个告假的学员才是关键。 “大人,这木番薯有何不妥?”翠萍说着,便捏起药渣里的另一篇木番薯仔细的看了看,便要往嘴里放。 “别咬!”姚燕语忽然厉声说道:“那不是我们大云朝的木番薯!” 翠萍一怔,整个人僵在那里。 一直旁观的张介臣上前拱手道:“敢问姚大人,这不是我们大云朝的木番薯,又是何物?” “此乃天竺国生长的木番薯,我大云朝的木番薯虽然有毒,但经过炮制,毒性可散去,只留药性。入药后亦有解毒的功效。而这天竺国的木番薯因为其生长环境不同,其毒性却另有不同,不管怎么炮制,其毒性都不变。它可使人精神亢奋,致人癫狂,长久服用,亦会致死。” 此言一出,周围的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姚燕语又问翠萍:“这木番薯乃海外之物,寻常人是弄不到的。那个告假的学员家里是什么状况?” ------题外话------ 亲爱滴们,儿子生日,不陪他实在说不过去,尤其是病着的小孩,所以码得少了。不过一早起来先更这些,然后大珠珠负责人的告诉大家,今天有二更,大概在午饭之后。 所以月票可以奋力的砸过来了! 第五十二章 后路(二更,求月票!) 姚燕语话音一落便有人递上了那个学员的档案:吴秀媛,太仆寺丞吴东之女,年十五岁,身高五尺三寸,貌平,中等之姿。 看过这份简单的档案后,姚燕语便递给了卫章。卫章扫了一眼,又转手交给了身旁的苏玉安。 姚燕语转头问翠萍:“这个吴秀媛平日表现如何?” “平平常常,她很少说话,成绩也在中等,平时大家都极少注意到她。”翠萍蹙眉道。 姚燕语唇角弯起一抹冷笑,懂得藏拙的才是高人。看来这个吴秀媛不同寻常。 众人随着这个微笑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派出去的人匆匆而回,带回来的是吴东,却没有他的女儿吴秀媛。 太仆寺掌皇帝的舆马和马政,吴东原本是太仆寺里的一个兽医博士,前年的时候因医治好了大食进贡的一匹骏马而被提拔为寺丞。 卫章看了一眼吓得腿软的吴东一眼,对着苏玉安摆摆手,示意他带去一旁审讯。苏玉安招呼了几个手下把人带到一旁,几乎没用什么手段,吴东就全招了。 原来吴秀媛并不是吴东的亲生女儿,而是几年前金河决堤他救回来的一个逃难女。当时觉得这女孩子饿的面黄肌瘦着实可怜,便救了回来。后又见她温婉乖顺,而他自己又膝下凄凉,早年有个儿子,后来溺水死了,便把这姑娘收为义女。 后来他发现这个义女对医书感兴趣,经常在他的书房里拿些医书回去看,便更觉得这个女儿认的很合心意,父女两个便经常讨论医道。前年他救治那匹进贡的骏马也是因为听了此女颇多见解的缘故。所以后来吴东便花重金打点上下,把吴秀媛送进了国医馆学习。 至于吴秀媛之前姓什么叫什么,吴东也曾多次问过,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哭,后来再问便一天不吃饭。吴东的夫人便不许他再问了。 苏玉安听了这些便觉得这个吴秀媛十分可疑,又问她人在何处,吴东生气的哭号着:他把女儿送进国医馆学习,现如今人却无故失踪,他还想要状告国医馆藏匿人口呢! 告国医馆藏匿人口?真是天大的玩笑。苏玉安冷笑一声没有理他,把他的供词直接转交给了卫章。 卫章看着供词,皱眉道:“金河决堤那年的难民?” 姚燕语闻言也是一怔,一个懂医术的小姑娘又恰好是那一年的难民…… 既然懂医术,就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一个姑娘家从金河灾区逃到京都来?若是别人或许相信,姚燕语是亲眼见过灾区的惨状的,别说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个壮小伙子恐怕没有人帮助也逃不出来。 而且,就那么巧?懂医术的逃难姑娘刚好遇见太仆寺的兽医博士? “这个吴东认义女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姚燕语转头问苏玉安。 “是在金河决堤后第二年的春天。” “第二年春天?”卫章皱眉,那个时候灾民已经安置完毕,被洪水冲过的村子也开始建设。朝廷在那年的赈灾十分到位,当然,谁也不敢说那年所有的难民都得到了安置。只是这一切凑在一起也太巧了。 姚燕语缓缓地闭了闭眼睛,轻声说了两个字:“薄家。” 卫章心神一震。 那年姚燕语发现了毒驹草,及时抑制了瘟疫蔓延,害得囤积药材的薄家损失了一大笔。之后薄家人对姚燕语暗中投毒,未果。卫章和姚延意二人联手顺藤摸瓜,查到薄家用假冒次品谋取暴利的事情,然后巧用移花接木之计,把那匹假柴胡弄进了宫里,最后由张苍北发现,直接告到皇上那里。薄家被抄家,大江南北所有的药铺药场均被查封,薄家全家入狱。 当时这件大案还牵扯了朝中大臣,可谓是一件滔天大案。 不过转瞬之间,卫章的心里便把当年的事情过了一遍,之后毫不犹豫的吩咐苏玉安:“不遗余力,一定要把这个吴秀媛找出来。她极有可能是罪臣之后,混入国医馆的目的就是谋害皇上,为她的家族报仇。所以决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明白。”苏玉安拱手领命,转身出去安排。 此时天已经亮了,姚燕语看看外边冥蓝色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 “把这里安排一下,即刻回宫。”卫章自然也知道此时皇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反正清心丸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只要捉到吴秀媛,事情便可弄清楚了。 姚燕语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不要太大意了。从今日起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国医馆内所有的一切都不许动,所有的人也不许外出,谁有异动,立刻锁拿查问。” 翠萍立刻躬身答应。 卫章又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副都尉,烈鹰卫副将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安排好了国医馆的事情,卫章扶着姚燕语准备再回宫里去看视皇上,苏玉安急匆匆的从外边进来,拱手回道:“回侯爷,有新发现。” “什么?”卫章忙问。 “这是从吴秀媛的房间里搜到的,东西掉在她的床角下,应该是走的匆忙没来得及收拾。”苏玉安说着侧身闪开,他的身后有一个锦麟卫托着一根吩带递上来。 姚燕语一眼看见那那根吩带做得着实精致,不过拇指款的月白素缎的带子上绣着的银色徽标,那徽标精巧细致,纹路蜿蜒扭曲,宛如祥云一般的流畅,一笔一划又精巧组合成一个篆体的‘薄’字。这正是薄家家族的标记,当初薄家每个药铺药场门口的灯笼和幌子上,都绣有这个标记。 “果然是薄家的东西。”姚燕语轻声说道。 卫章点了点头,又对苏玉安说道:“把这东西和那些药渣一起封存,另外,叫人速速去查那女子的下落。” “是。”苏玉安拱手应道。虽然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女子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此等谋害皇上的大罪,谁也不敢多说。只能倾其全力去办。 卫章和姚燕语出了国医馆做马车回宫已经是卯时。皇上尚在沉睡,崇华殿里的几个辅政大臣已经到齐了。众人来给皇上请安,怀恩只说皇上昨晚睡得不稳,今早还在睡。 皇上睡得不安稳对几个大臣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宫变以后,皇上几乎就没睡过安稳觉。几个辅政大臣闻言也不多说,只朝着寝宫躬身请安后,回崇华殿各自处理政务去了。 姚燕语在紫宸宫偏殿等候,卫章和黄松在另一处商议此事该如何处置。 黄松是皇上的心腹,只忠于皇上。他的意思是等皇上醒了再说。 卫章却说此事干系到天下安危,必须让几个辅政大臣以及诚王爷,燕王爷和镇国公等皇室宗亲知晓。 黄松知道卫章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的,但卫章是从镇国公府起来的武将,自然跟镇国公府亲厚。这就让他有党派之嫌。 虽然凝华长公主和镇国公也忠于皇上,但他毕竟只是国戚而已,黄松对皇亲国戚素来敬而远之,从不私交。而卫章有了这层关系,在皇上跟前便显得比黄松远了那么一点。 所以当卫章提出要在此刻请诚王,燕王,镇国公进宫告知皇上的身体状况时,黄松立刻冷眼盯着卫章,沉声问:“大都督是对皇上的安康没有信心了吗?还是受谁之托,想要在这种时候探视皇上的心思,而别有图谋?” “图谋?黄都尉以为卫某有何图谋?”卫章淡然反问,“或者,你也认为诚王爷和镇国公是谋逆之辈?” 黄松默了。对于诚王爷和镇国公二人对皇上的忠心他自然明白。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就算是个木头,也应该能看清楚皇上对这个妹夫和胞弟有多深的感情。 宫变之后,皇上对宗亲避而远之,明面上看,皇室宗亲被皇上怀疑,大权旁落,可谓朝不保夕。 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皇上病重,不管哪个皇子继位,镇国公和诚王爷这两位都将是护国重臣。 那几个辅政大臣只有治国之权,处理大小政务自然不在话下,但论权柄,那几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诚王爷和镇国公二人的十分之一。 诚王爷辅政三十余年,镇国公掌兵三十余年。 他们两个若想谋反简直易如反掌。 现在皇上病成这样,几乎不能理政。而朝廷大小事情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崇华殿里该怎么忙就怎么忙,大小事一件都没耽误。凭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诚王府和镇国公府两座大山镇在这里,再加上卫章这把厉剑东杀西砍,震住了那些宵小之辈? 见黄松沉默不语,卫章又淡然问道:“黄都尉,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那么我再多问你一句:黄都尉将何去何从?” “你!”黄松拍案怒起,“皇上对你信任有加,恩重如山,你居然!” “大丈夫磊落光明,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想过此事?”卫章鄙夷的瞥了黄松一眼。 黄松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他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没想过?像他这样的天子近卫,一旦皇上龙御归天新皇登基,他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任何一任新帝都不会重用先帝身边的近卫的,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皇上豢养的死士。他们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权势。 他们这一支皇上身边的近卫跟其他的锦麟卫又有所不同,他们都是孤儿,虽然追随皇上这些年也有娶妻生子,但他们娶的女子也都是福利院的女子,跟朝中世族隔离,自成一派。 皇上在的时候他们龙威虎猛,皇上一旦趋势,他们便是虎落平阳。 黄松不说话,卫章也不着急说话,只是端着茶盏默默地喝茶。忽然,外边忽然有人的脚步声,黄松蓦然皱起眉头,卫章却岿然不动。 “宁侯,黄都尉,皇上醒了,要见二位。”小太监三顺推门而入。 卫章把茶盏放下,起身说道:“黄都尉,走吧。” 黄松忙收拾心绪跟上了卫章的脚步。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 姚燕语已经给皇上诊过脉,张介臣和另一个太医也在,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不许传出去,所以他们两个禁止出宫。 皇上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此时正靠在榻上由着怀恩喂养生粥。卫章和黄松进来没敢说话,悄声立在一旁等皇上不吃了才上前跪拜请安。 姚燕语和其他两个太医便告退出去。 皇上又看了一眼怀恩,怀恩朝着几个太监和宫女挥了挥手,众人也都退了出去。 昨晚发生的事情皇上已经从怀恩和姚燕语那里听了个大概,此时见卫章和黄松无非是想问问他们两个何时能抓到那个潜逃的医女学员。 卫章说已经严令下去秘密搜捕,锦麟卫出动五千人,很快便会有消息。 皇上听了之后,只幽幽的叹了口气,转了话题:“朝中可有何异动?” 卫章忙回:“昨晚之事,臣已经下令封锁消息,没有皇上的圣谕,外边的人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 皇上又看向黄松,黄松忙道:“皇上放心,紫宸宫里所有的人都在掌控之中,并没有一丝风声放出去。今日崇华殿内几位辅政大臣商议的是今年岁贡以及朝中各级官员俸禄发放之事。” 皇上缓缓地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方低声说道:“卫章,传朕的密旨,宣六皇子回京。” “是。”卫章躬身领命。 黄松忽然转头看了卫章一眼,卫章面色平静无波,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个人,端的是深藏不漏啊!黄松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的将来——到底要怎么样呢? 皇上说了这几句话又累了,靠在枕上昏昏欲睡。 伴着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云都城的大门缓缓地打开。几匹快马如风驰电掣般冲出城门,载着一道圣谕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江浙沿岸。 三日后,苏玉安的手下在城东郊的一家温棚花农家里找到了逃匿的吴秀媛,把人带回京城,交到了镇抚司。 ------题外话------ 亲爱滴们,啥也不说了! 泣血求月票啊! 第五十三章 投奔 皇上身体里的天竺番木薯之毒由姚燕语以针灸和汤药调理,五天之后症状便基本消失了。 姚燕语再次近前请罪,皇上只是摆摆手,说道:“这段时间你在家养胎,国医馆里的事情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皇上仁慈,但臣既然身为国医馆的院判,就应该为此事负责。请皇上降罪。” 皇上看着跪在龙榻跟前的姚燕语,幽幽的叹道:“你是为了保全你的那两个属下吗?” 姚燕语忙道:“臣不敢,臣本来就有御下不严之罪,国医馆里有罪臣之女混入其中,使其谋害皇上龙体,国医馆上下都罪在不赦。” “罢了,此事先放下。以后再说吧。”皇上摇了摇头,微微的侧过身去。 姚燕语无奈,只得磕了个头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是她能预见的最坏的结果。 按照常理,皇上或者罚封停职,或者降职,或者干脆杀人或者撤销国医馆这个机构,这些她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想到这样。 皇上不问罪,也不表态,这让姚燕语觉得好像是头上悬着一把随时随地会落下来的厉剑,前儿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也不知道它最终能杀死多少人。 几日之后,皇上龙体安稳,姚燕语已经不用进宫给皇上医治了,皇上体内的毒素清除,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剩下来的依然是用心调养了。张之凌只需把皇上每日服用的汤药丸药以及膳食都用心的检查一遍,确保无毒便可以了。 当然,确保无毒这样的任务对张之凌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事情,难就难在随时随地。 因为皇上一天到晚膳食,汤药,茶水等至少要有个十几二十次,每次他都要守在身边亲自尝过才能呈上去。这种近身的差事虽然荣耀无比,可也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张院令每日度日如年,真正体会到了当年张苍北的无上荣耀之后的辛苦。 相比之下,姚燕语倒是比他轻松了很多,因为六皇子归来,‘清心丸’一事便被完全搁置了。除了镇抚司的诏狱里还关着吴东和吴秀媛两个人之外,其他一切安好。 密旨发出去半个月的时间,六皇子云瑛乘快船连夜进京,京郊码头早就有等在那里的锦麟卫,见着云瑛下船立刻递上马缰,随着他打马如飞直奔云都城皇宫。 跟六皇子前后脚进京城的,还有姚远之的外祖江宁宋家母女。只是她们这一艘寻常的客船在民用码头靠岸后,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只瞧着家人把几箱子盘缠搬上了姚家来接的马车,便急匆匆的往城内赶去。 宁侯府,燕安堂。 姚燕语靠在暖榻上喝完一小盅牛乳燕窝之后,方轻轻地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的说道:“宋家母女来投奔,收留下就是了。又何必非要我回去?” 翠微接过空了的白瓷小盅递给香薷,方低声劝道:“这定然是老太太的意思,想着是娘家来了人,接风宴总要隆重一些。” 这些日子姚燕语因为清心丸的事情为国医馆揪着心,昨晚上听说六皇子回京了,才算是缓了口气。这会儿根本没有精神去应付这些事情,于是不耐的说道:“这么冷的天,我却不想出门。你回去一趟,就说我这几天不舒服,不好出门走动,请宋家太太和雅韵姐姐多多担待吧。” 翠微答应道:“夫人不想去,那我就替夫人说一声好了。” “去库房帮我选几样礼物送过去吧。”姚燕语有些心烦的说道。 “这个无需夫人操心,我会准备好的。”翠微说着,便站起身来跟姚燕语告辞。 姚燕语起身相送,又被翠微给搀扶着坐回去,翠微拉过毯子给她盖好,轻笑道:“夫人可是要折煞我么?” “罢了,你去吧。”姚燕语笑了笑,安心的靠在了枕上。 虽然翠微嫁给了葛海,如今也是五品诰命在身的人了,但在她面前一直还是以前的样子,只要她在,端茶递水等事都不用旁人伺候。这让姚燕语很无奈,又很窝心。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忠’和‘义’,最忌讳忘本忘恩。 姚府那边,宋老夫人见姚燕语不肯来,果然有些不高兴。但翠微带来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在几样珍品珠宝的烘托下,靖南伯夫人赵氏看在这些珠宝的份上,自然是笑容满面,连声说:“外甥女身子重,这大冷的天原也不该惊动她过来的。只是几年不见了,着实想念她。等过两日我们收拾利索了定要去府上拜会的。” 翠微本来就对宋家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从宋岩青到这位赵夫人她都不愿多说一句话。便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夫人说了,夫人远道而来必然劳乏,拜会就不着急了。过几日等夫人的身子好些了,必然会过来的。” 宋老夫人便问:“她现在怀着孩子,身子是最重要的。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翠微知道老夫人必然会细问,早就想好了说辞:“前几日皇上病重,夫人在宫里值守了几个晚上,着实是累着了,平日里家里几个夫人的请安都不见,只每日静养着。” 王夫人便叹道:“她这个差事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心力憔悴。哪个女人在这个时候还去熬夜?更别说还担着皇上龙体的安危。” 宋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么。” 靖南伯夫人也笑道:“太太不必担心,外甥女深谙医道,必会保重自己的身子的。” 王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理会赵夫人,只转头问宁氏:“家宴准备的如何了?” 宁氏身旁的一个管事媳妇忙道:“宴席已经齐备了。请老太太,舅太太和太太移驾偏厅吧。” “请吧。”宋老夫人缓缓地起身,拉着宋雅韵的手笑道:“你今晚就睡我这边。” 宋雅韵很是乖巧的点头:“谢老太太偏爱。” 众人都起身簇拥着宋老夫人和靖南伯夫人往偏厅里走,翠微故意放慢了脚步跟在最后,姚凤歌便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问:“妹妹没事吧?” 翠微悄声说道:“姑奶奶也知道那家世子爷跟夫人之间的过节,夫人自然不想过来的。” 姚凤歌叹了口气,冷笑道:“我自然知道的,换做我,我也不过来。真是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 说到了老太太,翠微知道自己不能多嘴,便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姚凤歌心里再不满意也不能编排老太太的不是,也只得住了嘴。 一顿宴席吃的百无滋味,席间就听见老太太一直在夸宋雅韵,说她这两年出落的越发标致了,模样好,性子也好,到底是大家闺秀,家里再怎么没落也掉不下大家闺秀的气质。 翠微听了这话心里自然不高兴,但她也知道在这里并没有自己不高兴的份儿,在外边自己如何出人头地,回到姚府也依然是个丫鬟,于是只是默默地喝汤,并不多话。 宁氏陪坐在她身边,不停地给她夹菜,悄声与她说笑,另一边姚凤歌也像是有意的一样,不怎么理论老太太的话,只是悄声同翠微说什么。 从宁氏和姚凤歌的话里翠微把宋家母女来京城的缘故拼凑到了一起,原来宋家老夫人过世之后,宋家就越发的艰难了。被送去福建水师的宋岩青因为染上了赌瘾,聚赌成性坏了军纪被赶回了家。 后来又因为在赌坊里跟人打架被误伤致死。宋家母女把对方告上进了衙门,最后得到一千两银子的赔偿之后,把宋岩青的后事草草办了。 因为宋岩青的坏名声,宋雅韵这两年连提亲的人也没有,眼看着二十来岁的老姑娘了总不能老在家里,于是母女两个商量了一通,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一收拾,往京城来投奔姚家来了。 靖南伯夫人来京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为女儿寻一门好婚事,只要对方门第好,就算是倾家陪嫁也在所不惜。 翠微听了这些话,心里却默默地觉得好笑。 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就算模样长得再好,家世却已经没落成这样,那些士族豪门会瞧得上吗?勉强高攀最好也只能是个继室。 况且,倾家陪嫁?宋家还能拿出多少银子钱来给女儿做陪嫁?早就被宋岩青那败家子给输光了吧? 不过这些事情翠微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宋家如何,她是一根头发丝的心都不想操。 而坐在上位的宋老夫人对翠微直接视为空气,翠微在她的眼里不过是姚家出去的一个丫鬟,再怎么了不起也不敢翻了天去。所以她连跟翠微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只在心里盘算着京城哪家有合适的公子哥儿跟宋雅韵相配的。若是促成了这桩婚事,她也算是对得起娘家人了。 宋老夫人从心里划拉了一圈儿,最后心里一亮,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姚凤歌,问道:“我前儿恍惚听说你们定北侯府兄弟三人在分家,事情怎么样了?” 姚凤歌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这里来了,只只得回道:“大事已经分割清楚了。只剩下一些小事还在商议。” “那么你那二伯兄现在怎样?我听说他升了官?”宋老夫人又问。 姚凤歌立刻就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于是笑道:“瞧老太太说的,二伯兄屋里的事情哪里是我一个小婶子能操心的?” 宋老夫人立刻不高兴了:“你之前不是掌管着侯府的内宅么?再说,雅韵是你的表妹。你二伯兄的事情你不操心,你表妹的事情也该操点心吧?” “老太太的意思我猜着了。你回去跟你们府上的二太太说一说,你们那边也就她这个长辈了。为侄子的事情,她也该操点子心的。”王夫人忙替姚凤歌打圆场。 姚凤歌只得应道:“老太太和太太的话,我记着就是了。”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才好转了,又转头同靖南伯夫人细说苏玉安的境况。靖南伯夫人听了之后自然万般愿意。宋雅韵却早就红了脸,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晚上翠微从姚府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听说夫人已经歇下了她便没有过去。 本来姚燕语说翠微和葛海成婚,她出钱把唐萧逸府邸后面的那片地买下来给他们两个修个院子的,翠微不同意,说在将军府里住的习惯了,希望夫人给她留这个小院子,这样一早一晚过来也方便。姚燕语也觉得离不开她,便将东跨院里一处五间抱厦带东西厢房的二进院给了他们夫妇居住。 第二日一早,早饭前翠微听说将军出门了便过燕安堂这边来。 姚燕语刚梳洗完毕准备用早饭呢,见她来便吩咐香薷:“再加一副碗筷。” 翠微也不推脱,坐在下手被姚燕语一起用了早饭,饭后便把靖南伯夫人母女二人的打算以及她们来京城投奔姚家的缘故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姚燕语听了半晌不语。翠微又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撮合定北侯府的二爷跟宋姑娘。大姑奶奶不乐意管这等闲事,老太太当场就拉下了脸子。” “老太太这辈子都把娘家放在第一位。”姚燕语冷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宋家虽然有那么个靖南伯一个爵位,但族里已经没了嫡系男丁,将来雅韵就算是没了娘家。苏玉安再不济也是锦麟卫雷霆队的都尉,想要娶继室的话,这云都城里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姑娘等着他挑呢,又怎么可能瞧得上宋雅韵? 翠微又轻笑道:“依我看这事儿怕是不好说和。” “我们懒得管,让他们去折腾吧。”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扶着翠微下了榻,“你陪我出去走走。” ‘清心丸事件’之后,国医馆里的学员已经被放了假,日常事务由太医院调过去的两个主簿打理,翠微和翠萍两个都待罪在家等候皇上降罪的旨意,至今都没回去。 翠微扶着姚燕语出了燕安堂往后面走,一直走到后花园里,循着一缕梅香走到梅树林里,姚燕语站在一株绿萼白梅跟前站住了脚步。 姚燕语忽然笑问:“还记得那年在凝华长公主府里赏梅么?” 翠微笑着点头:“凝华长公主府里的梅花真是好。听说是皇上为了给长公主庆贺五十岁寿辰,名各地进贡百年以上的玉蝶梅花,费了两年的功夫才选出了五十株。” “是啊,皇上跟长公主的兄妹之情也绝不是那五十株梅花可以比拟的。”姚燕语点了点头。都说皇家无亲情,其实皇上跟诚王爷和凝华长公主兄妹三人自幼互相扶持,这么多年守望相助,真的很难得了。 翠微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当初为了助皇上登基,凝华长公主还流掉了一个孩子?” “是的。这事儿我也听韩姐姐说起过。”姚燕语点了点头,又无奈的叹道:“据说那是长公主的第一个孩子呢。” 翠微轻也跟着叹息:“这在寻常人家都很难得,更别说在皇家。” “是啊!”姚燕语点了点头,抬手指着一支梅花说道:“把这一支剪下来拿回去插瓶。” 翠微忙转身吩咐小丫鬟去取花瓶来,自己则拿了花剪子踮起脚尖把花枝拉下来用力的剪断。 小丫鬟抱着一个前朝紫铜浮雕福寿百子的蝶耳吊环花瓶来,翠微回头看见,便笑道:“你们也真是会找,怎么把这个找出来了?” 这小丫头子是将军府的家生子,七岁的时候被选上来做些杂事,为的是耳濡目染,教导规矩。因听见翠微笑问,这小丫头便甜甜的笑道:“回四夫人,冯嬷嬷教过奴婢,铜瓶插梅,瓷瓶供荷。所以奴婢去找了这个来。” 姚燕语笑道:“这个就很不错,送回屋里去吧。” 小丫头忙答应一声,抱着花瓶笑嘻嘻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用力的吸一口梅花的香味,娇憨甜美的样子着实惹人喜爱。 姚燕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石之后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翠微便笑道:“这小丫头长得甜美娇憨,挺讨人喜的。” “嗯,冯嬷嬷选人的目光越发的老辣了。”姚燕语含笑点头,又道:“香薷她们过两年也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便让冯嬷嬷早些挑几个得用的人先教导着,省的到时候抓瞎。” “日子过得真是快。”翠微轻声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想起当初咱们主仆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还恍如昨日。” 姚燕语也万分的感慨:“是啊,当时是绝对不敢想能有今天的。” 翠微笑道:“说起来夫人每走一步都带着冒险,我跟翠萍两个跟着夫人,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说起来,我们能有今天也多亏了凝华长公主的信任和厚爱。若是没有凝华长公主在皇上面前一力举荐我,皇上又怎么会让我一个小小的女子一蹴而就?”姚燕语一边说着,又转身往那边的小亭子里走。 ------题外话------ 亲爱滴们,票子使劲的砸,珠珠正在努力码字准备二更中…… 第五十三章 密谈:二更,求票! 看见主子往小亭子的方向走,早有丫鬟匆匆绕过去,拂去石桌石凳上的灰尘,拿了狼皮坐垫铺好,早就准备好的热汤水也摆了上来。 翠微扶着姚燕语进去坐好,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知道姚燕语一再提及凝华长公主是因为心里在担心皇上对镇国公府失去信任,翠微一边给姚燕语奉汤,一边低声劝道:“夫人放心,凝华长公主跟皇上手足情深,皇上睿智英明,心中自然有数。”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今年给长公主府的年礼要特别准备,另外,年礼我想亲自去送。” “这样会不会让有些人想多?”翠微迟疑地问。 “有什么可想多的?我与凝华长公主渊源颇深,过年了过去拜会一下谁又能说什么?就算有人嚼说我也不怕。不过是送个年礼而已。” 翠微应道:“夫人说的是,那我早些打点。” “嗯。”姚燕语点头。 进入腊月,云都城里各世族大家的梅花次第开放。整个云都城的大街小巷都飘着淡淡的梅香。 瑞雪飞扬,昭示着一年即将结束,也预告着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各部衙门都封了大印准备回家过年。皇宫里也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自从六皇子云瑛回来之后,皇上的病情似乎好了许多。跟前服侍的太医已经被准许轮流值守,张之凌父子自然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这日云瑛亲自去御花园里挑了两支红梅插瓶送到紫宸殿来和皇上同赏,红梅繁盛,芳香怡人,皇上看了很是喜欢,忙叫怀恩把自己扶着坐了起来。 云瑛抢在怀恩之前把靠枕垫在皇上背后,笑道:“父皇今天的气色真好。” “沾了你这梅花的喜气,朕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皇上也笑了。 “父皇和姑母一样,都喜欢梅花。”云瑛自然而然的提及了凝华长公主。 皇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嗯,我只是喜欢看,你姑母则不同,她是把梅花当成女儿来养。整天侍弄,不仅喜欢看花,还喜欢那青涩的梅子炮制的酒。” 云瑛立在龙榻跟前,手里拿了把小银剪子修建着梅花繁茂的花枝,轻声感叹道:“姑母府里的那五十株百年老梅也不知道今年开的怎么样。” “怎么今日忽然提及你姑母来了?是不是有话要说?”皇上病的久了,但多年来行程的思考习惯却没有变,对待问题也还是那样尖锐。 “父皇英明,儿臣昨日恍惚听说姑母受了风寒,传了太医。”云瑛忙把手里的小银剪子放下,转身朝着皇上一躬。 “你姑母从小疼你,你能记挂着她的身体,朕很欣慰。”皇上看着面前小炕桌上的梅花,若有所思。 “父皇……”云瑛欲言又止。 皇上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有话直说。”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白,说出来还请父皇不要生气。” “说吧。不明白就问,这是朕从小交给你的话。” “是。”云瑛又躬了躬身,说道:“儿臣不明白父皇因何疏远了七叔和姑母。他们两个可都是父皇的至亲手足啊。谨王串通老四谋反,却不能说明七叔跟他们一样。还有镇国公府……” 皇上轻笑着摇摇头,叹道:“朕这是给你铺路呢。你居然还埋怨朕不顾手足之情。” 云瑛一怔,忙一掀袍角跪在地上:“儿臣不敢。” “起来吧。”皇上叹了口气,朝着怀恩摆了摆手。 怀恩躬了躬身,带着殿内的太监宫女们退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殿内极其安静,梅花的香味犹如实质在鼻息之间缠绕,云瑛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手心早就汗湿。 “萧太傅曾经跟朕说过,朕的几个皇子乃人中龙凤,各有各的长处,若在寻常百姓之家,每个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皇上说完,缓缓地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只是可惜,你们都生在帝王家,而龙椅只有一把,一国不能有二君。” 云瑛跪在地上,俯首听着,不敢多说一句话,这种时候,他也无话可说。 “所以他们都在争,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一个个不顾手足之情都想着把对手整垮,甚至罔顾父子人伦想着逼朕退位让贤,然后自己登上大宝,称孤道寡。”皇上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方继续说道:“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坐上这把龙椅,最终会失去什么。” 说完,皇上顿了顿,方低头看着跪在跟前的云瑛,吩咐道:“你且起来吧。” “父皇圣训,儿臣愿跪着聆听。”这种时候,云瑛哪里敢起来? “嗯,那你就跪着吧。”皇上淡淡的说道,“接下来的话,你要好生记在心里。” 云瑛立刻应道:“是,父皇圣训,儿臣必时时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你学识好,胸怀阔朗,能容人,且知人善用。这是萧太傅给你的评语,所以朕想着把我大运江山交给你,比交给你那几个善于权谋争夺的兄长要强一些。但你母亲早年出家,你至今尚未娶正妻。而且你兄弟缘不好,兄弟姐妹之中没有一人与你莫逆,这便是你的缺点。” 皇上毕竟久病,气血不足,说了这半天话有些累了。但他缓了缓,又强撑着说下去:“所以你将来登基,必定会受朝中大臣们掣肘。所以朕不得不给你铺铺路,打打桩,把那些将来会危害到江山的人替你踢开,把你能用得着的人暂时压一压。” 云瑛顿如醍醐灌顶,猛然抬起头来看着龙榻上消瘦如柴的皇上,心里涌起一股滔天激流,顶的他鼻子发酸,止不住潸然泪下。 皇上听见云瑛轻声的抽泣声,侧脸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要哭。身为帝王,最不该有的便是仁慈。” “是。”云瑛抬手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 “朕知道,你七叔和你姑母跟朕手足情深,不管朕怎样对他们,他们都不会有怨言。但那也仅仅是对朕而已。将来朕驾鹤西去,你奉朕的遗诏登上大宝,他们出于对朕的忠心,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也仅仅是不为难罢了。” 云瑛闻言心中一震,这是他早就想过的,所以他宁可暗中跟卫章联手也没跟镇国公府和诚王府有太多的接触。他怕的也是将来这两家一文一武,一个把持朝政,一个拥兵自重,不把自己这个晚生后辈放在眼里。 “镇国公府百年望族,诚王府更是权势滔天。若是你不能拥有这两家的忠心,即便坐上龙椅,你的根基也不会牢固。你不是朕,跟他们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若想让他们忠于你,你手里就要攥着他们的把柄。但他们做事滴水不漏,就凭你又根本找不到他们的把柄。将来你若是倚重他们,他们难免不会倚老卖老,给你难堪。若你不倚重他们,他们定然又会心生怨恨,保不齐一怒之下又会反了你。” 皇上说完,兀自冷笑一声,叹道:“天家无父子。朕与这一弟一妹多年守望相助几十年的情谊不变,却不敢保证他们会对你也有对朕的这般深情。所以,不如让朕来做个坏人吧!反正朕身上背负的骂名也够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父皇!”云瑛伏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上也不多话,只是借着儿子哭的时候积攒了些力气,方又继续说道:“至于卫章这个人……这一两年来朕也觉得看不透他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任何人都有软肋,他卫章的软肋就是姚燕语。你只要能把姚燕语掌控在手心里,卫章就绝不会有二心。只要他没有二心,姚家就不足为惧,那姚远之父子反而可以成为可用之人,助你一臂之力。” 云瑛呜咽着伏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磕头:“父皇……父皇殚精竭虑为儿臣,儿臣万死不能报父皇之恩……儿臣求父皇保重龙体要紧!” “罢了!朕真是乏了!虽然还有千言万语要跟你说,但终究是力不能及了!朕执掌江山三十六年,虽然不敢说是清平盛世,但也无愧于我云家列祖列宗了。” “儿子还小,很多事情还都不明白。儿子只求父皇保重龙体!”云瑛忙又磕头。 “你去吧。朕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今儿不过是趁着有点精神,多跟你说几句话罢了。”皇上摆了摆手,又道:“你不是说你姑母病了吗?去瞧瞧吧。” “是,儿臣告退。”云瑛磕了个头,缓缓起身后上前扶着皇上躺好,又给他盖好了被子,看着他睡得沉了才擦干眼泪,收拾情绪出紫宸殿而去。 自这一日皇上跟六皇子密谈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精神越发的不济了。一日十二个时辰最多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他时候基本都在昏睡。 紫宸殿里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整个后宫乃至朝廷的心。皇上跟六皇子密谈的事情自然也随着东北风吹到了各个角落。 几人欢喜几人愁,大家各自的心思自然不必赘述。反正这个年是有很多人都过不安稳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在这蒸笼一样的天气里,大珠珠挥汗如雨的码字!嗯,啥也不说了,您若是还能捂着月票就是不给,俺也只有蹲墙角画圈的份了… 第五十四章 喜事,乐事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蒸年糕,祭灶王,扫尘土,剪窗花,贴春联,沐浴等。也有很多百姓之家趁着喜庆行婚嫁大礼,有道是‘娶个媳妇好过年’说的便是这个。 今年腊月里成婚的似乎比往年更多,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皇上的病。 皇上病重已经不是秘密,若是皇上驾崩,便是国丧。举国上下皆要为皇上戴孝,婚嫁之礼自然是不能行了。所以那些有子女适嫁宜娶之家都趁着老皇上还有这口气在,赶紧的把儿女的婚事办了,以免国丧一出,又要白白的蹉跎岁月。 苏家二房,梁夫人在苏玉蘅的参谋下,为苏玉康定下了镇国公府二房庶出的姑娘韩明琅为妻,聘礼已经下过,之后两家商量着在腊月二十六这日迎娶新人进门。 姚凤歌便趁着大家一起忙活苏玉康的婚事之便跟梁夫人说起了宋雅韵跟苏玉安的婚事。梁夫人一听说是宋老夫人的娘家人,姑娘的父亲还是靖南伯,当即便觉得挺般配。便让姚凤歌把人带过来相看相看。 姚凤歌在祺祥院摆了一桌酒宴,打发人把宋家母女接过来,又请了封夫人过来作陪,几个女人在一起说了半日的闲话。 封夫人和梁夫人都听喜欢宋雅韵温婉敦厚的性子,很乐意促成这门婚事。 对于苏玉安这边来说,此番婚事是续娶继室,而且原配留有一子,孙家当时放弃了这个女儿而保全了全家,现在势力虽然不如之前,但依然不容小觑。 苏瑾宣有这样一门有权势的外祖在,嫡长子的身份地位自然无可动摇。所以云都城里虽然攀附之心的人不少,但可供选择的基本都是庶出的女儿,像宋雅韵这样嫡出女儿的还真是没有。 当然,宋家的坏名声京城这边也没什么人知道。姚凤歌自然不会傻到在梁夫人跟前揭宋家的老底。 梁夫人奔着讨好姚家的心思揽下这桩事情,但当她把苏玉安找到跟前跟他说起此事的时候,苏玉安却道:“二婶娘费心了,侄儿没有续娶之心。还是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梁夫人生气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还不到三十岁,难道就让中馈缺人?宣儿还小,只靠奶妈子带着,将来能有什么出息?这宋家姑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比你小八岁呢,况且宋家也是世家子,又有姚家这门亲戚在,将来也是你的助力。” 苏玉安听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最终只得应道:“实在是侄儿早有誓言在先,此生绝不续娶。至于中馈,我也想过,就纳个贵妾进门料理一下也就罢了。反正我依然在侯府里住着,各府往来人情世故多由大嫂子帮着料理就是了。再不行还有婶娘呢。” “贵妾?”梁夫人蹙眉道:“人家好好地姑娘,怎么肯给你做妾?” 苏玉安轻笑道:“她不肯就再选别人。门户尽可以低一些罢了。只要身家清白,性子温和些就好。别的侄儿也没什么要求了。” 另一边,封夫人为了整个侯府内宅的安宁考虑,悄悄地向姚凤歌打听宋雅韵的底细。 姚凤歌思量再三,便把宋岩青的事情有选择的说了些,抛开之前的旧事不提,只说他嗜赌成性,在赌坊里跟人家打架,被误伤致死。又说宋家的家私被宋岩青败坏了不少,反正现在家里不比从前了。 封夫人笑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她们若是没有难处,凭着国公门第的姑娘,如何肯给人做续弦?” 姚凤歌叹道:“这事儿原本不该我管,只是我们家老太太硬是瞧上了二爷,非要我来说。少不得我就厚着脸皮说了。成与不成,全在二太太和大嫂子二人做主,另外就是二爷自己拿主意。” 封氏叹道:“说句心里话,我跟二太太都很喜欢宋姑娘的为人,只是二爷不知犯了什么邪,只说不想续弦,非要给他成一门亲事的话,他也只能纳贵妾。” “贵妾?”姚凤歌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头,贵妾也是妾,若是宋雅韵苏家门里做妾,姚家脸上自然无光。不知又要招来多少闲话。 封夫人又叹道:“二太太为这事儿到现在还生气呢,扬言再也不管二爷的事儿了。” “二爷这话说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回回有人给他说亲,他都说不再续娶,只能纳妾。看来是铁了心了。”姚凤歌轻笑摇头,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回去只跟她们实话实说,该怎么样,只凭着她们去罢了。” 封夫人叹道:“我自然是希望宋家能同意的。反正二爷将来也不会再娶,宋姑娘进了门就是二房的当家奶奶。无非是将来的子嗣名声上差一点,但只要有我和侯爷在,必不会亏待了他们。弟妹尽管把这话说给宋家夫人,说句心里话,我是太怕再有个跟孙氏那样的女人进这个家门了。” 姚凤歌自然明白封氏心里的意思。宋雅韵娘家无人,将来就不敢在她面前出挑,而自己过了年就走了,更不会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后这侯府的内宅里就为她独尊了。她自然不希望苏玉安再娶个京都城内的世家女进门,再跟她明争暗斗。 于是姚凤歌笑道:“大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你的话我也会原样传达。说心里话,我也很希望这桩亲事能成,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 之后,姚凤歌再回姚府,跟宋老夫人和宋雅韵母女直接把话挑明了。 那日宋雅韵母女去定北侯府做客,封夫人特意安排她们母女从安居院门口经过,跟苏玉安走了个对面,算是互相看了两眼。 回来之后赵夫人问宋雅韵觉得那苏玉安如何,宋雅韵心里自然是喜欢的,但嘴上只说全凭母亲做主。 靖南伯赵夫人则十分喜欢苏玉安的人品,宋家的男人不争气,她的丈夫是个纨绔,儿子更是败家的纨绔,像苏玉安这样的人品,又是锦麟卫的都尉,侯门公子,前途无量,赵夫人早就盘算着女儿嫁过去后她也跟过去享清福了。 等姚凤歌回来,把苏玉安只纳贵妾不续娶的话一说,赵夫人的心就凉了半截。女儿给人家做继室,即便矮人一等,那也是有名有份的。可是做贵妾……那就是奴才啊。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直接火了:“我们宋家虽然不比之前了,但依然是国公门第!雅韵是嫡出的姑娘,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姚凤歌只得笑了笑,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回去跟我们大夫人和二太太说一声,咱们这边不同意就是了。” 赵夫人没想到姚凤歌回立刻跟上这么一句话,听这话里的意思,苏家本就没打算成这门亲事?宋雅韵更是坐不住,红着脸起身走了。宋老夫人也被姚凤歌的话给堵了个大窝脖儿,半晌没缓过气儿来。 王夫人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冷场了,方才跟姚凤歌说道:“刚才你二嫂子说找你有事儿呢,你先去瞧瞧。” 姚凤歌便起身告辞去找宁氏。 她一走,宋老夫人便冷声哼道:“这也欺人太甚了!” 王夫人劝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这事儿急不得。京城世勋权贵多如云,不如咱们再另挑别家?雅韵这姑娘知书达理,温良谦恭,总会找一个配得上的人家的。” 王夫人这温温软软的几句话,听上去是在捧宋雅韵,实际上却意在提醒宋老夫人和赵夫人两件事情: 第一,时间来不及了,皇上病重,不知道哪一天就要驾鹤西去,到时候别说官宦人家,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要禁止嫁娶的。 然后是‘配得上’的人家。放眼京城权贵子弟,那些得权得势的谁会娶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哦,说是二十岁,实际上马上就过年了,过了年就是二十一了!大云朝二十一岁尚待字闺中的姑娘可真是不多见啊! 赵夫人不傻,王夫人这几句话一说,她心里立刻明白过来。于是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合该我们家气数尽了!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儿居然要给人家去做妾。” 王夫人没说话,心里却暗暗地鄙夷,倒是有很多人家也可以娶回去做妻子,但只怕门第你们又瞧不上。 婚姻之事从来都讲究个般配,所谓般配就是门当户对。宋家再是国公门第,终究也是没落了,到如今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了,孤儿寡母的投靠亲戚来的,还想撑起国公府的面子么? 别说在世族观念渐渐淡薄的大云朝,就算是前朝门阀士族当政的时候,像这种没落了的家族也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什么士族大家离开皇权的庇佑还能威风八面? 宋老夫人年纪大了,脑子却没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沉默良久,老太太忽然问王夫人:“刚刚凤丫头是说那苏家的二爷以后都不会续娶了吧?” 王夫人应道:“话是这么说的。所以人家才提出贵妾一说。” “那么说,也不过是个名分的事情。雅韵将来进了门,还是当家的主母。”宋老夫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赵夫人也跟着下了坡:“或许他也是为了他那个儿子着想,怕继室夫人会虐待孩子,才硬是不松口续弦,只纳妾的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许是如此。” “如此说来,这位苏家二爷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赵夫人赞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事情还可以再商量商量。你意下如何?”宋老夫人看着赵夫人,问道。 赵夫人心里已经愿意了,便笑道:“我们孤儿寡母的投奔了来,自然是要听老太太的意思的。”说完,她又笑着朝王夫人说道:“也请太太帮着参详参详。” 王夫人自然明白赵夫人的意思,老太太岁数大了,没有几年的活头了,宋雅韵真的给苏玉安做妾的话,将来的依靠还得是姚府。赵夫人自然要把自己抬得高一些,将来也好看顾她的女儿一二分。于是叹道:“我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你只瞧瞧凤丫头现在的日子也就知道了。”说完,自顾沉沉的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 说来说去,靖南伯夫人还是觉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苏玉安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子,有道是大户人家的妾也比贫贱人家的妻室更体面,宋家现在落魄到这个样子她都没把女儿随便许配人,就是抱着一副往上攀的心思,如今既然遇到了,拿定主意就不再犹豫放过了。 因为不是续娶,所以往来聘礼什么的就简单了许多。 封夫人跟苏玉平商量着,宋雅韵这姑娘人不错,她是为家事所累才不得不给人做妾,于是便在聘礼上丰厚了些。倒也博了个两家欢喜。 于是定北侯府一扫往日的颓败气象,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张灯结彩。西府苏玉康娶妻,东府苏玉安纳贵妾,全都定在了腊月二十六这一天。 这日一早姚燕语穿戴梳洗的时候同翠微笑道:“走这一趟,吃两家的喜酒,倒也省事。” 一身孔雀绿贡缎华服的翠微伸手为姚燕语整理着胭脂紫锦缎灰鼠毛长袄的风毛,轻笑道:“虽然只走这一趟,贺礼却是足足的双份儿。” 姚燕语轻声叹道:“西府那一份儿自然是看蘅儿的面子,东府这边……雅韵跟我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没有多深厚的情谊,但她一个姑娘家,不该为家族所带累。以后她在京城也没有什么靠山,那边太太本来就不待见宋家。以后的日子怎么样还要看她自己。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份厚礼罢了。” “夫人最是仁慈。”翠微帮着姚燕语检查了一下妆容,终于满意了:“好了夫人,我们走吧。” 姚燕语一手扶着翠微的手臂,一手拢在自己的肚子上,慢慢地出了屋门。 香薷等四个丫鬟各自抱着包袱麻利的跟上。 定北侯东西两府都张灯结彩,自然苏玉安这边的气氛不如苏玉康那边热闹,纳妾也没有拜天地等礼仪,不过姚燕语还是先往这边来,把贺礼留下之后去那边。 苏玉蘅早几天都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这会儿见姚燕语过来便高兴地迎出来,又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往里面去落座,然后奉茶,说话。 这次的喜宴,苏玉平有意识的往隆重里办,要借此机会去一去苏家的晦气,重新扬眉吐气。而且跟镇国公府联姻,本身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但凡跟苏家有来往的亲友全都请到了,定北侯府里里外外宴席摆了一百二十桌,在云都城里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欢欢喜喜的闹了一天一夜,腊月二十七这日姚燕语便觉得身上劳乏,只闷在屋里不出门。卫章也没什么事情可忙了,只把一些琐事吩咐下去,安心留在家里陪着姚燕语商议着大年夜怎么过, 去年因为地震,所以年都没过好。今年唐萧逸有了儿子,姚燕语也怀孕了,赵大风和翠萍的事情也在这个年底基本定了下来,因为赵大风不想把婚事办的太过仓促,决定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来,以显示他对翠萍的尊重。 他们兄弟几个各自都有喜事,都准备什么好玩的事情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卫章并不是纨绔子弟,但真正要弄起吃喝玩乐这一套来也颇为内行,姚燕语听他把京城几个有名的戏班子和名角都数了个遍,顿时倍感惊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叹道:“想不到卫侯爷居然也对这些事情如此精通?” “此话怎讲?”卫章大感意外,心想这也没什么吧? “我还以为侯爷你除了练兵就是打仗,除了军务就是城防呢,不想对这些戏班名角也如此熟悉?该不会是还捧着哪一位角儿吧?” 卫章失笑道:“我是有多闲得慌才去敢那些无聊的事儿?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在家里陪陪你呢。再说——我的俸禄不都是你管着么?我哪里还有银子去捧什么角儿?” “这可不好说。哪个男人不藏点私房钱?” “哎呦我的夫人哎!”卫章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把姚燕语搂进怀里,“你的意思是要查我的帐么?咱们家的那点家业不都归了你了嘛,我哪里还有什么私房钱。” 姚燕语笑道:“有赵大风那个风流鬼在,你们兄弟们没一个是干净的。” “这可冤死我了!”卫章一声哀嚎俯身枕在姚燕语的肚子上,幽幽叹道:“闺女哎,快给爹来评评理吧。”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熟料他话音一落,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知是挥了一拳还是踢了一脚,总之卫章感觉自己的脸颊被轻轻地推了一下,那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半天没缓过神来。 “怎么啦你?”姚燕语抬手推了他的脑门一下,“傻了?” “哎?刚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小宝贝动了?”卫章傻傻的问。 姚燕语笑道:“是啊,估计是听见你在这里狡辩,宝贝儿生气了,踹了旖旎一脚。” “踹我?”卫章欣喜地把脸再次贴在姚燕语的肚皮上,连声说道:“闺女,闺女,再来一下,再来踹爹一下。快……” 姚燕语好笑的拍了他一把:“做什么啊你?” “让闺女再踢我一下啊。”卫章理所当然的说。 “刚才只是凑巧而已,她哪里能听见你说话?”姚燕语好笑的说道。 卫章执着的把脸贴在夫人的肚子上等了很久,无奈他的宝贝闺女好像是贴着爹爹的脸睡着了,安静的很,再也不肯动一下。之后,卫章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靠在姚燕语身边,摸着下巴不说话。 “怎么啦?”姚燕语看着他那一脸的落寞,抬手推了他一把。 卫章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她为什么又不动了呢?” 姚燕语挫败的摇了摇头,决定不再理会傻掉的某人,转身去拿了一本闲书自顾去看。 看着夫人在一旁翻书,卫章想了想决定不去捣乱,而是乖乖的在夫人身边躺下,长臂一伸搭在夫人隆起的肚子上,闭着眼睛安心的等待他宝贝闺女再动一动。等来等去,还没等到胎动,他却进入了梦乡。 姚燕语听见身边轻轻地鼾声,便微微转头看过去。 睡着的卫章跟平时凌厉的样子大不相同。那双冷睿如刀的眼睛一闭上,整张脸便失去了杀气,变得平和起来。长长的睫毛又直又密,宛如黑色的蝶翼。硬朗的眉骨和浓黑的剑眉也敛了逼人的气势,只剩下了俊逸明朗,好看的不可救药。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姚燕语的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莫名其妙的说不出什么缘故,忽然就想起来了。此时的她觉得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两世为人能有这样的一个男人陪在身边,也算是值了。 卫章这一觉睡得特别的舒服,醒来是神采奕奕。其实他也并没有睡多久,只是这种靠在妻女身边酣眠一觉的感觉实在是太幸福了。只是幸福之余卫章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遂执着的拉着姚燕语的手问:“我睡着的时候她一直也没动吗?” 姚燕语无奈的揶揄道:“没有,说不定她能感觉到你靠在身边睡觉,也睡得十分安心呢。” 卫章点点头,认真的说道:“肯定是的。” 姚燕语忍不住抬手扶额,心想卫侯爷你还能更傻一点吗? 当天晚上夫妇二人简单用了点晚饭就早早的睡了,睡前还说起了皇上的病情,姚燕语靠在卫章的肩窝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但愿皇上平安康泰熬过这个年,等天气回暖说不定会有奇迹。 卫章嫌她瞎操心,劝她不要多想,安心的睡。 差不多三更天的时候,卫章听见外边有几声虫鸣,顿时从梦中惊醒,悄然起身,披上大氅轻着脚步出门。 黑暗之中又一个黑衣人闪身出现,朝着卫章一拱手,低声回道:“皇上病重,六皇子请侯爷即刻进宫。” ------题外话------ 俺这两天已经很奋力的码字了,可是月票还是被甩出十条街。 ╮(╯▽╰)╭!亲爱滴们,你们就不能雄起一把吗? 再这样萎下去,珠珠也要萎了… 第五十五章 国丧 卫章顿觉一阵冷风吹过,背后升起一股彻骨的寒冷,抬手紧了紧大氅,沉声道:“好,我换了衣裳就来。” 腊月二十八凌晨,丑时初刻,紫宸殿里几个辅政大臣都在。 周泰宇,甄墨林二人一次跪在龙榻跟前。姚远之则执笔站在旁边的一张龙案跟前,龙榻上皇上说一句,姚远之写一句,皇上说两句停一停,姚远之便捏着笔站在那里等。 殿外,云珉和云瑛跪在殿门口,再往后是慧贵妃带着后宫一众妃嫔都跪在殿外的廊檐下。 寒风呼啸,一干身娇肉贵的娘娘们各自裹着一袭斗篷瑟瑟发抖,林素墨身子弱,几乎已经跪不住,却还咬牙坚持。她身后的一个宫嬷嬷的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八皇子。 谨嫔跪在林素墨左前面两步的距离,她的身后跪着七皇子,看见卫章从宫门外进来,谨嫔怨愤的目光往后一扫,略过宫嬷嬷怀里的八皇子,略一停顿后又愤愤的收回去。 卫章进殿的时候,一纸诏书已经写完,皇上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在榻上大口的喘息。 “皇上,卫将军来了。”怀恩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皇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着卫章。卫章忙跪下去叩头道:“臣卫章叩见皇上。” 皇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卫章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皇上不发话他自然不能起来。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一只低声哭泣的云瑛也止住了哭声。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皇上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把卫章叫来是怎么回事儿,大家都在等皇上发话。 但皇上却始终没说话,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卫章,直到被云瑛握住的手渐渐地失力,僵直。 “父皇!父皇啊——”云瑛一瞬间反应过来,伏在皇上的身上放声痛哭。 “皇上!”怀恩也跪了下去。 “皇上——”紫宸殿里的几个辅政大臣以及太监宫女门也都跪在了地上。 “皇上啊——”大殿门外传来一片哀声。 大云文德三十六年腊月二十八日丑时三刻,皇上病故。享年六十一岁。 文德皇帝在位三十六年,纳贤才,招志士,重教化,扬孝道,历新政,兴水利,平西疆,荡北寇。一生功业不可胜数,堪称一代英主。 沉痛的丧钟在云都城上空回荡,无数大臣百姓聚集在顺天门前跪拜哭嚎。 家家户户把大红春联,大红福字以挽联,白色帐幔遮挡了去。整个云都城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姚燕语立在大穿衣镜跟前看着镜子里一身素色祭服的自己,无奈的叹道:“昨儿还说希望皇上能撑过这个年去呢。没想到这么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夫人已经尽了全力了。”翠微替她整理好衣裙,最后又检查了一下妆容,方道:“好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皇上去世第二天。朝中众臣都进宫像皇上灵柩磕头上香,姚燕语身为二品医官自然也要走一趟。 皇上驾崩后,卫章便调集锦麟卫谨守京城九门,严禁盘查,不许任何可疑人进出,以防有人趁机作乱。这是新帝的吩咐,也应该是皇上在临终前要叮嘱的话,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罢了。 姚燕语带着翠微翠萍以及国医馆里其他五品以上的医官一起进宫拜祭大行皇帝。 皇室宗亲以及王公大臣们按照惯例在宫内为大行皇帝守丧不能回家,且按照规矩,守丧期间不准梳洗,一个个都要蓬头垢面以表示自己的沉痛哀思,一直要等大行皇帝的灵柩出宫送往皇陵安寝之后,众人才准许回家洗浴。 另外,各部官员都要在自己的衙门里守孝,同样也不准回家,跟宫里那些皇室宗亲及天子近臣们无异。 姚燕语身为二品医官照例也要遵循,只是她身怀六甲,行动已经很是笨重,又是女流之辈混在那些男人们中间十分不便。云瑛又看姚远之和卫章的面子,准许她不在宫里守丧,只需回府去每日朝着皇宫的方向虔心礼拜即可。 拜祭完大行皇帝之后从紫宸殿出来,在翠微的搀扶下缓缓地往外走。 卫章负责皇宫乃至皇城的安全,不知道这会儿在哪里忙着,姚燕语这回进宫也没见着他。 此时皇帝甫逝,新君未立,是最容易闹出乱子的时候,不能不提防有心人煽动作乱。 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边慢慢地出了宫门穿过长长的甬路,拐过弯儿便见一身素服的云瑶立在寒风里,消瘦修长的身影,一身男装,若是不仔细看,定然会把她当成一个俊俏的儿郎。 年前因为皇上病重,皇室之家有嫁娶之龄的全都急匆匆的成婚了,唯有云瑶已经二十一岁了依然待字闺中。而且整日都着男装,泡在校场练骑射武艺,不肯在家里呆着,一听见诚王妃说婚嫁之事就翻脸。 姚燕语便止住了脚步,轻轻一福:“见过郡主。” 云瑶看了翠微和后面的白蔻玉果二人一眼,姚燕语转头吩咐她们:“你们且退下吧。” 翠微等人不敢有异议,只得福身告退。 “郡主近期可好?王妃可好?”姚燕语客气的问候着。 “都挺好的,多谢你想着。”云瑶和姚燕语肩并肩往宫外的方向走,“你怎么样?我看你身子这么笨了,是不是快生了?” “还要一个多月呢。”姚燕语伸手摸了摸肚子,又问:“前几日我打发人给王妃送去的清肝明目丸不知王妃用了没有,效果如何?” 云瑶淡然一笑,说道:“说我这个,正要谢谢你。母妃用了你的丸药,眼睛清明了很多,也不头晕了。” “有效果就好。”姚燕语淡笑着点了点头。 云瑶不再说话,姚燕语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按说她跟云瑶已经很熟悉了,但依然摸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当初在成公墓竹林里的时候她明明发现她对夜阑是特别的,还以为回来之后他们会成一对,没想到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莫非是诚王爷不同意夜阑的身份太低?姚燕语从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直到出了会极门,云瑶才止住脚步,转身对姚燕语说道:“过些日子我可能会离京,我母妃的病还要拜托你多费心。” 姚燕语一怔,忙问:“郡主要去哪里?”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云瑶看了一眼姚燕语的肚子,又淡然笑道:“可能喝不到你的满月酒了。” 姚燕语忙道:“等郡主回来我们给你补上。” 云瑶轻轻抿了抿嘴巴,从荷包里拿出一块晶莹的和田玉递过去,说道:“这块玉算是给你家小娃娃的贺礼。” 姚燕语看着那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美玉和上面明黄色的穗子,忙道:“这个……太贵重了吧。” “天下万物跟生命相比都不敢称‘贵重’二字。” 姚燕语有些发愣,她不明白云瑶这句话到底是几个意思,但还是双手接过美玉,真诚的道谢。 “慢走。”云瑶笑了笑,回头看了翠微等人一眼,“我先回去了。” “郡主请回。”姚燕语微微一福,看着云瑶转身往回走,消瘦的背影消失在红色的宫墙拐角处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一阵怅然。 这个眼高于顶傲娇霸道的皇室郡主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友好,且一次次的添堵。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恨她,甚至还很羡慕她。 至于羡慕她什么,连姚燕语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那份纯然?那份孤勇?还是那份不顾世俗的坚持? 想不清楚,干脆也不去费那个心思了。 寻常人家父死服阙要二十七个月,皇室之家却要以国事为重,以日代月,新帝为大行皇帝服阙二十七日即可。 尽管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但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在宣读过先皇遗诏之后,众臣便要称新君为‘皇上’了,但没有正式登基,但名不言顺事不行,朝廷需要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的新君尽快登基称帝。 以往的管理是,做完先帝的头七,礼部便开始准备新帝登基之事。 钦天监的人夜观星相,选定正月十六日乃黄道吉日,可举行新帝登基大典。 当然,在新皇登基之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劝进’。 登基大典前三天,礼部官员带领由士农工耋老组成的劝进请愿团上《劝进表》,恭请新皇登基。 云瑛按照惯例,接到《劝进表》后做出回答:览所进笺,可知卿等忧国之心,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 也就是说,俺爹刚死了,俺还在伤心痛苦之中,登基的事情先往后放放吧。 大臣们自然不会把这事儿往后放,若果真的听话往后放的话,估计礼部的官员们都得倒血霉了。于是礼部尚书又进言:新君至孝,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需再请。于是又进上一梳。 然后准皇帝又做出答复,大概是说:我无才无德,没有建树,恐怕不能称职。 至此,劝进团的工作算是做完了。礼部尚书摔文武百官入会极门,上崇华殿,再上第三道《劝进表》,恭请新君登基。 这次新君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召集辅政大臣们一起商议,认真的开会之后,做出答复: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于是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庆祝大云朝又有英明新主。 钦天监的主官赶紧的站出来,奏明两日后便是黄道吉日。 新君又说太快了,还要再等。然后大臣们一番劝说,新君终于答应。 如此繁琐的劝进一事算是圆满完成。 正月十六日,大云朝第五位皇帝登基,云瑛在礼部尚书的引导下,身穿全新的帝王衮服,先去皇极殿的香案跟前朝着上天跪拜行礼,然后去奉先殿给云氏列祖列宗行礼,之后又去之前淑妃娘娘居住的景和宫行礼。 淑妃早年间为了大云国运许身佛门,已经在慈心庵里修行了十二年,这次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礼部曾有官员前去请她回宫接受新君的朝拜,然被她以佛门中人不问世俗之事拒绝了。 云瑛在景和宫里磕头的时候因为思念母亲,着实掉了回眼泪。 新君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拟定大行皇帝的庙号以及新帝的年号。 然这些都是辅政大臣们的事情,卫章身为武将无须操心这些,他只需随时关注各方势力的骚动,把变乱扼杀在萌芽状态,保证京畿的平安稳定就可以了。 随着登基大典的完成,京城各方势力也都归于安静,就算仍有些心怀叵测的,知道事已至此已经难再挽回,唯有从长计议伺机而动了。 夜风呼啸,卫章从新君居住的乾元殿里出来,望着墨色的夜空想起家里的大肚子夫人,嘴角弯起一抹微笑。 正月二十四日,大行皇帝的灵柩出云都城,由新登基的景隆皇帝摔王公侯伯以及一干文武大臣以及后宫妃嫔等一起送大行皇帝往皇陵安寝。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保卫工作自然十分繁重。 卫章把贺熙,唐萧逸,赵大风,葛海以及黄松,黄岩,苏玉安等人全部分派开来,贺唐二人率领烈鹰卫前面引路,黄松黄岩兄弟二人紧随大行皇帝灵柩。苏玉安和景隆皇帝的奶兄王秉义率领一对锦麟卫近身保护皇上。赵大风葛海分别率领一对人保护王公大臣和后宫妃嫔。 云都城至皇陵的路上亦是层层盘查,明哨暗岗相互交错,可谓是严防死守。 送葬的人太多,行进的速度很慢。原本骑马一天就能到的皇陵,大队伍一直走了五天才到。恰好逢着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日子。 新帝到了皇陵,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过了二月初二,才把大行皇帝的灵柩送进了寝陵之中。 一切安顿好之后便要准备回京了,新帝登基,万象更新,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办,时间着实耽误不得。 而且卫章早就心急如焚,一颗心都飞回京城去了。因为算算时间,姚燕语就要生了,而他这个时候却不在家! 临行之前,景隆帝又给他的父皇上香祷告,发誓会按父皇的教诲用心治理国家云云,罗嗦了一阵子之后方率王公大臣等离开皇陵回云都城。 前面皇上刚上龙辇,便有个护卫匆匆忙忙跑过来,躬身回道:“回皇上,诚王爷在上车的时候晕倒了。” “怎么回事儿?!”皇上忙起身下了龙辇往后走,一边走一边问:“随行的太医呢?” “白太医已经过去了。”卫章已经闻讯赶来,替护卫回答了皇上的问话。 皇上皱眉问:“情形怎么样?要不要紧?” “还不好说。”卫章如实回道。 诚王爷身份超然,龙辇之后便是他的马车,皇上很快带人走了过去,见马车里一头白发的诚王爷躺在白色狐皮榻上,太医白诺竞正半跪在榻前给他施针。 在马车里扶着诚王爷的云琨看见皇上来了,忙要把父亲放在榻上准备跪拜,皇上摆摆手说道:“四哥无须多礼,七叔的病是怎么回事?”景隆帝这些叔伯兄弟里,云琨排行老四,比四皇子大三个月。 云琨忙回道:“回皇上,皇伯父驾崩那晚,父亲忽闻噩耗便吐了一口血,之后便一直说心口疼。这一个月来断断续续就没止住过,一直吃着丸药止痛。刚刚上车时,父亲忽然回头看着皇伯父的寝陵一动不动,臣刚要解劝,父亲又忽然吐血昏厥过去。” “哎!七叔真是……”景隆皇帝沉沉一叹,眼睛瞬间泛红。 说话间白诺竞把银针从诚王爷的人中穴上取了出来,诚王爷沉沉的许乐一口气悠悠醒转。 “七叔?”皇上徐徐蹲下身去,握着诚王爷的手问:“你怎么样?” “皇上……”诚王爷缓缓地说道:“我不想回京。我要在这里陪着皇兄。” 景隆皇帝心中一怔,低声劝道:“七叔正病着,这里缺医少药的可住不得。还是随朕回去吧。” 诚王爷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我这病没什么,不过是痛极攻心而已,让我在这里多陪皇兄些日子,这病就慢慢地养好了。” “父亲,皇伯父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啊!”云琨哽咽着劝道。 诚王爷却摇了摇头,低语喃喃:“皇兄在怪我……皇兄不肯原谅我……是我不好,我心思太重,想的太多了……皇兄怪我也是应该的!应该的!皇兄怪我是应该的……” 景隆皇帝沉声一叹,欲言又止。旁边的人也都不敢随便劝,生怕说错了话会祸及自身。宽敞的马车里挤了四五个人,大家一时都不说话,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幸好卫章早就派人去通知了镇国公,正尴尬之时,马车外传来凝华长公主的声音:“老七怎么样了?” 景隆皇帝忙问道:“是皇姑母么?” 云琨忙起身下车,白净诺,卫章等也都下车闪到一旁。 “皇姑母。”景龙皇帝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来,低声叹道:“你快来劝劝七叔。他非要留在这里陪父皇呢。” 凝华长公主扶着太监的手上了马车,进去后二话不说直接斥责道:“老七,你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在这里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你都这个样子了,要留在这里让皇兄陵寝不安么?再说,你病成这样,让小辈们又如何安心回城?难道大家都要在这里陪着你?” 诚王爷被凝华长公主这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只是看着车顶默默地流泪。 凝华长公主直接赶人,对景隆皇帝说道:“皇上,让大家都各自上车,队伍先走起来,我跟你七皇叔说说话。” 景隆皇帝忙应道:“那就有劳皇姑母了。七叔这个样子实在不能留在这里,应早些回去诊治为好。侄儿年轻,大云江山的稳定还离不开皇叔,朕还指着七叔给侄儿掌舵呢。”说完,景隆皇帝也不等诚王爷说什么便起身下了马车。 因为凝华长公主要跟诚王爷单独谈谈,云琨便被卫章拉走。 龙辇启程,后面大队伍缓缓地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皇陵往京城方向而去,一路上马车碌碌,扬起烟尘滚滚。 大队伍走了两日才不过走了一半的路程。眼看着天色将晚,又要在前面的行宫驻扎,卫章叫过贺熙和唐萧逸交代皇上下榻的事情。 贺熙素来稳重,唐萧逸办事灵活,两个人和在一起简直是无往不利。再加上礼部官员的配合,大队人马下榻安置的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 只是卫章心急如焚,难以安静,恨不得老天不黑太阳不落,这样便可以一直不停的赶路,早早的回京城去。 龙辇至行宫门口,宝蓝色的毯子由行宫大门口一路铺到龙辇跟前,行宫里当值的官员上前跪拜接驾之时,忽见前面有一直骏马飞奔而来,骏马飞奔至卫章跟前,马背上的人滚鞍落马,气喘吁吁地上前直接喊侯爷。 卫章忍不住皱眉呵斥:“混账东西!惊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可砍?” “是,奴才知罪。”来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求皇上饶命。” 景隆皇帝蹙了蹙眉头,淡淡的说道:“有什么急事,赶紧的说吧。” “奴才是宁侯府的家丁,奉管家之命前来回将军,夫人要生了……”来人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只悄悄地抬头看卫章。 卫章急得跳脚,见这奴才说话只说一半,立刻骂道:“夫人要生了你赶紧的找医女和稳婆,你跑这里来作甚?!” “四夫人说……请侯爷尽快回去,夫人这一胎怕是不那么好生……” “你说什么?!”卫章一听这话,登时傻在当场。 倒是皇上先反应过来,忙道:“既然这样,宁侯就先行一步回去瞧瞧夫人吧。反正这里也离京城不远了,朕身边有几位将军守护,料也无碍。” 卫章心如乱麻,忙躬身道:“臣谢皇上体恤!” 皇上摆摆手,说道:“速速去吧,哦,对了,朕记得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廖太医这次也伴驾随行了?你叫上他一起回京,就说朕的话,一定要确保姚夫人无碍。”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票啊月票! 小宝宝马上要生出来了!你们的月票是不是都该交出来了? 赶紧的砸,今天一定有二更哦!决不让小宝宝再多等一天出世! 第五十六章 依依:二更,哭求月票! 卫章离开行宫之后纵马疾驰,一路拼了命的往回跑。 廖太医年纪大了骑不动马,只得坐车。可是马车的速度哪里能跟卫章的千里宝驹比?没多会儿的功夫就被甩开,连烟尘都吃不上了。 本来京城至皇陵之间快马也就一天的路程,现在已经走了一半儿,剩下半天的路程按说也不远了。可卫章依然是快马加鞭,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两个时辰不到,卫章便催马冲进了云都城的西城门。守城的士兵自然认得那是龙虎上将军镇抚司大都督他们的顶头上司。将军如此匆忙肯定是有急事,所以谁也没敢拦着。 卫章直接纵马至自家府门口,勒住马缰后翻身下马,一句话也来不及说便把马缰绳一丢大步往府里冲。门上的下人忙牵过马缰,把将军心爱的宝马送到马厩里去洗涮喂养。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欢喜的,仆妇丫鬟们看见卫章急匆匆的闯进来都忙不迭的道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的声音几乎连成了串。 卫章像是完全没听见的样子只顾心急如火的往前冲,一路冲进了燕安堂才发现有点奇怪——怎么这么安静,一点动静也没有?怎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女人生孩子卫章只遇见过一回,就是韩明灿那次。 卫章不是一个心软的人,相反,他心硬如铁,世上的事情只要不跟他自己息息相关,他想都懒得想。 韩明灿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认识的女人,朋友的妻子,妻子的朋友,如此而已。 可当时他看着婆子们一盆血水一盆血水的端出来,再听见产房里女子沉痛的呻吟声,让他赶到深深地震惊。他惯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当时大家的心思也都没在他这里,但卫章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样的场面。 所以当家人说姚燕语怕是不好生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嗡的一下,立刻回放起了韩明灿难产时候的情景。 他一想到那么多血从姚燕语的身体里流出来就觉得自己也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恐惧。 只是?怎么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 卫章一时傻愣的站在燕安堂的院子里,看着厚厚的石青色撒花绵缎门帘发呆。 此时,门帘一掀,一个俏丽的少妇从里面出来,抬头看见卫章,立刻笑道:“侯爷回来了!”说着,便往前两步,福身道:“给侯爷请安。” 卫章看着一脸喜色的苏玉蘅,喃喃的问:“夫……夫人呢?” 苏玉蘅笑眯眯的说道:“恭喜将军,姐姐给将军生了个千金。不过这会儿姐姐累坏了,刚刚睡着。将军要不要先去厢房看看孩子?” “啊……”卫章听见了苏玉蘅的话,又似是没听懂,直接绕过她进了屋门。 苏玉蘅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往厢房去了。 卫章倒是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门,屋里的镂花铜鼎里燃着百合香,淡淡的香味渗透到屋子的每个角落,熟悉里带着一点陌生。 卫章转过正厅的十二扇乌木雕海棠的大屏风,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十分安静,床上的青纱帐子放了下来,脚踏上跪伏着一个青衣小丫鬟,看上去是累极了,正趴在床沿上打盹儿。 卫章上前去掀开帐子,便看见姚燕语熟睡的脸。 已经十来天没看见她了,原本圆圆的小脸竟然迅速地瘦了下去,尖下颌又出来了。脸色苍白无血,眉头微蹙,看上去睡得也不是那么舒服。随着目光下移,卫章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她的下唇有些红肿,且有一道明显的牙印儿泛着血渍! 定然是疼极了自己咬的。卫章一想到这个,心里便一抽一抽的疼。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远在百里之外,连一句安慰甚至一个鼓励的眼神都无法给她,这天大的痛楚让她独自承受。 伏在床边的小丫鬟本来就是浅眠,卫章一拉帐子的时候她便醒来。看清来人之后赶紧的站了起来,低低的叫了一声:“侯爷……”便被卫章一个眼神把剩下的话封回去,连忙后退两步,轻轻一福,无声的退了出去。 卫章缓缓地在床沿上坐下来,伸手去握住姚燕语的手拉到唇边轻轻的吻了吻,又塞回被子里。 接下来卫章很安静的守在床边,生怕打扰了姚燕语的好眠一样,拿出潜伏时的本事,连呼吸都隐了去。直到屋门传来一声轻响,还伴着有轻轻地脚步声时,他才抬头转身不满的瞪过去。 却见一身银灰色贡缎锦袍的姚延意抱着一个松绿色的襁褓一脸不屑的站在门口,不满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两遍,然后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我女儿?”卫章忽然反应过来,起身走过去便要抱姚延意怀里的小婴儿。 “拿开手!瞧你这猴儿脏的样子!”姚延意轻哧一声,转身躲开。 “你!”卫章顿时大怒!他才是孩子的亲爹呢好不好?你一个二舅舅跑这里来霸着人家的闺女不让爹碰到底是想要闹哪样?! 姚延意一点都不怕他,反而淡淡的冷笑一声,哼道:“你看看你这一身泥一身土的,还不赶紧的去洗洗!” “呃?”卫章这才看见自己一双粗糙的手上带着灰尘,再看看襁褓里小婴儿粉嫩嫩的脸蛋儿,觉得果然不妥,于是又狠狠地看了女儿一眼,不情不愿的转身往后面的浴室去了。 飞速的沐浴更衣后,卫侯爷顾不得头发还湿着,便散着发往前面来看女儿。 姚延意好笑的打量了他一番,把小奶娃递过去:“快看看,刚冯嬷嬷说了,跟燕语小时候一模一样的。” “真的?”卫章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把女儿接过来,左看右看,小丫头睡得正香甜,乌黑的胎发,花瓣粉色的肌肤,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还有些湿濡。桃尖儿一样的小嘴巴轻轻地嗫嚅着,像是吸吮着什么。 单看五官哪里也不像姚燕语,但只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姚燕语的女儿——那种感觉太像了! 一时间,卫章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袭遍全身。 这是他的孩子,这孩子身体里流着他卫章的血!她承载着他生命的延续,是他和姚燕语二人的结晶。 之前姚燕语怀孕的时候,卫章觉得自己已经是巨大的惊喜了,殊不知当孩子被他真实的托在掌心里的时候,这种感觉竟然无可比拟! 有生以来,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让他心里酸酸的,满满的,沉沉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巨大的球囊盛满了风,只需一松手便可以飞上天去。 姚延意看着那个刚做了爹的傻瓜全身僵直,低头托着孩子目不转睛眼圈渐渐泛红,不由得轻声一笑,大煞风景的问了一句:“哎,生了个女儿,你不觉得遗憾?” “什么话!”卫章不满的瞪了姚延意一眼,“女儿怎么了?我的女儿,那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儿!” 其实卫章身为卫家唯一的嫡子,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就像当初太医诊出姚燕语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孩的时候,他的心底也是有那么一丝失落的。 女儿再好也不如儿子,若是先生一个儿子,之后再生一个女儿,那才叫两全其美。 后来姚燕语旁敲侧击问他会不会不喜欢女儿,他说的那些自然也是心里话,女儿他自然也喜欢,是他和姚燕语的亲骨肉,怎么会不喜欢?但更喜欢儿子,这也是事实。 直到这一刻,他心底深处的那一点点别扭才烟消云散了。 亲亲宝贝女儿拖在掌心里,那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儿子什么的,可以往后靠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从零开始用心呵护的小宝贝,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跟她比——我的女儿,必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儿! 这话发自肺腑,不容置疑。 姚延意最欣赏的便是卫章这副凛然霸气,最恨的也是他的这股子张狂劲儿,于是忍不住嘲讽道:“瞧你那傻样,终于当上爹了?” 卫章瞥了姚延意一眼,决定不跟孩子她舅计较,只僵直的托着宝贝女儿转身在榻上坐下来,有点犯愁的说道:“你说我女儿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姚延意嘲讽完了卫章还等着这家伙毒舌回击呢,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搭理自己,这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让姚二爷郁闷不已。 “嗯……不如叫一一?”卫章抬头破有诚意的看着姚延意。 “依依?”姚延意略一沉思,点头的说道:“依彼平林,有集维嫶。依,乃茂盛之解。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以此字取名,寓意后面子女繁茂,不错。” 卫章对《诗经》的了解仅限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句子,像姚延意说的这些,他基本不懂。于是皱眉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多……” 姚延意又笑:“依,倚也。这丫头就是你们夫妇的小棉袄,将来也是你们的依靠。这个字很好。” “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所以……” “一?”姚延意轻笑:“亏你想得出来。” 卫章一怔,心想你这是鄙视本候呢还是鄙视本候呢还是鄙视本候? 哼!这些臭读书人着实可恶! ------题外话------ 好吧,小女王依依降生了! 这是本卷的终章,也是实体书的终章。当然,实体书中还会有一到两章番外是网络上不会出现的。 不过亲爱滴们不必着急,小女王的出生并不代表网络版的终结。 明天还要继续下一卷,番外卷,卷名:子之于归。亲爱滴们不要走开,要继续支持大珠珠哦! 还有,大珠珠开了新文《权谋天下》占坑。正常更新会在这本《侯门医女》网络版完结之后,大概在九月份。 请支持安的亲们先去收藏包养一下,抱拳致谢! 最后,大家别忘了把票子丢上来啊!俺家小包子出生了,你们怎么也该表示一下了!么么哒! 第五十八章 满月 “卫依依。”姚燕语靠在床上,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不由得笑了:“听起来好像是‘唯一’。” 卫章揽着她的肩膀,低头以额头碰了碰她的额角,低声说道:“嗯,你就是我的唯一。” “这是女儿的名字啊!”好笑的看着卫章,“你这甜言蜜语是对着谁说啊?” 卫将军素来不喜欢这些咬文嚼字的事情,于是理所当然的说道:“女儿是你给我生的嘛。” 姚燕语笑了笑,抬手把怀里已经睡着的女儿递给卫章:“抱她去摇篮里睡吧。” 卫章接过来转身把孩子放在床边的小摇篮里,然后又转身回来把姚燕语拉进怀里,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唇上的那个沁着血珠的牙印儿,心疼的问:“还疼么?” “不疼了。”姚燕语轻笑着摇头,其实她一直娇贵的要命,痛感神经也非常敏感,手上蹭破一点皮都要叫半天。可是生过孩子之后才忽然发现,一般的疼痛对她来说好像感觉不到了。 不过她的这种转变卫章却没有体会,在他的心里她依然是那个娇贵的女人,一点点的疼痛都受不了。而且,嘴巴都咬出血来了,怎么可能不痛? “你辛苦了。”卫章继续亲吻她的脸颊和耳垂,半晌又低声问:“那里还痛不痛?” 姚燕语一怔之后,方反映过来他问的是哪里。因为自己承受不了那种撕裂的疼痛,早就跟翠微和翠萍交代过侧切的事情。当时她生的时候骨缝开全,却因为她疼的时间太长而心力憔悴再也没有雨力气了。所以翠微和翠萍遵从她的意思,给她做了侧切和助产。 后来伤口缝合的时候针麻的效果不好,姚燕语疼极了,才咬破了嘴唇。之后也因为筋疲力尽昏睡过去,没有看见卫章急匆匆赶来那一幕。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挨了那一刀,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伤口怎么可能给他看?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还不能看?”卫章低声问。 “有什么好看的?”姚燕语脸红的摇头。 “我就是想知道你伤的怎么样。”卫章的手慢慢地往下摸。 “可我不想让你看见呢。”姚燕语一把拉住他的手,声音越发低下去。 “为什么,跟我还害羞?我们都老夫老妻了。” 姚燕语果断决绝的摇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还有,你这些日子都去书房去睡觉,不许赖在这里。” “不行。”卫侯爷果断拒绝,“这是什么道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正应该陪着你吗?” 姚燕语笑道:“这是二嫂子说的,你们带兵打仗的人最忌讳这个了嘛。” 卫章不悦的哼道:“什么鬼忌讳?我带兵打仗凭的是用兵的策略和士兵的勇猛杀敌,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老人都这么说嘛,我哪里知道。”姚燕语笑道。 “我们家没有老人,所以就不用听这些了。”卫章理所当然的。 姚燕语也没再多说,她本来也不忌讳这些,况且这阵子里里外外的忙活,卫章送先帝的灵柩去皇陵,一来一去好多天没见了,她也很希望他能多陪陪自己。 晚上,小依依被奶妈子抱去厢房睡,宁氏伺候姚燕语喝了养月子专门炖的十全汤便去偏院客房歇息。 卫章终于宽衣解带躺在了自家夫人的身边,他伸平了双臂把人平端起来往里挪了挪,然后在她身侧躺下。姚燕语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没什么精神,又有卫章躺在身边心里再无记挂,很快就安稳的睡了。 而卫章却躺在她身边久久不能入睡。 他的人生有很多不完美,少年失怙,缺少亲情的呵护,在军营里长大,见惯的是拼杀屠戮。只有几个兄弟可以生死相依,他们过得是有国无家的日子。 直到娶到身边这个女子,她用她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他心头的伤疤,给他灵魂的救赎,填补了他情感的空白。 只是这一次,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经历,他没有陪她一起度过。 这将是他的遗憾,必须想办法修补。 …… 两日后,皇上和文武众臣的大队人马将回京城。卫章率队至城门口迎接,然后送皇上回宫。 皇上问及卫章:“姚夫人为你添了个儿子还是女儿?” 卫章笑道:“谢皇上关爱,内子为臣添了一个女儿。” “女儿好啊!”皇上呵呵笑道:“女儿是父母的贴身小棉袄嘛。取名字了吗?” “是,臣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叫依依。” “这名字不错。”皇上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龙案跟前,随手翻起一本奏折看了看又放回去,忽然转头说道:“爱卿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了吧?” “皇上说的是,臣虚岁正好二十八岁。”卫章忙拱手回道。 “二十八岁始得一女,此女必定是爱情的掌上明珠啊。”皇上微笑着叹道。 “皇上说的是。”卫章只得随着皇上的话往下顺。 皇上背负着双手在乾元殿里缓缓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说道:“先皇在的时候,病痛沉疴多亏姚夫人妙手医治。父皇曾经跟朕说过,因为‘清心丸’一事,让夫人停职在家,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今日爱卿夫妇喜得爱女,朕也觉得很是高兴。嗯——就赐此女‘县主’的封号吧,封地和封号回头让宗政府商议了呈上来。” “臣谢皇上隆恩。”卫章赶紧的跪下去。 “起来吧。”皇上面上带着满意的微笑,又问:“满月酒怎么办?” “这个……臣没想过。其实臣觉得这只是臣家里的私事,不宜张扬。” 皇上笑问:“你这是什么想法?难道是因为不满意是个女孩儿?” “不,不!”卫章立刻摇头,转而又笑道:“不过小女既然圣上隆宠,得县主封号,这满月酒臣肯定是要好好地办了。” 皇上微笑点头:“嗯,到时候若是朕有时间,也去讨一杯小县主的满月酒喝。” “谢皇上。”卫章再次叩拜。 其实本来按照姚燕语的意思,生孩子是自家的事情,前两年皇上龙体抱恙,许多政事都放给了朝中的辅政大臣,而这些辅政大臣里见见崭露头角逐步登上首辅的又是姚远之。 卫章现在也是位高权重,甚为朝中一些权贵所嫉妒。所以姚燕语便不想张扬女儿一事,想着满月那日只把娘家人请来和这边阮氏苏玉蘅等几个人一起随便坐坐也就罢了。 可是如今女儿有了县主的封号,皇上又过问了满月酒的事情,自然是低调不成了。 为了给皇上面子,宁侯府广发请帖,平日里但凡有人情礼往的同僚权贵都收到了宁侯为爱女准备的满月宴请帖。 三月初六,正是一年十二个月里最好的时光。宁侯府后花园里,繁花满溪,万紫千红,碧树成妆,绿丝万绦,紫燕双飞,蜂蝶相戏。 宁侯嫡长女的满月宴便设在这春光明媚的花园子里。 因为姚燕语没出月子,不宜操持,所以满月宴的一应琐事都是由阮氏和操心打点,另外苏玉蘅和宁氏也出了不少力。 当然,冯嬷嬷在宁侯府这几年也没闲着,已经为姚燕语选出并教导了四个精明的管家媳妇,其中一个便是大管家长矛的媳妇崔氏。 这崔氏乃是良家女子,是长矛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父亲是个落魄秀才,考了一辈子都没中举,靠给私塾里讲书为生。所以这崔氏从小也耳闻目濡,学了点子学问在心里,又被家父教导了一颗忠心,正是冯嬷嬷一直潜心要找的管家娘子人选。 之前宁侯府没什么大事,管家媳妇们只在几位夫人的指派下做些小事,诸如准备年节贺礼,打点府中琐事等,如今家里小主子满月宴,正是她们一展身手的机会,所以她们各司其职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做事,生怕出什么纰漏被冯嬷嬷给咔嚓下去,再也没有管家媳妇的威风了。 这日一早,宁侯府便府门大开,喜迎各方宾客。 朝中众臣都有一双势利眼,大家知道姚远之现如今位高权重,虽然还是挂着左都御史的职衔,但实际上行的却是宰相之职,据说崇华殿里先皇钦命的几位辅政大臣全都为他马首是瞻。 而宁侯卫章手握几万锦麟卫,提督九门,肩负皇宫防护和京城九门的兵防,又深得新帝倚重,隐隐然有把诚王府和镇国公府给比下去的趋势,其地位绝不比他的老岳父低。 况且这翁婿二人一文一武,从先皇开始就肩负重任,到了新君这里依然大权在握。朝中诸臣谁敢小瞧? 所以,收到请柬的不用说,全都带着贺礼来喝满月酒,没收到请柬的也有不少人直接拎着贺礼来喝满月酒。一时间大云帝都的街道上来来往往除了高头大马便是青呢官轿,连带着那些商贩走卒都跟着起哄,高声喧嚷叫卖也比往日更欢实了些。 皇上的圣旨是巳时到的,随着新任的乾元殿掌案太监张随喜一声尖细的公鸭嗓:“圣旨到!”宁侯府里喧嚷的人们渐渐地安静下来。 有下人匆匆报进去,着正红色二等郡候官袍器宇轩昂卫侯爷带着一身正红色绣祥云仙鹤纹一品夫人宫装的姚燕语并肩走了出来,姚燕语怀里抱着一个松花绿色的襁褓,襁褓里是刚出满月的小奶娃依依。 侯府门口三声炮响,卫章偕夫人齐齐跪倒在香案跟前。在场所有官员全都陪同着卫氏夫妇跪在了地上。张随喜便捧着明黄色绣双龙戏珠的圣旨上前宣读圣旨。 卫章对圣旨的内容早就有数,所以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但其他来贺喜的官员们却摸不清门路,听完了圣旨之后大家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在卫章朗声叩谢皇恩的时候,忍不住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且有些跪在边缘角落的都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儿?宁侯刚满月的嫡长女被皇上钦封为县主了? ——圣旨是这么说的呀!不过,这也太…… ——啊呀!卫侯爷真是圣眷隆宠,无人能及啊! ——县主的封号虽然常有,可刚满月的小娃娃就得此封号的却不多啊! ——出了云霓大长公主的嫡次女有过如此殊荣之外,我大云朝还没有第二个! ——皇上对卫侯爷真是倚重啊! ——不错,以后还是要抱紧卫侯爷的大腿了! ——呸!卫侯爷再忠勇,能比得过镇国公去? ——此一时彼一时了! ——走着瞧吧!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闭上你的乌鸦嘴!卫侯爷那点对不住你? ——放肆!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家国天下所忧所虑! ——就是,我们又不是他宁侯的食客,自然不会奉他为主! …… 边边角角里的人窃窃私语,自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而且又趁乱,所以不会有人在关注,殊不知宁侯府的每个角落都有特别安排,他们每个人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原样不变的被传向两个方向:一个是宁侯卫章的耳朵里,另一个自然是皇宫里高高在上的那位年轻皇帝的耳朵。 皇上站在龙案跟前,手握一只白玉紫毫,蘸浓墨,挥笔意,一气呵成,写成一个龙飞凤舞的‘谋’字。写完之后,也不急着放笔,而是单手掐腰站在龙案跟前,仔细的品味着自己的墨宝。 原本正在跟前汇报的张随喜见状忙住了嘴,不敢打扰皇上自我品评的兴致。 “嗯?怎么不讲了。”皇上过了半晌才发现张随喜没继续说下去,便随意的问了一句。 “回皇上,也无非就是这样的话,有的人认为宁侯圣眷正隆,应该抱紧他的臭脚,另有少数的人则认为宁侯功高盖主,水满则溢,皇上给他这样的封赏,实际上是准备拿他开刀……” “放屁!”皇上陡然变色,手里的白玉紫毫啪的一声丢在龙案上,怒道:“在那些人的眼里,朕就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么?!” “皇上息怒。”张随喜自幼陪伴皇上一起读书练武,肚子里也装了不少墨水,此时见皇上动怒,忙劝道:“皇上初登大宝,臣子们心里忐忑也是常理。这些人在私下里悄悄议论,无非是想保住自己的官职前程。若说妄议陛下,那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皇上明察秋毫,乾纲独断,何必为了这些琐事生气。” 听了这话,皇上心里的气消了些,但终究有些愤愤不平。 沉思片刻之后,却又忽然笑了:“你说,朕现在去宁侯府讨杯满月酒喝,那些大臣们会是什么嘴脸?” “这……”张随喜犹豫着回道:“回皇上,若皇上真的要走这一趟,怕是会让那些趋附者更趋附之心胜,而惶恐者必对宁侯避如蛇蝎吧。”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如此说来,朕倒是有些期待了。” “皇上?”张随喜惊讶的抬头,心想皇上不会真的要去宁侯府吧? “来人,更衣!”皇上忽然转身往后殿走去,留下张随喜一个人站在那里追悔莫及——早知道皇上想要出宫,他就应该劝着点,实在不该煽风点火!这回好了,宫外形势复杂,若是有什么差错,自己一家百十口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而与此同时,宁侯府里觥筹交错,笑语喧天。 诚王府云琨,燕王府云珩,定北候苏玉平,镇国公府勇毅候和韩二公子,安逸侯世子周承阳等几位身份超然的侯爷世子们坐了首席,众人素日又跟卫章交好,知道他千杯不醉的本事,这回自然不会放过灌他酒的大好机会。 一片猜拳行酒令的吆喝声中,与宾客们把酒言欢的卫章在得到心腹属下一个隐晦的手势后,借口更衣,对众人告了失陪,离席而去。 片刻后,卫将军果然换了一身宝蓝色燕服又重新入座,然后继续跟宾客们说笑喝酒。 就在他离开的这片刻的功夫里,宁侯爷不仅自己府里各处的议论都收到了心中,连乾元殿里景隆皇帝跟御前护卫总管,皇上的亲亲奶兄,锦麟卫都尉张随喜之间的对话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知道皇上待会儿要来,卫章的心里反而安静下来,索性放开量豪饮,全然一副一心求醉的样子。 等皇上果然来了,他这里已经有了五六分的醉意。 皇上见他毫无戒备之心,心里自然舒服了许多。接受卫章夫妇及众臣跪拜之后又当众赐下玉如意一只作为给嘉媛小县主的礼物,之后在首位上落座,喝了三杯酒,同几位云琨韩熵戈等人说了几句笑话便借口还有奏折要看,起身离去了。 宁侯府嫡长女的满月宴却随着皇上的离去而进入新的高潮。 事情不出张随喜所料,那些打定主意抱宁侯爷大腿的纷纷上前敬酒,又有人觉得自己给的贺礼不够,便让随身的奴才传话给里面的夫人,另一处女眷宴席处,姚燕语带着女儿给众位夫人们敬酒的时候,又不多不少的收了一回见面礼。 这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弄得姚燕语有些措手不及。幸好身后的管事媳妇能干,见各家夫人又有表礼,便悄悄地叫了记账的小厮进来,把礼物一一记录在册,以防日后查询参考。 卫依依的满月宴过后,景隆皇帝便觉得自己把朝中各方势力以及他最忌惮的也是他的父皇临死都不放心的宁侯这位新锐贵族的底细都摸清之后的早朝之上,针对当时的政务,提出了一条全新的政策——设立内阁。 所谓内阁,在景隆皇帝所说就是皇帝的秘书机构。 景隆皇帝为了巩固江山社稷,避免出现他父皇在位期间所形成的那种宰相独揽大权,暗中扶持皇子的事情出现,决定增设内阁作为国事咨询机构。 内阁设阁员七位,而且人选皇上早就从文武百官里扒拉出来,七位内阁成员分别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辅政大臣姚远之任首辅,代行宰相之职。次辅甄墨林,行副相之职。另五位阁员分别是安逸侯辅政大臣周泰宇,太子太傅大学士封绍平,原湖广经略大学士孙宇,太子少傅大学士陆常柏,原礼部尚书大学士梁岳城。 内阁成员以及首辅次辅的首任现由皇上任命,一年后实行廷推政策,由内阁成员和六部尚书公十三名大臣参与,得票多者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皇上一时起意的,事实上景隆皇帝在跟着先帝师萧太傅读书的时候便有过这样的想法。他读史书,知兴衰。对历代皇朝的兴衰史倒背如流,之后经过深思熟虑,方形成一个新政策的雏形。登基为帝之后,他没有忙着揽权,也没有忙着在政事上横插一脚,而是在乾元殿里每天召见各部大臣,与他们聊天,谈话,辩论。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在几位能臣的协助下,才形成了这样一条新的政策。 而这样一个新的开端,也必将让他成为大云朝三百五十多年历史十二位皇帝中最英明圣贤的一位皇帝,开创了大云朝的景清盛世。此为后话,此不赘述。 在这次大朝会上,景隆帝还按照他父皇的谋划,分别为镇国公,诚王,燕王及世子等皇亲国戚都各有加官进爵,委以重任。 其中,镇国公晋封为靖西王,国公爵位由长子韩熵戈世袭。次子韩熵戉封宗政侯。 诚王爷晋封为诚义亲王;郡王爵由嫡长子云琨世袭,另赐封号‘肃’;庶子云珣为锦麟卫千户。 燕王爷晋封为燕恭亲王,郡王爵由嫡长子云珩世袭,另赐封号‘礼’。 另外,宁侯卫章上奏本,奏请皇上将锦麟卫分成两支,一支一万人精卫由新帝的奶兄天子近卫张随喜执掌,负责云都城皇宫,南苑,西苑及行宫的守卫。剩下的三万人交由肃郡王云琨掌管,负责天子外出的安全。 皇上酌情更改,将云琨掌管的三万人以严酷的方式挑选精锐,只留下一万。剩下的两万人则裁撤出锦麟卫编制,归入烈鹰卫。 烈鹰卫卫章掌管,其职责依然不变。 至此,在众臣眼里显名赫赫的宁侯卫将军手中的权力终于一分为三,不再是言官闲臣们茶余饭后嚼说的重点话题。 ------题外话------ 好吧,我承认是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交代,所以本卷又写了这一章。 这回真的是本卷的终章了哦! ps:亲们,新文《权谋天下》,女强男腹黑,女色男倾城,女流氓男高冷,真的是一篇劲爆辣爽的好文,速度去【作者其他作品】里搜寻收藏吧! 噢,还有,月票记得留下!一定要有,不然二更真的没力气写啦! 第一章 奶娃依依 手中的权力分出去三分之二,卫章终于又有了空闲呆在家里。 随着春光渐老,看着小女儿一天一个模样,他的心里很满足,有时候陪着妻女在花园里一窝就是一整天,手中握一本兵书,旁边有妻子烹茶,看着凌霄在跟前跑来跑去,小女儿在旁边的摇篮里依依呀呀,那种幸福感真的要满溢出来。 初夏,梅树上结满了累累青梅。 凌霄张着手臂要梅子,小丫鬟紫穗抱着他踮起脚尖也摘不到。 一旁绿荫下看书的姚燕语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便对旁边托着女儿靠在藤椅上摇啊摇的卫章说道:“这梅子也差不多了,过两天叫人都摘下来酿酒。” “好。”卫章长长的双腿屈起来,把两个多月大的女儿放在大腿上躺好,一手摁着她的小肚子,保证小丫头的安全,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小脑袋,平时脸一绷,眼神一凛,数万热血男儿都不敢直视的大云战神这会儿正对着小丫头做鬼脸。 姚燕语瞥了他一眼,然后一脸惨不忍睹的样子摇摇头,又别开视线默默地叹了口气。 真是太遗憾了,这里没有相机,若果能把冷面战神这副样子定格,拍成照片拿出去,怕是大云帝都数万人的下巴都得掉在地上了。 那边凌霄摘了两颗青梅迈着小腿跑了过来,直接扑到姚燕语的怀里叫道:“妈妈,妈妈,给你。” 姚燕语拿了一个,只看一眼嘴里就冒了酸水,于是笑道:“妈妈不吃这个。这个不好吃,你拿着玩吧。” 凌霄有转身跑到卫章爷俩跟前,把一个青梅送到俩月多的卫依依小朋友面前:“妹妹吃吧。” 卫依依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看着眼前的青梅,完全无动于衷的挥了挥小手。 “拿。”凌霄往妹妹的手里送。 俩月大的小奶娃的小手嫩嫩的仿佛兰花花瓣儿,挠来挠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那颗青梅,然后本能的就往嘴里放。 “哎?”卫章怕她真的吃到,也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拨了一下,青梅咕噜噜从小丫头的手里掉了出去。 小丫头委屈的瞪着她爹,小嘴张了张,把一双小手抱起来放进了嘴里。 凌霄‘啊’了一声,迈开小腿跑去捡青梅。卫章则伸出手指头把女儿的小手从嘴里拨出来,“你娘说了,不许吃手,知道吧。” 小丫头又瞪着她爹看了两眼,然后继续把小手放到嘴里去。 “还吃?不乖啊,依依?”卫章笑着伸出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女儿的小下巴,顺便把她的小手又从嘴巴里拨了出来。 小丫头再次瞪她爹,小眼神已经带了几分怒气。淡淡的小眉头也皱了起来。 “嘿,这就敢跟爹瞪眼了啊?”卫章的大手托着小丫头的脑袋,小脑袋躺在他的手心里,还不如他的巴掌大。 姚燕语看了那个智商降为婴儿的男人一眼,无奈的叹道:“她是饿了吧?” 此时凌霄已经把那颗青梅捡了回来,在衣襟上擦了擦又递过去:“妹妹,你吃。” 小丫头看见青梅,眉头松开,又挥着小手去抓。 “不许吃。”卫章故意的捏住了她的小胳膊。 小丫头再次看过来,嘴巴憋了又憋,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 “啊!妹妹哭啦!”凌霄立刻转身朝着姚燕语叫:“妈妈——快来啊!” 姚燕语不得不把书放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你们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看看,把你娘惹烦了吧?”卫章粗糙的手指弹了一下凌霄的脑门,笑骂道:“告状精。” 姚燕语走过来摸了摸凌霄的脑门,瞪了卫章一眼:“不许弹脑门。” 卫章却像是发现宝藏一样惊喜的笑道:“哎?你再瞪一下给我瞧瞧?” “做什么?”姚燕语又瞪他。 “哈哈……”卫章大笑着把女儿从腿上拖起来,凑到跟前亲了亲,又抬头看着姚燕语笑道:“这眼神,跟咱们闺女太像了!” “会说话么?”姚燕语伸手把女儿从他手上接过来,转手交给身旁的奶妈子,哼道:“我像女儿?你弄错顺序了吧?” “对对对!”卫章讨好的拉住她的手,“是女儿像你,越长越像,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小时候就这样啊?真是太可爱了。” 奶妈子抱着依依下去喂奶,紫穗也赶紧的哄着凌霄走了。其他服侍的丫鬟们也都各自躲开了去,绿荫下顷刻间只剩下了他们夫妇二人。 卫章更不放手,直接把人拉到腿上抱住,欠身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真想永远都这么清闲下去。” 姚燕语也放软了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低声问:“听你这话,好像又要忙起来了?” “君泽那边的两万人已经裁撤完毕都归到了烈鹰卫这边。训练计划贺熙和萧逸已经制定好了,过几日我得带他们去山里训练。” “你要亲自去?” “是啊。烈鹰卫是我的心血,训练虽然不是打仗,但却是强兵的基础。”卫章轻声说着,手指在她的肩井穴,大椎穴等基础穴位上揉捏,又道:“我听冯嬷嬷说,女人生完孩子不出一百天就算是月子里,你还是少看书,多休息。再精湛的医术也要有个好身体才行,嗯?” “嗯,我知道。”姚燕语轻轻地点头。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姚燕语侧身靠在卫章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闭目养神,什么也不想。卫章就这样揽着她,目光穿过面前林立的梅树,投向虚无之处,心里默默地想着烈鹰卫训练的事情。 一侧有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在六七步外停住,白蔻特别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低低的从一侧传来:“侯爷,夫人,肃郡王来了,说是有事要跟侯爷商议,大总管把人请至前面书房奉茶呢。” 姚燕语睁开眼睛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快去吧。” 卫章起身,抬手握住姚燕语的颈侧,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方弹了弹衣襟往前面去了。 卫章一走,刚刚躲开的人们又回来了,香薷因劝:“夫人看了一上午的书,也该休息一会儿了,那边小阁楼里各色都是现成的,不如夫人过去略歇一歇,一会儿就在那边用午饭。抬头就能看见那边水面上的新荷,心情也好。” 姚燕语点了点头,笑道:“说的不错。” 众人闻言,便纷纷收拾东西,簇拥着姚燕语往旁边的小阁楼里去休息。 外人都当姚燕语因为分娩的缘故在家里将养,新帝才刚弱冠之年,虽然受过重伤,但因调养不错,又勤加锻炼,也算得上身强体壮,身边无须太医常随常伴。后宫里几位太妃的身体也还过得去,平日里头能闹热的自然也找不到姚燕语的头上。 国医馆里调教医女的事情依然由翠微和翠萍主管;姚燕语又写了一封奏折上奏皇上,从太医院里把华西凌调到了国医馆,专门负责搜集民间偏方秘方的事情。 至于另一项医药研究则由翠微和翠萍兼顾,她们二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创新,但有姚燕语在背后支持,她们二人多多少少也能取点小成绩。 这日姚燕语用过早点后依然在梅园里摆上榻几,继续整理之前的手稿,继续为《大云新药典》的编纂而努力。 这是张苍北生前的愿望,他想要编纂一本有史以来最全的药典,力求把世上的常见草本都详细的介绍,同时也要把不常用的草本做正确的解析,这样便可以供医者查询也方便学习和配药。 当然,这也是姚燕语的理想,也是她一直锲而不舍在努力去做的事情。 这段时间她怀孕,分娩,坐月子,心里又记挂着孩子,一心多用不得已把其他任何事情都放下了,唯独此事没有停下来。 “夫人,二爷来了。”旁边服侍的紫穗轻声回道。 “哦,快请。”姚燕语忙把最后几个字写完,然后把手里的笔放下,拿了帕子擦了擦手,准备起身相迎。 姚延意已经走到了近前,只在她旁边的藤椅上落座,笑着摆摆手,说道:“坐着吧。” 姚燕语到底还是起身,行至茶座跟前在另一只藤椅上坐下来,亲手给姚延意斟茶。 “你还这么忙?”姚延意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张长条案几上的各种纸张以及那支姚燕语不知让什么工匠给打制的一只奇怪的笔。 据说这支是紫铜锻造的还镀了一层金子,用的时候沾墨水就能写——所谓墨水还不是他们寻常用的徽墨什么的,竟是印染作坊里用的那些青色染料兑水调成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 姚燕语为姚延意泡茶,点乳,分汤,之后把一盏清香碧绿的茶水递过去:“二哥请用茶。” 姚延意伸手接了,闻茶香,品茶汤。之后又轻叹道:“算起来你这还没出百日呢,身体要紧。” “我不过是趁着有功夫把这些整理一下,累不着的。”姚燕语自己也端起一盏茶来,轻轻地嗅着茶香。 “这些整理的工作应该交给她们去做,既锻炼了人,你也刚好能休息一下。你见那个女人生完孩子就忙这些的?”姚延意把茶盏放回去,又伸手拿过那只笔来把玩着。 姚燕语轻笑道:“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做我不放心。” “你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姚二爷鄙夷的看了姚燕语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过去:“你大姐给你的信。” “哟,劳烦二哥亲自送信过来?”姚燕语惊讶的问,“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姚延意轻笑道:“没要紧的事儿我就不能来了?我想我那外甥女了,叫人抱来给我瞧瞧。” “我这不是担心大姐么。”姚燕语笑着拆信,旁边早有人去找了奶妈子把依依送了过来。 姚延意把小女娃抱在怀里颠了颠,叹道:“嗯,又沉了些。不错!这个长法肯定是个小胖妞儿了。” 小依依被舅舅颠了两下,便咯咯的笑了。姚延意顿时大喜,叹道:“这小丫头笑起来可真敞亮,叫人听着就开心。”说着,又撅起嘴巴在小丫头的胖脸蛋儿上亲了一下。 “哇唔——”小丫头伸出胖胖的小手扒拉了一下姚延意的脸。 “啧!嫌弃你舅舅?”姚延意笑嘻嘻的说着,张嘴咬住了小丫头胖胖的手指,含糊的说道:“敢嫌舅舅,舅舅可咬你了!” 话音刚落,小丫头就哈哈的笑了起来,声音之响亮是前所未有。连姚燕语都惊讶的看过来,奇怪的问:“这是依依在笑吗?” 姚延意也很是意外,笑道:“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开心?”说着,又张嘴去啄她的小手,殊不知他一边说话呵出来的气拂到小丫头的手心里,更加让她奇痒难耐,便一直咯咯哈哈的笑。 “哎呦,这可真不像是两个多月的孩子笑啊!”奶妈子从一边笑着感叹。 “这丫头果然跟舅舅亲。”姚延意很是满意的笑着,在小丫头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回小丫头不笑了,而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嘴巴里一边发出‘哇唔’的声音,一边流口水。 “这丫头,真是古怪精灵。”姚延意依然笑眯眯的。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专心去看信。 书信里,姚凤歌跟姚燕语到了平安,说江宁玻璃场的生意很好,江南富庶,玻璃又不是贵族专用的东西,不受等级的约束,那些富商有的是银子,又极爱华丽,听说宫里也采买玻璃器皿,又怀着一种特别的心思,一个个争相抢购。 姚凤歌已经根据之前同姚燕语商议过的,开始招区域代理商,代理商以府道为最大的单位,大云朝一十三省,下设五十六个府道,一百三十九个县,除去那些天涯海角边疆蛮夷之地,已经有二十多个府道向玻璃场提出代理要求,其中十二个代理商已经交了定银,每个代理二十万两的定银,姚凤歌光定银就收了二百四十万两。 姚燕语看到这些账目,不由得笑着对姚延意说:“大姐回到江宁,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姚延意也笑道:“这话也就是你说罢了。若是别人说,父亲定然又要训斥了。” 姚燕语轻叹:“父亲是一直不同意大姐回江宁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 “父亲还不是怕苏家那边难缠。不过如今看来,他们倒是通情达理。”姚延意一边逗着依依,漫不经心的说道。 姚燕语淡然一笑,说道:“胡搅蛮缠和通情达理之间,无非是隔着‘利益’二字。若是咱们家都是无能之辈,任人欺负,他们也不会如此通情达理的。” 姚延意一怔,转头看着姚燕语美好的侧影,无奈的笑道:“你从来不是刻薄的人,今儿怎么忽然这样说话?” “没有,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想当初我第一次来京城看见大姐那个样子,再想想他们那些人对大姐的态度,便觉得可恨。”姚燕语说着,把第二页信纸翻开,开始看第三页。 “此一时,彼一时了。”姚延意也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想要继续抖外甥女,不料却觉得腿上一热,于是猛然低头,无奈的笑道:“这小丫头,果然跟舅舅亲,居然送了我一份大礼。” “什么?”姚燕语不解的转头,不由得笑了——但见一片水渍在自己簇新的银蓝色贡缎长衫上渐渐地洇开。原来因为天气热了,小丫头身上只裹着一件棉布里杭绸面的夹被,根本不吃水,一尿就透了,直接洇在了姚延意的长衫上。 旁边的奶妈子赶紧的上前把小丫头抱走,一边致歉一边说道:“请舅爷移驾,去那边阁楼里换了这袍子吧。” 姚延意抬手拎了拎袍角,起身跟着丫鬟往旁边的阁楼去去换衣裳。 姚燕语看着奶妈子把女儿抱去换尿布,便继续低头看信。待看到最后,方见姚凤歌说请自己想办法调太医院里恒郡王的脉案看看,再斟酌着开一副药方子捎过来。看完之后姚燕语大感困惑,心想姚凤歌不是一心要跟恒郡王断绝一切往来了吗?怎么又管他的病症? 想到恒郡王,姚燕语才想起前几日恍惚听谁说恒郡王向皇上递了奏折,说自己身体不好,要去封地疗养。但皇上没有恩准,只叫太医院用心给恒郡王诊治。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姚燕语靠在藤椅上皱眉沉思。 “想什么呢?”姚延意换了衣裳重新过来,落座后拿过银铫子自顾冲茶。 姚燕语回神,一边把手中的信纸折叠起来装进信封,一边问:“二哥可知道恒郡王近况如何?” “怎么问起他来了?”姚延意微微蹙了蹙眉头,“你大姐再问?” “没有。”姚燕语摇了摇头,“大姐只是说我派过去的那两个账房很好,我忽然想起那二人原是恒郡王的家仆,是因为当初在城南一起合伙开玻璃场,王爷把这两房下人直接送给了我。如今想起来,算是欠着他一个极大的人情呢。” 姚延意淡笑道:“既然你跟我都不说实话,那我也没必要告诉你了。” “啊?二哥你什么意思?”姚燕语诧异的看着姚延意,心里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编的挺真实的,为什么这位兄台你还是不信呢? “你大姐姐跟恒郡王的事情,你当我不知道?”姚延意淡笑着摇摇头。 姚燕语顿时睁大了眼睛:“你都知道?” 姚延意给了她一个白眼,没有说话,自顾品茶。 “二哥,说说呗?”姚燕语凑过来,轻轻地推了推姚延意的胳膊。 “说什么?”姚二爷开始卖关子。 “你都知道什么?”姚燕语笑眯眯的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姚二爷慢慢地啜了一口茶,怡然自得的回味着。 “哎!不想说就算了,回头我自己去问。”姚燕语叹了口气,在书信上弹了一下,“太医院的脉案……啧,我该找个什么借口去翻看呢?” 姚延意叹了口气,蹙眉无奈的看着姚燕语,说道:“这事儿你最好少管。八年前父亲就说过,我们家的女儿不嫁皇室子孙。现在你们都各自为人妇为人母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幼稚?” 姚燕语转头看了看周围,丫鬟婆子早就退开,四周树影婆娑,确定方圆几丈之内没有什么人之后,方低声说道:“大姐托我弄清楚恒郡王的病情……我觉得,大姐不是那种冲动之人,她这样说一定是想了千百回才开的口。这其中还不知含着多少泪水。二哥,你忍心吗?” 姚延意眉头紧皱,沉思半晌方道:“我只能告诉你,是有人不希望他的病能好。所以太医院肯定是没办法的。” 姚燕语心头一凛,抬手指了指天空:“他么?” 姚延意叹道:“这个我不好说,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我们还是不要搀和的好。你写信劝劝你大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些事情既然过去只能放下,多说多做只能是多错!到时候害人害己,对谁都没好处。” 身处炎热的夏天,姚燕语却觉得一阵凄冷。 这阵子夫妇和乐儿女绕膝的幸福让她变得懒惰了,而且,圣眷隆宠之下,她天真的以为皇上登基就天下太平了。全然没想到一场斗争的结束就是另一场斗争的开始。 “你也别想太多。”姚延意看着姚燕语的脸色渐渐苍白,方又劝道:“他最不济也就是个圈禁。上头不顾手足之情也还要顾忌自己的名声。” “那为什么不准他去封地养病呢?”姚燕语喃喃的问。 “你忘了皇长子?”姚延意低声哼道。 姚燕语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她怎么能忘呢,那场叛乱她还身处其中呢,不过一年的光景,怎么可能会忘? “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就算是为了大姐。”她抬头看着姚延意,目露乞求之色。 “我们……”姚延意沉吟着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姚燕语缓缓地伸出手去摁在姚延意的手上。姚延意反手拍拍她的手,低声说道:“放心,有哥呢。” ------题外话------ 父女互动来了! 亲爱滴们,本月最后几天,兜里的月票长毛了吗? 赶紧的翻翻,不计数量的砸过来吧! 有多砸多有少砸少,大珠珠多少不嫌,生冷不忌啊! o(n_n)o哈哈哈~ ps:别忘了看完后移驾去收一下新文《权谋天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鞠躬,表示深深的感谢啦! 第二章 郎在梧桐树 六月至,云都城也进入了雨季。 老天爷时不时的便来一场倾盆大雨,冲刷掉这做古城上空的燥热,但大雨过后,却是仍然是变本加厉的燥热。 五月里,皇上已经去了避暑行宫避暑,内阁大臣留守京都处理政务,各部各地的奏疏先由内阁大臣看一遍,捡着重要的先用纸条批复一下,和奏疏粘在一起每隔三日便有锦麟卫护送至行宫请皇上朱笔批复。寻常小事便由内阁几位阁老商议着办了。 这日,天又降大雨,崇华殿外滚珠溅玉,雨幕迷蒙。 有一道来自皇陵的奏折被急匆匆的送了进来,主管礼部事务的阁老陆常柏打开一看,是皇陵守备的主官上奏,说圣祖皇帝的陵墓有些塌陷,雨季刚刚开始,后面还有整个七月,估计雨水会更多,朝廷应该尽快想办法,着人前来修缮,一边圣祖皇帝陵寝不安,动摇国本。 这可不是小事儿,陆常柏赶紧的把这份奏折送往首辅姚阁老的书案上。 姚远之一看这事儿的确刻不容缓,于是立刻用小票批复后,和当天要紧的奏折一起用黄匣子封起来送往避暑行宫。之后又把主管户部和工部的周泰宇周阁老和孙宇孙阁老找来,商议圣祖皇陵的修缮事宜。 三日后皇上的批复下来了,着户部拨银子,工部出人,赶紧的去给圣祖爷修皇陵去。 这件事情被有心人传到了恒郡王府的时候,恒王妃正冲着煎药的丫鬟发脾气呢。 新皇登基之后,所有皇室之人都进了爵位,只有恒郡王只是恢复了王爵,跟所有的一切都跟之前一样,可以说是不升不降,依然是他的恒郡王。 当然,这也不能说新帝对他没有恩惠,毕竟先帝在的时候云珉因为国宴上的失误被皇上停了郡王的俸禄,现在新帝登基,他的俸禄不禁恢复如常,还把之前扣下的一年给补上了。皇上说了,父皇当年只是说俸禄暂停发放,并没给割了去,现在补上也是常理。 恒郡王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可谓是五味陈杂。但不管心里怎么样,这也是新帝的隆恩,他除了口头谢恩之外,别无选择。 只是他的王妃却不这样想,传旨的太监一走,便甩了脸子,甚至不顾恒郡王还站在那里,便自顾回房去了,还跟身边的人抱怨:“拿着我们的银子做人情,皇上还真是打得好算盘!” 诚然,新帝原本是个温润的性子,可是不管是谁坐在那把龙椅上也难免对身边的人生疑,尤其是在大臣们心里口碑极好的恒郡王。 早在他登基之前,恒郡王府里便有他的眼线,如今登基为帝,眼线自然只增不减。恒王妃的话当日便一字不落的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于是,后来恒郡王请旨去封地养病,被皇上以‘封地虽然清净,但缺医少药的着实不利于养病。云都城里有太医院和国医馆,大云最好的医者都在帝都,皇兄养病还是该在京中’为由,把奏折驳回了。 云珉虽然不知道自己自请离京被驳回的原因,但也知道自己府里肯定有皇上的眼线,当时心力憔悴,却也无计可施。他早就看开,只想留恋红尘做个富贵闲人,无奈皇上对他放心不下,他也只能遵从皇上的旨意留在京都养病。 这日听见王妃在外边骂小丫鬟煎药剪得太久了,药效肯定减弱,这死丫头是不是诚心不让王爷的病好,是不是想害死王爷之类的话,他便沉沉的叹了口气,吩咐身旁的管家:“去传我的话,让王妃去她的院子里好生呆着,本王不请,不许她进本王的桐雨轩半步。” 管家答应着出去,没多会儿便端了一碗汤药进来,碗底还带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三个字:修皇陵。 恒郡王先是一怔,继而轻轻地缓了一口气,把纸条丢尽了身前煮水的红泥小炉里。 几日后,恒郡王又上了一本奏折,自请去修圣祖的皇陵。而且一本奏折写的言辞恳切,不容拒绝。果然,没过几天皇上批复便下来了:恒郡王孝心可嘉,准去督修皇陵。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恒郡王一直抑郁的心终于舒缓开来,如今他别无所求,只愿离开京都,挣脱身上的枷锁,清闲自在,安心度日。 只是他这样想,他的王妃却不这样想。 这边恒郡王看着贴身的小厮给自己收拾书籍,旁边自幼服侍他的宫嬷嬷盯着两个丫鬟给他收拾衣物,那边王妃便换了衣裳去找贵太妃诉苦去了。 新帝登基,先帝的妃子都成了太妃,恒郡王的母妃慧贵妃便是贵太妃。大云朝有先例,身为太妃可以搬出宫去跟子女居住,由子女侍奉养老,没有子女的则仍住在宫中,但都搬进慈敬宫或者福寿宫里去住。 慧贵妃有恒郡王,自然不用再孤守在宫里。送先帝至寝陵回来之后她便住进了恒郡王府。 恒王妃气呼呼的来到贵太妃的院子里,一进门便把屋里的丫鬟婆子给赶了出去。唯有一个宫嬷嬷是贵太妃早年的贴身宫女,心腹中的心腹,根本不买恒王妃的帐,只端着茶站在贵太妃身侧朝着恒王妃轻轻一福,叫了一声:“王妃。”便直起了身子,不再吱声。 “瞧你这样子,又有什么事儿?”贵太妃沉沉的叹了口气,没给这个侄女好脸色。 “母亲!王爷到底是不是您亲儿子啊?!”恒王妃生气的坐在贵太妃的下手,红着眼圈儿说道。 贵太妃从小就疼这个侄女,否则也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娶她为妻,但她却从没想到一向温良谦恭顺的侄女这一两年怎么变化这么大,不但性子骄躁了,还这么不知深浅。真是不知道这两年自己的儿子是怎么跟她过的。 心里不高兴,贵太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只是她身为长辈自然不屑于跟儿媳妇一般计较。立在她身后的宫嬷嬷金氏便接过话来,正色道:“王妃这是什么话?叫奴才们听见又成何体统?” 恒王妃抬头瞪了金嬷嬷一眼,想说什么,到底没敢说。 金嬷嬷陪着贵太妃在宫里二十多年,终生未嫁。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贵太妃的话,连恒郡王见了她都要拱手叫一声‘嬷嬷’,恒王妃在她面前也有几分怯色。 “母亲!”恒王妃声音一变,站起身来一提裙裾跪在了贵太妃的跟前,抹着眼泪说道:“皇上要王爷去皇陵监督修缮太祖爷的陵墓!王爷还病着,皇陵在深山之中,有潮又阴,王爷的身子怎么受的住呢!您说,他这不是把王爷往死路上逼么!母亲您难道不心疼?!” 贵太妃闻言一怔,忙低头问:“你这话当真?” 恒王妃赌气哼道:“王爷都在收拾行装了!” 贵太妃闻言,无奈的抬起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金嬷嬷便劝道:“王爷做事自有分寸,太妃和王妃也不要太着急了。” “他自然有分寸,他求的就是离开这云都城去过他的自在日子,哪里把咱们娘们儿放在心上?也从未想过峥儿的未来。”恒王妃生气的说道。 “休要胡说!”贵太妃听他说的过分了,终于忍不住低头呵斥,“你的涵养哪里去了?我张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浅薄无知了?!” “……”恒王妃被骂的一愣,继而呜呜的哭起来。 “别哭了!”贵太妃生气的说道,“哭有什么用?起来!” 恒王妃拿着帕子抹着眼泪缓缓地站了起来。 “既然王爷已经决定领了这份差事,你就打起精神来替他打点行装。来我这里哭哭啼啼有什么用?难道你让我去命令王爷违抗圣旨?!” 贵太妃既然开了头,便索性说个痛快,“你身为王妃,不说为王爷分忧,把家事料理安稳,却一位的打鸡骂狗的,弄得内宅没有一日安宁,哪个男人能受得了?换了我,我也巴不得离开这个王府去外边找清净呢!” 恒王妃心里千般的委屈,趁着贵太妃喘息的空当儿,小声反驳道:“侄女儿也是为了王爷和峥儿着急。王爷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勤于政务,后来遭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先帝爷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给王爷平凡,当今难道也不明白?凭什么人人都加官进爵,就我们王爷要去遭这份罪……” “闭嘴!”贵太妃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杯盖被震得‘哗啦’一响,些许残茶溅到了桌子上,“就凭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王爷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就是佛祖保佑了!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识大体的人,如今看来真是错看了你!你给我回你的院子里去,没我的话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姑母?!”恒王妃闻言直接急了,把娘家的称呼给扯了出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这样对你也是为了你好。”贵太妃冷冷的说着,转头吩咐金嬷嬷:“你从今日起过去服侍王妃吧。我看她是有些失心疯了,一言一行都透着怪异,你替我细细的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作祟!” 金嬷嬷稳稳的福了福身,应道:“奴才谨遵太妃吩咐。” “姑母?!”恒王妃还想再说什么,金嬷嬷已经朝着门口吩咐:“来人,送王妃回去歇息。”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架着恒王妃出去了。 金嬷嬷又转身微微躬身聆听贵太妃的吩咐,贵太妃无奈的叹了口气,朝着她摆了摆手。金嬷嬷又一福身,方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传出贵太妃疲惫的声音:“来人!” 外边有大丫鬟应声而入,贵太妃又吩咐:“扶我出去走走。” 丫鬟上前搀扶着慧贵太妃起身,缓缓地出了房门往恒郡王平日起居的桐雨轩去了。 恒郡王的书房是他精心布置的地方,自从他开府独居以来,这座题曰‘桐雨轩’的东偏院便是他日常起居,读书,处理公文,与清客幕僚们议事雅聚等日常琐事都在此处。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一大半儿的功夫都在这里。所以这一处院落收拾的十分精致。 院门两侧是青石镌刻的一副对联,自然也是恒王的墨宝:却是梧桐且栽取,丹山相次凤凰来。 进门是一丛翠竹掩映着几块湖石,院子里有两棵梧桐树是当时建府的时候恒王亲手栽种的,到现在已经八年的时间,原来胳膊粗细的梧桐现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此时生下十分,桐树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赏心悦目。 书房正厅里高悬一方匾额,黑底金字,上书:疏雨梧桐。 正厅和东面两间屋子通着行程一个敞亮的大厅,东墙的正面墙都是书架,上边一摞摞整齐摆放着古今各类书籍。书架之前置一张鬼脸花梨木嵌汉白玉台面的大书案,书案上摆着七八只古砚和一个红木雕花大笔架,可谓笔墨林立。 正对着书案的北墙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一幅前朝的书法,写的是一首古人的诗: 亭亭南轩外,贞干修且直。 广叶结青阴,繁花连素色。 天资韶雅性,不愧知音识。 对面窗下是一套高背红木桌椅,中间的小方桌上摆着石子盆景,和一套精致的玻璃茶具。 整个书房里铺着厚厚的藏蓝色提花地毯,脚步踏过,寂静无声。 贵太妃扶着丫鬟的手迈进屋门,却见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当值的小厮见她进来忙上前跪拜行礼。 “你们王爷呢?”贵太妃蹙眉问。 其中一个小厮忙回道:“回太妃娘娘,王爷和詹先生从后院下棋呢。” 贵太妃二话没说直接往后院去。 后院绿荫下摆了一套藤编圈椅和一张玻璃小圆几,各持黑白子的恒郡王和詹先生听见动静,忙把手里的棋子放下,起身行礼。 “母妃有事只管传唤儿子过去就是,怎么亲自过来了?”恒郡王行礼后,上前搀扶着贵太妃的手臂至藤椅上落座。 “你一直病着,就该静养。我总归无事,闲了倒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贵太妃说着,眼神一抬扫向旁边的詹先生。 詹先生忙躬了躬身,赔笑道:“太妃跟王爷说话,在下先告退了。” 贵太妃淡淡的笑了笑,点头不语。詹先生和旁边服侍茶水的小童齐齐的退了下去,一时间别致幽静的后院里只剩下了这一对母子。 恒郡王亲手为母亲煮水烹茶,然后双手敬上。 贵太妃接过茶来却不急着喝,只是凑在鼻息跟前嗅着茶香,缓缓地说道:“这是雨前龙井,先帝最喜欢喝的茶。” 恒郡王低头说道:“母妃说的是。父皇一直对雨前龙井很是偏爱,不过母亲还是喜欢雪顶含翠,是儿子疏忽了。” “没什么,茶不过是闲暇时用来颐养心性的东西,真正的意义在于品味,任何一种茶都有它的独到之处。只偏爱一种的话,会错过很多好茶。”贵太妃说着,轻轻地啜了一口香茶,感慨道:“如今我品这雨前龙井就觉得比雪顶含翠还好。” “母妃喜欢就好。”恒王爷忙接过贵太妃的茶盏来,又给她添茶。 母子二人就着茶道谈到了修身养性,然后扯了半天最后归于平静。 贵太妃喝了三五盏茶,自始至终都没问儿子去皇陵督造的事情,最后优雅的弹了弹衣袖站起身来,只叮嘱了一句:“自己的身子自己多保重,娘还指望着你养老呢。” 恒郡王躬身应道:“儿子不孝,让母妃担忧了。请母妃放心,儿子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子,让母妃颐养天年。” “你忙吧,我走了。”贵太妃释然一笑,理了理衣袖挺着腰板儿离去。 恒郡王亲自送至桐雨轩院门口,贵太妃在院门立定,忽然回头看着院子里的参天梧桐,淡然苦笑:“我儿种得好梧桐,奈何却没引来真凤凰。” 恒郡王淡然笑道:“是儿子无能。” “罢了,如今你母妃我唯一求的就是你的平安,余者皆是泡影。” “谢母妃点拨。”恒郡王再次躬身,送贵太妃徐徐离去。 直到贵太妃转过甬路拐角处不见了踪影恒郡王才直起身来,仰头看着茂密如云的梧桐树,想着母亲说的那句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是啊,他亲手种下了梧桐树,却没引来真凤凰。他的凤凰早就栖在了别处,且被绞住翅膀再也不能飞翔,今生今世,他都要注定与她遥遥相望了。 两日后,恒郡王收拾行装仅带着八个随从,同工部的官员一起赶赴皇陵。 避暑行宫里的皇上看过在恒郡王府的线人送来的密信之后,对身边最信任的奶兄王秉义说道:“朕的三哥其实就是个情种。” 王秉义不敢多言,只拱手应道:“皇上英明。” ------题外话------ 好吧,标题取自一阕词,原话是:人传郎在梧桐树,妾愿将身化凤凰。 未完待续啊!亲! 快看看兜里还有月票吗?赶紧的砸过来了,马上过期作废了哦! 好吧,其实是大珠珠想月票想疯了! 亲们赶紧的用票子把俺砸正常吧。 第三章 秋后 同样是阴雨天,江南和江北却大不相同。江南的雨季缠缠绵绵,那雨丝像是春蚕吐丝,怎么扯也扯不断,一下就是五六天的时间。 江宁城外,一处粉垣黛瓦的精致院落里,姚凤歌坐在明净的小轩窗下,安静的看着手里的账册。 在她的下手,用四张长条桌案拼起一张大案子,上面铺了墨绿色的缎面桌布,八个账房先生围坐四周,手指翻飞,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珠子。算盘的声音和着外边雨打芭蕉的声音,里里外外一时竟听不分明。 姚凤歌细细的看完手里的账册,抬手拿了毛笔蘸青蓝色墨水在账册的最后一页画了个记号,然后放下毛笔,待墨迹晾干的功夫端过手边的一盏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末,啜了一口。 一个青衣小鬟轻着脚步进来,行至姚凤歌跟前微微一福,轻声说道:“夫人,京城有书信来。” “嗯?”姚凤歌的目光从窗外的芭蕉上收回来,闪过一丝喜色,“是二舅爷吗?” “回夫人,是宁侯府。”小鬟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自从回来江宁,姚凤歌专门挑了一匹十三四岁的伶俐丫头并找了先生专门叫她们识字算账,不读子集经史,只求能认字,算账,做个明白人。所以她身边新选上来的小丫鬟个个儿都识字。 姚凤歌接过后微笑着说道:“你下去吧。” 小丫鬟躬身退下,姚凤歌把书信放在手边却不急着拆看,只等着那边几个账房先生把各自手里的那本账册核对完了,各自交上来之后,方道:“诸位今日辛苦了。” 几个账房先生忙躬身道:“夫人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厢房已经备好了酒菜,诸位先请过去用饭。剩下账册的明日再核对。” “是。”众人应了一声,齐齐告退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顷刻间只剩下了姚凤歌一人。 姚凤歌起身,亲自把窗扇关上,把一窗的雨声挡在外边,才伸手拿起那封书信,用手边的裁纸刀割开信封,取出雪白的信纸,展开慢慢地读了起来。 书信是姚燕语亲笔写的,青蓝色的字迹,由左往右念,横着成行,书信的各式完全不同于大云朝惯用的各式。不过姚凤歌已经习惯了。 人就是这样,你强大了,周围的人便都适应你的各种习惯,觉得你怎么出幺蛾子都是应该的。但如果你不够强大,这些小毛病便会成为长者责备的好资源,他们会揪着这些事情各种敲打,努力把这些小错讲出花来让你无限度的服从再服从。 就像这样的书信格式,开始的时候姚凤歌觉得奇怪,到现在,不但是她,连姚远之见了也只是皱皱眉头,说一句“你就是喜欢搞两样”就算了。 因为写字不受毛笔的限制,姚燕语便洋洋洒洒写了好多。 她把自己上辈子道听途说来的那点商业知识通过自己的过滤慢慢地传达给姚凤歌作为建议,希望她能在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兴起的江南好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干,创立一片前所未有的基业。 姚凤歌也果然被她的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给吸引,这个时候的商人处于社会地位的最末端,甚至都不如那些手工作坊主。商人被标上‘汲汲营营’,‘不思劳作’,‘投机取巧’等骂名,很多人都以经商为耻。 不过这些姚凤歌不在乎,她是个女子,背后又有定北侯府和姚府撑着,自然没那么多顾虑。至于子女的前程,有苏玉平担着,她也不用过多的操心。 受姚燕语的影响,她还真想在江南一试身手,不说博得多大的家业,总不能丢了姚家人的脸。 姚凤歌细细的看着姚燕语写的信,心里细细的盘算着她的建议。看到最后,姚燕语顺便提了一句话:太祖皇帝的寝陵有些塌陷,皇上派人去修了。 看到这句话姚凤歌的心陡然一跳,虽然信里没有提到恒郡王一个字,但她却知道去修皇陵的人一定是他。 看来身体无碍了!姚凤歌轻轻地吐了口气——只要能活着就好。 门外传来珊瑚的声音,是催她去吃饭。 姚凤歌把书信收起来放到怀里,方起身往屋外走去。 时光荏苒,绵绵雨季终究过去,夏去秋来,霜叶染血,转眼已经是霜降时节。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大江南北的农庄都忙过了秋收,渐渐地进入农闲。 九月,送祖父回祖籍安葬的萧霖夫妇守孝一年已满,夫妇二人带着母亲颜夫人儿子萧琸以及随身仆从回到了京城。 阔别一年多,韩明灿变得更加成熟有风韵,萧侯爷也更加风度翩翩。 兄弟姐妹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萧侯爷夫妇有祝贺姚燕语得女,另备了厚礼登门拜访,姚燕语设宴款待,直接留韩明灿母子在家里住了两日。和苏玉蘅三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夜的话。 萧霖回来之后奉旨去避暑行宫面圣,然后陪同景隆皇帝去西山狩猎场狩猎,十月份,君臣一众人等秋狩满载而归。 为了不惊扰大云帝都的百姓们,景隆皇帝在扈从们的守护下趁着秋高月明之夜悄然返回云都城。 皇上回京,自然有很多政事要办。内阁的几位阁老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到了乾元殿门外,请求觐见。 景隆帝年轻,精力旺盛。这两年在海疆养成了闻鸡起舞的好习惯,每日一早四更天便起身,练一套拳脚功夫出一身汗回来洗漱一点也不耽误召见大臣。 皇帝回京,忙了文臣,闲了武将。阁老们在乾元殿里跟皇上奏报政务,商议一些亟待解决的大事。宁侯卫章却沉浸在甜美的温柔乡里,酣眠正浓。 姚燕语被依依的哭声吵醒,皱着眉头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腰上沉沉的,竟然压着卫侯爷的一条长腿。于是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把那条长腿推下去,他却又咕哝一声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依依哭了。”姚燕语不得已低声说道。 “不是有奶妈子吗?”卫章不依,把人往怀里搂了搂,继续睡。 姚燕语听见小丫头的哭声越来越高,无奈的推着他的手臂,叹道:“她这阵子不习惯跟奶娘睡了,你睡你的,我过去瞧瞧。” “唔……这个臭丫头。”卫章不得不放开又香又软的抱枕,转身把被子抱在怀里。 这阵子卫章不在家,女儿一直都跟姚燕语一起睡,昨晚卫章回府,自然不准女儿在缠着姚燕语,早早的就让奶妈子把小丫头抱走,自己搂着夫人为所欲为。却想不到才睡了一会儿又被臭丫头哭醒了。 姚燕语忍着腰腿的酸痛披上外衣下床,趿上鞋子朝着外边问了一句:“依依怎么了?” 外边值夜的小丫头紫穗早就起身,听见姚燕语问忙转过屏风来等姚燕语出门方拿了披风给夫人披上,低声回道:“姐儿怕是饿了,醒来吃奶发现夫人不在,所以哭呢。”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她料想也是这样,于是吩咐:“咱们去看看。” 此时依依小丫头正在奶娘的怀里扭来扭去的哭呢,她是因为尿了床所以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旁边的人不是自家娘亲,所以小脾气上来了,哇哇的哭,奶娘左哄右哄哄不下,正抱着在屋里来回的走呢。 “给我吧。”姚燕语无奈的笑道:“真是把你娇惯的不成样子了,大半夜的又哭又闹的,小心爹爹打你。” 已经八个月的小依依一听见娘亲的声音就不哭了,扭着小身子拼命的往姚燕语怀里挣,等被娘亲抱过去就死死地搂着她的脖子不放手,一边抽着气一边喃喃的叫着:“吗……麻。” 姚燕语一颗心被女儿哽咽含糊的声音给叫的一塌糊涂,直接抱着她回了自己的卧房。 卫章虽然没动,但肯定是睡不着的,见姚燕语把女儿给抱了过来,无奈的拍了拍额头,问:“你该不会这个时候把我赶去书房吧?” 姚燕语把女儿放到床上,转身看了看苦着脸的某人,笑道:“算了,三个人在这里挤一挤吧。” 于是,依依小丫头被放在了床的最里面靠在娘亲的怀里甜甜的睡了。然后,依依她娘亲也靠在某人的怀里进入了梦乡。 床最外边的那一个叠勺儿一样侧身向里搂着夫人看着女儿,一大一小两张熟睡的脸,那么安静,那么满足。她们就在他的怀里,依着他,靠着他……一时间卫侯爷觉得特别满足,然后激动地睡不着了。 第二天清早,姚燕语是被耳边的低语声给弄醒的。 其实她还很困,很累。当然这是废话,任凭她再好的体力被一个饿了大半个月的彪悍武将摁在床上放肆了大半夜然后又被女儿的哭闹惊了好梦之后也会又累又困恨不得直接睡到夕阳西下。 “唔——啊——”卫依依小朋友清亮的声音甜甜润润的传到姚燕语的耳朵里,姚夫人瞬间放心了——有她爹在呢,再睡会儿吧。 “嘘——宝贝别吵,娘亲在睡觉。”卫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线压到最低,带着沙沙的暗哑,性感的要命。 “唔?”小丫头根本不明白她爹这是什么意思,小嘴巴学着他爹的样子嘟成了桃子尖儿。 “乖。”卫章满意的笑了笑,觉得他的宝贝女儿是听懂了自己的话。 “哈哈……”依依看见她爹笑,得意的笑了起来。 姚燕语无奈的拉起被子堵住了耳朵——笑成这样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哎!臭丫头真是不懂事啊!咱们还是出去玩儿吧。”章无奈的抱着女儿从床上起身,穿着睡衣去门口唤了丫鬟来把女儿送出去。 事实证明,八个月大的小奶娃真的听不懂她爹的话啊! 伴驾秋狩回来,卫章终于有了几日的清闲,每日都躲在家里陪妻女说笑开心,日子倒也过得快活。 这日早饭后,卫侯爷换了一件青灰色家常袍子,一只手抱着女儿从燕安堂里出来想要出去走走,恰好遇见凌霄和吉儿一前一后笑嘻嘻的跑过来,后面丫鬟们一路小跑跟着,迎面遇见卫章,凌霄和吉儿两个立刻规规矩矩的站住请安。 卫章因问:“一大早起来你们跑什么呢?” “父亲,父亲,他们说外面要砍坏人的头呢,大总管不许我们出门,你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砍坏人的头?”卫章一怔,这才想起皇上回京后办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勾决刑部大牢里的死刑犯。 去年因为先帝病重,朝廷压下了那些死刑犯的处决,今年新皇登基,政事初步稳定,那些关在死牢里的人尤其是那一批随着皇长子,皇四子以及谨王父子犯上作乱的人算是活到头了。 历来叛乱,逼宫,都是重中之重的大罪,虽然皇子们可凭着身份免一死,但下面那些追随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别的不说,仅仅湖广一带被云瑾收买的大小官员除了被流放充军以及削职为民永不叙用的之外,判死刑的便有一百二十人。且不说丰氏一族,贤妃皇四子母子以及谨王逼宫案所判决的那些死囚。 总起来说,景隆元年被秋后问斩的死囚总共算起来足有六百多人。 卫章的思绪被女儿的小手拨拉回来,他转头亲了亲小丫头的脸蛋儿,低声说道:“宝贝儿乖,你还是回去找你娘玩儿吧。”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凌霄和吉儿见状傻傻的对视一眼,也迈着小腿跟了进去。 姚燕语听说卫章要出去,便让奶妈子把女儿抱下去,又问凌霄和吉儿:“你们两个是要怎样?” 凌霄比较怕卫章,不怕姚燕语,于是立刻凑过去挤到姚燕语的怀里说道:“他们说街上在杀坏人,我跟吉儿也要去看!我们也要杀坏人。” 姚燕语惊讶的看向卫章:“杀什么坏人?” “前天皇上下了圣旨要处决牢里的死囚,钦天监选的日子就是今日,我都忘了。” 姚燕语听说这话,便觉得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忙哄凌霄:“这不是什么好事,凌霄还小,不要去了。妈妈让香薷姐姐给你做了好吃的芙蓉糕,你跟吉儿快去吃吧。” “妈妈,人家都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凌霄嘟着小嘴巴撒娇。 姚燕语好笑的问:“谁说三岁就不是小孩子了?” 凌霄没敢反驳,却悄悄地瞄了卫章一眼。 卫章笑道:“反正我今日也没什么差事,就带两个小子出去逛逛,男孩子么,见见阵势也不是坏事。” “能行么?”姚燕语不放心的问。 “怎么不行。我们又不去刑场,就在街上找个地方瞧瞧罢了。” 姚燕语又不放心的叮嘱:“跟贺将军说一声,别回头人家找不到孩子了着急。” “知道了。”卫章微笑着朝两个小家伙招了招手:“走不走?” “走!”凌霄立刻从姚燕语的怀里爬了下来。 “走咯!”吉儿更高兴,直接高兴地跳起来,一边跳还一边喊:“看热闹去咯!” “别给他们乱吃东西!”姚燕语看着卫章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又不放心的追了一句。 “知道了。”卫章一弯腰,一手一个小崽子夹在腋下,大步流星的走了。 “呜……”被奶妈子抱在怀里的小依依看着她爹离去的背影,不高兴的嘟起嘴吧吹出了一个泡泡。 姚燕语则完全沉浸在死囚这件事情上,思绪飘出去很远,根本没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奶妈子见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敢打扰,忙抱着小丫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个人坐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姚燕语忽然喊了一声:“来人!” 门外的半夏,麦冬二人忙应声而入,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道:“更衣,准备出门。” “是。”半夏应了一声转身去衣橱里拿出一套雀金呢袄裙出来。 姚燕语看了一眼直接摇头:“要男装。” “啊?”半夏愣了一下,夫人可是有一年没穿男装了吧?怎么忽然又想起要穿男装呢。 “我们去街上瞧瞧。”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两个丫鬟立刻明白过来,重新打开另一间衣橱,找了一套月白贡缎交领深衣和一件铁灰色重缎披风出来。 姚燕语把发髻散开重新绾成独髻,只以一根白玉簪子别住,换上男装从侯府西角门出去,直接往西市大街的方向去。 今天的云都城里,可谓人山人海。商贩走卒也好,有名有姓的家族也好,云都城上上下下形形色色的人都对这次的处决给予极大的关注。 华夏自古以来都有‘秋后问斩’之说。究其缘故,大概是因为古代主要是农业为主,秋后都收成完了,进入了农闲,这个时候集中处理可以召集人群观看,起到震慑的作用,并且秋冬时节有一种肃杀之气,再还可能因为这个时候天气冷,容易处理尸体,不容易引起瘟疫的传播。 此时霜降已过,正交初冬。明明有艳阳高照,北风吹过亦透着彻骨的寒冷。姚燕语立在拥挤的大街上,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刑部大牢通往西市口的街道两旁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两边的各种商铺也都挤满了人,不管是卖首饰的还是绣庄,只要有临街的带窗户的房子,乌泱泱的都是人头。 姚燕语带着白蔻玉果儿三个人出门,还没到西市大街就挤不进去了。 正在着急之时,忽然有人从旁边叫了一声:“姚大人?” 姚燕语忙转身一看,但见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穿着一身蓝棉布长衫弓着腰站在那里朝着自己拱了拱手。姚燕语觉得这人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从哪里见过,只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那人往前走近了几步,低声说道:“我家主子在那边的银华楼上,请大人过去。” 男子的声音略显尖细,姚燕语心神一凛,忽然明白过来,忙应道:“那么就请带路吧。” “大人请。”来人侧了侧身,也不多说,只带着姚燕语挤开人群往旁边的银华楼上去。 银华楼乃是一处银器铺子,专门打造各种银质器皿,银碗,银筷子,银酒壶等等。 姚燕语随着那个小太监从银华楼后门进去,穿过院子上前楼,直接上三楼进了一间素净的屋子。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一身棉布长袍的景隆皇帝,另一个则是太医院的翘楚,被借调到国医馆里负责民间古方的华西凌华主簿。 姚燕语一进来,华西凌便站了起来。看见皇帝在坐姚燕语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去准备跪拜行礼。皇上一抬手止住:“朕微服出巡,大礼就免了。夫人请坐吧。” 姚燕语到底还是拜了一拜,等华西淩朝着自己拱手见礼并还礼之后,方在皇上下手落座。 寒暄过后,皇上问姚燕语:“今天这种事情,想不到姚院判也会来看热闹。” 姚燕语微微蹙着眉头,叹道:“臣也不想出来凑这个热闹,但总觉得此等大事若不出来看一眼,也是一种遗憾。” “遗憾?”皇上听着姚燕语话里有话,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姚院判觉得有何遗憾?” 姚燕语想说这么大的场面我两辈子都没见过,难道不是遗憾么?但对面这位是九五之尊,这话就不能这么说,于是欠身道:“不能目睹谋逆叛乱祸国殃民者伏法受刑,不能亲眼目睹我大云国威,对臣来说便是一种遗憾了。” 皇上闻言淡然一笑,却朝着华西淩说道:“你输了。” 华西淩忙欠身道:“皇上英明,臣输的心服口服。” 姚燕语一下子迷糊了,心想感情这两个人在打赌?而且这赌还跟自己有关? 看着姚燕语疑惑的目光,皇上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西淩,你自己跟姚院判说吧。” 华西淩应了一声,方转向姚燕语,欠身问道:“姚大人难道不觉得这些囚犯就这么一刀咔嚓了很是可惜么?” 姚燕语一怔,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华西淩又道:“这六百多名死囚今日同时问斩,场面自然宏大,对百姓的震慑力自然也够强悍。但那毕竟是一条命,虽然他们死有余辜,但在死之前也该让他们再做一次贡献。” 姚燕语惊讶看着华西淩,若不是她对这小子知根知底,甚至都以为眼前他跟自己一样,也是穿越来的了。 “华主簿的意思,这些人应该再如何做贡献呢?”姚燕语压着心底的激动,不动声色的问。 “试药。”华西淩淡然一笑轻声说道。 华西淩显然明白姚燕语是明知故问。但皇上刚才已经说自己赌输了,他就不能揭姚燕语的老底,况且,眼前这位虽然是个女子,也是他华西淩有生以来最钦佩的一个女子,就算不顾忌皇上的颜面他也会顺着她把话说下去。 “试药?”姚燕语激动地心渐渐地归于平稳,原来只是试药,跟她想的并不是一回事啊! 她还想说如果这些囚犯的尸体没人要,带回大刀咔嚓一落,她就立刻派人把尸体冷冻起来送到国医馆里给学员们解剖用呢。 还以为这家伙在国医馆呆了半年多,应该对解剖学什么的感兴趣了呢,没想到却是白激动一场。 “据我所知姚大人正在从前朝药典的基础上编纂《大云药典》,不知此事是否属实?”华西淩问。 “是的。”姚燕语点头,“此事从我师傅张老院令在世的时候就开始做了,是先帝爷的旨意。” “大人是否想过编纂一本从属于《大云药典》的副本?”华西淩又问。 “副本?什么副本?”姚燕语一头雾水,心想你当这是刷boss呢,还副本? “就是毒谱。”华西淩一语点破姚燕语的疑惑,“这世上的草本物种何止上万,能入药者也不止千数。有些东西可直接入药,有的东西有毒,需要炮制或者与其他相配才可入药。但也有些东西不管怎么炮制都无法祛除其毒性。但有些时候,治病救人又必须兵行险招,以毒攻毒。如此,我们就需要试药。通常情况下,医者会以身试药,但又因为人与人的体质不同,再加上毒性的不稳定性,医者试药不但不十分的准确,还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们为何不能用那些死囚试药?这样我们可以反复试药,最终把那些有毒的药物做出详细的注解,流传后世,岂不也是功德一件?” “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编纂一份中草药的——”姚燕语恍然大悟,大脑飞速旋转,然后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词:“黑名单!” “黑名单?”华西淩闻言一怔,继而兴奋的击掌:“好!就是‘黑名单’!”说完,他又叹道:“大人不觉得,注解本草的毒性和注解它们的可用性一样重要么?就像先帝爷在位时的‘清心丸’一案,若是天竺番木薯的事情太医院和国医馆的人都清楚,危险又怎么会发生呢?” 姚燕语缓缓地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我之前一直用猫狗鸡兔之类东西试药,虽然可行,但这些东西到底不同与人。一些药毒性如何,只有在人的身上才能做出准确的试验。只是……”姚燕语犹豫的看了景隆皇帝一眼,心想这事道理上是说得过去,但总是有违人道,此事必须有皇上背黑锅才行,不然以后自己可不敢随便出门了。 皇上看见姚燕语的目光,便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姚院判也觉得此事可行,回头华主簿就写个奏折递上来吧。” “主子英明。”华西淩忙拱手应着,又偷偷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姚燕语却已经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已经到了巳时,大街上的百姓们忽然间哗啦啦往两侧后退,人群便像是一片被分水锏斩开的洪水,迅速闪开一条通道。 一队身着玄色织锦劲装,披大红里玄金呢斗篷,腰佩青锋剑,脚踩鹿皮军靴的锦麟卫踩着有力的步子从街道上走过,走在最后面的没个三步便在街边立定,前面带头的人一路疾奔而过,西市街两旁便多了两排威风凛凛的岗哨。 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有官府的依仗经过,后面高头大马上端坐的是今年的正副监斩官——大理寺卿贺庸和刑部左侍郎孙寅。 监斩官身后跟随的是一支凶神恶煞般的队伍,这支队伍人不多,充其量也就百十个人,但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一脸的凶恶之相。每个人都穿着皂色官衣,怀里抱着一把鬼头刀。——这便是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了。 强大的肃杀气氛把沿街看热闹的百姓们震住,众人都止住了说笑,傻愣愣的看着官老爷和这些夺人性命的刽子手们从眼前经过,几百口子人,居然除了脚步声和马蹄声之外,无一人喧哗。 姚燕语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集体问斩的威慑力真是不容小觑啊! 这一队人马过后不久,便是刑部大牢的囚车。 六百多辆囚车从西市大街上走过,车轱辘碾过青石地面,发出吱吱嘎嘎咕咕噜噜的声音,两侧围观的百姓们开始议论起来。 谋逆造反终究跟百姓们关系不大,况且又没有真的打起来,所以百姓们也只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街道两边的店铺开始纷纷往外泼水,更有生意好些,主子靠山大些的店铺干脆往外泼酒。意义么,无非是为了辟邪,送些酒水给死囚,让他们的魂魄早去托生,别在自家门口晃悠。 前面叛逆死囚过去了,后面是百十个跟叛逆无关的,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重刑犯,当然还有几个贪官。 这些人一过,街上的百姓们立刻兴奋起来,什么烂菜叶子烂果子,瓶瓶罐罐什么的都纷纷丢过去。当然丢鸡蛋的也有,天下大同,不管走到哪里都有花钱买痛快的。 这些人可真是浪费,好好地鸡蛋就这样丢了,拿去救济灾民也好啊!姚燕语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题外话------ 嗯,未完待续! 今天这章又粗又长吧? 亲爱滴们的月票可以痛快的砸过来了吧? 赶紧的翻翻兜里,马上要作废了啊! 每个月都有月票作废的亲!这事儿说起来真是叫人心痛啊! 浪费真的很可耻啊可耻!亲们千万不要浪费啊! 第四章 选择 就在姚燕语呆的这家银楼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卫章和云琨坐在三楼临街的雅间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着外边的街上的景象。 之前卫章从诚王府里接过锦麟卫,云琨的心里多少是有些别扭的。但新帝登基之后,卫章主动让出提督九门的权力,上疏把锦麟卫分成两支,原来属于皇上近卫的那支交给景隆皇帝的奶兄王秉义,负责城防的那支依然还给诚王府。如此便让云琨心底的那点不痛快烟消云散,二人又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了。 今日卫章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看热闹,在街上遇见了云琨,便被他约至此处来。 此次行刑,锦麟卫负责全部的防卫,云琨虽然不明着出面,但从刑部大牢到西市口刑场,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密切关注。 两个人坐在窗边若无其事的聊天,卫章的身旁,吉儿和凌霄两个小娃娃则趴在桌子上各磕花生吃,弄得满脸都是沫子,磕的不亦乐乎,这俩小家伙完全忘了跟着出来要干啥,眼里只剩下吃了。 云琨的近卫悄无声息的进来,在云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云琨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淡笑,低声吩咐:“加派人手去那边。” 近卫应声出去之后卫章方问:“怎么了?” 云琨朝着卫章打了个手势:皇上出来了。 “啊?”卫章微微皱眉,想不到皇上这种时候也来凑热闹,于是低声问:“你要不要过去?” “是你要不要过去。”云琨微微一笑,凑近了卫章的耳边说道:“尊夫人也在皇上跟前,还有那个有小华佗之称的华太医。” “……”卫章默默地咬了咬后槽牙,没说话。 最后卫章还是忍着没过去,倒是云琨看他的脸黑的可怕,主动请缨:“我过去瞧瞧。不过尊夫人不同于寻常女子,你这心胸也该大度一些啊!”说完,肃郡王拍拍宁侯的肩膀,起身走了。 当日下午,姚燕语回去的时候府里的气氛又很不对,长矛大总管低眉顺眼的请安,一脸的衰样。姚燕语察觉出了什么,一问,果然是侯爷先回来了。 跟上次去九菊阁不一样,姚燕语这次没有径自回燕安堂。因为卫侯爷出门的时候带着俩孩子,就算是出去遛弯儿也顺便带孩子了,所以她多少有点理亏,于是去了书房。 一路走去姚燕语心里想着,就算不明说是过去道歉解释,但态度已经是放低了,想来这别扭的男人也不会死揪着不放吧? 到了书房却意外的发现有人在,问过小厮,小厮说是兵部的大人正在同侯爷说话。 姚燕语想着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于是对小厮笑了笑,转身去厢房等。 小厮立刻飞奔去泡了香茶送进去,又唯唯诺诺的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冒着被侯爷灭了的危险进了一趟书房。当时卫章正在听兵部来的官员说着今年新锻造的武器的事情,见原本应该在门口值守的小厮拎着一壶茶进来转悠,不由得眉头一跳,一记冷眼飞了过去。小厮吓得腿一哆嗦,差点跪了。 “什么事?”卫章对自己的人还是很了解的,如果没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他们是绝不敢在自己谈公事的时候进来打扰的。 “没……没事。”小厮低着头给客人斟茶,他可不敢说夫人回来了,您老可以消消气了。 卫章自然知道没事才有鬼,而且看着小子的神色也猜到应该是夫人回来了,于是不动声色的等他斟了茶滚出去后,便对那官员说道:“这事儿本候知道了,具体怎样还得试过之后才知道。圣上对这一批东西很重视,我们可不能让陛下失望。” “是,下官明白。那下官这几日再抓紧调试一下。” “那就这样吧。”卫章点了点头,抬手端起茶盏来,客气的说道:“请用茶。” 这边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身为官场上浸润的人这点规矩还是懂的,这位兵部负责督造兵器的大人赶紧的起身,拱手道:“此事还望侯爷多多操心,下官先告退了。” 卫章也不多留,只起身淡淡的一笑:“那我就不留你了,皇上那里本候去说,但东西的质量还需你多费心。” “是,请侯爷放心。” 卫章点了点头,吩咐长矛代为送客。 客人一走,卫侯爷的脸色立刻又冷了下来,门口当值的小厮早就跑去厢房送信,刚回家中尚未来得及换衣服的姚夫人穿着裹着一袭银灰色重缎披风山翩然而至,行至书案跟前似笑非笑的看着靠在高背太师椅上的卫侯爷,什么话也不说。 “过来。”卫章依然冷着脸,但说出来的话却喷着火,声音沙沙的暗哑,极为压抑。 姚燕语笑了笑,抬手解开披风的带子,然后随手一掀任凭披风掉在地上,便抬脚往书案那边走了过去。 在他面前站定之后,她轻轻地抬手在他紧皱的眉心上一抚,微笑道:“再皱就起皱纹了。” “还不是被你气的。”卫章说话间抬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然后手臂箍住她,只瞪了她一眼,便劈头盖脸的吻下来。 他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华西淩那蠢货对她存着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凭着卫章的权势,那蠢货算是对姚燕语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敬,也足够他把他捏死。只是他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他的夫人会很不开心。 他不能让她不开心,她不开心,自己就会难受的要死。所以只能留着那个蠢货,平日里还得拿出自己的大度来,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当然,他的夫人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对他忠贞无二他也清楚。但不管怎样,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他心里的不痛快是真实的,他卫显钧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所以,不痛快就要表达出来,在外边不能说,回来家里就无需忍着了。 凶猛的亲吻过后,他的怒火好像得到了足够的发泄,接下来便慢了下来。 他有足够的耐心对待她,对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姚燕语自己也不记得了。只是稍微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因为怕被战火蔓延,她进入书房的那一刻这院子里的下人便都找各种借口躲了,没有卫章的命令众人连院门都不敢进,而他们两个一直在忙,忙的婚天婚地,所以屋子里连灯火都没有。 她在黑暗里只觉得疲累至极,一句话也不想说,甚至连手指都不愿意多动一下。 “冷?”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卫章抬手把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拉了拉。 “什么时辰了?”她抬了抬酸麻的腿,侧了侧身子,在他怀里蜷的更舒服些。 卫章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轻声笑道:“谁知道呢。或许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依依找不到我会哭的。”姚燕语心头一闪,便往外挣扎。 “她早就睡了。你出去一整天,这会儿才想到她?”卫章说着,又把人搂进怀里用披风裹紧了抱起来转到书架后面去。 在娶姚燕语进门之前,卫章几乎衣食住行都在这座书房里,所以这里安放着一张床。当年姚燕语为了救阿尔克王子累晕了也曾在这里休息过一个晚上。 只是卫侯爷自打娶妻之后就没在这里睡过,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他这几年一直睡在燕安堂的卧室里,这里连午休都没用过。 不过幸好家里不缺下人,也幸好冯嬷嬷管教下人有方,这里的床铺纵然被冷落了几年也依然保持着清新干净。 卫章把怀里的夫人塞进被子里,然后转身打开衣橱找了两身干净的衣裳各自换了,方出去叫人。 可怜书房里当值的小厮在外便冻了大半个晚上终于等到了主子的传唤,于是大家一溜烟儿的跑进来,掌灯点蜡,收拾乱的不像话的书案以及落了一地的书籍笔墨纸张等,另有婆子体贴的送来了热水,宵夜等。里里外外好一通忙碌。 姚燕语靠在榻上一边吃着桂花汤圆一边默默地后悔,她来书房自然是本着赔礼道歉哄男人来的,却没想到哄到了这个份儿上。 幸亏卫章上面没有长辈老人,否则自己怕是要坐实了不守妇道勾引男人的罪名了。 就算没有长辈,但在下人的眼里自己的一世英明也毁了! 哎!姚夫人又默默地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回府就回燕安堂的,最起码那边是内宅,不管闹得怎样也都是贴身服侍的那几个丫头们知道。 因为记挂着女儿,而且也想明早睡个懒觉,所以姚燕语吃了一碗热乎乎的桂花汤圆后坚持回了燕安堂。 回去自然不用她自己走路,卫侯爷体贴的用大毛斗篷把人裹了抱着回去,前面打灯笼的小厮自然是不敢抬头,身后跟着的人也都是一路盯着脚尖走过的。 此时燕安堂里一片安寂,但当姚燕语听说晚饭时女儿哭闹了好一阵子后来是累了才睡着,心里又愧疚心疼的不得了。少不得有把卫章埋怨了一顿,怪他贪吃没限度,起了兴致就不管不顾的,害女儿哭得厉害。 卫章摸了摸鼻子认下了这笔账,啥也没说伸手把人摁到在床上,手脚并用控在怀里:睡觉。 第二天上午,依依小姑娘觉得好久没见到娘亲了,所以一直腻在娘的怀里不肯跟奶妈子走。 姚燕语只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耐心的哄她。小丫头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份母爱,跟姚燕语依依呀呀的互动,母女两个玩的很是开心。 一屋子人正开心的笑着,外边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小丫鬟慌张的说道:“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有圣旨。” “啊?”姚燕语一怔,忙道:“有圣旨?侯爷不在家啊。” 小丫头忙道:“公公说,圣旨是给夫人的,请夫人快些去前面接旨。” 姚燕语二话不说赶紧的把女儿递给奶妈子,然后起身进去更衣打扮,换了二品医官的官袍,带了金丝冠,仪表堂堂的往前面去接旨。 接圣旨对宁侯府来说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长矛大总管已经把香案等一切都料理好了,只等姚夫人往前面来跪在香案跟前,皇上身边的掌案太监张随喜就便可宣读圣旨了。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国医馆左院判姚燕语医术精湛,曾几度救治先帝性命,功在社稷,特晋封为从一品右院判,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国医馆所请在一十三省设立医学院一事应尽快开始,早些为朝廷培养可用之才,云云。 姚燕语听张随喜宣读完了圣旨之后,三叩九拜,口称万岁万万岁。 张随喜笑眯眯的把圣旨卷起递给姚燕语,拱手道:“咱家给姚大人道喜了。”说着,朝着身后一摆手,四个太监各自托着一品医官的袍服,冠带,丝履,以及朝珠等奉上前来。 旁边的管事媳妇忙替姚燕语把东西接过来退至一旁。 “公公辛苦了。”姚燕语忙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长矛。长矛立刻递上一个赭色绣芝兰纹的荷包。 张随喜也不推脱,接过荷包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又笑道:“皇上还有口谕,着姚大人接到圣旨后立刻进宫觐见。” “好,公公请稍等。”官升一级,自然要进宫谢恩的。姚燕语朝着张随喜欠了欠身,“容我去更衣。” 一品官袍跟二品官袍大致相同,只有胸前的刺绣由孔雀纹改为了一品仙鹤。锦丝冠上装饰的孔雀簪也换成了赤金仙鹤簪,原来的金花腰带改为了墨玉带。 姚燕语换过衣服后,人更加精神,她以前就嫌官袍上的孔雀美感有余而庄严不足,那华丽的羽毛总是给人以花瓶的感觉。现在终于把孔雀换成了仙鹤,看着穿衣镜里玉树临风,风骨傲然的样子,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景隆皇帝登基之后,把自己日常起居召见大臣的地方定在了乾元殿而非先帝曾用的紫宸殿,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到紫宸殿他便想起先帝,顿觉心情沉痛,哀思无限,遂沉浸其中不能理事。所以紫宸殿便空闲下来。 姚燕语随着张随喜入宫进了乾元殿参见皇上。景隆皇帝便把她之前上奏的那篇请在各省府修建医学院,设立药监署的奏折拿了出来与她重新议论此事。 在皇上的询问下,姚燕语又把设立药监署的重要性认真的阐述了一遍。在她看来,没有监督就没有公正,民间的药商全凭一颗良心做事,但良心这东西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谁也不敢保证不会长歪了。 而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生病就要请医延药。医药和民生息息相关,所以若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长治久安,医药的监督必不可少。 姚燕语对此事想了很久了,奏折写完之后皇上虽然说好,但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所以姚燕语便一直在想,是什么因素让皇上犹豫不决。 今日皇上再次询问,姚燕语便把经过深思熟虑的话说出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景隆皇帝听得连连点头,最后叹道:“卿术业专攻,一心为民,忠心可嘉。这事儿先帝也曾跟朕说过,但当时先帝沉疴缠身,爱卿也身怀六甲,的确不适合四处奔走。如今你们的女儿也不小了,朕青春鼎盛,暂时也没有什么可忧虑的,正是夫人大展才华的时候。即日起,朕便下旨给户部,拨银子在下面各省建医学院和药监署。爱卿觉得这第一所医学院应该建在哪一省好呢?” 姚燕语沉思过后,拱手道:“大江以北,自然以京都为首。国医馆在京都设立了四年之久,虽然不敢说有什么成就,但也算是开辟了新的局面。至于医药监督,有太医院在,京都乃至周围几省的药商都不敢乱来。所以臣以为应该在江南设立第一所国医馆分院和药监署。” 景隆皇帝缓缓点头,微笑道:“此言甚是。江南富庶,乃大云经济命脉之地。东南连着大海,又有海外客商来往,朝廷新政当以东南为先,医药改革也该如此。” 最后皇上跟姚燕语商议定,第一所分院就设立在江宁。 江宁城处在秦淮河旁,又曾是前朝古都,人口众多,其繁荣昌华不亚于云都城,况且姚家祖籍江宁。对于姚燕语来说,医学院和药监署自然是造福于民的好事,但也着实牵连到药商的利益,选在姚家祖籍之地动这第一刀,也有借势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第一刀务必又快又准的切下去,若是绷了刀刃,后面的事儿可就不好干了。 从宫里出来之后,姚燕语走在天街之上顿觉豪情万丈。 这些日子她安居在家,虽然过得悠闲自在,但为免有些空虚之感。 经过这几年的事情,她早就不再是那个藏头藏尾只求偏安一隅的姑娘家,她胸怀兴医道之大志,一心要把更精湛的医术和更完美的医药管理制度带给朝廷,跟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为他生儿育女虽然很幸福,但却不是她全部的追求。 她纵然不能称鸿鹄之志,也不是藏于屋檐下的雏鸟。 她要振翅高飞,做个顽强搏击的海燕,飞在狂风激浪之上,在大云的史书上为自己留下浓重的一笔。 听说夫人又晋封一级,卫侯爷自然是高兴地,但他还没高兴完就听见皇上命他的夫人去江宁城,亲手创办国医馆分院并药监署的时候,笑声便哽在喉间,转为沉沉的一声叹息。 姚燕语一边换衣裳,一边转头问他:“你不高兴啊?” “没有。”卫章还是笑了笑,凑过去替她拉起短袄的衣襟打着衣带,叹道:“依依那么小,你舍得把她丢家里?” 姚燕语忙道:“我没打算把她丢家里,我是打算带着她一起去啊。” 卫章一听这话,脸上淡淡的微笑又凝结了几分。姚燕语忙又道:“凌霄我也带上,放心,孩子我都带,你不必为家事操心的。” “那我呢?”卫章轻声叹道:“你把孩子们都带上,只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 姚燕语忙伸手抚着他的脸,然后勾住他的脖子靠进他的怀里,轻声说道:“我当然也想把你带上啊,可就是怕皇上不愿意嘛。” 卫章伸手把人搂紧,无奈的抚着她背后的长发,默默地叹气。 他是真的想把这个人困在怀里一辈子,宠着她,疼着她,不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可是不行。他的夫人不是惹人怜惜的娇花弱柳,她是穿云直上的飞燕,注定一生不平凡。 他当初喜欢上的就是她这双回春妙手,他爱重她的也是她的绝世医术。所以即便是忍受相思之苦,夜夜孤寂一人,他也觉得值了。 相反,如果让他去取一个名门闺秀,每天只知道对自己嘘寒问暖,然后为博贤名给自己买一屋子通房妾室,再耍弄手段争宠吃醋,彰显大妇的威风……想想那样的日子,卫章便觉得难受——与其那样还不如孤身一人自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姚燕语就是他卫章这辈子的选择,不管她将来的路怎么走,会走多远,他都会选择支持,敬重,爱护。 为她遮风挡雨,为她保驾护航,与她手握手并肩而笑,相携白首。 ------题外话------ 卷名改了,因为有读者说跟内容不符合,珠珠想想也是。 另外,这个月的最后两天了,亲爱滴们的月票不要再攒了,一不小心就攒过期了… 今天更新的晚,因为……有一点文字被河蟹了… 第五章 又闻喜:二更,求月票! 圣旨一下,宁侯府上下又忙碌起来。夫人要择日南下,还要带着两个奶娃,而且一去至少一年半载不回来,所以该带的东西一定要带齐全了。 姚燕语还特别回了一趟姚府,算是拜别,姚远之还专门为此事在家里等着她,把她叫到书房里父女二人关起门来长谈了一次。 姚远之对此事寄予厚望,但也给姚燕语泼了一瓢冷水。凡事有热情是好事,但药监署一事触动药商的利益,那些商家不敢明着跟朝廷作对,肯定会暗地里捅刀子,姚远之一再叮嘱姚燕语要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云云。 从姚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冬日的阳光照在帝都城的街道上,青石路面泛着白灼的冷光。姚燕语靠在马车里思考着父亲的话,浑然不在意外边的人来车往。 对面的街道上也有一队车马徐徐的经过,领头的是几个体面的护卫,后面跟着一辆青呢子车棚的牛车,牛车旁边一个青布衫的男子骑马跟随,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眼神黯淡无华,偶尔扫过一眼,便叫人忍不住为之惋惜悲伤。 再往后跟着的则是七八辆拉行李的驴车,还有托着箱子笼子的驴子。 街上来往的百姓围观的围观,议论的议论,车队依然以其沉默的态度往南城门的方向走。 忽然前面的锦麟卫停了下来,接着后面的牛车驴车等等全都跟着停下。骑马的年轻公子微微抬头,淡淡的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 跟在他旁边的一个锦麟卫欠身回道:“丰公子,前面是宁侯府夫人的马车,等她过去咱们再走。” “宁侯夫人?”丰少琛朦胧的眼神里带着疑惑。自从丰宗邺出事,他和灵溪郡主被禁足在灵溪郡主府内,几乎与外边隔绝,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就是卫将军夫人,现在的国医馆右院判姚大人。” “是她?”丰少琛的眼神陡然闪过一丝亮光,仿佛玉石出水,灵气乍现。 旁边的锦麟卫并没有发现丰公子眼神里的不妥,只顾淡笑着说道:“说起这位姚夫人可真是不一般,先帝在时已经是荣宠无限了,想不到咱们万岁爷对她依然信赖的很,前些日子刚升了从一品,执掌国医馆,还负责将来的药监署。这一道圣旨无意于把天下药商都送到她手里,任其宰割咯!” 丰少琛已然听得痴了——他倾心爱慕的女子,那个曾经危难之时对他怒声呵斥,在千年古刹前与他月下散步的女子,竟然扶摇直上,高居一品了? 刹那间,丰少琛觉得自己仿佛千年一梦,今朝终于恍然醒来。 这些年,他一直沉浸在初相逢的那个夜晚不肯醒来,而她却已经走出了那么远! 萧霖曾经不止一次的劝过他,让他死心。 他一直不甘,觉得自己得天独厚,喜欢她就应该拥有。 直到如今经受过囹圄之苦之后才发现自己自以为的一腔深情是多么可笑! 曾经的幻想有多美好,现在恍然梦醒便有多痛苦。 丰少琛一时之间像是被抽干了灵魂,连思考都不能继续下去。 丰少琛下意识的催马往前走,他实在是想看看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心思翻滚之时他甚至没想到姚院判现在身居高位,出门必然左拥右护,岂能是谁想看都能看到的? 而在他身边的锦麟卫一个愣神之际便见这位公子已经催马往前去,便忙催马跟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马缰绳,不悦的问:“公子想要做什么?” “不……没什么。”丰少琛被锦麟卫冰冷的眼神一瞪,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过去又能怎样? “属下等奉王爷之命送郡主和公子离京,今非昔比,公子莫要让我等为难。”锦麟卫压着心中的不悦,低声说道。 丰少琛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低垂了眼睑。 片刻之后,姚院判的马车已经过去,前面的锦麟卫催马继续前行,后面的牛车驴车等缓缓地跟上。 那边姚燕语回到府中后才听府里的下人说今日灵溪郡主府解了禁,皇上准许丰氏后人返回原籍农耕度日,子孙终生不得入仕。 议论这话的是两个婆子,二人并没听见身后姚夫人的脚步声,只是躲在角落里私下议论,不料被姚燕语听了个清楚。 “他们什么时候走?”要燕语侧脸问跟在旁边的长矛。 长矛吓了一跳,心里恨不得把那两个多嘴的婆子拉出去打死,但还是笑着欠身说道:“听说是今日走。” “去打听一下走了没有。”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是。”长矛忙应声退下。 姚燕语又叫白蔻:“丰氏的祖籍是哪里?” 白蔻想了想,说道:“奴婢原来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听国公夫人说过一句,好像是廉州。” “廉州?”姚燕语想了想,说道:“那应该是出南城门了。你去拿五千两银子的银票给郡主送去。只说是当初她放在我这里的几件首饰钱。那首饰是皇室用品,再还给她也不能用了,不如折成现银,还能做盘缠。” “是。”白蔻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 姚燕语回到燕安堂,换了家常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让香薷给自己卸妆。 “夫人叫人给丰家人送钱,难道不怕被皇上知道了多想?”香薷一边轻声问着,一边把她头上的珠钗都摘下来,将发髻打散后重新梳理顺滑后,松松的绾成一个慵妆髻,只取一根细长的碧玉簪子别住。 “皇上既然赦免了他们,自然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降罪。再说,当初若不是有灵溪郡主慷慨送我那几套首饰,我现在说不定是另一种情形呢。”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没再多说。 香薷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夫人总是这样,别人都是锦上添花,而你却总是雪中送炭。” “锦上添花,不添花,锦依然是锦。雪中送炭,若是不送,人就可能冻饿而死。我们是行医之人,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浮云,唯有生命最真实。”姚燕语说着,自顾抬手把耳垂上的碧玉坠子摘了下来。 旁边的乌梅把各种首饰都收进了红木雕花匣子,转身放进了梳妆镜旁边的柜子里去。 姚燕语扶着妆台起身,忽然觉得眼前晕眩了一下,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忙扶住了旁边香薷的手臂。 “夫人怎么了?”香薷吓了一跳,忙伸手环住了姚燕语的腰。 姚燕语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忽然有点头晕。” “夫人快去榻上躺一躺吧,许是刚刚在车上摇的?”乌梅也立刻上前,从另一侧扶了姚燕语,和香薷两个人扶着她去窗下的矮榻上坐下。 “哪有那么娇气,或许是刚才起的有些急了。”姚燕语靠在软软的靠枕上,自嘲的笑道:“我才二十多岁,你们就把我当老婆子服侍了?” 香薷笑着递上一杯热茶,说道:“四夫人说了,夫人生姐儿的时候身子亏得厉害,月子里又记挂着药典的事情,总归是没养好。让奴婢们平日务必万分谨慎着呢。” 姚燕语听了这话心头一怔,忽然间想起自己这个月的月信好像迟了? 香薷看她愣神,忽然也福至心灵,忙上前去跪在脚踏上,拉过了姚燕语的手腕,手指一滑切在了她的脉搏上。 姚燕语被她如此神速的反应给弄得微微苦笑,又看着这丫头脸上精彩的变化忍不住问:“怎样?” “夫人!您……您……又有了!”香薷兴奋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什么?夫人又有了?!”旁边的乌梅也兴奋地上前来握住姚燕语的手腕,“真的假的?让我看看。” 姚燕语无奈的叹息:“你们两个真是……” “夫人,真的哎!”乌梅的手指切在姚燕语的脉搏上舍不得放开,连声叹道:“真的!夫人又有了!真是太好了!” 两个丫鬟高兴地不知怎样好,恰好苏玉蘅带着贞元过来,进门笑问:“从外边就听见这两个丫头咋咋呼呼地,可是有什么高兴地事情?” “二夫人,我们夫人又有了!”乌梅最快,不等姚燕语说什么已经率先把喜讯说了出来。 “又……有了?!”苏玉蘅诧异的看着姚燕语,转瞬也高兴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连声问:“真的吗?姐姐!是真的吗?” “你们一个个的……兴奋个什么劲儿?”姚燕语无奈的摇头,原本她还犹豫着要不要跟卫章说,可如今看来,怕是瞒不住了。 果然,晚上卫章回来听见这消息简直高兴到坐卧不安。 鉴于上一次姚燕语怀依依时的各种不舒服,卫侯爷简直是如临大敌。一边嘘寒问暖罗嗦了很多不该啰嗦的话之后,卫侯爷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怀孕了,咱能不能先不去江宁了?” 姚燕语微微一怔,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 卫章见她不说话心里便着急了:“你想想你上次怀孕的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 “我这次跟上次一不一样啊!这次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姚燕语试图跟他讲道理。 卫章却冷了脸色转过身去。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底了,加更一章,只为月票啊! 请大家再翻翻自己的兜里,看还有没有遗漏的月票的? 大珠继续票火支援哦! 拜求!跪谢!嗷嗷—— 第六章 南下 姚燕语一看这阵势,知道这回卫章是真生气了。于是忙转过去他的面前,无比真诚的看着他,说道:“你别生气啊。要不就听你的,我去跟皇上说,我怀孕了,我要在家里养胎。” 卫章闻言抬眼看着她,但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轻轻地眨着,眼神明澈,十二分的认真,全然看不出一丝的玩笑之色。 于是卫侯爷的心里又犹豫了——把她这样困在家里真的好吗?她这个性子,想做的事情做不到,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久了会不会被困出病来啊? 姚燕语看着卫章眼神里的动摇,适时地转开了视线,靠在他的怀里说道:“我渴了。” “哦,好。”卫章转手端过小炕桌上的茶递到她的嘴边。 “我不要喝这个。”姚燕语抬手推开,“怀孕了不能喝茶水了。” “那你喝什么?我去给你弄温开水?”卫章把她从怀里扶起来,低声问。 姚燕语摇头:“我最讨厌喝白开水了。我要喝果汁,你叫她们剥几个橙子去榨汁。” “好吧。”卫侯爷转头喊了丫鬟进来,吩咐她们去弄橙汁。 果汁这东西在府里不是什么新奇物儿,姚燕语很早就吩咐人厨房弄给凌霄喝过,现在依依每天也喝。如今夫人怀孕了要喝这个,厨房里赶紧的弄了橙子去榨汁。 卫章想来想去,觉得果汁这东西很好,回头吩咐长矛每日厨房里都要备用几篓子橙子橘子梨苹果什么的提前弄成果汁预备着,夫人要喝什么就得有什么。 姚燕语心里自然是无比的挫败,但她又不能说什么。 早知道会这么快再有孕她就整点避孕措施了!都是因为第一胎来的这么晚,害得她以为自己是不易受孕的体质,所以这段时间肆意妄为了些,也没多想。 这下好了!就像是一匹骏马套上了笼头,恐怕家里家外的人都不支持自己去江宁了,所以干脆别拧着来了。伺机而动吧。 姚燕语没有坚持南去,卫章的心里便满怀愧疚,这两日也不忙着出去了,每日都在家里陪着她,或者逗逗女儿,或者亲自教凌霄练练拳。 当然,凌霄一开始的时候是不喜欢练拳的,让他早晨起来扎马步,小家伙的鼻子眼睛都能皱到一起去。 不过卫章有他的办法,只问了凌霄一句话:你长大了要不要保护妹妹了?如果有人欺负妹妹,你不够强壮打不过人家怎么办? 就这么一句话,让小家伙便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一早起来跟着卫侯爷扎马步,练拳。 卫章一开始是认定了姚燕语是耐不住的,却不料五六天过去了,她果然没再提过启程的事情,倒是国医馆那边已经挑好了随去的人员,户部批下的银子以及药监署的人员定例也下来了。 这回轮到卫章不淡定了。 这晚夫妇二人用了简单的晚饭,姚燕语打发奶妈把女儿抱走便去窗下的矮几上继续整理药典内容。卫章愣了一会儿终于凑过去,伸手把她手里的手稿拿走,问道:“你就不能休息一会儿?” “你当我不想休息?”姚燕语抬手揉了揉眉心,“这部《大云药典》是师傅毕生的心愿,前几日处决死囚那日,皇上还问起来了呢。华西淩又提议用死牢里的囚犯试药,编纂一本《本草黑名单》,把那些急毒药材,慢毒药材以及不入药材和乏力药材等都做详细的注解。这无疑又加重了《大云药典》的工作量。如果我不抓紧时间,恐怕有生之年都不能完成这项工作了。” “不是吧?这么麻烦?”卫章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叫毕生的时间?难道编纂一本药典需要一个人为之辛苦一辈子吗? “这部《药典》编纂完成之后,将成为大云朝最全最精细的药典。我不敢说她在医药界的地位堪比你们兵法里的《六韬》,但至少能为将来的从医者铺一条平直的道路,不必拿着天下苍生的性命去试验。”姚燕语平视着卫章,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那,却在卫章的心里掀起了巨浪滔天。 这才是真正的济世之举,以身试药救治一两个病人算什么?日夜不眠扫除一场瘟疫又算什么?若是编纂成了这部药典,她可以成就成千上万的医者,可以影响医道的后世之路,造福千秋万代! “那个医学院的事情……”卫章迟疑的看着姚燕语,却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实在不行就叫翠微和翠萍去吧。我留下来跟华西淩一起把《药典》的事情弄完。反正一共就这么多事情,不做这个总要做别的,总不能白白的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做事吧?”姚燕语说着,侧身靠在身后的枕上,抬手拿过旁边装着果汁的玻璃杯。 “……”去江宁,他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留在京城倒是放心,却又要跟那个蠢货朝夕相处!怎么就这么烦人呢! 卫侯爷暴躁了! 就在卫侯爷暴躁之时,皇上一道圣谕把他给召进了宫里。 之后,卫侯爷半夜从宫里回来就心平气和了。 已经是半夜三更十分,主子没回家,长矛大总管也不敢回去睡,就在前厅抱厦厢房里等着。卫章一进门,长矛便得到了消息,然后把茶盏一放便一溜烟儿的迎了出去。 “侯爷,厨房备有宵夜,您用点再回去?这个时候,夫人早就睡下了。”大总管伸手接过卫章手里的佩剑转身放在红木架子上。 “不用了。”卫章转身坐在书案之后的椅子上,抬手翻了翻桌子上的几本奏折,又漫不经心的摞回去,转头问着长矛:“夫人去江宁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呃……正在收拾。”长矛摸不清将军是什么意思,只得含糊其次的应了一声。实际上一听见夫人怀孕的消息,准备去江宁的事情便搁置下来,家里所有的下人包括冯嬷嬷都觉得夫人不宜远行,侯爷肯定会向皇上请旨延后南下日程的。 “马上准备,三日后夫人就要启程了。”卫章一边说着,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地扣着,心里想的是皇上的话——东南沿海有海贼连番骚扰百姓,他们的海船上装有西番特制的火炮,威力凶猛,沿海百姓率受其害,朕特准你从北海水师中调兵遣将,去把东南沿海的水师给朕操练出来,把那些海贼赶到琉球岛以南去。 “呃?”长矛有些摸不清主子的思路,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卫章对长矛的表现不怎么满意,脸色一冷,沉声吩咐道:“夫人有身孕,吃的喝的用的务必要齐全。赶紧的去准备,需要什么直接说给他们去采买。” “是了,奴才明白。”长矛立刻应了一声退出去,得了!今晚也别睡觉了!三日后启程,还要色色齐全,从现在开始一直不睡觉也不一定能预备齐全啊! 大总管心一横——不管了,我不能睡的话大家也都别睡了! 卫章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把心里的事情理顺了才回燕安堂去。此时姚燕语已经在沉沉的梦中,他轻着脚步进门,在屋里呆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散了才脱掉外衣悄悄地爬上了床。 似是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睡梦中的姚燕语侧转过身来,自动的找到温暖的怀抱,卷了卷身子窝进去,继续美梦。 卫章宠溺的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乌发,把人抱进怀里渐渐睡去。 三日的时间,长矛大总管充分展现了一次自己的才干,把宁侯夫妇南下的船只行李打点的面面俱到。差点就把燕安堂给复制一个弄到船上去了。 姚燕语对卫章奉旨南下督练东南水师的事情很是意外,但细细想来,或许这也是皇上用人的一种方式。 景隆皇帝在用人这一点上完全继承了先帝的手段,却更加和风细雨一些,让人完全没办法拒绝,好像不遵从旨意竭尽全力的为皇上办事就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天地父母一样。 因为走的匆忙,所以送行的酒宴也很紧张,韩明灿和苏玉蘅商议着,干脆把姚府,定北侯府,靖海侯府以及镇国公府,肃郡王等人都集中到了宁侯府凑了一场,算是给他们夫妇送行了。 十一月初三,丙子日,诸事皆宜。 姚燕语和卫章带着凌霄,依依,以及近身服侍的护卫丫鬟们外加一队一百二十名烈鹰卫和国医馆的四十八名医女,三十二名司医,五名吏目,两名主簿,一共三百余人,加上行礼等分成三艘大官船沿云天河南下。并且要日夜兼程,赶在河水结冰之前至江宁。 而在江宁的姚凤歌则早就收到了消息,安排人把姚延意的一所别院收拾妥当,只等着姚燕语夫妇拖家带小临包袱入住了。 一路上卫章一直担心姚燕语会跟上次怀孕一样吃什么吐什么,然而事实证明怀孕跟怀孕还真是不一样。这一胎姚燕语怀的一点都不辛苦,平日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完全没有什么孕吐之类的毛病。 虽然船上有些闷,但她每日忙着编纂药典,累了便把依依和凌霄叫到跟前同他们笑闹一阵子解乏,要不就干脆回卧房美美的睡一觉,等到江宁的时候,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儿。 因为她这次来是奉旨行事,而且又有宁侯陪伴在侧,所以船一靠岸便有江宁的地方官员前来迎接。 因此上岸的时候需要更换官袍,站在镜子跟前,姚燕语看着明显圆起来的脸庞和丰腴的腰身失声惊叹:“我才两个多月的身孕啊!为什么这衣服已经有些紧了?!” 香薷和乌梅对视一眼,笑道:“夫人觉得哪里紧了?奴婢却瞧着刚刚好呢。” 姚燕语牵了牵腰身出的衣袍,叹道:“我记得之前穿着有些肥的,现在已经刚刚好了!” “夫人之前太瘦了呢。”乌梅忙道。 “我要减肥。”姚燕语对着镜子转了转身,越发觉得自己真的胖了很多。 “说什么呢?”卫章换好了紫红色官袍从外边进来,刚好听见他的夫人说要减肥,于是走进前来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臂,淡淡的说道:“的确是肥了一点,我觉得刚刚好,不用减了。”“ “你才肥呢!”姚燕语瞪了他一眼,会说话吗你?! 卫侯爷立刻笑弯了眉眼,伸手把炸毛的夫人搂进了怀里轻声哄。 香薷和乌梅则偷偷地笑着退了出去。 船只靠岸,江宁的官员纷纷聚到岸边码头等着迎接宁侯和姚夫人。 卫章和姚燕语并肩下船,与众人寒暄几句之后,姚燕语便借口坐船坐的久了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江宁知府的接风宴,只带着近身服侍的人上了一辆大马车先行离去。留下卫章一个人应付那些官油子们。 且说姚燕语乘车直接去姚凤歌给自己准备的别院,姐妹二人久别重逢自然分外高兴。姚凤歌拉着姚燕语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笑道:“妹妹竟然胖了些,看来这次肚子里的小家伙没折腾你?” 姚燕语笑道:“可不是呢,现在这个比依依那时候好多了。若都跟那时一样,我都不敢再生了。” “孩子的脾性不同,害喜的症状也不一样。外边冷,咱们进去说话。”说着,姚凤歌挽着姚燕语的手进门,各自落座后,苏瑾月带着弟弟妹妹上前来给姨妈请安,凌霄也有木有样的给姚凤歌见礼。 唯有依依小丫头还在奶妈子的怀里,看着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哥哥姐姐,便挣扎着要下去玩儿,奈何她还不会走路,奶妈子不敢放手。 瑾月见着姚燕语便亲昵的不行,直接靠上来搂着姚燕语的脖子不撒手。还是姚凤歌吓唬她:“姨妈的肚子里有小宝贝儿了,你千万要小心不要碰到了。”她才恋恋不舍的从姚燕语的怀里下来,去奶妈子跟前逗依依去了。 “妹妹饿了吧,咱们边吃边聊。”姚凤歌说着便递过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给姚燕语。 她在书信中已经知道姚燕语怀孕的事情,早早的准备了孕妇爱吃的各种酸辣口味的饭菜:酸辣牛肉,香辣虾,酸豆角炒鸡蛋,松鼠桂鱼,酸香炒银芽,香醋花生,糖醋海蜇丝等,另外还有一大盅酸菜大骨煲。 姚燕语见了果然喜欢,便把减肥一事丢到了一旁,敞开了享受美食。 敞开了吃的结果就是吃撑了,趁着月色裹着厚厚的斗篷挽着姚凤歌的手在院子里散步。 “姐,你在这边过的好不好?”姚燕语轻轻地嗅着早梅的芳香,低声问。 “比在京城好。”姚凤歌微微的笑着。 “姐夫还那样吗?”旁边没有闲人,姚燕语便不再拐弯儿抹角。 姚凤歌的笑容带了点苦涩的味道,低声应道:“他这辈子也就那个样儿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改变什么,我只求他安分些,不要太过分就好了。” “你想没想过……跟他和离?自己过清净的日子?”姚燕语忍不住问。 “没想过。”姚凤歌摇了摇头,说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我还要顾忌月儿。若是我跟他和离,别人会怎么看我?又会怎么看月儿?月儿一天天的大了,一些事情也瞒不住她,她又会怎么想?她将来会怎么看待婚姻?” 姚燕语不禁悠悠一叹:“姐姐想的果然周全。” “再说,他也无非是跟屋里的人胡闹罢了。现在我们在江宁,这里都是咱们姚家的人脉,他还兴不起什么风浪来。我无非就是花点银子养着他,权当是给孩子们养个体面罢了。”姚凤歌淡然笑道。 “可是姐姐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样一直守下去?”姚燕语沉声一叹。 “老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姐姐我已经是这样子了,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如今所求,便是能挣下一份大家业给孩子们,将来月儿找个有情有义的人嫁了,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也就能死得瞑目了。” 姚燕语闻言笑了:“别的不行,若说赚下一份大家业,或许我还真能帮姐姐个忙。” 姚凤歌也跟着笑出声来,又道:“你这话说的,我现在能在这里铺开这一大摊子,不就是托了你的福么?” “我不是说玻璃场。”姚燕语笑道。 “哦?那是什么?” 姚燕语压低了声音在姚凤歌的耳边说了两个字:“药场。” “啊?”姚凤歌顿时挺直了腰板儿,看着月光下姚燕语神秘的笑容,又摇头道:“你来这边负责药监署的公务,我怎么做药场?这会叫人捉住把柄,说你假公济私的。” “不会,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那些人说闲话。”姚燕语微微一笑,沉了沉又道:“药监署一旦成立,那些药商便会视我为仇敌。他们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我,逼着我更改初衷,与虎谋皮。我不想受他们的要挟,所以不能赤手空拳跟他们打。” “唉!听你说的这般凶险,我真是……你说你怀着身孕,为什么不跟皇上告假,把此事往后拖延拖延?或许先把这些事情喊出来,让那些人议论一阵子慢慢地接受了,你再出手,会更好一些?” “姐姐说的不错,可是成立药监署的事情我在三十五年地震之后便向先帝爷提出了,先帝也把此事在朝会上讨论过,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大云朝从上到下都只重视农业,视工商为低贱,对医药的重视仅限于皇室贵族的生命安危,根本没把老百姓的生老病死放在心上。” 说完,姚燕语冷笑一声,又叹道:“想想当年的薄家——若不是他们给太医院送去的柴胡有问题被查了出来,还不知道会继续祸害百姓到什么时候!” 姚凤歌叹道:“你说的也是。” 夜色渐渐地浓了,风也更加寒冷。姚燕语忍不住扯了扯斗篷,姚凤歌忙道:“走的够久了,天冷,我们还是回屋去了吧。” 姚燕语点头,挽着姚凤歌的手往回走。 姚凤歌又问:“侯爷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被那些人给灌醉了吧?” “以他的酒量,被灌醉恐怕没那么容易。他这次来也不单单是为了陪我呢。说不定他比我还忙,咱们就不要管他了。”姚燕语说着,和姚凤歌二人并肩进了屋子。 江南的屋子没有地龙,姚凤歌在云都城住惯了有地龙的屋子,来到南边反而不能适应这边的阴冷,她便叫人把屋子的夹避拆了,修了火道夹墙。此时火墙里填了炭火,正面墙壁都是温热的,屋子里自然温暖如春。 这座别院依山而建,姚延意也是图享受的主儿,当时修院子的时候就引得一脉温泉进来,在主院上房后面的浴室里修了暖玉浴池。浴池保持着活水,每天都有人清理,随时可以沐浴。 姚燕语和姚凤歌二人携手入内,各自由侍女服侍着褪掉沉重的冬赏,缓缓地泡进温泉里。 当晚卫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 因为姚凤歌留下来陪姚燕语没有回去,他只能破天荒的住在了前院。 思来想去这还是头一回呢,卫侯爷有点不高兴,但这又不是大姨子的错,自己整晚不回来,总不能怪人家做姐姐的陪着妹妹说话解闷儿吧? 第二日,经过一晚好眠的姚院判换上一品医官的官服神采奕奕的去知府衙门公干,江宁知府对这位女神医钦佩之至(不钦佩也不行,人家上有皇上撑腰,侧有夫婿帮扶,还有个当首辅的爹,以及济世神医的名头,他可不敢跟这位对着干。) 知府大人早就选好了靠近知府衙门一侧的院子作为将来药监署的衙门,又把后面的一片地规整起来修建国医馆江宁分院。 户部从国库调拨的银子已经到位,这边的衙门和医学院已经开始动工。 只是,姚燕语此番来江宁足足带了二百多口子人,就这三进的院落根本不够用。 最后知府大人拍板儿,又把府衙后的一片房子划出来,暂时给国医馆用,等那边新房子修好了,这些医女,司医等人再搬出来。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本月倒数第二天! 还留着月票舍不得投的亲们注意了! 再不投就真的作废了哦! 抓紧时间砸俺吧!月票多的话,俺会考虑二更的哦! 第七章 交手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古人诚不气我,姚燕语这药监署一成立,发布的第一条政令便是:各大药铺药场必须到药监署报名,主动接受药监署的监察并领取一纸由当地官府和药监署联合签发的文书。 按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因为她只言明了要这些人主动上门来登记就可以领到一纸合法的文书,一文钱都不要。 可是这一道命令发下去便如石沉大海,姚大人在药监署稳稳地坐了一个月都没见到一个药商药铺的人前来办理文书。 每日随着姚燕语一起上工的香薷几个未免气愤,因道:“这些人也太可恶了!居然不把咱们家夫人放在眼里。” 乌梅也生气的说道:“不如跟侯爷说说,让侯爷治了他们。” “还说呢,侯爷这两天也没见人影儿。”香薷扁了扁嘴巴,开始的时候侯爷还能每晚回来陪夫人用法你,这几日索性半夜才会,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可这几日吃饭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身为近身服侍的人,香薷几个丫头是真的很着急。 乌梅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哎!我还以为侯爷这回是专程来陪夫人的呢。” “怎么可能?没有皇上的圣旨,侯爷怎么可能离京?你别傻了。”香薷瞪了乌梅一眼便听见里面夫人唤人,于是忙应了一声转身进去。 却是天色已晚,姚燕语吩咐她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回家的马车里,香薷几个都不敢多说什么,一不小心说到了公事,惹得夫人不高兴。姚燕语靠在马车里沉思良久,方问香薷:“咱们这药监署开门多久了?” 香薷忙回道:“回夫人的话,到明儿正好一个月。”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嗯,一个月了!是时候了。” 香薷和乌梅面面相觑,不知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敢多问。 第二日,姚院判便宣布了第二条政令:药监署将全面接管江南一省的医药官司。也就是但凡跟医药有关的诉讼诉状,药监署都要过问。尤其是受医药之害的平民百姓可直接上药监署告状,药监署将全力为民做主。若是所告之人果然有罪,药监署则额外奖励原告二十两纹银。 这下子江宁城可真是热闹了! 时值腊月,正是平民百姓们闲着无事的时候,这条政令颁布当天,药监署门口就挤满了人,当天接到的状纸就有二十多份,还有十几个百姓没钱写诉状,直接来鸣冤告状的。 姚燕语也不含糊,当场就接了那些状纸,又命人给那些没钱写诉状的人写了诉状一并收录上来。当晚,姚凤歌便担心的问:“你这样一弄,满江宁城的药铺药商可都成了罪犯了!” 姚燕语冷笑:“是他们不上道,如今也怪不得我拿鞭子抽着他们上道了。” 姚凤歌又不放心的说道:“如此你每日去衙门要多带些人。” “姐姐放心。”姚燕语轻轻地笑了。且不说她身边白蔻玉果儿寸步不离,单说卫章放在她身边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个,谁想暗地里害自己,恐怕还没那么简单。 这边姐妹在暖哄哄的屋子里商议事情,那边江宁城里的几家药商也不得不凑在一起商议对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眼看着就要撕破了脸皮了,这几个药商财大气粗不错,但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官府。毕竟这是个皇权社会,朝廷想捏死个把药商那真是太容易了。 “大家莫不是已经忘了薄家?”端坐在首位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目光沉沉的看着众人。 “金老说的是。”坐在老者旁边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抬手捋了捋胡须,点头说道:“姚家的势力咱们自然清楚的很。这位女神医又是宁侯的夫人——咱们如此下她的面子,她恼羞成怒也是理所当然的。” 坐在下手的一个穿蓝色锦袍的老者不耐烦的哼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听说她今日大大小小接了四十多起诉状呢!在座的诸位谁敢保证自己的铺子不会被告?那些刁民听说有钱拿,还不得跟疯狗一样乱咬人?” “就凭着他们乱咬?今儿不是商议对策吗?”有一个人不悦的放下茶盏,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人。 这是一间宽敞雅致的房间,一张红木雕花桌子上围坐了六个人。 金老,大药商金博英。当初薄家倒台,金家获利最大。几乎吞并了当初薄家一半以上的生意。 当然这事儿也是在姚延意刻意相让的情况下他才有这样的机会,当初姚延意的想法是自己刚弄了一个药场,姚燕语刚被皇上重视,姚家插手药材生意怕是会引起对手的不满,也容易暴露自己收拾薄家的事实,所以便在收拾完了薄家之后悄然退场,任凭各大药商瓜分了薄家的产业。 坐在金博英左手的是他的儿女亲家栗坤,栗家原本是做生丝的,但栗坤不是家中嫡长子,掌管家业没他的份儿,后来跟金博英联了姻,也加入到药商的行列里来。这两年被金博英提携,也算是赚的盆满钵满。 坐在金博英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姓黄名兴义,黄家做的是船舶生意,他们家造船的基业是祖传的,画舫楼船精工细琢,华丽舒适,是富家人的最爱。据说生意很好,订单都排到后年去了。他也是近几年来才加入了药商的行列,但因为本钱足,可谓后来居上,在药行的地位绝对在栗坤之上。 剩下的三个虽然不能跟这三位比,但也是江南一带的大药商,各自经营着五六七八家药场,六家联手,说是垄断了江南的医药行也不为过。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栗坤叹了口气,问金博英:“要不,咱们就主动去药监署报个到?” “囊球!”下手的一个人忍不住拍了桌子,“这娘们儿明摆着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明天去报到,后天就得等她抽税!我敢说开了这个头之后咱们每年都得往上孝敬,孝敬的少了照样倒霉!” “那你想怎么办?”黄兴义皱眉问。 “不怎么办!反正我们已经是不配合了,不如一硬到底!把这娘们赶出江宁城去!她在帝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管不着,可江宁城的医药还是我们的天下!况且她老子爷早就不是两江总督了!我们何必看她的脸色!”那人骂骂咧咧的说完,还扭头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 “你们都是这个意思?”金博英沉沉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 大家各自犹豫了片刻,都或轻或重的点了下头。 “好吧,既然大家都想硬扛下去,那么我们也要为将来盘算一下。”金博英说道。 “我们自然都为金老马首是瞻。”坐在最下手的一个人忙拍过去一记马屁。 然后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这些年我们药行的大事不都是金老拿主意?我们都听您的。” 金博英又看了看左右,栗坤和黄兴义都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大家都愿意听我的,那我就说几点要紧的。”金博英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首先你们回去之后先选出几个忠心不二又能说会道的人来,防备着药监署前来拿人。” “拿人?”有人立刻怒了,“拿什么人?她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就算你的商铺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现在既然有人告了,也总要传唤问话走个过场的!既然要走过场,就必须防备着下人乱说话,一不小心上了那女人的圈套!” “金老说的是。”栗坤立刻点头,“这事儿咱们不得不防。” “然后,大家做好囤货的准备吧。”金博英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囤货,其实也不是商家所愿意的,好好地买卖不做关起门来歇业什么的——多影响赚钱啊? “对!我们歇业调整。如今天越发的冷了,看样子很快就有一场风雪。今年冬天这天气冷的邪乎,害风寒的人比往年多了三成……这些人若是都买不到药的话——哼哼!我看她药监署怎么办!” 立刻有人提出异议:“这能行么?人家可是神医呢。一根银针救人无数,而且我听说她还带了二百口子医女司医来江宁,是为国医馆江宁分院讲学的。有那么多医者在江宁城,难道还怕老百姓看不成病?”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姚神医再厉害,江宁城里没有药,她还能怎么样?太乙神针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回吧?她一个人给全江宁城的百姓看病?累不死她!” “而且,我听说这位姚神医怀孕了,受不得累。” “真的假的?” “八成是真的。不然宁侯也跟着来了江宁?” “不是因为海贼么?” “海贼……” 说到海贼,这几位爷们儿立刻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一时忘了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了。 姚燕语又等了两日,等到手中的诉状全到江宁城里的每一家药铺之后,便向知府借兵去每个药铺拿人。 当然,事情在没有审讯之前谁也不能判定谁有罪。姚院判是懂法度的人,她拿人的理由很单纯:有人告你们药铺谋不义之财,害百姓的性命,所以药监署来拿人回去审问。 各大药商都有了准备,被药监署拿去的都是忠心可靠能言善辩之人,自然不会将药铺的把柄送到姚院判的手里。 不过他们还是算猜错了姚院判的棋——人是被拿去了,姚院判却没急着审讯,而是把人都关进了府衙的大牢。 而且一关进去就没了动静,好像已经忘了还要提审这回事儿。 一开始药商们还想着如何去打通知府那边的关节,花点银子把人弄出来完事儿。谁知道找到知府,知府说药监署那边不开审,这事儿他也不好插手,还是等等吧。 于是又得等。这一等就等到了腊月二十三。 这都过小年了,各家药商的得力手下还在牢狱里关着呢,虽然是奴才,可也都是些得力的奴才,本来也没多大点事儿,总不能让他们在牢里过年吧?这些人能做到替东家挡灾的份上,至少都拖家带口了,那些媳妇孩子们天天来主子跟前淌眼抹泪的,这年还过不过了? 而且,有一家生意做得小的药商因为怕坏了事儿,居然把自己的堂弟给送去受审,结果堂弟一直没出来,这位东家差点被家中叔父婶娘给逼得去上吊,恨不得自己进去把堂弟给换回来。 以金老为首的众位药商们再一次坐不住了。 大家又趁着小年的功夫聚在一起,商议着该如何把自己的人先从牢狱里弄出来。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但这事儿的主动权掌握在姚燕语的手里,他们早就往知府那边探过消息了,知府大人说,姚院判手里有皇上的圣旨,但凡跟医药有关系的官司,知府衙门必须会同药监署一起审理。知府大人收了药商们的好处自然要问一问姚院判何时审理,熟料姚院判只给了他一个字:等。 等谁?等什么时候?等着干什么?知府大人的心里明镜似的,但就是没办法再多说多问了。 因为姚院判嘴上虽然没说心里早把知府大人跟那些药商划到一起去了。问了也是白问,说了也是白说,说不定还得被姚院判给安上一个官商勾结的罪名,一道密奏送往京城,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药商们商议了半天,最后选出黄兴义为代表去拜访这位姚院判。 理由么,黄兴义是现在江宁药行商会的副会长,他去,身份有了,面子有了,姓姚的女人就算是提个什么要求他也能替药行的爷们儿答应下来。再说了,你总不能让金老出面吧?哪有战事刚开,老将就出马的道理? 黄兴义借着过年的由头,准备了一份厚礼,坐着好话的黑漆油壁车往姚燕语的住处来。 恰好这日卫章也在,年关将至,姚燕语也不去衙门了,只在家里看着丫鬟们试穿新衣,分挑首饰,预备着过年的事情。旁边凌霄也在试穿一件白虎皮大红锦缎的小坎肩,小家伙白净圆润的包子脸被大红锦缎衬得越发粉团玉琢似的可爱,姚燕语见了十分的欢喜。 正说笑间,前面有人来回,说江宁黄家的三爷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夫人。 姚燕语笑了笑,对来人淡淡的吩咐道:“若是私事,就请侯爷去见客,若是公事,就请明儿药监署去说。” 来人应了一声,转身去前面传话。 黄兴义来姚家私邸自然不能说是公事,于是下人又去回了卫章。 前几日东陵刚遭了海贼抢劫,百姓损失严重,而东陵剑湖水师却无比窝囊,五千水师居然让不足一千人的海贼大肆抢劫一番扬长而去,他们却只是干瞪眼。因为此事,卫侯爷的心里很是郁闷,恨不得把剑湖水师的主将拉出去砍了。 所以当有人来回江宁黄家三爷求见的时候,卫章没好气的瞪了那人一眼,不悦的问:“哪个黄家?是不是那个船造黄家?” 来人忙应道:“正是他们家。” 卫章默默地咬了咬后槽牙,心想正想找这家的孙子算账呢,他倒是送上门来了。 所以当黄兴义看见黑着脸的宁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我这好像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战神吧?我没得罪过他吧?他这副要吃人的眼神是怎么个意思? 但不管怎样,卫章是侯爷,黄兴义是商贾,就算黄家富可敌国,见了侯爷也不敢放肆,而且他心里也明白,若不是因为药监署的事儿,凭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进得了宁侯夫妇的住处呢?于是黄三爷忙一掀袍角跪了下去:“草民拜见侯爷,给侯爷请安。” 卫章从他面前走过,直接去上位落座后又死死地盯了黄兴义一眼,方淡淡的说道:“起来说话。” “是。谢侯爷。”黄兴义这才站起身来,来的时候被几位药商给鼓起来的气势已然烟消云散,在宁侯爷冷冽的注视下,他是硬着头皮只盯着地毯上紫色的西番莲花,才忍住了打颤的双腿没有再次跪趴在地上。 没办法,这个男人太强势,纵然他纵横商海自创家业在这股强烈的煞气面前也立不稳脚跟。 “你们黄家现在是你主事?”卫章冷声问。 “不,啊,回侯爷,现在草民家父掌家,且有嫡长兄在,还轮不到草民主事。”黄兴义忐忑的回道。 卫章皱眉冷声哼了一声,不悦的问:“不是你主事,那你来做什么?” “草民……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草民是想给侯爷送点年货……”黄兴义鼓了鼓勇气,最终还是没敢把药监署的事儿说出来。 卫章冷笑一声,说道:“年货就算了。你既然来了,就替我给你父亲传个话。他若是再敢跟海贼做生意,私下里卖给他们造船的器械和图纸,我就奏请皇上,问你家一个通贼之罪!” “这……这话从何说起?家父……”黄兴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求侯爷开恩,这事儿怕是有人栽赃吧?我们家可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啊!” “哼!”卫章抬手一拍桌子,忽的一下站了起来,“你刚才还说你家不是你主事,这会儿又站出来打包票?你还说本候陷害你们?” “不敢不敢!侯爷饶命,草民绝不是那个意思……”黄兴义顿时汗出如浆,通体生寒。 “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卫章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黄兴义跪在地上好久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却觉得手脚无力,身子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 直到有个年轻的小厮进门,笑眯眯的问了一句:“请问您是黄家三爷么?”黄兴义才缓过那口气来。 他茫然的别过脸看向那小厮,哑声问:“是我,请问小哥儿有什么事?” “我家夫人说了,你带来的年货我们不能收,我已经派人给你装车上去了,待会儿您走的时候记得查一下。”小厮说完,便退了两步站在了门口。 黄兴义一口血闷在喉间,憋着气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了。 皇家三爷出师未捷,金老很郁闷。 更让金老郁闷的是他再三追问黄三当时去姚邸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黄三却只是一副便秘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到底要怎么办?”金老急了。 “黄三爷?你倒是说句话啊!”旁边的人也急了。 黄兴义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屋顶说道:“去药监署吧。” “就这么让步了?”有人不甘心。 “就是,我们坚持了这么久,就这么轻易地让步?” “不行就让她把人关着,我看她能关到什么时候!” “我们拿银子保释都不行么?” 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之后,栗坤叹道:“要不,我们去找一下苏三爷?” “苏三爷?是谁?”金博英皱眉,他虽然不是江宁人,但毕竟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没听说江宁城有这么一号人啊。 “就是姚神医的姐夫。定北侯府的三爷苏玉祥嘛。”栗坤说道。 “对了。我之前就听说姚家嫡长女带着夫君孩子回到了江宁,后来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金博英缓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是忘了,是听说姚远之的嫡长女嫁了个草包,这位定北候的三弟是个酒色之徒,靠着妻子的那点嫁妆产业过活。而金老自诩为江宁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儿,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年轻女子俯首罢了。 “听说这位苏三爷喜欢女色。”立刻有人出了主意。 金博英淡然冷笑:“那就去十九楼给他找两个绝色美人儿不久得了?也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儿。” “这事儿谁去办?”栗坤看着对面三个药商,他和金博英自诩身份,自然不愿去干这样的勾当。 “我去,这还不简单。”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儿猥琐的笑道。 金博英立刻点头:“行,这事儿就交给老孙你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七月的最后一天!说不得,大珠珠要拼了! 大家快看看谁兜里还有月票的,请立刻马上速度的砸过来吧! 今天拼死二更哦! 第八章 二更,求票求票! 这些药商们想要见宁侯和姚院判是不怎么容易,但想要约苏玉祥出来简直太容易了! 自从来到江宁,苏玉祥的纨绔习性有增无减,家里的灵芝和冬梅两个小妾早就腻烦了,其他几个人都是姚凤歌的心腹,他心里别扭不想理,那几个人也从心里向着姚凤歌,各自去主子奶奶那里另一份差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也不愿跟她胡闹。 于是苏三爷每日无所事事之余便爱上了江宁城里大街小巷的茶肆酒楼。 每日往茶肆里一坐,上好的茶水点心供着,和那些无聊的人围坐在一起听书看戏,招猫逗狗,赌蟋蟀,遛鸟雀,总之正事儿一件也没有,全都是花钱败家的勾当。 事实果然雄辩的证明,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逆境中成长的。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人在逆境中乖乖的选择逆来顺受,破罐子破摔。 这日苏玉祥照样拎了个鸟笼子在街上溜达着,想着今儿去哪家酒馆凑个热闹顺便混个午饭,一旁的清月阁茶馆里便闪出一个穿青缎子坎肩儿的精瘦老头儿来朝着他一拱手,赔笑道:“这不是苏三爷么?三爷,幸会幸会!” “我们……认识吗?”苏玉祥诧异的看着对方,眯着眼睛问。 “在下无名之辈,三爷不认识也是常理,可三爷的大名在下却早就如雷贯耳了。” “嘿嘿……你骂我?”苏玉祥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三爷,三爷!”老孙药商赶紧的上前去侧身拦住苏玉祥的路,赔笑拱手:“在下曾在京城做过生意,前两年才来了江宁。早就听说三爷来了江宁,想去府上拜会,无奈府门深似海,在下不敢放肆。刚刚在茶馆里看见三爷从眼前过,便打心眼儿里觉得亲切,所以才匆匆忙忙出来跟三爷问个安,还请三爷不要怪咱们商贾之流粗鄙。” 苏玉祥是从小听着甜言蜜语长大的,这两年着实被打压的厉害,如今好不容易听见有人如此奉迎,顿时如沐春风,通体舒畅,便呵呵笑道:“你这人倒是会说话。谁说商贾之流粗鄙?爷我现在不也入了商贾之流?” “哟,三爷乃皇亲贵胄,大长公主嫡孙,岂是我等可比?”孙药商一张老脸立刻笑成了菊花。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一提往事,苏三爷便觉得心口犯堵。 孙药商自然是把苏玉祥的前前后后都摸清楚了才敢上前的,知道这位现在今非昔比,在家里都要看女人的脸色,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风流倜傥四面威风的苏三公子了。于是赶紧的顺着他的话应道:“是是,不知三爷可有时间给在下个机会,请三爷吃盏茶?” “就这家?”苏玉祥转头看了一眼清风阁的匾额,这家茶馆的茶都是上好的,一壶茶都要三钱银子,四样点心就得一两银子,一壶茶喝下来没有二两银子是出不了门的,可谓是江宁城茶肆茶馆中的第一贵,姚凤歌每月给他二十两银子的月例,他平日里还真舍不得进这样的地方挥霍。 “是,这家的茶和水都还说得过去,不知道三爷的意思?”孙药商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就是为了捧苏玉祥高兴。 “行吧。”苏玉祥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进了清风阁。 孙药商立刻招呼茶馆儿的小厮:“爷要楼上的‘清’字号雅间儿。” “给您留着呢。”小厮满脸堆笑把两个人带去了楼上。 苏玉祥虽然不争气,但却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孩子,说到底小时候他也跟皇子皇孙们一起玩过泥巴爬过树,连皇宫里也曾进过几回,什么大阵仗没见过?江宁城里最好的茶肆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因此一进门款款落座,对这雅间里一整套低调奢华的沉檀木家私连看的兴趣都没有。 孙药商要了一壶上等的三清云雾,又叫了四样干果,四样鲜果,然后跟苏玉祥品茶闲谈,从京城的名楼酒馆扯到公侯各家的闲事。两个人一聊就聊到了中午,竟然聊成了知己好友,破有相见恨晚之感。 苏玉祥看看天色不早,便要起身告辞。 孙药商怎么会让他就这么走?于是又叫了小厮来,去旁边的酒馆叫了一桌好菜,两个人没挪窝,直接把茶换成了酒。 苏玉祥被姓孙的又抬又捧,一时间心花烂漫,但他也知道,酒菜虽好却没有白吃的道理,便趁着酒劲儿晕晕乎乎的问孙药商:“老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这江宁城里,相熟的人还是有几个的。” 孙药商忙笑道:“瞧三爷说的,在下这是跟您聊得来,所以才相见恨晚。非得有事儿求您才这样啊?感情您没把在下当朋友?” “哈哈……好,朋友!你够朋友。”苏玉祥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被击溃,顿时跟孙药商成了生死兄弟。 当晚苏玉祥醉醺醺的回家,进门便看见姚凤歌冷冰冰的脸。仗着被孙药商捧起来的那股豪气,他也冷笑着看过去:“怎么?嫌爷回来的晚了?” 姚凤歌生气的把手里的茶盏往一旁的炕桌上一放,不悦的问:“你敢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爷还能干什么去?爷就是天下第一无用之人,出了吃饭喝酒还能干什么?”苏玉祥冷冷的嘲了姚凤歌一句,转身便往里面走。 “我提醒你一句,现在宁侯爷和二妹妹在江宁,你最好收敛点儿!”姚凤歌生气的提醒道。 苏玉祥立刻就火了,忽然转身怒视着姚凤歌,反问:“怎么,嫌我给你妹妹丢人了?嫌我没本事了?你厉害,你有本事,要不咱们和离,你再去找个侯爷嫁了?!” “你!”姚凤歌气的满脸通红,恨不得直接扑上前去掐死这个可恶的男人。 “三爷吃醉了,奶奶别生气。”珊瑚忙侧身上前,先劝了姚凤歌一句,又转身去劝苏玉祥:“三爷也体谅一下奶奶,奶奶撑着这个家不容易,爷不帮忙不体谅不要紧,就不要再添乱了。” “你个狗奴才真是要反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简直是找死!苏玉祥借着酒劲儿跟疯了一样冲上来,挥手就要打珊瑚。 “爷快消消气!”旁边的两个小丫鬟立刻上前去,一左一右抱住了苏玉祥的手臂。 这俩丫鬟是后来姚凤歌挑上来的聪明孩子,自然知道在这个家里若想过得好,抱紧了奶奶的大腿是最要紧的,至于那个弄性尚气的爷……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家里一旦有事,她们是拼了命的上前护着姚凤歌的。 “你要打死她?你不如先勒死我!”姚凤歌也急了,一拍桌子站来,上前去指着苏玉祥,愤愤的说道:“你把我们主仆娘们儿都弄死了,你就活得自在了!看谁还能管得了你!” “谁要你管我?我堂堂一个爷们儿难道离了你个女人就不能活了?!”苏玉祥一听这话,气更不打一处来。他自然明白姚凤歌的意思,姚凤歌没了,他身边自然是清净了,可也没人管着他花钱了。 他的嫡亲哥哥曾经一再告诫过他,定候府的家业日渐凋零,已经没有什么银子给他们挥霍了。还有,大丈夫顶天立地,他若是不能出去创出一番事业来,就老老实实的听媳妇的话,跟她好生过日子,把孩子养大。否则,苏家定然不容他。 “不要以为到了江宁就是你的天下!在这里你姚家人多,你背靠着娘家,你就可以在我面前为所欲为了!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小厮!你再对我呼来喝去的,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苏三爷扯着嗓子如是嚎叫。 “喝!三爷今儿是喝了鹿鞭酒了么?怎么忽然有了血性!”姚凤歌冷笑着睨了苏玉祥一眼,一脸的嘲讽。 “你……你个恶妇!”苏玉祥气的满脸通红,他某件事情不行已经有些日子了,这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不能言说的痛,如今姚凤歌大大方方的戳他的痛点,可不是逼着他翻脸么? 只是姚凤歌根本不看他那张扭曲的脸,只愣愣的说道:“大过年的,我没工夫陪着你骂街,你也给我消停点。看样子你是酒醒了,那我便当面锣对面鼓的告诉你,江宁城里的人你爱跟那些三教九流的称兄道弟我不管,只是那些药商药贩你给我里的远一点,别被人当棍子戳了老虎牙还不自知,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完,姚凤歌转身走了。 珊瑚等几个服侍的人也都纷纷跟了出去,两个拉着苏玉祥的小丫鬟见人都出去了才放开手,各自朝着苏玉祥福了一福,转身退了出去。 “反了!真是要反了!”苏玉祥从巨大的屈辱悲痛中苏醒过来,转手就把小几上的茶具扫到地上,然后又不甘心的踹了高几一脚,高几哗啦一声砸在碎瓷上,又翻了个滚儿。苏三爷则抱着剧痛的脚呲牙咧嘴的嚎叫着。 屋子里一片狼藉,简直是鸡飞狗跳。 其实吵架从来不是伤一个人的事情。 姚凤歌回到女儿住的小院之后一个人坐在灯下默默地掉了一会子眼泪,等情绪稳住了才问旁边的珊瑚:“月儿睡了吗?” 珊瑚忙劝道:“两个姐儿和小爷都睡了,奶奶无须担心,这边跟那边离得远,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的。奶奶也别生气了,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姐儿和小爷还小呢。” 姚凤歌长长的叹了口气,又问:“可问清楚了,他今儿是去了哪家酒楼,跟谁一起吃酒吃到这个时候?” “跟爷的小厮说,爷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京城来的故人,两个人相谈甚欢,在清风阁茶馆里喝茶,后来叫了一桌酒席在清风阁吃酒,一直吃到晚饭的时候又叫茶馆添了茶水点心,用过后才回来的。” 姚凤歌蹙眉道:“一整天都泡在茶馆里?京城来的故友?我怎么不知道京城哪家公子来了江宁?” 珊瑚便道:“要不奴婢再叫人去问问?” “算了。”姚凤歌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每天多少正事儿还忙不过来,哪里有哪些闲工夫去理会这些,索性不要醉死在外边也就罢了。” 珊瑚是姚凤歌的陪嫁丫鬟,从小服侍的人。她随着姚凤歌风光大嫁进入定候府,看着她跟苏玉祥举案齐眉到之后的相敬如冰,再到今天的鸡声鹅斗……这一路走来,她亲眼瞧着自家姑爷一步一步的转变,自然深知姚凤歌的不容易,于是劝道:“天色不早了,奶奶也该睡了。明儿京城白家的人就该到江宁了,奶奶还有大事要做呢。” 听了这话,姚凤歌果然收拾起零落的心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吩咐:“端热水来,给我敷脸吧。” 京城白家自然是指的大药商白家。 原本白家跟定候府的关系就不错,因为这几年姚燕语的缘故,白家跟姚家也成了莫逆之交。 按说同行是冤家,白家跟姚燕语应该是对头才是,可姚燕语就是有本事春风化雨,把那些小矛盾化于无形,只暗地里把太医院和国医馆进的药材多往白家转了一些,白家便对姚家伸出了橄榄枝。 这一次姚燕语来江宁城里药监署和国医馆分院,料敌先机,知道要跟江宁的药商斗一场,自然不会忘了拉上白家。 白家现在的外掌柜也就是白老先生的嫡次子白彦崮明日到江宁城,姚凤歌见他自然是商议两家如何联起手来在江南药行里横插一手的大事。 现在对姚凤歌来说,除了女儿和两个庶出的子女之外,赚钱是唯一的大事。其他的事情诸如丈夫神马的都是浮云。 姚凤歌用热水敷了脸之后,又用冷水浸泡了手巾敷了一会儿眼睛。等眼睛的不适感消失后又取了姚燕语亲自配制的金菊养眼霜在眼睛周围轻轻地涂抹按压后,再取人参养颜膏涂了脸颊,轻轻地拍打按压片刻之后,方换了衣裳上床。 那边苏玉祥也发泄了一顿,酒气和怒气一并都散了,才在灵芝和冬梅的服侍下安寝了。但躺在床上却睡不安稳,心里一直想着孙药商的话,暗暗地发誓自己也要想办法赚钱! 不就是赚银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题外话------ 亲爱滴们,月底最后一天啦!月票不要再留啦!再过几个小时就作废了哦! 赶紧的投过来吧! 我爱你们,你们也爱我吧? 爱我就用月票砸我吧! o(n_n)o~ 第九章 利益 第二日,姚凤歌忙着见白彦崮,商议白家药铺在江南开分号的事情,苏玉祥则又去大街上遛弯儿,然后顺便又偶遇了孙药商。 时日不多,孙药商跟苏玉祥又侃了一通之后便把人带进了江宁城最有名的十九楼去喝花酒。 一左一右两个美女相陪,苏三爷在晕晕乎乎之际又有些遗憾。自从被刘善修那庸医害过之后,他的身子每况愈下,现在几乎成了废人。 但姓孙的很识趣,做药材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滋补之药,当时便取出随身的荷包来倒出两粒药丸,孙老头儿跟苏玉祥一人一粒,吃完了俩人各自搂着一个漂亮姐儿钻进了红鸾帐。 这世上再没有比重拾男人雄风更能让人兴奋的了。 苏玉祥按着窑姐儿翻云覆雨之后就想着跑去找老孙,问问他这药丸哪里整的,多少银子一粒,他想要一千粒啊一千粒! 这边苏玉祥在这里风流快活,姚凤歌则同白彦崮谈妥了一条条的合作意向,最终确定双方四六分成,在江南六省开设仁济堂药铺。药铺挂在国医馆名下,所有的药材和药方都通过国医馆验证,并希望全民监督,绝对让老百姓信得过。 白彦崮很明白将来的趣事。新帝登基之后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规矩来,基本上没颁发什么新政。药监署则是唯一的一道景隆新政。景隆皇帝只有二十多岁,他身体健康,博学多识,勤政爱民,又知人善用,懂得分权,他的统治最少也能延续三十年。 药监署一事,是势在必行的。不管什么人违抗,都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所以白家趁此机会跟药监署联合起来,打开江南六省的市场则是最英明的选择。 当然,商业上的事情姚燕语不会亲自出面,所以姚凤歌现在就代表姚燕语。就像白彦崮这次代表白家一样,双方合作的事情从大方向到小细节,全都是二人逐步敲定。 铺面姚凤歌早就选好了,姚家在江宁城自然不缺铺面,只把之前的一个杂货铺子跟另外一家合并到一起,把这边的铺面收拾出来再重新修整一番,开了春就可以开业。 药材供应是白家的专长,他们家做药材生意也有三代了,能在京城站住脚并能给宫里供应药材的自然也不是寻常的主儿。 两个人从中午谈到晚上,姚凤歌又找了姚家一个堂兄来陪着白彦崮用了晚饭,之后安排白彦崮随着堂兄姚延志去堂叔父家里住下。 等姚凤歌洗漱准备休息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却忽然想起来一天没见苏玉祥了,因问珊瑚:“怎么今儿这么安静?三爷呢?” “三爷中午的时候出去了到现在没回来。”珊瑚蹙眉道。 姚凤歌一看珊瑚的脸色便猜到了几分,但还是需要确定一下,因问:“去了什么地方?” “跟三爷的小厮回来说,三爷跟着昨儿遇到的那个京城来的故交一起去了十九楼。” 姚凤歌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生气的说道:“跟着的人是做什么吃的?告诉李忠,先把那两个小厮给我狠狠地打一顿,再撵去庄子上做粗活。” “是。”珊瑚忙应着,之后又迟疑的问:“那三爷那边怎么办?是不是找个人去瞧瞧?” “不用了!”姚凤歌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从明儿起一文钱也不给他,看他还有脸去逛窑子不了。 珊瑚不敢多言,觉得说得多了只能让主子更加生气,于是便劝着姚凤歌睡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姚凤歌躺在床上到底睡不着,之前苏玉祥胡闹也不过是拉着家里的丫头们胡来,去青楼喝花酒的事儿也有过,但从没又在青楼里过夜的事情。如今可真是好了!真是长本事了! 姚凤歌越想越生气,竟是一夜没睡,四更天便起身,梳洗打扮后命李忠套车出了家门。五更时分,大街上又黑又冷,马车撵着青石铺就的街道咕噜噜的走着,马蹄声哒哒的分外悦耳。 李忠亲自赶车,也不敢问姚凤歌想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姚凤歌靠在马车里一直沉默不语,眼看着天快亮了方吩咐珊瑚:“去十九楼的门口等着。” 珊瑚吓了一跳,忙劝:“奶奶,那种地方咱们可不能去啊。” 姚凤歌冷声哼道:“我没想进去,就去门口等着。我要看看是什么故交,两个人竟能好的这个份上。” 李忠没敢吱声,但却调转了马头往十九楼的方向去。 姚凤歌的马车就停在十九楼的门口等着,说起来在这里等的马车也不止是她这一辆,又许多纨绔子弟来这里都有马车跟随,然后在这边等着主子完事儿出来好坐车回家去,也有些马车是专门等在这里招揽生意的,只不过人家那些车里没有当家奶奶坐着等罢了。 天渐渐地亮起来,晨曦带着瑰丽的华光笼罩着古老的江宁城,给这个繁丽的城市涂上一层绚烂的色彩。 对面的楼门里开始有人陆续出来,李忠拉紧了身上的貉子毛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且用领子的风毛挡住了嘴脸,头上戴着水獭毛的暖帽,只留着两只眼睛在外边,不是十分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是谁来。 终于等到苏玉祥出来了。 苏三爷一脸的餍足,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的微笑,和一个干瘦的老头勾肩搭背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李忠一眼就认出了姓孙的,便低声对马车里的人说:“那分明是孙家药场的老孙头,前几年在京城混过,因为弄了一批假田七被白家告了,不得已离开了京城。想不到居然竟然来了江宁,还跟三爷搭上了。” “你看准了吗?”姚凤歌在马车里也掀起了轿帘往外看。但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认识孙药商这样的人。 李忠八年前随着姚凤歌去了京城,一直负责姚凤歌手下的店铺生意,对三教九流的人都熟悉的很,这个老孙头儿他也打过几次交到,是个难缠的人。于是低声回道:“这个人奴才不会认错。他被白家赶出京城的时候奴才刚好在。他这张脸,奴才记得很清楚。” 姚凤歌冷笑一声,说道:“看来他们是把主意打到三爷的身上了。” 李忠和珊瑚现在是姚凤歌的头号心腹,姚凤歌跟白家合作药材生意的事情也都很清楚,珊瑚忍不住问:“他们肯定在三爷身上使了什么坏,咱们该怎么办呢?” 姚凤歌又冷冷的哼了一下,说道:“能怎么办呢?回去吧。”知道是什么人背地里搞鬼,姚凤歌反而放心了。 “回去?咱们不等三爷么?”李忠奇怪的问。 “等他做什么?”姚凤歌冷笑道,“有本事来这里就有本事回家去。难不成他逛窑子还有功了,要我来接他回家?” 李忠再也不敢多嘴,赶着马车转了方向回去了。 苏玉祥和孙药商同上了一辆马车,进去后便急着跟孙药商讨药丸,姓孙的说这不是他的方子,这可是金老的秘制药丸。然后又把金老光辉事迹吹了一遍,最后又叹了口气说了金老最近的难处。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们说个话儿,让药监署把你们的人放了?”苏玉祥还不算太傻,到了这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人一再的巴结自己。 “三爷英明。”老孙朝着苏玉祥拱手,“江宁城的人都知道您是姚院判的姐夫,您帮我们说个话,她好歹也会给您几分脸面。这眼看就要过大年了,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年后呢,你说是不是?” 苏玉祥一听到有关姚燕语的事情就觉得头疼,于是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事儿可真是不好办。老孙你这是难为我!” “话不能这样说啊三爷,您要想以后能赚大钱,这事儿得是第一步啊!您只要能把这些人弄出来,回头我跟药行的几位东家一说,大家谁不买你的帐?就仗着您这层关系,咱们拿出一份干股来送给您也成啊!咱们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这谁都不容易,干什么知道什么,就那年清江决口,您那大舅哥硬生生在咱们江宁城征集了两船药材去救灾,说是买,可银子到现在也没见着啊!” 老孙头拉着苏玉祥没头没尾的诉苦:“欠账大家也都认了,谁让姚大人曾是咱们两江总督呢!到了如今这份儿上,咱们这些人也不指望姚大人能庇护我们什么,只要她姚院判别一脚踹了咱们的饭碗就成。” 苏玉祥听了这话又犹豫起来,半晌方问:“你说的干股的事情,可当真?” “这还有假?有姚院判和药监署在,我们还指望着三爷您在这儿好办事儿呢。”老孙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别的不说,就这两天陪三爷吃喝玩乐的花销可都是药行几个东家均摊的。没有大家的保证,我敢跟您这儿说大话么?” 苏玉祥想了想,最终还是抵不过那一成干股的诱惑,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我只能说试试。我跟我那小姨子可不对付,这事儿能不能成还两说着。” “有三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孙朝着苏玉祥一拱手,笑眯眯的说道。 “那成,我先回家了。”苏玉祥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前面胡同正好到了自家了,便叫车夫停下车,一猫身子钻了出去。 老孙忙掀开旁边的车窗帘子问了一句:“三爷,您什么时候能给个准话儿” “明儿晌午吧。”苏玉祥算了算时间,明儿就是大年二十六了,要说这姚燕语也真是够邪门儿的,大过年的也不叫人消停,把人都得罪光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回到家里的时候,苏玉祥满心都是老孙说的那一成的干股,身为一个男人,手里没钱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尤其是在他女人有钱养家的状况下。所以苏三爷对钱的渴望甚至大过了那种药丸。 不过他也知道,就凭着自己这张脸去找姚燕语那肯定是不行的,这事儿还得他那能干的媳妇去办。 于是他完全忘了之前跟姚凤歌吵架的事儿,更记不起来自己昨晚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回来家便直接去女儿的院子里找姚凤歌。 此时姚凤歌正在陪着瑾月,瑾露以及瑾宁一起用早饭,琉璃坐在下手服侍两个小的,珊瑚负责喂瑾月,姚凤歌只靠在榻上看着三个孩子吃饭,顺便喝两口粥。 苏玉祥一脚迈了进来,旁边服侍的丫鬟忙侧身行礼问安。 姚凤歌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问:“瞧你这衣服皱巴巴的像什么样子?灵芝呢?怎么不知道服侍三爷换身衣裳?” “我刚回来,还没见着她们呢。”苏玉祥讪笑两声,见姚凤歌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便自顾在琉璃身旁坐了下来。他来是求人的,不是来耍脾气的,姚凤歌不待见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苏三爷忍得。 “琉璃,你服侍三爷去换身衣服。这什么味儿,这么刺鼻。”姚凤歌说着,毫不客气的拿了帕子在面前挥了挥。 “爹身上好香啊!”瑾露小丫头忽然抬头看了苏玉祥一眼,甜甜的说道。 “吃饭不许说话,母亲怎么教导你们的?”琉璃立刻教导瑾露。 “唔……知道了。”苏瑾露点了点头,转身坐正了乖乖吃饭。 在孩子面前被如此嫌弃,苏玉祥的脸上实在是下不来了,便冷了几分脸色说道:“我是有正事儿要跟你商量,你当着孩子的面能不能别这样?” “古有训,食不言,寝不语。三爷既然有正事,那就请去议事厅里坐着,待妾身用了早饭立刻过去跟爷商议,如何?”姚凤歌也不愿当着孩子的面儿怎样,所以压着心里的怒火不冷不热的说道。 “既然这样,我也没吃早饭呢,正好跟你们一起。”苏玉祥说着,又吩咐琉璃:“去添一副碗筷来。” 琉璃忙转头看向姚凤歌。苏玉祥便冷了脸骂道:“看什么看?难道这个家里还没我的一口饭吃了?” 旁边的瑾露和瑾宁两个一直是琉璃带着,两个孩子见有人呵斥他们的姨娘,便一起咧开小嘴哭了起来。瑾月好像懂点事儿了,只瞪着大眼睛看姚凤歌的脸色,不敢哭也不敢说话。 第十章 坐牢 姚凤歌不想在孩子跟前多说什么,便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说道:“让孩子们在这里吃吧,叫他们把爷的饭菜摆到正院的花厅去。” 苏玉祥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不管是嫡出庶出都是他的骨肉,在孩子跟前保持父亲的尊严也是必要的,于是他也没废话,直接跟着姚凤歌往正院去了。 吃饭是次要的,谈话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所以夫妇二人一进屋门,立刻吩咐屋里的丫鬟出去,不传唤不许任何人进来。 丫鬟们很少见两位主子这般严肃的样子,立刻福身退出并紧闭了房门。 “你想怎样?”姚凤歌在榻上落座后,开门见山的问。 “我想要赚钱。”苏玉祥在对面坐下来,理直气壮地回道。 “很好啊!”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三爷终于玩儿够了,想要养家了?” “我知道这几年你很辛苦,我的身子骨不好,不但挑不起责任还给你添累赘。”苏玉祥收起爪子打起了感情牌,“如今我正好遇到一个机会,但需要你出个面,帮忙说几句话。” “如果是跟药商有关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别的都好说。”姚凤歌看都不看苏玉祥那张脸,直接那话把他的想法堵死。 “为什么药商的事情不行?你妹妹现在就在江宁,我们正好借她的势做一点药材的生意啊!就像是这个玻璃场,她不好出面,我们出面,赚了钱大家一起分还不成吗?”苏玉祥着急的问。 姚凤歌低头抚弄着袖口上的刺绣,淡淡的说道:“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不用你插手了。” “你什么意思?”苏玉祥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没办法,这事儿如果姚凤歌不让他管,他就真的没什么希望了。 苏玉祥想过姚凤歌会拒绝,因为自己曾经对她那个宝贝妹妹动过心思,女人家心眼小的很,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眼儿跟针鼻儿一样。所以他连说辞都盘算好了,自己只管跟药商那边的合作,跟姚燕语那边的事情让姚凤歌去说,这样自己就没什么嫌疑了。 不得不说,苏三爷觉得自己的脸忒大了。 “我没什么意思。姓孙的许了三爷什么好处,让三爷居然动了依靠二妹妹赚银子的心思?” “一成的干股呢!”苏玉祥心里着急,一张嘴就吼了出来。吼完了才发现事情不妥——她是怎么知道老孙的? “我不缺那一成的干股。”姚凤歌冷笑着瞥了苏玉祥一眼,“再说,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儿,谁信呢?” “整个江宁城药商的一成干股!”苏玉祥只当是姚凤歌相差了,再次强调了一遍。 “我说了,我不稀罕那一成干股。”姚凤歌不耐烦的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冷笑着说道:“我看三爷昨晚是在十九楼睡傻了吧?那姓孙的算是什么东西?他也做得了江宁城几大药商的主?三爷别是因为妓债的缘故上了人家的贼船吧?” 苏玉祥一怔,完全没想到姚凤歌居然知道自己去睡窑姐儿的事儿,到底是有些心虚,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接话。 姚凤歌再次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三爷没什么事儿,我去忙了。”说完,转身就走。 “你等下!”苏玉祥两步走到姚凤歌跟前拦住她的去路,摆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来,低声说道:“我去那种地方也是为了应付老孙。他这不是说要跟我合伙做点事儿嘛!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以后我再不去那种地方了,你别生气。” “三爷说笑了。”姚凤歌好笑的看着苏玉祥,心想你那只眼睛看着我生气了?你还值得我生气么? 苏玉祥赶紧的打蛇顺杆上,一把抓住姚凤歌的手说道:“那你帮帮我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去跟你二妹妹说一声,把药监署扣着的那些人准许保释就可以了,这都要过年了,好歹让人家回家过个年嘛。” 姚凤歌脸色顿时大变,用力甩开苏玉祥的手,怒道:“你别碰我!” 苏玉祥被猛地甩开,一时愣了。 姚凤歌像是躲瘟疫一样躲开老远,冷声说道:“我说了,药商的事情我不会管的,你怎么答应的别人是你的事儿,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二妹妹说。还有——这里是我的家,昨天这次算我没提前跟你说。今儿我索性跟你说明了,以后你若是还在外边沾惹那些脏的臭的就不要回来了!反正你苏三爷在某些人眼里就是香饽饽,连出去嫖都有人给你买账,你不如直接搬出去更方便些吧?!” “你这是什么话!”苏玉祥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姚凤歌怒声喝道:“你眼里还有苏家么!” “这里不是苏家。”姚凤歌微微太高了下巴,鄙夷的看着他,“这里是姚家!你站的地方,吃的,住的,都是我姚家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耍威风?” “你!”苏玉祥气得头发都炸起来了,“你……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我怕你什么?”姚凤歌冷冷的笑着,“哦,对了,刚才你不是说你能赚钱了吗?我想你也不稀罕我那二十两银子的月例了,索性从今儿起就停了吧。三爷手眼通天,就算不能赚银子养家,但养自己总是没问题的吧?” 说完,姚凤歌绕过苏玉祥走到屋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出去了。 苏玉祥气急败坏的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叫嚣着让姚凤歌后悔,将来一定要来求自己云云,便一甩袖子走了! 是的,苏三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姚凤歌听李忠说完,沉沉的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半晌才不耐烦的说道:“就让他出去一阵子吧。好歹是个男人,总闷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儿。再说,他有手有脚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住他?” 李忠沉了沉气,又劝道:“可三爷身上没什么银子,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侯府那边也不好交代。毕竟咱们是在江宁城。” 姚凤歌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不耐烦的说道:“那就找几个人暗中跟着他吧,只要他不太过分就不用理他。” 李忠答应了一声,欠身出去了。 姚凤歌只觉得头疼,真的很想找个什么东西来狠狠地剁一顿出气,可是眼下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倒是姚燕语那边这两日清净的很,药商们不肯再服软,她也懒得理会。白彦崮来了,姚凤歌跟他谈的很好,更不用她操心。于是这几天姚夫人就只在家里准备过年的事儿了。 每年过年就那么几件重要的事儿,放例银,赏红包,准备新衣裳和各种好吃的。另外就是年后的酒宴。 因为来了江宁,年酒的事儿倒是可以省了不少,只把姚家本家的那些族中亲戚们请一请也就罢了。至于江宁官场上的那些人,姚燕语压根儿就没打算请——她要动江宁城几大药商,其实已经暗地里跟当地的官员对上了。那些人心里还不知多恨她呢!到时候年酒怕也没什么好吃的。 姚燕语早就想好了,过了年跟姚家本家吃一顿年酒之后,就趁着大家都吃年酒的功夫跟卫章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清闲几天,权当去度假。 奶妈子刚给依依换上新衣服,大红色锦缎开档小棉裤和白狐毛小袄,衣服做的有点大,姚燕语正跟奶妈子说这小袄是不是再改小一点儿,门帘一响,一身男儿装扮的玉果进来了。 “夫人。”玉果本来是被派出去盯着药商那边动静的,她一进来,奶妈子便抱着依依下去了。 “怎么了?” 玉果走进前来,低声说道,“有件事儿奴婢觉得您得知道。” “是关于苏家三爷的事儿。”玉果便把苏玉祥跟老孙扯到一起的事儿跟姚燕语说了。连姚凤歌夫妇吵架的事儿都没瞒着。 姚燕语听完后咬牙骂道:“这个畜生!居然敢这么对姐姐!” 玉果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她的任务就是奉命办事。 姚燕语恨恨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忽然转过身来吩咐玉果儿:“你继续盯着那些药商,别的事儿不用管了。” “是。”玉果应了一声,又抬眼看了一眼盛怒中的夫人,迟疑的问了一句:“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先下去了?” 姚燕语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你去前面看看侯爷可忙着,若是不忙的话就说我有事请他过来一下。” “是。”玉果领了命令赶紧的去请侯爷。 卫章刚送走了东陵水师主将卢岳西便听玉果说夫人有事相请,一边暗想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一边匆匆往后院去。 姚燕语见着卫章也不说别的,直接问:“你有没有办法把姓苏的弄去打海贼?” “啊?”卫侯爷被问的一阵发懵,疑惑的问:“哪个姓苏的?” “苏玉祥。”姚燕语咬牙道。 “让他去打海贼?”卫章好笑的摇摇头,“倒不如说让他去送死。” “送死总比作死强。照着他现在这个作法,也活不了太久了。如果他能战死,还能给我姐和孩子博得一点好名声。将来月儿也能是个烈士的女儿。”姚燕语愤愤的说道。 卫章顿时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看着她,不解的问:“你……这是认真的?” 姚燕语把苏玉祥被药商拉去青楼的事儿跟卫章说了一遍,之后冷笑着反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对他实在是太善良了吗?” 卫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虽然自己不会逛青楼也不喜欢手下人去,但像苏玉祥这样的纨绔子弟逛青楼的何其多?姚燕语因为这事儿就把他给弄去打海贼……哎!卫侯爷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苏老三你就自认倒霉吧,谁让你摊上我夫人这样的小姨子。 这边姚燕语有了自己的打算,便立刻叫人写了一封书信给定北侯府,转交夫人封氏。 把苏玉祥在江宁城的所作所为夸张了几倍去告状,之后又说了剑湖水师要扩建,卫章这边有几个副尉的名额,反正苏三爷终日无所事事,不如过去历练历练。也省的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坏了云云。 这事儿在一般人看来绝对是好事。苏玉平和封氏二人看完书信后便对姚燕语很是感谢。苏侯爷又亲笔写了一封书信给他那不长进的三弟,让他好好地珍惜这次机会,一切听从宁侯的安排。这已经是春节之后的事情了,此时暂且不提。 且说苏玉祥跟姚凤歌赌气离开家之后走到大街上被冷风一吹才有点后悔了,又抬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和瘪瘪的荷包,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寻了个早点摊子喝了一碗豆花,吃了两个包子。之后便寻思着该怎么样去找姚燕语把老孙的事儿给办了。 只是姚燕语可不是当初的姚燕语,她现在不仅是国医馆的右院判,掌管着整个大云朝的医药监督之事,还是宁侯爷身怀有孕的夫人,岂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哪怕是他苏玉祥打着姻亲的名头找上门来,姚燕语这边的人也有一百个借口让他见不到人。 于是到了跟老孙约好的时间,苏三爷毫无悬念的让人家失望了。 老孙当然也没指望苏玉祥能真的帮上自己,苏三爷别的不行,吃喝吹嘘的功夫大家还都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一开始老孙就是另有打算的。 听了苏玉祥的一番大道理,无非是药监之事如何如何重要,我那小姨子也无非是让你们服个软,接受药监署的监督,先走个过场不要跟朝廷做对等等一些措辞之后,老孙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了几张账单:“既然三爷不能帮咱们办事,那咱只好就亲兄弟明算账了。” 苏玉祥一听这话就傻了:“什么帐?谁跟你亲兄弟?!” 老孙嘿嘿一笑,直接跟苏玉祥算起了帐:“吃茶的钱就不说了,算是我个人跟三爷您交情一场。吃饭的钱也不提了,算是三爷这两日的辛苦费,只是这睡花魁的五千两银子您得自己掏了!” 苏玉祥差点没被这几句话给气死!立刻拍桌子骂道:“不就是个会弹琴的窑姐儿吗?睡一晚上要五千两银子?这他娘的也忒贵了吧?她那玩意儿是金子做的也不值这个价儿啊!” “三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孙立刻跟苏玉祥掰开了手指头:“田大家可是整个江南省拔了头筹的花魁!江宁知府大人想约她陪个酒场都的看她的心情,她能放下架子来陪三爷您一夜春宵,满江宁的人都快羡慕死了!别说五千两,就是一万两也有的人愿意掏!” “老子不管什么头筹不头筹!你怎么一开始没说?”苏玉祥想耍无赖——本来嘛,你他娘的拉着老子去逛青楼,塞给老子一个姐儿,老子只管睡就是了,谁知道她这么值钱?这年头,十二两银子可以挑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老子一天换一个,五千两银子够睡一年的!还夜夜不重样! 老孙根本不看苏三爷的脸色,接着又嘟嘟囔囔的埋怨上了:“原本是三爷答应了在下的要求,在下为了答谢您才给你找了江宁城最有名的田雨妆田大家相陪,可您却没办成事儿……这钱几位大东家定然不认,而在下小本经营也凑不齐这笔银子,没办法,三爷您还是还钱吧!” “老子没钱!”苏玉祥倒是回答的干脆。 “哟,这可对不住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十九楼留的是您的帐。账单给您,您看看。”老孙说着,把几张单子递过去给苏玉祥看。 苏玉祥一看就傻了眼,那几张账单上分分明明印着自己的私人钤印! “你!你居然偷我的钤印!”苏玉祥顿时急了,抓着那几张账单便往老孙脸上摔去。 老孙一偏头轻松躲过,嘿嘿一笑,拱手道:“对不住您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也知道您没钱,您有钱我们也不会对您用这个招儿。哎——您别生气,十九楼的老鸨子来了,您有话跟她说。”老孙说完,一抬腿——脚底抹油,溜了! 苏玉祥一看那边十九楼的老鸨子带着十多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上前来,直接吓的腿都软了。 当然人家也没想打他——开玩笑,青楼楚馆的人怎么敢为难定北候的胞弟呢? 欠债还钱,没钱还就告官嘛! 十九楼的老鸨子早就拿了好处,如今是照章办事。她没把苏玉祥往知府的门上送,她知道知府大人要应付宁侯,而且他们这等民怨小事也不够资格去惊扰知府衙门。 于是当苏玉祥看见江南省江宁县府衙门的大门儿时,便长长的吁了口气——进衙门好啊!爷长这么大,最不怕的就是金衙门了!何况还只是个县衙门! 然而苏三爷没想到的是,他这儿进了衙门也没人审讯,直接就把他丢进了县衙的大牢。 ------题外话------ 亲爱滴们,经过月底的拼杀,大家都萎了哈? 俺居然连月票榜都上不去了哦! 这不对劲儿啊! 亲爱滴们继续雄起啊!至少要让俺去上面猫着嘛! 第十一章 反击 苏玉祥前脚进了牢房,姚凤歌后脚就知道了消息。同时知道消息的还有姚燕语和卫章。 姚燕语听了玉果的话之后,恨恨的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姐姐会不会着急。这大过年的,真是一点都不叫人省心。姓孙的那混蛋本就是个坑蒙拐骗的主儿,他的话也信,苏老三真是离死不远了!”【125】 “那要怎么样?难道拿银子把他弄出来?”卫章淡然一笑。当然,这也只是卫章也不过是说笑一句罢了,五千两银子对姚凤歌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她若是想把苏玉祥弄出来自然会拿银子办事儿,哪里轮得到他们出这个钱? “这要看姐姐是什么意思了。”姚燕语低声叹道。 卫章点了点头,又问:“要不我陪你过去看看她?” 姚燕语为难的说道:“其实姐姐那里倒是好说,本来苏老三去了牢里她也放心了,又省的他在跟前添堵。我担心的是姚家族人会去找姐姐。毕竟这事儿宣扬出去,姚家整个家族的脸面都不好看。” “他们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么?让姚家族人给你们姐妹施压,然后准许他们把人保释出来,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卫章冷笑。 “没那么容易。”姚燕语恨恨的说道,“走,我们先去看看姐姐。” 姚凤歌果然如姚燕语所料,听了这事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正好,省的我还的派人跟着他!” 姚燕语叹道:“难道姐姐不怕族里的人找上来?” “他们若是不高兴,就凑齐了银子去赎人。”姚凤歌说完,又自顾叹了口气,显然这样的气话是没用的。姚家在江宁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他们这边闹出了丑事肯定会传到京城,到时候让父亲亲自过问,她们姐妹俩谁也逃不过一顿训斥。 两姐妹刚落座还没说几句话,茶也只喝了两口,珊瑚便从外边进来回道:“回奶奶,那姓孙的来了。说是有事要跟奶奶商量。” 姚凤歌顿时气得柳眉倒立,怒道:“商量他娘的腿!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姚燕语忙伸手拍拍姚凤歌的手,劝道:“姐姐先别生气,且叫他进来,看他有什么话说。” “叫他进来!”姚凤歌把怒火压下去,吩咐道。 卫章虽然是陪姚燕语同来的,但也不好插手姚凤歌的家事,便只在正厅坐着用茶。老孙药商被下人带进前院后去了旁边的偏厅,一时有些纳闷,因又看见有丫鬟端了果盘往正厅去,便悄声问了一句:“家里还有客人呀?” 带他进来的婆子淡淡的说道:“侯爷陪夫人一起过来了,在正厅奉茶。” “哦,哦。”老孙喃喃的应了两声,没再多问。他知道婆子嘴里的侯爷必定是宁侯无疑,宁侯爷早就凶名在外,老孙也是在京城混过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暗暗地苦笑,心想这这位祖宗怎么这么快得到了消息?今儿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老孙随着管事的婆子进了偏厅,但见厅里一色檀木家私,豆绿色提花宫缎帐幔安静的垂着,却不见一个人影。正犹豫之际,便听左边轻纱双面绣渔樵耕织图屏风后面传来轻软中透着干练的女子声音:“外边可是孙记药场的大东家?” “正是在下。”老孙赶紧的转身,但见半透明的轻纱双面绣之后影影绰绰的坐着两个女子,一个穿宝蓝锦缎的衣裙,另一个好像是淡淡的橘色衣衫,至于哪个是宁侯夫人,哪个是苏家的三夫人老孙使劲儿的看了几眼也看不清楚。 “你来是有什么事?”姚凤歌淡淡的问。 “在下来是想跟三少夫人说一说苏家三爷的事情。”老孙不再纠结里面两个女子哪个是哪个,目光下垂看着屏风的紫檀木架子,打起精神来说道。 “我们家三爷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在下是受人所托,来替三爷做个说和人的。” 姚凤歌冷笑道:“受谁之托?那十九楼的老鸨子么?她倒是挺大的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这里是什么门第。既然她把三爷给送进县衙大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起来这事儿是有些过了,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的,还请少夫人见谅。”老孙说着,朝着屏风拱了拱手。 “哟,你们还是迫不得已的?”姚凤歌冷笑道。 “是,少夫人也知道,鄙人家里开了个药场,前些日子药监署说有人告了我们,叫个管事的去问话,鄙人家业不大,药场里管事的是我的大舅哥,原以为只是去问话,不想却直接把人关进牢里去了。又不准保释……哎!”老孙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听上去似是万般无奈。 “孙东家是跑这里来诉苦呢吗?”姚燕语忍不住冷声问道。 “不敢。”孙药商听听音换了个人,忙拱手道:“鄙人来是想跟三少夫人做个交易。不过既然姚大人在,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好大的脸,居然跑这里来跟我碳交易。”姚燕语生气的哼道。 老孙听姚燕语的冷哼声知道这位女神医气的不轻,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了,于是提高了声音,说道:“事关苏三爷和少夫人的名声,鄙人觉得姚大人还是听一听的好。” “不就是嫖个妓么?世家公子逛青楼的多了!”姚燕语冷笑道,“苏家三爷既不是朝廷命官,也没有重孝在身,逛个青楼怎么了?有本事你找六科廊的人上折子参他呀。” “大人,逼人劝您还是三思。”老孙的声音又硬气了几分。 姚凤歌冷声反问:“有什么好三思的?他欠了五千两银子的妓债,不过那老鸨子不是把他送进县衙大佬了吗?既然人已经关进大牢了,我们是准备打官司的。你是药场的东家还是青楼楚馆的东家?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操这份闲心?!” “少夫人说的是,但鄙人还是要好心的提醒一句:听十九楼的花魁说,苏三爷房事上不行,根本就举不起来。所以……”姓孙的说到这里故作迟疑的抬头看向里面,沉默了半晌方又接着说道:“所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怕是对您家的姐儿和哥儿都不好。” “啪!”姚燕语登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转过屏风走到姓孙的跟前,冷声问:“刚才的话我没听清楚,你敢再说一遍吗?” 其实原本姓孙的也没想用这事儿来逼姚凤歌,他知道五千两银子对姚家不算什么,可欠青楼的妓债这种事情但凡还要点脸面就不会把事儿传扬出去。 他是想借这事儿来要挟一下姚凤歌,让她去跟姚燕语求个情,先把药监署扣得人保释出来,过了年趁着年酒再想办法跟姚燕语搭上话,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如此一来二去的相处的熟了,以后也就好办事儿了。 只是俩人一起去嫖,倒是嫖出一件机密事儿来。他老孙六十来岁了没办法金枪不倒,只能靠吃药,想不到苏老三比自己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还不济,居然好几年都举不起来了!这事儿便成了老孙的独家秘闻,又想着反正也是要挟了,不如直接来点狠的,干脆利索逼着这姚家姐妹就范,以后一连串的麻烦都省了。 于是他在姚燕语刀锋一样冷厉的目光中倒退了两步,硬着头皮挤出个难看的笑脸,拱手道:“您别生气啊,这话儿可不是鄙人说的。” “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我就听见你说了!”姚燕语怒道,“我还告诉你,自打今儿起,这江宁城乃至整个江南省,不管什么犄角旮旯什么狗三猫四的人若是有半句关于我姐姐及她的孩子们的谣言,都是你传出去的!我自有办法让你灰飞烟灭,你信不信?!” 姚燕语跟卫章在一起久了,言谈举止的气度便有些像他,尤其是生起气来,那气势虽然称不上排山倒海,但震唬住一个靠坑蒙拐骗起家的孙药商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老孙活这么大年纪不是没被威胁过,但像这样被一个年轻的女子如此蛮不讲理的威胁还是头一次,然而他却莫名其妙的被镇住了,连句反驳的话也说出来。 “我本来想让你们过个好年的,无奈你们这些人偏偏不领情。”姚燕语说着,转身往里走了两步,在厅里的椅子上落座,转头看了一眼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的姚凤歌一眼,又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大……大人此话是何意?”老孙这会儿才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错误。 “何意?”姚燕语冷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呃?”老孙诧异的抬头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却冷喝一声:“来人!把这个目无朝廷命官的肆意污蔑云裳大长公主嫡玄孙女,朋比为奸,谋财害命的奸诈小人给我拿下!” 白蔻和玉果早就守在外边了,听见姚燕语发话,二人毫不犹豫的进门,然后一边一个单手扣住孙老头的肩膀,手指用力,咔咔两下,把他两条胳膊给捏脱臼了。 “嗷——”老孙疼的都快抽过去了,还不得已留着一口气感受疼痛。 姚燕语对这俩丫头的粗暴手段微微皱了皱眉,摆摆手说道:“把人送去府衙大牢,我随后就到。” “是。”白蔻生前单手拎起孙老头的腰带跟拎一只癞皮狗一样把人给拎了出去。 姚凤歌忽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姚燕语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劝道:“姐姐别哭,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绝不会让月儿受到伤害。”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姚凤歌一边叹息一边擦泪,奈何眼泪滚滚怎么也擦不完。 姚燕语也陪着她伤心,一时红了眼圈儿悄悄地抹泪。 卫章在正厅用了一杯茶,坐等了一会儿,听见偏厅那边姚燕语发威便起身走了过来,一脚迈进门口却见这两姐妹正抱在一起掉眼泪,于是蹙眉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那姓孙的不是弄出去了吗?” 姚燕语忙抹干了眼泪说道:“嗯,没事了,我得去一趟府衙。” “那走吧?”卫章心想只要你俩别抱在一起哭,干什么都行啊。 “姐姐,你安心在家等我消息,今儿我不把那姓孙的绾成麻花不算完。”说完,便拍拍姚凤歌的手背,起身往外走。 卫章回头看了一眼抹眼泪的姚凤歌,赶紧的跟了上去。 关于这几家药商近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姚燕语早就摸清楚了,她一直没向这几个人发难也无非是不想鱼死网破的意思。 她还想着等过了年再跟江宁知府说一说,让他旁敲侧击的提醒这几位一声,乖乖的配合药监署的工作,将来还能安稳的做生意赚银子。 却想不到这几家竟然如此不上道儿,还要往瑾月几个孩子身上泼脏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这个时候,知府大人早就封了大印准备过年去了。府衙里只留了一个幕僚替诸位大人们看门,连三班衙役都没上差。 然而姚院判一来,胖的跟个球一样的知府大人于洪烈早就得到消息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朝着一脸冰霜的姚院判一拱手:“姚大人……呃,侯爷!”于知府被后进来的卫章吓了一跳,本来就弓着的腰又弓了三分。 “于大人。这件案子等不得了。”姚燕语说着,从身旁香薷的手里拿过一个牛皮纸袋子递了过去。 于知府接过这厚厚的一叠,一边打开看一遍笑问:“不知是谁的案子这么着急?连年都过不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年。”姚燕语淡淡的说着,主座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孙记药场的东家孙耀宗?”于洪烈翻开那一摞卷宗,看见被告人的名字时稀落的眉头皱成了疙瘩,“这些……都是他的?” 姚燕语淡淡的冷笑道:“自然都是他的。” “……”于洪烈迟疑的看着姚燕语的神色,又悄悄地瞥了一眼宁侯爷那冷如冰霜的脸色,心想这姓孙的是真的活到头了!没办法,这种时候钱再好也没有前程和命重要。于知府一咬牙,应道:“行,那下官就下令抓人了。” 姚燕语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抓了,我把人给你带来了。直接审问吧。” 于是,老孙就这样被带到了审讯大堂。 连三班衙役都没有,只有知府大人和一个记录的文书,另外就是宁侯和姚院判。 鉴于姚燕语早就把老孙的底细全都摸清了,这人身上光人命就背着三条,其中还有一桩是害死了一个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妇人,造成一尸两命的惨事。这件事情都有官司记录,只是判决结果被人扭曲了,自然是姓孙的花了银子的缘故。 像这种有钱人一不小心害死了家徒四壁的平民百姓却依然能够逍遥法外的事情根本就是屡见不鲜,天底下有几个真正的清官?唯有天知道罢了。 卫章手下一干能人,想要查清楚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想要证据?人证物证都给你找全了,找不全也能给你凑全了,总之姚院判想要今天整死你,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老孙最终是昏死在大堂上的,最后怎么回了牢房自己也不知道,反被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囚服躺在草堆里了。在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他很熟,就是他的大舅兄。 有宁侯在一旁督促,知府大人办事端的是干脆利落,当日就把孙记药场彻底查封,从药场里不仅查处了以次充好的各种药材,还有用完全没有药效的树根雕琢并染色的何首乌,人参,虫草等。 随着孙记药场的查封,金博英等几个人终于坐不住了。 金老亲自出马,带着他的儿女亲家栗坤老哥俩在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坐在于知府的书房里,死说活说,一定要让于知府牵线搭桥,去拜见姚院判。 于洪烈往日的好脾气都被磨没了,对着两尊财神差点破口大骂:“当日叫你不要跟这位作对,她是奉旨而来,连老子都要高看她一眼,你们算哪根葱?非要给她个教训!现在好了?被人家教训了吧?死心了?老实了?这会儿再去求到人家的头上去不怕丢面子了?” 金博英和栗坤两个人耐着性子等于知府骂完,最后还是拱手相求。 于洪烈叹了口气,对眼前两位财神他也的确不能不管,俗话说拿人手短么,两家的生意他都有干股,一年的分红就上万两甚至更多,他一个知府一年的奉银才多少?如今这日子过的舒坦还不都靠这些商人们的孝敬? 最终,在金博英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于知府长办成干股的条件下,于知府勉为其难的答应去找姚院判说和此事。 大事商议完之后,于洪烈又问:“我恍惚听说你们设了个圈套把苏老三给弄进县衙大牢里去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接下来进入商战了! 更加精彩更加激烈哦! 月票一定要记得给,有了就给,有健忘症的亲们还是不要攒了。 每月的一号我看到有亲说月票忘了投浪费掉的留言有多心痛,亲们造吗? ╮(╯▽╰)╭! 另外,亲爱滴们请顺手去收藏一下新文吧,那么少的收,好可怜… 第十二章 再击 大事商议完之后,于洪烈又问:“我恍惚听说你们设了个圈套把苏老三给弄进县衙大牢里去了?” 金博英忙道:“这都是老孙不会办事儿,那边已经撤诉了,人今儿就放出来了,大人放心。” “放个屁的心!你们什么时候能少折腾点事儿?”于知府骂骂咧咧的端茶送客。 金博英和栗坤忍着拿了帕子擦了擦脸上被喷到的口水回家过年去了。 这个年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而最最忧愁的人不是金博英他们,而是依然留在县衙大牢过年的苏三爷。 其实姚燕语也曾说过先把苏玉祥弄出来过了年再说,无奈姚凤歌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肯给十九楼的老鸨子钱,而且还说给姚燕语:“让他先在里面呆着好了,看不见他我这人难得的清净呢。”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若是月儿问起来你怎么说?” “就说她父亲有事回竟成了。”姚凤歌毫不犹豫的扯谎。 姚燕语心里恨不得苏玉祥早些死了,听了姚凤歌这话便笑道:“那就这样吧,我给定北候夫人的书信过两日就到了,等那边有了消息再作打算吧。” 姚凤歌纳闷的问:“你给他们写信?说什么?” 姚燕语便把打算将苏玉祥弄去剑湖水师抵抗海贼的事情悄悄地跟姚凤歌说了。姚凤歌摇头嗤笑道:“就他那副样子,去了也是给侯爷丢脸。还是算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姚燕语轻声笑了笑,说道:“他留在这里也是给姐姐惹麻烦,这回是去睡窑姐儿,下回就是去赌场,最后弄到卖妻卖女的地步,姐姐要怎么办?” 姚凤歌听了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最终无奈的点了点头。 姚燕语索性跟姚凤歌把话挑明白了:“所以就按我说的办吧。定北侯府以武将起家,他去了那边若是能改好也是姐姐的造化,改不好……将来若是有个什么,也还能给姐姐和月儿赚个好名声。总比欠人家妓债赌债被人打死在街头强。” “就依妹妹的话吧。”姚凤歌顿时觉得无限心酸,再想不到自己跟苏玉祥会到如此地步。 早年间嫁给他的时候还想着,纵然不能恩爱白头,但他好歹是大家公子,最起码的体面应该是有的。只是想不到人的私念贪欲是如此可怕,竟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种境况。 因为姚燕语派专人快马把给定北侯府的书信和给姚府的一起送回京城,所以大年初二苏玉平夫妇便看见了信。当时封夫人看完书信就跟苏玉平感叹道:“宁侯终于肯帮帮老三了!” 苏玉平也很高兴,弟弟有出路总是好的,其实他也曾想过动用自己的关系帮苏玉祥弄个差事混着。 但先是文德老皇帝最后当政的几年朝廷一再多事,而且京城里的差事,纵然是不起眼的职衔都有可能引起大事儿,自家三弟那个性子苏玉平心里很清楚,轻易不敢放出去闯祸。 如今让他去东陵的剑湖水师历练,天高皇帝远,又有卫章夫妇罩着,苏玉平自然很是放心。 于是苏侯爷亲笔写就一封书信,言辞尽是感激之言,又命人带了几张大额的银票给卫章打点上下用,和书信一起快马加鞭送往江宁。 定北侯府的书信送到江宁的时候已经过了初十。此时各家的年酒都已经消停下来,大家又忙着准备上元节的事情。 姚燕语和卫章在江宁城外的蟠龙山上的普济寺里住着,每日赏梅下棋,或者姚燕语专心看书,卫章和寺里的武僧切磋拳法,再有闲暇,姚燕语教凌霄认字,卫章便把女儿驮在肩头摘梅花。 夫妇二人着实清闲安静了些日子,直到定北侯府的书信送到。 书信是姚凤歌亲自带过来的,正月初十,她正好也带着瑾月三个孩子来寺里上香。姚燕语看完书信后捏着那几张大额银票笑道:“姐姐可以那这个银子把人从县衙大牢里弄出来了吧?” 姚凤歌冷笑道:“这是给你们打点的钱,如今却用来给他换妓债了!” “算了,定北候说是打点的钱,其实还不是不放心他那个弟弟?再说,这点事儿也用不到银子来打点。姐姐就不要再多想了。不过这银子也不能就这么痛快的给那老鸨子,三爷好歹也在牢里吃了这半月的苦,所以这帐还得打个折扣的吧?” 姚凤歌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着摇头,又叹道:“想要整她一个青楼的老鸨子还不容易?只是我懒得用手段罢了。” 姚燕语笑着摇头,看着从外边跑进来的瑾月和凌霄,便岔开了话题。 过了正月十五,姚凤歌让李忠找了二十几个叫脏兮兮的花子去了一趟十九楼,大把的银票一拍,招呼老鸨子接客。 看着这二十几个衣衫褴褛鸟窝发型还带着枯草败叶抓头挠耳朵的主儿们,老鸨子差点给李忠跪了。这些人随便一站那虱子都满地爬,十九楼从来招呼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被这些人一搅合,非得关门大吉了! “李大爷!李爷爷!求求您了,叫他们散了,成么?”老鸨子把银票递给李忠,苦苦的哀求着。 十九楼虽然是大云朝有名的青楼楚馆,也不过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人家把银票一拍,她就不能说今儿生意不做了。况且,你今儿不做了,以后做不做?你哪天开门做生意人家就哪天来嫖,而且还大把的银子拍着,你能怎么样?! “怎么,嫌爷给的钱少?你这儿连赊账都能行,怎么给现银这生意又不做了呢?”李忠是摆明了来找茬的,他冷笑着站在大厅里,看着那些原本在喝花酒的纨绔之徒一个个如避蛇蝎一样夺门而出,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没有没有!”老鸨真的很想来硬的,直接叫把后院的打手都叫过来把这群该死的叫花子给打出去。无奈她知道李忠的身份,就算自己是有靠山的,可那靠山也比不过人家的主子,于是只好堆起笑脸把好话说了几大车。 她当然知道李忠来这里找茬的原因,便又拍着胸脯说苏家三爷那事儿是一场误会,她这就去县衙把诉状撤回来。 李忠却不买她的帐,苏老三再不好也是他的主子的丈夫,只有他主子欺负的份儿,哪里轮得到这些下三流的人作践? 于是李忠又把银票重重的拍回去,冷笑道:“爷知道你们家花魁娘子的身价儿高,所以今儿就不叫她出来了,你只把你这里的庸脂俗粉丫鬟仆妇叫出一些来接客就是了,爷的这些朋友是生冷不忌的。” 说完,李忠又邪气的把老鸨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嘿嘿笑道:“当然,如果你心疼你的那些乖女儿们想要自己上也可以,他们也能勉强接受,不嫌你老了。” 老鸨子弄死李忠的心都有了,但徒有其心却无气力,只好赔笑道:“李爷您说,这事儿怎么是个了结?您画出个道儿来,咱们照办就是了!难道您是想把咱们赶出这江宁城去么?” “这可不敢。”李忠冷笑道:“你们田大家不是手眼通天么?据说还跟上头的哪位王爷藕断丝连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得罪不起,不过我就奇了怪了,连王爷都是你们田大家的裙下臣,怎么她还肯在我们三爷跟前脱裤子?而且还是不给钱白干活?” 这话说的下流无耻,引得大厅里二十几个乞丐们都跟着哈哈的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一记记大耳瓜子一样狠狠地抽着老鸨子的脸。 老鸨子万般无奈之际正想着要不要给李忠跪下,便听见楼上一声尖叫:“不好了!嬷嬷快来呀!田大家上吊了!” 老鸨子一时顾不得许多,立刻转身蹭蹭的往楼上跑。 李忠愣了愣,转头往门口瞥了一眼,门口一个人便纵身一跃直接从外边上了楼。 田大家自然死不成,那么多人围着她,岂能随随便便就吊死?一场虚惊之后,老鸨子拉着她的摇钱树从楼上下来,当着众人的面给李忠跪下了。 李忠闪身躲开,冷笑道:“我不过是个奴才,你们就算要跪也不能跪我。这半月多的光景我们家主子在牢里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们若真心想赔罪,就拿出点诚意来。” 于是,老鸨子真的拿出了她的诚意。 首先是撤了诉状,然后老鸨子带着田大家亲自去县衙的牢房里接苏玉祥出来。之后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出,说十九楼的田大家倾慕苏三爷的人品,自荐枕席想与三爷一夜欢好,无奈苏三爷洁身自好不理她,于是田大家心里不痛快,便搬弄是非,说苏三爷嫖了她没给钱云云。 原本由姓孙的编排的一场要挟利用的戏码硬生生被改成了名妓和风流公子的苦情戏。而且这戏码被有心人散播开来,酒楼茶肆的闲人们都对此事颇感兴趣,一提起这事儿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一时间苏老三在江宁城里风头无两。 只是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风流倜傥的美名,便被卫章一脚提踢去了东陵的剑湖水师当副尉去了。 所谓的副尉也不过是个续弦,真正在他手下当差的几个小兵都是刚招募来的,连同苏玉祥一共二十个人,全部归在新兵里面跟训练。 就苏三爷这把被酒色掏空了的贱骨头一天的训练没到一半儿就趴了,这日子真是没没没法过了!苏三爷吃了一口泥土趴在地上嘤嘤嘤的哭着。 而他所受的苦这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一开始他还不死心的提起卫章,说我是宁侯的连襟,你们都给老子客气点云云。 无奈他提一次卫章的名头他们的教头就让他多跑十圈,再提一次又让他扛着重物加跑十圈,如此下去不到一天的时间,苏三爷就再也不敢提跟卫章有关的只言片字了。 而此时的姚凤歌已经完全摆脱了之前的烦恼,开始把全部的心思都投放到和白彦崮合作的药铺上。 至于金博英几个人在听了知府大人的吩咐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等来等去,等到的是江宁城里仁济堂大药房开业的消息,而且仁济堂大手笔,一开就是三家。 三家仁济堂同时开业不是最大的热点,最大的热点话题是,仁济堂大药房的开业庆典。 庆典上,仁济堂的掌柜的分别在自家店铺跟前发表开业致辞,致辞写的各不相同,但最后都有一句话:本药店全部药品都由药监署监督进货,绝对保真,绝对保质,欢迎广大百姓和同行前来监督。 这对江宁城的其他药铺来说简直是锋锐的一刀,又快又狠的剁在脖子上。 金博英老爷子听说此事后直接喷了一口鲜血晕倒了,金家的事情全都落在了他的两个儿子身上。 “怎么办!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办?!”金博英的儿子金大少气急败坏的掀翻了茶桌,毁了一套他精心养了好久的紫砂茶具和一壶极品云雾茶。 立在一旁的几个掌柜的纷纷躬身,大气而不敢喘。 金大少又抬脚把两只茶凳踹翻才算是出了一口恶起,然后大手一挥,吩咐道:“吩咐下去,金氏所有的药铺全都降价——嗯,干脆来个狠的,一部分常用的药材直接对半折!我倒是要看看这位姚院判能有多大的本事!” “大少爷,这事儿只咱们一家这样恐怕还不成,咱们得联合江宁几家药商一起降价。” “那就联合他们一起。”金大少气势如虹。 “大哥,这样似是不妥。”一直没说话的金二少蹙着眉头,缓缓地劝道,“这样一来咱们就跟朝廷对着干上了。那姚院判有皇上撑腰,有官府的全力支持,连于知府都不帮着咱们了。咱们跟她斗怕是捞不着任何好处。” “那以你说怎么办?”金大少没好气的哼道,“难不成你让我去抱那女人的脚?你别忘了咱爹还在炕上躺着呢!” “现在求和还来得及。”二少平静的看着他狂躁的大哥,耐心的劝道:“我派人查过姚院判的为人,她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是我们一开始就把人家想的太坏了。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如果眼里只剩下钱,就跟刽子手没什么区别了。” “混账!”金大少暴怒的指着金二少,怒声骂道:“你个忘本忘祖的东西!你说谁是刽子手!” 金二少默默地看了他大哥一眼,转身走了。旁边的几个掌柜的见这兄弟俩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见又是大少压倒了二少,众人顿时都不再多说什么。 “按我说的去办!”金大少拿出大东家的气势来,大手一挥命掌柜的们退了出去。 仁济堂大药房开业的第二日,江宁城其他家药铺开始大降价,甚至很多常用药材直接打了对折。 江宁城的百姓们顿时傻了——这是要打起来的节奏啊! 商家竞争素来获利的是老百姓,于是有些有经济头脑的人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考虑着是不是把家里多余的钱拿出来,趁着那些药商大降价顺便囤积点药材贩卖到别的省里去? 同时,姚燕语那边也因为此事被于知府找上了门。 江宁城的几家药铺都有于知府的干股,铺面赔本大甩卖,于知府的心疼的一抽一抽的——这么个折腾法,年底还能拿到分红吗?于知府似乎看见自己那一万多两银子直接打了水漂了! “姚大人啊,您这江宁城这样一弄,百姓们可都不安分了。您一心监督医药行业为的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可若是因为此事制造了混乱,怕是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啊。”于知府扯着安定团结的大旗来找姚燕语谈判。 姚燕语轻声笑了笑,问道:“听于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江宁城里现在出现了暴乱?” “呃,暂时还没有。”于洪烈摇了摇头,叹道:“但身为一省知府,本官必须防患于未燃嘛!” 姚燕语淡淡的说道:“于大人放心,有乱子也是我担着,绝不会让你背黑锅。” 于洪烈又叹道:“姚大人,老金他们已经知道错了,年前就让本官跟你面前求个情,想来拜会您,可是您却闭门不见,如今又忽然跟仁济堂合起来挤兑他们……当然,他们不按药监署的条令办事是他们不对,但姚大人您也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我一直在给他们机会。当初颁布条令的时候给过,后来几十家百姓上诉状的时候也给过,直到仁济堂开业我还是给他们留了余地。可他们不要我给的机会,一定要跟药监署作对,现在都不惜降价来挤兑仁济堂和我。”说着,姚燕语轻轻地啜了一口香茶,反问道:“于大人难道没看出来么?” 于洪烈叹了口气,说道:“本官当然看出来了。姚大人你宅心仁厚,绝不是那种断人活路的人。” “于大人英明。”姚燕语朝着于洪烈拱了拱手,又自嘲的叹道:“其实我一直搞不明白,就凭他们几个药商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底气,敢跟朝廷作对?于大人你说,是那座大山这么牢靠,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题外话------ 亲爱滴们,给大家隆重推荐一下大珠的新文《权谋天下》。现在虽然是占坑,但九月份一定会更新的。请大家帮忙收藏一下,占用一下亲书架上的一个位置,给大珠珠一点继续拼命码字的动力。谢谢啦! 第十三章 抓周 于洪烈被姚燕语问的哑口无言,他不能说自己在那几家药铺药场里都有干股,更不能说金博英上面还有人,甚至跟某位王爷相交甚笃。 这些事情他不信姚燕语不知道,她这样问,无非就是表明她的态度而已。 于洪烈无奈的叹了口气,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不知姚大人最终想怎样。” “让他们无条件接受药监署的检查和监督。”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于洪烈摇头叹道:“他们的生意少的也做了几十年,这检查和监督说起来容易……” “所以他们才觉得我这个药监署是闹着玩儿,过家家,肯定抗不过他们吧。”姚燕语依然淡淡的笑着。 于知府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没再多言,回头便派人去各家传话,说姚院判是打定了主意要对各家药场药铺进行监察,你们这些人是负隅顽抗还是顺势而为就自己看着办吧,本官不管了。 原本六家出头的药商,姓孙的被判了死刑直接压入了死牢,药场被查封算是彻底的完了。 姓黄的那家被卫章几句话敲打的不敢出头,这次金家的药铺降价他们居然没跟着折腾,看上去是想要求和了。 剩下的四家也就金家和栗家折腾的欢实,尤其是金家,仗着着急有五个大药场,并跟漕运总督沾亲,掌控者南北水路,便跟仁济堂对着干上了。 只是金家这边还没开始发力,广济堂又出了新招——义诊。 因为医学院的房子还没收拾好,姚燕语直接把自己带来的二百多个医女司医等分成三组,分别在新开张的广济堂药房给老百姓义诊。不但看病不要钱,还顺带给大家普及一般的健康和养生知识。 此大招一出,金家等几位药商直接受不了了。广济堂这样做就等于把他们的财路直接断了。 这些人再有钱也不能等着坐吃山空,他们的生意就算是遍布江南六省,但江宁城也是他们的老窝,丢了这里,下一步就只能等死了。 义诊开始的前两天,老百姓们还不怎么相信这是真的。广济堂也不算忙,毕竟是新开的药房,号子喊得再响,老百姓也不敢拿自己的病痛开玩笑。 不过还好,义诊的第一天稀稀落落的来几个人,这几个人看穿着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穷人,平时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一般有病都是忍着的主儿。 不过在国医馆里任职并被姚燕语带出来的都是随着她去过灾区甚至去过边疆的人,难民区里走出来的自然不会嫌弃这些没钱的老百姓们。况且这些人都有奉银,也不指望看病赚钱。只要他们的恩师姚神医一声令下,他们是绝对的服从,没有二话。 第一天来广济堂看病的百姓不但不用付诊金,连药费都免了。这是姚凤歌配合姚燕语的做法,同时也是为自己将来的生意,她直接叫人在药房门口挂了一个幌子,上写:特请国医馆司医免费义诊,前三天免药费,第四至十天药费减半。 来看病的百姓们得了好处,回去便跟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宣扬了一番,第二天便有十几个人来看病。 第三天看病的人又翻了两倍。药房门口一字排开七八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身穿国医馆公服的俏丽医女,怎么看怎么养眼。于是诊案前面看病的百姓们渐渐地排成了队。 至第五天的时候,不管是咳嗽痰多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还是腰腿疼痛偏瘫中风等重病患者,都闻风而来,把药房门前的大街堵得严严实实。 金家大少的降价方案还没有实施就基本告负。金博英靠在床榻上连声哀叹,说自己愧对祖宗,愧对儿孙,愧对在金家药场药铺入股的亲戚朋友云云。 忏悔了一顿,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金老爷子把两个儿子叫到榻前,认真的询问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配夫人所出的金大少横眉怒目,说找人把姓姚的娘们儿做了,一了百了。此言一出便被金老皱着眉头臭骂了一顿,当即吩咐他暂时把店铺里管事的权力交出来,不许再瞎掺合生意上的事情。 继室夫人生的金二少主张求和,说生意人只求财,不求气。尤其不该跟朝廷作对,尤其是药监署还带着皇上的幌子,姚家和宁侯府如今圣眷隆重,连京城里几位王爷都对他们礼让有加,咱们这些商人又何必以卵击石。 金老听了二儿子的话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思半晌方问:“这件事情若是交给你去做,你能不能做好?” 金二少拱手应道:“儿子愿意一试。” “好,为父就信你一回。”金博英疲惫的靠在榻上朝着两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从老爷子房里出来,金大少冷冷的瞥了二少一眼,哼道:“你要去抱那女人的脚尽管去,别拉着我们陪你一起丢人。”说完,便一甩袖子走了。 金家二少爷看着他大哥肥硕的背影,微微冷笑着摇了摇头。 二月初六这日是依依一周岁生日,本来姚燕语忙里忙外的不想给她庆生了,姚凤歌不同意,说本来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就没见,现在到了一周岁生日了她这个当姨妈的给她过个像样的生日算是补上这个遗憾。 依依小姑娘也的确是招人疼,不足一周岁就会走路了,同时也开口说话,爹爹妈妈叫的很清楚,在姚凤歌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还学会了叫姨妈。 姚凤歌有心表示自己的心意,小依依的周岁宴便办的很有特色。 宴会设在姚家另一所临湖的别院里,这所小别院占地不大,但却是当初姚远之闲来无事读书画画的地方。里面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十分的讲究。平日里也就姚延恩兄弟二人来过,族中众人皆没这份体面。 更有老花匠培育的各种珍奇花草或成盆景排放在屋内,或成花架花树在院子里绽放,可谓红香绿玉,芬芳雅致,无与伦比。 姚凤歌还专门请了江宁逸品居的大厨过来掌勺,食材也是精挑细选的。用她的话说,是要一家人都沾了咱们小县主的光儿,好好地乐呵一天。 原本请帖并没有多发,只是请了姚家支系几家来往比较密切的奶奶姑娘们。 却不想其他姚家的几门姻亲诸如姚延恩的岳家现扬州盐铁按察使江家,姚延意的岳家现任苏州知府宁家,以及宋家的旁支等听见消息提前送了贺礼来,姚凤歌只得命人补了请帖过去。 偏生各家都很是捧场,每家主子仆妇一来都是十几口子人,江家的太太,少奶奶以及江氏未出阁的两个庶妹,宁家的太太在苏州陪宁老爷在任上,来的是老太太和宁氏的姐姐以及未出阁的堂妹庶妹。 只有宋家支系比较落魄了,只来了一个三房的少奶奶,不过贺礼倒不寒酸,六匹妆缎,六匹杭绸,六匹轻罗,另外还有一对白玉佩,一对翠玉簪子。 负责贺礼的珊瑚见状忙命人把这些都登记在册,找了个空儿往里面去见姚凤歌。 姚凤歌陪着江家的太太和宁家的老太太说了一会儿的话儿之后,瞧见珊瑚从外边进来便把陪客的任务交给姚燕语,便悄悄地出了房门。 珊瑚便上前回说宋家的贺礼很是丰厚,便接过单子来看了一眼,淡然笑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咱们必不会亏待她。” “奶奶的意思是回礼给的丰厚些?”珊瑚低声问。 姚凤歌笑着摇头:“很是不必。四月十二不是她家二公子娶亲么?到时候我们的贺礼难道不再添上些?” 珊瑚失笑道:“原来算盘打在了这里,我说呢。” 姚凤歌也跟着笑,又有一个管事媳妇进来回说新烤制的点心已经好了,问现在上还是等会儿。 “现在就上吧,几位太太奶奶们正喝茶呢,时间还早,宴席还得等会儿。”姚凤歌说完,刚要转身进去,二门上的一个婆子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远远地叫了一声:“奶奶且留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姚凤歌转回身来,皱着眉头问。 “金家的二少奶奶来了,说是给小县主庆生,还带了丰厚的贺礼来。” “金家?哪个金家?”姚凤歌虽然已经猜到了是谁,但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按说金家现在该恨死姚家了,怎么可能还凑上来?莫不是别有用心吧? “就是药行商会的会长家。”来人回道。 “她来做什么?”姚凤歌不悦的哼了一声,片刻后又跟珊瑚说道:“你去瞧瞧,看她怎么说。若是客客气气的就迎进来,若是别有用心就找个借口给回了。” 珊瑚应声而去,姚凤歌心里有些烦躁便没再回里面去陪客人说笑,而是转身去了小偏厅里等着。 没过多会儿的功夫,珊瑚便派人进来回话,说金家的二少奶奶是真心实意的来给小县主庆生,请奶奶示下,茶点摆在哪一处。 姚凤歌想着自己还是先会会她,省的直接让到里面去这女人又说些什么扫兴的话,于是吩咐道:“就请在松涛轩小客厅奉茶吧,我这就过去。” 姚凤歌在去松涛轩之前叫琉璃去跟姚燕语悄悄地说了一声,琉璃进去会客厅但见姚燕语正在同宁氏的祖母宁家老太太说话,便也没往跟前去,只跟香薷小声说了几句便出来了。 香薷借着续茶的空儿悄声跟姚燕语说了一句,姚燕语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没说话。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姚凤歌带着金家的二少奶奶金卢氏进来了。 宁家的老太太和江家的太太都不认识金卢氏,倒是江家的少奶奶见过她,在姚凤歌跟大家介绍的时候对金卢氏笑了笑,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跟前。 宁老太太和江太太早就听说江宁城的药行商会跟药监署打擂台的事儿,知道两边现在是死对头。却不料金家的二少奶奶居然凑着这个空儿来了,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无语。 不过幸好金卢氏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而姚凤歌自然也不容许冷场,不过片刻的功夫厅里又热闹起来。 没多会儿功夫,李嬷嬷进来来回说祭拜抓周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小县主去抓周。 众人都欢欢喜喜的起身离座往外边去。 院子里一株满是花苞的西府海棠树下摆了一张铺了大红锦缎流苏桌布的大桌案,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文房四宝,有小金秤,有精巧的绣荷包,有玉如意,玉挂件儿,玉簪,还有香薷专门放上去的一个鹿皮银针包和一本《本草》,另外还有一把紫铜刀鞘上面镶嵌着红绿宝石的小匕首。 姚燕语认识那把匕首是卫章拿回来的东西,因问:“谁把这个也拿过来了?” 乌梅笑道:“李嬷嬷说这些要求个文武双全嘛,所以奴婢就拿了这个凑数儿的。” 姚燕语笑了笑没在说话,依依的奶妈子把一身簇新锦缎衣裙的小姑娘抱了过来直接放在了大案子上。 依依趴在案子上先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娘亲,喃喃的叫了一声:“妈妈?” 姚燕语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口水直接滴下来落在桌布上,便笑着拿了帕子上前去给她擦了擦,说道:“依依看看这写东西,喜欢哪个就拿哪个。” “真哒?”小丫头眨着大眼睛看着姚燕语。圆圆的小脸因为趴着的缘故,越发显得肉嘟嘟的,小嘴巴微微张开,眼看着一滴口水又要流下来,把周围的女人们逗得哈哈大笑。 宁家老太太扶着自己的孙女笑道:“这小丫头真好,这么一丁点儿大就知道听她娘的话。” 姚燕语也很开心,一边拿帕子擦女儿的口水一边点头:“真的,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你的了。” 小丫头闻言开始认真地扒拉桌子上的东西,文房四宝,珠玉首饰等等都扒拉了一遍,最后干脆一翻身做在了案子上,胖胖的小手试图把所有的东西都搂进自己的怀里,却因为东西太多根本楼不过来。 周围的女眷们都笑得前仰后合,江家的一位姑娘挽着姐妹的手笑着问道:“她该不会是想要所有的东西吧?” “好像是哦。”旁边的一个姑娘用帕子捂着嘴巴笑道。 “怎么能这么可爱!” “哈哈……小县主好厉害啊!” 大家开始笑着七言八语的给小依依支招:“小县主,那个玉佩好。和田红玉,雕琢的是并蒂凌霄。好寓意啊!” 依依看了那人一眼,从一堆东西里找出了玉佩,捏在手里不放开,又用另一只手继续扒拉着去找。姚燕语顿时一头黑线,心想我的女儿怎么这么贪财,而且还是个软耳根子?这点随谁啊随谁?! “小县主,那个……那个书好啊!”香薷很希望依依能拿那个针包,将来能继承夫人的衣钵。 无奈小依依对那个不知道装什么东西的鹿皮包最不感兴趣,反而看上了那把匕首,与一堆杂物里抓了出来,因为小手不够大握不住刀柄,便用手指头扣住了刀鞘上的赤铜链子。 “好了!”姚燕语觉得真实够丢脸的,抓个周而已,这小丫头居然抓了两样还不够。 匕首太重,依依小丫头拿不动,被奶妈子哄过去了。那枚玉佩却一直紧紧地攥在手里不放开,连姚燕语都哄不走。 “这是谁的东西?让这小丫头弄碎了倒是可惜。”姚燕语看着女儿手里的玉佩,觉得眼熟又想不起从哪里见过。 “母亲,这是我送给妹妹的生辰礼物。”一直站在旁边的凌霄牵了牵姚燕语的衣袖,乖巧的回道。 “你的东西?”姚燕语一怔,继而想起来这枚玉佩是凌霄被抱来的时候带在脖子上带着的,姚燕语觉得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生怕他弄坏了,便让奶娘给他收了起来,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给拿到这里来了。 想到这些,姚燕语便慢慢地蹲下身子,摸了摸凌霄的脑袋,正色道:“这玉佩对凌霄来说十分重要,要随身佩戴,不能轻易拿出来送人,记住了吗?” “妹妹不是别人。”凌霄看着姚燕语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姚燕语一时语塞,真不知道给怎么跟这个三岁的孩子讲。 “行了,依依先拿一会儿,等会不玩了就还给哥哥。”姚凤歌在一旁劝道。 姚燕语只得作罢,起身招呼众位客人入席。 姚凤歌专门叫了两班小戏,戏台就搭在院子里,女眷们依花而坐,吃酒听戏,凑趣儿闲谈,倒也开心热闹。 姚燕语本以为金卢氏会借机说起生意上的事情,熟料她只字未提,这位二少奶奶很是娴静,坐在席间要么捡些凑趣儿的话说一两句,要么就含笑不语只听人家说。 大半日的光景,姚燕语便对她有所改观,心想金家有这么个女人应该不会败家。 至日头西斜,十坛子上好的绍兴黄居然见了底,一众女眷们都有了醉意。 有七个月身孕的姚燕语早就乏了,悄悄地躲去一旁休息,姚凤歌和姚延志的妻子贾氏一并照应着众人,及至后来众人作别,姚燕语也没出来。众人都知道她重着身子不比平常,自然不会怪罪。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姚凤歌原本是打算和姚燕语都住在这边的,熟料小丫鬟进来回说侯爷回来了,是专程赶回来给小县主做生日的。姚燕语只得辞别姚凤歌挨着依依和凌霄坐了马车回自己住处。 姚凤歌不放心,便打发李忠和珊瑚两个人随着车送她们娘们儿回城。 回去的路上夕阳如金,和煦的春风从车窗纱帘中吹进来,带着醉人的花香。 草长莺飞二月天,江南春日,杏花烟雨,乃是最怡人的时节。姚燕语好心情的靠在马车里逗女儿玩儿。 小依依的脖子上多了一个红丝绳,绳子下面缀着的是凌霄的那块红玉佩,姚燕语便撵着那枚玉佩,看着上面并蒂而开的两朵凌霄花,笑话女儿:“小财迷,你哥哥的东西你也要?真是不害羞。” “咯咯……妈妈……”小依依笑嘻嘻的扑到娘亲的怀里,在娘亲的脸颊上印上湿湿的一吻。 “又来这一套。”姚燕语好笑的拿了帕子擦掉脸颊上的口水,笑着数落女儿,“一说你你就亲人家,以后还怎么说你,嗯?” 小丫头好像听不懂娘亲在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拿了那块玉佩放到嘴里啃。 “哎呦!这个不能吃。”姚燕语忙伸手给她夺了过来。 “要嘛……”小丫头嘟起了嘴巴。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马车忽然晃了一下,猛地停住了。她下意识的把女儿搂进怀里,转头问外边:“怎么回事儿?” 马车里的香薷刚要推开车前的推拉门出去,却被外边赶车的申姜一把摁住:“有人拦车!保护好夫人和姑娘!” “知道了!”香薷应了一声,转身去把马车角落里的一个机关搬了下来,马车两侧的车壁立刻升起两道铁板护住左右。 铁板刚升起来,便听见外边‘咚咚’几声响,是几支利箭钉在了车壁的木板上。 “妈妈……”小依依吓得眼泪汪汪的往姚燕语的怀里挤。 “乖,别怕。”姚燕语抱着女儿,听着外边的打斗声,眉头紧皱。 香薷又忙着伸手把车前门顶上的一个机关搬了一下,车门顶上哗啦啦落下一道钢丝织成的帘子。这种帘子用极细的钢效仿金丝甲丝编织而成,虽然比不上金丝甲贵重,但一样可以挡住刀枪。 “告诉他们,要抓活口。”姚燕语沉声道。 “是。”香薷答应一声,从车前门往外喊了一声:“夫人有令,要留活口!” 外边白蔻,玉果以及卫章精心挑选的烈鹰卫砍瓜切菜似的,打得正是酣畅淋漓的时候,听见夫人有令,便收了几分攻势,准备把剩下的这些人全部活捉。 姚燕语虽然对护卫们很有信心,但却不代表她不着急。 慌乱之中,她忽然想着凌霄跟奶妈子在后面的马车上,那辆马车可不如自己坐得这辆有万无一失的防护,于是刚要问一声,便忽然听见车后一声怒喝:“都放下刀剑!否则老子杀了这小王八蛋!” “凌霄!”姚燕语心头一慌,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题外话------ 亲爱滴们,俺家依依小县主周岁了!所以乃们的月票可以多一些了吧? ps:《权谋天下》急需亲们包养收藏,大家帮个忙,看能不能把新文拱上潜力榜呢? 么么哒! 第十四章 开幕 姚燕语把依依往香薷的怀里一塞,起身搬了一下车门前的机关把钢丝帘子升上去,欠身出了车棚。 “夫人!”香薷抱着依依惊叫一声。 外边申姜听见立刻起身挡在车门口,低声回道:“夫人,他们劫持了凌霄少爷。”【95】 “都住手!”姚燕语大腹便便的站在车辕上,把所有的丫鬟仆从护卫们都吓得心惊胆战。 白蔻和玉果二人暂时放开已经钳制住的刺客,双双转身跃至马车跟前一左一右护住着姚燕语下了马车,毕竟站那么高大家保护起来也有些力不从心,谁知道马会不会手上尥蹶子把人给掀下来。 “放开孩子,一切都好商量。”姚燕语冷声喝道。 “妈妈……”凌霄泪眼汪汪的看着姚燕语,他的小胳膊扭到身后被汉子拎着,怪异的姿势让人一看就十分心疼。 脱臼是肯定的了。姚燕语默默地咬紧了后牙,心想等会儿把孩子救出来后一定要把这些混蛋的胳膊全都卸掉! “对不住了,”一手拎着凌霄一手拎着砍刀的汉子朝着姚燕语扬了扬下巴,朗声道:“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也不想害这孩子的性命,只要夫人你跟我们走,我们就放了这孩子。” “好,你放了他,我跟你们走。”姚燕语说着,抬手推开挡在前面的白蔻便往前走。 “夫人!”白蔻立刻上前两步继续挡在她的面前,焦急的劝道:“这些人丧心病狂,有什么信义可言?他们的话不能相信。” 姚燕语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亡命之徒,他们的话若是能相信的话母猪都能上树了。但凌霄现在就在对方的手里,那人的大手只需再一用力,凌霄的小胳膊就得骨折了。 “你自己走过来!我们就把孩子放了。”另一个孩子手里的砍刀在凌霄的眼前晃了晃,恶狠狠地说道:“若是敢耍花样儿,我们先砍了这孩子再说!” “你们既然是收钱办事儿的,就应该早就做过功课!你们手里的孩子并不是我亲生的,而是我家长工的遗孤。他的父母在我的作坊里不幸丧生,留下这孩子没人管,我怕他冻饿而死才抱回来养着。”姚燕语一边平静的说着,一边把双手交叠藏在袖子里,左手的手指勾住了袖箭的线,右手也悄悄地把藏在左袖子里的‘夺命拐’也握在手中。 对方听了这话明显一愣,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胡说!”其中一个怒道,“这小兔崽子既然不是你亲生的,你为何如此紧张?” “我说了,他的父母是我家的长工,他们夫妇因工而死,只留下这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我要善待他,不能让他父母的在天之灵看见他们的孩子受苦。”姚燕语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两侧白蔻和玉果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随时预防对方出手。 “一个长工的孩子你会对他这么好?!”对方低头看了一眼一身锦衣的凌霄,冷笑道,“你们这些富贵之人最是见利忘义,怎么可能对一个下人的孩子这么好?” “你不信?”姚燕语淡然冷笑,又道:“我以为你们这些江湖之人最讲义气,若是人家父母为你而死,你们难道不会拼死保护人家的孩子吗?如若不然——” 姚燕语说着,挥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些尸体,“你们这些同伴岂不是死不瞑目了?你们收了钱,他们却死在了这里,那些银子他们一分也捞不到。回头那些仇家寻上门,他们的子女家人还得替你们这些人去背黑锅?” 此言一出,那些受伤且没有被俘的十几个人都面露羞愧之色。 这些人虽然是杀人劫道专门刀尖上舔血的恶魔,但对‘义气’二字却有着偏执的狂热,尤其是曾与他们同生共死过的人。 “你胡说!”钳制着凌霄的人暴跳如雷,因为气愤,脑门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你这女人真是可恶!我今天非要杀了你!” “那你就放开那孩子,有什么事儿都冲着我来!”姚燕语说着,又大步往前走。 “站住!你们——都给我站住!”另一个人手里的砍刀指着白蔻和玉果,色厉内荏的嚎叫着。他们刚才可是见识过这俩丫头的本事,以她们的身手恐怕剩下的这些人都不够她们俩砍的。 姚燕语站住脚步,侧脸看了白蔻一眼,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淡淡的说道:“你们俩站住。” “夫人?!”玉果焦急的反问了一句,被白蔻一个眼神止住。 “若是凌霄有个三长两短,将来我死了也没法见他的父母。”姚燕语故意扬高了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到她的话,“所以,不管怎么样,凌霄不能有事。” 劫匪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尤其还是个大肚子的女人!这女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能够如此大义凛然?如此一比,他们这些老爷们儿都他妈的是缩头乌龟了! 姚燕语的目光朝着身侧的众人一扫,然后左手一扬,朗声道:“都给我好好地站着,原地不动!” 周围几个烈鹰卫的目光一紧,他们听到的是夫人的命令,看见的却是跟命令完全相反的手语。 烈鹰卫经过严格的训练,互相之间有一套传递信息的暗号和手语,姚燕语刚刚左手一样,顺便做出的手势分明是命令他们:伺机而动,一举歼灭! 而对方那些劫匪们虽然也是专业吃杀人饭的,但跟烈鹰卫比起来简直连边都靠不上,完全被姚燕语的一番言辞给弄傻了。 几个大老爷们吃着大砍刀看着一个大肚子女人大义凛然的走过来送死,这是什么感觉?劫持着凌霄的两个头头儿好像是见了鬼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姚燕语又往前走了几步,其中一人忽然反应过来,紧张兮兮的想要把凌霄拎起来挡住自己的胸口。 只是他完全错估了当前的形式,姚燕语插在袖子里的双手忽然拿出来,右手一扬,‘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劫持凌霄的贼首旁边的那个恶煞,然后在对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左手的袖箭已经‘刷刷刷’连着三支射了出去,特质的袖箭只有五寸长,全部是精钢所制,打出去又狠又准,其中一支钉入了贼首的眉心,另外两支一支穿透了他的大腿,一支穿透了他持刀的右臂。 千朵万朵桃花开。 凌霄当时就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哭,只顶着一头一脸的血瞪着俩大眼睛看着姚燕语在自己面前蹲下来,伸出双手把他从贼首的怀里抱了出去。 早在姚燕语动手的同时,白蔻和玉果以及烈鹰卫瞬间行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剩下的一众贼人制服。断腿的断腿,挑手筋的挑手筋,总之留活口就行了,没说不许伤人。 白蔻看见姚燕语抱起了凌霄,便忙上前去想把孩子接了过来。凌霄的双手却死死的搂住姚燕语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姚燕语拍了拍凌霄的后背,轻声说道:“凌霄乖,坏人都死了,你是男子汉,不要怕。让白蔻姑姑送你去找妹妹。” 凌霄这才松开手,转身投入了白蔻的怀里。 一场劫杀来的快灭的也快,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其中最耽误功夫的是姚燕语跟贼首周旋的那一会儿功夫。 劫匪一共五十二人,死了二十九个,重伤十一人,剩下的便是被故意挑断了手筋脚筋的十二人。 “夫人,凌霄少爷的奶娘被刺中了心脏,当场毙命。乌梅伤到了胳膊,还有几个仆妇也受了箭伤。”白蔻检查完后面的马车之后,低声回道。 “报官,让于洪烈过来!”姚燕语眯起眼睛,声音透着彻骨的寒冷。 “是。”白蔻说完,转身交代两名烈鹰卫去城里找于知府报案。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进城的官道上本就有百姓进进出出,之前因为打斗的缘故都躲了起来,此时事情已经结束,便有大胆儿的从路旁冒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偷偷地看。 姚燕语一手笼着肚子往后面马车前去查看伤者的情况,其余人等便开始清理现场,把死了的尸体弄到一处去,免得妨碍百姓们走路。俘虏的贼匪们用绳子绑成串儿蹲在官道旁边,着人专门看着。 卫章比于洪烈早到了两刻钟,他是在来接姚燕语的路上遇到了进城报案的人,当时就白了脸,问都没顾得上问便快马加鞭赶来了。 此时姚燕语刚给几个受伤的丫鬟仆妇们处理过伤口,她这边只有凌霄的奶娘死了,据当时跟他们在一个马车里的丫鬟说是因为奶娘死死地抱着凌霄不放手被贼首一刀捅到了肚子上死的。 姚燕语验看了奶娘的伤,伤在小腹上,没有当场毙命,是失血过多慢慢地死的。凌霄的马车里铺着的白色长绒毯子全都被血染透了,马车底下的黄土也被血染红了一片。 姚燕语拳头攥紧,刚要转身再去教训一下那些可恶的混蛋,一转身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呃?你怎么来了?”姚燕语摸了摸撞痛了的鼻子,满腔的气愤暂时抛开,忙打起精神来安慰黑面战神:“我没事儿的,你不要担心……” “闭嘴!”卫章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侧过脸去。 周围的几个丫鬟仆妇们早就遁了,这会儿侯爷怒气冲天,哪个没眼色的赶在这里杵着? 姚燕语说了一一大车的好话才把卫章脸上的黑云给说散了,最后看他还是一脸的煞气,姚燕语忙把孩子给扯了出来:“我们赶紧的去看看凌霄,他被贼首劫持,差点儿丢了小命,吓得哭都不会了。” 卫章这才转身跟她一起往那边的大马车跟前去。 马车里,依依的奶娘和香薷正在给两个孩子开解,当时凌霄一头一脸的血被抱进来,把依依给吓的哇哇大哭,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喊着:“哥哥不要死,我不要哥哥死,哥哥要陪我,我要哥哥……” 后来奶娘和香薷弄了干净的水来把凌霄头上脸上的血渍都洗干净,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依依看着她心爱的哥哥除了脸上有一道划伤之外跟原来一般无二才放了心。然而却再也舍不得放开他,只爬在凌霄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哥哥哥哥’的叫,弄得奶娘和香薷哭笑不得。 凌霄却不哭不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任凭依依在自己身边爬来爬去,他只跟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香薷只当他是吓坏了,便一边跟他解释说没事儿了一边给他推拿按摩缓解他的惊气。 姚燕语扶着卫章的手进了马车,凌霄看见姚燕语的时候呆滞的目光忽然一亮,继而有黯淡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 “凌霄,乖,没事吧?”姚燕语伸手去握住凌霄的小手,手指切上了小孩的脉搏。 凌霄受了惊吓,他的脉象缓而时止,止有定数,是明显惊吓过度的缘故。姚燕语便捏着他手心的劳宫穴轻轻地揉压,一边温言软语的跟他说话。 开始的时候他一直沉默不语,低着头也不看姚燕语。 旁边的依依则窝进了卫侯爷的怀里已经叽叽喳喳的跟父亲说起了哥哥刚才一脸血的吓人模样。 卫章耐心的安慰女儿,告诉她坏人已经被抓住了,凶险已经过去,哥哥只是擦破一点小伤,大家都安然无恙,所以不必担心云云。 过了半晌,凌霄忽然哭了起来,并一头扎进了姚燕语的怀里。姚燕语忙搂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的安慰他,并夸奖他很棒,被坏人抓住也没哭之类的话。 凌霄哭了一会儿,方哽咽着从姚燕语的怀里抬起头来,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妈妈说的话不是真的吧?” 姚燕语一愣,柔声问:“什么话?” “我不是你的孩子的话……是不是骗坏人的?”凌霄一边问还一边抽噎着,两只眼睛红红的跟小兔子一样,姚燕语看的心里一阵酸楚,却又不想那假话去骗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幸好于知府到了,马车外白蔻的话打断了马车里的悲戚,姚燕语低头亲了亲凌霄的额头,轻声安慰道:“不要多想,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孩子。” “娘!我也要亲亲!”依依从卫侯爷的怀里挣脱出来扭着小腰往姚燕语脸上凑。 姚燕语失笑着亲了亲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儿,说道:“你们俩乖乖的等爹爹和妈妈回来。” “知道啦!”依依乖巧的点头,从卫章的怀里挣出来又爬到了凌霄身边,手脚并用把哥哥占住。 卫章看着女儿这样子顿时一头黑线。 于知府看见卫侯爷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卫章脸色阴沉一身低气压,下车后一个冷眼飞过去,差点把汗水淋漓的于知府给吓尿了。 “侯爷……这事儿,啧!这事儿下官一定严办!”说着,于知府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又心有余悸的叹道:“幸好姚大人和小公子都没事儿,要不然下官真是万死莫赎。” “你万死莫赎?”卫章冷冷一笑,反问道:“难道于大人知道这些劫匪的底细?跟这事儿也有什么干系不成?” “侯爷误会了!这……”于知府双腿发软,一脸的灰败之色,“这……下官怎么可能跟这些贼人有干系呢!还请侯爷明察啊!” “哼。”卫章冷声哼了一记侧过脸去。 “下官一定严办此案,给侯爷和夫人一个交代!”于知府立刻表决心。 “不用了。”卫章大手一挥,自嘲的冷笑着,“我卫章若是连欺负自己的妻子儿女的人都惩治不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于知府一听这话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道:“都是下官无能,还请侯爷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机会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的。”卫章说完便转身扶着姚燕语上马车,并吩咐身旁的护卫:“回府!” 于是众人便不再犹豫,各自收拾收拾该上车的上车该上马的上马,姚燕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于知府想要说什么却被卫章的眼神给压了回去,只得乖乖的上了马车。 烈鹰卫直接把捉住的那些劫匪带走,剩下的那些尸体便丢给了于洪烈处置。 于洪烈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了,只是却不能表现出来。他一边吩咐自己的人把那些尸体收拾回去一边叫过心腹幕僚来商议对策。 对卫章来说,只要有活口,撬开他们的嘴巴简直太容易了。而且这些匪类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还没逼供呢就把幕后花钱买凶的金大少给招了出来。于是卫章直接派烈鹰卫去金家拿人。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金老爷子听说了姚院判路上遇袭之事正要叫人把大儿子找来问话,前面便有仆妇慌慌张张的跑来回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来了好多人!说是要拿大少爷……” “什……什么?!”虽然有预感,但等坏消息忽然砸下来的时候,金老爷子还是没撑住,又一口血喷在当场,然后昏厥了过去。 不配合朝廷,抵制政令,虽然也有罪过,但比起买凶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朝廷命官来说,那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犯罪。 大云律:谋害朝廷命官视同谋反,谋反之罪那是要株连九族的! 幸好卫章不是容易迁怒之人,审理金家大少买凶行刺一案的时候并没有扩大影响牵连很多,否则从金家这件事情上足以扯出江宁十之八九的官员。那样的话,大云朝将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其惨烈程度绝对不亚于当初湖广皇长子谋逆案。 不过卫章也没有重拿轻放,毕竟让身怀六甲腆着大肚子的姚燕语亲手杀人这件事足有触了卫侯爷的逆鳞,不杀几个人,他肚子里的这股怒气是没办法平息的。 幸好于洪烈是个聪明人,他在卫章动手之前先动手,把金家以及跟金家来往甚密的人全都下了大狱,然后拔起萝卜带起泥,但凡牵扯进来的人都没有清白干净的,没这样的罪过也有别样的罪过,于知府连夜审讯,亲自过堂,把金家上下以及同党全部判罪,重的自然是死罪,最轻的也是五年的牢狱之灾。 最后,于知府把审讯结果呈送宁侯爷看过后,方上报到了刑部,由刑部天官转呈皇上预览。 至于皇上会借着此次事件再做什么文章就不是江南这边能管得着的了,而卫章也借由此事上了一道奏折,把唐萧逸调到东陵去亲自督军。 皇上圣旨恩准,唐萧逸便收拾行装准备带着夫人和儿子南下。恰好又是清明时节,萧霖向皇上告假,想要回祖籍祭奠祖父,皇上也准了。唐萧两家便结伴同行先到江宁,把夫人孩子都送到姚燕语这边后,唐萧逸和萧霖再各自启程,一个赶往东陵督军,一个往福建去给萧太傅扫墓。 金大少脑残的自掘坟墓之后,金家覆灭,江宁城的药商行会名存实亡,几家大药商再也不能跟药监署作对,都纷纷擦干净屁股后前往药监署报道,请求接受药监署的监察。 而国医馆分院的院子也在于洪烈赎罪的心理作用下日夜开工敢在三月底建成了。古代的房子都是木质建筑,油漆也是环保无甲醛的,收拾利索了不用等,即刻可以入住。 分院开幕这天姚燕语没露面,这让所有慕名而来的医学者们有些失望。他们还以为能在这次开幕仪式上一睹女神医的风采呢。 姚燕语不露面有两个原因,一个自然是她已经八个月的身孕了,而且已经诊断出这一胎是双胞,所以肚子特别的大,每天在院子里散步都是卫章亲自陪着,生怕一不小心他的大肚子夫人就得栽跟头。这种状况下,卫章自然不许她在去忙那些事情。 按卫章的意思,分院干脆等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最好是等秋天天气凉爽之后再开幕,这样姚燕语便可以休息几个月了。 另外姚燕语还考虑到自己开创医学分院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扬名,而是希望医学院能够为地方官所重视,可以一直开下去,造福大云百姓。 所以她把这次抛头露面揽政绩的机会交给了于洪烈以及他的得意下属们。 这样他们能借着这个机会在皇上那里博得几分升迁的机会,也让地方官员觉得医学院是他们出成绩的地方,不管下一届知府是谁上任都要好好地办下去。 于是三月二十六这日,江宁府衙旁边的国医馆分院张灯结彩,人山人海,早就报了名的学员提前一日办理手续住进了学院安排的房间里,一早起来换上整齐的学院服在学院大堂外边的广场上分作男女站成方队,等候知府大人的开幕致词。 而姚家别院的花园里,繁花似锦,春深似海,已经八个月身孕的姚燕语和六个月身孕的韩明灿苏玉蘅三个孕妇凑在一起,一边喝着养生茶一边嗑瓜子闲聊。 “今儿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失望呢。”苏玉蘅怀里抱着个瓜籽盒子,仰着脸靠在竹编的安乐椅上一边轻轻地摇,一边嗑瓜子。 “有什么好失望的,他们去观礼又不是为了见我。”姚燕语则端正的坐在藤椅上,端着一只荷花样式的玻璃杯慢慢地喝着自己配制的花草茶。 “就是有很多人是慕你的盛名而来呢。”韩明灿靠在一张贵妃榻上,手里摇着一把纨扇,她自从怀上这一胎身子便有些浮肿,如今一双腿已经浮肿的厉害,鞋子都穿不进去了,整天趿着木屐子,人也怕热。 姚燕语笑着扁了扁嘴巴,哼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大熊猫。” “你还大熊猫?你除了肚子之外,其他都没变,如今我才真的是大熊猫呢。”韩明灿笑着啐道:“你想编排我就直接说。” 姚燕语和韩明灿都笑了,韩明灿笑着劝道:“姐姐不是专门配置了消肿的花草茶了呢?你别偷懒,按时喝,过些日子就好了。” 韩明灿笑了笑,又惆怅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我是怕……生的时候再过不去那一关。” “姐姐放心,你这种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姚燕语安慰道。 韩明灿叹道:“你说的话我都信,所以这回我不管怎么样都跑来江宁找你,若是在京城,我这会儿怕是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呢。” 苏玉蘅也笑道:“是啊,有姚姐姐在,咱们都是百病不侵,无毒不怕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又不是神仙。”姚燕语摇头笑道。 “你不是神仙,你是神医。”韩苏二人异口同声。 ------题外话------ 亲爱滴们,又码到半夜12点,好累啊! 你们的月票可以给力一点,为俺加点油吗? 第十五章 双伴儿 这边三个孕妇闲聊,旁边花丛之外的树荫下,几个小家伙们也没闲着。 萧琸和唐贞元两个小家伙见到卫依依这个粉团玉琢般的小妹妹都喜欢的不得了,俩小子围着依依献殷勤,一个采花一个折草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弄来讨依依的欢心。只是依依小丫头天生不喜欢花草,把两个小哥哥送来的一堆花草都推到地上,转身撒丫子跑去找凌霄了。 自从被劫持过那一次之后,凌霄便越发沉默寡言,平时没事就扎马步,练拳,而且越发的一丝不苟,仿佛练武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情。 就在此时,家里有客人来,姚燕语吩咐凌霄和依依两个人要招呼好萧琸和唐贞元两位小伙伴儿,凌霄依然把客人丢给妹妹陪着,自己则悄悄地躲去假山后面扎马步去了。 几个小家伙里面就属凌霄长得壮实,萧琸长得像他爹,属于玉树临风行的,唐贞元虽然是武将之后但也长得文质彬彬,跟他爹一样长大了应该是一员儒将。 卫依依迈着小腿吧嗒吧嗒跑到假山后面,张开手臂抱住了凌霄的腰,仰着小脸叽叽喳喳的叫着:“哥哥哥哥!你陪我玩嘛!你陪我嘛!” 萧琸和唐贞元随后赶到,见刚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小妹妹抱着个哥哥撒娇,俩小孩儿不由得对视一眼,各自扁了扁嘴巴——怪不得不跟我们玩儿,原来是惦记着她自家的哥哥。 “依依妹妹,哥哥练武呢,不能打扰他。”唐贞元比两个哥哥都小,自觉地跟依依妹妹差不多大,便特别像跟她一起玩儿,便上前去拉她,“贞元哥哥跟你一起玩不好吗?” “不要!你不是我哥哥。”卫依依搂着凌霄的往他背后躲着,极为认真的说道:“这才是我哥哥。” 萧琸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凌霄说道:“你就不能陪她玩儿一会儿吗?” 凌霄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低头摸了摸依依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低声哄道:“依依乖。” “哥哥,我们去母亲那边玩吧。”依依成功的骚扰了扎马步的凌霄,得意的拉着凌霄的手往那姚燕语那边去。 凌霄朝着萧琸和唐贞元无奈的笑了笑:“二位兄弟,咱们去那边玩吧。” “好。”萧琸颇有君子风度的点了点头。 唐贞元则扁了扁嘴巴和萧琸一起跟了上去。 四个人来到各自的母亲身旁,唐贞元立刻偎依道苏玉蘅的怀里去,扁着嘴巴告状:“娘亲,妹妹不跟我们玩儿。” “啊?”苏玉蘅好笑的看着儿子又看看依依,问:“妹妹为什么不跟哥哥玩儿?” “她说我们不是她的哥哥。”萧小公子对这么伤人心的话很是介怀。 “怎么这样说?”姚燕语立刻低头吻女儿。 卫依依转头瞪了萧琸一眼,嘴巴扁了扁,没说话。凌霄忙替依依解释:“依依说着玩的。” “是吗?”姚燕语问女儿,“你是说着玩的吗?” “不是。”卫依依被问的有那么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抬手拉住了凌霄的衣袖,给了萧琸一个白眼,“这才是我哥哥。哥哥跟我是一个娘亲。贞元哥哥是姨妈家的,琸哥哥是干妈家的,他们都不能每天陪着我。” 她说的极为认真,大眼睛圆溜溜的瞪着姚燕语,一脸的不容反驳。果然说的姚燕语一时无言。 韩明灿和苏玉蘅顿时笑起来。苏玉蘅捂着肚子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看着依依问:“现在贞元哥哥和琸哥哥都住在你们家,每天都跟你在一起,跟你凌霄哥哥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他们叫我娘亲是姨妈!”依依急了,大人们都是怎么回事儿,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你还不是叫我干妈?”韩明灿笑眯眯的问。 依依被韩明灿问的不知该如何好,便转头去看凌霄,向哥哥求助。凌霄淡定的摸了摸妹妹的毛茸茸的脑袋,说道:“依依乖,你可以让琸哥哥和贞元哥哥帮你去捉蚂蚁。” “好啊好啊!”依依立刻开心的拍手,“哥哥帮我捉蚂蚁。我要好多好多的蚂蚁!” 萧琸回头看了一眼唐贞元,唐贞元立刻点点头:“好啊,哥哥给你去捉!” 于是两兄弟手牵手去花丛里给妹妹捉蚂蚁去了。 凌霄则端过一杯水来喂依依:“依依喝水。” 依依乖巧的就着凌霄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然后又转头献宝似的朝着姚燕语笑道:“妈妈,我喝水了!” “真乖,去跟哥哥们玩去吧。”姚燕语微笑着摸了摸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儿。 “哥哥,我们去玩吧。”依依立刻转手抓住了凌霄的袖子。 凌霄想着姚燕语三人躬身告退后,才带着依依去花丛里找萧琸和唐贞元。 韩明灿看着这俩孩子手牵手离开的背影笑道:“凌霄这孩子不错,依依跟他很是亲密。” “这孩子,心机沉重了些。”姚燕语微微的叹了口气,说起了前些日子被劫持的事情之后,又蹙眉道:“自从那次之后,他每日早晨四更天起来扎马步,然后练拳,踢腿,侯爷倒是高兴了,只要在家,就每天按着他操练。说起来真是……这么小的孩子每天受这个罪!” “这倒是难为他了。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居然能坚持。”苏玉蘅笑道,“贞元就不行,每次他父亲叫他扎马步他就偷懒,气得他老子恨不得抽他。” “孩子不喜欢就算了。”姚燕语摇头说道:“我是最不赞成把大人的意愿强加到孩子头上的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人生短暂,我们难道活得还不够累?非要孩子也跟我们似的。” “话不能这么说嘛,宝剑锋从磨砺出,我们的孩子虽然比不得那些富贵之极的,但也算是蜜窝窝里长大的,若是从小只知道娇生惯养的,将来怕是不学好。”苏玉蘅叹道。 “子承父业,这也是常理。”韩明灿也笑道。 姚燕语觉得对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她完全无法跟这两位闺蜜沟通,没办法,隔着上千年的文化差别呢,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国医馆分院开幕之后便正式开始教学。 因为是第一届学员,大家都是抱着不同的想法和目的来的,所以姚燕语便来了个入学考试,把进来的学员分成了三等。 一等是品学兼优的,家里有从医的长辈或者亲戚,从小耳闻目濡,具备一定的医学常识,又有一颗好学的心,立志要在这一行做出成绩来的。 第二等是没有经受过环境的熏陶,徒有一颗爱医学医的心的。 最末一等自然就是那些家道中落的子弟,想要从这一条路谋个灿烂的前程的。 当然,大云朝的医学院不能跟现代比,男学生和女学生是不在一起上课的,老师也分男女,医女给女学生上课,男司医给男学生上课,初学阶段的课程根本用不到姚院判亲自出马,根据教学计划,这些人跟着不同的老师学三年以后,经过考试和选拔最后选出十到二十个人有资格跟着姚院判学医。 所以至少今年姚燕语是清闲的,她的工作重点放在药监署这边,一门心思要把江南的医药行澄清,建立良好的竞争秩序。 大云历今年是闰四月,前一个四月过去,接着又是一个四月。 进入第二个四月之后卫章便把军中一切庶务都交给了唐萧逸,自己则一门心思在家里守着姚燕语。 姚燕语有时候也劝他说没关系,让他该忙就去忙,因为他每天守在家里,弄得苏玉蘅和韩明灿倒是不好意思过来陪她了。 对此抱怨卫章听而不闻,他错过了依依的出生,心里已经满是愧疚,这次绝不会再错过。 姚燕语给自己推算过精确的预产日是四月十九日。但是四月初七这日一早她便在睡梦里被隐隐的阵痛弄醒,于是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的同时一把握住了卫章的手,低声叫了一声:“啊——” 吓得卫章一咕噜坐起来,把她从头摸到脚,一叠声的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肚子……”姚燕语艰难的坐起来,手抚在了肚子上。 “肚子疼?要生了?!”卫章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说还有十来天呢吗?!” “不知道,这会儿又不疼了。”姚燕语靠在枕上安慰不知所措的男人,“你别着急,没那么快的。我上次生依依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 “……”一听这话,卫侯爷整个人都不好了——若是再来一个一天一夜这日子要怎么过! 虽然这会儿又不疼了,但卫章依然没有大意,他立刻起身穿衣,唤人进来伺候洗漱,又一叠声的吩咐丫鬟们去把稳婆叫来。 之后又觉得不放心,便捶着桌子叹道:“该把葛海夫妇给调来的!”只想着让唐萧逸来替自己去督军了,却忘了他媳妇不懂医术关键时刻帮不上忙呢! 而且,万一要做那种……那种切割的话,翠微和翠萍都不在,谁还能行呢?!这会儿功夫,卫章真是恨自己没用,只想着自己的事情了,忘了最关键的。 夫人要生的消息在府里一下子传扬开来,苏玉蘅和韩明灿闻讯赶来时,姚燕语刚好又开始疼,正咬着牙靠在榻上忍着。旁边四个稳婆还有香薷等人都团团围着她细心伺候。卫侯爷在屋子里来回的打转儿。 阵痛并不太久,一会儿就过去了。姚燕语缓过神来好笑的劝卫章:“我这会儿还没觉得怎样呢,你就晃来晃去的闹得我头晕。要不你先去看看孩子们。” “我不去!他们不是有乳母服侍着,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卫章眉头皱紧,脸上带着薄怒之色——这女人怎么回事儿,居然想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支开?! “那你先别走来走去的好吧?”姚燕语看着他一脸的别扭,好笑的叹道:“你转得我头都晕了。” “……”卫章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椅子上坐下来。 韩明灿和苏玉蘅对视一笑,便拿话题岔开,问一旁的稳婆:“这会儿是不是该给她吃点东西?待会儿真正要生的时候还需要力气呢。” “是的,应该给夫人喝点养气补血的汤水。”稳婆忙道。 香薷不等卫章说话立刻回道:“已经叫人去炖了,一会儿就好。” “那大家都先吃早饭吧?”苏玉蘅看着姚燕语问。 “叫人摆饭,我也饿了呢。”姚燕语自然知道自己如果不说吃饭,她家男人是打算在那边坐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肯定不挪窝儿的。 厨房里早就预备好了早饭,连同韩苏二人的一起都出送到姚燕语的屋子里来。 姚燕语便叫卫章去外边厅里去用饭,自己则留韩苏二人在里间屋里一起。卫章老大不乐意的出去,心里又把萧霖和唐萧逸给拉出来砍了十几遍。 凌霄和依依还有萧琸唐贞元四个小孩听见消息也纷纷跑了过来,依依见着父亲立刻跑过去拽着父亲的衣襟爬上他的大腿,然后搂着她爹的脖子问:“爹爹,妈妈要给依依生小弟弟了吗?” “是啊。”卫章摸着女儿的乌黑的发辫,温和的点头。 “那,爹爹和妈妈有了小弟弟还喜欢我吗?”依依小姑娘问出了自己早就压在心里的问题。 其实这事儿她早就问过凌霄了,凌霄哥哥告诉她不管妈妈生多少个弟弟妹妹,哥哥都最疼她,在得到这个意外美好的答案后,小姑娘便把这问题抛诸脑后不再提及。 今日忽然听说妈妈肚子里的小弟弟要出来了,她才忽然间想起只有哥哥疼自己好像是不够的,还要爹爹和妈妈也最疼自己才行。 “当然喜欢你了。你是爹的心肝宝贝嘛。不过有了弟弟以后依依就是姐姐了,你也要跟爹爹妈妈还有哥哥一起疼弟弟,好吗?” “好呀。”依依痛快的点头,然后一扭腰从卫章的怀里爬下去拉着凌霄喊道:“哥哥,哥哥!我要做姐姐喽~” 凌霄笑了笑,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卫章好歹跟孩子混了一会儿,早饭是一口没动就让人撤了下去,然后又领着依依凌霄以及萧琸唐贞元等一众孩子们进去瞧姚燕语。行至门口卫侯爷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转身蹲下去叫过萧琸和唐贞元,低声叮嘱了几句,两个小家伙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然后卫侯爷带着童子军进门,几个小家伙进门后便纷纷散开,各自朝着各自的娘亲扑了过去。 萧琸还有点腼腆,拉着韩明灿的手说:“娘亲,我想回去了。” 韩明灿不当回事儿,捏着儿子的手劝道:“姨妈要生小弟弟了,娘亲要在这里守着他,琸儿乖些,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 那边唐贞元则早就滚进了苏玉蘅的怀里哼哼唧唧非要他娘亲回自家院子里去。而且苏玉蘅不答应,这小子还咧嘴就哭上了。 “真是个磨人精,你姨娘平日里白疼你了。”苏玉蘅不耐烦的起身,跟姚燕语告辞便拉着儿子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数落。 唐贞元牵着他娘亲的手迈门槛儿的时候悄悄地回头朝着卫章挤了挤眼睛,卫章给了他一个手势:干得不错。 萧琸见唐贞元顺利的跟着他娘亲走了,便抿了抿嘴唇,拉着韩明灿的手低声说:“娘亲,我肚子有些痛,你陪我回去吧。”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韩明灿立刻把注意力从姚燕语身上转到了儿子身上,“你刚吃了什么?” “没吃什么,就是……好痛,娘亲,我们回去吧。”萧琸皱着眉头,样子极为隐忍。 韩明灿叹道:“真是不省心啊!我们先回去了,等会儿再来看你姨妈。”说着,她也站起身来牵着儿子的手跟姚燕语告辞。 卫章看着这娘俩也走了,英俊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父亲,明天你不一定又时间带他们出去玩呢。”凌霄认真的叹了口气。 “明天怎么会没时间?”卫章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崽子,低声笑问。 “因为上次妈妈生妹妹的时候就用了一天一夜呢,明天您不用留下来陪妈妈吗?”凌霄好心的提醒。 “唔,说的也是啊。”卫章摸了摸鼻子,又低头看着凌霄,“那你说怎么办呢?” 凌霄抬着头一本正经的说道:“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们,就不能反悔,不过父亲没有时间的话,儿子可以替父亲完成承诺。” “很好,凌霄果然长大了。不过你出去的时候能带上妹妹么?我想她应该很高兴跟你们一起去,而且我也有信心你能照顾好妹妹。”卫侯爷眯起了眼睛和蔼的摸了摸凌霄的后脑勺。 “嗯!父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凌霄立刻握拳立下军令状。 卫侯爷心满意足的捏了捏凌霄的耳朵,直起身来往夫人身边走去——嗯,摆布几个小崽子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早饭后姚燕语又开始了阵痛,而且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到中午的时候,阵痛已经十分的厉害,她的脸色都苍白了,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卫章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她咬自己的嘴唇便把手臂递上去,哑声道:“别咬自己,咬我吧。” 稳婆看疼的差不多了,方回到:“还请夫人去蓐草上去吧。” 姚燕语便抬手推卫章:“你出去。” “我陪着你。”卫章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算我求你,出去吧。”姚燕语蹙眉看着他,无比坚持。 “让我陪着你不行吗?我想陪着你。”卫章低声恳求道。 “不行。”姚燕语坚持推他,她清楚的记得在现代有一个丈夫跟着妻子进了产房,亲眼目睹了生产过程之后,便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再也硬不起来了。 这听上去好像是件很好笑的事情,但却也值得人神思。姚燕语身为医者自然知道那种场景有多惨烈,杀人可怕,生人其实更可怕。 于是她紧紧地攥了一下卫章的手,低声喘息着哀求:“这是我最丑的时候,我不想让你看见。求你给我留下这份尊严,好吗?” 卫章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抵不过姚燕语的坚持,低头在她汗哒哒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起身出去了。 “侯爷跟夫人的感情真好。像侯爷这么重情义的男人在咱们大云朝可不多见。”稳婆忙上前来扶着姚燕语去铺了蓐草的产床上去。 姚燕语一边喘息着躺下,一边笑道:“你说咱们女人这辈子吃苦受罪图什么呢?就看这会儿,拼了命的给他生孩子,不就是图他的一颗真心么……呃!” 话未说完,一阵疼痛袭来,姚燕语立刻咬紧了牙屏住了呼吸。香薷立刻把一块干净的湿帕子送到姚燕语的嘴边,劝道:“夫人,别咬自己的嘴唇。” 姚燕语张嘴咬住帕子,把一记痛苦的呻吟憋了回去。 上次生依依的时候,她一直盼着卫章能在身边,但也知道他没办法赶回来,所以心里特别的委屈,疼的时候喊得也特别响,以至于后来都喊得没力气生了。 这回知道他就在外边,自己每喊一声疼他的心里会比自己疼十倍,却不想再喊了。 只是她不喊,外边的卫章却更加心急火燎百爪挠心,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的烦躁的挥一把花枝,没多会儿的功夫一棵荼蘼便被他给弄得七零八落,地上也被他踩得一片红泥。 “怎么样?”卫章忽然上前抓住一个婆子的手臂,焦虑的问。 “没事儿,一切都正常呢,侯爷不必担心。”这婆子是姚家的老仆妇,姚凤歌专门挑过来服侍姚燕语的。 “怎么没动静?生孩子的人不都会喊么?”卫章不肯放开婆子的手,焦急的问。 “不喊的话,留着力气生。早些时候喊来喊去的把力气用完了,回头生的时候就没劲儿了。夫人是神医,自然懂得比奴才们多。侯爷不要着急,一切都是正常,胎位也正,又是双胞胎,孩子的个头儿不大,应该好生的。”这婆子看着卫侯爷泛白的脸色和一脸的惊慌,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卫章吁了一口气放开婆子的手,继续在院子里转圈儿。 那婆子好笑的看了侯爷一眼,到底惧于他平日的淫威没敢笑出声,回了房里便跟另一个稳婆悄声笑道:“宁侯大人都急疯了,拉着我问了一篓子的话。呵呵……” “侯爷是真的心疼夫人。” “是啊是啊!侯爷对夫人真好,真是没话说。” …… 姚燕语躺在蓐床上,听着两个婆子有说有笑,似乎疼痛也减少了几分。 外边有姚凤歌说话的声音,姚燕语知道她是听见消息急匆匆赶来的,今天是药铺里上货的日子,她正在仓库那边看着呢。 也许是生过一次的缘故,也许是知道外边有个人在为她担心着急,这一次姚燕语特别的理智,没有喊叫,没有浪费一丝力气,且调集自己大脑里所有的医学知识,默默地鼓励自己:双胞胎,孩子一定比较小,胎位也正,一定比上次好生。绝对没问题!一定要顺利的生下来!坚持就是胜利…… 最后伴着一阵令人窒息的,撕裂的疼痛,她终于忍不住嘶喊了一声,然后意识便有些模糊,整个人处在昏迷的边缘。 “哟,是个小少爷。”稳婆惊喜的拎着新生儿的小脚丫抬手在孩子的后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哇——哇——”小婴儿的啼哭声把蓐床上几近昏迷的娘亲唤醒。 卫章已经冲到了窗口,用力的拍着窗户:“夫人?夫人?你怎么样?!”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香薷,香薷忙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出去给侯爷报喜:“侯爷!恭喜侯爷,是个小少爷!侯爷快瞧瞧。” 卫章已经有过抱婴儿的经验了,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 这个小家伙比依依出声的时候小了不少,小脑袋还不如卫章的拳头大。眼睛似乎还适应不了室外的光线微微的眯着。 “这孩子的眼睛和鼻子像侯爷。”姚凤歌凑过来笑道。 “是吗?”卫章笑着把孩子举到眼前,细细的看了一番,又摇了摇头:“我觉得长得想他娘亲多一些呢,你看着嘴巴是不是很像?” “嘴巴是有点像,但这眉眼和鼻梁却是像侯爷多一些。”姚凤歌笑道,“不是双胞胎么?我进去瞧瞧那一个什么时候生下来。” “快去,快去,不知道燕语怎么样了呢!”卫章立刻催促道。 此时有丫鬟端了一碗补血益气汤进去,姚燕语靠在麦冬的怀里正喘息着汇聚力气。姚凤歌进来要喂她汤水,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便觉得一阵剧痛袭来,忍不住闷声哼了一声,抓住了麦冬的手腕子。 麦冬吃痛却不敢出声更不敢挣扎,只得咬牙忍着。 阵痛几乎连到一起,伴着一声沙哑的痛呼,另一个小家伙也降生了。 “又是个小少爷!”稳婆喜气洋洋的喊着,“恭喜侯爷,恭喜夫人了!” 姚燕语听见这话,便虚弱的笑了笑,直接昏倒在麦冬的怀里。 ------题外话------ 双胞胎儿子哦! 是不是该撒月票庆祝了? 这次在不给月票说不过去了吧?哇咔咔…。 ps:请亲们帮忙收藏一下新文《权谋天下》!急需v会员收藏!谢谢,鞠躬,么么哒! 第十六章 一品夫人 姚燕语经过一天的奋战,剩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然后一觉昏睡到第二天晚上。她的手微微一动,侧躺在床边闭目养神的卫章就睁开了眼睛:“醒了?感觉怎么样?” “唔……孩子呢?”姚燕语虚弱的问。 “乳母看着呢,你饿了吧?”卫章说着已经起身,抬手拉了一下床边的丝绳,外边廊檐下有铜铃叮铃铃响起,屋门立刻被推开,香薷应声而入。 “夫人醒了,吃的端上来吧。”卫章一边吩咐着,一边拿了一只大靠枕来,一手搬起姚燕语的肩膀一手把靠枕垫在她的背后。这一手照顾人的手艺还是前些年练成的,一直都没生疏了。 瘦肉末蒸蛋,栗子焖乳鸽,什锦豆腐,益母木耳汤,青菜瘦肉粥。 都是精心搭配的给产妇进步的以汤水为主的饭菜,产妇食谱也是姚燕语写的一本小札记,早的时候给姚凤歌以及韩明灿用过,后来苏玉蘅和她自己也都用了,现在连香薷等人都知道该怎么料理了。 卫章一勺一口的喂姚燕语吃饭,旁边香薷乌梅等立在一旁伺候。 姚燕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因道:“我又没断了手脚,自己能吃的。” 卫侯爷抬眼看了她一眼,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继续轻轻地吹着热气给夫人喂食。香薷等偷偷地笑了笑,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出姚夫人的视线之外。 饭后,奶妈子把两个孩子抱过来给姚燕语看,姚凤歌从一旁凑趣,问姚燕语能否分出哪个是大的哪个是小的。姚燕语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轻笑着指着左边的一个说道:“这个是哥哥。” 姚凤歌惊讶的笑道:“你怎么分出来的?” “没什么依据,我是凭着感觉。”姚燕语笑道。 姚凤歌立刻惊叹:“真是太神了。乳母跟我说了八回了,我到现在还是要靠他们襁褓上打得结才能分得出来。” 姚燕语这才发现绑着襁褓的带子一个系了如意结,一个系了蝴蝶结。于是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以后给他们做衣裳的时候把纽扣的样式错开来,就不怕认错了。” “我刚也跟奶妈子说呢,这俩小子长得一模一样,将来有一个调皮捣蛋,另一个也得跟着吃亏。” “说的是呢。”姚燕语爱怜的叹息,手指在孩子的脸上轻轻地拂过,又笑道:“给这哥儿俩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姚凤歌笑道:“我正要跟你说,白天我找人给这俩孩子批了八字,先生说这俩孩子五行缺水,取名字的时候要补一补。” “缺水……”姚燕语沉吟道:“带水的字可不少。侯爷是什么意思呢?” 卫章低声说道:“你做主就好了。你知道我文墨不通,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 “卫家到这一辈儿可有定好辈份儿的字?” “这个我也没听祖父说过,就从凌霄的‘凌’字吧,这个字很好,我很喜欢。而且凌霄是大哥,下面兄弟的名字也该从他的名字上取。” “那好,那就用‘凌’字。”姚燕语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大的叫凌浩,小的就叫凌溱(zhen)吧。浩,广远,盛大;溱,众多,繁盛。希望这两个孩子都有广阔的心胸,顽强的生命力吧。” “好名字。”姚凤歌笑着赞道,“凌浩,凌溱。好名字,透着大气。” 里面几个大人在说话,卧室外边传来凌霄的询问声:“香薷姑姑,我娘亲醒了吗?” 姚燕语便笑着朝门口喊了一声:“凌霄?进来吧。” 随着一声欢快的呼声,门帘被哗的一下掀起来,依依迈着小腿扑扑楞楞的跑了过来,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地毯绊倒,看的周围的人都心惊肉跳的,奶娘从后面跟着,连呼小祖宗。 依依跑到床前,抓着床单往床上爬,凌霄从后面拖了一把她肥肥的小屁股,小丫头跟个团子一样滚上了床,钻进姚燕语的怀里,甜甜的问:“妈妈,你好些了吗?” 就这么一句话,差点把姚燕语的眼泪给问出来。她忙搂住女儿,低头以额头抵住她的,轻声说道:“妈妈没事儿,妈妈已经好了呀。” “那你头上为什么还缠着这个?”依依白胖胖的小手指了指姚燕语头上的朱砂色绸子抹额。 姚燕语笑道:“是因为妈妈的额头现在怕吹风,一吹风会头疼,所以用这个把额头保护起来。” “噢,那一定不要吹风哦!”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娘亲的额头,很不放心的叮嘱着。 “知道啦。”姚燕语笑弯了眉眼,又低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你喜欢弟弟吗?” 依依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一对小不点,扁了扁嘴巴,说道:“不喜欢。” “啊?为什么啊?”姚燕语很是诧异,她觉得平时自己已经对小丫头再三的进行兄弟姐妹友好教育,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太小了,不好玩。”依依不满的叹了口气,又扭头看了一眼凌霄,“我还是更喜欢哥哥一些。” 姚燕语无语的笑了,卫章则看了一眼凌霄,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俩小不点,若有所思。 姚凤歌则笑着问依依:“依依可喜欢月儿姐姐?” “嗯,挺喜欢的。”卫依依很给面子的点点头。 “那依依要不要跟姨妈去住些日子,和月儿姐姐一起玩儿呢?” “哥哥也去吗?哥哥去我就去。”依依说着,转头看凌霄。 凌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道:“哥哥不去,哥哥要跟父亲练武。” “那我也不去了。”依依立刻摇头,然后好像觉得不怎么好,又认真的说道:“姨妈可以让姐姐来我家呀,我家里还有贞元哥哥和琸哥哥,我们好多人一起玩哦。”月儿姐姐来了那两个哥哥就不用天天缠着我啦!哈哈! 姚凤歌笑着摇头:“不成啦,你娘亲刚生了小弟弟,需要安静的养身体,孩子太多了会吵到她的。” “噢……”依依立刻点头,事关娘亲的身体,自然一切都要靠边儿站。 不过么,姨妈既然说了娘亲要静养,那是不是就是说贞元哥哥和萧琸哥哥以后都不能常往这边来玩儿了呢?依依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凌霄。 凌霄整天跟她在一起,她那小眼神一转凌霄就知道她怎么想,但当着大人们的面凌霄也不多话,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句:“依依乖。” “嗯,我会乖哒!”依依使劲的点头。 第二天,萧琸和唐贞元跟着各自的娘亲来姚燕语这边探视,依依便把两个哥哥给叫到一旁,叮嘱道:“我娘亲现在需要静养,咱们不能吵到她,吵到她的话她休息不好,身体就会不好。娘亲身体不好,就没办法给你们看病啦!” 萧琸笑道:“是啊是啊,那依依陪我们玩儿吧,我们就不去叨扰姨妈了。” 唐贞元也笑道:“依依妹妹,我们今天玩什么呢?要不哥哥还给你去捉蝈蝈?” “对了,昨天出去玩,看你挺喜欢这个的,就给你买回来了。”萧琸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篾编的蝈蝈笼子来。 “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依依高兴地接过来,左看右看,还真是自己喜欢的那个。 “我看你都走出老远了还回头看,所以就让家人回去给你买回来了。”萧琸得意的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妹妹喜欢就好。” “嗯。喜欢哒!谢谢萧哥哥。”依依对这个精致的蝈蝈笼子爱不释手。 萧琸笑眯眯的说道:“不客气,喜欢什么跟萧哥哥说,哥哥自有办法给你弄了来。”哄小妹妹什么的,其实也是件很轻松地事情嘛。 “知道啦!我给哥哥看看去的。”依依笑眯眯的抱着蝈蝈笼子撒丫子跑了。 不用问,她自然又跑去找正在扎马步的凌霄了。唐贞元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对萧琸说道:“这小丫头就知道凌霄一个哥哥,咱们俩再多费八倍的心思都没用。” “凌霄每天都练武,要不你去陪着他一起练?”萧琸提了个建议。 唐贞元想了想,点头:“嗯,我不能被凌霄比下去了。” “那就快去吧。”萧琸催促道。 唐贞元跑去找凌霄一起扎马步,萧琸顺利的把依依带去了自己的屋子里愉快的玩耍去了。 萧琸三岁时已经开蒙,现在读一些简单且朗朗上口的启蒙书籍,这次他随着父母南下自然带了不少的书来,小小的厢房里摆了一张大书架,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 偏生依依对书不感兴趣,在萧琸的屋子里左翻右翻,翻到了一把桃木雕琢的短剑,依依握在手里比划了比划,高兴地说道:“萧哥哥,我喜欢这个!” “拿去玩。”萧琸大大方方的说道。 “谢谢啦!”依依话音未落便抱着桃木剑跑出去了。 萧琸赶紧的拎着一个让针线上的人专门缝制的雪白长绒布偶狗狗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依依的手,叹道:“你跑什么呀?喏,你看看这个喜不喜欢?我专门找人给你做的呢。” “啊?这个是狗狗吗?好可爱哦!”依依伸出小手扣着狗狗的两只黑玻璃珠儿眼睛,惊叹道:“它的眼睛好漂亮啊!” “是啊。这个眼睛是专门定制的呢。”萧琸说着,把布偶狗狗送到依依的怀里,“喏,你的生辰礼物哦。收好。” “可是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呀。”依依认真的说道。 “那也没办法啊,你生日的时候我们还没到呢。反正已经误了,索性就等你过来再给你喽。” “哦,那好吧。”依依伸出小胳膊抱住了布偶狗狗,却把桃木剑掉在了地上,于是她又赶紧的去捡,却因为怀里的狗狗太大,弯腰也捡不到木剑。 随后跟来的丫鬟见了忙上前去替她捡起了木剑,笑问:“依依来萧哥哥这边一次就拿了两样东西呀?回去不怕夫人责罚么?” 依依一听这话立刻傻眼了,她的亲亲可爱的娘亲早就叮嘱过她,在没有爹爹和妈妈的准许下,别人的东西一律不准拿。 可是——木剑是给哥哥的……而这个小狗狗又好可爱! 依依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好,把东西还回去吧,真心舍不得。带回去吧,娘亲肯定会责罚…… 到底要怎么办呢!依依学着大人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这是我送给妹妹的。”萧琸赶紧的安慰道,“我陪妹妹过去跟姨妈说。姨妈就不会生妹妹的气怪妹妹了。” 依依又转头看了一眼随身的丫鬟紫穗。紫穗无奈的笑了笑,轻轻的‘嗯’了一声。依依立刻笑眯眯的对萧琸说道:“那就谢谢哥哥啦!” 萧琸满意的点了点头,暗想这丫头一高兴,‘萧哥哥’就变成‘哥哥’了! 如此闲闲散散,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月,五月的天气热起来,姚燕语也刚好出了月子。 自家的花园里摆了满月酒庆祝,许是受上一次依依过生日时的影响,这次的满月酒外人一律没请,只有姚凤歌,苏玉蘅,韩明灿四位客人。 江宁知府等一干官员知道宁侯爷得了一对双生儿子,早就纷纷送来了贺礼,事情都是姚凤歌帮忙打点的,姚燕语只安心的养月子,索性没操一点心。 六月里,韩明灿先为萧霖生下一个女儿。十天后,苏玉蘅也顺利生产,为唐萧逸又添了一个儿子。因为姚燕语还要忙医学院和药监署的事情,便没有更多的精力照顾韩明灿和苏玉蘅二人坐月子,姚凤歌便得空过来照应一下,她一来,苏瑾月姐弟三人自然也要来,这下子可真是热闹起来了。 大的有凌霄,萧琸二人,然后是苏瑾月,再小是苏瑾露和苏瑾宁唐,贞元三个,然后加上两岁的依依。六哥孩子前前后后的跑来跑去,从大到小都能排成一串糖葫芦。 幸好凌霄沉默寡言,自有一股威仪在,加上萧琸温文尔雅,遇到事情总能巧言巧语,有这两个大的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倒是能把下面几个小的镇服住,平时有丫鬟婆子看着,倒是不用大人操心。 忙碌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六月阴雨季节,江南历来多雨,而今年的雨水更是多得出奇。 刚进六月便连着下了一场暴雨,一些年久失修的民宅被雨水冲毁无数,河水湖水一时暴涨,多处出现水患。幸好江南的水利工程一直受朝廷的重视,洪水能因势利导,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水灾。 然而,六月中旬,一场时大时小五六天不断的降雨终于突破了水利防线。 那日姚燕语一早起来去药监署,马车拐过门前的巷子口便被街上一身泥一身水的灾民难民给吓了一跳,忙掀起帘子来吩咐随从:“立刻去打听一下这些难民是从哪里来的,知府大人要如何安置。”之后,又吩咐车夫:“快马加鞭,不去药监署了,赶紧的去分院。” 接下来的日子,姚燕语又投入到救灾之中去。 国医馆江宁分院的几百名学员以及医女司医等全部随着姚燕语走出了课堂,街道上,城墙外,破败的民居里,医女和司医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学生,诊脉,讲解,配方,煮药。到处都是他们白色的身影。 同时,因为药行商会被药监署监督,所以江宁城以及江南省的药行里假冒伪劣得到有效的控制,药材不打折扣,救灾工作就顺畅了很多。 等这次水患过去,江宁知府以及扬州,苏州等江南六省的几位知府才惊讶的发现今年的水患居然没有疫情泛滥!而且因伤病而死的人数也是空前的少,被就回来的灾民除了来不及医治而当场毙命的之外,都被救活过来。 如此暑热的天气,洪水泛滥,淹死的人和牲畜的尸体到处可见。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却没有发生疫情蔓延的事情! 大云朝目前是以农为本的封建主义制度,耕田需要百姓,做工也需要百姓,打仗更需要百姓! 百姓数量的多少直接影响到一个地方的经济状况。像江南六省这样的富庶之地,至少聚集了大云朝三分之二的人口。若是这样的地方疫情蔓延,后果可想而知。 几位知府尤其是江宁知府于洪烈在给皇上的奏折中专门提及疫情一事,并自然而然的为国医馆的医女,司医和学员们表功。当然,其中功劳最大的还得是国医馆右院判辅国夫人姚燕语。 针对这次的灾情,姚燕语也有自己的奏折递上。 她并没有提及国医馆的学员和老师们如何跟随自己救治灾民,宣传防疫自救知识的事情,而是着重阐述了药监署的重要性:有了药监署,才保证了药材的可靠,只有药材可靠,救灾防疫才有根本的保障。 至八月,天气渐渐转凉,江南大片水田在官府和百姓的共同努力下,呈现了一片诱人的金黄色。 随着百姓们投入火热的秋收之中,朝廷嘉奖的圣旨也到了江宁城——国医馆右院判姚燕语因为救灾防疫有功,晋封为一品护国夫人,并钦赐明黄绣蟠龙比甲一件以示恩宠。 姚燕语谢恩后接过那件专属帝王颜色的比甲,默默地吐槽: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马褂了吧? ------题外话------ 亲爱滴们!俺家燕语晋封了! 所谓喜事连连就是这样了吧? 所以你们的月票还有什么理由留着呢? 赶紧的砸过来吧! 砸过来吧! 第十七章 授业 随着秋天的到来,韩明灿生完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京城有书信来,凝华长公主想念女儿和小外孙女萧玲珑,专程派了船来接她们母子三人回去。 韩明灿只好跟姚燕语和苏玉蘅告辞,带着儿子女儿回帝都去。临走的时候韩明灿问姚燕语是不是把凌霄也带去,毕竟凌霄该读书了,他若是去了靖海侯府可以和萧琸一起跟着萧霖读书。 姚燕语也很希望凌霄能跟着萧霖读书,但她更注重孩子自己的意愿,于是问凌霄。 凌霄还没说什么,依依先不乐意了,抱着凌霄的手臂说什么也不准哥哥走,之后凌霄也表示自己想留下来陪依依,而且他比较喜欢练武,不怎么喜欢读书,他立志将来要做父亲那样的人,可以保护娘亲和妹妹。 韩明灿笑着摸了摸凌霄的后脑勺,笑道:“你真是好孩子,你娘亲没有白疼你。” 凌霄木木然往一侧躲了躲,莫后脑勺什么的,好别扭啊。 姚燕语和苏玉蘅帮韩明灿打点行李,一时把府里的库房又翻了个遍,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这个给姐姐带去,那个给大长公主带去,东西越挑越多,后来韩明灿那只嚷这船上要装不下了。 三人正说笑间,紫穗从外边进来回道:“大姨奶奶请夫人过去,说有事商量。” 姚燕语忙把手里的一个竹雕笔筒放下跟韩苏二人说道:“姐姐找我定然是有要事,你们两个先收拾,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因为苏玉祥去了水师,姚凤歌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单独居住也不怎么方便,就搬到了姚燕语这边的东跨院里和姚燕语一起住,反正卫章也不怎么在家,她们姐妹几个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姚燕语出了韩明灿的院子往姚凤歌这边来,姚凤歌等姚燕语进来后坐定,吩咐丫鬟上了茶之后便把人多遣了出去。 “姐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姚燕语看姚凤歌神色凝重,一时也顾不上喝茶了。 “有个事情很麻烦。”姚凤歌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无色庵那边有人送来消息,说雀华不声不响的离开庵堂,不知去了哪里。” “不知去了哪里?”姚燕语一愣,皱眉道:“她们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一句话算是给我们的交代么?” “无色庵的主持师太圆寂了,雀华这两年也算安分,所以她们都对她很放心。可这次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不声不响的走了。”姚凤歌无奈的叹道,“我担心她是被什么人给拐走了,你说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那要怎么办?派人去找?那也得有点什么线索吧?不然茫茫人海我们往哪里去找?”姚燕语也皱起了眉头。 姚凤歌心烦的揉了揉眉心,说道:“只能先派人暗中打听了,庵里的人说,上个月他们收留了十几个北方来的难民,雀华好像跟难民里的一个人说过几次话,那些难民走后的第三天,雀华就不见了。我们着重从那些北方来的难民之中打听吧。我跟你说这件事儿是想借借你的人手,你看看方便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家里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京中知道这事儿了吗?” “我已经写了书信派人专程给父亲送去了。这事儿瞒不住的,万一将来真闹出什么事儿来也好有个准备。”姚凤歌万般无奈的叹道:“她安稳了这么久忽然离开,肯定是有什么缘故的。” “莫不是庵里的人欺负她?她觉得活不下去了?”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咱们只知道按时送钱过去,哪里知道哪些黑心的人会怎么样?但凭着她的心机,我觉得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对了,姐姐该打听一下,那些难民是不是廉州来的?” “你是说……?”姚凤歌顿时坐直了身子。 “也有可能啊,她的执拗性子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她听说了丰家的事情,又动了什么心思呢。” 姚凤歌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叫人去庵里问问当时的情况。” 姚燕语也默默地想着该安排谁去悄悄地查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跟卫章说一下让他也暗中帮忙找人。 出了这样的事情,姚燕语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在这样的年代里,女子最怕的就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尤其是在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状况再有个执拗的性子。像姚雀华这样的事情纵然是在现代也免不了悲剧的结局,何况等级制度如此分明的大云朝? 麻雀变凤凰的事情都是童话故事罢了,闲暇之时聊作消遣而已,当真了就是自讨苦吃。而姚雀华分明是在自讨苦吃这条道路上撒欢儿的折腾,还甘之如饴。 晚饭后姚燕语一个人靠在榻上,因为没心思看书也没心思整理手稿,便默默地展开神思维想自己的心事。 她甚至想到若是自己被送进庵堂去陪伴青灯古佛会怎么做?大概自己也不会甘于寂寞会时刻想着怎样离开,但就算自己要离开,也要把将来的路安排好才会行动。 对啊!姚燕语恍然暗叹:姚雀华一定也安排好了自己的后路! 姚雀华出家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几年她一直安分守己的呆在庵堂里吃斋念佛,姚家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人去庵堂看她顺便送些银钱,王夫人虽然狠心把她推进了佛门,但终归不会不管她。 她应该早就想要走了,只是因为姚家的人一直关注着她,所以她想走也走不了! 姚燕语的手指在小炕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心道如果是她蓄意出走,那就不用太担心了,至少她不是盲目的逃离被乱民夹裹了去。 忙乱了几日之后,韩明灿带着儿子女儿乘船北去,送走了韩明灿的第二日,姚燕语派出去暗访姚雀华的许侍阳也带了消息回来:那日借住庵堂的灾民不是廉州来的,不过在那批灾民之前也就是今年夏天发生水灾的时候,庵堂里曾经收留过好几拨灾民,其中就有廉州来的。但往廉州方向去的路上已经派人去查询过,并没有什么人会同一个年轻的尼姑经过。 这跟没有消息也没什么两样。姚燕语摆了摆手,只吩咐继续去查,不要走漏风声,事情一定要办得谨慎些。 许侍阳刚下去,白蔻便匆匆的进来。 “什么事?”姚燕语看她神色有些慌乱,蹙眉问。 白蔻神色紧张的回道:“夫人,宿州出现一大股海贼,剑湖上已经打起来了,海贼分出两股势力分别王南往北袭扰,侯爷已经下令各城加强戒备准备迎敌。” “我们从广西那边运得药材到了哪里了?”姚燕语蹙眉问。 “应该还没进江浙,这样一闹,怕是要耽误些日子了。”白蔻应道。 “这些海贼真是可恶。”姚燕语愤愤的骂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前阵子因为水患的缘故,江宁各地的药铺都缺了货,现在货没有补进来,海贼又来了。 “侯爷派人传话回来,叮嘱夫人近日不要出城,去衙门的时候也要多加小心,并吩咐奴婢们要时刻不离夫人左右。”白蔻又道。 “难道海贼还能打进江宁城来?若真的打进来,我们就算是千般防备也是无用的。”姚燕语叹道。 “自然不会打进来,但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再乔装打扮了来袭击夫人。” “说的也是。”姚燕语自嘲的笑了笑,“我都成了被劫持的专业户了。为什么那些人打不过侯爷就知道盯着我?我看上去就那么好欺负吗?”至少前阵子自己一出手就杀死两个劫匪的事情应该能震撼住一些人吧?就没有人把此事编成戏剧书本子什么的在各大茶肆酒楼给宣扬宣扬? 就算咱算不上什么女侠,这手上也有几条人命了吧。 姚燕语无奈的叹息,放在之前,她是绝对不相信自己也会杀人的。用卫章的话说,自己是个医者,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可一路走到今天,她不仅杀人了,还不只是杀了一个两个。 而此时的宁侯爷卫章,正率领他的烈鹰卫以及剑湖水师在剑湖之上跟三十几船海贼打得热火朝天。 如今的大云水师已经有了火炮装备,不过水师的火炮是自己制造的,却远远比不上海贼那些西洋货来的精巧细致,威力大,打得既远又准,一炮能哄百丈之外。不像大云朝的炮火,又笨又重,还打不远,外加十有一二还会哑炮。 话说这些海贼原本是前朝的百姓,前朝末年,因为皇帝昏庸无道,徭役赋税十分繁重,弄得百姓们活不下去了便都揭竿而起,战火逐渐蔓延,有些百姓不愿被抓去打仗,便逃去海上漂泊。 起初这些人以靠打渔为生,但战乱之年,渔民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后大云朝建立,为了保护沿海百姓开始实行禁海。这些人迫于生计又跟东倭的浪人联合起来,往南往东扩展,跟琉球群岛,还跟南洋人,佛郎机人以及印度人甚至葡萄牙人一起争海路,占海峡,收保护费什么的。 多年来,这些人逐渐形成规模,平时跟各国各部的人之间抢掠自然有,抢不过就跟人家称兄道弟花钱做生意。大云建国至今,这些人就漂泊在海上,经过百十年的发展,如今已经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如今南洋海面上的生意不好做,西方海盗逐渐猖獗,人家的器械先进,海船又坚固,这些人争不过人家,便反过头来把矛头对准了大云,开始多次袭扰沿海百姓。 卫章跟这些人小规模的交过几次手,知道自家水师的火器比不过人家,所以只能拼点别的。 他命人在剑湖里早就布下了无数道暗礁暗雷,贼船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便引起一声轰响,藏在水里的炸雷爆炸激起千层浪花,震得贼船轻易不敢前行。然后水师的人再抄后路把这些海贼死死围住,准备以多胜少,干脆把这些混蛋给一举歼灭。 然而,一举歼灭有时候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对方实在强悍,三十多艘海船通过清江开进剑湖的时候就如入无人之境,如今遭受了大云水师的沉痛打击,也没有过多的慌乱。这些海上讨生活的人见惯了枪炮的轰击,打起仗来比剑湖水师沉着多了。 长话短说,经过四天五夜的浴血厮杀,剑湖水师以沉痛的代价赢得了这场战役,歼灭海贼一千多人,俘虏两千四百多人,没有抓到贼首余海,据俘虏招供,他应该是在近卫的保护中逃回了海上。 不过也不是全无所获,三十多艘海船虽然被不同程度的破坏了,但海船上的大炮却打多完好无损,卫章早就垂涎这些宝贝,如今到了自己的手里自然不客气,直接叫人把这些海船能修的修,不能修的把大炮拆下来运回去,他要好生研究研究这玩意儿,争取早日造出比这个更威猛的家伙来。 剑湖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报向京城。 姚燕语听见消息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对旁边的姚凤歌和苏玉蘅说道:“这一仗终于打过去了,如今我一听见打仗就睡不着觉。” “我也是。”苏玉蘅也摇头叹道:“他们几个都是在西北荒漠上拼杀出来的,跟海贼打仗还是头一遭。听说海贼船上的火器很是威猛,比咱们大云朝造的厉害好多倍。隔着很远打过来,咱们的船被炸烂了,人家那边却安然无恙。听说了这个,我的整个心都悬着。” 姚凤歌却笑着摇头,对姚燕语叹道:“我还担心你又要带着你的那些学生们跑去剑湖义诊呢。” “如今这些事情用不着我亲自去了。”姚燕语这回是真心的笑了。国医馆分院的优秀学员们已经被她授予了从七品的职衔,由其中一位五品主薄带着坐船去了剑湖。 这一批送去的学员都是男的,他们将留在剑湖水师充当军医,在那里一边实践一边学习,姚燕语许诺,只要他们获得水师主将的赞赏,她讲帮他们提升一级职衔,留守水师的这段时间将有药监署发放双倍的俸禄。 这倒不是姚燕语重男轻女,而是为了水师那边的实际情况着想,所以才只派男司医过去。 借用卫章的一句话就是:你弄些水灵灵的姑娘去,我的兵将们还打不打仗了?一个个都得看直了眼等着被人家的大炮轰的黯然销魂呢。 随着药监署和医学院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分管的属官也渐渐地上任,大小事情开始有章可循,姚燕语开始有了些许闲暇时间。 又是霜降时节,秋收已过,万物凋零。 每年这个时候朝廷都要进行一件大事——处决死囚。 今年姚燕语提前上疏给皇上,请求皇上把那些没有家眷收尸的死囚秘密处死之后把身体冷冻供医学院的学员们学习解剖。 解剖在现代医学中是常见的课程,可在信仰神灵的时代却无异于挑起全天下人的敏感神经。 别的不说,只景隆皇帝那里,姚燕语就先后上疏十六道,从医学医理以及宗教信仰等各个方面向皇上阐述了解剖对于医学发展的重要性。其中一道奏疏里,她把割肉饲鹰的故事都给搬出来了。 对于这件事情,景隆皇帝并没有跟辅政大臣们商量,姚燕语的奏疏也是作为密奏专门由特殊渠道送进乾元殿的。但皇帝还是找了个人来商议此事,这个人自然就是深得皇上信赖的小华佗华西凌。 华西凌是个无神论者,他自幼读书,最喜欢荀子,主张‘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的说法,信奉‘天道自然’。以为神灵神马的都是浮云。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出以死囚试药试毒的说法。 其实姚燕语的解剖和华西凌的试药算是异曲同工,都是打那些该死的人的主意,让他们在死前死后再发挥一下余热,造福人类而已。 所以当皇帝把姚燕语的十几道奏折丢给华西凌,让他看完并询问他的意见时,华西凌立刻表现出对解剖的狂热兴致,当时就跪在地上请求皇上恩准他前去江宁观摩学习。 他的表现虽然让景隆皇帝有些意外,但细想也在情理之中。让这么个医界的疯子知道天下还有另一个人要做一件疯狂的事情,他若是能泰然处之才叫怪了。 景隆皇帝是亲身体会过姚燕语的精妙医术的,他深知这样的精妙医术若想传承下去并传扬开来,就必须有一些非常手段。姚燕语的这种办法无疑是打造高手的最好途径。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最终在姚燕语的最后一道奏疏上给予了批复,准许她在国医馆江宁分院开设解剖课,并以死囚的尸体为材料,让通过考核的部分学员动手学习。 这道被皇上朱笔批复的奏折由华西凌,翠微,翠萍以及国医馆京都总院里挑选出来的另外八名医者一起送至江宁。当然,如此浩大的阵容不单单是来送消息的,而是来观摩学习的。 却说这日北风夹杂着零星小雪,把湿寒冷冽的空气带到了江宁城。 国医馆江宁分院里,今日的气氛比往日肃穆了几倍。 他们的最高长官右院判姚燕语率领国医馆一干精英在国医馆专门供奉医药先祖的神农殿里焚香祭拜。像神农氏画像,医圣,药王等诸位先辈的画像叩头祷告之后,齐刷刷的站起来,垂手恭立,聆听姚院判的教诲。 姚燕语把解剖课开设的原因,目的以及将要考核的项目等一一跟大家说明,最后,声明她姚燕语尊重个人信仰,有不愿学习观摩的可以自动退出。 话音一落,果然有几个人闪身出列,躬身说明自己无法接受这种课程的理由,然后退了出去。 看着殿内剩下的二十几个人,姚燕语微微一笑,说道:“大家都是好样的,我很敬佩你们。接下来,希望我们会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言毕,姚院判抬手朝着旁边挥了挥,大殿东面的厚重帷幄被徐徐拉开,露出一道红木雕花的对开双扇门。门上黄铜镂花螺钿上锁着一把黄铜大锁。 姚燕语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枚钥匙,上前去把大锁打开,然后推开厚重的木门,转身对众人说道:“大家都随我来吧。” 翠微翠萍以及华西凌等人随着姚燕语进了这道门,却发现里面有两个隔间中间夹着一道走廊,走廊的尽头还是一道门。 姚燕语抬手指了指左边的隔间,说道:“男的去那边,女的随我来。进去后每个人一个衣橱,把里面的衣服换上。然后从更衣室的另一道门直接进解剖室” 华西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地叹道,居然弄得这么专业,看来姚大人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皇上松口呢。 大家纷纷进了隔间,然后把自己身上隆重的祭服除下,换上了姚大人特制的淡蓝色解剖专用隔离服,除下发冠,带上同色的帽子以及口罩,另外还有冰蚕丝织成的手套。 一个个全身上下全都包裹起来,只留着两只眼睛在外边。 姚燕语也换上了同样的衣服,然后带着大家从隔间里面的另一道门里直接进了解剖室。 解剖室里的屋顶上镶嵌着十二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四周墙壁上燃着无烟白蜡,夜明珠把蜡烛的光反复折射,照的屋子里宛如雪洞。 众人进来之后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华西淩和十二个男司医已经等候在里面,此时大家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基本谁也认不出是谁来了。但他们的姚院判却因为通身的气场与别人不同,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大人。”华西淩等一众男医官上前跟姚燕语躬身行礼。 姚燕语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墙壁跟前拉开一道橱门,从里面拉出一架带轮子的木床。两尺宽的木床上照着白布,根据白布的曲线起伏大家可以分辨的出上面是一具尸体。 “翠微,翠萍,你们两个去把第二个厨子打开,带着他们把里面装了药水的玻璃罐子都抱出来,依次拍开,放在这边的架子上。”姚燕语吩咐道。 “是。”翠微和翠萍依言,带着人从那边的橱柜里搬出大大小小几十个装了透明液体的玻璃罐子。 这边姚燕语已经自己动手把她这两年逐渐完备起来的手术刀具齐刷刷的排开放在身边的一张带轱辘的高几上。 等大家都站在周围安静下来,姚燕语才抬手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一具躺在冰水中的一丝不挂的男尸展现在大家的面前。 “呃……”女医官们顿时大羞,纷纷侧目。 姚燕语好笑的看了看众人,说道:“女尸很难得,谁让死囚多是男人呢。你们将就一下吧。科学是不分性别的。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除了生殖系统不一样之外,其他都是一样的。” 等女医官们渐渐地回过头来,姚燕语方接着说道:“今天我们先解剖内脏,等会儿我会一边做一边说,希望大家用心记,记不住的回头可以再问我。” “是。”众人应道。 姚燕语点点头,抬手拿起一把长手术刀。 之前一再声明,但凡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医学精英,这些人在国医馆深造,去过战场,救过灾民,各种外伤手术也曾经独自处理过。 其中翠微和翠萍更是曾经成功的给韩明灿做过剖腹产手术,帮她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治病救人,不管是怎样血淋淋的场景,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精神支柱,那就是我在做善事,我在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大功德。 而今天面对的却是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具尸体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挖的同时要记住他们的位置,挖出来之后还要研究它们的形态和功能…… 当姚燕语第一刀切下去之后,之前做过强烈心理建设的医官们便有人受不住了。 这具尸体一直保持着微冻的状态,被泡在冰水混合物里,既没有冻得当当响,也不至于腐烂。所以姚燕语一刀切下去,既不是太费力,也没有出现鲜血横流的现象。 “现在我们打开腹腔,大家看这里,这里是小肠,这里是大肠,这边时胃,在往上是胸腔,心脏,左右肺……”姚燕语先给大家介绍大致的内脏位置。 外围里一个女医官便忍不住‘嗷’的一声吐了起来。 姚燕语不得不停下来,皱了皱眉头,说道:“受不了的话先出去缓一缓。” 那名女医官便如蒙大赦一样答应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好了,我们继续,你们谁受不了的话就自行出去缓一缓,不要打断我的讲课。” 众人都忍着强烈的不适感点了点头。 然后姚燕语继续她在大云朝的第一节解剖课。她讲的无比认真,无比的投入,甚至恍惚中有一种上辈子站在解剖室里给实习生讲课的感觉。 ------题外话------ 看到留言,说上一章全是废话。 大珠珠有些hole不住了,总以为大家会喜欢温馨一点的包子戏的,没想到并不喜欢。那就上专业课吧! 然后,加快速度,争取大结局了。 大家的月票赶紧的砸过来吧,不要等月底啦! 哇咔咔… ps:速度去收一下新文《权谋天下》,九月份强力开更哦! 大家收藏给力的话,或许大珠珠一下爆发还会提前存稿。 第十八章 生前身后 随着姚神医一边讲解一边把人体的五脏器官挨个的摘下来放入药水之中,周围听课的学生们逐步减少,等她最后把心脏摘下来递给翠微的时候,翠微也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别过脸去。 姚燕语这才注意到她的身边出了翠微和翠萍两个之外,就只有小华佗一个人还站在那里听了。 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位素来恃才傲物的小华先生也快坚持不住了。 姚燕语终于开恩,抬手把手术刀一丢,淡淡的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翠微翠萍和华西凌三个人一起按照国医馆的规矩朝着姚燕语躬身行礼,齐声道:“谢恩师教我。” “嗯,你们三个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回去各自写一篇心得,明天一早交给我。”姚燕语说完,抬手摘下手套一并丢到放手术刀具的托盘上,转身走了。 随着姚燕语出去,解剖室的门‘砰’的一声轻响闭上,原本绷着脸的华西淩立刻转过身去冲到角落里,抱着一个痰盂嗷嗷的吐了起来。 翠微看了看脸色惨白的翠萍,苦笑着问:“你还好吗?” 翠萍自然也是强忍着,笑得比哭还难看:“还行,赶紧的收拾一下吧,好歹咱俩得坚持一下。” 翠微不再说话,手脚麻利的把被挖空了五脏六腑的尸体盖起来推进了冰库,然后又和翠萍一起把那些玻璃罐子一个一个的放进橱柜里去。 华西淩吐够了才蜡黄着脸走回来,帮着把手术刀等手术器具收拾利索,和翠微翠萍一起出去。 神农殿里,提前退场的学员们已经调整好了心情等着最后的三位出来。 “华医正。”有人上前来跟脸色蜡黄的华西凌打招呼,“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华西凌摆了摆手,勉强笑了笑,说道:“老师说了,今天大家回去后各自写一篇心得。明天一早交上来。” 众人都应了一声,然后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出了神农殿。 一众人看似恢复了正常,但却在吃午饭的时候再次遭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不知道他们的大恩师出于什么样的恶搞心理,今天中午国医馆分院的午饭居然都是各种五脏六腑做的菜,什么猪肝汤,熘肝尖儿,辣炒大肠,红油肚丝儿,还有酱烧心包肉等,最后还有一个鸭血粉丝汤。 说起来也算是蛮丰盛的一顿午饭,但问题是这些人此时此刻看到这些真的是心潮澎湃到不能再澎湃了! 于是大家在看见饭菜的第一反应不是拿筷子吃饭,而是各自转身找痰盂找角落,又‘嗷嗷嗷’的猛吐一顿,甚至连酸水都吐完了才一个个疲倦的就地倒下。 华西凌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吐干了又被拧了一遍似的,全身的力气也一起被拧干了。于是直接坐在地上靠在身后的桌子腿,仰头望着屋顶,默默地叹道:姚大人啊姚大人!你真是够狠啊够狠! 姚神医这会儿已经被她的高徒们一致评价为年度最狠的人了!请注意,是人,不是女人,也没有之一。 而此时被默默吐槽的姚神医这会儿已经离开了学院回自己家里去和心爱的宝贝们享受美味午饭去了。 卫章不在家,凌霄和依依两个陪着姚燕语吃午饭。饭桌上有一条清蒸鲈鱼,依依想要吃鱼,旁边香薷帮她挑鱼刺,依依拿到鱼肉之后却递给了姚燕语:“娘亲,吃鱼。” 姚燕语一怔之后,立刻笑了:“依依真乖。” 依依很认真的解释:“爹爹说了,他不在家的时候要我和哥哥照顾好娘亲。”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成功的勾起了姚燕语心里的相思之情,沉下心来算一算,卫章已经有一个月零五天没回家了。想到这个,姚燕语顿时食不知味起来。 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独立的人,她一个人可以面对所有的风雨,她站在卫章身边是与他并肩而立的。今天却因为女儿的一句话忽然感觉到,她是那么那么愿意只做一个小女人,一辈子窝在丈夫的羽翼之下安心快乐的生活,不问世事。 饭后,孩子们要去睡觉,姚燕语一个人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下午的时候有水师的人回来给姚燕语送了几车东西,说是宁侯爷专门吩咐送回来的。姚燕语直接吩咐他们把东西送去了国医馆的分院交到了冷藏室里。 姚燕语展开卫章叫人捎回来得书信,看过后脸色便淡了下来。 香薷递了一杯热茶过去,瞧着姚燕语的脸色不好,便低声问道:“夫人可是觉得累了?” “没有。”姚燕语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方道:“你去瞧瞧姐姐做什么呢,若是得闲的话就请她过来一趟。” 香薷答应着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姚凤歌便过来了。 丫鬟上了茶点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姚燕语从身后的靠枕底下拿出那封书信来递给了姚凤歌。 “谁的信?”姚凤歌看着信封上银钩铁画般的字迹,奇怪的问。 “侯爷来的。”姚燕语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没看姚凤歌。 姚凤歌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书信也舍得给我看?” 姚燕语微微怔了一下,又大方的摇了摇头,说道:“并没什么私房话,倒是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说,你还是自己看吧。” 姚凤歌闻言便收了玩笑之色,展开信纸认真的读了一遍,读完后脸色也沉了下来,半晌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可怎么办呢!” 书信中,卫章说在上一次对海贼的激战中,刚过初训期尚不够资格上战船的苏玉祥失踪了。 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趁乱逃出了军营。 兵勇军官战时逃逸在大云律法之中是死罪,所以卫章没有声张,只吩咐人悄悄地去寻找。因为剑湖上刚刚激战一场,湖周围的百姓和伤兵混聚在一起,十分的杂乱,所以目前尚未找到。但如果找到了,苏玉祥也是死罪难逃。 卫章在书信中一再叮嘱姚燕语,此事万不可张扬,否则定北侯府将会被蒙羞,苏氏子弟将来也会在同僚之中无法抬头。 姚燕语也很是伤脑筋,她原本觉得就算这个无用的男人立不了战功,熬不出头,也能混个烈士,就算姐姐后半辈子守寡也好过整天为他擦屁股强。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趁乱逃跑。 “如果找到了他,侯爷会从重发落,以立军威么?”姚凤歌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被苏玉祥给丢尽了。战场都没上的就逃跑,这若是让他大哥知道了,估计会直接抽死他。 “应该不会。”姚燕语摇了摇头,心想卫章虽然看上去冷酷无情,但却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苏玉祥这样的人对于军威来说无足轻重,杀他立军威的事情他是不屑于做的。 但姚燕语也知道如果卫章找到了苏玉祥肯定不会饶了他。他会怎么处置呢?姚燕语心里隐隐的能猜到点什么,但又不敢确定,只得暗暗地祈祷他能顾忌一下自己的体面,也给定北侯府三分脸面,不要把这件事情张扬开了。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依然是去给学生们上解剖课,经过昨天一天适应,学生们已经产生了一点免疫。自然也有三个人缺了课,但姚燕语并没有多问。 接下来的两天每天如此,直到第四天的时候那一具尸体终于被姚燕语一刀一刀的剔成了一具白骨。而她的学生们坚持到最后的由第一天的华西凌,翠微翠萍三个,增加到了八个。 这样的结果让姚燕语很欣慰,她原本是做好最后一节解剖课会跑没了人的打算的。 课程结束之后,姚燕语让大家休息两天,并言明两日后再来这个地方,将由他们之中的两个人主刀,开始自己动手解剖。 学生们各自唏嘘不已,这几天他们都是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和不适在上课,单纯的观摩已经把他们快逼疯了,结果老师只给了两天的时间适应便让他们自己动手。 于是在恭送走了恩师之后解剖室再次陷入哀嚎之中。 借着学生休息的时候,姚燕语又要忙别的公务。 现如今江宁城里排名前三的药商都跟国医馆签署了合作协议,国医馆提供给他们三到六张成药配方,然后以药方入股,在他们的生意里占据不同的股份。 姚凤歌的仁济堂药房配制国医馆提供的六中成药,银翘丸,清心丸,补中益气丸,天王补心丸,清肝解郁丸,还有清热败毒丸。这六中成药是常用药,几乎是家具必备之物,这也是姚凤歌占据了先机先选进来的药方,为了这六张药方,她仁济堂药房三成的股份给了国医馆。 是给国医馆,并不是给姚燕语。 当初白彦崮还为这三成的股份心疼,但姚凤歌说得明白:“这三成股份让出去,仁济堂就是朝廷名下的药房了,这就等于没娘的孩子找到了娘,以后再也不用看地方官员的脸色了。想想那些商户为了能够安稳的做生意赚银子,哪家不都得让一二成的干股给地方官中饱私囊?而且真正的出了事儿那些人拿银子还不办事儿。如今我们这三成的股份不但换得了官府的庇护,还有独家秘方,莫说三成,给一半儿的股儿我觉得也划算。” 白彦崮听了这话觉得也在理,而且国医馆现在就是一块活招牌。药房门口做一块匾额往门口上一竖:国医馆秘方配药。这就是万八千两银子不换的好事儿。 有了仁济堂药房的示范,其他几家药商也纷纷上门,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跟国医馆合作,然姚燕语为了保证药品的质量,对上门的药商严格审核之后选了另外两家合作,合作的契约签得相当详细,其中有一条就是要交一万两银子的保证金,并在官府登记备案。 姚燕语上辈子虽然没做药商,但对于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还是细心研究过的,对于合作商的契约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 而且,她有心在江宁做成此事之后,便在全国各省如法炮制,把国医馆发展成大云朝最有钱的朝廷衙门,有钱以后她就可以以国医馆的名义买土地中草药,投资药场炮制药材,然后培养人才研发新药。建立起一个以医养医良性循环网络。 他们这些从医者将不必去看户部的脸色,相反还能为朝廷创一笔可观的收益,医者的地位也将因此而大大的提高,不再是那些权贵眼睛里奴仆般的存在。 这是一个实际而宏伟的想法,如果做好了,她姚燕语将名垂青史。 国医馆的素心阁内,忙完了一些庶务的姚燕语靠在自己的高背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房门被轻轻的扣了两声,白蔻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夫人,奴婢有事汇报。” “进来。”姚燕语缓缓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白蔻推门而入,行至书案跟前,福身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哦?”姚燕语眼睛里闪过一丝询问。 “侯爷是送这次海战之中江宁的烈士回来的,其中有苏家的三爷。” “……”姚燕语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他终于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姚燕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默默地愧疚。 “夫人,回府吧?”白蔻看着姚燕语沉声不语,便小声提醒道,“据说侯爷明儿一早就得赶回去呢。” “回府。”姚燕语长长的吁了口气便恢复了正色,站起身来理了理衣领和衣袖,从容的出门而去。 卫章这次回来一共带回了十四具尸体,都是在这次痛击海贼的战事中牺牲的勇士,当然苏玉祥除外。但苏玉祥沾了有个好媳妇的光儿,本就是逃兵的他也博得了一个烈士的头衔儿,虽死犹荣。 姚燕语回府后并没见着卫章,他现在还在府衙跟知府交代公事,于是先去姚凤歌那边去瞧她。 姚凤歌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在自己的屋里默默地给苏瑾月换衣服,而她自己身上早就穿上了一身素白绣银线兰花的裳裙。头上的首饰也全部换成了银镶珍珠的簪钗。 “娘亲,为什么不许穿红色的衣裳了?”苏瑾月平日里最喜欢大红锦缎的衣裳,这会儿看母亲的眼圈儿是红的,虽然不敢闹脾气,但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因为你爹爹没了。” “没了?”苏瑾月纳闷的问:“怎么会没了?爹爹不是大人么?” “没了,就是死了。以后月儿就只有娘亲了。” “死了?”苏瑾月睁大了眼睛看着姚凤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跟我送给依依妹妹的小帅一样么?” 小帅是瑾月送给依依的一只蟋蟀,过了霜降之后,草虫便到了自然死亡期,小帅自然也一命呜呼了。为此两个小丫头还伤心了好几天,把它埋到了后面花园子里的梅树下了。 女儿跟父亲从小不亲姚凤歌是知道的,苏玉祥嫌瑾月是个女孩儿,而姚凤歌也不希望女儿看见她父亲那副颓败不长进的样子,所以很小苏瑾月便跟奶妈子搬去别的院落居住,一年到头除非逢年过节,小姑娘基本不会出现在苏玉祥面前。但她也完全没想到丈夫的死对女儿的影响这么淡,居然被她跟一只蟋蟀相比。 姚凤歌正哭闹于女儿的淡薄无情时,外头丫鬟回道:“回奶奶,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姚凤歌忙从榻上站起身来迎至百宝阁跟前。 姚燕语已经进了门,见她已经换上了素服,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姐姐节哀顺变吧。” 姚凤歌红着眼圈儿叹道:“我知道,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姚燕语握住姚凤歌的手,看了一眼上前来行礼的瑾月示意她不要多说。苏瑾月渐渐地懂事了,一些事情到大人这里就该打住,不要让孩子留下不好的回忆。 “给姨妈请安。”一身素白裙袄的瑾月上前给姚燕语行礼。 姚燕语弯腰拉住了瑾月的手,低声劝道:“月儿乖,这几日多陪陪你母亲,要看着她好好吃饭,劝她不要伤心,知道吗?” 瑾月点了点头,又仰脸看着姚燕语,软软的问:“姨妈,我爹爹真的死了吗?”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不过月儿不要怕,以后姨妈和姨父都会保护你的,还有你大伯,二伯他们。” “嗯,我知道了。”苏瑾月再次点头,“姨妈放心吧,我会劝娘亲不要伤心地。” “……”姚燕语讶然,她还以为这小姑娘会哇哇大哭呢,还准备好了一堆说辞哄她,却没想到小姑娘对父亲的死如此淡漠。 姚凤歌看见姚燕语诧然的神色,无奈的苦笑道:“月儿长到这么大,他都没抱过一次。算起来连宁侯爷都比他对月儿好。这也怪不得孩子。”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瑾月的小脑袋,笑道:“姨妈来的时候依依正在房里闹呢,月儿帮姨妈去瞧瞧她,好不好?” “好。”瑾月痛快的答应着,朝着姚凤歌和姚燕语福了福身:“娘,姨妈,月儿去了。” 姚凤歌点头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出去,苦笑着对姚燕语说道:“悲剧吧?爹死了,女儿居然没事儿人一样。这不知道这个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何须上辈子?他这辈子也没做什么好事儿。”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拉着姚凤歌的手往里间屋里商议苏玉祥的丧事去了。 关于江宁城这十几个烈士的丧事,江宁知府于洪烈也有自己的意见。 现在海贼未破,战事依然十分紧要,烈士们的丧事应该风光大办,并且厚赏烈士家属,让全将江宁城的百姓们都来祭奠这些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生命的英雄们。如此既能激励水师们奋勇抗敌,又能引起百姓们同仇敌忾的士气。 卫章对这些事情自然没什么意见,只跟于知府交代了一下军饷的事情便回府去了。 姚燕语早就叫人预备好了晚饭,卫章一进府门便有人报了进去,姚燕语带着凌霄和依依,身后奶妈子抱着凌浩和凌溱一起迎至内宅的影壁前。 “侯爷回来了。”姚燕语微笑着轻轻一福。 “父亲回来了,孩儿给父亲请安。”凌霄一躬到底,依依则学着她娘的样子行了个万福里。身后奶妈子和仆妇丫鬟们也齐刷刷的福身请安。 卫章上前两步拉住姚燕语的手,目光扫过凌霄和依依,以及被奶娘抱着的一对小儿子,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夫人辛苦了。” “侯爷征战在外才叫辛苦。妾身哪里辛苦。”姚燕语笑眯眯的打官腔。 卫章对她如此做派感到很是惊讶,再加上分别了一个多月心里想的狠了,这会儿见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只想把闲杂人等都遣散了立马把人抱进卧室里去该干嘛干嘛。只是旁边有儿女在,都当爹当娘的人了,总不能再那般肆意。 再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凌霄和依依两个小鬼,卫侯爷忽然觉得孩子多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儿。 忍着心里突突直窜的邪火,卫侯爷随着妻子儿女进了屋门。丫鬟先上前服侍着盥洗更衣,然后又奉上香茶。姚燕语等卫章喝过半盏茶后,便吩咐香薷:“传饭吧。” 香薷答应一声,转身朝着屋门外拍了拍手,十二个青衣白裙蜜色外罩樱草色坎肩儿的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提着一只八宝食盒。 一道道菜肴摆上来,红焖羊肉,田七炖鸡,瓦罐焖鱼,香酥板鸭等等都是卫章爱吃的肉菜。 卫侯爷这段日子在谁是军营里吃大锅饭,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见了这些饭菜顿时食欲大增,伸手摸过筷子立刻开吃。 见他动了筷子,凌霄才伸手拿起筷子来安静的吃饭。 依依不愿跟奶妈子去厢房吃,也上前来凑热闹,见卫章吃的香甜,终于忍不住坏了‘食不言’的规矩,甜甜的问:“爹爹,外边是不是很苦?” 卫章一愣之后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两岁的小娃娃正是学事儿的时候,这段时间姚燕语正教导女儿如何做一个淑女。所以餐桌上的礼仪规矩小丫头已经被耳提面命了很多很多次了。虽然她自己做的不怎么样,但却时刻忘不了找别人的错儿。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口气,瞪着女儿看了一会儿,直到小丫头不情愿的低下头去,她才吩咐旁边的奶妈子:“你们带着依依和凌霄去厢房用饭吧。” 凌霄早就在依依说话的时候放下了筷子,此时听母亲吩咐,便规规矩矩的站起身来牵着依依的手告退下去了。 姚燕语等孩子都出去了,索性也把旁边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夫妇二人。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卫章各斟了一杯酒,轻笑道:“这杯酒算是庆祝侯爷打了胜仗。” 卫章举杯跟她碰了一下,一口把酒闷下去后方轻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一场虽然是胜仗,但也是惨胜。说实话,打了这么多仗,我还没这么窝囊过呢。” “若是比船坚炮利,大云朝闭关锁国这么多年,肯定比不过那些海上谋生的海贼,要我说这件事情若想彻底解决必须另想办法。海贼本就是大云朝逃去海上的百姓,打是打不完的。有效地办法应该是招安。”姚燕语说着,又给卫章倒了一杯酒。 “招安?”卫章摇了摇头,叹道:“那些海贼在海上逍遥惯了,怎么肯服从朝廷的管制?再说,皇上现在雄心壮志,怎么可能主动议和?” 姚燕语轻笑道:“要议和也是逼着海贼先议和,泱泱大国自然不能主动服软。所以这仗还得继续打。” “那不就是了。”卫章听了这话不禁笑了,抬手举起酒杯,说道:“行了,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做什么。来,陪我喝两杯。” 姚燕语依言举杯,一边陪着卫章喝酒一边换了话题。 这些日子卫章一直在军营里风吹日晒的,皮肤粗糙了很多,也因为战事不顺的缘故,脸上多了一份沧桑,却更显成熟男子的魅力。姚燕语借着明亮的烛光和三分醉意,笑眯眯的瞄了一眼有一眼,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而卫章则一边喝酒一边纳闷,他觉得自己跟姚燕语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怎么这女人还跟初见时那样让他惊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事变迁,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只是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自信和洒脱。 偶尔她只那么淡淡的看过来一眼,他便会觉得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那眼神便如绚烂的云霞掠过湖面,不过是刹那间的明艳,却足以掠走他的灵魂。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宛如一个睿智的执棋者,似乎万事尽在掌控之中,或杀或伐,或战或和,或给予或掠夺,都凭她高兴罢了。 一时酒足饭饱,卫章拉着姚燕语的手便要进卧室。 “你刚吃了饭,还是等会儿再睡吧。” “谁说这会儿就睡了?不对,今晚都不睡了!”卫侯爷说着,弯腰把他风韵无限的夫人抱起来钻进了卧室。 第二天卫章走的时候姚燕语还在睡。幸好她像是有先见之明似的给她的学生们放了两天的假,顺带连她这个老师也可以窝在家里睡个饱了。 于知府把江宁城那几个烈士的丧礼办的很隆重,反正用公家的银子办公家的事儿,众人都喜闻乐见。 只是苏玉祥的身份和其他的烈士不同,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家的儿子,苏三爷则是定北候的胞弟。他的死讯姚凤歌已写了书信派人连夜送往京城,于洪烈为了讨好姚家和定北侯府也上了一道奏折替苏玉祥请功。而且奏折上他还找卫章联了个名。 当然,于知府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吃一把米长大的,他在为苏玉祥请功的同时也为其他烈士表了一把功劳,希望朝廷能给予适当的表彰,以鼓励那些尚在水深火热中战斗的勇士们。 半个月后,苏玉安和苏玉康以及皇上嘉奖的圣旨一起到了江宁。 江宁这十多个烈士从原来的军职上各自升两级发放抚恤金,另外因为苏玉祥是云裳大长公主的嫡孙,又因战而死,所以皇上特旨封其妻姚氏为五品宜人,赏其子苏瑾宁县男爵位。 姚凤歌带着苏瑾宁跪拜接旨谢恩毕,起身请传旨的公公偏厅奉茶。 苏玉安和苏玉康方上前来询问姚凤歌关于苏玉祥之死的具体事宜。 姚凤歌被姚燕语一再叮嘱,那件事情决不能再提起,苏玉祥就是战死的。姚凤歌也知道这事儿若是说漏了嘴会连累到卫章,所以她便把之前和姚燕语商议好的说辞跟苏玉安和苏玉康说了一遍。 苏玉安不疑有他,苏玉康也只是摸着苏瑾宁的脑袋连连叹息。 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父亲,就算有个五品的爵位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年二百石的俸禄而已。 不过再想想那位三哥的为人,苏玉康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嫂定然会好好地教导这个孩子,再加上叔伯的帮扶,将来也定然能够撑门立户。 关于烈士们的丧礼有了最好的结果,于知府在百姓里的声望又高了一层。姚燕语对这种沽名钓誉之事颇为不满,但这次受到实惠的是自己的姐姐也便没有说什么。 县里的祭奠完毕后,苏玉安回京,苏玉康则负责带着姚凤歌以及孩子们一起送苏玉祥的棺木回祖籍安葬。姚燕语和苏玉蘅为他们打点了行礼送出江宁城,看着船只渐行渐远,逐渐混在江上来往的船只之中后,方和苏玉蘅回去。 ------题外话------ ok,解决了一个。 从现在起,本文进入结文阶段,我们每天至少结束一个人的故事好不好? 今天是苏老三,接下来是谁呢?大家猜一猜,猜对了有奖哦! 另外,大家最希望先看到哪个配角的结局也可以踊跃留言哦! 然后,亲们的月票不要留到月底了,赶紧的砸过来吧!《医女》到不了月底就可以完结了哦! 第十九章 教习 姚凤歌一走,姚燕语就没得清闲了。 仁济堂药房里虽然有掌柜的和账房,但姚凤歌在的时候姚燕语是完全不用问这边的事情的,她一走便把药房以及玻璃场的事情都托付给了姚燕语,白彦崮有事更是会来找姚燕语商议。 她还要指导学生上解剖课,年底了,药监署那边也有事情要忙。一时间真真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个。幸好有苏玉蘅在,能帮着她照看一下孩子们,不然的话姚燕语觉得自己都要忙疯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她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下了第一场雪,什么时候梅花已经开满了枝头。总觉得一个恍惚的功夫又要过年了。 看着两岁的女儿站在榻上让奶娘服侍试穿新衣,姚燕语默默地盘点景隆帝登基这两年来自己做的事情: 先是生了女儿,然后来到江宁见礼医药署和国医馆分院; 再生了儿子,又整合了国医馆江宁分院和江宁药商之间的关系,让国医馆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为朝廷赚了三十六万两银子。 并且成功开设了解剖课,虽然学生们离自己的要求还有些距离,但总有四个人已经可以独立的完成解剖并了解了人体的所有器官以及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肌肉。 这两年来虽然累,但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值了。 “娘亲,娘亲?”卫依依穿着大红锦缎白狐毛的小袄和裙子迈着小腿转过炕桌走到姚燕语的面前,一边摇着她的手臂一边问:“你看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姚燕语忙回神,手指拂过女儿小袄衣襟上的梅花刺绣,微笑道:“好看。我们家依依穿上这身新衣服真是漂亮极了。” “哈哈……”依依开心的笑了起来,搂着姚燕语的脖子又是一顿猛亲。 “好了,依依?”姚燕语把小丫头从怀里拉出来,微笑而不失严肃的说道:“以后不许随便亲人,知道吗?” “为什么?”依依本来还想再腻回娘的怀里去,却被姚燕语的严肃的目光给挡住。小丫头平时连卫章的脖子都敢怕,唯独怕姚燕语严肃的目光,只要一严肃的看着她,她就乖乖的,再也不敢笑闹。 “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过了年你就是大孩子了。姑娘家要懂得矜持,不能动不动就亲人家。”姚燕语正色道。 “可是,娘亲不是人家啊。”依依的小嘴巴嘟成了喇叭花儿。 “但我知道你并不是只亲娘亲一个人。” “爹爹和哥哥可以吗?” “不可以经常。” “那一天可以亲几次呢?” “……”姚燕语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沉了下来。 “好啦,娘亲不要生气,我最多一天亲哥哥一次好啦,至于爹爹……反正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依依一边说声音一边低了下去,说完后便低着头揉弄衣服上的珍珠扣子去了。 姚燕语心里一软,便没再严肃下去,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低声叹道:“爹爹很忙的,有时间他会回来看依依的。” “嗯,苏姨妈和哥哥也这么说。”依依靠在娘亲的怀里点了点头。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摸着女儿的发辫问:“依依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想骑马,射箭。做一个强大的人。”小丫头握起拳头,精神满满地说。 “……”姚燕语再次无语。这……因为是将军的女儿么? 母女两个难得闲聊几句,门外又传来丫鬟的声音:“二爷回来了,给二爷请安。” “嗯?”姚燕语立刻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香薷已经挑起了门帘,微笑道:“夫人,唐将军来来。” 姚燕语忙把女儿放到一旁,说道:“快请。” 唐萧逸现在已经是三品昭毅大将军,东南水师副指挥使的职衔,一身黑色挑银线绣鹰纹斗篷披在他身上,凌冽中带着几分儒雅之气。 “给嫂夫人请安。”唐萧逸进来后朝着姚燕语微微躬身。 “快坐。”姚燕语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香薷,看茶。” 外边早有小丫鬟端了香茶进来,香薷接过来双手奉上。 唐萧逸接过茶来轻轻地吹了吹,啜了半口缓缓地咽下去之后,方笑道:“侯爷派兄弟回来跟夫人商议一下,这眼看着过年了,水师那边却不敢放松浸提,所以夫人这边若是不忙的话,就请移驾去东陵过年。” “要我们去那边过年?”姚燕语很是惊讶,心里开始慢慢地盘算。 东陵这个地方她看过地图,大概位置相当于现代的沪市,在大云没有上海这个地名,清江入海口的一个小城池名为东陵。因为海贼滋扰的缘故,东陵城并不在海边,而是坐落在距离海边百十里路的剑湖之滨。 方圆五百里的剑湖连着清江,往东一百余里便是大海。 几十年前,这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住的也多是一些渔民。随着剑湖水师的建立,这边的百姓们也逐渐的多了起来,人们捕鱼养鱼的同时,又开垦荒地种桑养蚕,工商业逐步萌生,东陵码头也热闹起来。东陵由一个下等县发展为上等县,人口也翻了三倍有余。 每次姚燕语在地图上看见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觉得遗憾。后世闻名世界的大上海在大云朝的版图上居然没有!这不科学! “夫人?”唐萧逸看姚燕语陷入了沉思,等了一会儿终究不见她说话,便提醒了一声:“江宁坐船去东陵不过一天的路程,船也是现成的。” “嗯。”姚燕语点头道:“是啊。衙门里也放假了。” “那夫人若是同意的话,我就叫人准备着?”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行吧。你媳妇和孩子还有翠微翠萍都一起去吧。过年大家凑在一起也热闹些。” “好嘞!”唐萧逸高兴地点头,侯爷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可以交差了。 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女人和孩子。偏生姚燕语这边一出门便是四个女人六个孩子。 唐萧逸看着家丁仆妇们跑前跑后的忙活,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镇边戍守的武将们过个年容易么?! 忙活了两天,才算是勉强把东西都弄上了船。姚燕语苏玉蘅等人带着孩子和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仆妇上船,这边屋子依然留给之前负责看守的老家仆。 因为姚燕语不喜张扬,所以唐萧逸准备的船是寻常客船,不大,姚燕语带着自己的孩子和丫鬟仆妇用一条船,唐萧逸夫妇和孩子用一条船,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合用一条船。各自的行李都在各自的船上,这样也省的下船的时候再弄乱了。 腊月二十二这日一早出发,晚上就到了东陵。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还不耽误小年饭。 东知县大人是个文雅之人,卫章来东陵之后他便把一处坐落在苍蒲山的一处别院收拾出来给宁侯爷做了督军府。苍蒲山在东陵县城的西侧,只有五六百米的高度,是个石头混合的小山丘。 别院坐落在山南坡,往西看是浩淼的剑湖,往东看是东陵县城全貌,居高临下,算是个神仙所在。 当然,这菖蒲山上风景绝佳,能在这里修别院的也不只是东陵知县一人。 姚燕语的马车停在别院西侧门口的时候,便恰好有一辆牛车沿着坡缓的青石路缓缓地上来,牛蹄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远远地便可听见。 “夫人,请下车吧。”马车外,申姜恭敬地说道。 香薷先出去,然后蹲在车辕上扶着姚燕语下车。姚燕语刚跳下马车,便听见后面一声吆喝,却是那辆牛车停住了。 这条路在往西去也有几处别院,是东陵几家富商的修身养性的地方。不过这些人都知道知县大人的这座别院里住着剑湖水师的督军宁侯爷,是以谁也不敢放肆,见西院门口有马车听着,便早早的停车等候。 姚燕语初来乍到不知道情况,只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一阵冷风吹过,那牛车的车帘子动了动,露出里面一个女子的侧影。 这本来是个极为寻常的小事,若是换做别人自然不会在意,但姚燕语多年修习内息,耳聪目明绝非一般人可比。就那一眼,她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一个人来,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夫人?咱们进去吧。”香薷不知道姚燕语看着那辆牛车做什么,但站在门口却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轻声提醒了一句。 “唐将军呢?”姚燕语转头扶着香薷的手往里走。 “下船搬行李的时候,咱们侯爷派人来把唐将军叫去了,说是有要事。”申姜低回道。 “叫人悄悄地盯着那辆牛车。”姚燕语埋进门槛之后低低的吩咐了一句。 申姜跟在姚燕语多年早就练成了猴精,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姚燕语进去之后是苏玉蘅以及奶妈子带着孩子们先后进门,几辆马车上的人都下去之后,车夫牵着马车转到后面的马号去,门口的路畅通了,那辆等了挺久的牛车才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申姜看着所有人进门后,方朝着一个护卫打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那辆牛车。护卫轻轻点头,等那辆牛车在前面的拐入树木之后方轻身跳上门外的一棵大树上,悄悄地跟了上去。 坐了一天的船大家都有些累了,晚饭便各自在自己的房里随便用了一点。 翠微有些不舒服没吃饭便睡下了,翠萍过来瞧姚燕语和孩子们,姚燕语这边有从船上就开始煨着的燕窝粥端了上来,和翠萍每人盛了一小碗。 “把我们叫过来了,他们却又不见了人影。”翠萍一边给姚燕语的燕窝加了一点糖,一边低声的叹道,“明天是小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先准备着吧,他们不回来咱们也得过。”姚燕语接过燕窝来,用汤匙尝了一小口。 外边有人说话,像是说天色已晚,不要紧的话就明天什么的。姚燕语侧脸问了一句:“是谁?” “夫人,是申姜,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回夫人。”门口的紫穗说道。 “叫他进来吧。”姚燕语把燕窝放到一旁,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嘴角。 申姜进来后,见三夫人也在,便分别行礼请了安,然后回道:“回夫人,傍晚的时候从门口过的那辆牛车是茶商杜雨明的女儿坐的,这位杜大姑娘今年十十六岁,今天她是去城隍庙上香了,回来时恰好在门口经过。” “和她一起坐在车里的是什么人?”姚燕语问。 “车里有一个她的随身丫鬟,大概十五六岁,叫香草,另一个是她的女教习,据说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是杜雨明从京城专门请来的。” “只有这三个人?”姚燕语蹙眉。 “是的,跟去的人看得十分清楚,牛车里只有这三个人。” “京城里请来的教习……”姚燕语喃喃的看着手便的那碗燕窝,心想分明是姚雀华么!只是不知道她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女教习了。 申姜躬身站在那里不敢出声。 翠萍也安静的坐着等了一会儿,方忍不住提醒道:“夫人,燕窝粥有点冷了,要不要叫她们拿去热一下?“ “不必了。”姚燕语说着转头看着申姜,低声吩咐道:“找人盯着那个女教习,看她每天都做什么。事无巨细,两日跟我回一次。” “是。”申姜忙欠身答应。 “你去吧。”姚燕语摆了摆手。 等申姜出去了,翠萍又纳闷的问:“夫人,是有什么不妥么?“ “你猜我今儿看见谁了?”姚燕语自嘲的笑着。 “谁呀?”翠萍是一头雾水,申姜说的那辆牛车她根本没注意。 “我看见雀华了。”姚燕语抬手拿起燕窝来继续吃,面色已经恢复了冷静。 “啊?”翠萍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半晌才问:“她不是出家了吗?” “前些日子各地水患,她趁乱离开了庵堂,失去了踪迹。我和大姐派人四处暗访,原本想着她会痴心不改去廉州,想不到她竟来了东陵。” “她居然跑去给人家当女教习?” “这有什么不可以?她从小就刻苦学习琴棋书画,若真的比这些,大姐怕都比不过她。”姚燕语轻声哼道。 “可……她是怎么搭上这杜大茶商的?我听说杜家的茶叶可是贡品。” 姚燕语吃完最后一口燕窝,叹道:“是啊!赫赫有名的明前龙井就出自杜家么,当今皇上极爱龙井茶,杜雨明现在可是身价倍增了。” “那三姑娘她……”翠萍迟疑的问。 “我想她未必敢用姚家的身份。” “是啊,就算她说了也未必有人信。” “生意人路子都广,这个杜雨明定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那边的事情我们得多注意些。”姚燕语叹道。 “为什么不直接点破?那样不是少很多麻烦?”翠萍微微皱眉,因为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姚燕语无奈的摇头:“这事儿我不能擅自做主,我得写信告诉父亲。” 翠萍没再多说,只劝了姚燕语几句,便告退回房去休息了。 第二天卫章等人果然没有回来,姚燕语和苏玉蘅,翠微翠萍四个人带着孩子凑在一起吃小年饭。 席间因见翠微依然恹恹的,姚燕语便问她那里不舒服,又劝她早些吃点药调养一下,过了年还有的忙。翠微忙点头答应。 这栋别院里种了很多梅花,此时梅雪相映,花香怡人,正是赏梅的好时候。因为是客居过年,所以不必准备年酒什么的,也没什么礼尚往来,难得清闲一回,姚燕语便将那些琐事放下,安心的陪着孩子们等待新年。 腊月二十八晚上,卫章和唐萧逸,葛海,赵大风四个人回来了。 家里的四个女人本来都睡了,半夜有被男人给吵醒,各自的屋里都是一通折腾。 姚燕语这边折腾完已经是五更天了,冬天夜长,五更天的时候外边还黑洞洞的,两个人都睡不着了,索性抱在一起聊天。 姚燕语跟卫章说看见姚雀华了,就在隔壁杜家别院里给人家的姑娘当教习呢,不过因为过年了,那姑娘带着她和丫鬟婆子们回了杭州。 卫章对此事不甚在意,不过夫人说的事情也不能装听不见,便拍拍她的肩膀说知道人在哪儿就好办了,先找人盯着她的动静,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听岳父大人的。 姚燕语往他怀里靠了靠,说我就是这么办的。 卫章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称赞我夫人办事自然是最让人放心的。之后又凑到她的耳边亲了一下,说反正天还没亮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吧? 姚燕语手忙脚乱的推他,天很快就亮了,这点时间够你用的吗? 卫章却已经亲下去,一边啃一边呢喃,不管了,反正天亮了也没事儿。 本来以为没事儿,谁知道却出了大事儿。 夜里依依小丫头起来尿尿,听见外边有动静便问了一句奶娘怎么了,奶娘便告诉她是侯爷回来了,姑娘快睡,天亮了要一早去给父亲请安。 依依想着,娘亲说了,做儿女的一定要孝顺,每日晨昏定省便是孝顺。 于是乖巧的小丫头天刚蒙蒙亮就从热被窝里爬了出来,叫奶妈子给自己穿好衣服,脸没来得急洗就散着发辫跑去了母亲的卧室。 因为刚来这边别院,四家同住一个院子实在是有点挤,而依依也离不开姚燕语,所以便和奶娘睡在东里间,隔着一个两间通透的正厅,西里间便是姚燕语的卧室,小丫头鞋都没穿,直接踩着长绒地毯跑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就闯进了西里间。 以宁侯爷的持久度,此时正在关键时候,姚夫人知道女儿跟自己隔着个两间屋子,那边还有奶妈子在,所以一直咬着嘴唇不肯出声,但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发出声音来。 于是依依小丫头站在床前的屏风的另一侧有点傻眼——娘亲怎么在哭啊?是爹地在打娘亲的屁股吗? 小孩子心里是藏不住事儿的,她想到娘亲被爹爹打屁股都哭了的时候,立刻吼了一嗓子:“爹爹!不要欺负娘亲啊!” 大床上,帐幔里,顿时安静下来。 卫章挫败的叹了口气,伏下身去不动了。姚燕语吓得七手八脚的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住,并在被子里狠命的踹卫章——赶紧下去! 外边依依听见娘亲不哭了,便迈开小短腿往屏风这边跑。 卫章忽然喝了一声:“依依,站住!” “呃?”依依吓了一跳,瘪了瘪嘴巴,乖乖的站住了脚步的瞬间,眼泪开始在眼睛里打转——爹爹好凶啊!!! 帐子里,姚燕语又在卫章的腰上拧了一把,愤怒的瞪他——你吓到孩子了! 卫章脸色堪比锅底,抬手拎过衣裳三下两下穿好便掀开帐子下床去了。 依依在看见她爹的那一刹那终于被突破了最后的防线,‘哇’一声哭了起来。 卫章还想训斥小丫头两句,责怪她大早起来就乱跑呢,一看她哭成这个样子,心又立刻软了下来,忙蹲下身去哄她:“哭什么?爹爹只是让你站着别动而已,又没打你也没骂你。别哭了。” “依依别哭了,小哭包可不好看。” “别哭了好不好,依依?再哭爹爹就不喜欢你了。” “爹爹本来就不喜欢我!”依依哭了一通终于有力气反抗了。 “你如果不哭了爹爹就喜欢你了。” “爹爹骗人!呜呜……爹爹连娘亲都欺负了……呜呜……娘……娘亲……”小丫头哭的抽不过气来了。 姚燕语已经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服从床帐里钻了出来,走过去把女儿搂进怀里安慰:“依依别哭了,爹爹没有欺负娘亲。你看娘亲不是好好地?” “唔?”依依果然止住了哭声,等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姚燕语,然后小胖手摸了摸她娘的眼角,嘴巴一瘪,带了哭声:“娘哭的眼睛都红了呢。爹爹是坏蛋!” “……”卫章无奈的撇开了视线。 丫鬟奶娘听见姚燕语说话,便知道她已经起身,忙端着水盆巾帕进来伺候。 姚燕语看了一眼依依的奶娘,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奶娘便赶紧的跪在地上求饶:“是奴才一时没拉住姐儿,求夫人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大过年的姚燕语也没心思跟下人置气,便摆了摆手让她退了出去。 依依看奶娘都跪了,才知道自己是闯了祸,便嘟着小嘴巴不敢再怎样,只凭着丫鬟伺候自己洗脸梳头。 卫章早就披衣出去了,早饭的时候都没回来。姚燕语对此事也闭口不提,但近身服侍的这几个人都看出来夫人生气了。 本来么,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有些事情不言而喻,身为奶妈子这样的过来人若是连这点眼力价儿都没有,还怎么当差?按说这奶妈子也是精心挑选的,可偏偏却大过年的给侯爷和夫人添堵,夫人能不生气吗? 再往深里说,依依现在还小不懂事儿,将来再大几岁,又该如何?奶妈连这点都照顾不到,真的该去死一死了。 这个年自然是四家凑在一起过的,贺熙给卫章的书信压着年夜饭的时间送了进来,卫章笑着跟唐萧逸等人说老贺这信来的真是时候,于是一边笑一边拆信。 看罢之后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把书信递给了唐萧逸。 唐萧逸没看完就惊讶的问了一句:“不会吧?皇上的妃子……怎么可以……” “侯爷,皇上的妃子怎么了?”赵大风看向卫章。 “过了年,皇上要遴选妃子——而且下了特旨,妃子要从小户人家挑,世族大家的女儿不要。”卫章说道。 “这怎么可以?”葛海莫名其妙的问。 这种事儿皇后不说话,别人哪有置喙的余地?”唐萧逸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信纸往葛海面前晃了晃,“看不看?” “不看。”葛海摆了摆手,“皇上选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打仗就够累的了,还操心皇上后宫的事儿?吃饱了撑的我。” 葛海说的不错,这种事情都不是他们操心的事儿,贺熙也只是例行公事把京城里发生的重要事情以及皇上的各种决定按时通报给他们罢了。于是众人将此事丢开,开始喝酒。 这个年过的很简单,也很快乐。年后卫章和唐萧逸四人轮流去水师驻地督军,然后空出时间来陪各自的夫人和孩子。 翠微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姚燕语抽空儿给她把了一下脉,然后气笑了骂她:“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以后别说是我的人。” 于是葛海乐翻了天,都大年初三了又傻呵呵的发了一遍红包。 于是赵大风把房门一关再也不许翠萍出门,风吹不到雷打不动的进行他的百年大计。 只有卫侯爷和唐将军两个早就当爹的人还算淡定,淡定之余便是多抽出时间来去忙军务,好让那两个乐傻了和急疯了的人缓缓劲儿。 过了正月十五,朝廷各衙门开始办公,姚燕语必须回江宁了。 江南春来的早,出了正月便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而大云帝都的北方却依然寒冷。 景隆三年,皇后贺氏跟皇上大婚一年半之后无所出,为祖宗江山计,诸位老王爷开始劝皇上纳妃嫔。 皇上却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条件:若选妃嫔,必不要世族之女,尤其是四品以上的朝臣之女全都不得入后宫。 此言一提,便断了多少人的富贵梦。而姚远之则认为这样很好,最起码将来皇权更替之时不用担心外戚权势过大而影响皇上为大云朝遴选新主。 正当姚阁老为皇上选妃的事情操心的时候,姚燕语的一封书信打破了他沉静的心思——他那不叫人省心的庶出女儿姚雀华居然搭上了杭州大茶商!并且成了他女儿的教习!! 姚老看完这封书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半天没动。 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一趟宗政府,把全省各地送来的待选女子的碟文挨个儿的翻了一遍,然后从江浙省的一叠卷宗里找出了这个叫杜若轻的姑娘。又经过一番沉思,大云首辅姚阁老还是没把这杜姑娘的碟文抽出来。 身为内阁首辅,他实在不该把手伸进皇上的后宫,即便他不是往里塞人而是往外撤人,此举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将是致命的把柄,所以姚阁老还是忍住了。 可是姚雀华的事儿又不能不办。这个杜若轻天生丽质,被选中的可能性极大。若将来这位杜姑娘带着姚雀华入宫的话,岂不是大大的麻烦? 姚阁老的心思千回百转,之后终于狠下心来给姚燕语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往江宁。 同时,想利用皇上这次选妃做文章的大有人在。 后宫历来就是世族大家的必争之地,奈何年轻的景隆帝已经看到了此事的弊端,一定要在平民百姓甚至微贱的工坊商户里选妃嫔,这让帝都的各大家族着实气愤。 堂堂大云朝的皇上要人那些工坊商户之家做国旗,让那些贱民的女儿生的孩子主宰大云江山,这如何使得?!最关键的是,没有人在后宫打探皇上的消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要去跟那些阉奴去套近乎吗? 于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各家开始花大力气寻找能够维护自己家族利益进宫的姑娘。 别家不说,单说安国公府看上的就是负责贡茶明前龙井的杜家。 安国公的儿媳妇娘家在杭州,因为机缘巧合她曾经见过杜若轻,当张世子一提及此事的时候,她立刻想起了这个杏花烟雨一样的姑娘,当即便打了包票,说自己推荐一人,必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所以,杜若轻的碟文能够呈送进宗政府绝非是因为各省层层筛选,而是因为安国公府暗中运作的结果。 当日圣旨一下,那些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十有八九都急着嫁女儿,像杜雨明这样的人不想让女儿进宫自然有的是办法。皇上又不知道杭州有个倾国倾城的杜若轻。 所以,姚远之当时幸好多了个心眼儿,没办杜若轻的碟文给撤下来。 ------题外话------ 首先,亲爱滴们要帮忙去收一下新文《权谋天下》吧!谢谢啦!么么哒! 嗯,接下来收拾的是姚雀华,猜对的亲们都有二十个潇湘币的奖励哦! 不过今天这章没有把她的结局写出来,不是偶故意拖,是实在要有个过程。 当然,大珠珠会努力二更,今天把她写完。 所以你们的月票呢? 第二十章 加长二更,月票咧? 姚燕语本来以为父亲会很快回信,却不知道姚远之在收到她的书信后经过了怎样的犹豫。 姚阁老的信送到江宁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了,姚燕语看完书信之后便叫人许侍阳夫妇找了来,屏退众人之后悄声吩咐了一番,许侍阳夫妇领命下去了。 虽然皇上要的是平民百姓家的无权无势,可下面办事的大臣们却不那样想。而且就算是世族之女进攻之前都要学习宫里的礼仪规矩,何况平民家的女儿?所以杜雨明在把女儿的碟文呈交宗政府之后,宗政府便派下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杜若轻每日学习宫里的礼仪规矩。 当然,大云朝全国一十三省,除了西南云滇一带没有姑娘入选之外,连茫茫西北大草原都送了两个异族风情的美女来。据说,三月里先后进京的姑娘足有四千多人,景隆皇帝的妃嫔遴选一事即将在大云帝都掀起新的高潮。 规矩学了一个月之后,到三月中旬时,杜若轻和杭州其他参加遴选的姑娘一起坐官船北上进京。 官船出了江浙进入南直隶,因为春旱的缘故,河道变浅,河面上的船只出现的拥挤的现象。江浙府给这些待选女们准备的船只又大又气派,也正是因为船大,所以在变浅的河道里才更不好走。 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们开始沉不住气了,趁着嬷嬷们不在身边的时候一个个都偷着跑去船尾看风景,又或者她们无聊的凑在一起三五成群的议论对方的衣服头面如何如何,或者互相挤兑,或者互相吹捧,总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杜若轻显然是最不合群的一个,她虽然是商户之女,但家资巨富,从小养在深闺,跟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自然不同。她身上一件衣服都够别人一家人一年的嚼用,那些姑娘们自然也不会凑到她面前来自找不痛快。所以她的船舱里是最安静的。 姚雀华这几年在庵堂里静修,身上的那股浮躁已经白打磨了去,加上年纪的增长也让她沉静了许多。 无奈这世间到处都是名利之事,庵堂也并非绝对的清静之地,因为过了几年清苦的生活,也被人欺凌羞辱过,她对名利的追求也更加执着了些。 她此时不声不响只是安静的陪在杜若轻身边,那是因为外边的那些人根本不值得她去费心思。 她们跟杜若轻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这次跟着去也不过是做一片衬托红花的绿叶罢了,而她姚雀华自然是花枝上的一朵鸟雀,将要借此机会一飞冲天。 当然,这也是她在知道了皇上不问出身选妃嫔的事情之后才有的打算。当初她逃出庵堂不过是为了过的更舒适一些而已。 去年夏天,杜姑娘因为去江宁定制中秋节穿的衣裳,因为喜欢蟠龙山的风景便在庵堂里住了一晚。毫无意外的,姚雀华认识了这位大茶商的女儿杜若轻。 看着杜若轻身上的华裳丽服,姚雀华只觉得一阵阵的心酸。她的父亲现在是当朝首辅,而她却在这山坳的庵堂里吃斋念佛,穿粗布麻衣,吃糠咽菜。 那一刻,姚雀华发誓要离开这该死的佛门净地。于是她开始跟杜若轻聊天,说起自己的悲惨身世,说自己原本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因为跟着祖母出远门遇到了劫匪,然后跟家人逃散了,后来因为马车的马受惊,服侍她的奶娘和丫鬟被颠下了马车,她被马车带出去一段路,直接在马车里撞晕了,醒来后便在一个庵堂里,就她的是一个师太。 后来为了感谢佛祖救了自己一命,她决心留下来跟着师太念经为家人祈福。 去年师前两年师太带着她从北方来到这座庵堂修行,去年师太圆寂了,她成了没人管的孤儿,她也想着要梯度出家,一辈子青灯古佛,然而这边的支持师太说她尘缘未了云云。 杜若轻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哪里听得出她话里的真伪,而且姚雀华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把那些事情编的比真的还真,同时说的时候又声泪俱下。杜若轻早就被她说的泪流满面,最后离开庵堂的时候说什么也要带上她。 只是庵堂戒律森严,姚雀华又是被关照了的,自然不能轻易离开。 姚雀华知道她想帮自己,立刻表示出万分的感激,又说上有佛祖保佑,希望自己能早日脱离苦海。 就在杜若轻离开的第二天,庵堂里来了一拨难民,姚雀华便趁乱偷偷地从后山出走,然后混在另一拨难民里寻到了杭州找上了杜家的门。 杜若轻见了她很是惊喜,姚雀华抬手摘了她头上青灰色的头巾后,杜若轻看见她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时更是为她的妩媚惊讶的倒吸一口气。 能够留在杜若轻的身边,过上衣食无忧,风花雪月的日子,姚雀华很满足。 毕竟清苦了那么久,什么样的凌云之志也被磨灭了。如今的她,只希望能过上从前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 杜雨明是个商人,而且是个拥有千亩茶园,享有贡茶名号的大茶商。 他听说女儿收留了一个流浪的孤女时并没有多想,但偶然听说这个孤女颇有一番才华时便动了心思。 姚雀华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女,她的生母是姚府里身份低下的侍妾,论地位她比不上姚凤歌。甚至姚燕语都比她尊贵,因为宋姨娘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老太太素来亲近娘家,待宋氏好,顺带着姚燕语的地位也比自己高。所以她从小就很刻苦,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 当然,这几年她在庵堂里静修,琴和画自然是没有的。但棋和书却一样没落下,尤其是书法那是几年如一日抄写经书的魔鬼训练之后,雀华姑娘的一手好字已经自成一家了。 姚雀华净手焚香,用心的抄写了一本《心经》之后深得杜雨明的赞赏,之后又陪着杜雨明下了一盘棋,不动声色的赢了他一局之后,又不动声色的输了一局。 杜雨明便对她大加赞赏——因为不管是输赢,都只是一字之差,这显然是姚雀华有心所为。一个姑娘家能做到这样,这份心计就十分值得赞扬。 本来,杜雨明是想把这个叫雀羽的孤女收为第六房小妾的,也真是凑巧,皇上广选妃嫔的事情出来后,安国公府的人带了国公爷的话来,说要力挺他杜雨明的女儿入宫。 杜雨明再三思量之后,觉得有安国公府撑腰,以他女儿的资质进宫后必定能俘获皇上的心,皇上也是风华正茂,正宫不得帝心,他女儿若是生下皇子便是皇长子,将来的前途真是光明一片。 当然,杜雨明也知道自己女儿各方面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心机不深,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因为他面前就有个现成的人可以教女儿嘛。 于是杜雨明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姚雀华留在女儿身边,将来陪她进京,然后再想办法让她们两个都能够被选入宫中。又说雀羽姑娘你也是天人之姿,说不定皇上对你也会一见倾心,将来你跟若轻两个人在宫里便如亲姐妹一样互相扶持,外边的事情都交给我去打点,将来荣华富贵咱们同享,岂不甚好? 这对姚雀华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试想天下哪个男人的权势能比得上皇上呢?况且如果自己进了宫,凭着自己的本事会输给区区一个杜若轻吗? 于是,自以为算盘打得很好的杜雨明和一心想要摆脱现状把权势握在自己手里的姚雀华就这么愉快的达成了协议。 然后接下来姚雀华便开始陪着杜若轻一起重拾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美好,之后又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习后宫的礼仪规矩,再然后她便以杜若轻的贴身侍女的身份和杜若轻一起上了进京的官船。 直到今晚因为船只搁浅,停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小码头旁边。 船上的供应有限,晚饭是简单地两菜一汤,每人一碗白饭。杜清若的丫鬟雪芽悄悄地拿了二两银子给船上的厨娘送了去,厨娘又给她们的食盒里多加了两个菜。 有银子就是好啊!姚雀华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地感慨。 饭后,姚雀华陪着杜若轻在船舱里练琴,姚雀华的琴艺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娴熟,叮叮咚咚的琴声飘出船舱飘出很远,连芦苇荡里的水鸟们也听入了迷。 几个黑影从芦苇荡里一晃而过,片刻后,几艘船上都传来了尖叫声:“有强盗——” 姚雀华心里一紧,指上琴弦‘嗡’的一声断了。 “姑娘小心!”雪芽在黑影从窗户里跳进来的时候,上前把杜清若推到了身后。 “你们……”姚雀华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记手刀砍晕了。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姚雀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丢在一堆柴草里,四周破败不堪,看上去是一座荒废的庙宇。而她的周围横七竖八当着几个黑衣大汉,许是昨晚抢劫累了,这些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兵器睡得正香。 姚雀华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只是她刚动了动,还没站起来,旁边的一个大汉便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问:“干嘛去?” 姚雀华立刻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咧着嘴笑了笑,说:“腿麻了,缓一缓。” 几个大汉陆续醒来,大家全都是一身泥一身土,各自从怀里摸出干粮来吃,但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姚雀华。姚雀华看一眼那些脏兮兮的馒头面饼什么的也没什么胃口,干脆闭着眼睛等。 众人吃了饭之后,为首的一个指了指姚雀华方发了话:“像这种货色送到十九楼值多少银子?” 姚雀华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这些人要把自己买到那种肮脏的地方去?! “长得倒是挺好看,不过年龄大了点,怕是值不了多少钱。”被问的那一个汉子年纪少打,捋了捋虎子,猥琐的朝着姚雀华眯了眯眼睛,下巴一扬,问道:“小妞儿,你有二十了吗?” “我……我我二十多了,我二十二了!”姚雀华立刻把自己说大了三岁,她可不想被卖去那种地方! 为首的大汉不悦的哼道:“大是大了点,不过幸亏长得好。谁让你们昨晚抢人的时候不长眼?” “那也没办法,那些年纪小的长得好的都是给皇上备选的妃子,那都是登记在册的。咱们若是抢了她们,别说卖不出去,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啊!” “也是。”为首的大汉咂了一下嘴巴,又道:“那不是还有小丫鬟们么?” “小丫鬟们姿色实在平庸,比这个差了十万八千里。老大别生气,眼看这妞儿肯定是买不到多好的价钱,不过就这脸蛋儿长得也挺不错的,一样等换百十两银子吧?” “百十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 “那咱们赶紧的把她卖了,好去干下一次生意吧,据可靠消息说有一条大鱼明儿晚上就到码头了。” “多大的鱼?” “据说是个富商,这次咱们可以直接抢银子。” “银子好,省事儿。” …… 姚雀华直接就听傻了!她无力的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臂里,默默地哭着,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那些人说白天不宜行动,会被官府发现,所以暂时先藏在这里晚上再动身去江宁,他们要把人卖到江宁的十九楼去,虽然现在十九楼没了头牌花魁生意大不如前了,但他们的老鸨子还是识货的,像这样的货色至少能卖一百五十两银子云云。 不说江宁还好,一听见‘江宁’两个字,姚雀华满脸都是泪。 那几艘遭劫的官船在贼人跑了之后各自检查人员物品,发现有人少了些银子首饰什么的,倒也没丢要紧的东西。只有杜家姑娘的一个丫鬟丢了,负责送人进京的官差们一合计,一个丫鬟而已,丢了就丢了吧,眼见着行程吃紧,是耽误不得了,于是只把此事报了当地官府,径自开船走了。 杜若轻因为此事掉了两日的眼泪,眼睛都哭肿了,被规矩嬷嬷呵斥了好一顿,才不敢哭了。 却说姚雀华被那几个贼人连夜弄着上了一艘小船,经过两日的飘摇终于到了江宁,被带下船之前,一个汉字丢了一套女子的青色粗棉布衣裳过来呵斥她换上,看守她的两个汉字抽出锋利的钢刀把她手上的绳索隔断就出去了。 小船舱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姚雀华在跳船寻死和换衣服屈从之间犹豫了很久,直到外边的人再次喝问一声的时候,才流着眼泪开始换衣服。 面对死亡需要极大的勇气,她终究还是贪恋这滚滚红尘,或者说,她依然不甘心。 被扭送着走在江宁城的时候,姚雀华难以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绝望,又带着一丝侥幸,希望遇见个认识的人,又怕遇见认识的人。 酸楚和苦涩,还有悲愤和屈辱,世上所有不好的情绪都集中在一起,犹如实质一样压在她的头顶,让她窒息,甚至后悔刚才为什么没跳船?如今这样还不如一死干净。 所以,当对面有人拦住他们一行人的时候,姚雀华整个还处于这种恨不得去死的状态里,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看那女子怎么哭丧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莫不是你们强买强卖的?!”一声清亮的呵斥,让姚雀华身心一震。 她迅速的抬起头来看着前面一个身穿皂色武服的官差,猛然来了勇气,喊了一声:“他们是劫匪!” “闭嘴!”身旁的汉子抬手要抽她。 “住手!”那官差不知怎么就忽的到了近前,一把抓住汉子的手腕,一用力拧着他的胳膊把人推去了一旁。 得救了!姚雀华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这位姑娘,我们是宁侯府的护卫,那些歹人都被捉住了,麻烦你随我们去做个见证。” “宁侯府?!”姚雀华瞪着两只泪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你们居然是宁侯府的人?” “是的,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完了事儿我们自会送姑娘回家。” “好,好的。”姚雀华木木然的点了点头。 …… 姚雀华从手心到脚心都没想过这辈子会以这种方式跟姚燕语再见面。 她被宁侯府的护卫带去了姚家别院,进门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家人,那老家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这姑娘怎么跟田姨娘年轻的时候那么像?” 说完,老家人摇着头走了,姚雀华站在那里再次哭花了脸。 田氏在她面前被杖毙的事情一直是她心里的伤疤,这几年她能够用心念经抄经跟田氏的死是有极大的关系的,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救赎自己的心,乞求她的生母地下有知能够原谅她。 自从跟杜若轻离开庵堂之后,她就很少想起田氏了。偶尔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一想,也觉得自己在庵堂里为她吃斋念佛,抄写经书这几年,再大的罪过也低过去了。 然而近日姚家的老家人一句话,又让她崩溃了。 “我要见你们夫人。”姚雀华站在门口固执的说道。 护卫淡然笑了笑,说道:“本来就是带你去见夫人的。姑娘,走吧。” 园林式别院也建有一座五间抱厦作为会客正厅,然姚燕语却没在正厅,而是在旁边小小的三间书房里坐着。 姚雀华进去的时候,那几个大汉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一身月白色衣裙的姚燕语背着脸立在书案之后,手指缓缓地拨着书架上的书,一边冷声吩咐:“既然是靠抢劫为生祸害百姓的匪类,就送去知府衙门,让于知府看着判罪吧。” 旁边的一个护卫应了一声,上前提了那为首的汉子一脚:“走吧。” “谢夫人不杀之恩。”那几个人之前不知做了什么坏事,得到这样的处置居然对姚燕语感激不尽,磕了个头才一个个避猫鼠似的退了下去。 姚雀华站在那里看着姚燕语清泠的背影,思潮翻滚如滔天巨浪。知道她这几年一直春风得意扶摇直上,夫妇和美,儿女双全,却从没想过她居然能雍容优雅至此! 怪不得外边的人都称她是神仙下凡。就这一个背影,足以倾倒世间众生了!何况她还有通天的医术和滔天的权势。 姚燕语在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抽下来随意翻开两页,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 立在姚雀华身旁的护卫拱手道:“回夫人,那位被劫持的姑娘也带来了。” 姚燕语这才缓缓地抬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姚雀华。 那一刻,姚雀华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她再一次后悔自己没在船上跳水,干脆死了一了百了也好过回到姚燕语的面前来自取其辱。 姚燕语看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裙,脸上被泪水冲的乱七八糟的泥污,半晌才道:“你下去吧,我不叫人,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护卫拱手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姚燕语捏着书,缓缓地走到姚雀华的面前,轻声叹道:“雀华,真的没想到啊!我们姐妹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姚雀华本来是等着姚燕语对自己一番冷嘲热讽的,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是一句感慨。 她素来以为姚燕语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家里送自己去出家的时候她置身事外,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不,她肯定在背后落井下石来着,自己和宋岩青设计过她,她必然怀恨在心恨不得自己去死。所以这几年来姚雀华心里最恨的人除了嫡母王夫人之外,就是姚凤歌和姚燕语二人。 今日以这种方式落在姚燕语的手里,她觉得跟跳进火坑没什么区别,认为她会仗着如今的权势,借着姐姐的身份,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本想着拿出点志气来啐她一脸,然后再骂几句解恨,但嘴巴一张开,却变了味道:“二姐!二姐!呜呜……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命苦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所以姚雀华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也真的刷刷的流了下来。 姚燕语看着哭成泪人的姚雀华,忽然间很想笑。 她按照父亲的指示,先派人盯着她的行踪,然后再叫人扮成劫匪把她从官船上劫走,又叫人吓唬敲打了她一通,然后再把她带到这里来相见,当然,进门的时候那个老家人的一句话完全是意外,不过姚雀华这两年出落的的确跟田氏有了七分相似。 一样的精明于外,一样的两眼势力。 明明开始看向自己的时候怀着满腔仇恨,却依然能哭成这个可怜样子来为自己博取同情换取好处。 这样的姚雀华到底哪里像是姚家人?就算是她遗传了姚远之三分之一的血统,也不该是这个鬼样子啊!姚燕语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等她自己哭了一阵子歇了脚,姚燕语才淡淡一笑,问:“你从庵堂里逃走,是为了去找丰公子么?” “丰公子?”姚雀华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丰公子是谁。 姚燕语又是一阵失望,她原本还很是佩服姚雀华敢于寻找真爱并为爱牺牲的精神的,如今看来一切皆抵不过荣华富贵的诱惑,她是真心想跟着杜若轻进宫当娘娘的。 “姐姐是说丰少琛么?他……还好么?”姚雀华恍惚的问道。 “我哪里知道他好不好,他又不是我的心上人。”姚燕语嘲讽的笑了笑,转身走到雕花长窗跟前的茶座跟前坐下,自顾往红泥小炉里添了炭火,放上银铫子烧水。 姚雀华趁此机会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整理思路,然后轻着脚步走到近前,在姚燕语脚边跪了下来,扶着她的腿,哀求道:“二姐,你救救我啊!你帮我在父亲跟前说说话儿,不要把我送回庵堂去了好不好?我以后都听话,我再也不善做主张了,我都改了!二姐,你帮帮我吧!你的大恩大德……” 姚燕语拿着手帕拍在姚雀华的手上,一把推开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自从你失踪之后,大姐就给父亲写了信,父亲对你的事情很是伤脑筋。他心疼你是他的女儿,又恨你是她的女儿。你知道就凭你弄得那些事儿,若不是他的女儿的话,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以前小,不懂事,给家里添了许多麻烦,我改,这两年我在庵堂里礼佛,早就改好了!二姐,你劝劝父亲,让我回来吧。我以后都听家里的话,我……” “家里前两年已经对亲戚朋友放出了消息,说你得了怪病在庵堂养息了两年,已经归去侍奉西天佛祖去了。你现在回来,让父亲怎么说?”姚燕语淡淡的冷笑着。 “我……我可以不要名分的,姐姐收我做个丫鬟,我终生服侍姐姐铺床叠被……”姚雀华再次抱住了姚燕语的膝盖,苦苦的哀求。 “我可没那个福气。”姚燕语眼底的冷意更深,你那点伎俩我还不知道吗?你帮我铺床叠被,用不了多久就会滚到我男人的怀里去了。 “姐姐……”姚雀华被姚燕语推倒在地上,无比哀苦的看着姚燕语。若不是太了解她,都会叫人觉得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面对自己妹妹的苦苦哀求居然也硬的下心来。 姚燕语别开目光,淡淡的说道:“父亲早有话放下来,说如果找到了你,便给你两条选择:第一,落发,再回庵堂,这回我会找个大的寺院送你去清修,让你好好地修一修来世。” “不!我不要再回去了!我宁可下辈子不做人,我也不要再过那种日子了!”姚雀华坚决的摇头。 “那第二呢,就是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嫁了,送你们夫妇去南洋生活,这辈子都不许回来。” “……”姚雀华顿时如一片枯败的树叶,灰白着脸倒在了地上。 姚燕语却不管她怎样的心情,只是自顾说下去:“你势力之心太重,留下来终究要害人害己,不得善终。依我看,你嫁个靠谱的男人去南洋弄一片土地做种植园,过平凡朴实的日子,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要!凭什么?!”姚雀华像是死灰复燃,凭着最后的一点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怒声嘶吼:“凭什么你们都能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却要我去天涯海角蛮夷之地?!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比你姚燕语一点也不差!凭什么你们可以这样欺负我!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姚燕语冷声笑着问道:“你若真的想死,早就死了。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去死,你为什么没去做?” “我……你!”姚雀华语塞,满脸的愤恨,最后憋出了一句话:“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把你们都踩在脚下!我碾死你们!碾死你们!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一边嘶吼着,一边全身打颤,等喊到后来,便全身抽搐着渐渐地没了声音。 姚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扬声道:“来人。” 香薷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 “把她送到后面去,好生看管,不许出任何差错,否则你们都陪她去死。”姚燕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一直服侍在侧的香薷都吓了一跳,忙福身答应着,让两个婆子把昏迷过去的姚雀华抬了出去。 姚雀华因为太过激动而陷入昏迷,到了晚上便醒过来了。 醒来后她没动,依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想自己的处境。她想离开这里,想去京城,想找到杜若轻陪她进宫参加遴选,想要被选在帝王之侧,想要宠冠后宫…… 只是她再想也没用,凭着姚燕语如今的势力,想要把她关起来,她就真的逃不掉。 姚燕语把姚雀华一关就是两个多月。 至五月中旬,帝都城里传来消息,说后宫遴选已经有了结果,皇上一供选中了九名女子,其中就有杜雨明的女儿杜若轻。据说皇上很喜欢杜若轻,其他的女子被选中都封宝林,只有杜若轻被皇上称赞说此女温婉如玉,甚是可心,便赐封号为‘婉贵人’。 拿到姚延意的书信后,姚燕语专门来看姚雀华,告诉她杜若轻现在已经是婉贵人了,问她可有想好如何选择,是回寺里继续陪伴青灯古佛,还是去南洋嫁个男人安分的过日子。 残酷的现实面前,姚雀华不得不低下了倔强的头。她沉默了片刻后,恹恹的说道:“随便你们怎么安排吧,我都听着就是了。” 姚燕语点点头,说道:“很好,既然你决定听话,那我就替你选择吧。依我看,南洋风景如画,民风淳朴,那里的居民有一半儿以上都是百年前战乱时逃过去的大云人。你去那里耕织劳作,更胜于去寺院里吃斋念经。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三日后便有人和你作伴一起去南洋,这两日你好生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都告诉我,我替你了却最后的心愿。” 姚雀华抬头看着姚燕语,半晌后终究挫败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了无牵挂,并没有什么事情劳烦了。” “嗯,那你就安心的等吧。”姚燕语说完,便转身走了。 三日后,果然有一队人随着姚雀华一起上路,他们从江宁出发,先是坐船,然后换马车,一路往南直到广州最南边,然后又换成渔船下海,行至一个叫濠江的小岛暂时居住下来。 姚燕语之前说的寻一个靠谱的男人并不是在江宁找,而是让随行的人在濠江岛上为她找了一个身强体壮的捕鱼能手,然后不知道随行的护卫队长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说服了此人随着他们继续南下。 姚雀华从心里骂那个护卫队长肯定是把自己做人情了,送一个美女,换取一个航海手,应该是一桩很不错的买卖。 只是她完全不知道这个叫邵原的人根本就是卫章暗地里送过来的烈鹰卫。 自从之前姚燕语跟卫章探讨过对付海贼的战略方针之后,一个大的计划便在卫章的心里逐步形成。海贼在海上至少一百多年了,他们航海经验丰富,水战装备精良,想要剿灭是不可能的,最多把他们赶回还上去。等这边朝廷撤兵,他们还会再扑回来。 所以从根本上讲,还是要招为己用才是长久之策。 但如果打不赢的话,议和也只能助长对方的气焰而已,所以想要招安,必须先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为此,卫章不惜从烈鹰卫里挑选出顶尖的精锐去南洋打前站。 然后姚燕语便利用这次机会,让人把姚雀华一并带去,去之前她亲自叮嘱护卫队长,想办法让这个女子在南洋扎根,让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 而恰好,郑原这次去南洋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回来的,因为卫章许诺他,将来海贼被招安,南洋的便是朝廷辖制他们的关键,将来的南海水师提督非他莫属。 只是这一切都十分的遥远,不知道要等十年还是二十年罢了。 若是姚雀华能跟着郑原在南洋安分守己的过十年,那么南海水师提督夫人的位置自然也做得了。 一切都听天命吧。 姚燕语看着碧空中飞过的一群鸟雀,默默地叹了口气。 ------题外话------ 哎呦妈呀,终于把雀华这不省心的给交代完了。 这回她是真的回不来了,想想身边睡着个绝顶高手,想有什么小动作都不能够了。 所以,安心的在海岛上捡贝壳吧。 下一位要解决的配角是谁呢,请亲爱滴们踊跃竞猜,猜对了还是有实质性的奖励我!人数不限哦! 当然,模棱两可的答案是要不得滴。 最后还是要吆喝一句:新文《权谋天下》急需收藏包养!麻烦亲爱滴们动动手,支持按一下。 宝贝们明天不见不散,么么哒! 第二十一章 急诏回京 “怎么是工部的官员?难道不是要放过安国公?”皇上淡淡的冷笑着。 杜若轻心神一震,一时忘了规矩,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景隆帝。 景隆皇帝的脸上微笑依然,眼神却如三九严寒,一片肃杀。 “臣妾万死,臣妾不敢妄议朝政,求皇上降罪。”杜若轻知道皇上是真的动怒了,事情跟谨太嫔预料的完全不一样,皇上并没有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对她特别宽容。 “死的话,一次就够了,你没有机会死一万次的。”景隆皇帝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身欲走,想了想,又留给伏在地上的女人四个字:“好自为之。” 杜若轻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后来还是她的丫鬟和一个宫嬷嬷把她硬生生的拉起来驾着她去旁边的榻上的。皇上离开的那一刻起,她面白如纸,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她知道,她就算是不死,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虽然进宫不久,但有一件事她却看得十分明白——没有了皇上的宠爱,在这宫里便是生不如死。 皇帝回到乾元殿后,立刻吩咐大太监张随喜:“去把华太医叫来,让他去关雎宫给婉嫔诊个脉。” 张随喜虽然不懂皇上为什么这样吩咐,但他这几天是不敢多嘴的,忙答应一声出去办差。 华西淩于六月初从江宁回来,原因就是婉嫔怀孕。 当时这位小华太医也声声抱怨,说明明有人于妇科上比自己高明许多,为什么要让自己回去?解剖的精髓他还没学到手呢,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 可姚燕语说:翠微怀孕了,翠萍现在去了剑湖水师给那边的八百名军医培训,这个时候你不回去难道让我回去? 华西凌自然不敢说你回去我就跟你回去的话,只好默默地收拾包袱回来了。 乾元殿里,皇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看上去很是安静实际上心里却是风云翻涌。 到了今天,他才深切的感受到做一个皇上的痛苦。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父亲文德皇帝会对丰氏一家纵容那么久。试想如果今天自己一碗堕胎药送到关雎宫里去,是不是也会一辈子对杜若轻感到内疚? 幸好她只是个商户之女,她的父亲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 幸好她不是皇后,只是自己喜欢的一个女人。 否则,自己又要重蹈先帝的旧辙了! 只是,被自己心爱的女人算计利用的痛苦宛如跗骨之蛆,让景隆皇帝引以为傲的从容大度顿消无形。 一个时辰后,张随喜引着华西淩进殿来。 “回皇上,婉嫔娘娘心绪不宁,是有些影响胎儿的稳定,臣已经给她针灸过,也开了汤药,只要好生养胎,应是无碍的。”华西淩跪在龙榻跟前,回道。 “很好,你这几天把别的事情都放一放,给朕照看好婉嫔母子就是大功一件。”景隆帝点了点头。 华西淩忙应道:“臣遵旨。” 皇上等华西淩出去之后,便冷声吩咐张随喜:“朕的奶兄呢?”皇上的奶兄陈秉义现在是镇抚司的副都督,领太子少保衔,原来手下一万多名锦麟卫现在已经扩至两万多,专门负责皇宫的安全以及大云帝都里里外外的情报。 “回皇上,陈少保早起进宫请安后便出宫去了,这会儿应该在镇抚司当值呢。” “传。”皇上冷声道。 “是。”张随喜心想皇上这是要动手喽!便急匆匆转身出去。 “慢着!”皇上又冷声把人叫回来,“顺便把姚远之给朕叫进来。” “奴才遵旨。”张随喜又磕了个头,等了两个呼吸的功夫见皇上确实没什么吩咐了才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传话。 皇上下旨查抄安国公府的消息一传出来,便震惊了整个云都城。 安国公祖上乃是开国功臣,随着太祖爷南北征战,立下了汗马功劳。 景隆帝这样做在那些开国元勋的眼里无意于卸磨杀驴,毕竟安国公被罗列的那些罪名里贪赃枉法是真的,篡国谋逆却只是莫须有。 安国公结党营私不假,但多数只是为了贪财,若说谋逆还真没有真凭实据,毕竟恒郡王现在在皇陵,而云瑞未及弱冠,虽然蠢蠢欲动,但皇上登基已久,他再折腾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 但是,根据大云律,贪污五千两银子以上便是死罪,安国公府被查抄,莫说那些字画珍玩,金银珠宝,单只他暗中侵吞的田产便已达万顷。若真的循着大云律惩处,只这一条就够他的死罪了。 皇上下旨,命大理寺和刑部以及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要把安国公府贪赃枉法之事一丝不苟的按照大云律查办。并一再声明,朝廷重臣,王侯公卿,不管是谁贪赃枉法,挖大云朝的墙角,皇上都严惩不贷。 这样一来,那些开国元老们再也没精神议论安国公了,一个个都缩起脖子来悄悄地转过身擦屁股去了。谁知道下一个被弹劾的是谁?说不定哪天抄家的圣旨就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安国公府被查抄,慧太妃和谨太嫔以及恒郡王妃和肃郡王妃这四个女人也如遭雷击。 随后,慧太妃悬梁自尽。 谨太嫔疯魔。 恒郡王妃在府里哭天嚎地,出言不逊,几次虚张声势的寻死都被下人救下,只是她那些愤懑之言多半都夹带着大逆不道,皇上听说之后很是生气,便派人穿了一道口谕:恒郡王妃真的想死的话,朕可赐下三尺白绫。 恒郡王接到圣旨回京,进了城门才知道自己的母妃已经死了七日了,看见府里前来迎接的下人手里托着一身孝服,恒郡王直接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了下来。 安国公府里嫁出来的四个女人只有肃郡王妃还算理智,在听到娘家被查抄的消息时并没急着去找丈夫云琨求他为娘家的事情求情,而是把自己名下的嫁妆财产整理出来,交给云琨,请他代为向大理寺交割,请大理寺的人对这些东西进行清查。 云琨捏着那厚厚的一本账册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笑着把它还回去,并安慰妻子道:“罪不及出嫁女,是我大云朝的律令。你不必担心这些。你的父母家人我会跟父亲商议着去跟皇上求情,保全他们的性命。想来——他们也真是作的有些过分了,皇上才动了怒。” “谢王爷成全。”肃王妃忙给云琨行礼。 云琨伸手拉住她,叹道:“你我夫妻一体,何须这样?” 肃王妃便忍不住垂下泪来。她嫁入诚王府这几年,云琨跟她相敬如冰,她知道丈夫心里有别人,但却也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因为那个别人身份尊贵,父母兄长皆是清贵之极的人,她招惹不起,也比不起。唯有忍气吞声在这府里熬日子罢了。熬了这几年,终于在这种时候能换得丈夫的这句话,一时心里酸楚无比,却又觉得都值了。 云琨拍拍她的手,又道:“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回来用晚饭。” 肃王妃忙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福身应道:“那妾身回去给王爷准备晚饭。” 安国公府被查抄的相关消息传到江宁的时候,姚凤歌刚带着孩子们从苏家祖籍回到江宁。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就听到些风声,姚凤歌只以为是安国公府插手工部的事情致使大云帝都陷入水患之中以至于皇上朝着他们发邪火罢了。却没想到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而且姚延意给姚燕语的信里还专门提到了恒郡王在城门口昏厥落马的事情,姚凤歌看完更是坐卧不宁。 姚燕语只好劝她不要担心,他好歹是王爷,太医院的人绝不敢马虎云云。 姚凤歌却只有苦笑,轻叹之后又感慨道:“其实我有时候在想,真的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姐姐怎么能这样想?!我冷眼瞧着,恒郡王的心里也是苦的。他那个王妃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他的这些罪怕都有十之八九都是那个王妃替他招来的。如今安国公府已经倒了,那位王妃也没了依仗,怕也闹腾不了多久了。” “娘家被抄,她便没有娘家了。”姚凤歌苦笑。 姚燕语不解这话的意思,直到后来偶然间从苏玉蘅的嘴里说起过休妻的原则才明白,妻子娘家灭绝无人无处可去者,不能休。 就好比恒王妃这样的人,娘家被抄家了,如果被休了就只能流落街头,这种情况呃恒王是不能休妻的。 “这都是什么破规矩!”姚燕语恨恨的骂道。 “怎么了?”苏玉蘅十分的不解。 “没什么。”姚燕语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两个人相对无言时,香薷匆匆进来回道:“夫人,有圣旨到了,请夫人去前院接旨。” “啊?”姚燕语愣住,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给自己的圣旨? “快,服侍夫人换衣服。”苏玉蘅忙站起身来,开始帮着香薷等人忙活。 姚燕语换了一身官袍,穿戴整齐至前院来,家人已经把香案摆放整齐。来使往面南靠背北站好,朗声道:“圣旨到,着国医馆右院判姚燕语接旨。” “臣姚燕语,接旨。” “旨到之日,着姚院判即刻回京,钦此。” “臣遵旨。”姚燕语三叩九拜之后,伸出上手接过那片明黄色的绢帛。 “姚大人,请赶紧的收拾一下,随在下即可动身吧。”来使朝着姚燕语一拱手。 姚燕语苦笑道:“事出太过突然,我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就算不带他们走,也得跟亲戚交代一声。” 来使为难的叹了口气:“姚大人说的有道理,可是皇上那边催得紧呐,咱们也是没办法。” “那请公公先用杯茶,稍事休息,容我把孩子的事情安排一下,两个时辰后动身,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请姚大人快些去吧。” “谢公公。”姚燕语欠身施礼后,便匆匆的往后院去。 苏玉蘅和姚凤歌已经知道了圣旨的内容开始为姚燕语收拾随身的衣物,只是依依听说娘亲要回京城去不带自己,便老大不乐意的撅起了嘴巴。 姚燕语只得安慰她:“哥哥也不回去,还有弟弟也留下来。依依是大孩子了,你要替娘亲好生照看两个弟弟,不许他们惹两个姨妈生气,知道吗?” “好吧,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依依勉强答应着。 “这个不好说呢,如果事情办得快,可能很快就回来了。如果很长时间不能回来的话,娘亲就打发人来接你们回京,好不好?” “好吧。”依依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上前去抱住姚燕语的脖子,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娘亲放心,我会替你照看好弟弟的。” “乖宝贝儿。”姚燕语在女儿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这是一次最匆忙的离别,甚至连更多保重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便上马直奔码头。 一路快船加快马,姚燕语带着白蔻,玉果和许侍阳夫妇四个随从和皇上派来的使差日夜兼程,只用了不到七日的时间便赶到了京城。 只是还没进城门便被陈秉义带人拦住,陈秉义亲自上前朝着姚燕语拱手道:“姚大人好久不见。奉皇上圣谕,请姚大人到京之后随陈秉义去为一人诊病。” 姚燕语来的路上也没少猜测让皇上急招自己回京的缘由,她想到了肯定是皇上身边重要的人生病了,或者皇上自己病了。但却没想到京城都不让进就被带去别的地方。 不过陈秉义是皇上的心腹,皇上派他来接自己,可见这个病人真的很重要。于是姚燕语拱手道:“那就有劳大人带路了。” “姚大人请。”陈秉义拉过马缰绳认镫上马,带着姚燕语往城郊慈心庵的方向去。 此时的慈心庵周围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周围的树上还藏了不计其数的暗哨,就连一只苍蝇飞进飞出,也难以逃过那些人的眼睛。 那些暗哨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但姚燕语内息深厚,虽然不会武功,但目力听力均是常人的数倍,感知这些人的存在还不在话下。 “陈大人?”姚燕语诧异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一棵大树,之后又看向陈秉义。能动用这么多高手,且让陈秉义亲自带路的人,在大云朝除了皇上还有第二个么? 陈秉义无奈的笑了笑,朝着姚燕语拱手:“姚大人,请。” 进了庵堂之后,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去了后院一座雅致的禅院。 禅院里,足有二三十个护卫在外值守,这些人见了陈秉义之后,纷纷躬身施礼。陈秉义一摆手示意众人各自归位,方对姚燕语低声说道:“皇上有旨,说姚大人来了请直接进去。” 姚燕语拱手应了一个‘是’之后,便上前去推开禅房的门,直接走了进去。 禅房内布置的十分朴素,灰色的地毡,正中供着一尊白衣大士,香案上有一只白瓷瓶里供着两支荷叶并一只莲蓬,案上一卷经书,一个木鱼。案前一个黄缎子镶赭色素面贡缎的坐垫。 左手边一架藤编的四扇屏,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张禅床,床前跪着一个明黄色衣袍的人,不用问,那就是当今圣上景隆皇帝。 姚燕语忙躬身叩拜:“臣姚燕语,叩见皇上。” “姚夫人?快来。”皇上的声音里透着急切。 姚燕语忙起身转过屏风,抬头看见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如灰的尼姑,她头上戴着青灰色的僧帽,身上盖着赭色棉被,双目紧闭,不见一丝生机。 一时间姚燕语豁然开朗,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为社稷祈雨出家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生母淑太妃了。 猜到此人的身份后姚燕语忙打起精神来上前去,丝毫不敢大意。 “快,看看朕的母妃到底是什么病。”皇上闪到一旁,催促道。 姚燕语不敢多话,忙上前去半跪在禅床跟前为这位淑太妃切脉。半晌之后,姚燕语一脸的为难,转身朝着皇上跪下去。 “怎么样?”皇上急切的问。 “请皇上恕臣无能。娘娘多日未进水米,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多日未进水米……”皇上惊讶之余,无奈的苦笑起来,“母妃居然绝食求死……这叫朕情何以堪?!” “皇上,臣斗胆说一句。”姚燕语心想,若是淑太妃绝食而死的话传出去,皇上这罪名可就大了。 此时只有他们君臣两个,这话虽然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但世人多半不会相信,那岂不就成了自己说的了?这还了得?造这种谣言,只怕不死个十次八次的都到不了天黑。 “你讲。”景隆帝现在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说话的声音都沙哑无力。 “臣听说,得道高僧都能够参透生死。娘娘在佛前修行这么多年,应该早就看破了红尘,并且也应该参透了自己立地成佛的日子,所以才会绝食净身,好去见西天佛祖。” 这若是在上辈子,姚燕语会觉得这话基本属于扯淡。 但自从她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里,便也相信了神灵之事,最起码一些事情应该是早就注定的。所谓因果循环,应是如此。 再说了,得道高僧大多都是这样,能够预知自己在何年何月何日死去,于是算好了时间便开始不吃饭了,先是只喝水,把身体里的脏东西排出体外之后,连水也不喝了。然后原地坐化,去面见佛祖。 所以姚燕语这样说也不算是胡诌。最起码,景隆皇帝这会儿就相信了。 “能不能让她多留几天?”皇上坐在禅床旁边,伸手去握住淑太妃瘦骨嶙峋的手。 “皇上,这是娘娘的意愿,臣不忍违背。”其实用太乙神针倒是可以延缓死亡,可病人已经是这种状态,或者也不过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你说的也是。”景隆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皇上,您陪娘娘说话,臣先告退了。” “去吧。哦,这里没事了,你去替朕看看恒郡王吧。” 一时间姚燕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诧异的看着皇上,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替朕传一句话,就说慧太妃死了,朕知道他很伤心。现在朕的娘亲也要死了……朕跟他一样都没有娘了。不过,他还是比朕幸福的。” 姚燕语努力把皇上这些不知所云的话记在心里,然后再次叩头,退了出去。 从慈心庵出来之后,姚燕语策马回京城。她并没有直接去恒郡王府——开玩笑,风尘仆仆的怎好去王府拜访?至少也回家沐浴更衣吧。 宁侯府一切如旧,长矛看见夫人忽然降临,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然后仆妇丫鬟们一阵忙碌,洗浴的香汤,各种点心以及茶水便全都齐备了。 姚燕语泡在馨香的热水里,一边吃着芙蓉糕喝着八宝茶一边默默地想皇上说的那几句话,如今慢慢地回味起来,倒是能想明白一点什么。慧太妃和淑太妃之间肯定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估计现在也没谁愿意翻了。 第二天一早,姚燕语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燕服乘马车去恒郡王府。 至此时,淑太妃的丧礼已经结束,当时恒郡王时候躺在马车里去送的葬,回来后便卧床不起,只剩下半条命了。 姚燕语的马车停在恒郡王府的门口,叫许侍阳把自己的名帖递上去,并告知自己是奉皇上的口谕开给恒郡王看病的。 恒郡王府的下人不敢怠慢,慌慌张张的跑进去报信,没多会儿的功夫,恒郡王府中门大开,恒郡王的长子云跃带着管家仆从一大群迎了出来。 姚燕语一看这阵势心想人家定然把我当成了皇上的探子了。 云跃把姚燕语请至正厅内奉茶,姚燕语看着这个十来岁的小公子面若冠玉,谦和温润,进退有度,的样子,心想真不愧是恒郡王的儿子,跟他爹一样的勾人。 姚燕语跟这位小公子客套几句之后,微笑道:“世子爷还是带下官去见一见王爷吧。皇上命下官给王爷瞧病,还有几句话要转达。” 云跃拱手道:“如此,就有劳姚院判了。” “不敢。”姚燕语忙拱手还礼,总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了礼数。 至恒郡王的桐雨轩门口,姚燕语看了一眼两侧的对联,然后跟着云跃进院门,一时又被院子里高耸入云的梧桐树给倾倒了一把。 她从没想到过整个院子都笼罩在梧桐树下会是如此诗意的感觉。 时值初秋,雅致的小院子里,树木高挺,绿叶如盖,碧色浓荫之中飘着一缕药香,惬意之中又带着几分心酸。 秋将至,叶将落,人的生命又何尝不像这婆娑的绿叶,秋风扫过,次第变黄,凋零入泥,再无声息。 “大人,请。”云跃看姚燕语住了脚步,等她把院子打量了一遍,方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好。”姚燕语微微点头,随着云跃进了屋门。 一进门便有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姚燕语轻轻一嗅,便闻出这药里面放了老山参等大补的药材。又暗暗地感叹,这人得病到什么程度了,居然用这么重的补药。 刚转过屏风,便见烟青色的帐子被一个总角少年掀了起来,病怏怏的恒郡王一边咳嗽一边坐起来,看样子是想下床。 姚燕语忙上前两步,抬手制止:“王爷病重,不可劳动了。” “皇上有口谕,臣……咳咳……臣不敢不恭。”恒郡王抬手扶着小童和儿子的手,坚持从床上爬下来,朝着北方跪了下去,先喘了一阵后,方哑声道:“臣聆听皇上圣训。” 姚燕语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但还是绷着一脸的严肃,把皇上的那几句话一字不漏的背了一遍。 恒郡王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方叩头道:“臣知道了,谢皇上。” 姚燕语等他直起身子之后,方拱手道:“王爷,请回榻上去,臣给您诊脉。” “能让姚夫人为小王诊脉,真是莫大的荣幸。有劳了。”恒郡王又朝着姚燕语虚弱的笑了笑。 “王爷客气了。”姚燕语欠了欠身,等恒郡王在窗下的榻上靠好了,方要上前诊脉。 “给姚夫人看座。”恒郡王转头吩咐云跃。 云跃忙亲自搬过一个凳子来放在榻前,姚燕语谢坐后,方伸手给恒郡王切脉。 诊脉后,姚燕语又看了药渣,方道:“这汤药先停一停吧,王爷现在是虚不受补,照着这个方子吃下去,定然虚火旺盛,对身体无益。” 云跃诧异的看向他的父亲,恒郡王却一脸的平静,淡淡的微笑道:“都听夫人的。” “那请夫人为我父王开药吧。”云跃忙拱手道。 姚燕语轻轻点头,说道:“今日臣要先给王爷施针,然后再辅以汤药,三日后看效果。” “有劳夫人。”云跃对着姚燕语深深一躬。 ------题外话------ 亲爱滴们,先解决完安国公府一窝哦!猜对的亲们各奖励20币币,不要嫌少,后面继续竞猜。 另外,月票一定要及时有力哦! 或许明天会有一万+的更新。哇哈哈! 第二十二章 万更,求月票! 针灸之后,恒郡王的气喘好了很多,至少能够平静的跟姚燕语说几句话了。 姚燕语来的时候带了随从,但却没带进来。针灸之后便自己收拾银针。恒郡王便吩咐儿子:“你去把我收着的雪龙茶冲一杯来给姚夫人。” 云跃应了一声,转身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两个总角小童立在角落里。 恒郡王看着姚燕语仔细的把银针用药水擦过后一一插回针包里,半晌才问:“宁侯爷在南边还好吗?” 姚燕语抬头看着恒郡王,微微一笑后方道:“我们都很好,水师那边打仗虽然艰难了些,但也打了几场胜仗,近来海贼消停了许多。” “宁侯是个有本事的人,朝廷对他委以重任,他定然不会让百姓失望。” 姚燕语忙欠了欠身:“王爷过奖了。” 恒郡王没再说话,只是靠在枕上看着屋顶,幽幽的叹了口气。 姚燕语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王爷这病并无大碍,只要放宽心,假以时日好生调养,必然会康复的。” “病体残躯,不过是挨时日罢了。”恒郡王淡淡的苦笑了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王爷不要这么想,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离不开王爷。王爷若是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了,让那些记挂您的人怎么办呢?” 恒郡王忽然睁开眼睛,侧脸看着姚燕语。姚燕语微微的笑着,平静的回视着恒郡王。 半晌,恒郡王轻声笑了:“姚夫人不但能医治人的病痛,还能解除心病。真不愧是神医。” “王爷说笑了。下官也不过是本着一点私心罢了。”不过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姐姐才多说这几句话,希望你别让她失望。 “谁都有私心。原本也是本王的私心太重了。总以为放下一切可以超然而去,便总能清净了。”说着,他幽幽一叹,又自嘲的笑道:“却忘了我在这世上还是别人的牵挂。” “所以,王爷一定要好生调养才是。” “好,既然神医都这样说了,那本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姚燕语微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既然这样,那下官去给王爷开方子。” 恒郡王点头:“夫人受累了。” 从恒郡王府里出来,姚燕语的心情便不怎么好。曾经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便成了这幅样子,可见生在帝王家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试想云珉不是皇子,当初姚远之肯定不会竭力的反对女儿嫁给他。如果姚凤歌能够嫁给他,他们两个会不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呢? 不过这还真说不好,不是有人说婚姻是恋爱的坟墓么? 不能相守的两个人痴痴地相恋,真的凑到一起了,天天生活在一起,或许又会是相对成怨了。 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已经这样了,便想着另一样。但谁也不知道或许真的走了另一条路,许是更加的艰难困苦。 所以说,知足常乐吧。 “夫人,回府么?”今天赶车的是长矛大总管。因为来郡王府,所以没敢让乱七八糟的人跟着。 姚燕语想了想,回去也是一个人,倒不如找个人多的地方去凑个热闹,于是吩咐道:“回姚府吧。” “是咧,瞧奴才这狗记性,夫人回来还没去给老大人和夫人请安呢。”长矛抬手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手里的马缰绳一拉,马车在前面的拐角处拐弯儿往姚府的方向去。 姚燕语是被皇上身边的锦麟卫急招回京的,事情紧密,姚远之也不知道。所以当她忽然出现在姚府的大门口时,守门的家人吓了一跳,跑上前去看了两眼确定是自家二姑奶奶才忙不迭的跪地请安。 “今儿父亲可在家?”姚燕语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老家人。 “回二姑奶奶,老爷有七八天都没回来了,说是政务繁忙,事情多,顾不上回来,每晚就住在崇华殿的值房里。二爷在家,老太太和太太若是知道姑奶奶回来,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老家人乐呵呵的回道。 “老太太和太太的身子可好么?”姚燕语又问。 “好,都好呢!” 说话间,听见消息的宁氏带着丫鬟婆子们迎了出来,隔着前院看见一身官袍的姚燕语,忙笑着紧走几步迎上去,又故意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福身行礼:“见过院判大人。” “嫂子取笑我!”姚燕语笑嘻嘻的上前拉住宁氏的手,和她并肩往里走,“老太太和太太呢?” 宁氏笑道:“太太听说你来了,高兴地不得了。已经往老太太那边去了,一会儿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正好一起见了。” “还是太太疼我。”姚燕语笑着和宁氏并肩先去老太太的屋里。 宋老夫人这两年老的特别快,姚燕语三年没见她,她的头发已经由花白变成了苍白。 姚燕语在给她磕头请安,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拉的时候,才发现老太太居然掉了两颗牙,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 真是时光催人老啊!姚燕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见着姚燕语很高兴,拉着她说了两大筐的话,当然重点是江宁宋家现在如何如何,还有姚家那些族人如何如何。又高兴的吩咐宁氏该把你送妹妹娘们儿也接来,大家许久没见了,定然想得慌云云。 王夫人自然不会让人去接宋雅韵,便在一旁劝道:“她现在刚生了孩子,怕是不好随便出门的。” 宋雅韵给苏玉安做了贵妾,已经给苏玉安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宋老夫人忙又拉着姚燕语问:“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把那两个双胞胎带回来?这俩孩子都一岁多了我们都没见过呢。” 姚燕语又解释自己这次是奉皇上的圣旨匆匆赶回来的,孩子们都没办法带,只得托付给姐姐帮忙看着。 老太太又惋惜了一回,问:“这回回来是不是过不了几日就回去?” “这个还不好说,要看皇上的意思。”姚燕语微微笑道。 说到了皇上,大家都不在多说,毕竟有关皇上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随便议论的。于是王夫人便用别的闲话把话题岔开,只聊些家常闲事。说话间丰盛的午饭摆上来,姚燕语被宁氏推到老太太身旁坐下,娘们几个一起用饭。 饭后老太太就没精神了,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打瞌睡,姚燕语见了便转身看王夫人。 王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招呼丫鬟过来把老太太叫醒,扶到里面去睡了。 “老太太现在都这样吗?”姚燕语问宁氏。 宁氏无奈的点了点头:“有半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都会睡着。”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宁氏低声说道:“请太医看过了,说老太太身体的底子很好,没有什么沉疴,所以现在只以人参荣养丸养着,别的药都没有用。” 两个人正说着,王夫人带着丫鬟出来了。 “太太,老太太睡了?”宁氏低声问。 王夫人点了点头,和宁氏姚燕语去旁边坐下之后,叹道:“等会儿老太太醒了你给她诊个脉,那些太医的脉息我总是信不过。” 姚燕语点头应了一声,又问了父亲的状况。王夫人忙又跟宁氏说:“叫人跟老二说一声,让他去打发管家去跟老爷送个信儿,说燕语回来了。” 晚上姚远之果然回来,姚燕语拜见父亲的时候心里又酸楚了一下。姚远之这两年也老的特别快,两鬓斑白不说,连腰都有些佝偻了。 首辅大臣不是那么好干的,姚远之这几年为了大云政事可谓殚精竭虑。 姚燕语很想劝父亲不如辞官回乡,种菜养鱼,颐养天年。但她知道这样的话若是说出来,姚远之定然会训诫她的,所以也只能想想罢了。 姚燕语这次回来,给宋老夫人和父亲分别配了两剂保养的丸药,又劝父亲忙政务也别忘了保养身体,只有身体好才能更好的为国尽忠云云。 姚远之心里也有一些没办法跟女儿说的难言之隐,比如皇上这阵子一直住在慈心庵不问政事,比如安国公的案子牵扯了很多朝中大臣的利益,这些人都把这笔账记在了姚远之的身上,比如跟皇上貌合神离的皇后已经背地里找过他很多次,希望能够借这位首辅大臣的手除掉婉贵人那个贱妇的等等。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比政务还叫人伤脑筋,但姚远之又没办法摆脱。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必须面对这些事情,躲也躲不了。 其实他也想过干脆辞官回乡,过几天安静的日子,可是急流勇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几年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了就辞官回乡的话,怕是半年的安静日子也过不到,麻烦就会找上门,到时候恐怕不仅仅是自己不能善终,连老母和妻子儿女都难以保全。 但不管怎么说,姚燕语回来总算是给了他许多希望。想想大儿子守牧湖广,二儿子胜任工部侍郎,女儿掌控着大云的医药,女婿又在西南打了胜仗,看看满朝文武,世代贵族,哪个极得上自己风光呢? 所以再累也值了,能为孩子们多遮挡风雨一日便是一日吧。等到自己真的不行了,他们也该羽翼丰满了。 为了给宋老夫人和姚远之调养身体,姚燕语干脆就住在了姚府。 三日后她又去了一趟恒郡王府,诊脉,施针,调药方,忙了半日。 从恒王府出来后凑巧遇到了肃郡王,又被肃郡王请至王府,为诚义老王爷和王妃诊了脉,老王爷执意留饭,又说有件事情要麻烦姚燕语,希望她能帮帮忙。 姚燕语还只当是哪个又病了什么的,却没想到老王爷是让自己劝劝云瑶。 云瑶跟姚燕语同岁,几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依然没有出嫁,老王爷为了此事都愁白了头发,挑了那么多清贵公子给她,她一个也看不上,逼得再紧些,她就干脆跑去校场,十天半月的也不回来。 老王爷知道在云瑶的心里,姚燕语的分量极重,所以才会想起让她去劝。 云瑶还真给姚燕语面子,原本她在郊外的马场挑马,听人说姚燕语回来了且在家中做客,便立刻赶回来了。 老王爷见女儿果然回来,便殷切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姚燕语领会他的意思,却也只能是无奈的笑了笑。以云瑶的脾气,连她爹和哥哥的话都不听,怎么可能听自己一个外人的话? 一时饭菜齐备,老王爷便以自己不便作陪唯有,把陪客的担子交给女儿,自己和儿子撤了。 云瑶和姚燕语送老王爷和肃郡王离开后各自落座,云瑶端起酒杯,笑道:“三年没见,你好像越活越年轻了?一点也不像是三个孩子的娘。” 姚燕语今日是一身月白色锦缎男女皆可的交领深衣,宽腰封,缀着一枚翡翠玉佩,更显得亭亭玉立,俊美无俦。 而云瑶因刚从马场回来,身上是深紫色的骑装,长发如男儿般绾成独髻用紫色锦带绑住,散下的碎发随意贴在额角耳边,全然是一副英俊少侠的模样。 姚燕语笑道:“郡主英姿飒爽,却比之前更胜。” “你直接说我没女人样儿不就得了。”云瑶笑着摇摇头,跟姚燕语碰了酒杯,豪爽的说道:“干了。” 姚燕语跟着笑起来,却道:“我可没郡主那么好的酒量,若是喝醉了出丑,郡主可得帮我兜着。” “你这个人,处处谨慎小心,一辈子也出不了丑,放心吧。”云瑶说着,一口把杯中酒喝掉。 姚燕语看她这样自然也不好犹豫,抬手把杯中酒也喝干。 “痛快。”云瑶亲自执壶给姚燕语倒酒,“很久没痛快的喝一场了,今儿能见到你很高兴,咱们不醉不休。” 姚燕语笑着跟云瑶连干三杯,心里却默默地腹诽,老王爷你这是在坑我啊!你们父女俩这是坑死人不偿命的节奏啊! “听说你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怎么样,好玩不?”云瑶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问。 “挺好玩的。郡主喜欢孩子么?” “不喜欢,太麻烦了。不过玩玩人家的孩子还行,就像我小侄子那样的也不错。” 你确定你小侄子没被你玩儿坏了吗?姚燕语偷偷地咧了咧嘴巴,准备把话题往任务上带:“怎么会呢,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呢。” “打住。”云瑶立刻伸出手,“我知道你后面要说的话了,你省省吧。”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只得喝酒。 但思来想去老王爷交代的事儿还是得办啊,不能一句话没说完就打退堂鼓啊。 想想自己当年也带过实习生,也是做过老师的人,跟愤青谈心的经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于是这次换成姚燕语执壶给云瑶倒酒,然后主动举杯跟郡主碰了一下,闷了一口小酒之后,问:“郡主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有啊。”云瑶显然比较喜欢这个话题,“我想去打仗。” “……”现在就西南在打仗,你该不会还惦记着我男人呢吧? “我想去大草原,为大云朝守牧西北。”云瑶喝了一口酒,无限神往的补了一句。 姚燕语默默地吁了口气,心想还好,卫章这几年怕是去不了西北了。 “你怎么样?听说你在江宁搞出挺大的动静,办了好几个大药商?” “没那么厉害了。”姚燕语笑了笑,收回思绪,又问:“郡主去西北草原,难道不怕王爷和王妃担心?” “他们不必担心我,我现在可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云瑶说着,忽然一挥手,但听见唰唰两声,有银光从她袖子里飞出去,穿过窗子上的霞影纱直飞天空,下一瞬便听见嘎嘎两声大雁的哀鸣,然后又是噗噗两声,两只大雁先后落在了院子里。 “郡主好厉害。”姚燕语由衷的赞叹。 “所以,谁都不用为我担心,我足以保护好自己。”云瑶自信的一笑,又喝了一杯酒。 “我明白了。”姚燕语笑着点头。 “你明白什么?”晕呀纳闷的看着姚燕语。 “你坚持不嫁人,是因为你不需要男人保护你。对吧?” “……”云瑶怔了一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对于郡主来说,天下男子都入不得眼。嫁了,也只是嫁个累赘而已。”姚燕语举着酒杯一点一点的啜。这梨花白后劲儿十足,她已经有一点晕了。 云瑶笑着盯着姚燕语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这世界上能懂我几分的人居然是你。” 姚燕语借着酒劲儿斜了云瑶一眼,哼道:“怎么,郡主瞧不起我?” “不敢。”云瑶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敢瞧不起你啊,你大云朝最厉害的女人。” “说的我像是母老虎一样。我有那么可怕吗?”姚燕语再次斜了云瑶一个白眼。 “你不可怕。但大家都很怕你。” “啧!这话说的有水平。” “你知道吗,在军中,将士们都知道你一把手术刀剔骨剜肉的故事,说起你来,都是敬三分,怕七分。还有你们国医馆的那些女孩子……哈哈哈,他们说这世上怕是很少有男人有勇气娶你的那些高徒。” “不是吧?”姚燕语顿时懵了,有这么差吗?国医馆的女孩子很抢手的好不好?! “改天有机会带你去军营,你瞧瞧的去,听听他们怎么说。”云瑶幸灾乐祸的笑着。 “那些人没良心。没有国医馆的那些女孩子们,他们多少人都得命丧战场了。”姚燕语哼道,“这世上的男人,白眼狼居多。大家都应该学学郡主,自强自立,不靠男人。” “看罢,连你都这样说。”云瑶得意的笑了。 姚燕语的那股酒劲立刻清醒,瞪大了眼睛指着云瑶:“郡主你绕我!” “开个玩笑。”云瑶有给姚燕语倒酒,“谁让你替我父王做说客呢!你全身的精灵劲儿都在医术上,说客这行当你做不来。” “其实,我也不单纯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才来劝你。”姚燕语又喝了一杯酒,趁着三分酒意跟云瑶打起了感情牌,“其实我也是真的为你担心。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现在年轻,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可将来老了怎么办?难道你真的一辈子不嫁人?” “我没想那么多。”云瑶敛了笑容继续喝酒。 姚燕语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也不着急再说下去,于是抓起筷子来开始吃东西。给云瑶一定的思考空间。 云瑶自己想了一会儿,失笑道:“人生苦短,想那么多干嘛?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老呢。” “这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不怕老王爷和王妃伤心吗?”姚燕语端起为人师表的架子来。 “你很烦哎!”云瑶朝着姚燕语扁了扁嘴,又灌了一杯酒。 姚燕语眼看着她面色酡红,已经有了六七分的酒意,便开始攻击她最薄弱的地方。 “你该不会还想着卫章呢吧?”姚燕语忽然问。 “胡说!”云瑶立刻炸毛,“我有那么贱么?” “不是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姚燕语故作轻松的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些年来你一直不肯嫁,我还以为哪天你能跑过来当我的妹妹呢。” 云瑶忽然怒起,一拍桌子骂道:“你给我闭嘴!” 姚燕语并不怕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继续吃东西。 气氛一下子僵了,云瑶气咻咻的转过脸去不理姚燕语,姚燕语也不再多说,只专心的对付那一碟盐水花生。 云瑶直接抱着酒壶灌酒,一直把酒壶里的酒喝完,方挥手把酒壶丢到地上,仰着头看着屋顶,开始自言自语:“人家都说女人一辈子都要嫁一次的。这话说的不错,呵呵……嫁一次……其实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啊。” 姚燕语大惊,忙坐直了身子环顾四周。 因为老王爷要她劝云瑶,所以把酒菜摆在王府后花园的秋色亭里,除了两个小丫鬟之外,并没有闲杂人在附近。 姚燕语挥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退下,低声问了一句:“郡主喝醉了吧?” “醉了?”云瑶苦笑两声,叹道:“也许吧。你就当听我说一次醉话好了。” 姚燕语一路沉默着听云瑶唠唠叨叨把当初她犯傻偷偷地出城想去凤城找卫章的时候,那一个屈辱之夜所发生的一点一滴都说了出来。 她记得非常清楚,甚至还告诉姚燕语那个猪狗不如的蠢男人脸上有三颗黑痣一个伤疤,她甚至记得那个杀千刀的妇人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两个男人拜堂,轮流洞房,轮流生孩子…… 那晚发生的事情她从没跟任何人提及过,就是当时她带着父亲和锦麟卫杀回去把那几个人绑起来用利箭射穿他们的胸膛并一把火烧了那两座茅舍,都没跟父亲说明真正的原因。 这是她压在心底七年的伤疤,每逢有人跟她提及婚事,她都要把这道伤疤揭开来晾晒晾晒,每逢父母催她嫁人,就像是在她这道伤疤上撒一把盐粒。 一想到曾有那样恶心的一个男人在自己身上舔来舔去,她便觉得恶心的不能忍受,一定要去射箭,砍杀,把那些草把子当做那些该死的贱人,一定要狠狠地把他们砍成乱泥才能罢休。 “嫁人?请问一看到大红盖头就要吐的人,怎么上花轿?怎么嫁人?”早就离座,转身坐在凉亭旁边靠着柱子抱膝流泪的云瑶转头冷笑着问着姚燕语。 姚燕语起身走过去,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那一刻,云瑶搂着姚燕语的腰,哭的像个孩子。 姚燕语再也没劝云瑶什么话,而是直接搬过了旁边的酒坛子和云瑶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一坛子就,然后两个人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栏杆,一个搂着一个,醉的死沉死沉的。 * 四天后,皇上的母妃淑太妃惠安师太圆寂。 因为师太是方外之人,所以她的圆寂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但是皇室宗族的几位王爷以及世子,王妃夫人等全都到了慈心庵。 恒郡王也到了,但他的王妃却因病没到。 姚燕语一身祭服和几个太医站在旁边,看见皇上已经恢复平静的脸色以及扫过恒郡王时的一瞬间停留。 淑太妃的遗体并没有入葬皇陵,而是按照她的意愿葬在了慈心庵后园,一切都按照佛门的礼仪进行的,京城的百姓们都没听见任何动静,文武百官也没有惊动。 事情了结之后,姚燕语请旨回江宁。 临行前皇上问她:“江宁的分院已经三年了,当初你说三年成就一届优秀的医者,不知这话如今还算不算?” 姚燕语躬身回道:“江宁分院已经为朝廷培养出三百八十四名合格的医者,其中二百六十名在水师效命,另外一百二十四名等臣回去考核后,将送到京都的宫中供皇上和各位娘娘差遣。” 皇上点了点头,又叹道:“太少了。” 姚燕语拱手道:“是的,所以臣下一站是杭州。从江宁这边直接抽人过去,杭州那边两年便可以走上正轨。” “好。那就两年。”皇上思量了一番,又问:“那一百二十四名医官朕不要了,都给你用。你可以不可以同时在苏州也建一座医学院?” “谢皇上。臣会竭尽全力完成。” “好,两座医学院两年后可以给朕培养留七百多名优秀的军医,对吗?”皇上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 姚燕语再次欠身拱手:“不,臣会给皇上培养出一千二百名擅长外科的优秀军医。” “好!”皇上抬手拍了一下龙案,长长的出了口气,说道:“这两年内你药监署的收入朕分文不取,都用在你的医学院上。” “谢皇上隆恩。”姚燕语一撩官袍,跪了下去。 * 回京的时候是十万火急,离京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 姚燕语在一个清早带着白蔻玉果和许侍阳夫妇主仆五个轻装简从,先是快马后换快船,日夜兼程赶回江宁。 江宁城里,姚凤歌正在账房瞧着十几个账房先生算账,下人一进来汇报说夫人回来了,姚凤歌便把手里的账册一丢快步出了账房。 “姐姐。”姚燕语风尘仆仆的进院子,见了姚凤歌一脸的担心,忙道:“我回来了。家中一切安好。” “哎呦!可算是回来了。”姚凤歌抬手拍了拍胸口,“我都担心死了。” 姐妹二人携手进了内宅,姚凤歌吩咐人准备热水给姚燕语沐浴更衣,期间姚凤歌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亲自帮姚燕语擦身。 姚燕语知道她担心恒郡王的身体,便先把恒郡王的病情说了一遍,并劝道:“你放心吧,只要他按照我的方子调养,不出一个月保证会有起色。” “老太太和太太还有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二哥说父亲现在忙的很,他也上了年纪,不知受不受得住。” “父亲还好,只要多加保养即可。老太太么,我瞧着有些不大好。若是时气好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可保两年无虞。”姚燕语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 “两年?!”姚凤歌一惊,虽然老太太平日里把娘家人放在第一位,经常办些糊涂事,但到底是亲祖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乍然听见这样的话,真的受不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配了保养调理的药,但愿能够帮老太太延年益寿。” “父亲知道吗?”姚凤歌抬手抹了一眼泪。 “我没告诉父亲,怕他会受不了。不过我告诉了太太,太太会慢慢地告诉父亲的。”姚燕语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位嫡母是父亲的贤内助,家里的事情都能打点妥当,不给他拖后腿。 金秋十月,姚燕语带着孩子们由江宁转到了杭州,开始在杭州增设药监署并城里国医馆杭州分院。与此同时,苏州知府也已经接到了皇上的命令,开始选址建房,为国医馆苏州分院做准备。 姚凤歌早一步把仁济堂药铺考到了杭州,并派人把姚家在西湖边上的一座别院收拾出来,起居用品全都准备妥当,姚燕语以及孩子们直接拎着包袱入住就可以了。 姚家在杭州的别院名为‘昭园’是姚远之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买地修建的,后来姚远之年轻的时候层在这里读书,在后来姚延恩备考的时候在这里住了两年。这座园子虽然不大,但处处精致。共有五十多间房舍,姚燕语姚凤歌苏玉蘅三人带着孩子及仆妇们住在一起也不觉拥挤。 翠微和翠萍留在了江宁,负责江宁分院那边的事情。姚燕语给她们两个定下的任务是不但要带好新学员,还要从那一百多个优秀的医官里选出适合做老师的人并用心培养。这样国医馆医学院将来才能遍地开花。 之前姚燕语回京,卫章因为忙于军务没来得及回来,这会儿姚燕语从江宁到了杭州,卫章便抽了半天的时间过来见她。 精巧别致的小书房里,窗门紧闭。 卫章和姚燕语靠在窗下的矮榻上说话。 “皇上说需要很多很多的军医,我想他估计是要兴兵事了。”姚燕语叹道。临行前觐见皇上的时候,姚燕语已经从皇上飞扬凌厉的眼神中感觉除了几分战意,只是她不知道大云边疆何处不稳,更不能多问。 “你还记得给你玻璃配方的阿尔克王子吗?”卫章揉捏着姚燕语肩膀上的穴位,说道。 “皇上要帮他复国?”姚燕语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卫章。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复国不复国的也用不着咱们操心。”卫章把她扶回去,继续替她揉捏。 姚燕语犹自回着头看他,问:“那就是要打西南喽?” “我猜的,不一定准确,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好。皇上让你培养军医,你就负责培养军医好了,多余的事情不要问,问多了反而是麻烦。” “我知道了。”姚燕语点了点头,又叹道:“其实这些事情都要提前准备的。西南多密林,多瘴气,如果要开战,情形和西北,漠北还有海战是不一样的。气候不同,疾病也会不一样,受伤后需要的药品和恢复状况也不一样,湿热地带和干燥寒冷的地方有很大的区别……我们就需要准备针对性较强的药品!”说到这些,姚燕语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西南不安稳,皇上想要扶持阿尔克族,替大云收住西南大门。”卫章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大云对阿尔克族有恩,如果阿尔克王子回去召集旧部,恢复王权,将会对大云忠贞不二。把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挡在外边,要打,也是在他们的土地上大,大云定多出兵出银子,至少西南的百姓可以过平稳的日子。” “皇上真是……”打得好算盘啊。姚燕语默默地腹诽。 “不说这些了,前日余海叫人送了求和信来,说愿意归顺大云。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不是还没打么?怎么就服输了?” “据我的人汇报,余海的主力在南洋受到了重挫,葡萄牙船队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损失了八十多艘战船,他的人从女桑岛退出来了。他现在不能跟我们打,否则将会腹背受敌,只能跑去投靠东倭了。” “不能让他们投靠东倭。”姚燕语立刻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卫章点头,又有些惋惜的说道:“但现在议和的话,恐怕不能达到我们之前预计的目的。大云水师的军威若是不先立起来,他们依然不会真心服从。” 姚燕语却沉思不语,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卫章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累了,因问:“是不是困了?回房去吗?” 姚燕语抬手按在卫章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轻轻地捏了捏,低声问:“你有没有想过等平了海贼之后去做什么?” “平了海贼?”卫章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我就把兵符交回去好好地陪着你跟孩子们过两年清净日子。” “可是将来你位高权重,就算是歇下西南水师总督的职衔,那些人会真的相信你吗?会不会有树大招风之嫌呢?” “我只管军事,不问政务,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 “可是如果父亲不再是内阁首辅呢?” “那要看谁来坐这个首辅了。如果是周阁老的话,应该没问题。但如果是其他人……就真的不好说了。”政坛风云变换也一样是血雨腥风,而且人心难测,政坛争斗甚至比真正的战场更加可怕无情。想到这些,卫章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自从到了西南,他似乎太过专注军事而忽略了朝堂上的那些争斗。以为只要岳父稳居首辅之位,自己就可以展开手脚收拾西南的毛贼,却没想到万一岳父不在那个位置上了,自己手握兵权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想办法让皇上提前发动西南的战事吧。我们需要把朝堂的焦点转移一下。”姚燕语低声说道。 “有道理。”卫章请轻轻点头。 景隆四年二月初六,卫依依小丫头三周岁生日这天,大云帝都西城门外的校场上战旗烈烈,号声喧天。 针对西回鹘以及南越诸国的屡犯挑衅,皇上下旨,对西南发兵。 并钦点镇国公韩熵戈为主帅,勇毅候世子周承阳为副帅,昭勇大将军贺熙为先锋官。靖海侯萧霖为粮草督运官。调并京城西大营,北大营精兵十万,并湖广川陕驻兵二十万一举南下,平复西南。 这次战事在大云朝的历史上并算特别,但却因为一件事情而被后世津津乐道。那就是诚义亲王之女,嘉平郡主云瑶随先锋官贺将军一起奔赴西南。 消息传到杭州的时候姚燕语正在啃女儿递过来的糕点,当时便吃呛了,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而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云瑶在这一场仗里表现的十分出色,立下大小军功共计七件,杀敌三百多人,所以两年后班师回朝,皇上赐封号为木兰将军。 云瑶郡主成为大云朝历史上第一个女将军,并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打过大小十几次仗,战功累累。并且成为皇室里唯一一个终生不嫁的郡主。 后世史书对她的评点好坏参半,众说纷纭,但不管怎样,她的名字都被大云后人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题外话------ 本来是说下一章大结局的,但今天早上老妈大地那话说来老妈摔了,让立刻回去,不知道具体怎样,所以只好先请假了。亲爱滴们等偶回来吧,具体日期不定。希望老爸没事。╮(╯▽╰)╭ 第二十三章 大结局(上) 荼蘼花开,春光渐老。芰荷飘香,长夏初临。 明净的小轩窗跟前,姚凤歌对着梳妆镜摘掉鬓间的白色绒花,换上一只赤金镶祖母绿的发钗。苏玉祥去世三年,白色的纱堆梅花是她鬓间从不缺少的装饰。 这三年来,她深居简出,不声不响的把仁济堂药房的生意一步一步做大,江宁,江浙,姑苏,甚至湖广,福建等地陆续成立分号,金河以南的七个省出去云滇和西晋之外的医药行业已经被她占去了三成。 “姐姐的气色越发的好了。”姚燕语从首饰盒子里选了一串红麝香手串给姚凤歌带上。如今的姚凤歌比之前少了抑郁之色,更多添了几分成熟的丰韵,加上她本来就是个难得的美人,如今更显风华绝代。 姚凤歌抬手抚了抚自己白皙如玉的脸颊,轻笑道:“自己做着药材生意,又不缺保养的方子,怎么能不好?”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命众人退下后,方低声说道:“京城来的消息,说恒郡王妃病逝,恒郡王上奏皇上,请儿子袭爵,自己要去封地修养。” 姚凤歌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 “姐姐可有什么打算?”姚燕语又问。 “我能有什么打算?”姚凤歌无奈的笑了一僧,又摇了摇头。 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又笑道:“难道姐姐不知道,恒王爷的封地在东陵?” 姚凤歌点了点头:“知道。” “以东陵的地理环境看,此处将来必繁华无限,我想把咱们药房的主堂设在那边。” 姚凤歌听了这话不由得抬头看着姚燕语,半晌方道:“我没觉得东陵的地理环境有多好。这两年海贼虽然消停了,但那边到底不能跟江浙比。” “如果皇上撤销禁海令呢?”姚燕语微笑着问:“姐姐熟读史书,也该知道二百年前的繁华盛世,前朝圣宗皇帝在位时,四海称臣,万邦来朝的胜景该不是需的吧。” 看姚凤歌不说话,姚燕语继续说道:“若想平复海贼,就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开设海禁,开设通商口岸准许各国商人与大云朝贸易,才能让海贼彻底的归顺朝廷,还沿海百姓一个清平盛世。这一点,我想不用多说姐姐也该明白。” “就算皇上撤消了禁海令,那跟东陵何干?那里不过是个上等县,不论是工坊还是商贸都与苏杭和江宁根本没法比。”姚凤歌纳闷的问。 姚燕语轻笑道:“但是哪里可以修深水港,可以停泊大商船。同时又有清江和江浙江宁相连,将来必定是大云朝最大的贸易港口。” 姚凤歌闻言陷入了沉默之中。之前的她自然不懂这些,但最近几年她掌管着药房的生意,知道哪些海外的商人最喜欢大云朝的丝绸,瓷器,茶叶等。而这些外商手里似乎有用不完的银子。 同样一匹绸缎,卖给海外商人的价格是内销的十二倍;茶叶和瓷器更甚,至今年春天,因为海贼被卫章的连番攻击不得不退回海上岛屿去抢掠那些岛民,没办法再抢掠大云的百姓们,那些外商根本买不到这些东西,已经开出了内销价的三十倍,只求能私底下从江南茶商瓷商的手里买到上品的茶叶和瓷器。 想到了这些,姚凤歌轻轻的笑了,拍拍姚燕语的手说道:“我不懂那些大形势,这些大事我都听妹妹的。” “好。”姚燕语微笑着点头,“苏杭的药监署已经步入正轨,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东陵。姐姐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吧。” 姚凤歌轻轻点头:“好。” 三个月后,清江入海口。 一艘大船泊在碧海波澜之间,沐着漫天晚霞洒下的金色显得格外的巍峨雄伟。 船头船尾立着的守卫一个个身强力壮,站在船头宛如一杆标枪。 桅杆上飘扬的玄色镶红边的旗帜上用银线绣着一个大大的一个‘宁’字,字体雍容,端庄,大气,正是当今的御笔亲书。 船上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可见穿着轻纱长裙碧色坎肩的丫鬟来回的走动着。 有欢快的笑声偶尔随着晚风传到岸上,岸上守卫的官兵便偷偷地瞄过一眼,眼角眉梢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船舱内,一桌丰盛的宴席摆在正中,当今皇上的头号心腹爱将,镇抚司副都督,皇上的奶兄陈秉义穿着一身大红锦麟卫官袍坐在贵宾的位置上,手里端着一只琉璃盏笑着对主位上的宁侯爷说道:“皇上闻得东南捷报比去年的西南捷报更高兴。皇上说,海贼是咱们大云朝一百一十年来的心腹大患,如今宁侯爷经过五年的努力,终于平定了东南海疆,可谓功在千秋啊!” 卫章忙起身朝着北方躬身道:“平定海疆是皇上的宏图大略,皇上在京都运筹帷幄,章不过是奉旨办事而已,皇上对臣恩宠有加,臣不胜惶恐。” 陈秉义哈哈一笑,等着卫章重新归坐,方举杯朝着席间众人说道:“来,这第一杯酒,咱们给宁侯爷庆功。” 在座的几位都是东南各省的要员,闻言纷纷举杯附和,像卫章连道恭喜。 卫章举杯跟众人相碰,叹道:“今日之胜,也是诸位鼎力相助的结果,功劳不是我卫章一个人的,这杯庆功酒应该是大家同饮。” “侯爷说的是!来,我们同饮!”江浙知府呵呵笑道。 “同饮!同饮!”江宁知府也忙点了点圆圆胖胖的大脑袋。 这边觥筹交错,楼上的船舱里却安静的很。 姚燕语盘膝坐在矮榻上,静听许侍阳的妻子吕氏低声回话:“……陈大人这次来身上带着两道圣旨,一道是嘉奖的,另一道是夺侯爷手中兵权的……”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姚燕语摆了摆手,示意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了。只要知道点历史的人都明白,自古帝王最怕的就是武将手里的兵权。功高盖主的人历来都没有好下场。 幸好这一点卫章跟自己的想法一致,知道适可而止,大云朝九千里海疆的大事他并没有私自做主,有关招安的事宜,不管巨细都用快马加鞭密奏京中。 姚远之对此事也保持了高度的冷静,推荐了跟姚家一直不怎么对付的陆家嫡系做和谈大使跟大海贼头子余海商议具体事宜。 卫章早就收到了老岳父的书信,陈秉义和陆嘉祥二人到东陵的时候他表现出了极大的欢迎,丝毫不见倨傲之色,把功劳都归于皇上的英明和手下将领的英勇抗敌,毫不居功。 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卫章身上的戾气也收敛了许多,这让陈秉义心里默默的纳罕,心想难道真的是姚院判千丝万缕的柔情把大云朝的杀神给度化了不成? 不过这个疑点到了第二天一早便得到了答案。 彼时晨曦初绽,一切都在睡梦中渐渐地苏醒。因多喝了几杯酒便睡在了船上的陈秉义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吵醒,他抬手抹了把脸拉过一条长褛披在肩上出门去,但见一身宝蓝色家常便服的卫章抱着女儿站在船头上看日出。 四五岁的小姑娘一身大红锦缎衣裤,圆圆的小屁股坐在卫侯爷的右肩膀上,一手揽着父亲的头一手指着东方的那轮红日,高兴地喊着:“爹爹!快看,太阳在跳舞哦!” 卫章右手抬起来扶着女儿的腰,左手在前面捉着她的一对小脚丫,笑道:“嗯,依依说的不错,太阳真的是在跳舞。” 灿烂的朝阳穿过层层云霭渐渐地离开海面,一簇一簇的往天空中跳跃着,万丈霞光映在海面,金鳞闪闪,波澜壮阔。 “跳出来啦!跳出来啦!爹爹快看……”小姑娘挥着一双小手高兴地喊。 “嘘——不要吵,你娘亲还在睡觉呢。”卫章侧转头看着肩膀上手舞足蹈的女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陈秉义看得一呆,之后不由得苦笑:如果说昨晚上的卫侯爷只是有点变化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的他跟印象里的简直判若两人。如不是亲眼所见,打死陈大都督都不相信大云朝最狠戾的男人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卫章听见身后有人,便侧身看过来,见是陈秉义,方淡然一笑:“陈大人。” “侯爷,早啊。”陈秉义收拾起心里的情绪走上前去,伸手捏了捏依依的小胖手。 “陈世叔早安。”依依坐在卫章的肩膀上给陈秉义问好。 陈秉义笑着点了点头,又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的功夫,小县主都这么大了!” “是啊,一晃眼五年过去了。”卫章也有些感慨,“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陈秉义立刻失笑:“侯爷刚过而立之年就说这话,也太颓废了些。” “年纪只是一个原因,主要是心态。”卫章说着,又轻声叹了口气,把女儿从肩膀上抱回怀里,又笑道:“我只盼着和谈之后,就把肩膀上这千金重担卸下来,回家好好地陪陪女儿。” 陈秉义笑道:“夫人和孩子们不是一直在侯爷身边吗?” “才不是呢,我都有三个多月没见到爹爹了!”依依不等卫章说话,便张开两只小胳膊搂住卫章的脖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爹爹什么时候才能陪我去山上捉小鸟啊!” 看着她故作深沉的小模样,陈秉义和卫章都忍不住笑了。 陈秉义便伸手蹭了蹭依依胖胖的脸蛋儿,打趣道:“家里那么多人,都不陪小县主玩儿么?” “家里人怎么能跟爹爹和娘亲比呢?那次我和哥哥跟着四舅舅去山里收药材,看见人家的小孩整天都跟爹爹娘亲在一起,我和哥哥还有弟弟却没有……”依依说着,小嘴巴又撅了起来。 陈秉义叹道:“听说夫人比侯爷还忙?” “是啊。”卫章无奈的笑了笑,“我这边虽然打仗,但不是天天打,她那边却是一天恨不得当成两天来用。孩子们平时跟着他们姨妈,一个月里也见不到他们母亲几回。” “别人家里再忙,还有夫人主理中馈教养子女,侯爷的夫人却一样是大云的栋梁之才,要为国尽忠。那次皇上还跟臣说,宁侯夫妇功在社稷,是大云朝的梁柱之才。” “为国尽忠是臣子的本分,先有国,才有家嘛。”卫章微微笑道:“皇上仁政爱民,做臣子的更应该恪守本分,为君分忧才是。” 陈秉义笑着点头,两个人又说了些闲话,等太阳渐渐升高,东方的云霞渐渐淡去才转回船舱。 小依依又伏在卫章的肩头睡着了,睡梦里还死死地搂着父亲的脖子。 卫章宠溺的揉了揉女儿的后脑勺,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小丫头才放开手臂侧身埋进父亲的怀里,却攥住他胸前的衣襟继续睡了。陈秉义看着这些,只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陈秉义身为天子使臣只在东陵呆了两天便回京去了。 两个月后,在大运海军的强势压力下,海贼最大的头目余海被招安,景隆皇帝以怀柔四海的心胸封余海为南海侯,两千余亲信部下各有不同爵位的封赏,十万海贼被编成大云皇室航海护航卫队。 这支海军打着皇室卫队的旗号却不从朝廷领俸禄,而且需每年向朝廷缴纳白银一百万两,负责大云朝和各国海商之间的贸易安全。 说白了,也就是他们用每年一百万两白银的纳贡从朝廷那里取得海路的维护权,这支皇家卫队由海外各国商人供养,大云朝廷还白拿壹佰万两银子的好处。 这些谈判条件的雏形是姚燕语和卫章商议的,奏疏直接呈送至皇上的龙案上,皇上深思熟虑之后方定下来的原则。 当然,余海和他的十万部众能够接受这样的条件并发誓生生世世效忠国家一半儿是因为宁侯爷这五年来的强势镇压之外,另一半儿也是因为海路上的无限利益。 一百万两白银对于大云朝几千里海路来说,不过十之一二,而他则用这一二成的好处为自己换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且能够荫庇子孙,何乐而不为? 此事了结,皇上封赏的圣旨便到了,卫章被封为一等宁忠候,世袭罔替且爵位三代不减。 立世子的时候,姚燕语原本以为卫章会立凌浩,却不想卫章想也不想便把凌霄的名字报了上去。 夜里无人的时候,姚燕语问及原因,卫章轻笑道:“凌霄也是我的儿子,跟凌浩和凌溱一样。而且,凌浩也不是练武的料子,又何必世用一个武职爵位把他束缚住呢?” 姚燕语想了想凌浩一看见大哥练武便皱眉头的样子也不觉失笑,又问:“不是还有凌溱?” 卫章侧身把身边香软的身子搂进怀里,轻叹道:“你确定溱儿将来不会继承你的衣钵?” “那倒也是。”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凌溱对医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虽然只有四岁,但已经知道一百六十余种药材的名字以及基本药性,家里上上下下都说三爷是医学奇才,才娘胎里就学医了。 看着卫章平静的面色,姚燕语伸手抚着他深邃的眉眼,低声问:“你不觉得遗憾吗?”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爵位给了养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你觉得遗憾?”卫章粗糙的手指在夫人的尖下颌上轻轻地抚过,这几年她一直很辛苦,忙里忙外的比打仗的都累,卫侯爷很是怀念她那张圆润可人的小圆脸,只可惜尖下颌再也没圆起来。 姚燕语微笑着轻轻摇头:“没有,我并不觉得做官是好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孩子们都能够逍遥自在的过一辈子,不受任何人的约束。” “依依是姑娘家,自然一切都随着她的性子,她要什么我都会给。”说起孩子们,卫章的目光深邃了几分,“至于浩儿,他喜欢读书,那就让他读书好了。萧侯爷书读的好,等回京后可送他去靖海侯府跟萧琸一起读书。溱儿喜欢医术,就让他跟着你吧,凌霄喜欢习武,正好又是家里的长子,将来顶门立户就靠他了。” “这样也好。”姚燕语点了点头,这样四个孩子都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卫章看着姚燕语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我问过凌霄了,他愿意改姓卫。将来他的长子姓他的本姓穿成他亲生父母的血脉,其他孩子都姓卫,是我卫氏子孙。” 姚燕语失笑:“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我不过是怕你觉得委屈,自己亲生的孩子里没有一个可以继承你的衣钵。” “如果非要这么说,也真的有那么点委屈。”卫章说着,哑声笑了。 “那怎么办?”姚燕语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很好办——就是咱们再生一个,好不好?”卫章说着,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夫人的鼻尖,“那两个小崽子已经四岁了,这几年我们虽然聚少离多,可为夫我也挺努力的,怎么就一直没再怀呢?” 姚燕语默然,这几年她为了药监署和医学院的事情东奔西走,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果再怀孕肯定会吃不消,所以一直在避孕,她独门配制的避孕丸药既有效果有不伤身子,还有温补的疗效,如今已经是药房的畅销药之一。 之前姚燕语以为古代人崇尚多子多福,避孕药肯定是犯忌讳的东西,也只有青楼女子会用,却没想到那些大家大户的当家主妇们却对此药很有兴趣——当然,这药买回去多半不是自己吃的,但不管给谁吃,这些人买药却不心疼银子,宁可花大价钱也要买好药,能避孕的话总比堕胎要少造孽。 忽然间唇上一痛,打断了姚夫人漫天乱飞的思绪。 “嘶——干嘛?”秀眉微蹙,姚夫人给了卫侯爷一记白眼。 “是我的技术很差吗?居然让你在这种时候走神?”卫章剑眉一挑,说完又低下头狠狠地亲了一下。 “没……”姚夫人心虚的垂下了眼睑。 “那我刚才的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好像是说想再要一个孩子来着?是这话没错吧?姚夫人默默地想。 “那我们今晚就再努力一次,嗯?”他一边问,一边轻轻地吻她,手指也一路点火直袭战略要地。 “嗯……”姚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呼吸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在一起了,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谁能经受的住这样的蛊惑? 碧罗帐里,被翻红浪,颠鸾倒凤,夫妻恩爱不夜天。 …… 景隆六年的冬天。卫章已经奉旨将大云海军分成四部分,分别交给了唐萧逸,葛海,和镇国公韩熵戈的堂弟韩熵戟以及皇上的另一个心腹武将许成芒。而卫章则只带着五千烈鹰卫策马回京复命。而姚燕语因为药监署和医学院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则跟孩子都留在了东陵。 这日姚燕语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扶着酸楚的腰身起身往东陵府药监署的值房门外走去。贴身丫鬟紫穗见状忙拿着一领白貂毛的斗篷上前来给她披上:“夫人,外边下雪了,小心着凉。” 姚燕语伸手拉住斗篷的前襟把自己裹住,出门后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果然有小小的雪花零零星星的飘下来,冷风中带着湿气,吹到脸上冰凉一片。 吕氏见姚燕语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方上前来说道:“夫人,天色不早了,马车已经齐备,咱们回府吧?” “好。”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办公用的值房,大红色雕漆隔扇镶玻璃的屋门敞开着,站在这里可以看见摆满了书卷文稿的雕花大案,案头的那部《大云药典》的初稿足有一尺多厚,那是她这七八年来日夜整理修改的成果。 虽然很累,但也算是值了。 姚燕语微微的笑了笑,又转身回屋里去,行至案边,抬手抚摸着封面上的《大云药典》四个字,指尖似是不舍离开。 “夫人,《大云药典》的正式稿已经用黄匣子封存了送去了京城,说不定这个时间皇上已经看到了。”香薷在一旁叹道:“夫人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完成了。” “只是初成,这里面还有很多地方不够完备,我们还需要继续修整,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够把这件事情做好。”姚燕语叹道。 香薷正要说什么,吕氏匆匆的推门进来:“夫人,不好了。” “什么事?”姚燕语转身,蹙眉看着吕氏。 “阁老来了书信,说老夫人不好了,要夫人尽快回京。”吕氏说着,便把姚远之的一封亲笔信双手呈上。 “老太太不好了?”姚燕语心里一惊,接过书信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颤手撕开信封。 姚远之的信很简单,只说老太太赏雪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倒了,然后人就不好了,太医院的张老院令和国医馆的华太医都瞧过了,说是不大好,让姚燕语和姚凤歌姐妹两个以及江宁姚家比较近的旁支子弟尽快来京。 姚远之现在位居群臣之首,老夫人若真是去世了,这丧事可非同小可。 “许嫂子,你把这封书信立刻送去姐姐那里,香薷,你带人回家收拾行李。”姚燕语吩咐完,又问吕氏:“许将军呢?” 吕氏忙应道:“他跟大少爷在一起,这会儿应该在后山的林子里练功呢。” “派人去通知他一下,把孩子们都叫到一起交给许将军带着,叫申姜和田螺随后收拾那些粗笨的东西,我们轻装简从,先行回京。” “是。”吕氏答应一声,接过书信转身出去了。 香薷见姚燕语的脸色虽然平静,但眼圈已经泛红,便劝道:“夫人不要着急,咱们这几年东奔西走的,说要出门,行李都是现成的,明天一早就可以上路。” 姚燕语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我们回府。” 老太太如果真的不行了,姚家将面临一次致命的打击。 首先姚远之作为孝子要扶灵回乡,然后要为母亲守孝二十七个月。 等二十七个月过后,内阁首辅的位子早就被别人坐热乎了,哪里还会有他姚阁老的份儿? 姚远之下来了,姚延恩和姚延意也不能幸免。 孝子贤孙,绝没有儿子守孝,孙子还继续当官的道理,姚延恩和姚延意就算是国家不可缺少的栋梁之才也要丁忧一年,更何况朝廷还没有到离了他们不能转的地步,所以他们两个随着姚远之一起丁忧是免不了的。 如此一来,卫章就少了岳家的庇佑,也少了两个舅兄的帮扶,便等于是断了手脚。 不管是因为政见不合也好,还是私人恩怨也罢,姚家和宁侯府在政治上都有对手在。对方绝对会趁这个时候努力翻盘,把姚卫两家打压到最低。 姚燕语靠在车里回府,一路上都陷入沉思之中。 去药房查账的姚凤歌在接到许侍阳送来的书信后也匆忙收拾东西回家准备跟姚燕语一起北上京城,只是马车在走到半路的时候偶遇了一位故人。 马车缓缓地停住,姚凤歌蹙着眉头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时,但见一身鸦青色黑狐毛斗篷的男子立在洋洋洒洒的雪花之中,北风吹起斗篷的下摆飒飒作响,而他消瘦的身形宛如寒风中的一杆清竹,萧索却遒劲,任凭劲风百般欺压,他依然卓然而立。 “王爷?”姚凤歌呐呐的叫了一声。 “我不是王爷了。”云珉微微一笑,上前走了两步,“我现在自由了。” 姚凤歌愣了一下,继而苦笑道:“也是,褪去那层枷锁,反而轻松自在了。” 云珉微笑着轻轻点头,又低声问:“你如此行色匆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我如今闲人一个,有没有能帮上你的?” 姚凤歌不欲多说,但还是在对方真诚的目光中选择了真诚以待:“家中祖母病了,我要急着回京城去。” “需要我做什么?”云珉问完后又补了一句:“京城的事情我可能帮不上你,但东陵这边的事情还难不倒我。” 姚凤歌轻声叹道:“那就请你帮我照看一下药房和玻璃场的生意吧。具体事宜都有管事去处理,但外边的事情还要有人撑着。” 云珉立刻明白了姚凤歌的意思,遂点头道:“你放心,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 姚凤歌在车上朝着云珉欠身一福:“多谢。” “若要言谢,我该谢你的地方多了。”云珉温和的笑着,“北方天寒地冻的,你自己多保重。” 姚凤歌点头:“你也保重。” “好。”云珉微薄的唇角勾起一丝宠溺的微笑。 姚凤歌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沉溺下去,于是忙撇开视线,抬手放下了车窗帘子并吩咐车夫:“走吧。” 车夫扬起马鞭赶车前行,寒风吹起了厚重的车帘,云珉痴痴地看过去,恰好看见姚凤歌捏着豆青色的帕子拭泪。 别哭,以后的日子,我会陪着你。 云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油壁车渐行渐远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和姚凤歌一起登船北上,清江水流量较大,常年不结冰,但云天河就不行了。船沿着清江行至江宁之后转入云天河,出了南直隶云天河河面结冰,她们便要改成陆路,到那时日夜颠簸,简直受罪。 幸好河务总督刘吉著很有眼色,早早的在临州码头预备了双驷大马车,今年开了海禁,南洋的橡胶流入大云,喜欢安逸享受的大云人已经懂得用橡胶包裹车轱辘,虽然还没解决充气的问题,但原本硬邦邦的木质车轮上裹上一层厚厚的橡胶,减震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姚燕语看见这样的马车时,立刻有了制造新型马车的想法,只是现在宋老夫人的病情迫在眉睫,宗瑞娜有想法也没时间去实施。 马车里,姚凤歌看着姚燕语一换成马车便陷入沉思,因问:“妹妹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放心不下南边的事情。”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问:“这几年咱们姐妹在江南苏杭一带顺风顺水,最大的依仗便是父亲。若是老太太真的不行了,父亲和两个哥哥都要丁忧离开朝堂,姐姐说那些势利眼会不会趁火打劫,对咱们的生意下手?” “趁火打劫肯定是有的,但我们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只要你还在国医馆,再加上宁侯府和定候府两家的势力,那些人想要动也要想清楚。” 再说,东陵还有云珉在,虽然他的王位给了儿子,但好歹还是皇上的兄长,小恒王的爹,政事虽然无能为力,但想要保住点生意还是没问题的。皇上只是担心他会谋夺皇位,却还没有饿死他的意思。 “姐姐说的不错。”姚燕语赞同的点头,只要宁侯府和定候府在,那些宵小之辈就不敢轻易怎样。再说,姚家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又走了半月的陆路,姚氏姐妹二人带着孩子仆从一路风尘仆仆到了云都城。 阔别六载,再回这繁华奢靡的大云帝都,众人心里自然感慨无限,但此时不是抒发感慨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宋老夫人的病情,所以姚燕语吩咐许侍阳夫妇和出城迎接的长矛等人先把孩子送回宁侯府,自己则跟姚凤歌直接去了姚府。 因为老太太连日昏迷的缘故,姚远之已经在上疏皇上,请假在家侍奉老母。只是他自己平日里也是操劳过度,皇上准假后,他回来侍奉了几天也跟着病倒了,为了照顾方便,姚远之干脆就在老太太院子的厢房里养病,太医们只在这一处院落里同时照顾他们母子二人。 姚府上下一片凝重,连平日里勉强说笑的宁氏也在姚远之病倒之后一脸的愁云,王夫人更是眉头紧锁。 听闻姚凤歌姐妹二人回来,王夫人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草,忙吩咐道:“快去接她们两个进来!” 宁氏忙带着丫鬟婆子们出去迎,未及二门处便见两姐妹并肩而来,宁氏上前去抓住两位妹妹的手,话未出口先落下了眼泪。 “二嫂子,老太太怎么样?”姚凤歌先问。 宁氏叹了口气,拿了帕子拭了一下眼角,方道:“瞧着是不好了。而且,老爷也病了数日了,太太愁得饭都吃不下,总算盼着二位妹妹回来了。” “父亲怎么了?”姚凤歌越发焦急起来。 “还不是为了老太太的病急的。”宁氏叹道。 “我们快些去瞧瞧吧。”姚燕语也很着急。 “老爷现如今也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养病,也方便太医照顾,二位妹妹请随我来。”宁氏说着,带着姚凤歌和姚燕语二人往宋老夫人养病的院子里去。 姚氏姐妹先去看老太太,姚燕语给老太太诊脉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王夫人轻声叹问:“如何?” “是哪位太医在给老太太用药?等会儿我要跟他们商议一下。” “是华太医和张太医二人。”宁氏说道。 “他们二人的医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这病有些麻烦。”姚燕语说着,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老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去看看父亲,再见二位太医。” 姚远之的病情相对于宋老夫人就轻了许多,他是操劳过度加忧心焦虑所致,姚燕语用太乙神针给他调理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好了很多,人也有了精神。竟能靠在榻上跟姚燕语说几句话了。 “老太太怎么样了?”姚远之清醒之后,首先关心的依然是自己老母亲的状况。 面对父亲的询问,姚燕语如实回道:“老太太的症状比较复杂,女儿需要跟张老太医和华太医商议一下才能有定论。” “那就赶紧的商量吧,老太太的病是最要紧的!”姚远之说着,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女儿知道。”姚燕语答应着,又劝姚远之:“父亲也要保重身体,家里这一大家子人都离不开父亲的庇佑呢。” 姚远之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姚燕语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粒药丸服侍姚远之用温水服下方才告退出来找华西淩等人去商议宋老夫人的病情去了。 对于宋老夫人的病情,太医院张老太医给出的结论是中风偏瘫,而且情况相当严重,能够留着这口气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华西淩基本同意这个诊断结果,他也觉得除非是神仙显灵,否则宋老夫人如今的脉象,必然活不过这个月。 姚燕语心里也有数,她刚给老太太诊过脉,知道老太太脑颅和胸腔里都有淤血,而且情况相当的严重,就算太乙神针也不一定能救活她。不过,她要尽全力让老太太的生命维持到年后。 因为根据内阁制度,内阁首辅每三年都要经过一次投选。姚远之已经连任了六年,在下一个三年里,就算他要回乡守制,也要把下一个首辅的人选定下来才行。 按照正常的秩序,姚远之从首辅的位置上下去之后,皇上的外公次辅甄墨林甄阁老继任首辅。但是甄阁老年纪大了,又沉疴在身,首辅的位置责任重大,他已经无法胜任。 剩下的几个阁老里面,安逸侯周泰宇是老好人,大学士封绍平和太傅陆常柏二人能力不相上下,是下一任首辅的最佳人选。 若是封绍平任首辅的话自然没问题,但若是让陆常柏上位的话,姚家和定候府必然不会好过。所以,姚远之需要在最后的这个冬天把封绍平推上首辅的位置,然后再放心的去丁忧。 这一点姚燕语早就明白,而她也已经打定主意拼全力替父亲和整个姚家争取时间。 当晚,姚燕语便住在了姚府,并把翠微翠萍都叫了过来,倾覆全力要为宋老夫人准备一场手术。 ------题外话------ 亲爱滴们,这是珠珠这几天在医院里抽时间码的字。 我老爸还在监护病房,具体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还没定。 非常感谢对大珠珠不离不弃的亲们,感谢你们在大珠不能及时更新的时候还给我月票。 风雨过后,方有彩虹。 我在崩溃的边沿努力坚持,是因为有你们一直在替我加油。 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大结局最后的部分我会努力写,具体什么时候能更还是不一定,爱我,就常来刷新一下,让我看见你们的影子,好吗? 么么哒! 第二十四章 大结局(下) 纵然有再高的医术,也跟现代精妙的医学仪器不同。姚燕语在给宋老夫人的手术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宋老夫人脑颅里有大量的淤血,已经昏迷了十七天,老年人骨质疏松,一摔骨头就断了,断裂的肋骨戳到了肺叶上,开始只是疼,后来渐渐地渗血,血已经在胸腔里积攒了不少,单凭身体本身的修复能力早就不够了。 因此,宋老夫人的手术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钻开头颅把颅腔里的淤血放出来,另一部分是打开胸腔,把胸腔里的淤血清理干净。 这两个部分不管哪一项,对当时的医学都是极端的挑战。饶是姚燕语被奉为神医,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也众人纷纷质疑。 太医院和国医馆里几位医道高手在听说姚院判要把自己祖母的头颅钻个空,都觉得这位姚院判是疯了!把人的脑袋钻个孔,那不等于直接杀人嘛! 这女人真狠!居然能在自己祖母的头上下钢钻! 且不说亲戚朋友们怎么想,连卫章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便悄悄地劝姚燕语:“实在不行就算了,老太太已经七十多了,就算是辞世而去,也算是高寿了。没有人会怪你的。” 跟方面的压力一起袭来,姚燕语这两日也是心事重重。听了卫章的话,便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卫章知道她是不高兴了,便上前去把人搂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了。” “如果我去做,那么老太太还有三成的希望醒过来。如果不做,只怕用不了三五天她就去了。用这三五天的时间去博三成的希望,你觉得不值?” “帐不能这么算。”卫章拉着人去旁边榻上落座,把人搂进怀里。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姚燕语没让卫章说下去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在这之前,翠微和翠萍都劝过她,说夫人有太乙神针在手,为何不以针法为老太太疏通淤血?之前先帝爷失明,夫人不就单以银针便可治好吗? 姚燕语叹了口气问:先帝爷可有昏迷半月没醒?先帝爷当初是多大年纪?老太太现在的状况比先帝爷糟糕几倍,而且已经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淤血有扩散也有凝结,再等下去,就真的神仙也没办法了。 卫章以及姚延意,宁氏,姚凤歌,甚至王夫人还有姚远之也都劝过她,这件事情如果她不做,老太太真的去了也不是她的错。但如果她做了,老太太却依然去世了,她就要背负一个嗜杀祖母的骂名。 在这个百善孝为先的时代,嗜杀祖母乃是不赦之罪! 更何况,姚燕语身上还有一层神医的光环,她若是背上这样的罪名,让医学院数千学子将来如何从行医这条路上走下去?! 卫章低头看着怀里人泛青的眼圈儿,心底涌起一阵阵的怜惜和酸楚。于是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轻声叹道:“你想要做,就全力去做。我跟之前一样支持你。最坏的打算就是抛开这一切,带着孩子们寻一个世外桃源去男耕女织,反正我有的是力气,足以养活你到老,只要你不嫌粗茶淡饭难吃就行。” 姚燕语听了这话,含泪微笑,抬头回吻他刚毅的唇角。 三日后,给宋老夫人的手术在云都国医馆开始。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帝都国医馆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 首先从占地上已经扩大了四倍,根据不同的需要分出了几个院落,姚燕语还设计了相对专业的手术室。手术室里的条件虽然不敢说绝对的无菌,但也具备了大手术的基本条件。 在做这件事之前,姚燕语分别找了自己这几年培养的得意弟子谈了话,把这件事情的利弊都跟大家说的很清楚。 翠微和翠萍毫无疑问的选择追随姚燕语,华西淩更是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另外白家的当家人白诺竞白太医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支持,并拿出自己收藏的一棵千年山参切片给老太太含着,用此吊住老太太最后一口气。 在这种至关紧要的时候,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就有希望。 姚燕语进手术室之前,姚远之扶着姚延意的手缓缓地走了过来,凝视着女儿半晌,方道:“放心去做,爹相信你能行。” 俗话说,父爱如山。到了这一刻姚燕语才体会到了这份深沉的感情。 姚远之深邃而坚信的目光和那一句‘相信你能行’仿佛是一针强心剂,把姚燕语心底的热情全部激发出来。 她的身体里装着一个现代的灵魂,又两世行医,跟宋老夫人也没有多深的感情。 可姚远之却不一样,如果老太太真的死在了女儿的手术台上,他夹在中间将以何面目见人?恐怕就是死了也洗不掉后世的唾骂。 可在这种时候,他依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家族利益之外,更多的便是对女儿的信任! “父亲放心,女儿必会全力以赴。”姚燕语坚定而凛然的微笑,白皙的面容,清明的眉目,坚韧的眼神,明珠般无法掩饰的华彩,让她看上去宛如一朵风中肆意开放的玫瑰。 “去吧。”姚远之轻轻点头,目光从姚燕语的脸上撇开之后,又从她身旁身后诸人的脸上扫过。这六个人都是姚燕语精心挑选的助手,他们将全程陪同姚燕语做完这一件大云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大事。 姚燕语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姚远之身边的姚延意和卫章一眼,微笑着转身带着她的助手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虽然没有无影灯,但姚燕语早就让工匠以明镜和夜明珠根据光学原理设计制作了天光屋顶。房门关闭后,翠微抬手搬开门后的一只桃木把手,屋顶上的黑色丝绒布缓缓拉开,露出点缀着二十四颗夜明珠的明镜屋顶。屋子里雪亮一片,一根头发丝都看的清清楚楚。 有两个精通针麻和药麻的医女把宋老夫人从侧门里推了出来,手术床停在屋子正中。 姚燕语抬手,有医女为她带上天蚕丝手套。 “开始吧。”原本清婉的声音隔着面罩,听起来暗哑了几分。 “是。”翠微答应了一声,抬手揭去了宋老夫人头上的包头巾。 头颅淤血的位置姚燕语已经通过太乙神针诊断清楚,将要钻孔的位置已经把头发剃了去,露出雪白的头皮。 姚燕语行至手术床边,先去银针以太乙神针补气针法刺入宋老夫人的膻中穴,旁边的翠萍已经挂好了血袋,找到了手臂上的静脉血管,完成了输血的步骤。 各项准备工作完成后,姚燕语拿起了那只专门打造的钢钻,对准了宋老夫人的头颅。 那一刻,守在旁边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素来恃才傲物的华西淩都默默地咬住了嘴唇。 外边,姚远之,卫章,姚延意以及王夫人宁氏等人更是倍感煎熬,似乎每一瞬间都有一年那么久。大家谁都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一个个宛如雕塑。 一个时辰之后,姚远之便有些受不住了。他的脸色开始苍白,严冬腊月,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姚延意忙拿了一粒丸药送到他的嘴里,旁边有丫鬟送上温水。 “父亲,您若是累了,就请去厢房休息一下吧。”姚延恩看着老父吞下丸药后,低声劝道。 姚远之轻轻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姚延意看了一眼卫章,薄唇抿了抿,默默地叹了口气。 卫章顿了顿,方劝道:“岳父大人担心老太太,但也要顾忌自己的身体。” 姚远之轻轻地叹了口气,等了半晌,在卫章还想再劝的时候抬手阻止了他:“也罢,我去厢房略靠一靠,等待会儿好了,你们立刻去告诉我。” “是。”姚延意忙应了一声,和大哥姚延恩一起把姚远之送去休息。 又半个时辰过去,王夫人也坐不住了,江氏和宁氏以及姚凤歌扶了她去旁边歪着去了。 手术室外边的小厅里一时空荡起来,卫章也坐的不耐烦,便站起身来来回的踱步。刚好送姚远之去休息的姚氏兄弟回来,见卫章焦虑的神色,不由得一怔。 姚延意不等兄长说话便上前去问:“显钧,是不是燕语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卫章默了默,又轻轻地叹息摇头。 “是不是……”姚延恩的眉头也紧皱起来,这件事他本来就不同意,但无奈父亲和二弟都说对二妹有信心——可这是有信心就能成的事情吗? 老太太若是就这样去了,姚家的名誉不会受任何的影响,况且老太太高寿七十多,这在大云朝已经是喜丧了。可万一老太太死在了姚燕语的手术台上,姚家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姚延恩一向沉稳,这会儿也没办法冷静下去了,他转头看向姚延意,沉声叹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帮我劝劝父亲!” 姚延意皱眉刚要说话,卫章便打断了他,淡然说道:“燕语只跟我说老太太的手术大概需要两到三个时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一切应在掌控之中。我刚才坐得久了腿有些酸麻才起来走两步,大哥不要想多了。” 姚延意暗暗地松了口气,内力却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贴身的中单早就被汗水湿透了。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咬牙硬挺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佛祖菩萨保佑,燕语,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姚延意从心里默默地祈祷。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之后,姚延恩开始频频的看手术室的门。 姚延意心里也揪得紧紧地,但还能绷得住。相比之下,卫章就淡定了很多。 其实原本卫侯爷也是不淡定的,但看到他的两个大舅兄这副德行之后他就想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世骂名么?他卫显钧死都不怕,还怕个毛的名声?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当水喝吗?大不了带着一家老小远走高飞,又能怎么样? 不得不说,卫侯爷真的耍起了光棍,真的是无人能敌。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去歇息的姚远之老夫妇也没办法再躺下去了,一个一个扶着儿媳丫鬟先后回来,看见这边坐着的儿子女婿后,又各自默默地叹息。 “显钧,不是说两到三个时辰么?”姚延恩从怀里掏出一块西洋怀表来看了一眼,蹙眉道:“三个时辰都过去了……” “老大!”姚远之沉声喝了一句:“着急有用吗?” 姚延恩立刻闭上了嘴巴。 是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着急还有什么用?后悔还有什么用?姚延恩默默地想,什么都来不及了,大家还是想一想事情如果失败了,姚家将要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吧。 “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二妹。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姚凤歌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姚延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姚凤歌,随后点头应道:“大妹妹说的是,二妹妹做事一向沉稳,她嘴上说有三分把握,心里必定就有六分。我们应该相信她。” 姚延恩错愕的看了看姚凤歌,又看姚延意,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对姚燕语有这种盲目的信任。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的理智呢?明明是不可为的事情,为什么只要是二妹说了,他们都会无条件的去相信,去支持? 难道二妹真的像是民间传说的那样,是神仙下凡,有超乎常理的仙术不成? 正在众人正各怀心思,陷入不同的忧虑骄躁之中时,外面传来几声喧哗。 卫章皱着眉头起身至门口,刚要怒喝,但见一个穿着紫色绣金线蟒长罩衫的五品太监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于是抬手拉开屋门,一脚迈出去。 “奴才给宁忠候请安。”来人乃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杨五福,如今也算是天子身边的心腹之人。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拱手道:“公公此番前来,可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说话间,姚延恩和姚延意兄弟二人也迎了出来,王夫人则带着媳妇女儿一起避到了汉白玉雕屏风之后。 “皇上听说姚院判要给老夫人做大手术,心里很是纳罕,所以叫奴才过来瞧瞧,回去也跟皇上说道说道。”杨五福笑眯眯的说道。 姚远之淡然一笑,说道:“现在手术正在进行,我们也不好进去看。要不,公公和我们一起等一等?” “好,好。”杨五福笑眯眯的点头。 姚远之抬手相让,杨五福怎敢跟首辅阁老耍大牌,忙拱手笑道:“姚阁老请。” “请。”姚远之也不跟一个太监客气,转身率先入座。 众人又按照次序落座,外边有当值的丫鬟送了香茶进来,大家各自品茶等候。姚远之父子以及卫章依然各怀心事,但大家面上都淡定了许多,姚延恩也不再是之前那副焦虑的样子。 姚家人这般模样,倒是让杨五福心里暗暗地纳罕,心想莫不是那姚燕语真的是神仙转世,有起死回生之术?不然怎么姚家人能够如此淡定,一点都不着急? 如此下去,众人有煎熬了一个时辰,手术室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姚远之猛然回头,强按着心里的那股冲动才没有立刻起身过去。 姚延恩和姚延意以及卫章却都没有那份定性,三人先后起身冲到门口,首先看见的是被医女推出来的宋老夫人,随后是华西淩和白诺竞两人。 “老太太怎么样?”姚延恩急切的问。 “差不多明天就能醒过来了。不过从现在起到明晚还是危险期,要由我们的人特别护理。”华西淩抬手摘掉脸上的面罩,深深地吐了口气,说道。 姚远之听见这话长长的吐了口气,扶着椅子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已经傻愣住的杨五福终于回过神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惊讶的问:“这么说,老太太这病算是治好了?!” “姚院判说,只要安稳的度过今晚,老太太就会好起来。”白诺竞也是一脸的感慨,饶是他医治病患无数,也无法在这一场救治中保持冷静,事实上,白太医此时全身的血液都是沸腾的,汩汩的冒着泡。 待医女推着宋老夫人从众人面前经过后拐进旁边的一间病室里去,姚远之方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扶着儿子的手匆匆的跟了过去。 “嘿!真是神了!”杨五福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忽而在疼痛中回神,又问“哎?姚院判呢?” 众人闻言全都回头,却见卫章抱着脸色苍白的姚院判从里面出来,在经过杨五福的时候,微微蹙眉道:“杨公公,我夫人累坏了,若是皇上没有什么吩咐,我先带她去休息了。” 杨五福看着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姚燕语,忙拱手侧身:“夫人身体要紧,侯爷快请。” 卫章没再废话,直接抱着姚燕语出去了。 三个半时辰等于七个小时,虽然对于姚燕语来说,站七个小时的手术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这次却跟平时不同。没有现代化的仪器,一切都靠她一个人去掌控,头颅胸腔两个致命的大手术加上连日来紧绷的情绪,虽然不至于耗尽了她的精神,但却让她在看见卫章的那一刻全身发软。 感觉自己倒入坚实而熟悉的怀抱里后,姚燕语便放心的睡了,她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老天了。 宋老夫人比姚燕语醒来的还早,当天半夜老太太就醒了,睁开眼睛很清醒的唤了一声:“来人?” 守在旁边的医女听见动静忙上前来,轻声细语的换了一声:“老夫人醒了?!真是太好了!” 旁边早有人飞速跑去找太医回话。名叫雪芽的医女则上前来握住宋老夫人的手温声问:“老太太,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宋老夫人看见一个一身白衣的恬静女孩儿,缓缓地摇了摇头,虚弱的问:“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啊?” 医女温声笑道:“老夫人,这里是国医馆,我是奉命照顾您的医女。” “国医馆……”宋老夫人喃喃的说着,眼神一阵茫然。 白净诺和华西淩二人闻讯赶来,先后给宋老夫人诊脉并询问病情,一番折腾下来,大家都很兴奋,不过兴奋之余还是有些无奈,因为老太太醒是醒过来了,却忘了很多事,张口就唤着姚阁老的乳名,一个劲儿的问她的宝贝儿子中举了没有。 姚远之坐在老太太的床前抓着她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应着,说儿子已经高中头甲第二名榜眼,请母亲放心云云。 虽然老太太失忆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她毕竟是醒过来了。而且华西淩和白诺竞都诊过脉,说老太太的身体已经脱离了危险,只要用心调养,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对姚家来说算是天上掉下来的喜讯。 原本已经准备办丧事的姚家上下如今喜气洋洋,姚府里里外外都洋溢着笑声。连最下等的婆子仆妇们也都拿到了大份儿的赏封,比添人进口过年过节都热闹几倍。 姚燕语睡了两天才醒,她一睁开眼睛便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大大小小五颗脑袋挤在床边,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梳着双丫髻的那颗圆脑袋立刻凑上来,搂着她的脖子就哇的一声哭了。 姚燕语无奈的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叹道:“娘亲都要饿瘪了,你还压在我身上,是想把娘压成肉干吗?” “娘亲,你怎么睡那么久嘛!”卫依依一边抹眼泪一边从她娘的身上爬起来,小嘴巴撅的老高。 “父亲都说了,娘只是累了,你还不信。”凌霄一伸手把妹妹抱下床,刚放在床边站好,那边凌浩凌溱两个又爬了上去。 卫章伸手把两个崽子捉回来放在地上,板着脸说道:“好了,你们的娘亲饿了,你们谁去瞧瞧饭菜?” “我去!”凌霄立刻答应着往外走。 “我去!”卫依依迈着小腿跟了出去。 “我跑得快!我去!” “我去,我去!” 凌浩和凌溱两个小崽子也急急火火的追着哥哥姐姐跑了。 姚燕语嗔怪的瞪了卫章一眼:“你又用这一招。” 卫章侧身上床,把人搂进怀里上上下下亲了一遍,才回道:“不管什么招,管用就行。” 姚燕语别别扭扭的推他:“再好的招数用得多了也会被识破的。” 卫侯爷撇了撇嘴,酸溜溜的说道:“对小崽子们来说,但凡跟他们至高无上伟大无比的娘亲有关系的事情,都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一个个都火烧眉毛似的,哪里还有工夫多想?” 姚燕语失笑的摇了摇头,某人吃起醋来毫无下限,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她身为一个正常人还是不要计较了。 宋老夫人的事情惊动了整个大云帝都甚至大江南北。 这毕竟是一个没有现代科技的社会,开颅手术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任何事情只要被传说,都会被加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一时之间,姚燕语的名字风靡大云朝。甚至有百姓们开始在民间修建庙宇,供奉姚燕语的塑像。 开始的时候,大家上香叩拜还只是为了消灾祛病,到后来什么求子求福的事情也有了,神医娘娘庙在各地陆续兴建,且香火日益旺盛,人气爆表。此是后话,不必赘述。 且说景隆皇帝听说昏迷了半个多月的宋老夫人真的被姚燕语医好的消息时,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回完了话的杨五福躬身立在旁边,悄悄地看着皇上的脸色,半晌之后才道:“饶是姚院判的医术极其高超,在老夫人的手术完成之后也累的昏过去了。可见这事儿对姚院判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景隆皇帝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当初她为了医治先帝,也曾昏厥过。朕听说她修习道家之术,颇有几分内家功力,太乙神针已经出神入化,那些疑难杂症在她手中已经不费吹灰之力,还真当她修成了神仙。其实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倾力而为罢了。” “皇上英明,姚院判这是为了自己的祖母,不得不冒险,倾力而为。”杨五福从姚延意的手里拿了两千两黄金,自然要背面傅粉,不动声色的拂去皇上对姚燕语的疑虑。 景隆皇帝听了杨五福的话点了点头,又问:“姚院判提交的那本《大云药典》的正稿太医院看的怎么样了?” 杨五福忙回道:“今天早晨太医院的张老院令递了一份奏折,说的好像就是这事儿。” “奏折呢?”皇上说着,一甩龙袍宽大的袖子,转身坐在了龙案后的椅子上。 “皇上,在这儿呢。”杨五福从龙案的奏折里翻找出张之凌的那份奏折,双手递了上去。 皇上接过那份奏折,展开之后大致浏览了一遍,便抬手拍下去,微笑道:“好,很好。” 杨五福偷偷地看皇上的脸色,见皇上是真高兴,也就放了心,没再多说。 第二日,皇上的圣旨便送到了宁侯府。 圣旨的大意是:国医馆右院判姚燕语精诚研修医药医术,呕心沥血利用八年的时间编纂完成《大云药典》这一旷世奇书,造福百姓,为国为民,为大云医药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乃不世之功,理应名垂青史。因此,晋封右院判姚燕语为正一品院令,全面负责国医馆和药监署的一切事宜。希望姚院令不要辜负皇上的圣恩,能够再接再厉,为大云医药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云云。 这一道圣旨,等于把大云国医馆和药监署全部交到了姚燕语的手里。可谓是羡煞旁人的好事。 虽然国医馆一成立就是皇家专门给姚燕语搭建的舞台,药监署更是姚燕语一手承建发扬起来的,但那都是内里的事情。 国医馆正一品的职衔空着,药监署的最高长官也空着,这就是多少人垂涎的肥差。虽然明知道那是姚燕语的地盘,但只要皇上不发话,便总会有些人会无耻的惦记着。 如今圣旨一下,所有的人都死心了,姚燕语以及姚家众人也都放心了。 宁忠候府一片喜气洋洋,姚府也一扫往日的沉闷之气。 虽然老太太丧失了一部分记忆,每天都拉着姚延恩叫姚远之的乳名,一遍一遍的说着姚远之年轻的时候没做官之前的事情,但她终究是保住了一条命,和死亡比起来,丧失记忆这件事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 况且姚燕语还说,老太太丧失的那部分记忆还有可能恢复,说不定哪天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呢。 所以,朝廷上下的人包括皇上都认为姚阁老肯定会回到朝堂,继续担任首辅之任。 毕竟这几年的景隆新政的主导者是姚阁老,而且新政初见成效,正是邀功的好机会,任谁种了大半年的庄稼到了收获的季节都不会放手。 年关将至,朝廷各衙门开始整理一年的公务,准备封印过年。 崇华殿内阁里,首辅姚阁老不在,其他六位都各自忙碌,力争多分担一些政务,自然也多挣几分权势,等内阁重新推举之后,不管姚阁老是否继续留任首辅之位,自己都能多几分话语权。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将来打算,甚至连陆常柏都盘算着接下来的三年该如何给姚远之多添点麻烦,如何从他手里多争几分权势的时候,姚远之的一封请辞疏递到了皇上的龙案上,让乾元殿,崇华殿甚至文武群臣的下巴都掉了一地。 这第一份奏疏虽然引起了众人的侧目,但皇上却没当回事儿,他认为姚远之这是做做表面文章,于是安慰了几句,以家国大义为由,拒绝了姚阁老的请辞,让他继续留在内阁。 皇上批复下来之后,姚远之又上了第二道请辞疏,这一道奏疏言辞恳切的说自己的老母亲年事已高,自己却未曾在床前尽孝,之前母亲病重对自己来说是一次警示,让他深切的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况且姚阁老自己也已经五十多岁,这次大病之后,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若继续留任首辅之位,恐怕会耽误了朝政,所以请皇上开恩,准许自己回乡致仕,侍奉老母,云云。 这一道奏疏被皇上留中未发。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很快被崇华殿的几位阁老知晓,某些人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在姚远之准备写第三道奏疏的时候,皇上的心腹太监杨五福又来了。 姚远之正在宋老夫人跟前侍奉汤药,姚延恩代父出迎,把杨公公让至前厅奉茶。 杨五福是带着皇上的赏赐来的,姚家人自然不敢怠慢,一番跪拜谢恩之后,杨公公对姚延恩笑道:“皇上很是挂念老夫人的身体,所以叫咱过来瞧瞧,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皇上有话,不方便也得方便。 姚延恩先派人去老夫人房里传话,然后亲自带路,引着杨五福去看老夫人。 宋老夫人如今还糊涂着,她的记忆停留在姚远之三十岁中探花那年,所以看见头发胡子已经花白的儿子根本就不认识,若不是母子之间有一种天性的亲密,她甚至都不让姚远之进她的屋子。 她现在已经把五官神态酷似父亲的姚延恩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见了姚延恩,便叫着姚远之的乳名,攥着孙子的手不放开。 对于此事姚远之着实苦恼了一阵子,不过经过这十来天的调理,眼见着老太太的身体渐渐地好转,姚阁老便将此事渐渐地放下了。老太太认儿子还是认孙子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姚燕语对此事也有些无奈,除了跟家里人解释之外,她每天都会亲自给老太太施针,以太乙神针针法和自己强大的内息调理老太太的脑神经和大脑记忆反射区,希望她能早一天想起所有的事情。 杨五福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姚远之给老母亲喂汤药,而宋老夫人正在找茬,说什么也不喝药,任凭姚远之怎么劝,她都说那一句话:我不认识你,谁知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姚远之万般无奈,哭笑不得。 “老太太,皇上身边的杨公公来瞧您了。”姚延恩上前去,半跪在老夫人跟前。 “懋哥儿,你来了。”老太太一看见大孙子,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姚延恩无奈的看了一眼姚远之,‘懋’乃是父亲的乳名,自己怎么敢答应呢。 姚远之瞪了他一眼:老太太叫你呢,还不敢进的应着。 姚延恩只得答应着从姚远之的手里接过药碗,自己尝了一口药,方又舀了一勺送到宋老夫人唇边,温声道:“老太太,着药不冷不热,刚好用。” “好。”宋老夫人乖乖的张嘴喝药。 旁边杨五福看了半日,见这老太太是真糊涂,便轻轻的叹了口气。 杨五福从姚家离开的时候,又帮忙带上了姚远之的第三封请辞疏。 回到乾元殿后,杨公公把在姚府所见到的一切都如实汇报给皇上,皇上听完之后沉吟半晌,方缓缓地叹道:“朕知道了。” 第二日早朝之后,皇上一道圣谕把姚远之招到了乾元殿。 君臣二人摒弃了所有的内侍宫人密谈了一个上午,姚远之走后,皇上又分别召见了内阁的几位阁老。 每位阁老在乾元殿里留的时间长短不一,但每一个都是单独觐见,与君密谈,旁边连端茶递水的宫女都没留,更别提史官等人。 所以景隆皇帝跟他的内阁大臣们到底谈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 腊月二十三这日,皇上的圣旨终于下来了。 姚远之上奏的请辞疏皇上准了,姚阁老以宰辅之尊致仕,享宰辅的一切尊荣俸禄。但只许他辞官,却不许还乡,皇上的理由也十分的冠冕堂皇:云都城里有最好的太医,姚老夫人留在京都更有利于养病。 对于这个结果,姚远之很满意,当即叩头谢恩,山呼万岁。 另外,皇上对于内阁的人员作了相应的调整,内阁首辅之职由封绍平继任,陆常柏为次辅。 因为姚阁老致仕,内阁七人少了一人,便由靖海侯礼部尚书萧霖补上。礼部尚书一职则由原礼部右侍郎暂代。 对于宁侯府来说,失去了一个首辅的岳父,又送进去一个萧霖,虽然看上去是失势了,但凭着萧卫两家的关系,再算算萧霖三十出头的年纪,应该说是赚了。 首辅的权柄基本按照姚远之的计划进行转接,景隆皇帝年轻有为,知人善用,每一步都走的踏踏实实。 很快就是春节,宁侯府今年喜事多,宁侯夫妇双双加官进爵,这个春节更显十二分的热闹。长矛大总管带着府里的几百名家人把宁侯府里里外外收拾的喜气洋洋,大红福字,春字,吉祥春联,大红灯笼,五彩桃符等应有尽有。 凌霄年长,懂事许多,还算稳重。依依去江南的时候还不懂事,凌浩凌溱两个更是在江南出生的,这回是头一次回宁侯府,三个小崽子在江南那种精巧的园林式宅院里长大,乍然回到宁侯府豪放大气的宅子里后实在兴奋,每天都在撒欢儿。 除夕夜,长矛大总管别出心裁,把年夜饭设在了宁侯府新扩建的侯府东苑。 姚燕语看着丰盛的年夜饭和欢天喜地的孩子们,不由得感慨的叹了口气——当初的兄弟们都已经成家生子,如今过年大家也不能凑在一起了,说起来今年的年夜饭倒是不如之前热闹。 正感慨间,忽听外边一串笑声传来。于是转身看时,却见阮夫人和苏玉蘅以及翠微翠萍四个人各自带着丫鬟婆子以及孩子们说说笑笑的来了。姚燕语看见众人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青衣小鬟,手里都提着各式食盒便笑道:“你们这是自带吃食来我这儿过年了?” 阮夫人笑道:“咱们可是有几年没在一起守夜了,好不容易今年凑得齐全,说什么也要好好地热闹热闹。” 姚燕语转头看着已经互相搂抱着乐成一团的孩子们,会心的笑道:“今晚咱们热闹个通宵,谁也不许睡。” “夫人有命,咱们岂能不尊?”苏玉蘅等人也都笑了起来。 景隆六年的除夕夜,宁侯府东苑里觥筹交错,笑语连连,是宁侯府建府以来最热闹的一个除夕。 至子时,各式各样的烟火漫天绽放,微醺半酣的姚燕语靠在卫章的肩头看着夜空中绚丽的烟花,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卫章紧了紧手臂,低声问。 “我觉得,这辈子,已经值了。”姚燕语轻笑。 “这就知足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卫章侧脸,在漫天花雨里轻轻地吻上她的额角。 姚燕语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全身放松靠近卫章的怀里。 是的,有你陪伴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与你携手白头,这样的好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题外话------ 亲爱滴们,《侯门医女》这本书就到这里了。 感谢大家陪着珠珠一路走来,尤其是在最近我老爸出事的这半个月里,你们给我的留言,给我老爸的祝福以及对我的关心,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力量,让我能在累趴的边沿,撑着一口气在医院的停车场把大结局写完。 虽然这些天码字的环境不好,但大珠码字的心情却是无比冷静的。我知道,大家越是支持我,我就更应该好好地写结局。不能烂尾,不能草率,至少也写得自己满意。 衷心感谢大家的一片深情。 明天老爸出院,后天送儿子上学。《权谋天下》暂时定在九月一号恢复更新,坚强的珠珠会一直以文字的方式和大家在一起。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亲爱滴们,让我们继续携手并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