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快到碗里来》 楔子 诡异魔宫,雾气弥漫。 魔界大护法白华和新魔尊菱萧大婚在今日举行。 籥舞笙鼓,乐既和奏。整个魔宫上上下下也是忙碌异常,锦绸铺路,妖红漫天。 众魔界尊者受邀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道贺,皆是想亲眼目睹这魔界难得的一大盛事。 妖仆高喊一声,婚礼开始。 众妖齐齐看向喜堂内的大护法,只见他长发高高束起,热火的锦袍把他的眉目衬托的更加邪魅张扬。 而在喜堂外站定的菱萧,一身血红喜服,眉间朱红暗点,容貌看上去愈发妩媚动人。 白华看着朝着他走来的菱萧,上前几步,轻轻接过她的手,两人四目相视,菱萧瞬间两颊绯红。 “请一对新人一拜天地。” 妖仆话音落下,众妖皆是欲要起身祝贺,一个阴郁清冷的声音传来,“白华,你当真忘记与我之间的誓言了吗?” 众妖闻言,目光全部集中在来人的身上。只见她一身素色霓裳裙,青丝散落,神色暗淡,使得原本清丽脱俗的面容显得尤外苍白如纸。 “百花仙子,你对我们魔界有恩,魔界上下必是感激十分,自当赴汤蹈火,马首是瞻。只是今日是大护法和魔尊的大婚之日,有任何事还请您过了今天再说不迟。” 左护法自是清楚的晓知她与白华之间的感情,深怕她会动摇了白华的决心,破坏了这桩喜事,连忙的挡在她的身前,临末不免唏嘘一句道,“卿离,一切已成定局,你又何必苦苦执着。” “过了今天才是真的无法挽回了,冷剑,别人不懂难道你也当真不懂?” 卿离根本没有顾及他的阻拦,眼神复杂的落在白华刺目的红袍上,强忍着胸腔里骤然的疼痛,故作平静道,“白华,我来此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回答完我就可以马上离开。” 匆匆瞥了眼站在白华身边,满脸幸福的菱萧,卿离倔强的眸子里波光暗动。 “卿离,还是请你先暂时离开,无论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冷剑都愿意为你效劳。” 冷剑脸色铁青的盯着卿离,刻意加重了语气,明显面带不善。 卿离抬起头,依然置若罔闻,眼珠一动不动的望着白华,续又厉声道,“白华,回答我!” “卿离,既然你不肯依我所言,那么我只能对你不客气了。” 冷剑说着话,手上已然幻化出一把银色长剑,抵在了卿离的喉咙处。 “且慢。” 白华凝望着着近在咫尺的卿离,双目却是疏离漠然。 “大护法……” 白华摆了下手,并没有让冷剑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眉头一皱,低沉道,“让她说吧。” 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卿离的泪水悄然滑落眼眶。 “你可还记得你说过要亲手为我披上嫁衣,答应十里红妆,与我永生永世的在一起吗?” 卿离的声音有点嘶哑,可是字字却清晰落在了菱萧的心头。她紧了紧红袖下的手心,轻咬红唇,眼中滑过一丝阴狠。 白华不动声色的握了握菱萧冰凉的手,沉默须臾,脸上云淡风轻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吗……” 卿离目光涣散,如同鬼魅般自言自语着,转而眼皮轻合,昔日两人相守的画面如同走马观灯一般,频频涌现,历历在目,誓言犹在,奈何旧人不复。 “卿离,你要问的话也已经问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冷剑收起手上的剑,似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卿离睁开眼,动了动唇,“好。” 只是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忽的回过头,目光精锐的一一掠过四周的每一张脸,最终停留在了白华和菱萧紧紧相执的双手上。 旋即,身后长发凌乱飘起,包裹着瘦削的脸庞看不清神情,只听见她仰天大笑道,“今日是你白华负我,非我负你,是我卿离有眼无珠,错信于人,被逐天界是我作茧自缚,被心爱之人抛弃也是我咎由自取。” 话还未说完,她的手指直直的戳向了自己的眼部,眼角霎时不断的向外淌着血,鲜艳的血色氤氲了一身素衣。 喜堂内并无任何异常变化,众妖像是习惯了此种场面,表情木然,冷漠无语。 白华欲要张口制止,不料卿离蓦然身形急转,飞离出喜堂,白华一时心急,全然忘记了身旁的菱萧,也跟着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定身站在阴森恐怖的魔宫深处——碧清池。 表面清澈的池水里却散发着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卿离,你不要乱动,马上离开这里,听我说……” 白华的言语充满了命令的口吻,根本让人难以揣测出他究竟是出于担心,还是因为卿离擅自闯进了魔界的禁地。 卿离轻笑,打断他道,“我不要再听你说任何话了,白华。” 她捻指成诀,提气运行,亲手抽出了自己额间的仙骨,几百年修行一瞬间废尽。仙子失去仙骨,便会等同于凡人,甚至比凡人还要虚弱。 “卿离……” 白华伸出的手臂还悬在半空,金光笼罩的仙骨已经被抛在血池中。 风声猎猎,卿离背对着他,说完最后一番话,便毅然的面对着剧毒无比的碧清池跳了下去。 “白华,你说,茫茫三界,只有一个卿离。你若没了踪影,我便随你一起去了。” “怎奈我还记忆犹新,你亦然忘却。事到如今,我无法去怨恨你,我哪里都不去,就沉在这碧青池底,一直陪着你。” 世人皆知晓,碧青池乃是邪恶之源,是魔界最森然恐怖的地方,可是这里同时也能褪去罪恶,让人忘记一切。 第一章 桃源小村(一) 五百年后,桃源小村。山峦叠障,决决溪泉。 一名青衣少女倚靠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下,满怀憧憬的极目眺望着远方,拍着身旁的年纪大约相仿的另一名少女道,“流素,你说村子外面究竟有多大呢?” 流素木讷的摇了摇脑袋,继而神色紧张的凑近她小声道,“君卿,你不是想偷偷溜出去玩吧?” 君卿不言不语,双手背在脑后,眼角扬起一抹得意之色。 “君卿,你忘记了爷爷的话了吗,他不是警告过我们不能离开桃源村的吗?” 流素看到她那副表情,立刻就明白过来,不无担心的劝阻道。 君卿眉头一挑,似是将她看穿一样,眼睛眯起道,“你别告诉我,你真的不想出去?” 流素低头看着地面,犹豫不决的戳戳手指道,“可是……” “可是,每天看着那几十张面孔难道你不感到厌倦吗?” 君卿一语中的,见流素不再反对,拉起她的手说道,“我们快走吧,不然回来天都要黑了。” 君卿和流素为了避开人群,两个人沿着一条青葱小径提心吊胆的飞奔向了村口处。 眼看再前进一步,君卿就能离开这平和到无聊单调的小山村了。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蹦蹦跳跳的跑了几步,张开双臂道,“流素,我们终于出来了。” 流素反而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扫视完周围一圈嘀咕道,“君卿,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被爷爷发现就死定了啊。” “好不容易出来了,我才不要呢。” 一阵清风拂过两旁的草丛,浮起了君卿衣袂飘飘。她轻快的颠了颠脚尖,显然兴致盎然,丝毫不顾及流素话语里的提醒。 “啊!” 正在这时,流素惊恐的大叫出声。 君卿猛然的回过头,只见流素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连忙的走上前询问道,“怎么了,流素?” 流素听到君卿的声音,快速的跑到她身后,紧闭着的双眸方才打开一条缝,手指向草丛道,“里面,刚才我看见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君卿看了眼流素,示意她在原地站好。自己则顺着流素手指的方向挪动着。 蓦地,她缓缓的俯下身,凑近一看,面色骤然大变。 草丛里竟然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而他的脸上更是戴着一张极其可怕狰狞的面具。 君卿飞快的背过身,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感到流动的空气里充满了恶心的血腥味。 “君卿,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流素拉着君卿的衣角,好不畏惧的可怜道。 君卿眉心紧皱,复又望向那名少年,定睛一看,瞳孔不由的随即放大。 少年的手指奇迹般的动了! 那么就意味着他还是活着的。君卿马上折返回去,双手小心翼翼的托起少年的头,对着流素高声道,“快,过来帮忙。” 流素点点头,遂也走了过去。 两人分开,各自一侧,吃力的支撑着少年的身体站立在地面。 流素眼珠微动,瞄了眼少年脸上的面具,神情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慌色问道,“君卿,你打算把他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当然是带回家了,他这个样子,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继续躺在这种地方吧。” 君卿说完话,肩膀上又使出了些力气,目光直直的注视着前方。 流素一听这话,猝然提高嗓门道,“不可以!” 字字铿锵有力。 君卿转过头,表情一愣。她与流素都是爷爷收养的孤儿,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名义上流素是姐姐,但是私下里她却是对君卿百依百顺,从未反对过她一次。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与君卿起了争执,她的眸子里闪烁着难以辨认的光芒,沉默半晌,君卿方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不可以?” 既然她遇见了,君卿没办法允许自己放任不管,何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命。 流素抿了抿下唇,续又说道,“且不说带他回去爷爷必定发现我们偷溜出去的事情,村子里也根本不会准许外人进入的啊,你难道忘记了吗?” 语罢,君卿眉心纠结的陷入了沉思。 流素乘势接着劝阻道,“君卿,爷爷不是说过陌生人会给村子里带来大灾难的吗?” “可是你觉得他这种样子,自身都难保了,还会发生什么大灾难?” 君卿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有些发麻的胳膊。 流素看了眼君卿,还是满脸的不放心,又苦于辩不过君卿,只好扭过头自己生起了闷气。 君卿见状,手指轻轻的戳了戳流素,笑嘻嘻的讨好道,“哎呀,我说姐姐,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这么心地善良,一定也是不忍心的对吧?” 流素无奈的叹了叹气,最后妥协道,“那好,我们把他带回去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待他伤好,立刻把他送离出去。” “放心啦,放心啦,他到时候不想走,我都会用力的一脚把他踹回老家。” “那你可要注意了,女孩子这么凶悍是嫁不出去的。” “我就只能一辈子缠着流素了。” 云雾缥缈,瘴气缭绕。一左一右,两个瘦削的身影艰难的行走在山林之间,笑声清脆嘹亮。 回到家中,两人才把少年安顿在君卿房中,片刻就听到爷爷的敲门声道,“君卿,流素,快点出来吃饭了。” 流素浑身哆嗦了一下,手中刚刚倒好的茶水一下子摔落在了地上。君卿生怕她露出马脚,急忙用手堵住她的嘴巴,假装平常的应话道,“哦,知道了,马上就去。” “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以为能遮掩过去,可见爷爷还是听到了方才的传出的响动。 君卿冲着流素眨眨眼,流素立刻心领意会的磕磕巴巴的接话道,“没,没事,我和君卿在闹着玩,不小心把茶杯打破了。” “是这样吗?”门外的声音此刻变成了质问。 君卿发觉爷爷起了疑心,也连连顺着流素的话试图搪塞道,“我们收拾好了,一会就出去。” “好,我等着你们。” 听着门外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君卿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大气,这才稍稍踏实了下来。 流素望了眼地面上散落的碎片,怅然难纾。 换好了衣服,流素和君卿来到了饭桌前。 “饭菜都快凉了。” 爷爷抬起头,满眼慈爱的看着二人催促道。 君卿顺势坐下,端起碗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饭。流素则是忐忑愧疚的瞅了瞅须发花白的爷爷,心不在焉的动了动筷子,却是一粒米也吃不下。 “有心事吗?” 爷爷像是洞悉了一切,依然眉眼温醇的询问道。 流素与君卿对视一眼,轻咬下唇摇头道,“不是,没什么,我还不饿。” “你们刚才去哪里了?” 爷爷放下碗筷,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语气渐冷道。 君卿察觉到流素马上就要瞒不住了,急忙插科打诨道,“刚才啊,我和流素去溪边抓鱼去了呢……” “你们带回来的那个人在哪里?” 爷爷看她一副手脚慌张的模样,显然心中已经了然,君卿在说谎。 他也没耐心绕圈子的开门见山道,“把他交出来。” 君卿埋着脑袋,眼神似是有意无意的瞟了眼爷爷,皮笑肉不笑道,“您在讲些什么啊,我听不大懂。” “既然血迹是在你们房门口发现的,那么应该是被你们藏在了房间吧。” 君卿这才想到,他们当时的确太过慌乱,竟然忘记了擦干净沾染在门口的血迹。 两人皆是无话可说,看来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了。 “立刻把他送走,村子不会欢迎外人随意闯入。” 爷爷忽的起身离开,不再多言。 “不要!” 君卿站起来冲着爷爷大喊道,流素拼命的摇着头,想要阻止她,可是君卿哪里听的进去。 “您不是告诉过我们不可以见死不救吗,可是那个人他伤成了那副样子,现在送走他,无疑就是让他死。” 君卿不能理解爷爷为什么如此执着的守着所谓的规矩。 “不必多言,按照我说的去做。” “您简直是霸道的不可理喻。” 君卿委屈的抹着眼角道。 爷爷有些短暂的犹疑,片刻又转过身,拍起桌面道,“我平时就是对你们太溺爱了,才会让你们犯下这么大的错,还不知悔改!” 君卿理论不过,哭着就跑了出去。流素为难的左顾右盼了下两人,最终跟着君卿追了出去。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君卿从睡梦中叫醒,她睡眼朦胧的瞥了眼才蒙蒙亮的天色,就听到流素不停的叫喊道,“君卿,快开门啊……” 君卿咬牙切齿的抬起沉重的眼皮,心想要不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一定要把流素这个丫头好好的教训一番。 打开房门,流素便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君卿,不好了,不好了……” 君卿看着她脸上净是惊恐,心知不好,只是她支支吾吾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惹得君卿愈发心急。 蓦地,她像是突然的想起了什么,放开流素,冲到了自己的房间,房内的陈设摆放整齐,一切并无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是床上的那名面具少年消失了。 君卿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一个念头,难道是爷爷带走了他? 她即刻跑到爷爷房内,而让她惊奇的是,房内空无一人。 爷爷和那个少年全都不见了? 她心底委实愈发惴惴难安。 第二章 桃源小村(二) 鸟啼云起,天已大亮。 伺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四壁,君卿旋身坐下,手托着颌,神色凝重,百思却不得其解,两个人最有可能去了哪里呢? 忽而,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喊声。 “柳大叔,呜呜,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啊……”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流素! 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在心头,君卿不敢多想,马上顺着大约的方向冲去了门外。 眼前的场景让君卿简直犹在噩梦,难以置信。 昨天还说要抓鱼给她吃的柳大叔浑身是伤的躺在了血泊里,总是给她讲故事的柳大婶也双目圆瞪的倒在了他旁边,还有隔壁的牛大叔,牛大婶…… 一夜之间,村子里的人几乎全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君卿一时之间大脑空白,整个人呆滞的怔在原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君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流素缩着身子,全身发抖的泣不成声道。 君卿空洞无神的点点头,却不知应该如何作答。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又能来告诉她? 流素见她不说话,低下头也不再出声。蓦地,像是恍然想起什么似地,腾的站起身,惊恐的抓着君卿的胳膊道,“爷爷呢?君卿,爷爷呢?” 君卿闻言,眸心一紧,方才恍然的望向流素,眉心微蹙道,“爷爷他……不见了。” “不见了?!” 流素睁大眼睛,复又目不转睛的睇着君卿。 君卿确信无疑的点点头,流素旋即松掌心一松,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 看着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君卿不无担心的轻抚着她的肩膀,坚定道,“流素,你别太担心了,我相信爷爷一定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出去找他。”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坚持要带那个男人回来,爷爷和村子根本就不会出事。” 一向性格温和的流素用力一把推开君卿,干净的眸光中闪现出一抹冰冷的光芒。 君卿一瞬间愕然,许久没有说话。 发生了这么些变故,君卿的思绪早已紊乱,她也能感同身受到流素此时此刻的心情,面对她的指责,她并不想辩解什么。 “我去找爷爷,你自己呆在这里不要乱跑,外面现在很危险。” 嘱咐完这句话,君卿立刻飞奔了出去。 流素动了动嘴唇,始终没能来得及说出那句“自己小心”。 君卿走了一会,不由的停了下来,眼前的画面让她触目惊心。 昔日里炊烟袅袅,一派祥和的桃源村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一边大声的呼喊着爷爷,奈何也抵挡不住心底的恐惧。 四周不断袭来的寒意使得她不禁的环着双臂,蹲下取暖,想起爷爷平日里对她的溺爱,眼泪随之簇簇的滚落下来。 “请问你是在找人吗?” 君卿正在黯然伤心之际,身前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起头,瞧见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散落的发丝随意的挽起,目光清朗,唇边含笑,全身散发着一股子飘飘欲仙的气息。清秀的容貌,一脸的温色,与山村的烘托下,更显难以忽视的高贵。 君卿还是第一次见到陌生的面孔,上次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少年竟然还带着面具,而且死活摘不下来。 凝神注视着生的如此俊朗的男子,君卿愣了愣,片刻才答道,“是的,我在找我爷爷。” 君卿颌首,续又反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虽然对于外人的到访她并不反感,但是偏偏选在了这种时候,还是让君卿不免起了疑心。 “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看似如实回答道。 “很远的地方?那你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飞进来的咯。” “你是神仙?” 青衫男子但笑不语。 君卿看到他眉眼间净是戏谑之意,现下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他,找到爷爷才是分外重要。 她从他身旁绕过,故又顿了一下,低声道,“赶快离开这里吧,现在这里不安全。” “你一个小女子都不害怕,我又怎么会害怕?” 他似乎并不接受君卿的善意提醒。 君卿摇了摇头,正欲要走。他却忽然间笑着拦截道,“姑娘,你可愿意随我修仙?” 君卿一脸嫌弃的瞥了他一眼道,“我现在没空陪你玩,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青衫男子非但不生气,脸上笑意愈发扩大道,“你身上有仙骨,悟性又高,我找的就是你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 君卿完全失去了耐心。 “渡你成仙。” 男子说的十分认真,君卿思量一番之后,遂又道,“好,你既然是神仙,那你肯定能够起死回生了,你能把桃源村里的村民全部救活回来吗?” “不能!” 他斩钉截铁的否认道。 “说到底,你还不只是个骗子。” 君卿冷笑,口吻里满是鄙夷。 “生死轮回是因果循环,自有命定,无论是谁也不能幸免。” 男子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又带着种令人无法不认同的魔力。 “可是他们全部是死于非命啊。” 君卿凝视着地面上的一具具尸体,满目悲伤。 “他们也会重新开始自己另外的人生,不是吗?” 如此平常的一句安慰人的话,听罢过后,她清冷的瞳孔内却平添了一分暖色。 男子紧接着还想说些什么,张开口却被一阵“嗷嗷”的叫声打断了。 君卿同样也听到了,随之而来是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流窜在空气中,而且越来越近。 男子与君卿相视一眼,暗示她注意身后,君卿慢慢的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只银色皮毛的狼型巨兽站在他们不远处,宝石蓝的双眸里闪烁着嗜血的目光。 最让君卿震惊的是,它的尖牙下叼着一名少女,她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四肢伴着银狼的行动木偶状的摇晃着。 “是流素!流素……” 君卿不停的大叫着她的名字,说着不顾一切的就要往前冲,她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明确的声音,我要救流素,我要救流素…… 直到发觉身体无法动弹,她回头,正对上青衫男子一双凌厉的眼眸。 “你这么做是徒劳的,无非只是多一个去送死的罢了。” “你不是神仙吗,你去救她,我求求你救救她。” 君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哀求道。 “那你答应解决之后随我去修仙。” 青衫男子语气懒散,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我答应你,你快点救她!” 君卿着急的催促道,只要能够救回来流素,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时,银狼身形疾快的掠过两人的头顶,腾空而起,之后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流素,流素……” 君卿一边追着一边大喊着,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寂静的山谷中飘荡的回音。 “你叫什么名字?” 青衫男子跟在她身后追问,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 “君卿。” 她也淡淡的回了句,似要快速结束这段对话。 “君卿,我叫墨之,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他越说越得意,显然没顾及到君卿目光里的一片黯然。 君卿眼角血红的睇着他,恼羞成怒道,“你这个人怎么可以那么冷血无情,看不出来别人正在伤心难过了吗?还只顾着你的徒弟,你的修仙,我才不要修仙,我才不要跟你这么讨厌的人一起修仙!” 这么长串的话君卿倒是流利的大气也不喘一口。 “爷爷不见了,流素也被妖怪抓走了,他们在哪里,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发泄之后,君卿软弱无助的把头埋在膝间失声痛苦道。 墨之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的说道,“以后你还有我,我陪着你,一起找到他们。” “真的吗?” 君卿昂起头,眼角还泛着点点泪光。 “你真的会帮我找到爷爷和流素吗?” 墨之摊开手心,朝向君卿,状似无害道,“是啊,只要你愿意跟随我去修仙。” “我愿意。” 君卿想也没想的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君卿一路随同墨之来到修仙之处——无量山。 无量山悬浮在灵犀海上,四周仙雾弥漫,金光浮动。 君卿仰起头,还来不及喟叹风光无限,整个人就已经变的飘飘然起来,身体竟然在空中飞了起来。 她吃惊的紧闭着眼睛惊呼了一声,墨之侧目温柔的望着她道,“慢慢你就会习惯了,这个是御行术,你若修仙这是入门之法。” 君卿满怀憧憬的点点头,双眸缓缓打开,游目骋怀,玩心大起,所有的不愉快也连同暂时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过了一会儿,墨之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停下。 君卿第一次腾空飞起,似乎还是觉得不够过瘾,故而一脸巴结的冲着墨之调皮道,“我们不能再玩一会吗?” “等你修行一段时间之后,自己御风而行,岂不更好?”墨之回答道。 君卿想想也对,二人方才立身站在了无量山顶。 “这里就是无量仙宫啊。” 君卿张大嘴,睇着仙宫上辉煌耀眼的四个大字,不住赞叹道,“实在是太壮观了,太漂亮了。” 不时几只仙鹤飞过,彩蝶飞舞,君卿一会瞅瞅这边,一会瞅瞅那边,忙的不亦乐乎。 顿了一顿,她又不忘吐槽道,“只是你这么年纪轻轻,怎的仙宫的名字这么老气横秋。” 墨之拂了拂方才乱起的轻衫,道,“忘记告诉你,我已经活了五千岁了。” “五千岁?那你只做我师傅岂非我很吃亏?” 墨之瞥了眼她舒展的眉头,总算是稍稍的放了些心,接着道,“快随我一同进去吧。” 君卿应声尾随着墨之迈进了大门。 守卫们一见是墨之,纷纷恭敬的低垂下头,等到君卿路过时,又开始私底下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君卿并不予理会,只当是初见了生人觉得新鲜。 “师傅,不好了,师兄他私自下山寻您,结果遇上了山妖,身受重伤了。” 还没走几步,一名紫衣少女就慌慌张张的迎上前,扑倒墨之怀里痛哭流涕,看起来好不伤心。 墨之眉心一紧,顾不得安慰她当即问道,“慕容现在在哪里?” 第三章 无量仙宫(一) “在后山。” 紫玉嗓音清脆的回着话,眼睛始终没有从墨之身上离开一步。 “嗯,我知道了。” 墨之点了下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眼波一转望向君卿道,“君卿,这个是为师的徒儿之一,紫玉,也是你的师姐。” 紫玉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君卿,明媚的笑脸瞬时沉了下来,道,“这是师傅在外新收的徒弟?” “是的,等下我去替慕容疗伤,至于打点一事就交给你办吧。” 墨之笑盈盈的嘱咐着,不料紫玉竟然不满的冷哼一句,傲气凌人道,“这种小事师傅直接吩咐仙仆就是了,为何要让我替她打点,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似乎还是不太尽兴,她又补充了一句讽刺道,“像她这样的凡人能够修仙就已经是造化了,居然还配和我同门,简直是不知羞耻。” 君卿原本并不想与她过多争执,但她字字针锋相对,惹得君卿十分火大,她歪了歪脑袋,哈哈一笑道,“师姐想必身份自是高贵,先天天赋极高,瞧不上我这肉身凡胎,倒也在理。只是他日若有一朝,我的仙法造诣超过了师姐,败在我这种凡夫俗子的手下,师姐可千万不要哭着求饶哦。” “就凭你,也妄图想要追上我,真是笑话。” 紫玉不屑一顾的别过头,嗤鼻轻笑道。 君卿很快便接过话,“还请师姐务必记得勤勉练习,落于人后,岂非是丢了师傅和仙宫的颜面。” “大胆……你竟敢嘲笑我!” 口头上被君卿占了上风,紫玉别提多不服气了,说着摆开架势就要用仙法教训她。 “够了!” 墨之淡淡打断道。 君卿将目光投向墨之,想着刚来就给他找麻烦,突然心头涌上了一丝愧疚不安。 紫玉却毫不退让的恨恨道,“师傅,明明是她不对,像这种人根本就不懂规矩。” “我说够了。” 墨之的语气还是那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为师自己带她去厢房,你先退下吧。” “师傅……” 紫玉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用力的揉搓了几下衣角,愤愤离去。 君卿静静的跟在墨之身后,两人之间皆是沉默不语。 突如其来的尴尬让君卿感到有些诡异,她蠕动了几番唇舌,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墨之的带领下,君卿来到了他早已经安排好的厢房。 厢房四周环境甚是雅致,庭院一侧栽种着一株桂树,桂花香气弥漫醉人。 “这里是南厢房,我就住在离你不远的北厢房,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吩咐仆人,也可以来找我。” 墨之身影孤傲的立在当下,颇有一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幻境。 君卿看的入迷,一时竟是没听到墨之讲了些什么。 墨之见她不说话,私以为她是太过疲累,便只简单的交代了句,好好休息。 君卿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榆木脑袋,怎么就连送送他都没想到呢。 “哦,对了。” 还没走两步,墨之又再次折返了回来,“紫玉她从小是掌上明珠,性子比较娇蛮了些,今日之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介意。” 君卿正在发愁如何向墨之解释,他正好主动提及这件事,君卿也趁机低着头道,“反而,因为我给你带来了困扰,真是对不起。” “你是我徒弟,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君卿细细的品味着这句话,再看着墨之眼底若隐若现的复杂情愫,顿时左顾右盼的慌了神。 “你刚才说你一点都不介意,此话何解?” 墨之像是没瞧见她的双颊绯红,十分随意的问了句。 君卿连忙的转移视线道,“那是因为其实我蛮喜欢她的性格的。” “哦?” 墨之似乎饶有兴趣。 君卿便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她不喜欢我,最起码表面上就完全的显露出来,比起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我还是喜欢直来直去的不绕弯。” 墨之听罢,难得呵呵一笑,继而一语不发的走远了。 留下君卿满头雾水,不明所以。不过嘛,暂时不去计较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 君卿大步摇摇的搬进了南厢房。 就这样她正式的踏上了漫漫的修仙之路。 每天卯时就要起床,在思安堂内一打坐就是半晌的时辰,虽然美其名曰是早课,其实她常常不自觉的就打起瞌睡,之后睡了过去。 即使有时候墨之在场,君卿也会一边摘抄仙书,眼皮却已经重重的合了起来。 世人都称赞做神仙美,做神仙妙,更有人穷极一生,苦苦悟道,君卿不知怎的走了狗屎运,竟然会被选中,若是这不思进取的模样被那些泱泱修仙大军看到,怕是非要羡慕嫉妒恨死了吧。 相比君卿的懒散,紫玉这几日却是愈发的刻苦,墨之看在眼里,时不时会露出几丝赞赏的目光,可是在君卿看来,怎么都觉得有些刻意。 日子整体过的还算惬意,不过还是有点不如人意的地方。 比如在吃饭这个问题上,君卿就特别不理解。据说神仙几乎是不食人间烟火,君卿自是还没修炼到那种境界,只是这饭量明显是减少了,原来的一日三餐也被几个果子取而代之,一想到与各种美食佳肴分开,君卿常常夜不能寐,深感天理不公。 每每在这时,君卿就会想起爷爷,虽说是粗茶淡饭,爷爷做出来的味道也是格外喷香扑鼻,让人赞不绝口。 “不知道爷爷和流素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个面具少年,他又去了哪里,那只带走流素的银狼,会不会就是杀死全村人的罪魁祸首呢? “对,一定就是它,除了它那种冷血禽兽,谁还会做出这么没有人性的事情来呢!” 君卿猛的一睁眼睛,就给那只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银狼直接扣上了凶手的罪名。 她下定决心,誓要找到银狼,杀他报仇。 侧过头,凝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君卿心事满怀,辗转难眠。 仙宫的月亮与人间的月亮会有何不同吗? 突然,她弹坐而起,匆匆的穿好衣服,来到了庭院内。 站在那棵生长繁茂的桂树下,想起了柳大婶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 传说,月宫内也有一棵同样的桂树,树下有一位名叫吴刚的男人整日在不停的砍伐,周而复始,始终无法将其砍断。 “这么晚你还不睡觉?” 正在君卿神思飘渺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出来。 深更半夜竟然还有人?君卿一脸讶然的回过头,咽了口口水,最后决定把自己刚才的那个人字吞下去。 与其说是人,不如称呼这位来访者为幽灵比较好。 只见他身着一件黑色夜行衣,与黑漆漆的夜色融为一体。如云的发丝轻盈的散落在背上,剑眉飞扬,独是那一张酷似苦大仇深的冰块脸,实在是难以让人印象不深刻。 负手而立,他的周身遍布着一股浓郁的戾气,君卿不敢靠近,也不想靠近。她的脑海里已然开始自动脑补他是在杀了某个人的路上,偶然邂逅此处,撞上了正在桂花树下袅袅轻语的自己,惊叹世间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娇弱可人的尤物,故而起了贪心,欲将自己一并掳走做他的魔君夫人…… “你你你是谁?不不不,不要靠近我!” 君卿被自己的设想吓了一大跳,向后大退了几步,紧张的舌头都打上了结。 转念又一想,自己好歹算是半个神仙吧,这样畏惧邪魔岂非是给天界丢脸? 只是当务之急,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思来想去,君卿还是决定,逃! “吴刚明知道那颗桂树会自动愈合,却为何还是要反复的挥臂呢?” 黑衣男子并没有回答君卿的问题,也像是没注意到君卿的心思,自言自语的反问道。 他这句话暂时的打消了君卿的戒心,她下意识的摸了摸颤抖的小腿,想来自己双脚也实在不争气的不能挪步,见他的目的好像也与自己无关,倒是看上了一棵树,这才终于壮了壮胆子,咳嗽了一声,稍稍放心道,“我想他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嫦娥,宁愿日复一日的做着看似无用的功夫,其实是为了可以见到嫦娥。他砍的不是树,是嫦娥的心啊!” 黑衣男子扯动了一点笑意,视线转向君卿道,“看来你已经不害怕我了。” 君卿的心思全然被猜透,她羞愧的恨不得马上遁走。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现下只恨平时修习仙书之时,没有研读专精,如今御行术摆在那里,她愣是运用不了。 “静神凝气,汇聚丹田。” 黑衣男子眼睛眯起眼,在旁不动声色的冷冷道。 君卿撇了撇嘴,还是照他说的重新试了一次。 果然,她明显的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神奇的气流在游动,不一会就感到脚下飘飘然,整个身体都变的轻巧不少了。 刚才欢喜了一会儿,君卿看向黑衣男子,他哂笑一声,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你整日浑浑噩噩在这仙宫,与吴刚有何分别,不是一样在做无用功吗,连最基本的仙术都还不能掌握。” 他一语中的,君卿无从辩驳,只得认错道,“我也知道,只是修仙实在是太过烦闷。” “那就早日回你的凡间,受尽六道轮回之苦去吧。” 黑衣男子脸色一变,阴冷的盯着君卿,怒斥道。 君卿还未来得及出声,只见黑衣男子化作一缕青烟,霎时消失不见了。 真是个善变又奇怪的人啊。 君卿呆滞的凝视着骤然变冷的空气,回味着黑衣男子的一番话,突然意识到,她是来修行的,如此懈怠下去,让她遇上银狼,她又凭什么有必胜的把握?更别提救出爷爷和流素了。 月色凉凉如水,淌落在君卿眉宇间,她柔美的姿容上神情格外坚定。 回到房间,君卿又想起了方才的那名黑衣男子。 他到底是谁?他又是如何进入无量仙宫?他来此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绞尽脑汁,一切仍是毫无头绪,君卿的心里反而安生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君卿莫名相信,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四章 无量仙宫(二) 翌日,龙王三太子与天帝最小的妹妹云浅公主大婚,墨之也收到了邀请,自然要前去赴宴,因着三天后又是公主的寿辰,未免来回折返,墨之也定是要多住上几日。 墨之不在,君卿撑腮靠在思安堂的椅背上,只好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翻阅着仙书,瞌睡虫再一次向她袭来。 她用力的掐了下手臂上方的白肉,强打精神,继而瞄了一眼旁边紫玉空空的位置,煞是好奇,平日里那么积极,怎的突然偷懒了? 转念之间,她又想起了墨之。来了无量仙宫一个多月,除了晓知了墨之的年龄,其余对他竟还是一无所知。 闲着也是无聊,她从门外唤了一个仙仆,打听了起来。 仙仆倒也实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君卿。 她告诉君卿,三界分为人界,魔界,仙界,而魔界和仙界之间从来都是争斗不休。 五百年前,魔界大举叛乱,天界天帝连同当时的两位上仙墨之和渊守,带领十万天兵天将,精心设计,布下天罗地网,本欲将魔界一举歼灭。 岂料在作战前夕,有人将计划告诉了魔界的大护法白华。最终导致天界死伤惨重,天帝不得已牺牲自己,封禁了魔君莫邪,暂时平息了风波。 新的天帝即位之后,又分别赐予了他们无量天君和渊守天君的称号,以示对他们二人的重视和尊敬。 仙仆侃侃而谈的说了一大堆,君卿哪里记得住那么多,她只是方才得知墨之的身份竟然如此不同寻常。 与此同时,她还是忍不住的多嘴问了句,“那最后查出来是谁泄密了吗?” 仙仆摇摇头感叹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仙仆,像那种私密的事情我又岂会得知,听他们传言,说是当年的百花仙子和魔界大护法私相授好,可能是暗中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这些都是天界禁忌,你且听听就好,切莫传扬出去。” 君卿看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也附和的点点头。不过如今孤身一人的她,就是想传,怕也是无人可说。 君卿见仙仆对天界之事这么了如指掌,想必这仙宫内也没有她不能企及的吧,故而兴致一上来,接着问道,“那紫玉她又是什么身份,师傅对她似乎特别不错。” 仙仆四下张望一番,察觉没人,方叹了口气道,“她可是渊守天君唯一的女儿,掌上明珠一样宝贝着。可能就是太过溺爱,闯下了不少祸事,养成了目中无人的脾性。渊守天君无可奈何,只好把她送来无量仙宫,岂料,这位无法无天的紫玉姑娘倒是格外听咱们墨之天君的话,三百年来也收敛了不少,只是这张扬跋扈的毛病还是本性难移。” 仙仆挑了挑细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听见一个盛气尖锐的声音猝然漂荡在空气之中打断道,“那么想要知道我的底细,怎么不亲自来问我啊?” 一听是紫玉,仙仆霎时神色慌张的低下头,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师姐好。” 君卿看似恭敬的抬了抬手,作了个揖。 紫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眸底净是憎恨道,“少与我攀关系。” 话音落下,她飞身冲着君卿而去,手上幻化出两把双刃刀,刀身散发出幽幽的蓝光,隐约透着几分凌厉。 君卿猝不及防,又分明不是是她的对手,只好连连闪躲。可是紫玉的身形一闪,又飞快的移步到了她的身后。 君卿脑海里蓦然的记起昨晚那个黑衣男子对自己说的四个字,定下心神,配合着丹田内隐隐涌动的真气,竟然能笨拙的飞了起来。 只是还没来得及逃开,只见紫玉眉心一冷,锐光芒现,对准她毫无防备的双手之间猛烈一击! 君卿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一股甜腥味直逼喉头,鲜血登时喷了出来。 紫玉看着如此不堪一击的君卿,眼尾带着奚落的笑意道,“你不是还对我说不要哭着向你求饶吗,现在看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不自量力的手下败将。” 紫玉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君卿方才模糊的视线也跟着变的清明起来。 当初修仙的决心都快被这整日的枯燥和重复磨光殆尽,而她初见紫玉的张狂所言反而给自己带来了惨痛的教训。 擦了擦嘴角鲜红的血迹,君卿企图站起身来。 紫玉见状,脚上轻轻一用力,君卿再次的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你,师傅怎么会不带我去参加龙王三太子的大婚,若是换做往常,我只需苦苦纠缠他几天他必定会妥协与我,今日他竟然对我说,不能刻意偏袒于我,亏待了你!” 紫玉满眼愤恨的直视向君卿,巴不得把她大卸八块,彻底撕碎。 君卿这下才明白了紫玉刚才迟来的原因,同时她也知道了原来墨之一直默默对她那么好,她的唇边不由自主的泛起一抹弧度。 “你居然还可以笑的出来!” 紫玉注意到君卿的表情,怒意愈发加深,她掌心向下滑动,刀锋已然的抵在了君卿白皙的脖颈处。 看着眼前的一幕,君卿满脸诧异,这画面为何会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 忽然间,眼前闪现了一把冰冷的银剑,似是也曾经抵在了自己的喉咙要处。 只是一瞬间,一切又恢复如常。 “师妹,你怎么又开始随便动手了。” 又是一个声音清然的闯入。 君卿侧目望去,只见一位长相极为阴柔的白衣男子朝着她们这边走来,一双邪魅的丹凤眼,目光轻描淡写的略过她,投向紫玉忿忿不满的小脸上。 “这又是哪个新来的仙仆不懂规矩,惹了咱们的小姑奶奶了。” 白衣男子脸上云淡风轻的打趣道。 紫玉回了他一个白眼,脸色渐渐缓和道,“她便是师傅在外新收的人间徒弟。” “原来是她。” 白衣男子了然的点了下头,旋即将进门前就一直拿在的手上的半罐茶叶放在紫玉的位置上道,“师妹最近肝火旺盛了些,还是喝些清茶去去火吧。” 说着,他又俯身贴近君卿身旁,手心看似漫不经心的探试过她的头顶上方,轻笑不语。 “师兄,莫不是你要帮她与对立?” 紫玉眼风一扫,咬牙切齿的呛声道。 师兄? 君卿想起来,好像刚进仙宫是听紫玉和仙仆们议论时提起过,只是一直未见其人。 这么说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正是墨之的大徒弟慕容封了。 慕容封指尖轻弹了下飘逸的发丝,面色微妙道,“我只是寻思着那方的茶叶味道更好,可去摘来送给师傅他老人家,这不是师妹与师傅平日里关系更为密切一点,我特地来讨教讨教。” 紫玉一听这话,双颊瞬时染上两抹红晕,低头娇笑道,“师兄,你又来取笑我,你的仙术早已经是众仙徒中佼佼者了,师傅一直有意提携你为上仙,谁不知道师傅最看重的就是师兄。” 看来这个慕容封也不似外表那么简单,君卿心想。 慕容封笑了笑,并没急着接话,过了一会,才又续道,“师妹可有空闲随我去青茶山走走。” “当然有了,师兄,我们这就去吧。” 紫玉欢喜的收起双刃刀,飞快跑到慕容封的身边,一门心思恨不得立刻飞到茶山去,也就把君卿这回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慕容封冲着君卿挤了挤眉眼,之后和紫玉有说有笑的扬长离去。 仙仆看准时机,连忙的搀扶起趴在地面上的君卿,把她送回了南厢房。 休养了两日,君卿的身体也总算是好转了起来,脸色依然还是掩盖不住的惨白。 这几日紫玉和慕容封一直忙着给墨之采集茶叶的事情,故而也没再来找过君卿麻烦。 难得四肢总算能自如舒展,又听闻仙仆言道,说是北厢房不远处的镜水池中的醉夜荷这几日开的格外好看。 君卿动了心思,次日便起了个大早,支了一把藤椅放在了镜水池旁的一颗蓬松的柳树下,闭目养神。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是被一串银铃般悦耳的歌声吸引醒来的。 隔着花痕疏影,君卿瞧见一名少女,划着小船犹在水中央,纤纤玉指从那大片大片翠绿的荷花叶上悉心的收集着一颗颗饱满的露珠,动作小心翼翼。 若非是那张脸记忆犹深,君卿一定认为是在梦游,眼前少女情怀泛滥的一幕,居然会是紫玉! 她的神情格外专心致志,偶尔低头浅笑,似是并没有注意到柳树下的君卿。 君卿揉了揉眼睛的功夫,碧色的池水中就只剩下了朵朵浮出水面的醉夜荷,与满池的清香。 微蹙起眉头,君卿青葱的指尖在另一手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 “嗒嗒嗒……” 忽而,君卿视线一转,发觉墨之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一侧,口中随着君卿的节奏吐出了三个字。 墨之静静的凝视着君卿,神色有些让人难以琢磨感慨道,“几百年了,你这个毛病倒是依然不变。” 君卿坐直了身子,仿佛没听到他刚才的话,声音虚浮,扯起一个凄惨的笑容道,“师傅,你终于回来了啊?” 她也不晓得为何见到墨之鼻头就忍不住的一酸。 墨之走上前,细细察看了她一番,双指合并在她手腕处轻轻一搭询问道,“你受伤了?” 君卿没有说话,反而避开他关切的目光。 “是谁伤了你?” 她还没开口,墨之面色一冷,瞬时完全明白过来。 “你怎么不懂得还手?” “我没有还手的余地。” 君卿如实坦言道。 “都怪我平时太纵容你的懒惰了,等你病情好了,我绝对不会再对你放任不管了。” 他的话语了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君卿愣了一下,真没想到墨之还会有情绪起伏的时候,在她眼中,他一向是淡漠低调,不苟言笑,根本判断不出来喜怒哀乐的无情寡欲之人。 见她不说话,墨之垂首思虑了一会后道,“我还是去跟紫玉谈上一谈比较好。” 君卿闻言神色为之一动,她想墨之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爷爷和流素之外,对她最好的一个人了吧,也许他也并不是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四目相对之时,紫玉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冒头闯了过来,语带娇嗔道,“师傅,你回来了,我说到处找不到你,怎的刚回来就跑到了这里?” 君卿看了眼紫玉,方才惊觉她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 褪去了平日里一贯略沉闷了点的紫衣,这一身热火红衣把她的皮肤衬托的愈发白皙光泽,容貌也更似是艳丽。 她怀中如珍宝似的抱着一个晶莹通透的白净瓶,瓶身还渗着丝丝的仙气。 她似乎突然间就想明白了什么,难道紫玉喜欢墨之? 第五章 无量仙宫(三) 荷香伴着清风浮动,令人心旷神怡,君卿却是了无心思。 她只恨自己竟是如今才瞧出端倪,怪不得紫玉处处与她为难,想必是误会她对墨之也心存觊觎之心了吧。 不过想来墨之的长相确实也实在难以让人把持的住,紫玉的爱慕之心确是正常。 只是她在思安堂对自己打下的那一掌,至今还隐隐作痛,君卿的心底不能原谅,忍不住想要给她一些教训。既然紫玉的心思在墨之身上,那么她只需要从这里下手即可。 但又想到墨之,她再度踌躇了起来。 “这醉夜荷虽说外表与普通的人间荷花并无不同,但是灵气却是分外的重,你而今伤势还未痊愈,修行又着实太浅,切不可在此逗留太久,等下就回房休息去吧。” 墨之随意的在镜水池边找了个石凳坐了下去,又极其随意的瞥了君卿一眼嘱咐道,愣是把一脸欣喜的紫玉晾在了一边。 君卿讪讪的笑着点了点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墨之对她这么好,她实在不忍利用他对付紫玉,与其日后对墨之心怀愧疚,她宁可选择继续忍让。 紫玉见墨之这么一说,口吻也颇是讽刺的即刻接道,“是啊,师妹你身子怎么这么虚弱,还是先好好调养去吧,千万别仙术一点也没学会,倒是把自己给拖累了。” 君卿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像是在沉默的抗议。紫玉完全没当回事儿的小跑到墨之身边,双手捧着白净瓶,满脸殷勤的笑眯眯道,“师傅,我听说您老人家要回来,今日特意跑到镜水池,取了些荷叶上的露珠好给您泡茶喝,我听师兄说,这露珠泡茶,茶香会格外清香甘冽呢。” 原本以为墨之会因此赞许一番,紫玉却没料到,她才话罢,墨之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他抬手打翻了紫玉手上的白净瓶,阴冷的盯着紫玉道,“紫玉,我问你,君卿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紫玉仿佛没听到墨之的问话似的,目光呆滞的望着散落一地闪烁着的露珠,浑身颤抖道,“又是她,又是她……” 她猛的抬起头,指向君卿,眼神中泛着浓郁的杀意道,“师傅,为什么?她一来你就开始对我越来越冷漠,你的眼里现在只有她,我也是你的徒弟,为什么你总是帮着她教训我!” 沙哑着发泄完,不等墨之回复,紫玉便哭着掉头跑远。 君卿正想说话,却发觉墨之忽然间消失不见了,她四处张望的转着脑袋,还是不见人影,心里不由的嘀咕一句,果然大仙都是来无影去无踪。 想到墨之为了自己与紫玉对峙,君卿心头悄然的滑过一丝甜意。只是闹到了这种地步,她与紫玉的关系只怕是愈发水火不容了。 自从上次镜水池之后,墨之几乎很少再与君卿主动说话。 君卿尽管有些失落,却也坚定信念,开始认认真真的正式修仙。 每天一打坐下来就是整整一天,时间久了,平时昏昏欲睡的情况没有了,倒是觉得似在云端。 心中想着仙书中内容,融会贯通,君卿慢慢感到丹田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向上涌,渐渐地,她对那些一板一眼的仙书也不再讨厌了,反而每天晚上都要把内容在脑海中从头想一遍方能入睡。 她也发觉,这些仙书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甚至于她并未太刻意去背,却能轻而易举的熟记在心。 静下心来修仙时间过的就是快,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月。 君卿的御行术也慢慢有了起色,从数日前没前进几步就会摔下来,到现在可以凭借控制意念稳定身形,随心而动。 反复练习几次,她已经能够熟练的掌握方向平衡,就连紫玉在一旁看着都大吃一惊,她当初修行时可是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能做到来去自如。 墨之很是欣慰的轻轻的拍了拍君卿的肩膀道,“还不错,继续努力。” 第一次得到墨之的赞赏,君卿的心里很是兴奋,修行也是愈发努力,而紫玉看着眼前这一幕,再加上镜水池所受到的屈辱,对君卿分外眼红嫉妒,她紧咬着鲜红的下唇,心心念念着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三日后,墨之奉天帝之命前往虚空山,传言有魔界的人在周围一带作乱,滥杀无辜生灵。 临走之前,墨之交代紫玉,务必要记得每日正午十分前去后山,给慕容封送上他亲手炼制的紫金丹。 慕容封与山妖大战身受重伤之后,墨之输了许多真气给他,也只是暂时勉强稳住了他的心脉,他的五脏六腑仍是需要慢慢恢复调息。 无量仙宫的后山常年冰雪不化,四周巨寒无比,却是疗伤的上佳圣地。 紫金丹又有提升修为的功效,两者相辅,慕容封的伤势也算是稍稍好转起来,可还须要日日在后山打坐一段时辰。 既是墨之的安排,紫玉自然满口答应,让他放心,必会好好照顾师兄。 只等墨之前脚刚走,紫玉脑海里的小心思就溜了出来,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又怎么能甘心放过对付眼中钉呢? 这次她一定要让君卿彻底从墨之身边消失,永绝后患。 “君卿,我有些私事处理,今日正午你去后山给师兄送药。” 紫玉将一个褐色的小盒子递给君卿,一派肃然道。 君卿看着紫玉沉着一张脸,迟缓的接了过来,有些疑惑的问道,“师姐是要出远门吗?” 紫玉蹙了蹙眉头,脸色冰冷道,“我的事你尽量少打听,我让你去送自然有我的道理。” “只是师傅不是交代给师姐了吗?” 君卿仍旧有些不安心,毕竟这是关乎慕容封的伤势,她可不敢疏忽大意。 “你怎么那么墨迹,不就是送个丹药吗,又不是要了你的命。” 紫玉明显不耐烦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想了想才又续道,“我是你师姐,师傅和师兄不在,凡事就都要听我的。” 君卿见她这么说,也只好点点头作罢。 紫玉挥了挥手道,“记得速去速回。” 君卿应了一声,不疑有她,到了正午,问仙仆打听了下后山的方向,便带着紫金丹朝着慕容封所在奔去。 刚踏进后山,君卿顿时感到眼前景色诡异。 这里俨然就是一座光秃秃的冰天雪地,毫无一点生机。 她不禁后悔方才太过匆忙,竟是忘记仔细的把这后山打听一番了。 迎面袭来的寒意不多一会蔓延至全身,君卿发觉到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唇色青紫着止不住瑟瑟发抖。 掌心不停的搓动着双臂取暖,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君卿走了许久,依然还是不见慕容封的踪影,反而双腿变的愈发沉重。 蓦地,她的意识突然越来越模糊,终于体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仅存着最有一丝力气,君卿眼皮强自的打开了一条缝隙,可是茫茫四周,雪色漫天,连一个可以求救的人都找寻不到。 难道就这样死在了这里了? 若是真的枉死,怕是到了奈何桥边,也不能证实这一切究竟是否紫玉有意陷害,君卿不敢继续想下去。 忽然睇了眼手上握着的小盒子,她想起了紫金丹。 或许它可以救自己一命,只是这种情况,莫说吃下丹药,就连打开盒子她都不可能做到。 “看来如果我不及时出现,这次你就真的没命继续修仙了。” 君卿凝神一听,这分明是个人类的声音,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个鬼地方竟然出现了活人。 她努力想要看清楚来人,视线却是愈发的暗沉了下去,直到意念支撑不下去,最终陷入一片黑色之中。 君卿似是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位身着玄衣的男子喂她吃下了手中的紫金丹,接着对她说道,“五百年前我没能救了你,五百年后我不会再让你有事。”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冷意,可是这感觉却是分外熟悉亲切。 “还有,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 她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多次试图看到那名男子的脸部,他却突然的又消失不见。 只留下身上淡淡的清香还未完全消散。 等到君卿再次睁开眼眸之时,墨之正一脸焦急的守候在她的床边。 淡淡的扫了眼四周,君卿确定她已经平安的回到自己的厢房之中了。 “师傅……” 君卿轻声的唤了一句。 墨之连忙的附身上前接过话道,“你怎么样?” 君卿坐直了身子,凝视着墨之,依稀嘴角噙着笑道,“已经好多了,师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师傅一听说你在后山晕倒了,立马怒杀三千妖魔,心急火燎的一路御风飞回仙宫,可见师傅他老人家有多在乎关心小师妹你啊。” 君卿闻言,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大师兄慕容封,他的语气泛酸,怎么听都像是个小姑娘正在吃醋。 这么一想,君卿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慕容封见状,一脸疑惑的盯着君卿,不明所以,岂料,君卿眼角笑意愈发加深。 墨之见她气色恢复了不少,也才放下心来,思虑了片刻,道,“君卿,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去后山的?” 第六章 无量仙宫(四) 墨之极其寻常的一句问话,却让君卿的陷入了深思。 回想起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的心底泛起一阵冷意,她万万没有想到,紫玉这次让她去送丹药,险些让她送去了阎罗殿。 冷冷的瞥了眼厢房一侧始终默不作声的紫玉,她讽刺的轻笑道,“这就要多亏我的好师姐了。” 墨之眉头一皱,目光冷淡深沉的发问道,“紫玉,这件事又与你有关?” 紫玉点点头,强作镇定的上前一步道,“我有事不能去给师兄送药,所以就让君卿代我去一下咯,这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吧?” “可是师姐你并未告诉我,后山竟是那般危险。” “那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大意,不问问清楚就随便去了。” “究竟是我大意还是师姐你故意陷害,师姐你自己心知肚明,不是你让我速去速回的吗?” 紫玉狡辩不休,君卿委实失望,她本来还想念在两个月的师姐妹情分上,放她一马,如此看来,大可不必。 “对啊,我是让你速去速回的啊,一定是你在后山耽搁太久,所以才昏倒的,说到底还不是怪你自己。” 紫玉慌张的背过身,反而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君卿的身上。 听到这里,墨之抬了抬眼皮,轻声道,“我临走之前不是特意交代过你了吗,不要让别人随便踏进后山。还特意给了你一粒驱寒丹,如果没有这粒驱寒丹不要说君卿,就算是你五百年的修行,也会抵抗不住四周的巨寒。” 君卿终于确定这一切果然是紫玉早就计划好的,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紫玉猛然的跪在了墨之的跟前,含泪哭诉道,“师傅这么说就是相信君卿的话,而不相信我了,我跟随师傅修行这么久,从来违背过师傅您老人家的意思,此次我的确是事出有因,思虑不周,但是绝非有意加害于她,师傅您若是不肯相信,我就只好以死明志了。” 说着,她便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牢牢的握在手心,抵在了自己的颈脖。 君卿讶然了一下,讶完之后又略想了想,苦肉计,确实是高,只可惜她也不是吃素的。 她支撑着身子走下床,扑通一声也极其干脆的跪在地上,眼眶泛红道,“我本来就只是一介凡人,自从我来到仙宫之后,师姐素日里就开始处处针对于我,君卿自知身份悬殊,又敬重她跟随师傅多时,一直以来不敢多言,只能忍让,我以为……” 哽咽着停顿了片刻,转而道,“我以为师姐能和我好好相处。可是这次,我险些就丧命在了那方冰天雪地之界,并非是徒儿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实在是师姐这次想要的是我的性命,我跟随师傅修仙,无非也只是想寻个安心之地,如果这里容不下我,我便走好了。” 紫玉手心紧紧攥起,她没想到君卿也会出这招,她双目血红的瞪向君卿,恨得牙根痒痒道,“师妹,我的确是不喜欢你,但是我们无冤无仇,你说我想要你性命,岂非太严重了,一切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凭空猜测而已,你可不要随意的嫁祸给我。” “起初,我也不懂师姐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上次在思安堂,你对我下手,招招狠毒,我只当是自己言语上不小心得罪了师姐,并未向师傅提及此事。” 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君卿掩着嘴的咳嗽了两声,方才又道,“后来我听仙仆们说起,原来师姐你一直喜欢师傅,而我的出现让你产生了危机感,你觉得师傅对我异常的好,所以才妒忌的要致我于死地,难道师姐你还不承认吗?” “就凭你,不过是个凡人,我堂堂天君的女儿,为什么要嫉妒你!” 紫玉的口气还是那么高高在上。 两个人争的不可开交,墨之却迟迟的没有再发话。 慕容封眼风扫了墨之一眼,亦是跪下淡淡道,“无论怎么说,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师傅如果真的要怪罪,还是请责罚我吧。” 君卿此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不明白慕容这番话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难道他是想帮紫玉吗? 只是琢磨着他们如若果真联手,墨之最后必会心软,又要放过紫玉。 于是索性直直的挺起背,朝着墨之重重的磕了两个头,眼神决绝道,“师傅也不必再为难了,我也不要修仙了,还是请师傅把我逐出师门吧。” 慕容封眸底一沉,斜挑着眼角,笑盈盈道,“师妹你这是在威胁师傅吗?” 君卿坚定的摇摇头,“不敢。” “师妹这么一说,倒是逼得师傅不得不处置紫玉了,还真是高明。” 慕容封脸上的笑意更深,语调却是阴阳怪气,分明话里有话。 紫玉明显也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也连忙膝行两步,扯着墨之的衣角急急道,“师傅,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其实是君卿眼里容不下我这个师姐,所以千方百计的诬陷我,想要把我从您身边赶走啊,师傅,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这一唱一和的戏码还当真是精彩,君卿冷笑的抽了抽嘴角。 墨之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缓缓的开口道,“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接着他神色厌恶的甩开紫玉,冷硬道,“紫玉,你一向在我无量仙宫里飞扬跋扈惯了,但是你本质不坏,从不伤人性命,还有慕容每次都帮你求情,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只是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我便不能再容忍你了。” 紫玉满脸惊恐的抬头望着墨之,低声哀求道,“师傅,师傅,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 墨之不等她说完,自顾自道,“你还是回去你父亲身边去吧,你在我这里能学到的仙术在他那里也是一样的,你回房收拾一下,等会就离开吧。” 紫玉一颤,手上的金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哭喊的扑倒在墨之脚下的,泣不成声道,“师傅,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我真的没有要害她,这全是君卿那个贱人故意设计我,您要相信我。” 墨之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清然道,“不必再多说了,以后我们师徒恩情一刀两断,来人把紫玉带下去。” 听到墨之的命令,仙仆即刻入内,将哭的稀里哗啦的紫玉带了出去,南厢房外随之传来了紫玉鬼哭狼嚎似的的诅咒声,“君卿,你这个贱人,你一定会不得好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封半是热闹半是惋惜道,“倒真是可惜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师妹,师傅愣是不放在心上。” 墨之垂眼瞧了瞧慕容,沉默不语。少顷,抬眼望向君卿,“你快起来吧,身子骨还没完全好起来,这么跪的时间久了,更要在床上多躺几日了。” “多谢师傅。” 君卿费力的站起身,泪珠一串串的簇簇落下。 刚才慕容封莫名其妙的掺和进来之后,君卿已经死心,认为自己这次是输定了,可是墨之竟然选择了相信她。 除了满心的感激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不必谢我,你若是当真要谢,就努力修行仙术,能到仙界下次的斗法大会上不要给我丢脸就好。” 墨之扶了扶君卿的肩膀,眉眼含着一丝温醇道。 君卿眼角噙着泪光,认真的点点头。 慕容封啧啧的咂咂嘴,不知何时已然自觉起身,半倚在了门口,似笑非笑道,“师傅要是没什么吩咐,我也就先行下去了,免得我在这碍了你的眼。” 墨之轻飘飘的瞟了他一眼,算是默许。 君卿不免有些诧异,墨之与慕容之间似乎不像是师徒,倒是看起来十分亲密。 墨之仿若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咳了一声随口道,“慕容跟随我已有五百年了,所以说话与我随意了些,你别在意。” 君卿无端生出一丝尴尬,只好干巴巴的笑了两下。 两个大男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确实还真是随意了点…… 墨之替君卿重新把了下脉,又嘱咐完她好生休息,便说有事抽身离开了南厢房。 溶溶月光,夜凉如水。 君卿闭目而卧,表面上睡着,实则脑海里却是乱七八糟。 她一会想想墨之,侧了个身,又想起来了紫玉的那句话,心绪怎么也静不下来。 不过最让她在意的当然还是那个所谓的梦境里的玄衣男子,他究竟是谁。 君卿醒来后原本误以为,是墨之在后山救了自己,但是在刚才她有意问起时,墨之却告诉她,他赶到的时候君卿已经吞下了那颗紫金丹。 难道真的只是幻觉?可是那缕真实的清香,又作何解释呢,甚至君卿总隐隐感到玄衣男子身上的气味十分熟悉。 不管怎样,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君卿暗自思忖,他日一定要找到他报恩言谢。 此刻正在胡思乱想的除了君卿,还有忧心忡忡的慕容封。 斟酌再三,他最后还是取了条黑色的面巾蒙在脸上,朝着君卿的厢房直奔而去。 刚站定在门口,墨之鬼魅般的出现在他身后,眸间凛然的低声喝止道,“住手。” 慕容封瞳孔内一片颓然的回过头,耸了耸肩,只得一路跟着墨之走出了无量仙宫。 第七章 诡异魔界(一) 慕容封面对着墨之,取下了面巾,散落的挥了挥衣袖,俊秀的面容上泛着些许的不甘称了声师傅。 墨之双手负于腰后,眼底散发着浓郁的怒意道,“你为何要杀她?” 慕容封表情愕然的看着他,犹记得上次墨之发怒还是五百年前。 他垂首沉思了半晌,完全不似往常的漫不经心,神色分外肃然道,“师傅,除了她,谁还能让你这么放在心上。”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墨之默了一默,冷声问道。 “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起了疑心,我还心存侥幸的以为兴许只是长相相似罢了,因此我特意偷偷去天界走了一趟,查了查刑罚簿。” 慕容封呵呵一笑,充满失望的叹息一声道,“真没想到,果然是她。” “所以在后山,你明知道她没有驱寒丹在身,性命垂危,也不肯出手救她,就是因为她是百花仙子的转世?” 墨之虽然还是冷笑着,但是方才身上的杀意已然渐渐敛去。 慕容封屈膝跪下,眼神幽怨的偏过头,双手一揖道,“如果我狠下心就是不说,师傅也就不会急匆匆的赶回来救她一命了。” 墨之睇了他一眼,往一旁侧了一侧,淡然道,“救了她的是紫金丹,不是我。” 慕容封愣了稍许,接着咬牙切齿道,“当时我就应该在后山直接杀了她。” “她已经不是百花仙子了。” 慕容仰头望着站在身前的墨之,沉痛道,“五百年前,百花仙子宁可背叛天界,放弃仙位,皆是为了魔界的大护法,就因为她泄露作战计划,险些害的师傅葬身魔界,她的心里只有那个大护法,根本没有师傅,师傅何苦还要找到她的转世,教她仙法。” 见墨之不说话,他续又反问道,“倘若此事让天帝知晓,师傅可曾想过后果如何?” 墨之缓缓的闭上眼,唇动了动,脸上看不出究竟是何种情绪。 慕容封知道他在犹豫,乘热打铁,口中发狠道,“既然师傅下不了决心,就让我去杀了他。” 墨之猛然的张开眼,目光中清寒一片,冷静道,“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伤她一分一毫的。” “师傅,她只会给你带来痛苦,慕容不能看着您像五百年前一样,重蹈覆辙……” “不必再说了,我自有我的打算。” 墨之挥手制止,打断他道,“慕容,这不是你插手的事情。” 说罢,消失不见。 慕容封紧紧抿着嘴唇,依稀仍然跪在原地,一想到五百年前墨之与百花仙子之间的种种纠葛,满眼愤恨。 苦于眼下又实在无可奈何,他火气大的很,只能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用力的摇了起来。 大半夜的,这风委实凉了点。 慕容伺了眼周围,好在四下没人,浑身上下抖了一抖,又把折扇塞了回去。 待到君卿昏昏然醒来之时,墨之正坐在她的房内,悠悠然的捧着一卷仙书,随手翻看着。 君卿揉了揉蓬松的长发,茫然了下,复又定睛一看,这里确实是她的厢房没错,难道是墨之在梦游? 看样子又不甚像,她故意的咳嗽了一声。 墨之低头浅抿了一口手上的茶,依然目不转睛,明显并没注意到她。 君卿心中闪过一丝纳闷,紧接着又咳嗽了几下,只是这次有些心急,她竟然一不小心呛着了。 她连连跑到桌旁,倒下一杯茶,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喘息着坐了下来,她这才发现,墨之正托着腮,唇边隐约挂着几丝笑意,细细的打量着她。 君卿上下扫了眼此刻的自己,又悄悄的瞥了眼墨之,小脸顿时感到滚烫烫的,可若是扭头就走,又似乎不太礼貌。 她一边寻思着,一边慌张的拢好凌乱的衣衫,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又倒了杯茶,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墨之将手中的仙书轻轻放下,面对面看着她,施施然道,“看来你这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 君卿摸了摸发烫的面皮,怅然道,“是,是师傅,师傅您老人家仙术高明。” 墨之相当赞同的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骤然安静的气氛中透着诡异。 君卿屏住呼吸,十指不停的搓来搓去,这可是她第一次和男子这么近距离的单独相处,虽说对方比他大了几千岁,还是自己的师傅,可终归…… “君卿。” 正在她神游之时,墨之突然开口道。 君卿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怔了怔,抬起头道,“师傅……” “君卿,为师近日一直在琢磨,你拜师之时,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既然这次你伤势已大好,思来想去,这把百花剑就送给你,也好防身之用。” 说着,墨之手上幻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剑,缓缓递给了君卿。 君卿小心翼翼的接过百花剑,握在手中那一刻时,只觉得一股强大的仙气流窜在体内,仿若七筋八脉瞬间打通,全身飘然。 她更加坚信这把百花剑乃是柄神器,故而满脸欣喜的望着墨之道,“多谢师傅。” 墨之浮了浮茶叶沫,郑重道,“这把百花剑灵气极高,你务必要更加勤勉修行,也好早日能完全驾驭它。” 君卿亦郑重道,“徒儿谨遵师命。” 墨之欣慰的望着她,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还没说话,猝然之间,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君卿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惊慌道,“师傅你怎么了?” 墨之强自的使出最后的力气封住体内的仙气,表情十分痛苦,艰难道,“看来是上次为了快点赶过来,与魔界的左护法在虚空山交手时,不小心被他剑气所伤,我本以为只是小伤,就没在意,想必当时他的剑上有毒。” “怎么会这样,那还有法可解吗?” 君卿心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嗓音哑然道。 “这是魔界一种毒药,唤作往生咒,中毒初期不被察觉,往往等到发觉之后,就已经毒入肺腑了,我仗着几千年的修行,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若是换做旁人,怕早已经一命呜呼了。” 墨之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君卿的头发,安慰她道,“放心,我没事的。” 话音落下,便倒在了君卿的怀里。 君卿紧紧的抱着墨之,呆呆的望着气若游丝的他,眼泪顺着脸颊,打湿了他的青发。 她忽然之间想到了慕容封,他或许有办法可以救墨之,对,慕容封。 慕容封一听说墨之中了毒,急忙跟着君卿来到了南厢房。 仔细的看过墨之之后,慕容封脸色一变,惊恐道,“是往生咒。” 君卿泪盈于睫,接过话道,“是,师傅在昏迷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师兄,师傅他还有救吗?” 慕容封定了定神,目光投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墨之,沉声道,“师傅用仙术护住了自己的心脉,暂时不会有事,但是若是七日之内找不到解药,莫说是我们救不了,就是天帝亲自来了,也是无用。” “我这就去魔界,逼他们交出解药。” 君卿恨声说完,起身就向门外冲去。 慕容封挡在她身前,凉凉道,“魔界的人怎么可能会交出解药,你根本不是对手,何必去送死。” “师傅是为了救我,才会一时心急受了伤,我一定要把解药拿回来,否则我宁可死在魔界。” 慕容封对望着她坚定的神情,眼神黯了黯,嘱咐她小心,便由了她去。 君卿隐遁了仙气便踏进了魔界。 魔界的天色灰蒙蒙的,四周若隐若现的闪耀着青蓝色的鬼火,空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不时飘荡着几声凄厉的惨叫,不由让君卿想起了黄泉路。她怯怯的闭上眼睛,捂着嘴巴,刚准备沿着原路逃回去,双腿却径自的停了下来。 紧了紧手心,她倒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她再次朝着魔宫深处走去,眼珠暗暗的观察着路上的变化,方才青蓝色的鬼火,竟然都变成了赤红色。 与此同时,血腥味和凄厉声也消失了。 君卿呼出一口气,想来魔界只是略微丑陋了一点,兴许没有那么可怕,是她太大惊小怪了。 想到这里,她放松警惕,大步摇摇的继续向前走去。 “啊!” 忽然,一声尖锐的怪叫传来,君卿吓得连连后退,随之也大叫出声。 “啊,啊,啊。” 虽然还是怪叫,但是语气分明如同人类一样正常了。 君卿努力镇定了下心神,眼睛徐徐地打开,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眉目清朗,绿色衣衫的男子。 君卿斜斜的瞄了他一眼,看他模样,好似不是坏人。 绿衣男子见她一直不说话,略思考了下,询问道,“你是哑巴?” “你才是哑巴呢!” 君卿双手叉腰,转念又想,果然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好人呢。 绿衣男子唔了唔,旋即目光一凛道,“你到底是谁,来魔宫做什么?” 君卿手指随意的绕了两圈,撇撇嘴道,“来魔宫自然是想加入魔界了。” 这是她在来魔界之前就已经编织好的理由,如今果断派上用场了,君卿拍了拍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绿衣男子不屑的甩了甩头,道,“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就凭你还想加入魔界?” 第八章 诡异魔界(二)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令人压抑。 君卿白了眼绿衣男子,理直气壮道,“魔界招收弟子,我慕名而来,好像没有规定不招收女弟子吧?” 绿衣男子面露张狂,挑眉嗤笑道,“只怕你一介小小女子,在去魔宫的路上就已经被妖魔吃掉了。” 君卿皱了皱鼻子,略沉吟了下恍然道,“如若真是这样,也难怪魔界这几年越来越没落了。瞧不起小小女子,终究是不会有好前途的。” 绿衣男子闻言,磨着牙齿往外蹦出一个字,你! 君卿耸了耸肩,若有所思了一会,不动声色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魔尊正是魔界大护法的夫人吧?” 绿衣男子抽了抽嘴角,脸色青黑道,“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 君卿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道,“承让承让。” 诚然不是她对魔界知之甚详,实则是她来魔宫之前确实特意打听了许多,做了番功课。 绿衣男子扶额无语了片刻,眼尾冷冷的瞟了一眼镇定自若的她道,“你真的想加入魔界?” “不然呢?” 君卿歪着脑袋睇着他。 “你为何要加入魔界?” 绿衣男子又问。 君卿蹙了下眉,非常慎重的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是为了学习法术。” “为何不去修仙?” 绿衣男子步步追问。 君卿望了眼四周缥缈的雾气,颇是无可奈何道,“这个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我不反对你简要概括一下就好了。” 君卿僵了一僵,眸底一阵翻江倒海。 稳了稳神色,感喟道,“其实是我不喜欢做神仙,规矩太多,还是魔宫好,自由自在。” 绿衣男子颌首,讷讷道,“原来如此,也不是特别长嘛。” 君卿吞了口唾沫,干干一笑道,“确实确实……” “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带你进魔宫好了。” 君卿眼睛一亮,激动的问道,“真的?” 绿衣男子清了清嗓子,脸上笑意渐浓道,“当然,我可是魔界堂堂右护法,由我举荐你,你还怕不能成功呢?” 君卿看着面前的绿衣男子,心头猛然一颤。 魔界的右护法,想必在魔宫的地位也是极高的,功力自然不能小觑,那么他会不会感受到自己身上刻意隐去的仙气。 君卿暗自思忖,无论如何,她都要进入魔宫,拿到解药去救师傅。 想到这里,她也便不再害怕,淡然一笑道,“那真是多谢了。” 光线暗沉,邪气笼罩,顺着去往魔宫的路,越往里走,君卿愈发觉得森森然。 右护法又带着君卿七拐八拐,绕了好几条弯路,她早已经头昏脑涨了。 “你叫什么名字?” 右护法忽然开口道。 “君,君卿。” 君卿一边仔细辨认着脚下虚浮飘忽的路,一边回答着他,接着问道,“你呢?” “我叫西古。” “哦,真没想到你竟然是魔界右护法。” “我长的不像吗?” 君卿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又很快的摇摇头道,“一点都不像。” “只能说你不了解我。”西古神秘兮兮道。 这绝对是大实话,君卿心底极力赞同道,第一次见面就能分分钟了解他,她真可以去考虑摆摊算命了。 不过,她和墨之相处了那么久,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他在虚空山受了伤,她都是最后得知。 她的目光不由的黯了下去。 “西古,看来你和这位姑娘倒是很谈得来吗?” 君卿正时发愣,黑暗中冷不丁飘出一句娇媚的笑语,紧接着一道红光乍现,君卿侧目凝去,只见一位妖娆绝色,轻纱半裸的红衣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哆嗦了一下,双眸充满戒备的盯着她。 而西古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君卿瞥了眼红衣女子,又看向西古,瞬时明白了过来,失笑道,“原来你是故意引我至此。” “看来你还不是特别愚蠢。” 红衣女子半掩着嘴巴,邪魅一笑道,“现在可以交代你来魔界究竟是什么目的了吧?” 说完,红衣女子的身后顿时显现出一群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个个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杀意。 君卿没想到这么快暴露了,也没想到西古早就发觉了一切。 她讽刺一笑,极其淡淡的抬眼望向前方道,“我既是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我看你是在找死。” 红衣女子足尖一点,腾空而起,一股杀意从上空直冲君卿而来。 她旋身避过,手上幻化出墨之送她的百花剑,准备迎战。 脚下还未站稳,立刻感到身后一阵阴冷的掌风强烈的逼近。 君卿还来不及用上御行术,掌力已然劈中了她,整个人向后倒去。 突然袭来的痛感,令她不禁大叫了一声,她下意识的抚上左肩,鲜血霎时充斥在指缝间。 “到底是谁派你来魔界,你们仙界又到底有何计划。” 西古目光冰凉的俯视着她,仿佛两人从未相识。 “要杀就杀,不必废话。” 君卿面色虚弱,强撑着意识道。 “那我就成全你。” 君卿缓缓放下眼帘,一脸平静。 当初她冒险只身来魔界,就抱有必死的决心,倘若救不了墨之,能陪着他一起死去想来也不错。 “区区一个小仙,竟惊扰魔界右护法和红凤使一起出动,当真是实在难得。” 一个清冷的声音幽然传来,君卿神色一紧,只觉得这声音格外耳熟。 “谁?” 被称为红凤使的红衣女子厉喝一声,四处张望着,可是却遍寻不到身影。 隔空传音,足见来人功力深厚,甚至在她和西古之上,她不敢掉以轻心。 一道黑影掠过,红凤使还没反应过来,倒在地上的君卿就已经消失不见。 待她察觉过来之时,立刻道,“追。” “不必了。”西古阻止道。 “为什么?” 红凤使满心疑惑道。 “你可知晓来人是谁?” “身形太快,我没看清,是谁?” 西古犹疑了一会道,“大护法。” 红凤使当即一愣。 西古亦是皱眉不解,他不明白魔界大护法为何要帮一个神仙脱身?难道是其中另有深意? 君卿感受到有人带着她飞了好长一段,等到再次平安落地时,发现好似是处身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之中。 她用力的眨巴了几下眼睛,总算勉强适应了环境,这才终于把这位救命恩人瞧了个仔细,惊道,“是你?”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在仙宫时遇见的黑衣男子,冰块脸。 “冰块脸,你你你,你怎么会这里?” 君卿牙齿磕磕巴巴的指着他道。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冰块脸依然不改当日的冷面模样,质问道。 “我……” 君卿垂下头,低声支支吾吾道,“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也偏偏不告诉你。” 冰块脸晃了几步,冷声道。 君卿咬了咬牙,又看了眼身上的伤口,懒得与他争辩。 回头又一想,毕竟多亏是他,才逃出险境,转而吭吭哧哧道,“多谢你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冰块脸明显是故意为难。 君卿隐约含着几分怒意道,“难道你年事已高,所以耳朵失聪了吗?” 半晌没有声音,冰块脸也不见了,山洞里一时静极。 四周寒意包围着君卿,她有些害怕的喊了一句道,“冰块脸……” 还是无人应答。 君卿扶着肩膀,向前小心谨慎的踱了两步,嗓音沙哑着道,“冰块脸,冰块脸……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她连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又走了几步,周围愈发难以辨认,君卿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她捶打着地面,手掌还不小心被洞内的石头划伤,屋漏偏逢连夜雨,君卿大声愤怒道,“死冰块脸,臭冰块脸,简直是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居然丢下我,自己就这么走了。” “不是你说我耳朵失聪了吗,所以你骂我,我听不见。” 这口气,还真是欠抽。 君卿压了压怒火,感觉着现下的时机还不够成熟,两个人稍稍安全一下。 她顺着声音的大致方向摸去,脚下一滑,看样子又要摔倒。 只是这次她明显感到地面柔软多了,定睛一看,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扑倒在了冰块脸的怀里。 她慌忙的一把推开他,笔直站定身道,“你离我远一点,不要意图趁机占我便宜。” “我看我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别……” 君卿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脸上却是璀璨一笑道,“别这么心急嘛,我不是就想问问你这里是哪里吗?” “这里是魔界的一个山洞,出了这儿山洞就是魔界的出口。” 冰块脸诚实道。 “你怎么会对魔界这么了解,难道你是魔宫的人?” 想起西古,君卿不免对面前的男人起了一丝疑心。 冰块脸并没急着回答,只是突然的握住了君卿的手,口气那么还是令人讨厌道,“跟着我走,或者你自己走。” 君卿深吸了两口气,也罢,姑且信他一次。 冰块脸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去,望着他坚定的背影,忽然君卿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感觉似乎并不像他本人一样讨厌,她反而感觉掌心暖暖的。 “等会到了魔界出口,你就赶快离开这里吧。” 冰块脸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君卿恍惚了一下,认真道,“不,我还是要杀回去。” 第九章 诡异魔界(三) 冰块脸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君卿的话。 抬眸间,两人蓦地四目相对,皆是默默无言,周遭霎时静的出奇。 只是隐约飘着细微的风声,水声也愈发清晰,似是潺潺涌入心间,君卿的眸底荡起了层层的涟漪。 山洞里太过清冷,待得久了,君卿不由的打了个喷嚏,受伤的地方这下也跟着疼痛了起来。 冰块脸见状,将衣服脱下来轻轻披在了她身上,又把掌心搭在她的左肩上,君卿马上感到一股暖流覆盖在上,伤口竟然也缓缓的愈合了。 她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赞叹道,“这法术当真是厉害。” “这个是自愈术,等日后我可以慢慢交你。” “不要,我不要学。” 君卿脚下挪了一挪,义正言辞的拒绝道。 冰块脸不动声色的眼脸一扬,兴致盎然道,“这是为何?” “我既有师傅,自是只能学习本门仙术,岂能随便再与他人修行。” 君卿眼风里虚虚瞟了他一眼,看似一本正经道。 冰块脸叹了口气,拢了袖子没得奈何一句道,“既是如此,只好罢了。” 君卿鼻孔里哼了一声,不满的嚷嚷道,“我看你根本是没诚心。” 冰块脸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搭话,煞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管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君卿用力的甩开他,朝着他吐了吐舌头,扭过头赌起了气。 听到许久许久没有人说话,冰块脸这才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君卿道,“你来魔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洞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君卿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他说的极其轻描淡写,话里却透着十分的寒意。 君卿抚了抚额前的刘海,踌躇了一会,眉心拧起道,“我是为了救人。” 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何身份,他却是目前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我救了你不是为了让你接着去送死的。” 冰块脸瞧了她一会,顿了顿,才继续道,“当然,可能最后你我谁也逃不了,都要死在魔界。” 君卿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满目悲伤的望向他,泪水悄然弥漫脸颊。 冰块脸瞥了她一眼,冷眉轻笑道,“你哭什么?既然那么怕死还敢只身闯魔界?” 君卿抹了抹眼角,闷声道,“我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了,我死了不打紧,只是怕要连累了你。” 越说下去,君卿哭的越是伤心,声带嘶哑道,“我们仅仅只有一面之缘,我如今连你姓氏尚且不知,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你若是真的为了我赔了性命,我就是到了黄泉路上也无颜见你。” 冰块脸愣了一愣,面色上依然没有多大起伏,口中不紧不慢道,“我叫白华。” 说罢,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君卿又道,“而且,我可没说过我想死。” “白华……” 君卿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像是找到了一丝安慰,凄凉的笑了笑,旋即又失落的感伤道,“我也不想死,只是魔界高手那么多,听说那个大护法更是了得,我怕最后会害了你……”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冰凉的身体不由的颤了几颤,脑海中却愣是没有推开他的打算。 白华拥着君卿娇小柔弱的身子,犹如深潭的瞳孔渐渐闭起,隐去了一切的情绪。 君卿安静的靠在他的怀中,早已忘记了哭泣,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恍若似曾相识,萦萦绕绕的清香充斥在她的鼻尖,让她沉迷其中。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白华的声音清清淡淡,却并不似是往日里的冷漠,分明蕴含着浓浓的情愫。 君卿睁开双眸,抬眼望他,他低下头,又补充了一句道,“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讲话的神情非常认真,语气更似是一句承诺。 君卿咳了一声,低下头浅浅一笑。转而又想起了什么,脸色为难道,“可是……” “可是?” 白华微微蹙眉道。 君卿唔了唔,欲言又止,接着朝他扯起一丝笑容道,“等会出了山洞,你只管自己逃命即可,不必介怀于我。” “为什么?” 白华睇着她语气骤冷道。 “我不能离开魔界。” 白华见她吞吞吐吐,一双漆黑的眸子愈发慎人道,“我刚才说了,绝对不会让你再有事。” 君卿拨开垂在耳畔的头发,走开两步道,“我知道,可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留在这里。”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白华沉沉道。 “我……” 君卿张了张嘴巴,轻咬住下唇,不知说出来,与他是福是祸。 见她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白华板着一张脸,放出一句狠话来,“倘若你还是不肯说,今日我是不会放你离开这山洞的。” 君卿拗不过他,只好老实交代,“我师傅中了魔界左护法的往生咒,只有拿到解药才能救他,我还没有拿到解药,所以我不能走。” “你喜欢他?” 白华冷不丁的一句话问的君卿脑子里轰然一片,她只知道,师傅待她极好,她很依赖他,很想和他在一起,只是喜欢与否,她不懂,也似乎真的没有想过。 反而是此时此刻的白华,自从跟他进了山洞之后,她的一颗心就跳个不停,还有,很多奇异的感觉,这又是为什么呢? 白华没说话,只是一直的侧目瞅着神思游弋的君卿,等着看她下面说些什么。 君卿半晌才晃过神,望了眼白华,小脸一红道,“师傅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不能放任他不管。” 她还想再解释些什么,白华淡淡嗯了一声,朦朦胧胧道,“先快些走出这山洞吧。” 君卿木然的点了点头,手心又被白华握住,带着他一路朝着洞口外走去。 君卿跟随在他身后,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意而不自知。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走出了这个隐秘的山洞。 山洞外没有君卿想象中刺目的阳光,依然还是灰蒙蒙的天色,鬼火四蹿。 君卿望了眼空荡荡的四周,正要问向白华身在何处,却发觉身边那张冷面俊美的面孔竟不知何时已然幻化成了一个面目异常恐怖的妖怪。 “你……” 君卿讶了又讶,难以置信道,“你竟是生的如此奇葩……” “这是幻化术。” 白华嘲讽的扫了她一眼,不怀好意的邪笑道,“你也变幻一下吧,也好掩人耳目。” “我,我,我不要……” 君卿着实担心真变成了这模样,照镜子会平白吓着自己。 “你不是要找解药吗,你这真身,魔界的右护法已然见过了,你又如何能偷偷潜入魔宫呢?” “潜入魔宫?” 君卿诧然出声道。 白华拂了下袖口的褶痕,头也不抬的淡淡道,“我既是答应保你周全,必然是你去哪里,我则跟随你到哪里。” 他说的极为平常,可其中的情谊却着实令君卿感动。 她略一思量,觉得白华所言也对,仅凭借自身仙力定是救不了墨之,还要枉送一场性命。 见他言辞切切,君卿也便不再推托。 但是这幻化术她也只在翻阅仙书的时候看到过,不曾也不会使用。 届时犯了难,假使修炼也绝非朝夕之事。 思来想去,君卿瞳仁圆溜溜一转,旋即侧身向白华望去,面上笑盈盈道,“白华,我修行还有些尚浅,这幻化之术怕是变化不了。” 白华挑眉觑了她一眼,拿腔拿调的揶揄她道,“其实吧,我也早就料到了,你这种层次的小仙如何能会呢?” 君卿打了个呵呵,真是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忍了忍却是仰着脸,眼巴巴的瞅着他软着嗓子道,“你说的对,所以我可就全仰仗你了。” 白华看也不看,手指着君卿的方向一点,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君卿已然幻化成一只毛茸茸的白狐。 “你修行太低,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白华看了眼窝在脚边的白狐,感慨道。 君卿动了动粉红小巧的耳朵,轻叹一句道,“若这次能平安帮师傅拿回解药,我定会更加努力修行,不成为别人的拖累。” “有我保护你,你不需要变成女强人。” 白华的话总是那么硬硬的,可这话却听的君卿的心底软软的。 “等会你就在跟在我身边,寸步都不要走远,听到了吗?” 他的口吻仿若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一般,君卿往他身上蹭了蹭,似是表示明了。 嘱咐过后,白华带着君卿向魔宫内走去。 一路上,他似乎非常了解魔宫的地形,两人所经之处均是没有遇上巡逻的魔将,几乎是轻松的便到了一座森严恐怖的寝宫之外。 白华蹲在距离宫门外几米处的墙角下,因着他一身黑衣,魔界又是阴暗不见天日,自然变的不容易被发现。 君卿满心疑惑的用狐狸眼睛睇着白华道,“这是哪里?” 白华目光精锐的观察着四周的一举一动,顺着君卿的话回答道,“这是魔界左护法冷剑的寝宫。” “左护法!” 君卿听到这个称呼,瞬间呆住。想了一会,方才续道,“你的意思是左护法的寝宫有往生咒的解药?” 第十章 诡异魔界(四) 白华仔细环顾了下寝宫周围,除了门口外几个来回巡逻的魔将,一切看上去并无异常,他们所处的位置暂时也算的上安全。 这才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可能性应该会很大。” “你似乎对魔界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君卿歪了歪小脑袋,斜睨着他狐疑道。 白华抬头,望向远处,唇边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道,“若是真是魔界中人,你当如何?” 君卿沉默了一会,向他脚边靠了靠,低声道,“我信你。” “你信我什么?” 白华眼尾略带讽刺的复又低头俯视着君卿。 “我相信你是好人。” 君卿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在她看来,凭白华的功力,若是真想取了她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可他并非如此。 她想,她之所以对白华不单单只是感激,也是因为他肯义无反顾的保护一个与他原本毫无关系的人。 白华不再言语,狰狞的面目上一双浑浊突兀的眼珠直直的盯着她,君卿不由的后背冷汗沁沁,神色躲闪。 她正时不解之中,白华突然的附身贴近她,君卿猝不及防,白华的鼻尖已然挨上她圆圆的鼻头,语带调戏道,“现下以为如何?” 他均匀的吐息淡淡的喷洒在她毛茸茸的小脸上。 君卿猛然的身子向后一缩,踉跄的退了几步。 虽说两人皆是幻化之身,君卿的狐狸脸依然涨红,怒斥一声道,“登徒子!” 白华手上作出一个让她噤声的动作,接着双眉挑起道,“这个称呼倒是不错。” 君卿气极,抬爪就要去挠他,白华挥臂,一把将其拦住,又恢复往常的冷面道,“如今应是晓得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吧?” 君卿怔了一怔,思量一番,敛回神道,“你方才是与我故意玩笑,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对你不要放松警惕?” 白华紧紧抿着嘴唇,放开她的爪子,如实答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让?不止是我,这世上本无可信之人。” 君卿尽管不认同他的道理,却也一时无从辩驳。 只能摸了摸后脑勺,旁若无人的嘀咕着,诸如,其实她并不是不相信白华的为人,只是事情来的太过突然。 她内心里还是对白华深深感激之类。 “先别说话。” 君卿自言自语的正是兴起,白华忽然挥手打断她道。 君卿不乐意的扬起头,嘟着嘴刚想抱怨,眼风里不经意一扫,当即夹起尾巴,向下愈发压低了身子。 “怎么突然寝宫外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魔将?” 君卿偷摸的瞄了白华一眼,神色慌张的询问道。 白华弯着腰,屏息凝神的窥伺着寝宫外越聚越多的魔兵魔将,旋即,古怪的回顾了君卿一眼,淡然道,“我也不知道。” 君卿暗暗挠了挠地面,皮笑肉不笑道,“那你看了半天一直在看什么?” 白华仍是毫无波澜的平和无奇道,“看戏。” 君卿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委实败给了他的气定神闲。 撑额沉思了须臾,她继续道,“你发现了什么特别之处吗?” 白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没长眼睛吗?”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 君卿抚了抚身上的毛发,稍稍平息了下怒火。继而小心翼翼的冒头一颗,极其不情愿的顺着白华的视线眺望而去。 只见方才还稀疏散落的一干魔将瞬间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君卿尤其注意到正中间的红衣女子,她竟然也在! “那个红衣女子唤作红凤,是魔界的四大使者之首,魔界众人称呼她为红凤使。” 白华似乎知道君卿想问些什么,出声为她解释道。 “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我们是不可能再顺利潜入寝宫了吧。” 君卿失落的叹了口气,不无担忧道。 好不容易都走进魔宫了,好不容易来了这里,或许她离解药只是近在咫尺,就要这么放弃了吗? 掂量良久,她直视着前方,毅然决定道,“你趁着现在赶快逃走吧。” 白华旋了个身,倚靠着冰冷的云台一侧,斜斜的瞟了眼君卿道,“你呢?” “我要杀进去,找到解药。” 她神情十分确信道。 白华眉头微微一皱,不以为然道,“只怕你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被魔将杀死了。” “我知道。” 君卿叹息了一声,转而道,“不然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你师傅既然不急在一时,你不妨且等等看这些人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君卿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转。 想来白华所言,倒也在理,便松下一口气,笑着道,“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白华轻闭着眼睛,手指向她的脑袋慢悠悠道,“当局者迷。” 君卿想了想,的确是她太心急了。 岂料白华复又低低一笑道,“当然,你可能真的只是太笨了了。” 君卿满眼欣喜的正准备同他说些什么,生生被他这么给搅活忘了,脸色瞬时一黑。 张了张嘴,刚想与他争辩,便闻听到寝宫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清朗的男声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骤然飘出道,“红凤使,你带这些人来我玄渊宫作甚?” 玄渊宫?君卿心头一奇,望向白华。 他不屑的瞥了眼君卿,懒洋洋的指了指宫殿上的金色牌匾。 君卿半眯起眼睛,细细一瞧,惊叹魔界护法的寝宫竟还设计的这么隆重,对比了下无量仙宫,不得不说魔界在这方面还真是不简单。 “左护法,我还不是想你了,特意来瞧瞧你嘛。” 红凤使一边说着话,一边腰肢轻摆的走到她口中左护法的身边,手指不规矩的在他的身后上下游离。 君卿一听到“左护法”三个字,霎时来了精神。 一想到墨之被他所伤,她就忍不住紧握拳头,满心愤恨。 倏尔,远目望去,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淡色紫衫的男子,长相眉清目秀,面容和颜悦色。 他周身上下气质淡雅如君子,不带一丝妖气,更似是世外的自在神仙,与旁边的红凤使完全不同。 君卿不禁纳闷,这样的人竟会是魔界的左护法,竟会是对墨之下了往生咒的人。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竖着耳朵,全神贯注,似要听的更加真切。 软风拂过,左护法捋了捋鬓前的一缕长发,巧妙的旋身躲开红凤使,淡淡一笑道,“你还是直接说你这次的来意,我倒是更想听听。” 红凤使见状,收起脸上的妖媚之态,似笑非笑道,“我听说你有往生咒的解药?” 君卿闻言,身子不住的哆嗦了一下,耳朵却是不敢漏过他们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你要这个做什么?” 左护法意味深长的打量着红凤使,少顷,笑吟吟道,“你要救谁?” 红凤使魅惑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难色,转过身迟疑道,“我的一位恩人。” “恩人?可是我魔界中人?” 红凤使摇了摇头,轻叹道,“他非我魔界中人,也永远不可能成为魔界的人。” “他是神仙?” 左护法立刻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上前两步道,“你不想活了,要救天界的人。” “他对我实有救命之恩,我不得不这么做。” 红凤使说着已然面对着左护法欠身跪下。 左护法瞧着红凤使眼角泛红,也是十分不忍心,他也是头遭见到她竟是如此这般。 思来想去,他终于还是背过身,挥了挥衣袖道,“你走吧,我也只当作今日没有见过你,你也与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快些走不去。” 红凤使施施然起身,口中饶是毫不死心道,“若是拿不到解药,我定是不会离开的。” “你既是来求解药,何必还带这些人来,你倒是真不怕惊扰了大护法,要了你的小命。” 左护法看似好言相劝道,然是寻思着搬出大护法来,也好把她尽快的震慑回去。 红凤使偏偏不领情,一意孤行道,“我自是来了,就不怕任何人知道。你若不肯给我,我也只能与你拼上一拼。” 说罢,从怀里取出了破天扇,拿在手上。 她身后的魔将们也纷纷手握长刀,蠢蠢欲动。 左护法显然没有与她交锋的意思,似是妥协了几分追问了句,“你先告诉我这位恩人是何方神圣?竟是让你如此上心。” “无量仙宫的墨之天君。” 反正也是态度已定,红凤使索性和盘托出。 “什么?你要救的可是我们魔界的死敌,你知道吗?” 和左护法一样的愕然还有云台下的君卿。 红凤使大费周折,舍命也要救下的人竟是自己的师傅墨之。 她声称师傅是她的救命恩人,君卿却从未听墨之提起过。 一个是魔界的使者之首,一个是天界的天君。 况且红凤方才还对她一介小仙擅闯魔宫依依不饶,转眼却又上演了这一幕…… 一旁的白华看了眼君卿,见她想的出神,也不打扰,却是不动声色的握过了她的手。 君卿心中一紧,目瞪口呆与他对视。 他凉凉的指腹摩挲过君卿的手背道,“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君卿唔了唔,朝他勉强一笑,目光马上又投向了云台之上,玄渊宫门外的一男一女身上。 她迫切的想要弄清楚红凤使和墨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十一章 诡异魔界(五) 左护法在玄渊宫前的青石板上徘徊踱着步,一身淡色紫衣荡来荡去,却是迟迟拿不出个主意。 并非是他怕了红凤使,而是他着实感到犯难。 红凤使原自凤灵山一尾修行了三千年的白蟒,乃是众蛇之首。 三百年前,魔界大护法三顾凤灵山,邀请她加入魔界,全被她婉言拒绝。 要不是后来天界派下众将围剿凤灵山,又正值红凤使刚刚逃过天劫,修为大损。 双方厮杀三天三夜,天界斩杀三千蛇妖,凤灵洞内血流成河。 红凤使杀红了眼,却是精力不支,寡不敌众,来到魔宫时早已奄奄一息。 大护法见状,立刻取出了魔界至宝回魂丹,又是日日渡她真气,一个月后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为了感念大护法的救命之恩,她便留在了魔宫,听候大护法差遣,直至今时。 虽说她只是个使者,屈居两大护法之下,但是她手中的破天扇,轻轻一抖便是地动山摇。 自然也是为魔界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她却从不要求任何赏赐,更是不曾对任何人屈膝低头,对待魔界的魔尊亦是未行过大礼。 可是,她此番举动却是让左护法咋舌,就连听到大护法三个字仍是如此坚决。 左护法瞧着她半晌,眉头紧锁,仍是摇了摇头缓声道,“且不论他是天界战绩赫赫的天君,乃是大护法的心腹大患。他中的毒又是出自我手,你却让我拿解药去救他,若是回头被大护法发现了,你让我如何与他交代?” 一番话随着夜风灌入耳中,红凤使悟状的点了下头,笑的愈发深意道,“你要自保也对,只是这解药今日我也铁了心必是一定要拿到。” “你虽是四使之首,手中破天扇一出,更是整个魔宫都要晃上一晃……” 左护法的话讲到一半,突然又顿了一顿,手上有意无意的把玩着一个褐色的小瓶子,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的睇着红凤使又道,“可惜你遇上的是我,我也绝对不能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今日你若能胜了我,我手上的解药就让你带走。” “此话当真?” 红凤使心中存疑道。 并非是她多虑,实是左护法竟然轻而易举就肯交出解药,倒是令她不免诧异。 “自然当真。” 左护法抬了抬眼皮,续又解释道,“我若是真的输给了你,只需告诉大护法,我不敌你,解药也被你一并抢走,左右与我并无多大干系。” 他说的似乎是这么一回事儿,可红凤使的心里总还有点不放心。 转念又一想,来玄渊宫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既是寻不出个所以然,就依他所言又能如何。 红凤使冲着左护法轻轻一笑,口中捏了个诀,破天扇顿时蹿了出去,扇面瞬间长到三尺,她一纵身,将扇子握着手中。 轻轻一挥,狂风呼啸而起,四面剧烈摇动,众人眼前一花,重心不稳,很快头晕目眩了起来。 却听白华喝道,“快趴下。” 君卿还来不及回话,耳边已是轰鸣阵阵。 此时的左护法身上银光隐隐,渐转暗淡,肌肉却不断的弹突跳动,向外扩张,伴随着骨骼咯啦啦的响动,顷刻间,瘦弱的躯体竟然长成了庞然大物,稳稳的定住了身形。 红凤手中扇子复又一挽,纵声长啸,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巨大气浪当面喷涌冲撞,登时玄渊宫前青石板拔地掀起,在场的魔将们纷纷向后飞跌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不到一丝声音,空气里却充斥着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你没事吧?” 白华看了眼整个把自己贴在他身上的小白狐,试探的轻声问了句。 君卿啊的升了一个调,呆了一呆,回望他一眼道,“没,没事。” 旋即,低头才注意到,什么时候她钻进了白华的怀抱里,两人之间竟然还是这么近。 她惊慌的抬起头,不巧正撞上面无表情的白华,眸底略带疑问的凝神望着她。 她猛然推开白华,咳了一声,佯作镇定重复道,“我没事,我没事。” 倒不是她真的如斯羞涩,实则是她方才与白华对望瞧着的画面,不停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 她胸腔里那颗灼热的小心脏简直快要从喉咙里迸出来了。 君卿拍了拍小脸,扫视完云台之上的一大片倒下的尸体,复又转过看向面不改色的红凤使,讶道,“看来上次红凤使与我交手还真是让着我了……” 白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嘉许道,“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君卿想说些什么,可是仰头又咽了下去。 她总是感觉白华对魔界的一切太过了如指掌,但是既然选择了相信他,君卿最终决定不再提及此事。 她忽然又想起了左护法,他的手上还有往生咒的解药。 显然红凤使也想到了这一层,缓缓的朝着躺在地面上左护法走去。 “你输了,可以把解药交给我了吧。” 左护法擦了下嘴角的血迹,破碎的衣衫上泛着血光道,“你就算是拿到了解药,你也走不出魔宫。刚才的事怕是早已经惊动了大护法和魔尊,你认为你逃得了吗?” 红凤使俯身靠向他,弹指一挥间,褐色的瓶子依然到了她白皙的手心上。 继而媚眼如丝,婉转一笑道,“谢你了。” 说罢,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 君卿着了急,起身正欲追,却愣是怎的都使不出御行术。 白华双手抱臂,声音极其寡淡的提醒道,“你现在是幻化之身,而且我隐了你的仙气,所以你的仙术暂时失效了。” “那你能不能再把我变回来?” 不等白华回答,君卿又急忙问道,“或者你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白华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冷冷道,“你若变幻回来,身上的仙气必定会引来魔界之人。” 见君卿满脸担忧,他又转而面色渐缓道,“她既然要离开魔宫,魔界出口是必经之路,我们也跟先去那里便是。” 君卿用力的点点头,白华施法,两人又重新回到了山洞的洞口。 而谁都没注意到在雾气缥缈的玄渊宫门前,某个紫色的身影狡黠一笑。 好似又回到了方才的原地,君卿偏头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里就是魔界的出口吗?” 白华目光精锐的朝着出口处察看一番,道,“这些巡逻的魔将分明比我们离开的时候增加了好几倍。” 君卿蹙了蹙眉头,愁容道,“那我们怎么出去呢?” “魔宫每日出入的妖魔千万,自是不会一一排查,等会我们就混入其中,然后跟在他们身后出去就是了。” 白华像是早已打算好了似的,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是。 最初走出山洞之时,他便计划好了对策,绕了一圈,竟还派上了用场。 “你跟在我身后,好多沾染些我身上的妖气,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君卿不敢大意,依照白华所言,又向他多靠近了几分。 很快,出口处的妖魔越聚越多,守卫的魔将也打开了结界。 白华和君卿也趁机尾随在其他的妖魔后面,等着排查放人。 马上就可以踏出魔界,君卿兴奋的朝着白华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眼风一扫,就注意到了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 “是红凤使。” 君卿低声道。 白华亦低声道,“她应该自己能出来的,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等她更加安全一些。” 君卿略想了想也对,她毕竟是魔界的人。 方要动身,结界的门却突然的关上了,君卿心中暗叫不好。 众妖魔霎时乱作一团,守卫的魔将们也个个不明所以。 “红凤使这是要去哪里,杀了魔界那么多人,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太没把我右护法放在眼里了吧?” 是西古。 君卿动了下眼珠,瞅了眼近在咫尺,不知何时静坐在一旁西古,愈发紧张。 白华在她耳畔轻声道,“稳住心神。” 君卿颌了颌首,只能先静观其变。 “你不会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吧?” 红凤使回过头,血红的眸子睇着西古道。 西古的目光蕴含着杀意,双手紧紧攥起道,“你伤了左护法,杀了他手下那么多人,难道不应该给魔界一个交代吗?” 红凤使上前几步,走到西古身侧,拿出破天扇,随意的敲了敲他的肩膀道,“左护法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为何把你放在眼里,至于交代,等我救完人回来自会亲自向魔尊请罪。” “你不要太小瞧人了。” 西古愤恨的咬了咬牙,手中立刻幻化出一把长刀,刀锋摆正,邪气四溢,便卷起一阵滔天狂风。在场的众妖皆是抱头鬼叫,连绵不断。 君卿和白华无可奈何,只能也在其中跟着他们嚎叫。 “西古,住手。” 一个温婉的声音蓦然的闯入,听起来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君卿偷偷望去,只见一位蓝衣少女,身子娇弱,眼波动人,那张脸柔腻绝美,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与众不同的贵气。 “魔尊……” 红凤使口中喃喃一句,不由自主的欠了欠身。 魔尊? 君卿实在难以把这个柔弱的女子与魔尊这两个字联想在一起。 虽然她确实知晓魔界的魔尊乃是一名女子,却还是没忍住,满脸惊讶。 第十二章 诡异魔界(六) 众妖魔一听眼前的蓝衣女子正是魔界的魔尊,纷纷下跪齐声高呼。 君卿也跟着拜了一拜,转而对着白华小声吐槽道,“这位魔尊简直是太娇弱了吧。” 白华僵着一张冰块脸,憋了半天方才不疾不徐的挤出一个字,哦。 君卿大感无趣的白了他一眼,真心感觉是在对牛弹琴。 蓝衣女子眼底含着笑意,略抬了抬手,搀扶在她身侧的小妖立刻心领意会的咳了两下,威仪道,“好了好了,魔尊允准你们都可以起来了。” 众妖魔们这才又磕了头,规矩起身,恭恭敬敬的退避一旁。 一切平静了下来。 西古收起手中长刀,倏尔上前几步,垂目望着蓝衣女子,口中凌厉道,“姐姐,红凤使她打伤了左护法,偷盗了往生咒的解药,刚才正欲逃出魔界。” 接着眼风里又虚虚瞟了红凤使一眼,半是热闹半是得意道,“不过已经被我拦下了。” 唔,原来他们二人是姐弟。 君卿下意识的抬了抬头,粗粗看去,两人长相还真是略有些神似之处——同样的弱不禁风。 语落,蓝衣少女点点头,悠然的走了两步,抬眸望向红凤使,婉转的声音含着淡淡的质问道,“西古所言可是实情?” 红凤使瞧着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的蓝衣女子,眼神中慢慢生出一丝别样的媚笑道,“敢问魔尊准备如何惩处我?” 西古面上寒了一寒,冷哼一声道,“当然是杀之,除掉我魔界叛臣。” 红凤使睫毛一颤,转而饶有兴味的沉吟了一声,轻蔑一笑道,“且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一番话彻底激怒了西古,他手中凝聚上一股黑气,推掌便朝着红凤使飞身而去。 红凤使眸心一紧,手中破天扇蓄势待发。 不料还未出手,一道强烈的蓝光忽而闪现,挡在西古身前,他抵抗不过,只能旋了个身连忙避过。 扶手撑在地面,西古满脸费解的睇向蓝衣少女道,“姐姐,你为何不杀了她,却向我出手。” 红凤使亦是满脸惊讶,那道蓝光,连她尚觉心脉一震,可见魔尊法力深厚,远远在她之上,何不一掌将她击杀,反而救她? 君卿大为疑惑看向白华,动了动身子道,“你说这个魔尊耍的什么计谋?” 白华目光幽深的回过头与她道,“等等便知。” 君卿习惯性咬了咬指甲,还是一脸茫然。 白华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你咬的是我的指甲。” 君卿慌忙的松开手,深深的低下了头,怪不得感觉这味道差了那么一点点。 红凤使将手中折扇摇了一摇,看不透她意欲何为,语气却是毫不领情道,“魔尊若是舍不得杀我,我便可要马上走出魔界了。” “想走,先关了我这关再说。”西古不依不饶道。 “放她走吧。” 蓝衣少女风姿翩翩的立在原地,面色沉静的出声阻止道。 西古闻言,瞳孔内一片骇然,“姐姐,你可知道她此番是为了去救……” 蓝衣少女并不理会他,藏在袖中的手心略紧了一紧道,“放她走。” 西古满脸恨意的瞪着红风使,不甘心让她这样离开,但也清楚姐姐必然是拿定主意,不可能更改了。 犹豫了片刻,他长叹一口气,面上不耐烦道,“也罢也罢,你赶快出去,等会我若后悔起来了,谁也拦不住。” 红凤使也不想与他过多耽搁,黯然转身,踏出了结界。 见她消失不见,蓝衣少女似是有些疲惫,静了一会,也飘然而去。 所有等着看好戏的魔界众人眼中皆是满满的失望,私下议论,堂堂魔尊竟然这样放走了一个魔界的叛徒。 西古也不理解姐姐用意在哪里,胸口怒气难消。 只好气急败坏的冲着众人大吼了一嗓子,发泄一番,这些法力低下的妖魔们被吓得即刻四下散去。 君卿心下一急,没想到红凤使比他们还要率先一步离开,还是如此轻松。 看来他们也得想个法子快些追上去才是。 她刚要问向白华,便听到他压抑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视线定定的望着结界处道,“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 君卿遂也望去,只见结界的门再次打开了,守卫的魔将重新排查放人。 他们也趁机凑了上去,君卿心底忐忑,合爪暗自祈祷,这次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了。 果然很顺利,白华非常自如的踏了出去。 轮到君卿了,就在她要出结界的那一刻,自己的狐狸尾巴忽然被人从后面牢牢踩住。 正急切想要出去的她顿时重重摔在了地上,君卿用力挣扎着,确实丝毫动弹不得。 君卿回过头,正瞧见西古兴奋的欣赏着眼前的画面,呲嘴笑着道,“上次让你逃了是我大意,这次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心知自己被发现,她立刻冲着白华大喊道,“你快走,不要管我。” 白华失笑着拂了拂袖,叹声道,“看来你还真是麻烦。” 君卿看着折返回来的白华,仰着头拼命挥舞着爪子道,“你走,你快走!” 白华俯身靠近君卿,抚了抚她白色的毛发,轻声道,“我答应了你,定会保你周全。” 这样温柔的他,君卿还是第一次见。 此时的她不知是该气愤还是开心,终是化作满腹感动,潸然泪下。 正时她的尾巴忽然被人揪起,身子整个倒挂着被拎在半空,半分挣脱不得。 西古望了眼白华,讽刺一笑道,“你是要救她吗,现在她就在我手上,你倒是快来求我放了她啊。” 白华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贯沉寂如冰山的眼眸中怒火汹涌翻滚。 旋即,沉声的对着西古道,“你是选择放了她,还是选择被迫放了她?” 西古今日一再被人挑衅,早已按捺不住满腔的震怒,扬言要取了君卿的仙骨。 白华听到这两个字,一道电闪当即劈了过去,西古猝不及防,也无法可防。 手上一松,整个人被劈的向后退了十丈,随之喷出一口血来。 而君卿也被实实的摔在了地面,身体也变化成了原来的人形。 西古瞠目的盯着白华,捂着胸口,支支吾吾的想说些什么,却是伤势太重。 白华目光一凛,睇他一眼,横抱起君卿,向外走去。 “大护法……” 西古望着方才离去的人影,即使模样幻化成了其他,这个掌力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十分确定这就是大护法,他两次三番出手相救这个小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招手唤来了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妖仆,颤声吩咐道,“快去通知魔尊,我被大护法所伤……” 妖仆应声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朝着魔尊的寝宫方向奔去。 出了魔界,摆脱了暗淡灰沉的天色,君卿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虽说人界也已入夜,可是抬头遥望,淡淡溶月高悬苍穹,月色仿若银河垂地,君卿慎重感觉魔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回过头,她才发现,不知何时白华也幻化回了本来的俊逸少年。 常听人说赏心悦目,君卿今时才终于了解了这个词的深意。 相比于在魔宫时可怖的面目,眼前这眉眼如画的白华,当真是让人心情分外舒畅。 注意到一旁失神的君卿,白华蹙眉道,“你在看什么?” 君卿当即甩了甩脑袋,否认道,“没什么,没什么。” 一阵秋风吹过,凉意顿时袭来,君卿不由打了个哆嗦。 白华默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荒无人烟的树林里,继而燃起了一堆篝火,清亮的毕剥声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柔光潋滟打映在君卿和白华身上,似是染上了一层颜色。 君卿随手捡了根枯树枝,在地面来回的扒拉着,看似无意的讷讷道,“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白华坐在她身侧,眼神黯了黯道,“送你回仙宫。” 君卿眉开眼笑的很快接话道,“那你呢,也会留在仙宫吗?” “不会,你到了我便离开。” 君卿失望的“哦”了一声,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复又咳了声道,“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没。” 他这个人还真是非常十分以及特别的没有情趣。 君卿暗地里恨恨的磨着牙齿,实在忍不住想甩他两个噼里啪啦的金耳光子。 “等你师傅平安无事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白华冷不丁的一句话,倒是让君卿有些一时哑言。 见她不说话,白华复又淡淡道,“当我没问。” “不不不不是的!” 君卿放下手中的树枝,转而站起身,面色凝重的俯视着白华道,“我只是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你,你们这些世外高人不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吗?” “这是谁对你说的?” 白华难得一笑道。 君卿看见他唇边的笑意,脸上更是乐成了花,拍拍胸脯道,“这可是我自己悟到的,怎么样,厉害吧?” 白华转瞬又隐去了神色道,“以后你若是找我,就让它来告诉我便可以了。” 说着,白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石状的小石头,递到君卿手上。 君卿奇道,“一块石头?它能做什么?” 第十三章 诡异魔界(七) “这石头然是取自九尾狐纸鸢的心,具有特殊的灵力,又跟随在我身边有三千年了,亦然与我心灵相通。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传达给我的,只需要握着石头,默念我的名字即可。” 白华说完这话时,石头忽然散发出暗绿色的光芒,在君卿的掌心上左右震动着,似乎极为不满主人竟然这样随便的抛弃它,把它送给别人。 君卿在心里掂量一遭,想来这石头竟然如斯珍贵,也立刻涩然道,“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她又担心白华会误解她的一番心思,接下去又补充了一句道,“这石头与你陪伴千年,想必对于你也是十分珍贵,切不可贸然送给我,免教他朝后悔。” “三界茫茫,我若是想查到你身在何方谈何容易,留它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护你周全。” 白华的脸上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似乎已经不容她拒绝。 君卿身子一僵,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闪了一闪,半晌,才低头问出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在山洞里答应过你,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白华深邃的眸子里隐隐泛着几抹难辨的光彩。 君卿晓知了他的心意,心头喜不自胜。 只是看着手上正在无声抗拒着主人决定的小石头,不免也有些为难,瞧得出来,它是真心的不愿意留在自己这个所谓的新主人身边。 况且再碰上它一个不高兴,日后不肯听命于她,岂不真真是完全沦落成了一块普通的硬石头,反而糟蹋了白华的一片苦心。 白华似是猜中了她内心所想,折了根树枝仍在火堆里,脸色依旧是冷冷的道,“你们若是真的相处不来,今后你再把它还给我便是。” “那可不行。” 君卿一听白华还想着把小石头要回去,顿时把石头细心的藏在自己的衣衫里,耍起赖皮道,“你都说送给我了,它便是我的了。” 复又偷瞄了白华一眼,小声嘀咕道,“再说,没了这块小石头,我怎么能找你呢。” 白华不为所动的板着脸,眼风里悄然的瞅着君卿好大一会儿,方才闭目养起了神。 君卿寻思着他是太疲倦了,起了睡意。 故而把目光投向熊熊燃烧的篝火,指尖轻轻的抚在了小石头的位置上,脸上浑然不觉的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月影婆娑,天淡风轻。 明明是寂静的黑夜,看似平淡的枯树林中却隐隐的透出浓郁的杀气。 白华眉头略皱了皱,好像是早已洞悉一切,始终静坐自如,丝毫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不消片刻,树林间果真出现了几个人,君卿打了个哆嗦,放大的瞳孔间映着火苗蹿动。 白华极其淡淡的咳了一声,眼皮却是动也不动道,“你来做什么?” “为什么要救她?” 魔尊冷冷的盯着一脸愕然的君卿,眼中杀意一览无遗。 从西古口中得知白华身为魔界大护法,却屡次三番与他动手,只是为了一个天界小仙。 她就知道这个小仙绝对不简单,果然,她那张脸还是和五百年前一模一样。 她只看一眼便知道,她正是在他们二人的大婚之上,带走了自己夫君,连带着她也被嘲笑了五百年的百花仙子卿离。 君卿却是毫不知情的仰头对望着面前这位魔尊,顿觉压迫,眉间困惑,她身上那团杀气腾腾的黑气与在魔界初见她时的翩翩身姿明显不同。 魔尊越是看着君卿那对无辜的眸子,尖锐的指尖愈发用力的陷入掌心。 滴滴的鲜血仿若五百年来她日夜掉下的眼泪,一想到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得不到心爱男人的心,妒火烧红了眼,她抬掌朝着君卿逼近而去。 君卿还来不及躲闪,掌风速度又实在太快,她只得生生的挨了她那重重的一掌。 君卿被打飞了出去,撞在了身后几米之外的一棵树上,一口血涌入喉间,瞬间吐了出来。 魔尊仍不罢休,捏了个诀,幻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剑,对准君卿胸腔里的跳动之处正要刺去。 “你不能杀她。” 白华半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锐芒的瞥了瞥她道。 “若我执意要杀她呢?” 魔尊脸上的笑渐渐遁去,取而代之的是眸心的恨意。 “先杀了我再说。” 魔尊的剑悬在君卿的头顶上空,听到这句话,快要丧失意志的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挣扎着欲要爬起来走向白华,双脚一软,扯动了伤口,周身上下净是撕裂般的疼痛。 白华未做多想,方才起身走了过去,坐在她身旁,为其输送真气疗伤。 君卿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缓缓传送到她体内的微热,唇边不由浮上一丝温暖的笑意。 好似有他在,总可以平复她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魔尊隔着火堆看着白华充满关切的神色,眼底徒生落寞。 随后高高的仰起头,隐忍着强自收回眼泪,眸心一冷,大笑出声道,“如果我告诉她,你其实就是魔界的大护法,你猜她会是什么反应?” 白华的手一震,君卿霎时心脉紊乱,脑海里轰然一片,噗的一口鲜血四溅。 “你是魔界的大护法?” 君卿突然身子一松,哑着嗓子问道。 白华正欲开口,却见左护法悄然出现,重重的跪在他的身侧,沉痛道,“大护法,您不能再执迷不悟了,五百年前你已经错过了一次,五百年后,为了同样一个女人,您还要再错一次吗?” “冷剑,没想到你竟然也来了。” 白华的语气依然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而他垂着的双手却潜意识的握了握,冷静的眼神中滑过一丝愤恨。 旋即,不言不语的望着君卿,竟然不知到底该与她如何解释。 君卿回望与他,怅然的咬紧牙齿,又问了一次,道,“你真是魔界的大护法吗?” 白华凉凉的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君卿眼前蒙了一蒙,失笑着捂向沉重的胸口。 魔尊莲步轻移,走至白华身边,纤柔的手掌停留在他的肩膀,十分情真意切道,“白华,你不是一直想要魔君的位置吗,只要你今日杀了她,我立刻便能给你。” 终日修炼,煞费苦心,甚至与魔尊成亲,一切的一切全是为了统一魔界,得到魔君的位置,如今即是唾手可得,一瞬间,他忽然动摇了。 魔尊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了然到他必是已然起了念头,乘势幻化出一枚银色指环道,“这是魔界历来魔君权利的象征,我现在就可以把它交给你,只需你动一动手。” 白华看着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魔界圣物,转头深深的瞅着身受重伤的君卿,犹豫难抉。 左护法见他还是下不了决定,焦急的复又抱拳道,“大护法若是狠不下心,就让冷剑先来抽了她的仙骨。” 冷剑话音方落,君卿心中一惊。 她费力的撑着眼,面前还是刚才的枯树林,还是浓浓的烈火,只是没了白华的身影。 冷剑泛着阴冷的面容闯入她的视线,她拼命的想要凝上一丝仙气,额头上却是大汗不止。 她真实的感到冷剑的掌力已经贯穿入她的天灵盖,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迫的抽离体内。 胸口处的小石头感知到了新主人的危险,不停的闪着幽幽的绿光。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求救望了眼白华,回应她的却只有他冰冷疏离的目光。 “留它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护你周全。” 话音犹在耳,人心已不复。君卿的眸底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和恨意。 既是迟早要杀她,当初又何必多次救她。 她不明白为何她才刚刚对他动了心,白华却是给了她彻底沉重的一击。 不过也罢,这样也好,生死于她,便也不足轻重了。 冷剑将抽出的仙骨双手奉上交给魔尊。 魔尊接过仙骨,看着脸上血色褪尽的君卿,口气中蕴含着得意的笑意道,“百花仙子,我终于胜了你。” 接着,她又哈哈大笑的冲着冷剑催促道,“杀了她,快杀了她!” 白华黯然的背过身,面色仍是无动于衷。 “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女子,我看你们还真是一个个够狠心。” 正时,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传入响彻在四周。 冷剑握着的长剑顿了一顿,四下望去,却不见来人踪影。 待他再次回头,君卿已然被带走,消失不见。 他刚想追,却见白华挡在直直的魔尊身前,冷道,“你已经抽了她的仙骨,她又受了重伤。” 魔尊也不想驳了白华的面子,只好咽了口气,朝着他软言软语道,“好,那就听大护法的,我们回去。” 暗地里却是朝着冷剑偷偷投递了个眼神,急忙攀着白华的胳膊,旋身而去。 冷剑脚步一顿,自是了然魔尊意思。 察看了下君卿留下的血迹,估摸着两人大约逃去的方向,改道追了上去。 君卿迷迷糊糊的被人带着飞了许久,继而才徐徐落地。 她知道自己是得救了,浑身上下却是动弹不得。 蓦地,好似是有什么人忽然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郑重道,“这位姑娘,你若是感念我英雄救美,不如就做我媳妇吧。” 君卿瞬间感到灵台恢复了一丝清明!果然刺激还是相当有效。 第十四章 诡异魔界(八) 君卿费力的睁开眼睛,在朦胧的夜色之中,一个男子放大的脸部特写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却是使不出半分力气。 挣扎了一会,她睫毛一动不动的用力瞪着他,寻思着这犀利的小眼神大抵也能提醒他一番。 想来只要是个知情知趣的正常人,必然是能悟出一些端倪来的。 显然这位恩人他绝对不是。 他似是没瞧见她的不满,反而一把搂过其肩膀,扭扭捏捏的自言自语道,“姑娘,成亲毕竟是大事,就是你同意了,我也要先带你回家见见我娘子啊。” 成亲?娘子? 君卿瞟了眼放在她肩膀的那只手,朝他抿唇一笑,终于领略到,面前的男子完全就是一个无赖。 她如今没心思与他多言,只想着快些回到无量仙宫,不知道墨之到底怎么样了。 奈何伤势太重,又没了仙骨,茫然的看着毫无生气的黑压压的枯树林,她一时没了方向。 男子惑然的盯着君卿,一瞬间后,才坐了下来,慢慢道,“姑娘,魔界的人为何要杀你?” 君卿目光微微一滞,忽然想起那位魔尊称呼她为百花仙子,又琢磨着冷剑与白华的对话。 她也有些不懂了,难道他们杀她,除了因为她是天界的神仙,还有其他缘由? “那你是谁总是知道的吧?” 男子见君卿不说话,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君卿点点头,正欲开口,却是猛然想起了白华,多留了个心眼反问道,“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好像是我先开口的吧。” “所以你要先回答啊。” 君卿接的理所当然。 男子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一颤一颤道,“我叫云游,救你的原因嘛……” 他刻意的顿了顿,复又接着倜傥一笑道,“自然是因为你长的十分好看。” 君卿面上一僵,抽了抽嘴角道,“你这张嘴巴还真是会说话。” “哪里哪里,还要多谢我娘生的好。” 君卿清晰的听到自己呵呵了两声,眼皮抽搐了下。 “你笑起来更好看了。”云游在一旁满目桃花笑纹益深道。 君卿抚额沉思了片刻,一阵无语。 她正打算继续问下去,身后倏尔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 君卿还没反应过来,滚烫的热浪随之席卷而来,云游立即用身体护住君卿,抱着她滚开。 滚了许久许久之后,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听“哎呀”一声,两人顿时撞在了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上。 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洋洋洒洒的飘了下来,正巧砸落在了君卿轻闭的眼睑上。 她吃痛的醒了过来,抬手摸了摸受伤的后脑勺,就见云游死死的压在自己的身上,双手又紧紧的抱着她,她立即红了脸,反手就是一巴掌。 云游条件反射状弹身而起,眼冒金星的左顾右盼瞅了瞅之后,才下意识的捂向脸蛋,呲牙咧嘴的好不委屈道,“你为什么打我?” 君卿本不打算抵赖,却是再看到他那半张肿起的脸蛋之后,十分好笑,又临时作了一个决定偏过头道,“我什么也没做啊,这不会是你的幻觉吧?” 云游手指向她,抖了半晌,气结道,“你别想狡辩,这里除了你,根本没有活人。” 君卿摇头晃脑的半眯着眼睛,诡异一笑道,“也可能本来就不是人呢。 说出这句话,她也跟着不由自主的环顾了下四周,千万别真的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话音刚落,云游突然脸色大变,君卿以为他当了真,正想同他解释,滚滚的热浪已然把两人团团围住。 “这是怎么回事?”君卿惊诧出声。 云游没说话,迅速抱起她向后大退了几步。 君卿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他们竟然处身在了熊熊火海之中,原本暗沉沉的枯树林里怎明亮两个字了得。 云游抬眸伺了眼漫天红光,无可奈何的撇了撇嘴道,“在这种地方就是有御行术怕看来也是用不上了。” 君卿瞄了眼那棵化作灰烬的歪脖子树,甚是惋惜的感喟道,“没想到你又真真的救了我一命啊。” 云游听她这么一叹,大为满意的频频点着头。 脸上笑意方起,又急忙抬了抬不小心被热气灼伤的右脚,惨呼连连。 君卿讪讪然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先放我下来吧。” “干嘛,你也想变成烤红薯吗?” 云游回投了她一个白眼,抱着她的双臂愈发紧了紧。 火焰开始从地面不断喷涌而出,肆虐疯舞。 不消片刻,两人渐渐都有些撑不住了,脸色发红,喘气困难,炙烤的身子马上也要跟着熟透了。 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云游悲凉的哭诉道,“我都还没成亲呢,没想到就要命丧黄泉了。” 君卿仰头,虚虚望了他一眼取笑道,“你刚才不是说都有娘子了吗?” 他脸皮非常之厚的含情脉脉的俯视着君卿,神色凝重道,“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君卿用手挡住半边脸,不去瞧他,思索着该怎么回他一句话才能让他对自己有一个深刻的认知…… 却是蓦然被一道得意张狂的讥嘲声打断,“冥火阵感觉如何?” 君卿凝神一听,略想了想,估摸着大概是魔界左护法冷剑。 便试探性的问了句,“冷剑,你什么时候追上来?” 果然,冷剑现身在冥火阵的魔障之外,哈哈一笑道,“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就会一路追杀你到死。” 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啊,君卿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抽了她的仙骨,又让她身陷火海之中。 若说仙魔势不两立,倒是也能理解。可是他们对她,却是不置之于死地不罢休。 想起白华冰冷的眼神,魔尊得意的媚笑,她便不由生出了恨。 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她平复了下心绪道,“冷剑,你不是就想让我死吗,我可以成全你,但是你能放了我身边这个人吗?” 看来他的目标只是她,君卿心想,切不可再因此连累无辜的人。 冷剑倒是非常爽快的答应道,“反正你左右也逃不出这冥火阵,我便放他出来就是。” 君卿心满意足的看向云游扯出一个笑道,“你赶快离开这里吧。” 言罢,从他怀里挣开下来,刚刚立定,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了两步。 云游一把扶住她,嘻嘻一笑道,“好,你自己小心。” 冷剑镇定自若的略一施法,魔障缓缓撤开一方出口。 云游悠悠然的向前迈了两步,眼角一扬,促狭一笑的抓起身后君卿的手,乘势就要腾空飞身而去。 冷剑当下目光一凛,捏了个诀,阵法再次变的固若金汤。 “既然你那么想陪着她死,就一起在这里燃成灰烬吧。” 冷剑留下一句话,便旋身不见。 君卿甩开云游的手,在他的额头上重重的弹了一下,脸色铁青道,“你是不是傻,不是都让你逃命去了嘛,你又留下来干什么!” 云游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君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耷拉着脑袋蹙眉撅嘴,不死心的又捏了捏她的衣角,君卿仍是不予理会。 他又颠颠的跑到君卿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沉重道,“让我丢下一个弱女子,自己逃走这种行为,换成哪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做得到啊。” 君卿叹了口气,满脸沮丧道,“你留下来无非只是多了一个将死之人,不然还能有什么用。” “当然还是相当有用了。” 云游一脸赤诚的望着她,微微一笑道,“我可以陪你说话解闷嘛。” “我们都快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闷子需要解。” 君卿无语的问向苍天,这个云游什么的难道是派来特意折磨她的吗。 顿时一簇火球从阵法上空袭来,君卿的眼睛一下子睁的老大,没看出来苍天还真是十分下得去手,她被吓的只能仓促避身躲过。 不过眨眼功夫,红光暴涨,君卿的脸色由红转白,越来越白,身子摇摇晃晃。 紧接而至的一簇簇火球,汇成火舌席卷向她,君卿的眼前花了一花,心想今生与白华是不会再相见了吧。 胸口处的小石头再次散发出暗暗的幽绿,君卿哑然失笑,脑海中变的一片空茫…… “你怎么躲也不躲?” 云游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君卿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感觉到周遭的温度似乎恢复了正常。 她回过头怔怔的望着云游,才想起来好似前一会儿是有一个人揪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整个拎了起来。 复又极其不经意的望了眼身下这个漂浮在半空中的深褐色大葫芦,嘴巴讶然的张大,转而一脸紧张的抱着云游的胳膊,口中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我我我,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云游仰天一阵狂笑之后,下巴高高抬起,豪气干云道,“当然是我仙法高深,所以自然而然就破了那个什么鬼阵法了。” “仙法高深?” 君卿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道,“那能拜托你告诉我你原来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吗?” 话尾处她还刻意的拉长了声调,目光阴冷的睇着云游道。 第十五章 云游师叔(一) 云霭冉冉,霞光浮动,巨大的深褐色葫芦自如的悬在半空之中,御风而行。 云游随手掸了掸身上沾染上的灰尘,朝着君卿赔起一张笑脸道,“我们平安逃出来就是了,你计较那么多脑子也辛苦不是。” 语气十分的平常随意,可是却恍若话里有话。 君卿瞧着他那副故作神秘的样子,双手抱膝,扭过头懒得理他。 下视茫茫,她的整张脸陷在缥缈的轻雾里,神情看起来有些莫测。 片刻,她似是有忽然想起了什么,眼风里漫不经心的瞟了云游一眼道,“是你把我带出冥火阵的吗?” 云游拧着眉头,手托着腮,沉默了半晌没有回话,眼神中依稀含着几分忧虑的神色。 他这么一默一忧倒是让君卿顿时浮想联翩,忐忑侧目,难道救他们出来的果真另有其人? “自然是我,除了我你觉得那种地方还会有谁会出现?” 云游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充满戏谑的口气望着她,笑意愈发加深。 诚然如他所言,委实是她心存侥幸了,君卿的唇角随之也挤出一丝笑来。 一瞬间她又为云游的这番回答感到心酸。 被困在冥火阵中时,她看到小石头发出了求救的幽光,也没有动过希望白华及时出现来救他的念头。 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就是好的,这样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伤心失望。 然后她又在想,倘若这次真的死在了冷剑的手中,他这位魔界的大护法是否会为自己难过一分。 柔风拂过,吹的人心凉凉的。 君卿抬手摸了摸泪痕犹存的眼角,便发觉出有人在她身后极其猥琐的挠了挠她的背部。 她茫然的回过头,就看到云游那双桃花眼大有深意的盯着她,狡黠冲着她一笑道,“你是不是应该琢磨一下与我成亲之事,我好早点回家带你去见我娘。” 君卿一怔,云游亦是一怔。 君卿怔的自然是他的脸皮何其之后,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云游怔的却是你怔我也怔,所以他怔的快,反应过来的也快。 立时又腻歪着向君卿靠了靠,乐呵呵的从腰间又取出一个小葫芦,喝了一口道,“媳妇,我知道你是个感恩的人,对吧?” 他这句话倒是把君卿吃的死死的,她力定自持点了点头,目光徐徐向四维一扫,也拿过云游手上的葫芦咕咚喝了一口,算是压惊。 “这酒当真不错。” 君卿忍不住啧啧称赞,这似乎是她平生第一次喝酒,却是并不刺鼻,她反而感觉这桃花酿的芳香格外清冽醉人。 一口复一口,她白皙的脸颊已然微微泛红,双眸也变的恍惚迷离。 “这是桃花酿,是我亲自采摘桃花所酿,此酒虽好,却是不能贪杯。” 云游说着就要将葫芦夺回来。 君卿不依,抱在怀里又是哭又是闹。 他冷淡的眉眼看了过来,君卿仿若雾里看花,这囫囵的面目竟然有些熟悉的亲切。 她的喉咙卡了一卡,抬起手来,放在眼睛上道,“为何你答应我的,却是办不到,既然知道办不到,当初又为何要让我感动。” 一番话让身侧的云游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她究竟是在抱怨不让她喝酒,还是只是在喃喃的自言自语。 却是丝毫不敢大意的仔细守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稳当摔了下去。 君卿又把手掌移开,遥望着远处的云端,努力的眨了眨眼睛道,“我想回到无量仙宫,我想见墨之,我还要修习仙术,我还要找到爷爷,找到流素,可是我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总会还有以后,以后会更好。”云游轻声道。 君卿无意识的点了点头,“也许是吧……” 之后她迷迷糊糊的躺在云游的怀里又絮絮叨叨了很多,云游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她讲着,唇边含笑。 偶尔传出几声低不可闻的抽噎,云游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发,身体却是尽量保持住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待到君卿再次醒来的时候,云游的半边手臂早已发麻。 他用力的甩了几下,才勉强的恢复了知觉。 君卿揉了揉有些胀疼的额角,满面愧疚的瞧了他一眼,转而羞红的避身离的他远远的。 喝酒果然误事,她压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就跑到云游怀里去了,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又开始揉起了额角,不知如何是好。 云游看着她慢半拍的反应,甚是可爱,趁机借题发挥的死皮赖脸道,“如今你与我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这下你终于可以放心嫁给我了吧。” 君卿咳了一声,脑子里斟酌着组织了下词汇,担忧而诚恳的向云游道,“这位云游兄,并非是我不同意,而是天界尚且还有那么一道规定摆在那里,仙凡之间是万万不可相恋的。” 云游难得一愣,似是方才记起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君卿见状,不由暗地里沾沾自喜,没成想她这一遭误打误撞竟然让口齿伶俐的云游也吃了瘪。 云游皱了皱眉头,将身上的外袍披在她的肩头,饶是不死心的想了一会儿道,“左不过你再重新修炼,你多久修成我等你多久便是。” 这下子轮到君卿傻眼了。 她与云游也不过初相识,漫漫修仙路,他竟是说要等她。 君卿不由感到莫名,莫名之上又不免有些疑惑道,“你真是实心实意,还是只是在与我玩笑?” “难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可以吗?” 云游的目光似是要融入她的瞳孔内一般。 君卿眼神闪了一闪,复又坦坦荡荡的望着云游道,“可是眼下的关键是我要先回到无量仙宫去,你能否让这葫芦先送我回去。” 憋了这么久,君卿总算是说出了一句肺腑之言,其实她早等着这一刻了。 “无量仙宫?” 云游在听到这四个字之后面上明显露出难色。 见他久久不语,君卿不禁好奇心极重的凝目看他。 云游在心里踌躇了一圈,又踌躇了一圈,最后非常坚定的摆了摆手,叹口气道,“不行不行,这天上地下,我哪里都可以去,只有无量仙宫我是绝对去不得的。” “这是为何?莫不是你与墨之天君有什么过节?” 思来想去,君卿寻思着也就这么一个理由可以说的过去。 云游却是摇摇头,极力否决。 “那是为何?”君卿又接着追问道。 云游抬眼瞅了她一眼,又是重重的一声叹息。 世人本就有颗八卦的心,君卿此番可是被云游吊足了胃口,不问出个结果来她还真是寝食难安了。 君卿支了颌,眼角兴味十足的看他臆测道,“莫不是你其实一直偷偷的喜欢墨之……?” 云游双目圆睁,咬了咬牙,半晌才回过神的脑袋伴随着咯啦啦的声音转向她,奋力的摇了摇头。 君卿弱弱的低下了头,看他这么激动的表现,估摸着应该不大可能。 过了一会,又换了只手重新支着颌思考状道,“难道是你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 云游刚喝下的一口桃花酿瞬时逆流,全部喷在了君卿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上,一滴也没浪费。 君卿掏出一条白色丝帕,默默的把脸上的酒水一点点揩掉,讪讪一笑。 云游看着她额头上湿漉漉的发丝,忍俊不禁,随后捧腹大笑道,“好吧,看来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告诉你便是了,免得你自己胡思乱想,实在可怕。” 后来,云游告诉君卿的真实版本其实是这样的…… 在很久很久之前,大约五百年前…… 云游和墨之实则是名副其实的师承同门的一对师兄弟,一起修习仙术,切磋剑术。 墨之天赋极高,仙法领悟皆在云游之上,师傅自然把所有的希望落在了墨之的身上。 云游便也一直乐的逍遥,做了个快活神仙,用人间的一句话形容便是,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怎么看两人也是和平相处,其乐融融,兄友弟恭…… 偏偏就在五百年前,天帝为了褒奖墨之骁勇善战,将百花之首的卿离仙子赐婚与他。 此乃天界一大盛事,云游当然也受邀参加,便在大婚之上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 却不料不小心误闯了百花仙子的厢房,还差点调戏了她。 当天夜里,百花仙子突然不明消失,墨之找了她整整三天三夜也不见其踪影。 自此之后,云游深感再也无脸面见师兄,他认定一切都是他的错。 尽管墨之在天帝面前为他求了情,云游仍是自行请罪与思罪崖心甘情愿的关了整整五百年。 君卿听到这里,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云游的为人,调戏仙子这档子事儿确实十分合情合理。 只是玩的大了一点儿,调戏到自家师兄头上去了。 君卿掩着嘴,笑的花枝乱颤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是我的师叔。” 云游极其不满的瞄了她一眼,苦着一张脸道,“你说,我哪里还敢去无量仙宫,哪里还有脸面见我师兄。” 君卿仰头瞧了瞧他,又想到他晓知卿离仙子时那哑口无言的模样,又是没忍住的一阵咯咯乱笑。 第十六章 云游师叔(二) 朝云升,晚霞落。 云游歪坐在无量仙宫的宫门前,一呆一整天。 时不时有几只仙鹤在他头顶上空饶来绕去,他抬头望上一眼,接着撑腮靠着身后巨大的葫芦上,心思飘忽。 在带君卿回仙宫的路上时告诉,她才告诉他墨之身中魔界的往生咒之事。 正是十分了解往生咒的剧毒无比,他便是愈发忧忧不安,可一想到五百年前的酒后失态,又一次迈不过心中那道坎了。 伸了伸腰,他向里微微的探进去半个身子,隔着瑞气腾腾的仙门,眼神若有若无的朝着仙宫深处瞟了许多眼之后,依然不见那抹期待的身影。 他口中不由的嘀咕了起来,方才与君卿说好里面情况一切安稳的话,就立刻出来通知他。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人却迟迟未归,云游的心底笼罩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浮云蔽月,轻纱缥缈。 云游终于按捺不住焦虑,捏了个诀,趁着天色渐暗,变作了一只蛾子急忙偷偷的潜了进去。 原本还担心对里面的地形不熟,不容易找到两人方位,待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才顿时的大吃一惊。 这仙宫内的整个格局和布置与他们当时修行的昭芸观可谓是一模一样。 他一直记得墨之当时的房间是在北厢房,故而凭着记忆朝着大约的方向继续飞去。 果真不出所料,顺着透出的光线,钻过门缝,云游五百年后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师兄,如今天界的墨之天君。 帏幕帘榻皆是侈丽衾枕,墨之卧在其中,愈发显得面色颓然,身形消瘦。 君卿守在他的床头,紧紧的握着他冰冷的手心,瞳色散乱,颤抖着连连唤着墨之的名字。 墨之却是如同枯蒿一般,昏迷不醒,周身上下没有任何反应。 如斯场景,云游未做多想,即刻变回了原身,也凑到墨之耳边低声道,“师兄,师兄我是云游,我来看你了。” 君卿回过头,面上的泪痕未干,略思量了片刻,声音中透着三分木然道,“云游师叔,你终于肯见师傅了吗?” 灯火明暗间,他刚毅的眉峰添上一丝暖色,凝目向墨之,良久才道,“你放心,师兄,这次我绝对不会再随便逃走了,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师叔所说可是当真?” 君卿眼神亮了亮,复又眨动了下睫毛,迅速隐去了一切情绪。 “我说出了口,必是说到做到。” 云游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目光深沉且坚定的郑重其事道。 “既然如此的话……” 君卿低哑的嗓音随着目光落在墨之身上,忽然渐渐转成明朗道,“师傅你就可以睁开眼睛了。” 云游陡然惊诧的看着墨之徐徐打开的眼皮,这下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是被君卿两个人给摆了一局。 恼羞成怒的转身就要遁走,君卿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半是惋惜半是威胁的抬眼看他道,“你可不能出尔反尔,你忘记刚才自己是怎么说的了吗?” “诚然还不是因为故意你们诈我,不然我又岂会那么轻易上当。” 云游掏出随身的葫芦,转动了两下,半倚在床榻一侧,一脸不爽。 从来戏弄人的把戏都是他的强项,如今他竟然被闷不吭声的师兄和比自己尚且还小的师侄给耍了。 想到这里,他便奋力的挥了挥衣袖,欲要脱身而去,君卿却仍是牢牢抓着,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 云游气极,索性将葫芦里的桃花酿一饮而尽,随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眼底迷离的盯着君卿半晌。 方才昂着头蹲了下来,没再说话,以示无声的抗议。 君卿眉眼一松,拽着他的一片衣角不停拧动着,俯身向他似笑非笑道,“进来是你自己飞进来的,留下来也是你自己说出口的,你可是万万怨不得别人的。” 说罢,柔软的手掌又在他的小脸上轻轻的拍动了两下。 云游倒吸了一口气,目光绕了几个弯又几个弯还是拐到了君卿处,挠了挠头,脸上扯出一个非常痛苦的笑容道,“你不是说让我把你送到无量仙宫就可以了吗,现在我任何都已经完成了,你就放过我,让我走吧。” 君卿似乎正在兴头上,没露出一丁点退让的意思来。 墨之将上半身撑了起来,目光幽深,脸上却是极为沉静的看着云游道,“师弟,当年的事原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执着,一直放不下。” 云游摇摇晃晃起身,似是有了些醉意,眼神浮出空洞,目光不知投向何处的沉声道,“一直放不下的是然则是师兄你吧,五百年了,你终究还是没能放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着君卿,嘴唇蠕动了半天终是一句不成语。 君卿偏着头瞧着他,总感觉他接下来要讲些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不料突然被墨之冷冷的打断道,“师弟你醉了。” 君卿分明撞见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慌张和愤恨,很快便又消失不见,因着也完全没再去在意。 “我没醉,你才是醉了。” 云游含糊的搪塞道,已然头脑乱成一团,直接倒在了地上。 墨之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吊起的一颗心也才稍稍平缓了下来。 旋即,清清淡淡的对着君卿道,“你先出去,我来照顾云游便是。” 君卿当然听出来墨之是在故意支开她,但是想起他们五百年前的“恩怨”,状似心领意会的点着头退了出去。 门外的脚步声刚刚消失,云游的灵台瞬时清明,睇着墨之道,“师兄,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墨之垂首思忖了一会,道,“我若是说我只是凭着我对她五百年的思念,你相信吗?” 云游抖了抖肩膀,眼含轻蔑的讽刺一笑道,“师兄,你真正中的是百花仙子对你下的毒,除了她还是无人可解。” 墨之神色微动,仿佛被人猜中心思,依稀面色云淡风轻道,“不管怎么样,你没把当年的事实全部告诉他,说明你也是想放过她的,对吗?” 云游走到圆凳面前,矮身坐下,把玩着朱红桌面上的茶杯,看似随意道,“即使我不说,她们两人长的那么相似,只要稍微留意,谁都会起疑心。” 突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眸色骤然黑沉的盯着墨之道,“你这次中了往生咒,不会也是与她有关吧?” 墨之摇了摇头,认真地道,“是我对魔界大护法太疏忽大意了。” “五百年前我没有说出来,五百年后我还是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点你尽管放心便是。” 云游这番话说出口,墨之的心才算是真正的放到了肚子里。 他翩翩然从榻上移步坐在了云游对面,眼尾虚瞟了眼窗外的明月,大有雅兴道,“不如我陪你喝上一杯?” “反正每次都是你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五百年过去了,你以为我还是会输给你吗?” “论仙术我比不过你,论痴情我亦是比不上你,唯独这酒……” 云游刻意拿捏着一副意犹未尽的语气,斜挑起眼角注视着墨之,抬手将面前的玉壶中交到他的手中,霎时,厢房内溢满了香气飘然的酒气…… 同样的溶溶月色下,君卿披了件白色长袍,如瀑布般的齐腰长发倾泻而下。 她慵懒的坐在镜水池旁,俯视着波平如镜的水面上,银光粼粼,仿似是墨之睥睨万物的星目。 忽的,她便忆起了白天与他相见之时的画面。 他站在君卿面前,举目望向她,从容的朝着她伸出手,低声道,“君卿,你终于回来了。” 那时候的他,青衣白发,伫立在仙宫内的桃花树下,清风一笑,桃花灼灼,看在君卿眼里,便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你在想什么?” 乍然一听到有人说话,君卿大吃一惊,回过头,才发现慕容封满是疑惑的看着她。 她慌张之下连忙站起身,宽松的长袍顺势从肩头脱落,掉在了地面上。 君卿才要去捡起,正巧脑袋碰上了同时弯腰的慕容封的下巴,一股幽幽的白檀木香渗进了他的鼻尖。 慕容封恍了一恍,君卿愣愣的抬头望他,恰时四目相对,他一瞬间呆了一呆。 镜水池旁一时静极,只剩下风声柔呢入耳。 “我只是恰巧路过这里,想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慕容封目光闪烁的背过身,不解的发问道。 君卿愣了片刻,若有所思了一会道,“师傅和师叔现在在一起,我不便打扰,得了点空闲就来这里瞧瞧。” 她的话合情合理,也无不妥,慕容封当然随之认可的点点头。 君卿埋着头,心里暗自庆喜,难道还要实话实说的告诉他,她其实是想起了墨之,特意来这里怀念一番的嘛。 见慕容封并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打算,君卿披好了宽袍,随意的坐在了一方石凳上,轻咳了声,犹豫着向他道,“对了,师傅身上的往生咒是如何得解的?” 自从回来之后,她一直也没机会问问墨之,这下既然慕容在了,那么问他应该也是一样。 君卿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却见慕容封竟开始认真的蹙眉回想,又思索状片刻,抬头诚恳道,“是魔界的红凤使拿来了解药。” 果然是她吗?君卿默了默,转瞬又隐约觉得慕容封的话只讲了一半,紧接着继续问道,“那红凤使她现在人呢?” 第十七章 百花争魁(一) 和风轻拂,垂柳摇曳,树影映下来,似是拨动了池面下的层层涟漪。 君卿的手搭在石桌前,半歪着脑袋侧目瞧着慕容封,白皙的手臂里挽着一头漆黑的长发。 慕容封静了片刻,举目望向半塘盛开,半塘衰败的荷花,感慨唏嘘道,“以后怕不会再有什么红凤使了。” 红凤使踏出结界之时,君卿也是在场的,她把动静闹的这般大,还惊动了魔尊,这后面的结果不用多想大约也能估摸的到。 因此慕容的话,她也并不感到讶然,唔了一唔,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 荷花清香逐风而来,慕容封皱了皱眉头,施施然走到君卿对面,随手整理了一番衣衫,坐了下去。 旋即,兰花指穿过额前的一缕长发,脸上牵出一个客气疏离的笑道,“你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竟是一点都不奇怪?” 君卿垂目望了眼身上的白衣,抬手拂了拂落在袖子上的一根发丝,斟酌着僵笑了笑回答,“只是先前在魔宫的时候见到过她,正巧遇上了她去问左护法要解药,还与他动了手。” 拿捏着慕容的神色,她又接着话锋一转,追问了句,“那她现在身在何处,魔界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吧?” 慕容封被她这么忽然一问,把刚才脑海中的疑问忘了个干干净净。 随后将身上的长剑啪的一声,扣在了石桌上。 不露声色的伺了眼周围,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才又看着君卿的白衣道,“她受伤了。” “怎么会受伤的?” 君卿的眼尾里分明的带着一丝担忧。 红凤虽然曾是魔界的人,可却是个感恩的人,她为了帮墨之拿到解药,不惜与整个魔宫为敌。 她的性格和为人君卿皆是佩服和赞赏,听到她出了事,君卿的心不免得一下子揪扯了起来。 慕容封似乎也并没注意到君卿的神情,手指搭在长剑的剑鞘上,微微合眼道,“为了冲破仙障碍。” 君卿满是费解的盯着他,只等着他向下解释,他却是个大喘气。 顿了半晌,才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又道,“无量仙宫外一直依赖都笼罩着一层仙障,是师傅为了防止魔界的人随意擅闯特意设下的,后来现在的天帝登位后,又亲自书写了无量仙宫四个字赐予师傅,挂在仙门之上,使得仙障的灵力愈发旺盛。” “无量仙宫外有仙障,这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君卿原本充满疑问的脸上更加不解的愣了一愣,慕容封拢了拢袖口,从容的看着她道,“像你这种小仙,看不到也是十分正常。” 看君卿被噎的说不出话,只能干笑,他又抚了抚那缕飘逸的发丝,眼睛里含着极淡的笑意道,“红凤是魔界中人,自然是不可能轻松的走进来的,她又不想惊动其他人,她越是强行运气硬闯,仙障越是不断吸收,灵力越来越强,最后消耗了千年的修行才勉强冲破,等我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了。” 君卿有些发愣,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长袍,叹息一声道,“真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执着之人。” 慕容封点了点头,转而遥望向月光,面上肃穆道,“她的确执着,为了说服我相信她所言,竟然可以废了自己三千年的修行,看到她现出狐狸真身时,我还尚且怀疑,当她的爪子拼命的抓着那瓶解药,眼巴巴的望着我的时候,我便完全的相信了。” 明月皎皎,清寒的银晖罩下来,镜水池旁笼了层缭绕的雾色。 君卿抬头一撇,慕容封的眼神中若隐若现的浮出一抹伤感的神色。 她的眼中动了一动,皱了皱眉道,“那她现在还在仙宫吗?” 慕容收回目光,扶着桌沿站起身,又把长剑重新佩戴回身上,漫不经心道,“师傅醒来之后,见她伤势太重,急忙把她带到后山,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便让她留在那里,修身养性,应该也是为了保护她吧。” 君卿看他作势欲走的样子,也跟着随后站了起来,呐呐一句道,“我可以现在去看看她吗?” 他转了身,脚步缓缓停在她面前。 伴随着空气里隐约的白檀香,他突然俯身凑近她耳畔轻声道,“我记得她跟我说,她之所以不找仙仆禀报,就是不想让别人误解墨之和魔宫的人有联系,所以这件事,你只要听听也便是了。” 君卿不明白个中缘由,却也是紧抿着嘴唇,谨慎的点了点头。 慕容封回了她一个满意的笑容,之后很快消失不见。 君卿伸手撑开散落的长发,仰起头眺望着深沉的夜色,立刻又垂下头来,失魂落魄一副悲容。 君卿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奇心太重,越是琢磨不透,她越是不吃不喝的也要琢磨出个究竟来。 此番慕容阻止她去后山见红凤,她越是蠢蠢欲动想要去探上一探。 只是又想到方才已然答应过他,只好懒散的拖着冗长的背影,老老实实回到了厢房之中。 那一夜她睡的稀里糊涂,脑子里也是稀里糊涂,次日醒来的也便特别早。 当墨之端着漆木托盘来找她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庭院中的桂花树下,闭目打坐。 墨之也不打扰,自顾自的坐在石桌前,随手从托盘上取了一盏茶水倒在杯中,慢悠悠的品了起来。 等到君卿睁大眼睛的围着墨之转个不停,一面感叹,一面嘀嘀咕咕的抱怨,墨之竟是要来也不提前知会她一声。 墨之捧着茶杯瞥了她一眼,极其淡然的说了句坐。 她倒不一点不推让,从善如流的坐在了他的身旁,也给自己添上了一杯茶。 墨之垂头饮了口茶,抬眼打量着她一阵道,“我听云游昨晚提起你们身陷冥火阵之事,又听说你被抽了仙骨,你现在感觉如何,可否好些了?” 君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笑来道,“我一切都好,劳烦师傅挂念了,倒是师傅中的毒真的已经痊愈了吗?” 墨之看似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她的脸上,又低头浅抿了一口茶道,“嗯,全部都好了,魔界的红凤使救了我一命。” 君卿两条腿搭在石凳上,声音含糊附和道,“还真是多亏红凤使了,不然若是指望我,师傅怕早就……” 转瞬瞳孔内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她只恨自己没用,拿不来解药还差点命丧魔界。 她只觉得给墨之丢了颜色,堂堂天界天君的徒弟,如今却连仙骨也被人抽了去。 “你为我在魔界受了那些苦,我也是都知道的。” 墨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松动。 君卿捧着茶杯嘟着嘴,一抬头,看见墨之那张亲切熟悉的脸,后面的话尽数哽在了喉咙里。 滚烫的泪珠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她委实是感到深深的委屈,至于委屈了些什么,她自己也想不清楚。 两人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一个卖力哭着,一个静静看着。 良久,君卿将手中混着眼泪和桂花香气的茶一饮而尽,尴尬的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道,“师傅,你与红凤使是什么关系,她怎么会肯对你出手相救呢?” 这个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她终于找到了询问的机会。 墨之似乎也并不打算隐瞒,坐直了身子,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左不过是她天劫之时受了重伤,当时我偶然路过凤灵山,便一时心软替她疗好了伤,后来听说她最后还是没能逃过天兵天将的追杀,我以为她那时便已然香消玉殒了,没成想她竟然活着,还苦苦的找寻了我三百年。” “为了报恩,背叛魔界,沦为叛徒,红凤使当真是重情重义啊。” 君卿唏嘘的感叹完又补充了一句道,“师傅,她现在还是不方便与人相见吗?” “她如今修为全无,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为了让她早日幻化成人形,我已经吩咐人好生照顾,让她安心修行,莫要旁人打扰。” 墨之解释的合情合理,言下之意却仍是拒绝,可君卿想去瞧她一瞧的这心思着实动定了。 既然明着不行,那咱就偷偷的来。君卿都计划好了,趁着仙仆看守不严的功夫,溜进藏宝阁,顺出驱寒丹,她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自如进出后山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的窃喜了起来。 墨之眯着眼睛,目光投向她的侧脸上,慢条斯理的握着茶柄又重新续满了茶。 继而,眼神黯了黯,转开话题道,“过几日据说便是人界的百花争魁盛典,你来自凡间,想来一直待在仙宫也有些无趣,不如趁此机会我带着你下界玩上一玩如何?” “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去吗?” 君卿在桃源村的时候,就很向往外面的繁华缤纷。自从来了仙宫之后,更是无缘得见。 这次有墨之陪着她一同前去,君卿的心里美滋滋的,眼睛瞬时弯成两条缝迫不及待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啊?” “大约再过几日吧,这也是云游的意思,你知道他的性子,随性自在惯了,一天都闷不住。” 看来这个云游关键时刻,还是有点好处的嘛,君卿暗地里思忖了一番,脸上笑的合不拢嘴道,“好,我这就去收拾一下东西。” 却是墨之出声叫住了她道,“慢着,我还有些事需要你先答应我。” 第十八章 百花争魁(二) 君卿极其不情愿的回过头,目光所及之处,桂花树迎着阳光轻缓的招摇,香气弥漫悠远。 她笑眯眯的一脸讨好状,仰视着墨之道,“不知师傅大人还有何吩咐?” 墨之端起杯子,润了润嗓子,语重心长的咳了声道,“反正距离百花盛典还有些时日,从明天开始你便与慕容封一同修行吧。” “我与师兄……?” 君卿眉心微滞,讶然的愣上一愣。 慕容封,君卿初见他的第一眼,瞧着他那张阴柔倾城的容貌,私心里便揣测着他八成是个断袖。 之后他每次遇上君卿仿佛总是带着莫名的敌意,而且在墨之的事情上又表现的格外在意,她更加相信事实诚然如此。 让她随同他一起修行,真的没问题吗? 墨之欣然的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个安排十分稳妥。 君卿本来还想挣扎着反抗下,可一抬头看向墨之,瞅见他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茶杯,又极其慢条斯理的动了动嘴唇。 最后,顿了一顿,云淡风轻道,“若是你不愿意,过几天的盛典……” “我愿意。” 君卿向前大跨一步,一下子截断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 她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百花盛典就是墨之威胁她的筹码,可奈何她已经上了贼船。 只好硬着头皮,目光恳切的注视着他,表情哭笑不得的沉痛道,“师傅且放上一千二百个心,我定会与慕容师兄好好切磋学习。” 为了能去凡间看看这难得一见的盛典,她简直是太不容易了。 君卿暗自下定决心,这次前往人界她绝对要吃遍一切美食方能罢休。 墨之不疾不徐的起身理了理衣衫,回了她一个吾心甚慰的笑容,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君卿颓然的歪坐在了石凳上,撑腮发起了愁。 次日,褪去了身上的浅黄纱裙,君卿换上了一套简便轻易的着装。 拿起墨之送给她的百花剑,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朝着慕容封每日修炼的必在之地——斗武场,提步而去。 斗武场内刀尖铿锵交鸣,电光火石的锋芒卷起残叶。 君卿聚精会神的注视着眼前正在激斗的两个人,生怕眨动一下睫毛便错过了精彩的招式。 一边看君卿还一边默默的记在了心里,自行的在脑海中又揣摩了一番。 想来也怪,仙骨被抽,君卿理应仙法尽失,可她却仍是隐约的能感到体内还有一股气流的涌动。 只是这股气流似乎与自己原来的仙气不同,以至于君卿根本无法控制它,甚至重新修行之后,两股真气还在体内打起了架。 君卿不免有些困扰,修炼的速度与之前相比也是大幅度的慢下来不少。 看着云游将慕容封手中的长剑打落,君卿怔了一瞬。 看来她平日里果然是小瞧了云游,到底是墨之的师弟,纵使慕容的招式千变万化,纷繁复杂,云游终究能看出其破绽,一招制敌。 君卿不由的拍起了手,大为赞叹道,“师叔不愧是师叔,终究是略胜一筹。” 云游从地上捡起来长剑递给慕容,又喝了一口腰间的桃花酿,啧啧了两声道,“左不过是慕容心不在焉,我才趁机占了上风。” 慕容封原是黑着的脸,此刻黑中带着青道,“输了就是输了,师叔不必太于过谦,何况师叔自创的百醉剑法,招式确实高深莫测,慕容自愧不如。” 云游摇头晃脑的瞥了慕容一眼,得意忘形的摆摆手道,“要不是说师叔最喜欢的还是慕容你,就是一个字,会说话。” 慕容在旁边尴尬的扯了扯唇角,好似不太会应付这种完全没个正经的师叔。 君卿用剑挡着半边脸的严谨纠正道,“师叔,那是三个字,三个字,会说话。” 云游噎了一噎,随后移步到她身前,身形疾快,君卿的视线瞬时花了一花。 “同样是跟随墨之修仙的两个徒弟,做人的差距怎么就可以这么大呢?” 云游支了颌,蹙眉扫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道。 君卿留意到他眼风里冲着她挑衅地笑了笑,也非常不客气的卖力回瞪了他一眼。 旋即眨了眨漆黑的眸子道,“这个道理师叔应该是比我更为清楚才对吧?” 慕容没忍住,强自镇定的抖了抖肩膀,还是笑了出来。 君卿目光游离的拐了几个弯,落在了云游气的一会紫一会白的脸蛋上,深感这颜色着实好看。 她探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和缓的抚慰他道,“我知道,智商缺陷是天生的,这不能怪你。” 云游又接连嘬了好几大口酒,举着手中的葫芦与她道,“你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算什么能耐,你敢与慕容比试一二吗?” “我……” 君卿踌躇了起来。 云游挑眉讽刺一笑道,“怕了?” 委实不是君卿害怕,而是她与慕容原本就悬差很大,如今明知是输,又何必多此一比呢? 云游却是不依不饶的接着煽风点火道,“你若是怕了,以后也不必来这斗武场了,反正你和慕容也不会交手,来与不来有何区别?” 云游所言,确实也对。 君卿握了握手中的百花剑,目光一凛道,“没有比试哪里会知道输赢。” 慕容鬼魅一笑,睇着君卿的眼神别有深意。 他的长剑泛着森森然的冷光向着君卿直逼而去,招招下手狠毒,君卿步步退让,却仍是招架不住。 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击她显得有气无力,根本无法避过,当即被剑气划伤了右臂。 墨之不知何时忽然闯入,挡在君卿身前,制止了还欲动手的慕容,眼底越发深沉道,“慕容,你想做什么?” 慕容敛起方才面上的杀气,漫不经心的耸耸肩道,“不过是与师妹小小的切磋一下,师傅何必这么紧张。” 不等墨之开口,便挥了衣袖,收剑离去。 云游略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张了口,又合上,复又指向外面干干一笑道,“我也出去散散步,散散步。” 君卿也扶剑撑起了身,朝着墨之作了个揖道,“师傅,徒儿也先退下了。” 静默片刻,见墨之没有阻拦,出了斗武场,便朝着仙门外走去。 站在茫茫仙山之巅,君卿俯视着灵气浮动的灵犀海,神思缥缈。 她心底净是茫然,刚才与慕容交手中,他的一招她竟然都接不下来。 甚至体内明显有着一丝异常,不知为何,这异常让她怎么也放不下心来,隐隐难安。 君卿站在仙门外,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直到天色昏暗,夜幕初升,繁星点点中一个清然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不会输给了慕容,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修仙了吧?” 君卿回过神,看到墨之立在她身侧,目光不知望向何处,清冷的月光罩了下来,将他的白衣笼上一层寒色。 君卿强打起精神,嘻嘻哈哈的扬了扬手道,“不会,我可还要飞升成为上仙呢,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说出这句话,君卿心底都跟着发虚,挠了挠后脑勺,她又皮笑肉不笑道,“对了,师傅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墨之沉默良久,唔了一唔,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道,“看你今天似乎都没吃东西,你现在的身子,应该撑不住吧。” 经他这么一提,君卿的肚子才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咕噜叫了两声。 她用力的咽了口口水,急忙走开几步,否决道,“不,我也不是太饿。” 说着,又把东西重新包好,递还给了墨之。 墨之轻弹了下她的脑门,眼中笑意一闪而过道,“我是你师傅,不必与我这么客气。” 君卿闻言,手臂僵在半空,又把东西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道,“毕竟吃饱了才会有力气嘛。” 墨之没有搭话,顾自的幻化出一把银色长剑,视线与手指齐齐拭过剑身道,“等你吃完了,再与我决斗试试如何?” 君卿一个哆嗦,顿时卡住了喉咙,连忙顺了下气息,才算是能结结巴巴的说出一句话道,“你……要与我……决斗?” 这是决斗吗,这分明是在找死! 君卿深深的觉得她来到仙门口这件事就是错的,如果她没有来,她也许就不会碰到墨之,他也不会说出这么一句让自己去找死的话来。 默默的替自己抹了两把眼泪,君卿哑着嗓子委屈道,“师傅,我哪里让您不满意了,您连逐我出师门都不屑了,直接要让我送死。” 墨之愣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的抖了抖肩膀,紧接着沉吟了一番,肃穆道,“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死还是活呢?” 墨之说着,银剑便朝着君卿挥了过去,君卿反应极快,单手撑地一弹而起,便朝后旋身而去,踉跄着避过了墨之的一剑。 “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天界天君,又是师傅,居然对小小弱女子搞偷袭,实在是太没创意了吧。” 君卿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百花脸,合身迎了上去。 她其实心里清楚,墨之所谓的决斗无非是披着一层外衣的在教她剑法,否则凭着墨之的实力,她又如何能作对手。 既然墨之不愿说透,君卿自然乐得不去点透。 她不动声色的认真注意着墨之一招一式的变化,用心的跟随着他的身形步法演练着。 第十九章 百花争魁(三) 经过一晚上的交手,墨之发现君卿确实十分有天赋,只要她看过的招式,下一刻便能在脑海中过目不忘,尤其很快就能轻松上手比划出来,招式极快。 只是这比划归比划,毕竟还是一副空架子,失了仙骨,君卿用起来明显后劲不足。 “还是不行。”君卿挫败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百花剑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明明是按照墨之的步法来的,可她偏偏就是发挥不出力量,上好的百花剑,到了她的手里,愣是成了一柄平凡不过的普通兵器。 墨之垂眼望了眼与其主人同样心灰意冷的百花剑,收拢起手中的银剑道,“你觉得你之所以会失败,最根本的原因在哪里?” 君卿单手支颌,专注的思考了半晌,随后无比认真的下了个结论道,“一定是因为我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没有吃饱。” 墨之瞧也不瞧她一眼,旋了个身,这便要走。 君卿连忙拦在他身前,半耷拉个脑袋,意味深长的沉吟了一番,眼神幽怨道,“我估摸着大概是我天生愚笨,所以这么高深的一套剑法我怎么样努力都还是学不来。” “愚笨?” 墨之停顿了步子,回头瞧着君卿,清明的眸底不沾染一丝的情绪。 良久,才斯斯文文的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来,“你的记忆力已经超乎正常人许多了,你可知道你这句话一下子骂遍了多少人。” 虽是笑着,却是不似亲切。 可君卿心胸宽的很,难得墨之夸奖,她兴奋的情不自禁的咧开了嘴偷摸着笑。 忽而凉风袭过,一阵小风上头,吹的君卿又瞬间清醒了过来,似是被打回原形,苦着张脸自惭形秽道,“师傅莫要取笑徒儿了,徒儿知道给师傅您老人家丢脸了。” 墨之弯腰捡起躺在一边的百花剑,悠悠然走到君卿面前,如墨的眸子盯着她,语气平静道,“你若是认真的努力过了,却饶是输了给别人,才算是给我丢脸了。” 拂了拂袖,他又补充了一句道,“然则,你就是想给我丢脸,使不出这剑法来,也是无用。” 君卿有些愣住,舔了舔略显干裂的嘴唇,把墨之的话在心头反复的揣摩了几番,方才慢腾腾的反应过来,心领意会道,“多谢师傅教诲,徒儿知错了。” 君卿后来彻头彻尾的想了又想,墨之之所以这么说,大约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努力。 修仙是门大学问,最切忌的便是急功近利,所谓欲速则不达,君卿显然是没能真正的定下心神来。 见墨之认同的轻轻的点了点头,她估摸着必然正是如此,遂又提起了精神,接过百花剑,重新聚精会神的练习了起来。 墨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身形,眼中不再是淡漠疏离,唇边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之后的几天夜里,仙门之外总有一男一女在此切磋功力。 墨之还会经常的背诵仙书给君卿听,在他的监督指导下,君卿的剑法造诣也随之日复一日的突飞猛进。 她觉得身体越发的轻盈飘然,周身上下的气质也越发仙气逼人。 唯独体内那股两两真气相撞的异样感,君卿始终未对墨之提起。 转眼明日便是凡间的百花盛典了,君卿一早就兴致勃勃的朝着墨之的住处走去,寻思着跟他好好商量商量,需要准备些什么。 到了北厢房却是空无一人,招呼了个仙仆随口询问了句,君卿才晓知原来墨之是被天帝请了去。 墨之不在,君卿一个人也没了心思练剑,不知为何,习惯了平时他在耳边成日絮絮不休,一下子清净了,反而愈发静不下心了。 唔,若说人类,还真是奇怪。 既是闲来无事,君卿换了件鹅黄薄纱群,手里提了包瓜子,在仙宫内的桃花树下,寻了个石凳矮身坐了下来。 磕了半晌的瓜子,又撑腮赏了两个时辰的桃花,轻风一拂,白色的桃花瓣盘旋落下犹如少女的晶莹缤纷的泪花。 仰头盯的久了,君卿脖子不由的泛起了酸,伸手揉了几下,还不见墨之回来,她又起身从思安堂里取出几卷仙书。 翻阅了几章又感到实在无趣,双手复又合上。紧接着唤来了仙仆,拿来了一套瓷白茶具,随后在石桌上径自煮起了茶。 品了口亲手煮好的茶,君卿眯着眼睛十分满足的点了点头。 旋即瞅了眼时辰,怎的忙活了这么久,竟是一个上午还没熬过去。 原本一心想着墨之回来,好让他也能尝尝自己的手艺,因着还特意吩咐了仙仆,茶叶取来的全是最新鲜的上等货。 看着墨绿的叶片在茶杯里翻卷舒展,君卿蓦然才发现,没了墨之在身旁,她已经无聊到了如斯地步。 “你这又是嗑瓜子,又是喝茶,又是看书,你一个人两只手忙的过来吗?” 一听这个声音,君卿头也不回的便能猜出肯定又是那位放荡不羁的调戏仙子的云游师叔。 云游见她丝毫没有反应,全当她是没听见,清了清嗓子,复又道,“请问,我可以坐下来吗?” 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然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歪在了君卿身侧的石凳上。 君卿懒洋洋的瞟了他一眼,目光泛着几丝空洞的注视向前方,双臂托着下巴,一言不发。 云游蔼声唤她,“君卿。” 君卿动了动眼珠,未语先含蓄一笑道,“云游师叔找我,不知由何事赐教?” 云游瞳孔里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自顾自的倒上了一杯茶,浅抿了一口。 前后遥望了一番,才慢悠悠的抬头道,“你知道墨之今日为何会被天帝请去九重天宫了吗?” 君卿宠辱不惊的瞥了他一眼,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面色淡然的朝他挪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倾了倾身子。 云游握着茶杯瞧了瞧她,十分悠闲的掏了掏耳朵,又慢悠悠的翻了翻面前的仙书,故意不语。 君卿想了一想,立刻来了七十二变之大变脸,兴致勃勃的凑过去道,“凡间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师叔自是知道,不如也与师侄我一起分享一下如何?” 云游这下才满意咳了一声,笔直的挺了挺后背道,抑扬顿挫道,“天帝这次让墨之去,明面上说的是请他去下棋,实际上嘛……” 君卿平生最恨的便是大喘气,云游这一顿,她不由的越发心急道,“实际上是什么?” 云游抬手又要往茶杯里续茶,君卿一把夺过紫砂茶壶,含着怒意的双目睇着他道,“你再不说下去,别说是茶了,茶叶沫你都休想再喝到。” 云游从善如流的放下茶杯,朝着她嬉皮笑脸道,“实际上,是天帝要给墨之赐上一桩婚事。” 君卿讶然的端详着他,讶完又讶。 云游剥开个瓜子仁,递到君卿口中,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听说是天帝其中的一位妹妹镜浅公主。” 君卿伸出手梳理了下被吹乱的头发,仍是一脸惊讶的凝目向云游道,“墨之他能反抗吗?” 这好像是她目前最关心的重点。 云游又把嘴里塞了一把瓜子,熟练的吐出一堆瓜子皮,道,“他原来倒是一直在拒绝,只是这次,似乎天帝铁了心,要把公主嫁给他。” “这是为何?难道天帝妹子嫁不出去了?” 君卿不可置信的在脑海里自动脑补了一番这位镜浅公主的容貌,最后丑陋到把自己恶心了一把。 云游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嫌恶的瞟了她一眼道,“压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云游接着告诉她,这位镜浅非但不丑,论容貌更乃三界绝色。 不知道有多少神君上仙,纷纷争着前去向天帝提亲,最后全部被镜浅公主一一回绝,她只言看惯了那些纨绔之徒,若非让她心仪之人,宁可永远不嫁。 直到有一日,镜浅公主寿辰。 天帝在桐音苑设宴,墨之本无意参加,几次三番推托不过,只能带了管玉箫作为贺礼硬着头皮去了。 而在宴席上,镜浅公主一袭九天玄女舞惊艳四座,却独独墨之坐在天帝身侧,泰然自若的低头饮酒。 公主一时好胜,心中暗自不服,誓要让他抬头看她。复又舞了一曲,可这曲到一半,公主却突然停了下来。 非要墨之从旁伴奏,方肯再舞。众仙兴致正浓,也便请了天帝做主,天帝不好驳了众人颜面,便示意墨之吹箫助阵。 墨之也不反抗,只管冷冷吹奏,目光始终未在镜浅公主身上停留一刻。 可说来缘分就是这么神奇,镜浅公主偏偏就因此瞧上了墨之,一曲作罢,更是扬言非墨之不嫁。 天帝本心想成全两人好事,可是墨之屡次均是拒绝。 如今天帝最小的妹妹云浅公主都已大婚,镜浅公主却还是只对墨之痴心一片,一等就是五百年。 天帝狠下心肠,强硬要把她嫁给西海的龙王之子敖辰,一道赐婚旨意当庭就宣了下去。 谁知镜浅公主性子刚烈,当即就冲向诛仙台跳了下去。 好在救得及时,只是伤了眼睛,天帝实在拗不过她,这才又请了墨之商量婚姻大事。 云游说罢,往嘴里灌了口茶,似是还在回味一般的感触颇深道,“要说这镜浅公主对墨之也当真是情深意重了。” 君卿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忧心忡忡“哦”了一声,复又反问道,“这些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云游按捺不住对自己澎湃的赞叹之情,得意的道,“我就是天界的八卦小王子,这天界的所有神仙的八卦绝对没有我不知道的。” 君卿如是猛然回忆起了什么,饶有兴致的看向他道,“是吗,那你可否认识天界的百花仙子吗?” 第二十章 百花争魁(四) 唔,百花仙子,云游心底陡然一沉。 他抬头迷茫的瞧着君卿,几片白色桃花瓣纷纷扬扬,极其恰好的落在了她青丝绾约间。 他突然忆起,初次遇上百花仙子的时候。 昭芸观外,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而当时这稀有的白色桃花却唯这青丘山独有。 潺潺溪水流淌,随着两侧的山势忽窄忽宽,溪水一处流的湍急,一处流的缓慢。 一位白衣少女从山涧处走来,一手提着绣鞋,一手提着裙裾,垫着脚尖,在溪流上的石头上蹦来蹦去。 溶溶月色下,她一边跳着一边笑着,粼粼水光在她的雪白的足尖下漾开,身姿轻盈空灵。 偶有清风拂过发丝,她抬眸莞尔一笑,两侧灼灼的桃花瞬间黯然失色。 云游原本只是总听师兄墨之提起天界的百花仙子卿离如何出尘脱俗,动人心魄,心下却是不以为意。 此番陪同墨之前来,他才真真了解了墨之为何会对她倾心不已。 君卿打了个喷嚏,才将云游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她抬手在云游眼前晃了又晃,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停了一停道,“卿离,我们五百年没见了。” 卿离?君卿好似是记得这个名字。 没多久前,魔尊也这么称呼过自己。 况且他们一个魔界,一个天界,竟然皆是把自己误会成了一个人? 君卿琢磨了片刻,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深沉的道,“你能告诉我百花仙子和我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云游听闻,立刻恍过神来,目光闪烁的避开君卿的视线,故意拉着嗓子道,“我如何能得知,我跟她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你也是知道的。” 可他这番话,听上去却是遮遮掩掩,让人愈发怀疑。 君卿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云游好大一会,正才要继续追问,慕容封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站在他们身后出声打断道,“师叔,师傅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云游得了个好借口,连忙跟君卿起身告辞,朝着北厢房走去。 慕容封抬脚也欲要走,君卿忽然开口叫住他,咳了两声道,“师兄,师傅他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她想问并不是这些,她更想知道墨之和天帝究竟商量出了什么结果。 慕容封顿下脚步,目光疏离的瞥了她一眼,道,“回来有一会儿了吧。” 默然须臾,他又接着倜傥一笑道,“天帝已经下了旨意,七日之后便是镜浅公主出嫁吉时,时间太过仓促,师傅总要回来好早些准备准备。” 君卿脑子里的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了,眼神随之黯了一黯。 袖中的指头伴随着心脏扯动,不听话的抖了又抖,皓白的齿咬着透红的下唇,震惊之余自言自语道,“他终究还是允了天帝,要娶那位倾城绝色的镜浅了吗?” 慕容困惑的扭过头,“什么?” 君卿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抬头朝着慕容涩然的笑了笑道,“这还真是一件喜事,师傅怕是要忙上不少时日了吧。” “那是自然,天帝把大婚的一切事宜全部的交给了师傅,他定是要为公主尽心尽力忙上几天了。” 君卿强作无事的睁大眼睛,干巴巴的呵呵两声道,“看来百花盛典他这下也是去不了吧。” 慕容封笑的灿然璀璨,仿佛是自个儿的喜事一般,扬了扬手,目光炯炯道,“凡间本来就是十分无趣,公主的事儿此刻才是头等大事。” “师兄所言甚是。” 君卿低着头,忙敛下眉眼,生怕他瞧见自己眼珠里淌着的两串泪花。 为什么听到墨之大婚的消息,她却不是替他高兴,反而却是止不住的剜心般的难受。 见她不语,慕容封随手的抄起石桌上的一杯茶,似饮非饮的看了她一会道,“你不会以为镜浅公主成亲的对象是师傅吧?” “难道不是吗?” 君卿当即反问道。 慕容封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师傅若是能转过来这个弯,才算是这仙宫里最大的喜事。” 君卿闻言,心情一下子好转起来了。 她不惆怅了,却是呆了。 呆了的君卿默默的把拳头攥进口中,敢情着自己方才全然是白白的心酸了一把。 她用力的掐了下自己,一直隐忍着的泪珠也瞬间飙出眼眶,她终于确信这着实不是在梦里。 拭了拭眼角,君卿的好奇心遂又浮了上来,忍不住脱口打探道,“镜浅公主这次所嫁的又是何人?” 慕容搁下杯子,从怀中掏出块白帕子擦了擦手道,“好像是西海的龙王之子,敖辰。” 君卿眼底仿若融冰化雪般瞬间亮了一亮,拼命的压制下眼尾的笑意,语无伦次道,“这真是极好的喜事,极好极好。” 慕容封看着她的神色阴晴不定,懒得多去理会,衣角翻卷了下,旋即消失不见。 桃花树下独留下君卿一个人,沉浸在漫天的白色桃花雨中,径自傻笑。 云游来到墨之房中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在床上打坐,身旁一个鼎状的铜香炉内烟雾袅袅。 云游并不急着打扰,便自顾自的从他古色古香的书架上翻了本仙书,随意的翻看着。 “你来了。”墨之半阖着双目,淡淡出声道,云游把仙书重新放回原处,起身走到墨之身边,歪斜的倚靠着床框道,“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难不成你答应了那天帝小儿的旨意?” 墨之还未开口,云游滑行了几步,拉了把圆凳坐在墨之对面,一本正经的绷着脸道,“我知道,你可是对你的百花仙子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另娶她人呢。” 墨之面色漠然的拢了拢衣衫,继而起身,不着痕迹的绕过了云游,坐在了上等的漆木圆桌前。 云游只好跟着他又挪了挪位置,眼睛里别有兴致的睨了他一眼,道,“快告诉我,你这次是怎么说服那个寻死觅活的镜浅公主的?” 墨之抬了抬眼皮,看也不看他的专注抬目越向窗外,神情复杂道,“我只跟她说了一句话。” “怎么样的一句话?” “若我娶了她之后,她能允许我心里眼里全部没有她,我便允她。” “镜浅公主就这么放弃了?” 云游似乎有些失望。 墨之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轻轻一咬,脸色霎时微妙一变。 天底下还有比这碟糕点还难吃的东西吗,看来那些仙仆们是该好好教导教导了。 很快,复又不动声色的重新放回原处,道,“她是想通了,任何棘手的事一旦想通了很快便能迎刃而解了。” 云游漆黑的珠子似懂非懂的动了动,接着直勾勾的盯着墨之问道,“那你还找我来作甚?总不至于特地给我开堂授课的吧?” 墨之平静的眸子蓦然深沉,锐光一闪,良久,缓缓道,“过两日是魔界新任魔君登位的日子,天帝给了我密令,让我暗地里注意着魔界的变化,以防他们突然大肆偷袭。” 云游略一沉吟,皱眉思索道,“新魔君不是应该先要服众才对,怎么会兀自的出兵与天界为敌呢?” 墨之斟酌着点了点头,沉着解释道,“然则这位新魔君不是别人,正是魔界的大护法白华。” 云游听到这个名字,手上刚刚把玩着的茶杯“哐”的一下掉在了地面上,口中不由讶然道,“是他,那个薄幸郎竟然做了魔界的魔君。” 墨之似乎意料到了云游激动的反应,仍是面不改色的捏了个诀,只见散落碎裂的瓷片转眼又恢复了茶杯如初的模样。 他平稳的把杯子放在面前,续了茶,腾然冒出的热气笼罩着他的脸,看不清楚神情,声音里夹着一丝落寞道,“确实是他,我以为当年卿离死去之后,他悲痛欲绝才放弃了魔君的位置,还算念情。” 接下来的语气里却是听不出任何异样的淡淡道,“想不到才区区百年,他的狼子野心便又藏不住了。” “我这就去魔界杀了他,早日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也正好替卿离报了仇。” 云游说罢起身奔着门外而去,墨之快移了几步,挡在他身前阻拦道,“你我联手,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切莫轻举妄动。” “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坐上魔君的位置,那么卿离当年岂非是白白牺牲了。” 墨之冷冷的睇着前方,口中狠狠道。 墨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随后似是想了许久,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后悔不已道,“五百年前天帝让卿离去阻止白华与魔君之女大婚,我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她前去,否则她也许就不会死。” 紧接着攥了攥拳头,表情明显与往常的淡漠大相径庭,冰冷的目光中翻滚着嗜人的杀意,道,“此番我前去魔界,定然是不会让他轻易得逞,五百年了,我也该跟他作个了断了。” “你一个人?还是让我随你一起去吧。” 云游在旁不无担忧道。 墨之面色一转,视线顿在云游脸上道,“不,我要你带着君卿下凡,好生保护在她左右。” 第二十一章 百花争魁(五) 景云镇在凡间当朝算不上繁华大城,可因着今日是百花争魁盛典的举行地,甚是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君卿从一本古书上找到了一册描画入微的地图,此刻这册地图被她扭曲状的拎在手中,权作一个景云镇游玩的向导。 大道两旁挨挨挤挤的满是各式小玩意,鲜花,胭脂,还有文人模样的秀气男子在宣纸上替人临摹画像…… 随着地图上的指引循着方向走着,君卿反而越走越茫然,明明地图上标识出前方有一株可以许愿的姻缘树。 她巴望着脑袋,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个不停,也没瞧见姻缘树的只影踪迹。 最后索性没了耐性的蹲在了卖花的摊子边,一步也走不动了。 “既然走不动就用仙法吧,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 云游身姿挺拔的站在她面前,打眼瞧上去才发觉他的打扮竟然添了几分玉树临风。 此番他拿着一把水墨山水画竹扇,手中施施然的扇动着,漆黑的眸子正笑盈盈的望着她。 可这笑意看上去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从仙宫出来时,云游便提出来隐去仙气,两人一时兴起便打了个赌,做上一回普通人,若是谁先用了仙术,谁自是输了。 可云游存的心思与她完全不同。 君卿只当是个好玩的游戏,随口应了,云游却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格外放在了心上。 临走之前,墨之千叮咛万嘱咐,担心一不小心便会被魔界察觉到君卿所在之地。 他这遭潜入魔界,原本就是危险万分,他不想再让君卿无故牵扯进去。 云游自是对墨之的计划并不认同,可又拗不过他,只好作罢,依他所言。 即使如此,他终究仍是惴惴不安。 君卿状若平和的对他扯了扯唇角,漫不经意的抛开古书,佯作自信道,“果然这些东西全部都不靠谱,还是我自己找比较可靠。” 云游的笑意越发加深,扇子一扇一扇的收拢了起来,在她的头顶上轻轻叩了一叩道,“那还不快起身去找,不然等会怕是还要下雨。” 君卿仰着头,苦着脸的叹息一声,难得下凡一次,天色却是忒不应景。 乌压压的大罩子罩在天顶上,方才好好的晴空万里瞬时变成了阴沉雾霭。 行至一家酒楼门前,君卿瞧见了一个蹲在门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 约是动了恻隐之心,又想起出仙宫时,为了方便,还特意的带了些值钱的小物件装在了荷包里。 遂然掏出一支翡翠绿簪子放在乞丐面前,乞丐又是磕头又是跪拜,口中连连称谢,直道是遇到了女菩萨。 君卿禁不住这么一夸,不由自主的眉眼处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云游掐指细算了一番,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道,“看来他上辈子的罪孽是还不清了,只能下辈子堕入畜生道,接着偿还了。” 君卿莫名的把荷包收好放回原处,眼皮跳了跳,道,“什么?” 云游握着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半是热闹半是惋惜的侧头瞧了她一眼,飞速道,“他上辈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败光了家里的家产,还把一对老父母赶出了家门,活生生冻死在门外。他已经受了七生七世的乞讨疾苦,本来这最后一日应该是饿死在酒楼前转世重生成秀才,奈何你这一支珠簪,只怕要让他继续轮回七生七世下去了……” 君卿心头颤了颤,猛然转身想把簪子收回,却见那名乞丐早已泯然于攒动的人头之中。 “不行,我要把他追回来。” 君卿踮起脚尖,远目望去。掌心却是运气凝神,欲要腾云。 云游扇子一挡,低声阻止她道,“你这样用了仙法可就是自动认输了。” “我总不能一片好心结果反而害了他吧。” 君卿皱着眉头,心底满是自责,虽说前生欠下的债自然是要今生还,万事皆是轮回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可若是只因自己贸然介入,就要连累他人再受苦果,君卿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若罔闻。 云游却是不动声色的蓦然擒住她的手腕,眼神警告她不要任意妄为。 君卿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丢下一句“你自己留在这里吧”即刻消失不见。 云游暗叫情况不妙,若非一番多嘴多舌,也不会如斯事端。 眼下也只能捏了个咒语,如墨的眸子随之发出幽蓝的暗光,在四下默默搜寻着那抹白色的身影。 君卿隐在云层之后,露出半个脑袋在下界仔细的搜索着,可是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准确的定位出一个人,简直仿若大海捞针。 她揉了揉眉心,正要继续找寻,却忽然听到一个小女孩凄厉的尖叫声。 君卿立刻警觉的俯视向下扫上一圈,很快便瞧见一个法术高强的妖掳走了一个小女孩。 她未做多想,循着妖气一路追了上去。 可越是往前走,她越是疑心起来,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魔界范围之内。 她的脚步兀自的顿了下来,唔,魔界。 四周仍然充斥着恶心的血腥味,鬼火仍然忽明忽灭的四处窜动。 突然,胸口的小石头不停的散发出幽幽的绿光,微弱的光线衬托出君卿尖俏的下巴,上面则是清晰的挂着两串还未风干的泪珠。 脑海中顿时闪现出一个人冰冷的眼神,白华,许久未见,你亦是过的非常好吧。 抬手拭去泪痕,君卿定了下心神,重新整理了下思绪。 她想,魔界的人对她恨之入骨,倘若一旦被发现,他们绝对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转念又一想,难道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姑娘被妖魔杀害,却因为害怕而见死不救吗? 望着黑暗空洞的漩涡,她最终还是决定了又一次踏进了结界的入口。 前脚方才闯入魔界,随之而来的一群妖魔当即前来战她。 还好她有些剑法在身,饶是勉强撑了过去,可随着周围的虾兵蟹将越聚越多,若是一直这么循环的斩杀下去,她的体力也会马上消耗殆尽。 紧急之下,小石头再次透过她的衣物闪动了起来。 君卿瞪大的眼睛的看着一个非常具有磁性且浑厚的男性声音从她怀中施施然飘了出来,道,“你们快去把大护法请来,这位是天界的百花仙子,若是你们不小心怠慢了,大护法知道了定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它的口气中还带着几分让人不得不颤上一颤的震慑力,君卿暗自的思忖了片刻,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不过,小石头既是辛苦铺垫了这么多,她也忙着配合的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继而点点头,再无多言,瞧上去确实有派头。 妖魔们正欲要对她下手,可是听到百花仙子这四个字又纷纷停了下来。 百花仙子这个名讳,一向是魔宫的禁忌。却是魔界中人无一不知晓的,况且五百年前她与魔界的几大高手交情都十分不错,大护法对她似乎更加上心。 妖魔思量再三,终是不敢擅自动手,相互对望一眼,挑了个一脸倒霉相的熊精前去向大护法禀报。 不消一刻,魔宫的大门打开,迎接她的并非是白华而是西古,还未出声,一条金灿灿的捆仙绳已然是把她绑了个结结实实,此刻她却是挣扎,绳索愈发骤紧,勒在肉里,生生的疼。 西古将君卿带到了魔宫内的青华殿,一个踉跄没站稳,整个人便栽倒了在地上。 有些迷糊的睁开眸子,君卿抬眼一瞧,不知何时,魔尊已然一袭火红流金华衣,风姿卓卓的傲立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她眉宇之间的霸气凛然,周身上下戾气包围,君卿就知道这下除非是天降神君,否则她是难逃一死了。 “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胆大,独自一人特意前来送死。” 魔尊话语冷漠,眼中现出一抹狠色并一抹讥嘲之色。 “你们魔界掳走了一个小姑娘,我只是来要人的。” 虽是看上去她处在弱势,她的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魔尊,气场却是比之还要更冷,更硬。 一想到仙骨被抽正是拜她所赐,君卿心底对他含着满满的愤恨。 “究竟是要人还是打着幌子来特意的见白华,你比我更清楚吧,你当真以为白华还会见你吗?” 魔尊悠然的踱着步子,手上玩味的转动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玉石,五指稍一用力,玉石瞬间化为灰烬。 她能感受的到君卿与当初柔弱的她明显不同,只是数日未见,她却像是脱胎换骨,神情中的冷静与漠然,让她都不能小觑。 “我说过我只是来要人的,你们把她交出来,我立刻就走。” “我若是不同意呢?” 魔尊仰天张狂一笑,下一刻猩红的指甲已经扣上了君卿白皙光滑的颈部,身形快如疾风。 但她没料到手腕猛然一阵刺痛,一股强大的真气直逼向她的命门,她不得不松开君卿,旋身才得以避过。 “白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魔尊血红的眸子回头睇向来人,这股煞气,自是她不必猜想,也自知是谁。 玄衣锦袍的白华杵着一张冰块脸伫立在君卿面前,冷冷的瞥了瞥魔尊,口中残忍道,“只要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动她一分一毫。” 第二十二章 百花争魁(六) 青云殿内一时静极。 妖仆们的视线皆是投向了白华的令人生畏的脸上。 一言不发,却是彼此心领意会对望一眼,转而又纷纷低下头。 一瞬间,整个青云殿内到处是一番看热闹的眼风,飞来飞去。 魔尊脸色阴郁,藏着袖口下的手紧紧握拳,眼神倒是很平淡道,“时至今日,你还想救她吗?你可知道她是仙,而你马上就要成为这魔界的魔君。” 魔尊在提到魔君两个字时,还刻意的加重了语气,本想着能提醒白华,却亦是提醒了君卿。 她瞧着白华神似默认的姿态,慢慢的了然,看来他之前对自己的冷若冰霜皆是为了魔君的宝座。 也对,天下男儿哪有不爱权利地位者,她突然感到这殿内的地面阴冷的穿透到了骨子里。 白华面上依然没有动什么声色,目光移到君卿的脸上逗留了片刻,恍然一瞬,白衣飘然的她确实越发仙气逼人了。 像是在沉思了什么,良久,他口中捏了诀,捆仙绳听话的从君卿身上一点点的剔除,缩回到了他的手中。 旋即,他的眼底深幽了几分,脸上是天生的冷倨,微微蹙眉向魔尊道,“菱萧,是我让冷剑引他至此,所以你不能杀她。” 一字一句清晰的落在了菱萧的耳中,她的目光顿在他的眼神中,似是要把他捉摸不透的眸子探个究竟。 “我若是偏要杀她呢?” 她这句话问的深沉,问的冰冷,隐约透着决绝的落寞。 五百年来,她一直陪伴在白华身边,可是他却对她总是疏离冷淡。 她甚至愿意将魔君的位置让给他,他心心念念的却还是一个百花仙子的转世。 她无法去怨恨白华,只能把所有的恨意加诸在君卿的身上。 菱萧目不转睛的盯着君卿,咧出个冷意十足的讥笑来。 她为什么还要活过来,为什么还要不断的出现在她与白华之间。 此刻唯有杀了她,方能消去她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菱萧的手上幻化出一把古琴,水葱状的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白光一闪,殿内霎时狂风眯眼,琴声震耳。 待君卿勉强打开眸子,便发现菱萧离地数尺,虚浮上半空,指腹又是极快的稍一用力,数道寒光齐发,一缕缕清然的琴声竟是化作一把把锐利的飞刀,朝着她破风而来。 如果这么死了,怕是定要血肉模糊了吧。 君卿心知无力还手,不由感叹一声,日后就是墨之来收尸时说不定已然认不出来了。 自嘲之间,眼角终究是朝着白华匆匆里瞥了一眼,可这一眼瞧见的仍是他神情淡定的站在原地,目光中高深莫测。 风声猎猎,急速灌入耳中。她原本黯然的眸子里,有一些东西缓慢冻结,状似寒冰。 也不过就是几瞬,略低沉的声音蓦然贴在她耳廓说了三个字,“别乱动。” 下一刻已将她推了出去,虽说是危急时刻,力度却是把握的十分的好,她只是滚了几步,倒在了一个紫衣妖仆的脚下。 菱萧发觉不对,收起古琴,大喝一声。 君卿再抬头望时,白华身上的衣衫已然被切割成了凌乱的条条状状,血红氤氲在玄衣之上,融成了大片大片的黑色。 他……为什么要救她?君卿愣了又愣。 不知不觉泪凝于睫,眼中潮湿一片。 菱萧满目悲愤的冲到白华身边,一头黑色的长发松散而下,衬托的她看上去神色格外悲凉。 “你为什么不用法术躲开。” 接着目光慌张的打量着白华依然还在渗着血的浑身上下,嘶哑着嗓子问他。 “放她走。” 他沉静的面上眼皮抬也不抬,低低厉声道。 菱萧满面不甘心,扶在白华肩头的手紧了一紧,半晌,强自镇定的冷肃道,“你走。” 君卿站起身,悄然的望了眼白华,眉宇间透出几分担忧。 默了一默,犹豫片刻道,“我说过你们魔界放了那个孩子,我立刻就走。” 话音刚落,菱萧凌厉的掌风已然逼近在她眼前,顿感一股杀意腾然的压迫感,身子被向后打退几米之远,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那个小女孩我已经让冷剑送回去了,你尽管离开便是。” 白华并不去看她,只是低着头,冷冷一句道。 菱萧红光暗涌的眸底睇了她一眼,口中恨声道,“快走,否则别怪我后悔。” 君卿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终是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她一路上走的特别快,仿佛是生怕一旦停下来,便会忍不住回头,便会忍不住的心软原谅他。 出了魔界,她仍是不敢停下来一步,泪水噙出眼眶,她拼命的告诉自己他已经有人在侧,他是魔界的魔君,他们之间只有敌对的关系,她现在应该做的是马上去和云游汇合。 站在离景云镇几米之外的凉亭旁,又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忽的止下步子,眼中动了一动,似乎犹豫了许久,终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回头望去。 身后幽幽小径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的伫立着,一阵阴冷的寒风吹过,拂动他发丝飞扬,冷冰冰的面容上,淡然的眸子不沾染任何情绪。 君卿眼神黯然下来,依稀站在风中,深深的看着此情此景,风烟中寥寥淡薄的烟雾笼罩周身,配合着灰沉沉的天色令人莫名压抑。 直到那个身影渐渐朝她走去,直到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一切,仿若她的眼中只有他,再无旁人。 “魔君何必还要亲自追出来,又后悔放了我了吗?” 君卿的声音很低,似乎转瞬随之消散,隐约中还带着一抹嘲笑的意味,她分明想说的不是这些。 君卿的脑袋压的沉沉的,目光却是丝毫没有从眼前的人身上移开一步。 他褪去了染血的玄衣,一袭黑衣仿佛隐去了方才所有的一切,可她却是记得牢牢的,那些血肉模糊的伤痕累累。 见他不说话,君卿也沉默了下来。 良久,缓缓的抬起眸,眸中凉凉秋水泛滥。 “你的伤……” 她的手刚触碰到他的手臂,他有些吃痛的皱了皱眉头,很快便又恢复如常的不在意道,“没事。” “以你的功力完全可以躲过的,你既然是去救人,干嘛还把自己弄成重伤。” 君卿的语气里含着嗔怪,更多的却是关切。 “博取你的同情。” 他的回答还真是令人生厌。 君卿向后退了几步,转了个身,安静的倚栏坐在不远处的凉亭之内,远目望向前方,树木郁郁。 忽然,俯下身,双手用力的捂上眼睛,泪水从指缝间点点透了出来,呜咽着含糊不清道,“你到底想让我如何对待你,救我的是你,当初对我不闻不问的也是你,就连我身陷在冥火阵中之时,你也不曾出现,你知道吗,当时我以为自己一定死定了。” “我知道。” 白华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把她轻轻的抱在怀里。 他的胸口十分温暖,掺杂着淡淡的熟悉的清香,君卿一时无法抗拒,却是哭的愈发凶了起来,“你知道为何又不来见我,若是当时我死了,你今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白华没有说话,脑海里却是回忆起了冥火阵之时。 因着一切术法在阵中都会失效,君卿被团团火焰围困,又失了仙骨,身子十分虚弱,随时便有生命危险。 白华收到了小石头的求救信号,当即取了一张黑色的狰狞面具戴于面上,腾云直奔而去。 当时火势急速蔓延,汇成火舌,马上方要吞噬君卿,他来不及多想,脱下衣衫,罩在了君卿的身上,又用自己的后背替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他的衣衫乃是千年冰蚕丝所织,自然也总算是发挥出隔热的作用,保护了君卿免去周围热浪的灼伤。 白华却是身受重伤,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发出了魔界的烟雾弹,幸好冷剑发现,及时赶到,才将他们从冥火阵中放行了出来。 之后,他才把君卿交给云游,并且嘱咐他千万不要提起此事,云游并没认出带着面具的白华,虽是心存疑虑,却也只当是感激他救命之恩,便应允了下来。 趁着白华神思游离之间,君卿猛然一把将其推开,仰头望着亭子上方,因年久失修而残破不堪的漆木道,“我是仙,你是魔,纵使我如何感激你今日的相救之情,他日若是再次遇上,我定然也是不会对你半分客气的。” 白华却直视着她,顷刻淡淡点头回了一个字,好。 君卿抿了抿嘴唇,仍是瞧着那处破旧的漆木,仿佛上面有着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接着喃喃道,“以前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来了,你奋不顾身的救了我,有一瞬我便在想,我同样喜欢上了你又有何妨?” 白华的神色怔了一怔,他从来没想过这番话会出自君卿的口中。 君卿并没瞅见他这细微的变化,仍是倨着脖子续道,“可是后来,尤其在魔尊要抽出我体内的仙骨时,你却是对我袖手旁观,我不怨恨你,我却无法不怪你。白华,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当时不肯救我,如今又是帮我?还是你只是单纯的认为这样好玩,所以故意施个计谋来看我的反应呢?” 第二十三章 百花争魁(七) 日光厚而不烈,天空中胡乱的点缀了几朵祥云,与地面上的成荫的绿树相映成趣,极是配合。 白衣少女高高的抬着下巴,素雅的白衣与身后的画面衬托下,使得本是清秀的容貌瞧上去却似有些孤傲淡泊。 九月秋凉,难得一只蝴蝶花枝招展的飞在她眼前,晃了几晃,她皱了皱鼻头,抬手轻轻一挥将蝴蝶驱赶走开。 继而又仰着脖子,一动不动的瞅着那处漆木,心底却在迫不及待的念叨着白华接下来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白华却是突然伸手抚上她冰凉的额头,掌心中分明带着融融的暖意。 君卿愣了一愣,与之相视一瞬,恰好瞧见了他眼底里蒙上的一层淡淡的宠溺,很是难以置信的讶了又讶。 白华……他这种冷血动物也可以有人类的体温的吗? 茫然中她感到他的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如同在安慰她一般,动作极其温柔细腻。 君卿的脑子里轰然一声,空白一片。 旋即,她听到他咳了一声,嗓音不冷不淡的唔了一唔道,“今日这么好的天气,难为你却是在这里伤心了。” 君卿闻声,半晌,仍是有些呆滞的恍过一个神来,黑白分明中瞳孔内已然没了泪痕。 手指习惯性的摩挲了下眼角,复又抬头看向他,长身站在自己身侧,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无动于衷的漠然和冷淡。 可是君卿瞧着这副表情,现下看来确实格外安心。 她抽了抽嘴角,向外挪了一挪,故意避开他道,“我哪里伤心了,魔君你莫要与我开玩笑。” 魔君?白华的手臂落了个空,悬在了原地。 他先是一怔,很快唇边明显微微勾动了一下,眼角浮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沉吟一声道,“哦?难道你方才拼命的仰头望天,不是怕眼泪不经意的掉了下来吗?” 君卿的心思被他猜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忙低下头否认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上方的空气比较新鲜一点罢了。” 白华抬了抬袖,负手拢在身后,似笑非笑道,“那你继续。” 君卿眼风里偷摸着扫了他一眼,转头望向枝繁叶茂处,目光黯了一黯。 手扶着朱红的柱子,沉思了片刻,倚栏淡淡道,“其实我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我也只想要一个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肯对我出手相救的人罢了。” 白华凭栏而立,视线不晓得遥望着何处,意味深长道,“你多次都能化险为夷,或许真的有英雄藏而不露呢。” 君卿自嘲的摇了摇头,颇为感慨的淡然一笑道,“果真有这种无名氏吗,可是我却更希望他即使救了我也不要轻易的抛下我。” 白华唇锋紧抿,眉宇之上神色凝重,清风吹动他的衣角层层翻卷,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暮色越来越重,见他许久不说话,君卿从下向上瞄了他一眼,施施然起身道,“魔君还是快回魔宫去吧,我也应该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了。” 她转过头,正欲迈开步子,手臂却兀自的被人从后面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只能退后一步,回头正遇上白华那双深邃阴森的眸子,盯的她愈发头皮发麻,不由的抖了一抖道,“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啊?” “你不是说想要一个救了你也不会轻易抛下你的人吗?” 他好似十分认真的在叙述着君卿方才的言辞,却又给了她个如此巧妙的回答。 君卿哑然,不知怎的,竟是觉得他这语气略是动容。 舔了舔下唇,又理了理额前的青丝,硬是不知如何招架他这天外飞来的一句话。 仔细的打量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实在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做到舌头可以僵也不僵。 还没反应过来,白华蓦地单手一把搂过她的腰,黑色的衣衫在星光中晃出几道光来。 君卿清晰的瞅见他眼神中复杂神秘的凝视着她,戏谑的笑了笑道,“这可是你让我不抛下你的,切莫说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君卿的整个身子被迫与他紧贴在一起,小脸烧的通红,仿佛浑身上下不自在的轻轻扭动了几下。 届时他手上却是更加添上了些力气,暗示她不要随意乱动,寂静的夜里,只听到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分外响动。 她满是愕然附和着他哈哈干笑了两声,望了一回天,掂量良久,惆怅的吸了口气道,“我感觉天色已晚,我们还留在这里十分不合适,魔君……是不是也应该先松开我?” 明显她的这番请示白华不予理会。 他迅速的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的慢慢俯身越发贴向她,均匀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低声道,“反正我搂也搂了,握了握了,你再是让我松开你,却是不能了。” 天下还有比他这套可怕的逻辑更蛮不讲理的吗? 只是莫说,近距离看他的眉眼,君卿不得不承认,白华他确实生了副好皮囊。 若是换作普通女子,被他这么调戏下来,基本上也就智商所剩无几了。 但是…… 君卿努力的克制着自己迷离眼底,慎重的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撑开手大力的推开他。 可他愣是偏偏坚实的似是一面厚重墙,触碰上冷如玄铁的胸膛,真真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冷意让君卿不由的想起了仙骨被除的那个晚上,四周漆黑的令人恐慌。 白华形同陌路的站在她身旁,眼睁睁的看着魔尊渐渐得逞,却终是一言不发。 灵台瞬间清明,神思归位。 君卿心下一横,利落从腰间抽出一把玄铁匕首,瞬间抵在了白华好看的锁骨上方,一字一顿道,“立刻放了我。” 这把匕首原是她在无量仙宫里的藏宝阁里瞎转悠时,瞧着甚是好玩,才特意的收在了身上,还未请示过墨之。 本想着此番百花盛典回去便立马物归原处,竟没想到中途还闹出这么一遭,派上了用场。 白华向上移动了几分,余光瞥了眼锐芒霎现的刀锋,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唇角,径自朝着她又欺身压了下去。 君卿眸中一动,一个哆嗦,匕首飞快的滑过他的脖颈,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即刻挥散开来。 点点胭红落在了款款白衣上,似是暗夜里的雪中红梅,甚是好看。 君卿下意识的欲要去看他的伤口,他的发丝已然柔顺的挨上了她的脸。 来回蹭了几下,隐约着有些发痒。 还未开口,抬眸遇上他正深深的望着她,眼中闪了闪,却又归于平淡。 君卿被他这么一望,脑海中恍惚过一个浮云般朦胧的影子,似是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张冰块脸,同样神色的捧着她的脸,对她说,十里红妆,永生永世。 不过一瞬,君卿便又抽离了回来,却见他的脑袋埋在她的左肩上,竟是有些悲伤道,“我亦是不想抛下你,可是我别无他法。” 君卿一头雾水,不明白他究竟讲了些什么,然则,白华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讲了些什么。 僵持的姿势久了,君卿显然支撑不住了,又不忍出声打扰他。 默了又默,艰难的撇过头望了眼溶溶月色,她又估摸了下时辰,看来绝对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 否则云游和墨之寻不到她,定然是会心急的。 她正想开口拒绝他,或者用某个善意的借口提醒他,诸如人类这种生物饿了还是要回家吃饭好借机逃走。 岂料,白华的手指停在他的唇畔,轻轻按动了两下。 君卿屏息凝神,却见他在唇边描线的手指骤然停了下来,冰川一般的眼忽然幽深,她眼皮猛然一颤,本能向后一缩,白华的唇覆盖上来,挡住了她后知后觉堵在喉咙里的惊呼。 舌头灵活的叩开她紧闭的齿缝,滑进她的口中,他闭着眼睛,每一步却是优雅娴熟。 反而君卿像是嵌入了糨糊的大脑,反应更是僵硬笨拙了起来。 白华的力量像是飓风一样,急速的掠过她口中的每一寸地方。 君卿越是反抗,他越是吻的越发激烈。 挣扎不过,抬手之间,只见君卿一个手刀砍了下去,正砸在了白华的右肩,他立刻昏迷了过去,人也终于安静了下去。 君卿将他安顿在凉亭内的石凳上,伏身趴好。 自己连连的扭动着脖子,伸了伸腰,这才觉得原来一男一女接个吻都是个相当重的力气活。 顿了顿,蹦跳着向前跨越了两步,她突然油感心情莫名大好。 终于摆脱了白华那个冷面无赖,她寻思着赶快回到仙宫才行。 可又伺了眼四下大雾茫茫,若是来了一只什么凶禽猛兽把他当做食物填了肚子…… 想到这里,君卿忽又感觉这森森然的环境,着实可怖。 既然不能把他丢下,她只能把他带到景云镇中,放下之后离开才是上策。 她又重新折返了回去,将他背在后背,挪步前行。 前脚方要踏出凉亭,只听“哎哟”一声清脆的回音,后脚两人便齐齐的摔进了一个黑色的密洞之中。 虽说君卿夜深一向眼神不好,小时候和流素半夜出去抓蛐蛐玩,经常莫名栽进各种大小的深坑里。 可这次她的确是察看过了的,怎的赫然又平地生出这么大的黑洞来呢。 看了眼脚下依然昏死的白华,君卿嗤之以鼻撇撇嘴,双手在手臂上游离着,窥视着周遭小声道,“还是堂堂魔界的魔君,简直无用至极。” 第二十四章 适俗仙尊(一) 夜风微凉,明月皎皎,十里成荫树林徒显幽凉寂寂。 沿着林木繁茂处一眼望去,一座破旧的八角凉亭孤零零的立在黝黑的泥土地上。 这一番景致,粗瞧上去,似乎与君卿在掉进黑色密洞前的场景并无不同。 然则,这里并不是景云镇的几米开外,它却只是个虚幻的空间,一副上古时期的水墨卷轴画。 而这卷轴画的主人乃是三界之外的隐世高人,适俗仙尊也。 此刻君卿和白华陷入了这副表面上瞧去只是普通风景画的卷轴里,偏偏又不慎一脚跌进了漆如墨石的黑洞之内,真真才所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四周皆是湿乎乎的坑洼岩壁,洞口处若隐若现的散落下几丝微弱的光线。 竭尽了周身的仙气凝力,君卿却如何也无法向上移行一步。 借着稀疏的月色举目向上望,君卿定睛细看,隐约瞧见了洞口处站着一个虚浮缥缈的身影。 她双手扩在唇边大声呼喊,回应她的却只有挥散不去的阴冷空气。 踢了脚旁边昏睡不醒的白华,君卿火气不打一处来,倘不是因为这厮不停的纠缠自己,她可能已经回到仙宫,躺在厢房内的蚕锦软榻上磕着瓜子呢。 奈何如今她孤身一人,周围又是寒冷异常,再继续呆下去,只怕撑不到天亮有人来救他们,她就已经冻成冰山了。 君卿忽然有些涌上心头的烦闷,想来也不过年纪轻轻,此番下界更是连人间的美食尚未饱尝一遭,便要这么潦草的仙逝了吗? 她莫名的伤感了起来,眼尾处浑然不觉的挂上了几滴似模似样的泪珠。 泪珠缓缓也从脸颊滑过,坠落在地面上竟然神奇的化成了一颗颗饱满晶亮的珍珠。 君卿一边哭着,手上一边戚戚然的捡着塞进随身的荷包里,估摸着如若真有机会逃出去,还可以拿到巧匠的手里镶嵌在墨之送给她的百花剑上,每日里低头看看,心情大概也能好转不少。 神思缥缈之间,她感觉到似乎什么东西软绵绵的贴在了她的身后,扭过头去,她才发现,白华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肩头,双手从后面牢牢的抱住了她。 君卿本来抬手想要赏他一巴掌的,可浑身却如同散了架一般使不出来一丝力气。 连带着眼皮仿佛也越来越重,灵台处也跟着变的囫囵模糊起来。 “你怎么了?” 瞧着她愈发雪白的面庞,还有不正常的反应,白华眸中一紧,不无担心的询问道。 君卿张了张嘴,继而身子一软,整个身子嵌入了白华的怀抱里。 过了一会,她才吃力的掀开眼皮,默了他一眼紧贴在自己腰部的手道,“魔君请自重。” 白华蹙了蹙眉头,掌心在她的头顶上方探了一探,冷笑两声道,“你还是先关心下自己能不能走出去这里再说吧。” 君卿思忖了片刻,虽说他所言在理,可她毕竟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今日竟是平白被他白白占了这么多便宜。 她无力的攥了攥手心,咬了咬下唇,拼着全身的力气,撑着脖子凑近白华的嘴唇,舔了一舔,复又舔了几舔。 随后虚弱的倒在了白华的臂弯里,脸上一派油尽灯枯之色。 君卿也不清楚这番举动究竟是何原因,难道是为了也占上一占他的便宜? “可是这样看来,似乎吃亏的还是女孩子吧?” “其实你就是故意这么做,因为你想这么做,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他可是魔君,我们之间会发生任何的可能,唯独不会存在我喜欢他这种事情。” 脑海中一黑一白两个声音争论不休。 君卿懒得理会,眼珠转了几转,抬眼瞟了瞟略显愕然的白华魔君,他也正在杵着冰块脸仔细的打量着自己。 好像眼前忽的闪了一闪,她发觉唇齿之间游走过一丝甘甜。 这甜味透过味蕾十分精确并且巧妙的顺着全身的血液传递到了她的心头,莞尔她的唇边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一抹灿然的笑意。 如此的笑意看在白华的眼里却是十分要命。 他低头瞧了瞧怀中的人儿,细长浓密的睫毛下樱色的唇瓣微微一抿,眉眼间如静水淡淡流转,却轻易便勾起了他心底里的涟漪。 白华悄没声息的实在掐了自己一下,脸色大抵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咳了一咳,视线别向他处道,“我估摸着你应该是方才被人食去了你的生气,所以才会仿若失去了骨架似的软绵绵,使不出力气。” 君卿愁眉苦脸的望着他,看样子是对他的话不甚理解。 怎的不见什么奇怪东西的出现,她在原地好好的站着,无缘无故的就招惹上这等倒霉事了呢。 白华嫌弃的瞥了她一眼,顿了顿,续又淡淡解释道,“我想你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不该遇见的东西,在我刚才没醒过来之前。” 君卿顺着他的话音,在脑子里麻利的溜完了一圈之后,也没找出来有啥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若非要说不该遇见的东西的话,那只能说是眼泪化成的珍珠了,可是泪珠子又明明是从她眼睛里落下的。 “难道是我方才放进荷包里的那几颗珍珠?” 寻思了几番,君卿还是如实把猜测的想法告诉了白华。 白华云淡风轻的瞅了瞅她腰间的暗紫色绣花荷包,随之轻轻的拿了起来,握在手心才欲打开。 刹那之间,一道幽幽的白光从里面贸然蹿了出来,白光一路萦萦绕绕的向上飞升而起,停在半空,瞬间变成了一尾巨大的白蟒,细长的信子吐在外面,发出嘶嘶的声音来。 君卿一震,白华亦是一震。 君卿咽了口口水,尽量的平复了下此刻翻江倒海的心境,半眯着眼睛这才好生瞧了瞧盘旋在上空的白蟒。 只见它银光闪闪的蛇鳞甚是光亮夺目,一双蛇魅的眼睛之中却是含着几分人间女子的媚惑之态。 君卿愣了一愣,竟是恍惚这对眸子仿佛似曾相识。 她挠了挠后脑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只听见白华冰冷的嗓音漠然的响起道,“红凤,是你。” 洞里的气温霎时恢复了正常,君卿听见了回荡而来的冰块融化的滴水声灌入耳中,难以置信的望了望白华。 不过须臾,又望了一回上空,踌躇了良久,才捋直了舌头诧异道,“你是红凤使,你不是应该在无量仙宫的后山修行的吗?” 白蟒复又吐了吐信子,点头状的晃了几下蜿蜒曲折的蛇身,便又开始静静的盘着。 可她却并没有回答君卿的问题。 君卿心想,它大约是不会说话,抑或是不想说话? 至少已经确定了这尾白蟒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师傅的救命恩人红凤使。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没有如同墨之所言在后山专心养伤,但是她想,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意外才会出现在这里。 便又诚恳的看向她,甚是亲厚的笑了笑,怅然发问道,“红凤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红凤使仍是一模一样的晃了几下,依然没有回答。 那么看来,她是听不懂也说不出话了吧,君卿慎重的思考了下,默默的下了个定论。 可惜,白华立刻华丽丽的推翻她的设想,抬头望向白蟒冷冷道,“你以为你不开口,就可以不必承认是你暗中吸食了君卿的元气了吗?” 君卿诧然的看着他,又急忙的瞥向白蟒,她狭长的眼缝中分明的流露出一丝愧疚的神色。 君卿的心中兀自的卡了一卡,红凤使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这个疑问白华随之也替她很快的问了出来。 白蟒缓慢的摇了摇尾巴,像是在艰难的犹豫着什么,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出声道,“我只想借由君卿的元气,然后慢慢汇聚在体内,早日幻化成人形。” 君卿怔了一怔,喃喃自语着,竟然有这种事…… “可是你自己不是有三千年的修行吗,去了哪里?”白华肃然的反问道。 君卿也跟着屏住呼吸的凝目向白蟒,附和着重重的点了点头。 白蟒慢悠悠的落在了湿凉的地面上,向着阴暗处蜷缩着爬行了几步,明显是在刻意避开他们。 像是沉思了许久,才徐徐的说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红凤使遭受天劫之时,墨之确实出手救了它。 然这次救命实则是他生生的替她挡下了三道轰天雷中最后也是最要命的一道。 她尤记得,她躲在凤灵洞内,问他为什么要救下她? 墨之却是极其平淡的回头望了她一眼,极其平淡的回了一句,只不过是我想死,你想活罢了。 只是那一句,只是那一眼,三百年来,他的容貌便深深的印在了红凤使的心底。 即使后来沧海桑田,事过境迁,想要寻到他的这份心意却从未发生过任何的改变。 直到来到魔宫之后,偶然一日,她得到命令,与冷剑一起去虚空山斩杀天界墨之神君。 四目相对那一刻,红凤使当即认出了这位神君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日夜苦苦寻找的救命恩人。 可是他却是仙,而她已然成了魔。 第二十五章 适俗仙尊(二) 虚空山这个地方,本是千年积雪,十里林就生在山脚下的濙水湖边上。 此番红凤使和冷剑前来,除去对付墨之,还有件差事是白华单独交代了冷剑特意去执行的。 红凤使自然也是存了疑心和好奇,白华却只道是让冷剑替他前去十里林拜访多年未见的故人。 她虽是心有不甘,也只能依照着白华所言,初到虚空山,便与冷剑分道扬镳,各自行事。 偏偏天意弄巧,她竟然才是走了没几步,却是立刻遇上了一位仙气飘飘的青衫男子。 皑皑的雪光景上,红凤使一袭热火的轻纱伴着细粒的雪花在冷风中猎猎翻卷。 雪白的额头前,一缕浅紫色的发丝随风飞扬,恰好的掩住了瞳孔内讶然的景象。 这张容貌即使再是过上万年她也能轻易的辨认出,他正是当时在凤灵山上的救命恩人。 “你是人?” 三百年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他的声音清明朗然。 眉宇之间已然没了彼时的失魂落魄,看起来更加身姿卓然。 见红凤没有说话,他略略的扫了下四周,了然的点点头,“看来便是魔了。” 眨眼之间,手上幻化出一柄黑色长剑,锋芒指向前方,神色肃穆道,“我是天界的墨之天君,此次来便是为了诛杀你们,免得你们在此屠害无辜生灵。” 只是一句,生生的将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仙魔从来都是正邪不两立,不可能共存,倘是她要活着,只能与他战斗,只能杀了他。 红凤使心中十分明白,目光涣散的取出了破天扇,眉宇之间却是千山暮雪。 墨之瞧着她这样的神情,似乎也有些疑惑,终是停顿了下来。 一瞬间,只听到呼啸的风声灌入耳中,两人皆是一动不动。 正在这时,冷剑突然从半空中飞身而下,一把银色软剑夹着风雪朝着墨之破竹之势的袭来。 墨之反应极快的旋了个身,黑色的剑身当即冒着寒光与其交撞在了一起。 红凤使伸出手还未来得及阻止,两把长剑已然纠缠的难解难分了起来。 不消片刻,冷剑明显的落在了下风,他拼命的瞟向红凤使着眼色,她却愣是如同脚下在泥土里生下了根,不能挪动一步。 眼看着墨之正要将冷剑手中长剑打落,关键时分,却是忽然收到了慕容封的千里传音,一时失神,竟是被冷剑趁其不备偷袭过他的手臂,白光一晃,鲜血汩汩。 冷剑随之带着红凤逃离出了虚空山,回去之后,他却并没向白华交代实情,只是敷衍着说了句两人联手尚且不能敌过。 回到魔宫之后,红凤还是心不在焉,寝食难安。直到后来君卿独自闯进魔界,她起了念头特意打听了一番,方才晓知了墨之竟然中了往生咒。 她在自己的小竹屋内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取了破天扇杀向了左护法的寝殿。 踏出结界,来到无量仙宫,本以为终于能够见上墨之,岂料,仅仅是一界仙障却废去了她千年的修行。 而慕容封对她的造访似乎更加疑心,断是不肯收下她手中的解药。 她唯有当面废除了自己三千年的修行,旋即在北厢房门口显露出了真身来。 听到这里,君卿回忆了一下,红凤使所言与慕容封告诉自己的并无出处,应该全是实情。 可是她又分明记得他与墨之皆是声称红凤使在仙宫的后山之中修炼,怎么又会跑到这潮湿阴冷的黑洞里来了呢。 琢磨不透,她不由自主的向着白华的怀中不动声色的蹭了一蹭,摸着下巴佯作专注道,“后来你又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 白华面色漠然的虚虚里瞥了她一眼,却是不着痕迹的一笑,并无多言。 白蟒在洞内来回的扫视了几眼,却是将一切收在了心下。 它在地面上晃动了下尾巴,接着望着不知名的方向怅然的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天君于我而言,是最容易喜欢的,也是最不容易喜欢的。” 君卿沉思了片刻,仍是领悟不透其中的含义,只能顺着她的话先行追问道,“此话又是何解?” “墨之乃是天界赫赫有名的战神天君,模样又是十分好看,喜欢他的姑娘自然是不在话下,我亦是如此。” 白蟒顿住,自嘲的笑了笑道,“可是在墨之的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女人,他喜欢的是一种,另外的一种则是没被他放在眼中的。” “可这与你来到此处究竟又有何关系呢?” 君卿终究还是疑虑难消的脱口而出道。 白蟒似是低着头,默了一默,半晌,眼神着闪烁着扑朔迷离的幽光道,“我要成为他喜欢的那种女人。” “所以你想要成为君卿,或者说取代君卿。” 一直静默不语的白华张口就是让君卿大为一惊。 愣了一愣,她偏头叹道,“你的意思是想要了我的这身皮囊?” 白蟒娇媚的笑声回荡在黑洞之内,语气中泛着杀意道,“不是想,是我一定要。” “可惜你终究还是要不了。” 君卿闻言,斜斜的睨了眼神情淡漠的白华,脸上全是迷雾重重,却见他半眯起眼睛看着红凤,续又肃然道,“只要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伤她一分一毫的。” 他这话,似乎听着略是耳熟,君卿在脑海中兀自了搜索了起来。 少顷,唔了一唔,才骤然想起,他在魔宫内的山洞里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居然有些看不懂白华了,他的目光分明格外凌厉,话语之间也是掷地有声。 为何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却又每次都是对她无动于衷呢。 可是眼下还是看着情形,还是解决红凤的事情更为要紧。 她咳了两声,想要化解下空气里骤冷下来的氛围,奈何旁边四目相对的眼神中,谁又没有缓和下来的意思。 她向上挪动了下身子,复又朝着白蟒郑重的善意劝慰道,“你要须知,即使你成为了我,墨之也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他可能根本不会在意我。” 白蟒凛然道,“不会的,只要我成为了你,我就可以让他爱上我,让他和我永远在一起。” 君卿很快的接话道,“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你在后山修行与他朝夕相处,岂非更好?” 白蟒似是思索了良久,久久没有回话。 君卿暗地里估摸着她大抵是被自己一顿教导茅塞顿开,想通了? 只是还未喜上眉梢,就听到白蟒哈哈的仰天长笑了两声,冰冷的目光睇向君卿道,“我现在就先取了你的性命再说不迟。” “你就算是杀了她,你认为那位天君若是当真喜欢她,只是为了她的一副皮囊而已吗?” 白华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话语之中杀伤力十足,像是一言正中了重心,白蟒抖了一抖,忽然的发狂般的吼叫着,狂风怒卷,整个黑洞也跟着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君卿本就没了多少精神,这下被晃悠的愈发迷糊,她猛烈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想要保持灵台的清醒。 这种时刻,千万不能这么睡过去啊。 瞬间,她感到有人把她牢牢的抱在怀里,又在她耳边低声的耳语了一句,“别怕。” 仿佛,她也真的变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吼叫声消失了,黑洞内也慢慢的恢复了平稳。 只是洞口原来隐约可见的月光,如今一丝不剩,周遭随之陷入了死寂一般的黑暗之中。 君卿把脑袋贴在白华的胸膛前,紧闭着双眸,耳朵依然灵敏的察觉着周遭任何的细微响动。 “嘤嘤嘤嘤……” 似乎是女子极其小声的抽泣声,君卿眼睛打开一条缝,瞧了许久,四下仍是不可方物。 之后仿若从天而降,洞口处猝然的洒落下一道耀眼的金光,君卿用手遮挡着视线。 只见一位花白头发、慈眉善目的老者沐浴在金光之中,一脸笑眯眯道,“红凤,你现下可否想清楚了?” 君卿打眼望去,方才瞧见白蟒看上去很是疲惫的缩在地面之上,样子颓然道,“我已经想明白了,日后便留在这洞中修炼,多谢仙尊成全了我。” 仙尊? 君卿莫名感到一头雾水,抬眸看了眼白华,倒是难得的从容悠闲,大有一副看热闹的闲情雅致。 递给他一个白眼,君卿猛然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起身站定,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好似是恢复如常了。 她朝着这位仙尊作了作揖,心中暗想,看他这般的年纪怎的也是个上等的仙位吧,口中同是恭恭敬敬道,“不知仙尊是天界的哪位神仙,小仙乃是无量仙宫墨之天君的弟子,方才听您与红凤一番交谈,敢问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仍是眉眼温醇的缓缓道,“老朽乃是青丘山适俗也,几日前路过此地,遇见了这尾白蟒奄奄一息,念万物皆有灵性,便将它收在一副卷轴之内渡她修炼,奈何她被情所困,始终无法参透。老朽粗粗一算,两位与她正是有缘人,这才施了个法将二位也引了进来。” 第二十六章 适俗仙尊(三) 适俗仙尊何许人也? 远古时期,众神凋零。四海八荒之内也仅存了神族、鬼族和银狼一族。 而这三大族类的族长正是适俗仙尊的三大关门弟子,玄夜、莫邪、夜言。 后来鬼族的莫邪和银狼一族的夜言联合,成为了现在的魔界,还兴建了魔宫,各路小妖纷纷投奔归顺。魔尊莫邪更是为了提升自身的法力,滥杀无辜,一时之间刀光剑影,人间生灵涂炭。 神族为了阻止这场腥风血雨,也唯有开始自立门户,广收弟子,后来有了九重天上的天宫,也就被人们称为了天界,而天兵天将的任务便是消灭一切妖魔作祟。 正是自此之后,之间永无休止的大战也终于拉开了帷幕。 适俗仙尊不忍见同门师兄弟之间自相残杀,之后隐去了踪迹,消失在茫茫三界之中。 即使五百年前,天帝在出征魔界之前,寻遍了青丘,也未曾有缘得见其一面。 若说君卿一介小仙,竟可在此见到适俗仙尊真容,真真乃是几千年修来的造化。 可她这会显然还不明白这层道理,只是怕他当做了普通的得道高仙,她虽是尊敬,却也不会联想到他的话中自是含义深厚的。 她支着颌把仙尊的话在脑海里略过了一遭,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惑。 她怔的是这位适俗仙尊自称是青丘山人氏,她明明记得是初次听见这个地名,却是觉得十分亲切。 所谓的一惑,自然是他究竟拥有多高深的仙法,竟能使用一张卷轴画困住了她和白华两个人。 想来白华的法力在三界之中也是不容小觑,是天帝的心腹大患。 可如今他就这么盈盈的笑着,手中的蒲扇摇上一摇,居然能轻松的将白华也引了进来? 这么在心头一番寻思,她也不得不对眼前的老者愈发尊敬。 万一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他硬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黑洞里,她估摸着凭借自己那点道行,是绝对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这么在心里掂量一趟,她甚是柔和的同仙尊道,“原来是仙尊您老人家把我们引了进来。” 提到引字的时候她还加重了语气,似是刻意的强调着什么,继而又讪讪的笑了笑,朝着白华的方向靠近了几步道,“那不知我们现在可否离开了呢?” 说着,还用胳膊暗地里捅了捅白华,她的本意自然是希望白华也能帮着一起说上句话,两个人也好早日脱身。 白华却是木然的瞧了她一会,平日里的智商全然不见,凝神片刻,只是疑惑的瞟了她一眼,唔了一唔,续又静静的站着。 君卿死死的瞪着他,眼下偏偏是敢怒不敢言,看来关键时刻,什么魔界魔君根本就靠不住。 适俗仙尊半阖着双目,笑吟吟的抚了抚胡须,眼底颇是清明莫测道,“这卷画轴,进来十分容易,可是若想离开,便是要靠你们自己走出去了。” 君卿面露慌色的看了眼白华,又把视线落在始终蜷在地面上白蟒道,“红凤使呢,她也要自己走出去吗?” 适俗仙尊抬了抬长袖,倾侧了下身子,却是闭目不答。 君卿还想追问,突然发觉那股透人心魄的寒意再次袭来了,她瞬间抖了一抖,哆哆嗦嗦的抱起双臂,嘴唇也跟着霎时变的青紫起来。 白华静默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将身上的外衣与她披上,又轻轻的伸手把她搂了过来,眼神里完全忽视了面前还存在着一蛇一人。 君卿回头望了望他,他却只管搂着,什么也没说。 半晌,才挤出来一句,“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适俗仙尊掐指粗粗一算,抬眉笑了笑道,“时机成熟的时候,你们会遇到一位有缘人,他自然会告诉你们去往何处。” 这番话在君卿看来简直是在鬼话连篇,她又不是几岁的小孩童,有缘人这种简直难于登天的设定,为什么偏偏让她碰到了。 倘是一辈子遇不到这有缘人,她岂不是要和白华永远呆在黑洞中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不由自主的摩挲着眼角,后悔不已,她就不应该不听云游的话,私自去找什么乞丐。 否则她也不会遇到那名小女孩,更加不会遇到白华这个天煞孤星。 越想越气,她直接一脚跺在了白华的雪白的脚尖上,只当是给自己出了口无声的恶气。 白华的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对于君卿的小动作显然不予理会。 正时,红凤从地面上立身了起来,急速的旋转了几圈,悬在了半空中凝目看向君卿,淡然一笑道,“接下来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我要随同仙尊前去潜心修行,只盼能够早日得道,这破天扇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我便将它送给你日后做防身之用吧。” “不不不不,不行,这可是你的贵重之物,我怎么可以要呢,绝对不行。” 君卿不住的发着颤,嘴皮子也跟着不利索了起来。 红凤见状只觉得十分好笑,摆动了几下尾巴,紧接着捏了个诀,破天扇便乖乖的落在了君卿的手上。 君卿原本打算重新返还回去,红凤却蓦然的凑在她耳边,低声软语了些什么,同时将口诀也一并告诉了她。 还不等君卿回话,适俗仙尊拂了拂袖,两人转眼消失不见。 她真的想通了吗?望着空洞黑暗的前方,君卿心底不禁的嘀咕了一句。 白华复又把她搂的更紧了一些,看似无意的问了句,“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君卿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眉头紧紧锁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把破天扇收好,怔怔道,“她让我替她好好爱墨之。” “是吗?” 白华的语气听上去依旧云淡风轻,君卿却是有些发蒙,瞧着他的眼神中隐约带着份古怪。 不过须臾,他埋着头似乎低低的笑了一声,这一声中藏着些许的没奈何的意味,“那你爱他吗?” 这也不是白华第一次这么问她了,她却比以前又犹豫了许多,她对墨之的感情仅仅只是师徒之情吗? 面对君卿的沉默,白华干干一笑,叹了口气道,“也对,毕竟你们朝夕相处,你若是爱上他也并无不对,只是……” 他抬头望她,眸底里一瞬间滑过一抹低落的悲伤。 君卿宁可认为这只不过是错觉,白华一向无情冷血,为何今日竟是会在她面前露出这等一副诡异的弱姿态。 她脖子向后扯了几公分,僵了一僵,黑色的外袍也从肩头悄然滑落。 白华并没有弯腰捡起,而是把她娇小的身躯揽在怀中,愈发的紧贴在他温热的胸膛。 君卿低头缓缓的闭上了眸子,顿时感到仿佛周遭也随之渐渐变暖…… 阴冷的黑洞中,两人相拥在一起,浑然不觉在他们的正上方的洞口处洒落下的淡淡月光已然转化成了薄如蝉翼的日光。 等她再次掀开眼皮之际,只见遥远处杏花扬起,随风三两瓣拂到了头顶上,君卿傻了。 她用手遮住被微风吹乱的发额发,目光正同白华在半空中相会。 白华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君卿似是恍然的听到他在唤她的名字。 君卿讶然的抬头望他,又伺了眼四周,茫然的甩了甩脑袋,又用力的眨了眨眼。 不知何时,他们俨然处在了一大片的杏花林中。 白色的杏花点缀在君卿的发间,和煦的光线擦过她雪白的额头,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温馨且美好。 左右也才一会儿的功夫,怎的与黑洞完全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种的景象。 难道是他们已经走出卷轴了?君卿心想。 可又细细的瞅了瞅这杏花林,无论如何看这朵朵杏花都是十分的清丽温婉,与人间的格外不同。 再仰着头,端详着浮云悠悠的天空,她一时间纳了闷,究竟是出了卷轴还是仍然还在呢? 和她同样满脸费解的还有黑着脸的白华,他原本一对凛然的剑眉,此刻蹙的愈发紧凑。 区区一副卷轴画,还真是不能小瞧了它。 白华横抱起君卿,腾空跳上了云端,欲要瞧上一瞧这千里杏花林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却见杏花林正中央平地陡出了一座空心的海子,海子内的水浪制高点上托起一张白玉桌白玉凳,桌上摆开一局残局。 两人皆是迷惑了一阵,才又醒过神来。 君卿俯瞰了眼茫茫的下界,又眨巴着眼睛瞅着鼻子上方的白华的那张脸,愣了又愣,瞬间反应过来她竟是又到了白华的怀里。 她方想挣脱,白华注视着前方,视线并不看她的冷冷一声道,“先别动。” 旋即,带着她跃身飞去了了水浪的浪头上,他立刻把君卿平稳的放了下来,径自的坐在了白玉凳上,研究起了棋盘。 一个浪头忽然打了过来,君卿绊了一跤,险些跌倒,白华仍是对她视若无睹,目光寸步不离的定在残局的棋盘上,滔天的巨浪在他脚下倒是非常听话。 君卿看他看的入神,也艰难的倾斜着身子巴望着脑袋使劲的瞅了一番,咳了一咳讷讷道,“这似乎是盘残局啊。” “废话。”白华手执起一枚棋子,眼风里瞥了她一眼道,“莫说是残局,便是死局,想要走出去,我们也只有破了它。” 第二十七章 适俗仙尊(四) 千里杏花林中,锦绣花开,瑞气腾腾。中间隔着的一方空心的海子边上,绕了半圈的海衾花慢悠悠的绽出绿色的花骨朵来。 白华一边认真的观摩着白玉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顺手端起白玉桌上的青瓷茶盅,又从手边的一个色泽剔透,样式玲珑的小茶壶里倒了些凉茶,浮了浮茶叶沫,抬袖一口喝了下去。 “你还真是不怕这茶中有毒啊。” 君卿瞅着他一副悠悠然的模样,嘴角抽了一抽,忍不住的吐槽了句。 白华搁下茶盅,微微抬眼,手中执着一枚白子,嗓音清清淡淡道,“你可否听过人间的一句话?” 君卿抱臂蹙眉,“什么?” 白华接口道,“既来之则安之。” 他的这句话说得极其云淡风轻,听得君卿心里极其气急败坏。 她所急的自然也不是完全出自白华,实则是她虽说在适俗仙尊面前,勉强自称了一句小仙。 奈何毕竟还是被抽了仙骨,随后只不过是同墨之修炼了几日的剑法,仙术也只能算得上可以用作防身。 可这急湍的浪头上,却是海浪时高时低,君卿又不懂水性,方才站了一会,已经感觉甚是吃不消。 不过盏茶功夫,接二连三的愣是绊了好几跤,白华偏偏如同个没事人儿似的,还是喝着茶,下着棋,对她简直漠不关心。 君卿思来愈发气极,用力的歪坐在了对面的白玉凳,撑着腮远目向四下。 小风吹过,海衾花摇曳不休。 白华眼尾处泛上了一点笑意,正经的坐直了身子,善解人意的递给她一杯茶去火,又用手指刨出了茶面上的两个小嫩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漫不经心的把方才的画面收在眼底,僵硬着一张脸,思索着了片刻,手心仍是缩进了袖口里。 一杯茶轻易就要打发她,白华实在是太没诚意了吧。 她冷冷的瞥了瞥他,愤愤然的赌气撇过头道,“我自是不会和你一样没心没肺。” 可惜她一番意味深长的话里有话,落在了白华耳中,竟是让他凝眉不语。 君卿心中千回百转,她本心是想告诫他,他确实是太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若是依照白华的智商细细的琢磨一遭,估摸着怎么着也该接上一句话才对。 可他这不按牌理出招的不吭声又是怎么回事? 眼风里佯作无意的偷瞄了他一眼,君卿瞧见他正兴致的转着杯子,脸上挂着颇带玩味的笑意。 这张千年冰块脸居然笑了,而且这笑里在她看来分明的带着嘲讽的恶意。 白华抬了抬手,口气听上去十分感慨的叹了气,犹豫的顿了又顿,才道,“这么上等的茶,你倘是不尝上一尝,等走出这卷轴之中,可便没机会再尝到了。” 君卿嘴唇颤了一颤,似笑非笑同他颌首道,“没想到魔君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暗地里却是恨不得一脚跳到白玉桌上,指着鼻子骂的他狗血淋头。 这种生死关头了,他居然还能一门心思的放在了无关紧要的茶叶之上。 白华似是看穿了她,不以为意的轻轻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抚摸着扇面幽幽道,“是了,你说的对也不对。” “这时候不要跟我卖弄什么大道理。”君卿已经没了与他过多纠缠下去的耐心。 “你看你坐在这里这么久,可曾被绊倒过一次?”白华问道。 君卿恍然的看了看了脚下,似乎还真是如同他所说的那么一回事。 脸上瞬时有些挂不住的故意不去看他,神色明显缓和了几分道,“那又如何?” “唔,这个嘛……” 白华拖着声调,信手摇了摇扇子,啪的一声复又合上,径自闭目,似是养起了神。 君卿被他这古怪的语气撩拨的起了兴味,他却是又作起了哑巴。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华明摆着是故意玩弄她的感情! 君卿飞快的站了起来,连带起衣衫呼呼作响。 又飞快的低头理了理褶皱的衣裙,朝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我看你还是一个人在这里呆着,陪着你的茶叶茶杯更合适。” 说罢,走到水浪边上,跃跃欲试的欲要飞身下去。 她如今只有一个想法,走不出去也罢,怎样也罢,只要不与这位魔君大人在一起,去哪里都比在这里强得多。 可是真要让她自己飞下去,她的心底又不禁犯起了怵。 下视望去,滚滚海浪,层层翻卷,除了表面上欣赏着好看之外,若是不小心掉入漩涡被卷了进去,这一下可不知会被冲到天涯海角去了。 她舔了舔下唇,指甲深深的掐着手心,一时之间拿不出个决心来。 “你是不敢跳吗?” 身后那位面无表情的魔君拿着茶壶给自己杯中添茶,隔着朦胧的茶烟余光中有意无意的瞧着她。 灿然的晨光中,如瀑的长发迎风飘舞,只有刘海似是沾上了一点湿意,贴在额头上,有些冰冷的味道。 君卿一身白衣素裙立在一汪静水之上,面色骤然变的沉静端庄道,“笑话,我可是堂堂天君的弟子。” 白华愣了稍许,其实若是仔细的打量君卿一番,委实称得上是绝色。 手中牢牢的握着一把折扇,讪讪的轻抬了下眼皮,欲要开口夸她一夸。 哗啦一声,近旁的海子一个巨浪掀起,看来上天都不答应他说些讨她欢心的话来。 旋即,反应极快的一把将君卿拉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她。 不过瞬间,风平浪静了下来。 君卿挣开白华,佯作专注的捋着袖口,口是心非道,“凡间不是说过吗,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于礼,魔君以后还是少与我再拉拉扯扯。” 白华收好折扇,十足十的沉定着收拾起局面上的黑白子,各自将它们归纳进棋盒内,慢悠悠向君卿道,“哦,我以后注意便是了。” 难得他今日竟是不与她计较,君卿倒是不免有些疑惑了。 只是更让她疑惑的是白华的举动,她明明记得,他说过解开这盘残局他们才能离开。 眼下之意,莫非是他解开了?君卿的心头涌上一丝兴奋,忙不迭的开口问道,“你解开残局,我们能离开这副画了吗?” 白华摇摇头。 “那你为何把棋子都收起来,这样我们岂非更加别想离开这里了?” 白华又摆摆手道,“非也,诚然是这出口就在我们脚下。” “在我们脚下?”君卿愈发不解道。 “是的,这白玉棋盘正是出口,黑子与白子正是我们两个。” 白华尽量用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解释给君卿道,“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何方高人在此移来个海子,诚然这局面却是为我们而设,所谓的残局不过是故意用来引人目光,真正的目的是让人忽略了棋盘而已。” “你是说,移来个海子?”君卿睁大眼睛,满脸诧异道。 白华“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续又深沉道,“此人必定是法术极高,或者本身乃是四海水君,若真是水君,移个海子也便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四海水君为何要与我们两人为敌?” 君卿不明所以的挠挠头,灵台处委实越来越犯起了迷糊。 白华信手在衣衫前扇了一扇,沉吟了一声,眼底幽深道,“唔……这我也不知了。” 接着,很快又道,“不过,总之我会破开这棋盘,带你走出去便是。” 君卿咳嗽了两声,指腹摸索着鼻子口是心非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跟我套关系,我们之间一个是仙,一个是魔,出去之后,我警告你以后最好离得我远一点。” 白华收好折扇,垂目望向她道,“你说的在理,我们的确不可能是朋友,但……” 忽然的身形一闪,白华消失不见。君卿也才眨了眨眼的功夫,他的脸已然的近距离贴在了她遂然放大的瞳孔面前。 “谁也阻止不了我喜欢你。” 这是**裸的调戏吗?白华的目光顿在君卿的睫毛上。 君卿向后退了一步,白华紧接着向前跟了一步。 君卿又退了几步,白华也不动了,反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蛋,神色难辨的凝目向她,沉声道,“无论上天入地,以后有我保护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字字句句,君卿当然是听的真真切切,这么肉麻的话亏得他还真是好意思说的出口。 浑身上下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玉颈也十分争气的在这当口跟着一同抽筋了。 如今她只得梗着个脖子,眼珠子斜睨着他,莫名且混乱的支吾道,“你说……你喜欢……我?” 白华凑身上前,撩开她湿漉漉的额发,伸手扶上她冰凉的额头,眼角攒着些许的暖意缓声道,“是的。” 好铿锵有力又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白华他这张冰块脸,关键时候还是很有好处的,比如现在,君卿根本瞧不出来他有一丁点的羞涩之感。 因此,白华也理所当然的厚脸皮道,“你若是不同意,我们两个只好便留在这卷轴之中了,反正千年万年这么磨下去,这里也只有你和我,也没有什么之分,我相信你总有一日会应允我的。” 君卿一头黑线,干干一笑,没想到魔界的魔君竟也耍起了无赖吗? 第二十八章 适俗仙尊(五) 魔宫之内碧青池水昏复晨,烁烁幽光与浮光交织,白骨砌壁,血红漫天。 偶然一角处,雾气缭绕,由淡转浓,由远至近,飘飘然然,转眼已闯入了魔界的禁地。 一袭青衫的墨之旋了个身,方才立定,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立刻迎面而来。 他拂了拂袖,眉宇之间充斥着无尽的悲凉凝视向层层向上涌起的血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恨意。 池内随之冒出几条深蓝色的鬼魄,他当即在心头念了个口诀,才使得它们近不了身,视线仍是一寸未曾移动。 五百年前,卿离便是从此处毅然决然的跳了下去。 五百年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看望她。 回想着与卿离之间过去的种种,墨之似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剜心般事情来,轻闭双目,试图掩去眼底的恨意。 待他再睁开眸子,面上已是淡然沉静,看不出一丝情感的波动。 而此刻的血水仿佛变成了滚烫的鲜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形成了一张狰狞的面孔,朝着他诡异的发笑。 墨之感到头部骤然的疼痛了起来,身体里某处像是藏着的某个黑色的东西不安的躁动了起来,耳边不断的徘徊着一句话,替我报仇吧,替我报仇吧。 接着又是一阵可怖的大笑,墨之不受控制的屈膝跪在地面之上,俯身痛苦的抱着头。 半晌,才徐徐的恢复了理智,他讶异的看着面前摊开的掌心,竟然生出了隐隐的妖气…… 一直面不改色的墨之褪去了平日里从容镇定,急忙慌张的逃出了碧青池。 他来这里本来是想阻止白华成为魔君,却不料他竟然不在魔宫之中。 他悄然的潜入了魔界禁地,原以为祭拜完卿离便走,纵是人算不如天算,万万没想到,他体内竟酝酿着一股邪恶的怨念。 墨之不敢多想,只得先暂时回到无量仙宫,再另做打算。 魔界的新魔君不见了?对于整个魔宫上下也是相当愕然。 这事儿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非得闹得整个魔界震上一震。 虽说新魔君登位盛典固然是十分隆重,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诚然白华一向是众妖魔心目中的最有威信力的人物。 纵使他原来魔界大护法的身份,随便的说出来都得让天兵天将们忌惮上三分。 如今既是他成了魔君,妖魔们自是个个也心服口服的俯首称臣。 本是一桩喜事,却因着白华的突然消失,愣是让魔尊菱萧愁眉苦脸的立在结界处,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一袭深紫色的纱裙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衬托的愈发暗淡沉闷。 整整两天两夜了,明天就是盛典的日子了。 她寻遍了魔宫的上上下下,又派出去了一批的秘密信使,均是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菱萧皱了皱眉,手心紧紧的攥成拳头,她下定决心,要亲自前去把白华带回来。 作势轻点了下脚尖,飞身向黑色的漩涡中,平生第二次走出了魔宫。 第一次她为了白华,抽去了君卿体内的仙骨。 这一次她同样要不顾一切的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五百年了,她不想再等了,她一定要白华心甘情愿的爱上她,在魔君的登位盛典上宣布与她成亲。 心意已定,她便想着马上动身。 可这茫茫三界,两人之间又没有什么可以联系的信物,菱萧才迈开步子,便立刻又顿了下去,愈发郁闷。 虽还身在魔界的范围之内,她却是惯性的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沉思的片刻,目光也不忘精锐的注意着四下的风吹草动。 扶额叹气,她蓦然瞧见不远处似乎有个影影倬倬的身形飘忽不定,菱萧当即捏了个诀,隐身在空气之中,想要看清楚来人究竟是谁。 良久,却是迟迟没有人出现,菱萧定睛望去,身影仿若仍停留在原地,像是在犹豫不决着什么。 旋即,手心向上一挽,暗色绣花袖口中遂之探出一条紫色绵延的长纱,朝着目光所及的方向腾空而去。 紧接着,趁其不备,又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副锁链,牢牢的套在了身影的颈部,一把将他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空中当即传来了一阵凄厉的鬼叫声。 菱萧低头审视着眼下这个明显已经无力还手的男人,眼神凌厉的睇着他道,“你是谁?” 一身黑衣的男人,双手犹然紧紧的抓着脖子前的轻纱,用力的咳嗽了几下,连带着脸上的面巾也同时掉落了下来。 他又连忙的低头欲要去捡,余光中瞥到菱萧周身散发出的杀气,又弱弱的缩回手,在身上胡乱的抹了抹。 神色游离的窥伺着四周,口中缄默不语。 菱萧见他不肯招供,却是突然来了兴致,双指一并,微微一动,轻纱便又向内多箍紧了几分。 黑衣男人被勒的喘不上气,只好连连摆手求饶道,“好吧好吧,我说还不行吗?” 菱萧指尖又是一转,男人这才如释重负大口大口的喘息了起来。 “说吧。”菱萧语气中满是威胁。 黑衣男人揉了揉鼻头,十分自恋的抚了抚额前的刘海,半是躬着腰,半是瞧着她嬉皮笑脸道,“在下云游,不过是碰巧路过此地,不小心打扰了大仙儿,但是绝对不是有意的,我也只不过是来魔界想要找个人罢了。” 菱萧见他并未识出其身份,也便顺水推舟的陪着他点了点头,沉吟一声,借机打探道,“你来魔界寻人?莫非你是魔界中人?” 为了配合自己这番话,她还特意十分像模像样的端出了一副仙人的架势来,悄无声息的隐去了身上的妖气。 云游听她这么一言,自是理所当然的把她认为同道中人,快走了几步,上前猛然握住她的手,只差掏心掏肺的满面激动道,“原来您也是天界的上仙,我是墨之天君的同门师弟,不知晓上仙您在天宫哪里当差啊?” 云游突如其来的举动,扰的菱萧的脸颊瞬时的晕出两抹甚是好看的红云,眉眼看上去也似是柔和许多。 三界之内,除了白华,还从未有人碰过她一分一厘。 不过转眼,又恢复了原来的冰冷,紧接着伸出腿,一脚重重的踢在了云游的肚子上,昂起尖俏的下巴沉声道,“此番我下界,乃是天宫机密,所以你无须打听,只需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 云游耷拉着脑袋,拖着长长的语调非常不满的低声唔了唔。 菱萧把视线落在他那张十分委屈的脸上,实在是难以把他和天界的那位异常冷静的墨之天君放在一起。 啧啧啧,他们难道真的是师出同门吗,这师傅究竟是哪里想不开,才会收了如此这般的一个徒弟。 心里虽是这番想法,菱萧却是依旧没有对他掉以轻心。 她又轻轻的踢了踢云游的肩膀,媚眼轻轻一挑道,“你刚才说你来找人,你要找的是何人啊?” 云游低垂着视线,复又兴冲冲抬头望向她,死皮赖脸的向着菱萧手边靠了靠,神秘兮兮的附耳道,“是我师兄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师侄君卿,不知道上仙可曾见过否?” 菱萧的眸间顷刻间深幽了下来,君卿,她如何能没见过? 倘不是她借着救人的名义前来魔界,白华也不会受伤,更不会跟着她突然的一起消失。 菱萧的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白光,眼皮跳了几跳,跟着她一起消失? 莫非现下白华是和君卿在一起? 她精致的面容上一对眸子阴狠的盯着云游,纤细的手指扼住他的喉咙,蹙眉斥问道,“那个君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云游本也没打算瞒她,可她冷不丁一遭逼迫,他反而起了一丝疑心,紧抿着双唇,闭口不言。 菱萧见状,连忙松开手,替他理了理衣衫,打了个哈哈道,“我是因为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要亲自与君卿姑娘谈上一谈,所以才会有些失了分寸。” 她既然解释清楚了,云游转了转眼珠,心中疑虑也大消一半。 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脊背道,“粗粗算来的话,也有两日多了。” 云游唉声叹息,瞅着天边支颌惆怅道,“我还不知道回去要怎么跟师兄交代呢。” 云游的惆怅乃是真惆怅也。 他这两日快要把景云镇翻来覆去寻了个底朝天,可愣是没找到君卿的蛛丝马迹。 一想到临出发时,墨之的种种嘱托,若是君卿又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何脸面回到无量仙宫。 菱萧全无客气的敲打着云游的头顶,把他的话在心头雪亮亮的过了一遭,看来他们两人失踪的时间还真是异常的吻合。 她的神情变的更加笃定,只要找到君卿,至少就可以顺藤摸瓜的找到白华。 悟状的点了点头,她似笑非笑的斟酌着提点云游道,“那你们下界来的时候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可以相互传讯的物件吗?受到危险的时候也可以拿来求救的?” 云游认真的思忖了片刻之后,道,“有。” “什么?”菱萧急忙的追问道。 云游回答,“一根头发。” “一根头发?”菱萧不解的瞅着云游。 云游解开缠绕在脖颈上的紫纱,口中悠悠然道,“离开无量仙宫的时候,我曾经把我的一根头发放在了她随身的荷包之内。” 第二十九章 适俗仙尊(六) 纵使是在离开结界的魔宫之外的秋灵山上,四周也仍然笼罩在一片阴霾障气之中,毕竟它尚还属于魔界范围之内。 光秃秃的秋灵山上除了几棵枯死的树木,只剩下了冰冷坚硬的泥土和石头。 没有花香,没有鸟语,灰蒙蒙的天色下到处充斥着一股令人感到无比压抑的诡异气氛。 菱萧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也不会产生任何违和感,反而在外面耽搁太久,一旦面对太阳时间长了,她便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心理来,法术也会随之无法灵活使用。 后来,这便成了魔宫之内极少数人知道的一种病,也是菱萧从不轻易踏出魔界的缘故之一。 偏偏此时的日光骤然之间变的毒辣了起来,天空虽还是昏暗朦胧,饶是挡不住炙烤的灼热。 菱萧与云游浪费了过多的唇舌,心底的恐惧也渐渐的衍生了出来。 可白华的行踪还没打听到,她又不能白白跑回魔宫之内,只好先在额头上支着手,面色有些难堪的勉强撑着精神,焦急道,“然后呢?” 她这边问的心切,云游却还是慢条斯理的在手上收拢着那条紫色的纱绫。 之后,将整理好的纱绫轻轻的放在菱萧的手中,倜傥一笑道,“然后自然我便跟着头发的讯息找到魔界来了。” 菱萧低头一瞅,明显怔了一怔,如幻的薄纱之上竟是异常的沾染上了些许的温热。 早已习惯了周遭寒冷的菱萧,水葱状的手指不由得颤了几颤。 云游瞅着她不说话,复又从她掌心之中拿起紫绫,脚下慢慢的绕到菱萧身后。 菱萧眸心一紧,掌风瞬时凸显,幻化成一把泛着蓝光的刀刃,锐芒乍现,似是迫不及待的等着饮血。 云游如同完全没有察觉的依旧抬起手,放在与她眉头平齐的位置,缓缓地将紫绫温柔的覆在她双目之上。 蓝光随之隐去,菱萧眉心一松,分外讶然的侧耳问向云游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游干干的笑了两下,又咳了一咳,视线古怪的瞧着远处,仿佛刻意不去看她道,“我见你似乎并不喜欢这太阳,今日也的确是有些太热了,所以估摸着你看不见它,大抵也能感觉上去好一点。” 他的话说的十分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然则这也确实没他半点干系。 难道只是因为他细心,或者习惯了细心而已? 菱萧却是没办法不在心头留下一丝丝的痕迹,她眉宇之间闪过一抹难辨的神色,须臾之间,又绷着一张脸硬硬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君卿现在在哪里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自是不必去管。”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紫绫脱了下来,重新系上一次。 云游方才委实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才一会功夫便松动了下来。 云游却是以为她嫌弃自己,以至于此。 皱了皱鼻头,捋了捋袖子,向外蹭了几步,冷哼一声道,“诚然不过是我多管闲事了。” 顿了稍许,续又黑着脸转移话题道,“我在头发上施了个法术,虽然能知道君卿的大致方位,却是找不到她的具体位置。” 菱萧原是想跟他解释些什么,抿了抿唇,终究是静默不语。 她的解释从来只需给白华一个人即可,其他的人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片刻,她水葱状的指尖轻轻的点了点额角,低头沉思道,“意思就是说她肯定是在魔界附近了?” 云游斜斜的睨了她一眼,眼神中净是不满的当即喃喃道,“你都蒙上双眼了,手就不能顺便稍微的安静一下吗?” 云游莫名的这遭抱怨,菱萧不禁抬眸,楞了一楞,发现手指头扣的不是自己的额角,竟然是身旁的云游。 碍于面子,她仍是面不改色的随口淡淡道,“我这是为了帮助你比较快的思考问题。” 说着还特意重重的在他的头顶上方给了一拳,只听“哎呀”的一声惨叫,云游揉着脑袋瞪眼瞧向她,却是咬了咬牙,敢怒不敢言。 他深知功力不在菱萧之上,故而只能把满腔的怨气撒在了自家的师傅身上,想当初他老人家若是逼着他用心修炼,他也不会随随便便被人如此欺负了。 菱萧听他不说话,嘴角勾起来一丝笑纹,对着他一顿冷嘲热讽道,“你目前的智商可能还无法理解,不过等到日后勤勉补拙,还是有机会可以顿悟的。” 云游被气的七窍生烟,却也只能生生的咽下去,绝非是他真的怕了她,诚然是他堂堂一介上仙不与区区小女子一般计较。 他抬了抬眼皮,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菱萧尽量维持着和颜悦色的表情道,“既然姑娘你如此聪慧,那么不如我们分开行事,谁先找到了君卿就在这里会和,你看如何?” 菱萧自然是不肯答应的,想也没想的断然拒绝道,不。 云游奇道,“为何?” 菱萧支支吾吾的犹豫了半天,最后在脑子里非常敏捷的组织了下言辞,拍了拍他的肩膀,慎重道,“我怕你一个人遇到危险,太不安全。” 云游悟状的沉吟了一声,躬身朝她作了个揖客气道,“有劳姑娘挂念了,在下虽然比不上姑娘你功力深厚,但保护自己委实还是不在话下的。” 话音落下,云游斯斯文文的直起身正欲要走,菱萧哪里肯依,一把揪住他的衣衫,神色也忽的软和了下来讷讷道,“我眼睛不是不方便吗,你总不能让我孤零零的在这附近找人吧,万一碰上了魔界的人,把我杀死怎么办,就算不是妖魔,万一遇上了山禽猛兽,把我吃进肚子里怎么办,就就算不是禽兽,万一……” “停……” 看她好似是越说越可怕,越说越委屈,云游听的一阵头皮发麻,连忙出声打断道,“好了,好了,我和你一起找,我来当你的眼睛,这下总可以了吧。” 菱萧甚是欣慰的松开了他,挑眉一笑,心下暗忖道,只要有他在,绝对可以找到君卿和白华究竟身在何处的。 云游余光扫了她一眼,低头无可奈何的长长哀叹了一声。 轻风拂过,菱萧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偏头问道,“你要不要再试试找一找她的位置。” 云游依她所言,屏息凝神,又在脑海中尽力搜索了一遭,良久,才蹙眉低声道,“我好像感应到她了。” “她在哪里? 云游没回话,神色却是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菱萧见状,更加的着急追问道,“她到底在哪里?” 云游睁开眸,瞳孔内霎时清明的注视着菱萧,冷冷反问道,“你为何对她的行踪这般关心?” 菱萧猛然扯下敷眼的紫绫,对望上云游的目光,阴森森道,“我一定要找到她,总之我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云游故而还有疑虑,却也只得乖乖闭嘴,口中含糊不清的呜咽道,“她好像是在景云镇附近。” “景云镇?”菱萧略一思索,“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景云镇。” 不容得云游反抗,菱萧已经扯着他的衣衫,召来了一片雾云。 “你确定君卿是在景云镇吗?” 菱萧身姿卓卓的立在云端,背对着云游又问了一次。 云游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肯定的正色道,“我对自己的法力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菱萧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毫不委婉的坦诚道,“你误会了,是我对你十分没有信心。” 云游深受打击,愁眉苦脸的坐在云头上,左手右手来回轮流的支着颌,像是在忿忿不平思考着什么。 最后,揉了揉发酸的鼻头,一下子站了起来,盯着菱萧的背影豪气干云道,“若是姑娘你看不起在下,我看我们还是各自分开行事方为上策。” 菱萧回过头,冲他呵呵一笑,云游还来不及反应,只见眼前长袖一挥,他又从高高的浮云之巅跌了下去。 嗖……中间的风景真是特别美妙,山水之间,花草点缀…… 偶尔飞过一群黑色的乌鸦,伴随着呱呱的叫声,云游凄厉一叫,“君卿,快来救我……” 淡淡的杏花香带着熟悉的清香缓缓窜进君卿的鼻尖。 她俯身趴在画卷内的白玉桌上昏昏欲睡,密长的睫毛安静的垂着,面色上是十分云淡风轻的浅笑。 若说这画卷中有一个特别的好处,便是不需昼夜接替,也没有四季变化,始终温暖如春。 这样的季节里,能够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对于君卿而言,才是所谓的神仙美事。 然则,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将她从柔软的梦乡之中拉了出来,她隐约听到好像是有人在呼救。 徐徐的打开双目,她怔怔的瞅了瞅对面仍是一动不动的白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道,“还是没找到白玉棋盘的破解方法吗?” 白华目光凛然的落在面前的白玉棋盘上,头也不抬的饶有趣味道,“是,没想到这小小棋盘,当中竟然也是如此奥秘。我原本以为只需要找到打开它的办法,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看来一下子又变的不似那么简单了。” 第三十章 景云小镇(一) 小风吹动杏树晃动,花瓣婆娑落下,一个白浪翻卷而来,转眼消失不见。 白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白玉棋盘,仿佛四周的一切皆是与他全无半点关系。 君卿咳了几下,捧着半盏的凉茶,目光佯作不经意的朝着白华的瞥了一瞥,艰难的探着身子道,“聪明如我,尚且还无法参透仙风道骨四个字,你看不透这棋盘自然也还算是正常。” 白华不吭声,眼底闪烁着一抹几不可见的星光,盯着君卿好大一会,方才动了一动,唇边噙着一丝笑道,“看来仙子所言甚是在理,依我看不如索性便由着它去,左不过还有杏花与美人相伴,倒也不负此生了。” 听他一席话,胜似惊天雷。 君卿显然能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要怵立起来了,杏花也便罢了,美人又是谁? 她上下左右的仔仔细细的瞧了个遍,这一目千里的地界虽说是大,却愣是连只活物也没见着。 思来想去,唯一勉强符合“人”这个字的这位正坐在白玉凳上,呆呆的望着白华,满脸费解。 紧接着讶了又讶的低头瞅了瞅自己,心中惊叹,莫不是这厮口中的美人指的是她? 很快,她又被这想法着实的吓了一跳,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来不去关注自个儿的容貌如何。 一则是在爷爷谆谆教导下,她一直秉持一个真理,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日好? 二则便是,骨子里一向认为,她的长相远远不及流素的端庄贤淑,更不及紫玉的娇小玲珑。 倘是与妩媚大气的魔尊相比,更是落在下风,美人这个词与她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可白华却并不是如此认为的,他目光炯炯的凝目望着君卿,瞧着她白皙的小脸上,一会红,一会白。 红白交织,竟是意外的让人越看越是说不出的欢喜。 他觉得君卿的美是需要慢慢去发现的,而能发现的人估摸着也是极少数的。 而他正好是这极少数之中察觉最早的,他把一切归结为运气佳眼光好,也恰好是因此,所以他才遇见了这方璞玉。 他抬手拢了拢君卿额前散落下的头发,复又坐直了身子,默了又默,之后便这么静静的一直看着她。 君卿被他瞧的浑身不自在,不禁的蹙眉问道,“你看什么呢,看的这么认真?” “你。” 这番对话倘是换了个人对君卿说出来,她必然是一把火烧直接从耳朵后到了脖子根。 可偏偏是白华这张僵硬的冰块脸,愣是让她听出了几分莫名的喜感。 对望着他眼底含上的些许深意,她却只得把这不对劲的好笑囫囵的咽了下去。 白华看着她面色愈发涨紫,总感觉有些不明所以,半阖着眼皮,正要说话。 忽的,近旁掀起一片巨大的海子来,连同着浪头上的两人和白玉桌凳全部跟着晃上了一晃。 片刻,似是闪过了点什么,却又猝然的平稳了下来。 君卿挠了挠头,沿着桌边爬了起来,伏在白玉凳上迷迷糊糊之中竟是瞧见,十丈高的浪头散开,千里杏花灼灼之下赤足走来了一位蓝衣蓝裙的少女。 少女标致的鹅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柳眉弯弯,乌油油的发间簪着一朵白色杏花,衣裳料子似避过水的,一粒儿水珠也不见带在身上。 她每每向前走上一步,白皙的足底随之便会漾开一圈泛着光晕的浪花。 少女宛如花间浪头轻舞的精灵,端庄美丽,让人的心魄不由得也要震上一震。 君卿非常配合的瞬间就惊呆了,然则白华却仍是块不解风情的千年寒冰。 委实他不但不惊也不呆,反而眼尾处含着一丝怀疑望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停在离两人不太远的位置上,抬起长袖,眼角莞尔攒出了一些俏皮之意道,“你们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月水宫。” “月水宫?” 君卿稳当当的委身坐在玉凳上,余光瞄了眼一侧面无表情的白华。 旋即两人又一头雾水的齐齐看向蓝衣少女,像是在等着她来解答。 蓝衣少女古怪的瞧了他们了一眼,垂首沉思了半晌,抬眸间,轻轻弹指,随之聚起数丈的浪头,汇成水龙,朝着君卿席卷而去。 白华微微抬眼,掌心放在白玉桌上,口中随意的捏了个诀,浪头便立刻的恢复了平静。 “原来刚才破了我的法术就是你。” 蓝衣少女撅起红润饱满的嘴唇,狠狠的瞪了眼白华,不满的抱臂扭过头去。 白华闻声,漠然的踏过白玉棋盘,来到君卿身后,一手揽在她的肩膀上。 君卿抖了一抖,向上望了一望,只听到白华视线不知瞥向何处,冷冷与少女道,“是我,雕虫小技罢了,看来你的道行还实在低微的紧。” 蓝衣少女听他这般贬低自己,自是恨得咬牙切齿,两边的小脸越发圆鼓鼓的指着白华,掐腰大骂道,“你不要以为我的功力远不及你,就可以在我面前的如斯猖狂。” 白华沉吟了一声,停顿了良久,极其云淡风轻的反驳道,“既然你明知我功力在你之上,我又怎可不在你面前好好猖狂一番。” 他说的却也在理,君卿似是甚为认同,沉重的点头唔了一唔。 猛然反应一讶,什么时候她的思维逻辑居然变的和白华一样丧心病狂。 这下,蓝衣少女更是不依不饶了,看着身前十分亲密状的一男一女,满是委屈的哭腔道,“你们竟然联合在一起欺负人。” 君卿顿时心软了,委实的爱心泛滥了。 连连的摆摆手,起身上前几步,摸着蓝衣少女柔顺的头顶安慰道,“你不要误会,我和这个男人之间没有半点关系,若是真要有关系,也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蓝衣少女恍了一恍,看了眼随后跟上来的白华,撒娇状的扯着嗓子道,“我不信,我不信,明明他还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君卿回过神,铁青着脸向外随手推了推白华,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又看看自己,表示两人之间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 白华悟状的眨了眨眼睛,君卿当即捧着一朵灿烂的笑脸转过身,慎重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和他之间真的没有关系。” 蓝衣少女遂然挑眉,阴森一笑道,“是吗?” 掌心随着话音当即飞出几条魂丝来,犹如裹粽子一般,牢牢的缠在君卿的浑身上下。 君卿挣扎了几下,却是感到体内的魂魄如同在被一点一点的侵蚀,意念完全不受控制。 “看来你果然不是一般的水妖。” 白华不知何时又坐回了白玉桌旁,手边放着一盏刚刚倒出来的热茶,隔着烟雾缭绕,君卿看着他的五官全然一副朦胧的轮廓。 蓝衣少女仰头哈哈的大笑了两声,俯身眯起眼睛盯着白华,抑扬顿挫道,“你竟然拿我与普通的水妖相提并论,他们根本不配。” 白华淡淡的瞥了君卿一眼,瞬时会意道,“唔,确实是不配,他们最多也只是兴风作浪,你却是在用别人的魂魄养你的魂丝,借机来提升自身法力。” 蓝衣少女不想竟是被他一眼瞧出了个中端倪,急忙的讪讪笑着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懂。” 白华凌厉的眸子注视着她,血红的眼底似是要把她一口吞下去,声音极是冷然道,“我劝你立刻放了她,否则我也会让你尝尝魂魄脱离之苦。” 说罢,飞身向蓝衣少女,五指已然箍在了她的头顶上方。 层层寒光渐起,吸附起薄薄的一团雾云,映着绿莹莹的光晕。 君卿对这画面再是似曾相识不过了,当时仙骨被抽之时与其如出一辙。 蓝衣少女的表情越发的狰狞,看起来异常痛苦,还没撑上一会,便眼睁睁的望着白华恭顺低声道,“我放,我放了她还不行吗?” 白华长袖向身后一拢,合上眼皮,清清淡淡的“嗯”了一声。 魂丝收起,君卿歪倒在玉凳之上,将方才白华倒出来的一杯茶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手悬在半空指指点点道,“你,你,你们,你们两个……” 她结结巴巴顿了好久,最终还是绝对把“都不是好人”几个字重新塞进肚子里。 毕竟此番确是白华救了她,诚然最关键的是她任何一个都打不过。 君卿还在休养生息的当口,蓝衣少女突然的窜到了白华的眼皮子底下,乖巧的举着两只手放在胸前,满是讨好的口气道,“主人,主人,以后我就跟着你了,好不好?” 君卿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茶叶沫子溅上了白华墨黑的衣衫上,他紧锁着眉头,脸色霎时变的难堪的可怕。 君卿重重的埋着脑袋,紧闭着双目弱弱道,“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白华的面色经过一遭五颜六色之后,兀自的捏了个诀,须臾之间,替换上了一身玄色锦袍。 蓝衣少女笑着拍着手掌,殷勤的夸赞道,“主人主人,你果然是好厉害。” 君卿呵呵的抽了抽嘴角,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她什么事了吧。 她端起茶壶倒在茶盅,双手颤颤巍巍的捧着送到白华嘴边,眼角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道,“魔君大人英俊不凡,气质超脱,这件衣衫穿在身上,顿时迷倒成群结队的万千少女。” 第三十一章 景云小镇(二) 君卿从小到大一直认为但凡是任何大事小事,倘若真真是她犯了错,然则必须向受到损害的另一方给予极其郑重的道歉。 当然这个想法不能因着白华是魔界中人便轻视了他。 方才显然是她不小心弄湿了白华的衣衫,为了彰显出她是个十分有礼貌懂分寸的好姑娘,她还是甘愿向他低头斟茶认错。 诚然却是,她慎重的思虑了一番,似乎也不得不如此为之。 白华何许人也?堂堂魔宫未来的魔君,可与天帝抗衡之人,是她一介半路修仙的小仙徒可以得罪的吗? 兴许他弹指之间,足以能让天宫抖上一抖。 就算是他之前从未对君卿真的下过狠手,君卿也不免在心头自我提醒一番,白华他纵然不是虎,却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 她睁眼瞧着姿态威严的白华,无比惋惜的叹了叹气,甚是语重心长的徐徐道,“魔君大人您实在不必为一件衣衫斤斤计较,无论您变成何种模样,我相信这三界之内的美貌女妖们肯定会前赴后继的巴结着您,投怀送抱的。” 话音犹在耳畔,蓝衣少女便迫不及待的向前挪了一步,点头如捣蒜道,“对的对的,阿萌也非常非常喜欢魔君主人哟。” 阿萌……君卿着实被这个称呼萌了一脸血。 旋即,眼皮抽搐了下,手心里握了握青瓷的茶盅,斜斜的瞟了眼阿萌,及时的接过话道,“诚然我所言非虚啊。” 白华升调哦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把扇子信手摇了起来,漫不经心道,“不过我只关心的是你是否会对我投怀送抱。” 一句话说的如斯流利,完全听不出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来。 白华他……脸皮厚了起来也是十分的要人命。 君卿干巴巴的盯着他,指腹摩挲着茶盅底面,委实不知接下来应是补充些什么才算是斯文妥帖。 既是合情合理的拒绝了他,断然不能让他觉着丢了面子。 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君卿无可奈何的蹙了蹙眉,最后还是甩了甩脑袋,如实奉告,“不会,我绝对不会对你这妖魔投怀送抱。” 意料之中,却也有些怅然的失落。 他早已料到君卿的回答,深邃的瞳仁中仍是情不自禁的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暗淡之色。 眉心骤然一紧,白华平日里僵硬着的五官看上去愈发的一坨一坨冻结成冰,半晌,冷冷问道,“为何?” 君卿想了一想,绞尽脑汁的找出了一个尚算合理的理由,勉强一笑道,“大概是因为我天生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男人碰触我的身体。” 然是为了搪塞白华,她所言也并非完全是虚假,对于与陌生男子肢体接触,她总会立刻生出浓浓的厌恶感来。 可白华却是疑心将她望着,顷刻,眯起眼睛,目光凌厉的映在她的瞳孔内,看的她心底渐渐发毛。 碧青的海子上,轻风拂过,哗啦啦的掀起了层层涟漪,清凉的海浪声灌入君卿的耳中。 她抬手将散落下的碎发拢到耳后,视线刻意的不与白华撞上,别过头去。 气氛一瞬间变的异常尴尬和紧张下来。 君卿想逃,可这墨水画卷也是无处可逃,如今仿佛多在原地呆上一刻,都感觉着如同刺芒在背。 阿萌估摸着两人神色不太对,略显呆滞的杵在他俩之间,进退两难,她一会偷偷瞄着白华,一会又悄悄的瞅着君卿。 接着,眼角弯弯,软着嗓子道,“主人主人,就让阿萌来陪你好了,我比神仙姐姐的长相差不到哪里去,神仙姐姐不愿意的话,让阿萌来代替她伺候主人吧。” “不行。” 君卿一把扯住了阿萌的衣角,决然的插话道。 白华本也对她没得心思,可君卿偏偏如此介怀,他反而想知道她到底是否在乎自己。 一下子单手搂过阿萌的腰部,扇子啪的合上,如墨的眸子睇着君卿俨然道,“她自是心甘情愿,又与你有何关系?” 君卿咬了咬下唇,思索了半天,坚贞不移道,“我说不行便是绝对不行。” 白华折扇一挽,落在君卿的如玉的脖颈前,扇子缓缓的向下方滑去,他挑眉一笑道,“你若是想帮她,就只能牺牲你自己来成全我了。” “阿萌不用替代,阿萌非常喜欢主人,阿萌心甘情愿的要一直不离不弃的跟随着主人。” 阿萌娇滴滴的嘴唇吐着字,柔软的长发已然贴在了白华的身上,蹭来蹭去。 白华满头黑线的向旁挪了一挪,目光随着扇身的上下游离,在君卿身上随之打量了好几遭。 君卿沉思了片刻,强自压着怒火,默了又默,若是莽撞,惹急了他,他两个全然不肯放过,齐飞赔了夫人又折兵,万万不可。 可依着他所言,自己则是定然要吃上大亏方然可行,眼下她却是百万个不愿意…… 纠结之后又是一番纠结,终于,还是猝然伸手打下了他手中的折扇,向后大退了几步,面色凝重道,“魔君请自重。” 白华眉头皱了皱,摸着鼻子呵呵干笑道,“我知晓便是了。” 眼底再次是那抹熟悉如常的沉寂,深邃的眸底让人看不出一丝丝的波动,黑的越发慎人。 君卿抿了抿唇,欲要说些什么,眼风里却是相反的瞥向了他处。 阿萌又是神色焦急的瞧了一圈,胸前挥舞着两只小拳头,显然一副不知所措样子。 白华旋了个身,带动淡淡杏花香,萦绕在鼻尖,冲进脑海之中。 他仰头眺望着远方,思绪良多,瞳孔内径自唏嘘一片。 犹还记得,卿离曾对他说过,百花之中,最喜杏花。 若是当年她没有死,他与她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怔了稍许,才把注意力扯到了阿萌的身上,沉声冷面道,“你到底是谁?这方海子又与你有何关系?” 阿萌雪亮雪亮的眼珠子眨动着望着白华,拱了拱手道,“主人且听我慢慢说来,这方海子之下然是我的月水宫,几个月前,有人蓦然闯入我的宫内,将我打成重伤,我一直昏迷不醒。” 像是担心他们不相信,她还伸出细长的胳膊,只见一道形状诡异可怖的伤口豁然的覆盖在光滑的右臂之上,君卿侧目一瞧,连连紧闭着双眸转过身去。 “是谁心肠如此狠毒,竟然对你……” 君卿心疼了一下,却是如何也不忍再说下去。 阿萌双手负在身后,不以为意的盈盈笑着道,“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待我醒来之后便是一眼看到了你们,我原本以为你们正是那伙可恶的坏人,直到后来主人收服了我,却不伤我也不杀我,我便认定了他一定是三界之内最好的好人。” 她望着白华的眸心里满是桃花,君卿看在眼里,重复的喃喃了一句“最好的好人”,之后用力的咳嗽了几声。 继而同情的探出手去,怜爱状的揉了揉她的头顶,道,“你可知道是何人要伤你?” 阿萌茫然的摇摇头。 “唔……那你可记得他的容貌几何?” 阿萌又是愣了一愣。 然后挠了挠头,突然似是忆起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道,“但是我敢肯定他一定是个男人,至于是否是幻化之术,我也不得而知了。” 君卿凝眉深思,浑然未知,才恍然手上一轻,却见白华随意的拿过早已冷掉的盏茶咕咚一口喝了下去。 又把茶盅平稳的搁在白玉桌子上,打眼仔细瞧着阿萌,不紧不慢道,“那你可否知道如何破解这白玉棋盘,离开这个画卷。” 君卿不由的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方才问了一大串问题,愣是把最关键的主题给忘记了。 转念又想,白华还无法寻到逃出去的法子,估摸着阿萌也是指望不上的吧。 阿萌闻言越发的迷茫了起来,天真无邪的问道,“画卷,什么画卷?” 看来她所掌握的比他们还要少,君卿一副果然的神态松了松眉眼道,“你不会连你自己身在何处尚且还无从得知的吧?” 阿萌委屈的戳了戳手指,如是想起了伤感之事的愁容道,“我醒来之前在月水宫,醒来之后还在月水宫,自我有了意识之后,两百年来我便是一直呆在这里,从未离开过一步。” “你竟然一直呆在水里?” 君卿讶然的对望着阿萌,讶了又讶。 她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在一个地方规规矩矩的守了两百年。 “那你为何不出去呢?莫非是你不能离开水的缘故?” 君卿咽了口口水,晃了个神,又追问道。 阿萌暗地里扫了眼白华,羞答答的含着笑解释道,“我们月水宫不是一般的水妖,除了可以控制水浪,还能随心的操控魂丝,而魂丝这种东西又是格外的特殊,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还能任意的篡改人类的记忆,所以除非是找到了主人,历代的师傅们都会告诫徒弟们不能轻易踏出月水宫,否则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你现在……” 君卿犹豫的拖着尾音,余光里意味深长的瞥了眼白华。 阿萌心领意会的俏皮一笑,当即拉过白华,毫不客气的抱在怀里,摇晃着道,“是啊,是啊,有了主人,我也终于可以去看看外面的风光了。” 白华冷漠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极其不情愿的神色,可他又不想把这神色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 因此也甚是委婉的挣脱开黏着他不放的阿萌,不等她说话,又甚是委婉的避开她一脸的不满,转移话题道,“如今我们都无法解开这白玉棋盘,你就是找到了主人恐怕也是出不去的。” 君卿想来也对,随之望了望恒久不变的日光,放声悲叹道,“是啊,我们三人困在这幅画卷里,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见到溶溶月光了。” “我可以带你们出去啊。” 阿萌这番笑的看起来相当的云淡风轻,站在她面前的君卿和白华却是瞬间的愕然,愣在了原地。 第三十二章 景云小镇(三) 今日是百花盛典的最后一日了,按照往年来的惯例,正是千花怒放争夺花魁最为精彩的一日。 难得盛典一年才举行一次,县丞还特意向当朝的皇帝递了折子,从京城里请来了几位有名的歌姬前来乐舞助兴,这其中便有名冠京城的雅妓苏琴琴。 表面上的托辞是为了好好热闹一番,说白了,却是依旧打了个幌子,想要趁机睹上一睹佳人芳容。 而那些平日里风花雪月惯了的公子哥们,一听说苏琴琴要来景云镇,争先恐后的大把大把的捐银子,不日便在贯穿整条小镇的西凉湖边搭起了一座风月楼来。 之后一个个更是穿的光鲜亮丽,游船吟诗,对月抚琴,似是生怕埋没了肚子里那点仅存的墨水。 西凉湖边顿时成了少女怀春的好地界,终日里粉裙彩衣,眼风萦绕,风光一时无限大好。 姑娘们折花灯,送簪子,心思各不相同,青年男子们大费周章,全然是一门心思的只为了一个人。 传闻京城的雅妓苏琴琴貌比天仙,倾国倾城,尤是一手的琴技,乃是天下一绝。 林轩阁内,日日都有慕名前来的官宦商贾,花上重金只为博上美人回眸一笑。 可美人偏偏谁也瞧不上,支了一帐粉幕帘子,却道卖艺不卖身。 后来,便也成了京城的一件稀罕事。流传的时间久了,好奇的人也越来越多。 林轩阁的老鸨程嬷嬷抵挡不住众多倾慕者的苦苦哀求,实在又有真金白眼放在眼前,便做了个主,扬言要把自家姑娘嫁出去。 苏琴琴虽说性格刚烈,可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念着程嬷嬷从小到大养育的恩情,她也并没反驳,带着几分无奈淡淡的点了点头。 同时她也提出了一个要求,唯求一品行端正的才子,方肯委身白首。 程嬷嬷乐不可支,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想也没想便当着众人面当即应了下来。 可奈何这位苏姑娘挑来挑去,选了整整一个月也没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 程嬷嬷这下可黑了脸,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死活逼着她在三天之内立刻出嫁。 原本苏琴琴还在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圣上却是亲自下了旨意,命她去往景云镇上。 程嬷嬷怕她此行使出什么幺蛾子,便塞了些银子给了她的贴身丫鬟莲儿,让她好生的盯着苏琴琴。 小巷里不知哪里来的消息,顿时漫天谣言,道是苏琴琴要在风月楼上当众选出一位心仪的男子,与他共度一夜**。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小小的景云镇上从四面八方涌来了一群又一群的所谓名人雅士,只盼着早点瞧见这位绝色美人的翩翩身姿。 彼时,君卿正仰头望着长街尽头宜云酒楼的牌匾发呆,几个金灿灿的大字看的太久晃的君卿眼睛疼。 她又把目光拐了个弯,落在了右手旁白华和一脸呆萌黏在他身上的阿萌身上,有气无力的说,“不如我们先进去吃点东西?” 白华半阖着双目,也不作声,倒是阿萌率先开了口,嗓音甜如甘泉道,“太好了,阿萌还没有吃过人间的东西呢,好想尝上一尝啊。” 白华眼珠一动,瞥了她一眼,微微颌首道,“好,既然你喜欢,我们进去便是。” “真的吗,主人你真的对阿萌太好了。” 白华……似乎略微有些不同寻常,方才一路走过来时,君卿便察觉到他似乎少了些平日里的冷漠,对待阿萌也是分外温柔。 若非道是哪里不对劲,她却是又说不出来。 白华明显并没有在意到她疑惑的神色,抬手替阿萌拢了拢额前的青丝,阿萌调皮的冲着他吃吃一笑。 君卿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由得感觉自己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 只见白华伸出掌心,眼尾处含着一丝宠溺揉了揉阿萌的头顶。 君卿更加肯定,她在白华的眼中俨然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 俗话说的好,娶了媳妇忘了娘,白华这个重色轻友的小人,果然不愧是魔界中人,简直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就连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他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君卿在心底里一顿咒骂之后,蓦然一惊,她这是生气了吗? 很快君卿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绝对不会生气,她为什么要生气! 兀自的撇过头,不再去看这对腻腻歪歪的一男一女,君卿望了望天,又觉得方才的比喻似乎不对,媳妇然是媳妇,她却并非白华的娘,…… 正在她考虑着究竟如何措辞之际,白华和阿萌已然拉拉扯扯的径自走了进去。 君卿跺了跺脚,大吼了一声,你们实在太过分了! 咬了咬牙,欲要抬脚,突然感觉腿部莫名的加剧了几分重量。 她顺着视线向下看,一个浑身破烂的乞丐抱着自己的大腿,口中苦苦哀求道,“姑娘,赏口吃的吧……” 他的长发脏乱的遮挡着面部,君卿看不清他的脸,下意识的摸了摸荷包,刚准备取出点什么,转而犹豫了起来。 她想起来与云游初到景云镇时,也曾经赏过一支簪子给了那个乞丐,反而害了他命数被改。 抿了抿嘴唇,打眼瞧着这个男人,狠了狠心,君卿挣脱开他,急忙随着白华两人的身影跟了上去。 宜云酒楼算是小镇上最豪华奢侈一座酒楼了,近旁便是西凉湖,这次苏琴琴从京城而来,乘坐的花船正是要停在此处。 因此酒楼里比往常热闹了数倍,乌压压的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客房也早已人满为患。 君卿突然后悔来了这里,这般拥挤,莫说坐的位置,她且站着还没多大会的功夫,接连被撞上了三四次。 白华似乎不以为意,掏出一把折扇,施施然的上前走去,接着不知道和老板嘀嘀咕咕交代了些什么,愣是让他在挨窗的地界上给我们腾出了一张桌子来。 眼看着哭丧着脸被赶走的两个人,君卿只能讪讪的笑着点点头,满脸尴尬。 白华点了些酒水和几道寻常不过的菜肴,丝毫不客气的弯身落座。 跑堂的小二看起来甚是精神的吆喝了一声,小腿利索的向楼下跑去。 一阵湖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 白华侧头俯瞰而去,整个西凉上的湖光春色,皆可尽收眼底。 偏是让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占了去,君卿叹了口气,委实觉得可惜。 等菜的间隙,阿萌将方才一行买过来的一众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全摆了上来。 胭脂水粉,泥人玩偶,她瞧着什么新鲜就嚷嚷着要买什么,整条长街差不多都被她扫荡了一遍…… 然最让君卿震惊的是,白华竟是一丁点也不觉得麻烦,在她身后殷勤的付着银子,两个人看上去似是一对新婚的恩爱小夫妻。 君卿不得不感到自己的存在就是个多余的累赘,她本想先二人一步来酒楼里歇脚,奈何阿萌却是拽着她,死活不撒手。 没得办法,君卿这趟折腾的也不轻,此刻终于能休息上一会,她恨不得直接躺在桌子上好好的睡上一觉。 阿萌还在沾沾自喜的把玩着手中的一个红衣黑发的泥人,君卿伏在桌面上,百无聊赖的看了眼白华随口问道,“你刚才跟那老板说了些什么,他竟然给我们安排了这个巧妙的位置。” 白华也并不打算卖弄神秘,抿了口手边的茶,抬了抬眼皮道,“商人,利也,我也无非只是多打点了些他银两罢了。” “这么简单?” “诚然如是也。” 白华仍是淡淡道,又是一杯茶细细品着。 君卿思来也对,兴许这便是所谓的凡间疾苦吧,她猛然的想起了在门口处遇上的乞丐,眼皮不安的抽动了几下。 白华瞧着她脸色不对,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君卿心事极重,勉强的扯出一丝笑来,静默不语。 见她不说话,阿萌拉了拉君卿的袖子,十分委屈的将她望着道,“神仙姐姐,是不是因为阿萌没有早一点带你们走出画卷,所以你不开心了。” 君卿不住的摆着手,苦笑一句,倘不是忽的提起,她都快些忘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在画卷里虽是困了许久,却是并没遇到过什么危险,大约是遇上了危险,每次有白华在她身边,也能平安度过。 如此想来,她反而是白白收了一把破天扇,好似还是赚了。 神思转动,这才回忆起在杏花林中,阿萌说她可以带他们两人离开之时的画面。 杏花纷飞,阿萌的魂丝从袖口出浑然吐出,在半空中绕结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只见白光一闪,千里的杏花林骤然不见。 她复又双手合十的捏了个诀,口中的月水宫连带着一方海子也跟着消失,夷为平地。 君卿还没来得及惊叹感慨,却发现三人已经置身在景云镇的长街之上。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里,四周久违了的人来人往,让她情不自禁的高呼了一声。 本想立刻与他们分道扬镳,飞奔回无量仙宫的,却硬是被阿萌拉扯着不放,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阿萌一动不动的瞅着君卿,看她想的格外认真,表情越发担忧道,“神仙姐姐,阿萌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 君卿被她的哭腔拉了回来,连忙摸着阿萌的额头,充满怜爱的抚慰道,“不是的,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我只是没有吃东西,有些乏力而已。” 第三十三章 景云小镇(四) 桐华苑内遍植着各种妙花异草,明月东升,清寒的银晖铺洒下来,点缀其间。 几步之外,碧色的池水缭绕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水流瑟瑟,漫出些许和暖的仙气。一瞬间,整个桐华苑里越发的瑞气腾腾,灵气旺盛。 浓荫遮掩后,墨之屏息凝神的打坐在一面剔透的玲珑镜前,眉头微蹙。 自从碧青池一幕之后,他愈发能察觉到体内的妖气迅速的汇聚与丹田内的仙气冲撞,掌心中也豁然的出现了一道黑线扭扭曲曲的延伸至手臂上,随之与日俱长。 墨之只能寻了这么一方灵气极重的地方来设法摒除,奈何却是神思恍惚,难以真正静下心来。 君卿与云游离开无量仙宫前去百花盛典已经数日,仍是依旧的迟迟未归,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玲珑镜乃是天界的一大圣物,打眼瞧去,也不过是比普通的铜镜做工华丽了些。然则,倘是法力足够高深,可在镜中看到凡间任何一处角落的正在发生的景象。 墨之特意从天帝的手中借来了此物,便是为了查找二人究竟身在何处。认真的打量着玲珑镜,半晌,集中于意念力于灵台,脑海中默念着他们的名字,可镜中却是空白一片,终究还是杳无音信。墨之不由得担忧了起来,他最害怕的是君卿被魔界中人掌控。 现下唯一能让他安心点的是,他并未在魔宫中发现君卿的踪影,思来她目前的处境大约不会太糟糕,依着云游一向闲散惯了的性子,也可能是带着君卿多逗留了几日? 话虽如此,可墨之固然也明白,若是正常的情况下,没有玲珑镜不可窥探的地方。隐约之间,心底总是弥漫着一股不详的预感。 淅淅沥沥,犹如粒粒珍珠落在玉盘之中,君卿闻声撑腮瞧着窗外,方知外面下雨了。 西凉湖边的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霎时之间各自向着躲雨的地方四散而去。湖上薄雾渐起,雾色漫天,君卿的眸底瞬时也变的灰蒙蒙。 阿萌微不可察的朝着白华凑近的挪了挪,冲他软绵绵的撒着娇。白华从桌面上随手抓起一把瓜子,面无表情的一颗颗剥给她吃。 君卿打眼瞧着,突然产生了一个凌乱的想法,竟是希望也可以像阿萌一样毫无顾忌在白华的怀里蹭来蹭去。转念之间,她又极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作为一介仙徒,她必须立场坚定的与魔君划清界限。 胡思乱想的功夫,酒楼的小二带了两个上来同他们拼桌。走在前面的是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白衣姑娘,身后跟着位绿裙的小姑娘,模样看上去,甚是机灵,君卿上下的打量了她一番,看这打扮大半着是先行的这位的丫鬟。 小二打千作揖的赔着笑道,外面雨大,她们也是前来避个雨。绿裙的小姑娘同时笑盈盈的在旁附和道,“打搅了三位的雅兴,莲儿给大家赔礼了。” 她十分客气的屈了屈膝,续又低眉顺眼道,“诚然是我与主子本是想欣赏一下西凉湖的大好风光,可是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雨,主子她身子单薄,不能淋雨,我们主仆二人,这才贸然求了店家,盼着能在这酒楼里寻个休息的地方。” 君卿微微颌首,四下的环顾了一圈,委实这楼下楼下确实客满。便擅自做主向里侧挪了一挪,腾出两个位置来,绿裙姑娘千恩万谢好一番感激之情。 白衣姑娘落座之后,半分不拘泥的往眼皮下的茶盅里倒了杯茶,双手捧在身前,似是要说些什么的架势。君卿暗忖着,这是又要向她道谢,正斟酌着如何斯斯文文的回话过去,却瞧见那姑娘把茶递到了白华的手边,隔着纱幔,唇动了几动,愣是没说出话来。 白华掏出了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面无表情的抛着瓜子皮,仿佛视若无睹。 君卿抖了抖眼皮,默默的将阿萌的玩意儿一一收纳放好,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有些不是滋味。 这件事从始至终就跟白华没的半分关系,为何那姑娘眼里却是看不见她,冲着白华那尊冷面作甚? 莫不是还瞧上了他不成?君卿讶了一讶,然后再仔仔细细的看向白衣的姑娘,虽是轻纱挡着,眉眼间的神色恰好的全然证实了君卿的猜测不错。 看来生如白华这般招桃花的容貌,私下里怕也是困扰的紧吧。 白衣姑娘见白华不吱声,掌心摩挲着茶盅面,似是不知如何是好。白华微微抬眼,不动声色的接过她手中的茶,仰头饮下。 君卿气呼呼的白了眼白华,一把抢过他的扇子,“唰”的一下打开,遮住了半张脸,生着闷气。想来她与白华在一起这么久,怎么就没好运气遇上他怜花惜玉的时候呢? 白衣姑娘又倒了杯茶,这回却是先下抿了一大口,看来十分紧张,良久,总算柔声细语的把话完整的抖了出来道,“今夜西凉湖边的风月楼中,小女子会引曲一舞,不知公子可否赏脸前去?” 话音落下,君卿明显的发现那位白衣姑娘的呼吸都骤然的紧促了起来。白华仍是面不改色的淡淡道,“若有机会的话,定会一观。” 三言两语交谈下来,阿萌听着不乐意了,不停的摇晃着白华的胳膊委屈道,“不要不要,主人你要陪阿萌,不可以被坏人拐去。” 临尾处不忘了投给白衣姑娘一个警惕疏离的眼神。 白衣姑娘显然也有些尴尬,识趣的低下了头。 君卿脸上憋着笑意,白华不是左右逢源,不亦乐乎吗,她便要看看此番他如何收场。白华冷不丁将君卿望了一望,没有再说话。 他这一眼,有点古怪,可君卿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小二端着个食盘踩着步子十分及时的走了上来。先是上了壶酒,不多时菜亦上齐。利索忙完,小伙计又善解人意的把壶中的桃花酿给每人都倒上了一杯,方才笑着退下。 君卿被酒香吸引,当即浅酌了一口,这味道似乎比云游的手艺要差了许多。她猛地想起了云游,不知道那个吊儿郎当的师叔如今怎么样了。眼中动了一动,她打定主意,明日便启程回无量仙宫。 搁下酒杯,君卿才举起筷子,就瞅见白华拼命的往阿萌的碗里布着菜。每布一道菜,还冲她溺爱一笑,俨然已经疯魔。 君卿没有理会,收好折扇,只是低头猛扒着饭。 他开口道,你尽管挑着爱吃的多吃点,不够了我再给你点。阿萌被他哄的乐呵呵的一个劲咧着嘴笑,哪里还顾得上吃,白瓷碗里的饭菜纹丝未动。 他这举动,想必是令一侧的白衣姑娘委实心酸,盏满的酒,抬手之间,已然见了底。数遭下来,她扶着额,晃了晃脑袋,看来大约是喝上了头。 随行的绿裙姑娘,满是焦急的询问向她,她摆了摆手,灵台彻底清明不起来了。迷迷糊糊之中如同呓语拉过白华的手,略带哭腔道,“还请公子今夜务必前来。” 白华似笑非笑的与她轻点了下头,悠悠然的将手抽出,不置可否。白衣姑娘像是还不死心,欲要追问,绿裙姑娘看着不对,连忙的起身告辞,搀扶着自家主子回去醒酒去了。 白华见状,似是长舒了口气,夹起碟中的菜施施然的品尝了起来。君卿愣了片刻,恍似才反应过来,敢情他方才对阿萌是故意为之,目的是为了挡住这桩桃花债。 她的眼尾处不经意的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唔,美人主动尚能坐怀不乱,白华这点来看很是不错。 饭毕,外面的雨早已停了下来,人头又慢慢的聚拢开来。结完账,白华多打赏了小二一些散碎的银两。小二乐不拢嘴的上前殷勤道,今夜西凉湖边,京城的第一美人苏琴琴要来,提点白华若是有空,不妨前去看看。 白华“嗯”了一声,只是又给了他许多银子,嘱咐他留出来三间上等的客房来。 君卿斜倚着窗边,抱臂讥讽道,“难不成是后悔方才把那美人激走了,寻思着晚上再去找回来吗?” 白华沉思状的拖着下巴悬在半空,唔了一唔道,“你所言倒也不妨一试,倘真是美人,也好直接带回魔宫去了。” 君卿在心头忍了又忍,终究堆出一张笑脸来,学着白衣姑娘的腔调,轻言软语道,“魔君的孟浪作风还真是浑然天成,毫无违和感。” 白华回头匆匆瞥了她一眼,“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 君卿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阿萌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个人,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问道,“神仙姐姐,什么是孟浪,什么是花湖啊?” 君卿咽了咽口水,拍了拍她的肩膀,敷衍笑了笑道,“等你长大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白华不知又从哪里偷来了一把折扇,径自的边摇边走在前面。 出了酒楼,没走多远便是西凉湖,湖边莺声燕语,倒影迷离,步移景异。 逛了一个下午,转眼天色已黑。 君卿昏昏然的睁眼瞧着阿萌仍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不得不对她赞叹的拱了拱手。 第三十四章 景云小镇(五) 夜晚的西凉湖,湖水如镜,空灵幽然,湖面上漂着数盏许愿的莲花灯,中间是一小截蜡烛,火光在风中不定摇曳,星光点点,颤颤的载着人们的愿望顺着水流缓缓飘向远方。 风月楼便是挨着湖边陡然而建,两侧红灯如昼,金色的牌匾上方是一处剔透光洁的云台,台面皆是用上等的玉石甃成,四畔雕镂阑珊,轻纱软帐,满眼尽是奢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白天相约好的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曲径通幽处咳嗽了一声,满脸娇羞的急忙把一针一线绣好的荷包交到情郎的手上。 隔着湖光月色两两相望,情到深时不免在嘴唇上轻轻琢了一口。 君不经意的回了个头,正巧瞧见阿萌眨巴着雪亮雪亮的眸子,歪头注视着眼前的男女之事,满脸费解。 她虽是百年修行,去也从未离开过月水宫,心性不定,好奇心又重,若是看多了这些不该看到的东西,生出什么歪念头来,不小心堕入了魔道,怕是真要呜呼哀哉了。 君卿未做多想,急忙上前拉过她的手,抬脚便呼哧呼哧的向前走,不知不觉中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阿萌不明所以,也只得乖乖跟在身后,手指着刚才的方向讶然道,“神仙姐姐,刚才那两个人是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要那男人要舔女人的嘴唇呢?” 君卿的脸上愈发的火辣辣的,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的低头猛走,直到仿佛是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墙。 向后退了两步,君卿抬起头,却见白华目光冷然的望着她,半晌,才投向阿萌道,“凡人想要成为神仙,除了可以个人修行外,也可以双修,方才的一男一女就是在合璧双修。” 君卿摸了摸鼻子,附和着白华呵呵一笑,余光瞥他,说话还真是利索的紧,声音抖也不抖。 阿萌似懂非懂的唔了一声,眉间仍是疑云重重。君卿拢了拢散落下的额发,与她对望着转移话题道,“不如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阿萌一听这话,顿时的眼中亮了一亮,“好啊,好啊,我们这就去。” 不等君卿开口,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她跑到了湖边,向小贩付了钱,又找人借了笔,在中央的位置上各自写了张祈福的纸条塞在其中,点亮烛心,轻手放了下去。 微风荡漾,君卿眸色迷离的随着莲花灯越行越远,双手合十在心底默默的许了个愿望。阿萌在一旁手舞足蹈,看起来好不欢乐。 白华身姿清冷的立在不远处,打眼望去,神色微软。 沿街卖花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黑黝黝的大辫子,扯了扯他的衣衫,近似哀求道,“这位公子,要不要买朵花送给你家娘子?” 白华看也不看,推拒道,“不需要。” “公子尽管可以看看,这花开的十分水灵好看。”小姑娘似乎仍不死心。 白华几不可见的瞟了一眼,随手拿起一朵杏花,淡淡道,“味道确实不错。” 小姑娘枯黄的面容上瞬时绽出笑脸来,“还有簪子,公子可否需要?” 她目光灼灼的将白华望着,他倒是不知应是如何开口,侧过头大致的瞥了一圈篮子里物件,恰是瞧中了一支色泽温润的木兰花簪子,问道,“这个多少钱?” “一两银子。”稚嫩的童声回答道。 “好,我买下了。”递出去银子,接过簪子,白华又仔仔细细的端详了许久,心中隐约透着一丝欢喜。 君卿和阿萌放完河灯跑了过来,阿萌见到白华手中的簪子,当即吵嚷着要纳为己有。白华顺了顺她如瀑的长发,扭过头漠然把簪子交到了君卿的手心里,并未多言。 君卿愣了一愣,耳朵里依稀能听见阿萌在冲着白华撒娇,视线落在木兰花上,唇边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一抹灿然的笑意。 “苏琴琴终于来了。” “苏琴琴上了风月楼了。” 突如其来的大喊声将神游的君卿拉了回来,她定睛望去,乌压压的一大群人闻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奔着风月楼下二去,甚至有人还未走到激动的便晕倒在了半路。 可叹可叹,凡间的人类竟然皆是这般肤浅,君卿唏嘘不已。 阿萌蓦然的停下了哭闹,抹着眼尾,踮着脚尖,目光越过几个头顶,远目眺望着云台之上。 只见一袭白衣的少女,轻纱覆面,怀中抱着一把沉香檀木的古琴,阿萌上下的打量她一番,总觉得恍惚似曾相识,眼珠转悠了半天,才兴奋的脱口而出道,“主人主人,云台之上的女子就是我们白天在酒楼见到的那个白衣姑娘。” 君卿一怔,接着来来去去的琢磨了片刻,也随之顿悟,怪不得白衣姑娘一再盛情相邀,原来她正是那位风华绝代的“少男杀手”,苏琴琴。虽然他们初来乍到,可她的大名一路上走来早已如雷贯耳。 只见那白衣姑娘神态淡然,只在眼尾处含着一点笑意,遂及盈盈的欠了欠身。 底下的公子哥已然按捺不住数日来的等待,朗声一笑,冲着台上出言轻薄道,“苏姑娘还需要在这里弹什么琴,卖什么艺,只要你肯嫁给我,金山银山,我立刻都可以搬来送给你。” 后一个听到这话,不服气的白了前面的人一眼,趾高气昂的挺着胸膛道,“我爹爹乃是京城中的刑部侍郎,可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只要你跟我,保准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君卿忍不住咋了咋舌,啧啧道,“看来这凡间的男子还真是委实没得什么涵养,又委实没有见识。” 阿萌亦是啧啧的附和道,“对的对的,毕竟神仙姐姐你才是最美的嘛。”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君卿觉得她明显是曲解她的话中含义了。 阿萌却是挥了挥手,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软声道,“我懂,这是凡间所说的谦虚。” 君卿满头黑线,想要解释什么,可最终却是越解释越发乱了起来。她无可奈何的求助向白华,却是见他望向云台之上,目光中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深意。 苏琴琴,白华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遭,但默不语。 君卿瞳孔中波光静静流转,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的好奇道,“你……和她是认识的吗?” 白华并未看她,半眯起眼睛,良久,点点头道,“大约是吧。” 大约又是什么概念?君卿本想再度追问,忽而飘来袅袅琴音,昂声而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片刻消去,一首凤求凰在十指下如同轻云出岫,清越婉转,扣人心弦。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云台下的某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满眼痴迷的盯着抚琴之人,摇头晃脑的情不自禁道,终究还是淹没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好和求爱声下。 猝然旋律一转,节奏变的急切起来,一袭白衣一手抱着古琴旋身而起,另一侧宽广的云袖破空一掷,飞舞得如同铺洒纷扬的朝霞,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琴技依旧丝毫不减。 紫罗花瓣纷纷落在,轻拂过她的双鬓,又落在她的白衣之上,随着奏乐曲折,漫天芬香,花海无边。弹至**跌宕之际,她双足疾快旋转,直旋的裙裾迸发吐艳,发间的步摇伶仃作响。 阿萌看的直了眼,拍着手掌一个劲的跟着众人嘶吼着嗓子叫好,简直全神贯注到忘记了旁边还存在着两个人。 君卿眼中动了一动,瞧见白华的面上净是赞赏之色,撇了撇嘴唇,无端冒出些许的醋意来。当她意识到的时候,也讶然的吓了好大一跳,怎么一旦跟白华扯上关系,她就镇定不下来了呢? 绕梁的余音渐缓渐低,白衣女子臂弯间轻纱徐徐铺展似花,身体如柳的也迥然停了下来,随即旋身站定。 她低首嫣然一笑,微微的屈了屈身,盈盈举眸见,视线却是全然的落在了白华的身上。 白华冲着她一颌首,两人之间眉目传情,看起来十分默契,仿佛多年至交。 君卿更为惑然,既是如此,为何又在酒楼中互相装作不认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档口,她方才支颌沉思了一会,再去瞧时,白华和那名白衣女子皆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云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催促声。 君卿还没回过神来,阿萌突然的拽着她的衣角,不满的嘟着嘴道,“神仙姐姐,你快去把魔君主人找回来,不要让他被别人随便的拐跑了。” 君卿一时之间心乱如麻,难以理出个头绪,索性打了个哈哈,干巴巴道,“我知道了。” 然而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白华究竟去了哪里,更不知道白华与那名白衣姑娘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她莫名的惴惴不安,总感觉到仿佛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风月楼的后堂,一方鸳鸯屏风之后,白衣似雪的苏琴琴指腹缠绵的抚摸着琴弦,眸中一笑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戛然而顿,苏琴琴取下一直遮在脸上的白色纱巾,红妆蹙眉,指了指面前的位置,道了声坐。 白华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看着两人之间摆满的各种时令季节的特色瓜果,饱满欲滴,颜色可口。随手的摘下一颗凝紫的葡萄含入口中,道,“看来你过的似乎十分如意。” “这还不是多亏魔君当日赐给我的一粒丹药,我才有了今日的姣好容貌。” 苏琴琴说着,柔荑纤纤婆娑着白皙如玉的面庞,柔媚轻笑道,“如今,一千年过去了,再见魔君,还是昔日风采好不锐减。” 白华不屑一顾的扫过她美轮美奂的五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道,“不如还是直言不讳的告诉我,你又来找我所为何事?” 第三十五章 景云小镇(六) 后来,白华忆起初见苏琴琴时,她的容貌并非如是今日这的倾城绝色,却可以称得上是极其丑陋,令人有些退避三舍。 五百年前,白华眼睁睁的目睹着卿离仙子在他面前义无反顾的抽出千年修行的仙骨,从此魂沉碧青池。他终究还是取消了与菱萧的婚约,躲进了蔽日宫内,一呆就是数年光景,对于魔宫之内的事情也是视而不见。 菱萧虽说是恨他,让她沦落成了整个魔界的笑话。可看着他日日醉生梦死,颓废荒芜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与他争执,白华回她的只有破口大骂,时间久了,菱萧的心也被摧残的近似破碎。 直到一天,她不顾一切的闯入蔽日宫,摔碎了他手中的琉璃杯,透明的液体洒了一地,清冽的香味顿时四下弥漫开来。 望着覆水难收的琉璃杯,白华想明白了,昨日早已不复,卿离也不可能再回来了。转而衍化成了恨,天界的人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天帝下旨杀了他的父母,这一切的一切,皆然是天界欠下自己的债。 他要一点一点的全部讨回来,他要成为魔界的魔君,他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法力,血洗天宫,亲手杀了天帝报仇。 白华听说溪尾山上住着位白狐仙子,酿的一手上等的梨花醉,而这梨花醉除了醉人心脾,亦然能解开这世间的痴迷,使人忘却一切情愁,故而又被成为忘情水。但这忘情水需她狐狸的心头血方能真正发挥出作用,因此她也从不轻易赠人。 白华孤身来到狐狸居住的湖心小竹,称愿意拿魔宫内独有的皎白丹与之交换。 皎白丹的神奇足以让白狐拥有世间最美的容貌,他听说狐狸一直想要得到它。果然,白狐在听到皎白丹三个字后,眼中冒出了隐隐的蓝色精光,尽管对白华充满了戒备,仍是没能抵住心底的诱惑,思量再三,最终允了他。 白华付之一笑,却是并没有告诉她,皎白丹同时也会散尽她千年的修行,最终沦为一介凡人。 交易达成,狐狸满心欢喜的急忙准备了忘情水所必备的各种材料,可在炼制过程中却是卡在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之上。 所谓忘情,除了需要她的心头血之外,还须要忘情之人的一滴眼泪作为引子,白狐向他提出时,白华这才意识到万年来他竟是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无情之人如何忘情?白狐冷笑看他,仿佛带着些许的嘲笑。纵使之后千帆过尽,这句话仍是在白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白狐转念又担心他会出尔反尔,让她失去得到丹药的大好机会,狐狸眼珠一转,又使计诈他道,若能得到千年人参果,自然也是可以代替。 人参果生长在万里雪飘的虚空山上,而虚空山的主人乃是适俗仙尊的三大弟子之一的银狼夜言,传说中法力可睥睨当时的天帝玄夜和魔君莫邪。 白华若是强自去取,无非是上门送死。惟有请魔君出面写了封书信交予银狼,银狼顾念手足之情,倒也是十分轻松的便应了他。 拿到人参果之时,白狐也是讶然不止,却也很快的平复了下来,又开始重新炼制忘情水。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梨花醉终于生成,整个溪尾湖上霎时之间瑞气腾腾。 白华带走了忘情水,将皎白丹交给了白狐,自此两人之间再无纠葛。 白狐当即兴冲冲的吃下了皎白丹,却不曾想体内突然一阵迫人的寒意,魂魄仿似生生是被人抽离出了体外,然后昏迷不醒。 待到她再睁开双眸,铜镜倒影出的确实是她想要的美貌,可她的千年道行也毁于一旦。白狐恨极了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向他讨回这一笔。 白华本以为狐狸再也不可能重回仙子之身,因此也没再去过溪尾山。回到蔽日宫后,菱萧一直催促着他,他却又后悔了起来,将忘情水丢在了魔界的碧青池水,对于此事,只字未提。 他不能忘记卿离,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他给不了她义无反顾的爱,至少也留着属于他们彼此的回忆。 锦绣鸳鸯屏风后,苏琴琴的指尖骤然奏声出音,斜睨着白华,浅浅一笑道,“故人再见,魔君怎的还是如此冷傲,与女子说话仍是这般不解风情。” 见白华半合着眼皮不答她,她续道,“魔君难道不想知道,我如何会活到了现在,倘是不错的话,我成为凡人后,百年过后,早应是化作了一堆白骨才对。” 白华默了一默,如实道,“却也有些疑惑。” 苏琴琴的眸心忽而一冷,目光阴狠的投在了白华清冷的面容之上道,“这还要多亏了魔君当日特意取来的人参果,虽是没能保住我的千年道行,倒也是给我留下了一点法力,这几百年来,我日夜苦苦修炼,吸进了凡间无数的壮阳之气,甘心堕入魔道,就是为了找你报仇。” 顿了一顿,她绝美的容颜上残忍一笑道,“没想到竟是提前在这里见到了你。” “这么说那瓶忘情水也是无用了。”白华问道。 苏琴琴放下古琴,旋身而起,仰天哈哈大笑道,“当然无用,你这种人断情绝义,根本不需要忘情水才对吧。” 这个解释似乎是对的,在众人的眼里魔界的大护法,如今的魔君,若不是断情绝义,否则又怎会毫无弱点,让天帝也颇为忌惮。 白华凝视她片刻,缓缓道,“当年是你谎言在先,我虽是亦然没告诉你全部实情,倒也委实算得上公平,你既是又食了我求来的人参果,多番计较的话,诚然是你占的便宜更多了。” 苏琴琴脸上微微变色,向后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周身散发出慎人的寒意道,“纵然你如何狡辩,今日我也一定要让你死在我的剑下。” “你明知我已是魔界的魔君,侥幸你得逞杀了我,整个魔宫上下断然也不会轻放了你,你还是死路一条,我只想你为何明知是死局,还执意为之,却是为何?” 白华看着面前的狐狸,犀利的眸光似是洞悉了全部。 苏琴琴咬了咬下唇,神色一颓,目光涣散的喃喃道,“我爱上了人间的一个男子,他对我极好,可我那时并不知我与他在一起会吸光他全身的阳气,害的他性命垂危,为了保住他的最后一丝气息,我日日都会喂给他心头之血。可是他仍然毫无起色。后来我偶然听他人提起,只要得到你的心,便可以让他起死回生,我多方打探,方知你竟成了魔界的至尊,而我尚且连魔宫还无法闯入。本来我是心灰意冷,抱着必死之心带着夫君双双来到了这景云镇,却不巧在酒楼之上一眼便发现了你……” “因此你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将我引至此地,杀了我?” 白华凝神举眸将她望着。 苏琴琴眉眼一松,剑身哐当落在了地面,捂着眼睛,欲言又止道,“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亦是救不了他,可但凡是有任何办法,即使是牺牲性命,我也不想放弃他生的机会。”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苏琴琴茫然的侧过头,眼尾处挂着清晰的泪痕道,“难不成你有办法?” 白华沉思了片刻,颌首道,“是,但是你要死。” 苏琴琴心头一震,故作镇定道,“你且说来什么办法?” 白华的视线停在了苏琴琴的脸上,不带表情的冷冷道,“只需要将你的狐狸元丹交予他体内,我施法让他忘记与你之间所有情事,他便可以重新活过来。” 风月楼外,此刻依然热闹,人潮鼎盛,丝毫没有退散的意思。有人在大声的喊着苏琴琴的名字,她却早已充耳不能闻。 呆滞了半晌,她理了理衣衫,复又坐回到那把古琴前,轻轻抚摸着,仿佛每一根弦音都刻入了骨髓之中,唏嘘感慨道,“这琴是他攒了许久的银子买来送给我的,他说我弹琴的时候,最是动人。若是他亦不在,急雨私语又与何人说?” 自古情爱皆苦,三界之中又有多少人能够逃的出。 白华不觉皱了皱眉,回忆了一阵,百花盛开,少女身姿卓然的回头与他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像是思虑了良久,苏琴琴才深深的瞥了一眼白华,勉强拭泪,低眉恳切道,“今日我实在是有些疲累了,也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一番,还请魔君明日可否再来一趟,助我与夫君一臂之力。” 白华蹙眉深锁,踌躇再三,想来此事与他也实难脱得了干系,便也随口答应了她,起身告辞离去。 纷华麋丽的风月楼上,苏琴琴将古琴抱在怀中,憔悴失魂,随后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白华的脚步不由一顿,继而径自走了下去。转了个弯正要去寻君卿和阿萌,只见二人铁青着脸站在风月楼下,清冷的月光铺洒在君卿的眉间,添上了几分孤傲冷然的味道。 白华恍惚呓语道,卿离,是你回来了吗? 第三十六章 景云小镇(七) 烟云渺渺,西凉湖上过了时季的迎君花花韵犹存,旁畔的碧柳之上悬着一揽皎洁的明月。波光水影之间,一缕幽香兀的入怀。 君卿不及反应,白华已然将她拥在胸膛,温热的气息靠近在她的耳畔,大脑瞬间怔了一怔。 “不要再让我失去你。” 颤音灌耳。君卿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在对何人倾诉,但话语之间那似是而非的脆弱却让她不由自主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真是冷血无情吗,可为何又会让她看的这般心疼。 清风送晚,拨开一层稀疏的雾霭。幽邃的小巷深处,两位少女纤弱的身影缓缓的在先走着,白华眼神凛冽的直视着前方,脸似冰山。 他又将在风月楼上的事情仔细的来回想了一遍,实在有些不懂依照他的性子怎会答应了白狐的请求?又想到,狐狸天生狡猾,她刻意把一切推到了明天,难不成又生出了其他的念想。 回去酒楼的一路上,白华一直低头沉思不语,更没有同君卿说过一句话。君卿的唇动了几番,步子缓了又缓,却似是如鲠在喉,终究没能吐出一个字,心头忐忑不安。 倒是还好有阿萌这个古怪贪吃的小丫头在,舌头在酸酸甜甜的山楂上卷了一圈,眯起眼睛,饶是不忘记缠着君卿给她讲故事听,叽里咕噜一通瞎编之后,抬眸望去,不知不觉中夜色又浓了几分。 到底是玩的累极了,刚到酒楼大堂,阿萌就一头扎进了自个儿的厢房之内沉沉的睡了过去。君卿躺在软塌之上,瞧着雕花镂空的床头,晃起了神。 那位卿离姑娘究竟是谁?她肯定方才绝对没有听错,白华脱口而出的正是这个名字。不再是第一次听到之后的不以为意了,君卿突然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和他们口中所说的卿离长的十分相似,才会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认错? 她与白华和魔尊之间发生过些什么,才会让菱萧如此的忌恨于她?白华对她与众不同的亲厚也皆然是出于她的容貌之故吗? 她参不透其中奥秘,心底一阵烦躁,侧了个身,望着忽明忽灭的烛台,只觉得晃眼的很。随手披着件长衫,她起身拿着剪刀欲要剪灭,却忽然感觉脚底仿若是骤然变成了千斤重一般,寸步难移。 借着烛光打眼寻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恶鬼模样的男子双手死死的抓着她的脚踝,继而仰着枯瘦如柴的一张脸,诡异的冲她笑着,口中振振有词道,“是你害死我,都是你害死了我,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君卿当即惊呼出声,她平生最怕的便是鬼魂,何况眼前的这个鬼魂她也的确认识。虽然他空洞的瞳孔里向外滴着血,君卿也大致能估摸出来,他便是刚来宜云酒楼时,在门口遇上的那名乞丐。 他死了吗?君卿惊慌失措之中强自的冷静了下来,壮起胆子回头将他望着,颤抖着问道,“我……我……我与你往日无怨,你为何要来找我报仇?” “就是因为你不肯救我,我才会被活活饿死。我不找你寻仇更要找谁?” 乞丐的回答让君卿眸中震了一震,她当时不肯出手相助的缘由,左不过是担心会害的他命数被无端篡改而已,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难道这次她的自以为是再次错了吗? “如今我怨气极深,黑白无常尚且无法收我,我只能飘荡在这尘世之间,做个孤魂野鬼,连投胎转世都做不到,这一切的错全部被你所害。” 乞丐眼珠子几乎快要迸发出眼眶,恶狠狠的盯着君卿,咬牙切齿的嘶喊道。 君卿无言以对,内心后悔不已,若是她不胡思乱想,兴许这乞丐便真的不用死了。脑海中想了一想,她闭着眼睛,下定决心道,“你若是真的如此恨我,要吃你便吃吧,我绝对不会还手。” 这下乞丐愣住了,他没想到君卿竟会说出这番话,呆了一会,才问道,“你为什么不逃?” “是我把你害成了这般模样,你说的对,我的确应该受到惩罚。” 君卿的眸底充满了愧疚和自责,言辞恳切。 乞丐闻言,露出尖牙凑近她的脖子,正要下口,却又犹豫的停顿了下来。 “你是个好人,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到白华猝然的从外面闯了进来,长袖一扬,卷起万丈狂风。君卿下意识的抬手去挡,不过眨眼之间,乞丐早已魂飞魄散。 “你为何要下手杀他?”君卿的语气完全是在质问。 白华面不改色的淡淡道,“他要杀你。” “可他已经住手了啊,你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吗?” 环顾了眼重新恢复平静的厢房,君卿的话显然说的重了几分。 “生路?他已经死了。”白华不屑一顾的理了理衣衫,嗤之以鼻道。 君卿此刻疲累极了,一想到乞丐的所言所语她实在认为自己愈发的可恨。她既是动了救人的心思,当初就不该瞻前顾后,否则或许这场悲剧根本不会存在。 她懒得与白华多费唇舌,摆了摆手,揉着眉心道,“多谢你赶来救我,我现在很累,只想休息。” 白华悠悠然的走到门口,君卿本以为他便是要离开,岂料他关上了房门,复又折返了回来。 “你……你想做什么?” 还沉浸在刚刚的诧异里,君卿本能的将手护在胸前,灵台不甚是清明的结巴道。 白华俯身上前,笑得阴险,笑的君卿的后背直发毛。她向后挪了挪身子,背部整个抵上了床头上。白华神色微软,蓦然之间将君卿一把捞起,双臂打横的抱起她,继而小心翼翼的放回软塌之上。 “我,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姑娘,你赶快给我走开。” 君卿双手八爪鱼状的在半空中好不消停的一会抓着一会挠着。白华长身如玉的站在她身侧,循着灯火望她,竟是恍惚觉得好笑的紧。接着,转过身,径自坐在了桌前,从怀里掏出几本随身的书卷,信手翻阅了起来。 君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眼尾处偷摸着瞥了他一眼,咳了两声,纳罕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白华捧着书看的很是认真,头也不抬道,“以防不测。” 君卿一讶,没想到他竟是为了保护自己,很快便对方才的无理举动悔恨了起来。瞅了瞅凝重沉寂的四下,她踌躇再三,终于还是迷迷糊糊的和衣睡了过去。 半夜朦胧之间,她隐约感到好似是有一双手忽然的搂住了她,在耳边轻声道,“这次你回来了,我定然是不会再让你轻易离开了。” 君卿想要回些什么,可眼皮又重的硬是掀不开,挣扎了好大一会,那股柔软似乎也要就在一点点的消失。 君卿想也不想的胡乱扯住了什么,急忙道,“不要再抛下我。” 似乎是顿了一顿,她才又不太真切的听到有人回了一句,好,我答应你。这下才真正的笑了一笑,安然重入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阿萌便在门外大喊着催促道,“神仙姐姐快点起床啦,快点快点啦。” 君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瞧去,白华不知何时早已离开,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她还是为他不打个招呼便走失落了一瞬。 打开房门,阿萌便挽过她,大步流星的向楼下走去。君卿低头瞅了瞅身上不整的衣衫,连连出声阻止她道,“有什么事,你也要让我先梳洗一下才能出去见人吧。” 阿萌回头略一思索,这才啃着半个鸡腿,点点头的勉强允了她。 来到楼下,阿萌双手负在头后正笑眯眯的等着她,君卿疑惑的扫视了下周围,却不见白华的身影,旋即开口道,“什么事找我这样心急?” 阿萌神秘的将她望着,片刻,忽而蹭到君卿怀里,软言软语道,“神仙姐姐,我们等会能不能再出去玩上一天啊?” 今日?君卿原是打算向白华告了辞,便直接回去无量仙宫,可眼下似乎一时半会她委实也脱不了身,便续道,“你的魔君主人呢,你怎么没去找他?” 阿萌一听到这话,立刻恹恹的的撇了撇嘴,煞是委屈道,“我刚才听店家说,魔君主人一大早就丢下我们一个人出门去了。” 攥了攥粉嫩的小拳头,她又愤然道,“出去玩了也就算了,还不带上我们,简直是太过分了,你说对不对神仙姐姐?” 君卿还在思考着白华到底去了哪里,明显没顾得上搭话,阿萌的手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几晃,她才微微颌了颌首,笑着道,“说得对,我们也正好出去,说不定还能在路上遇上他也是很有可能的。” 君卿心想,看来只有先找到白华,才能跟他说回到天界的事情。转念又想,她干嘛一定要亲自向他辞行。 阿萌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不容得她继续纠结,便扯着她向集市上走去。 因着百花盛典的热闹劲头还没完全褪去,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仍是一派繁华景象。 两旁摆满了各种有趣别致的小玩物,阿萌走一步顾三步的便要在一个摊位前停留好久,然后一阵搜刮之后,君卿的荷包也随之越变越瘦。 摸着空荡荡的绣花荷包,君卿无奈的干笑了起来,这位小祖宗折腾的本事,还真是让人无力吐槽啊。 月色又爬上了枝头,阿萌还在乐此不疲的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面,白华却仍是没有找到,君卿的心里不免的犯起了担忧,他不会是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事儿了吧? 第三十七章 景云小镇(八) 灯火通明的风月楼上,玉指轻扬,琴音如诉。音至缠绵悱恻处,却是陡然之间止了下来。夜,静而深远。苏琴琴低眉抚着琴面,望着断裂的琴弦,眼底无限哀伤。 随意的理了理衣衫,她起身走向床榻。只见锦绸交叠间,直直的横着一副五官清秀,肤白剑眉的青年男子的躯体。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气息孱弱,勾勒分明的薄唇之上,亦是没有半点的血色。 苏琴琴恍惚了片刻,愁容越是添上了几分,纤细柔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游离过身前人的脸庞,似是忽的忆起了什么,眼底顿时波光流转。 “姑娘有礼,在下张宣,家父乃是京城的张大善人张明珠,不知可否有幸请姑娘踏春一游?” 苏琴琴清晰的记得当时张宣的一大段介绍与京城烟柳巷中的纨绔子弟们并无两样,因此她也只是礼貌的颌了颌首,打定主意告辞离开。 岂料,张宣却不是个能轻松打发的人,他横冲直撞的在闹市街道上策马扬鞭,追到了苏琴琴的软轿之前,将她从轿子里蛮横抱起,不顾众人睽睽目光,将她放在了马背之上,直接带去了他的一处别居——翠竹林中雅竹小屋。 雅竹小屋里前栽种着满庭院的栀海珠花,花红似火,锦簇团团。苏琴琴曾经说过,她便似是这花,花落的那一刻同是死去的那一天。 张宣把苏琴琴所言一字不落的重复说给她听,他的声音清朗如风,仿佛不经意间就能让人深陷其中,对他萌生信赖。同样的一番话冷不丁从他口中讲出,苏琴琴凝视着他一双虏获人心的桃花眼,瞬时融了进去。 当夜,她便留在了翠竹林,留在了张宣的身边。月凉如水,两副茭白的躯体浴火焚身,**着纠缠交融,滚在了一起。牙齿咬上了唇瓣,鲜血汩汩,苏琴琴伏在张宣的耳畔,低声私语道,“他朝你若是背弃了我,我定然会让你死的惨不忍睹。” 张宣倜傥一笑,再次把美人压在了身下。 一夜风流之后,张宣往林轩阁跑的越发勤快。虽说是京城第一大善人的独子,他的那位老爹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自然累得张宣的荷包也算不上宽裕。 即便如此,他依然把攒了小半年的银子全数的给了林轩阁的鸨母,又花尽心思的找了能工巧匠,做了一把牙思琴送给了苏琴琴。 牙思琴,张宣对于它的名字是这样解释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牙唇之事,也不会辜负苏琴琴的一片赤诚之心。苏琴琴被他说的红了脸,锦绸软帐中又是再度的春风靡乱。 后来,不知是何人将此事告知了张明珠的耳朵里,他不怒可遏的斥责儿子不学无术,勒令他不准再与苏琴琴来往。可一向惟命是从的张宣这次竟是格外果决,不惜一切的与父亲抗争,称此生非卿不娶。 父子两的关系瞬间势成水火,张宣只有搬去了翠竹林中暂避风头。苏琴琴为了不让他孤单,也经常趁着天黑,私自前去与他幽会,从此夜夜欢愉。 本以为这样倒也不错,偏偏好事多磨,张宣的身体开始变的越来越差,先是莫名的咳嗽发昏,半个月后,终于重病不起。苏琴琴连忙花重金替他请来了宫里的御医,御医只道,他是着了风魔,五脏六腑早已掏空,命不久矣。 眼看着爱郎越发的消瘦,奄奄一息,苏琴琴只有去求了狐狸同宗的重华奶奶,哭着求她救救自己的心上人。她说,她千年道行一朝丧尽,虽然是恨,却并不知痛。如今,张宣无赖的闯进了她的心底,无赖的让她感觉到了痛,这痛寸寸如锥骨。 重华奶奶看她哭的伤心,便把一切的缘由说与她听,原本男女交欢属于常理不过,但她却是狐狸修炼之身,阴气极重,一旦与男子发生了关系,便会吸光他体内所有的阳气,直至死亡。 知晓爱郎的病症皆是因她而起,苏琴琴更是不能坐视不理,苦苦哀求重华奶奶救一救他。重华奶奶只能摇了摇头,告诉她,狐狸之血能暂时保住他的一丝魂魄,却也是无济于事。 却是无用,苏琴琴也开始了每日都会从心尖取一碗血喂给爱郎饮用。直到最近她分明的感到体力愈发的支撑不住,便动了寻死的念头,此行来景云镇,也同带着张宣,准备双双殉情。 苏琴琴思及此处,不免一时神伤,掉下了两滴闪闪发亮的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了一直紧紧闭着的唇瓣之上,嘴唇不着痕迹的蠕动了两下,随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苏琴琴回过神来,连忙擦干泪花,凝眉望去。原本虚弱的张宣脸色变的更是苍白如纸,她心下一紧,一下子明白,她怕是要彻底的失去他了。 无法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死去,苏琴琴情急之下,当即将狐狸元丹逼出,吐入张宣口中,进入他的体内。 张宣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她却是魂魄剥离般的痛苦。 一道黑影鬼魅般的闪过,那股子傲然的气息,苏琴琴不去看便也知来者何人,果然白华蓦然立在了她的身后。苏琴琴勉强看他了一眼,想要开口,他点了点头,出声打断道,“既然你已经将元丹交给他,我定然会帮你救他。” 苏琴琴动了动眼皮,白华把她扶到桌前放好,掌心掠过张宣的头顶,闭目凝神,清除着他脑海中与苏琴琴的有关所有记忆。 全神贯注之际,却见苏琴琴起身长啸一声,足尖一点,腾空而起,旋即,抬掌向白华袭去。白华避无可避,当下便要被她掌风击中,君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替他挡了下来。红光乍现,震动全身奇经八脉,君卿登时屈膝撑地,喷出几口血来。 “神仙姐姐……”阿萌也随后的赶了上来,看着君卿好不担忧,复又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盯着苏琴琴,手心一挽,千缕魂丝飞出,朝着苏琴琴并发而去。 苏琴琴旋了身,艰难避去。还没反应过来,魂丝似是长了眼睛,咬着她一直不放。穷途末路,她从袖口中取出了从重华奶奶处特意取来的灭天鼎,向空中一抛,霞光万丈,魂丝不敌,阿萌终究败下阵来。 苏琴琴媚眼一挑,狡黠的望着君卿,得意一笑道,“我已然失去了最爱之人,便也让你尝尝这滋味,你觉得如何?” 言罢,轻念咒语,灭火鼎开启,一道冷光洒下,把君卿立时的吸了进去。 白华眉头一锁,目光凛然的投在苏琴琴的白衣之上道,“那我也便只好成全你,断了尘缘。” 妖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白华瞳孔嗜血般的凌厉,掌心一收拢,面前的男子霎时灰飞烟灭。 “不!” 是谁在撕心裂肺的喊了什么,又是谁步不能行的爬到了床边,想要抓住那仅存的一丁点灰烬,然后风拂过,转眼消失不见。 苏琴琴哈哈的大笑着,笑了又哭,哭了又是一阵冷笑,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终于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张宣,流年辗转,留下的也只是这么一个名字罢了。 “当年我苦心救你,日日喂你心头之血,才会灵气不足,被迫显出原型,你却因此而怨怼于我,逃回家中。纵使后来抓来了你的人,可你的心仍是不肯跟着我啊。” 苏琴琴喃喃自语的表达着什么,阿萌听的不清不楚,大约也只有她一人能体会个中苦楚,千肠百转,任他如何轰轰烈烈,到底是不复存在了。 “这鼎开启的咒语是什么?” 白华合身上前,十指死死地箍在苏琴琴的脖颈之上,仿若下一刻她的小命便在葬送在他的手上。 苏琴琴心灰意冷的扯起一丝弧度,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又轻飘飘的回头望向白华道,“若不是你欺诈了我,我也不必去往人间采阳补阴修行,更不会遇上张宣动了凡心,害了他也害了我自己,天界常说,万事皆有轮回定数,既是他是死在你手下的,便也让我一同去了吧。” 白华漠然的合上眼皮,指间用力,苏琴琴顿时香消玉殒。从此世上再无白狐,再无牙思琴。 白华刚又抬起眸,刚想去查看灭天鼎中的情况,却赫然的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道,“魔君你抛下魔界众人,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区区的小仙子吗?” 他回过头,瞧见说话之人腰间那枚玲珑扣,便了然明白了过来,菱萧她还是追来了。 “你怎么一个人从魔宫出来了,西古他没陪着吗?” 他不敢再对君卿过多的关心,那无疑只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菱萧似乎也甚是满意白华的表现,柔夷拢上他肩膀,作出亲昵状道,“你这么担心我,我很开心。” 阿萌被这话刺激的直恶心,也毫不示弱的拉过白华,摇着他的胳膊着急道,“魔君主人快去救救神仙姐姐啊。” 白华默了一默,还没回话,菱萧指尖轻弹,一把飞刀瞬间划过阿萌白皙光滑的手背,露出一条赤红的血痕。 “你又何必跟她过不去。”白华看似漫不经心道。 菱萧不怀好意的扫了眼猝然倒在地上的阿萌,阴狠一笑道,“凡是跟你太过亲密的女人,全部都要死。” 第三十八章 灭天神鼎(一) 灭天鼎大约两人来高,三足而立,青铜盖罩在身口外,盖沿略外折,上面镌刻着魑魅魍魉的图形,原只是天界太乙真人用来炼丹所用,后来,被狐狸洞中的重华奶奶要了去,将三味真火放入鼎内,竟成了与敌人交战之时的神器。 如今君卿被困在其中,脚下是滚滚涌动的火海,四周是不断飞来飞去的火球,她所站的是仅存的一处尚未被烈火吞没的向上凸起的地皮,可随着几次艰难的旋转避过,身子也愈发摇摇晃晃了起来,紧锁着眉头望着四下的处境,她的心里十分清楚,若是再不想办法逃出去,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奈何数次想要在丹田中汇聚仙气,全然败了下来。君卿心灰意冷的闭上双眼,看来真的只有坐以待毙了吗? “这灭天鼎内的滋味如何?” 苦思冥想之际,上方蓦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君卿抬袖遮着袭面而来的热浪,重重的咳嗽了两声道,“是你,苏琴琴。” 很快,她满眼怒意的睇着她又道,“快点把我放出去。” 苏琴琴雪白的双足**着悬于君卿的头顶,抿嘴一笑道,“你认为我把你抓进来,只是为了好玩而已吗?” “你难道不怕白华他杀了你吗?”她的口气听上去云淡风轻,君卿不得已只能拿白华来威胁她。 饶是苏琴琴笑的愈发花枝乱颤,笑的眼泪从眼角迸了出来,片刻,一副我见犹怜的神色瞧着君卿道,“杀我?我已经死在他的手里一次了,还会怕再死一次吗?” 君卿被她的话震了几震,不由得欲要向后退上一步,骤然想起,亦是无路可退。她用力的吞了口口水,佯作镇定自若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已经死了?” 言罢,君卿眼珠子眨也不眨的仔细打量着苏琴琴的浑身上下,只等着她来否定内心的猜测。 苏琴琴却是点点头,漫不经心道,“不错,我一心赴死,白华也便成全了我,诚然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一缕魂魄罢了。” 君卿委实更加惘然疑惑了,皱着眉头试探性的小声问道,“你又是为何想死?” 苏琴琴似是猛然被人戳中了痛脚一般,疯魔状的仰头大笑,随后目光凌厉的投在君卿的脸上道,“世间男儿皆薄幸,我只不过是杀了一个我最爱的人而已。” 君卿摇头表示不懂,苏琴琴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接着道,“你可知被心爱之人背弃誓言之苦?” 君卿不语,脑海中却是想起了白华曾对她说要护她周全,最后又看着她仙骨被除时眼底的那抹疏离。不过瞬间,她又在心头暗自思忖,如今不同往日,她相信白华一定不会再对他不闻不问。 她默了一默,抬眸坚定道,“从来不知。” 苏琴琴摊开掌心,放在眼下,细细的凝望着掌心的一枚黑痣道,“我与他在翠竹林中拜了天地,成了结发夫妻,他曾经答应过我,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模样,都会始终待我如一。不过才是因着我喂他血时,灵气不足,显露出原型,他便拒我于千里之外,逃回家中,还请了道士来抓我。” 冷笑一声,苏琴琴紧紧的攥起手心,似是不忍再忆般的痛苦道,“这也罢了,我仍是从重华奶奶那里偷来了灭天鼎,传闻此鼎炼制而成的丹药能神奇的令人起死回生,我才不惜一切的将他又带回溪尾山上,日夜不休的为他炼丹救命,他却在我快要炼成之际,假意与我和好,偷袭了我,人间的利器伤不了我分毫,可我的心里终究是生出了恨,三百多天心血付之流水,丹药亦是成了无用之物。” 君卿唏嘘了一声,脱口而出道,“然后你便杀了他?” “但凡我能下得去手,也不会把他带来景云镇,我只是想着我若是死了,无人每日喂他饮血,他也便立刻死了。奈何造化弄人,我竟在酒楼上发现了白华,他与我之间素有纠葛,既然我要死,我便要带他一同去死,就算是杀不了他,我也要杀了他心上人。” 苏琴琴越说越是愤愤然,话语之间散发着浓郁的杀意,视线顿在君卿脸上,眸中倒映着赤色的火苗,仿佛是把与白华之间的恩怨全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君卿定了定神,继而抱臂轻笑道,“我与那位魔君之间水火不容,你妄想利用我报复他,怕是要失望了,他根本不会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苏琴琴兴致盎然的沉吟了一声,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打赌?” “是的,这灭天鼎从来都是进来容易,想要逃出去却是难于登天,倘是他不顾一切的来救你了,便是你输了,我也成全了你们双双葬身于此,他要是不来,便是你赢了,我也会就此放你出去。” 君卿低眉沉思,怎么看这场赌局她都输定了,白华来了,她固然欣喜,可又不想他为自己而身陷险境,他若真是不来…… 君卿还在思考的档口,苏琴琴嗤笑出声打断道,“难不成你是怕了?” “好,我答应你。”君卿相信白华,相信他会来,也相信他一定会有办法带两人离开这里。 苏琴琴红唇蠕动了几番,灭天鼎灼热的四壁之上霎时显出一方铜镜模样的镜身来,君卿讶然的将其望着,只见镜中的两女一男十分眼熟。 “这是白华和阿萌……”君卿手指向镜身,瞳孔内一片诧异道,“竟然是她!” 昔日抽骨之恨顿时浮在眼前,君卿咬了咬牙补充道,“菱萧。” “你认识?”苏琴琴反问了一句,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她,极柔和道,“无所谓了,我只是让你亲眼看着你和白华是如何死在这灭天鼎中的。” 君卿目不转睛的盯着着镜身,紧抿着唇锋,火球擦上皮肉,当即传来切肤之痛。 灭天鼎外,阿萌从地面上豁然的站了起来,手中三千魂丝正要去取菱萧性命,她却是眼皮抬也不抬,拂一拂袖,魂丝斩断,阿萌再次倒了下去,喷出一口血来。 “够了。”白华立身在一旁,眉眼清冷的淡淡开了口。 阿萌本以为他终于想通了,眼神求救般的望向白华道,“魔君主人,你要为我和神仙姐姐报仇啊,快点杀了这个坏女人!” 听到“神仙姐姐”四个字,菱萧瞬间明白过来,白华这几日果真是和君卿厮混在一块。暮色微光中,她蹲下来与阿萌齐平,一手撑着下巴,唇角轻轻勾起道,“你那位神仙姐姐她叫什么名字?” 阿萌撇过头,冷哼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坏女人!” 菱萧眼珠一转,猩红的指甲抵在阿萌光滑的额头上,故作天真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小孩子在撒谎,你当真见过神仙?” “当然见过,我还知道魔君主人经常喊她君卿呢。” 指甲划出一道狰狞的血痕,菱萧胸口起伏,满眼的不甘心道,“又是她,又是她,你这次离开魔宫又是为了这个女人吗?” “你刚才说的是君卿吗?” 阿萌捂着伤口,哭的正是伤心,从窗外又溜进来一个人影,几步跃到她身前,很是着急的向她问道。 她不明所以的颌了颌首道,“是,你是……” “我是她的师叔云游。” 阿萌闻声,连连的拉着云游道,“原来是神仙姐姐的师叔,那你一定不是坏人,神仙姐姐被抓进这个鼎中了,你快去救救她吧。” 血水和泪水交织在肉肉的脸盘上,看的云游十分心疼,他只有先用仙术替她将额头上的伤先处理好,然后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道,“我一定会救她出来的。” “我绝对不会让她活着出来。”菱萧背身挡在云游面前,挥手制止道。 云游深深的打量着菱萧,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道,“魔尊又何苦与一个小小的仙徒处处过不去。” “你竟然知晓我身份,为何还要陪着我。” 菱萧回头望他一眼,脑海中一路上是云游高大的身躯毅然的为她遮挡日光的画面,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落下,湿了衣衫,他仍是一动不动。 “不然呢?难道看着你为了找这个负心之人死在路上吗?” 云游看似吊儿郎当的苦笑着,眼中殇痕尽显。 话音落下,白华不动声色的瞟了说话之人一眼道,“你们……”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菱萧极力否决道。 云游面色变了几变,轻轻笑出声道,“仙魔之间,只会是敌人。” 这话却是似曾相识。君卿她已经陷在灭天鼎中一个时辰了,里面情况如何,白华不得而知,不能再耽搁下去,他下定决心要去救她。 未做犹豫,他飞身至鼎上,正要施法准备将它开启,菱萧长袖一扬,也随后跟了上去,立定在他对面,魅惑张狂道,“我说过,我绝对不会让她活着从这里逃出来。” 白华负了手,瞥她一眼道,“她是仙,灭天鼎根本奈何不了她。” 菱萧残忍的回他一笑道,“是吗,她仙骨被抽之时,你不也是在场的吗?” 第三十九章 灭天神鼎(二) 白华心中一窒,看来菱萧这次是非要置君卿于死地方肯善罢甘休了。略思索了一番,难得的笑了一笑,虽说只是眼尾处一闪,却是看的菱萧毛骨悚然。 果然就听得他十分沉稳的反问道,“若是我一定要救她呢?” 菱萧眼中黯了黯,没有答话。半天处捎来一轮朗朗皎月,繁多的星辰一应沉入天河,她低头望了望衣衫上洒下的冷冷的月光,举眸之间,寒气逼人道,“那你就是让我死。” 菱萧说的格外平缓,仿佛不经意的脱口而出,白华怔了一怔。 彼时魔君莫邪尚在,对女儿菱萧可谓是宠溺至极,但凡只要她张了口,魔君在所不惜,也要帮她达成愿望。从来也没有她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因此也养成了她目中无人的性格。魔君并不以为然,他认为菱萧以后本来就是要统领魔界上下,杀伐果决未尝不可。 只是终究菱萧是女儿身,魔君也不得不多加叮嘱她千万别为儿女之事而牵绊。那时菱萧未曾遇见白华,哪里晓得何为情窦初开,只懂得日日在魔宫中刻苦提升修为。 直到有一日,魔君从外带回来了一个略长她一些年纪的少年,见惯了魔界中的妖魔鬼怪,菱萧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姣好的男子,瞬间欢喜的很。所谓“一见君子误终身”,大抵便是这意思了吧。 菱萧开始常常背着魔君偷偷的跑到白华的寝殿之内陪他说话,他却总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眼底也是死气沉沉。后来,菱萧发现除了与魔君交谈才会添上几分尊重,无论对待任何人,他的脸上皆然一派冷冷的。 即便如此,菱萧仍然乐此不疲的经常给他讲一些魔宫内有趣的事情,起初白华还表现的不耐烦,时间长了,也会附和着她敷衍一笑。他的笑似是回雪吹风一般,衬托的容貌愈发眉目如画。从那之后,菱萧便暗自发了誓,此生便认定了白华是她夫君。 如今夫君却是为了其他的女人,要以身犯险,菱萧即便是死,也定然是不会依,何况这女人还是五百年前害的她丢尽颜面的卿离仙子的转世。 满腔的恨意冲上头顶,菱萧的眼底越是杀气腾腾,道,“既然当日你可以对她置若罔闻,为何今日你便不能一样做到。” 白华翻手覆手之间,白光闪现,一柄苍华剑已然抵在了菱萧的脖颈之上,口气仍是淡淡道,“今日我一定要救她。” “好,那你就快些动手杀了我,然后与整个魔界为敌。” 菱萧叹了一叹,失望的冷笑一声道,“你父母的血海深仇,你誓言要统领三界的野心,全然为了一个女人消失不见了吗?” “不,我没有。” 白华手心紧了一紧,视线故意闪躲不去看菱萧的眼睛。 菱萧偏偏紧追不放额睇着他,双指握住锐芒乍现的剑身,滴出血来道,“如是你救了这个女人,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仙魔势不两立,你却出手救了神仙,你让魔宫众人会如何看待这位新魔君?” 白华将她的话在心头过了一遭,冰凉的目光越发深不见底,半晌,复又缓缓闭上双目,隐去了所有的情绪。 菱萧看他动摇了几分,乘机又劝道,“此行我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去,妖仆已然准备好了,只要你点头,魔君的位置唾手可得。” 又是同样的抉择,又是同样的考验,君卿身处在灭天鼎,却是清楚看着外面此刻发生的一切,低垂着眼脸若有所思。 “你在担心他不会来救你?”苏琴琴慵懒的声音回荡在鼎内。 君卿目光顿显颓然,俯视着向上涌动的火海,沉思了片刻,眸中定了一定道,“我相信他,他说过不会再抛下我的。” 苏琴琴捂嘴一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又看向壁上的镜身中。 菱萧见他不语,嘲讽一笑道,“即便你不遗余力的救了她,你以为她还会感激你吗,她可是仙。” 诚然白华眉头拧成川字,没有什么情绪的嗓音响起道,“我答应过她,不会再丢下她不管不顾。” “好,那我便跳进这灭天鼎中,先杀了她,然后再自杀。” 白华心下一紧,一把拥她入怀道,“我不希望你再为我受伤。” 八百年前,白华不自量力,强行独自闯入天宫,与天帝交战,欲为父母报仇,最后落了个身受重伤,艰难的逃回了魔宫,已然奄奄一息。他不敢将此事告知魔君,只同菱萧一人提起,只交代她带着灵丹妙药来便可。 却没想到,白华服下丹药后,菱萧仍是不肯离开,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双手抚上他的背,寝殿内一时间阴风阵阵,在旁的妖仆纷纷伸手遮眼,白华方知,她将自身三分之二的修为全然的渡给了他。结果魔君还是知晓了,看白华仍是伤的严重,又出手渡了他五百年的修为,白华这才终于平安无事了下来。 魔君对白华有数次救命之恩,恩情深重,他在被封禁之前曾经单独的召见过白华,请他务必照顾好自己的女儿菱萧。而菱萧又是对他一往情深,这么久以来,白华虽然装聋作哑,却也是欠她太多。 既然天界有君卿的师叔在此,想必定然也会出手相助。眼下他还是应把菱萧先带走才是,不能再让她发生任何意外,思虑再三,他终究还是点头允道,“我跟你回魔宫便是。” 菱萧欣喜的搂着白华的脖子道,“当真?” 白华低头拾起菱萧腰间的玲珑扣,绕在自己身上道,“玲珑扣无法可解,这下无论我去哪里,你都可以随意找到我了。” 菱萧笑意盈盈的蔼声向他道,“我也不会再让你随便离开我身边。” 转瞬,两人化作一团邪气,飘摇离去。云游见状,扶起坐在地上的阿萌,站在灭天鼎外大声喊道,“君卿,君卿……” 君卿失聪似的,皆是充耳不闻。 “你赢了。” 苏琴琴费力的吐出三个字,身体随之变的越来越透明,仿佛下一刻即将彻底的灰飞烟灭。 君卿神色恍惚的半晌,似笑非笑道,“无论结局如何,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是输的那一方。” “我会依照先前所言放你出去,我也要偿还我的因果了。” 苏琴琴倒也委实守信,只是咒语才刚念出一半,眼看着鼎盖蠢蠢欲动,才要打开,鼎的上方喷出一股子酷热的烈焰,将飘飘欲坠的魂魄瞬间俱灭。 诚然妖魔不必受尽世间轮回疾苦,也无可来世可言,故而三界之中再也没有了那个溪尾山上独自抚琴翘首以盼的苏琴琴了。 君卿望着三味真火火势渐盛,估摸着她也怕是要融成灰烬了。突然很羡慕苏琴琴,对于她而言,初见时的动心是情之所起,后来彼此衍生的恨也是情之所至。而她与白华的种种呢,只不过是一场虚妄之谈吗? 他的话语在脑海中萦绕不断,君卿越是强忍着不去想起,越是疯魔似的听的真真切切。她挣扎着敛上眼皮,只觉得皮肤上是灼伤般的疼痛,稍稍一动,全身实是在遭受酷刑。大声叫嚷着白华的名字试图分散些痛苦,与之相伴唯有腮边挂着的两行清泪。 火星蹿起,迅速汇成火舌,舔上盖罩,君卿一边直咳嗽,一边遮挡着眼睛暗暗发誓,定要把昔日失去的仙骨要回来!倘若她一旦得以逃出灭天鼎,必要苦心修行,让菱萧和白华将自己所受之苦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君卿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就要跌去,危急时刻,她只好用手撑在烧的滚烫的青铜壁上,当即手指仿佛是要融化了一样,掌心瞬时变的焦黑。 她半蹲了下来,抱着头忍受着方才的锥心之痛。仙骨被抽之际,她可以当做白华一次不小心忘记了她。今日若不是为了寻他,她与阿萌也不会跑到这风月楼上,刚才更是为他挡下一掌。此刻她性命危矣,他却是再次放弃了她。她再也做不到原谅他了。 既是不能原谅,这种生死关头她却又为何想起他,还在痴心妄想着他会重新回来吗?君卿都为这个愚蠢的想法感到可笑。 待到回过神来,却是听到鼎外一个缥缥缈缈的声音问道,“君卿呢?”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墨之,是师傅前来救她了吗?果然不消一刻,便看到白衣翩然落在眼前,墨之不顾一切的跳进了灭天鼎,悬身立在君卿面前,瞧见她苍白湿透的面颊,满目凄然道,“以后不要再随便离开我身边了。” 旋即,长剑一挥,利落的将灭天鼎一分为二的从中间劈开,小心翼翼的放下了君卿,又急忙掏出一个葫芦,将三味真火吸纳起收好。 君卿乍然解脱,痛楚也着实的感受了过来,爬上寸寸肌肤,哀呼了一声,昏昏然晕沉了下去。隐隐约约中,鼻尖动了动,她闻到四周充斥着烧焦东西之后才会有的糊味,然后有人在她耳边哭喊着什么,有人在轻轻的拍打了下她,君卿想着大抵是梦,只道这梦委实有些太长了,是时候该醒来了。 第四十章 六世情缘(一) 灵犀海之上的无量仙宫,皑皑仙气缭绕,金光弥漫,结界里却是一派宁静幽深的景象。微风浮动,南厢房的庭院内,桂花树下香气醉人,月色笼罩中花开皎白。 君卿靠在桂花树的老树根前,抬头遥望着半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目光呆滞,恍惚若有所思。半晌,低垂着视线,望着手上的木兰花簪子,眉头紧皱。 “神仙姐姐,你还在想那个对你见死不救的坏人吗?” 不知何时,阿萌衣衫松垮的站在了君卿的身后,揉了揉睡得乱糟糟的长发,话语间睡意还未完全褪散。 君卿仍是瞧着玉盘似的明月,不动声色的将簪子收了起来,并未搭话,良久,作势向后伸手拉过她,笑了笑道,“你来仙宫也有两日了,可还住的习惯?” 阿萌眉眼弯成一条好看的细缝,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道,“神仙师父待我极好,还有师叔也经常给我剥瓜子吃,带我去看仙鹤跳舞,只是……” 君卿侧头看她一眼,阿萌略思索了一会,嘴角的笑意淡去,方才沉声道,“只是那个黑面的师兄,真的好凶哦,每次我跟他说话,他从来都不理我。” 手指碰了碰石桌前的茶壶,君卿往杯子里添了一杯热茶,给阿萌暖手,接着弹了弹她的脑门道,“其实呢,他只是表面凶罢了,我始终认为他的内心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啊。”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们跟神仙师傅回来的时候,我看他可是满脸的不高兴呢。” 阿萌咕噜一声仰头将茶水饮去大半,似乎并不赞同她的一席话。 难得墨之不在意阿萌身上还尚有几分妖气,肯带她回来无量仙宫。她只盼着此事要尽量低调,切莫给天界中人知晓,否则又不知要给墨之惹来多少麻烦。 夜风一阵凉过一阵,君卿替阿萌拢了拢衣衫,低声叮嘱道,“总之你可千万要听云游师叔的话,不要自己随便出去瞎跑,知道吗?” 阿萌虽然不太懂她眸子的深意,但也十分乖巧的缠着君卿的脖子,撒娇道,“我知道了,神仙姐姐,你放心吧。” 不晓得何处吹来一阵狂风,惹得桂花蓦然之间摇曳坠落,隔着重重花雨,君卿瞧见一抹熟悉的青影出现在眼前,神色凝重。 她讶然的叫了一声师傅,果然便看到墨之转过身将她对望着,眼尾处已然挂上了浅浅的笑意道,“你从灭天鼎中出来之后,我还一直未看望过你,今夜路过这里,便一时想了起来,进来瞧瞧,你可是大好了?” 君卿有些被问的突然,愣了一愣,拍着胸脯道,“你徒弟我此番身体强壮的很,师傅你就尽管放心吧。” 墨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颌了颌首,复又从袖口里掏出两卷仙书递给她道,“过几日就是天界的斗术大会,你既然伤势痊愈了,便也要开始勤勉练习才是。” 君卿木讷的接过仙书,大致的翻阅了几眼,仙书的内容全部是关于如何受伤自愈的,师傅这是在暗示她斗术是小,保命要紧吗……? 她干巴巴的扯出一个笑容来,心底里犹豫了又犹豫,咳了两声惑然道,“师傅,这仙书中全是一些自愈的仙术,到了斗术大会上真的没问题吗?” 墨之摸了摸鼻子,打眼瞧了一会,似是才恍然大悟过来,悠悠然道,“是吗,可能是我拿错了吧。” 言罢,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本交予君卿手上。看着师傅竟然也如同凡人一般会出差错,她忽的觉着墨之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君了,似乎也顿时变的亲切了不少。 她调皮的朝着他吐了吐舌头,饶有兴致的打趣道,“看来师傅您老人家果然是上了年纪,站着都能神游太虚起来了。” 阿萌在旁扑哧的捂着嘴巴笑,好一会也附和着正了神色道,“恩,我觉得神仙姐姐言之在理,神仙师傅现在一定是在梦游才对。” 墨之一张嘴斗不过她们两个,也只能摆摆手,又露出平日里来的淡漠表情道,“好了,我交给你的书你闲来无事都看上一看自然是最好,到时候在斗术大会上只要不输的太惨便也可以了。” 墨之这个要求还真不是一般的低啊!君卿不乐意的砸了砸舌头,滴溜溜的转着漆黑的珠子吐槽道,“有什么样子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师傅放心,徒儿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墨之绷着一张脸,脸色越发的难看,索性瞅了她一眼,拂了拂袖,化作一团白雾离去。 阿萌凑上前去,看着仙书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叫天一回道,“这么多字,神仙姐姐你一个脑袋瓜子怎么记得过来嘛。” 君卿慎重的把仙书放好,又慎重的瞥了阿萌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个就是你没有经验了,不能只是看,关键是要靠心去领悟。” 阿萌似懂非懂的沉吟了一声道,“原来这么复杂啊,还是神仙姐姐你比较厉害。” 君卿被夸的心花怒放,眯着眼笑。阿萌见状,沉思了片刻,一下子搂过君卿,柔软的长发蹭着她的耳垂亲昵道,“神仙姐姐,你这么厉害,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的,你不要再为那个坏男人伤心了啊。” 君卿怔了一怔,苍白一笑,委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瞳孔内顿时氤氲一片。张了张口,还没说话,胸口处却骤然的发出一道幽幽的绿光来。这光原是她每次遇到危险时,白华交给她的小石头发出去的求救信号。灭天鼎中都不见它闪上一闪,怎的平白无故又精神起来了? 君卿不明所以的把它拿在手心里欲要探探究竟怎么回事,却见团团绿光聚在一起,光晕越来越大,迎着刺目的光线,她瞧见绿光中眨眼之间竟变出了一个小活人来。 “你你你你你,你是谁?” 瞪着眼睛,君卿看着手上光头模样的小男孩,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句道。 阿萌倒是出奇的冷静,伸手摸着小男孩光滑锃亮的头顶,满眼桃花道,“好可爱的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和尚嫌弃的白了花痴的阿萌一眼,不着痕迹的挪了挪身子,有派的昂着头道,“我叫小石头。” 小石头?这不是和白华送给自己的狐狸心石是一个名字吗?她还正在纳闷,就听到小石头抱起双臂,顺着方才的话冷哼一声道,“不要用你们愚蠢的智慧胡乱猜测了,我就是狐狸心石,狐狸心石就是我。只不过我的元神一直被封禁在其中,故而你原来看不见我,如今我封印被解,所以你自然又能看到我咯。” 阿萌似是并不在意小石头对她的无视,仍是殷勤的捧着脸,望着他道,“你这深更半夜的跑出来,又是作甚?” 小石头不满的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冷言冷语道,“我只是听到你们提到了白华主人,才出来为他打抱不平的。” 君卿听到这个名字当即眸心一紧,紧咬着下唇,隐忍着情绪将指甲陷入了肉里。 阿萌瞬间收起脸上的善意,不客气的嗤之以鼻道,“打抱不平,他对神仙姐姐见死不救,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坏透了。” 小石头不以为意的打了个哈欠,侧卧在君卿的掌心之上,不紧不慢道,“白华主人与你那位神仙姐姐有六世的情缘,又岂会这么真的放心对她见死不救,我想他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六世情缘?” 君卿端详着他半天,面露诧异道,“你在说什么六世情缘,我为何听不大懂。” 小石头换了个姿势,继续云淡风轻道,“你们本来早就能在一起了,只可惜他是妖,而你是人。” 君卿闻言,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脑海中忽然浮现了许多陌生的场景,前世今生的一幕一幕,铭刻在心,霎时变的清晰如昨,原来她与白华早已相识。 第一世,君卿乃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女子。还未出生时,父母便与隔壁张婶的儿子张宗继定下了娃娃亲。后来在君卿成年之后,父母上山砍柴,被毒蛇所咬,双双一朝丧命。有人背地里立刻传闻她是天煞孤星,克死了她的父母。张婶从小看着她长大,十分心疼于她,偏是不信邪的让儿子迎她进门,岂料,大婚前夕,张宗继却是突然暴毙,一时之间,谣言坐实,她被乱棍赶出了村子。无依无靠,又是恰逢上连日大雨,她认定自己命不久矣,白华蓦然出现,出手搭救了她,并给了她些银两,君卿本想报答恩人,他却是不发一言,转身离去,自此,两人再也未曾相见,直到君卿老去。 第二世,君卿是画屏县县丞的女儿,父亲虽说两袖清风,她倒也是衣食无忧。有一日宫中帝王选秀,她被宣召成了秀女,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突然狂风大作,花船翻沉,君卿落入海中,垂危之际,白华足尖飞掠过海面,将她救起。土地庙中,君卿浑身湿漉漉的被白华看了个遍,男女授受不亲,她当即婉言开口愿委身下嫁于他,白华却是冷冷的拒绝了她,将她平安送到宫中。高墙之外,君卿不顾一切的抱着白华,再次让他带她走,他依旧漠然消失不见。之后君卿被册封为妃,却独是心系一人,不肯承欢。帝王盛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最后一生孤独终老。 第四十一章 六世情缘(二) 第三世,君卿是当朝的郡主,因出生时京城之中布满五彩霞光,香味漫天悠远,王爷甚为欢喜,将她奉为掌上明珠,而南灵国更是从此风调雨顺,再无天灾,她便成了百姓口中的九天圣女。因上一世白华深感有愧于她,又察觉天象异常,暗地里替她算了一回命数,原来她此次注定历经灾难。为了让她安然无事的度过,每逢一劫,白华都会潜入她的梦中提醒一次。十五岁那年,敌国大举进犯,众将均是败下阵来,对方来使要求交出圣女和亲,方肯偃旗息鼓。可君卿从小到大,早已心仪梦中之人,抵死不从。白华现身,她她本是满心欢喜,他却是劝她嫁给他人。朝堂之上,她舞姿倾城,皆为一人,曲音完毕,终是喝下了藏在广袖中的毒酒,香消玉殒。白华眼睁睁的隐身看着,没能阻止,唯有发誓再也不会寻她。 第四世,君卿出生在一个医药世家,偶然上山采药遇上了山贼,将她打落山崖,竟是无端摔进了魔界的范围之内。白华纵使知晓,也只当是视而不见,不愿再插手。可魔界结界处的妖魔发现了她,欲要将她吃掉,黑影闪过,白华还是救下了她,后又将其安顿在平乐镇中。君卿受伤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白华便在她身边一直日夜守护,她为了感激白华,特意精心绣了一枚鸳鸯的暗紫色荷包与他,他却是担心这次又会给她带来灾难,婉拒不肯收下。君卿并不死心,仍然变着花样讨白华欢心,在花灯会上,又不顾一切的拿着许愿的莲花灯向他表明心意,他却谎称家中早有妻室,君卿失然一笑,心灰意冷的回到家中,不过两日,又前往山下的庙中,青灯古佛,郁郁而终。 第五世,白华终于下定决心,不愿意两人大好姻缘接连被毁,在她十六岁那年来到人界寻她。正巧碰上君卿受父母之命,要与世交王员外之子王春秋成亲。花轿颠簸的途中,白华正想施法带走君卿,却见她手中持着一把剪刀,正欲自尽,连忙变作一团黑气钻入轿中,救下了她。尚在讶然之间,白华已经将她带去了附近的一家客栈暂时落脚。虽说害怕,她却是把白华当做了神仙,并告诉他王春秋从来穿身在烟花柳巷之中,风流成性,嗜赌如命。父亲为了商场上利益,硬是下跪逼迫她点了头,可她又突然起了悔意,这才决心一死了之。白华开口留她,说愿一直照顾她,自古美人爱英雄,君卿自然乐意。如此平淡的过了两个月后,白华提出与君卿拜堂,正式结为夫妻,可就在大婚的当日,新郎却是无故失踪,君卿不但不恨,反而整整的寻了他一生,直到再次离世。 第六世,也便是这一世。白华依旧找到了君卿的转世,然是想向她解释上次之所以在大婚前夕离开的真正缘故。可这次意外的是在桃源小村中,瞧见了墨之的身影,并且听到他要带君卿去仙宫修行。思来想去,他认为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她原是仙子之身,如今重归天界,再也不必受轮回之苦,便也默然离去成全了他们。 沧海桑田,前尘往事犹如身在梦中,历历在目,君卿回忆起与白华之间的种种浮沉牵绊,早已是泪流满面。原来,他们已经认识了那么久,两人竟是纠缠了六生六世。 君卿深深的凝望着铺洒在庭院里清寒的月光,脸上弥漫着冰凉的泪水,颤抖着问道,“无论他救下我多少次,最后的最后丢下我不管不顾的那个人还是他,不是吗?” 小石头弹身而立,拼命的摇晃着小小的脑袋,有些着急道,“不是的,不是的,白华主人他心里还是十分十分在意你的。” “既然是在乎,为何他这次没有来找神仙姐姐呢,而是墨之师傅找到了她呢?” 树影绰绰间,阿萌眨巴着一双迷惑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插话道。 小石头挺直了身板,仰着头不服气的提高声音道,“谁说白华主人没去寻了,只是那时候君卿姑娘已经随同她师傅去往仙宫了。” 顿了一顿,又转而向君卿道,“君卿姑娘你想想,若是白华主人不在乎你,也不会暗中一直保护你,那日在仙宫后山中,救你的人便是我家主人啊。” 诚然这些事情阿萌也全然不知,只能把目光投向君卿,等着她来开口。 君卿缓缓的合上眼皮,静默不语,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一直感觉白华身上的味道似曾相识。可那又如何,她如今是仙,更是答应了墨之此番潜心修行,自古仙魔注定殊途。 沉思良久,方才睁开眸子望着小石头,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既然你封印解除,也已是恢复自由,你且回到你的白华主人身边去吧,我不会把你强留在我这里了。” 小石头一听,瞬时从君卿的手心里跳了下来,在地面上渐渐长大到与阿萌的身高齐平,又走了几步,站到君卿面前,郑重其事的摆了摆手道,“我绝对不能走。” 阿萌不屑一顾的冲他吐了吐舌头,讽刺的笑了笑道,“我看你是看上了我神仙姐姐的美貌,所以才故意死赖在她身边的吧。” 君卿满头黑线的瞥了她一眼,扶额咳了声道,“你为何又不能走了?” 小石头想了片刻,似是认真的组织了一番言辞,正了神色解释道,“你可还记得灭天鼎?” 灭天鼎,君卿委实记得再清晰不过了,抬手看了看右掌心上焦黑的皮肤,徐徐的收拢起来,凝眉沉声道,“自然记得。” 小石头旋了个身,晃动着脑袋一边迈着步子,一边侃侃而谈道,“我本是天界玉玺仙人的坐骑,九尾狐纸鸢。因不小心犯下了规,才被仙人斩断了九条尾巴,后来又将我的狐狸心挖出,丢在下界的云浮湖中。之后我的元神飘飘荡荡的误闯进了魔界,白华主人非但没杀我,还替我找回了我的狐狸心,又将我封印其中,这才得以保住了我的魂魄。” 听完他的一席话,君卿一脸同情的望向秃头的小石头,甚是感慨的叹了叹道,“你到底是犯了何天规,那玉玺仙人竟然下手如此狠毒。” 阿萌在一旁面无表情用手在胸口扇着风,几缕发丝拂动,接着极其鄙夷的瞅了小石头一眼,口中啧啧道,“你看他那个称号和名字,九尾狐纸鸢,简直奇奇怪怪嘛,哪有正常的男子会给自己取个名字叫做纸鸢的,我看他一定是做了非常不正常的事儿才会受到惩罚。” 小石头顿下脚步,回过头亲厚的朝着君卿笑盈盈的柔缓道,“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天界规矩繁琐,你也是知道的。不过这次还真是要多亏了你把我带在身上,我才有机会将灭天鼎的灵力全部吸入体内,元神才终于修补完整又能重见天日。” 旋即,眼尾里剜了阿萌一眼,一字一顿的僵硬道,“我又没说我是男子,我本自是女儿身啊。” “什么!” 君卿和阿萌皆是张着嘴巴异口同声道,眼底净是一派的不可置信。 小石头不知何时凑在了君卿身侧,把玩着她肩头散下的一缕头发,低头含羞道,“难道这件事真的如此吃惊吗?” 二人又齐齐的重重点了点头,紧接着君卿又用力的摇了摇头,上下打量着一身灰色僧衣小石头道,“不是如此吃惊,是特别吃惊,你你你你,你觉得你哪里像女儿身了!” 小石头耸了耸肩,轻飘飘的哼了一声道,“所以说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都只会看到表面。我不过是用了幻术掩人耳目罢了。” 阿萌皱了皱眉头,好不委屈的扯着君卿的衣角,撇嘴道,“神仙姐姐,你看他,惯会欺负人。” 君卿冷静的挥手制止她,复又定了定神,勉强算是接受了小石头所言。 话锋一转,将其盯着问道,“你刚才说你吸了灭天鼎的全部灵力是怎么回事?” 小石头似是有些疲累了,伸了伸腰,重新缩小到君卿手心上,懒洋洋道,“这些等到改日再跟你详细说明好了,我现下困乏的很,总之你对我有恩,我是不能再离开你回到白华主人身边就是了。” 言罢,眯起眼睛又变成了一方冷冰冰的石头,君卿已经到了嗓子眼的疑问,不得不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总是感觉这个小石头谜云重重,这样贸然的还留在仙宫之中合适吗?一个阿萌就够她担忧的了,这下又来一个,君卿揉了揉额角,望了回天,满怀惆怅。 一夜辗转难眠。君卿脑子里全是关于白华的点点滴滴,六世情缘,他皆负她。她与白华之间到底是缘浅吗? 既是缘浅,他又何必一次次的寻她,若是情深,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抛下他。 以前是这样,如今仍是。想起仙骨被抽之时他的冷漠无情,灭天鼎外他更是不顾自己生死,随菱萧而去,她的心底油然生出了恨。 恨意燃在眼底,君卿发誓,他朝再见,定然不会心慈手软,无论是他还是整个魔界,她必然都不会轻易放过。 第四十二章 斗术大会(一) 魔宫神殿之上,浓墨的黑雾弥漫,簇簇幽光笼罩。古铜色的魔兽像在此中若隐若现,青面獠牙眼珠狰狞,殿中央一道血河隔开,四周到处充斥着的异样的血腥味。 魔君白华在今日正式登上魔宫至尊之位,统领整个魔界。 褪去平日里低调的黑衣,一袭血色锦袍的他,眉目越发森冷的下视着伏身在地的众妖魔,口气好不狂妄道,“从今日起,我魔界要全歼天兵,永灭天界。” 众妖魔们也连连的异口同声道,“全歼天兵,永灭天界。” 摩挲着手指上象征权利的银色指环,白华暗自发誓定然要亲手杀了天帝,替他的父母报仇雪恨。 西古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面带不善的睇着那个高高在、的周身散发着寒意的男人,冷冷道,“魔君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与我姐姐的婚事了?” 众妖魔闻言,也小声嘀咕着点点头表示赞同。西古见状,越发的盛气凌人道,“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便是学人间来个双喜临门如何?” 一直站在一旁的左护法冷剑,一听到这话,也是喜笑颜开的顺着西古的话起哄道,“是啊,魔君快把咱们的魔尊娶了吧。” 白华半晌不开口,勾了勾嘴角,笑里净是杀意,旋即挥手凌厉的制止道,“不必多言。” 话音落下,妖魔们面面相觑,倒也识趣的纷纷躬身退了下去。只剩下西古还独留在殿中,似乎白华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他便不肯罢休。冷剑犹疑了一会,仍是重新折返了回去,又将他强行扯走,带出了殿外。 殿中霎时清冷下来,白华缓缓的闭上眼睛,低头沉思。他第一次想了下他和菱萧之间的关系。他并不是不想娶她,而是认为此时并不是十分恰当的时机。转念他又讽刺一笑,五百年了,他还想找到什么所谓的好时机。 反手间,有人在侧格外贴心的给他递上一盅酒。他头也不抬的接了过来,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好大一会,才仰头正要喝下,忽然,酒杯一扬,滚落在地,两指狠狠的扣上了那人的脖子,不屑一顾的质问道,“是谁指使你下毒的?” 良久,未曾有人搭话。白华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掐着下毒之人的脖子一寸一寸的脱离了地面,只见白皙的脖颈处依稀显露出两道清晰的红印子,仿佛瞬间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旋即,目光带着浓郁的压迫感的投向下毒之人的脸上,眼尾处含了丝转瞬即逝的讶然道,“是你!” “是我又如何?”媚惑的女声有些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道。 白华云淡风轻的上下扫了眼这个一袭黑衣的女子,不怒反笑道,“红凤使不是随那位仙尊修仙去了吗,如今才出现便是来杀昔日里的主子,这是为何?” 言罢,猛然松开了手,红凤即摔在了地上,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眼神闪烁的看了眼白华,撇过头,抿唇不语。 毕竟白华对她尚有救命之恩,不过如今她既是已然被擒,也没想过再活着离开,一命赔一命,也只当是报恩了吧,如此这般,她与白华之间也是无话可说了。 白华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强行的抬起她的下巴,饶是兴致勃勃的问道,“你纵是不说,我自然也有办法让你开口。” 跟随白华这么久,她当然晓得白华手段的毒辣,并非是来自**之上,他仿佛能洞悉一切。她知道她若不说,白华定然也会抓住她的弱点的逼她开口,而她的弱点正是墨之。 此番她来魔宫之中就是为了杀掉白华,好为墨之除去心腹大患。想来墨之天君乃是天界的战神,白华也不敢贸然与之交手,反而是她,绝对不能从而被白华当作对付墨之的刀剑。便已失手,唯有一死。 红凤思定,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坦坦荡荡道,“要杀便杀,无须废话。” 白华将她望着,眸子里添上了一层深意,半晌,轻笑出声道,“你不会又是为了那位天君吧?” 红凤被猜中了心思,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佯作镇定的嗤之一笑道,“他是仙,我是魔,我怎么会为了他不惜一切的来送死。” “是吗?”白华顿了稍许,眉头一拧,走开几步道,“如此的话,我若是在那位天君面前杀了你,他也不会对你出手相救的吧?” 红凤心中知晓,她绝对不能中了白华的计谋,若是顺着他的话再说下去,不出几句,她便暴露了初衷。 她视线扫过来看他,眼中带着一抹狠色并一抹讥讽道,“难不成是魔君还念着旧情,下不去手吗?” 白华凝目向她,眸心一冷道,“我只是好奇你宁死也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 “如你这般无情无爱的人,即使说与你听,你又果真能懂吗?” 红凤的笑回荡在整个神殿之内,白华轻敛双目,面不改色的沉声道,“那我便成全了你。” 红凤笑的愈发癫狂,不过弹指间,笑声戛然而止,一道白光闪过,身后的红凤随即魂飞湮灭。 躲在神殿外的西古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双腿一软,无力的跪在了地上。一旁的冷剑见里面似乎情况不妙,连忙将他带离了神殿。 神殿后的枯木林中,开满了泛着银光的泥恋花,花瓣忽明忽暗,灵气通透。西古失神的朝着枯树上一拳砸下,花瓣如是急雨般缤纷落下,摔在了地上,霎时破碎,融化不见。 “现在你领教到魔君的心狠手辣了吧?” 冷剑瞅了西古一眼,一脸凝重的奉劝道。他知道西古不满白华成为了魔君,而他身为魔尊的亲弟弟,却还只是一名小小的魔界右护法。 西古满眼血红,愤怒的低吼道,“那可是红凤啊,他竟然也下得去手!” “只要是阻碍他的人,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提起红凤,冷剑的心里也不免闪过一丝愁伤,到底是朝夕相处了几百年,终究还是有感情的。同时这也是之所以一直佩服白华的地方,想要统领三界必然是要断情绝爱的。 西古显然仍是不能理解,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地面,袖口中双拳紧握道,“倘是我姐姐呢?” “我相信他一样不会动摇。” “我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我姐姐的!” 西古蓦然的站起身,遥望着远处,目光坚定道,“我一定会保护我姐姐,我要变的比任何人都强!” 冷剑摇了摇头,只能希望他千万不要做出什么荒唐出格的事来,否则只怕他也没机会等到那个时候,魔君就已经容不下他了。 仙鹤啼鸣,日光和煦,无量仙宫内此时已是天色大亮。 君卿这一夜睡的不怎么安稳,透过窗户外稀疏的光线,瞧了眼身旁睡得正香的阿萌,摸了摸她肉嘟嘟的小脸,准备起床练功。 打开房门,却发现墨之身姿飘逸的立在她面前。似是没听到身后的响动,他微微抬着头闲看着庭院内桂花纷纷落下,手中的一把折扇轻轻的摇在胸前,清秀的五官在晨光的衬托下愈发的仙气俊美。 君卿磕磕巴巴的叫了声师傅,墨之应声回转过头,还没待她愣神过来,彼时折扇已然的敲在了她的头顶上。 她揉了揉眼睛的功夫,墨之已经坐在了桂花树下的石桌前。他随手的拉过桌面上一个漆木的食盘,淡淡朝着君卿笑了笑道,“我想你才从凡间回来,可能还不太适应仙宫,便命人准备了些人间的小吃,你且来尝尝味道如何?” 君卿先是一怔,片刻,抹着眼角哭了起来。 墨之望了望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 君卿对望着他惘然的眼底,这才意识到她这番举动委实奇怪了点。连忙走了过去,坐在墨之对面,从食盘中捡起一块看上去十分可口的糕点,边吃边含糊道,“我只是觉得师傅你对我太好了。” 墨之听不大清楚,但看她这狼吞虎咽的模样,也顿时放下心来,宠溺的从旁劝着道,“你慢慢吃就好,没人跟你抢的。” 君卿放下手中的糕点,抬眸间,泪眼迷离的瞧着墨之,感激涕零道,“师傅,你又是渡我成仙,又对我这么好,我,我……” 墨之眼看着她又是要掉眼泪,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连连接过话道,“只要你好好修行,这次在斗术大会上若有幸赢了,成为上仙,师傅我也便心满意足了。” “上仙?” 君卿收敛好情绪,往茶盅里添了杯茶,递到墨之面前,便见他颌首续道,“这次斗术大会最后获胜的人,除了名震三界之外,还可以提升为天界的上仙,天帝还会亲自嘉赏,你可要抓住机会才是。” 君卿思索了片刻,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是,师傅,徒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墨之满面欣慰的端着茶盅兀自的抿了一口,君卿皱眉瞧着他好大一会,挠了挠头,仍是不吐不快的开口道,“师傅,徒儿有件事想问问您,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四十三章 斗术大会(二) 无量仙宫内的镜水池今日风光极好,日色灿烂明烁,如是在千顷碧波上镀上了一层金,远远望去,波光潋滟,倒影生辉。岸边的垂柳盈盈匝地,枝叶上吐露出了一点鹅黄翠绿,一带凉凉的习风拂过,沾染上青葱的水汽和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君卿坐在池水旁不远处的秋千上,一脚一脚地轻踢着柔密芳草间不慎坠下的落花。似乎有些累了,把头随意的偏在一侧,斜睨着眼皮子底下缠绕在秋千上的朵朵紫色小碎花,她不由的蹙起了眉,又想起早上同墨之在桂花树下的一番对话。 自从上次和白华在适俗仙尊的那卷画轴里见过了红凤的原形之后,君卿便一直有个疑问在心头萦绕不解。为何当初向墨之和慕容师兄同时问起,他们竟还是口径一致的表明她身在后山修炼呢。 回到仙宫之后,也没听墨之提起过她,君卿从袖口里掏出了红凤送给她的破天扇,看向墨之道,“师傅,我见过红凤了。” 墨之瞧了眼她手上的扇子,似乎也瞬间了然了过来。君卿问的急切,他却并没有立刻作答。低着头将茶盅的茶一口饮完之后,施施然的抬手又续了一杯,隔着袅袅的烟雾,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动容道,“红凤她确实是太过执念了。” 长长的叹息之后,墨之才垂目沉道,红凤的确并未在后山之中。 当日红凤把解药交给慕容封时,已然灵力不足,却还在烈日下强撑着非要等到墨之服下后安然无事醒来方肯放下心来。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等来不是墨之的好消息,而是慕容封提剑要来杀她。她似是瞬间明白了什么,顾不得与他纠缠解释,趁着他伤心的档口,偷偷溜进了墨之的厢房。 待到慕容反应过来,连忙随后的跟了进去,还未开口,厢房内忽然阴风大作,红光夺目。他被迫只能使了个定身诀勉强站定了下来,眼前的一幕却委实让他呆了下来。 只见红凤使坐在墨之的身后,双手抚上他的后背,正在将自己剩下的功力力全部的渡给墨之。妖魔若是失去了灵力,便会很快灰飞烟灭。诚然红凤千年的修行,怕是最后也终将如此。 慕容当然晓得这个道理,厉声的阻止道,“快住手,你这是在送死。” 红凤一边全神贯注的渡着功力,一边轻笑出声道,“他若真死了,我也便活不了了。” 慕容无法理解她话中究竟是何含义,他只记得满屋的红光中红凤的笑动人心魄,婉然轻灵。 墨之醒来了,红凤使也在仙宫前显露出了真身来。整个厢房内瑞气腾腾,依着她如今的情势再也不能上前靠近一步了。她唯有那么远远的望着,瞧着窗户上透出来的两个模糊的人影,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还好墨之毕竟是天界的天君,仙术高超,总算是当即保住了红凤的元神。听慕容讲完前因后果,他急忙的把她带去了后山之中疗伤。 除了日日灌给她真气,还从天界的太乙真人处取来了不少的灵丹妙药。待到红凤的元神暂时稳定了下来,他也才松了一口气,并提出让她留在仙宫潜心修行,红凤答应的倒也十分爽快。 可第二日墨之再去见她之时,却是不见其踪影,只发现了一封潦草的书信,信上也只简单的告了个别,称她已经回去凤灵山中,墨之心想,大抵是她终归对天界有抵触情绪吧,便也随了她。 说到最后,墨之面前的茶早已凉了一大截,君卿咬了咬下唇,望了他一眼,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伸出手准备为他换上一盏热茶,他却摆了摆手,一饮而下。墨之说之所以不肯告诉她全部的实情,便是想让魔界之人也认为红凤还尚在仙宫,便也不会去随意的找她麻烦。 那是君卿第一次看到一向淡然的墨之,神色中带着些许的哀伤,他失笑着望着天道,总归这一世他欠红凤的委实太多了。 香风细细,镜水池旁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一片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的飘落了下来,轻柔如同一双温和的手拂过君卿的眼睛。她不禁的抬头去望,花朵簇簇绽开,挨挨挤挤的半天粉色,密密匝匝中只留了一星点澈蓝的天色出来。 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眼角还是不经意的湿润了起来。她原来想,白华之所以背弃她,大抵还是因着他不过是妖,大抵不过是妖魔更加冷血无情了些。可从红凤这里看来,显然不是。她对墨之的情意让君卿都自愧不如,不顾一切甚至牺牲自己去救一个人,到底是如何深重的一念执着呢。 皱眉冥思间,阿萌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好奇的瞅了眼秋千上正在发愣的君卿,猛然的从后面大力的推了她一把。 君卿吓了好大一跳,惊呼中死死的抓住了两边的藤蔓,回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来人是何便劈头大骂道,“是谁,在仙宫之中也敢来背后偷袭,快点给小姑奶奶我站出来。” 阿萌原是想同她开个玩笑,谁知道她反应竟是如斯恐怖,她耷拉着脑袋悻悻的从后面走了出来,站在君卿面前撇着嘴道,“是我,神仙姐姐。” 君卿一见阿萌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满腔的怒火瞬时的降了一多半,却还是忍不住的缓声斥责道,“以后不要随随便便的站在别人身后知道吗,倘是我仙术厉害些,估计你早就已经没命了。” 阿萌听到“没命”两个字,顿时惊恐的盯着君卿,好不畏惧的颤颤巍巍道,“神仙姐姐你不会是要杀我吧,我我,我……” 君卿看着她这番被唬的一愣一愣,甚是可爱。她捂着嘴笑了好大一会,才敲了敲她的额头,宠溺道,“我绝对舍不得杀阿萌的,也不会允许其他的坏人伤害你。” “真的吗,神仙姐姐你真好。” 还未说完,又在君卿的怀里蹭了几蹭。 毫无防备之际,猛然从阴暗处窜出来一道人影,身形太快,急速的掠过两人面前。君卿尚在感叹的功夫,一把薄如蝉翼的玄铁剑已然抵在了她的喉咙之上。 “你若是还不勤加修炼,下次抵在你喉咙口的剑便不是我的了。” 墨之清然的声音响起,随即斯斯文文的抽回剑,又斯斯文文的旋了个身,抬脚正欲走。 君卿松手放开阿萌,快走了几步追上去,挡在他身前,打眼瞧着他半晌,咳了一声弱弱道,“不知师傅可否再与我在仙门外切磋练剑,一来也好监督徒儿更加勤勉,二来有师傅从旁指点,徒儿进步也能更加快上一些。” 墨之唔了一唔,思索了一会,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算是允了她。君卿笑的灿烂如花,拉起他直接向仙门处走去。 阿萌坐在秋千上,重重的踢了下脚下不远处的一块小石头,口中忿忿不平的抱怨道,“神仙姐姐这个重色轻友的大坏人。” 只听到随后突兀的传出“哎哟“一声,阿萌侧耳正要去探,便见身前突然杵着一个秃头小圆脸揉着脑门大声道,“你身为一个女孩子,学的温柔一点是不是会死啊。” 阿萌这才晃过神来,方才她瞧见的那块石头原来不是普通的石头啊。 她原还想着不小心踢了他,要向他道歉,可瞅着他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加上讨厌的口气,她便不由得冷哼一声,板着脸道,“我乃是堂堂一代女侠风范,像你这种臭石头,硬石头,我才没指望你能了解领悟呢。” 小石头瞥了她一眼,愈发没好气的咬了咬牙道,“你怎么还如此的不讲理,你伤了我还没跟我道歉,这会子又来说我领悟不了,我看你呀,分明是一代无赖风范。” 阿萌被噎的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转,抱起双臂走开几步道,“我好女不跟你这块臭石头斗。” 小石头无奈的摊了摊手,只有自认倒霉的苦笑一声,旋即拍了拍她的肩膀,面色郑重道,“唔,其实我此番来找你确实有件事要同你说上一说。” 阿萌不耐烦的“哦”了一下,仍是不去看他的赌气道,“有什么你就快说,说完立刻便走。” 小石头足尖一点,悬在半空之中,偏要在阿萌眼前打了个坐道,“你还是劝劝君卿主人不要去参加那个什么斗法大会了。” 阿萌抬手,正想着一巴掌将他扇走,顿时手臂停住,复又垂了下来,疑惑向他道,“这是为何?” 小石头摸了摸自己的脑瓜,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拧起两条小浓眉着急道,“君卿主人若真是去了,此次必定是要在斗术大会上丢了性命的。” 阿萌愣了一愣,上下的打量着小石头一眼,见他表情十分认真,面色铁青的勉强笑了笑道,“你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小石头似乎料到了她不会轻易的相信自己,打了个响指,落在地面上,稳了稳续道,“我跟随玉玺仙人修行,仙家的本事一点没学到,只有这未卜先知,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 “未卜先知?”阿萌心下也跟着他的话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小石头支了颌,随意的歪坐在芳草之上道,“我本也是闲来无聊,一时兴起才掐指算了一番,没想到竟然算到了君卿主人历经大劫,后来,我又反复的算了好几次,这才肯确信下来。” “难道你就可以保证一次也不会算错吗?” 对望着小石头坚定的目光,她踌躇的遥望着君卿离去的方向,不知此事到底是否该向她说起。 第四十四章 斗术大会(三) 九重天阙,云雾飘渺,烟岚缭绕。一座神圣辉煌的天宫耸立在上,金殿碧柱,明霞煌煌。 一路上跟随墨之而来,君卿忍不住目光四下流转,琉璃造就的南天门与结界浮动,金甲天兵执戬持鞭,宝相庄严。头顶上不时的盘旋着彩羽凌空掠过的五色凤,处处琪花瑶草,琼楼玉宇,瑞气千条,君卿不住的感喟,这天宫果然是比无量仙宫气势恢弘多了。 今日乃是天界的斗术大会,听墨之说起,这一次参加大会共有二十二人,均是众位上仙的得意弟子,且修行大部分也在君卿之上,尤其是与墨之同为天君的渊守天君的徒弟徐毕安更是早已赫赫有名。 听闻至此,君卿委实有些泄气,可又想到这几日以来,墨之不分昼夜的陪她辛苦练剑,无论如何她也定是要全力拼上一拼,不能令他失望。 穿过了太液宫,前方便是这次比试的场地试炼台。台阶下是一道潺潺流动的天河,周围的地面皆是用玉石建成,台面上白玉雕龙,台侧的四根擎天柱高不可测,墨之说,他当年也是在这里被封为了上仙。 君卿颌了颌首,茫然的四下扫视了一圈。试炼台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有的是同君卿一样参加斗术大会,有的则只是凑热闹观战。看着每个人脸上都是斗志昂然,君卿心想,大抵是都希望这次能取胜成为上仙吧。 她也不免跟着紧张了起来,转念间,突然意识到似乎耳根子比平日里异常的清净。才想起来原来是阿萌不在,墨之安排她和小石头两人留守在了无量仙宫,到底他们的身份终究非天界中人。 想起来今早离开之时,阿萌一直哭着缠着她不要来参加斗术大会,君卿原本还不太明白,如今寻思着,她从走出画卷之后,与君卿便一直形影不离,骤然之间分开,诚然是彼此都有些不习惯了吧。 神游间,听到身后的云游小声的与慕容封道,“先不要一下子暴露出全部的实力,这样才有机会最后拔得头筹。” 慕容封点了点头,目光坚毅的望向试炼台之上,仿佛信心必胜。相比于她,君卿自然看上去蔫了不少,且不说她那点修为实难坚持过几个轮回怕是便要被打下台来,就算侥幸走到了后面,遇上了慕容封,她也绝对是不可能敌过自家师兄的。 墨之从旁不着痕迹的瞥了她一眼,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尽力而为就是。” 君卿蹙了蹙眉头,呵呵一笑,看来她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不过愣了下神,君卿从眼尾里便瞧见墨之和其他众仙蓦然的皆是看向了同一个方向福了福身,口中恭恭敬敬朝着来人称了声天帝。 君卿心下当时一紧,天帝,那位统领整个天界的天宫之主。顺着墨之的视线她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只见天帝一袭明黄锦袍缓缓走来,黑亮的眸心回头望了眼身后珠冠凤裳,端庄秀丽的天妃,牵过她在主位坐了下来。 旋即,温润清雅的声音发话道,“坐下吧。” 闻声,墨之和云游随着众仙互相寒暄一番之后依次就位,试炼台两侧此刻早已坐满了受邀前来的仙家尊者。 君卿心里忍不住的嘀咕一句,天妃果然是仙姿玉容,高贵出尘。抬眸间,又细细的瞧着天帝半晌,一双请狭长的丹凤眸,眸底清然。面上是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他挥了挥手,宣布斗术大会开始。 参赛的二十二人分别抽签决定分组,君卿一下子便抽到了第一轮比试,她苦笑着朝墨之投了个无比哀伤的眼神,墨之回了个淡淡的笑意,低下头看着手中纸条上写着“西陵偃”三个字,她唯有暗地里祈求对方可千万不要是粗豪高大的壮汉才好。 所谓越是害怕越是容易灵验,君卿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心之所向”。金钟一鸣,意味着双方可以交手。二人却先是按照仙家礼数互相的拱了拱手,以示客气。趁着这会磨蹭的功夫,君卿偷眼上下打量着对面这个比她宽出来两倍的西陵偃,眼皮不由的抽搐了几下,据说修仙的男子不是个个俊秀不凡,仙气飘飘的吗,眼前这位浓眉黑脸的长相实在是让她有些不敢恭维。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真真如似墨之的长相一般细皮嫩肉,到了关键时刻,她可不一定能狠下心下得去手。还在胡思乱想之际,西陵偃已然腾空飞身向她杀了过来,君卿猝不及防的猛然向后大退了几步。虽说他个子看上去笨拙了些,身形极是轻巧灵敏,周旋了几圈下来,君卿才算勉强避过,顾不得喘息,一枚暗器闪着寒光便刺中了君卿的肩头,她当即屈膝跪在了地上,怒目望向他。 既是比试,却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这个人的狭窄的心思和他的身高还真是对比鲜明的紧。君卿冷冷的笑了笑,还未作声,便听到墨之看向主位的方向起身道,“天帝,有人使用暗器,当属犯规。” 天帝不动声色的“嗯”一声,眉头一皱,便吩咐将方才的西陵偃从比试场拉了出去。因着他被取消了资格,君卿也跟着险胜了一次。 她走下台去,坐在了距离墨之几米开外的桌案前,默默的用自愈术疗起了伤。 下面的第二轮和第三轮,君卿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几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出彩的地方,显然大家都还在保留实力,等着最后的决胜,倒是越发显得刚刚的西陵偃十分沉不住气了。 倘是靠仙术,君卿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胜了他,她不禁的抚了抚伤口,吐槽了一句,年轻人,为了名声大噪到底是太过心急走了弯路啊。 进入第四轮就表明前面已经有三人败下阵来,被逐出局。这一轮对战的是渊守天君的徒弟徐毕安和无祥真人的徒弟莫修辞。墨之曾经特意嘱咐过君卿,要多留意一些徐毕安的招式和仙法。君卿自然也是提了几分精神目不转睛的盯着试炼台上身姿风雅的美貌男子。 只见他眉清目秀,手握一把长剑背在身后,对面的莫修辞胡须拉碴的挥舞着两把浑天斧杀气腾腾的向他砍去。这画面落在眼里,怎么看都让人深深的感到了一种违和感,好一个翩翩君子,好一个横眉怒目。 君卿扯了扯嘴角,就听到徐毕安涵养良好的抬手道了声,得罪了。言罢,长剑顿时散发出银光,如同烟火绽开,令人眼花缭乱。处处白光中,剑影绰绰,翻手覆手之间,还未瞧得见那些剑影是如何飞出去的,看似毫无章法,却齐齐的汇聚在一起刺向了莫修辞。君卿拖着下巴才定了神,适应过来纷乱的光晕,脑海中还没想的十分明白,就已然见莫修辞的双斧摔了下来,人也随后倒在了地上。 一招制敌,徐毕安果然厉害。可君卿也清明的很,他尚未使出全部的实力来,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兀的一阵剧烈的头疼,与这样的对手交战,师傅他老人家确定不是让她来送死的吗…… 第五轮和第六轮,分别是东华真人和北冥仙人的徒弟离恨天和祝无双顺利取胜,紧随其后的白练仙子的徒弟白清秋的星辰阵,阵内七千星辰化作汪洋大泽,长浪滔天,一旦被困其中,极难破解,阵法独特,令人连连咋舌。 七轮下来之后,已经有七位仙徒接连被淘汰。主位之上天妃面色艳丽,温软的眼风里望了望天帝,柔腻的笑了一声道,“帝君看了这么久,可要休息一会?” 天帝见参赛者脸上皆是一片疲惫之色,点了点头,便下令道,“如此便明日再继续吧。” 话音落下,众仙纷纷起身,恭送天帝天妃离去。又各自的走上前扶起自家徒弟,三三两两四下散去。君卿的伤势此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墨之走了过来,眉宇间仍是满面的不放心。她攥着拳头的打趣道,现在的力气可以打死一头神兽,墨之笑话了她好一会,云游冷嘲热讽的挤兑她不妨一试。 君卿飞给他一个白眼,旋了个身,踩上了云头,没有说话,随即几人便先行返回无量仙宫。 今日慕容封还未曾上场,君卿并未见识到他的仙术造诣如何,却是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徐毕安,一路上回想着他的剑法招式,一不小心,从云头险些栽了下去,还好墨之伸手扶住了她,她完全沉浸在如何才能破解他的想法之中,抬头时,已然到了仙宫的仙门口处。 阿萌一见到君卿又是搂又是亲的把她连忙拽到了厢房之中,看到她肩头上还带着血迹的伤口,眼底净是担忧之色。君卿只好又安慰了她好大一会,等到哄她睡下之后,才发现窗外已是明月高照。 折腾了一天,君卿却是累了,可一躺下,又是没了困意。瞧着今夜月色极好,她又起身披了件长衫向庭院走去。 伏身趴在桂花树下,君卿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天上挂着的一轮月亮,浑然不觉的喃喃了一句,白华。 一阵凉风吹过,桂花似雨簇簇而下。君卿仰起头向上望去,一片花瓣悄然的落在了眉心,眨眼之间,一道黑影鬼魅般从她眼前极快的掠过,君卿怔了一怔,黑影又极快的窜到了她的身后,掌心不动声色的覆上了她灵动的双眸。 第四十五章 斗术大会(四) 月色下,桂树旁,一位玄衣男子临风而立,面容淡漠,唇锋紧抿。 露浓花瘦,如水银般的月色从桂花树间漏了下来,稀稀疏疏的如同暗绣印在少女薄薄的罗衣上。 四周沉寂如水,两人皆是脉脉不得语。 温热的手心一动不动的覆在冰凉的双眸之上,半晌,有风灌入耳中,像是在诉说什么。 伴随着呼哧的响动声,少女如瀑的长发随风飞扬,许是有些凉意,咳嗽了两声,望着漆黑如墨的半空道了句,唔,白华,是你。 身后的白华移开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头,低头替她拢了拢身上的云丝披风,回了一句道,“君卿,我来看你了。” 夜深寒重,君卿闻言,眼底顿时湿了一湿,怔了半晌,带着几分力气的推开他的手,站起身回头将他望着,自嘲一笑道,“你如今已经是魔界的魔君,却还贸然独闯进无量仙宫来,怕是有事相寻吧?” 只是一段时间未见,白华却分明感觉到了她似是变了一个人,说话慢条斯理,目光中闪着慑人的精锐。 他眉峰一动,若有所思了一会,仍是板着一张千年不变的冰块脸道,“你明日不要再去参加天界的斗术大会了。” “为什么?”君卿不解的反问道。 白华视线复杂的定格在她的脸上,表情似是有些迷惘和犹豫,终究化作了眼底的一抹冷然,唇动了动道,“我不想你无端卷入三界的争斗之中,成为天帝用来对付我的棋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君卿越发的一头雾水。 白华一脸的深不可测,负手在后,沉声森冷道,“你当真以为凭着你的那点仙术能够成为上仙?” 见君卿不语,他闭了闭眼,眉头一扬道,“只不过是墨之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你,然后在天魔交战之时,好有借口带你出现。” 君卿恍惚了一会,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睇着他道,“你是在担心到时候会对我下不去手吗?” 白华深邃无波的瞳孔凝波澜不惊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你白白为天界牺牲。” 意料之中的回答,君卿神色微凉的扯了扯嘴角,失然一笑道,“有劳魔君挂心了,我本为天界中人,若真是为了铲除魔界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空气中流动着令人喘息不过的阴冷之气,白华瞧着她的目光越发变的凌厉,君卿却是面不改色,浅浅颌首道,“魔君没有其他的事的话,还请自行离开吧,这里是仙宫,到底不是你呆的地方。” 白华没有接话,仍是凝目向她,沉思了片刻,话锋一转,语气极淡道,“你可知红凤已经死了。” “什么?”君卿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袖口下的手心不由得越攥越紧,喃喃脱口道,“她……为什么会死了?” “为了替天界的墨之天君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 瞥了眼满是讶然的君卿,白华平静的向她叙述着红凤是如何在魔宫中欲要下毒杀他,又是如何的在他的手中灰飞烟灭,而后更是讽刺的笑了笑道,“她做了这么多又如何,不过是妖,最后还不是连千年的修行都毁于一旦了。” 君卿看似静静的听着,脑海里却是回忆起了是西凉湖畔的湖光景色,眨眼间,又是灭天鼎中的熊熊燃火。白华他一向狠心如此,她又果然此时方知吗? 她木讷的从怀中掏出那枚木兰花的玉簪递到白华手中,深深的注视着白华,硬声道,“你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要,从此我与魔君之间恩断义绝,还请魔君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再见面时我也不会对你绝不手软。” 叮当清脆的声音传出,玉簪摔在了地上,当即断成了两半。 君卿回过神,用力的抿了抿下唇,眼角里几不可见的望了他一眼,愤愤然的拜了别朝着厢房走去。 窗外骤然的沉寂令人心寒,君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能想象到红凤死前决绝的眼神,她的泪水失控的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为何这般心疼与她,许是忆起她在魔界结界前为了墨之的义无反顾,许是念到她在适俗仙尊画轴中的满腔情意,自从墨之把红凤舍身救他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之后,她愈发觉得红凤不是妖,她不过是茫茫三界间一个平凡却又敢爱敢恨的女子罢了。 而白华从来只会对她说保护她,然后每次遇到危险又会为了别人推开她,推开的次数多了,她的人便随着心真的冷透了。他不再是几个月前,溶溶月色下教她如何运用丹田汇聚真气的冰块脸了,以前的他只是单纯的冷,如今他是魔界的魔君,他便是真的冷血无情了吧。 而在清冷的石桌前,树影绰绰,有人弯腰捡起玉簪,小心翼翼的放在怀中,一动不动的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君卿没有同阿萌告别便趁着她还在昏睡的档口跟随着墨之等人飞去了天宫,虽说是担心阿萌醒来之后,又是要同哭闹,可转念又会想着若是见不到她,阿萌肯定又要伤心。 眉头微蹙间,墨之在她耳边咳嗽了两声,淡然询问道,“昨夜睡得不好吗,还是伤势未好,怎么看上去好似没有精神?” 君卿愣了一愣,一时间竟是无言。她不愿意与墨之撒谎,又不想把见过白华的事说了出来,如此一来,只有讪讪的笑着撇过头去,故意装聋作哑。 墨之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也没有追问,只是叮嘱了她句小心,转眼便来到了南天门。 来到了试炼台,君卿一眼便瞧见了徐毕安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默打坐。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心如止水,君卿突然对这个未来的对手不由的又添上了几分敬意。 金钟鸣起,比试再次开始。墨之这次把君卿留在了他的身边,称要好好的在旁指点她一番。 两轮刀光剑影下来,有人拼命胜出,有人重伤筋骨。君卿不动声色的朝着主位上瞄了几眼,仍然不见两位帝后的身影,挠了挠头,纳起了闷。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向墨之问起,却见他眼风里若有似乎的瞟了她一眼,继而目光投向了试炼台上,看似随意的道了句,好好看戏。 君卿不满的“哦”了一句,重重的低下了头。因着接下来还有两轮,又实在斗的有些无聊,坐的时间久了,她便伸了个懒腰,打眼瞧见了摆在墨之面前的一盘饱满水灵的紫晶葡萄,忍不住的眉目流转,趁着他看的专注,从他眼皮子底下不着痕迹的偷运过一颗颗紫晶的葡萄,极快的放入口中。 墨之见状,不动声色的又瞟了她一眼,但笑不语。接着看了眼第十轮的和慕容封对手的百穆堂,轻轻低语了一句,“唔,慕容果然不错。” 君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斜睨着墨之吐槽道,“师傅对自家徒弟还真是下得去口夸奖。” 这慕容和百穆堂上上下下快要打上几百个回合了,愣还是没个结果出来,君卿还真没瞧见慕容的厉害之处在哪里。 又是一个葡萄扔在了口中,君卿还没咽下去,便看到百穆堂的双刃剑从台上飞了下来,她托了托下巴,不可思议的眨了眨道,“刚才明明是百穆堂的双刃剑一直处在上风,师兄是灵光一闪,突然开窍了吗,怎的一晃的功夫就让他败下阵来了呢。” 墨之倒是十分淡定的抿了口手中的茶,抬了抬眼皮道,“他跟随我这么久了,自然有些修行在身,你虽是不及他,却也不必惧他。” 君卿双手揉捏着衣角,没想到墨之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心思来。还未回话,却见姗姗来迟的天帝终于携天妃而来,顿时众仙起身相迎。 天帝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扰到在台上比试的人。两人相继坐下之后,天妃轻轻的问了句,“这是第几轮了?” “禀天帝和娘娘,这是最后一轮了,台上的两人分别是西梁上仙的徒弟和风无幻真人的徒弟。” 太乙真人笑盈盈的接过话道。 天妃颌了颌首,望了眼身侧的天帝,抬了抬手抿着唇笑道,“天帝可要现在宣布?” 天帝默了一默,神色威严的看向众人道,“方才天妃与我商量了一番,决定这次最后的胜出者除了成为上仙之外,还可以得到天妃送出的一件宝物,这件十分的难得,至于是什么……” 说到这里,天妃突然的接过话道,“至于是什么,就要等到赢了的那个人来公布答案了。” 君卿不由的跟着众人好奇了起来,到底是何种宝物竟然让天妃这么卖起了关子,诚然她越是那么说君卿还真是迫不及待想要一睹为快。 话音落下,便看到试炼台上,西梁上仙的徒弟登时吐出一口血来,晕厥在地,斗术大会的第一场比试终于结束了。 第二场的比试,仍是抽签决定,但是与第一场不同,这次是依序比试。谁先抽到便与抽到“二号”的人比试,哪方赢了便继续与三号比试,以此类推,与此同时,也代表一旦输了便再等于彻底被逐出局。 这次君卿的运气便是十足的好了些,她抽到的是十一号,表示她可以避过前面的九个人,可以与最后披荆斩棘杀过来的那个人直接比试。 她沾沾自喜的看着手中的号码,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举眸间瞧见慕容封朝她走来,在她耳畔压着声音道,“等会我与徐毕安交手时,会逼他使出全力,你一定要看清楚他的剑招,然后将其破解。” 君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没想到一向冷冷的慕容封竟然也会对她说出这番话,咳了一咳,她心想,唔,这师兄委实有点师兄的样子了。 第四十六章 斗术大会(五) 第一回合对战的是以星辰阵取胜的白清秋和东华真人的徒弟离恨天。 白清秋仙姿绰约,白衣飘飘,离恨天周身裹了件玄衣长身玉立,目光疏离。两人手上皆无兵器,便是那么冷冷的对峙着,周遭众仙旁观,皆是一脸的期待。 白清秋的星辰阵法在上场中可谓是精彩绝伦,君卿也不得不对她印象深刻,相反对于离恨天,思索了良久,她才隐约记起他好像也是用了阵法不费吹灰之力的赢了当时的对手。 定睛朝着台上望去,饶是离恨天正斯斯文文的朝着白清秋作了个请的姿势。白清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继而缓缓的闭上了双目,轻声捏了个诀,指间幻化出一个倒扣大缸似的罩子浮动在两人头顶上方,罩内万千星辰熠熠生辉,俨然成了另外一番天地。双掌并拢挽个花,便见一团白光闪出,万千星辰当即化作白雪漫漫,簇簇落下,不消一刻,离恨天的身躯已然被大雪覆盖。 君卿心下一奇,想来这离恨天为何不避开也不出手,只是呆在原地动也不动,依着这个情势再发展下去,离恨天最后只能是输定了。 如此一寻思,她越发的不解的瞧着离恨天,却见他原本深潭似的眸底,闪过一抹不易被发觉的笑意。而对面的白清秋明显的皱了皱眉,神色踌躇。君卿见状,脑子里瞬间产生了一个无比惊讶的念头出来,难道是离恨天故意在让着白清秋。 星辰阵内此时雪消水涨,滔天的长浪席卷而起,如同巨大的水蛇袭向离恨天,早已摇摇欲坠的他又如何能接受这重重的一击。果然便看到他身形一倒,向后飞了几米,眼看着便要飞出试炼台,忽然一道白绫飘然而出,轻揽过他的腰,将他复又拉了回来。 离恨天似是懵了一懵,半天才瞅着白清秋,迸出几个字道,“你为何要救我?” 白清秋拂了拂袖,星辰阵随后消失不见。她低下头,叹了一叹道,“你对我下不去手,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君卿这番才终于瞧出个端倪,忙着扯了扯身边墨之的衣角道,“师傅,他们两个……” 墨之倒是从容的“嗯”了一声,继而含着深意的望向试炼台上道,“诚然他们确实有情,奈何二人师傅偏偏水火不容,从中多次阻隔。我与他们的师傅私交皆是匪浅,二人几日前便曾双双来求过我。我见他们委实可怜,便多言了几句,岂料东华真人和白练仙子还真是顽固的紧,愣是把自个儿的徒弟困了起来,不许他们再来往。没成想今日在这试炼台上他们竟然又撞上了。” 君卿闻言,凝眉望着看台上双手搀扶着离恨天缓缓站起来的白清秋,眉眼间净是挥之不去的担忧和关切。不胜唏嘘的叹声道,“真不知是该说他们有缘还是无缘。” 话音落下,只见白清秋和离恨天已然的走下了试炼台,彼此互视一眼,朝着天帝拜了一拜道,“吾等自愿放弃这次比试,还请天帝恩准。” 天帝对两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明显有些不明所以,拧着眉,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便听到白练仙子也顺势跪在了一侧道,“天帝恕罪,是白练教徒无方,这便带她回去闭门思过。” 与此同时,东华真人也掷地有声的屈膝在地,睇着二人怒声道,“还请天帝恩准,东华定要将这劣徒带回宫中严加惩处才是。” 此情此景,天帝只好摆了摆手,随了东华真人和白练仙子的意,让他们日后切莫要再让徒弟做出如此荒唐的行径来。 白清秋和离恨天见事已至此,心知此次若是再被师傅带了回去,定然是再也无缘相见。 君卿目光牢牢的盯在两人身上,不过须臾之间,却见两双手紧紧相执,四目相对,没了愁绪萦绕,面色异常的坦荡欣然。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还未反应过来,眼前轰然一片空白…… 待到她再醒过神来,见到在座的众仙脸上皆是一片愕然,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方才意识到他们双双的跳入了台阶下天河之中。 白练仙人和东华真人痛失爱徒,纷纷向天帝请了旨,匆匆隐遁而去。试炼台上又出现了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打的正是难解难分。 没有人提起方才的变故,仿佛它也从未发生,一切恢复如常,君卿的心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跳入天河中,意味着两人均要投胎转世,重新做人,凝神瞅着潺潺流动的天河,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但愿他们来世再无坎坷。 漫漫修仙路,道是无情却似有情,却道有情偏是无情。 四顾了一圈,君卿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墨之的身上,斜睨着他淡然的面容,她心想,墨之千年以来都是孑然一身,终究也只是为了追求大道天常吧。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君卿全然没了心思,好像是听到墨之从旁叮嘱她了一句,别分心,她点了点头,一眼望去,便瞧见了这次对战的竟是慕容封和徐毕安。后来,才从墨之处听到前面的六人皆败在了他的剑下。 “请出招。”看台之上传来的慕容封的声音刚毅中带着几分冷然。 “请。”徐毕安垂了垂眼,慕容封如同鬼魅般飘至他身后,身形极快,简直变幻莫测。 反手间,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正要出招,徐毕安察觉到慕容封的身影,急速翻身,足尖轻点地面,腾空跃起,避过他刺来的一击,抬脚踢向了他的肩侧。 慕容封旋了个身,徐毕安手执长刀从半空杀下,长刀与长剑铿锵之声响彻在四周,真气霎时四溢,君卿当即瞪大双眸,实在难以想象这真气竟是两个小小仙徒散发出来的。 看台之上,慕容封和徐毕安还在纠缠的不可开交,电光火石间,君卿目光仔细的注意着徐毕安招式的变化,直到慕容封用出了一招“天地同寿”,她才瞬间明白过来,他是铁了心要为自己开路,根本不在意自身的输赢。 天地同寿乃是仙家大忌,纵使法力如何高强,一旦使出必然会也会伤及五脏六腑,不过这一招也却是有用,原本还在有意隐藏实力的徐毕安目光一寒,顿时长刀指向半空,一道红光破天而出,带着嗜血的夺魄中给了自伤三分的慕容封重重一击,瞬间将其打下了台。 君卿立刻冲上去扶起重伤吐血的慕容封,睇着看台上冷静自如的徐毕安,眉头紧蹙。这个徐毕安绝对不是她小心便能应付得了对手。若是她输了,如何同墨之交代,又如何对得起慕容封的一片用心。 慕容封昏昏沉沉之中抓住君卿的胳膊道,“你可看清楚他的手法了,尤其是他的最后一招……” 君卿拍了拍骤然咳了起来的慕容封,眼眶泛酸,面色凝重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师傅失望的。” 既然天意安排她要与徐毕安一战,让她抽到了十一号,纵然他再可怕,她也定要胜他。 转眼比试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回合,徐毕安果然名不虚传的再一次飞身向了试炼台。墨之小声的向君卿交代了几句,她正了神色,点了点头,随后也飞了上去。 “你便是君卿?” 徐毕安手中的长刀如同饮血一般依稀的泛着红光,视线凌厉的扫向君卿冷冷道。 君卿冲着他淡淡一笑,而后才颌了颌首,便见他手心凝力,挥刀而来,锐芒乍现,一道红光和白光交织,顿时风起云涌。 好快的刀法,君卿来不及抵挡,唯有旋身避过,可徐毕安不容许她有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刀逼来,招招似是要把她致于绝地。 刀刀迫的君卿不得不连连后退,直到退到看台无路可退之地,她心神一凝,瞬间移动了徐毕安的身后,旋即,幻化出百花剑,对准其空门,速度极快的挥剑而下。 徐毕安瞥了君卿一眼,顷刻间,从她眼前掠过,轻易的避开一击。 刀影如虹,徐毕安轻轻一笑,低喃一句,“到此为止。” 接着怒声狂喝,刀锋迎起万籁光芒,刀势化作一条火红的巨龙,张狂咆哮着朝着君卿疯涌而去。 君卿避无可避,只觉手臂一痛,血瞬间涌出,强大的真气震的她不由的向后退了几步,登时从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来。 徐毕安走上前来,看着如此不堪一击的君卿,眉头微展道,“方才让你见识的是我的天影斩,不如你再来尝尝我的魔影斩如何?” 君卿捂着伤口,剜了他一眼,继而朝着台下的墨之看了过去,面露忧色,难道她便要这么彻底的输了吗? 不!她绝对不能输!她不能让慕容封白白受伤,她要得到天妃口中所说的宝物,更要成为上仙,魔界抽了她的仙骨,又杀死了红凤,她定然要把这一切全部讨回来。 她忽然想起墨之方才在台下对她说的一番话,用剑之要诀全在观变,彼微动我先动,动则变,变则著矣。 稳了稳心神,她认真的想了一想,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仿佛徐毕安所有的招数在她脑海中飞速的走了一遍,她瞬间豁然开朗,看清楚了他所有的要害所在。 第四十七章 斗术大会(六) 试炼台下的一片议论纷纷,天界众仙几乎都认定徐毕安成为上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而看台之上,素色碎花裙裳随风飞扬,映开君卿脸上的自信和坚韧,她娇小玲珑的面对着身姿挺拔的徐毕安,莞尔一笑道,“无妨,便让我来领教一下魔影斩又如何?” 言罢,握了握手中的百花剑,当即闪出一道幽幽的蓝光,徐毕安诧异了片刻,笑了一笑道,“如此甚好。” 长刀一挥,一道华影长虹贯日,刀剑相交,金鸣震耳,看台上霎时被两道强光笼罩,地面上狂风翻卷,吹得衣裳呼呼作鼓。 在座的众仙接连叹息,有些更是起身离席观看。斗术大会每一百年举行一次,每一届都会出现傲视群雄的拔尖之人,只是当属这一届的比试最为大放异彩,看台上的两位仙徒剑法精妙绝伦,交锋间,不分伯仲,看的人眼花缭乱,视线却不舍得移开一步。 已经忘记是多少招了,徐毕安强攻强势,君卿仰仗着轻盈灵敏,或迎战或退避,却明显是在故意耗着招式。 刀法的招式原本有限,并不如剑法变幻万千,倘若不能以快取胜,一直如此的拖延下去,他的破绽只会越来越大。纵使明知如此,他也无从击破她。君卿却仿佛是知晓了他的手法,总能巧妙的躲过。 终于徐毕安还是没能耐住性子,眉头一皱,眼下他能想到的办法便是速战速决。 倏的睁大双眼,纵声长啸,手中长刀红光浮动,渐渐仿似是要遮天蔽日,漫天血红,他挥刀而起,使出了这套幽冥刀法的最后一招,魔影斩。 君卿还来不及回击,红光便已向她劈面袭去,她被迫的连连后退,眼看着踩在了看台的结界处,随时要摔下台去。 飞速在口中念了个定神诀,才勉强的稳了下来。捂上胸口,登时的腥甜味涌上喉头,血瞬时喷洒四溅,银白的剑身沾染上点点鲜红。 君卿拼尽了全力,却终究没能抵挡的住。本以为看破了徐毕安的破绽所在,便能知己知彼的破解他。却没想到他的魔影斩竟是如此厉害。她深深的闭上眼睛,暗自叹息一声,真的再无转圜的可能了吗,看来她是彻底的输定了吧。 徐毕安的奚落声此时在耳畔十分及时的低沉道,“你当时是如何欺负紫玉的,今日我便让你千倍万倍的还回来。” 君卿心下一跳,灵台骤然清明起来。脑海中回忆起无量仙宫中,紫玉差点害得她险些丧命在后山大雪中的场面,眸底怒意翻涌。 原来徐毕安是为了紫玉来讨公道了吗,只是这公道怎么也应该她来讨回来才对! 她抬起头,对望着徐毕安不屑一顾的目光,咬牙暗忖道,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绝对不能。 眼尾处不经意的瞥了眼百花剑,却见隐隐的白光霎时芒光锐涨,顾不得讶异,君卿提剑,握在手心,把墨之传授予她的玄女剑法迅速的回想了一遍,融会贯通,剑锋指天,凝气丹田,大喝一声,顿时天崩地裂的剑势化作千万把利剑,从四面八方横空而出,徐毕安拿刀欲挡,却是避无可避,直破其身。 一瞬间,生死将现。半晌过后,看台之上尘埃落定。徐毕安瞪大了双目看着手中断裂了的长刀,风一吹,破碎的衣衫上伤痕斑斑,血如泉涌,他踉跄几步,跪在了地上。 君卿手持着百花剑傲立在他面前,衣袂飘飘,青丝拂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冲他淡淡一笑道,“这是紫玉欠我的,如今还回来了。” 整个试炼台陷入一片寂静,众人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一幕没能醒过神来,徐毕安的魔影斩出现后,君卿几乎是要败下阵来,岂料,只不过眨眼之间,她又将定局扭转,反败为胜。 “我……输了……”徐毕安仍是沉浸在震撼之中,嘶哑着喃喃道。 君卿收起百花剑,一脸淡然道,“承让。” “你叫什么名字?”主位上传来一句帝清然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君卿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正是高高在上的天帝,当即屈膝跪下,低头答道,“君卿。” 天帝沉沉的“嗯”了一声,面色上看不出喜怒来,良久,眼角里似是含了分赞许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错。” 君卿闻言,头低的更低了些,细语如蚊道,“承蒙天帝夸奖,小仙……小仙……” 越是紧张,越是舌头牙齿磕磕绊绊的说不出话来。正在懊恼之际,一旁的天妃含笑招手道,“罢了罢了,快上前来给我瞧瞧。” 君卿颌了颌首,起身跃下看台,飞身至主位前,面对着天帝天妃。 “马上便是上仙了,以后不要再自称小仙了,损我天界气势。” 天帝阴鸷的目光扫过君卿,眉宇间不怒自威。 君卿神色一慌,还在思索着如何回话,天妃倒是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望着天帝,嗔怪了一句道,“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天帝莫要吓坏了人家才是。” 天帝显然也意识到话语有些重了,抬手饮了口茶,咳了一咳,片刻,余光里睨着天妃,慢条斯理道,“天妃不是还有宝物相赠吗,这会也该舍得拿出来了吧?” 天妃笑的越发妖娆动人,媚眼如丝道,“这是当然。” 接着向旁边的仙仆使了个眼色,仙仆福了福身,低眉向后退了下去。 早听说天界的天妃极其喜爱收集奇珍异宝,邬箐殿中藏着许多法力斐然的宝贝。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主位之上,翘首以盼的等着瞻仰这件宝物。 君卿也早已是充满了好奇,既是天妃赏赐,看来必然是极为稀罕的。 不一会,便见到仙仆怀中抱着一个暗紫的盒子缓缓而来,天妃朝她吩咐了一句,她才又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 天妃纤纤玉手拾起盒子中的宝物看了一眼,又笑眼如春风的看向君卿道,“这宝物乃是天界上届的百花仙子卿离之物,玉绫剑,莫要小看了此剑,这柄剑可是刺伤过魔界昔日的大护法,如今的魔君的胸口的。” 顿了顿,续道,“这次比试你以剑法取胜,如此一来,送予你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君卿愣了一愣,耳畔扰扰,皆是一片嘈杂的交头接耳声。 “这不是卿离仙子的玉绫剑吗?” “没错,卿离仙子当年背叛天界,明明带着此剑一起去了魔宫了啊。” “听说,她后来死在了魔宫,这把剑也被当时的魔尊焚灭了,怎的又落到了天妃手中,重现三界?” 回过神时,玉绫剑悬在半空中,君卿一伸手,它便十分乖巧的飘飘然握在了她手心。 一阵头疼,眼前闪过一些不属于她记忆中的画面,君卿紧闭着双眸,脸色看上去有些痛苦。 天妃一双美眸精锐的审视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过了良久,掀了掀眼皮,才轻声道,“看来你也是这剑的有缘人啊。” 君卿抬起眸,一时间竟是哑然无言了,她仿佛是感受到了这柄剑的剑魂与自己竟是能心意相通。 默了一默,君卿随即正了神色道,“多谢天妃,君卿定会用此剑斩杀魔界所有妖魔。” 天妃瞅了瞅暗花刺绣的袖口,面色平静的唔了唔,没有再说话,眼神却是不着痕迹的瞟了座下的墨之一眼,心底里暗自盘算起了另一个计划出来。 这时,便听到天帝道,“此次君卿力压群雄拔得头筹,便破格将你提升为上仙,位列仙班,以后天界的钟林宫便是你的了。” 刹那间,一道金光破空而出,夺目刺耀,盘旋在君卿头顶,直贯而下。 君卿感到灵台似是被猛然打开,一股强烈的仙气涌入,丹田处聚满了仙力。那一刻,她便是真正的神仙了。 本以为事情便能就此告一段落,却不想天妃仔细的上下打量着君卿一遭,再次抿了抿唇道,“君卿上仙此番看上去还真是越发的仙气飘飘,与众不凡了,只是可惜终归还是一个人。” 她啧啧了两声,环顾了一圈,转而向天帝道,“不如我便来给天界的众位男子谋个福利,来场相亲,也算是给天宫再添上一件喜事,不知天帝以为如何?” 君卿大惊失色,手中的玉绫剑哐当的掉在了地上,她顿知失礼的俯下身去。 天帝不动声色的沉吟了一声,起身拂了拂袖道,“如此便由着你来安排吧。” 君卿张了张嘴巴,话音还堵在喉咙里,便被天帝的一句话活生生的噎了下去。她求救的目光在主位的两侧寻找着墨之的身影,却见他的位置不知何时早已人去杯空,只留下了满眼看热闹的仙僚尚未散去。 她仰头望了回天,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这世间,还有比她更倒霉的神仙吗? 好不容易成了上仙,还没顾得上喘口气,便被天妃一时兴起的拉着去作甚的相亲,且不说她完全没得那份心思,就算是有,她也不想违背心意,勉强自己的感情。 又看了眼墨之空空如也的座位上,君卿不禁嘀咕了起来,师傅他老人家真是一丁点都不厚道,徒弟千辛万苦的成了上仙却连一句道贺都没有便失踪了。 转念她又奇道,慕容封竟然也不见了,难不成是他伤势严重,墨之便带着他先行离开了? 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君卿失神的捡起地上的玉绫剑,浑然不觉天妃何时的走下了金阶,牵过她的手道,“君卿上仙可要随我到邬箐殿先准备一下?” 第四十八章 斗术大会(七) 千顷碧波,烟水朦胧。十里杏林,九曲长廊。朱红色的水榭中,身着素色裙裳的君卿,倚栏而立,手中折下一枝杏花随意的把玩着,偶尔弯腰素手拨弄下水面,惊起一池碧水,池面晕开阵阵涟漪,泛着柔和的波光。 波光映在灵动的眸底,越发衬托的容貌如同吹水芙蓉。仰面遥望着云深不知处,君卿满眼惆怅,一想到天妃“煞费苦心”安排的一场相亲宴,她便委实对眼前的美景没了兴趣,只剩下了耳畔传来的熟悉的叹息声。 她愤愤然的揪着手中枝杏上的杏花花瓣,握在手心里,口中怪里怪气的自言自语着,像墨之这种不负责任的师傅简直实在是太没人性了。竟然把这么如花似玉的徒弟抛在一边,倒是一点都不惦记着来找上一找。 越想越是生气,她把花瓣全然的丢在了池面上,望着温婉的杏花随着半池静水悠悠然的漂流着,她忽然想起了与白华在适俗仙尊的画卷中,也有着似曾相识的千里杏花林。 后来她又在想,那又如何,物是人非,她与白华之间终究不可能再回去了,她必须快刀斩断对他所有的念想才是。 “君卿上仙,天妃请您移步一趟铃莘林。” 身后的仙仆悄然无声的出现,打断了君卿所有正在进行的思路。 她点了点头,朝着来人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了。” 随意的透过清澈的池面,整理了一番,才由仙仆带路,去往了铃莘林。 铃莘林长在邬箐殿后,每一株铃莘花皆是天妃亲手栽种,五百年才开一次花,花开后千年不落。 因着此花灵气极重,又十分特殊,任何神兵利器一旦进入就会失去法力。听引路的仙仆说,五百年前,天帝曾与墨之天君相约来此比试过一番,两人皆是不用兵器,整整打了三日三夜,难解难分,最后墨之天君好像是一时分了神,饶是被天帝发现了空门,一击即中,他才输了下来。可君卿问到其中原委,仙仆却又摇头不知。 一路上她又给君卿讲了许多的天界趣闻,君卿茫然的点着头,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不知为何,一想到墨之她的眼皮便突突的跳个不停,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如今想回到仙宫却是又实在脱不了身,无可奈何,她只能安慰自己,墨之是天界战神,没有人能轻易伤害到他。 纵使心头上百般个不情愿,磨磨蹭蹭的还是来到了铃莘林中的石桌前。 石桌上摆放着一个圆形的漆木托盘,托盘内格局紧凑的放着一壶酒和几碟颜色艳丽的菜肴和糕点。 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位摇着纸扇的青衣男子看到君卿缓步走来,施施然的将扇子一寸寸收好,放回袖中,上前几步,斯文儒雅的向她拱了拱手,眼角弯起微微一笑。 君卿愣了一愣,别说,这个青衣男子委实与墨之的长相却有几分相似,只是墨之睥睨万物的气质,他却是半分没有。 仙仆知晓君卿不大识得天界的众仙,从旁小声的提醒道,“这位是羽萧宫的羽萧上仙。” 君卿唔了一唔,心想这人得自恋到什么程度,才能舍得把仙宫的宫名也用上自己的称号啊。 不过既然人家礼数周全,她也只好客客气气的颌了颌首,两人寒暄了片刻,仙仆眼尖识趣的退了下去,留下君卿一脸的不明所以,一会望望天,一会望着地,眼睛故意躲开面前之人的视线。 羽萧上仙抿了口手中的香茗,把折扇“啪”的一声放在袖口边,一边浮着茶叶沫,一边佯作不经意的抬眼留意着君卿道,“听说君卿上仙不过修行了几个月的时间,便用玄女剑法打败了渊守天君的徒弟徐毕安,当真是让人不免诧异连连呢。” 这话乍一听上去似乎没的什么不对,可君卿回过味来,却怎么都觉得话里有话,带着一股子的酸气。 她随手的抓起一枚模样精致的糕点一口咬下,还顾不得拭去嘴角的残渣,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一眼,含糊着谦虚道,“我也是侥幸,侥幸罢了。” “此话言之有理,我看也是侥幸。” 羽萧上仙褪去了方才的淡然的神色,眼角处带着一丝讽刺的斜眯着君卿,怎么看都是面带不善。 顿了顿,他紧接着抬起下巴又道,“我与徐毕安相识已久,他的修为和刀法我自然是再了解不过了,倘若不是某些人使诈,我绝对相信这次的上仙之位非他莫属。” 这话说的君卿怔了几怔,一口老血差点没当即从胸腔里气炸出来。她自然晓得此番她出人意料的拿下了上仙的位置,定然招来不少修行了几百年的还只是仙徒的人要在背地里挖苦消遣。只是她看不见,而今也能落了个清净。但相亲宴上,这么没头没脑的冷嘲热讽还是让她不由的添上了一分堵,这羽萧上仙到底是来刻意为好友打抱不平吗? 眸底瞬时的冷了下来,她眼尾蕴着几分怒色的望向羽萧上仙道,“纵使是侥幸,也要有那份实力,若是没了实力,就是机会来了,也是无用。” “谈及实力,我当推徐毕安,他早已声名远播,不是你等修行尚浅的方可相提并论的。” 羽萧上仙不依不饶,没有一丁点退让的意思出来。 君卿也跟着急了起来,板着脸道,“我乃是天帝亲自封赐的上仙之位,难道羽萧上仙是在质疑天帝的不公吗?” “在下不敢。” 羽萧上仙说着朝着天帝的仙宫所在拜了一拜,目光一凝道,“天帝英明神武,定然会还徐毕安一个公道。” 冥顽不灵,君卿扭过头,懒得理他。 羽萧上仙咳嗽了两声,似是意识到了言语冒失,拿起折扇信手摇着,讪讪笑了笑道,“不过君卿上仙所言也对,”思索了一会,他从石桌上端着一杯茶递到君卿面前续道,“上仙可要喝杯茶降降火?” 原本还想着铃莘林中景致倒也不差,可这番三言两语下来,连带着托盘中的菜肴,诚然皆让君卿失了兴致。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想着不如告辞。才拜了别,抬脚还未动,便觉得双腿骤然变的异常沉重。 回头瞥了一眼,正看到羽萧上仙昂着那张酷似墨之的脸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君卿上仙,你不能这么抛弃我,你这一走,只怕是流年寂寂,我俩从此再也难续前缘了啊。” 他一边用手捶着地,另一手却是死死的揪着头上高高束起的青丝,一缕一缕丢在了地上。 君卿惊呆了。他与她何谈抛弃,又哪里来的前缘要续! 呆完之后,看着地上披头散发的男子她突然感到后背阵阵发凉,这羽萧上仙莫不是脑子有毛病?方才不还一副高贵冷艳的气势,转眼间,便疯魔了? 不过盏茶之后,君卿便全然的明白了过来。 原是天妃悄然的隐身在了不远处,本是出于好意的想要瞧瞧两人进展如何,却是正撞上了“君卿冷脸拒绝羽萧上仙”的一幕。 天妃顺水推舟的认为君卿是对她挑选的人选不满意,驳了她的面子,又心疼的瞅了眼要死要活的羽萧上仙,随即下旨,责令君卿在百墨堂抄写经书百卷,作为安抚羽萧上仙之意。 君卿有口难辩,却不料世间竟是还有如此阴险奸诈的仙人。她突然想,白华纵使狠心,与之相比,完全称得上君子两个字了。 百墨堂内除了几盏昏黄的枯灯,就是满屋子的经书仙籍。虽说抄经书看上去是枯燥了些,可眼下却使她难得的静下心来。抄了一会,有些倦了,她起身走了两步,不经意间瞥见堂外似乎有个影子若有若现,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君卿未做多想,身体自主的向前挪动了两步,慢慢的凑了上去。星目一瞪,方才发现,眼前躺着一只周身散发着红光的鸟儿,细如柳枝的左腿上向外渗着血,翅膀有气无力的拍打着,口中发出凄厉的哀鸣声。 看样子它似乎是受伤了,君卿本想把它先移动到堂内,可一碰上它,又会被翅膀上的浓郁的火焰灼伤。反复试了几次,皆是如此。可又不能放任不管,索性便忍主剧痛,一鼓作气抱起了它。 待到再把它平稳的放下之后,君卿的衣服已经被烧毁,手臂也跟着受了伤。望着鸟儿黑黑的小眼珠里透着茫然的哀伤,顾不得自己,便用仙术先为它平复伤口。 过了一会儿,鸟儿好似是有些好转了起来,君卿这才放下心,又开始用自愈术给自己疗伤。半晌,见君卿终于睁开了眼,鸟儿立刻不停的扑扇着翅膀,向她示好。 君卿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红色的圆头顶,瞳孔里耀着几分宠溺。低下头,却是在它的左腿根部发现了一张白色的小纸条。旋即,好奇的打开来看,顿时怔了一怔。 这纸条上字迹,分明出自师傅墨之之手,再仔细的瞧了一遍之后,她才终于明白,原来这只火鸟是墨之派来给她送信的。他在信上说,这几日在青灵峰杀妖,委实分身乏力的紧,无法去天宫瞧她,让她照顾好自己。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处处小心,守好规矩,免得遭了惩处。 读着读着,君卿的眼泪便吧嗒吧嗒的落在了白纸黑字的空隙间。嘴上赌气的大骂着墨之终于有了良心,想起了她,再抬眸间,却是泪眼迷离的望着百墨堂外的朵朵浮云,心是满怀。 第四十九章 斗术大会(八) 百墨堂离邬箐殿十分的远,没了楼台亭榭,花草稀落,四周越发显得荒凉无趣。唯有在角落处的屋檐下,隔着冰凉的青石墙外羞答答的探出一枝杏花来。点点暗香窜入鼻尖,君卿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终于顺着香味将枝头上孤零零的乳白花瓣摘了下来,放在门口半晌,风干之后夹在苍白的纸张中,直到纸张沾染上杏花花香,才磨了墨,提笔给墨之回信。 信最初的内容大抵是“墨之吾师,劳烦挂念,几日不见,思之甚切。” 转念又后悔的揉成一团皱巴巴的纸,扔在暗红的桌案下。 后来,她开始跟墨之讲在天宫中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儿,写着写着才发现,原来这些皆是由仙仆的口中告知于她的,想来墨之大约早已知晓,便又揉成了团,扔了下去。 三番五次的折腾了一个晚上,眼看着天色即将大亮,君卿坐于案前,托着腮,凝视着窗外,清冷肃杀。 低头,笔尖在宣纸上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次的信很长,平平淡淡的描述着天宫内千年不变的景色,温温和和的交代着她在天宫中的所作所为,只在临末时说了句想看一看仙宫里的漫天白色桃花雨了。 停笔后,看了眼身旁的红色的鸟儿,又一时好奇的多加了一句,此鸟唤作何名? 一夜风雨,不知惊落了多少琼枝,扰的人心乱作一团。君卿一会儿担心鸟儿伤势未好,翻了个身,又担心起墨之作战时若是收到了回信会否分心,实难入眠。 索性第二日清晨一大早便起来执笔抄写着一卷经书,忽听堂外鸟儿啼鸣,顿时欣喜的跑了出去,果然便看到鸟儿的腿部又是一封回信。 墨之在信上回复说,此鸟儿唤作鸿离,是上古的神兽之一。曾有过一个关于它的传说,鸿离凄凄,只为迷裳,其中便是如此形容它的。每只鸿离刚出生的时候,与普通鸟儿外表并无不同,相反的它翅膀无力,却不能飞。只有在遇上另外一种名叫迷裳的鸟儿后,将它吃到腹中,便会生出一对火翼,好似披一件五彩霞衣,啾啾而鸣,飞行千里,成为真正的鸟中之王。然而,鸿离的一生也只会哀鸣一次,便是在迷裳死后。 君卿这才想起,初见鸿离之时,似乎也听到了哀鸣。再向下看,便看到墨之接着提起,这只鸿离是五百年前一位交好的仙子所赠,因一直养在身边,也从不曾遇上过迷裳鸟,但它却又偏偏与众不同,脉络结实,在墨之的教导下,也慢慢的学会了笨拙的飞行。直到日前,从天宫回来之后,看到它肋上生出的火翼,墨之便知,终究还是没能替它改变既定的命运。 君卿捧着书信唏嘘了一声,堂外传来了鸿离的欢鸣声。她又想起了在景云镇中遇到的两个乞丐,前者是因为她的好心,命数无端被改,后者又是因为她的忧心,化作厉鬼。到底是冥冥中一切自有天定吗,饶是如何努力,也逃不出命数两个字。那么她呢,她的命运又是怎么样的呢? 君卿的指尖轻轻的摩挲过细如凝脂的宣纸,终是停在了信上最后的一句话处。 墨之在上看似平淡的写道,“仙宫的桃树恰也开花了,阿萌陪我在树下下棋,白棋子下,我又想起了你。” 仅仅一个“又”字却是让君卿愣了半晌,晃过神时脸上早已潮湿一片。 她迫切的想要回到无量仙宫,想要回到墨之的身边。饶是他也已然回来了,君卿的念头愈发的强烈了。 可眼下她是受了惩处才被天妃关在了这里,纵使墨之真的来了,只怕没有天妃的点头,他也不能贸然的带她离开的吧。 叹了口气,她拿起笔,淡淡的回了一句,“墙头的杏花开了,极是好看。”便由着鸿离那么的带了回去。 随后翻了几眼经书,却再也一丁点看不进去。啪的一声复又合上,君卿显然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门外骤然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君卿诧异,这种地方还会有人来吗? 带着几分不耐的目光打眼瞧去,却是见天妃由几名仙仆扶着施施然的从堂外走了进来。 君卿连忙的上前跪拜,天妃紧走了几步,挡在她之前,笑着阻止她道,“君卿上仙这几日在百墨堂受委屈了,我是特意前来亲自接你离开的。” 君卿一怔,反应过来时,心里早已乐开了花,面上却还克制着,一脸淡然的低声道,“多谢天妃宽恕,是君卿失礼在先。” 天妃亲厚的替她拢了拢肩头上的青丝,轻摇着头叹息道,“后来我又找人仔细的打探过那天的事情了,是那羽萧上仙无礼在先,我竟是错信了他,没想到他是那种为人。” 顿了一顿,她又目光灼灼的看着君卿,诚恳道,“你不会因此怪我糊涂吧?” 没想到天妃竟然还会去刻意的打探,如今又是还了自己一个清白,君卿眼底净是感激的望着天妃,旋即,拜了一拜道,“天妃千万别这么说,君卿愧不敢当。” 之后,天妃扶起君卿,拉着她坐到了桌案边,似是思索了良久,才开口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奉了天帝的旨意,来请你去重华宫里走一遭的。” 君卿一惊,继而定下神来,又不解道,“天帝让我去重华宫,敢问天妃一句,所为何事啊?” 天妃笑盈盈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约是些十分重要的事情吧,不然也不会让我亲自过来请你了。” 这个“请”字饶是让君卿心头紧了一紧,再看天妃似乎也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意思,便颌了颌首,随着天妃一同去向了重华宫中。 刚走进重华宫内,君卿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一侧一袭青衫,身姿清然的墨之。几日未见,他的神色看上去似乎憔悴了不少。她本想是上前先跟师傅打个招呼,可又见四下肃杀一片,当即又灰溜溜的退了下来。 第五十章 仙魔大战(一) 重华宫中除了墨之,还有几位君卿不大识得的上仙也在。她左右的环顾了一圈,见身前的天妃始终未曾说话,也只好乖乖的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斗术大会才刚告一段落,魔界的人就开始来犯我天界,墨之这件事你怎么看?” 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天妃和君卿,天帝看了眼金阶下的墨之,面色凝重的半合着眼皮道。 墨之脸上是与往日里完全不同的肃然,紧锁着眉头,微垂着目光道,“魔界自从上一次的仙魔大战之后,元气大伤,原是已经不堪一击了,可又如此崛起,让众仙者连连溃败,皆是因为魔界的大护法如今成了魔君。” “正如天君所言,可也不会一个区区的护法就能让整个魔界突然崛起,速度之快可是让我天界措手不及啊。” 显然说话的这位上仙并不认同的墨之的看法,旁边一位身躯庞大的圆脑袋神仙摇了把破烂的扑扇笑呵呵的眯着眼瞧向他道,“虚清上仙这就是你不了解情形了,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位魔界的大护法,当年眼界清高的卿离仙子还不是被他迷的神魂颠倒,最后连命都丢在了魔宫之内。” 虚清上仙闻言,眼风里不经意的瞟了眼墨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嗤鼻一笑道,“若是这么一说的话,怪不得堂堂的墨之天君也会对这位魔君如此上心。” 天帝不动声色的冷哼了一声,宫内霎时又沉寂了下来。 天妃恰时的走了上去,从仙仆手上端过一杯茶,纤纤玉手轻浮着茶叶沫,望向天帝柔声细语道,“想必天帝心中已然有了打算,不然也不会让我把君卿上仙也带到这里来了吧。” 话音落下,众人这才把目光全部投向了君卿的身上,第一次站在这种地方,君卿的心里明显没有底气的紧。但又想到她是墨之的徒弟,断然不能给他丢了面子,便又正了正神色,方才跪了下来。 天帝淡淡的命她起了身,接过天妃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道,“魔界的线人传来消息,说魔宫的魔君接下来还有大动作,只是不管他有什么大动作,天界也必须先下手为强,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天帝说的对。”方才的虚清上仙连连的附和道。 天帝瞥了他一眼,却是不作理会,直接越过他,视线落在了墨之脸上道,“如今的魔界和早前的魔界已经不一样了,听说那位魔君的法力更是不容小觑,墨之天君此次前去打头阵的话,可有必胜的把握?” 他的话听上去是在试探墨之,诚然便是等于让墨之无路可退。 虽说是临危受命,墨之也是谨慎的斟酌了一番,方才道,“只能先去打探下魔界的虚实,然后再想出一个周密的对策出来。” 天帝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君卿,笑着道,“如此甚好,便让君卿上仙陪你一同前往,也好有个帮手在。” 墨之还想说些什么,君卿却是抢先一步的揽过话道,“君卿定不负天帝所望,必要全歼魔君。” 天妃抬了抬袖,掩嘴而笑道,“君卿上仙果然不愧是墨之天君调教出来的徒弟。” 天帝紧接着站起身,凝眉下令道,“墨之天君,君卿上仙,这一次就命你们率领三万天兵天将前去魔界打头阵,我会让渊守天君带领八万天兵天将随时待命,接应你们。这一次定要将魔界全数覆灭。” 墨之神色闪过几丝犹豫,却还是承了命,未有一刻耽误,当下与君卿整装待发而去。 这是君卿此生所历第一场的战争,一路上墨之始终目光锋锐,唇锋紧抿。 乌云满天,狂风怒吼,猎猎长风吹得墨之战甲铿锵有声,他的身后三万天兵天将蓄势待发,只需一声令下,瞬间便会杀进魔界,闯入魔宫。 魔界的结界处,魔君白华一袭黑衣迎风而立,这次再见他,他变得越发的让人难以接近了。君卿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睛里除了冷冷的杀意,再无其他。 墨之看着孤身一人前来的白华,淡然喟叹道,“魔君一人前来迎战我三万天兵天将,竟是如此没把天界放在眼中?还是已然做了必死的念头?” 白华冷峻的脸上凛然一笑道,“自然是我一人足以让你们有来无回。” 墨之依旧淡淡一笑,冷静自持道,“不愧是魔君,只可惜这次我绝对要杀了你。” 君卿依稀的瞧见他的眸底闪过一抹浓郁的恨意,瞬间散发的寒意让她也不由的心头震了一震。她总感觉墨之对白华的恨意不止是出于他的身份,仿佛另有缘由。 不容得她细细想,却听到白华忽然的提高声音,扬眉一笑道,“你们天界已经无人可派了,居然连小小的仙徒都可以来除魔卫道了吗?” 原是不想与他过多交涉,可如今他这番话出口,君卿立刻气血上头,飞身掠过众人的头顶,手上当即幻化出玉绫剑,抵在了白华的脖颈上,旋即身形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与他冷面而立。 “这把玉绫剑你从何而得?” 显然并不在意此刻的危险,白华的心思全然放在了这柄剑上,目光紧迫的望着君卿,等着她来给出一个答案。 君卿握了握手心,五指用力一挥,瞬时划过白华的肩头,喷涌出一片血光来。她佯作镇定的望着一脸惊疑的白华,眸中波光氤氲道,“我乃是天帝亲自封赐的上仙,天界神兵众多,岂会轻易理会你们这种妖魔。对付你,只需要我便够了。” 白华却像是没听到她这番话,只是死死的抓着她的胳膊,不停的问道,“这把玉绫剑你是从哪里来的?” 君卿被他逼的急了,剑锋指天,欲要朝他一挥而下,可剑身悬在了半空,身体却硬是不听使唤的动不了一下。事到如今,她还是下不去手吗? 一条紫色的长绫忽而从魔界中飞出,将君卿手中的剑打落在地,又揽过白华,将他带去了其主人的身边。 君卿愣了一愣,随后捏了个咒语,剑又回到了手中,继而抬眼望去,却见菱萧正在用灵力为白华愈合伤口。 还没等到回过神来,两边的天兵与妖魔已然混战作一团。 第五十二章 仙魔大战(二) 天界和魔界的这场大战从开始到结束整整打了十日十夜。 十日十夜,刀光剑影,血红漫天。君卿原本以为此次天帝派了三万天兵天将来打头阵,又有墨之这位不败的战神坐镇,必然是有把握铲除魔界的一干人等。 岂料,魔界像是对墨之的阵法了如指掌,将天兵们打的节节败退,最后溃不成军,墨之逼不得已耗了许多的元气,使出了移形之术,众人才勉强的暂时退到了葛峰山下。可魔君白华随后带着十万妖兵魔将便紧追了上来,没有给天界一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葛峰山下,两军分别排开各自对峙,风卷残云,千里肃杀。墨之纵使元神大伤,却也不得不出面迎战白华。拼尽全力接下一掌之后,当即心脉震了几震,他心里十分清楚,再这么下去,所有的人都将死在这里。 如今他只有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渊守天君的身上,方才刚到葛峰山时,他特意的向其用千里传言说明了用意,渊守天君也应允,马上便会赶来。 僵持了半晌,魔界一方始终没有攻击,另外一方也只有按兵不动。他们处在劣势,眼下在墨之看来,能多拖延上一刻钟,便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待到渊守天君,才真正是天界威风的时刻。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等来救兵,魔君白华一声令下,早已士气大损,所剩无几的天兵们犹如强弩之末,只是一炷香的功夫,便全军覆没。 墨之泛着寒光的铁甲,全然染成了鲜艳的红色,他手握玄铁剑,强忍着拗动的扫视着脚下的尸横遍野,片刻,目光冷冽的挥剑向白华而去,终究却是无济于事的败下阵来。 君卿满心好奇,墨之的修为明明与白华不相上下,虽说兀然的护全那么多人离开是有些吃力,但是也不应该在这般不堪一击。显然白华也注意到了一点,单手抓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墨之,视线一凛的望向他道, “你怎会受了如此重伤?” 墨之微微合上双眸,却是并未答他。 君卿见状,立刻跃身上前,正要出手从白华手中把墨之救回来。却见他忽然的转过头,唇边血迹未干的瞥向君卿笑了一笑道, “日后千万记得勤加修炼,莫要再贪玩了。” 言罢,从袖口中祭出灭神鼎来,君卿只知上回墨之将灭神鼎一剑劈开,才将困在鼎中的她救了出来,她却不知他何时竟然又把灭神鼎重铸修补,而今又拿来对付白华。 灭神鼎内熊熊业火能够烧毁世间万物,倘是似君卿这般修为等级较低的人,进去之后不消半天便会化为灰烬。饶是白华早已修炼千年,灭神鼎再是神兵利器,大抵也不能伤他多少吧。 这个道理君卿明白,白华自然也是晓得。他不屑一顾的睇了眼墨之,冷冷一笑道, “你以为区区的灭神鼎能困得住我吗?” 墨之勉力的支撑着站了起来,眼尾处漠然的回他呵呵一笑道, “不试试你又怎知结果如何?” 话音落下,灭神鼎向空中一抛,顿时变大数倍,鼎的上界随之溢出灼目的红光,君卿逆光向前,欲要伸手阻止他,诚然四周仙力太重,她委实一步也近身不得。 越来越盛的红光之中,墨之扯了扯唇角,冲她淡淡一笑,亦如在桃源村中初次相见之时的飘飘欲仙。他笑着对她说道,“姑娘,你可愿随我修仙。” 彼时,君卿还未来得及张口,墨之已然持着剑,用自己的血开启了灭神鼎,继而跳入鼎中,元神与灭天鼎合二为一,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把白华锁在鼎内。诚然白华也没想过墨之竟是如此决绝,只有也使出了毕生的法力方能抵挡。就在灭神鼎四周爆出血一般的红之际,菱萧及时赶到带走了身受重伤的白华,到底还是墨之彻彻底底的输了。 后来,君卿抱着鲜血淋漓的墨之,目光中越发冰冷,闪着嗜血的杀意。那抹杀意终是化作癫狂之态,翻手握过玄铁剑,将染着墨之鲜血的剑柄用力的朝地上插了下去,仰天发誓道, “师傅,我一定要亲手杀了白华为你报仇。” 踏过横陈一片的尸身,君卿满面是血的背着白华不顾一切的闯进了天宫之内,寻到了正在同天妃饮茶下棋的天帝,扑通跪地高呼道, “天帝,求你救救我师傅,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师傅。” 天帝抬头,睇了眼君卿背上面如死灰的墨之,眉心一动,泰然自若的掷下一枚黑子道, “只怕我也是有心无力,你师傅他已经仙逝了。” 君卿拼命的摇着头,哭着拉扯着天帝的衣角不知所云道, “不会的,不会的,师傅他怎么会死,他可是天界的天君,天帝您一定有办法让他死而复生的。” 天帝愤然的站起身,负手而立。眼风里嫌恶的瞟了她一眼,向外避了一避道, “朕说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难道你认为朕便是那种见死不救的冷血之人?” 君卿阴狠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的扶地而起,咬字硬声道, “你若非不是冷血之人,我与师傅被困葛峰山之时,你又在做什么!” 不等天帝再开口,君卿从怀中掏出破天扇翻手一挽,霎时卷起滔天狂风,石桌上的棋盘顺势滚落了下去,黑子和白子散乱了一地。 天帝大怒,说着便要下令将君卿打入了幽冥炼狱之中。天妃在旁笑着拦了下来,随即望着君卿怒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不想活了吗?” 君卿神色涣散的抬起眸,凝视着面前的帝后二人,十指紧扣着手中的破天扇,哈哈一笑道, “倘是墨之死了,我定是要让你们这些人全部一起陪葬。” 天帝的眸中越发的杀意冷然,天妃仍是拦着,拢了拢方才吹乱的衣衫,瞅了她一眼,嗤鼻轻笑道, “诚然是陪葬,也应该是你第一个才对,倘若不是因为你,墨之天君又怎会受了三道轰天雷,性命垂危呢。” “你说什么?”君卿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天妃一身华服走至她身边,矜持一笑道, “你以为他为何让我故意设计留你在天宫之中,还不是担心你知道后自责难受吗?” 顿了一顿,她气息吐兰的凑近她耳畔小声道, “你倒是千年的造化,修了这么一个好师傅。” 君卿愣了一愣,还想再问个清楚,身后的天兵天将已然将她用捆仙绳五花大绑的押往了幽冥炼狱里去。 天界的墨之天君死在了魔君的手下,这消息一经传开,魔界的妖魔们瞬间个个对魔君越发的佩服的紧。 菱萧带白华回到魔宫之中,下令把所有的消息全部封锁,不准向外泄露一句,自己则将他带到了魔界的碧青池中疗伤。而另一边的西古听说白华随时有元神俱灭的危险,也不顾妖仆的一再阻拦闯入了碧青池中,准备趁机劝菱萧将他除之后快。 可来到碧青池前他却明显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住了,阵阵阴风包围之中,菱萧赤身**的与白华在池中对坐,正在把自己千年的修行皆然的度过给他。 西古当然晓得,一旦没了修行,菱萧便会与凡人再无差异,反而要加剧生老病死的速度。换言之,则是不出几日,菱萧就会迅速老死。他不能忍受三界唯一的亲人就这么离他而去,他不断的大喊道, “住手啊,姐姐,你快住手啊!” 可换来的只有池内四壁上向下渗漏的滴水声,仿佛一记记的重击敲在西古的心头,他的面色十分痛苦。耳边轰然四鸣,他双膝跪倒在地,望着脸色愈是苍白的姐姐,双拳攥紧道,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为什么!” 他的哭喊声终究还是没能让菱萧停下来,待到白华再次的睁开了眼,恰好看到菱萧满头大汗的倒在了他的怀里,他瞥了眼池上的西古,似是瞬间的反应了过来。随手从池边拿过两人的衣服,捏个诀幻化在身,带着她从池水里飞了上来。 西古见到姐姐,激动的一把抱着她不停的摇晃道,“姐姐,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白华见状,一言不发的把菱萧从他怀中拉了过来,双手抚上她的背,开始为她运气。可到底菱萧受的不是伤,如今这股子妖气无端的窜入她的五脏六腑之中,冷的她浑身瑟瑟发抖,鬓边的也随后霜染青丝,眼角的皱纹也是越发深刻。 西古眼底诧异的看着姐姐身体的变化,想到平日里姐姐最在意的便是她的容貌,倘是她清醒之后,看到这番的模样,又是如何能承受住这份打击?思至此处,他眼角发狠的将白华睇着,咬牙切齿道, “我姐姐这么做,全然都是为了救你,若不是不想她一片苦心付之流水,我真想现在就亲手杀了你。” 白华也没想到菱萧竟会做出如此的举动,凝望着怀里如同枯槁的蝴蝶一般面无血色的菱萧,他紧抿着唇,慎重的掂量一遭过后,郑重其事道, “明日我便与菱萧成亲。” 西古怔了一怔,片刻,冷着脸问道,“你可是真心实意?” 白华手指婆娑着菱萧的额头道,“自然,一心一意。” 虚弱之中的菱萧听到这番话,抓着白华袖口的指头动了一动,温柔含笑道,“好,我们成亲。” 第五十三章 奈何情深(一) 九霄之上的天宫,金光万道,明霞幌幌。而位于天宫东侧的幽冥炼狱,实则是专门用来囚禁受了罚的神仙一方看似无边无际的枯木林,这里花草无香,黑雾笼罩,四周是终日终夜烧不尽的幽冥之火。 君卿被困在其中的一颗枯木之内,外表乍看,并无特别之处,蓝光浮动的结界内却是每隔上一个时辰,便会划过三道天雷电火,火焰如同五雷轰顶撕裂着她的皮肉,几次三番欲要昏死过去,君卿便用牙齿狠狠的咬上受伤的地方,时刻的让灵台保持着清明,她现在不可以睡,一刻钟都不可以,她要想办法离开,墨之还在等着她,她一定要尽快的回到他身边才是。 可天帝设下的结界进来都并不容易,又何况是凭着她的那点修为妄想逃的出去呢。她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痛恨自己没能多生上几千年,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恨极了自己,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低下头,看着莹白的皮肉向外绽开,不断的涌着血,她想起了彼时满身是血被她抱在怀中的墨之,心底骤然的一疼,强忍着的泪腺顿时崩溃,痛哭出声。但凡她平时修行的时候用功一点点,就可以保护的了墨之,但凡她再聪明上一点点,就不会连他身受重伤也浑然不知,或许,最后便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仰面望着结界的上方,口中念了一句墨之,她的手掌上当即幻化出泛着寒光的玉绫剑,冰凉彻骨的冷意袭上光滑的脖颈,君卿暗忖,既是救不了他,不如便随他一同去了。 双眸缓缓闭上,剑气忽然消失。她愣了一愣,猛然的睁开眼,看着迎面而立,面色凝重的天妃,脱口喃喃道, “天妃,你怎么会……” 似是并未瞧见她的满脸疑惑,天妃悠悠然扫视完一圈之后,目光最终的落在了君卿的身上,绝美的容颜上轻轻一笑道, “你若是想死,我随时可以成全你,但你若是死了,茫茫三界,又有谁能救得了墨之呢?” 一席话绕在君卿心头震了几震,定下神却又想起天帝所言,墨之已然仙去,又是一脸怀疑的睇着天妃冷笑道, “连天帝都说了无能为力,我不过一个修为尚浅的小仙,又如何能令他起死回生。” 天妃柔腻一笑,眉宇间净是妖娆的不紧不慢道,“我若是有一办法可以救他,你可愿亲身一试?” 君卿听完立刻便道,“你有什么办法?” 天妃拢了拢衣衫,美目中含着精锐,但笑不语。 君卿静下心来,思索了片刻,还是将萦绕在脑海中的困惑问了出来道, “敢问天妃为何不惜与天帝作对,难道只是为了特意来此告诉我这个办法的吗?” 天妃眼中闪过一瞬的慌色,很快,眸底又是平静如水道, “墨之乃是天界不败的天君,他若能活,对天帝自然也有裨益。” 如此说来,似乎也对。君卿虽是仍然不解,但此刻救人心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紧接着追问道, “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天妃眼波流转,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瞥了眼早已焦急的满头大汗的君卿,悠悠然的抿唇一笑道, “办法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只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些事还要提前的确认一下。” “你说。”君卿眼下没心思同她绕弯子。 天妃倒也痛快的直截了当道,“这第一件事便是,今日我见你之后,你绝对不可以同任何人提起一句,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君卿没有犹豫的当即道,“好,我答应你。” 虽然不知道天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不过有一丝能救活墨之的机会,她都不想轻易放过。 天妃点了点头,转过身,似是沉思了一会儿,回过头又道, “第二件事便是,你此番一旦离开幽冥炼狱,从此天界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处,茫茫三界,你必然也会被天兵天将四处追杀,你可果真想好了?” 君卿悄然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而淡淡一笑道,“若非是师傅带我修仙,这世上可能早已没了君卿,若师傅真能重新活过来,不做神仙又能如何?” 天妃笑了一笑,沉声道,“你师傅总算是没有看走眼。”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何办法了吗?”君卿明显的没有了耐心,不愿与其多说一句。 天妃眼风里虚虚的瞟了她一眼,视线落在金线织就的锦绣袖口又道, “墨之将自己的元神与灭神鼎合二为一,灭神鼎没了,便等于他也要随之魂飞魄散。” 顿了一顿,看着君卿凛然的眸心,抬了抬眼皮续道, “可若是这灭神鼎能重现,墨之的魂魄也便能借着神鼎一点点修补,他也自然能重新活过来了。” 君卿闻言,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不出的又惊又喜。须臾之间,她似是又想到了拧眉道, “可灭神鼎乃是天界的神兵利器,又是如何才能使它重现呢?” “只需要找到一个人即可。”天妃软声道。 “谁?” “这灭神鼎真正的主人,虚空山上的玄夜尊者。” “玄夜尊者?”君卿重复了一遍,却是从来没听说过三界之内还藏着如此厉害的一位人物。 天妃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摇摇头道, “他可并非是神仙。” “难道是妖魔?”君卿一怔道。 “非也。” “那他是……”君卿有些不明所以了,不是天界,又不是魔界,总不至于是一介凡人吧? 天妃默了一默,笑着答道,“他乃是上一任天帝的同门师弟。” “……”君卿还是稀里糊涂的很,不过如今她更加犯难的是她连这幽冥炼狱尚且出不去,又怎么去三界中找寻这么一个难如登天的人出来呢。 天妃垂下视线,及时的将她望着道,“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能不能找到这位玄夜尊者便是你与墨之的造化了。” 君卿不胜感激的朝着天妃拜了一拜道,“多谢天妃大恩大德。” 天妃挥了挥衣袖,浮云缱绻,两人已然来到了天宫的结界处。下视茫茫,她微微叹了一叹低声道, “我也只能送你到此了。” 君卿顾不得再客气下去,随后冲她颌了颌首,旋身离去。 天妃后又用千里传言告诉她,墨之的肉身冰封在无量仙宫的后山之中,让她尽管放心。难得天妃竟是如此费心,君卿不免诧异,她和墨之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可容不得细细想来,她必须抓紧时间飞往虚空山。 第五十四章 奈何情深(二) 隐在云团中的朵朵仙山自脚下飘闪而过,落在眼底些些青头。君卿运气凝神的御风急行,薄雾吹开,茫然四顾里却是瞧见虚空山转眼便在脚下。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欣喜,想来依照天妃所言,只需找到玄夜尊者就能让墨之起死回生,她的身形越发的疾快。 正要从云头上落下地面之际,全身骤然变的一动也不能动,她感觉似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困在了其中,挣扎中瞧见一片黑云笼罩在她的头顶,仔细定睛一看,只见黑云上密密麻麻的皆是一排排的天兵天将,而站在众将最前面的那个人,不由的让她讶了一讶。 讶完之后,再仔细看向那人,褪去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一身墨衣战甲把面目衬托的越发冷然精明,身姿挺拔。他眸中锐芒乍现的盯着君卿,良久,才闭了闭眼睛,沉声道, “君卿上仙私自逃出幽冥炼狱,奉天帝旨意,我是特意前来擒你回天宫交差。” 君卿身陷在金丝缕缕的天网中,双臂艰难的向侧挪了一挪,斜睨向他道, “我若是不乖乖就范,云游师叔莫不是要在此处杀了我吗?” “你应该知晓,天丝网乃是天宫里的宝物,刀枪不入,固若金汤,别说是你,就是我陷在其中,也尚且逃不出去,你又何必徒劳?” 云游面色的凝重望着她,口气也完全似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戏谑玩笑,充满了严峻凛然。 须臾,他叹了口气,眉头微蹙的将她望着沉声道, “君卿,你又何必逃出来,你以为你逃得过天帝的手掌心吗?” 君卿垂下眼睑,看着近在眼前的虚空山,眼底一阵波光暗动。诚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她便要如此轻易的放弃吗? 不,她一定要找到玄夜尊者,一定要把师父的魂魄重新修补回来! 抬眸间,目光恳切的凝目向云游道, “师叔,我求您了,放了我这一次,我要去虚空山,我要去救师父。” 她本以为云游在明白她的一番用意之后,会有一丝丝的动容。可他波澜不惊的眼神中愈是冰冷的横眉硬声道,“你若是不肯好言听劝,不要怪我不念及昔日情意。” 君卿闭目捏了个诀,手中幻化出了玉绫剑,可无奈她如今动弹不得,只能尽量的静下心来,尝试着用意念控制剑魂。 紧接着,仿佛是真的感知到了剑魂,一股深沉的仙气灌入君卿的丹田之内,双拳紧握,再睁开眸,却见玉绫剑似是听懂了她的心思,一道夺目的白光从天而降,将天丝网从中一剑劈开,君卿顺势从网中逃了出来。 手执剑柄,剑锋指向云游,她似笑非笑道, “你若真的还顾念一点情意,放了我又能如何?究竟是向天帝交差重要,还是墨之的命重要,你难道忘了他是你的同门师兄了吗?” 云游倒是淡定的瞥了她一眼,轻轻一笑道, “你当真以为天妃对你说的全是实情,你可知是谁告诉了天帝你私自逃出了幽冥炼狱之事?” 君卿眉心一紧,当即一愣。云游如何得知她与天妃之间的谈话?莫非是天妃这么快便暴露了? 云游侧过身,似是没瞧见她的愕然一般,望了一会天边,又望向她道,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天妃故意安排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在天界再无立足之地。” 不等君卿再思考下去,他眼神中黯了一黯,续又道, “墨之他已经仙去了,天帝都说了无能为力,你认为这世上还有何人能救得活他吗?” 这个道理君卿当然晓知,饶是天妃说的言之凿凿,她又怎么能置若罔闻。 咬了咬下唇,她灵动的眸间水雾氤氲,却又极快的冷哼一声道,“不可能,天妃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的对付我。” 云游默了一默,嘴角抽动了几下道,“这些事你日后自会知晓。” 言罢,便从腰间掏出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葫芦,抛向空中,葫芦口向下,霎时发出阵阵阴风。那风似是长出了无数只手,抓着君卿一个劲的往里拉。君卿用剑勉强的挡在身前,终究是没能敌过,整个被吸了进去。 眼前霎时漆黑阴冷起来,君卿在葫芦里大骂着云游无情无义,云游手上不紧不慢的晃动了几下,又把葫芦挂在了腰间。君卿被晃的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定下心来,耳朵贴上葫芦内壁,隐约听到外面清晰的风声,约莫着大抵是云游正在前返天宫的路上。 以前只知云游的葫芦里装的皆是上好的桃花酿,却不曾想这小小葫芦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法力,君卿心想,云游他到底不愧是墨之的师弟。一路上她都在上蹿下跳的研究着如何从葫芦里逃出去,等到云游将她从葫芦中放出来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提剑,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天宫的朝堂之中。 天帝满面威严的坐在金阶之上,眼皮半阖,看不出脸上是何种情绪。天妃在下不动声色的垂目瞧着些什么,视线未曾落到君卿身上一刻。君卿蓦然想起在幽冥炼狱中答应过她,绝对不将与她相见之事同任何人提起,便也匆匆的瞟了她一眼,朝着天帝拜了一拜。 天帝抬了抬眼皮,面色淡漠的冷声道, “君卿上仙不是该在幽冥炼狱中反思己身,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了?” 君卿抱起双拳,低头如实道,“君卿自知擅自闯出幽冥炼狱是大罪,还请天帝可以宽容我一些时日,待我办完这桩事,愿意任凭天帝发落。” 天帝默了一默,忽而哈哈一笑,厉声道,“待到你前去魔界投靠白华,然后同他一起来对付我天界吗?” 君卿一脸不解的抬头望向天帝,跪了下来道,“君卿不懂天帝您的意思。” “不懂?” 天帝睇了她一眼,目光一寒道, “此次你与墨之天君被困葛峰山,三万天兵天将和墨之天君全然死在了魔界,唯独你毫发无损的走了出来,你可有何解释?” 她这才终于明白,天帝的言下之意是怀疑她与魔界通风报信,害死了她的师父。她立刻垂首道, “天帝圣明,墨之是君卿的师父,又是天界的天君,君卿怎会背弃师门,与魔界中人勾结在一起。”天帝沉吟了一句,倒是没有急着反驳她,反而命仙仆将渊守天君请了进来。 第五十五章 奈何情深(三) 朝云殿内,君卿屈膝而跪,视线却是随着从外大步走来的渊守天君落在了天帝不怒自威的面上。天帝还未发问,渊守天君脸色铁青,瞥了眼君卿,冷哼一声道, “连自己的师父都能背叛,真是白白浪费了墨之对你的一番信任。” 君卿不明所以的茫然中抬眸向他作揖道,“不知天君此话是何意,还请明白告知。” “你自己做的事你难道还不知道,若不是你将墨之天君的阵法私自告诉了魔界,魔界又怎么会轻易的破解,最后墨之天君才不得不用了灭神鼎,拼死一搏。” 渊守天君挥了挥长袖,怒目向她,旋即颇是感触的朝着天帝拜了一拜道, “天帝,您一定要为墨之天君讨回公道啊。” 天帝抬了抬手,了然淡淡道,“君卿上仙,你可还有话说?” 君卿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对望上天帝凌厉的眸底,她便明白,纵然她如何解释,天帝怕是认定她便是与魔界勾结的罪人。 渊守天君见她不说话,越是不屑的冲她嗤鼻一笑道, “我与天界数十万天兵天将均是亲眼所见,那魔界的魔君故意的不与你出手,却是在让着你,倘若不是你与魔界的人早有来往,他又为何偏偏放过了你。” 君卿知道是在浪费口舌,却也不能承认她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她目光坚定的望向天帝道, “我绝对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师父的事情。师父对君卿极好,若是君卿真的做出了有悖师门的事,纵使是他老人家原谅了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一想到墨之,她的身子有些软软发着颤,眼中含着泪,几乎是要落下。 “是吗,可惜这些话你的好师父是不可能再听到了。” 天帝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那你又如何解释魔君单单不对你动手。” 君卿无从解释,只能视线扫向一旁,垂目道, “我与魔界的魔君却是先前相识,但是我是仙,他是魔,我们早已恩断义绝。” 默了一默,她又愤然道,“如今师父死在他的手下,我对着师父曾经发过誓,要亲手杀了他为师父报仇,还望天帝明鉴,我绝对没有与他私通。” “既是没有私通,为何又会在仙魔交战之时,对他下不去手?” 渊守天君不依不饶的逼视向她道。她被问的哑口无言,突然恨极了当时的一时心软。 天帝站起身,却是不想再听她解释,冷然下令道, “将君卿废除全部功力,打入幽冥炼狱之中,受五道天雷之惩,永世不得踏出一步。” 君卿对上天帝那双陌生冰冷的眸子,刹那间,脑海中什么东西恍惚一闪而过。一道白光闪过,已然再次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幽冥炼狱之中。 烟霞缭绕,云阁章台,雕栏玉砌的邬箐殿美如工笔画卷,殿前栽种的海兰花开的正是时候,挨挨挤挤的蓝色花簇下,天妃一袭锦色霓裳裙笑意盈盈的看着云游媚声向他道,“我要她死。” 云游愣了一愣,半晌,目光逗留在她阴狠毕露的瞳孔内,眉头紧蹙道, “你们可是从小长大的同门师姐妹。” “只要她活着一天,我便夜夜不得安眠。”天妃睫毛都不曾抬一下,然而语气中恨意尽显,片刻,将手搭在他墨衣裹身的肩头,眼神温柔的睇了他一眼道,“你只要回答我,你帮我还是不帮我就够了。” 云游不语,目光所及之处,是大片大片的铃莘花,花开不败。他忽而忆起,彼时的铃莘林中,一名素衣少女昂着略显天真的脸庞,信誓旦旦的同他道,待到我种满满园的铃莘花,我定然要成为这三界中最高贵出尘的天妃。 他心下一沉,微微失神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又何必还不肯放过她。” “是她不肯放过我。” 天妃咬着牙猝然的背转过身,双拳紧握道,“五百年了,她为何又要再回来。” “你不是已经煞费苦心的让她永远留在了幽冥炼狱之中,你还不满足吗?”云游凝眸于她,眉间清冷萦绕。顿了一顿,若有所思道,“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天妃回过头,眼角含着一抹深意的笑着道, “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进入幽冥炼狱之中,然后杀之。” 云游点了点头,不愿再与其多说一句,抬脚便要离去。那张曾经让他不可自拔的双眸,如今冷漠的只会让他感到可憎。 天妃蓦然向前倾了一下,五指抓上他的手臂,低下声叫了句云游。 云游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道,“云游,哪里还有当年的云游。” 这番话是说给天妃听的,又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倘若他没有遇见天妃,倘若他没有一眼沉沦其中,他不过是世间一个不解风月,逍遥自在的闲散仙人罢了。 五百年前,墨之与卿离仙子的大婚上。云游一时醉酒,竟是误打误撞的闯进了两人的洞房之内,就在他转身忙不迭告辞之际,不经意瞧见矜持坐在床榻上一袭血红嫁衣的新娘子,他咧嘴一笑,眼珠转动,起了另外一番念头。 饶是来了,他原本只是想同未来的师嫂道声恭喜,却不料稀里糊涂却是踉跄了几步,一下子扑在了床上女子的怀中。女子星目圆瞪,正要惊叫出声,低头竟是发现嘴巴早已被他厚实的手掌牢牢堵住。 醉眼迷离中,隔着桌面上跳跃的火光,云游连连的低声道着歉,见那人不说话,他方才好奇抬头看她,却是发现眼前的这名女子并不是那日同墨之在白色桃花树下见到的卿离仙子。 目光一寒,顿时,他手中幻化出的长剑架在她如玉的脖颈上厉声问她到底是谁。女子敛眉低目的回了他一句,他才知,她原来是卿离仙子的同门师妹墨梓烟。后来,墨梓烟又告诉他,她是受了师姐的嘱托才会在此出现,而师姐卿离早已离开天界,只身去往魔界了。 云游闻言,当即把此事通知了墨之,墨之冷静了几番,最终拜托了云游,向外放出消息,卿离仙子是因遭了云游上仙的调戏,才会愤然离去,而他随后也前往了魔界悄然寻她。 云游常常在想,大抵那一夜没有如水泻下的月色,他或许也不会情不自禁,解下了墨梓烟的衣衫。可终究他还是那么做了,芙蓉暖帐内,情窦初开的男女赤热的身躯交织在一起,温热的气息漫在心头,云游手掌指天对她道,此生他在,定然许她一世欢颜。 为了那所谓一世欢颜的承诺,他亲手把最爱的人送去了天妃的位置,他又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师侄。尽管他明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天妃的精心计划,他却还是甘心被利用。站在幽冥炼狱的结界处,他心想,他的爱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五十六章 奈何情深(四) 前方灰蒙蒙的的转角处,正是通往碧青池的必经之路。空气里依稀有草木衰微才会有的清冷之意,如乳如烟的月色下,枯木林内似是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灰墨色,模糊了视线。 白华四下环顾了眼朵朵绽开的泥恋花,目光清绵的落在它散发着灵气的银色花瓣上,不由好奇,任何花草在魔界都存活不过一天,唯独这泥恋花却是长长久久的生存了下来。 不过须臾,忽而察觉到一个人影从身后冷不丁蹿过,他皱了皱眉,迎风沉吟道, “是谁这么有兴致,竟然跟踪我到了这里。” 那虚晃的人影渐次的从月光缓步走了出来,剑眉一拧,立定在他身侧道, “明天便是你同我姐姐的大婚之日,我只是想知道魔君不在新房之内准备,来到此处所为何事。” 白华不动声色的衣袂一拂,冷冷一笑道,“我的行踪何时还要经过你西古的同意了?” “你可别忘了,是我姐姐救了你,你才能活到今日。” 西古被他的一番话激的一时怒气上头,气急败坏的冲他厉声道, “你若是做出什么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来,我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你。” 白华合上眼皮,敛去了面上所有的情绪,片刻,横他一眼,眸底阴森道, “你觉得凭你奈何得了我吗?” 西古虽是恨得咬牙切齿,可他所言又确是实话,他不甘心的撇过头,低声硬硬道, “只要是为了我姐姐,就算是拼上性命……” “就算是拼上性命,也是无济于事。”白华冰冷的瞳孔看着目露凶狠的西古,转过身,微一凝神道,“菱萧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定然不会负她,你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吧。” 言罢,西古也是再无话可说,冷哼一声,隐遁而去。 寂寂辗转间,白华从怀中掏出那根在景云镇上买来的木兰花簪子,握在手中,神色沉了一沉,不觉喃喃道,“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 手心一松,墨绿色的簪子乘风而去,伴随着“咕咚”的响声,没入了碧青池底。 白华默了一默,讽刺一笑的想着,到底他还是败了。五百年前,他没能把卿离留在身旁,六世轮回,他到底是与君卿有缘无分。 视线所及之处被影影绰绰的花影遮的茫然迷离,他突然想,罢了,不如便成全了菱萧千年的心愿,也算是报答了她对他的一片深情。 沉思下,一道耀目的光影蓦然在眼前靠近,他弹指一挥,那道光便直接化作人形,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定睛一看,眸子的杀意瞬间闪去,他诧然的向前挪了挪步子,奇道,“阿萌,怎么是你?” 阿萌揉着被摔的骤疼的脑袋,十分不满的斜睨着白华愤愤道, “怎么几日不见,魔君主人你下手便是如此的狠心了,刚才差点就要了我的小命。” 白华却是不以为意,眉头轩然上扬道,“你企图偷袭我,我又如何能不给你点教训。” “我哪里是偷袭,我只是怕魔界中人发现了我,一时飞的过快了点,没停下来而已啦。” 阿萌站起身,低下头拍了拍鹅黄色的裙裳,复又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叹息道, “也罢,也罢,反正我找你来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还是先说正是比较重要。” 白华收回视线,冷峻的脸上略显寒意道,“你找我能有什么要紧事?” “当然是关于神仙姐姐的事了啊。”阿萌有些焦急的如实道。 白华心头一颤,方才从见到阿萌的那一刻,他便知晓她的来意定然与君卿之间有着干系。他本想直接拒绝,可仍是踌躇不安的多问了一句道, “她怎么了?” 阿萌一听这话,鼻头顿时酸涩,眼角泛红道, “神仙姐姐被那个可恶的天帝的锁在了幽冥炼狱之中,听说那种地方是专门用来惩戒犯错神仙的,十分恐怖。” 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湿痕,她又道,“魔君主人,你一定要去把她救出来才是啊。” 白华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道,“那是天界之事,你来魔界找我做什么。” 阿萌甚是委屈的猛然的扯上他的衣角,一脸担忧道, “可是眼下能救她的只有你了啊。” “难道你让我救了她,再等着她来杀了我吗?”白华嗤鼻一笑道。 阿萌呼啦一声,扑倒在他的脚下道,“魔君主人,你若是不救出神仙姐姐,可能这一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啊。” 白华愣了一愣,他自然也是知晓天界的幽冥炼狱是什么地方,依君卿的修为,待在那种地方,不出多长时间,便会魂飞魄散。 可是明日,他便要与菱萧成亲,若是去救人,怕是要赶不上吉时,愧对于她。况且他已经答应了西古,不会再让菱萧伤心。他踌躇不决的来回思索着,半晌,面色郁郁,却是再也不发一言的沉默了下来。 阿萌越发心急如焚的仰面盯着他道, “魔君主人,我知道你是在犹豫,可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再想清楚了啊。” 白华抚摸着手上的魔君指环,暗暗想着,他欠菱萧的太多了,又怎么能再次负她。 阿萌动了动唇,又想开口,隔着衣衫,胸口前骤然的透出莹莹的幽光出来。 她这才想起,来魔界之前,特意的小石头也一并的带在了身上,如今无计可施,也惟有把他取了出来放在手心上,眼眶里含着泪道, “臭石头,这下我们到底怎么办啊?” 话音落下,幽光中随后现身出了模样俊俏的小和尚,他咳了两声,起身悬在半空中,略想了一想,双臂抱起道, “既然连白华主人都不肯出手,看来君卿主人也只能丧身在幽冥炼狱中了,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白华没想到小石头竟然解除了封印,当即的回过头,瞧了瞧他道, “你是如何解除封印的?” 小石头不屑的抬起头,一副懒得理会他的模样道, “你不去救君卿主人我不要同你讲话。” 阿萌在旁也附和的肃然道,“说的对,你不去救出神仙姐姐,我也不要再跟你说话。” 顿了一顿,小石头话锋一转道,“白华主人,你还要重蹈覆辙吗,五百年前,你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你面前还不够吗?” 白华震了一震,冷然慎重道, “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小石头与阿萌互视一眼,这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第五十七章 奈何情深(五) 黑夜将万物笼罩,一阵清风吹过,泥恋花上银色花瓣颤颤而动。 白华目光一凛,回头一看,果然便见到小石头与阿萌皆被施法定住了身,此刻动弹不得。 而一袭梨花白的菱萧,全身笼罩在如水的月光之中,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衬托的她格外的柔弱憔悴,白华如墨的玄衣倒映在她的眸中,她的瞳孔越发的深邃漆黑。 “你伤势还未大好,怎么就这么贸然的一个人出来了,也不带个侍女在身边陪着。” 白华的话说的十分的平淡和诚恳,眸底澄明的将她静静的望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继而上前几步,随意的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中,一边细细的摩挲着,眉眼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沉下声道,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半晌,见菱萧一语不发,又是一动不动。他眉心疑虑渐深的凝目向她,那眼神看的人后背直凉。 菱萧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臂,垂目瞧了半晌,终究叹了一叹,缓缓的动了几番唇,才道, “你真的要去天界救她吗?” 看来,她什么都听到了。白华本来还想着能如此敷衍过去最好,既然如此,他也便如实的淡淡道,“我不能让她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真的去救她了,整个魔界的人他们会怎么想?” 大约是太过虚弱的缘故,菱萧才提高声音了一些,便不住的俯下身咳嗽了起来。白华微微侧首,瞧了一会,轻轻挽过她,将她抱在了怀中。 她的泪水簇簇而下,面色变的越发的苍白无力嘶哑中带着哭诉腔,抬头向他道, “你不要去好不好?” 白华皱了眉头,衔了一丝无奈的歉意道,“对不起,菱萧,这是我欠你的。” 菱萧拼上全部的力气推开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恨意,波光氤氲道, “欠我的?你以为我还有多少时日可以让你慢慢偿还?” “就算你要我拿命去抵,我也绝对不会拒绝你。” 他的眸光是那么的冷毅和决绝,似是一把锋利的泛着寒光的刀插在了菱萧的心底,她两眼发直,唇咬的雪白。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等待了他那么久,却只是为了换来他如此的一句话么,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啊。 呼吸间有冰冷的气息流转,一丝一缝的渗入天灵盖中。须臾,竟是一抹虚浮的笑意撑起唇角道,“你若是不活了,我也会活不下去。” 话音落下,白华微微沉吟,合眼思忖道,“菱萧,我明日定然会赶回来与你成亲的,相信我。” 菱萧苦笑着摇了摇头,强自的扶着一棵枯死的老树,打眼瞧着,默了片刻,默默含笑道, “我等你。” 歇了一歇,不等白华开口,她又嫣然莞尔道, “左不过是等了几百年了,多等上几个时辰又能如何?这树已然死了却还长在魔界中,我菱萧纵使也真的死了,也会在这魔界中一直的等到你回来。” 白华抬了抬手,到底又放了下来,冷眼瞥她一瞥,浅浅颌了颌首。 半空里飘来一朵浓黑的云,白华起身正要走,菱萧猛然的扯上他的衣衫道, “你可以再帮我做一件事吗?” 他转过脸瞧她,问了句什么? 菱萧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带着隐约凉意的唇费力吻上了他的嘴角。不过转瞬,又停下道, “我只想你永远的记住我。” 白华怔了一怔,也没功夫去把她的话琢磨一番。隔着薄雾看向一侧的阿萌和小石头,压了声音道, “等会让他们两个自行离开吧。” 菱萧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纵身一跃,跳上了云头,腾空而去。 望着他飘渺离去的背影,一点点越来越小。菱萧眼神涣散的挥了挥手,一道紫光闪过。她定定望着前方道,“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阿萌和小石头恢复了自由,彼此互视一眼也未逗留,当即旋身遁去。 方才支撑了那么久,因为太累,菱萧终于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她偏着头,望着空中悬着的一轮圆月,眼睛中竟是蓄出泪来。 随后赶来的西古见状,连忙的抱起菱萧,大声的喊着姐姐,她却早已充耳不闻,面如死灰的昏死了过去。看着她眼角加深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他瞬间明白过来,姐姐是提前加速老化了,那么也意味着或许她即将命不久矣…… 西古不敢再想下去,双手抱着她,急匆匆的朝着她的寝殿飞去。 幽光浮动的幽冥炼狱前,云游站在结界处,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他果然要进去按照天妃的意思,亲手杀了君卿吗?想到平日在仙宫中的朝夕相处,他便起了一丝恻隐之心,而如今墨之已然离去,若是再杀了他唯一的徒弟,他又是如何对得起他。 犹豫不决间,他又想起既是亲口答应了天妃,必要言出必行。云游手上幻化出一柄剑,狠下心朝着结界内走去。 不见天日幽冥炼狱内,君卿背上好似是压着千斤重的高山,浑身疼的喘不过气来,忽而,一道天雷劈过,打在她的肌肤上,刀割般的疼痛穿透衣衫,染出血来。 还未反应过来,又是打上了眼睛,她吃力的惊痛了一声,血液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艰难的抬手擦了一擦,血液却是流的越快,不多会,整张脸都已然鲜血模糊起来。 “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痛苦。” 闪电盛光中,她听到有脚步声缓缓朝她走来。昏昏沉沉的撑开眼睛,却见云游止步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解的叫了声师叔,云游慌了一慌,旋即,哈哈大笑道, “师叔?一个背叛师门的人,有何资格称呼我这一声师叔。” 君卿似不能反应,不过云游也没打算给她反应的机会。剑气凝足了力量,剑光一晃,正要下手,她的跟前突然掠过一个人影,生生的把云游的攻势逆转向了他那一方。 因着云游始发时用的便是杀人的力,此番被这么一挡,回势更为猛烈。片刻没反应过来,他委实的避无可避,唯有眼睁睁承下这一击,从胸腔里喷出一口血来。 气若游丝的君卿纳罕的看着身披玄衣的来人,无力的从口中吐出了白华两个字。云游捂着胸口,遂也看向他,冷冷一笑道,“看来你果然如渊守天君所言,与魔界中人勾结,害死了你的师父。” 第五十八章 奈何情深(六) 君卿小时候听爷爷讲起天上的神仙,心里总是十分的羡慕。听爷爷说那些神仙可以腾云驾雾,还可以长生不老,他们住在高高的天宫之上,那里美轮美奂,无比的瑰丽异象,是个到处飘着桃花香的地方。那时候,她所思所想皆是如何逃出那个平淡无趣的桃源村。她常常在想,有朝一日,她若是也能成了仙,定然要去天宫上瞧上一瞧。 如今,她位列仙班,成了上仙。可她从来也不曾想到,这般神圣庄严的天宫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黑暗可怖的幽冥炼狱,半空中不时划过的天雷滚滚,竟是把她折磨的生不如死。彼时,满脸是血的她倒在结界内,脑海里全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桃源村。 当云游的长剑要割上她的喉咙的时候,一瞬间她便想,不如便这么死去算了。这样一切便会结束,她不会再为墨之的死感到伤心,也不会再被情爱牵绊纠葛。 可她没想到,白华竟然会来,他竟然就那么孤身一人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的脸还是如同平日的冷峻似冰,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剑气吹动他的青丝飞动,一袭不变的玄衣濯濯其华。 君卿就这么呆呆的望着他,仿佛身旁的一切化作了云烟。他微低下头,语气调侃的朝她狡黠一笑, “竟然你已经背上了背弃师门的罪名,不如便同我一起堕入魔界可好?” 她又是一愣,对望着他那对令人沉沦的双眸,从中看到了披头散发的自己,一时之间,她恨极了他。若不是因为他,墨之又如何会死,她又如何会沦落到如斯地步,他的一抹笑落在她的眼中,此刻却是十分的扎眼,想起在魔界之中她亲口对墨之发下的誓言,她恨不得当即便立刻杀了他。 雷声轰鸣,结界上方黑云罩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映出君卿一双渗着血的赤眸。四面狂风呼啸,还未来得及反应,径自向她早已血迹斑斑的皮肉上劈去。 她下意识的咬住下唇,不想再惊喊出声,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软弱的样子。紧闭着眼睛,君卿心想,只要什么都看不到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了吧。 仿佛像是真的灵验了一般,黑云散去,灵台渐次的清明起来,而本应渗及五脏六腑的痛感却果然的不在了。半晌,她才缓缓的打开眼皮,动了动手臂,不经意间似乎是碰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继而一看,泪水伴随着血水混合顺着眼角流下,心底莫名的抽动了一下,她嘶声唤了句白华,只见他紧蹙着眉头,脸色铁青的瞥了眼道, “没想到这天雷果然是有些厉害。” 捏了个诀,破了禁制在君卿四周的结界,将她带了出去,飞身向着天宫门口而去。 可云游哪里肯依,无论是白华还是君卿,今天他一个都不能轻易放过。饶是白华带着君卿,方才又受了伤,腾云的速度到底慢了些,云游又对天宫格外熟悉,他们刚到达南天门时,云游已经带着众多的天兵天将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君卿被白华抱在怀中,没了幽冥炼狱中压顶之难,全身上下的疼痛也实在的落了下来,眼前的景象已然变的模模糊糊,她分辨不出云游到底在哪里,只是怔怔的望着跟前的一小片天,不能言语。良久,才呐呐的问了句, “师叔,你果然要对我斩尽杀绝吗?” 风声猎猎中,云游手持着一柄剑,剑锋指向她与白华,面色凝重的一字一顿道, “我今日定是要杀了你们为我师兄报仇。” 君卿知晓,云游所谓的报仇不过是他挂在嘴边的一个幌子罢了,她只是不明白,似云游那般潇洒不羁的男子,又会为了什么竟然对她也会刀剑相向。 她歪了歪脑袋,轻轻的笑了笑道,“反正墨之已经死了,你若是要报仇,便报吧。” 云游心头一震,眉梢微微一动,手心沁出汗来,瞬时松了一松。 白华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搂紧君卿,趁机打算带她离开,云游身形疾转绕在其后,剑锋指天大喝一声,顿时剑身悬在半空,化作密不可透的阵法将他们团团围住,云游双指并拢,横眉一挑,冷剑泛着寒光似是猝然离了弦状的朝着他们刺去。 白华唇边含着丝笑,显然是没把云游的这点把戏放在眼中,他闭目凝神,才要回手,突感丹田中一阵气息紊乱,呼吸也跟着变的急促起来,抱着君卿的双手却还在死命的用着力,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屈膝跪了下来,登时鲜血从口中喷出,染上他的玄衣一片殷红。 迷离不清中君卿瞧见他脸色变的一会黑一会白,煞是可怖。她本想着先从他怀中下来,他却偏偏不放手,越发的加大了力气,君卿怒意瞪他一眼,却听到白华压抑着嗓音,咳嗽了两声,温声道,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看着他十分痛苦的模样,她眼中滑过片刻的不忍,却又很快的消失不见。她不停的提醒着自己,他是害死墨之的罪魁祸首,她必须亲自手刃他,断然不能同情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掌心凝上了所有的仙力,拼死抵挡住了云游袭来的一击。 霎时,周围的千万冷剑瞬间一一掉落而下,云游眸底瞬时阴狠了起来, “枉费我师兄一心想要渡你成仙,你却冥顽不灵,自甘堕落。今日,此处便是你和这魔头的葬身之处。” 君卿浑身上下没了一丝力气,手臂一沉,眼皮无力的合了下来。只是隐约中好似听到了剑与剑之间摩擦碰撞的声音,恍惚中仰头打开一条细缝,见到白华嘴角溢着血丝,周身散发着慎人的戾气,只是不断的挥着剑,一排排的天兵天将皆然不敌的倒在了他的剑下。 君卿想,他若是在天界,定然也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可他却是魔,还是害了墨之惨死在灭神鼎下的魔界之主。她混沌的想着,若是他真的从天界逃出去了,以后三界又将会面临怎样的生灵涂炭…… 白光闪过,杀戮的影子顿了一顿。 白华垂下眼来,神色复杂的望着从后插在胸口前的玉绫剑,艰难的动了动唇道, “为什么?” “这是你欠我的!” 君卿手一颤,玉绫剑哆哆嗦嗦的当即落了下来。 四目相对,一时静极。君卿自想,她终于替师父报仇了,然她心中,并不快活 云游在旁哈哈大笑道,“白华,你休想再逃出我设下的天罗地网。” 话音落下,众将中有人取出一条捆仙绳,将君卿与白华结结实实的捆在了一起,她强撑着意识去看白华,他始终唇锋紧抿,瞧不出喜怒。捆仙绳收缩的越发的紧,她想对他说些什么,眼前一黑,继而昏死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奈何情深(七) “姐姐,你可知道,妖魔一旦损了全部修为,必要魂飞魄散的。” 窗外月色明亮,隔着纱窗泻了下来,照的地上如有玉霜。 菱萧满头白发的躺在繁复的纱幔之间,脸色苍白,呼吸虚弱。一阵幽香入室,西古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眼底忧心尽显的将她望着道。 菱萧似是想了一想,不觉失笑道,“我一直都明白。” “那你为何还要去救白华,如今他活了下来,心心念念的却只有那个天界的小仙。” 对于姐姐的决定西古始终无法理解,想到白华这么久以来对她的所作所为,他双目猩红的一拳打在了床头之上。 菱萧听了,随意的拢了拢鬓边,艰难的倚在床栏上,恍惚着问道,“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西古叹息一口气,眉头紧锁的背转过身,拳拳愤然不管不顾道,“惟有杀了他,才能对得起姐姐对他的一片痴心!” 菱萧一袭青色轻纱款款而立至塌下,西古见势连忙的伸手搀过她,她遥望着窗外如墨般沉重的夜幕,意味深长道,“你又岂知姐姐不会让你如愿?” “姐姐这番话是何意?”西古费解了,他突然看不懂姐姐眸子里闪烁的那抹杀意却为那般。 菱萧从面前的水晶桌面上缓缓的倒了一杯酒,端起饮了大半,神色迷离的扬起手向上指去道,“此次天界便是白华的葬身之地。” 西古亦发的不解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朱色的窗棂外忽的有人火急火燎的出声打断道, “魔尊不好了,魔君独自一人闯入天界,中了敌人的奸计,被关入幽冥炼狱之中,如今消息不胫而走,整个魔界乱作一团,还望魔尊出面,也好先稳定人心啊。” 西古顿时心下一紧,罕然道,“你说什么?魔君被天界所擒?” “确是如此。”来人如实的回禀道。 西古望了一眼菱萧,她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抿了抿嘴,转动起衣袂飘飘,声音空灵道, “此事便交给西古去处理吧,你们一切听西古命令便是。” 来人似是迟疑了一会,仍是点头道,“是,属下领命。” 脚步声渐行渐远,西古暗自压抑着心头的兴奋,两眼放光的看向菱萧道, “姐姐,你方才的意思是让我暂时来主持魔界的大局吗?” 菱萧脚下停了下来,星目朦胧的与他对望道,“难不成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西古忙不迭的道着谢。菱萧笑了一笑,低下眉眼,清冷的月光中舞姿蹁跹,宛若惊鸿。 这是西古第一次看到菱萧跳舞,确切的说他压根没想到姐姐居然还会跳舞。因着魔君莫邪一心想要让菱萧成为真正冷血无情的魔尊,从小便把她当做男孩子一样来教导,可她到底是女儿身,便自个儿偷偷的在枯木林中学了起来。 彼时,同样的月色下,她笨拙的挥洒着蚕丝暗绣的广袖,跳的正是十分陶醉,眼角倾斜处却发现有一个影子如同一根柱子站在不远处,动也不动。 一时慌张,她瞬时停了下来,打眼去瞧,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人是几日前,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小白华,当时她便忿忿不平的冲着他斥声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躲在那里的?” 白华剑眉微锁,目光遥遥的越过她看向别处道,“大约有一阵了。” 菱萧本就气极,而他的口气又是嚣张的紧,她两三步跃到他面前,恼羞成怒的厉声道, “你偷偷摸摸的看我跳舞,意欲何为?” 不料白华却不屑的白了她一眼,旋了个身,边走边轻飘飘道, “我只想知道是谁家的姑娘跳舞竟是如此难看。” “你……”菱萧火气上头,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抬手之间,掌风逼着白华而去。令她没想到的是,白华竟是生生的吃下了她这一掌,登时嘴边渗出几丝血迹来。 “你……怎么不躲?” 这下子轮到菱萧没了底气,她颤颤巍巍的向后退了几步,痴痴的反手望着自己的手心,怔怔的喃喃道。 白华静静的立在原地许久,才在她的猝不及防中盯向她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会真的下手。” 随后,乍然倒在了满地的银光中。菱萧上前赶忙的扶起他,细细的瞧着他眉宇间流露出倔强,百思不得其解他方才话中的意思。 仿佛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的人,第一次遇到思维如此奇特的一个人魔界的夜色比不得九重天那么迷人,着实没的什么意境可赏。可菱萧紧紧的把白华抱在怀里,愣愣的仰着脖子看着天,如此一看,便是整整一宿,她也不晓得在看些什么,似乎打心底里认为非如此不可。 第二日一大早,白华醒了过来,问道菱萧为何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菱萧负气答他,只是一晚上没有想到如何将他吃掉才能更加美味的方法。 白华冷着脸斜她一眼,起身离去。大抵是争强好胜了些,或许是早已有了好感,之后菱萧下定决心,他日必定要好好的跳一次舞给他看。 后来,她自创的霓裳舞舞技亦发的精湛,便命仆人特意请了白华来看,白华却是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她,她才知他恋上了天界的卿离仙子,却是遭到了魔君的反对。 心灰意冷之后,本以为此两人再无可能,父亲意外赐婚两人,菱萧大喜,本以为趁此机会,也算是成全美事一桩,谁知白华又是当众毁婚,离她而去。这么一耽搁,转瞬之间,又是千年流转。 耳边不时的传来西古的赞美声和讶异声,菱萧本应高兴,可一眨眼,睫毛抖了几抖,眼泪不着痕迹的悄然而下。 “姐姐……” 随着西古的脸色突变,菱萧身影一顿,霎时喷出几口血来,俯身倒了下去。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他惊慌的看着臂间形同枯蒿的菱萧,口中泣不成声。菱萧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可浑身上下却难以使出一丝的力气,她惟有放下手来,唇边含着笑道, “你以后便是魔界的魔君了,不能再如此的小孩子气了。” 这番话更像是在诀别,西古更加的不明所以的搂紧了她的胳膊道, “姐姐,你在说些什么,魔界还有你在,你才是真正的魔界之主。”菱萧苦笑着摇摇头道,“方才那杯酒中,我已经放入了和白华一样的毒,他若活不了,我也只能随着他去了。” 第六十章 奈何情深(八) 菱萧告诉西古,当时在枯木林中,她送给白华的那个吻中便是带着和水晶桌上酒壶中一样的剧毒。既然他背弃了成亲的誓言,生不能在一起,倘若能和他死在同一日也是了却了她千年来的心愿。 西古没想到菱萧竟是存了如此心思,越发心急的四下张望道,“解药呢,姐姐,解药在哪里?” 菱萧并不急着答他,默了一默,方才嘱咐道, “如今白华身陷幽冥炼狱,自身难保,暂且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瞧着她越发难看的面色,西古不停的打断道,“别说了,姐姐,你别说了……” 菱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咳嗽了两声,续沉声道,“你一定记住魔界之主只能是你,断然不能再落入他手中,姐姐的一时糊涂犯的错,只能你来弥补了。” 说着,她从手上取下一串念珠递给他道, “这串念珠是当初父君与天界大战之前交予我的,我魔界若有一日落了难,可凭着此珠去虚空山十里林中寻一位故人出山。” 缓了一缓,她又告诉西古,这位故人乃是魔君莫邪的同门师弟,修为功力远在白华之上,即使他果真侥幸回来了,也可以联合这位故人一同对付他。 西古的泪水溢出眼眶,却是拼命的点着头,手掌抚着菱萧的肩膀道, “姐姐,你快别说了,我这就来给你驱毒。” “不用浪费力气了……”菱萧无力的阻止道。西古仍是不死心的把功力输入菱萧的体内。 到底是她太过虚弱,真气强行游走在体内,菱萧当即面目青紫,眼皮发黑,剧毒随着真气迅速的渗入五脏六腑,亦是回天乏术。 “姐姐……”西古见状急忙的住了手。 菱萧动了动手指,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其实父君没死。” 西古心头一震,还要追问些什么,却见菱萧的身体亦发的透明了起来,随之缓缓的浮在了半空中,化作一道紫光消失不见。 西古忿恨的握着拳,望天吼道,一定要杀了白华同她陪葬。 只是没等他过多伤心,冷剑便径自的从门外闯了进来道, “不好了,整个魔界现在乱作一团,众宫妖首纷纷嚷着要离开魔宫,自立门户。” 西古低着头,静静不语,抬头去望时,眸底血红道, “不服我魔宫者,杀无赦。” 冷剑看着眼前的气氛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未做多问的颌了颌首,匆匆退了下去。 西古目不斜视的望着窗外漆黑阴暗的魔界,将念珠戴在了手腕上,心底充满了仇恨。 这时,只见念珠徐徐的发出暗绿色的光,他正在诧异之际,面前很快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绿裙少女。 西古随即抽出一把软剑抵在了她的喉咙处,厉声问道,“你是谁?” 绿裙少女倒是莞尔一笑的将他柔和的望着道,“我来自虚空山。” 虚空山?西古记得姐姐临死前曾说过,这串念珠的主人便是虚空山人也。难不成眼前的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正是姐姐口中的那位父君的故人。 只是还没等他完全了解清楚状况,绿裙少女长袖一挥,他脑袋一沉,旋即睡了过去。 钟林仙宫内风烟阵阵,晨雾微凉。君卿在此昏迷了已经整整十日了,小石头和阿萌昼夜不休的照顾在她的床边,只盼着她的伤势早日能恢复过来。 一灯如豆,小石头歪坐在黯光木纹桌面上睡的正熟,潺潺流水打破了厢房内的寂静,他揉了揉朦胧的双目,走至门口,来回的望了一圈,瞅不见一丝人影,反手正要关上房门,却兀然的被一把折扇挡在了中央。 “天……天……” 天了半天小石头终于还是没敢贸然的说出天帝两个字,膝盖已然不争气的发软跪在了地上。 到底是他没真正的见过天帝,可瞧着眼前之人的打扮,又是一身的威严架势,想必也是来头不小,当然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他清楚的明白此人功力深厚,万万是惹不得的。 还在混沌的神游,果真便听到身旁同来的随从尖声冲他斥道,“大胆!竟然敢对天帝语出不敬。” 小石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是天帝就可以,是天帝再恭维大抵也是来得及的。说时迟那时快,他扑通的在地上扣了两个响头,手掌紧紧的贴在地面上道, “天帝恕罪,小石头这是头遭见您真身,一时之间慌了神,这才语无伦次了起来。 “不知者不怪。”天帝似乎也是十分大度,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信手摇着便向里踱了进去道, “君卿上仙还没醒来?” 在里面照顾着的阿萌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也走了出来,正要责怪小石头,却见到他一副狗腿子样的站在门口,不住的向她递着眼色。 她怔了一怔,直接忽略过,指着他的鼻子开口大骂道, “不是说让你好好的在外面守着吗,怎么又放些乱七八糟的人随便的进来打扰神仙姐姐休息!” “这可不是随便的人啊,我的小姑奶奶……”小石头哭丧着一张脸,左右眼珠滴溜溜的转着,有口难辩。 可阿萌哪里去想那么多,撇过头双手叉腰道, “只要不是我不认识的人,神仙姐姐统统不见,不见……” 天帝的脸上略微变得有些难堪,不过倒也显得镇定。在旁的随从却是忍无可忍的瞪着阿萌道, “你你你……简直放肆……” 阿萌鄙夷的打量着说话的人半晌,理直气壮的抬了抬下巴道, “这是我的地盘,我就是放肆了,你又能奈我何?” 随从被气的脸色煞是好看,转过头,掩面而泣道,“天帝您看看,这丫头的嘴巴多不饶人呢”天帝只管摇着他的折扇,眼角攒起淡淡的笑意。 阿萌生生的咽了口口水,心中念头如急轮转,这才注意到从始至终都在使眼色的小石头,一把揪过他的衣领道, “你怎么不跟我说这个人就是天帝呢?” 小石头满腹委屈道,“我不是都提醒过你许多次了吗,他不是随便的人啊。” “我怎么知道不是随便的人是什么人!” 没等萧石头反驳,她又咧着嘴冲着天帝一阵傻笑,笑了一会,见天帝仍是不说话,当即跪了下来笑笑道, “天帝您说来就来,怎么也不先行的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也好好准备准备,也不至于唐突了您不是。” 这笑归是笑,可阿萌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在暗地里责怪天帝办事考虑不周详,天帝又岂会听不出,也并未同她多做计较,随意的找了个圆凳坐了下来道, “你们都不用太过拘束,我也是突然想到,便来瞧瞧君卿上仙伤势如何,倒是累着你们了。” “天帝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阿萌余光里恶狠狠的白了小石头一眼,也拍了拍他的光头续又道, “这个石头说得对,只是神仙姐姐这次伤的极重,至今都还没醒过来,怕是要劳烦您白跑一趟了。” 天帝唏嘘了一声,复又斟酌着道,“倒也无妨,就是要你们多些辛苦了,此次抓获魔君白华,君卿上仙立了大功,等她醒来,你们只需要告诉她好生休养即可,不必急着上天宫复命。” 阿萌和小石头异口同声的应了声是,天帝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的随从又小声的提醒道凤华上仙在天宫之上等候天帝多时,称有要事起禀。天帝唔了一唔,合起扇子,未做逗留,随之匆匆离去。 得知天帝去看望了君卿的消息,方才还在邬箐殿内赏花抚琴的天妃立刻唤来了仙仆,替她梳理了一番,又换了件艳色的衣衫便寻着天帝的所在而去。行至浮华宫时,见他此时正捧着一卷仙书翻阅,她当即一咬牙,一跺脚的走上前,伸手便将他手中的书抽走,满心愤怒的劈头问道, “天帝为何要放过君卿?难道她忤逆犯上,害死了墨之天君,还私自逃出幽冥炼狱,这一切的一切,您都忘记了吗?” 天帝闭了闭眼,面色微愠,明显对于方才天妃的所为十分不满,却仍是勉强的按捺住怒意,在众人面前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冷声道, “不然依天妃所言,认为如何处置君卿最为恰当?” “当然是杀之。” 天妃的眼角闪过一丝狠意,似乎又察觉到了天帝眼神的异常,连忙的跪下解释道, “想来天帝一向英明决断,定然是不会轻易饶了那君卿才是。” 天帝冷眼的瞧着她,片刻沉吟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若不杀她,便是庸碌无能了?” “梓烟不敢。”天妃低了低头,鬓边的海棠花金钗也是伶仃作响,她抿了抿唇,看似恭顺的提醒道, “只是天帝若是对此事不予追究,她私逃幽冥炼狱之事又如何向众位仙家交代?” 天帝听了,抚掌大笑道,“去求银狼救人的那件事不是你教君卿的吗?若要交代,是不是也应该把你一同重罚才对?” 天妃一愣,当初去见君卿时,为了小心谨慎,她甚至连贴身的仙仆都未曾敢带,还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避过了把守的天兵,却没想到天帝竟是早已知晓。 顿时她面色一白,却是强自镇定道,“梓烟不懂天帝所言是何意?” “不懂?”天帝一下子将书从她手中夺了回来,阴冷的睇着她道, “你那点心思真的以为能瞒过我的眼睛吗?” 事已至此,天妃也不再狡辩,屏退了左右,毫不示弱的站起身道, “天帝是决意要放过她了?”天帝将视线从她身上缓缓移开,落在了纸张上,悠悠然道,“是,所以我警告你,别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六十一章 向来缘浅(一) “若我执意要杀她呢?” 看着桌案前正襟危坐的天帝,天妃的眼中闪过片刻的冷然。 “那你就休怪我无情。” 天帝的目光泛着凛冽的杀意,随后把书重重的摔在桌案上,闭目不语。 天妃难以置信的摇着头,讽刺一笑道,“几百年了,你的心里难道还是忘不掉她吗?” 天帝沉默听罢,不觉色变连连冷笑道, “你以为你是如何能站在天妃的位置?若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你不该问的就永远都不要问。” 天妃的脸上顿时笑的愈发癫狂道,眼角溢出泪来, “天帝既然说我是天妃,我便是这天界的女主人,那么我要杀一个小小的女仙,有何不可?” 天帝的神色淡漠了下来,眉宇间微露出一丝鄙夷道, “我说你是天妃你便是,我说你不是你立刻什么都不是。” 天妃闻言,无力的向后大退了几步,一股晕眩感油然而生,耳畔一直回响着天帝的话。时至今日,始觉大梦初醒。原来在他身边几百年的陪伴,终究落了个什么都不是。 众人皆道她想要的只是至高无上的天妃之位,她纵然是想要,可她到底想要的是天帝那颗无论怎样都不肯交付与她的心。 她深深的闭上了眼睛,想起那个躺在广陵山下满身是血的蓝衣少年,唏嘘不已。 五百年前,墨梓烟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混沌小仙。本是遵照师父空华上仙之命,下山去寻自家的师姐卿离仙子。 而在她未拜入广陵仙门之时,就常常听人提起过这位仙子。除去她的容貌倾国倾城之外,最让人啧啧称赞的自然是她短短三百年修为就已经在斗术大会上拔得头筹,成为了当时名震三界的百花仙子。 可令她没想到的时候,才走出仙门不久,便在云头发现了一个伤势极重的少年倒在了山脚下。她想也没想,便从云头落了下来,将他带回了仙宫的厢房之中。 向师父禀明了因由之后,空华上仙也是十分的通情达理,便让墨梓烟替他安排住处暂且休养。如此精心照料了两日,少年终于醒转了过来。 不算宽敞的厢房之中,蓝衣少年眉头微蹙的望着墨梓烟,她也静静的望着他。就这样从朝云起看到了晚霞落,随着少年说了一句,你是谁,墨梓烟也终于得空扭动了下脖子,答了句,墨梓烟。 少年的伤势一天天的好转了起来,他告诉墨梓烟他乃是天帝的次子名唤尧挞。因着在于魔界大护法白华交战时,被他所伤,才不慎闯入了广陵山的结界。 他知晓空华上仙和天帝私交甚好,如今身上也大好,便请了墨梓烟带她前去拜谢上仙,上仙一听他说出是天帝之子,又是运功为他调养内息,又是强留他在此多住几日方肯放行。后来,墨梓烟总是想,若非是当初师父执意留下了尧挞,大抵他也不会再遇上师姐卿离。 尧挞伤好之后在仙宫的那几日,常常会和墨梓烟一起抚琴赏花。为了报答墨梓烟对他的救命之恩,他更是亲自下厨为她煮了一锅雪梨银耳汤,当然这个汤的味道却是让墨梓烟整整三天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当尧挞格外认真的盯着墨梓烟等着她的褒奖时,墨梓烟扯了扯嘴角,勉为其难的“好喝”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另一面已经抱着木桶吐个不停。她又怕尧挞伤心,还不忘记一边冲他竖着大拇指,尧挞抽了抽眼皮,尴尬的躲去了墙角。 墨梓烟并不清楚她到底是在何时爱上尧挞的,可当她看到自从师姐回来之后,尧挞就寸步不离的绕着她转,她的心里满是妒意。最让她不能容忍的是,明明最先遇见尧挞的人是她,可听师父的言下之意却是要同天帝商议卿离与尧挞的婚事。 墨梓烟气极了,尧挞眼神里随处可见的爱意,让她失去了理智。她最终取了一柄长剑,趁着夜色,潜入了卿离的房间,本想杀之,却不料卿离早已发现了她,故意佯作睡熟,等她下手,只等着看她是否下的去手。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师姐,墨梓烟犹豫了半晌,还是放弃了。当她把长剑放在自己雪白的颈部上正欲自杀,卿离悄然的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并告诉了她,她其实这次下山早已有了钟意的男子,断然是不会跟尧挞之间扯上丝毫的关系。 自从那次袒露心扉之后,尧挞每次再来找卿离,卿离也会刻意的叫来梓烟,然后趁着他们不注意,再悄悄的溜回后山去练剑,反复几次,尧挞也便知趣,却是提出了拜别的意思,称是到了回去九重天宫的时候了。 本以为自此一别,两人再也无缘见面,可墨梓烟没想到,天帝为了褒奖墨之天君的神勇,屡次在与魔界交手中战无不胜,便作主将卿离赐婚与他。那是墨梓烟第一次跟随卿离上天宫领旨,帝意难违,可卿离的心底里又有他人,回到仙宫之后,她开始茶饭不思,终日锁眉。 空华上仙看着极其的不忍心,便扬言要去天宫与天帝论上一论。墨梓烟见到这般光景,瞬时揽了下来,称她有办法打开卿离的心结,让她高高兴兴成亲。听她一番言语,空华上仙也便让她前去试上一试。 墨梓烟当然明白卿离为何怏怏不悦,可她更加明白,若是一旦这桩婚事耽搁下来,难保尧挞不会向师父重新提亲,只要卿离以下犯上,被逐出天界,她与尧挞才会真正的沧海覆水。想到这里,她眼珠一转,心底陡生一计。 雾色升起,她来到卿离房中,噗通跪下,声泪俱下的诉说着这几日对师姐的担忧,并说出了愿意代替她与墨之成亲的计划。卿离当场拒绝,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她仍是不动声色的从旁游说,千年修行都未必能遇上真心心仪之人,不住的劝她好好把握。卿离本就百转千思,听她那么一说,又看她十分真诚,便终于同意了下来。彼时,两人皆不知那位心仪之人的身份竟是魔界的大护法。墨梓烟也没想到一切竟是那么顺利,卿离果不其然被认定与魔界中人勾结,废除了她百花仙子的仙位,而墨梓烟却是再和云游一时意乱情迷之后,要挟他帮自己最终坐上了天妃之位。 第六十二章 向来缘浅(二) 尧挞成为了天帝的第二日,便与墨梓烟成了亲,下旨册封她为天妃。其间墨梓烟也曾让云游暗中监视着尧挞的一举一动,又是偶遇又是故意在天宫抚琴跳舞,皆是没能如愿。诚然这次她也没想到尧挞竟然会主动向她提亲。她顺水推舟的认为是尧挞感觉到了她的爱,而他也爱她,所以才会接纳了她。 可她没想到,几百年来,天帝待她极好的同时又是极其客气。最开始她只当是天帝还有些拘谨,她便下了苦心在邬箐殿后种满了铃莘花想要讨他欢心。可他听说了,看到了,最后转过身,丢了句知道了,便再也没提起过此事。铃莘林中朦胧清冷,无根水淅淅沥沥下的正是冰凉,墨梓烟仰头呆呆的望着,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的是尧挞还是天帝。天帝仍会赏她最上等的茶叶,吩咐最好的仙仆好生照料与她,每次在众仙面前,也是一副恩爱缠绵的的模样,而只有她自己懂得,他从来不在邬箐殿中休息,偶尔待上一刻,也是半天无语,很快便走。铃莘花下玉指抚琴,思绪随着琴声急速流转。若是天帝不爱她,又何必要给她这些虚浮的东西和地位,而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广陵山中尧挞看卿离时的那种目空一切,一心惟她的眼神。 可是如今落在她眼中的,只有天帝的冷漠和不屑。到底是她的痴心妄想了,她究竟错在了哪里,从一开始,若非不是卿离出现,她与尧挞或许早就情投意合的在一起了。她恨极了卿离,恨不能让她魂飞魄散才好。五百年相安无事的过去了,一朝她竟然又回来了,还轻易的在斗术大会上取胜,成为了上仙。 她清楚的知道,她再这么沉默下去,只会又沦回到被人瞧不起的小仙。她不甘心,也不允许,既然天帝有了她墨梓烟,那么其他的女人就只有死。况君卿勾结魔界中人害死了墨之天君,还私逃出幽冥炼狱已成事实,她苦心筹划的一切绝对不能因尧挞的一句话就这么四散云烟。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她也定然要杀了君卿。 她的目光滞留在尧挞的脸上,起初的冰冷坚定渐渐化作秋日残霞的沉粹无奈道, “天帝你如今饶了她,又要如何向天界的众位仙家交代?” 见天帝不语,她接着跪行到天帝脚边,潸潸泪下道,“梓烟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的颜面啊。” 天帝似是有了一丝动容,伸手婆娑过她的面庞,仔细端详,骤然之间,眸中闪过雷电般的厉色道,“你既是如此情真意切,我便成全了你,你不如便同那君卿一同受罚,也去尝尝幽冥炼狱的滋味如何?” 听了幽冥炼狱四个字,天妃的面色瞬时变的极其难堪,她自是十分清楚那是怎样一个阴森可怖的地方,她惊慌的摇着头哭喊着天帝饶命,天帝厌弃的踢开了她,唤来了天妃随行的仙仆将她带了下去。她双目猩红的睇着天帝,愈加委婉低柔道, “就算是你找到了她的转世又如何,她的心里到底只有那个魔界的白华!” 她的话听上去很是轻缓,却字字扎实落在了天帝的耳中。遂大怒,命仙仆好好的看着天妃,不许她再踏出邬箐殿一步。旋即双手负后,眉心的褶皱里凝住了满心的忿恨和杀意。 钟林宫中,风景如画,绿树成荫,百花盛开,泉水叮咚,缕缕仙雾缭绕,看起来越发的瑞气腾腾。这里确实是个养伤的好地界。 君卿昏迷已经十日有余,阿萌和小石头也有些沉不住气了。面上瞧上去似乎气色不错,可愣是醒不过来,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整日的看着唉声叹气,你瞪瞪我,我瞪瞪你,没了办法,只有连夜去无量仙宫请了云游师叔来,想着他见识广,大抵有些办法。 云游搭脉给她检查了一番,又支开了阿萌和小石头,只道是君卿体内真气紊乱,要单独为她运功调息,切莫让任何人打扰。阿萌乖巧的点着头,小石头眼中却是生出了些许的疑惑,但又都因他是君卿的师叔,便双双退了出去。 寂静的厢房内,君卿双眼紧闭的躺在榻上,云游站在一侧,眉头拧成了川字。邬箐殿的仙仆传来消息,天妃失言不当,天帝勃然大怒,将她软禁其中。天妃便命人给云游捎话,她不能出入的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帮她除去心头大患君卿。 他眸中深沉的凝望着毫无任何招架之力的君卿,心想,或许眼下这便是最佳时机,他只需随便出手便能轻而易举的要了她的性命。可双指掐上了喉头,他却犹豫了起来。 “师叔为何还不动手。” 淡凉如水的话响彻在暗夜里的苍穹,彻底的惊到了云游,他登时心下一紧,眼睛直直的盯着君卿,一只手瞬时进退两难。到底他还是狠下心,手上幻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正要刺破她的喉咙,忽的一道白光闪过,她的身影极快,猝不及防的飘至云游的身后,玉绫剑此刻亦然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师叔是想我杀了你,还是放了你。” 依稀是往日里的清灵嗓音,却是带了几分凄凉。墨之仙去后,云游数次下手杀她,君卿至今不明,这其中究竟是何道理。停了一停,她便又道, “师叔可否告知君卿,是何人命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取我性命。”她的眉头微展,冷色稍敛,却依旧存了几分疏离。 云游默了半晌,才含着丝玩世不恭的笑道,“我哪时要取你的性命了,不过都是同你玩笑罢了。” “是吗?”君卿把剑收了回来,径自的坐在了桌边,随意的倒了杯茶,低头抿了一口道, “我觉得师叔的这个玩笑真是一丁点也不好笑。”说着,茶盅底部重重的落在了桌面上,溢出一圈水印。 云游仍立在原地不动,背对着她,容色谨慎道,“有些事,知道比不知道要轻松的多。” “轻松?”君卿轻轻一嗤,“我如今还有轻松可言吗?” 云游不语。君卿续沉道,“师父仙去,我本以为师叔是我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可我没想到在幽冥炼狱中,在这里,要杀我的那个人始终是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月影移墙。云游瞧着窗外茫茫黑夜中的浮光,却是失笑道,“你又何必知道的那么清楚,你只需知道我非杀你不可便是了。” 君卿看着云游的笑颜,忽然觉得恍然若梦,他再也不是在魔界外救下她的那个风流倜傥的云游了。她定了定神,趁其不备上前几步,掠过云游身前时,顺势将他手中的匕首一把抢了过来,划过手背,露出一道血痕,鲜血霎然滴答流下。当她举起匕首,欲是再刺向自己的喉咙时,云游长袖一挥,红光乍现,匕首被打落在地。 君卿又要去捡,云游拦住她厉声申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傻事!” 君卿望着脚边的匕首愣了一愣,黯然低声道,“凡人常说,师命不可违。如今师父不在,师叔最大,师叔既要我死,我便只能遵命。” 云游未曾想到君卿竟会如此一说,眉心不由一动。再见她的神色内点点悲凉的笑意,猛地一怔。紧接着一边用仙术为她止住手背上的血,一边道, “师叔现在说了,不许你死。” 君卿一下子扑倒了他的怀里,哭的越发厉害。云游拍了拍她的背,只笑话她真是个小孩心性。 两人并肩坐在红烛前,注视着不断闪动的烛光,云游眼皮轻抬瞅她一眼道, “你不是已经昏迷了好久了吗,怎的突然又醒过来了?” 君卿皱了皱鼻子,探头向前倒了一杯茶放在云游手边道,“这个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可能是感觉到有人要杀我,所以我迷迷糊糊就醒过来了吧。”她说着嘿嘿的笑了起来,不过卧床几日,云游却觉得她明显憔悴了许多。 云游微微蹙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君卿傻乐道,“师叔回来了,我现在精神异常的好着呢。” 云游眸中微涩,摸了摸她的头道,“以后师叔不会再伤害你,也不会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君卿点了点头,默了好大一会,方才抿了口茶小心翼翼问, “师叔这会子能说是谁竟然能指使你来杀我了吗?” 一语未了,见云游有些为难,她又挥了挥手,胡乱笑着道,“师叔若是觉得不想回答,不答便是。” “那倒不是。”云游不及思索,忙叹气道,“我只是担心你不是她的对手。” 君卿亦是迷惑不解了,能让云游这种随意性子的人前来动手杀她,此人必定是十分了得。思来想去,三界之中除了天帝又有谁能办到。她不由的讶了一讶,当即出口道, “是天帝?” 云游不动声色的瞥她一眼,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闭了闭眼道,“是天妃。” “天妃!”眼前忽然闪现出幽冥炼狱中天妃那张阴柔魅惑的脸庞,君卿顿时胆战心惊了一下,她惊的并不是天妃要杀她,她只是万万没想到天妃竟是如此绞尽脑汁的要杀她,到底是有何深仇大恨。 第六十三章 向来缘浅(三) 须臾的沉默,夜色随着错金小兽炉里的轻烟袅袅渐次变的深沉。君卿问的有些心急,云游端着半盏茶饶是答的支支吾吾,到底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然颇是感触的叹出一口气,眉心深锁的摇着头劝诫君卿日后格外小心一些为上。 云游的一席话,倒是叫君卿越发的疑云满布,掂量一遭过后,又寻思出一个婉转的法子问道,“那你可否跟我讲上一讲天界的那位卿离仙子?” 云游乍听此言,眼中什么东西顿时动了一动,放下手中的茶盅,深深的凝着君卿问了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君卿原还迷迷糊糊,这番看来,云游,天妃和那位卿离仙子之间果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诚然她上次被天妃惩罚在百墨堂抄写经书之时,也动过心思翻阅了许多的仙书仙史。上面记载着她曾是天界的百花仙子,如何貌美,如何仙骨卓然,后因触犯天条,被贬下界。而为何触犯天条,却是只字未提,后来的踪迹也无处可寻,仿佛在三界内灰飞烟灭了似的。 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每次向一些仙仆询问些关于卿离仙子的事儿,众人皆然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姿态,慌里慌张的一问三不知。这更是让君卿认定必是有人刻意隐瞒,回想起众人的反应,可见此人身份绝非一斑。 到底真相如何,君卿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揣测,隐隐约约的觉得所有的事情大约是跟卿离仙子所犯的那个错脱不了干系,但是这等事,也找不到个地方求证,她蹙着眉头余光瞧着摇曳的烛影,惆怅百转,大抵云游也是知晓的,说不定他了解的比君卿想象的还要多。毕竟卿离仙子和墨之曾有婚约,云游又是墨之的师弟,只是听他的口气,怕是问不出个究竟来了。 阴风阵阵,吹的窗棂笃笃作响,眨眼间,浓云蔽月,莽莽漠漠倒有几分肃杀的景致。君卿从方才的沉思中抽身,本有些恹恹,抬眼瞧见阿萌和小石头从外头突然冲了进来,这才自责的想到只顾着和云游聊的起劲,把他们两个完全抛在了脑后。 她连忙走上前,拉过两个人的手,一时之间竟是无语凝噎。阿萌和小石头见她终于醒转了过来,一个眉开眼笑,一个哭成了泪人。君卿伸手替阿萌拭去眼泪,不一会,阿萌的眼底又是潮湿一片,嗓音哑着,含糊不清的抱住君卿道, “神仙姐姐,你总算是醒过来,总算是醒过来了……” 一句话连着说上了五六次,双臂紧紧的把君卿搂在怀里,像是生怕她会不见似的,小石头在旁笑着笑着也跟着哭了,嘴里埋怨着阿萌不该勾引她掉眼泪,可一说话,泪珠又跟断了线的珍珠簇簇落下。说着,三人又是哭成一团。 云游的目光有几分凝滞,一双剑眉星目也如同笼了雾气一般,溟朦而黯淡,不觉温和道,“还是先坐下来再说话也不迟,君卿到底是才醒过来,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啊。” 阿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把君卿强行拉到了床边,让她好生躺着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云游也趁势拂了拂衣衫,起身便要告辞。君卿还想留上一留,阿萌却是板着一张脸,像只不失威严的小老虎。云游似是看懂了君卿的意思,嘱咐她一番,又在临末道了句,那位魔君如今被关在了幽冥炼狱之中,整日生不如死,也算是给师兄报了仇。 君卿唇角微微一搐,很快泯灭了眸子里的担忧之色,笑着道,“那就好。” 待到众人散去,她复又随意的披了件素色披风的走至门外,狂风吹的她衣衫猎猎翻卷,墨发挡在眼前,她的脑海里净是白华在幽灵炼狱里浑身是伤的模样,她想,大约她还是放不下她。可是当初在南天门用剑刺伤白华的人是她,这会子她又来暗自神伤,岂非是实在可笑。 小石头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侧,眼神看似不经意的左右一瞥,半晌,摸着后脑勺朗然一笑道, “怎的君卿主人半夜又自个儿起来了,要是让阿萌那个爱啰嗦的丫头看见了,又要叨咕个不休了。” 君卿转首回他一笑道,“无妨,我还没那么娇弱,如今醒了,便是好了。” “好不好的,还是等君卿主人啥时候力气大到能打死一头牛才算作数。”小石头向前行了几步,挤眉弄眼的打趣着。 君卿低低垂下眼睑,烛光从厢房内悄无声息的洒了出来,在门口精心描摹出一个单薄而沉静的影子。她的笑意逐渐加深,仿佛是匿进了眼角的笑纹里,“到底是你最会取笑人,若是照着你那套说法来,大约我是没能出门走走的可能了。” “不出去才好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话冒失了,小石头有意顿了一顿,才续道, “君卿主人只管安心养着你的身体,其他外面的啥事也别打扰了你。” 见她微微颌首,却是紧紧的抿着唇。他沉吟一叹,却是瞬时明白了过来,“你是在担心魔君主人吗?” 君卿昏迷的这段时间,虽然无法睁眼说话,灵台却是清明的很。小石头和阿萌对她的好她全然不落的记了下来,在她心里,已然把两人当做了最亲近的人。既是小石头如此说了,她自认为也便没啥可隐藏的,咬了咬下唇,低声了一句,“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 “活着倒是还活着呢,只是那幽冥炼狱是个什么地方,君卿主人自然也是晓得,听说又是捆仙绳,又是锁神链的,日子也好过不哪里去吧。再过几日,天帝要将此事昭告三界,到时候怕是也活不成了。” 小石头话里一股子没的奈何,君卿的十指一根根僵硬,心头猛然一痛,仿若是在雷电之间被蹂躏劈砍,那痛楚半分也挣扎不得。小石头看她脸色大变,当即会过意来道, “君卿主人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说这些来可不是让你来伤心的啊。”说着,又给她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望着她的眼神里软了一软道,“三界从来争斗不休,也不是靠我们这些人就能随意左右的啊。” 第六十四章 向来缘浅(四) “可是最后害了他的那把剑是我的,如果……” 阴风骤起,吹的人心漫过一丝几乎不可知的冰冷的畏惧,如果……白华死了!思及至此,完全下意识里君卿咬紧了嘴唇,闭上双眸又想,不可能不可能!白华是魔界之主,堂堂的魔君。魔界众妖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而且他功力深厚,绝对不会有事的!漆墨如兽的夜色下,她蹙眉而立,似是陷在诡异的迷雾中,任时光无声如鸟翼,渐渐收拢安静。 “君卿主人还是不要多想了。”小石头见她这样十分的于心不忍,纵然她有心相救又如何,九重天宫岂容她区区一介上仙随意的救人出去,况这个人还是天帝的眼中钉。 君卿心下乱作一团,大约也是有些倦了,便也承了小石头的话,径自的回到了厢房。整整一晚上,梦里都是白华问她的那句话,为什么,为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天帝不晓得从何处得到了君卿苏醒的消息,当即派了仙仆请她前去九重天。到底她还是天界中人,尽管心里揣着千万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来了。 还是金碧辉煌的重华宫,陈设依旧。君卿再见到天帝之时,却觉得他身上少了以往里帝君的冷漠和凛冽,眼中多了丝别样的柔和。只是她一心想着如何敷衍离开,尽快飞去无量仙宫瞧瞧墨之。自从墨之仙去之后,她便被困幽冥炼狱,虽说再也不可能似从前一般和墨之谈天说地,她还是想亲自去见到他,方能稍稍安心。 一直这么想着,回答天帝的问题时不免有些走神,速度也是比平日里快。天帝察觉了出来,当即问道,“君卿上仙莫非还有什么要事需要处理?” 君卿听了,晓得自己失礼,连连欠了欠身如实答,“只是昏睡多日,如今总算大好,内心十分挂念师父。” 天帝屏息,静静的看着她好大一会,眼波流转的笑着道,“墨之天君还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方才的惊惧还未消散,君卿又是一震,低头敛眉道,“师父待我极好,君卿不敢忘恩。” 天帝抚掌一笑,从高高在上的座位上走了下来,近到她跟前,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瞬时慌了,向后退了两步,故意避开。 重华宫内沉沉静了下来,两人沉默皆是尴尬。 仙仆早早被天帝赶了出来,只留下刚刚传旨的远远的侍奉在门外。从踏进这里开始,君卿就觉得哪里透着古怪,可又说不出来,眼下见天帝不再说话,她也找了托辞称身体不适欲要退下。天帝点了点头,君卿大喜才旋过身去,他忽然又平静而冷冽道, “你说你师父对你有恩,那么你是不是应该报恩才是?” 君卿一愣,微笑转头向他,“那是自然,只是不知天帝您言下何意?” 天帝不语,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神色悠然。重阳宫两侧皆是仙花仙草,他似是起了兴致,随意的摘了一朵梨花白,拿在手上,又重新回到了宝座之上。 君卿被他的话搅的心下不宁,可越是心急他却偏自不说,于是君卿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天帝是故意的在耍弄她。她当然也没了奉陪的心思,黑了脸便又告退。 还没走出宫门口,天帝的下一句话,又把她瞬间拉了回去。只见他把梨花抛在空中,冷然一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救回墨之的法子吗?” “天帝上次不是说,师父仙去,无法可救吗?”君卿当下一震,舌头都跟着打起了结。 天帝注目着她,淡淡一笑道,“那不过是我施的一个计谋罢了,故意让你冲撞于我,然后找了个借口,将你关入幽冥炼狱,否则哪里来的今日擒获白华之说?” 君卿讶完又惊,想来天帝心思竟然如此深沉,原来他之所以安排了这一切,皆是为了对付白华。而她,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浑然不觉的棋子罢了。她的心顿时凉了大半,如今她倒是真的希望天帝果是动了怒,非是仅仅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利用她。 不过后来她又想,能在四海八荒里坐稳天地之主的位子,其实是件十分不易的事情,手段稍显软弱,底下的人怕是便要乱作一锅粥。唯有步步经营,铁血无情的或许方能轻松一些。天帝他并不是个慈悲为怀的仙,可自古如今,哪一位帝君不是如此。大抵换做她这种瞻前顾后的人,早就被沸反盈天了。 饶是此言出自天帝之口,君卿又不由得要先思虑一番,难保他这次又不是在利用她,她倒是不怕丢了性命,只是怕救人之事又会落空,那种感受仿佛是又失去了一次至亲之人,才是她到底不能接受的。 “天帝所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君卿默了一默,端正了神色,谨慎问道。 天帝亦是正了色,一字一顿仰面而道,“虚空山。” 短暂的沉寂,宫殿内只有君卿猝然抬首时云鬓间珠玉碰撞的激烈声音,似是她同样凌乱的心跳。原本她以为天妃所说的虚空山只是为了设计她罢了,却不想天帝亦是如此,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相信墨之真的可以活过来。她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追问道,“那我需要怎么做?” 天帝平静的望着她,“只要你能找到虚空山的主人,自然可以救他。” 君卿眸中亮了一亮,上前几步道,“那如何才能得知我找到的人便是虚空山的主人呢?” 天帝似笑非笑道,“你到时候自然便知。” 天帝的话笑意犹未尽,君卿却是没的心思去细细琢磨,如今她一心只想着冲去虚空山,可方要抬脚,她终究还是停了一停,多问了句, “天帝为何要把一切告诉我?” 天帝的眉目越发变的凛冽漠然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最后能救下墨之吗?” 君卿不解他话中的深意,凝眉瞧他,他却哈哈一笑,消失不见。 回到了钟林宫,君卿向阿萌和小石头说明了意图,便要直奔虚空山而去,小石头却是拉住了她,死活不放手,君卿急了,大喝一声,让他放手。小石头仰面看她,眼中净是担忧道, “君卿主人你可知道虚空山是什么地方?” “不管是什么地方此行我一定要去。” 君卿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只要能够把墨之救回来,即使是让她一命换一命她也在所不惜。 阿萌不明所以的来回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难解难分,也疑惑的冲着小石头质问道, “到底是虚空山是什么地方,你倒是说出来,不然别说说服神仙姐姐,我都不能依着你。” “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小石头白了她一眼,却依然坚定道,“总之我不可能让君卿主人去送死的。” “送死?!”阿萌捂着嘴巴星目圆瞪道。 君卿见事已至此,也不想再多浪费唇舌,索性长袖一挥,一道白光闪过,把小石头击在了地上,阿萌见状,刚想去扶,君卿已然踏上了云头,头也不回的离去。阿萌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又不放心她一个人,作势就要去追。小石头抱着她的大腿大喘道,“带,带我一块去!” 阿萌郑重的点了点头,和小石头随后追着君卿而去。 而在幽冥炼狱中的遍体鳞伤的白华,心头骤然一痛,隐约预感着君卿像是要遇到什么危险,越是这么想的,他越是思绪紊乱。指尖凝力,用尽残余的法力冲破罩在头顶上浮光封印,一遭五雷轰顶打在身上,顿时又是鲜血如注。 “何必徒劳呢,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君吗?” 天帝的声音穿透层层封印传入白华的耳中。他挣扎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抬首间,满脸是血的仰天怒问道,“君卿呢,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天帝似乎十分满意白华的反应,轻轻一笑道,“她一心想要救她师父,我便如实的告诉她虚空山的主人可以让她如愿。” “虚空山……”白华低声重复了一次,双眸血红道,“你明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却为何还是要让她去送死!” 天帝嗤鼻一笑道,“若非是你魔界中有人妄想联合虚空山的那只银狼来对付我天界,我也不会动了让君卿前去的念头。” 听到这里,白华强行运气,想要再冲出封印,可这次还未到达,便从半空中摔了下来。他倒在血泊中,双眼紧闭,耳畔全是君卿哭喊着求救的声音。他猛然的睁开双眸,厉声凛然道, “她但凡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不会放过你。” “凭你吗?”天帝明黄的华袍晃了一晃,大笑道,“你如今自身都难保,再过几日,我会当着你魔界众妖的面前亲自处死你,我就是要让那些人看着,与我天界作对,只有死路一条!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天帝化作一团白雾不见。只剩下白华无力的望着身上的捆仙绳,手狠狠握拳,满脸的忿恨和不甘。如今他最担心的便是君卿,可这封印坚如磐石,他才又站了起来,重心不稳又跌了下去。 “真没想到魔界的魔君竟然也不过如此。” 一个妖娆的女声直入枯木洞中,白华不觉纳罕,除了天帝谁还会来这种地方。却见枯木结界外,一身黑衣的女子墨发飞舞,黑纱覆面。 因着她蒙着面,白华识不得来者是敌是友,沉声问道,“你是谁?”那女子掩袖而笑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我是来救你的便可以了。” 第六十五章 十里肃杀(一) 云雾幽幽浮在阿萌的脚边,耳畔的风吹的长裙如丝绦般飘摇在半空中。她踩在云头行的正急,小石头在身后双手死命的抓着她的肩膀,紧紧的闭着眼睛哀嚎。可嚎了半天愣是没人回头瞧他一眼,他没了力气,索性盘腿坐了下来,撑腮垮下了脸。 阿萌从余光瞟了瞟他,还是不去理会。他自己玩的没趣,只理了理身上的僧袍,起身冲着阿萌道,“你这速度也太慢了吧,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君卿主人呢?”阿萌回她狡黠一笑,却是不语。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刚想大呼后悔,阿萌御行的速度果然又比方才快上了许多倍,如今他是自讨的苦果,只好强硬着头皮勉强笑着道,“就说让你快点了嘛……”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重心不稳,险些从云头跌了下去,还好阿萌的魂丝及时的拦下了他,等他歪歪扭扭的重新坐了下来,才垂眼瞧了瞧道,“我问你,虚空山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阻止神仙姐姐去啊?” 小石头到底跟着白华几千年,从来没受过今日这等委屈,至少在他看来,阿萌方才就是故意对他的一种羞辱。他冷哼一声,转过首,故意不去答她,双手抱臂顾自生起了气。他一向认为自个儿长相俊俏,又有些预知未来的本事,谈不上是高人吧,可这智慧倒也对得起一米五六的小身板,若说他浑身上下唯一的缺点,便是平生一遇上腾云驾雾便头晕眼花。他私下里也曾把这事同阿萌讲过,可她倒好,反而用来奚落他。他觉得阿萌这是刻意为之,就是想要让他出丑。 阿萌哪里晓得他那点小气心思,抬脚踢了下他的背,蹙眉挽袖道,“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还是不说啊?” “不说!”如今小石头正在气头上,见到这般光景,越发没的好气的白她一眼道,“你不是厉害的很吗,自己想办法找别人打听去!” 阿萌本来还是好声好气的同他讲着,看他这股子暗里嘲讽的劲,也顿时火了起来,劈头就喊道,“我跟你讲,你要是还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小石头也不依不饶的笃定道,“我偏不说,你要是狠的下心,尽管丢便是了。” 若是换成平时,阿萌当真做不出来,可今日君卿的事已经让她心里乱作一团,半路上小石头又来撒泼耍赖,她当即拎小鸡似的抓着他的衣领,得意威胁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小石头还来不及求饶,一阵阴风大作,吹的人睁不开眼,衣衫翻卷,慌乱之中,他胡乱的拽住了阿萌的长裙,用力不撒手,当两人齐刷刷的从云巅之上滚落在山间时,阿萌反应极快的蹿了起来,直接冲着躺在地上的小石头给了一脚,咬牙切齿道, “你自己掉下来了就是了,干嘛还要连累我。” 小石头咳嗽了两声,才艰难的睁开双眸,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眼皮,动了动脑袋,瞥了瞥阿萌道,“凡人不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如今咱们一同摔了下来,日后咱们的关系当然也是非比寻常了,你说是不是?” 阿萌瞪他一眼,“是你个鬼啊!” 脸上虽还是冷冷的,双手却是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四下环顾了周遭黑瘴茫茫,怪叫连连,不由的向着小石头蹭了几蹭,咽了口口水道,“这是哪里,你知道吗?” 小石头见她面色苍白,似乎吓的不轻,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颤抖。一心想着趁此机会,好好捉弄她一番,才扯了扯几分阴险的唇角,忽而又落了下来,目光怔怔的望着前方的草丛道, “你看,那个穿着白衣的女子是不是君卿主人啊?” 阿萌本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推了他一下,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仔细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若隐若现的草丛间,那一抹白影她再熟悉不过。赶忙凑上前去,瞧着双眼紧闭,面如死灰的君卿,懵了一懵,捂着嘴巴叫了声神仙姐姐,见她不应,又急忙的弯下身,手指刚触碰到她,霎时感到体内传入一阵异样感,半条手臂瞬时青紫了起来。再看方才还躺在的地上的君卿,化作一张黑白相间的鬼脸,摇摇摆摆的朝着前方的树林里跑去。 小石头正要去追,阿萌扯住他,摇着头道,“别追了,小心有诈。” 小石头见她情形十分不妙,眼皮和嘴唇也跟着黑紫,大约是中了毒,连忙抱着她,步履维艰的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双手抚上她的背开始为她运功逼毒。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如此一来,竟是适得其反,剧毒顺着她体内的真气极快的渗入到五脏六腑之内,那会子还在云头上与她玩笑的阿萌,如今已然奄奄一息的倒在他的怀里,仿佛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可他法力有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却是使不出一丁点的办法来。饶是阿萌乐观的很,回他一笑道,“我没事,放心死不了的。” 小石头越听越伤心,一拳重重的打在了地面上,手背当时渗出血来。阿萌心下一颤,伸手抚了抚他紧蹙的眉心道,“我真的没事,这下算是同你真的有难同当了吧。” 小石头抱着她,眼泪悔恨落下。若非是他胡闹,两人也不至于沦落于此,阿萌更加不会受伤。他突然无比希望,身中剧毒的那个人是他,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才对。一想到这里,他的手臂搂的越发的紧,阿萌有些喘不过气,小石头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手,别过头不敢看她道,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阿萌瞧着他一抽一抽的瘦弱背脊,怅然一笑道,“要怪也是那个冒充神仙姐姐的坏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喘息片刻,她又恨声道,“不要再让我遇上她,否则我一定要让她尝尝我魂丝的厉害!”说着,又喘成一处。 小石头拍了拍她的背,眼底满是担忧道,“你还是多休息会,先别想那么多了。” 阿萌点了点头,似是也累极了,闭了闭眼道,“小石头,你跟我讲讲虚空山好不好?” 小石头“嗯”了一声颌首道,“我也是听白华主人说起过,但凡有人擅闯虚空山,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的。” “那神仙姐姐她……” 不等阿萌说出口,小石头心领意会的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阻止她的原因,我不想她去白白送死,只怕还没见到那位主人的真尊,便要死在虚空山的十里林外了。” “不行,我要去阻止她……”阿萌想了一想,双指并拢强行运功想要腾云,却是气血逆流,登时喉头腥甜,吐出几口鲜血来。 小石头气极厉声道,“你就不能先顾好自己再去救人吗?” 阿萌一听,十分委屈的低下头,墨发凌乱的遮住面容道,“我不能让神仙姐姐死,我不能啊。” 晶莹的泪珠一滴滴的落在光滑的手背上,小石头没的奈何的仰天长叹,却是发现天空中浓云滚滚而来,一道雷电闪过,阿萌惊恐的钻进了他的怀里,他连忙用手堵住了她的耳朵,霎时,两人已置身在一片滂沱的雨幕之中。 小石头把僧袍脱了下来,挡在阿萌的头顶上,转眼间,僧袍也完全被湿透。阿萌已然迷迷糊糊,嘴里还在不时的叫着神仙姐姐,小石头前后遥望一遭,无可奈何的把她抱在怀里,向着那鬼脸逃去的树林走去,如今看来,也只有那里还暂时能避些风雨。 令他没想到的是,前脚才带阿萌走进树林,身后却顿时划出一道结界,他们再想出去,却是撞破了脑袋也再出不去了。树林里并不如他在外面看到时的那种林木成荫,反而是枯叶凋零,连树根下偶然长出的几朵小花,也是耷拉着脑袋,好像随时死掉似的。 蓦地,脑海中似是什么东西忽而闪过,小石头瞪大眼睛看着种种的一切,突然想到,这场景不是跟白华主人曾经说过的十里林一模一样吗? 他犹记得,白华曾同菱萧讲过,虚空山四处都充斥着一种黑气,而这种黑气起初会让人不以为然,时间长了,便会悄然无息取其性命。而一旦进入十里林中,这种黑气会越发厚重,因此十里林中别说是花花草草,即使是修为尚可的小仙不小心闯入也是死路一条。 他双手成拳想,他办事从来都是这么莽撞,阿萌都告诉过他,不要轻易闯入这里,可他偏偏不听。他死了固然不打紧,他不能让阿萌也这么白白的送命。可瞧着眼下气若游丝的阿萌,他一时之间又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树影诡异,阿萌勉力的掀开眼皮看他,哑着嗓子叫了句,“小石头,这里是哪里啊……” 小石头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微微垂首的沉声道,“这里是虚空山的十里林……” 阿萌恍惚了一下,瞄了眼四周弥漫的萧索冷冽的气息,笑了笑道,“看来我们是要死在这里了。”小石头默了一默,一动不动的凝目向她道,“无论生死,我都陪着你。”阿萌怔了一怔,眉目流转道,好。 第六十六章 十里肃杀(二)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空中浮动着团团簇簇的火焰,时不时有着诡异的风声呼啸过耳边,一声凄厉的惨叫随之传出,尚在昏迷中的西古登时醒转了过来。他充满戒备的弹身而起,借着幽幽的火焰想要看清楚自己现下身在何处,正瞧的入神,突然,又是一阵诡异的笑声响彻在四周,他还没来的反应,一个可怖的鬼脸出现在了眼前,他被吓的连连后退。瞬间,灯火通明了起来。 西古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被困在了一个暗室之内。之所以说是困,西古是这么分析的,他是在魔宫遇上了那位绿裙姑娘之后,莫名昏迷然后被带到了这里,而这暗室内密不透风,连个门都没有,他想别说是他,怕是只蚊子被关了进来,都不可能再飞的出去。 诚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使出了浑身的法力也没能撼动这暗室一丁半点,而最让他恐慌的是他,他明显能感觉到这暗室却似是长了口,生生的把他所有的招式吞了下去,他越是拼劲全力,这暗室里的烛火越发红的灼眼。 他累的精疲力尽,只好躺了下来暂缓休息。可一抬眼,方才的那张鬼脸便又悬在了半空中,他慌张的念了个诀,手上同时幻化出一柄长剑,指着那个鬼脸问道,“你是谁?” 那鬼脸在半空中飘荡了好久,才慢悠悠的落在地上,化作一个婀娜的女人模样,一袭绿裙,回眸一笑道,“我叫流素。” 西古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绿裙女子同自己在魔宫中见到的是一个人,他越发杀气腾腾的盯着她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流素非但没因西古的敌意而生气,反而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玉指纤纤贴在他的紧绷的脸上,眼波盈盈的将他望着,片刻,轻咬住下唇泛出白来道, “你想做什么,我便想做什么。” 西古被她这一句话饶的云里雾里,冷不丁推开她,走到一边黑着脸道,“我如今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须同我多费口舌。” 流素听了笑的越发花痴乱颤道,“你当真是愣的好玩。” 这句话原是没的什么恶意,可如今在西古耳中,净是讽刺。心头一怒,当即挥剑向她。不过一闪,她便轻易的避了过去,弹指间,幻化出一枚红色的宝石浮在手心,宝石的中心向外散发出异样的红光,骤然之间,红光化作熊熊火焰,从地面急速向上生出,流素站在滔天的火光中笑的别样动人心魄。西古锁眉凝她,眼看着无处可逃,只能忍受着火焰灼伤皮肤的痛楚,那痛楚似是要把人整个吞噬了一般。 流素见状,歪头瞧着手上的红宝石,越发笑的漫不经心道,“此行我其实是奉了师父之命,前来助你,但你若不识抬举,我也只能先杀了你,以绝后患。” 西古到底撑不住了,屈膝跪了下来,勉强用手掌撑着才不至于倒了下去。他抬眼望她,费力的吐出一句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流素掌心一拢,那红光消失不见,火焰也渐渐褪去。她随意的撩起额前散落下的长发,走至他面前,俯下身道,“我要你和我成亲。” 西古一愣,当即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当他再次醒过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之中,而那名自称流素的绿裙女子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斜斜的倚在他的床榻之前。 他连连的冲到房门口,想要出口去求救,可还为打开,手又顿时停了下来。 “你怎么又不跑了?”流素已然身姿轻盈的躺在了他的床上,单手枕着头看他。 他复又折返了回来,晃荡了几步,眉目仍是疏离道,“以我的这点修为,纵使是逃了,你也会轻易把我抓回来。”顿了一顿,他又冷笑道,“而我自问,堂堂魔宫,除了白华,再也无人是你的对手。” 流素无声无息的转移到他身后,双手抚上他的肩,低笑软语道,“若是你得到了我,还怕我会成为你的对手不成。” 西古转脸盯着她瞧了好大一会,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绿纱衣,漆黑的发垂了下来,仔细一看,竟是十分好看,他眉头一挑,反手将她揽入怀中,强烈的吻便递了上去。 流素也不反抗,只任他的舌头在口中激烈的挑逗中,与她的唇齿交织缠绕,他贪恋的吸允着,掠夺着,此时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头发情的野兽。 他的手粗鲁而霸道的在她的敏感地带游离着,直到手指轻轻挑开衣带,她突然出手制止了他,可眼下的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强行又要去解,她向后一仰,指尖带着淡淡的凉意抵上了他的双唇。 他愣了一愣,须臾问道,“为何?” 流素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微一闭眼,便移动到了床榻之上,侧首向他道,“太容易到手了,怕是又要开始不珍惜了吧。” 西古干干笑了两声,从容的耸了耸肩道,“那你觉得什么时机才算合适?” 半晌,无人说话。寂寂宫殿之中,流素从榻上挪至他身边,把头贴在他胸前,神秘莫测的用手指画了好大一会,微微一笑道,“等你真正成为魔界之主的时候。” “我现在便是魔界之主啊。”西古低头冲她邪魅一笑,牙齿轻轻咬出她裸露在外的半个香肩。 她轻轻一推,旋了个身,指头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道,“现在还不是。” 西古从背后抱住了她,不解道,“那你说怎么才算是?” 流素似是思索了一阵,眼神中划过一丝冷冽。转身搂上他的颈部,低嗔道,“魔界中大半多是白华的心腹,但凡他一日不死,只要他回来,你的魔君位置便是岌岌可危。” 她的一番话,西古自然也是明白。就连姐姐魂飞魄散之时,也是千叮万嘱他万不可让魔界再落入白华手中。他虽是也恨不得把他拨皮拆骨,可他心中也十分清明,他远远不是白华的对手。如今一时半刻,他也委实找不出个对付个法子来。 流素见他默了好大一阵,却是低头蹙眉。当即明白过来,伸手把他拉了一拉,附耳小声道,“若我有办法帮你除掉他,你可否愿意听我一言。”自从姐姐走后,他便觉得孤立无援,既然流素是真心真意前来帮他,又是法力非凡,他自然也十分乐意的点着头道,“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第六十七章 十里肃杀(三) 是夜。昏寐的十里林内,枯败的枝叶影影绰绰在地面上悠然摇摆,好似鬼怪伸出的枯瘦的手爪。不时的哀嚎在深夜里越发凄厉孤冷,直触的心头一阵阵惶惶。阿萌灵性极高,耳力自是与其他人相较也甚为灵敏,如今她满面惊惧的躲在小石头的怀里,芙白的额头上仍是冷汗不断。小石头瞧在眼里,心下十分担忧,低头注视着一脸痛苦的阿萌,他突然想,他不能再这么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他把阿萌从地上背了起来,回头遥望了下树林的入口,结界坚不可摧,既然他们没了退路,便只能一路向前走。 因着四周黑暗可怕,他的步子极慢,走的小心翼翼,忽然一个白色的鬼面飘了出来,吓得小石头尖叫了声,转身往回跑。那鬼面笑的越发诡异慎人,悠悠然的飘荡着紧追着二人不放。 小石头背着阿萌,一边跑还要一边回头注意着她,鬼面越追越近,小石头越跑越慌,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狠狠的摔了下去,脸上当时被乱七八糟的枝杈划出几道血痕来。 他顾不得自己,却是猛然转首去望,还好,方才若不是他牢牢的抓着阿萌的手臂,此时怕是阿萌又要为自个儿的一个不小心多受伤一次。尚来不及喘气,那鬼面已经悄然无息的飞到了他们的面前,这下小石头也算是将它瞧了个仔仔细细,只见它白色的鬼面上向下不停的滴着血,口中竟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大笑道,“你们两个也快点死了,来陪我一起玩吧。” 小石头被吓的六神无主,双脚挪不动道,眼看着鬼面后瞬时伸出千万个诡异恐怖的魔爪,他愣是只能抱住阿萌,紧闭着双眼大喊救命。可他清楚的知晓这种地方哪里会有人出没,正在他感觉到那鬼爪爬上了他的背,仿佛马上要把他吞掉的瞬间,似是一道白光忽的闪过,随着到一声大叫传出,他才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打开一条细缝,却见君卿一身白衣悬在半空,眉目清冷的正拿着一个葫芦,将一缕黑色的鬼魂吸附其中,继而才款款的落了下来。 一看正是寻了许久的君卿主人,小石头当即徐徐的放下阿萌,冲上前抱着她哭诉道,“君卿主人,阿萌中毒了,伤的很重,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才行啊。” 君卿眸底漠然的冲着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歪头看了会阿萌冷冷道,“她是中了断魂之伤,只要能找到解药,自然便会没事。” “真的吗?”小石头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欣喜了起来,“那要到哪里找那个什么断魂的解药啊?” 君卿想了一会,面无表情道,“我猜测不错的话,只有虚空山的主人才有此解药。” 小石头听后,连连拉起君卿道,“那我们快去找到那个什么主人,然后拿到解药就来救阿萌。” 他看起来十分的心急,君卿却是伸手制止他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说。” 小石头愣了一愣,眼神不解的凝着她好大一会,“什么问题?” 君卿余光里瞥了眼阿萌,又看向他笑着道,“你们为什么会闯到十里林来的?” 小石头并没有马上答她,而是思索了良久,才紧了紧手道,“当然是来找你的啊,难道你忘了吗?” 君卿沉吟了片刻,仍然一脸淡然道,“我当然记得,只是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小石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抱着君卿的手一点点褪去,向后退了两步,紧紧挨着阿萌,双拳紧握着护在她身前道,“那可真是麻烦了呢。” 君卿抬了抬眼皮,掩袖一笑道,“还真是越来越麻烦了呢。”说着,趁着小石头猝不及防之势,猛地向前几步,掐住了他的脖子,妩媚的笑容在月光下隐约带着几分阴森的杀意道,“你是如何识破我的身份的?” 小石头轻轻一笑,半晌却是不语,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君卿”保持了几分警惕之心。先是阿萌当时中毒便是因有人刻意变成了君卿的模样,她才会一时大意,中了别人的计,而这个君卿又是出现的如此及时,她对阿萌受伤的反应更是让他确信了心中的疑虑。但他之所以不拆穿,却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小石头凝着她的神色道,“因为君卿主人根本不可能对阿萌这么冷漠。” 对面那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君卿长袖一挥,小石头还正在讶异,那白衣女子却是已然换了另外一副魅惑倾城的容貌,媚然一笑道,“是吗,那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小石头稳了稳心神,摆出了作战的架势道,“总之她是个大好人!” “哈哈哈哈……”那女子一阵仰天大笑,眸中闪过一抹雪亮阴狠道,“她是好人?那这世上岂非没了善恶之分?” 小石头趁其不备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指向她忿忿不平道,“你又不认识她,又如何晓得她是好是坏。” 那女子笑的癫狂,眼泪溢出眼眶道,才用手去拭道,“我如何不知,你们知道的我全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她一字一顿讲的咬牙切齿,言语中似是恨不得把口中之人亲手撕裂了一般。小石头自是不明白个中原委,只是又不忍心君卿主人被她说成这般不堪,便冷哼一声,皱着眉道, “君卿主人那么好的人你都可以诋毁,你肯定才不是什么好人吧。” 这话不说还好,此话一出,顿时把那女子激怒了,她双指一探,掐住了小石头的脖子道,“我若不是好人,也是被她所害。” 她的速度极快,小石头根本还没看到她出手,小命已经落到了别人手中,明显呼吸有些艰难,脸也涨得通红的吐字道,“你说是她害的就是她害的,你又有什么证据啊,也许君卿主人根本就不认识你。” 那女子闻言,抬眼瞧了瞧昏迷不醒的阿萌,唔了唔道,“你言之有理。” 小石头心下刚想大呼不好,却见那女子念了个诀,阿萌也已经到了她的另外一只手上。 “你放了她,你快放了她……”小石头霎时着急了起来,双手不停的挣扎着,可他本就法力有限,如今更是无力施展。 那女子见到这般光景,反而更加意态闲闲的将阿萌从头到叫打量了一遭道,“小和尚你这么在意她你师父他知道吗?” 小石头满目恨意的盯着她,眼底如是火光翻涌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那女子也没了再同他玩笑的心思,双指越发向内用力道,“等你们死了之后,我再告诉你们如何?” 小石头心想,看来他与阿萌到底是逃不过这一劫,他闭上眼,心中自责不已,若非自己法力低下,又怎会连心心念念之人都护不得周全呢。 正在自责的档口,背后突然有个人影闪过,不过瞬间,已将小石头和阿萌从那女子的手上救了下来,小石头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大喘着刚想答谢,却是有些怔住道,“君卿主人……” 他本还对着君卿存了些许的怀疑,却见她冲他点了点头,手上立刻幻化出一把玉绫剑,咻咻咻便朝着那女子挥去。看着熟悉不过的玉绫剑,他扶起躺在身边的阿萌,喜不自胜道,“君卿主人,阿萌,是真的君卿主人来救我们了……” 君卿手心紧握住剑,飞身上前,招招直逼其要害,而那女子却是故意步步相让,只躲其锋芒,却不对她出手。她停了下来,目光如炬的盯着她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那女子不吭声,片刻,嘴角依稀挂着冰冷的笑意道,“一晃数年,难怪你把我忘了个干干净净。” 她心头一颤,抬头细细的将她望着,良久,脑中一道通透的白光掠过,一惊道,“你是……流素?”手中的剑“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那女子闭目默了一默,旋即睁开眼,大有不以为然之色的回她一笑道,“是我。” “……”君卿一时之间竟是无语。自从在桃源村看着流素被银狼带走之后,她便一心修仙想要杀了银狼,将她与爷爷寻回。她厌倦了三界永无休止的争斗,如今的她更想和他们重新回到那个桃源村中去生活,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这里找到了流素,她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凡人常说喜极而泣大抵便是这个意思了吧。 清澈的眼眸中满是锁不住的惊喜,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半晌,方才从中醒转过来,又笑着问道,“流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没等她回话,又心急的四下张望道,“还有爷爷呢,爷爷是不是也在这里?” 流素却是极其平静的推开她,低头抚了抚自己云鬓间的金钗,云淡风轻道,“你是真不知还是故意在装傻?” “这话是什么意思?”君卿不解。 流素敛眉轻笑道,“爷爷,哪里还有的爷爷?” “你是说……”瞳孔分明划过流星似的惊讶和难以置信,君卿上前抓住了她,语不成句道, “你是说……爷爷……” 流素一把甩开她的手,向外走了两步道,“是,他死了。”仰面望了一回天,她的神色不由黯然了下来。君卿拼命的摇着头,口中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流素转过身,瞧着她讽刺一笑道,“若非因为你强行带了外人进入村子里,爷爷他又怎么会死?” 君卿眼前闪过与爷爷的慈爱和严厉,仿若埋在记忆最深处的回忆,那么清晰,心底也跟着那么的痛。面对流素的指责她无言以对,或许她说的对,从一开始就是她任性妄为犯下的错,倘若不是她不听爷爷所言,可能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君卿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一阵邪风吹过,低头道,“抱歉。”流素一身戾气,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她,眉心瞬时露出一抹凛然的杀意,君卿才低下头,欲要再说些什么,她合着凌厉的掌风朝她逼去,君卿明知这一掌有多厉害,终究还是合上了眼皮,纹丝未动的接了下来。 小石头在旁满脸诧异,疾呼出声,“君卿主人,快躲开……” 君卿迎着掌力,登时被打了出去,摔飞几米远,一口血顿时涌上喉头,喷洒在了素净的白衣裙上。她无力的躺在蚀骨生寒的地面上,望着她不屑的眼神中藏着无尽的冷笑,只觉得眼前的流素那么陌生。 “现在你可以原谅我了吗……”她用尽了全力才颤抖着问出了声音。 “原谅你?”她呵呵一笑,走至她身前,半蹲了下来,蹙眉沉思了一会儿,俯视向她道,“除非你死了。” 小石头手握着玉绫剑沉沉的从后向流素杀去,牙齿里还挤出一声大喝道,“去死吧,你这个坏女人!” 忽见四下腾起一团云雾,茫茫的雾障中,玉绫剑泛着寒光寻着流素的胸口而去,她瞪大眼睛,瞧着长剑白的进红的出,依稀有血迹滴下,滴在了君卿的手背上。她讶了一讶,难道小石头果然刺中了? 雾障却如同长虫扭动,忽的抖擞散开,清冷洒下的银色中,小石头周身裹着一团白光被流素一剑挑开,控制不住的身形朝她那一方猛撞过来。君卿使出全身的仙气,勉力从长袖间飞出一条长绫将其拦下,她撑着身子去看,小石头动了动眼皮,冲她嗤嗤一笑说了句,“君卿主人,小石头会保护你的……”君卿把头埋在胸前,泪如雨下。 衣袂飘飘间,流素随意的撩起耳边的落发,眯着眼瞧她道,“这样你便心疼了?”手中的玉绫剑上还沾染着小石头身上的鲜血。对于君卿脸上的气愤和不舍,她却是十分受用。这些年来她所受的痛苦又岂是这一丁半点,她也要君卿与她一同承受,不对!是加倍,千倍,无数倍的施加在她的身上。她越痛苦,她才会越兴奋。她几乎快要忘记,到底什么是笑了,这一次她笑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发自肺腑。 她动了身形,移步至她身前,凝了全身之力正要一掌打下。 她叹了叹,沉声同她道,“你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流素掌心悬在半空,左手饶有兴致的把玩着她的玉绫道,“当然都是拜你所赐咯。” 君卿面色沉了一沉,视线移向一旁道,“我左不过是要死了,你可以同我讲讲你被银狼掳走之后的事情吗?” 她抬头望她,片刻,神情凄然的轻声道,“我只是想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 流素愣了一愣,颌首说可以呀。流素对君卿说,那日,她刚责怪了君卿不应该随便的带外人来村子,让整个村子的人都无辜枉死,心中便霎时后悔了起来,后来又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出去会随时碰到危险,便立刻出去寻她。她走了好久,除了尸横遍野,却始终未找到君卿身在何处。她怕极了,本想再跑回去乖乖等着她回来,却是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她当时停了下来想要看个究竟,循着声音找去,却在身后的一个木屋里发现了爷爷倒在血泊之中。流素连忙的冲上去抱住了爷爷哭个没停,可爷爷已经奄奄一息,再难说出一个字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交给流素,最后艰难的说了“君卿”两个字便闭上了双眼,流素知道,爷爷死了。可她的眼泪却骤然停了下来,她望着这个满头银发的爷爷,此时此刻眼底充满了怨恨和妒意。她和君卿同是他收养的孙女,从小一起长大,他多少次曾经暗地里对她说过,你是姐姐,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让着君卿。为了让他安心,她便只能装出一副懂事的样子,什么都不与她计较,他以为这样他便会像在意君卿一样在意她了。令她觉得好笑的是,他到死心里记挂的还是只有君卿,没有她。他根本没有把她也当做一个孙女疼爱,她为什么要为他伤心流泪! 想到这里,她起身把玉佩收好,之后从附近一家找了蜡烛出来,又运来了许多根的柴火,放在爷爷的周边,然后一把火把他烧了个精光。火光越来越大,红的像是连了天,可流素却是再也不怕了,她突然想明白,她就是太弱了,就是因为太弱,所以才会被人瞧不起。君卿长的比她好看,人又比她机灵,所以爷爷才会喜欢她。而她一直默默隐忍,当然会被人随便轻视。她要变强,她要成为这个世间上最厉害的人。这样她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不肯臣服她的人统统都要去死。 她发疯似的笑着,笑的没了力气倒在了地上却还是笑着。转首间却是瞧见一只银狼,眼睛如同红宝石一样的看着她,她也惊恐的望着他,她想逃,可是双腿发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牙齿狰狞的向她走去,当即昏死了过去。当她再次醒转过来之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暗室里,她想跑出去,可是找不到门。然而暗室里密不透风,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她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君卿的名字,却无一人回应她。她一遍遍不停的撞着暗室一侧光滑的墙壁,后来,她发现她每用一次力,这暗室里的烛光便比上一次明亮许多,而她的身体便也仿佛被抽魂离魄了似的疼痛着。她便想,左右也逃不出去,不如便早早了结算了,于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墙壁撞去,可这次,墙壁却瞬间移动开,现出一道门来。 第六十八章 十里肃杀(四) 却说流素生性胆小,幼时常常会被君卿讲的鬼故事吓的躲在被窝里捂着耳朵直到天亮,后来长大了些,当然也可能是吓唬多了,她也渐渐变得敢去认真的听了,如此一来,一到深夜更是怕的不敢出门。如今在她面前平白出现的这道门,她原是不敢随意靠近的,可又想着她的小命几乎将要呜呼,便索性壮起胆子,向后挪了挪身子,侧头打眼瞧去,里面漆黑如墨,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半晌无人回应,于是她犹豫了,接下来……? 不进去,不出一会,她便坚持不下去,死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但一想到进去,她的眼皮不由抽搐的厉害。她从来没去过这么黑的地方,更别说是单独一个人。她突然想君卿,想爷爷,想回家,越想越难过,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整个人一阵梨花乱颤。正哭的汹涌之际,她似是听到了又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可努力去听,却又听不真切。流素想大抵是她太害怕才产生出的幻觉,可当低头刚要拭泪,却是见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她旋即抬起头,从下到上的将他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穿了一身宽松的泼墨流水云纹白色纱袍,腰间佩戴着一枚色泽通透的翠绿玉佩,神情略慵倦的望着她。 仿佛是突见了烛光有些不适,他微微的眯了眯眼,俯下身,目光如炬的审视着她,良久,又驻留在周围的地面上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大约是流素第一次见到桃源村之外的男子,他的长相很是诱人,与桃源村里那些莽夫壮汉简直是天壤之别。尤其他的眸子,然是红色的宝石似的,仿佛一旦盯的久了,便会看到两团熊熊的火焰融在其中。 流素惊讶的看着他,低着头窘迫了半天,才小声道,“我叫……流苏。”她的声音细如蚊鸣,若非刻意去听,如同刚才没人说话一般。饶是那男子却是听到了,略点了点头,脸上是淡淡而疏离的一笑。 流素望的怔怔出神,男子眼角向上一挑,突然之间,五朵五色的火焰环绕着流素飘开,她想逃,却是浑身上下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她惟有眸底求救似的的凝着那男子,男子却起了兴致的蹲下身来,直视向她,“能死在五色火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流素不想死,她还没体验过被人在乎的感受,更不能死在那些她憎恨的人前面。她要活着,就算是死,她也要君卿和她一起死才可以。五色火焰越来越高,像是要把瘦弱的她随时吞掉,她被烧的肌肤焦黑生疼,眼前也随着模糊朦胧了起来。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流素不甘心,可她倒在火海里却是越发的奄奄一息。她好似是看到了爷爷在朝着她笑,她刚想跑过去,他又一把将她推开冷冷骂道,忘恩负义,她嘶哑着嗓音想要去解释,可爷爷又把君卿抱在了怀里,又是同她说笑又是同她玩闹。流素看在一旁,羡慕极了,她觉得自己好似置身在一个黑色的漩涡里,可怖至极,却没有一人来救她。她大声喊出,“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然后胸前似是什么东西骤然之间发出万丈的光芒,那男子奇了下,回头去看,只见一枚与他腰间极其相似的玉佩悬在流素的头顶上方,倒扣出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其护住,从而不受火焰的侵蚀。流素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再去看那玉佩,心中暗想,爷爷果然待君卿极好,这么珍重的东西竟然要交给她。这么一想,她眼底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层。 那男子见到这般光景,长袖一挥,便把五色火焰收了起来,满脸诧异的看着半空中的玉佩,忽而抓起流素问,“这玉佩你是哪里来的?”流素动了动唇,刚想回话,眼前一黑,当即昏倒了过去。 之后,男子把她安置在了他住的一间小竹屋里,还告诉她,他的名字叫做夜言。流素颌了颌首,称玉佩是从小便一直放在身上细心保管的。虽说她并不晓得这玉佩究竟是何来意,但是瞧着自称夜言的男子,视线始终不曾从它身上离开一步,她便只能撒了个谎。果不其然,夜言听后,非但不再杀她,还日日送药来给她疗伤。转眼间,一个月过后,她的身体便慢慢的恢复了起来。夜言大喜,还扬言要收她为徒,他说他本是一位高人的徒弟,因受了天界的规矩繁琐,又不愿堕入魔道,才择了这虚空山一带来修炼。流素自是没见过神仙长什么样子的,但在她脑海中大抵便是夜言模样吧。既是他如此讲了,她也便应了下来,开始追随着一同修行。 流素原本以为,从此便可以一直陪伴在夜言身边,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夜言隔三差五便会对她无缘无故动一次怒。每次动怒便会将她困在十里林的深处,神仙湖底。这神仙湖也是个十分有名的仙湖,早先夜言没占了此处之时,也曾是仙女们疗伤沐浴的佳境之一。然是夜言把致命的索魄草种植在湖底,索魄草越长越旺盛,接连有不少仙子因此丧命,天界虽说也曾多次派了天兵天将前来惩处夜言,皆是被打的魂分魄散,有来无回。再者便有了虚空十里林,无可奈何天之说。而夜言使出一道封印将流素关在其中,偏偏又不让她死,他只是不停的折磨着她,让她感到魂魄剥离出体内的痛楚,又不得不忍受死亡的恐惧,她无数次认为自己不如死了算了的时候,夜言又会重新把解药让她服下。反反复复,流素常常过的生不如死…… 十里林中细雨潺潺,意兴阑珊。绵绵的冷水滴落在阔大枯黄的树叶上,有钝钝急促的轻响。流素扫了眼小石头和阿萌,口中数着一二三,正在思考着先杀哪一个,君卿有些艰难的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举目看着流素脸上流露出的癫狂之态,一字一字道,“我明白你过的异常辛苦,可你不能因此便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妖魔啊。” 顿了一顿,她又正色道,“收手吧,流素,你这样不日便会坠入魔道的。” 流素听罢,似是才反应过来,眼神呆滞的逼视她,蓦地,嗤鼻一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服我?我无数次快死了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君卿眸子带了抹愧疚的神色:“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流素静静的看着枯败的树木下被雨浇的颓败发黑的小花,夜深风急,满地枝杈黄花,憔悴了一地。她轻轻一晒,笑了笑道,“十里林中,花草都活不了,何况是人,而我早就不是人了。” “流素……”君卿走近了几步,想要去拉她。 她刻意避开,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道,“妖魔有何不好?难道你这神仙做的十分快活吗?” 君卿愣住,没想到流素竟然对她了如指掌。诚然如她所言,她这上仙做的并不如意,若是称心的很,大抵她也不会沉默了。默了一会,她惘然道,“你可知一念成魔,从此再无六道轮回。” “众生皆苦,六道轮回亦是苦,我追寻这苦又有何用?” 君卿无言以对,静了片刻,摇头道,“可你也不该连累他人,你若对我有恨,杀我足矣。” 流素半是哀伤半是阴狠的神色自眉间散开道,“凡是挡我的地方,就应该是地狱。” 君卿这才意识到她是果真变了,她再也不是桃源村中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好姐姐了。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阿萌和小石头,她稳了稳心神,从身上取出一把破天扇来,这扇子自从上次红凤使交给她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用。她当即捏了个诀,扇子却是毫不配合,她明明记得,若是按照红凤使所言,扇面应该长出几丈才对,可这扇子眼下却是纹丝未动,难不成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又念了许多次,扇子仍是没的反应,流素手执着她的玉绫剑,却是仰天一笑道,“看来天意也要让你死在我的剑下。” 君卿淡淡一笑,静下心来,把所有的口诀在心头又重新记忆了一次,便随意念了个出来,却不料这次扇子竟然瞬间长高,扇面一动,登时掀起巨大的狂风,流素一边用长剑挡在身前,步子却是一点点的向后退着。片刻,她又把浑身的仙力汇聚在玉绫剑上,破风而去,剑身泛着夺目的白光,君卿睁不开眼,只好掩袖去挡,流素找准时机,移动身形,朝着她身后的空门挥剑直去。“去死吧!”正大叫间,长剑将要刺中君卿的胸膛,忽的一名素衣少女及时出现,指尖凝力,幻化出一个大缸似的罩子扣在流素的身上,她一时半刻之间,却是破除不了。她慌色间,那少女长袖一挥,地上的两人连同君卿全然消失不见。流素气极,挥动着剑好意阵子,才从中逃了出来,刚想去追,却忽然感到身后被一股强烈的气息震慑住了,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第六十九章 十里肃杀(五) 树影移摇。一缕悠长的琴声在淡如素愁的月色下随着清风徐徐而来。露清霜重,十里林中的细雨停了下来,枯败的花草间惟有余音萦绕,却有一番别致的意境。 君卿亦是因这琴声醒转了过来,她睁开眼,看了眼身边的阿萌和小石头,触及鼻息,还好,还活着。只是两个人皆是昏迷不醒,看来伤势极重。她揉了揉还不太清明的灵台,这才想起,她方才似乎在与流素交手,而她明显是落了下风,还以为就此死在了她的剑下,却是突然一道幽光闪过,有人救走了她。那么,她如今是得救了吗? 她下意识的转过首,四下张望的寻找着,想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救下了她。可四下只闻得若隐若现的琴声,却是不见其人。君卿想,难道是为不愿露出真身的得道高人?故而起身前行几步,双手抱拳的对着周遭阴冷的空气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还请告知尊姓大名,君卿定将铭记于心。” 半晌,琴音戛然而止,换作了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区区小事,仙子不必挂在心上。” “你知晓我是仙子?”君卿越发纳罕。 女声潺潺如流水,“确实略知一二,不过仙子在斗术大会之上拔得头筹,三界之内又有谁不认识仙子呢。” 君卿尴尬的笑了笑,只听到拨弄琴弦的声音,那弦音似乎亦近了些,听起来也清晰许多。侧耳细细去听,琴声凄婉,曲中力道亦平和,缠绵似在诉说心事,直奏的人一阵唏嘘不已。 一曲绵落,君卿动了下手,似是扯动了伤口,疼了起来,咳嗽了两声,方才赞不绝口道,“真是好久没听过这样好的琴声了呢?” 到底有多久呢,君卿不懂她为何突然这么说。饶是脑海中隐约有那么一个画面,一袭黑衣的男子坐在白桃花下,闭目凝神的抚琴,白衣少女站在一旁,煮茶看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承蒙仙子妙赞。”那女声淡淡又道。 君卿恍惚了片刻,才盈盈浅笑道,“是恩人客气了才是。” “你不必恩人恩人的叫我了,听起来还真是奇怪的很。”君卿觉得那女声似乎到了身后,果然回过首便瞧见一名素衣的女子怀里抱着一架琴,正缓缓的朝她走来。 君卿怔了一怔,竟是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在脑中思索了良久,才终于回想起来,她不正是在斗术大会之上以星辰阵法取胜的白练仙子的爱徒白清秋吗? “你是白清秋?”君卿意识到自己唐突了。 白清秋放下琴身,微微一笑道,“正是,君卿上仙有礼了。”说着,便向她欠了欠身。君卿当即上前,连连摆手道,“清秋仙子这是作甚,原来你便是我和他们二人的救命恩人啊。” 白清秋不觉含笑,低头敛眉道,“只是方才瞧见有人要杀你,又见你受了重伤,贸然出手了。” 君卿满目感激的凝着她,扑通跪下道,“你可知你这贸然,救下了我们三人性命,君卿实在无以为报。” 白清秋见到这光景,慌忙把她扶了起来,坦然笑道,“君卿上仙有何须与我这般客气呢。” 君卿点了点头,仍是抑制不住的感激之情道,“仙子对我有恩,他日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的,但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清秋视线看向别处,眼中黯了一黯道,“君卿上仙还是莫要再称呼我为仙子了,我已非仙位。” “是因你和东华真人的徒弟离恨天……”君卿不由讶然,纵然是她与离恨天双双跳入了天河之中,可是二人皆有仙骨,待到度过此劫,必然再能重返天界。可白清秋为何又来如此一言呢? 白清秋看了她一眼,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咬了咬唇道,“并非上仙所想那么容易,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我和恨天当时也以为,等到在人间历经完劫难,大抵也能回到天界。可是……” “可是什么?” 白清秋苦笑了一声,眼中哀愁尽显道,“可是我们却不曾想到,天帝竟会特意派人来凡间阻止我们成仙。” “你是说天帝?”君卿越发的不明白了。 白清秋顿了一顿,又解释了下去。原来当初她和离恨天跳入天河,按照命薄上的记载,本应是两人投胎转世,十八年后,离恨天在乌镇河边救下不慎落水的白清秋,之后两人门当户对,结为夫妻。婚后三年,恰逢乌镇大旱,夫妻二人变卖了家产,将所有的钱财全换成了米粮,赈济给了受苦的百姓,两人却是活活饿死,得道升仙。可偏偏天帝从中横插一杠,命人在白清秋落水的那天,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又用仙法将白清秋从河中救了出来。同时,又把另外一位赵家小姐推入了河中,这时正好被路经此处的离恨天看到,他救人心急,当即跳了下去,被救的赵家小姐自然一眼便相中了长相英俊的离恨天,于是乎假装晕倒倒在了他的怀里。离恨天不能丢下她不管,只好把她送去了医馆,后又护送其回了赵府。赵小姐的父亲是当地的父母官,与富甲一方的离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赵老爷一眼便瞧出了自家姑娘的心思,又看着离恨天一表人才,便转了转眼珠,动了个心眼,故意将离恨天灌醉,送入了赵小姐的闺房之中。离恨天醒来,发现自己赤身**的躺在女子的闺阁,怀中更是抱着衣衫不整,微微轻喘的赵家小姐,他瞬时慌了神,他赶忙穿戴俱全,踉跄至房门,回头又瞧了瞧那睡得正熟的赵家小姐,又犹豫了起来。彼时,他正在房间内徘徊不定之时,已有下人把他醒来之事禀告给自家老爷。老奸巨猾的赵老爷叫来了夫人,借故探病之由来至女儿房外敲门。从来女子贞洁事大,离恨天担心他若此去,那赵小姐怕是此生也要被人唾弃,无颜见人了。踌躇再三,他终究打开门,向赵老爷当即跪下,并表示自己愿意与赵小姐成亲。赵老爷乐不可支,第二日,凤冠霞帔的赵小姐便成了离家的名门正娶的少奶奶。如此一来,离恨天与白清秋的姻缘,也便一刀斩断了,以后种种的也便成了空谈。 第七十章 十里肃杀(六) 山抹微色,天连衰草。夜来风过,冉冉在衣。阔大的蝶袖被风带起飘飘若流雪回风之态,君卿侧首细细地瞅着眼前的白清秋,与初见她时相比委实清瘦憔悴了许多。她眉头紧锁,仿佛将满腔的心事锁在其中,逃不开,挥不去,再述起往事,百转千愁,郁结心头,话落,眸中流光滑溢,殇愁尽显,很快似是意识到一时失态,立刻低眉敛袂:“君卿上仙见笑了。” 君卿目光带着怜惜,轻轻拂过她点点泛光的眼角:“你们这一世便是如此错过了?” 白清秋颌了颌首,又苦笑道,“若真是这么轻易的了结,也还有下一世,可偏偏天意弄人,到底也是我俩福薄缘浅。” 原来赵小姐和离恨天结为夫妇之后,虽说离恨天总感觉她并非自己要找之人,却也待她甚为亲厚,两位老人亦是对赵小姐如同亲生。却说赵小姐自从嫁入离府,颇是知礼恭顺,一家人如此融融,倒也安乐。殊不料,就在赵小姐嫁过来的一个月后,她的父亲便因贪污受贿被人检举罢官斩首,一向心高气傲的赵小姐,如今娘家失了势,便觉得婆家所有人看她矮了三分,开始无事生非。动不动找借口惩戒仆人,还故意出言恶毒,顶撞婆婆,老人本就身体孱弱,如今气火攻心,竟是撒手人寰。离父伤心过度,随后也同夫人一起去了,临死之前,只交给离恨天一封休书,离恨天也明白,父亲这是想让他休妻。可妻子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在此时抛下她,那便是将她逼近绝境。可妻子非但不感念,还变本加厉,与离家的管家狼狈为奸,把离家的家产全转移到了赵小姐的名下,更是把离恨天乱棍打出了离府。 伤痕累累的离恨天在大雨茫茫中一路行到了当初救下赵小姐的乌镇河前,他当时想,既然那天的错在了这里,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功德圆满。可他前脚刚跳了进去,后脚又被路经此处的白清秋及时发现,命家仆将他救了上来,带回到了白府。因着白家老爷与离恨天的父亲是多年之交,也便许他留在了府中好生养伤。 离恨天与白清秋郎才女貌,一见钟情,日子久了,白老爷也瞧出了端倪,便让离恨天入赘白家,离恨天孤寡一人,没了牵挂,当即同意了下来。可大婚的前一晚,白清秋却是突然失踪,离恨天为了找她,整日奔波,直到猫妖带着白清秋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知晓,原是猫妖捉走了白清秋,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让离恨天自我了断。 白清秋记不得离恨天在自己身上割了多少刀,只记得当她恢复记忆和仙法,打退猫妖之后,离恨天已经满身是血的倒在了她的怀里。她哭着质问上天为何要如此玩弄他们,天帝冰冷的声音透过云层传入了她耳中,道,“我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才安排了赵小姐,可是你们非要纠缠不休,我如何能遂了你们的愿?你们触犯天规,这才是你们应得的下场。” 天帝说完,一道霹雳下来,正劈中离恨天的眉心,他当即灰飞烟灭,只剩下了最后一缕魂魄,握在白清秋的手心。彼时,她跪在师门外哀求白练仙子出手救一救离恨天,白练仙子却始终闭门不见。倒是东华真人于心不忍,只道想要离恨天重返人间,只有去十里林深处找到神仙湖,借来索魂草,方有一线转机。可当白清秋好不容易来到神仙湖底,还未拿到索魂草,险些被它食掉了性命,多亏白练仙子及时出现,耗尽了毕生仙力,才使得她不至于魂飞魄散。 白练仙子临终之前告诉她,并非是她狠心,正是担心白清秋莽撞行事,反而害了自己。白清秋跪在师父面前,泣不成声。她还说,其实天帝有心放过他们,饶是当初离恨天休了那个赵小姐,之后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他们会各自忘记对方,倒也能重回仙道,终究奈何天意难违。人人都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既是如此,为何离恨天明明做了善事,最后却落得如斯下场,而她不过是为了救回心爱之人,却连累师父为她枉死,她怨恨的想着,善又有何用?到底还是敌不过天帝的一场精心设计!她要复仇!她要让天帝也尝一尝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所谓一念成魔,待到白清秋从怨念中清醒过来之际,她已然坠入了魔道之中,万劫不复。 十里林中阴风骤然大作,黑气愈浓,朦胧漠然倒是有了几分肃杀之意。 白清秋身影萧萧的立在灰沉沉的天色下,小心翼翼的抱起琴,轻轻抚摸着失笑道“这会子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是仙了吧。” 君卿指了指那琴,“莫不是你把离恨天的魂魄放在了琴弦上?” 白清秋怔了一怔,没想到她竟能一眼看破玄机,心下大为疑惑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君卿认真道,“我只是估摸着你的神情猜测出来的罢了。” 白清秋不觉含笑,“上仙果然聪明。” 君卿浅浅的低下头,“那么你救我也不是你所说的碰巧路过吧?”她的话问的温婉,却暗藏了凌厉的机锋。 白清秋温润宁和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或许是话有些尖锐,她默了好大一会,才淡淡道, “你竟看的如此通透。” “并非是我看的通透,而是你自己告诉我。” 白清秋歪过头,眸心亮了一亮道,“此话何意?” 君卿向后退了几步,手上幻化出破天扇道,“你不是正想要这琴来取我的性命吗?” 白清秋纵声长笑,道,“你猜的不错,正是如此。” 语毕,水葱状的手指从琴弦上极快极温柔的拨过,琴音绵长,响彻在半空中却是震耳欲聋。君卿抬手还未来的及用破天扇来挡,登时被震的向后退出几米之外,呕出一口血来。她没想到,白清秋坠入魔道之后,功力分明比原来更加深厚,她竟连一招也接不下,便败下阵来。正混沌的想着,琴音又低缓婉转,化作一把把泛着冷光的长剑,从四面八方汇聚向她,剑影绰绰,杀意直逼向她的胸口,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第七十一章 十里肃杀(七) 君卿屏住呼吸,原本不报什么活着的希望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她俨然不是白清秋的对手,更别提她还身受重伤。 黑气散开,白清秋轻放下琴,缓缓的走至她身边,一脸漠然凝目向她,“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听她这么一说,她不觉一愣,难不成她是要放了她。虽不知白清秋杀她究竟是何原因,但大抵跟离恨天脱不了干系。她眼珠子瞧了瞧眉梢两侧悬在半空中的长剑,向后挪了挪身子,轻吁出一口气,正色反问道,“那你能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吗?” 白清秋似乎在思考着她的话,转而抬头望她,静静道,“我救过你一命,如今再拿回来,不为过吧?” 君卿唔了一唔,想她所言似乎倒也在理。她撑额想了半晌,颌首道,“你言之在理,所以你要杀便杀吧,我绝不还手。” 白清秋随意的从空中取过一把剑,抵在君卿脖颈处凝固成一个僵硬的姿势。四下一时冷极,有栖在枯树上的寒鸦偶然怪叫了一声,惊破了这寂静。凉意渗入衣襟长袖,手指松开,长剑掉了下去。 “……”君卿睁了睁眼,怔了一怔,“你为何不下手。” 白清秋转身朝着原路回去,“你是无辜的。” 君卿越发费解,大声对她道,“你若是要救离恨天的话,我愿意成全你们。” 白清秋脚步一顿,低头含笑道,“你不但聪明,还很善良。” 君卿拢了拢鬓边散落下的长发,声音有些含糊道,“诚然我亦非善良之人,与离恨天相比,我差远了。” 大约是提起了离恨天,白清秋有了兴致,多问了句,“怎么讲?” 君卿表情有些怅然的笑了笑道,“我没办法对于伤害自己的人那么宽容。” “这便是你口中的不善良吗?”白清秋弯腰,回头将她望道。 “当然也不全是了……”君卿支吾了一会,微微摇头道,“只是我本修仙之人,不该计较这么多的。” 白清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笑着站起来,怀中又抱起了那把琴。她把琴弦贴在光滑如玉的脸上,如是在爱人缠绵悱恻一般喃喃自语道,“你听到了吗,有人夸奖你了呢。” 她的眸中分明闪烁着睥睨万物的光,让人的目光由不得移开一步。 “其实杀了我,如果真的可以救回他的,我十分乐意的。”君卿认真诚恳道。 白清秋蝶袖一扬,长剑纷纷落地,她沉吟片刻,惘然一笑道,“他又如何会肯?”顿了一顿,笑着续道,“然我要杀你,是为了我自己。” 君卿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清秋轻描淡写的笑着道,“谁让你偏偏是天帝心爱之人。” 空气骤然滞了下来,四周如漆如墨,像是一个黑色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君卿抖了一抖,方才瞪着双目,怔着她道,“你说……什么?” 白清秋手中抚摸着琴弦,面上并没有什么大的起伏道,“不必问我是如何得知,我自是晓得了,而天帝对你,的确与众不同。” 她的一番话说的何其轻飘,仿佛果真确有其事。君卿强作镇定了半晌,挠了挠侧脸干干一笑道,“怎么可能,他可是差点让我死在了幽冥炼狱之中……” 说着,突然想起在来虚空山之前,天帝见她时的所言所行,她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个念头,很快,又慌乱的低声否定道,“不可能,他已经有天妃在侧了!” “那又如何?”白清秋见她如此反应,会心一笑道,“诚然你自己也察觉到一二了吧。” 见君卿不说话,她又接着道,“天帝一向心狠手辣,凡是触犯了天规者,他绝不姑息,却为何偏偏饶你不死?” “那是因为我只是救人心切……” “那么他为何又要单独去钟林宫探视你?” “他,他只是……” 白清秋见她已经语无伦次,逼视着她又道,“还有,你刚刚醒转过来,他便召你前去天宫,你又作何解释啊?” 君卿辩解道,“他不过是告诉我如何才能救师父罢了。” 诚然白清秋问的这几个问题根本算不得是问题,君卿冷静下来,都可以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现下她竟是慌了神,她之所以慌神,还是心底里到底因着她的话乱的六神无主了。 饶是她尚在昏迷之中,却是听得到旁人说了些什么,因此天帝来探她之事她自然也知晓,她当时心下十分讶异。记得墨之中毒之际,都不曾听说天帝前去探望,如今却是特意前来看她,又想起天帝在天宫之时看她的眼神,她紧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白清秋瞧着她笼在袖中的紧紧握着的拳头,不紧不慢道,“天帝乃是天界之主,何曾对谁手下留过情,你私自逃出幽冥炼狱本应是死罪,他却压下了众仙的提议,护下了你,你当真以为他是被你的一片孝心感动了吗?” 君卿看了眼白清秋,又默了眼她手上的琴,想来大约不可能。可若说是天帝喜欢她,那更不可能。她又是一个劲的摇着头道,“怎么可能,若非是斗术大会,天帝大约都不认识我这种身份卑微的小仙吧。” 却也不过微微一顿,白清秋继续抚摸着琴温声道,“或许也不仅仅只是斗术大会,或许你们相识百年了呢……” 她的双眸意味深长的凝着君卿,她挥了挥手,笑了笑道,“倘若我真活了百年,大约修为也不会这么低了。” 白清秋神色急剧一沉,眼中闪过一抹雪亮的笑意道,“若你本就是天界卿离仙子的转世呢?” 君卿移步上前,双手抓上白清秋的衣衫道,“你认识卿离仙子?” 白清秋向后侧了侧头,轻轻拂去她肩头的枯叶道,“我无缘相识,听说是五百年的百花之首。” 君卿抓着她的手上力气更大道,“那你又凭什么说我是卿离仙子的转世?” 她不动声色的瞧着君卿手背上突起的青筋,面色略有些痛苦道,“你的反应不是证明我所言非虚了吗?” 君卿这才意识到她的反应委实太过过激,立刻松开了手,转过头道,“我只是觉得这番理论实在荒谬。” “那你又为何还要听我说下去?”白清秋理了理方才褶皱的地方,低着头道。 君卿默然片刻,正了色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和卿离仙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白清秋垂下眼睑,如实答道,“我也只是在天宫之时,听到有仙仆议论,你与卿离仙子长的十分相似,当时并未在意,后来第二日,我又去天宫,想要偷听天帝和你讲了些什么,却听说那仙仆竟然无端端的死了,我便起了疑心,找了许多仙书来看,却发现但凡提到卿离仙子的部分全部消失不见了,于是我便更加怀疑了。” 听到这里,君卿闭了闭眼,低叹一声道,“其实我也查过,确实找不到有关她的任何蛛丝马迹,我也十分奇怪。” “所以你自己的谜还需要你自己解开才是。”白清秋声音淡然而忧愁的轻轻一笑道。 “那你呢?”君卿想了一想,看向她道。 她极目望着远方,轻轻一笑,“我只是想把这一切告诉你,免得日后有人再用这一切来伤害你。” 君卿诧异,“你不杀了我吗?” 白清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道,“从一开始我便下不去手,而且恨天也不希望我下手的。”转眸间,眉目含情的凝着琴弦,脉脉不语。 见到这般光景,君卿便想,大抵对于他们二人,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白清秋瞥了眼旁边的阿萌和小石头道,“他们两个伤势很重,你最好赶快带他们离开这里。” 君卿环顾着茫茫漠漠的十里林,低头冷笑道,“来了这里,还可以出的去吗?” 白清秋毫不犹豫道,“自然出的去。” “你有办法?”君卿欣喜追问道。 白清秋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道,“只要你一心想着出去,自然可以出的去。” 君卿似是正回味着她的话中玄机,目光忽的一怔,只见白清秋手上幻化出一把匕首来,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这把匕首,良久,一道血红闪过,白清秋用手捂住胸口,指缝间渗出一捧鲜血来。 “快住手!”君卿眸心一震,须臾才反应过来,连忙的冲上前想要阻止。 可白清秋周身布下了一道结界,任君卿如何凝力也无法冲破,白清秋在结界内手握着匕首一刀一刀的割在自己身上,鲜血染红了她一身的素衣,激溅在她的眉毛,眼睛上,她脸色苍白的沉声嘱咐道, “不要把我的魂魄和他一同放在琴弦之上。” 君卿不解,“为什么?你不是正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白清秋伧然泪下道,“我是想和他在一起,但我已堕入魔道,再也配不上他了。”停了一停,她又极力道,“我只想求你这一件事,答应我好吗?” 君卿颤抖着道,“好,我答应你。”白清秋笑了,她的容貌自是绝美,可这笑里却是无限凄凉。结界内她与琴的影子映在地面交叠在一起,如同真正的彼此融为一体。 第七十二章 虚空山泣(一) “我能拜托你最后一件事吗?” 白清秋一袭素衣身披霞光立在结界内,不像是个将死之人,倒像是绝色的仙子仿若在另外一番仙境之中将舞。她的脸上笑的坦然而宁和,清丽脱俗的容貌更添了一分温柔楚楚。裙角迎风如蝴蝶展翅翻卷,身姿越发显得高贵飘逸。 君卿瞧着她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怜惜道,“你只管讲便是。” 白清秋轻轻一笑,“可以请你把这尾琴交到东华真人的手上吗?” 君卿不觉一怔,很快又明白过来她的心思,想来她大约是觉得离恨天如今在他师父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旋即含泪颌了颌首,又反问道,“你呢?” 白清秋不语,只是双手抱着琴静静的看了好久,方才捏了个诀,飞身至君卿跟前,把琴慎重的托付于她,为了使她安心,君卿凝着她又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交到东华真人手上的。” 白清秋莞尔一笑,双手轻轻推开她,君卿还来不及伸手拉住她,却见她渐渐变的透明泛浅,身体在半空中一点点褪去,直至化作千万只五颜六色的蝴蝶,朝着铅色密布的天空寂寥散去。 君卿大抵始终无法理解,白清秋为何执意不肯把自己与离恨天的魂魄放在一起。她只记得白清秋魂飞魄散之前,曾对她说,其实她原是青丘山间的一只无拘无束的蝴蝶,当年离恨天还是一个小仙童的时候,路经此地,曾见她颜色十分可爱,便多看了几眼。殊不知如此一来,却是冥冥中成就了日后的一段姻缘。三百年时光流转,蝴蝶修炼成仙,拜在白练仙子门下,取名白清秋,后来两人再见,竟是一眼定情。 白清秋从来觉得她与离恨天差距甚远,所以她认为从一开始她便不该痴心妄想,若是没了妄想,只留下一片痴心,或许也不会连累他沦落如斯。 君卿并不赞同她的这番话,只是她也没机会再把心思告诉白清秋。在她看来,白清秋和离恨天皆是有情有义之人,偏偏修仙最忌重情,所以才会仙道坎坷。想到这里,她又突然做了个决定,还是违背了对白清秋的承诺,到底将她仅剩下的一丝魂魄同离恨天一起锁在了琴弦之上。望着琴弦之上两道若隐若现的流光,君卿心想,他们这下终于在一起了。 俯身把琴在地面放好,君卿这又急忙去看阿萌和小石头,两人的伤势还是不见起色,凝着二人的面色越发变的铁青,君卿急了起来,无论如何也要快点想办法先带他们逃出十里林再说。可静下来又想起,当初来在来虚空山的路上,被一阵怪风吹到十里林中来后,她也寻了许多个办法欲图走出去,兜来兜去,却还是在原地转圈子。任凭她瞅着这连天的枯木望眼欲穿,仍是灰心丧气的无计可施。默了一会,君卿尽量让灵台保持清明,眼下她绝对不能慌,她一定要先稳住神,一定会带他们离开这里。 转念,耳边回响起白清秋的话,“只要你一心想着出去,自然可以出的去。”她总觉得似乎很是意味深长,正在耐心的回味的档口,眼角不经意的瞥见,前方层层叠叠的腐朽枯叶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这种地方花草都活不了,不会还有什么奇怪的野兽出没吧?她下意识的断定大抵是眼花了,可当她见枯叶又向外缓缓铺开时,登时手上不动声色的幻化出破天扇,按着与流素交手时的口诀念了一次,破天扇果然在手中十分听话的扇面骤然变大,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和茫然,难道红凤当初告诉她的口诀顺序本来就是故意打乱的? 若果真是如此,她为何又要这么做,是想置她于死地?一时半刻想不通,她也便不再去想,扇子在手上挽个花,脚下顿时掀起一阵狂风,厚厚的树叶被风吹在两旁,中间显出一条清晰的小道来,可惟独方才发出动静的那块地方纹丝不动,君卿这会子更讶异了。 索性壮着胆子循着小道一路向前极其缓慢的行去,还未走到,却见枯叶之中忽然的探出一只手来,她当即被吓的尖叫一声,回头跑了起来。 跑到一半,她弯腰大口喘着气,脚下又停了下来。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后,脖子僵硬的又把目光重新投了回去,却不见那只手,低下头一阵纳闷,再抬眸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又是一声尖叫。 如果突然看到一个青丝遮住脸,披头散发,全身**的人出现在你眼前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君卿双眸紧闭,嘴巴张开,脑子里迷迷糊糊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用手捂着眼,露出一条细缝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指着那人喝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良久,空气里一片沉默。不理她?以为不理她就能摆脱暴露狂的称号了?这么一想,她便把自己的外面的长袖脱下递给他道,“你,你先穿上这个……” 那人似是犹豫了一会,才接过来,穿在身上总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等到君卿看到一个男人模样的男子挤在一件极其不合身的女子衣衫里,终于没忍住,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你将就一下吧。” 那男子低着头却是不开口,过了一会,才用手撩开墨发,露出清秀如玉的五官,神色若有若无的将她望着道,“你是谁?” 君卿注视着面前这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愣了几愣,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讶然喊了句师父。 那男子被她贸然这一声喊,惊的眨了眨眼皮,歪着头满脸疑问的回了个“啊?” 君卿听到他清朗的声音,眸中更加坚定盯着他道,“师父,你醒过来了吗?” 那男子被她问的云里雾里,看向她的眉宇间带了抹凌厉的机锋,猛然抬手,轻轻一掌打在她的胸口,冷冷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还好他这一掌仅仅是让君卿向后踉跄了两步,庆幸没有伤上加伤。君卿倒在地上,仰头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他的容貌,举止,气质,就连声音简直都和她的师父墨之一模一样! 她怎么会轻易认错,这分明便是墨之啊,可是他又为何不认她,难道是在生她的气,还是失忆了?就在君卿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男子瞅她一眼,转身便要走。“你不能走!”君卿捂着隐隐作疼的胸口,冲他的背影厉声道。 第七十三章 虚空山泣(二) 君卿的话显然对穿着她衣衫的男子丝毫没有作用,他走的仍是极其的悠悠然,君卿怒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怒了。 她心想,即使墨之果真是在跟自己生气,他也不能装作不认识她且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纵然是他失忆了… 失忆了?君卿又把这个念头在心里雪亮亮的过了一遭,突然她的怒意瞬间又下去了。若是墨之只是失忆,他不记得她了,如今的这一切也便顺水推舟的全部得到解释了。 可她心底为何又有些失落呢,是因墨之失忆了却也连她这个疼惜的徒弟也忘了吗?君卿不知,她缓缓的站起身,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哭着道,“师父,徒儿真的想你了。” 那身影顿了一顿,君卿心下不由大喜,难不成是他想起她来了吗?却见那身影旋了个身,走至她面前,身体向前倾了一倾,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挑眉一笑道,“姑娘,我真不是你的师父。” “我知道你只是暂时的记不得我了。”君卿一步也不敢动的向后曲着身子道。 那男子突然伸手柔柔的搂过她,胸口贴上她的胸口道,“你仔细看清楚,我真的是你的师父吗?” 君卿用力的挣扎着,却是摆脱不了,只得依他所言,又将他的眉目打量了一遍,除了他的眸心颜色浅淡了一些,她实在没看出来眼前这个人与墨之有何不同。 不过如今看他轻薄的举动,她突然又不禁怀疑,难道世间真有生来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可若是换作那个斯文有礼的墨之,断然是不会对她动手动脚。 她剜他一眼,横眉冷斥道,“你说的对,你的确不是我的师父。” 饶是那男子却起了兴致的凑近她的耳畔道,“哦,为何又突然这么肯定了?” 君卿指尖凝力,一掌推开身前的男子,顾自的理了理褶皱的裙裳,低着头道,“我错不该把你这登徒子认作我师父。” 男子“嘶”了一声,不依不饶的又问,“你这话是何意思?” “连什么意思都听不清楚,你果然与我师父差之千里。”君卿极其轻蔑的瞥了他一眼,趾高气扬的续道,“既然你不是我师父,我也不便再与你浪费时间,我这就走了。” 刚想抬脚,男子一把抓住她不怀好意的笑着道,“你说走便走,岂非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君卿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很快又正了色道,“我乃是天上的仙子,刚才你靠近我的时候,我顺便探了下你的灵力,发现你不过一个区区凡人,如此我便更加断定你绝非是我师父。” “你竟然还是神仙?”男子看似纳罕道。 君卿十分有派的点了点头,咳嗽两声道,“如今你知道了,还要与我动手吗?” 男子脸上笑的极为慎人道,“既然你是神仙,你可有办法走出这十里林啊?” 君卿为了让他进一步相信自己,当然更重要是保住面子,于是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撒了个谎道,“我,我当然有办法了,我可是神仙啊,无所不能的。” 说着,她还可以的用幻术变了件男子的衣衫出来,递到他手上,仰着脸道,“这下你相信我了吧?” 男子接过衣衫,旁若无人的开始在她面前换上,君卿涨红了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男人的**啊。眼底茫然了片刻,当即反应过来的急忙闭上眼睛,恼羞成怒道,“你你你你……” 一个“你”字重复了半天,还是被他这出场面给闹的始终镇定不下来,舌头结结巴巴,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男子褪去了君卿方才给他的衣衫,换上了一身青色的纱袍,像是丝毫未将方才的事儿放在心上,眼角含笑的拍了拍君卿的肩头,话还没出口,只听到她冷冷的冲他大喊了句,你又要闹什么?男子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似是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君卿眸中闪过一丝慌色,转念又想,明明是他不对在先,为何她要愧疚,如此一来,抱歉两个字也便堵在了喉咙里。 夜色朦胧,男子的眸中却是深邃如狼,他冷冽的盯着她,不发一言。君卿对望着他略显可怖的神色,心下抖了一抖,张了张口,吸进一股诡异的幽香,眼前一黑,飘飘然的失去了意识。临倒下之际,君卿想,她为何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昏迷,这种她感到十分危急的时刻昏迷啊! 尽管是这么计较着,她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落日的余晖从山势较高的一侧斜斜映照进十里林来,把整个树林染成了橙金色,使得寥寥清冷的林中平白多了些暖意。君卿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的黄昏了,她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腿,似乎哪里都没受伤的样子,仿佛就连一直隐约着泛疼的胸口也变的舒服了不少。蓦地,抬头望了望天,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是睡了这么久,登时弹坐而起,目光一眼扫去,糟糕!阿萌和小石头竟然不见了! 她又看了看周围,似乎与昨晚的景致粗瞧上去并无不同,难道是有人抓走了他们?眼前一亮,霎时想起了昨晚那个与墨之长相甚似的暴露男。难道是他?脑子里随之冒出一串问号,他带走小石头他们意欲何为?那为何又独独的放过她?悠长的叹息一声,君卿犯愁的想,到底她昏睡的时辰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然后,就听到身后有个幽幽的男声响起道,“我也不知道。” 君卿眼皮一跳,连连回头去看,却见原来是她昨晚遇见的那个男子,彼时,他一身青衫着身,冷不丁一瞧,仿若是回到了初次在桃源村中见到墨之,高贵出尘,飘飘欲仙。 一想到师父,君卿便觉得自责不已,原是她一心想要来虚空山寻得那位神秘的主人来救他一命,却不料没见神秘主人的面,还连累了阿萌和小石头。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落泪,可想到那些因她受到伤害的人,她便恨极了自己。还有白华,如今被困在幽冥炼狱之中的他肯定也恨极了她吧,他当初是来救她,却被玉绫剑反手狠心刺向他,他堂堂魔君,落在了最恨的天帝手上。她突然有些懂了白清秋的心思,她当时也是太过不能原谅自己,才没颜面与离恨天的魂魄放在一起吧。 青衣男子见她只是怔怔的望着地面,半晌不说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道,“你没事吧?” 君卿凝神片刻,目光遥望着别处道,“我只是在担心我的朋友。” “朋友?”青衣男子侧头,盈盈笑道,“哦,是昨晚跟你在一起的那两个人?” 他这么一笑,君卿眼睛一花,越发思念起了墨之,她暗自地想,若是墨之在她身边,一定会告诉她,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做?她又想起彼时她抱着满身是血的墨之,他立身在漫天的红光冲她淡淡一笑。她微微低下头,泪水从指缝间闪着金光的渗了出来。 青衣男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只觉得她这番哭的十分没的由来,但又觉得似乎不该打扰她。默默想了一会,到底是假装咳嗽了两声,闲闲问了句道,“你为何会来十里林来?” 君卿听后,止住了哭声,抬眸答他道,“我是想要救我师父。” 青衣男子沉吟了一声,接着又问道,“你师父怎么了?” 君卿仔细的环顾了眼四周,见是没人,又把目光滞留在他的脸上,片刻,才沉声道,“我师父他受伤了,很重。” 她私下想,与师父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大抵也不会是坏人。于是,也便没打算刻意瞒他什么。 青衣男子唔了一唔,也没再问下去,反而是侧过身,神色了然。一时静极,君卿有些窘迫的反问了句,“你一个凡人又为何会来十里林的?” 男子倜傥一笑,瞥她一眼道,“自然是随着仙子你来的啊。” 君卿摸了摸面皮,干干一笑道,“你这话说的还真是十分的恭维。”诚然是一点含量都没有,她自还想着,能从他话里多套些玄机出来呢。 男子似是看懂了她的心思,正了神色又道,“家父重病,听人说这十里林里有一种索魂草可以救人性命,我便来了,想要取下此草,好拿回去煎于家父喝。” “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孝子……”君卿不觉一怔,顿时觉得眼前的男子瞬间高大了不少。迟疑了一会,她疑惑道,“只是我听说这索魂草不是取人性命吗,怎么还能救人呢?” 君卿记得流素和白清秋都曾提过这种草,长在神仙湖底,仙子还会因此丧命,何况她一个凡人想去取索魂草,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青衣男子似乎并没君卿顾忌的那么多,他道只是听有人这么说了,于是便寻来了,既然已经来了,他便一定要把索魂草带回去。 静静的注视着他眸中的坚定,她愕然了,凡人还有如此决心,她怎么能轻易脆弱,她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把阿萌和小石头都找回来,她一定也要找到虚空山的主人,当面求他救师父一命。 冷风吹过,吹在脸上犹如刀子在割,不过,君卿却是觉得这样甚好,如此才能让她的灵台保持清醒,她不能再混沌下去,她站起身,直视着青衣男子的双目道,“如此也好,你便去寻你的索魂草,我也去要赶快去把我的朋友找回来。” 话音落下,她方告辞欲走,青衣男子反手把她搂在怀中,她刚想出手,便听到男子低声对她说道,“别出声。”她一怔,竟是听话的安静了下来,此刻,天际一阵风声席卷而来,伴随着千千万万的嘶声泣鸣,扰的人心下一阵惶惶。 第七十四章 虚空山泣(三) “莫慌。”青衣男子的话适才落下,顿时天色暗了下来,四下笼上一层阴浊的妖气,伴着一阵阵阴森幽怨的笑声,那笑声听着分明是在遥远之外,却又那样的近。 君卿以手捂耳,那笑声却又似到了耳边,不断萦绕着:“吃了她,吃了她……”她伸手乱打一通,那笑声仿佛笑的越发尖锐了,她越觉心慌,眸心一红,猛然推开身前的青衣男子,手上幻化出一柄剑,一面大叫着,一面双眸紧闭的挥剑向他而去。 蓦地,一抹血光闪过,遂睁眼去瞧,只见青衣男子双手牢牢的握着她的长剑,从掌心里是不断向外涌出的血,一滴一滴,掉在冰冷的地面上。君卿痴痴的望着,一怔,片刻,眸内恢复清明。 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目光涣散的看着他问:“你怎么不躲?” 青衣男子一笑,唇色略是泛白道:“我躲了你又怎么能杀得到我?” 君卿皱了皱眉,大为不解,只觉得话中有个什么缘由。就听到青衣男子松开还带着血的剑身,凝着泛着寒光的剑端处,解释道:“你方才是一不小心入了魔了。” “入魔?”君卿一惊,越是眉头紧蹙道:“我明明是仙,为什么还会入魔?” 青衣男子低下头,察看了下左右被割破的掌心,略摇了摇头道:“一旦心术不正,谁都会不慎堕入魔道,且是看你是否醒悟的及时。” 君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青衣男子的话十分深奥,她大约还是没能完全明白过来,但又想起白清秋曾说一念成魔,她又认为大抵他讲的应是真的。 随手把剑收起,她连忙去问男子伤势如何,这才终于意识到她连他的名字究竟是什么还尚未知晓。男子仍是低着头,眼角含笑的摆了摆手道:“无妨,区区小伤,算不了什么。” 顿了一顿,他又冲着她挤了挤眼,咧着嘴道:“你随意称呼我什么都可以。” 君卿挠了挠额角,颇是为难的纳罕道:“你可还真是随意的很呢……” 男子双手抱拳,极快的接过话道:“承让承让了,大丈夫从来不拘泥于小节。” 君卿一脸黑线的呵呵了两声,眼珠一转,咳了两声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你想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好了。” 青衣男子侧目瞅她一眼,颌了颌首:“我便看你能想出个什么名字出来。” 于是乎,君卿支着颌煞有介事的作沉思状,半日,面上欢喜道:“我想到了。” 男子激动的两眼泛光的望着她,一脸期待。 “我终于想到怎么走出十里林了!”君卿拍着手,掩饰不住的兴奋道。 萧索的冷风穿过,男子的眼底俱是燃尽的灰烬,垂着头叹:“你想了这许久,便是想的这个吗?” 君卿手舞足蹈的闹了好大一会,像是才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睛,回头瞧了瞧青衣男子道:“我是不是把你的名字忘记了,你说过了吗?” 青衣男子别过头,懒得理会她。她自是理亏,便摇着他的一只手臂摇晃道:“哎呀,我这不是在想办法离开十里林,到时候可以带你一同离开吗?” 青衣男子哼了一声,下巴抬的高高的,仍是不说话。她便换了另外一只手臂以粉拳捶打道:“大不了我以后就叫你小青好了,小青你觉得这名字如何啊?” 那小青极其不情愿但又满脸疑问的望着她道:“却是为何?” 君卿手停了下来,一板正经的挪了挪身子道:“自然是你穿着一身青衣,我便称呼你为小青了,这样也会比较容易记忆不是?” 小青恍然大悟的沉吟了一声,又懒懒的看向她问:“那我若是明日换成白衣呢?” “那便叫小白。” “紫衣呢?” “小紫。” “红衣呢?” “小红!” “你才叫小红!你怎么不索性叫小蓝呢!”小青男子被恼的气不打一处来。如此丧心病狂的取名方式,平生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君卿倒是平静的接的大言不惭道:“你怎么知道,其实我最开始是打算叫你小蓝的……” 小青喉头堵了一赌,闭了眼不去看她。她却一个劲的拽着他的衣角,四下张望着小声道:“你快看啊你快看!” 小青头也不抬的继续冷哼一声道:“别想再骗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君卿手心越发的紧,片刻,又忽的松开,大叫出声:“越来越多了怎么办?” 小青听她声音甚是惨烈,这才立刻举眸去瞧,顿时被眼前的景象讶了一讶。只见无数的怨灵一个个虚浮在半空之中,手持锋利的刀斧,阔大的黑衣里冒出两道幽光的团团将两人围在其中。 小青目光微微一动,沉声冷斥她道:“你刚怎么不说,现在这么多,我们哪里杀的死。” 君卿一听这话,取出破天扇,白他一眼,背过身道:“我明明跟你说话,是你故意不理我才是吧。” 小青背对着她,一点点挪动向她道:“那你说现在该当如何?” 君卿眸心一凛,声音冷然道:“杀!” 说着,身形骤移,飞身至空中迎上怨灵厮杀。下面小青急的在地上跺脚道:“你这么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我我……” 正是双腿打颤时,便见三五个怨灵凝聚成一股浓烈的杀气朝向小青逼去,他被迫的只能连连得个空门躲闪,口中对着君卿不停叫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君卿在上本对付怨灵已然有些吃力,如今却还要顾着他,眼看着怨灵张开血盆大口将要咬上他,君卿登时飞至他身前,以破天扇瞬时将其打退。 小青站在她身后,瞬间松了口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赞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君卿瞥他一眼,还未多言,却见怨灵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夺魄朝他们二人而来。虽说这些怨灵并不难对付,可是数量太多,但凭君卿一人蛮力,怕是仙气虚耗光了,也不能尽然杀死。可逃又无处可逃,她只能嘱咐小青自己小心,自己飞身上前,继续与之搏杀。 第七十五章 虚空山泣(四) 君卿的身法灵敏,怨灵的身法也随之越发灵敏,甚至几次将她置于险境。她稳了稳心神,勉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适才想到这些怨灵似乎比之起初与她交手时又强大了数倍,似是能看透她的招式一般,千变万化中,她却始终无法看透怨灵。 容不得她细细思量,怨灵又分散出数个假身与之纠缠,意欲分散其注意力,而真身却悄然的闪现在其身后,此时的君卿正面应付着众多假身,后面自是成了空门,她晓得一旦怨灵在空门下手,必然将是对她致命的一击,可她如今被偏偏被缠住,根本无暇顾及。 危急之刻,只听到小青大喊了一句:“快闪开!” 君卿方一回头,便见到一抹青色的身影飞扑向她,紧接着两人齐齐的倒了下去,怨灵落了个空,却是将君卿站的位置前方之处击溃,当时崩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椭圆的坑来。坑里绿光熊熊燃烧,可见其来势绝非一般猛烈,若这坑是击中在了她的身上,君卿突然后背一阵发凉,不敢再去设想。 旋即,低头再去看倒在她脚下的小青,脸上沾着一层灰蒙蒙的尘土急切的询问着她有没有受伤,她鼻子酸了一酸,半日,扯出一个笑来,答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小青“哦”了一声,当即晕了过去。君卿只好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破天扇接着与怨灵作战。倘是把此时的他不管不顾的丢在一边,只怕一会,他便要被怨灵咬死。君卿实在放心不下,尽管这姿势维持起来甚是艰难,眼下她也只能这么做。 因带着小青,君卿的身法不由变得慢了许多,她突然发现,这些怨灵的身法却也越发的慢了下来。脑子里一道白光倏尔闪过,君卿不由诧异,难道这些怨灵是随着她仙力的变化而变幻?果然,便听到小青合着眼皮,有气无力道:“看来它们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君卿见他醒了,心下大喜道:“那我若站着不动,它们也不会出手攻击对吗?” 小青眉头一皱,点了点头道:“大约便是那样吧。” 君卿遂将小青放下,继而坐在他身后,双手抚上他的背,为他输送真气。小青侧头,打开一条细缝瞧着她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君卿直视着前方,却不看他道:“等你伤势好了,你便趁着我与怨灵纠缠之际,赶快离开。” 小青眼中不着痕迹的动了动,反问一句:“那你呢?” “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是神仙不会有事的。”君卿望了望天,回他一个放心的笑容。 小青唔了一唔,正了正身道:“好,我听你的。” 君卿唇齿微动,忽的脸色煞白,眼皮变的越来越重,手上也越发失了力气,登时胸口剧痛,俯身吐出一口血来。 悬在半空中的怨灵也骤然减少了一半的数量,只剩下一半嘶鸣连连,凝聚成一双猩红的眼睛眨巴了几下瞅着君卿。她当即以手推开身前的小青,大喊了一句快走。便见到怨灵又聚成一团怨气朝她撕咬而去。 小青滚到一边,眼看着君卿被那团怨气困在其中,似是无法挣脱。环顾了眼四下,却是瞧见了方才掉在地上的那柄剑,故而拿起,在怨灵周围一通乱杀,渐次将其驱散。 君卿适才得了些空,又拿出破天扇,对着小青嘱咐道:“记得保存体力。” 小青瞬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却见她先是与怨灵周旋了好大一会,方才凝上浑身的仙力,对准自己猛烈一掌下去,登时用手捂着胸口,吐出几口血来。 小青见准时机,朝着毫无招架之力的怨灵挥剑而去,霎时传出一阵凄厉的尖叫,怨气终于散去。怨灵退散,妖邪之气尽除,唯有那萧瑟的夜风穿过空荡荡的十里林,四周依稀留下的打斗痕迹,显得斑驳不堪。 小青上前几步抱起气若游丝的君卿,着急的问道:“你没事吧?” 君卿动了动眼皮,笑着回道:“我还好。”手背垂落,即刻昏迷了过去。 当她从一场黑暗深长的睡眠里醒来的时候,蒙了一蒙。侧眼瞧了瞧眼前的一番磅礴的云雾缭绕,她又蒙了一蒙。 先是一蒙,乃因她适才做了个梦。梦里倒是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大约是她在天宫里见到了墨之,梦里墨之似乎没的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那时的他看上去更活泼些,笑的也更烂漫了些。 他着了身白衣,站在桂花树下,桂花花开香味弥漫了着整个九重天。君卿顺着香味找到了墨之,她嘶哑着嗓子喊了声师父,后见到墨之冲她一笑,动了动唇,似是对她说了什么。她欲要举步向前,只见墨之忽然消失不见,她正喊着,然后便醒了。醒来又瞧见这云雾,她觉得好似是回到了天界一般,难不成是真的见到了墨之?可当小青伴随幽幽白檀香,冒出半个头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才瞬间清明过来,到底那只是个梦啊,可她还是想知道墨之在梦里对她想对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却说她原前本以为是方才果然是见到了墨之,可小青偏偏这时候给她浇下一盆冷水,令她很是不满。她这不满表现在了脸上,面色阴沉,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片刻,合上眼皮,不去理他。小青神色谨慎的对望着她瞅了几秒,却是无法理解,只当做她兴许是伤势还没好转,好累了些,只是摇头不语。 不料她竟是莫名的委屈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自是见到我醒来了,为何还不与我说话。”大约是说话的力气大了些,胸口也被扯动着,不由的咳嗽了起来。 小青见到这般形况,哪里还敢与她计较,只得将方才用树叶取来的露水扶她饮下,笑吟吟道:“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仙女姐姐你的潜心修行吗,我以前听人说,你们若是被无端打扰了,可是会不小心走火入魔的。” 君卿一阵窘迫,想来她这种修为,还没有达到睡觉也可算作修炼的造诣。但又碍于面子,只好转移话题称赞道:“这露水果然是甘甜凛冽啊。” 饶是小青估摸着是突然来了兴致,不依不饶道:“仙女姐姐适才果真是在修炼吗?” 看着他投在脸上略带疑问的目光,君卿理了理衣衫,正色道:“那是自然,所以以后我睡觉你千万不要来打扰我。” 小青慎重的点了点头,又郑重道:“那敢问仙女姐姐你们真的如传说所言,可以不吃饭的吗?” 君卿唇角上扬的得意道:“确实如此。” 小青又一脸惋惜的啧啧道:“那多可惜呀,你们少了多了人间乐趣啊,岂不是错过了好多人间美味?” 君卿素来便不明白为什么做了神仙便开始不吃饭,难道是为刻意突出神仙和凡人的不同。后来一日,她便去问墨之,墨之才告诉她,五谷杂粮吃的太多会增加体内的浊气,对于修仙自是会产生影响。尽管墨之跟她这么解释了,可她的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么多还没尝过的美食,如今又听小青提起,她心里恨不得拼命的点着头,嘴上却只能咬牙切齿的硬硬道:“因为神仙没有味蕾,食之无味,所以才会不吃。” 这个回答倒是新鲜别致……小青原以为她还会讲出一大堆来,这么一说来,看来做个神仙还是十分可怜的。君卿感同身受的亦点头道:“当然可怜!” 小青又问:“那妖魔呢,妖魔也不用吃饭的吗?” 君卿突然觉得,在她腹中空空的时候,来问这些问题实在是残忍,遂也没了好脸色冲他呲牙咧嘴的唬道:“你一个小小凡人,干嘛要打听那么多!” 小青撇了撇嘴,没趣的走开一边道:“我这不是知己知彼,万一以后遇上也好想办法对付不是。” 君卿懒懒的转了转手腕道:“你放心吧,等会我先想办法带你离开十里林,然后你回到人间去,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小青神色从容的若无其事道:“谁说我要离开了,如今好不容易到了神仙湖,我定然是要先取了索魂草的。” 君卿怔了一怔,才见碧色湍流,绕着湖心生长的一圈花草俱是枯败,不远处尤为干净的枝干串联生长在一起,湖面上些许泛出的丝丝雾气,让她不禁讶异感叹顿时:“这里当真是神仙湖?” 小青点了点头,见她半日不语,又点了点头道:“确是神仙湖。” 君卿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块打磨的甚是光滑发亮的石头上,怪不得方才感到骨头咯的疼,诚然是听小青这么说了,这才后知后觉。 她默了一默,干干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个什么花香鸟语的地方呢。” 却听半空中传来几只寒鸦的叫声格外的应景,她不得不维持着笑意道:“还真有鸟叫。” 从石头上勉强下来,才走两步,却险些被地上石子绊倒,小青及时扶过她,遥遥注视着一汪湖色道:“只要湖底果真有索魂草,便可以了。” “索魂草……当真能救人吗?”君卿不免生疑道,想来她听到的皆是索魂草取命,救命之说还真是闻所未闻。小青定定的瞧着她,眯起眼睛道:“我听人说,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只要吃下索魂草,都可以起死回生。” 第七十六章 镜水幻象(一) 君卿一听到起死回生四个字,瞬间精神抖擞的一把握住小青的手道:“你说的是真的吗,索魂草果然能让任何人起死回生吗?” 若如小青所言,那墨之岂非是有救了?即便不用找到虚空山的主人,也可以拿索魂草去救师父了。想到这里,她心下大喜,可这番笑意还挂在脸上,眼中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旋即,目光如炬的盯着小青道:“你也只是听人这么说,还未曾亲眼见到对吗?” 小青唔了一唔,颌首道:“可以这么说,但是家乡也曾传闻有人死了第二日又活了过来,便是因着吃了索魂草的缘故,所以我才特意闯入十里林中来寻。” 君卿听到这里,越发纳闷了:“你是说有人真的拿到过索魂草。” 据她所知,有多少神仙还因它丧命,一介小小凡人竟能拿到索魂草,君卿确实难信。 小青似是看懂了她话内的因由,笑了笑道:“确实是拿到了,他的父亲活的也当真算是长寿了。” 君卿看着他,还是不信。小青略显不悦道:“你认为我是在撒谎?” 君卿只管望天,没有说话。小青脸色越发难堪道:“既然如此,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在此分道扬镳吧。” 小青说这话,举步便要走。君卿虽说嘴上吐槽着他的急性子,可手上仍是一把的拉住他道:“那可不行,我若是就这么放你去了,你准保还是要取那索魂草。” 小青垮着脸,闷声道:“那是自然,我便是要定了它。” 君卿跳到他面前,摇了摇头道:“如此一来,我更是不能让一个人去了。” “这是什么缘故?”小青不解。 君卿挠了挠鼻子,故作奸险道:“若你一个人去了,把那索魂草都抱去你一人家里了,我到哪里去救我师父啊。” 小青瞬时眉眼俱笑道:“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君卿附和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得不是另外一番打算。如今小青一门心思想要去拿索魂草,若她还不在他身边陪着,只怕此行,他必然是凶多吉少。想起适才遇到怨灵之际,他明明可以甩下她先跑,却仍是留下同她一起作战,她已然把他认定了朋友。既是朋友,又如何能看着他去白白送死呢。纵然不能说服他,只有坚定的陪着他。 默了一默,她佯作随意的问他道:“你说你父亲已经病重,他还经受得起这遭折腾吗?若万一索魂草的传闻是假的,或者是并没有那么大的药效……” 防微杜渐总是没差的吧,君卿暗忖。 小青却似乎打定主意一般,想也不想的很快便答道:“我来试上一试便知。” 君卿愣了一愣,顿时语塞。他没想到小青竟是如此决绝,接着又道:“如果有毒呢?” 小青眼角攒上丝丝的暖意,饶是漫不经心道:“那我便只能认命,家中还有个同胞兄弟,可以替我照料好父亲的。”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来时便把一切安排好了,越是这样,君卿越是不能坐视不管,明显小青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拿索魂草的。怎能因要救人而再连累出一条人命。 “不行!”她的声音猝然提高,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缓和了几分同他续道:“你不可以以身试毒。” “为何不可?”额前的青丝随风飞舞,衣衫猎猎翻卷,小青长身如玉的站在君卿面前,唇峰紧抿,默了一默,神色郑重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也不行!”君卿亦是更为郑重道。 小青越发疑惑了:“你到底是想怎样?” “我只是不想你因此白白搭上一条命,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救你父亲的。”话一出口,君卿微垂着头,手放在嘴边,开始在脑海里回忆曾经看过的仙书里是否有关于治病救人的内容,像是思考了很久,不等小青回话,她恍然的拍手道:“我有办法可以救你父亲了。” 小青单手支颌的将她望着:“你且说来听听。” 她旋了个身,沉思了一会,又转回去,指了指他,颇是信心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仙书上说,只要将天宫内的铃莘花兑上水,熬给病人好,若是凡人,可有起死回生之效,若是神仙,也有提升修为之效。” 小青沉吟了一声,煞是好奇的又追问道:“你说的那什么花真有这么神奇?” 君卿自卖自夸道:“比索魂草还要神奇,那可是九重天上的天妃亲手种下的。” 提起天妃,她的心底又是一揪。想她如今困在十里林中,不得脱身,即便日后真有机会重回天宫,一想到天妃的狠辣手段,她便脊背发凉。然后又想起凡人有一句话说的极好,真真是惟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啊。 小青见她的脸上一会子明亮,一会子阴郁,似乎陷入纠结,却也不知她在纠结什么,瞅着又甚好玩,于是他便默了声,静静的端详着。 君卿正在为天妃的事唉声叹气的档口,不经意瞥见有人正在一动不动的瞧着她,却是不动声色,又偷偷的瞧了回去。 一瞅一瞧,眼珠对上眼珠,淡淡雾气萦绕,君卿恍惚了下,几乎是把面前之人又错认成了墨之,眸底粉光溢滑。 小青抬手才要为她拭泪,她一掌毫不客气的打在其身,别过头,胡乱的抹了一通道:“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小青被击中倒在地上,索性便躺下也不起来了。手枕着头后,望着始终似蒙了层灰的天色道:“那铃莘草既是天妃所种,必然是人家的心爱之物,且先不说她如何能舍得借给我,便是当真允了我,我又如何上得了那高高的九重天。” 停了一会,自嘲一般的笑了笑,唏嘘一声道:“简直是比让我取索魂草更要难上加难。” 翻个身,他随手的拾起身下的一颗石子,弹指一扬,闭着眼睛极其随意的向后扔去。石子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准确无误的落在身后的神仙湖湖面上,蜻蜓点水状的跳跃了两下之后,噗通一声,沉入湖底溅出层层水花。 君卿用脚踢了踢他,双目圆瞪的啧啧称赞道:“你刚才还是蛮厉害啊。”小青一副懒懒不愿理会的表情道:“这算什么,抛多少次我都不在话下。” 第七十七章 镜水幻象(二) 清寒洒落,神仙湖上似是笼着一层淡淡且散不开的愁绪。小青一副惆怅的神态躺在冰冷的石面之上,久久不语,过了一会,索性又闭上眼睛,陷入深思。 君卿瞧他兴致不高,便故意借由适才的事儿挑衅的笑他不过是凭着一时的运气罢了。小青本来懒得同她争辩,她却在他耳边叨叨个不休。 小青的耳朵不受用,双目生出怒意的盯着她,一脸严肃的强调到他曾经也是一个打水漂的好手。说到兴起时,似乎是石面有些凉了,他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道:“当然若非我学艺不精,处处落于两位师兄,也不会闲散的只能如此来打发时间了。” 君卿讶了一讶,将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道:“你竟然还有师兄?” 小青淡淡一笑,这笑里却是带着一股子没的奈何的意味。他同君卿说,他小时候体弱多病,父亲寻了许多办法无果,没了主意便听人劝把他送去了青丘山上的一座道观学艺。可奈何他偏偏天生废材,晚进门的同门师叔的弟子们都已经学会了基本的剑法,可他却是连剑都拿不稳。君卿听到此处,不由诧异,那岂不是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吗? 小青笑的越觉慎人道:“书生况还懂得些诗书,头脑也好,可我又天生鲁钝,师父每日让背诵的经书,我抄了七八遍,却还是记不住。” 顿了一顿,他又忽的话锋一转说,其实他如此废物也便罢了,可他却是还有两位天资极其卓越的师兄。一个对于剑招过目不忘,一个对于心法一点即通,相比之下,他更沦落为别人口中的笑柄,处处被人欺凌。 抬头望了一回天,垂目瞧见君卿满是怜惜的目光,他拖着长调“哦”了一声,别过头道:“当时他们看我也是这种目光,好像是在同情一只随意可以被踩死的蚂蚁。” 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他想活着,只能比别人更优秀。于是他常常深夜趁着其他人还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便偷偷跑出去彻夜练剑。可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毫无进展。 他的身子太弱了,弱到连一柄小小的长剑都不肯屈服于他。他终于垂头丧气的来至河边,百无聊赖的在河面上掷起了石子玩,他竟没想到,却是不经意发现了自己水漂打的格外的好。于是,他便开始日日在河边以此作乐。 君卿晃了晃头,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只觉得小青的话乍听上去,倒是十分真诚,可到最后却又模模糊糊,有些矛盾。她半是怀疑的凝着他道:“你不会真的就这么一直在河边呆下去了吧?” 小青似是自嘲般的轻轻一笑道:“不然又能怎样呢?我不过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废物啊。” 君卿定定的望着好大一会,半日,才捡起几颗石头在手里把玩着道:“我才不相信你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呢。” “你似乎很了解我?”小青单手枕着头道。 君卿把石子夹在两指之间,眼睛瞄着湖面犹豫了一会,瞅准方向用力一掷,只听得咕咚一声,石子沉沉的没入了湖底。 她灰头丧气的瞟了瞟她道:“你看,我是不是比你还废材。” 小青似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嘴上仍是云淡风轻道:“你这是笨,与废材无关。” 君卿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冷哼一声道:“你亦是笨,与废材无关。” 小青会心的纵声大笑,登时弹坐而起,继而活动了下手腕,支手遥望向神仙湖,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俯身捡过一枚石子,夹在指间,石子一出,果不其然又以优美的弧度滑向了湖心,激起了两处漂亮的水花。 君卿捂着嘴,听到石子落入湖底清脆的一声,须臾过后,偏是不信邪的及至小青身前,细细的察看了下他的手并无特别之处,忽然,她又想,难道她失败的原因是石子? 于是她又精挑细选了半日,才挑出一枚满意的出来,她闭着眼睛抛出去,本以为这遭又是急急的落水声,良久,却只有风在耳畔吹过。 她瞬时睁开眼,成功了吗?可就在她还来不及问向小青时,空气中缓缓传出一个有些苍老的嗓音大喝一声:“是谁竟敢偷袭本仙君!” 君卿疑惑的瞧了眼小青,他双手摊开,似是不知。她当即循声去探,顿时怔住了。方才还碧水静波的湖面竟是平白的多出了一位白须银发的老头。而在他的左手边还拄着一根刻有龙头图案繁复的墨黑拐杖,他的全身笼罩在一团腾腾的瑞气,一眼望去颇是仙风道骨。 君卿猝然忆起,他适才自称仙君,难不成在这里竟然遇到了神仙。 她立刻兴奋的跑至湖边脱口问道:“你是仙君?” 不知是这仙君脾气太过不好,还是她问的太过唐突,只见白胡子老头抚了抚刚被石子砸中的额头,微有不愠之色的蔑了她一眼,神色倨傲道:“我乃天帝亲自封赐的仙君,更是负责掌管虚空山的山神。” 低下头鄙夷的注视着君卿,隐约感到她像是有仙气护体,遂眯起眼打量起她道:“你又是谁?” 终于在这鬼地方遇到天界的人了,君卿竟是感到仿佛是见到了亲人似的,欲要飞身至那老头面前,老头却是惑然的盯着她,挥手厉色道:“你要做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的确实是有些太异常了,难免不会让人心中生疑,很快又后退了两步,示意自己不会再上前,老头默了片刻,见她确实乖乖的立在原地,捋了捋胡子,咳上一咳,斜睨着她道:“我瞧着你身上有几分仙气,莫非你也是神仙不成?” 君卿一听,又是一阵激动。抱拳朝着老头施了个礼道:“我乃是墨之天君的弟子,我叫君卿。” 老头眼底骤冷道:“墨之天君的弟子我只听说过是个男子,什么时候又变成女儿身了?” 君卿估摸着,这位仙君大约是避世太久,消息不灵通了,想必他提起的那位男子应是她的师兄慕容封吧。她颌了颌首,顺着他的话,娓娓道来:“墨之天君的确是有位男弟子,那是在下的师兄,名唤慕容封,我是墨之天君新收下的凡人女弟子,也难怪仙君不知道。” 那老头思考了许久,又捋了捋胡子道:“你既是天界的仙子,又来这鬼怪出没的虚空山作甚?” 君卿张口方想答他,却又觉得两人这么隔空喊话着实累的紧,便只好陪着张笑脸将这尊仙君请来了岸上。老头刚稳下来,转了个首又瞧见了站在她身后的小青,而小青此时也正倚在一颗枯树下悠悠然的端详着他。 四目相对,老头倏尔抬手以拐杖指着小青,眸心森然的将他望着道,“他又是谁?” 君卿见到这般形况,连忙的走过去,挡在他身前,笑着道:“他是我的朋友,唤作小青,特意来神仙湖取索魂草的。” “他是你的朋友,那他也是神仙?”老头的眸光似是缓和了不少,却仍是停在小青身上,眉头紧拧。他总感觉这个小青仿佛似曾相识,他的眉眼太过熟悉,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君卿摇摇头道:“他只是普通的凡人。” “凡人还想来取索魂草!”老头旋过身,如同瞬间放松下来的长笑一声道。 君卿还未回话,小青扑哧一下笑出声,冷眼上下瞧了瞧眼前之人,她瞪他一眼,他方又强忍着接下来的笑意道:“人人都道神仙长生不老,你说你是仙君,可你这模样又如何能使得我心服口服的信你呢?” 君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面皮,诚然她也不太懂,为何有些神仙长的确实着急了些,有些就不能仅仅用着急来形容了,比如说话的这位。 只听他好是触动什么伤心事,掩面叹息道:“无奈我修行为仙的时候已然是这把年纪了,所以即便是后来成了仙,然也无力回天了……” 小青唔了一唔,又看向君卿道:“是这样吗?” 君卿被问的蒙了一蒙,然又颌首道:“大抵是吧,我也不知。” 小青很快又问道:“那像你这种的,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修行比较快,资质相对来说比较好?” 君卿这才反应小青饶了这般大的弯子,竟是为了故意让那位仙君折了颜面,顿时慌张的打起圆场道:“可仙君如今是整个虚空山的山神,绝对是我望尘莫及的。” 一面说着,她还一面朝着老头竖着大拇指,可终究没挡住到处飘荡着的各种诡异的眼风。小青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到底还是伸了个腰,也朝着老头拜了一拜,恭维了一句,山神好。 老头的心头微现出些笑意,看着他也顺眼了不少,亦是宽宏大度的抬了抬手道:“凡人嘛,总是对神仙充满了好奇,然所谓仙者,必然早已超脱世俗之外,跳出七情六欲之中,自然也不会把任何话随便的放在心上的。” 他所言自是潇洒,回味着他适才提起的“超脱世俗之外,跳出七情六欲”,君卿扪心自问,她还无法做到,这便是说她还始终无法成为一个仙吗? 可这仙途茫茫,果真是要了断情爱,方能最终修成正果吗? 小青注视着一脸茫然的君卿,却是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道:“若真是那样,你们做神仙实在太过无趣,不如妖魔来的随心所欲,想怎样便怎样。” “一朝堕入魔道,终生尽毁,只会越陷越深。”老头的神色越发的严肃了。 小青向前挪了一挪,仰天大笑道:“那便入了魔道,天奈我何?”君卿眼底含了分深意的望着小青,饶是越觉看不透他了。小青回她一眼,随之正了神色道:“也罢,你们且继续论你们道,我便去取了我的索魂草,这就回家。” 第七十八章 镜水幻象(三) 君卿适才伸手欲要拦住小青,天空骤然开始降下雪绒,连同轻盈的雪花盘旋转动着缓缓降落。混混茫茫之间,反衬出一池碧色鲜明夺目。天地瞬间安静极了,森然的十里林经过冰雪的装点,越发的冷峻异常。 一阵冰冷渗入体内,低下头,她才发现地上厚厚的积雪已然没入了膝盖处,双脚似是结成了冰,寸步难移。转过头再看身旁的小青,唇色暗紫,脸色铁青,紧皱的眉头上也挂着泛着寒气的雪花。 他不断的用手上下搓动着双臂,想要取暖,可是十指渐次变的僵硬。君卿想要同他说些什么,却听到他哆哆嗦嗦的尚在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千万记得能脱身便立刻跑。” 君卿到底还有仙气护身,相比而言,倒是他看上去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让人很是不放心。而同样与他们被困在这场大雪中的那位白胡子山神这时候说话了:“虚空山千里雪飘,终年苦寒,倒是不错,可这十里林中却从未遭受过风雪,眼下这般光景,到底是为何?” 听他一席话,君卿也甚为好奇。纵然是十里林中果然平白下起了雪,这积雪的速度却是让人连连咋舌。眼珠瞥了眼小青,似乎越来越虚弱,与方才那个杀气腾腾的他迥然不同。她突然释怀了,大抵她是太敏感了,他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凡人,又会怎么样呢? 相反,也正因他只是区区肉身凡胎,她才要想办法赶快带他离开。这雪似乎十分异常,似是隐约透着一股子女子的胭脂之气,落在地上非但不化,反而越积越高,转眼的功夫已然到了她腰部的位置,再如此下去,且看一会,他们便要被活活的埋在大雪之中。 她四下张望着,欲要求救,可这神仙湖本就是个神仙都不敢轻易踏入并称之为“鬼湖”的地界,又哪里寻的出一个人爱救救他们呢。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出个办法,她只好又把目光投在了白胡子老头身上道:“你既然是此地的山神,应该有办法可以帮我们逃出去的吧。” 老头很快摇着头道:“这我也无能为力啊,我从来没遇上过十里林中还会下雪啊。” 难不成这千年不遇的劫难竟是被他们赶上了?君卿满脸黑线的想,他们还真是何德何能呢。 这会子正在琢磨,视线牢牢的定在神仙湖的湖面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忽而耳畔响起了老头的那句话,“十里林从未遭受过冰雪……”,她望了望天,又望了望雪,最后目光复又投在了水光潋滟的湖面之上,脑子里一道雷电闪过,眸中惊了一惊道:“这里不是十里林,是假的,是虚幻出来的才对!” 白胡子老头听罢,亦是一脸纳罕道:“不可能啊,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小青原本就比一般男子要柔弱了些,又逢上这么一遭,明显撑不住了,眼皮似合非合道:“你的意思是所有的都不是真的,只是幻觉?” 君卿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他却越发的迷惑了道:“那为何我还会有知觉呢?幻象的话不是连同一切的感官都会消失的吗?” “这个……”这个君卿也并不是没意识到,只是若非是用幻象来解释,她实在难以把这一切合理化。她摩挲着鼻子,似是正在凝神冥想,一旁的白胡子猛然大声提醒道:“不好了,那小兄弟要晕倒了。” 君卿一急,便要冲过去,可她哪里又过得去,只能眼睁睁的注视着小青歪歪扭扭的倒在了雪中,搅乱了一片安静凛冽的雪景。 “他这么睡下去的话,只怕不一会就……” 白胡子老头充满的低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如是在同情一个无力回天之人。君卿用力的咬着下唇,看也不看他的一字一字道:“他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让他平安的回去见他的父亲的。” 可这种形况下,她自身都难保了。老头没说话,望了她一眼,眼角里却是一目了然,她尚能否逃出去还是未知,何况要带着一个凡人。只是如今他也懒得同她去计较,在还没搞清楚一切是怎么回事之前,保存体力才是目前最明智的决定。 君卿想要给小青输送些仙气,好让他苏醒过来,饶是她嘴上硬的很,心底也是极怕的。她只怕小青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垂下眼睑,滚烫的流光滑溢,悄然的融开一小方的冰雪。 眼下君卿却是无暇顾及到此,且是一门心思的盯着小青,不断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喊的嗓子有些嘶哑了,小青仍是一动不动,半点反应全无。 他不会真的这么一直睡过去了吧?君卿眸心颤动,心下暗忖道:“不可以不可以,他还有父亲需要他去救治,他还要认真修行超过他的两位师兄。” 于是,她仍是不放弃的冲他喊道:“你不是不想做废材吗,不是不想被人看不起,那你就醒过来,你这么睡下去,更加会让人鄙夷你,你堂堂男儿竟还比不过一个女子吗?” 回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吹的人心透凉。君卿终于有些崩溃了,泪水簇簇而下,身下是大片大片的坚实如冰的雪徐徐的融化开来,趁机她连忙双指并拢,意图凝结丹田的仙力,可却太过心急,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白胡子老头看的颇为不忍:“你又何必多费精力,他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你救得了一时,等会他还是要死的,你以为凡人真能随意出入十里林吗?” 君卿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含上一抹与这天地间十分不容的笑意道:“若果真是那样,我不能任他在我眼前置之不理,既然我是仙,那么保护三界便是我的职责所在。”老头讪讪的别过头,微微一叹。这话听的他饶是不易,他还不出手,好像说不过去,可他的仙气也是有限的,若是给了一个凡人,等会要死的人便会轮到他。晃了晃头,他索性闭了眼,只当做什么都看不到好了。随他们二人折腾什么样,也与他无关了。 第七十九章 镜水幻象(四) 雪越下越大,已然淹没到了三人的脖颈处,随时便能将他们掩埋其中。如今除了担忧小青之外,君卿更要想出个办法让自己也走出困境才是。可四下茫茫,她根本使不出一丁点的力气,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不由得脑子里想到了最糟糕的局面,那便是三人皆死在十里林中。 甚至于完全不明白到底因何而死,好端端的十里林为何会骤然下起如此令人畏惧的一场雪来呢? 与她同样处境的白胡子老头,垂眼瞧着脖颈下越来越厚的雪,脸上也越发不安了起来,可是身体饶是被牢牢的束缚住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你到底有没有想出办法来啊,小姑娘。”他转了转仅剩下能动的头,眼神求救的凝目向君卿。 可君卿哪里又来的什么办法,她若是真想到了办法,现下也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尽量让灵台先恢复清明,然又继续的开始想办法。 她方才注意到眼泪似乎有融化冰雪的能力,可这雪下的速度太快,仅凭着眼泪只能乖乖等死,那么必然是要想出一个其他的办法来,可冥思苦想了一遭,却还是毫无头绪。 她一点也不清楚他们几人如今是在怎样的一个空间里? 若当真是十里林,那白胡子老头毕竟是山神,总不至于连小小的风雪都掌控不了,但若皆然是幻象,又是谁在背后意图杀死他们,他这么做又是因何呢? 雪蔓延到了白胡子老头的嘴唇边,他眸子里越发惊恐的瞅着君卿道:“小姑娘,你到底想出来了法子没?” 他的声音已然变的有些吃力,君卿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唇边松白的雪,紧蹙眉头道:“你不是虚空山的山神吗,难道没有控制风雪的能力吗?” 白胡子老头咧着嘴,面色极其难看道:“我若是有办法,怎么还会求你呢?” 一片雪花轻盈的落在君卿的鼻尖,她打了喷嚏,皱了皱鼻子道:“唔,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 白胡子老头看她一副悠然的表情,也不再急着救人了当即大喜道:“小姑娘,你我都是神仙,你若是找到了救命的法子,千万别丢下我,自个儿跑了啊。” 君卿两眼发亮的盯着他,抿唇一笑道:“那可说不准。” “小姑娘,咱们好歹都是仙家之人,我猜你也定然是做不出那种见死不救的事儿来的对吧?” 白胡子的话说的十分的委婉,却是字字清晰的落在了君卿的耳中。她眨了眨睫毛,有些艰难的抬眼望了一回天道:“看样子,我们是注定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这怎么能行啊,我做神仙就是为了长生不死的啊……”白胡子语带凄凉的同样望了一回天,继而又闭着眼,似乎在祈求着什么,嘴里叨叨咕咕,君卿听不甚清,然也并无兴趣。 诚然她早就没了挣扎的念头,不过是一场生死罢了。若非是白华前来幽冥炼狱之中相救,只怕她也早就死在了金碧辉煌的天宫。与其死在高处不胜寒的九重天,如今能死在这十里林中,她竟然觉得有些欣慰,她宁愿见最高贵的枯树,也不愿再见最卑劣的神仙。 只是她的眸中却还是有些什么东西动了一动,白华,唔,你如今在幽冥炼狱之中又是如何? 白胡子老头还在一旁哀嚎连连,君卿却是突然生了兴致打断他道:“你当时是怎么会成为神仙的?”她印象中的神仙大抵是如同墨之那种波澜不惊的性子,但是这位山神就略差了那么一丁点…… 白胡子仿佛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笑了笑侃侃而谈道:“我在人间之时,因着怕死才拜在一位女道长的门下为徒,那位女道长年纪轻轻却亦然是修为深厚,我却学不来她的半分皮毛。后来师父扬言要去仙游,便把道观交给我来打理。一日,道内来了个青巾束发,面如白玉的男子来寻师父,我便同他说师父不在,那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遭,便松了口气说,也罢,便是你随我去吧,后来我才知道那位男子便是天界的太白上仙,而本该飞升成仙的师父,明知如此,却是把这次机会让给了我。” 君卿沉吟了一声,眉毛上,头发上已然到处是雪。白胡子老头却是越讲越是认真道:“师父她明知道当时我拜她为师究竟是为何,还大费周折为我斡旋安排好了一切,太白金星对我说,师父其实是天界的百花仙女,下来人间历劫罢了,她本是从不收徒,是我在道门外跪了三天三夜,她不忍心,便将我收下了,师父她对我万分恩重,后来我曾去天宫寻过她,却只是听说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而此时此刻的君卿全然的陷入了积雪之中,昏迷了过去。白胡子老头见状,神色微动,合了合眼皮,低叹一声道:“师父,五百年不见了,你过的可还好?” 一道白光闪过,雪光褪尽,弹指间,竟是成了一座阴森诡异的殿宇。殿宇的两侧皆然是红光连天,唯独中间留出来一条小道,君卿和小青被放置在上。 白胡子老头坐在殿宇的前方的宝座之上,眉目含疑的注视着君卿,片刻,待到她醒转过来,立刻去看身旁的小青,她用手探了下他的鼻息,见他只是昏睡,也便放下了心,举目望向宝座之上的人。 “你是山神?”君卿冷眼的瞧着他,他静静摇头。 “那你是妖?”君卿又问,他还是摇头。 君卿不再理会,只管带着小青,将要离开。突然,两名手执长刀的带着鬼面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眼波流转,知道硬闯绝对没有胜算,随之又退了回去, 将小青小心翼翼的安置在支撑着殿宇的四根圆柱其一之下,君卿适才转过头去看白胡子,手上一面幻化出破天扇,飞身便向他杀去。 白胡子却是坐着,避也不避,君卿对准其胸口的空门处正要下手,一道黑影极快的从两人之间略过,她还什么都没瞧清楚,登时被向后打退几米之外。 她双手支撑着站起身,才欲要看清楚那黑影是什么,他却已然消失不见。她只能吐出一口血来,眸心骤冷的逼视着白胡子,讽刺一笑道:“原来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白胡子毫不否认的点了点头道:“是我。”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来,扇面上是红的沁血的桃花,和一行墨黑的诗字。君卿不经意一瞥,目光却是不由得定了下来,只觉得那桃花很是奇怪,是因着它的颜色吗? 终究她也没再继续深思下去,走上前几步冷然质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找到我师父。” 他的回答倒是新鲜别致……君卿冷笑一声,越是不解的冷冷道:“这件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白胡子脸色瞬息一变,眼中颇是柔和的望着君卿道:“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是我师父……” 君卿怔了一会,又怔了片刻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与你根本不熟啊,再说我哪里会有个如此年岁的徒弟啊……” 白胡子轻轻一笑,抬手间,长袖扬过,竟是化作了一位身着火红裙裳,身材娇小的美娇娥! 君卿又愣住了,虽说她知晓幻化之术,只是这从老头到美少女的转变还是有些略大了点吧。她吞了口口水,稳了稳心神,眉头半是惆怅半是疑惑的瞅着这位美娇娥道:“白胡子……不对……姑娘……” “叫我苏小小便是。”那姑娘含着笑道。 君卿扶额思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的颌首道:“苏小小姑娘。”顿了一顿,她又斜斜的睨着她瞧了半日,续道:“即便你化作了女儿身,我想我们大约也从未相识吧。” 苏小小以手从后绕过两缕长发放在指间把玩着,口中义正言辞道:“不是幻化,这正是我的真身。” 君卿遂附和着动了动下巴,仍是刚才的问题道:“即便这是你真身,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这次她说的斩钉截铁,便是等着那苏小小接下来如何说。苏小小拧着眉,一脸严肃的想了一想,才从座位上及至君卿跟前,以手摩挲过她的眉毛,眸光流溢道:“你就是我的师父,不会有差错的。” 君卿讶了一讶,没想到如今的徒弟都是这般认师的,咳了咳还没说话,又听到苏小小两眼发亮道:“师父的左眉里便是长了一颗黑色的痣!” “啊?”君卿依着她所说的请她拿来了面铜镜,从镜中她才瞧见左眉中果然是长有一颗痣,且这颗痣若是她不说,她还从来没发现过。 “你是如何知道这颗痣的?”君卿手放在眉梢,眼底诧异的望着苏小小。 苏小小低头拢了拢阔大的广袖,抬眸朝着她莞尔一笑道:“你是我师父,我自然知晓啊。” 君卿还是难以置信,可对望着苏小小真诚的眼神,她不免想,难道是她在梦中收徒了?遂之问了句:“那你如今多大了?” 苏小小眼角含着抹娇羞,笑着答道:“我才六百岁。” 君卿淡定的“哦”了一声,转身走向小青,扶着他一面走一面头也不回道:“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又是那两只讨厌的鬼面人,又是同样的原路返回……君卿暗自想着,等等……抬头才发现,她与小青四周已然成了一汪火海,说好的原路呢?她定睛瞧着火光映照中的美人儿。 第八十章 镜水幻象(五) 却说君卿这一觉睡得深沉且冗长,待到她醒转过来之时,雪声渐消。揉了揉尚还隐约泛疼的额角,她混沌的忆起,适才好似是跟小青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而苏小小正站在火光之中肆虐的笑。 忽的淡淡凉意侵入薄薄的衣衫,她皱了皱眉,思绪拉回。环顾了眼周遭,酒肆林立,宽阔平坦的大路两旁,叫嚷声此起彼伏,不由罕然,这形景,莫不是……到了人界? 只是小青呢?他为何没和她在一起?她缘故又会从十里林来了人间呢? 没等她细细去想,视线内的景致转瞬即逝,她猝然感到双脚好似是飘然的踩在了空中,可眼前却是什么都看不到,等她摇摇晃晃的站稳脚跟,抬眼处,莽莽榛榛间,赫然立了一座算不上大的道观来。怔怔的及至道观,仰头瞧着道观前栽种的一棵密密匝匝的柳树,恍惚一阵,竟不觉有些眼熟。 忽而一阵轻灵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君卿循声去看,只见一个身着红衣,妖娆妩媚的女子站在道观之前,不停的以手大力拍着门,口中不停的大喊着:“道长,道长开门啊。” 可无论了她喊了多久,那道门却仍是纹丝未动的紧闭着,那红衣女子喊的没了力气,便噗通一声跪在了道门之前,目光坚定道:“既然道长不肯见我,我便在此长跪不起,直到道长肯见我为止。” 君卿叹了一叹,下意识的心下暗忖道:“这道长和这女子的关系只怕是绝非一般,倒是有几分纠葛的意思。”唇边抿上一丝笑意,很快却又褪去,她讽刺的想,如今竟还有功夫看起别人的热闹来了,她眼下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仔细的看了看那女子,又瞧着其貌平平的道观,君卿想,大抵与她都没得关系,她现下应该是把发生的一切早点探出个究竟来才是。想到这里,她旋了个身,抬步欲走。 半空中突然浓云滚滚,骤风狂作,大雪片刻降至。君卿无奈,只得又退了回去,跑到道观前的檐下避雪。平白的多出一个人,红衣女子却旁若无人似的,眉目俱是冷冷的,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眼神寸步不离的凝着道观,近些看她,鼻峰高挺,凤眼如丝,眼角倒是添了一抹凌厉来。 君卿没去多想,原是与她无关,既然她不说话,她自也是去看那一地雪白,一言不发。良久,余光瞥见那女子果然还在跪着,大雪却是没个停的意思。君卿摸了摸面皮,瞅着身旁比自己矮一截的人,又咳嗽了两声,看似随意道:“你再这么跪下去,只怕是膝盖也会受不了,回头落下什么病根,可就不好了。” 那姑娘没搭话,雪声越发的急切,有些吵闹。君卿心下想,难道她是没听清楚她的话?遂又向着她挪了一挪道:“姑娘,这雪下的那么大,那位道长估摸着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你还是想暂时起来休息会吧。” 言罢暗喜,她这话当真是说的委婉又通透,想必那姑娘若非是个愚笨之人,也该明白过来。可这姑娘偏偏就是个愚笨之人,一脸淡然的闭了闭眼,仍是瞧都不瞧她一眼。 君卿悟了,她根本是在对牛弹琴。越想越气,她索性走开,侧过身,眼不见为净。风声呼啸,雪花洋洋洒洒被吹进了道观之内,她躲在墙角处去瞧,只见红衣女子的全身已然覆盖上了一层薄雪。 她看着十分不忍,便又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再这么下去,等会还没见到那道长你就要晕倒了。” 本以为她还是会像前两次一样不搭话,不料她竟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道:“我知道,只是见不到道长,我便不会死心。” 君卿不禁奇道:“你找那道长到底所为何事?” 红衣女子像是也无心隐瞒,咳了一咳,如实道:“我即将有大祸临头,有高人指点我,只有三千观的道长能够救我。” 君卿默了一默,虚了眼牢牢关上的道门,讶了一讶道:“难道是这道长贪生怕死,不肯救你?” 红衣女子轻轻一笑,晃了晃头道:“我这次是遇到了大劫,道长若肯救我,我自是感激涕零,纵然是不救,三日之后,我也会自行离开。” “为何是三日?”君卿又问。 “三日之后,便是我大劫将至之时。”红衣女子面色上虽是云淡风轻,可君卿仍能听出她话语中透着一丝颤抖。不过害怕也是人之常情,那道长不愿出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的心中却犹是认为那道长太过狠心,至少也要出来见上一面才是。 天色愈黑,红衣白雪,显得尤为夺目。君卿走至她身旁,又替她拢了拢肩头上的薄雪,她既是说服不了她,眼下能做的也便只能是如此了。 过了一会,她又去拢雪,那姑娘却是倏尔的身子一软,险些倒在了她的脚下。还好她及时的伸手扶住了她,她道了声谢,便又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继续的跪着。 君卿饶是更急了,强行便要去拉她起来,那姑娘却是沉了心,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她拗不过,只好再去拍那道门,砰砰的敲门声响彻在空荡荡的四周。 一直静默不语的红衣女子的却是开了口道:“多谢姑娘肯出手相助,在下已经感激不尽了。” 君卿觉得她没帮得上她的忙,如今这番言辞,她也着实受不起,便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只是你这么一直下去,怕是身子也会吃不消的。” 红衣女子颌了颌首,眼角攒出些暖意道:“寻常人怕是早就吃不消了,但是我是花妖,有法力在身,自然也会好些。” “你是妖?”君卿满脸诧异。她突然脑海中灵光乍现,难怪!难怪她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红衣女子眸心骤冷的看向她道:“确实,怎的怕我了吗?” 君卿点了点头道,很快,又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是妖,何必还来此求一个道士。” “她不是一般的道士。”红衣女子抬头望了望那道观上的匾额道:“她乃是天界前来历劫的神仙,而我找她,无非是想让她助我飞升成仙。”“你既一心想要成仙,那道长若也能让你如愿,为何不肯成全于你呢?”君卿疑惑将她望着道。 第八十一章 镜水幻象(六) “因为我是妖。”三千观外白雪皑皑,寒光打在红衣女子面无表情的脸上,她的眸子越发清冷无波道:“妖要成仙,必须要经历天劫,而谁渡了我,这天劫便是落在了谁的身上。” “那你方才说三天后的劫难……?”红衣女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君卿记得墨之曾同她讲过,原来也有许多的灵妖想要飞升成仙,可大约最后都会死在天劫之下。只剩下为数不多几个真的修成的,大抵也都都被五雷轰顶劈的面怒全非的。况不止是妖,即使是仙,一旦受了天劫,必然也要修为大损。这下她大抵能明白那位道长为何避而不见。这的确不是件随意便能见了的事儿。 她眼皮抽搐了几下,冲着红衣女子干干一笑道:“大约那位道长做的也对,毕竟这天劫一个不小心那可是要死人的……” 红衣女子也甚是了然的颌首道:“你说的对,是我强人所难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君卿慌忙摆了摆手,想了一想,又道:“那你若不飞升成仙的话,那三日后的天劫不是也便不存在了吗?” 红衣女子拧着眉头,踌躇了一会道:“其实三日后我真正的劫难是……” “是什么?”君卿越发听的迷糊了。 红衣女子踌躇再三,似是终于下定决心道:“然是我偷吃了师父的仙丹,才得以有了千年的修为,可以得道成仙,可到底是被师父发现了,诚然我自己算过,三日后,师父便会追到这里,若是道长肯救我,我便能活下来,道长若是不肯出手……” “会怎么样?”看着红衣女子脸色骤变,君卿也不由跟着紧张了起来。 “道长若是不肯出手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她眸中震了一震,肩膀也有些瑟瑟发抖。 君卿瞧着,她说的大约是真话。她默了几默,良久道:“想来你与你师父也还是一场师徒,她不会真的如此狠心杀了你吧。” 红衣女子却是讽刺一笑,一字字道:“师徒?我反而觉得她从来没把我当过她的徒弟。” 她的声音森然,目光阴冷,君卿不免有些看的毛骨悚然,旋即双手抱臂的瞅着她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红衣女子似是跪的有些累了,闭目歇了一会,片刻,面色极其难堪的叹了口气道:“到底她还是对我有恩的。” 她停了一停,然又说起,“我本是一修行百年的摩梭花,师父与她比我修行早了四百年,却仍是苦苦难以成仙,不知她从哪里听说了我也想要修仙,便说让我拜她为师,我自是欢喜,便当即答应了下来。起初的时候,她也待我不错,我跟着她修行倒是比以前快了不少,后来,她多次修仙不成,便把怨气全部撒在了我身上。开始动不动对我大骂,羞辱我,我虽说是妖,但也懂得师命不可违,我与师父朝夕相处一百多年了,我一直相信,师父她是真心对我好的。直到再后来,我见到她从外面带了凡人的男子来洞中,然后吸光他们的精气,师父说,这样她的修为才能提升的更快。既然被我发现了,以后这种差事便交给我去做。我执意不肯,她便扬言说要杀了我。诚然我不怕死,但我不想死。” “所以你便妥协了?”君卿心中遂然一紧道。 红衣女子状若低头看着道门前的台阶,轻声喟叹道:“我答应了她,但是我从来没有那么做,因为我知道我一旦那么做了,再也不可能成仙了。我不想做妖,我不想一直做妖。她便开始让那些抓来的男人来凌辱我……” 君卿微微蹙眉,心中嫌恶,想来她那师父确实是太过人心不足,竟为了自己成仙做出如斯事情来。她声音里有些愤怒,漫漫然道:“后来呢?” 红衣女子定了一定,似是神色缓和了不少,接着又道:“后来,我没办法只有答应了她,但是我抓来了那些男子,等师父吸了他们一次精气之后,我又会悄悄的把他们放回去,一次,师父半夜醒来,竟是发现了,又把我毒打了一顿,将我关在了洞中三天。三天后,我见她从外面极其高兴的回来了,便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她从一位高人那里寻得了一枚仙丹,这枚仙丹吃了之后就可以化为神仙,我一听,当然也动了心,便劝说她先去沐浴更衣,然后趁此偷吃了仙丹,逃了出来。” “那你师父她肯就此放过你吗?”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眼中瞬息黯然道:“她如何肯放过我,当然到处在追杀我,可偏偏是巧了,我竟然也遇到了一位高人,她告诉我,只要能拜在三千观道长的门下,我便可以逃过这一劫。” 君卿略思考了下,登时眸心一讶:“莫不是你遇上的那位高人与你师父一样……?” 红衣女子心思冉冉转动,半日,凄然苦笑道:“这我便不知了,只是看这样子,我这劫难终是难逃了。” 外面呜咽的风中似有些悲凉之意,像极了红衣女子沉沉的眼眸。君卿心口僵了一僵,双手抚上她的肩道:“你从未害人之意,我相信也无人能伤的了你的。”诚然她这番话只是安慰罢了,现下她也是仙法尽失,纵然是有心亦是帮不了。 红衣女子颇为感动的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 她的身影映在雪地上一摇一摇,晃的君卿的神色也有些朦胧模糊,她感到眼前一黑,顿时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之时,仍旧还是那座道观,那棵扶柳,可是那红衣少女却是不见了。难道她离开了道观,亦或是早已被她师父抓回洞中杀了? 这一切君卿都犹未可知。就在这时,道观内忽而传出一阵刀剑激烈相撞的打斗声,君卿怔了一怔,用手一推,道观的们竟是打开了。 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道观内可以说的上是破旧,除了正门口放置着一个鎏金的大鼎,便是地面上厚厚的一层落叶最为打眼,怎么看上去这地方也是长时间无人居住了。 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君卿双脚一软,起身欲往回返。片刻,她沉静的闭上了双眼,强忍住心头的畏惧,复又壮着胆子向前走去。 可令她讶异的是,穿过一道小门之后,却是另外一番景致,翠竹姚黄,清雅别致。她随意的走了两步,正在不解之际,身后忽然飘过一抹身影,登时紧咬住下唇,不敢说话,双手紧紧的握着,徐徐的回过头去。 先看了一眼,没人,再看一眼,还是没人,君卿松了一口气,想来大约是她看错了吧。才拍了拍胸脯,一口气还没吐匀,便见到那日见到的红衣女子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心中巍然一动,顾盼间笑着问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事吧?” 她匆匆瞥了瞥君卿,急急在她耳边催促道:“快,快躲起来。” 须臾,君卿明白过来,估摸着是她师父追杀过来了。可眼下这种地方,又有哪里可以藏身呢。忽而,她突然想起了刚进门时的大鼎,便带她连连的躲了进去。可等她们跳入鼎内,才知道这鼎内注满了水,君卿如今没有仙力护身,又不懂水性,她正犹豫,却见不远处一道黑雾已然翻卷袭来。她立刻把红衣女子的头按了下去,自己也掐着鼻子一头扎了下去,只盼着那团黑雾没有察觉到异常。 大约过了好大一会,因着鼎中的时辰对于君卿便是度日如年,她几乎马上便要支撑不住了,才听到那红衣女子对她用手比划着什么,大鼎内一下子藏着两个人本就有些勉强,如今君卿又被水呛得早已七荤八素,然早就分辨不出她想说些什么了。 红衣女子见她这般光景,索性从鼎中挣脱了站起,君卿伸手拉她,她却回她浅浅一笑,眼神中大有深意的看着她。她拼命的摇着头,想阻止她去送死,她却说她不想连累一个好人。 即是如此,她也便随着她一起跳了出去。 君卿终于从水中出来,连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有些疲倦的抬眸去看。只见这位被红衣女子称之为师父的女子长相却是与她极为相似,银发灼眼,一双暗红的眸子看上去咄咄逼人。她正疑问,便听到那位师父含了抹若有似无的笑道:“小小,若没有我,你能有这般姣好的容貌吗?你竟然还背叛我,偷吃了我的丹药!” 小小?君卿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也未做多想。如今她真正担心的是她们如何脱身。红衣女子闻言,恭恭敬敬的朝着师父施了个礼,头也不抬道:“我是花妖中生来最丑的一个,当年师父收我为徒,便照着你的样子给我做了个面皮,你对我说,我们是妖,想要成仙,得到更多,容貌绝对要最绝色,我便听了,你说要我取蛇妖的胆给你驻颜我也听了,你说要取男人的精气修炼,我虽是不情愿,可最后也听你的了,我又怕作孽太多会再难成仙,更是耗了许多的法力去替那些修补,我是为了自己,可更不想让师父受天劫。”她说的十分动容,半日,才像是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又恳求道:“师父,我听了你那么多次了,几次几乎命丧黄泉,如今我只求您念在师徒情分上,放徒儿一条生路!” 第八十二章 镜水幻象(七) 终究红衣女子的师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显然从来没有饶了她这个念头。而纵然是偷吃了仙丹之后,她的修为在师父之上,但由于尚且不能自如运用,不过三招两式交过手后便被她师父手中的红拂打中,一口鲜血从口中呕出,倒在了地上。 三千观内有沉静的檀香味儿,轻烟袅袅不散。红衣女子隔着烟雾朦胧,目光近乎于哀求的凝望着眼前这个与她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眉心杀气腾腾的师父,饶是她凶狠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和犹疑,手掌笼在她的头顶上方,指缝间冒出幽幽的蓝光,将要把她的所有的修为吸尽。红衣女子垂着眼,也看不清楚她的视线落在何处,只见她面上很是痛苦,许久,才好似艰难且虚弱的向师父又一次哀求,请她务必放过君卿,她本就是无辜之人。 她那师父这下倒是通情达理的很,也似是得到了她的修为心情大好,虚虚里瞟了君卿一眼,见她确实不过凡人尔尔,也便同意了下来。君卿站在一旁,几次上前,却都被周围的妖气弹了出去,她不想眼睁睁的看着红衣女子丧命,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然突的就想到了墨之仙逝的时候饶是如此。注视着幽光中女子越发面无血丝的脸,不知是因着对墨之的愧疚还是怎的,君卿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意图阻止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可她到底是没了仙力,形同废人,一次次的靠近弹开,再靠近再弹开,红衣女子摇了摇头,嗓音中尽是感激的喃喃道:“不要再浪费力气了,你快逃命去吧。” 可君卿仍是不死心,她的瞳孔越发变的慎人,盯着那位师父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片刻,她被这目光盯的久了,心中惶惶不安,须臾,又抽出另外一只手来,一道蓝光闪现,将君卿也顺势吸了过来。 红衣女子见状,低叹道:“你又何必陪着我一起死。” 君卿目光飘渺的遥望着别处:“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死在我面前。” 红衣女子晃了晃头,伸手却是握住了她道:“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肯这么帮我。” 君卿眸光微动,淡淡一笑道:“其实我也什么都没帮到你。” 红衣女子含着笑,默了一默,双眸微抬道:“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今日即便是您取了我的性命,您也永远都会是我的师父。” 那师父的神色略变,很快,眼底又是笑的阴柔道:“你以为你说个这些花言巧语来,我便会放了你么,你偷吃了我的仙丹,当然应该把修为还回来!” 红衣女子也不争辩,会意一笑道:“师父能原谅徒儿便好。” 她的这番话说的十分动容,君卿如此一个外人听了进去都忍不住心生涟漪,她师父就算是个铁石心肠可面上到底还是踌躇了几分,下手也顿时软了几分。 本以为就此便可以化解一场师徒的孽缘,可君卿没想到,红衣女子趁着她师父思量的这会子功夫,对准其双手间的空门便是重重一击,她这一掌自是为了保命,便与往日里多了数倍的力气,又加上体内千年的修行,那师父登时向后退了几米远,手捂着胸前,唇角渗出几丝血来,眼中恨恨的凝着她。 “你竟然如斯歹毒!” “任我今日如何歹毒,不过都是师父教导的好罢了。”如今她占了上风,再也不是适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徒弟,她颇是兴致的打量着自个儿师父狼狈的模样,击手称赞道:“师父果然是师父,猛然受我一掌,竟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徒儿真是自愧不如。” 那师父用红拂在周身设置下一道黑色的屏障道:“你以为偷吃了我的仙丹,便是我的对手了吗?” 红衣女子闻言,倏尔仰天大笑道:“你的对手?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师父似是意识到了她话内有因,连忙摊开手掌去看,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然变成了青紫色,偏偏她方才更是动用了法力,毒入肺腑,瞬间又吐出几口血来,手指颤抖的指向她道:“你竟下了毒!” “对付你这种老狐狸,我只能让你永无回转之力。” 她的话并没有错,她若手软不杀她,转眼间,那位师父必然也是要杀了她的。只是君卿在旁半是讶然半是冷静的看着这一切,也只有叹一句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明明以为随时会死的小徒弟如今竟是反手间便让自己的师父陷入了险境。只是她的师父最后果是手下留了情,才会让她有机可乘,那么她呢,难不成真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吗? 就在君卿心下暗忖的档口,红衣女子的长剑已然插入了她师父的胸前。毫无犹豫的一进一出,这份果决却是看的人格外心寒。到底还是性命重要,在性命面前,一切不过尔尔。 她的师父双手牢牢的握着剑端处,她无法将剑抽出,便越发恼怒的乱挥了一通,使得师父那张绝色的容貌被长剑划的血痕累累,暗红的眸子中还是徒儿昔日的模样,那件映在眼中的红衣还是她半夜偷偷潜入雪山之巅杀了雪狐之后,特意拿回来为徒儿亲手做的一件狐裘披风。披风的帽子上还特意用搀着金丝的绣了一朵暗色的摩梭花,师父曾有言,无论徒儿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 血光蒙蔽了红衣女子的双眼,她的脸上,衣衫上到处沾染着师父四溅而出的血,君卿欲要上前阻止她时,半空中兀的一道雷电劈了下来,那雷电似是长了眼睛似的,紧追着红衣女子不放,君卿恍然想到,这莫非便是她口中所说的天劫。 然红衣女子惧怕极了,她拼命的在道观内窜来窜去,那道致命的雷电偏是对她紧追不舍,直到她一脚绊倒,滚在了藏身的鎏金大鼎下之际,轰天的雷声响动,四周乌黑浓郁,满目肃杀,就在雷电将要劈上她的危急之际,只见那位满身是血的师父想也不想的一下子扑向了她,双手一推,只让雷电生生的受在了自己的皮肉之上。红衣女子怔怔的望着,却是不敢上前一步,肩膀不住的颤抖着,她的师父凭着最后的一丝力气伸出手想要握住她,她手移动了一下,眸心一凛,又迅速的退了回来,她仍是不信,怕她师父会像她一样故意使诈。 第八十三章 镜水幻象(八) 墨黑卷涌乌云,骤然又逢寒雪。只是这次的雪甚是罕然,乃是有些刺目的红色,堆积在地面,血红连天,整个三千观内俱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后来,君卿才从红衣女子口中知晓,这并非是雪。她告诉君卿,摩梭花一族,一旦修炼成妖,便有一个特殊的本领,是与其他花妖完全不同的。那便是她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来控制雪,所以那日的大雪并不足以伤了她,不过也是她为了让道长肯现身见她而用的一道苦肉计罢了。 每个摩梭花修炼成妖时,空中都会下一场素白的大雪,因着那时的她们如同那皑皑白雪一般,空灵静远。而当雪成了红色,便是表明她们其中有人即将死去。而此时此刻,那个要死去的人便是她的师父。 她面无表情的说着这一切,像是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人,君卿拧着眉头凝着她,终于明白,她比她师父要心狠手辣的多,否则今日受了天劫的便不是她师父,死了的也不会是她师父。君卿大抵会一直记得她师父在羽化之前说的一句话,她说:“我第一次见到小小,便觉得她就是我的徒弟,即便我后来让她几乎数次丧命,我只是想告诉她,成仙不易,可到底还是我错了。” 她停顿了良久,才沉声又道:“终究是我误了她。” 可这世间纷纷扰扰,又是谁真正的误了谁呢。君卿瞅着她渐次消失的身体,然又问她:“那你为什么方才要救她。” 她微微一笑,却道:“不过是看见了,便身不由己了。” 好一个身不由己,饶是让君卿不禁潸然泪下。她纵使不是个最合格的师父,没有助她的徒弟成为上仙,然她一定是最好的师父,任那小小如何再寻,也难得再遇上第二个如斯待她的。 可红衣女子到底都没流下过一滴眼泪,也没同她师父讲过一句话。恰值君卿正在为刚才的事儿神伤之际,她又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冷冷的道:“我要拜你为师。” 君卿又是怔又是愣又是不觉好笑,拜她为师?最后又落得和她师父同样的下场吗?她自认为自个儿还不是个傻子,于是断然拒绝之。 饶是红衣女子似是早就料到,仍是不死心,却也十分诚恳的如实道:“方才的天劫我已然受过了,若是依照那位道长所言,我还需有一劫方能成仙,而我欲想度过此劫,必然要拜三千观的道长为师。” 她说的条理清楚,可所以呢,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君卿不解。 红衣女子虚了眼天际处还隐约泛红的天色,有些漫不经心道:“方才我从外面来到三千观中,这里空无一人,便只有你在,又是你引我藏在鎏金大鼎之中,我早已了然,你便是我要找的那位道长。” “你说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君卿双目圆瞪道。 红衣女子把视线拉了回来,坚定的投在她的脸上道:“是的,我要找的人呢就是你。” 君卿嘴角抖了一抖,心下甚是不以为然,你说是我就是我。纵然是我又能怎样。她依旧想也没想的摆摆手道:“抱歉,且不说我究竟是不是你口中要找的人,即便是,我也不想成为你师父第二人。” “你不是她的第二人。”她似是从君卿的话中听出了些妥协的意味,连忙趁机解释道:“我并非不敬重师父,只是她素日里来对我动则打骂习惯了,我自然对她心生怨怼,后来又因为仙丹的事儿,她便要取我性命,我方才与她恩断义绝。” 君卿没有接话,停了一会,微笑道:“诚然你如何替自己开脱,你这徒弟我也万分是不会要了的。” “纵然是我杀了你,你也不会收?”她说着,手上便以极快的速度幻化出一把寒冰匕首来,继而身形极快,以至于君卿还没太看的明白,匕首已然横在了她光滑如玉的脖颈上,只不过略碰了下,脖颈上遂有隐隐的血丝淌出。 “你果然还是不肯收吗?”她附在君卿耳边,眼中沾沾得意的凝着她。 君卿亦笑着摇头,她的脸色骤变,眸中锐光乍现道:“你非要逼我对你出手吗,我并非想杀你。” “你当真杀的了我吗?”君卿瞟了她一眼,笑吟吟的望着她,悠悠然的整理了下褶皱的衣衫,道:“你若是杀了我,你又能活得了吗?” 因是低着头,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呜咽和沉闷之感,可是落在红衣女子的耳中却是尤为清晰分明,她手心用力又握了握匕首,咬牙切齿道:“我苏小小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苏小小?!君卿心下震了一震,终于明白,为何小小两字会感到这般熟悉了!只是她早先为什么没想到!原来,她便是那个在神仙湖中幻化成山神老头,差点害的她和小青一同丧命的那个苏小小! 她本还以为她带走了小青不知去了哪里,想不到她竟一直在她身边。她立刻一把反抓过她道:“小青在哪里,你到底把小青带到了哪里?” 她却是一愣,片刻,眼珠一转,轻轻一笑道:“你想要知道他在哪里,便答应收我为徒,否则……” “否则你又想怎样?”君卿满心忿恨的睇着她。 诚然此时的苏小小并不知晓到底谁才是小青,但是既然君卿给了她这么一个把柄,她又如何能不顺水推舟,她眉眼一挑,俯视着她道:“我只能杀了他。” 君卿晓得她说到必是做到,奈何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勉强应了她。就在她才跪下的那一刻,半空中缥缥缈缈的有人似是千里传言道:“师父,现在您应该想起来您和如何收我为徒的了吧?” 君卿霎时骇然!似是脑海中瞬间闯入了一大片不曾属于她的记忆,她闭上眼睛,竟才知道原来五百年前她与苏小小便是如此认识,继而成为了师徒。 那么小青呢……君卿越发的迷惑了,那她与小青五百年前便认识了吗? 正在深思之中,就听到苏小小柔声道:“五百年前,我也不知道师父口中的小青到底是何人,不过也难得,隔了五百年,我竟然第一次见到了,还要多亏得他,我才能顺利成为师父的徒弟。” 言罢,她纵声长笑,那笑声在空寂的道观内格外让人十分不喜。君卿凝眸盯着面前一动不动的苏小小,又四下环顾着半空中道:“你到底想怎样?我现在又是在哪里?” 却闻得一阵檀花香飘过,饶是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君卿方记起,这好似是小青衣衫上的味道,莫非小青就在附近? 一想到这里,她越发让自己定然要先保持住冷静,闭目冥思,须臾,三两步的跑到藏身的大鼎之处,近身一瞧,果见小青正昏迷不醒的沉在鼎内。 之所以说是沉,是因着鼎内的水将他的身体整个淹没。君卿若不快些把他救出来,只怕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可若凭蛮力,只怕是要浪费许多时辰,想要自己出来尚且容易一些,想要把一个昏睡中的人救出来,相比之下,简直是太吃力了。君卿默了一默,细细思量了片刻,既是苏小小已然现身,那么她的仙力会不会也是恢复了呢? 思及至此,她便尝试着运气丹田,果然,仙力恢复,她救人之事可谓是易如反掌。只是才把小青平稳的放在了地面上,便发觉他的脸色似乎不对,君卿连忙探上的他的手腕,发现他的气息紊乱,脸色苍白,似是……中了毒? 不等她开口,苏小小不知何时虚浮在了半空中,看向她启唇一笑:“他中了我的摩花毒,此毒也只有我能解。” 她的话君卿如今已经不怎么信了,反而她越是这么说,她偏是抚上小青的背,先用仙法为他驱毒,半个时辰过去了,君卿的额头上渗出了涔涔的细汗,可是小青仍是双眸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 君卿放下小青,手上幻化出破天扇,飞身至苏小小身前,便是反手一扇,狂风乍起,吹的三千观内草木摇坠,苏小小却是纹丝不动的支颌笑道:“你这又是何必?我不过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罢了。” 君卿侧着身,斜斜睨了她一眼,冷然道:“你若说的都是真的,我果然是你师父,又帮你逃过一劫,你此番这么对我,岂非是恩将仇报?” 苏小小嫣然举眸,莞尔一笑道:“师父,我既然称您一声师父我便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来,若没有师父,今日我便还不过是只花妖罢了。师父把成仙的机会让给我,我铭感五内,我如今再来找你,一则是会一会故人,二则,师父只要帮过我这一次,我便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还会将解药给你,更可以送你和你的心上人离开这十里林中。” 君卿还在沉思,抬首间,恍惚了下,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又回到了十里林中的神仙湖旁。还是依旧的雾色朦胧,还是依旧的无花无草。这个苏小小到底是何方神圣,那会子出现的道观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觉得哪里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她纵使有担忧,可眼下除了答应苏小小,又是别无他法。 第八十四章 镜水幻象(九) 枯败的枝桠间有月色倾泻而下,投在神仙湖附近的大石头上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君卿将小青安置在此,又为他体内输送了些仙气护体,只想着如今他已然虚弱极了,切莫再因让这凉意无端伤了身子。 夜深且静,轻风掠过暗黑的花草,蔫了的花骨朵掉了下来,落在地面转瞬不见。苏小小眉间深沉的望了会花草,又瞧了瞧满眼忧色的君卿,眼中微微一滞,复又笑道:“看来师父果然很在意他,竟是对他这样的好。” 君卿别过头,没有答她。她略有些怅然的抿了抿唇,脸色一冷道:“你可知道这十里林中的花草和树木为何活不下去?” 君卿顿了一会,方才摇了摇头,敛下眉道:“不知。” 苏小小笑了笑,眼神游离的前后遥望一遭,嘴角一缕薄笑道:“因为这里的花草乃是虚空山的那位主人所种,他原是想让这些花草代替心爱之人陪着他,可是他种的时候,并不知自己种下了情根,果然,这些花草长出来之后,和他一样有了情,一旦有情便注定活不了。” 她忽然凝神瞅着君卿,低叹了一句道:“师父,你从来都是为情所困,直到今日还未能看破吗?” 她这番话说的君卿云里雾里,不是十分明白,又在心中细细思量再三,只怕是她又不知想出了什么对付她的法子来,便颇是神色不耐烦的同她冷声道:“你想要说什么便直接说,又何必兜这么多弯子。” “我只是念在你我师徒一场,才好心提醒你一下罢了。”她仰头看天,眼神中似是有些无奈。 君卿默了半日,眸中锐光一闪,讽刺一笑道:“不必,你只管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待我完成之后,便带小青离开,从此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苏小小听后眼皮跳了一下,不过须臾,无声无息的移步到小青身旁,一只手扣住他的命门,眼角阴狠道:“既然师父狠不下心,我便代你早日除了这祸患为好。” 君卿一掌打中她的胸口,她毫无防备的向后退了两步,瞳孔内讶然的盯着她,一字字道:“师父,你可知道你今日救的是什么人?” 君卿合拢五指,面上恢复一片清冷,眸中坚定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至少今日他是我的朋友,我便不能见死不救。” “你的善心将来必会害了你,你会后悔的。”苏小小的嗓音中竟是带了些许的惊恐。 君卿却是不以为然的双手负后道:“以后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若见死不救,我定是会后悔。” 苏小小双手撑开运了运气,旋即眉目凛然的睇着君卿道:“好,等到他日你将死之时,不要怨怪我这个做徒弟的没提醒你。” 君卿淡淡柔和道:“多谢你的好意了,可惜我无福能有这么一个好徒弟。” 她刻意的将“好”字咬的重了一些,闻听此言,苏小小更为恼怒的迫视向她道:“既然你无情,也别怪无义,你若想要他活命,就必须答应替我做一件事。” “你到底还是说出你最后的目的了。”君卿低头理了理小青的衣衫,嗤鼻轻笑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只管说出来便是了。反正现在解药在你手上,我的命也在你手上,你还怕我能拒绝你不成?” 苏小小颌首而笑,兴致盎然的绕着两人打量了一圈:“你说的没错,若是想活命,只能听我的。” 停了一停,她单手支颌,拧着眉头道:“我要你去帮我杀一个人。” 君卿慌了片刻,定了定,目光落在小青的身上道:“何人?” 苏小小沉思了一会,背过身道:“我要你杀的便是人间的皇帝。” 君卿皱眉讶然,不解其中缘故,便追问道:“为何你要杀他,他与你之间有恩怨?” 苏小小回头瞧了瞧石头上躺着的气若游丝的小青,眼波流转道:“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让你杀你便去杀就是了。” 君卿想也不想的拒绝道:“我不会去的。” “那你就是让他死。”苏小小眸光骤寒的看向她道。 君卿抬了抬下巴,径自闭上眼道:“那我便陪着他一同死也就是了。” “你……”苏小小手上登时幻化出一柄长剑,横在她的脖子上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无非是让你剑多饮了血罢了,对你并无任何好处。”君卿异常冷静的将她望着。 她似是被人突然看透,怒不可遏的一剑刺伤了君卿的左臂,望着衣衫上氤氲出的一片血红,笑的益发妖娆道:“我不会杀你,我只会一刀刀的慢慢折磨你,然后再让你看着你的心上人是如何一刀刀的死在你的面前的。” 君卿一双眼通红的瞧着她道:“我不是我的心上人,与我也没半点关系,你放了他,至于你要如何对付我,随你便是。” 她口中啧啧了两声,一副怜惜的眼神冲着君卿晃了晃头,颇是感叹道:“看来你对他还真是如斯情深义重啊。” 君卿懒得同她辩解,径直别过头去,不再看她:“你若想让我去杀人,却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纵使是让我死,我也不会去,何况你让我杀的还是一国之主,更是万万不能。” 苏小小收起长剑,阴冷一笑道:“似那般只管自己取乐的君主,杀了他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 君卿惑然的凝着她,良久,她才屏息敛气道:“我许多的姐妹便是死在了他的手上,若非是有人求救于我,我尚不知我摩梭花一族,几乎要灭在他的手中。” 她说的咬牙切齿,像是确有其事。可这其中究竟如何,还需要更进一步确认才行。在事情没完全弄清楚之前,君卿只能勉强答她道:“我只会帮你把这一切调查清楚,倘若果真如是,也自然会有因果惩处他,容不得你我插手,你是仙,这点你应该明白才是。” 苏小小歪了歪头,朝她淡淡一笑道:“这点我自然清楚,仙者不可随意插手人间凡事,否则便会被逐出天界,不然我大可自己动手,又何必找你呢?”君卿僵了一僵,好一会才回过神道:“也对,你从来都只是为了自己,这才是你真正的本性吧。” 第八十五章 镜水幻象(十) 苏小小敛住笑容,眼风里朝着君卿的方向略扫了扫,这样漠然而冷冽的目光看的人不寒而栗。抬头望了回天,她低头道:“我只是想要成仙,我只是想要长生不老。” 默了一默,她又说,摩梭花一族修炼极为不易,有些花甚至直到死去,都还无缘得道。饶是如此,皇帝竟然还命人闯入柳山之中,将她正在修炼中的姐妹们强行移向皇宫之中,说是为了供一位贵妃赏玩。因着是还在修炼之中,她们的法力无法使用,而到了皇宫后,沾染了人间的污秽之气,反而越发难以修成,不出几日,往往便就死了。 如此一来,那位君主又为了讨美人的欢心,便让人将柳山中所有的摩梭花移来,除了一些修炼时日长一些的勉强活了下来,逃回山中,其余的姐妹们便都接二连三的死去。摩梭花一族遭到灭族之危,众姐妹没了办法,这才艰难来到了虚空山中,欲要向她求助,可虚空山这种地方,从来进的容易出去难,别说是她,任谁也无法离开。虚空山的主人,在这里设下过重重的结界,即便是侥幸冲破了所有的结界,最后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歪头皱眉的瞅着眼前的君卿道:“所以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求救于你,委实是我法力有限,无法离开这里一步。” 君卿闻言,微微诧异道:“你尚且离不开,我和小青万万也是逃不出的吧。” 苏小小上前几步,扳着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可若是你们并不在虚空山中,自然便可随意离开。“ “……”君卿震了一震,惊疑不定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小小旋了个身,天色黑蒙蒙的,和着重重交错的枝桠,遮挡了她部分的神情。君卿只隐约看着她似是惘然一笑道:“你们不过是在设好的一场幻象之中罢了。” 君卿心中陡然一颤,怔怔出神道:“你是说,这里并非是虚空山?” 苏小小斜斜里瞟她一眼,点点头道:“是的,这也是摩梭花的一种法术,可以随意控制他人的梦境。” “那我们如今皆是身在梦中?”君卿左右扫了眼,心思转动。 苏小小蓦地回头,一双漆黑的眼望着她,慢条斯理道:“虽说是在梦中,但是你们若死了,便也是真的死了。” 君卿被人瞧了个通透,有些讪讪的看向别处,唔了一唔,道:“若你所言皆是事实,我便去人间走上一走,定然是会阻止那位皇帝再去残害你的同族,但你若要我因此杀他,我办不到。” 她说的理直气壮,神色柔缓却不失坚毅。苏小小与她师徒不久,却也十分了然她的脾性,她知道若是硬逼着她,最后只会得不偿失,反而所有计划落了空,她苦心安排的一切,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刻败下阵来。只要她答应去了人间,她便有办法让她下手。只等她杀了那个小皇帝,她便可以达成与虚空山主人之间的约定,便可以离开这座困了她几百年的地方。 她稳了稳心神,庄严郑重道:“这样也罢,你自是快去便可,至于你的这位心上人我会替你好好照料的。” 君卿颌了颌首,有些不放心的瞥了眼小青,亦郑重的回她一句道:“他不是我的心上人。” 苏小小摆了摆手,随口敷衍道:“这些我并不关心,我等会会送你暂时离开幻象之内,等你真的说服了那个皇帝,我自然会再去将你的心上人一并送去人间,到时你的法力恢复,随便你去哪里都可以。” 君卿正是认真的听着,忽然感到哪里不对,忙不迭问道:“法力恢复,你的意思是我到人间不能使用仙法?” 苏小小媚眼一扬,不动声色道:“这是自然,你若是随意的用了仙法,上了九重天之上告我一状,我岂非是自寻死路?” 君卿默然片刻,不得不赞叹一句,她思虑的果然周详。 苏小小倒是十分不客气的同她道了谢,便施了个法将她送去了人间。而她却站在空荡荡的枯木之下久久未动。 过了好大一会,她才随意的走向了那块石头跟前,随意的坐了下来,看也不看的拍了拍小青道:“诶,我这可是全按照你的吩咐做的啊,你现在可以放我离开虚空山了吧。” 小青闭目躺在巨大的石头之上,眉头轻轻一挑,沉声道:“我说过,等她杀了那个小皇帝,我自然会放了你。” 苏小小嘴角抽了一抽,大感无趣的白了他一眼。顿了一顿,又眼波灵动的将头趴在他身上,拂了拂腰间的系带到:“你干嘛非要让她去杀那个小皇帝呀?” 却闻得小青声音骤然凌厉道:“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了。” 依稀清冷的月光中,他闭着眼,只是静静的同苏小小说着话。苏小小娇嗔的怒了他一眼,又捻着他的一缕发丝道:“我这也是关心你嘛,我和流素跟了你几百年了,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小青默了一会,猛然睁开眼,一把将她拦在怀中,低头望她道:“你就那么想死在我的手下吗?” 苏小小轻轻推开他,很是不屑的笑了笑道:“你会舍得杀她?” 小青冷笑一声,又闭上眼。影影绰绰中,一抹黑影突然闪过,而后又极快的跪在了小青面前,一板一眼道:“主人,事情已经办妥,君卿已然被送去了人间。” 小青略抬起眼皮,虚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了,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这下苏小小不依了,一脸愤然瞪着来人,又是撒娇又是抱怨的捶打着小青道:“这个流素哪里被我强了,为什么你处处偏袒她,却不相信我。” 而这个屈膝而跪,一袭绿衣,眉峰紧蹙的正是流素。她正了正神色,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对自己很是不满的苏小小恭维道:“苏姑娘你秒赞了,我不过是主人的一件杀人工具罢了,你才是主人身边真正的美人。” 一席话说的苏小小很是受用,她咳嗽了两声,整了整纤纤玉手道:“罢了罢了,我便不与你计较就是了,我去盯着那君卿,免得她再把事给办砸了。” 说罢,她转过身,化作一团白雾散去。沉寂的十里林中,只剩下了小青与流素两两相对。 “主人,流素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似是踌躇了许久,流素到底没忍住还是把心底里的话问了出来。 小青眉心轻轻一拧:“你且说来听听便是。” 流素又踌躇了一会,方才低下头道:“流素不知,您为何要为一个小小的君卿处心积虑,若是想让她死,直接杀了不是即可吗?” 小青睁开眼,眼中沾染上几分凉意道:“你若是恨极了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流素眸心一凛:“杀之。” 小青“哦”了一声,微眯起眼睛道:“你说那是最下等的手段,只能痛快了一时。” “那主人的意思是……”流素一脸不解道。 小青展了展长袖,站起身,遥望着阴晴不定的月亮道:“让她变成她最讨厌的人,然后看着她挣扎痛苦,那时候你才会得到真正的痛快。” 流素似懂非懂的颌了颌首:“流素还是不懂。” 小青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这都不重要,你只管好好的盯着她,不要让我的计划节外生枝便是。” 流素郑重的点了点头,却是轻轻一笑道:“主人的法力,这世间还能有谁是您的对手。” 小青脸色严谨道:“毕竟她离开了十里林,不在我的掌控之内了。” 流素蔑然一笑,双手抱拳道:“那又如何,我们手上还有她的两个同伴,她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主人尽管放心。” 小青沉吟了一声,很是满意的转首看了看她道:“你定然要好好看着那两个人,不要让他们跑了。” 流素点头,称了声是,便悄然退了下去。转了个身,她便来到了一道暗室之中。灯火通明处,阿萌和小石头被牢牢绑在一起,动弹不得。一见有人进来,阿萌呲牙咧嘴的冲着她大吼道:“快放了我们,你这个坏女人,快放了我们!” 流素恍若未闻,却是一笑道:“放了你们?然后我拿什么要挟君卿束手就擒啊?” 说着,她走到阿萌的面前,用手拍了拍她涨红的脸蛋道:“等到你们的君卿上仙死了之后,我自然会放了你们的。” 阿萌冷冷瞪她一眼,转怒为笑道:“就凭你,还想杀神仙姐姐,简直是做梦!” 流素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呼吸越发艰难,笑的越发会心道:“我做梦?我随时可以取了她的性命,要不是主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拦着……” 她的目光转了个弯,不知落在了何处,眸底尽然是恨。 小石头蹭了蹭阿萌,云淡风轻的劝着道:“你就省些力气,干嘛要同她浪费口舌呢,我相信,君卿主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阿萌朝着流素皱了皱鼻子,顺着小石头的话连连道:“你说的对,我相信神仙姐姐很快便会来救我们出去的,然后一剑杀了这个妖女。” 流素明显被她的话惹怒了,可她又不得不隐忍下来,眼下杀了她,只会误了主人的大事,她唯有咽下这口气,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道:“你们还是等着陪她一起共赴黄泉吧!”阿萌冲她吐了吐舌头,心下不由担忧,诚然她十分清楚,君卿此刻必定危险重重,她只能祈求,祈求她万事都能化险为夷。 第八十六章 绝色公子(一) 华灯万盏,勾栏酒肆,画舫凌波,鳞次栉比。烟柳如画的临安城人烟稠密,市列珠玑,乃是东楚国内最繁华的地方,又有一大堆的文人墨客闲情逸致的诗歌传颂,自是引得当今的君主也心向往之,后便下旨,携了几位后宫的贵妃,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的借着巡视百姓疾苦的名头来此游玩。 因着听说皇帝离了皇宫,来了这里,而君卿此次下到人间的目的便是为了寻他,故而也不得不快马加鞭的跟随而来。可到了临安城,她又不禁犯起了难。若说想要打听的皇帝的行踪却也不难,难的是如何见到皇帝。如今的她没了仙法,也没了那腾云驾雾的本事,就是想唬弄个人儿,混个仙姑啥的求见,看来也不行。她躲在行宫的几米之外的一棵蓬松的柳树下,仔细的打量着重兵把守的行宫门口,心想,若是她这么不顾一切的闯进去,会是什么后果? 然,片刻之后,她便看到一黑衣男子手持宝剑,杀气腾腾的叫嚷着向行宫杀去。君卿未来得及称赞他这份可佩的勇气,便见到他连门口尚还未至,便被从高墙上突然窜下来的几个蒙面高手三五下擒住,乱箭射死。君卿的身子抖了一抖,遂向后退了两步,决定还是重新思量一下比较妥当,毕竟现在她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啊。 烈日炎炎,还好柳荫成凉。偶然一阵小风吹过,虽说不上清凉,倒也算的上是惬意。君卿半阖着眼,原是在苦思冥想,可这一会的功夫,她又险些睡着,误了大事。她拍了拍脸皮,意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她这一遭,万万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一想起阿萌和小石头行踪未定,小青又是身中剧毒,她不由得心急如焚。 沉静半日,她最后决定,直接告御状,这样的话,至少可以先见到皇帝,再想办法。可她举步方才要行,便见到一衣衫褴褛的妇人手执一卷白纸噗通一声跪在了行宫之前。她正在犹疑妇人这是为那般,脑海中一道光闪过,登时明白过来,这是捷足先登啊! 不消片刻,便见到一身着银白盔甲的兵将走上前,接过老妇人手中的白纸之后,向内走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模样,那老妇人的全身已然被汗珠淋湿,也不见那兵将出来,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老妇人脸色渐次变得苍白,身子也有些脱力,险些支撑不住。不过幸好,那兵将终于出来了,却是不耐烦的将其轰走,并当着她的面撕了那张状纸,老妇人从地上捡起状纸,老妇人扑倒在兵将的脚下哭着哀求他再去通传一次,旁边另外一名士兵却是以长刀将她挑开,威胁她再不离开便直接杀了她。老妇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君卿见这情势再如此下去,非要闹出人命,便连忙上前,疏通了些银两,将她带了下去。 两人来到行宫的后门,这也是君卿早先就已经摸索清楚了的。她让老妇人把状纸给她,然后又告诉她,等会便要从此处潜入,若是有缘得见皇帝,定然会把此状纸交予他手上,老妇人掩面拭泪,低头看着手上早已七零八落的状纸,又是一阵啼哭。 君卿没的办法,只好让她把事情先一五一十告诉她。后来,老妇人支支吾吾了半日,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不禁惑然,遂又将老妇人的状纸拿过手中,正欲拼凑一看,老妇人猛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利剑,横在她的脖子上,她刚想开口,便听到妇人威胁她道:“再废话,我就一剑杀了你。” 君卿听话的点点头,真真是欲哭无泪。想她原是一片好心,竟是落得如斯下场。她还有一堆正事要办,根本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的,可眼下后悔没用,她只等紧抿着双唇,等着看接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一路轻功将她带到了一间客栈之内,到了客栈之中,她又将君卿的手脚用粗粗的麻绳捆上,继而自个儿去向卧室,一盏茶的功夫,才悠悠然的从里面迈步走出。君卿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实在难以与方才那个满面皱纹的妇人相提并论。她正想问,才发觉自己被堵住了嘴巴。她只能用眼珠不停的瞪着他,来表示自己的满满的怨恨。时至这会,她才终于明白,原是她救错了人!她本还以为是错以为是皇帝太过昏庸,看来真正“昏庸”的竟然是她! 这位白面公子似是明白了君卿的意思,抚了抚腰间的一枚玉佩,上前几步,将堵在君卿口中的手帕拿掉,眉目轻佻的上下审视着她,让她不由想起了原来在天宫时无聊看些话本子时,人间的那些勾栏里的老鸨们便是同样的审视自家的姑娘。 她心下一紧,茫然问了句:“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见他不说话,她的目光开始在他身上巡视了一遭。原来只知神仙可以随意变化,不成想凡人竟也有这等本事?她从来是好奇便问,于是这次也没忍住,脱口而出道:“你会法术?” 白面公子从腰后抽出一管翠色通透的长笛来,放在手中,随意的把玩着,继而旋了个身,晃了一晃。这一晃让君卿越发不解:“那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啊?” 白面公子只管低头玩着笛子,并不答她。她大感无趣,可如今想要脱身,还得仰仗于他,只好又问:“那你是神仙?” 她暗忖道:“他若真是神仙,也好趁此拉拢一下关系,让他早日放行于她。” 白面公子听了,默了一默,哈哈大笑道:“你见过神仙?” 他这么猝然的回头一望,倒是十分要命。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一个女子,并不过分,可一个男子亦是生的绝色妩媚,实乃让身为女子的她也为之汗颜啊。 若是单单从容貌上讲,这位白面公子的长相绝对在墨之和白华之上,可就是气质差距甚远。白面公子见有人这么瞧着他,好似也有些不自在,刻意的向外挪了几步,避开她道:“你也是来刺杀皇帝的人?” 君卿愣了一愣,又愣了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的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有事必须要亲自面见皇帝。”白面公子向前一倾,明眸如水的眼睛凑上君卿的脸部道:“亲自面见?你以为皇帝是你想见便能随意见了的?” 第八十七章 绝色公子(二) 君卿以前在仙宫之时,常常幻象有机会若是能一个人仗剑行走一遭人间,该是多么的酣畅淋漓。诚然如今心愿达成了,她反而是悔不当初了。想来她从来一直在墨之的庇护下修行,殊不知天界险恶,人界更是险恶。果然才是连皇帝的面还没见到,便落在一位白面公子的手里。她后又寻思,这位公子没有当时把她杀死大抵是有两个原因,一则是见她貌美,心生怜意,二则便是估摸着她接下来还能派点用场? 既然是她还能派点用场,君卿咳了一咳,也不愿再同他兜圈子了,索性了当道:“我知道要见皇帝一面,如同……如同难于登天,但你把我留下了,怕是心中已然有了办法了吧?” 饶是君卿故意要思考了一下,实则这登天原对于她也没多难,要从她口中承认这件事,是多么的心痛如割,她堂堂一个上仙,被一个凡人擒住也便罢了,竟然还毫无回手之力,回头若是被天界众人知晓了,怕是又要给师父丢尽颜面了。 混沌的想了许多,想着想着,她竟然落下泪来。那公子本来还一副优哉游哉的神色,一见她如此,顿时面露几丝慌色,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也并无欺侮你啊。” 君卿被他一说,顿时哭的越发厉害,而她这厉害却是做给他看。见那公子如斯的反应,她忽然想起了以柔克刚这个道理,纵是要做戏,也要做的全套。她说着便作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架势,只道是左右是要被人杀死,不如自己先死了得了。 白面公子越发的控制不住她,只好眉头拧成了纠结的川子,无奈的朝她叹了口气道:“我可以于你松绑,但是你别想着逃走便是。” 君卿口中敷衍着他,心中却是想着,你让我不逃我便不逃,我哪里会是那么傻! 果然,白面公子才给她松绑,她登时打开窗户,意图纵身一跃。可抬了抬脚,突然又想起,她如今只是个凡人,这么着跳下去,只怕会摔的头断骨裂吧…… 踌躇了再三,见身后也久久没有拦她的动静,她摸了摸面皮,回头冲着白面公子干干一笑道:“这临安城的风景还真是不错,不错……” 那位公子不知何时摇上了一把折扇,只是笑笑的看着她。她退吧,失了面子,不退吧,委实这楼层有些高了点,嘴里叽里咕噜的嘟囔着一个酒楼还分了上中下三层,眼睛却是不住的瞟着那公子,心里催促道:“你倒是说句话啊,能不做哑巴么……” 那位公子终于在两人僵持了半个时辰之后开口了:“你适才说我把你留下是有了办法了,你认为我有了什么办法了?” 君卿想了一想,很快答道:“难道你不是想到了刺杀皇帝的办法?” 白面公子一听这话,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又严谨的关上窗,出门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才回来敲了敲她的头道:“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吧,竟敢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不怕被砍头,甚至株连九族吗?” 他这话说的十分的轻,可是明显又是在吓唬君卿。但她孤身一人,又没得九族可诛,而她若真是要命丧于此,谁也救不了她。然她很是随意的扫了扫峨眉,云淡风轻道:“他若要杀我便杀去好了,我亦是没得办法,但是我向来独来独往,不能平白变出个九族让他杀吧。” 白面公子似是沉思了一会,微眯着眼睛笑道:“原来不知你还是位独闯江湖的女中豪杰啊,佩服佩服。” 趁着他施礼的功夫,君卿揉了揉脑袋,向着门口不着痕迹的挪了几步,面上不动声色道:“公子这是客气什么,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白面公子沉吟了一会,又走上几步,展了展宽广的衣袖,眸心精光一闪。道:“你既不是为了杀他,便非我同道中人,我只有杀了你,以防你将此事泄露出去。” 君卿怔了一怔,原来他方才的吓唬是在故意的套她的话。自从被抓来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倒是快要把她问个清清楚楚,她别过头,也开始学他闭口不言。 白面公子越发觉得有意思,又用折扇打了两下她的头道:“你这姑娘有些意思,别的不能说,总不至于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君卿用手捂着头,十分没好气的甩给他一个冷脸道:“你这公子真是奇怪,我又不是木鱼,你敲我作甚,而你适才刚说,你我非同道中人,正要把我杀死,如今又来问我姓名,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你何必多次一问呢?” 白面公子唔了一唔,折扇在手上打了个花似的一转,瞧着她道:“那么我又是问了,你猜我现在是想杀你还是不想杀你呢?” 君卿想了一会,瞬时恍然大悟道:“那你不杀我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说着,她开门转身欲走,可那公子却是极其不地道的从后扯上她的一缕头发道:“那可不行。” 君卿被扯的痛了,只得又退后两步,回头哀怨的瞅他一眼道:“那你现在留着我到底还有什么用处啊?” 那公子思量了一会,将她强行带到了桌边坐下,他亦坐在了旁边,斟了杯茶,饮了一口,见君卿急了,才慢悠悠的笑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临安的应天林。” 君卿虚虚里瞟他一瞟,呵呵两声,心下恨道,你是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位自称应天林的公子也不理会,倒是难得的正了神色又道:“家父原是临安城的府尹,因被人陷害入狱,那狗皇帝不辨是非,下令当众斩首,更是连应府上上下下的夫人、仆人一个也没放过,七十多条人命说诛杀便诛杀。” 君卿眼风很快的扫过他,见他眼神凛冽,面色冷然,与方才玉面玲珑的气质完全不同,愣了一会,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有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应天林眸中黯了一黯,沉声续道:“正好当时家父让我去拜会一位他的故人,因此才逃过一劫。” 君卿“哦”了一声,也倒上了茶,抿了一口,静默片刻,瞥向他道:“所以你要杀了皇帝为你父亲报仇?” “不止是我父亲!”他恨声道:“还有我应府七十多条冤魂一同向他索命。” 君卿又抿了口茶水,复又把杯子放下,郑重道:“你要杀他委实有你的理由,可这件事本是与我无关,然我也不能插手。” 她的这番话确实是慎重考虑了的,想来她此番来人间的真正目的是阻止皇帝再去毁摩梭花一族,方才若非是她多管了一桩闲事,如今也不会惹来许多是非,诚然她到底是仙,凡人的事还是留给他们自己解决为好。 这么一想,她便打定主意,神色谦卑道:“应公子,想来君卿也不过是一介区区小女子,尚且无法胜你,更别说闯入行宫之内,刺杀皇上了,所以还劳烦应公子可以放了我,我定然是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公子大可放心,我办完我的事就会立刻离开临安城,绝对不会给公子带来一丝影响。” 话落,她起身又要走,却闻得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叩头声道:“君卿姑娘,本来我也不想将无辜之人牵连其中,但是方才你也见了,行宫守卫森严,若是凭我一己之力,断然是伤不了他分毫的,从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天林愿跪姑娘,只求姑娘能助我一臂之力。之后种种,天林会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姑娘。” 他这话言之凿凿又情真意切,君卿想了半日,却只能摇摇头,背对着他道:“还请公子不要为难于我,我……” 应天林惘然的叹了一声,随即平淡道:“好,既然姑娘不肯,在下也绝不勉强,还请姑娘忘记今日之事,在下先行告辞。” 君卿凝神望着窗外掠过的一抹黑影,目光中皆是复杂,可她只能这么做,她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她还有那么多的朋友,等着她去营救。 又回到了行宫的柳树下,君卿的心思却变得格外的重,再加上正午分外炎热,平添了几分燥热,越发的心神缭乱。原来在天界不曾察觉,到了人间方知,匆匆便是一日。眼看着日头快要西落,天已渐黑,她饶是没寻到面见皇帝的机会。 待到夜深,也没见到皇帝踏出行宫一步。君卿不由暗想,说是来考察百姓疾苦,如今成日里躲在行宫之中,到底是考察了哪门子的疾苦了。 正在抱怨的档口,却见一顶蓝色的软轿忽然停在了行宫门口,不一会,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位体态纤弱的美人,美人有丫鬟扶着,一面摇着手中桃花扇,一面摇摆着如柳的腰肢。又过了会,从里侧出来的一位身着宦官衣裳的男子,赶忙上前迎上将美人引了进去。然后,轿子又让轿夫按照原路抬了回去。四下又是静了下来,只听得几只蝉不停的叫的人心烦。 君卿正在纳闷,却是听得身后突然有人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她一惊,却是连头上的海棠步摇遂掉了下来。 第八十八章 烟瑶公主(一) 后来,当君卿在惊慌之中蹲下身去寻她发间掉下的东西,恰巧看到一只白细的手拿着她的步摇向她递去,她一面点着头道谢,一面抬起头,直到目光突然顿住,才恍惚的眨了眨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位个子不高,身着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的小……姑娘,之所以不确定,是因着她的眼神中带着令人不可忽视的高贵和凌厉,仿佛两把泛着寒光的小刀,令人望而却步。 “多谢小……妹妹了。”君卿摸着鼻子犹豫了许久,仍是冲她讪讪的笑了笑。 大约是蹲着的缘故,使得君卿看上去明显比她还矮了一头,便越是发觉她似是面带不善。见君卿歪着头一直盯着她瞧个不停,她顿时冷着脸,别过头,双手抱臂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嗓音澄澈,很是动听,君卿不禁想,这样的嗓子唱起歌来一定分外好听。不过一时神游,没及时答话,那小姑娘越发的不乐意了,抬脚就踢向君卿,还好她当时反应够快,顺利的躲了过去,否则她那张脸蛋只怕是要葬送在这暴脾气的小姑娘脚下了。 小姑娘见她竟然闪躲,不觉双眉微挑道:“你到底是谁,在行宫门口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被她骤然一问,君卿不免心虚,眼神飘渺不定道:“我看今日日头太大,遂躲在这柳树下乘个凉。” 她这话说的磕磕绊绊,别说这眸光精锐的小姑娘了,她自己都不大相信。她起身理了理裙裳,咳嗽了两声,暗地里思量着绝对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方,又转过首,一只手随意的摘下一片柳叶,眼珠子却是瞟着身侧之人,突然“啊”了一声道:“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 小姑娘被她说猛然洪亮的一声吓的眼皮抽了几抽,随即稳了下来,只管静静的瞧着她不语。君卿被她瞧的脸上似是被小刀割过似的,只觉得火辣辣的,她低下头,酝酿了好一会,含情脉脉的凝着手心里的柳叶,欲言还休道:“诚然不愿再欺瞒姑娘,我在这里的真实目的,实则是……” 小姑娘见到如斯情形,也饱含了一抹同情的神色望着她,只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顿了一顿,又想了一会,良久,才抽抽搭搭道:“实则是这颗柳树是我与我的情郎定情的地方,后来他高考中了状元,便抛弃了我,我再难见他,只好来此睹物思人。” 小姑娘沉吟了一会,拍了拍她的肩膀,君卿原本以为,这姑娘是要说些安慰的话出来,然也好趁此机会借故逃脱,可谁料想,这小姑娘不开口则以,一开口竟是问她:“你那位情郎叫什么名字,既然是中了状元就抛弃了你,这等人品留在朝堂之中,也是断然不能要的。” 君卿愣了一愣,又反应了一会,才连忙的摆摆手,又微微垂下眼睑道:“不用了,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和他产生任何关系了。” 小姑娘确是十分的豪云万丈道:“你尽管说来是谁,我保证绝对不会在父皇面前随意告他一状的。” 君卿哆嗦了一下,好似是方才听到了“父皇”两个字,这个称谓只有天子之女方敢如此,难道她的那位父皇便是当今的皇帝,换言之,她就是当朝的公主! 没等君卿讶完呢,便听到小姑娘十分有派的冲她微微一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便是当朝皇帝的第十八女儿,封号烟瑶公主。” 君卿呵呵的笑着,不由又哆嗦了一下。虽说她一个神仙,这些个公主啊天子什么的跟她没的多大关系,可到底如今她沦落人间,却又不得不按照凡人的礼节来,于是乎,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她毅然决然的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烟瑶公主也不说话,只是扬眉瞧着她。过了一会儿,眼尖的小丫鬟上前在她旁边柔柔的摇着扇子,她颇是赞许的点了下头,说了个赏,小丫鬟急忙跪下,眼含泪花的磕着头。她抬了抬手,小丫鬟便站起身来,君卿见状,也捶打了下有些发酸的膝盖,动身准备起来,烟瑶公主没开口,身后一个穿着蓝色宦官衣裳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道:“公主都没说让你起来,谁让你乱动了?” 君卿想说些什么,可才发现天气太热,嘴唇干裂的根本难以启齿,她终于明白舌头含黄连是个什么滋味了。视线模糊中,瞧见公主一脸鄙夷的端详着她。 她想发火,可对着一个估摸着只有十三四的小丫头破口大骂,她又张不开嘴,打她吧,她又下不去手。当然最关键在于,人家身后站着三十多个手拿大刀弓箭的贴身侍卫,只怕她手还没抬起来,就已经魂断此处了。 她忍不住仰面问天,天也不应她。她心灰意冷的想,老天为何如此无情,她不就是想救个人,顺便将墨之救回来吗,为何偏偏是险阻重重,到如今,不过是想求见皇帝一面,却是诸多波折。她又肝肠寸断的想,若是非要这么折磨她,还不如一道闪电,直接劈死她算了。 一瞬间,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罕然的劈下一道雷电砸在了君卿的脚边,她登时一蒙,耳畔不时传来嗡嗡几声,随后便晕了过去。 待到她揉着略疼痛的额角醒过来的时候,她先是打了个喷嚏,然后听到几声吱吱呀呀的声音,听上去很是什么东西在叫,这声音十分的不悦耳,当她抬了抬眼皮,随意的把头歪了一歪后,双目瞬时放大,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大叫,她立刻弹跳而起。 老鼠! 君卿战战兢兢的抱住了一根木头柱子,紧闭着眼睛呜呼哀哉。如此过了一盏茶的时辰之后,她因着双脚一直悬在半空中,手臂也随即累了,不得不又颤颤巍巍的用脚尖碰了碰地面,踌躇再三,方又落下地来。这一落地,心也跟着沉了一沉,可眼珠仍是牢牢的盯着那几只灰色的生物,做深呼吸。君卿从小便是极其怕老鼠的,可谓是她的天敌了。饶是记得小时候每次天黑扮鬼吓唬流素,将她吓的哭个不停,爷爷便是对她一通毒打,但到了第二日,她仍是屡教不改,玩的乐此不疲。有一次,流素和君卿在厨房半夜偷食,却是遇上了老鼠,君卿立刻惊恐的躲在了流素的身后,流素没想到,当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大人竟然会怕一只老鼠,在此之后,每次君卿再吓她,她便故意把老鼠挂在嘴边,后来便彻底制住了君卿,再也没敢吓过她。 第八十九章 烟瑶公主(二) 流素。 纵使只是一闪而过,却也让君卿心念百转。两人从小长大的情谊,到底是在十里林中她举剑杀她的那一刻,再也回不去了。 君卿曾经想过很多次与她相逢时的场面,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如此这般。饶是早知道一些,她当时就应带她一起去找爷爷,她依然觉得,若不是她没有保护好流素,她也不会受尽苦楚,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想弥补,她想把流素带回天界,她想让墨之醒转过来,她想有阿萌和小石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所以,她没有时间再犹豫和纠结了,她一定要快些亲自面见皇帝! 定下神,环顾了眼四周,君卿这才发现好似是置身在一间黑暗的牢房之内,空气里到处充斥着幽怨和阴郁,令她隐约不安,可她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拍打着牢房上重重的铁锁链,大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喊了许久,也无人回应,她丧气的垂着头,正瞧见对面牢房内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瞪着两只鼓鼓的眼珠看着她,似乎是太瘦了,两只眼睛看上去特别的大且无神,君卿才盯了一会,便不觉摸了摸手臂,别过头去,她又不着痕迹的四下瞟了几眼,察觉到周围好似是有许多同样的眼睛在一动不动的瞅着她,她略感毛骨悚然,遂闭上眼睛不再去瞧。开始回想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她明明记得她是在同烟瑶公主聊天之时突然晕倒了,可醒过来之后便发现到了此处,莫非是烟瑶公主将她关押在此?可转眼间,她又摇头叹道,她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小丫头,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就在她讽刺自己的胡思乱想之际,她听到门开启的声音,她意识到有人从外面缓缓走来。当公主换了一身轻便的素色衣裳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愣住了,除了她的容貌看上去越发的焕彩灿然外,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抖擞多了。 君卿又怔,痴痴的望着她道:“公主?” 公主从紧跟在身后的一位丫鬟手中拿过一串紫晶剔透的葡萄,一边吃着一边吐着葡萄籽,顺带着含糊不清的冲着她回之一笑道:“是我将你关进来,没错。” 君卿纳罕:“不知为何公主将我关押至此,我犯了何罪。” 公主继续吃着葡萄,过后,接过蚕丝的手帕擦擦手,抬头看她道:“你也没犯什么罪啊。” 君卿正想接话,忽见其眸心一冷,冷笑着打断她道:“但是你忤逆了本公主,所以我要让你尝尝苦头。” 她的语气凌厉,君卿心下惑然。她明明记得她已然按照凡人的礼节朝她跪拜,她何时还曾忤逆了她。她略略不忿,不卑不亢的平板道:“君卿并不知何处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明示。” 公主隔着挡在两人之间的被粗大的木柱围成的栅栏,指尖划过君卿光滑如玉的侧脸道:“你生的如此美艳动人,便是对我的大不敬。” 说罢,她收过手,猝然转身,对着随行来的侍卫吩咐厉声吩咐道:“来人,从她身上给我取出一碗血来。” 君卿未曾来得及开口,便被人用帕巾堵住了嘴,接着三五个手持跨刀的大内侍卫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将她的手按在一张桌面上,直接在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来,鲜血登时涌出,流进早已放好的玉碗之中,一切动作干净利索,似乎众人已然习以为常,脸上皆是麻木的面无表情。 半个时辰之后。 玉碗里的血终于满了。侍卫将玉碗端给了公主,公主用鼻子嗅了嗅碗中腥甜的味道,之后掩袖一口饮下。喝完之后,她又从丫鬟的手中取过一面铜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才满意的让侍卫放开了君卿,很是愉悦的上前几步,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声道:“到底是仙子的血,果然是与众不同。” 君卿一惊,向后踉跄几步,险些有些站不稳。随后传来几声纵声长笑,公主向门外走去,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锁链声,只听到公主对守在门口的几名侍卫下令道:“把人给我看紧了,否则你们就别想要这颗脑袋了。” 侍卫们恭恭敬敬的低下头,点头回是。 牢房内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这时,对面那个披头散发在地上爬行了几步,将脸凑过去,斜睨了君卿一眼,口中啧啧两声。 君卿咬着牙从裙裳上撕下一块布,只管低头包扎着方才被刀割伤的地方,没去理她。她现下觉得人间并非如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若是说应天林为父报仇她还可以理解的话,这位公主所作所为简直令她骇然。她觉得那根本不是一个人了,俨然是只妖了。她从来只知妖魔爱食人血,看来还是她的见识太浅薄了。 包扎完伤口,她开始静坐在席子上沉思。然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公主临走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仙子的血,果然是与众不同。”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已然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君卿不禁讶异,如今她仙法全无,根本不可能会漏出任何异常来,那她又是怎么发现的呢?况且一想到她的年纪尚且那么小,君卿实在难以将方才饮血的画面与她联系在一起。可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越发的不明白了。 周围的许多眼睛盯的她头疼,她本来烦躁的心绪变得越发控制不住,转过身一一扫过,口中大吼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话落,那些眼睛一个个无精打采的萎靡了下去,君卿懒得理会,她还是觉得必须想个法子逃出去才是上策,然她亦要弄清楚这其中是何究竟。 正在她苦思冥想的档口,又一个眼风朝她虚虚里瞟了一瞟,她这下彻底的恼怒了:“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倒是说啊。” 那眼风极其失落的收了回去,唯唯诺诺的回了句道:“我只是想问你需不需要止血药……” 自从来到人间,君卿体会够了处处险恶,突然有这么一个人递过来这么一句话,她也不知为何便想起了白华,想起他彼时对她说的:“放它在你身边,不过是想护你周全。” 想到他这会子在幽冥炼狱之中必定是受尽折磨,君卿苦笑,怕是报应不爽,她自当受的。擦了擦情不自禁溢出的泪珠,她才抬起头,循声望去,见方才开口的是一个同样披头散发的男人,之所以说他是男人,倒不是君卿看清楚了他那张乌漆墨黑的脸,而是他的声音低沉有力,看着君卿的眼眸中也带着一股子坚毅。 君卿朝他点了点头,接着为刚才的事儿向他道歉,他倒很是没心没肺的摸着头傻笑道:“没事,初进来都这样,你也不是第一个了。” 君卿听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也是和君卿一样被这位公主抓进来的,默了一默,即问道:“你难道也是强行抓进来的?” 那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善感之事,一双星光般的眸子黯了一黯道:“是的,”顿了一顿,似是确定了外面无人进来,他才又沉声道:“我是三日前被莫名其妙抓进来的,刚进来那会,也是被从手腕处取了一碗血,公主饮用之后,便再也无人问津了。” 他这话一落,顿时周围又蹿出来几个人影,纷纷七嘴八舌道: “我也是三日前被那公主从大街上抓来的,取完我的血之后,也不说放我出去,只是把我这么关在这里,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一大口子人等着我回去养活呢……” “我是六日前辈公主抓来的……” “我一个月前上山砍柴的时候被公主抓来的……” 君卿把他们的话在心头掂量了一遭,看来那位公主抓人不分地点,且是毫无理由。如此明目张胆,难道府衙和皇帝不管的吗? 只听到对面那个披头散发一直没说话,突然咳了两嗓子,有些声音嘶哑道:“指望府衙,只有死路一条,我家里那口子前些日子就是报了官,结果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入了公主的耳中,她不但找人将我毒打一顿,而当着我的面将我的妻子活活打死了。” 说到痛心处,他不免落下两滴泪来,声音越发沙哑道:“当时我就想给她拼了算了,可是她却偏偏不让我死,说是留着还有用,将我又关押了进来。” “这又是为何?”君卿诧异道。 披头散发更是咬牙切齿的不解了:“她若是要杀我,也便杀了,她不杀,我自己要死,她又不让,后来我在牢里撞过柱子,也三番五次想自杀过,她还找了御医又来替我疗伤,后来那御医见我们可怜,才偷偷给了我们些止血的药,让我们私藏起来。” “那你们没向那御医说明,然后请他代你们将此事告知皇帝?”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披头散发说着唉声叹气起来。 君卿颇为不解,更是疑惑:“那御医拒绝你们了?”披头散发还欲与她多言,从外面走来两名身着黄袍的侍卫,正人手一篮给各个牢房派饭。派到君卿这里,她一把抓住侍卫的手,从荷包里随意的取出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悄然的递给他,低声道:“不知侍卫大哥可否行个方便,放我出去。” 第九十章 烟瑶公主(三) 君卿原是担心那侍卫不为钱财所动,可到底天下无不爱财之人,那侍卫自是不能放她出去,可两只贼眼珠一转,却给她想出了另外一个法子。 身着黄袍的侍卫咳嗽了两声,示意其他人各自老老实实的呆在自个儿地方别偷听,后又勾了勾手指,让君卿侧耳来听。 君卿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便按照他所言凑上前去,只见侍卫歪斜着身子小声对她暗示道:“你人没在外面不重要,你可以把手信传给外面的人来搭救你便是了嘛。” 君卿略一思量,想来这侍卫的话确实也在理,眸子登时一亮,转眼又暗了下来。她从小便在桃源村中长大,除了爷爷和流素再无亲人,可爷爷已死,流素又是与她恩断义绝。再下来便是在天界,虽说有墨之和云游与她亲厚,可指望这小厮上天界? 君卿摇了摇头,讽刺一笑。侍卫见她冷不丁一笑,眼神中分明是在看不起她,顿时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我说你到底是传还是不传?爷可告诉你了,就算今个儿你不传,这玉佩爷也定是收下了。” 君卿暗地里骂了他一句,脸上却不得不赔上一个笑脸道:“传传传,只是小女子初来临安,也没得认识什么朋友,所以……” 这番为难乃是真为难,可侍卫哪里管的了那么多,见她支支吾吾,不由鄙夷的啐了一声道:“怎么给你传个信这费劲呢?” 听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还给别人传过?她目光微微垂下,不动声色的扫过周遭的几张脸上,他们却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姿态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有对面的披头散发冲她轻摇了下头,她不解,才要张开去问,就听到侍卫拔出长刀训斥他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眼珠给你挖出来。” 被他这么一吼,对面的眼神也随之沉了下去。君卿也不愿连累他人,正在千思百转之际,脑子里灵光一闪,霍然记起,在临安城中她确实还算得上识得一人。 此人,便是上次从行宫门口将她掳去客栈的应天林。 她细细回想了一会,庆幸还记得那客栈的名字,便请侍卫拿来了纸和笔,给应天林写信。一边写,君卿不禁又开始回忆爷爷小时候逼她读书的样子,那时候的爷爷十分威严,她稍稍一偷懒,便抽出尺子打在她的手心。 想来如今竟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的内心便对爷爷充满了愧疚和想念,眼泪也不由的簇簇落下,湿了纸背。 君卿这封信写的冒昧且犹豫,她并不想应天林能来救人,只望应天林能先放下私人恩怨,见了皇帝之后切莫急于杀之。她又把适才众人同她讲的话和她被抓进来之后的所见所闻皆写了下来,最后言辞恳切的请他务要将这一切告知皇上,若他朝还能再见,大恩没齿难忘。 写完之后,君卿小心翼翼的将书信交给了侍卫,又将荷包里的金钗一并交给他,眸中深切的求他定然要将此信确信无疑的交到应天林的手上。 侍卫随意验了下金钗,冲她摆了摆手,心满意足的离去。眼看着牢门又再次关上,牢房里的几盏烛光也越发的暗,君卿不免又变的忧心忡忡。 若是应天林不在那客栈之中该当如何?若是他不肯相助又该当如何?或者那侍卫根本不会将书信代为传到又当如何? 种种的种种,搅的君卿一晚上没睡好觉,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又有人唉声叹气的说了句“只怕是活不过明天了……”。她抬了抬眼皮,终究是太累,又迷糊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几名侍卫忽然的闯入牢房之中。不由分说,立即以一黑罩将君卿的头罩在其中,继而五花大绑的将她带走,似乎是到了地点才将她黑罩褪去。 绳子捆的十分的紧,君卿有些不自在的挣扎了两下,抬起头时,她已然处在一森然阴冷的宫殿之内。飘忽的烛光如同窜动的鬼火,不时有几声哀嚎传出,叫的人一阵惶惶。 “我这宫殿建的与天宫相比如何?” 一道含着笑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君卿极其不情愿的回转过头,果然便见到公主头戴一顶金镶白玉的头冠向她姗姗行来,一袭华丽的裙裳裹在她娇小的身躯,与她那张尚显稚嫩的小脸看上去十分的不相宜。但一想起她的那些手段,君卿仍是不敢小觑的凝目向她。 只见她信步及至宫殿内的云阶之上,款款落座,抬手从身前的案几上捧过一盏茶,浅浅抿了一口,视线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君卿两侧的侍卫。侍卫心领神会的冲她恭敬的点了点头,转过头,对着君卿大喝一声:“跪下!” 君卿自是断然不肯依的,可这种地方哪里能如她所愿。侍卫一脚便踢在了她的膝盖后方,骤然的疼痛,使得她身子弯了一弯,双腿却是强行咬牙支撑着宁不屈膝。另外一个侍卫见状,又在方才泛疼之处重重加上了几脚,脸色遂之越发难堪,双眸仍是恶狠狠的睇着公主,不肯就范。 公主懒得同她计较,便随意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跪便不跪吧。”停了一停,眼波流转,纤纤玉手接过旁边侍女递上的玉盏,摇晃了两下,便见到公主展了展宽广的蝶袖,倨傲着下巴俯视着下方:“我可是迫不及待的等着看下面的表演呢。” 君卿咬住下唇,一股不祥的预感漾在心头。 不过须臾,宫殿的中央位置,猝然凹陷下去,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锁链的声音,一只长有三只角的五色巨兽从下而上的骇然出现在面前,正当在场之人讶异不止时,公主翩翩然走至巨兽面前,巨兽乖巧的低下头,任她含着几分宠爱的摸着它的头。随后旋了个身,双手负后,背对着君卿厉声道:“把人给我带上来。” 门外的侍卫应了一声,片刻,将一人反手押了进来。君卿循声去瞧,却见那人正是昨日答应私下与她传递书信之人。虽说只是见过一面,她却记忆真切。见他浑身是血,衣衫也仿佛是被鞭子撕裂了一般,她仿佛能够想象他到底受了怎样的刑罚。 君卿眼底尽是懊悔,若非是她,他定然也不会受了这等连累。她当即跪了下来,口中哀求着公主放过那名侍卫。公主闻言,原本云淡风轻的眉梢饶是轻轻一挑,笑的分外妩媚的对望着她道:“我一定是会放了他的,只是有没有那个本事还要看他自己了。”君卿尚在困惑不解,公主又以指腹抵在唇瓣之上,眼角狡黠一笑:“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给他一点小小的惩戒。” 第九十一章 烟瑶公主(四) 宫殿之中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君卿未曾反应过来,双目圆瞪的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没想到公主口中所谓小小的惩戒竟然是命人砍去了那名侍卫的双手,当君卿再看向他时,他的双臂下方早已鲜血淋漓,不堪入目。 君卿跪在地上,眼风里瞟见那位高高在上,生的无邪纯真的小公主,又哆嗦了一下。 公主似乎不以为然,眼底露出一丝欣喜,目光轻描淡写的扫过下方奄奄一息的侍卫,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既然当日你收她东西之时用了手,我便将你的手剁下。” 顿了一顿,她又接着道:“不过想必这也不能完全怪你,要怪还要怪你的那双眼睛,若不是它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你也不会被钱财迷了心窍,竟敢背叛我,这便是你的下场。” 她刻意将背叛两个字咬的格外的重,君卿明白,诚然她这番话是说给那侍卫听的,亦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来人,将他的眼珠子一并给我挖出来。”公主一声令下,不管那侍卫是如何的苦苦求饶,皆是无济于事。 又是一阵惨无人寰的叫声,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君卿闭上眼不想再去看,终究与她是脱不了干系的。她反而想着不如砍了她的双手,“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她突然觉得双手沾满了鲜血。 她越是不敢看,公主却偏偏让她去看。她命人强行撑开她的眼皮,让她亲眼看着那名侍卫的右眼是如何被生生的从眼眶中挖了出来。她便那么一直看着,直到眼前的血红变的模糊,不觉落下泪来。 她哀求着公主能放他一条生路,公主兴致盎然的“哦”了一声,遂端着玉盏移步而至,停在了捂着双眼不停哀嚎的侍卫脚边。 侍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猛然扑向了她,胡乱一通乱咬。众人见状早已大叫失色,只有公主依然一脸沉静的立在原地,仿佛一切都不足以伤害她分毫。 果然转眼,侍卫便被牢牢的擒住了。君卿知道公主是不会轻易的放过他的,可是眼下的他已然落到了如斯地步,她只能不断的求公主能饶他一命便好。 公主莞尔一笑,这笑当真是令人为之一惊。她理了理方才乱了的裙裳,看了眼再也毫无回手之力的侍卫,将玉盏内的鲜血倒入了他刚刚被挖了的眼睛之中:“既然我让你流了这么多的血,那么我再还给你便是。” 侍卫痛的撕心裂肺,公主笑的鬓间金钗乱颤,尖着嗓子道:“这鲜血乃是我从一只花精灵身上取下的,也算是价值连城,如今平白赏给你喝,倒是便宜你了。” 玉盏一尽,她微微垂目,将其随手一掷,玉盏滚到了巨兽的脚边。她遂之扶了扶金钗,轻轻一笑,别有深意的道:“我说过,你若有本事,我便饶你不死。” 说着,便命人将侍卫也抓去了巨兽的脚边,人刚落地,登时从半空中罩下一个铁笼,铁笼牢不可破,除非是机关开启,否则无人可以从中侥幸逃出。 公主又命人取来一柄剑,丢在了铁笼之中,只道:“若是你能赢,我则放你出去,若是你输了,那我无能为力了。” 侍卫双手已无,双眼又瞎,而他的对面则是一只比他大上数倍的巨兽,他如何能是它的对手。公主明显是要将他置于死地,君卿未做多想,当即打断道:“我来代替他!” 公主回头瞧她一眼:“你当真愿代他一战?” 君卿很快答道:“我愿意。” 公主拍了拍手,正要开口吩咐些什么,却听到旁边的侍女吓的惨白的捂着嘴巴道:“他,他咬舌自尽了……” 公主略讶了讶,素手搭上侍女的胳膊,径自向云阶上走去,背后轻飘飘甩出一句话:“那便赶快将他拖下去处置了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踌躇了片刻,才拱手应声。站在公主身旁的侍女们也纷纷胆战心惊,唯唯诺诺,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落得和他一个下场。 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畏惧之色,饶是公主却是十分钟意这样的结果。她要的从来便是征服的快感,她要这些下人听候她差遣便够了,至于那些所谓的心不甘情不愿,她根本没放在眼中。 脑子里混沌还未散去,君卿依稀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公主不知何时已然正襟危坐在了高座之上,眸心正凛的瞧着她。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一番话在耳边犹如闷声的云雷盘旋不定,却始终无法将吐出口。她越发心底一阵窒闷,霎时感到四周的血腥味更重了。 这些血中有那个因她而死的侍卫的。一想到此,她除了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便是恨不得亲手杀了面前这个手段阴狠的女子。 公主笑而不语,望着她淡淡道:“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不过在你杀我之前,我还有些东西要与你看。” 君卿屏了屏气,强行挤出一丝笑来道:“难不成公主准备杀了我吗?” 公主扫了殿外一眼,慢慢的抿了口手边的茶,意味深长的笑笑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话音方落,她随手打了个响指,君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心头一震,身子一软,险些倒在了地上。 她看到了应天林一身素衣被人反手押进了宫殿之内,接着又被强按着脑袋向下给公主磕头。空气如胶凝滞一般,公主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她当时一急,正要求公主放过应天林,默了一默,又是双拳紧握,不得不隐忍了下来。君卿暗自思量,她若贸然开口,反而会适得其反,加重公主的杀戮之心。或许,她什么也不说,对应天林而言,才是最好的吧。 可应天林显然没看懂她的心思,眼底尽是恨意的睇着她道:“我没想到你竟然出卖了我,还私通府衙中人前来抓我。” 君卿拼命的摇着头,欲要解释。公主旁边的侍女悄然的端上一盏刚取出的鲜血来,她晃了一晃,之后一口饮下,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她故意似赞非赞的瞧向君卿道:“姑娘办事果然是稳妥,凡事交给你去办,我便可以彻底放心了。” 说着,又命人给君卿安排了位置在宫殿的两侧,还赏了一席的美酒佳肴。如此在应天林的眼中,更加落实了她便是那个卖友求荣的卑鄙龌龊的小人吧。 可令君卿没想到的是,他望了一会,恨意褪去,眼中饶是蒙上一层淡然和忧伤道:“你若是想要我死,我断然是不会拒绝你的,左右我也报不了仇,能死在你的手中也算是圆满了。” 君卿想解释,可她知道只会越解释越乱,索性直截了当的回了他一句:“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罢,我当初答应过你不会泄露给任何人,我便从来没想过再出卖你。” “可事实摆在眼前,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应天林抽了抽嘴角,讽刺一笑。 君卿眼风里朝着公主一瞥,意图向他暗示一切乃是公主所为。然,应天林正在纳罕之际,公主含了枚白葡萄送到嘴中,淡淡道:“还不错,只是到底味道差了些。” 一侧的侍女听到这话,登时的跪下打着颤苦苦哀求,公主佯作欣然的颌了颌首,柔声细语道:“将她给我丢下去,正好我的五色也已经饿了。” 当见到那名侍女被那只三角的巨兽一口吃掉的时候,君卿才反应过来公主空中的五色原来便是她。公主宠溺的注视着五色巨兽,咯的一声娇笑道:“你可曾吃饱了。” 巨兽便好似真的通人性似的晃了晃身后细细的尾巴,怪叫了两声。公主听后,很是怜惜的啧啧了两下道:“既然如此,我便将这男人一并给你吃了得了。” 应天林见那小公主指向自己,心知在劫难逃,也不再挣扎,只闭眼默默等着接下来的一切。君卿仍是不死心,所有人都拉不住她,她堪堪的膝行到了应天林的身前,双臂一挡道:“让我替他,让我代替他去死。” 公主不觉一笑:“方才那个侍卫你要代他应战,现下这个男人你又要代他去死,你怎么这么喜欢去代替别人受死。可是你越是想死,我便偏偏不让你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亲眼看着这些人是如何一个个的死在你面前的。” 一阵放声大笑后,她厉声道:“把这个男人身上的肉给我一刀一刀割下,然后喂给我的五色吃。” 君卿不明白,为何公主要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可眼下她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细细思量,只能拼命的与执刀而来的侍卫僵持。尽管失了仙术的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人高马大侍卫的对手,但既然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她再也不能在一旁,只是无能为力了。 侍卫与她纠缠的急了,口中骂骂咧咧便要提刀杀她,公主抬了抬眼皮,却是出声制止道:“慢着,既然你那么想救他,我便成全你。”随即向后扬了扬手,示意侍卫退下,片刻,冷冷的凝着君卿一字字道:“若是你能胜了五色,我便放了你的这位朋友,你看如何?” 第九十二章 烟瑶公主(五) 夜色如水,春风薄暮微寒。水银似的月光从密密匝匝的柳树下漏了下来,一抹白影闪过,搅碎了一地的月色,片刻,又是难得的一片宁静。 宫殿之内,灯火通明,烟瑶公主坐在高高的云阶之上,眸底暗藏杀机。 “怎么还没开始就已经怕了吗?” 她随手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盅,抿上一口,目光饶有兴致的望着君卿。 君卿定定心神,扬起眼眸,起身向她道:“若我能赢,还望公主能遵守约定,放我的朋友回去。” “若你能胜,那是自然。”公主答的模棱两可,仿佛话中大有深意。 应天林看了会公主,又定睛瞧了会君卿,似是瞬间明白了过来,立刻高声阻止道:“我不用你救我,即便是你如此救了我,我也丝毫不会感激你的。” “还真是伉俪情深呢。”公主啧啧了两声,睨了他一眼道:“可惜她与我的赌注已定,她此时反悔,便只能作是自行认输了。” 她说的不紧不慢,却听的人心惊肉跳。应天林凝着对面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娘,一时间背脊直直发凉。 君卿听后,淡淡的扫了眼应天林,回他一个放心的笑来道:“我一定会让你平安离开这里的。” 应天林眉头拧成了川字,无计可施,只能深深的望着她,嘱咐她切莫逞强,小心为上,君卿点了点头,才要动身,脚下忽而一顿。回头去瞧,却见他垂着首,扯着她的衣袖道:“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他的三个字说的极其的缓慢,恰似是潺潺的溪水迟迟的流过君卿的心间,她突然觉得,得友如此,夫复何求。随意的拢了拢漆黑如墨的长发,她在那只五色巨兽面前站定,公主轻蔑一笑,铁笼重重罩了下来,将她困在其中。退路已无,君卿只能硬着头皮拼尽全力的与这只巨兽一战。 巨兽也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越发凶狠的吼叫了两声,吼声震耳,在场之人除了公主皆是用手牢牢的捂着耳朵。趁着君卿毫无防备之际,巨兽甩了甩细长的尾巴,开始对她发动攻击。 不过须臾,果然便见它从口中吐出一团耀目的焰火来,还好君卿平素经常同墨之在仙宫练剑切磋,反应还算得上敏捷,好险不险,当即蹲了下去,堪堪的暂时避了过去。还没顾得上喘息,又是一团暗蓝色的焰火,这次火焰攻击速度比上次快了许多,从上而下的朝君卿迫去,她脚下一滑,将身子平着从巨兽的肚皮下溜过,旋身站在了它的身后。紧接着,捡起地上的长剑,挥剑便要向它砍去,巨兽狠狠的甩了甩尾巴,饶是将她手中的剑打了下来。 她弯腰才要去捡,巨兽的身子向后用力的一撞,将她夹在了与铁牢的缝隙之间,君卿背部骤疼,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一旁的应天林见状,双拳不由一紧,恨不得立刻抽身前去救她。眼风里不动声色的瞟了两侧的侍卫各一眼,又不得不将情绪压抑下来。 巨兽力气大的很,它不停的用庞大的身躯向后撞击着铁牢,发出沉沉铁链声。君卿挣扎不得,眼前已然变的模糊起来,灵台也在渐渐失去意识。不多一会,便从口中呕出血来。 她十分清楚,若是再这般下去,不多一会,她便会支撑不住,倒地的一刻等同于死亡的一刻她强行保持着心底最后的一丝清明,以手牢牢的抓住了头顶上方的根根玄铁之上,瞅准巨兽停顿的档口,猛然用力,跳起身来,继而跨在了巨兽的身上。巨兽不断的在铁牢中窜来窜去,想要摆脱于她,她偏偏是抓着巨兽头上的角不放手。 一碰到这角,巨兽变的发狂了起来。不断的咆哮着,来回的晃动着身体,君卿便更加认定了绝对不能放手,只要一松开她必然是输定了。 这下公主开始不安心了,她目不转睛的望向铁牢,面露一丝不着痕迹的慌色。 巨兽还在铁笼中失控似的四处嘶吼着,君卿冷静的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去仔细听,如此一来,吼声的威力落在耳中似乎也没最初那么大了。她一面注意着巨兽,眼角却是瞄准了那柄长剑,继而乘势一把捞起,举剑向巨兽的背部刺去。 鲜血四溅,染红了君卿的视线,巨兽一声惨叫,登时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公主见状,命人即刻将铁笼收起,自己则慌张的奔至了巨兽的身旁。巨兽见了她,凄惨的哀嚎了两下,厚重的眼皮瞬时耷拉了下去。 公主眸心泛冷,从侍卫的腰间的抽出长刀朝着君卿砍去,如今的君卿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寒光向自己一点点逼近,饶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危急之时,应天林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随手的拿过她握在手中的剑,与公主的刀碰撞在了一起。公主身躯娇小,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才稍稍一用力,她便向后躺了过去。 公主怒极,冷冷的望着他,厉声道:“你若是想活命,现在就替我杀了她!” 应天林神色冷寂的对望上她,目光在她和君卿的脸上巡视之后,转身小心的搀扶起君卿,只是一副无意理会她的样子。 公主的眸中越发杀气腾腾:“只要你杀了她,我现在就可以立刻放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应天林手中的剑已然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头也不回的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立刻便放了你。” 周遭的侍卫见这情势,纷纷提刀欲前,应天林眉间笼上一层戾气道:“不想你们的公主先死的话,就立刻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说着,他将君卿放开,问了句,你一个人可以吗?君卿虚弱的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一下子勒住了公子的脖子,以剑将其挟持在手中,对着她淡漠一笑道:“公主若是不想死,还请也放我们一条生路。” 公主低头望了眼脖子前的长剑,目光凌厉,直射向一旁的君卿道:“你以为你们两个能跑的掉吗?” 应天林面色温温,神色却异常傲然道:“跑不跑掉这是我们的本事,但是还要劳烦公主先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再同我们走一遭,等到了安全地带,我们自然会放了你。” 公主闻言,瞳孔之中泛着极深的冷意:“倘是我不依呢?”“那只有请公主与我们这种卑贱之人一同上路了。”应天林手心一紧,正要动手。公主淡淡一笑:“好,我答应你。” 第九十三章 烟瑶公主(六) 公主按照应天林的要求命人在外准备了一辆马车,应天林见君卿似乎站着都十分吃力,有些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君卿含笑冲他点了点头:“恩,放心,现在逃出去最要紧。” 应天林神色谨慎的一手挟持着公主,一面小心翼翼的向殿外走去。自从君卿被抓进来之后,至今还不晓得到底身在何处,直到这遭迈出了门外,见到金色的牌匾之上铿锵有力的“公主府”三个字,她才知原来这里竟然是公主的府邸。 她心中不由闪过一丝讶异,公主的府邸为何不是同皇帝一样在京师之地,却是安置在了这临安城内?可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么多,而今于她,还是逃命更加紧迫一些。 三人来至早已安排好的马车前,一众侍卫也呜呜泱泱的围攻了上来,应天林先是让君卿检查了下马车是否异常,再确信了无事之后,又让君卿先行踏上马车,然他则带着公主随后进入。 三人坐稳之后,应天林便吩咐车夫立刻驱马前行,车夫颤颤巍巍的应了声是,马车开始了一路颠簸。 途中君卿自车中漫卷起帷帘,影影绰绰,苍茫阴森,仿佛一把随时悬在心头上的长刀,令人惴惴不安。 “怎么了?”应天林见她眉头紧锁,侧目问道。 她黯然微笑,摇了摇头道:“无妨,只是有些难以安心罢了。” 应天林神情淡泊且幽怨,彷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谦谦君子,从他的眉间丝毫看不出任何的畏惧和慌张。他顺着君卿的目光远远望去道:“只要出了临安城我们便安全了。” 晚风恰时吹了进来,卷起鬓角的长发摩挲在脸上,大约是穿的太过单薄,君卿悄然的抚了抚了双臂,放下帷帘,叹息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转首瞧了瞧坐在二人中间的烟瑶公主,眉心一紧道:“我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公主可否赐教一二。” 纵然是如今落在了别人的手中,公主依然是闭目不惊,一身的冷然高贵。她掀起眼皮,斜睨了君卿一眼,道:“将死之人,有何疑问,但讲无妨。” 应天林在旁,嗤鼻一笑道:“公主这将死之人,说的可是自己。” 公主未答话,静静的凝着应天林半日,转而又合上了眼皮。应天林瞅见君卿白了他一眼,咳嗽了两声,郑重道:“在下亦有一事,想同公主请教。” 公主闻言,兴致渐起的“哦”了一声,抬眼望他道:“你居然也有问题要问我?” 应天林怔了一怔:“这有什么稀奇的。” 公主呵呵笑了一笑:“你难道不是应该手执长剑,只想着如何杀了我吗?” 应天林心中一动,眉梢一挑道:“自然,但是在你临死之前,是否也该替我解去心中疑惑呢?” 公主脸色一沉:“不要。” 应天林满头黑线。 君卿尴尬的摸了摸面皮,又尴尬的接过话道:“请问公主为何要抓我,又为何要将那些人抓入公主府中。” 见公主不语,她又冷了神色道:“公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公主还是不语。 应天林看这情形,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才要唬她一下,她拂了拂裙角上的灰尘,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把他们抓起来,并没有杀人。” “可你为什么还要杀那个侍卫?”君卿一想起公下令砍去侍卫的双手,恍若还无法将那时冷血无情的公主与如今这个坐在马车内一脸平静的她联想成同一个人。 公主的话厉厉追了上来道:“因为他背叛了我。” 顿了一顿,她眼中骤然掠过一抹杀意道:“只要是背叛我的人,都必须死。” 她说的十分理所当然,君卿仍是难以理解:“你做的这一切你可曾想过,他日你父皇知道了,又会如何的看待你。” “他不会知道的!”公主斩钉截铁的否定着,看上去更像是在逃避,君卿看了出来,这才是公主真正的痛脚。 “他绝对不会知道的。”公主的眸色又凛冽了几分,眼中冷意尽显。 君卿默了一默,方道:“我必然是会将此事禀于皇上的。” 公主转首睇着她,双眼血红道:“那你便只能死了。” 君卿也不闪不躲的迫视着她:“倘若你还有些良知,待你平安回去之后,望你能将那些人尽快放回家中,相信你父皇知道你知错便改,也不忍心多加为难于你。” 公主彻底被激怒了:“我说过他不会知道的!” 她一心急,却是不顾着应天林手中的剑,一下子蹭上了她如白玉一般的脖颈,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来。 君卿伸手欲要替她拭去,她低下头,沉声冷冷道:“不必,我自己可以处理。”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摸索向脖子处,却是一个走神,手指又擦上了长剑,流出血来。 君卿微微有些动容,心念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罢了。继而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丝帕,替她将手指包扎起来,抬手又要伸向她脖颈之际,她讪讪的向应天林的方向一躲,垮下脸道:“我不必你在这里假好心。” “你这小公主还真是脾气大的很。”应天林很是看不惯的斥了她一声。 她的眼中动了一动,口中硬硬道:“我本来就不用你们同情,我早晚会将你们全部抓回去,然后喂给我的五色吃。” 一提起五色,她突然愣了一会,旋即眸心一冷的盯着君卿道:“你杀了的五色,我定要杀了你为它报仇。” 君卿听她方才的口气便知晓那只五色巨兽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便不再同她多言,虽说当时她并非真的想取那只巨兽的性命,可它到底还是死在了自己手中。 她挑起帘子,又去看窗外的深沉夜色,星光璀璨,似是谁的目光灼灼。九重天上,幽冥炼狱,不知白华如今却是如何,天帝是否已然将他处置? 为何思及至此,她的心便隐隐的泛疼,甚至……她感觉到自己并不希望白华死。 纵然是他一而再的背弃约定,纵然是他亲手杀了她的师父,可为何她的心底没了恨意,取而代之的皆是惶惶不安的担忧呢。 马车一路行到了临安城的一处树林外,方才停了下来,应天林给了车夫些银子便打发了他,接下来便是思考公主这个麻烦,若是立刻放她同车夫一同回去,万一追兵当即追了上来,他即有功夫在身,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君卿还受了伤。想了好大一会,应天林最后决定,让公主再同他们多辗转两日,待到君卿伤势恢复,再将她放回不迟。 可君卿却向,若是让公主这么一路跟着他们,是不是又显得太过引人注目?而且公主身份娇贵,这一路上又是谁来照顾她呢?总不能等到人回去再平白多出个虐待公主的罪名吧? 诚然她这番打算全是出自为应天林考虑,她倒是无妨,左不过见过皇上便要返回天界之上,可是应天林到底是还要留在人间,他本是清白之身,若是因她再受了任何牵连,她怕是要愧疚难安。 应天林表现的比她更加不屑一顾道:“那就让她的皇帝老子趁早来杀了我,否则我哪天心血来潮,说不定就要杀了她!”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君卿这才反应过来,他原是同皇帝有过节的。也是,皇帝杀了他的全家,他怕是也恨不得杀了公主报仇雪恨吧。 公主饶是冷哼一声道:“我劝你们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等会我的救兵到了,我可是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的。” 应天林亦是哈哈一笑道:“还是等你的救兵到了,公主再口处狂言罢。” 语毕,他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条绳子,将公主反手绑上,又让君卿牢牢跟在身后,接着带着两人向树林深处走去。 君卿悄然无声的环顾了眼四周,荒芜可怖,连滑过的风都带着戾气和怨念,这种鬼地方,作为藏身之处,确实是极其不易被发现。她不禁罕然,应天林是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 应天林目光不时的飘来飘去,每一步皆是走的格外慎重小心道:“这是我以前同师父练功的地方,后来我家被满门抄斩,无处安身,便只能暂时住在这里。” “那你应该对你十分熟悉了啊。”可瞧着他紧抿的唇峰,君卿越发不解了。 应天林倏尔脚下一顿,回头瞅她一眼道:“我这叫谨慎,谨慎一点总是没差的。” 君卿干干的笑了两声,这种时候他还真有心思开玩笑啊。 应天林听后,正了神色又解释道:“因为树林里会不时有野兽出没,所以你也要一样小心点。” 君卿顿时紧张起来,眼珠也变得游离不定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应天林接的很是义正言辞道:“你早也没有问我啊。” “……”君卿虚了他一眼,只管低头看路。 不一会,三人走至了一处木屋前,烛光昏暗之中,应天林的身子再次顿了下来。 君卿抬头望了眼木屋,又转头看他:“这是哪里?” 应天林淡淡一笑道:“这里便是我的栖身之所了。” 君卿沉吟了一声,点着头道:“那今晚我们要在这里休息吗?” 应天林亦颌首道:“怎么,有何不妥吗?”君卿还未开口,便听到公主似是忍无可忍的咬牙切齿道:“十分不妥!” 第九十四章 烟瑶公主(七) 悉悉索索的声音穿过树林,应天林登时眸心一紧,循声去探,见到原是一阵风席卷而过,忽紧忽慢,压得树上枝叶打颤,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叹了句不是追兵便好。 一路上警惕戒备,应天林正是担心会遇上追兵围堵,可倘是公主府的那些侍卫他倒还是真没放在眼里,酒足饭袋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如今只怕此事已然传入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护女心切,会派上一批大内高手前来救人,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来了。 君卿看他一直愁眉不展,不明所以的问了句:“怎么了?” 公主在旁毫不客气的斜了他一眼,讽刺一笑道:“还能怎么了,定然是担心有追兵来杀你们咯。” 君卿闻言,默了应天林一眼,只见他目光精锐的窥伺着四下的变化,片刻,看似随意的骤然决定道:“我们今晚就在这木屋暂住一宿了。” 他一副不容反驳的态度,显然没把公主适才说的“十分不妥”当成了耳旁风。公主秀丽的眉峰高高蹙起道:“你可别妄想我会在这种地方睡上一宿!” 她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扑倒在应天林的身上然后咬死他。应天林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终于恢复了云淡风轻的表情道:“只怕公主再是金枝玉叶,落在我的手里,也必须要听我的安排才是。” 公主反手被绑着,本就心情愉悦不了,再听完他这么一席话,顿时怒意油生道:“我偏偏不要,这种破木屋,里面能睡人吗?” 应天林却是不管不顾的抱起她强行向屋子里走去。公主气极,浑身能动的地方都跟着动了起来,意图反抗应天林对她的视若无睹,可应天林脾气好的很,任凭她如何口出而言,皆是微微一笑,将她放在了木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道:“还劳烦公主委屈一夜,今晚便在这里安寝吧。” 说完,他起身将要离去。公主匆匆环顾了一眼,木屋里除了一盏破旧的油灯,光线十分昏暗。她从小便怕黑,公主府中又是昼夜通明,冷不丁把她一人扔在这,她不由的怕了起来,伸手喊住了应天林,小声嘀咕了句:“能不能让外面那个女人来陪我?” 应天林听后,唇边浮起一抹邪佞的笑来,双手抱臂道:“难不成公主是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所以害怕了?” 他刻意将害怕两个字说的极其意味深长,公主撇了撇嘴,别过头去:“谁说我怕了。” 停顿了下,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振振有词道:“这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你一个大男人也就罢了,难道你要那个女人和你一样在外面陪野兽过一夜吗?” 应天林眼角向上扬起,笑的越发深意道:“公主真是处处不放过骂人的机会啊,你口中的野兽说的便是我吧。” 公主被人说中了心思,却是不怒反笑道:“我可没说,难不成你能保证这树林中没有野兽随时出没吗?” 应天林饶是来了兴致,转了个首,显然不走心的恭维道:“您可是堂堂的公主啊,会容忍一个曾经的阶下囚同您共处一室?” 公主挺了挺胸脯,似是保证一般信誓旦旦道:“本公主从来宽宏大量的很,除非是你害怕我半夜会趁其不备杀了她。” 应天林凝着她瞳孔内乍现的阴冷,默了一默,走上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公主侧身一避,嫌恶的瞅了他一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应天林旋过身,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举步欲走。 公主的气势剧减,又喊了一句道:“那你到底是让她进来还是不进来啊?” 应天林走至门口,站在月光中,回头冲她微笑道了句放心,便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公主愤愤然的大叫了一声,欲要挣脱腕上的绳索,却是始终不得其解。她越发怒不可遏的对着门外嚷道:“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野兽男!” 木屋外应天林手指堵在耳中,正兴致勃勃的吃着手上的半个苹果。这苹果乃是他前几日从临安城中带回木屋之中以作充饥之用的。他一脸的谦逊的递给君卿一个,她只瞄了这苹果一眼,怔怔的笑了笑道:“还是留着天林兄自己慢慢享用吗?” 夜色太深,看不清她脸上的真实反应,应天林挤眉弄眼,只道她太害羞,然她的真实想法却是,瘪成这样确定只是前几日带回来的吗…… 听到公主还在里面闹腾,君卿推搡了他一下,指了指木屋道:“唔,她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应天林温和的笑了笑,掏了掏耳朵,又啃了口苹果道:“没问题的,你看她力气那么大,都快能打死一只老虎了。” 君卿下意识的敛下神色,咳嗽了两声道:“那今晚我们就在门外守一夜吗……” 话音落下,应天林的苹果恰时吃完,他随手抹了抹嘴角,笑的格外纯真烂漫道:“不然呢,你想和我以天为盖地为庐吗?” 君卿摸了摸发烫的面皮,只觉得这笑里带着十分的邪恶和诡异。继而瞟来瞟去,佯作一脸淡然的唔了唔道:“我感觉还是你一个人睡比较稳妥,我半夜也能打死一只老虎……” 应天林摸着下巴笑了笑,起身从别处找来了几只枯树枝随意的铺成一地,悠悠然的躺了下去。仰头望了望天,又侧目瞧了瞧君卿道:“你要过来休息一会吗,都累了一晚上了。” 君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无奈一笑道:“不用了,我坐在这挺好的。” 应天林把头转回去,闭目养起了神。 一时间静极,连同耳畔的风声都似乎急切了不少。 呼哧呼哧,吹的君卿不由的心底一阵发凉,她随手的拢了拢衣衫,单手支颌亦望起了天。她突然想着,会不会有哪位神仙偶然路经此处,正好瞧见了她,然后下界来,替她恢复仙力,将这糟糕的一切当即终止。直到脖子酸了,也没见到神仙的踪影。倒是浓云滚滚,不一会,半空中的一轮褪去,眼前彻底陷入墨黑,只留下了忽而降下的细雨,湿了裙裳。 第九十五章 烟瑶公主(八) 风雨簇簇,不一会,单薄的裙裳渐已湿透。忽而身上传来阵阵彻寒入骨的凉意,仿佛整个人被僵住了似的,君卿只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抬着头望着天,天色阴暗深沉的样子真真是像极了白华那双喜怒难辨的眸子。她突然就想他了,甚至也没明白究竟为何想他了。 只是想着他在幽冥炼狱中日夜饱受五雷轰顶之苦,想着他问她的那句为什么,想着两人之间种种发生的一切,想着想着,眼睛不觉落下泪来。 她似乎是后悔了,不,她便是后悔了,她不该亲手把他送到幽冥炼狱之中,至少那个挥剑杀他的人不该是她。那样的话或许他的恨意会少一些,痛楚也会少一分。 可她转念又想,或许这只是她的认为,在白华的眼中无论那个人是谁呢,又或者他脑子里早已经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了。她暗忖道,忘记也好,总好过又要彼此折磨。 对于墨之,她更像是敬重,可她从来便知晓,对于白华,她却是放不下且忘不掉。纵然让她一时爱极了他,纵然让她转眼恨极了他。 “你在想什么呢,再这么淋下去明个儿真要生病了。”应天林不知何时把外面的衣衫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五根手指晃晃荡荡的在她眼前摇来摇去。 她回过神,定睛瞅着他半日。见她不语,应天林亦是静静的望着她。片刻,他的心中似是被什么刺中一般,眼神微微一软,正要拍上她的肩膀,手又倏尔悬在了半空中。 默了一会,才背过身去,淡淡道:“你去木屋中陪着公主吧,我担心她一个人呆在那种不避风挡雨的地方又会害怕。” 君卿木讷的点了点头,举步欲要向屋子里走去,蓦地脚下一顿,将衣衫又送至应天林的手上道:“你人在外面,还是你穿上吧。” 应天林摸了摸后脑勺,佯作不经意的看了看天,含着笑胡乱往她怀里一塞道:“我一个大男人,你怕什么呢。” 君卿怔了一会,“哦”了一声道:“那好吧,我进去了。” 她低下头,才要向屋内走去。却是闻得应天林突然叫住她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君卿仍是低着头,并没答他。他饶是有些尴尬,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解释道:“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君卿回过头,莞尔一笑道:“君卿。” 骤然黯沉的气氛本是有些让人压抑,可不知为何却是见她一笑,应天林犹感灵台豁然澄明了一般,亦是笑了笑道:“好,万事小心,有事你随时喊我便是。” 君卿愣了一愣,没想到应天林竟是如此细心。旋即,冲他微微点头道:“你也要小心。” 话音未至,骤然一抹黑影从林间飞快掠过。虽说瞧的不甚清楚,可应天林仍是嘱咐了句君卿,便紧接着追了上去。君卿见状,似是想到了什么,迅速的移动到木屋之内。 木屋之内一切都纹丝未动,桌子上一盏油灯燃的正旺。床榻之上依稀的躺着一个人,君卿瞧见她头上戴着的皇冠估摸着应该是公主,于是便径自朝她走去,意图提醒她小心一些为上。 可方及至床边,她才发觉公主脸色不对。忙不迭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是已然没了呼吸。 君卿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她踉跄了两步,勉强扶在床侧,又去探了一次,这次终于确定床榻上的人确实死了。 她捂着嘴巴,向后退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应天林从外闯了进来,看着她道:“你没事吧?方才那黑影速度太快,以我的轻功根本追不上。” 见她直直的凝着床榻,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应天林眉头一拧,上前几步察看。直到触碰到公主的肌肤时,他的指头当即颤了一下:“公主她……死了。” 君卿闭了闭眼,终是动了动唇,沉声道:“应该是方才的那个黑影所为。” 应天林眉头越发皱紧道:“只怕旁人不会相信我们所言。” “你的意思是……”君卿牢牢的看向他道。 他双拳紧握的面色铁青道:“公主既然是在我们手中死了的,皇帝一旦知晓,必然是要将此事推脱到我们身上的。” “可我们没杀人啊。”君卿显然有些心慌意乱。 应天林默了一默,冷冷一笑道:“狗皇帝杀人哪里会需要理由,他认定是我们杀了,我们纵然是百口也难辩。” 君卿越发急了起来:“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应天林看了眼公主,低声一叹道:“只好先把她留在这里,我们连夜赶路,先离开临安城再说。” “可我……”君卿想说她不能离开临安城,她还没见到皇帝,还有许多许多人等着她去救。可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私下想,她若是这么说了无非是两个选择,一则是应天林强行带她一同离开,另外则是应天林带她一同回去冒险。无论哪个,都是她不愿看到的。 应天林他有功夫在身,即便是真的遇上了追兵,也不一定会是他的对手。可两人若是在一起,难保他不会因着自己而分心。她甚至觉得当初根本不应该给应天林写信,若是没有那封信,他也不会被无端卷入,更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她已然认定是她连累了他,思来想去,她都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但她也不会就这么开口,这样一来,应天林定然也不会让她只身犯险。于是,她想了又想,只能先暂时拖住他,再趁他不注意,悄悄离去。 打定主意,她佯作困意的懒懒道:“我看还是不要那么着急了,我也实在是累了,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我们就赶路如何?” 应天林目光深邃的瞅了她一会,犹如深潭的眼底盯的君卿后背直发凉。只听到他轻轻说了句好,继而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确定他真的走了出去,君卿这才松下一口气,她看了看床榻之上的公主,心思百转。虽说公主生性有些凶残,但到底是一条人命,既然她找不出杀她之人替她报仇,便只能将此事拦在自己的身上,从一开始,公主被劫持便是因她而起,她也应该给公主一个交代才对。 她思量再三,决定潜回临安城中,向皇帝承认她便是杀死公主的凶手。况且也方有如此,才能彻底与应天林撇清关系。 瞥了眼窗外,她站起身。又侧耳听了听门口似乎没了响动,心想着,应天林大抵是找到地方睡觉去了。便又不动声色的来到了窗口,从上跳了下去。 半空中还在下着纷纷扬扬的细雨,雨水顺着脖子滑进衣裳里,仿佛骨头都染上了寒意,使得适才跳下来时摔伤的地方越发的痛了起来。君卿紧咬住下唇,蹒跚着向树林外走去。虽说林子里四下茫茫,可凭着大约的记忆,她走的倒是也不甚辛苦。 不一会,终于走了出来,还顾不得喘息一会,她回头扫了一眼,登时又加紧了步伐。她生怕后面被应天林发现,然后追着她而来,到时她是真的想走也走不掉了。 咬了咬牙,她又急匆匆的朝着临安城奔去,只是这次才踏出两步,突然瞥见一道身影从后掠过,尚没来得及看,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待到她醒来之际,发现自己裹在一条明黄锦缎被中。揉了揉额角,她当即抬头去看,瞧着卧榻之上悬着的联珠帐,又有芳气笼络,估摸着这大抵是个女子的房间。 旋即,转了首,眉眼淡淡扫过,见正中央的墙壁之上,挂着一幅人物图,而图中恰是一正在描眉的女子,便更加认定心中的想法。 既然如此,她不禁又想,到底是何人将她掳到这里来的呢?思虑一番,也毫无头绪,猛然间,却是忆起,昨晚似乎是有一抹黑影从后闪过,难道是那人将她带到了这里? 房中无人,一时又得不到解答,她索性起身,披了件沁雪白色纱裙,快步朝着门外走去,方打开门,立时有两名佩刀的侍卫模样的男子挡在她面前,冲她大喝一声。 她怔了一怔,过会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两名男子仍是冷冷的看着她,一言不发。她也不再同他们多言,说着便要强行冲出门去。 纠缠了一会,她哪里又是两位男子的对手,不过盏茶功夫,便又被硬生生的推了进去,又重重的关上了房门。君卿气冲冲的坐在圆凳上,随手从桌子上倒了杯茶,递到嘴边,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不禁又是眉头一蹙。到底是何人将她困在此处,看样子并非想杀她,可若是不杀她,为何又特意让两个男子看守在此?她反而觉得仿佛是在坐牢似的,心底越发不安。正是昏昏沉沉的暗忖之际,忽闻门外一阵掷地有声的脚步声从远至近而来,再听到吱呀一声之后,她立刻回头去望,只见一名黑衣的男子站在房门口,正朝着她侧着头笑。 第九十六章 黑衣男子(一) 堆堆叠叠的幔帐之间,君卿一袭白色纱裙,逶迤而立。面上略带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一时间不觉有些诧异,为何他看着她的眼神让她竟是恍惚的十分熟悉。 她还未问话,黑衣男子却是缓缓向她伸出手道:“跟我来。” 她点了点头,便鬼使神差的随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三月的临安城,可谓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耳畔是潺潺流转的细水声,衣衫上沾染着淡淡的芳露香。 黑衣男子在前面单手负后的走着,君卿在后面神色复杂的跟着。她既是一心想清楚此人究竟是谁,眼珠子还要滴溜溜的转着,察看着周围有没有公主府的人出现。 还好,一路走来,百姓们都仿佛是刻意避开了两人,偶然有一两个巡查的士兵路过,也是冲着黑衣男子点头施礼,唯恐惊扰了的模样。君卿不禁暗忖,想必这黑衣男子亦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细长的柳枝垂在碧波平澜的湖面之上,轻风拂过,柳枝纤弱的晃悠了两下,顿时撩动层层涟漪。一圈圈的漩涡,像极了君卿千思百转的内心,见黑衣男子一直不说话,她咬了咬下唇,脚步一顿,终于忍不住要先开口问他。 话还停留在齿缝间,黑衣男子忽而抖了抖宽广的衣袖,垂首沉声道:“今日便这样吧,先送这位姑娘回去吧。” 君卿愣了一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几个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侍卫应声抓了回去。 又回到了方才的房间之中,这下君卿可是一点都坐不住了。她竟然丝毫不明白这个黑衣男子到底是想对她做些什么,亦或者是什么都不想做?就是这么像对待金丝雀似的将她困在其中?若真是如此,她断然不能依的,想到这里,她悄然无声的察看了眼门口,守卫森严,肯定是逃不出去,那只有另外一条路可走了,跳窗。 可这次的窗户可跟在树林之中应天林那个小木屋高度完全不同啊。君卿站在窗口向下瞄了一眼,按照这个高度来算,她贸然一跳下去,纵然不死,也要摔个骨折啥的。到时候别说是求见皇帝了,就连能否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范围之内,她就没有完全的把握。 君卿趴在窗口,一思索,便是一天。再抬头时,半空中已然挂上一轮皎洁。如此清风明月,对面的房顶之上有一对妙龄男女正在有说有笑的谈情说爱,而她只能一次次望天无语,可叹可叹,她堂堂的一个天界上仙,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 下视苍茫,君卿还在踌躇着到底是跳还是不跳,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一咬牙一跺脚,才爬上了窗沿,只听到吱呀一声,房门又开了。 君卿一条腿放在窗户边,另一条腿立在地面,姿势极为不雅。闻听声响,她当即回头去望,正瞧见黑衣男子目光冰冷的凝眸向她,一股寒气瞬时扑面而来,她哆嗦了一下,腿部过分用力,登时重心不稳,将要从上掉了下去。 双手正在挣扎之际,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身后。他拎着她的衣角毫无怜香惜玉可言的把她扔回了房内,又视若无睹的从她脚边悠悠然飘过,丢下一句话道:“跟我来。” 彼时,君卿正抱着大腿在地上愤愤然的睇着他,见他出手如此不客气,她自然也没了好脸色。快到喉咙口的谢谢也生生咽了下去,只是别过头,看也不看他。 他站在门外,背对着她又重复了一次:“跟我来。” 声音听不出一丝丝的情绪,平静的似是窗外深邃的夜,让人阵阵毛骨悚然。 君卿强压下脸上的惧色,吸了吸鼻子,佯作镇定的拒绝道:“我不要。” 黑衣男子默了一会,显然是没把她的话放在耳中。当即又转过身,强行抱起她走了出去。尽管怀中的她又是抓又是挠,闹得不亦乐乎,他的眼中始终如同深不可见的寒潭,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的人让君卿恐惧极了。 同时也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也喜爱着一身黑衣,亦是一样让人捉摸不定的眸子。脑子里一道电光闪过,君卿终于明白,为何初见时会觉得他分外眼熟了。原来不管是他的气质,还是瞳孔中的冷意,都像极了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魔君白华。 转念之间,她却是嗤鼻一笑。白华如今身在幽冥炼狱,又如何会来到人间呢。退一万步讲,他果然亦来了人间,只怕也是来同她寻仇的,若非是她,他好好的一个魔界魔君又怎会落得如斯下场。 纵是如此想着,她仍是忍不住侧着头仔细的打量起他。不知不觉间,却是到了白天停在的那片湖前。湖光春色依旧,添了银光笼罩,更显得神秘莫幻。 君卿见黑衣男子突然止步,讪讪的瞅了他一眼,黑着脸道:“放我下来。” 黑衣男子饶是未曾多作犹豫,立刻将她放了下来。说是放,诚然他冷不丁的一松手,险些让君卿摔了下来。不过到底她反应敏捷,很快便保持住了平稳。继而沾沾自喜的朝着黑衣男子扬了扬眉梢,冷哼一声道:“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黑衣男子不动声色的斜睨了她一眼,索性闭上眼,始终静默沉沉。君卿见状,顿时怒意横生,她心想,既然是他死皮赖脸的将她带出来,又摆出一副傲然的姿态,到底是想怎样? 她忍无可忍的踮着脚尖,冲他大吼道:“你到底是谁啊?” 回应她的除了冷冷的空气,便是寂静的夜晚里重重的回音。 见他仍是不答,她顺了顺怒气,保持冷静的讽刺一笑道:“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君卿私以为,既然敌不动,我便只有戳中其软肋让他动。 只是这一招,最终也以失败收场。黑衣男子似是个木雕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睫毛都几乎不曾眨动一下。 君卿一面竖起大拇指夸赞他,一面却在思虑着等会该如何趁其不备逃离他的魔爪。直到黑衣男子似乎是听她在耳边唠叨了烦了,便向侧挪动了几步,且背转过身,仰头望天。君卿心下大喜,念到机会终于来了。 第九十七章 黑衣男子(二) 月黑风高夜。 一黑衣的男子和一白裙的女子凭身而立在碧湖之畔。 一个闭目不言,一个絮絮不休。 然,这位绞尽脑汁讲着各种赞美之词的女子的正是君卿。此刻,她正意图先让这位不知名的神秘黑衣男放松警惕,等到时机到了,她便乘势悄悄溜走。 当然,事情远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她这边正使出浑身解数,却见黑衣男子突然身子动了一动,她登时一怔,本以为他是要回过身来斥她闭嘴,眼前男子回过身,摘下面具,饶是对她含蓄一笑道:“君卿仙子,好久不见。” 君卿懵了一懵,眼泪簇簇落下。 黑衣男子伸手抱过她,她竟是也并不反抗,只任由他那么一直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男子沉沉说了一句:“你瘦了。” 君卿感到仿佛是置身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之中,纵使是痛,也不愿再睁开眼。 “我……”她磕磕绊绊的讲了许多次,到底是字不成句。 黑衣男子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灵台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瞬时推开他,冷冷的与之对视着良久之后,凄苦一笑:“你知道什么?” 顿了一顿,她别过头,目光望着玉盘大的月亮,仰着脖子道:“你难道忘记了当日是我亲手刺伤你的吗,白华。” 白华,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恍若隔世。君卿似乎是许久许久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可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 到底这些话是攒了好多时间等着他日有缘再见之时,定是要说给他听的。可辗转了数遭,仍是说出了最不想说起的那些话。 白华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也将视线与她投向同一方向道:“我记得,可是那又如何呢?” “你不应该恨我的吗?”她回过头,眉心异常纠葛的望着他。 希望他恨,却也不希望他连恨意亦无。 白华面色如冰道:“我不恨你。” 语气如常的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这么长时间未见,他对她说难道只有这四个字吗?君卿还是有些失落,可她又十分嘲笑自己的失落。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垂首道:“你不是在幽冥炼狱,怎么会来到人界的?” 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与他对话,她只有转移话题,将心中的疑问随口问了出来。 白华很是客气疏离的凝她一会,道:“这其中的因由我日后再同你慢慢讲吧。” “没关系……”他的眼神让她越发感到不安,甚至不敢直视。她隐约察觉两人之间生疏了,只是她的错觉吗? 她定了定神,唇边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道:“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便是了。” 白华“嗯”了一声,低头陷入了沉思。 万籁俱静,可这种静从来没似今日让君卿感到可怕。她越发看不清白华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她不禁蹙眉思索,白华为何能离开幽冥炼狱?天帝定然是不可能放过他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是私逃下界的。可幽冥炼狱那种地方,封印极其难破,白华被抓进去之时,早已身受重伤,又是如何能全身而退的呢? 看白华的神色,似乎是并没有打算告诉她的意思。君卿也不好意思一再追问,可这件事放在心里,终究让她安不下心,若白华当真是私自逃出天界,天帝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吧。 而今,他还明目张胆的在人界现身,真的没问题吗? 她抿了抿唇,不由双拳猝然握紧又道:“白华,你难道不怕天兵天将前来追杀你吗?” 白华闻言,略顿了会,仍是依稀淡客气道:“天兵天将纵然是来了,又能奈我何?” 听他这番话,也更加确定了君卿心底的想法。看来他果然是逃下人界来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纵然法力再高,也抵挡不住十万的天兵天将啊。”君卿不免担忧道。 白华神色一冷,不以为然道:“我既然出来了,便再也没可能回去。” “可是……”君卿还想说些什么,可瞧着他淡漠的眸子到底是退了下来。 她是害怕了吗……的确,这样的白华让她感到害怕。以前的他,虽说亦是冷冷的,但是他望着她时的神情却是完全不同。 她手动了动,又落了下来,低头话锋一转道:“那在树林中的那抹黑影是你吗?” “是。”他回答的干脆利索。 君卿想了想,又问:“那么那个小公主也是你杀死的吗?” 白华仍是很快答道:“是我杀的。” 白华向来冷血无情,杀人本也不算什么,否则墨之也不会死在他的手中。可为何君卿还是讶然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你为何要杀她?” 白华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问他,默了一会,眼风含笑的瞥了眼湖面道:“她早已不是人,杀了也无妨。” “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她便不是人了?”君卿越发费解道。 白华举步向前随性的迈了一迈,回头反问她道:“你见过食人血的凡人吗?” 一句话让君卿无言以对。 “可她到底还只是个孩子……”一想到公主那张年轻稚嫩的脸,毫无血色的躺在冰冷的小木屋中,她仍是无法原谅白华竟然对她下手。况且,听白华的口气,两人之间似乎也并无恩怨,她便更加不能理解他杀人的动机究竟是为什么。 白华似是瞧中了她的心思,简单明了道:“我杀她只是因为她想杀你。” 为了她吗?君卿心头悚然一凛。白华是为了她才杀了人,那么便是她间接害死了公主吗? “可是我并不想她死啊。”她满心愧疚的低下了头。 白华倨傲着下巴,瞅着黯淡的天色,沉声缓缓道:“她不是普通的凡人,而是被恶灵占了身躯,所以我才会杀了她,以免她日后会杀更多的人。” 君卿明显一脸的茫然道:“恶灵?什么恶灵?” 白华沉下了眼皮,面色骤冷道:“当时我逃出幽冥炼狱之时,打碎了支撑幽冥炼狱的白玉柱,少了一根柱子,幽冥炼狱倾塌多半,而原本那些囚在炼狱中的恶灵,也乘势逃了出来,飘荡到人间,纷纷寻找他们的寄躯,而公主正是这些寄躯中的一个,他们会食人血来炼制魂魄,一旦有了魂魄,便是任谁也无法再将其杀死了。” 君卿听的浑浑噩噩,实在没弄清楚个中缘由,只知道是有恶灵从天界之中跑了出来,至于寄躯,炼制魂魄什么的,她更是越发的迷惑重重。 白华沉吟了一声,又向她解释了一遍。大抵便是恶灵这种东西是超出三界之外的存在,但是天界和魔界皆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只能来到人界。而他们生性惧光,尤其是一见到人间的太阳,便会被燃为灰烬,这时候他们想在人界生存便只能找到一个凡人肉身来寄住其中。但凡是有人心存恶念,便会被他们乘虚而入。可恶灵进入肉身之后,却只能停留一个月的时间,想要在这段日子里彻底将这肉身与自己融为一体,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修炼自己的魂魄。取凡人的鲜血,每日饮一碗。然后,在二十天后将这些人的魂魄一次性吸入自己体内,便可以练就不死之身。那时候别说是天帝,世间再也无人能将他们杀死。 光影之中,白华虚虚里瞟了君卿一眼续道:“而且这种恶灵以食怨念为生,所以那里怨念越重,他们的力量越强大。” 若白华所言皆为属实……君卿不由得想起了公主府的牢狱之中,那里的怨念只怕常常能令其饱餐一顿吧。她低声一叹,转眼又是一问:“那你为何还能杀死公主?” 白华环顾了眼四周,道:“她还差两日便能修成不死之身,不过就是死的惋惜了点。” 君卿眼中微微一动,似乎明白过来一直以来原来想要杀她的人都并非是公主本人,可是她却是平白枉死,她不禁又问:“那没办法将恶灵驱除么,一定要杀人吗?” 白华摇头坚决道:“没有,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君卿忽然想起白华说过不止是一个恶灵,便顺着方才的话,皱了皱眉道:“那一共有多少恶灵呢?” 白华略略思量,片刻道:“这我也不知。”停了一停,他转而眸心一凛道:“不管有多少,我都不会让他们留在人间,既然是因我而起,我便定然会将他们全部杀死。” 君卿当然支持白华摒除所有恶灵,可是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会是许多条人命,因此为了更少的人被恶灵占了躯体,她想着,一定要和白华一同抢在恶灵之前,先将他们杀死。 白华倒是也没反对让她一起帮忙,可是却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后,甚是怀疑道:“你如今仙法已无,果真能是恶灵的对手?” 君卿愁眉沉思了半晌,饶是亦没想出个办法,但无论如何,她也必须阻止恶灵再去涂炭人间。她正了正神色,郑重其事道:“不管有多难缠,我也一定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白华忽的移形至她身后道:“你这般逞强,不怕死在他们手下吗?” 君卿目不转睛的盯着澄澈如镜的湖水道:“我不想再让公主那样的可怜人枉送性命。”白华手悄然的抚上她的背:“你可知若非是他们自己心存恶念,又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第九十八章 迷雾重重(一) 临安城的天与过往无数个夜晚的天并无不同,繁星耀满苍穹,皎月明镜高悬。可到底似乎还是有些不同,便是那些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蓝色花瓣,似是一个个泛着蓝光的精灵,飘飘洋洋的滑过半空中,哀哀怨怨的落了一地。一眼看去,不由让人蹙眉心疼。 君卿记得仙书上曾说,花儿亦是通人性,你怜惜它一分,它便使劲开的越发的赏心悦目来回报你。人何尝亦复如是,她始终相信,没有人生下来便是心存恶念,定然是中途遇到了令之绝望或痛苦的事情才会生出这样的邪念来,倘是因此随意的放弃,任其自生自灭,她断然是不能依了的。 她挪了挪身子,回过头,目光幽幽的瞧着白华道:“纵然是有人心存恶念,身为仙家,要做的也应是摒除恶念,绝非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继续沉沦,不得善终,饶是不出手阻止。” 白华随意的勾过她的一缕长发,轻轻捻在手心,含笑颌首道:“到底不愧是九重天的仙子,是比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古道热肠多了。” 不论他是否有意讽刺,可这话如今听在君卿耳中却是十分不惯。她顿了顿,抬眸凝向他道:“若只是一味的想着如何杀了那些恶灵,而对那些被恶灵占用身躯的凡人不管不顾,只怕反而会生出更多的恶灵来吧。” 白华仍是低头揉捏着她的头发,笑意渐散道:“你说的对,但是不杀死那些凡人,又能如何真正的铲除恶灵?” 君卿被他一句话噎的无话可答,只能沉下脸别过头去沉思。虽说是有些赌气,可她心里清楚的紧,白华所言句句在理,相反是她,口上说的多么大义凛然,一旦被问及如何去做,最后又是顿时哑然。 可她这番想法显然白华是不知晓的,他以为君卿是因他说了方才那些话在同她怄气,于是眼角攒上些暖意,朝着她凑了凑,低声道:“我刚才的意思你别误会。” 君卿想的正是烦乱,他莫名一开口,她当即未曾多想的接过话道:“我没想多,你放心吧。” 可白华听她的语气,怎么都不像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来大抵是还在同他赌气。脸上笑纹加深安慰道:“其实你完全不用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我本就不同,你是仙我是魔,我从来只知杀人,不知如何救人。” 他突然又提起仙魔二字,委实愈惹恼了君卿,她觉得白华摆明了是在告诉她,他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顺带着嘲笑她诚然是嘴上说说,心中尚还寻不出个救人的法子。纵然他这话说的极对,可也让君卿一脸讪讪,不由向后别别扭扭的退了两步。 白华见状,笑容瞬时收回,手也僵在了半空中。片刻,才冷笑一声道:“仙子法力高深,便自个儿去救人便是了,等我将这些恶灵全部退散之后,也不会再来叨扰于你,告辞。” 说着,转身欲走。君卿从后一把将其抱住,头部紧紧的贴在的背上,半日,默默无言。白华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隐约感觉到她在背后抽抽搭搭的反应,仿佛是在哭。 他想回头去瞧,君卿却是沙哑着嗓子道:“别看,别听,什么也别做。” 白华就真的没有再去听,没有再去看,就那么一直站着,看着半空中洒落一地的银色,清冷中却带着丝丝暗香。 不知过了多久,君卿才一寸寸的将手缩了回来,眸光氤氲的同他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好,明明什么都做不了,还连累你也跟我一样心情不好了。” 白华望了一回天,低下头,回她难得一笑道:“谁说我心情不好了,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君卿垂下眼睑,淡扫过他的侧脸,有气无力道:“好吧,大抵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话音未至,唇边泛起一抹凄凉的笑意。 见白华并不答话,便指了指身后,微微一笑道:“还是我先走吧。” 继而,举步便走。忽而,感到冰凉的手上传来一阵温热,回过头,却是瞧见白华伸手握着她,面上绷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冰块脸。 她歪头望了一会,没忍住便笑了。白华问她在笑什么,她摇头偏是不说。她只是想起同白华在魔界初遇之时便悄悄的给他取了冰块脸的外号,也不晓得他自己知与不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只是这么久的日子未见,复又与白华呆在一起,她感到白华变了。从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她便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了。 还是那双寒潭无波的眸子,还是那张冷到极致的面孔。可他对望上她时,眼神中转瞬即逝的几丝软绵,常常会让她想到,若是他们不是什么仙与魔,只是这人间极其普通平常的男女,她可否将这软绵看成是爱人的一种温柔呢? 狂风乍起,吹动衣衫猎猎翻卷。一道黑影骤然掠过,发丝凌乱中,君卿掩袖去瞧,只见应天林豁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眸光森然的定睛盯着白华,猩红的眸底似是被鲜血染过了一般,令人不禁诧异。 君卿讶了一讶,不过一日不见,应天林整个人颓然了不少,原本绝色的面庞也随之黯然失色,身上松松垮垮的裹着一件蓝色的长衫,猛然一瞧,与地上衰败的蓝色花瓣倒是极为相配。 到底是有过患难的交情,君卿一瞅来人竟是应天林,立刻喜不自胜的跑上前唤了他一声。可他对她却是置若罔闻,仍是视线牢牢的定在了白华的身上。 君卿不解的在他眼前左右晃悠了一下,他还是痴痴的望着,毫无反应。她本以为应天林是在为她不告而别生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声好气道:“应天林啊,我不是不想你因我受牵连才离开的吗?你不会从此以后就不理我了。”这下应天林的眼珠总算是动了,脖子缓缓的朝着君卿的方向扭去。君卿还未来得及同他寒暄一番,便一下子被白华拉了过来。她正想同他发火,一道冷光乍现,却见适才她站的位置瞬时塌陷出一个椭圆的大坑来。她愣了一愣,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了应天林。 第九十九章 迷雾重重(二) 凡人曾有这么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君卿后来想,若当时她与应天林最后的一切皆停留在了那个客栈之中,她没有给他写信,他便不会被公主抓来,她亦不用为了救他与巨兽搏斗,也不会有应天林劫持公主,带她逃命之事了。那么,今日站在她对面这个满目杀意的男子,或许便不会是应天林了。 但世上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 君卿眼中微滞的瞧着身前这个塌陷下去的椭圆大坑,又瞅了眼面无表情的应天林,心下颤了一颤。这一颤不为怕意,只因心底里深深地痛了一下。想起树林中应天林一脸殷勤的递给她苹果的一幕,她鼻子酸了一酸,眼角溢出丝丝泪来。 应天林见后一顿,怔怔的转过首去瞧她,四目相对,他不觉也跟着眼眶泛红。君卿举步便又要向前,白华疏离漠然的拉上她道:“别去送死。” 她不信,偏是要去找应天林。又是一道冷光闪过,还好白华旋身带她避过,低声叹息中,她蹙眉去瞧,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大坑,看来方才的确是应天林所为,他要杀她。 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应天林不是应在树林之中吗,怎么会又返回到临安城? 君卿还不及怅然,便被白华抱在怀中不时的旋身躲避,而应天林则是不停的挥剑向他们杀去。每挥动一下,长剑便会泛起一抹冷光,即使并未被剑刺中,冷光也会随之朝人袭去,而威力自然是不容小觑。 君卿定下神仔细想了想,应天林好似之前并不会什么法力。不过他身上有些功夫倒是真的,但是也不可能随意便平白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来。 于是乎,她转念又想,依着应天林现在的模样,多半是被下了什么盅,可是其中究竟是何缘由,还得慢慢查起才能最终知晓。她看了看应天林,又定睛瞅着刻意避其锋芒的白华,估摸着再这么耗下去,白华体力会越发支持不住,她清楚他的实力不止于此,至于不出手的原因大约是因着她。为了彻底弄明白应天林之事,眼前只有先让白华带她离开。她暗地里想,应天林如今的法力定然一般人是伤不了他的,纵然是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应是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思量再三,她慎重同白华道:“我们先回你关押我的地方再谈。” 白华似乎早就等着她开口,登时勾起嘴角,两人化作了一团黑雾离开。 等到回到了先前的那个房间,君卿这才看清楚,原是自己身处在一间青楼的后院之内。白华告诉她,这间房间乃是一位名叫顾鸳鸯的香阁,特意腾出来,让给君卿暂住的。 君卿沉吟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回他道:“那你替我谢谢那位顾鸳鸯姑娘。” 白华颌了颌首,略是担忧的多问了一句道:“还在想刚才那个人?”不等君卿答话,又追问了道:“你认识她?” 君卿沉重的点了点头,眉头紧蹙道:“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白华看似不经意的上下打量着她,以手摸了摸鼻子诧异道:“他难道也是神仙?” 君卿走至桌前,静静的坐了下来,举眸间凝向窗外,心下酸楚道:“是我在人间唯一的一个朋友,也是他将我从公主府中救了出来。” 白华恍然大悟的“哦”了声道:“原来如此。”顿了一顿,他续道:“那他是个凡人?” “恩,他的确只是个凡人。” 白华听了这话面露疑惑道:“那刚才他又如何使得法力?而且似乎还很是深厚。” 君卿也正为这事纳闷,只得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白华低下头沉思,脑子里回想着方才应天林的种种表现,神色瞬时一变道:“只怕他是被恶灵进身了。” “你说什么?”君卿当即讶然望他。 白华略思索一番,深深瞥她一眼道:“若非如此,是根本解释一个不通的,他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不曾修炼便有这么高深的法力呢?” 纵然白华所言条条在理,可君卿也并不想承认。白华凝了她一会,起身冷冷道:“我现在就要去杀了他。” 君卿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扯住他道:“不要,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白华侧身厉声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与一般的恶灵还是完全不同,那个公主虽说也是被恶灵占用了躯体,可她还未到能随心所欲的运用法力,这次的这个恶灵显然比之前的严重多了,若是现在不杀了他,等到他吸食了越来越多的怨念,力量越大,最后谁也不会再是他的对手了。” 他的一席话说的君卿心惊胆战,脸上顿时失色。这些道理她自然也是晓得的,可那个人是她的朋友,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要死,却视若无睹呢。她眼底闪过一丝仓皇,口中仍是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杀了他的,绝对不会。” 白华不愿再与之纠缠,直接甩开她的手,移形离去。君卿声嘶力竭的冲着半空中哀求着白华不要杀他,银光流转,却是无人回应。 却说白华又来到了碧湖之畔。四下环顾,已是不见了应天林的踪迹。他不禁想,莫非是应天林不在这里了。可是隐约之中,他又仿佛能感觉到应天林并未走远。 他不动声色的顺着湖边一路向前,想要找到应天林留下的蛛丝马迹,可找了良久,仍是什么都看不见。继而,他又走至了刚才塌陷下的两个大坑的地方检查,不禁一惑,据他所知,恶灵虽说是从幽冥炼狱之中逃了出来,可到底还是早已被天帝封印了体内的法力,也便是说他们是无法在人间施法的。况且又强行占用了凡人的躯身,纵然是冲破了封印,法力也是要锐减的。但是应天林出手造成的伤害,若是君卿当时不躲,只怕早已一命呜呼了。思及此处,白华越发不解,究竟其中是怎么一回事。 正在闭目沉思之际,从身后猝然飞至一支冷箭,朝着他的后背径自射去。还好白华反应快了一些,方能及时的避了过去。回过头,正瞧见应天林手上拿着弓弩,杀气腾腾的睇着他。他笑了笑,沉声问了句你是谁。 应天林并不答他,而是从背后的箭袋里抽出三只支,手指一松,登时齐刷刷的朝他射去。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不过轻轻一挡,三支箭皆从半空中纷纷掉了下去。 “既然你不说,那我便只有杀了你。”白华说着,将折扇收好,手上幻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刀飞身至应天林面前,应天林也随之抽出随身佩剑与之相抗。只见长刀横行疾斗,飘忽如风,再加上白华的身法极快,几招下来,应天林便接的有些吃力。 白华本想一刀取其性命,可又想起香阁中君卿的一番哀求,顿时心肠又软了几分,不由得动作也跟着犹豫了起来。应天林见势,乘其不备,登时游离至其身后,剑身指天,卷起狂风万丈,继而朝着白华的背部斩去,白华也及时的转过身,运气丹田,与刀法结合在一起,以刀迎上,刀剑瞬时相撞,发出两道红白之光,先是红光愈盛,剑身压着刀身一路向下,眼看着白华将要败下阵来,忽而,又见白光急速扩大,夺目耀眼,应天林视线模糊,只得掩袖去挡,就在此时,白华稍一用力,便将其手背打伤,剑也顿时落下地来。 应天林立刻弯下身要捡,白华又是一刀循着方向劈去,应天林不得已旋身一避,等到再回过头时,白华的刀已然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可还有何话还说?”白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眸冷如玄铁。 应天林低头不语,片刻,两眼冒出慎人的红光盯着白华,似是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般,面目狰狞,狠狠的将他扑倒在地,张开嘴便咬。 白华抬手一掌打在了他的后背,瞳孔中杀意尽显道:“这是你自己要送死的,可千万不要怪我。” 应天林被他一掌打在地面,再无还手之力,白华刀锋指天,手心紧握便要杀他,他却突然脸色忽明忽暗了起来,白华正是不明所以,却听到他十分挣扎的催促道:“快下手,快杀了他。” 白华一惊,当即明白过来,说话之人果然才是应天林。这时,他又想起了君卿对他说的那番话,没有人生下来便是集怨念于一身的。这会看着应天林澄澈决然的眼神,他顿时有些犹豫了。而让他真正在意的是,倘若他真的这么便杀了应天林,君卿还会原谅他吗? 转念却是又想,若是此刻不杀了他,之后他只会杀更多的人,当即眸心一冷,挥刀斩了下去。 恰时,君卿从香阁之中赶了过来,映入眼中的正是白华举刀杀了应天林的一幕。她的“不要”两个字还未曾说出口,眼前已然尽是血红。 不顾白华的阻拦,她拼尽全力的背起应天林朝着医馆奔去,不停的求着大夫们能够救一救他,可这种深更半夜的时候,又哪里会有大夫肯来搭理她。 只有一家被她吵的实在久了,才黑着脸从内堂走了出来,却是人也没让进屋,便回了她一句人已经死了,随后将她轰走。寂寂的夜,她抱着应天林坐在医馆前,眼泪簇簇落下。她那么想要救下他,可到底还是没能救成他。 第一百章 迷雾重重(三) 听说人界有个地方十分神奇,白天之时还是骄阳似火,到了晚上瞬间化作冰天雪地。君卿乍闻,不过当作玩笑似的笑了笑,可这会子仰着脖子望着天,瞧着漫天的洋洋洒洒怔怔出神。若非是亲眼所见,她实在难以置信,花红水暖的临安城竟是骤落下了一场雪来。 簇簇的雪声扰醒了正在熟睡中的大夫,他披了件长衫起身,朦胧中瞧见窗外的满目银色,皱了皱眉道:“三月里平白下起雪来,天有异常必有蹊跷啊。”说着,随手关上了窗,不经意间望见依稀跪在风雪中的君卿,摇着头叹了口气。 大约是跪的有些久了,从膝盖处透出的凉意越发渐次的侵入体内。君卿微微动了动身子,欲要向一旁挪动一二。可是全身僵硬的却是不听使唤。她低下头,定睛瞅着面色如纸的应天林,心灰意冷的掉下泪来。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在地面,顿时融开一小块被雪严实覆盖了的地皮。 “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背后蓦地传来一个男子凌厉的声音,纵然不曾回头,君卿也当即晓得开口之人正是白华。果然,回头望了一眼,见到白华手中举着一柄红色的油纸伞长身而立。黑衣皑雪,将他原本冷峻的面目衬托的越发清冷。 君卿复转过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道:“我的事不用你来插手。”话音未至,将上衣的外衫脱下,支手挡在应天林的额前。 白华冷冷的注目着她,一时之间,脸上神色错综复杂。像是错错落落的雪花,缭乱的无法看清楚他心中到底是何所想。 沉默了半日,他才将伞丢下,走至君卿身侧,直挺挺的顺着她的目光凝去。君卿闭了闭眼,仍是不去理会。在她眼中,白华便是杀死应天林的凶手,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纵使他有许多的借口来解释,她也一概不想去听。 她已然对其苦苦哀求,只不过希望他能放过应天林一条生路,视线及至应天林牢牢紧闭的双眼,她更是心下一横,置若罔闻。 空气仿佛胶着在一起,一切静的简直落针可闻。 白华神情阴沉,君卿亦是脸色铁青。 片刻之后,白华到底是没忍住,双手抱上君卿大有强行也要将她带走的架势,君卿也不反抗,只是双目冷冷的睇着他,这目光盯的他越发森然,眉心一拧,登时又把她放了下去。他弯下腰,将随身的披风解下,拢在她瘦削的肩头,动作一气呵成,她始终眉目疏离,不曾犹豫看他一眼。 “既然你要在这里呆着,我便一直陪着你。” 他的话虽还带着冷意,却明显比平时柔缓了不少,一字字敲在她的心头,毛茸茸的。君卿动了动唇,终是将谢谢两个字咽了下去,到嘴边吐出两个字道:“你走!”白华仍是眼神认真的替她系着披风,饶是没听见一般。 君卿眼底深沉的凝着他,面若寒冰,眸似古潭。无论什么角度看他,都看不出他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君卿别过头,抬手打在他手背之上,趁他没开口前,郑重截断道:“你再不走,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白华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向前一倾,复又合下。唇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面色如常道:“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杀了你。”冷风拂过她的刘海,动了一动,眸心隐约泛起一抹杀意。 白华哈哈一笑,突然力气极大的握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你以为你会是我的对手么?” 君卿也不避开,迎面对望上他,掷地有声道:“那我也会杀了你。” 白华握着她的力气越发的大,她的脸色微变,神情依旧阴戾:“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你为应天林报仇。” “你就真的这么恨我?”白华的面色极为难看,凝着她的瞳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君卿想也不想的点点头道:“是,我恨你。” 顿了一顿,她又接着道:“我恨你,为什么要杀了墨之,他是我的师父,你杀了他,我如何能不亲手杀了你,为他报仇,而今,你又杀了应天林,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杀了我的恩人,我难道不应该让你一命换一命吗?” 她的口气生硬,心中却是极其凄苦。难道她真的想杀白华,她显然是下不去手的,可白华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在乎的人,那便是一次次的在伤害着她的心。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斩尽杀绝不可呢?她用力的咬着唇,唇上几乎要沁出血来。 白华就这么静静的瞧着她,蓦地,手心一松,将她放开,不怒反笑道:“不过是杀几个人罢了,有何不可?” 雪花一片片的堆叠在他的衣衫上,他旋了个身,仿似一只只坠落的白色蝴蝶,摔在地上,悄然死去。 君卿默了一默,才清醒过来,他是魔界的魔君,杀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再稀松平常的事了。如此看来,真正固执的人便是她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陷而早已不可自拔。但她是仙,亦是人,却惟独不会是魔。因此,她与白华之间永远不可能改变什么,他不会为她改变,而她也改变不了他。 她堪堪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将披风完好的递还到白华的手上,微微一笑道:“我忘了我们之间早就恩断义绝了。” 从墨之被杀的那一日起,从她下手杀了白华的那一日起,她与白华除了仇恨,再无其他。 白华怔了一怔,冷不防伸手抱住她道:“我这次来人界找你,只是希望能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你明白吗?” 他说的言辞恳切,君卿不由得一愣,很快又是一脸淡然道:“魔君若是要强行将我留下,我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只是我人在这了,心定是不在。” 白华退后一步,瞬时一凛道:“纵然你如此说,我也绝对不会再放你走。” 君卿轻轻一笑,面色凉凉不语。白华双拳一紧,眼皮半阖,到底还是眼睁睁的目送着她背着应天林最后一点点消失。 君卿将应天林葬在了临安城外的树林之中,她想,对于应天林而言,或许这里才是他真正能安心栖息之所。她在他的坟头立了块石碑,还在石碑的旁边移来了一颗柳树,她笑着望着柳树平平道:“等日后下雪了,下雨了,都会有这柳树陪着你,你就不会感到冷冷的孤单了。” 她又倒了一碗酒,洒在应天林的坟前,视线模糊中呜呜咽咽道:“若非是我,你也不必惹上这些麻烦,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越哭越是伤心,她此刻恨极了自己,应天林的杀父大仇还未能得报,便因她而死。她下定决心,见到皇帝之后,定然要将此事也调查个清清楚楚,还他一个交代。 然,她还没找上皇帝,却被一群自称大内侍卫团团包围,直接找上了她。君卿一个愕然,还来不及反应,已然被押着带走。 后来,君卿在行宫之中终于见到了那位威严凛然的一国之君,她看着皇帝先是一怔,皇帝瞧着她亦是一怔。君卿怔的是这皇帝没她想象中那么满头苍发,皇帝怔的却是君卿竟然与他从小到大梦中所见的一位仙子一模一样。 原来,皇帝从记忆以来,便常年的做着同样一个梦,梦里他却是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多亏一位沉鱼落雁的仙子经过,赏了他许多珍贵的珠宝,并且告诉他,他将来会成为皇帝。本来皇帝还是十分的不以为然,可这梦连续做了这么久,他却是对梦里的那位仙子动了心,后来册封的一些嫔妃,亦是因着跟仙子有几分相似。而就在几个月前,他在皇宫的后花园内踱步,却是遇见了一位宫女与这仙子有七八分的神似,他当即命人将她封为贵妃,还想尽各种办法讨她欢心。可他万万没想到,此生竟还能真的遇上和仙子生的如此相似的一个人,他立刻从金光浮动的宝座之上走了下来,来至君卿身旁,稳了稳心神问:“你可曾见过我?” 君卿讶了一讶,心想着皇帝莫非是色迷心窍了?顿时也没给他好脸色,皮笑肉不笑道:“不认识。” 皇帝却也不恼,仍是耐心的又问了一次:“你再仔细看看?” 继而将脸更凑近了君卿一些,意图让她瞧个仔细。于是乎,君卿大睁着眼睛瞧了半日,还是摇摇头道:“确实不认识,皇上想必是认错人了吧。” 皇帝一听,大喜:“你不认识我,又如何得知我便是皇上。” 君卿最是怕人一直这么盯着她看,饶是有些不自在的扫了眼两侧的侍卫,干干笑了笑道:“只是这些人自称是大内侍卫,而且我见您又是着一身龙袍,只怕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也无人敢如此以上犯上吧。” 皇帝颌了颌首,眸中有些失望,片刻,神色肃穆的吩咐两侧的侍卫替君卿松绑,然后将她带去行宫的后花园中。 假山流水,楼台亭榭。君卿被两名侍女陪同着坐在一颗柳树下无聊的喝着茶打发着时间,皇帝对她说更衣便到,可一壶茶都快喝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皇帝的踪影。她起身欲走,侍女登时跪了下来,煞是可怜的哀求道:“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君卿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四处悄然戒备的侍卫,笑着忙扶起她们道:“你们快别跪我了,我并非要逃走,我只是想在这园子里转一转,不知可否?” 两个侍女互瞅了一眼,面露难色,君卿见状,故意拉下脸来唬道:“皇上说让我在后花园中等他,却没说是何地,我只是在这后花园中散散步你们都不肯,岂非是太瞧不起我,等会我见到了皇上,定然要在他面前告你们一状,到时候只怕你们的人头都要不保。” 侍女一听这话,又跪了下来求饶。君卿受不了她们这么来回折腾,只好又清了清嗓子,厉声道:“还有,你们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不过是跟你们一样的平常百姓,受不起这等跪拜。” 旋即,不等侍女们回话,便悠悠然的举步向前,她一面走着,眼珠子却在四处不停的飘来飘去,表面上看这园子里似乎也没什么异常,而暗处却是有无数双精锐的目光正在盯着她。 不过君卿这次并非想要逃跑,她到凡间的目的便是来见皇上,如今终于能见到活人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诚然皇帝的想法显然与她却是完全不同的,这些在君卿看来,都不重要,眼下对她最重要的是先将摩梭花一族的事同皇帝谈上一谈。 正是低头蹙眉的想着,一个没注意竟然在转弯的地方撞上了人。思绪飘渺中,君卿略略低头说了句对不起,继而欲走,却是听到一个尖锐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道:“撞到了贵妃娘娘还不立刻下跪求饶,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说话之人抬手便要打在君卿的脸上,君卿即刻伸手一挡,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瞧着他的穿着估摸着是宦官,一个小小的宦官如此狐假虎威,可见他的主子定然是素日里缺了管教。君卿本想好好教训他一下,但又想到今日时机不宜,便猛然推开了他,顾自的拍了拍手。 宦官受了气,马上朝着他的主子哭诉道:“贵妃娘娘,您看这小丫头竟然对您大不敬。” 君卿瞧着他还不依不饶的,眼珠子牢牢的定在他身上,冷哼一声道:“敬与不敬,也绝非是似你一般挂在嘴边。” 这时,只听得一个淡雅的女声悠悠然道:“不妨请姑娘来告诉我这蠢笨的奴才,何为敬,何为不敬。” 君卿不愿惹这麻烦,可偏偏自是躲不过,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看向一直端庄娴静立在原地的贵妃娘娘,垂目敛眉道:“方才是君卿一时走神才撞上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若要责罚,君卿断然不敢不依,只是这奴才仰仗着您的仁慈,强行便对君卿动手,君卿虽说不懂宫中规矩,但是也晓得,宫中人犯错还轮不到一个宦官来动用私刑。” 那官宦听后,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忙跪下委屈道:“娘娘,奴才跟着您这么久,实在是见不得别人在您面前如此狂妄啊。” 贵妃娘娘思量了一会,缓缓转头道:“你的事我下面再与你计较,你且起来吧。” 宦官应了一声,抽抽搭搭站了起来,眼风里沾沾自喜的瞟了眼君卿。君卿白他一眼,挑眉暗忖,怪不得不是男人,如此小肚鸡肠,连女人的心胸都尚且不如。 贵妃娘娘一身锦绣碧色裙裳的侧目瞧着她,眉眼俱是冷若冰霜。她掠过君卿,朝着刚刚的那颗柳树下走去,接着旋身坐在了石墩上,缓缓而道:“你叫君卿?” 君卿长长的叹了口气,略带无奈的朝着贵妃福了福身道:“是,贵妃娘娘万安。” 身后早已吓傻的两个侍女也连连跟着跪地磕头。贵妃娘娘半阖着目,默了一会,掀开眼皮道:“抬起头来。” 语气不重,字字珠玑。君卿微微抬起首,视线淡淡的目注前方,却是不知在看着何处。贵妃娘娘一见她,脸上瞬时一黯,抬手抿了口侍女递上来的茶,低头扶了扶鬓角繁重的步摇,心思百转。这个名唤君卿的女子为何看上去十分眼熟? 默了片刻,她才恍惚的颌了颌首,原来这女子竟是和她有几分相似,却比她少了三分柔弱。她蓦地想起,皇上曾对她讲过,因着她长的与他梦中一位仙子极像,才会对她倍加宠爱。但这些年来,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仙子的念头。只是一直遍寻不得,贵妃本来以为如此一来,她便可以一直取代那位仙子陪着皇上,可不知怎的,见到了君卿,她仿佛便心下肯定,她定然是皇上口中所说的那名仙子。 端起茶盅,她看似随意的问起:“你可曾见过皇上了?” 君卿施了一礼,如实答道:“见过了,正是皇上让我在此等他。” 贵妃娘娘微微一笑,眉心骤冷道:“放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不明所以的面露惧色,转眼间,宦官侍女跪了满满一地,口中告饶。君卿亦是跪了下来,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娘娘。 诚然这位娘娘却是故意找她麻烦道:“皇上面前,岂容你一个小小丫头如此放肆。” 君卿满脸费解:“我不懂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明示。” “来人,给我掌嘴。” 不等君卿问个清楚,方才的那名宦官盈盈的应了一声,便命其他两名年纪尚小一些的宦官反手擒住她,抬掌在她如玉的小脸上狠狠的掴了几巴掌。 君卿被打的眼冒金星,脸也有些浮肿,饶是一脸惑然的问道:“还请贵妃娘娘告知,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冥顽不灵。”贵妃娘娘偏是不说,接着命人在她脸上掌掴。执行的宦官打的正是解恨之际,却听到有人高呼了一声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飞快的向他使了个眼色,官宦顿时停下手来,一干人等纷纷又向皇帝请安。 第一零一章 迷雾重重(四)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热气打在脸上,分外灼热难受。皇帝一身月牙色长衫气宇轩昂的立在满目翠色的柳树下,手上猛烈的扇动着一把印有山水画的折扇,眉头拧成川字的扫了眼跪在跟前的贵妃娘娘,语气看似随意的问道:“她犯了何错,竟是惊动贵妃亲自出手教训了?” 贵妃娘娘凝着皇上的目光一愣,顿时尤感头上的钗花压的她抬不起头,低垂着视线静默不语。她本以为与皇上情分长久,他必然会偏宠着她。可他一句贵妃,却硬是将两人之间隔出一道深深的长河来。自从她随皇上进宫以来,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称她过一声贵妃娘娘。而是一直唤着她的闺名贺珠。她如今竟是为了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这样与她生分,贵妃瞬间按捺不住脾气。大约亦是素日里张扬跋扈惯了,于是当着皇帝的面,回过头,不由分说的又朝着君卿的脸上赏了一巴掌。 似是仍不解气,她握了握手心,抬掌又要下去,饶是被君卿牢牢的扼上她的手腕,笑了笑道:“贵妃娘娘若是认为我哪里做错了,尽管说出来,将我随便交由处罚宫人的地方,惩处了便是,何必劳驾您顶着这大日头站在这里对我大动肝火呢,岂非伤了自个儿的身子不是?” 说着,她用力将手向上一扬,贵妃娘娘冷不防踉跄了两步。侍女见状,急忙上前扶过她,她泪珠如诉的一头撞进了皇帝的怀里,委屈道:“皇上,您看到了吧,这小丫头竟然敢对臣妾以下犯上。” 往日里她这么一闹腾,甭管多大的事皇帝都会随即将得罪之人送去牢狱之中,就连同方才那个狐假虎威的宦官脸上此刻亦是洋洋得意,瞅准了君卿即刻便要遭殃。正在众人皆以为她是受定了责难之际,皇帝却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好大一会,片刻,轻轻推开贵妃,举步缓缓至其面前,眼中饶是心疼的瞥了眼她红肿的面部,当即吩咐下去,带君卿先行去找太医。 于是乎,君卿有些不明所以的在一帮人乌央乌央的拥护下走去了太医院。此刻,园子里,只留下贵妃娘娘一双粉拳捶打着皇帝的肩头,梨花带雨道:“皇上不喜欢臣妾了吗,为何看到有人欺负臣妾,却是偏帮着外人。” 皇上似是被她吵的烦了,一心也是担忧着君卿方才的伤势,便豁然的避过她,冷冷一笑道:“到底是你欺负她,还是她欺负你,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贵妃娘娘一怔,眼珠还在眼眶中打着转。她没想到皇帝变了,却是猝然之间就变了。他看自己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嫌恶和不耐,他再也不是那个肯博她一笑,不惜命人寻了大半年,将她最爱的摩梭花带来宫中送给她的那个温柔的丈夫了。 贵妃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的紧,可脑子里愣是不愿承认。她越发用力的揪扯住皇上的衣领,质问他是不是看上了刚才的那个小妖精。皇上并不否决,却是但笑不语。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瞧出来皇帝如今打的是何心思,贵妃娘娘自是不傻,可又万分的不甘心,哭哭啼啼的同皇上玩起了要投湖的把戏。 皇帝冷哼一声,不屑的瞥了她一眼道:“你若是要死,便等我走了再死,免得在我面前碍了我的眼。” 都道世间男儿皆薄幸,贺珠贵妃却没想到皇帝竟是有了新欢,便对旧人的生死不闻不问。眸子里最后的一丝亮光破灭了,除了灰蒙蒙的死寂还是死寂。 皇帝挂念着君卿,起身便欲朝太医院前去探望,可贵妃不依不饶的拉着他,愣是要向他讨个说法。皇帝被拉的彻底怒了,眸底火光渐起,贵妃身边眼尖的宦官登时上前,将自个儿的主子带回,让开一条路,笑着冲皇帝施了个礼道:“皇上,今个儿贵妃娘娘身体抱恙,才会这般疯魔的同您胡闹,您放心,奴才们这就带娘娘回宫,闭门思过去。” 皇帝本想废黜贵妃的旨意由心尖到了嗓子眼,又回头瞧了眼发丝凌乱的贵妃,到底是生出几分不忍来摆摆手道:“快带你家娘娘回去休息,这几日就不要出来让我看见闹心了。” 宦官应了声,旋即命侍女们强行将贵妃带回了宫中。贵妃一步三回头的使劲翘着脖子瞅着皇帝,可留给她的只有视线中最终沦为一点的光影。 一回到寝殿中,贵妃娘娘昔日里的威风霎时耍了出来,先是命人重重的赏了那宦官几巴掌,又将人都支了下去,一字字的痛心骂着他道:“你是不是今日见我落难了,便故意在皇上面前百般讨好,好让他去服侍那新得宠的小蹄子是不是?” 宦官捂了捂火辣辣的脸,沉声叹了口气道:“娘娘,您认为奴才便是那种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人吗?” 贵妃娘娘气冲冲的坐在了圆凳上,嗤鼻一笑道:“你们这些奴才不都是这样吗,哪个主子得势哪个便是亲娘。” 宦官闻言,脸色瞬时极其难堪,却仍是向她磕了个长头,表起忠心道:“奴才小卓子是跟着娘娘,才有的今日今时,不管娘娘日后如何落魄,您永远都是小卓子的主子,您就是让小卓子去死奴才也不会说出一个不字。” 贵妃娘娘起身,目光炯炯的凝着巍然伏地的小卓子,口中切切道:“既然如此,你便替我去杀了那个女人,怎么样?你杀了她,皇上肯定还会像以前宠着我的,到时候我再给你求情,皇上也绝对会饶了你,即便他真的要杀你,你的一家老小我也会派人送银两给他们,我都会给你安排好。” 说到情急时,她亦声音含沙的向他跪了下来道:“我求你了,小卓子,你帮帮我好不好?” 小卓子忙不迭的低着头,重重的叩了一遍又一遍道:“娘娘,您折煞奴才了,奴才当不起您这一跪啊。” 贵妃娘娘眸光氤氲的望着他道:“你当得起,只要你帮我杀了她,你就是贺珠的恩人啊。”小卓子伸手连连阻止贵妃向他行礼,惊愕之中带着无奈的摇头拒绝道:“这件事奴才定然是不会帮您的。” 第一零二章 迷雾重重(五) 今日的明珠殿中可谓是人人自危,因着主子受了皇帝的气,奴才们便要一个个的都跟着受气。头顶上是骄阳如火,心尖上饶是阵阵凉意穿过,众仆哆哆嗦嗦的守在殿外,支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生怕一个不留心便白白丢了自个儿的性命。 好大一会殿内无人说话,一时的静极更为让人胆战心惊。又默了一会,似是听到了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厉声响亮,面面相觑中,胆小的侍女竟是被直接吓晕在了当场。 彼时,贵妃娘娘正半阖着眼皮瞧着地上的茶杯碎片,一脸怒意。小卓子躬着身子,膝行了几步,将碎片一个个小心捡起,低眉顺眼的缓缓道了句,切莫再因此伤了娘娘才是。贵妃听了,却是冷冷一笑道:“你又何必在这里假言奉承,我让你帮我杀了那个小蹄子,你偏是不肯,在你心中到底是自个儿的命比我这个主子重要的多。” 小卓子心口一跳,骤然抬头道:“自然是主子的事儿才是大事儿,奴才一条烂命,不算什么。”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道:“主子若是下定了决心,非要这么做,奴才现在马上便去太医院中打探风声,可是娘娘可果真想好了,一旦被皇上发现这事儿跟娘娘扯上关系,只怕皇上会越发的厌恶娘娘,依着皇上现在对那小丫头上心的劲头,只怕娘娘无法独善其身。” 听他一席话,贵妃娘娘亦是灵台清明了许多,怒气慢慢褪去,脑中细细思量了一番。小卓子所言似乎也对。皇上如今正是一心扑在那刚进宫的小丫头身上,新鲜劲都还没过去,她贸然的将她除之,皇上只怕更加对其念念不忘,一个不好还会连累了自身。她纵然是利利索索的死了也便罢了,所谓一人生死关系大家,她的父母,还有她在朝廷之中当差的兄弟,必然是要跟着一同被牵连的。为了一个女人,牺牲这么多,值得吗? 她手心一紧,皱眉深思了起来。见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小卓子才又膝行至其脚边,堪堪从桌子上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的手心道:“娘娘,凡事还是得学会忍。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贵妃悟状的颌颌首,目光怅然问向他道:“那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小卓子慎重的思虑了良久,方意味深长的不紧不慢道:“眼下只能先静观其变。” “可皇上那里我又该怎么办?”让她不去理会那小蹄子贵妃还尚可暂忍,可让她不得见皇上,她是万万做不到。 小卓子自是了然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道:“这几日还请娘娘多忍耐一些,不过您尽管放心,等到时机成熟,奴才就算是豁出了这条命,也定然会替您永除后患。” 他的眼神中划过一丝冷意,可望向贵妃时又瞬间软了下来。贵妃轻咬住下唇点了点头,如今好似是除了这个办法也无计可施。她一想起皇上瞧着她的眼神时,她就后背发凉,她从未想到,这个枕边人变心竟是如斯的快,她不禁心中一寒,阖上了眼。 垂首抿了口茶,真苦。看来不止是茶凉了越发的苦,人心凉了,亦是万般苦涩。 有人忧愁,自然也有人欢喜。此刻太医院中,皇帝因着极其怕药草味从不亲自驾临,可今日竟是破天荒的来至于此。整个太医院顿时无比荣光,为首的华太医更是格外隆重的向皇帝行了个叩拜大礼。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便吩咐华太医仔细为君卿瞧瞧。华太医虽说瞅着这位姑娘有些面生,但知晓皇上亲自带来的必然身份不一般,于是看病时也便越发的小心谨慎。 垂目搭脉了良久,他才徐徐跪下,微微拱了拱手道:“启禀皇上,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微臣给她开个药方,敷在面上半个时辰之后,肿痛便会消退。” 皇上瞟了眼君卿,又看向太医问了遍:“真的没其他问题吗?” 华太医郑重的又重复了一次:“确实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皇上哈哈笑了笑,遂下旨特赏太医院上下,如此圣恩,太医院众人又是一轮纷纷跪地。君卿作为惟一一个与皇上平坐着的人,突然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她不禁忧思,皇上整日被人跪来跪去,为何竟是没得一点违和感?后来,她又想,大抵是习惯了,她又暗自窃喜,所幸她并非出自帝王家,否则定然是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折磨惨了。 皇帝虚里瞟了瞟她,瞧着她脸上一会忧一会喜的甚是好玩,便好奇的问了句:“你在想什么呢?” 君卿唔了一唔,眨了眨眼睛同他卖起了关子道:“这是一个秘密,我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皇帝沉吟了一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道:“你以为你不说,我便猜不到吗?” 君卿越发神秘兮兮的眉梢一扬道:“那皇上不如来猜一猜咯。” 皇帝脸上带着笑意,眼珠斜了她一眼道:“你定然是猜我什么时候会向你问及你的身世对吗?” 君卿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皇上这是在暗示她自报家门啊。可她总不能告诉她,她是个神仙吧。只怕说出来万一不小心再把他吓出个好歹来,踌躇再三,她蓦地想起了应天林,便随口胡诌道:“我叫君卿,我有一个表哥名唤应天林,我来临安城便是来寻他投奔亲人的。” 皇帝听到应天林三个字后,若有所思了一会,继而扫了眼跪着满满一屋子的人,摆手屏退了下去,才复定定的瞧着君卿,沉声道:“你所说的应天林,他的父亲可是临安城上一任的知府应晩舟。” 君卿不晓得应天林其父的名讳是何,但的确记得他父亲是个知府,想必应该无差,点着头道:“正是同一人。” 皇帝心下骇然,没想到她竟然与应晩舟之间有关联。顿时眸心一冷厉声道:“你可知应晚舟谋逆叛乱,已然全家被抄。” 君卿闻言登时跪下,不卑不亢道:“我知道,所以君卿此次得以面见皇上,还想请您能彻查当年谋逆一案,应晩舟当年确实并无叛乱之心。” 皇上面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冷冷的凝着她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你不过只是区区一个民女。” “皇上说的对,我的确只是一个民女,能得见龙颜已是大恩大德。”顺着皇上的话君卿接着镇定自若道:“可是若是当年确实是一桩冤案,皇上身为百姓父母,不是更应该为民做主,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吗?” 皇上起身甩了甩衣袖,一时怒极道:“看来你还真以为我不舍得把你怎么样,越发的恣意妄为了是吗?” “民女不敢。”君卿连连叩头,在所有事情没解决之前,眼下她还不想草草送命。 皇上绕着她悠悠然的转了一圈,目光最终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瞅了一会,手捏着她如玉的下巴道:“你知道你是为何被抓进宫来的吗?” 君卿大惊,她竟然将此事忘了,她可是被大内侍卫从应天林的坟前强行带入行宫中的。究竟皇上为何要抓她?被贵妃娘娘一搅合,她饶是把这最重要的问题给忘了。 她默了一默,眉心隐隐凝着一丝惧色道:“还请皇上明示,民女不知。” 皇上手上的力气加重,目光阴冷的睇着她一字一字道:“难道你忘记烟瑶公主了吗?” “烟瑶公主……”她怎么会忘记,只是皇上在树林内将她擒住,莫非是发现公主已然缢在了木屋之中。她咬了咬唇,欲解释什么,到底还是不敢贸然开口,转而试着先问道:“烟瑶公主她怎么了……” 皇上听了,顿时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使得她喘不上气,唯有咳嗽不止。见她咳的面色惨白,他才松开手来,背对着她道:“公主便是死在了那个应天林的手上。” 看来皇上果然是知晓了。可他为何一口咬定是应天林呢,带着不解她又问道:“既然公主死了,皇上为何又要命人将民女带入宫中来呢?” 只听得皇上声清如冰道:“你既是认得应天林,想必对于公主被杀一案也定是脱不了干系。” 君卿微微一笑:“那么,敢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皇上旋了个身,眸中别有深意的盯了她好一会,才爽然一笑道:“你认为我会如何处置你呢?” “杀了我。” 君卿同样不以为然的将目光迎合上他。 皇上指了指她,抚掌大笑道:“好,有魄力,不过我不会杀你,我要把你封为贵妃,留在我的身边。” 君卿有些迷瞪的揉了揉额角,千算万算没算出来皇上会出这一招,她登时跪下道:“皇上,万事可以商量,婚姻可绝非儿戏,我不过一个小小的民女,断然是配不上您……” 不等她说完,皇上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道:“我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 “可是……”君卿一句话没讲完,又被他以手堵了下来道:“不用再说了,明日册封的圣旨便会传来,今日你先随宫里的老嬷嬷们学学规矩吧。”君卿动了动唇,皇上却显然一副没有兴趣听她答案的意思,他理了理袖口,径直的朝着太医院门外走去,君卿知道再不说只怕又要来不及了,见到皇上一面,简直难于登天。她壮了壮胆子,一把扯上皇上的衣袖道:“我不能当你的贵妃!” 第一零三 迷雾重重(六) 君卿始终不明白,皇帝为何突然就要册封她为贵妃了,到底是一时心血抽风了吗?不过纵然是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她也是断然不能依了的。 深沉的望了眼身前的皇帝,片刻之后,她蹙了蹙秀眉,肃肃然的又重复了一次,我不能做你的贵妃! 皇帝回头瞥她,饶有兴致的动了动眉头,反问了一句为何? 君卿拧眉思索了一会,抬头慎重道:“实不相瞒,诚我非乃凡人,而实是天界的仙子也。” 皇帝巍然不动的凝着她,而后从外唤来了方才的两名侍女,吩咐她们好生照料她们家的贵妃娘娘,抽身便走。君卿知晓,她如此贸然的道出这句话来,皇帝想必是不信她的,但若今日不解释清楚,难不成她还真要留在人间与这皇帝双宿双飞不成? 显然,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于是乎,她越发牢牢的抓着他明晃晃的龙袍,急切切道:“我真是天界的仙子,只是因有事要与皇上商议,才会特意下凡而来。” 皇帝听后,似是幡然醒悟过来的连连“哦”了几声,接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道:“既然是特意为我下凡,更说明我与仙子你的缘分乃天意已定。” 君卿半是愕然半是懊悔的拼命澄清道:“不是皇上您认为的那样,我此次下凡来其实是为了摩梭花之事而来。” 皇上心领神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道:“我知道你是女孩子的矜持,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你只管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册封便可以了。” 话落,不等她再开口,便命人将她带去青苑殿休息。君卿张着嘴巴不停的想返回再努力解释一次,可这些落在了此刻皇帝的眼里,全成了男女之间的依依不舍。 青苑殿中杨柳条条,绯红漫漫。君卿坐在殿中的庭院里单手支颌的无语望天,心中惆怅难舒。以前在天宫中翻阅那些戏本子的时候,她还在想,纨绔子弟强娶人家姑娘的事定是杜撰出来哄骗人玩的,且不说他们个个皆是万花丛中过的主,再者姑娘们若是宁死不依,他们又能奈何得了吗? 可现下她仙落凡尘,总算是明白了,意图跟天子作对,简直痴人说梦。如是她般,也是三尺白绫,以死要挟,皇帝却是下令,但凡是她出了意外,整个青苑殿上下的侍卫侍女皆要一同陪葬,一叹,她只能将这念头打消,再寻他法。 后来无论是如何的绝食,哭闹,皇帝都能想出法子来对付她,彼时,她泪眼朦胧的瞧着皇帝那张胸有成竹的脸,只能咬咬牙,继续忍耐下去。 可明日便是皇帝口中的册封之日了,君卿晓得不能再忍了。若是她还一直如此下去,只怕最后果然要被迫成为后宫中一怨妇矣。这会子,她瞧着天上的皑皑浮云,眼眶突然噙出泪来,早知今时,她当初就是嫁给云游师叔亦是好的多…… 抹了抹眼角,她骤然起身,左不过是逃不出皇帝的掌心,索性先将摩梭花一族的事说与他听。正在举步之间,守备的侍卫押着一小厮模样的少年进来,拱手禀告,说是瞧见他在门外鬼鬼祟祟,甚是可疑,便将其抓了进来,问道如何处置。 君卿不愿多惹事端,摆了摆手示意放他离去。侍卫恰值犯难,那名少年却是猛然甩开他的手,寒光乍现,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极快的袭向君卿胸口的要害,饶是君卿身法灵敏,躲避中恍见侍卫已然把他斩于刀下。 她本还想询问他究竟是何人派他前来行刺,可眼下死无对证,她只好先厉声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准在外提及此事。侍卫纳罕,是否要告知皇上,也被君卿一口否决。望着血泊中的少年,她思绪良多,既是刺客,为何找了这么一个不会武功之人,看上去还如此年幼?她更加想要弄清楚,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是夜,殿中的沉香爇尽,余烟袅袅。君卿及至鎏金铜兽炉前置换香片,一不小心,竟是呛的眸中掉下泪来。许是心下太过烦闷,这番一哭,她更是转至窗前哭的愈凶。她怔怔的想,她来人间不觉多日,不知小石头和阿萌如今身在何处,还有身中剧毒的小青,她拼了全力欲要救他,当然除了与他之间的朋友情谊,然是因他长的与墨之十分相似。她痴想着,若能救回他,墨之同样也能起死回生,该有多好。 晨露滴在朱红的鸳鸯瓦上,如此胡思乱想之中,一夜便匆匆的过去。终于到了皇帝要册封她之日。一大早,侍女们便鱼贯而入伺候她梳洗。又是金钗又是首饰的扰的她越发心烦,她咳嗽了两声,把她们通通的赶出了门外,将自个儿反锁在厢房之中。 大约过了盏茶的功夫,皇帝果然闻讯赶来。君卿背抵在门闩上,口口声声让皇帝收回圣命才肯相见。皇帝静默须臾,略想想了同意道:“你先开了门,我便与你再重新商量。” 君卿见他做了让步,终究犹犹豫豫的将他请了进来。皇帝入门后才一坐下,君卿当即知罪的跪了下来。皇帝面色阴沉的喝了她一声大胆,她亦顺着他接过话道:“民女的确僭越了。” 见他不说话,君卿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但是等会民女要同您商议的并非是册封之事。” 皇帝正襟危坐道:“那你想说的是什么事?” 君卿施了一礼,沉声道:“敢问皇上头些日子可否往宫中移植过一种名唤摩梭的花?” 皇帝摇了摇头,君卿诧异:“确实没有?” 皇帝似是细细想了一会,又随手拿过旁侧桌上的一盏茶,浮了浮茶叶沫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皇上可是命人将所有的摩梭花皆移到了宫中?” 皇上抿了口茶,头也不抬道:“不错,确实下过这么一道旨意。” “那些花现在在哪里,都死了吗?”君卿有些急切道。 皇上放下茶杯,从外唤了一奴仆道:“你去查看一下明珠殿前的摩梭花都还活着呢么?”奴仆欠了个身,遂退了下去,很快,又一溜小跑的回来答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殿前的花都已经死了。” 第一零四章 迷雾重重(七) 天色黑沉沉的压了下来,不过片刻,便是狂风肆虐,滂沱如注。从半空中落下的无根水纷纷扬扬砸在明珠殿前枯死了的摩梭花上。贺珠贵妃坐在厢房内正给皇上绣着一件贴身的睡袍,昏暗中没瞧仔细,愣是将一对好好的鸳鸯给绣成了四不像。心急之下,更是不知怎的纤纤指尖划过冒出锐光的绣花针上,只听她“嘶”了一声,顿时氤氲出一片血来。 十指连心,突如其来的痛楚,饶是让她原本烦闷的心越发的暴躁了起来。一面抽打着旁边伺候的侍女,不经意间瞥见殿前那些枯败连连的摩梭花,登时大怒。想来她最喜的便是摩梭花,可这些话自打进宫来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蔫样儿,诚然白辜负了这么好的花匠成天细心的打理着。又回想起来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倒霉事儿,她更是将这一切的因由归结给了这些花,于是乎,当即命人把这些花全部统统烧掉。她这会子正在气头上,侍女们自是立马按照她的吩咐利索行事去了。 却说君卿这头的青苑殿中,皇帝眉心惑然尽显的凝着她道:“你打听一些花到底所为何事?” 君卿一听说花皆是死了,心下大呼了一声不妙,她生怕这件事被十里林中的苏小小知晓了,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来。继而不由分说的拉着皇帝便要朝着明珠殿赶去。 可这雨一时半会却没有个停下来的意思,皇帝本就是不明不白,不情不愿的,如今一见这光景,甩开她重返回了方才的位置上,悠悠然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盅,眼角余光扫过她愤然的脸上,清了清嗓子道:“天意要留我在此,不妨你也坐下,跟我讲讲这其中到底是何关系如何?” 雨声越来越大,君卿眉间的皱纹也越来越深。她知道眼下是不可能让皇帝冒雨跟她去明珠殿救花的,若一人前去……? 忆起在后花园中与那位贵妃的一番较量,不得不担心反而会激怒于她,纠结再三,最终决定先平复下心神,再把摩梭花一族的事讲给皇帝听。 君卿先是浅浅抿了口茶,接着正色说,摩梭花一族与普通的花草有些不同,因着它们生长的柳山灵气极重,这些花的根长此以往染上灵气,因此生成了灵根,而后长出来的花朵自然亦是清丽脱俗,与众不同,花瓣更是可做药引救人。但最重要却是这些花可以通过吸收周围灵气来慢慢修炼,假以时日,若是一心向道,更能终成正果,位列仙班。 听到这里,皇帝已然满脸诧异的盯着君卿,眼中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君卿知晓让他突然相信确实有点难,歇了一歇,复又开口道:“前几日,皇上您为了搏美人一笑,是否命人前去将柳山之中的摩梭花尽数移植到了宫中?” 皇上颌了颌首,如实答道:“确有其事。”须臾之后,他又反问道:“只是这件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君卿闻言,霍然站起身,在他面前来回的踱了两步,欲骂还休,到底屏了屏气,复又坐下郑重道:“您可知道,您这一举动让整个摩梭花一族险些灭族!” 皇上转着茶杯的手蓦地停了下来,眉峰敛去神色,视线深深的掠过君卿的脸上,暗忖她大抵应该并非在说谎。旋即,唇边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即便你所言非虚,可如今摩梭花已死,除非你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否则只怕除了望花兴叹,也别无他法了。” 君卿讽刺一笑,不得不佩服这皇帝还真是安逸惯了,竟然丝毫没有半分的危机感,殊不知,他自己早已命在旦夕了。脸上微微一黯,侧过去身:“皇上如今竟还有工夫玩笑,您可知道摩梭花一族中有人随时便能要了你的性命。” 皇帝闻言,眼中微微一滞,面上仍是笑着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个花要来杀我不成?” 见他终于是领悟,君卿张开嘴还没说话,便听到皇帝嗤之以鼻的截断道:“行宫之中守卫森严,岂容那些妖魔鬼怪随意进入。” “她们并非是妖魔鬼怪,然乃天界仙子也,而我这次下凡也非是来游戏人间,正是为了阻止她。”君卿正襟危坐,望着皇上的眼神越发凛然,不容置疑。 皇帝愣了一愣,转瞬,却是笑意加深道:“你既是来阻止她,我便更不要怕什么寻仇了。” 君卿猜想他大抵还是不信,转过首瞧着他神情肃穆道:“只怕要让皇上失望了,我如今仙法被暂时隐去,纵然是她站在我面前,我也无法与之抗衡一二。”倏尔,话锋又转道:“当然皇上若是不信我,大可认为我是在妖言惑众,随便将我处置了就是。” 皇帝皱了皱眉,低头抿了口茶,也不说话,也不离去。君卿看不透他如今是何想法,不由心急的抓上他的手臂:“皇上,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耽搁了,至少让我想办法救救那些花吧。” 皇上虽说并没拒绝她,却也仍是坐着一言不发,君卿正想拉起他便走,忽的听到耳畔传入一句话道:“这皇帝如此昏庸,不如便让我杀了他,正可早日为万民除害。” 君卿登时蒙了一蒙,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正是苏小小的声音,那么便是说,这些日子在人间发生的一切,苏小小都是在暗中一直窥伺着自己的?她身陷公主府之时,苏小小应是同样也在了?只是这会她也实在顾不上思考那么多,手心一松,先是将房门严实掩上,继而对着空气中,冷冷道:“你不能杀他。” 皇帝见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想了一会,讶然道:“她来了吗?” 说着,眼珠不动声色在厢房内四下扫来扫去。君卿原还以为他当真是不畏生死,看来诚然是他一直都不曾信任于她罢了。她回头瞥他一眼,轻轻一笑道:“确实是来了,不过尚未现身,你见不得她。” 话落,只闻得中一阵媚然的笑声猖狂的盘旋在二人头顶道:“皇帝是想今朝死还是明日死?” 皇帝心下一震,这才终于相信了君卿。连忙弹坐而起,躲在她身后道:“既然你是仙子,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才是,只要你救了我,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应允你。” 君卿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能不能救你,还是要看你的造化,不过我只希望皇上若能逃过可以此劫,可以放我离开行宫,并且重新调查当年应晚舟满门抄斩一案。” 皇帝怕极,自是答应的十分爽快道:“那是自然,自然。” “还望皇上不要食言才好。” 皇帝手牢牢的抓着她的肩头道:“绝对不会食言,还请仙子放心。” 君卿“嗯”了一声,瞥了眼皇帝,示意他放手。接着上前几步,掷地有声道:“你若不杀皇上,我自然有办法可令所有的摩梭花起死回生。”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紧迫的追问道:“此话当真?” 君卿点了点头,眼角含笑道:“难道你还怕我骗你不成?” 似是默了好大一会,才听到苏小小又问道:“你有何办法,且先说来听听。” 君卿却是瞥了眼皇帝道:“你先答应我不杀他,我立刻就可以告诉你。” 苏小小声音骤厉道:“你威胁我?” “你难道不怕此事一旦传到天帝耳中,你不但仙位难保,还要白白丢了千年的修行?”如今只有切中苏小小的要害,方有让她妥协的转机。 又是冗长的沉默,这次的等待更犹如一场赌局,君卿的心中跳个不停,却也只能强作镇定。此次若是苏小小应许了她,亦算是救了皇帝的性命,反之便是激怒于她,后果可想而知。 “好,我答应你。” 还好,这次君卿赢了。她总算是舒了口气,定下心神道:“我还要你答应我另外一件事。” “你分明是在找死。”正说着,君卿感到脖颈处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一般,呼吸喘不过气来。涨紫着脸,她艰难的一字一字道:“你若是不将我身上的仙法解开,我又如何能救得了那些花。” 大约是看她说的言之凿凿,那双手一点点褪去,随后硬声道:“好,我姑且再信你一次,但是……” 君卿摸着脖子正在喘息,便听到苏小小笑吟吟续道:“那个小和尚和小女孩都在我的手上,你若是用仙法通知了天帝,我立刻会马上先杀了他们。” 君卿眼中骇然一片,没想到小石头和阿萌也落在了她的手中。想着他们不见那时,皆是身受重伤,于是乎急切问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苏小小平平道:“他们很好,你大可放心,在你还有利用价值之前,我是不会让他们先死的。” 想来她这话说的的确没错,君卿也才稍稍放了些心。原本一直担心小石头他们不知遇上了什么险境,可听苏小小的口气,他们目前大抵是安全的。她咳嗽了两声,抬眸淡漠道:“好,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些花起死回生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说完,一道白光从小而上的袭上君卿,而后在眉心若有若现,最后消失不见。君卿双拳紧握,明显察觉到丹田有仙气流动,嘴边念了个诀,便见手心立刻幻化出破天扇来。她不禁大喜,由此可见,她的仙法已然恢复了。 不经意一瞥间,饶是瞧见皇帝满脸怔然的望着她,她举步及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你可相信我是真的神仙了?” 她的力气并不大,可经不住皇帝自个儿一软,顺势身子歪了一歪,忙不迭跪下,连连叩头道:“都是我有眼无珠,竟敢对仙子大不敬,还请仙子饶我不死,我定然会对仙子惟命是从。” 君卿笑眯眯的拍了拍手掌道:“也没什么,你只要快随我去一趟明珠殿即可。”皇上遂命人准备辇轿,君卿举目凝着茫茫天地间,心思沉重。虽说小石头和阿萌暂时无事,但她又实在放心不下,只怕二人性格直爽,会闹出什么意外的差池来,如今只有赶快将那些花救活,然后再想其他办法吧。 第一零五章 迷雾重重(八) 风急柳斜斜,烟雨暗千家。前几日恍似入夏炎热难捱,这日已然是倾盆大雨。再想起前个儿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雪来,皇帝此行可谓是把这临安城一年四季全然看了个遍,当真是值了。 明珠殿内,熏香弥漫。贺珠贵妃难得静下心来坐在紫木的圆凳上同身旁的侍女打着趣:“明年定还要让皇上再带咱们来一遭才是。” 侍女见娘娘这会子心情大好,仿佛方才受的皮肉之苦也顿时减轻了不少。她下意识的拉了拉袖口,微屈着身子笑着回话道:“咱们这也是沾了娘娘的福气,皇上恩宠娘娘,这次才带了娘娘前来,就连皇后都留在了宫中,可见在皇上心里,娘娘您是最拔尖的。” 贺珠贵妃本来还为君卿之事闹心,被小丫头这番一哄,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一身绿色的衣裳衬托的眉眼越发的清秀,真真是越瞧越欢喜,当即颌了颌首,笑着道:“这绿衣裳穿在你身上倒真是不错。” 侍女一听这话,辨不出她究竟是夸奖还是另有他意,脸色微变的跪了下来道:“奴婢身份低贱,哪里能比得上娘娘的日月光辉。” 贺珠贵妃闻言这个心情舒畅,顿时吩咐下去,将皇上赐给她所有的绿色缎子都赏给她做衣裳。侍女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忙不迭又是一串的叩头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贺珠瞥了瞥她,随手拿过玉盘里的一枚芙蓉糕,轻轻咬了一口,这口还没咽下去,却是听到殿外有人禀告道:“娘娘,娘娘,皇上朝咱们这边来了。” 手心一滑,糕点登时摔在了地上。发怔的当口,又闻身旁的侍女小声提醒道:“皇上来了,娘娘快去换身衣裳准备准备接驾吧。” 似是才回过神来,贺珠贵妃不知是惊还是喜,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道:“快,给我拿来那件红衣裳,那是皇上最喜欢的颜色。” 当年她与皇上在草原上相遇之时,便是穿着这件红衣裳同他赛马,虽说因着多有不便,但皇上却是显然谦让着她,最终她侥幸赢了下来。后来,皇上把她带入宫中,册封之日深情款款的对她道:“那日我在满目的青色中一眼便瞧见了你,一袭火红,你回眸一笑,顿时看的人心里热热的。” 褪去了刚才的宝石蓝,贺珠贵妃几乎快要记不得她到底有多久未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了。婉然坐在泛黄的铜镜前,她看着镜中的女子柳眉弯弯,明眸皓齿,与镜前的桃花两两相映,桃面绯红,人面愈是绯红。她多么希望,皇上再见到她如此精心的打扮之后,能回想起与她之间的夫妻情意,能重新对她宠爱有加。 可到底一切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皇帝来了,皇帝冒着大雨来到了明珠殿。贺珠贵妃挂在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打开,在瞥见跟在他身后面色漠然的君卿后,眼中的星光瞬时黯然了下去。整个人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是呆呆的望着皇上拂了拂明黄的外袍上不小心沾染的湿意,复又皱眉的瞅向她道:“你在想什么呢,也不上来伺候。” 贺珠贵妃仍是不答,目光狠狠的投在君卿的脸上,讽刺一笑道:“皇上既是已有美人在侧,哪里还需要臣妾上前伺候。” 皇上被她一句话噎的默了一默,片刻甩了甩袖子斥道:“你真是越发的无理取闹了,看来我平日来果然是太宠你了,才让你这么无法无天。” 贺珠贵妃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泄,还被皇上这般责难,说着便是梨花含泪道:“皇上以前确实是疼爱臣妾,可今日你眼中只有这个贱人。”她手指向君卿,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明珠殿,还是带着她,皇上是特意带她来羞辱臣妾的吗?” “简直是荒缪!” 一道凌厉的眼神随之射向贵妃而去,皇帝冷哼了两声,正想开口,饶是听得君卿附在他耳畔道:“皇上,正事要紧。”她可没有闲工夫看这位贵妃娘娘继续醋意生波。 皇帝眉间蕴着冷意,看向贺珠贵妃道:“你的事,等会我再来处理。”顿了一顿,他随意的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拿过一盏茶,微垂着目道:“我问你,那些摩梭花你都放到哪里去了?” 贺珠贵妃娇俏的小脸黑沉了下来道:“皇上冒雨前来,便是为了那些枯死的花吗?” “你只管说你把那些花搬到哪里去了?”皇上口吻里带着不耐烦的催促道。 如此一来,贺珠贵妃更是别过头,倨傲着下巴,澄澈的眸中水汽氤氲道:“臣妾不知。” 君卿在旁看的尤为心急,厉声冲着厢房内的侍女质问道:“你们快说,到底你们主子把那些花都放到哪里去了。说出来每个人都重重有赏。” 侍女们面面相觑,迟迟不肯开口。君卿又加重了语气道:“如若你们有意隐瞒,我立刻会请皇上惩处,让你们个个挨一顿板子。” 方才绿衣裳的侍女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道:“我们确实不知,还请主子恕罪啊。” 贺珠贵妃本还紧张了一下神色霎时清冽了起来道:“皇上还没正式册封你为妃,你竟敢都跑到我面前来教训我的侍女了,你可还真是大胆的很呢。” 她用力的瞪了她一眼,认为自个儿抓住了君卿的把柄,摸了摸眼睛,瞬间挤出两行泪,膝行至皇帝一侧道:“皇上,您也见她是如何的以下犯上了,还请皇上今日务必要为臣妾做主啊。” 新仇旧怨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她眼眶发红,哭的越发伤心道:“臣妾初入皇宫之时,皇后娘娘曾经教导过臣妾尊卑有别,臣妾一直恪尽职守,从不敢僭越一步,对皇后娘娘做出一丝大不敬的事来,如今,这位姑娘也不知皇上是从哪里找来的,还没被正式封妃,便是这般猖狂,若是日后真和臣妾平起平坐……”叹了一叹,抽动着肩膀,眼中决绝道:“与其到时候被人欺负到头上还不能字还口,便请皇上您这就将臣妾打发回草原上去得了。” 她的一席话讲的情真意切,皇帝瞧着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不免动容了几分。伸出手缓缓拉过她,坐在他的身边,嘿嘿一笑道:“我如何能舍得将你丢去那只有牛羊作伴的草原,你这般性子又如何能受得了那等日子。”皇上还是了解她的,皇上亦是疼爱她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旧泪才消,新泪又下,擦了多次皆是止不住。她一头扎进皇帝怀里哭了一个昏天黑地。跟着皇帝来的宦官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君卿扫了眼低头纷纷向外走的其他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一零六章 迷雾重重(九) 杨柳依依,雨丝霏霏,风声细细,烟雾蒙蒙。熏香爇尽,窗外的雨总算也是变的小了许多。君卿站在明珠殿外,瞧着柳树上新吐出的嫩芽,黯沉的眸色中也分外软和了几分。 脑子里回想起,方才皇帝示意她退下之时,顺便投来的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心中却是百转千思,放心?如今他正与那妖娆的贵妃娘娘唇齿相依,到底让她如何放得了心!于是乎,她便更加相信了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想来皇帝还真是为了美色连自个儿的生死也不顾了! 她正在抱怨的同时,皇帝亦在厢房中安慰着怀中的贺珠贵妃,见她哭声渐次弱了下来,他捧着她的脸唤了句贺珠。饶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般复杂的神色,似是肃穆,又夹在了丝为难。堂堂一国之君,还有何难以启齿之事? 贺珠不由眼皮突地一跳,伏在他腿边,抬眸道:“皇上,想要吩咐贺珠什么,但说无妨。” 皇上愁眉不展的凝了她一会,到底是欲语还休。贺珠贵妃心下登时一紧道:“皇上可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说着,眼珠不动声色的瞟了眼门外,皇帝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并非是她,若是她,我也便不用如此苦恼了。” 皇上没有否定她,相反的还接过话,贺珠贵妃更加不能淡定了:“皇上,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看了眼她叹了口气,又望了一回雕梁,低声叹息道:“有人要杀我。” 贺珠哆嗦了一下,屏息片刻道:“何人胆敢刺杀皇上?” 皇上平静的审视着她,淡漠一笑道:“若是人便好了。” 贺珠瞳孔内大为骇然:“皇上,您莫非是被妖女弄的魔障了,为何会平白讲出这种混账话来。” 皇上毫不客气的瞥了她一眼,冷冷拂了拂衣袍,长身而立道:“大胆!我在你心目中便是如此无用的君主吗?” 知晓自己言语冒犯,贺珠头紧紧贴在地面,闷闷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太过担心皇上,才会……”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说下去,只同她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下方才君卿与他所言一事,最后简单总结道:“所以,你即刻将摩梭花的位置告诉给我,快让仙子用法,早点将它们救活了才是。” 贺珠点着头,脸上一派喜色。她没想到,君卿竟然是仙子。若她真是仙子,早晚还要回到天界上去,根本不可能与她争夺皇上,以后皇上还会是她一个人。 可这还没顾得上欢喜多大会,她忽而想起,那会子见那些枯花碍眼,早就命人一把火全烧了。她面露惊恐的盯着皇上,小心翼翼道:“若那些话救不活,皇上真的会被杀吗?” 皇上心急的道:“你以为我还有心思同你玩笑不成?” 不等贺珠回话,便又催促了一句:“那些花你究竟放去何处了?” 贺珠支支吾吾,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见她这般神色,皇帝不由身子向前一倾:“莫非你将它们丢去了行宫之外?” 贺珠只是低头皱眉,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皇帝一把牢牢攥紧她的胳膊道:“你快说,到底在哪儿?” 贺珠的唇上被咬的沁出血来,最后一闭眼,索性高声道:“我方才命人将它们一把火全烧了。” “什么,烧了?” 皇上一脸的难以置信,可落在贺珠眼中,却是让她越发愧疚和不安。倘是果如皇帝所言,她丢了性命是小,反而因为一时的妒意,害死了心爱之人……想到这里,她眼泪簇簇道:“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被妒意蒙了眼睛,臣妾愿代皇上一死。” “你代我?”皇帝颓然的一屁股坐在了圆凳上,呵呵一笑道:“若真能那么随意找人替身,我还会如此担忧吗?” 想来也对,对方并非是普通凡人,乃是皇帝口中的妖魔,妖魔前来寻仇,必然是要找神仙来驱散。想了一想,贺珠问道:“既然那位君卿姑娘是仙子,皇上何不让她帮忙打退妖魔便好?” 皇帝突然望着她:“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贺珠一时无言,被他的眼珠盯的手脚冰凉,百感交集。想过了?那便是失败了,仙子也无法制服妖魔。所以最后还要指望在那些花上吗,可是花都已然被烧成了灰烬,又该如何是好。 片刻,跪直了身子,她伧然泪下:“臣妾也不知那些花竟是那么重要,都怪臣妾一时糊涂。” “糊涂?” 皇帝原本焦急的眸色中,有些东西在慢慢凝结,状似寒冰:“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就是想要害死我!” “臣妾断然没有过这种想法啊。”贺珠半是惧怕半是委屈的拼命辩解道:“在皇上没告诉臣妾之前,臣妾连君卿仙子的身份都还不知晓。又怎么会合同妖魔来加害皇上呢?” 皇上恍若未闻,双手死死的掐上她如玉的脖颈道:“你这个贱人,就是你想杀死我,就是你!”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压的贺珠根本无法喘上气来,她眼珠鼓起的瞧着皇上,眸中尽显哀求之色,皇帝皆是无动于衷。她只好用手胡乱的抓过圆凳,继而用尽全力打翻,制造出动静,希望外面的人能听到救她。 不过一会功夫,果不其然君卿出现在了房中。她原是在外静静倚着房门正发呆,却是察觉到里面二人吵的越发凶残,本就打算进去制止,终于再听到好似什么倒下的样子,才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 入目处,是皇帝双目血红的正欲置贵妃娘娘于死地,他的手将她的头重重的向下压着,扰的她鬓间步摇上的珠子清脆作响,似是发出沉闷的求救声。 见君卿贸然进入,皇帝眸色瞬时褪去,恢复澄明的望着贺珠贵妃好大一会,罕然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贺珠贵妃咳嗽了两声,理了理衣衫,惨白一笑道:“没什么,是臣妾惹怒了皇上,皇上才会一时情急罢了。” 她不想让君卿见到她与皇帝之间任何不恩爱的表现,想必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希望被另外一个让自己心生危机感的女人看到了她与心爱男子难堪的一面吧。 君卿左右看了两人一眼,也懒得再同他们浪费唇舌,直截了当道:“问到摩梭花的下落了吗?” 皇帝张了张口,却是被贺珠贵妃在旁抢先打断道:“我把那些花都命人烧死了。” “什么?烧死了?全部死了吗?烧的地方在哪里?快带我去看一看。” 等不及贵妃娘娘一个个回答,她便心下如焚的拉着她向外走去。贺珠却是猛地甩开她的手,揉了揉有些青紫的手腕,脸上闪过一丝怜惜,口中没好气道:“我也不知道烧在哪里,我把这件事交给小夏子去做了。” 君卿冲她歉意的微微点头,赶忙又出去问谁是小夏子。这时候一个宦官模样的举起手道:“奴才便是小夏子。” 君卿及至其面前,定睛一瞅,笑意凝在唇边,她暗忖道,这不是后花园中狐假虎威的那个宦官吗,原来他便是小夏子。 只是她没功夫同他畅谈过去,目光迫然的注视着他道:“你把那些摩梭花烧在了何处?” 小夏子眼睛微眯成狭长的缝隙,瞥了眼前面的贺珠贵妃,见她首肯,方才似笑非笑道:“在后院。” 君卿即刻让他在前带路前往。皇帝这时叫住两人道:“我随同你们一起去。” 贺珠贵妃见状,亦是提起裙角,小跑着追了上去道:“我也跟着皇上一起去。” 于是乎,身后一排排的侍女侍卫奴才们亦是乌央乌央的一块涌向了后院去,不大的院子瞬间被一根根柱子状的人占了个满满当当。 “那些花全被烧死了吗?一个留下的也没有。”君卿俯视着地面上一片黑漆漆的灰烬,绝望中略带着最后一抹期望道。 小夏子头也未抬,低头回话道:“是,全部烧死了。” 贺珠此时把目光重新投向了皇帝的身上,想要细细窥伺清楚他的表情。他却是一脸淡漠的瞧着君卿,眼角划过杀意。 贺珠不知为何震了一震,很快,又是强作镇定的拢了拢飘荡在额前的发丝。她总感觉到皇帝哪里似乎是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究竟有何不对。模样没变,谈吐没变,可是他刚刚的确是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啊。下手丝毫不留情,让她至今想起,还不觉后怕。 而且他看着君卿的眼神分明又格外不同,不再是在后花园中那种一眼就能瞧出端倪的暧昧目光,她还发现,君卿一旦把视线瞥向皇帝这边,他的眸色又会极其快速的换了另外一种颜色。一会赤一会蓝一会又是如常,看的贺珠胆战心惊,浑身冒起冷汗。 皇上他绝对不是以前的皇上了! 这一点贺珠与他在一起将近一年的时光,她总是能感觉到的。她开始努力回想起,在厢房内发生的一切,这才好似忆起,在她哭的朦朦胧胧之中,仿佛是有一团黑气钻入了皇上的后背。 难道皇上是被妖魔入体了?贺珠眸心一紧,不由向后大退了两步。那么,她是要告诉君卿还是故意闭口不言? 第一零七章 迷雾重重(十) 思来想去,心沉了又沉,贺珠到底还是下定决心将此事告诉君卿。这关系到皇帝的安危,她身为皇上的嫔妃,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动于衷。 抬脚方行了一步,忽见君卿的身后出现了一条颜色翠绿的小蛇,贺珠登时一吓,捂着嘴巴还没叫出声,半空中正好撞上一道凌厉的目光向她直射而来,接着那道目光方向一转,泛着锐芒,射向小蛇,不过眨眼之间,贺珠便见到口吐长信的小蛇在她面前化为灰烬。 在场的侍女侍卫一个个面露惧色,可又注意到皇上的神情,只好又纷纷的把头低了下去。正在贺珠一下子慌神之际,一个胆小的侍女到底还是没忍住大声尖叫了起来,原本还在一脸认真查看摩梭花灰烬的君卿反应的回过头,见众人脸色镇定,似乎瞧不出什么端倪。双唇一开一合,她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 那名侍女却是瞠目结舌的看着她,片刻,双目一闭,瘫软在了地上。君卿正欲仔细的上前一瞧,却闻贺珠贵妃笑着突然截断道:“这种小事,不劳烦君卿姑娘费心了。” 君卿虽说有些不放心,可终究这侍女是贺珠贵妃的人,两人之间本就在后花园中发生过一点枝节,她也不愿再平添风波,又听到贺珠说,那侍女从来便是体弱多病,当即吩咐了她带去太医院中照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想来有太医诊断,大约不会再出问题,遂只冲她点了点头,视线最后落在了皇帝的身上:“敢问皇上所有的摩梭花都在这里了?” 皇帝单手负后,眉目疏朗的瞧着君卿微微一笑道:“都在这里了。” 君卿略思量了下,皱了皱眉道:“那就糟糕了。” 皇帝沉吟了一声,便听到君卿解释道,原来适才在检查灰烬的同时,也尝试用仙法寻了寻那些花的魂魄,却是一无所获。若是没了魂魄,纵然她是仙子,也是束手无策。 皇帝“嗯”了一声,却没了初闻时的诧异,反而云淡风轻的眉头轻挑道:“仙子肯为了我,如此费尽周折,我已然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亦是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君卿抬了抬手,想说自个儿没出什么力气,诚然她也没能真正的让皇帝摒去险境,委实这礼受的心虚。 想的正为难,蓦地一位身着宝石蓝衣裳的男子从外风风火火朝着这边而来,才站定即跪在了皇帝面前,垂目道:“启禀皇上,已经问过当时负责移植的侍卫,确认柳山之中还有一些花草半死不活,所以未曾移到宫中。” “意思是说那些花如今还在柳山之中了?”皇帝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道。 蓝衫男子回了句是,皇帝颌了颌首,不动声色的瞟了眼君卿道:“既然如此,仙子您看,若是救下这些花,可否能让那一位仙女姐姐,不要再来取我的性命?” 君卿拧眉暗忖,大抵可行,随后敛容正色道:“还请皇上恩准君卿即刻前往柳山。” 皇上眼中在笑,面上饶是波澜不兴道:“仙子去柳山,自然是为了救我,我当然不会阻拦,只不过,这柳山地形险峻,仙子可要先研究一番,以免不小心落入敌人布好的阵内,岂非是白白送了性命?” “皇上此话何意?”君卿不太明白。 皇上向前迈了两步,在旁撑伞的侍女也紧随了两步,只见他抬头望着青青**,淅淅沥沥道:“这柳山中除了那些摩梭花之外,还有一个十分要人命的阵法,据说一旦不小心落入阵法,便是无处逃生,当初我命人前去移花时,也是害了众多将士损失性命。” 似是感叹了一回,他低下眼帘,看上去愧疚难安道:“正是如此,我不能让仙子也随便前去只身犯险啊。” 君卿心里准备了一千八百个句子想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怎么就会为了后宫中的贵妃一笑,便让那么多将士以身换花,可是如今说再多已是惘然,而且她瞧着皇帝眸色黯淡,眉宇之间惆怅万分,也顿时心软了下来,不再同他计较。只是替那些无辜之人叹息了一声,又看向始终不语的贺珠贵妃刻意加重语气道:“还请皇上和枕边人以后莫要再做这种无稽之事才好。” 皇上沉吟了一番,贺珠却是神色忽明忽暗的僵在原地。君卿一心以为她是为此在深感不安,然她内心真实所想却是,她明明记得这些事皇帝从未对她讲起,难道是她忘了?或者皇上认为没有对她说的必要? 自从察觉到皇帝的异常之后,她对他的一言一行皆是充满了戒心和疑心,可一想到刚死了的那条小蛇,不禁又是直冒冷汗,如今之计,既是说不出口,只好先回房中缓上一缓。 于是乎,她朝向皇帝施了一礼,称病欲先行退下。没有想象中的困难,皇帝摆了摆手遂吩咐侍女好生伺候,还顾不上欣喜,却又听皇上唤了她一声道:“我不放心,还是随你一同回去吧。” 贺珠刚想拒绝,却是倏尔对望上他澄澈的瞳孔,转眼间饶是变成了染血似的赤红。眸心震了一震,不由向后踉跄两步。皇帝及时的扶过她,饱含柔情嘱咐她小心点。 深深吸了口气,她面色惨白的回了句:“多谢皇上。” 皇帝笑着随手拢了拢绸缎样的长发道:“咱们是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贵妃同我客气什么?” 贺珠贵妃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可怎么看这笑都是有些假。皇上拍了拍她的肩头,她猛然感到体内一股冷意流转,直逼心头,由不得控制的浑身瑟瑟发抖了起来。皇上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满脸担忧道:“怎么都病成这番样子了,来人,快宣太医来。” 侍女应了一声,便转过身去寻太医。 皇上双臂抱起贺珠,顾不得喘息的一路朝着她的明珠殿内走去。 片刻,整个后院,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君卿和一地的灰烬。 青苑殿外的侍女一见是君卿回来了,立刻替她拂了拂在外带来的灰尘,低声笑道:“姑娘总算是回来了,方才皇上派人送来了好多东西,等着娘娘您去看看呢。” 君卿看了眼雾蒙蒙的天色,实在打不起精神,随口说了句:“你们都分了吧,我留着也没用。” 侍女又是道谢又是跪恩,饶是让君卿越发不好意思了,这些金银珠宝对于她来说确实无用,而今她真正在意的却是她远不能及的。 大约是折腾了一早上有些累了,君卿侧身卧在榻上看了会书,混混沌沌之中竟是睡了过去。 待到她醒来之时,却见四周不再是那个四四方方的行宫,而是一片郁郁茫茫的竹林。君卿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只得漫无目的的在竹林中来回的转悠着,可不管怎么转悠,皆是走不出这个竹林。君卿罕然,莫非是进入了迷阵之中? 脸上讶异还未褪去,半空中倏然响起一道清冷的男声道:“这里的确是一方迷阵,且看你如何才能走得出了。”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可任凭她如何想,终究没能想起来到底是谁。她举眸望天,想要探个究竟,可头顶之上除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再无其他。 “这是何处?” 君卿听到自己的问话清晰的回荡在耳畔,挥之不去。良久过后,却是依然的无人回答。她慌了,确实不由自主的慌了。 难道她便要一直被困在此处了吗,可是明明方才还有人同她对话?难道一切都是幻觉?谁能告诉她一切是怎么回事啊?…… 紧闭着双眼,她脑子里纷乱无章,感觉仿佛是在天旋地转之中,越发的惊恐不安,就在她不禁大叫出声后,登时,眼睛大睁,她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张望着周遭一成不变的陈设,和身下锦缎铺成的软榻,她摸了摸头上的冷汗,披了件长衫,随意的站起身来。方动了一下,眼角不经意瞥见一抹绿光隐约从肩头落了下来。君卿蹙眉弯腰去瞅,竟是见到一枚含着露珠的竹叶静静的躺在地面上。 一时惊吓,她又坐回了榻上。咽了咽口水,定了会神,才伸手将竹叶小心捡起,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叶子翠色流溢,君卿猜想,看这样子应该是才摘下来不久的。联系到刚刚的梦,她转念又想,难道是方才的一切是果真发生了的?否则怎会平空现出一枚竹叶来? 没等她仔细想个通透,饶是听得门外的侍女隔着一架刺绣山水屏风,向她禀道:“姑娘,皇上来了,说与您有要事相商。” 君卿命她回禀皇上稍等片刻,而后换了件碧色衣裳随后及至。 彼时,皇上正坐在殿内闭目品茗,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后,君卿朝他施了一礼,他掀开眼皮,遂将众侍女打发下去,作了个“请”的姿势。 终于不用再这么假模假式下去,君卿长长的舒了口气,从桌上拿起一杯茶,直抵到嘴边。才喝一口,却又暗暗放了下去。见她半天不说话,皇上掏出把折扇,优哉游哉的摇了摇道:“这茶味道如何啊?” 君卿抿着唇,从牙缝里冒出一句话道:“十分不错,皇上的茶果然是不错。” 临末,还不忘吹捧的同时竖起大拇指来。皇上却是突然仰头大笑道:“既是不错,何不一次喝光才好?” 君卿忙摆手道:“这样的好茶还是要留着日后慢慢品,才会不白白辜负了啊。” 诚然皇帝并没听清楚她含含糊糊的讲了些什么,可瞧着她那张涨得紫青的小脸却是不觉分外好笑。 “这么滚烫的茶你都敢下口,看来果然是仙子,与凡人不同啊。” 皇上放下折扇,低眉浮着茶叶沫,视线也不看着君卿的暗自窃喜道。 君卿定了一会,像是缓过劲来,愤然的冲她冷哼一声道:“皇上只会取笑我,既然您明知这茶太烫,干嘛不事先提醒我一下呢?” 明明是她太过心急,怎么倒是满口的道理。皇帝无奈的耸了耸肩,抿了口茶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他的这番附和实是太不走心,君卿本是气不过,可眼珠一瞟,不经意瞅见了桌上的层叠的硬木食盒,好奇问了句:“这是什么?” 皇上目光湛湛的喝着茶,却是闭口不答。君卿见状,索性自个儿打开,去瞧个明白。过了一会,便见她一副了然的模样长叹道:“原来是用来盛放东西的啊。” 叹完之后,她又极其不屑的瞥了眼皇帝道:“皇上,您太不厚道了,人来了就罢了,还要带着吃的一块来,难不成您是打算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这本是给她准备的糕点,皇帝见她一早上未曾进食,一番怜惜,谁料这姑娘不领情也罢了,还来指责他一通,他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气的胡须也跟着抖了一抖道:“我还真是多此一举了。” 说着,提起食盒,便要出门。君卿只好一脸谄媚的奉承道:“皇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计较嘛。” 皇上回头瞧见她一双星光灿灿的眸子眨个不停,不知怎的,瞬间怒气全消,苦笑了一句道:“我拿你真没办法,你快点将这些吃了,我有些事还要同你说。” 君卿看了看这些糕点,咽了口口水,一脸的苦大仇深道:“我不能吃!” “你不饿?”皇上疑道。 君卿点了点头,可怜兮兮的抱着食盒道:“我不饿,我一点也不饿。” “那这是……”皇上以折扇指了指她,她飞快的抹了抹眼角道:“我是仙子,吃多了人间的食物,会影响修炼。” 皇上悟状的“哦”了一声,很是惋惜的瞟了她一眼道:“那可还真是暴殄天物啊。” 君卿哀怨的感慨了一番,遂神色一变,向前一倾凑近皇帝道:“您找我到底有何要事啊?” 皇帝扇动了两下扇子,先是反问道:“我方才命人送来的柳山地图,仙子可曾看过了?” 君卿讶了一讶,皇帝微微而笑:“看来你是没看。” “是刚才和那些一大随赏赐里的吗?”君卿似是才想起确实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与此同时亦是想起,那些赏赐被她豪气干云的随口赏了下去。 只见皇帝严谨的点了点头,君卿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门外,找去了方才的那名侍女。 虽说费了一番周折,不过还好,总算是找回来了。君卿坐在桌前,随手打开了那方地图,定睛仔细看了一番,诧异道:“怎么只是柳山的地图,没有临安城至柳山的路线,我如何寻找?” 皇帝煞有介事的屏息思考了一会,摸了摸下巴道:“这个问题好说,到时候我派两名熟悉路线的侍卫随你同去,一路上也可好保护你不是?” 君卿想来也对,路线的问题解决了,下面就是如何进入柳山。地图上明显标注着在柳山的南方,也便是入口处,有一片八星湖,必须先过八星湖,才能真正进入柳山。可是若只是这样,看上去并无多难,她唔了一唔,又问:“好像也没皇上说的什么阵法之类的啊。” 皇上眼神微微一沉,抿茶平平道:“确实如此,只是阵法需得进入柳山之后,才会遇上,当然并非每次都会遇上,否则那些花也没那么容易移来宫中了。” 君卿点了点头,又挠了挠额角道:“那这些红色标注的地方是什么啊?”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是摩梭花分布在柳山的位置。” 君卿咳嗽了两声,远看了一眼道:“这么多,那我要找多少地方才能找完啊……” 皇上笑了笑道:“那倒是不必,摩梭花也没剩多少,现在活着的只有一处,因着位于柳山的北面,无树无水,所以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怪不得那些侍卫不去下手,应该是怕还没带入宫中便死在路上了吧。” 皇帝温和道:“正是如此。” 君卿当即正色道:“那我准备准备,还请皇上派两位带路的侍卫给我,我们即刻出发。” 皇上却是愣了一愣,瞅着她嘴中慢慢咀嚼的核桃肉道:“神仙不是不可以吃凡物的吗?” “那不是重点!” 看她说的冠冕堂皇,皇帝一脸黑线的直了直身子道:“我这就去安排。” 在行宫门口隆重的送走了君卿之后,皇帝未曾停歇的便来了一直抱病的贺珠贵妃的寝殿。他刚进来,便挥手屏退了左右,悄然的踱至了贺珠的榻前。 贺珠一见是他,一下子不知所措了起来,眼前不时的闪现出皇帝诡异的眸色,吓的身后又是一层冷汗。她面色虚弱的从榻上堪堪的跪在了皇帝的面前,头部紧紧的贴在地面,不敢抬起。 皇帝却是俯下身来,用手强行抬起她的下巴道:“怎么,贵妃竟是突然这么客气了?” 贺珠脸色煞变,唯唯诺诺的吐出几个字道:“臣妾知错。” 皇上嘴角微翘,冷笑道:“知错?知的什么错?” 贺珠哪里知道到底是什么错,只是见龙颜大怒,便顺口说了出去,她一时半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的手却是骤然下滑,掐上了她的脖子:“忘记你看到的,你想要的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否则你就只能死。” 贺珠彻底肯定,眼前的这个人绝非是皇上。可是为了保命,她只能含泪而道:“是,臣妾知道。” 她并非不念及与皇帝的夫妻之情,只是眼下看真正的皇上又暂时没什么生命危险,她也只有这么做。皇帝很是赞许的冲她颌了颌首,随后笑着扬长而去。贺珠震惊犹然的跪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一零八章 柳山之行(一) 一片白云城门内,一片白云城门外。城门内外有白云,白云飞去临安外。 难得雨水过后,天色澄澈如新。不愿辜负如此时光,君卿便暗地里琢磨着得快些赶去柳山才是。可越是在自在怡然的时候,越是会突如其来的发生一些你根本预料不到的事。 比如说生病。 当然君卿好歹也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亦不用饱尝生老病死。可她纵然是早已将大约到达柳山的时辰都计算好了,也抵挡不住两位随行侍卫的老母瞬间兵来如山倒。 原来皇上指派来的两位侍卫然是一对亲兄弟,这临安城虽说不小,可因着柳山离这里确实有上一段行程,所以除了这二人,再也无人知晓柳山的真实方位在哪里。为了保险起见,皇上一面吩咐他们在路上保护君卿的安全,一面也担心其中一人记忆出了差错,如此一同前往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这本是一件好事,至少从君卿的角度来看,皇帝思虑的十分周全。犹还记得当时她手下轻轻的抚摸着皇上送给她的赤色千里马,脸上笑眯眯的很是把他奉承一番。 可这遭思路周全里,却惟独落下了一个人,是他没疏忽之中没想到的——便是两位侍卫的老母。 父亲早早过世,兄弟俩是母亲一手拉扯长大的,一听说是给皇帝办差,老母亲自是也乐得满心欢喜,认为儿子们终于光耀了门楣。可才依依不舍的送走二人,转过身,却是担忧过度,一下子重病不起。 而两名侍卫本眼看着同君卿已至城门,前脚才迈出一个,后面的那个却听到有人突然的喝住他道:“你娘都快要死了,快回家去看看你娘吧。” 两兄弟皆是孝子,一听这一通吓唬,登时起身欲走。可回头瞧了眼君卿,却又犯起了难。圣命难违,既是承下,两人若是不管不顾的走了,皇上一问起来,就是一个诛九族的死罪。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再三,拿不下个主意。这时,又闻一身粗布的邻居没好气的催促道:“我特意跑来告诉你们,谁知你们两个竟然是那不孝之徒,既是如此,我这便走,免得在这里反而碍了你们的眼。” 邻居甩了甩袖子,呼哧呼哧的扬长而去。兄弟俩再次互视一眼,终于下了决心,朝着君卿扑通两声齐刷刷的跪了下来道:“还望君卿姑娘成全,暂且在城中在住一日,明日无论情况如何,我兄弟二人定然会随同君卿即刻动身。” 从来万事以孝为大,君卿哪有不依的道理,叹了口气,只好让他们先行回家探母,自个儿却是牵着马,暂找个客栈落脚再说。临走之前,又给他们一些银子,并且嘱咐他们多陪陪母亲,不用太心急着回来。兄弟俩各自感激涕零了一番,又是跪又是扬言做牛做马当报还,均是被君卿拦了下来,摆了摆手,命二人速去。 后来,君卿回想起,皇帝曾经同她讲过,这兄弟俩姓程,是临安城中出了名的一双孝子,他们虽说只不过是小小临安城的两名办差的衙役,可却曾在柳山之中亲手打死过老虎。威猛亦是众人皆知。皇上也十分赏识,表达过想带两人回皇宫的意图,却被他们断然拒绝。皇帝本还猜想,是他们嫌俸禄和品阶不高,还破例将他们的俸禄比普通的大内侍卫提高了六倍,却仍是被他们婉言谢绝。直到询问之后,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因着父母在不远游。 此次肯答应随君卿同行,一则是为了报答当年皇上的知遇之恩,二则是家中老母也是言辞厉色的将两人痛痛斥责,空有一身本领,却不报朝廷提携之恩。如此周折,才把二人请了出来。 君卿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之上,眼角不经意的瞥向两边热闹熙攘的摊贩小厮,心中却是一笑一叹。笑的是这成也萧何,叹的是这败也萧何。只是这位老母亲若是知晓自个儿被君卿比喻成了萧何,又当做何想?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君卿的脚也有些累了。可转悠来转悠去,看着一个个的酒肆栈楼硬是不愿踏入。倒不是里面有啥洪水猛兽,然是那些到处充斥着酒肉财色之所,她接近一寸,委实浑身落的不自在。 正在低头犹豫之际,却是忽听到前面似是“唰”的一下打开折扇的声音,紧接着,复又是徐徐收拢起的摩挲声,片刻,君卿正要抬头去看,恰值面前那名折扇之人低头瞧她,这番境遇,饶是让二人目光在半空撞了个严严实实。因距离较近,几乎是脸部贴上了耳朵,君卿能感觉到那人在她耳畔开合吐息之气,毛毛的,热热的,让人心下有些慌乱。 她低下头,不太自然的咳嗽了两声,遂闻得骤然有一温文尔雅的男声轻言一句道:“姑娘,你可愿收我为徒?” 君卿记得小时候常常嘲笑田间耕牛的眼睛似铜铃一般大而丑陋,可这会,她能想象到自个儿的鹅蛋脸上那两个黑色的窟窿瞪的有多大。 她呐呐的随口问了句:“你说什么?” 诚然并非是她没听清楚,而是不敢确定方才听的是否清楚。不过,那男子还是很礼貌的笑了笑,又重复了一次:“姑娘,你可愿收我为徒?” 君卿抬起头,眸中波光流转。一时之间,半日无语。这句话是多么的让人似曾相识。只是辗转流年,再闻起,早已本末倒置,物是人非。倏然忆起桃源村中,墨之也曾斯文一笑的问她,姑娘,可愿随我修仙? 扇声细细,回过神来,只留两行清泪。 “姑娘,你为何哭了啊?” 还是那个让人恍若相识的声音,君卿以手胡乱的抹了抹眼角,饶是泪痕不止,朦胧似幻之中,瞧见一位白衣男子,翩翩若仙,白绫束发,青丝如缎。一只白细如玉的手递过来一条右角下依稀绣着梅花的丝帕,冲她微微一笑。 她接过丝帕的手顿在半空,瞧着男子的容貌不由又是一愣。白衣男子见她似接非接,贸然收起又不觉失礼,只好与她这么对望着,僵持开来。 第一零九章 柳山之行(二) 立时黄昏斜阳水,一缕相思灯火市。等到君卿在一阵怔然之中回过神来时,天色已暗沉了下来,勾栏画舫上早已彩灯高悬。 白衣男子仍是手心朝上向着她,她揉了揉额角,到底定下神来。心下不禁暗忖道,难道是方才触景生情,太过思念墨之,才会将眼前的男子恍认作他?后又闭目屏息了好大一会,睁开双目,定睛一瞧,仍是那张像极了墨之的面孔,一时情急,眼底氤氲潸潸。 “姑娘,你为何一直看着我哭啊?”这位白衣男子显然一副不知所以的疑惑模样,眉头微蹙,神态看上去越发相似。 君卿动了动唇,师父两个字还未吐出口,却又生生咽了下去。这种地方她冒险不得,倘若此人只是凡人,亦或者是谁派来特意计划她?无论如何,思量再三,她终是提高戒备的率先反问了一句:“你为何要无缘无故要拜我为师?” 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君卿虽说是仙子之身,外表却与普通凡间女子并无差异,乍看上去,反而更加弱不禁风了一些,突然来拜她为师,岂非是怎么也说不通? 可是在她这里说不通的,在白衣男子却是不假思索的施礼答道:“我只是觉得姑娘美若天仙,假借拜师之名,前来讨些便宜罢了。” “真是个登徒子!”这个人还真是坦率的丧心病狂,君卿咬牙切齿的睇了他一眼,转身牵着马就走。 白衣男子见她似是果真怒了,当即双臂撑开的挡在她面前,眉头一拧,拱手致歉道:“方才是在下无礼了,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我若是说我已经介怀了呢?”君卿牢牢的拽着千里马的缰绳,面色阴沉的瞥了瞥他。 他呆在原地,眼中茫然,一脸悔意。他现在说他确实对自个儿的行为感到万分自责,悔不当初,不知还有没有挽救回印象的机会。 君卿却是冲他点头致意,冷冷一笑道:“没有,一丁点也没有!” 瞬间打碎了他的一场幻象梦。 饶是听到了啪的一声,男子的手心一松,折扇掉在了地上。顾不得弯腰去捡,他又是忙不迭的同她纠缠不休道:“反正今日你不收我为徒,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走的。” 接着不由分说的一屁股坐在了马背上,简直堂而皇之! 见过不知羞耻心的,君卿发誓这个人绝对是有意识以来见过最无耻的小人!净是用些无赖的下三滥手段。 梧桐树上淡绿色的小花开的正好,梧桐树下一袭绿裳的君卿却是神色越发难堪。妖魔鬼怪她都何曾怕过,可这位公子果真是将她折磨的欲哭无泪。 顿了一顿,她拍了拍侧脸,强打起精神,拼劲全力的揉搓出一个笑道:“你先先来,拜师之事,可以慢慢商量不是?” 白衣男子默了一默,似是在沉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却是摇摇头,径自趴在了马背上,懒懒掀起眼皮道:“我才不要,我一下来,你铁定变卦,到时候骑着马,一溜烟的跑了,我上哪里找人去啊?” 君卿此时此刻,巴不得立刻用了移形之术,分分钟把这男子甩个十万八千里。可转念又同情他是个凡人,若是贸然吓唬出个好歹来,她的手上平白多出一条人命,可是要有报应的。 于是乎,她唯有先行在梧桐树下找个块青石板筑成的凉台坐了下来,闲闲的瞟了他一眼道:“你在拜我为师之前,总是要先告诉我你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又为何要拜我为师吧?” 男子拧眉慎重的思量了一遭之后,算是认同了她的说法,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在下不过一四海为家之人,若说名字更是一个代号罢了,实则无趣,诚然我一向是个极其随意之人,但惟独在认师这件事上,一旦认定,绝不变心。” 变心?! 他想的太多了点吧。当下还不是吐槽之际,君卿从他刚才绕来绕去的一堆话分析出三个方面来,一是这位公子不知名不知姓,且并非临安城人士,最后更加确信无疑的证明了他一代登徒子的身份无误! 听她如此便判断了自个儿的生死,白衣男子很是委屈的申辩道:“我确实仰慕君卿姑娘的美貌,但是那些接近你的男子你又敢保证非是外表道貌岸然,内心却是卑鄙龌龊,极其不堪吗?” 他说的略寻思一番,似乎也对。可是,断然不能在这种时候让他得意,她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方向瞧着他道:“贫嘴油舌的男子往往才是最不可靠。” “姑娘你是在说我吗?” 难得他有如此深刻的觉悟,君卿忙不迭的点头轻笑道:“对,正是你,登徒子!” “我有名字不叫登徒子!” “那你叫什么?” “我不能说!” “你到底叫什么?” “我不能说!”白衣男子紧闭着嘴唇,又是担心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遂用手堵在嘴巴前,拼命的摇着头。 梧桐花悄然坠落,落在君卿的肩头,与她的衣衫融为一体,淡黄的花蕾点缀其间,轻轻一嗅,鼻息间一腔恬淡,连带着焦躁的情绪似乎也清净下来不少,她说话的语气也平缓了许多道:“你说了呢,我便答应收你为仙,你若不说……” 举眸瞧着他这张与墨之如出一辙的脸,她心头一沉,再难说出,转头立走四个字来,她是舍不得吗,舍不得把目光多在这张面孔上停留一些时辰,可是她亦是心中澄明如碧,眼前的男子定非墨之也。 与小青不同的是,小青与墨之若是换做同样的青衫立身在她面前,倘非是凭借分辨墨之身上与众不同的气味,她绝对分别不出两人孰真孰假,简直真真是同一人也。 而面前的白衣男子,乍看上去,与墨之却有几分相似,可仔细去看,却又多了几分属于他自己的感觉,让人说不清楚的感觉,只觉得,少了墨之的淡漠,多了些亲近之感。 诚然这样的男子看上去更像是贬谪下凡间的神仙,而墨之便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上仙。 男子见她一直盯着他瞅个不停,却是一言不发。蓦然两抹绯红晕上双颊,低头含笑道:“你这么瞧着在下,在下实在是有些害羞。” 害羞这种事情不是应她正儿八经一女儿身该做的事情吗?怎的他还死皮赖脸的害羞上了?君卿懒得与他过多计较,又估摸着再耽搁下去,别说那些酒肉之所,临安城的城门一关,灯火全灭,只怕她还没寻到个落脚之处。 她抚额默了一会,低叹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在此同你浪费时间了。我这就走,马喜欢就送你好了。” 心头千万个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动用仙法了。意念随心,指尖白光方显,她咬了咬牙,最后一次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真的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多么决绝的口气啊!可恨她怎么就没有呢!狠了狠心,她学着他的口气道:“那么再见了,至少现在永别了!” 白衣男子大叫了一声:“君卿仙子!” 愈发扩大的白色光圈骤然消失,隐隐显露的月光照在梧桐树后的水面上,波光潋滟。 寂静的夜里,小风吹过,只留下君卿表情错愕的愣在了原地。 “你方才叫我什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不断的眨动着睫毛,企图从男子的脸上找出任何妖气的征象。 可是,白衣胜雪之上,除了令人为之倾倒的容貌,与周围水光凉凉辉映,越发的星眸朗目之外,再无一丝异常。 难道对方是个高手? 君卿不禁诧异,他是否是隐去了身上的妖气。遂喝之:“你这妖怪,变作我师父的模样究竟想做什么!” “我,我没有变作墨之天君的模样啊……”白衣男子表情十分无辜的解释道。 可由于话说的磕磕巴巴,饶是让君卿眼神迫视射向他,带着俯视威严的架势道:“打听的还真是特别用心啊,连我师父是天界的墨之天君都知晓。” 仰头笑了三声,凌厉的盯着他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清楚我是堂堂不败战神的徒弟,你来找我,岂非是自寻死路?” 诚然她的这番话实实在在的是在唬人罢了,尤其是唬这种至今为止,看上去还是一脸茫然的文弱公子!而她的那点枝末仙法,怕是连墨之的万分之一尚还不及。 想起墨之,恍惚之中,又瞧见这张脸,思念越发猖狂。凡人曾说,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尽。这是墨之仙逝后第几次想起他了,她都已然记不清楚了。只是每次念及,心底便是抽疼。 她有时候会天真的问一问自己,她对墨之到底只是纯粹的师徒之情吗? 转念又是嗤鼻一笑,这笑并不是笑自己,她也不知是笑是为何。只是想笑,于是便笑了。不是师徒之情,还能有什么呢?正在混混沌沌的回忆之时,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已从马上及至她身侧,手中执着一柄造型奇特,泛着紫光的剑,剑身呈紫檀色,低头闻起来还很是香气盎然。 第一一零章 柳山之行(三) “你要杀我?”眼尾处不经意的瞟了眼脖子上的紫檀木剑,君卿唇角不觉一勾。倘然她所记没错,这种剑不过是凡人用来驱除鬼邪之流,压根伤不了人分毫。面前这位打眼瞧上去倒是长着一张聪明面孔的白衣男子,竟然以此剑来威胁她,未免举动委实太过让人贻笑大方了。 她垂下眼角,视线淡淡扫过他眉宇间的一抹认真,鄙夷的以手握上剑身,向后推了一推道:“杀我之前,能容我先留下些遗言吗?” 说着,她调皮的吐了吐红色的小舌头,冲他极快的眨了眨眼睛。 白衣男子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亦是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她道:“倒也不必,只要你害怕的大叫几声我便也放了你。” 重重夜影下的临安城,依然的一派热闹,满目繁华。琳琅招呼声此起彼伏,烟波朦胧中池水如诗如画。如此怪异举止的两人不多一会,便招来了一群人的围观指点。 君卿本还想好好的逗上一番这白衣男子,可是耐不住脸皮薄,被众人怪异的瞧了几眼,立刻红着脸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个儿藏进去。 到底还是白衣男子功力深厚,面皮犹如铜墙铁壁似的,丝毫瞅不出任何的不自然,尤其是那股子春风满面的模样,不晓得的还以为他仿佛是受了多大的夸奖似的。 直到人群之中有个梳着两只羊角辫的红布小女孩指着他,稚嫩的小脸满是正义道:“这个哥哥为什么要欺负这个姐姐啊?” 大约是陪同她出来的年纪相对大一些的女孩儿乍听之后,忙不迭以手遮住她的小眼珠,仓促的转过身,饶是躲瘟神一般,抱起她落荒而逃。 众人见状,也仿佛是感受到了白衣男子凛冽到要杀人的目光,也纷纷的作鸟兽散。只留下君卿捂着肚子,忍俊不禁的捂着肚子道:“现在明白了,小孩子都说了是你在故意欺负我。” 岂料这人一旦没皮没脸起来,竟是什么也挡不住。白衣男子吐息若兰,学着女子的模样翘起兰花指,抚了抚额前随意留下的一缕长发,鬼魅一笑道:“那我今日就将你欺负个够!” 说着,收剑背后,身子径自朝着君卿欺身压来。君卿如今仙法在身,哪里能容得他一妖魔猖狂,登时意念随心,手上幻化出破天扇,咬牙切齿的誓要把他扇个十万八千里。 却闻得他忽的又正了正身子,手心划过一道紫光,瞬间吸附起方才掉在地上的折扇,指腹一点点摩挲过扇面道:“同样都是扇子,就来瞧瞧咱们谁更厉害一些。” 这可是公开的下战书,宁有不战之礼。君卿双手打开,做出迎战的准备,与此向他点头致意道:“请出招吧。” 白衣男子手指温柔的扫过精致的眉毛,亦是温柔一笑道:“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他双唇开开合合,似乎是在念着口诀,君卿也随之念了个诀,把破天扇放大了数倍之大,诚然除了这一口诀,其他的招式她都还未曾熟练掌握,本来以为将红凤交给她的口诀熟稔于心即可,谁知道从一开始一切便都是错的。 如今她还没摸到对方的路子,所以只能一面假模假式的吓唬他,一面伺机暗地里观察他。只见他手心突起一阵旋风,舞动的折扇亦是在掌心之上翻转打花,莫说这折扇扇面五颜六色的,这番一转,平空添了些姹紫嫣红的缭乱之感。 君卿看的入迷,一时之间竟是对他猛然的一击不闪不避,原以为还没出手自个儿便要狼狈败下,没成想,白衣男子却是有些君子作风,不但及时的收住了手,还将原本无法控制的法力打在了梧桐树后的安和桥下。如刀片的风从耳畔刮过,纵然是再过小心,君卿漆黑如墨的发丝仍是被从中间切断,三三两两的掉落在地面。君卿一动不动的盯着瞅着,看上去很是心神恍惚。 白衣男子总算是发出去一招,遂招招摇摇的拍了拍手,虽说法力最后落在了安河桥下的孔雀湖中,激起不大不小的涟漪来,仍是不影响他战胜君卿的快感。 “你是神仙?”立在原地思量了半日的君卿怔怔的指着白衣男子,满脸诧异。 白衣男子狐疑的瞟了她一眼,手心掠过她细白的额头,又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抑扬顿挫道:“确实是病了。” 君卿抬手一下子甩开他,没好气的瞪了瞪他道:“我看你这柔柔弱弱的模样,才要小心被风片吹断了腰。” 白衣男子扑哧一声浅浅低笑,五色的扇子唰的打开,摇在胸前,片刻,终于忍无可忍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君卿掀了掀眼皮,不愿再同他无谓口舌之争,顿了一顿,适想起了什么,又抓上他的手腕问:“你是不是神仙?” 不会错了的,不会错了的。 内心是悬而未决的复杂,脑子里却在拼命的分析着方才白衣男子的气息,分明是和她如出一辙,不是仙法又是什么。而仙法只有飞升成仙者方能修炼,换言之,他便是与自个儿一模一样的神仙。自从离开天界踏往虚空山之后,所见所闻非妖乃人,如今见到神仙,她当然显得情不自禁的激动了起来。 大约是她表现的太过激动,却是把这白衣男子唬了一跳,他扶额思考了良久,眼风里不着痕迹的瞟了眼手腕上的柔夷之后,断然决定,必是要同她好好谈上一谈何谓男女授受不亲。 抬眸间,才发现她倏尔眸心一凛,正欲开口问个究竟,便见一团黑气由北向南,沿着临安城最繁华的闹市上逃去。轻轻弹指,君卿不由分说的化作一团白色的雾气飞至半空中,紧追其而去。 高大挺直的梧桐树下,只剩下一白衣,一马,一折扇矣。而化作白雾的君卿追到一半却是忽的后悔了起来,在尚未判断出那团黑气到底是何方神圣之时,她便如此贸然跟随上去,是否有点太不妥当,若非他的对手,不但探不出个详细一二来,还要白白连累自个儿性命。可凭空在人头攒动的地带冒出这等邪恶之气来,不管出于任何考虑,她都必须去查个究竟。 第一一一章 柳山之行(四) 下视茫茫,月牙儿倾洒下点点的银辉,乍瞧上去,似是闪烁的荧光浮动在孔雀湖畔,鹅黄柳绿的姑娘们手中拿着一盏盏莲花烛心小灯随意放在河边,接着又是一阵面红耳赤的追逐打闹,如今乃是一团白雾的君卿不禁怅然了起来。相似的画面,她与阿萌,也曾在景云小镇上,放灯许愿。只是当时有那抹黑影在不远处看着她,而她亦知晓他就在身后看着她,仿佛如此便足够了,仿佛一直如此该有多好。于是乎,当时皎月凉凉,河风习习中,她合手许愿道:“愿此生与白华再无分离。” 然,到底百转千折之后,又是她将他从身边赶走。犹记得漫天大雪中,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她突然又好似是瞬间想通了,白华他有什么错?他之所以杀应天林,不过是因着他早已非与她一同逃命的凡人应天林,而是一具被恶灵占据肉身的躯体。白华若不杀他,只怕当夜很多人便会死在他的刀下。转念又想,她之所以生气,无非是又想起了墨之仙逝之事,才会失去理智的把二者混为一谈,毫无道理的断定白华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她明明知道他这番来人间,正是为了阻止恶灵来进攻下界,却还不了解他,还与他胡闹,不禁讽刺一笑,到底是白华心狠手辣还是她从来都心存芥蒂。只是因着他是魔界之主,因着他魔君的身份的罢了。 可君卿委实在意他的身份,他倘非是魔君,而是一普通凡人,亦或者是一小小庸碌神仙,二人大抵可以吹箫赏花到天明,对酒弹琴共游乐。可他偏偏是魔,仙者,自古来便是除魔卫道,他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又能如何佯作平常的与之畅谈听雪。 但这些心思白华不会知道,她亦不会让白华知道,知与不知,她想,他亦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她放弃统治三界的机会,毕竟魔君的位置是他等了那么久才等来的。想来她凭什么无端让他放弃。正在如此暗想之际,抬首时,才察觉那团黑气已然不见。 不停的挠着头皮正在责怪自个儿的大意,低头却瞧见那团黑气原是钻进了下方的一青翠的竹林内。君卿旋了个身,亦紧随其衣角翩翩的落了下来。 双足轻点着地,才定了定身子,她当即举目四望,只觉得眼前的风拂竹叶恰沾身的画面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却也想不起来,索性,眉头蹙起,暂且搁置下,复顾盼了一番,小心翼翼的朝着竹林深处寻去,欲要瞧瞧那团黑气到底是何东西。 走了几步,仍是不见那团黑气。君卿不禁怀疑,难道是她眼花?可确是亲眼所见,然也同时隐约察觉到周遭有妖气窜动。手上不动声色的幻化出一柄泛着幽光的宝剑,这是皇帝在她临行前,特意赏赐给她,据说乃是凡人口中的尚方宝剑。 可君卿对这类刀剑一窍不通,若是焚香饮茶,她倒是能说上一二。回过神,她又一步三定睛的顺着青石板路行去,双目牢牢的直视着前方,生怕再次让那团黑气逃脱,殊不知在其身后,毫米之外,有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翠绿色长蛇正蜿蜿蜒蜒的朝着她的勃颈处咬去。 君卿忽感到脖子后一阵发凉,回头去瞧,却见原是在梧桐树下的那位白衣男子正双目垂睑,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折扇,漂亮的打着花。 不见他那张令人讨厌的脸还好,一见到君卿霎时汗毛立了起来。莫名便想起了猫和老鼠这两种天敌。若说对面悠悠然,一直优雅自若的白衣男子乃是那只猫,她绝对是那只恨不能抱头鼠窜的老鼠。可惜,她如今跑无可跑,这竹林只有一个入口,竹子更是生的遮天蔽日,再还没完全熟悉之前,她是断然没把握贸然闯入,只好沿着这条青石小道一路追下去。 与君卿完全相反的是,白衣男子见到她却是眉眼俱笑,先是隆重的斯文一礼,忽而又呲牙一笑道:“怎么,见到我有没有很惊喜?” 君卿叹口气,摇摇头,直接不理会的转过身去。才迈开一步,白衣男子又是紧了一些,凑上前来:“我告诉你,我可是十分想念你呢,有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看根本不对,我一会不见你,简直是浑身不自在。” “你那是想念皮肉之苦了。”君卿视线不耐烦的在昏暗的光晕中游离左右。 虽说她是冷嘲暗讽,但白衣男子却是恍若未闻。只见他脚下一顿,脸也沉了下来道:“我刚才救了你,你干嘛不跟我道谢呢?” “救了我?”君卿扭头看向他,上下打量一番之后,慎重的凝着他道:“你是说我方才感觉到的寒意吗?是因为你没杀我所以就可以被你说成救了我吗?” 这等歪曲事实之谈,白衣男子愣是被她问的一时语塞。默了半日,才卷了卷衣袖,豪气干云道:“方才若不是我啊,你早就被那条毒蛇咬死了,还会有机会在这里跟我站着呈口舌之快吗?” 君卿沉吟了一番,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一则是我没工夫陪你这种无聊之人,且又不愿交代出底细的不明之人多费唇舌,二则是我有正事要办,劳烦你不要跟着我!” 说着,她捂着耳朵,再次前行。可每走一步,心思就多沉上一分。到底是她刚刚误会他了,还以为身后冒出的冷意是他想杀她,原来是为了救她。可她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见白衣男子气势强硬,她到了嘴边的谢意也只能生生咽回去肚子里。 这头白衣男子正是气极,呼哧呼哧跟在她身后,然分不清到底是喘气声还是衣衫翻卷的声音。他低着头一顿猛走,直到一不小心撞了君卿一个满背。 他刚想道歉,却见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别说话,他不明所以,惟有点点头,静观其变。目光投向处,正瞧见一团黑气中似是破土发芽状徐徐现出一个人影来。原是有些模糊的轮廓,而后越发清晰,清晰的可见其眉心一点朱红,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垂放至半腰间,狭长微眯的丹凤眼中星光一闪,不过略略一笑,饶是动人心魄。 “只是可惜,竟然是个男子!”白衣男子瞥着不远处的玄衣男子,漫不经心的含着一片竹叶,啧啧的歪头道。 君卿听后,不由开始遐想,这位玄衣男子生的如此妖娆,与身后的白衣男子乍眼一瞧,竟是如斯相配!想到这里,浑然不觉一笑。 白衣男子猜不到她在笑什么,但却能晓得绝非是好事。他正要问她,却见她目光急速掠过玄衣男子面上,一脸肃容的望着他。他愣了愣,却是满腔的疑惑抛向了九霄云外,眼中只剩下了她,全部只剩下了她。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紧紧的盯着自己,君卿也感到浑身不自在,可她断然不能再像方才一样,随意走神,再放走那名玄衣男子。既是看不出他有何端倪,她也真气涌动在丹田,欲飞身直逼向他。 还没动身,便见那团黑气中又出现两个人来,她微眯着眼睛,定睛一看,然是唬了一大跳。这两个人她居然认识!像是怀疑看错了一样,她复又看了一遭,确认这两个人果然是阿萌和小石头不错。 小石头那颗光秃秃的小脑袋实在是太好相认了,可竟然在此处相见,看着两人疲惫的面容,她情急之下,落下泪来。 抹去泪水,她决定不管了,现在就上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将阿萌和小石头趁机救下。可她还没出口,却见玄衣男子仿佛是晓得她在窥伺一般,朝着她的方位,诡异一笑,接着阔达的黑色斗篷一扬,登时消失不见。 清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只留下阿萌和小石头两人昏天黑地的躺在那里。君卿连忙跑上前,替二人轮流输了些仙气,正是担忧之际,却见白衣男子两只手各自搭脉闭目摸索,皱了皱眉,睁开眼看着君卿,面色沉重。 君卿见状,不由心下一惊道:“他们两个人没事吧?” “这两个人你认识?”回她的却是他清然的反问。 她颌了颌首,又意识到似乎该说明些什么,复又解释道:“他们是陪伴我在无量仙宫修仙的朋友。” 已然到了这种关头,君卿也不再隐瞒什么,她估摸着这位白衣男子远比她想象的对她的情况了解的多的多。 “你对我倒是真的坦诚相待啊。”竟是受到了这等信任,白衣男子最后还是想要嘚瑟一句。 君卿白了白他,刚想翻脸,却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的嬉笑怒骂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眉梢眼角俱是认真:“他们两个无大碍,你大可放心,待到回去临安城让他们休息一晚,大抵明日便可以醒转过来。” 君卿随口的“嗯”了一声,视线却是定在二人身上未离开一寸,如今她除了欢喜之外更是不禁讶然,在行宫之时,明明听到苏小小亲口对她警告之,阿萌和小石头还在她的手上。这会子他们又出现在竹林中,还是被一个玄衣男子带至此处。玄衣男子又是谁?究竟是困住二人的凶手还是救下他们的恩人?眼下毫无头绪,只有等他们醒过来,再一一问个清楚。这竹林中妖气极重,君卿担心届时妖魔再来此夺人,她会双拳难敌四手,遂拜托了白衣男子,一人一个将阿萌和小石头先行带回临安城中。 第一一二章 柳山之行(五) 是夜。 君卿和白衣男子各自带着阿萌和小石头回到了临安城中,恰值更漏声响彻划破了寂静的墨色。侧耳一听,估摸着大抵是深夜二更。君卿看了眼身旁面色虚弱的阿萌,又扫见四下灯火偃熄,暮色闭合,满目肃杀,不禁哆嗦了一下,心中隐隐不安。抬首间暗暗蹙眉,更是忧愁现下应落脚何处。 难道只能带他们回行宫?转念又叹,行宫守卫森严,即便是能进去,待到侍卫一道道的禀告给皇帝,又是一通遵规守矩的安排,怕是早已天亮。她摇摇头,唇边一丝苦笑。 白衣男子昏暗中瞟了她一眼,怨声载道的长叹道:“你看看你,都是因为你,不是你在一路磨磨蹭蹭,我们怎么会这会子才到。” 他不开口还好,他这一番抱怨听在君卿耳中委实太过无理。回想起,适尚还在竹林之中时,君卿满脸笑意的拜托他帮忙把小石头同行带回。他答应的倒是十分爽快,君卿还来不及欣喜,他却是抿唇一笑,不疾不徐的提出了一个条件。君卿想来,既然是有求于人,姿态自是也矮了几分,于是乎笑着问了句是什么。白衣男子本还以为依着她的硬脾气还要同她周旋好久,没料到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他突然发觉有点意思了,看来这两个人对她很是重要。 倘是如此这般重要,他不为难她一下是否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乎,在一番慎重的思考之后,他一脸淡然道:“等回到临安城,你要亲自做一桌饭菜来感谢我对你的出手相助。” 虽说这白衣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君卿尚还未曾确定,可到底并非凡人。为何提出的条件却是与凡人的思维如出一辙。饭菜吗?她眼皮抽了抽,遂问:“买来的可否?” 白衣男子却是食指轻摇道:“那可不行。” 君卿从小便是随着爷爷住在一起,从爷爷的观点来看,女孩儿就应该养着。因此她和流素一直都是武陟不沾阳春水,别说是菜了,她还最基本的煮饭都没下过手。后来,跟着墨之到了无量仙宫之后,她确实痛下过一遭决心,认为还是要掌握这项生存技能为上,可令她错愕的是,神仙不需人间的五谷杂粮,所以她只好惋惜之后,再次放弃。 如今立在她身前的这位白衣男子竟是红口白牙的说出了一桌子饭菜这等规模,君卿不得不吞了口口水,冷静了一下道:“还是把人交给我吧。” 白衣男子饶是不依了,扶着小石头向后大退了两步,折扇打向她道:“这可不行,当初求我的是你,我自是答应下来了,咱们只能依言行事,我定是会把他带回去的,但是……” 刻意的顿了一顿,他极为无害的一笑道:“饭菜之事只能拜托你了。” 君卿还想再争辩一回,白衣男子却是已然掠过她,低头心疼的啧啧了句:“这可是我的新衣裳啊。”,话音还未至,已然跳上了云头。茫茫翠色之间,君卿咬牙切齿的一声大吼,震的竹叶亦是颤了几颤。 “你不会是被我唬住了不敢回话了吧?”白衣男子扶了扶肩头上歪歪斜斜的小石头,打眼瞧着君卿,满脸的不怀好意笑。 君卿神思收回,嫌恶的瞪了他一眼道:“我是不屑与卑鄙之流交谈。” “卑鄙之流?”白衣男子扭头张望了一圈,“哦”了一声,折扇指向鼻子道:“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不成?”君卿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的反问了一句。 “确实没了。”白衣男子不恼反是笑道:“反正这里只有我和你,随便你说些什么都可以,我都可以理解为你是故意在同我搭讪,吸引我的注意力。” 平生不易无耻,才是无耻,便是无耻之极。君卿觉得这句话充分的将她的心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她歪了歪头,冲他微微一笑道:“您这夸自个儿的本事还真是难逢对手呢。” “那是……”白衣男子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眼神别有深意的定睛瞅着君卿。直到瞅的她背脊发毛,不由斥了一声,他才忽的向前走去道:“以前没发现,你的长相似乎还不错。” 君卿愣了一愣,怔在原地。以前?他们以前见过面吗?而后才发觉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忙挥手问了句:“你要把小石头带去哪儿啊?” “他叫小石头?”白衣男子顿下,回头问了一句,接着没等君卿反应过来,弹了弹手指道:“自然是带去可以睡觉的地方。” “可以睡觉的地方……?”黑灯瞎火中,君卿镇定自持的窥伺了眼地皮上被风卷起的残花,嘴中叨念:“只要不是什么破败的府邸就好……” 诚然,白衣男子带他们来到的这处地方,还真不是什么破败的府邸,不过是一破败的茅草屋罢了。 成片成片的蜘蛛网,厚重的尘土,才轻轻一推,就掉了下去的半扇门,尚没坐稳就已然到了的木板凳…… 君卿皱眉沉思了片刻之后,带起阿萌和小石头,抬脚欲走。 彼时,白衣男子正在随意的收拾着茅草屋内仅有的一张硬石床,从地上捡了些杂草平整的铺好,又将身上的白色缎袍脱下,放置其上,动作一气呵成。倘非是这周遭与他的衣裳差距太大,君卿真要怀疑,是否这里正是他的老窝了。 白衣男子伸了伸腰,而后四平八稳的躺了下去,单手支着头冲着门口的君卿眨动了两下狭长的双目道:“你只管出去好了,除了这里,我就不信你还能找到什么比这更舒服的地方。” 君卿一听这话,顿时怄火,这等地方还舒服?哪里舒服?是到处可见的蜘蛛网舒服了,还是门口那扇破木板舒服了?怕是除了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没人能如此惬意的称赞一茅草屋里舒服。心下一横,与其住在这里,她宁愿多费些周折将二人带回行宫之中。可还没走出门口,半空中霎是乌云蔽月,天雷滚滚。君卿的怒意燃在眼底,顷刻间,已是倾盆大雨。 第一一三章 柳山之行(六) 瞧着外头烟蒙蒙雨蒙蒙,再看看茅草屋里淅淅沥沥,风片如刀割,真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君卿突然觉得这烟雨之中的临安城一丁点都不美了。她堪堪的立在门口,不得不退了回去。相比于滂沱之中挨苦受罪,她还是选择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管怎么说,这破旧了些的茅草屋到底还是能避些风雨的。 侧身卧在草席上的白衣男子,口中叼着一根枯黄了的杂草,眼中饶有兴致的凝着她,片刻,手肘平放下,双臂撑开的平平在床上躺直,唇边极快的掠过一抹笑道:“你呀,就是当神仙当惯了,诚然普通的人间百姓平日所受疾苦远非你所能想象的,这种茅草屋,只怕对于他们也是避难之所。” 君卿把小石头和阿萌扶至白衣男子身前,扬手赶其让开,后将二人小心呵护的放了上去,歇了一口气,看着始终昏迷不醒的他们,不由又转首问了一句:“你真的会看病吗?” 白衣男子把杂草又从嘴中拿了下来,冲着君卿的后背指指点点道:“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是绝对不能质疑我的医术。” 君卿仍是不信,不屑的嗤鼻一笑道:“我看你就是在吹牛吧,至今连你叫什么都还不敢说出来的无耻小人。” “我不告诉你,是怕吓着你。” “那还真是劳烦公子多此一举了。”君卿虚虚里瞟了眼白衣男子那张漫不经心的脸,砸了咂嘴道:“我从小啊,没别的优点,就是胆子特别大。” 白衣男子“呼”了一声,把杂草随手向后一抛,剑眉一蹙,正了正色道:“好,我现在就告诉你。” 君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瞥着他,忽的似是想起了什么,咳嗽了两下,略略尴尬道:“对了,你方才说以前没发现我长的还不错……”顿了一顿,语气急转道:”难道你以前我们就认识了?“ 白衣男子拍了拍衣衫上不小心沾染上雨水,随意的走至破烂不堪的木桌上,拿起蜡烛点亮,隔着烛影望着她,话里有话道:“等我接下来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烛火摇曳,君卿瞧着案上攒动的火苗,竟是不觉心头一团暖意。遂笑着点点头,且等他开口。 他清了清嗓子,满面肃容道:“其实我就是……” “蜘蛛洞里的蜘蛛精?”君卿眼前一亮,悟状的颌了颌首,抢先截断他道。 他闭目唔了一唔,蓦然又睁开眼,指向她道:“不是!你能不能等我耐心说完!” 君卿亦是十分慎重的点了点头,直挺挺的注目着他。 他又思考了一会,微眯着眼睛道:“唔,诚然我乃……” “你一定是住在盘丝洞对不对!”君卿起身,脸上很是胸有成竹的看着他。 他强敛去眼底的怒意,眸色澄澈道:“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只是为何你一定认定我是蜘蛛精呢?你见过这么好看的蜘蛛精吗?” “……”君卿这次无语了,就这么一直呆呆的瞧着他。 他挠了挠面皮,面上一顿火辣,视线遂投向别处,双手抱胸,端起架子道:“我可是堂堂的神仙啊,怎么会能把我和那些邪魔歪道混为一谈。” 君卿想想也是,于是乎附和道:“你说的对,邪魔外道,邪魔外道,可你怎知日后自个儿不会着了道呢?” “绝对不会。”他信誓旦旦的说:“但凡妖魔站在我面前,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好,我就等着你食言的那一天。” 这话哪里不对,白衣男子管不了那么多,难得认真了起来:“别说是一个,纵然日后面对再多,我也会绝不留情。” 君卿会心一笑,没想到这看似浮夸之徒,倒是还有些优点。深思之际,却闻得床上的小石头突然出声唤了句:“君卿主人……” 君卿先是怔了一怔,然似是才反应过来,转过首看向小石头,关切的询问道:“小石头,你终于醒了,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眼中亦是水雾氤氲。 小石头回她一个放心的笑容,动了动眼皮道:“我没事,让君卿主人担心了。”定了一定,他又接着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眼珠游离见,竟是瞧见身旁双目紧闭的阿萌,当即神色一紧,心急着问道:“阿萌她怎么了?” 君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躺好,随后看了眼阿萌,笑着宽慰道:“你放心吧,我是在竹林中同时发现你们两个的,这里是人界,方才已经有位神仙给阿萌把过脉了,说她和你一样并无大碍,你看你不是也醒过来了吗,说不定她很快也就醒过来了呢。” 听她这一席话,小石头似是也放下心来,面上讪讪的偷瞄了眼君卿道:“都是我太着急了,还累的主人也跟着我一块着急。” 君卿见他面色也渐次恢复了起来,看上去好了许多,欢喜还来不及,又哪里舍得同他计较这些,只是心中有些疑问尚还未解,便想了一想,拧眉问道:“我们几个人分开的这段日子,你和阿萌去往哪里了?” 小石头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眼阿萌,又转而把目光投向她,如实沉声道:“我们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困在了十里林的一处暗室中。” “一个女人?”君卿不由暗忖,难道果然是苏小小吗?可是这种关头,她为何又要把二人放出来?眼中疑虑越发加深道:“那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小石头沉思了片刻,才接下去回忆道:“当时我在十里林中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只是醒来后,才发现我和阿萌被人绑在了一起,关在了一处暗室里。起初的时候,我们还察觉不出什么异常,后来才察觉到我们的灵力越来越弱,而暗室里的红烛却是越来越亮。于是我便猜想,那烛火定然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能将我们体内的灵力全部吸纳到它的身上,果不其然,再过几日,我和阿萌渐渐都支持不住,几乎就是命悬一线。” 君卿听他如此平平的说着,反而心中更加难过。虽说她知晓小石头是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愿再让她过多担心,才会如同没事人始终挂着笑容,可落在她的瞳孔内,仍是充满了心疼和自责。看来若非是他们险些逃了出来,待到她回到十里林中时,只怕他们两个早已没命了。她恨自己竟然在人间耽搁了这么久,由此她更加认定,一定要快些处理好摩梭花之事,将小青也一起救出来,如今她只能盼着小青再坚持坚持,等着她去救他。 小石头见她盈盈坠泪,伸手轻声安抚道:“君卿主人,没事了,我们也都平安回来了不是吗?” 君卿含泪点了点头,可一抬眸,又是两汪清泉。过了一会,才稳了稳心神,又问道:“后来呢?” 小石头看了看周遭,视线最后落在了桌案边白衣男子的握着扇子的手上。他略狐疑的多看了几眼,便听到君卿在他耳边道:“你放心,正是他帮我把你们救回来的。” 白衣男子只管低头把玩着折扇,不发一言。小石头终是拍了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怪不得看着他如此眼熟,原来他和墨之天君长的那么相似啊。” 他这话一出口,霎时后悔起来。墨之天君仙逝后,君卿一直很伤心,此刻还被他特意提起,他满心愧疚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可怜兮兮的瞅着君卿道:“君卿主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君卿埋着头,一时之间,喉咙酸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男子恰是的开口道:“说得对,说错话,就应该自个儿给自个儿掌嘴才对。” “一定要这样吗……”小石头掌心贴上侧脸,还没动手不觉感到一阵痛楚。 “只有痛的深,日后才能记的牢。”白衣男子意味深长的瞥了眼闷头不语的君卿,手臂顿时伸长几倍,嬉皮笑脸的推搡了她一下道:“你不会真的舍得让你的小石头这么打死自己吧?” 君卿仰起脸,眉目清然道:“我当然不会。” 话落,握住了小石头的手腕,阻止他道:“你啊你,跟了我那么久,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平时想不开的人吗?” 小石头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白衣男子偷掩半面,扑哧一笑,君卿眼皮抽搐了两下,心想,这块石头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诚实了。 小石头后来又同她接着续道,当时以为与阿萌已然死定了,却正在危急之际,一个蒙面的黑衣男不知从何处而来,径直闯入暗室,将他们从中救了出来。 逃出十里林后,他还没来不及谢恩,便见那蒙面之人却是出手一下打昏了他。等到他再醒过来时,面前之人已然换成了君卿。 起初,他还以为是君卿救了他,可又回想起当时那人的身形,估摸着大约是个男人。而君卿又是一问,他便更加肯定蒙面之人并非是她。 君卿皱了皱眉,又问:“那意思是你并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救了你们?” 小石头说了句是,又把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只淡淡道:“总之是个男人应该不会错。” 白衣男子闻后恨不能马上撇清关系道:“绝对不会是我。” 小石头亦是坦然笑之:“确实不是你。” 白衣男子这下不高兴了:“你怎么就能肯定确实不是我呢?” 小石头笑笑的分析道:“我感觉蒙面之人的背影比你帅多了。” 白衣男子咬牙切齿,眼神凌冽的射向他。君卿摆了摆手,斥了一声,别捣乱,语气再对向小石头时却是异常温柔道:“你说了这些话也累了,先暂时休息一会吧。”小石头“嗯”了一声,目光却是停留在阿萌脸上,尽是不安。 第一一四章 柳山之行(七) 烛尽雨消。小石头一夜未眠,寸步不离的守在阿萌的身旁,起初的担忧还只是一丁点,直到第二日天微微亮,瞧着阿萌非但不醒,脸上还隐约流窜着丝丝黑气,终于彻底慌了神,大声的唤了君卿,快来瞧个究竟。因着趴在桌案上的姿势有些艰难,再加上茅草屋里整晚上都是滴答滴答的雨漏声不断,君卿睡得本就极浅,又听到他突然的大叫,登时站起身,睁开眼便来至床边。 小石头一见到她,顿时拉着她的手,语无伦次的颤声道:“君卿主人,这,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君卿丝毫没有刚睡醒时的惺忪之态,眸底澄明的注目着他,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一下,接着才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石头闭目屏了屏心头的慌乱,似是神色也稍稍稳定了不少,这才一五一十的将刚刚见到的情况说与她听。君卿沉吟了一下,倾身上前仔细的打量着阿萌,却是发现她的面上的确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萦绕在眉心。她自是眉头一蹙,低头作沉思状。 小石头见她突然不说话,便以为这件事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于是越发着急了起来,在自个儿锃亮的脑门上不停的抓来抓去,口中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君卿见状,只好又是安慰他。可如今他哪里能听的进去,反而是不领情的冷冷指着她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昨天我见她一直昏迷不醒就觉得不对劲,你们偏偏说不会有事,这下她要死了,你们两个满意了吧?” 君卿知道他是在气头上才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可是她内心里仍是觉得这番指责委实没的道理。她垂了垂眼帘,沉下声道:“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救人,而不是一心想着把责任推给谁。” 小石头虽说是失去了理智,可到底心里还算是明白,君卿所言没错,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大约是觉得自个儿刚才说话过分了,他低着头,底气明显不足道:“可是我们两个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君卿想了一想,认为小石头说的也对,便提出带阿萌先去找个大夫。 小石头断然拒绝道:“阿萌和我一样,都乃灵界一族,普通的凡人大夫对于我们根本没用。” 君卿默然片刻,看了看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的阿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小石头脑子里灵光一闪道:“你的那个朋友,不是说会些医术吗?我瞧着他好似不是凡人,快让他来给瞧瞧吧。” 他这么一说,君卿亦是把目光投向了倚在角落里睡的正酣的白衣男子,真是没想到,打扮的这般招摇的男子竟比她还不讲究。不过眼下不是关心这种事情的时候,她立即走上前,开口正准备叫他,却是想起,至今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用脚踢了他一下。 他不醒。 君卿只好又加上一脚。 他还是不醒。 君卿急了,在旁看着的小石头更是急不可耐的冲了上来,抓着他的肩膀开始拼命的摇晃了起来。 君卿虽说很是不好意思,只是别说,这遭一折腾,白衣男子果真是醒过来了。 他一面连天打着呵欠,一面问了句:“怎么了……” 只听话音还未落下,小石头便不由分手的把他拉到了阿萌的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这位公子,求求你救救她吧。” 白衣男子不明所以的看了会他,转头又瞥了眼君卿,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一相撞,她才双手抱了抱臂道:“阿萌一直没醒,好像是中毒了。” 白衣男子拧眉不语,片刻,却是又把衣衫脱下来一件,披到君卿身上,抬眸凝着她缓缓道:“放心,我一定会倾尽全力的。” 君卿说了句拜托了,思量再三,到底是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伸手将小石头扶了起来,而后五指搭上阿萌的手腕,半阖着眼皮,意念随着她的体内的灵气上下探查了一番。 待到他睁开眼后,小石头忙不迭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大问题,君卿见他问的太急,只好暂时扯住他,得出空闲来,等白衣男子开口。 白衣男子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正了神色道:“她中的是魔界特有的一种毒,此毒也只有魔界中人才有解药。” 小石头闻言向后踉跄了两步,几乎下意识的激动道:“那如果没有解药,她会怎么样?” 白衣男子闭了闭眼道:“今晚便是她的最后期限。” 君卿亦是心头一震,片刻,才又想起了什么,不解问他道:“怎么你昨日察看之时并无发现呢?” 白衣男子皱眉直视着她道:“这种毒有种奇效,最初中毒的时候,任谁都不会察觉,但是等到第二日毒发时,已然是毒入骨内,只有解药能够救她。” “怎么会这样……”君卿饶是不敢相信,明明好不容易再相见了,为何却要面临生死离别。 小石头却是难得的沉默了下来,目光定定的落在阿萌的身上,脑子里回忆着两人平日里斗嘴的画面,一字字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一定不会。” 看上去这话像是在说给昏迷中的阿萌听,诚然亦是说给他自己听。 说完,他便是举步向门外而去。君卿身法极快的掠到他面前,拦了下来道:“你要去哪里?” 他兀自的别过头,却是不语。 君卿又重复了一次:“你到底准备哪儿?”见他唇峰紧抿,又刻意加重了口气道:“你不说,我断然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君卿主人,你不要为难我。”小石头的双肩抖了一抖,看上去是在强自的保持着镇定。 君卿不禁心软了几分,但是眼下一切未明,她不能再让小石头出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白衣男子看不过去了,叼着杂草,双唇开开合合道:“他能去哪儿,无非是去魔界送死罢了。” 小石头被他一语道破心思,脸色越发讪讪。君卿却是怔然中带着心疼的斥道:“你果然是要一个人去魔界吗?” 第一一五章 柳山之行(八) 有凉风从外拂进茅草屋内,带进来屋外阵阵紫色小野花的清香之味。可这番香气到了口中,却是说不出的苦涩。单薄的僧袍被吹动的猎猎翻卷,小石头眼中什么东西动了一动,视线低垂着,故意不看向君卿,长叹一声,硬硬道:“你就别问了。” 说着,便直奔门外而去。还未走出小院,却是又被君卿挡在身前道:“我不会让你孤身去犯险的。” 她的眉目清冷,带着不容抗拒之神态。小石头犹豫了一会,到底是不管不顾的迎头猛进,口中含着哀求之意道:“君卿主人你就让我去吧,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萌去死啊。” 君卿又是气又是急道:“我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了吗?” 小石头饶是被问的无语,只能蹲在地上一个劲的捂着脸叹气。君卿扫了眼小院,才发现紫黄朵朵野花的旁边伫立着一石桌,一石凳。于是乎,又堪堪把小石头拉了过去,扶在石凳上坐稳,才意味深长的注目向他道:“你放心,魔界我来去,人我来救,你在这里安心等消息便是。” 原是垂头丧气的小石头,面色为难的抬起首道:“这怎么可以,就算是君卿主人一个人去,也是危险万分啊。” 君卿立在他面前,举目不知看向何处道:“我不去魔界。” “不去魔界?”小石头拧眉,煞是不解。 君卿为了让他安心,只好又解释一番道:“你忘了你原来的主人白华了吗?” 小石头自然是记得的,他颌了颌首,仍是满目疑惑的瞅着君卿。君卿垂目,淡淡一笑道:“他如今便在临安城中。” “你是说白华主人在临安城中……”小石头满脸讶。君卿点了点头,示意他小声一些,他又把语气放的缓和了几分道:“他不是应该在幽冥炼狱之中吗?” 君卿思忖片刻,唇角弯了弯道:“诚然我也并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我的确是在临安城中见过他了。” 仿佛瞬间看见了希望,小石头眼中亮了一亮道:“好,那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便要随着君卿动身,她却是摆摆手,又把他按在了石凳上道:“你要留在这里保护阿萌,不然留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你真的能放心吗?” 小石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从屋内走出来的白衣男子“诶”了一声截断道:“有我陪着你的君卿主人,你还不放心吗?” 小石头闻言,略是担忧的瞅了瞅他手中摇着的那把五色的折扇,又从下至上的打量了他一番,瞧着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甩了甩头道:“不行,你去了,我只怕君卿主人还要分心照顾你。” “你这小秃驴,你说什么呢你。”白衣男子很是愤愤然的身法一移,来至了小石头的面前,手中折扇合上,敲了下他光秃秃的脑袋。 小石头眼神却是不服气的瞪着他,身子朝着君卿的方向挪了一挪,手掌捂着头,昂起下巴道:“行不行,还要君卿主人说了算才可以。” 白衣男子又要敲他,他当即向君卿怀里钻去,君卿摸了摸他的脑袋,抬起首断然拒绝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小石头听了这话,顿时也跟着气焰嚣张了起来,狐假虎威道:“听见了吧,我君卿主人不需要你。”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打扮成这番模样,委实靠不住的紧,君卿主人的选择简直是太明智了,于是他忍不住朝她做了个大拇指的动作,示意他完全赞同她的决定。 白衣男子低头摩挲着扇面,口气云淡风轻道:“怎么,才让我断完症这么快就要抛弃我了?” 抛弃他……? 君卿怔了一怔,很快又是反应过来,摸了摸面皮道:“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去犯险罢了,毕竟这件事跟你委实没得几分关系。” 白衣男子却是双脚倏然跳上了石桌,目光灼灼的射向她道:“谁说没关系?” 他突然这么居高临下的瞧着她,诚然让她喉头有些发紧,话也变得不利索了,磕磕巴巴道:“这事儿是我们三个人的事儿,与你一个外人有何关系?” 这话虽说是狠了些,可她的真正目的自然是希望惹恼了白衣男子,直接扬长而去那是最好。一则是因她与白华之间的恩怨,不愿意带同他人前往,二则实在是此行凶险难测,这个白衣男子已经帮过她不少了,在她眼中,他便是恩人一样的存在,依着她的性子不报恩且等日后,断然不能再继续亏欠于他。 可是白衣男子明显不愿承了她的情,顺了顺漆黑如墨的发鬓,笑了笑道:“谁说与我无关了。” 说着他又以别人尚看不见的速度的移动到君卿身后,掌心抚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儿,纵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君卿黑沉着脸,推开他道:“公子请自重,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断然是不能让你陪同前往的。” 话落,不顾白衣男子的瞳孔内的愕然,她兀自的嘱咐了小石头,便旋了身消失不见。 满满的一院清香中,小石头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屋内照顾阿萌去了。冷冰冰的石桌前只留下白衣男子一个人眼中微滞的瞧着前方,片刻,嘴角弯了一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君卿离开茅草屋后,并未直接去找白华,而是先来到了临安城门口处,这里是她与程氏兄弟俩早先约定好聚头的地方。此番她一时半会是离不开柳山了,只好等他们来了先通知一声,免得又要累的人白白等着。大抵是这会子来的太早,或者是两兄弟有事缠身,来的晚了些。总之君卿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最后她在高高的城墙边踱来踱去,心中越发着急。 毕竟她还要去找白华,纵然是明知他应是在临安城中,可她亦是并不确定他到底是身在何处,只是依稀记得,他上次把自个儿困住的地方,好似是个什么府邸。只怪当时天黑,她又一心急着出去救应天林,竟是没好好瞧清楚。不过她大约回忆起,府邸很大,而且门口还有两只面目狰狞的石狮子,当时茫茫黑暗中,她不经意瞥了一眼,饶是被吓了一跳呢。 她心想着,这临安城虽说算的上是个大城,但是找个人应也不难,而且是从外突然落脚的大门大户,只要耐心的细细打听一番,估摸着很快就能找到那天的府邸。可她担心的是府邸还在,白华却已然换了地方。对于他这种魔界中人来说,怕是很难在人界的同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且不论他是否是从幽冥炼狱之中逃出来的,只怕无论是魔界还是天界都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他在哪里呆的越久,对于自身的处境便是越危险,所以她一定要在白华转移之前,见到他。 转念又想,程氏兄弟一直在临安城中当差,见世面多,人缘广,等会他们来了,也可以正好先让他们也帮着找上一找。可是都已到了正午,却还是不见二人踪影。君卿不免按捺不住了,可是抬脚欲走又是不由顿了一顿,万一过会他们又来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正是为难之际,眼风里不经意瞧见了守门的几个身披重金铠甲的侍卫。她眼珠一转,为今之计,只好将皇帝赏赐给她的宝剑将将拿出,再让他们代为转告最为妥帖。 打定主意,她便目光幽幽的向侍卫的方位移去,却是在走了一半之后,迎面撞上了某个东西,不太坚硬,不过仍是眉骨间扎实的痛了一下,估摸着大约应是个人。单手叉腰正要发火,怒骂身前之人走路不长眼,却是定睛一看,她愣住了。 诚然她面前的不是个人,而是一根木柱。 她先是给木柱道了个歉,认为自个儿没注意平白撞上了,还差点要冲跟冤枉之极的柱子发火。可过了一会,她的神情中又闪过一丝狐疑,方才看路时明明见到的是一片宽阔的青草地,怎就凭空的生出一根木柱来了呢。不过她也没工夫去理会那么多,还是办正经事要紧!于是乎,她低头摸着眉骨继续向前,才走两步,又是撞了上去! 这次君卿真真正的急了! 哪里有两次撞上的道理。她根本可以断定这是有人故意在耍她!果然,当她回头去看时,方才的那根木柱已然不见,如今移到了她的面前。 “是谁!”君卿四下顾盼了一遭,却是未见任何人。那么究竟是谁控制着木柱来挡她的路? “你再不出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君卿双目血红的注意着周遭的风吹举动,顺便把长剑从剑鞘中“唰”一声抽出,剑锋指天。 而半空中除了淡淡的青草香,再无其他。整个城墙下一时静极,静的令人有些背脊发毛。能够随意的控制木柱,且不被她察觉,看来此人的法力绝对是在她之上,若只是玩笑也便罢了,可若是魔界中人,或者是苏小小……? 一想到这些情况,君卿心底越发惴惴不安。她一面要担心着解药之事,一面却更担心他们会去茅草屋中找阿萌和小石头的麻烦。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她一定要速战速决。闭了闭眼,运气挥剑而下,木柱从中间直接被劈成了两半,只听“哐当”两声,随后砸在了柔软的青青草地上。 “姑娘果然是好剑法。”不知何时周围已然聚满了人,人群中一抹白色的身影虚晃而出,清脆的拍了拍手,不断的一叠声叫好。君卿讪讪中瞧了眼叫好之人,才发现他正也悠悠然的摇着一把五色的折扇含笑望着她。她呵呵一笑,瞬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白衣男子的鬼把戏,顿时没了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扭头转身离去。 第一一六章 柳山之行(九) 凡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白衣男子却认为,宁得罪小人,勿得罪女人。他本是出于一番好意,担心君卿一人在外会发生危险,才会趁其不注意,一路尾随而来。方才正是见她似乎很是心急的模样,便暗自思量着同她开个玩笑,才会使用移形之术,故意用木桩挡着君卿的前路。可他万万没想到,君卿这遭生气可谓是惊天动地,在他耳边震耳欲聋的吼上一吼还嫌不够,更是勒令他从临安城南门口一直徒步走到北门口,只是为了帮她打听最近几日,城中可否有哪些突然置办大宅的外来商人。 他好歹也是天界的神仙,何曾受过这等活罪,一双细皮嫩肉的玉足愣是生生的磨出了两个水泡。彼时,他抱着头几日下凡才新买来的鞋子,又是心疼又是脚疼,君卿骑着马,停在了他身旁,却是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上来便冷冷问他交代的事儿办的如何了。白衣男子一听她这口气本就来气,再看向她人坐在马上,惬意之中带着一股子不屑,顿时也火冒三丈了起来,登时从地上弹跳跃起,一只脚仍是抱着不撒手,另外一只却是几步利索的跳到了君卿的马下,扯了扯她的裙角道:“你,你,你给我下来!” 君卿先是不语,过了一会,侧头瞧着他问:“怎么了?打听到下落了?” 白衣男子从未见过如此冷血无情的女人,索性右手气冲冲的指着她的鼻子数落道:“你都不关心关心我,只知道关心你所谓的正事。” 他本以为这话一出,君卿定会走下马来,对自己的行为深感惭愧,并为之忏悔。可君卿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根本不搭他的话茬,只是定定的直视着前方出神,眉头微蹙。白衣男子见状,忍无可忍正要发火,却见她摆了摆手,直接骑马从他眼前极快的掠过。马蹄扬尘,原本灰头土脸的白衣男子,胜雪的衣裳上更是不忍一睹。 他随手拂了拂在袖口,远远看去,瞧见君卿一手牵着马,看上去神色凝重的似乎正在与人交谈着什么。她的身前站着两个剑眉朗目的男子,稍稍壮实一点的着一身宝石蓝华袍,相对身形单薄的一个则穿的极为不起眼的粗布长衫。三人说了一会,只见君卿的脸上却是已然的泛起了怒意,指着两人的手颤了几颤。白衣男子瞧着情况不对,偷瞄了下四周,瞅准了没人注意他,身法速移,出现在君卿身后,幽幽然飘出一句:“你在这干什么?” 君卿扶额正在叹气,冷不丁听到有人说话,委实吓了一跳。当即回过头去,却见原是白衣男子跟个游魂似的在她的肩膀上方探出半个头。她心情本就不好,这番更不大好,于是乎,一拳打在了他的眼睛上,把满腔的怒火挥洒在了他的头上。 只听“哎哟“一声惨叫,白衣男子再抬起首来时,右眼处早已浮肿发紫,可见君卿的这一拳打的既是准且下手毫不留情。他还来不及抱怨,便听到宝石蓝华袍的男子眉头紧紧的拧成一团,低着头对君卿歉意道:“君卿姑娘,并非是程某人想要骗你,诚然这乃是皇上的意思,我不过是临安城中的一个小小商人,君命难违四个字相信姑娘与我都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太多浪费唇舌了。” 他话音这才落下,身后的粗布长衫亦是小声附和道:“老爷说的乃是句句属实,我们并无打算欺骗君卿姑娘,乃是临行前晚皇上亲自来到程府,并且在程府上上下下精心挑选了一遭,最后让我和老爷冒充程氏兄弟,假扮成侍卫,随着君卿姑娘出城前往柳山。我家老爷自然也不愿去,可皇上言辞之中摆明了不去便是杀头之罪,谁又敢违背……” 他越是说到最后,越是没有底气:“我是贪生怕死,不过也就是走一遭的事儿,对于我这种下人来说算不得事,况且皇上也承诺过我,等君卿姑娘离开临安城之后,便赏我临安城中的一处大宅,换成谁谁又能不动心不是……” “所以你们就联合皇上欺骗我!”君卿听到这里,已是按捺不住的怒火,她压根儿没想到,所谓的程氏兄弟,所谓的圣命随行,竟是皇上精心安排的一场骗局。 那位被称为老爷的宝石蓝衣裳的男子却是摇了摇头道:“皇上并未完全骗你,程氏兄弟却有其人,也的确是这临安城中唯一去过柳山之人,但是柳山那种地方,想来进去容易出来的难,程氏兄弟自然也没能顺利脱身。” 君卿听后饶是越发不解了,既是没人能从柳山活着回来,那么皇帝的那些侍卫又是如何从柳山之中带回摩梭花来的。那位老爷目光中闪过一抹精锐,冷冷一笑道:“什么摩梭花,不过是侍卫们为了完成皇上的差事,特意找了些与其外表相差不大的雪蓉花来唬弄人罢了。反正真正的摩梭花谁也没见过,无非是见有些画师画下来了,便知道大约是那个模样罢了。” “这些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君卿的视线淡淡扫过他的面上,含着几分质疑的神色。 那位老爷嘿嘿一笑,方抬了抬手,却是抢先被始终目光游离,满脸茫然的白衣男子截断下来道:“你才不过二十的年纪,怎的就被人称作老爷了?” 虽说他也一直站着听着,可是完全的不明所以,搞不清楚他们三个到底在说些什么。可若是沉默着不发言,他又暗想着君卿会把他这个人忘了,而事实是,她不但是忘了,还忘了个彻彻底底。他手我成拳慢慢的揉着右边,等着君卿或者面前的二人谁来理会他一下,可让他无比受挫的是,这三个人竟没一个注意到他的,直接忽略了他的那一句可有可无的插话,接着又开始围绕着摩梭花讲起。 “我一听说皇上到了临安城,便暗地里买通了那些侍卫曾偷偷套过话。”那位老爷颇是骄傲的说。 君卿眸心一紧,遂问了句:“他们是怎么说的?” 那位老爷却是拍了拍胸口,故意卖起了关子。君卿一见不愿与他耽搁时间,便登时从袖口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上泛着隐隐的寒光,几乎贴肉的抵在那位老爷的喉咙处。 他咽了口口水,脸色微变道:“我说,我说就是了,姑娘你冷静点。” 说着,他又是笑着又是不疾不徐的一点点推开她手中的匕首,见她最后又藏回袖口,才舒了口气,咳嗽了两声道:“他们告诉我,这摩梭花乃是假冒之事,其实皇上心中也澄明的很。只不过他一则是为了讨贵妃的欢心,二则是为了树立皇家的威信。” 君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也便知趣的顺着方才的话接下去道:“这柳山当时被百姓们传的可是邪乎神乎,有些说书人更是为了赚些银子,便胡乱诌之,说什么曾在柳山中见过仙女,那些擅自闯入柳山的凡人便是因着亵渎了仙女,才会被处死的。后来,太多人以讹传讹,更变成了,柳山仙女有通天的法术,但凡有百姓中有异端者,便会被仙女一夜处死。随着这事儿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怎的就传到了京城皇上的耳中,他又怎么能容忍他的百姓臣服于一座山,却不臣服于他。于是乎,便有了三派侍卫上柳山之事,皇上还特意找人大肆宣扬,便是告诉世人,他才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君主,那些不过是唬人的歪门邪道。因为听说摩梭花都被侍卫带入宫中,又闻上山的侍卫非但没死,还个个被加官进爵,自然,柳山所谓的仙女之说也就不攻自破,临安城中的百姓也便无一不对皇上敬仰万分,直言他乃真天子。” “如此一来,那些假的摩梭花到底是帮了皇上一个大忙。”君卿沉吟了一声,不禁有些莞尔。 那位老爷亦是颌了颌首道:“谁说不是呢,只是这些事,你知我知,至于外人嘛……” 他说到最后,语气骤然怪异起来:“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毕竟知道的多,危险越多,这世界上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 君卿呵呵一笑,不以为然道:“固然你说的对,但是你又怎知死人不会说话?” 那位老爷饶是顷刻双目一瞠,面色煞白,似是瞧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来,突然躲到了粗布衣裳的下人身后,指着君卿结结巴巴道:“真……真的有死人啊……” 君卿见他此番反应,不由讶了一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却是见到一个白衣披发之人,面目惨白,眼角向外溢出血,牙齿尖尖向外露出约有五厘米长。她起初亦是心头突地一跳,可转念又寻思过来,这青天白日,哪里会莫名其妙来的鬼魂,复又审视着面前这位白面尖牙鬼,发现其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里,腰部的位置某个东西突兀而出,故而趁其正吓的旁人不亦乐乎之际,悄然移至背后,抽出了那把一眼了然的五色折扇,狠狠的击在了白衣男子的脑门上。 只听白衣男子一面嚎叫一面不停抱头鼠窜,君卿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手上接着又是一顿暴揍。直到揍的将将解恨,才又抬脚重重踢向他的双腿间。还好白衣男子闪的及时,未曾被踢中要害,君卿却是又凑近他的耳畔道:“我警告你,再玩这种小猫腻,我立刻让你这辈子也回不了天界。” 白衣男子欲哭无泪的点了点头,乖乖退到一旁,委屈的背过身,望着日渐西下感慨惆怅道:“你再继续在这浪费时间,等会可就真的天黑了啊。” 君卿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急急忙忙的告别了那位老爷和下人,飞身跃上马便要走,正才握住缰绳,却见白衣男子不知何时也死皮赖脸的坐了上来,想赶他下去,却又实在耽搁时间,索性带着他在大街上一路狂奔,惊的两旁的小摊贩连连大呼。 “你骑这么快,是不想要命了吗?”白衣男子在马背上,紧紧的搂着君卿的腰。 君卿想要挣脱他,无奈他却反而搂的更紧,只好作罢,先由着他去,等到了地方再好好收拾他。白衣男子见她一脸肃容的控着缰绳,为了缓和气氛便问了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诚然这句话也是他的另外一层想法。君卿这次倒是没有隐瞒他的意思,直截了当道:“城南白府。” “白府……?你去哪里做什么?”白衣男子撩了撩挡在视线前的墨发,露出一张恢复了正常的脸来。 君卿只管盯着前方,眸中意味深长道:“找一位故人。” “找故人?”白衣男子有些心急了:“这时候你还找什么故人,你不赶快找到魔界中人,拿到解药,你的那个什么阿萌可就要死了啊……” 刚刚说完,他又似是明白了什么,歪头瞧着她道:“你的故人不会就是魔界中人吧?”见君卿不应他,他啰啰嗦嗦又开始自言自语道:“你居然称呼魔界中人为故人,你可知晓,你是神仙,从来是仙魔势不两立,就算是那些魔界中人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你也不能轻易相信,一旦你相信了,最后只会落得天地不容的下场。” 君卿回着一叠声的“嗯”都打不住白衣男子的唠叨,见她不耐烦急了,他又话锋一转道:“你方才与那三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还扯上了皇帝,怎么又是柳山什么的……” 君卿委实觉得他这张嘴巴太过烦人,眼风里瞟了他一眼,却是闭口不言。他当然晓得,她这是不愿与他多言,不过他这一关哪里又是这般好过,弯了弯嘴角,他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从来仙魔势不两立……最后只会落得天地不容……” 君卿的耳朵被他折磨的够了,赶忙摆手打断他道:“好,我告诉你,总结为一句话就是,我本来以为他们是皇帝派来跟随我一同去柳山的带路的侍卫,今早你见我在城墙,实乃是为了等他们二人,结果方才竟然在这里见到他二人,见他们穿衣与昨日完全不同,不由疑惑了几分,便逼问了一番,他们才招出,原来他们是故意同皇上一起来给我布了局,什么母亲重病,也是这局中的一个环节,至于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不得而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根本没想过我可以活着从柳山出来。” 白衣男子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不过这皇帝也够奇怪的,既然是明知危险,就实话实说好了嘛,干嘛还要派两个人随同你一起再演出戏,这样一来,岂非是多此一举?” “他断然是不会实话实说的,那样岂不是成了堂堂一国君主在戏弄他的百姓?至于他为何特意安排这一局,我也实是想不通。”顿了一顿,她又笑笑道:“不过嘛,眼下想不通之事日后定然会慢慢解开,现下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阿萌。” 见她自己想的通透,白衣男子也是会心一笑,可又想到她这次见的乃是魔界中人,不免心头又是几分不安:“你说的那位故人,他是谁?” 他问的突然,君卿愣的亦是突然。她眼中飞快的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慌色,很快又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只是原来在魔界中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白衣男子唔了一唔,却是眸光一凛,笑里藏刀道:“整个天界都知道,与君卿上仙有过几面之缘的这位魔界故人除了魔君白华,好像并无他人了啊。” 君卿哆嗦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也一根根僵硬了起来,片刻,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委婉一笑道:“待到你活着回来,我便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若是换做平时,君卿非要逼着白衣男子说出真实身份才肯罢休,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她晚上一刻钟,可能白华都会随时消失。她脑子里回想起白日里在城墙下遇见白华的一幕。 彼时,她正在为白衣男子耍她的事儿恼火,却是不经意瞥见一抹黑影从面前极快掠过,她追着黑影一路走了许久,黑影方在一光线昏暗的小巷中停了下来。 尽管他尚未转过身,她却已然晓得,这抹黑影必是白华。只因着她又嗅到了空气中浮动的那股淡淡的幽香。她被困在无量仙宫之时,救她之人的身上,也是同样的香味。 她屏了屏息,低声唤了句白华。白华呵呵了两声,亦是转过身回她一笑:“几日不见,你的仙法竟然恢复了。” 君卿还在诧异白华因何知晓,他却是不等她问便答道:“你用了御行之术,否则凭你的那头马能追上我吗?” 她讪讪的摸了摸面皮,他又是淡淡一笑道:“而且我也知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你知道?”她有些愕然。 “我当然知道。”白华缜密一笑,眼角里含着冷意道:“因为她身上的毒便是我下的。”君卿听到了自己拳头紧握而发出的咯咯促响,眉目骤冷的咬牙切齿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第一一七章 此月彼月(一) 君卿常常会想,她与白华若是只如在魔界初见那般该有多好。他只是那个一心想要护她周全的冰块脸,与魔君无关,与三界无关。可是她心中却是异常的清明,从他杀死墨之之后,从他杀死应天林之后,从他加害阿萌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眼下唯一困扰君卿的是,她根本想不通白华为何要对阿萌下手。转念她又想起在竹林中救下阿萌和小石头之际,确实见到的那人身上带着极重的妖气。若是这么一想,难道小石头口中的那位蒙面恩人会是白华吗?如此一来,君卿越发不解了,他费尽周折的救下人,却是单单为了下毒吗?他到底想做些什么,仿佛如同这漫天的柳絮纷纷,越发让人看不清楚了。 君卿思来想去,仍是心怀疑惑的问了句:“在十里林中救下阿萌和小石头的人同样也是你吗?” 白华冷着脸,目光淡淡的扫过她的脸上,不知看向何处,随口说了句:“是我。” “那你为何还要下毒杀她?”君卿哆嗦了一下,情绪亦有些激动起来。 白华却依然面色不改道:“为了引你来见我。” 听到这个答案,君卿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还真是枉费魔君如此费心安排了。” 白华看向她,默了一会道:“看来果然十分有效。” 君卿气极,在他眼中人命便是这般的不屑一顾吗?只是为了见她,他竟然便可以做出这般狠毒的事情来。一想到阿萌躺在茅草屋中,昏迷不醒的样子,再想起小石头惶惶不安的担心,她完全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不愿再与他多呆一刻,只想着快些离开,当即冷冷一笑道:“现下你已然见到我了,可以把解药交给我了吧?” “还不行。”他拒绝的理所当然。 君卿急了:“为何不行?” “我要你亲自来取,才可能把解药给你。” 君卿越发不懂了,这会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她吗?她不是已然亲自来拿了吗,他到底还想要她如何亲自去取。 白华却是深深的凝着她,一会儿的功夫,又是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不见。只在半空中留下一句话来:“若想要解药,便到城南白府来。” 尽管君卿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去见他。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中间竟是又撞上了程氏的那位老爷,耽搁了这么多时辰,她只怕白华等的着急了,以为她是爽约,反而求解药之事会变的分外艰难。 她的这番心事重重落在了白衣男子的眼里,却是略是惑然,他看似随意的问了句你在想什么呢,饶是招来她一顿白眼,只管御马,不再理会于他。只是在从耳畔吹过的风中甩出一句话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便将我的心事告诉你。” 这等买卖太吃亏了,白衣男子自然是断不能依,他又如何得知君卿当时心中所想究竟是何,于是乎,他皱了皱鼻子,也兀自的别过头去。 终于到了白府门前,却是天色已黑。皎皎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月色倾洒在白府门前的小桥下,桥下的河水潺潺,水面波平如镜,圆盘似的的月亮倒映其中,把小河水映的越发澄澈清冽。 把缰绳随意的拢在了门前的一颗梧桐树下,君卿随后穿过小桥,来至了白府的大门外,相比于她的心急火燎,跟随在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却是眸子里充满了戒备,不动声色的时刻注意着四周。虽说尚还不能确定君卿所见的是否乃是白华,但是必然是魔界中人,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叩了几下门,君卿便见到一位麻黄衣裳的中年男人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来,眼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口气轻蔑的问道:“你是谁啊,来这里做什么?” 君卿瞧着他的模样估摸着是个下人,也没功夫同他多绕,便直截了当的回了句:“是你家主人让我来这里找他,让你家主人出来见我。” 麻黄衣裳的男人听后呵呵一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让我见主人出来,他就要出来见你吗?”说着,眼皮翻了几翻,满脸的冷嘲热讽。 君卿不想与他浪费时间,当即用了仙法,便要硬闯进去。白衣男子见这情形,不由得讶然道:“你既然这么着急,方才怎么不用仙法腾云驾雾,这样岂非是更快一些。” 君卿紧蹙着眉头,挥了挥衣袖,只见一阵烟雾凭空升起,方才还在说话的麻黄男人立刻晕倒了过去。她一面向府邸内走去,一面语速极快的解释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你还是给我乖乖闭嘴吧。” 诚然君卿的原因倒也不是啥大因由,乃是白华在离开之际,除了让她来白府之外,还特意交代她不能用仙法,她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但是为了阿萌,她只能咬牙切齿的听候他的命令。 白衣男子见她不愿回答,也便不再勉强,只是两人才走了没两步,却是被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位须发墨衣,一脸是笑的老者挡在了面前,道:“二位只怕这会是进不去这庭院的。” 君卿不信,便硬是向前。继而果真如那位老者所言,才靠近庭院的位置,便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流瞬时弹了回来,无论她反复了多少次,皆是如此。白衣男子也偏偏不服气,看了眼君卿,又瞧着老者,提气便向前冲,不出意外,亦是同样的被弹了回来。 君卿没得办法,只好又看向老者,大约是有些急了,想也不想的质问他白华到底在哪里。白衣男子一听她果然是来找白华,难以置信的瞥了她一眼道:“你果然是不想要这仙籍了吗?” 君卿吸了口气,沉声道:“我想要,但是我更想要阿萌的命。” 白衣男子无法理解,天界中明明早已对她与白华之间的纠葛心存芥蒂,她却还是要来见他。真的只是为了救人吗,可为何从她瞳孔里却能看出其他的东西呢。他低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君卿见他生气,本想同他解释什么,可事实摆在眼前,她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先拿到解药再说,故而殷殷的望着老者道:“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见到白华?” 老者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盈盈笑道:“主人只交代了一件事,若是君卿姑娘能不用仙法,将这月亮从门外的河中捞了起来,他便立刻现身出来见姑娘。”君卿闻言,便二话不说的折返到了门外。她站在桥头,抬头看看月亮,低头又瞅了瞅河中明晃晃的月影,一时之间竟是犯了难。 第一一八章 此月彼月(二) 小桥固是那座小桥,河面固是那么澄澈的河面。天上的月亮却再也不是那个赏心悦目的月亮了,成了让君卿头疼的一个大难题。莫说是不能用仙法,纵然是允,她亦是想不到究竟有何办法能从汩汩流动的小河里把月亮捞出来。君卿仰天长叹,这不是在眼睁睁的为难她吗? 白衣男子却是极其冷静自持的在一旁,雪上加霜道:“这不是为难你,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的那位白华魔君,他压根就不想见你。” “他不想见我没关系,我一定要见到他就是了。” 瞧着她那副势在必行的架势,白衣男子不由得有些恻然了,他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一见到君卿又和那位魔君扯上关系,他便是十分火大。想当初,她被困在幽冥炼狱,正是因着有人故意设计,称她与白华联谋害死了她的师父,墨之天君,从而险些让她丢了性命。这次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她竟然还亲自送上门来,又与他纠缠在一起,难不成为了救人她果然的连自个儿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他纵是生气,却仍是冷冷的再次重复了一句:“你这番又与他在一起,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再去到天帝面前告你一状,你当真以为你的那点仙法够你在幽冥炼狱挨上几回的。” 君卿却是不以为意道:“即便是那样,我也不能明知他有解药,而坐视不管。” “可你是否想过,万一他只是故意耍你,根本不会把解药给你呢。” 白衣男子的一句话仿佛惊醒了梦中人,她方才的确是太过心急,竟然忘记这么重要的问题。她侧目瞧了瞧不远处依稀站在原地的须发老者,抿了抿唇,到底把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她后来想,一则是问了那位老者估摸着他亦是做不了白华的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来,她眼中坚定的瞅着河面上月亮道:“我相信他,只要我办到了,他绝对不会食言。” 事到如今,她还是愿意相信白华只是忌恨于她在天宫门口背叛他一事,并不是真的想杀阿萌,即便是真的,她亦是相信,白华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会诓骗了她。 打定了主意,也不去理会白衣男子的一连串讽刺指责,她只是认真的在寻思着如何才能找到办法。大约是有些心慌,隐约总是有股不好的预感,她实在又是无法完全的静下心来。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她只有求助于一直抱着双臂,漠然旁观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一见她来求他,顿时又是拿眼珠斜斜的瞟着她,话里带着酸味道:“你的那位魔君这么了不起,你就索性去多求上他一求好了,说不定他心一软,也不用捞什么月亮了,直接把解药双手奉上了呢。” 君卿右手指了指他高高扬起的下巴,刚想发火,可眼下情势所迫,她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咬着牙硬挤出几个字道:“我求你了,帮帮我吧。” 白衣男子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道:“那我就姑且帮一帮你吧。” 君卿立刻侧耳去听:“你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出来。” 白衣男子一面埋怨她委实心急,一面却是坐在了桥头上,悠悠的翘着腿撑额沉思。而君卿这番心急诚然不是没的道理,阿萌的毒迫在眉睫,而如今又不知晓小石头那边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她一直在拼命的欲要冷静,可是踱来踱去,心头上却似是燃着一把火,直接烧到了眼眸里,任凭怎么样也浇不灭,更是烧的手忙脚乱,灵台处也是一发混乱。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君卿见白衣男子还在闭目冥想,不由眉毛拧成一团催促了句:“到底什么时候想好啊?” 可不知是这句话得罪了他还是怎的,他却是突然眸心一冷的射向她道:“我没办法,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吧。” 说着,起身便要走开,君卿又是不明所以又是一脸气愤的追上他,抓住他的左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好好的又怎么招惹你了。” 白衣男子却是回头深深的凝着她道:“我是真的没办法,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还不如回去帮你想想办法,怎么救阿萌来的可靠。”顿了一顿,他又低声轻笑道:“你难道真的以为是白华是想让你捞什么月亮吗,他不过是在故意的拖延我们的时间罢了,你应该明白我们多在这里耽搁一分,阿萌的剧毒就会越发严重一分,说不定等到赶回去,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说到最后,他更是反手握着她的双臂道:“白华这是在明摆着耍弄你,你还不明白吗,方才我们已然在这里等了他半个小时了,他若是肯见你,早就来见你了。” 他的话字字珠玑,狠狠的敲打在君卿的心底,她又如何不知,这无谓只是白华的一个借口罢了,她又如何不怕等会甚至连阿萌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可她想见,饶是最不想见,她不愿意看着就这样死在她面前。 如今的她站在清冷的银辉之中,进退两难。白华的手中掌握着阿萌的生死,她即便是恨极了他,可也不敢毅然决然的离开,或许她始终的心中存着一个念头,白华毕竟与她是一起相识阿萌的,她多么想白华念着这份情谊,最后肯出手相救呢。更可笑的是,毒明明就是他下的,还要在这里卑微的哀求着他。 白衣男子见君卿目光闪烁,低眉不语,心中已然了然,凉凉一笑道:“你还在相信他?相信他真的肯把解药给你?” 君卿动了动唇,只是沉默。白衣男子五指倍加用力的扣在她的手臂上,似是要把她捏碎了一般,他森冷的看着她,再也不似往日里的混不着调,倒是盯的君卿身后莫名生出一阵冷意。 片刻,他又轻轻的一推,惹得她登时向后踉跄了两步,却在差点跌倒之际,他又伸手拉住她,看向头顶上方的月亮道:“你让那老者把他家主人请出来,就说你想到办法怎么把月亮捞出来了。” 君卿大喜,顾不得回他,便先是去找了那名老者,按照白衣男子的话,重复了一遭,又回至白衣男子的身边,忙不迭问他:“你真的想到办法了?” 白衣男子摇着那把五色的折扇,又是嘚瑟的笑了笑道:“那是自然。” 见他又恢复了平常的面色,又是一阵自恋,君卿也跟着放心了不少。这个白衣男子自从相识以来,几乎一直是她的贵人一般,总在危急关头帮了她的大忙,因着她从内心里是不希望失去他这个朋友。只是朋友,她不禁扪心自问,他真的会把她这个大麻烦当朋友嘛? 这头白衣男子仿佛是听到了她的话一样,浅浅一笑道:“自然一直把你当做最重要的朋友。” 君卿欢快的点了点头,便听到他凑在她耳边,把胸中的主意大致的给她讲了一遭。 直到白华从府邸中走了出来,君卿已然依着白衣男子的吩咐抢先潜入了水中。好在她小时候调皮,经常会这么着躲在水里吓唬流素玩,因着在水中憋气这回事,对于她简直是信手拈来。 白华在墨衣老者的陪同下,沉着一张冷峻的面孔站在了桥中央的位置。他不着痕迹的环顾了眼四下,问了句:“人呢?” 声音凛冽,让人不寒而栗。连带着波平无惊的河面都似是发憷似的动了一动。白华见状,暗自蹙了蹙眉,正欲走进瞧个仔细,却倏见君卿缓缓从河中浮出水面,她的两只手臂各自放在月亮倒影的两侧,小心谨慎的向上站起,直到水没到了及腰的位置,依然完好的未曾搅碎了这一汪清水。 白华面无表情的看着,皓月凉凉,河面粼粼,身着素衣的她乍眼瞧去仿似是真的怀抱着一轮明月似的正含笑望着他。她清秀的眉眼,她弯弯的唇角,让她简直像极了凡人口中所言的出水芙蓉一般,令人不能不震惊,不能不眼中微滞。不仅仅是白华,就连从头到尾躲在梧桐树上的白衣男子也随之为之一叹,却说明月难忘,而真正铭心的乃是仙子也。 见白华一直不说话,君卿摸不准他这会的想法,只好出声问了句:“这样算是完成你的交代了吗?” 白华飞快的敛去面上的神色,眼底仿若寒潭道:“算是你完成了。” 君卿听后,当即又问:“那你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吗?” 白华却是嗤鼻一笑:“算是你完成了,我也依言出来见过你了,哪里还来的解药一说?” 说着,他转身正要向府邸内走去,却忽见一抹白影极快的掠过他眼前,一道冷光乍现,不及他反应,长剑已然抵在了脖颈之上。“交出解药,否则我立刻让你魔界群龙无首。”他的这番话说的君卿喉咙一紧,她不禁黯然,原来她还是担心他的,纵是他果然的玩弄了她,纵使她恨他恨到了双目血红。可她还是担心他的。 第一一九章 窥探天命(一) 阵风拂过。不知从哪里洋洋洒洒的吹了许多粉色桃花瓣,犹如蝶翼一般纷纷扬扬的飘在半空中,兜兜转转几个圈,悠悠的落在静静的小河水上,落在弯弯拱拱的小桥上,落在桥上一黑一白两个僵持的身影之上。 白衣男子手中的剑丝毫没有受到周遭任何的影响,依然稳稳当当的横在白华的脖颈之上,只是相比于方才的冷冽,他的目光中此刻却是突然的多了一分担忧。 这份担忧不是源于其他,乃是因着一直始终不声不响的白发白眉的老者不知何时竟然也同样的掏出一把匕首来,将君卿挟持在左臂之下。白衣男子见状,看似唇角含笑的低喝了一句:“放开她。” 老者却是不疾不徐的眼角攒出几道极深的皱纹,向上扬起道:“你若放了我家主人,我自然会放了这位姑娘。” “今日他若不肯交出解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了他。”白衣男子说的斩钉截铁,似乎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停了一停,他又是眼风里扫过君卿平静的面目上,厉声对她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伤你一丝一毫。” 君卿斜斜的默了一眼眼皮子底下的闪闪泛寒的匕首,坦然一笑道:“我怎么说也是神仙,你当真以为他能随意奈我何吗?” 她嘴上却是这么说,可心中十分清楚,这位老者绝非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容易对付,至少君卿被他反手困在背后,却是一丁点也反抗不了。他的双手一点都不似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不但掌心力气浑厚,好像还伴着阵阵的疼痛,刺在君卿的手腕之上,惹的她浑身上下艰难到使不出一丝丝的力气来。 听到君卿这番狂妄自大的口气,原本还是笑面虎的老者一张布满沟壑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匕首越发紧紧的贴上她的肌肤,大约是太过用力,依稀可见,在刀刃之下,已然渗出隐隐的血痕来。 白衣男子立时大怒,手臂一抬,从袖口出随之钻出两条吐着红色信子的小蛇,幽幽的盘旋在老者的脚边。老者见此情景,眼中慌了一慌,很快,却是一只手仍是牢牢的控制住君卿,另外一只手,五指一张,掷出两枚暗器模样的银针来,射中在小蛇的头上,只见它们当即化作两团黑气褪去。 老者有些挑衅的瞧着白衣男子道:“还有些什么招术尽管使出来吧。” “果然前辈的法力远在我之上,我心服口服。”说着,他还弯了弯腰,低下头,正要拜其一拜。可令老者没想到的是,他忽而眼中掠过一抹精光,趁其还沉浸在满足自喜之中的时候,亦是学着他方才的手法,从袖口间登时迸发出五枚金针来。金针一齐朝着老者迎风而去,老者想着避开,只好拿君卿在前面去挡,慌乱中,君卿提起丹田内所有的仙气,挣脱开他及时向下一蹲,他见金针几乎是要袭上他,又是连忙仰面弯腰向下,便是瞅准这个时机,君卿拿出破天扇,把从脑子里随意想起的一个口诀念出,竟没想到恰时从扇面上跃出数十柄长剑,摆出一个扇形的阵势,悬在老者的头顶。他一时之间周旋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君卿拍了拍手,满心欢喜的向白华的方向走去,顺便递给自家主子一个极其担忧的眼神。 白华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在君卿站在他面前之后,才说了句:“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学会浅浅运用破天扇了。” 君卿回之苦涩一笑道:“魔君见笑了,这原本是你们魔界红凤使之物,我却拿来对付魔界,当真失礼。” 白华难得一笑,她却是骤然眸心一寒道:“但若今日你仍是不肯交出解药,我便也只能让魔君同样尝尝破天扇的威力了。” 白衣男子赞许的瞧了君卿一眼,视线定定的盯在白华那张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面孔上道:“听到没,快把解药交出来。” 白华闭目默了一默,隐身不知倏然遁去何处,唯有凌厉的声音回响在空中道:“你当真以为凭你们二人之力,就想对付我。” 他冷笑一声,接着道:“就算是我给你们十次,二十次的机会,你们也杀不死我。不要白费心机了,还是早些回去见你的那位阿萌最后一面吧。” 话音落下,一团黑气急速扩大,笼罩在几个人头顶上方,黑气中卷起万丈的狂风,吹的人无法睁开眼。君卿和白衣男子才是掩袖去挡,再睁眼间,却见四下白华和老者皆是不见。君卿气极,可是回头再想进白府去寻,竟发现所谓的白府亦是消失不见,而脚下的小河小桥亦是瞬间化为平地。 若非是瞧见仍在旁边的梧桐树下吃草的马儿,君卿真是怀疑自个儿方才不过是做了场噩梦罢了,白衣男子见她脸色极差,不无担心的问了句:“你还好吧?” 君卿苦笑了两声道:“好,我还没死,我好的不能再好了。” “你别说这些赌气的话了。”白衣男子眉头拧成一团的凝着她,左手停在她的肩膀之上,片刻,仍是悄无声息的负至背后。 君卿越听却是越发心中酸楚,眼角一红,呜呜咽咽道:“我该怎么办,我对不起阿萌,我没脸回去见小石头,我又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正在茅草屋里殷殷的等着我去救人……” 白衣男子眸光动了一动,却是狠狠的拍了拍她的脑门,抱臂一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走,先回去,我来想办法,把你的小阿萌给你救回来。” “你当真有办法救她?”君卿闻言,瞬时面色亮了一亮,目光灼灼的瞅着他。 白衣男子抚了抚鬓角乌油油的墨发,挑了挑眉道:“笑话,我可是天界的神医,只要我想救,还有我救不了的病人吗?” 君卿上下打量着他举止浮夸的模样,实在难以把神医的名号和他放在一起。她半是怀疑半是犹豫的问道:“你真的行吗?” 白衣男子挥动着拳头,颇有要与她较量一番的架势,不过须臾,又是抬了抬眼皮道:“我大人不和你小人计较,毒发的时辰快到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茅草屋再说吧。”君卿认为他所言十分在理,便当即与之踏上云头,朝着茅草屋飞去,她想着,左不过,还有什么详细的事儿可以在路上在问她,可一路上,白衣男子却是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慎重的沉思着什么。她也不敢贸然打扰,如此缄默之中,转眼间,两人已然重新回到了茅草屋外。 第一二零章 窥探天命(二) 君卿一手推开茅草屋外那扇破旧的木门,一手却是在紧紧的抓着素色的裙裳,口中牙齿恨不能咬的下唇沁出血来。她的眸子深沉的犹如抬头可见的漆墨,笼在心底,浑身上下不寒而栗。同样的惧怕在墨之仙逝之际也出现过,君卿开始拼命的遏制自己不去想,可恐惧却似是一张巨大的网,越是想逃,越是无处可逃。最后,只得双脚一软,险些向后倒去。还好有身后的白衣男子,伸手接住了她,君卿动了动唇,想要道声谢谢,却是站了几次,到底没能站了起来。 “你还是先在这里冷静一会吧,我替你进去看看。”白衣男子把她扶到了小院里的石凳之上,然又极其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正要进到屋子里去。 君卿却是轻轻的扯了扯他的白色长袍,抬眸间磕磕巴巴道:“让我和你一起去。” 白衣男子回头望她,踌躇了一会,仍是不安道:“你真的可以了吗?” 君卿点了点头,肩头却是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她委实是太怕了,怕自己来晚了,亦或者,怕自己面对阿萌时那种的无能为力,就如同墨之当时,他便是立在那里,她却无能为力上去救他。她对阿萌的情谊不会比墨之少,她担心又要再遇上一次,她不愿再看着在乎的人又一次就这么死去。若真是走到了那一步,她更希望当初就不曾带她离开那副画卷,那样她也不会身中剧毒。越是这遭一想,她却是自责不已,倘然她今日能从白华的手上拿回解药,阿萌也不会死,但她觉得如今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压抑着的痛苦和悲楚,什么都做不了。 白衣男子见她这番挣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接着厉声命令道:“你在这里呆着别动,我进去见过她立刻出来见你。” 君卿想随着他一起进去,到底是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颌了颌首,任由他先去。白衣男子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举步重新向前走,片刻,饶是突然停了下来,眼角里瞟向她,掷地有声道:“纵然是损了这全身的修行,我也会尽全力把阿萌救下来的。” 君卿愣了一愣,紧行了两步,追上他道:“你别办傻事,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白衣男子从怀中掏出那把五色折扇,敲了下她的肩膀道:“这是什么傻事,你没听说过有句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你都成仙了,还胜造什么浮屠啊。”对望着他那张似乎始终没的正行的脸,君卿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白衣男子又把扇子在手上转了个花,声音蜿蜒流转道:“总之到时候听我的就对了。” 君卿不置可否,只是跟着他,一同走了进去。没有想象中小石头的哭声,茅草屋里安静极了。因着没有点灯,四下墨黑一片,完全瞧不出是否到底有人。君卿低声唤了句小石头,没有应声。她顿了顿又叫了一次,还是没人回应。她立时变得急了,难道是阿萌已然出事,小石头心灰意冷,也做了什么蠢事。 她手心登时冒出阵阵冷汗,当即便朝着石床的大约位置摸索着去,当她好似是摸到了床边的时候,屋子里遂瞬间亮堂堂了起来。君卿打眼去瞧,只见白衣男子拿着火折子,正举着蜡烛望着她,烛光辉映中,他眼珠向侧瞟了一瞟,她当下会意,顺着他的视线去瞧。果不其然,见到小石头沉沉的垂着首,面色憔悴的坐在床边。 君卿既觉得心疼又是觉得愧疚,她答应了小石头必然会把阿萌救下来,可是如今她又如何向他交代。默了又默,到底是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小石头,我……” 这头的话音还为落下,却忽闻得白衣男子放下蜡烛,笑了笑骤然截断她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阿萌救过来的。” 君卿自是十分感激他的这番话,可她也不得不越发担心。现下解药没拿到手,白衣男子这是轻易的给了小石头念想,接下来又准备怎么兑现呢。可出乎意料的却是小石头的反应,他并没接话,只是一味的一动不动的看着阿萌,好似是看不够的样子。 君卿不觉心下讶异,便小心的凑上前,又轻唤了他一声。等了良久他都没有回答,又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缓缓的转了个首,笑着同她道:“君卿主人但且放心吧,阿萌她身上的毒已经全解了。” “什么?”君卿瞪大眼睛瞧着他,脑子里讶完又讶。耳朵里嗡鸣了好久,才强自冷静下来又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小石头看似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当然,我怎么会拿阿萌的身体随便开玩笑。” 这次讶然的不止是君卿,连带着白衣男子也顿时吃了一惊,他淡淡扫了眼小石头,见他的鞋子几乎是一尘不染,说明他今日应该是没离开茅草屋一步,没离开更谈不上去魔界寻到解药之说,那么,他到底是有什么办法解了阿萌身上的剧毒呢?他的眼中不由升起一丝疑惑道:“你是如何拿到这剧毒的解药的?” 小石头却是淡淡一笑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总之你们不要再问了,阿萌她这会真的平安无事了。” 他越是不让问,君卿心中的不解偏自是越大,她愈是想要问出个究竟来,抓着他的僧袍道:“你告诉我,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石头饶是不耐的甩开她的手道:“我说了不要再问了,君卿主人你就当我是从魔界之中偷出来的好了。” 君卿手停在半空中,一时之间诧异了一会,然又很快斥道:“你一个人去魔界偷解药?你怎么那么傻,干嘛要去魔界,如果没命回来,就算阿萌醒过来知道了这一切,你以为她会真正的开心吗?” 她嘴上虽说是责怪着,双手却是不停在小石头身上探来探去,想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哪里受了伤。小石头神色迟疑了一会,却还是面色平平的接过话道:“君卿主人放心,他们没发现我,我哪里都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君卿随口说着“那就好,那就好……”可是视线却没从小石头身上离开一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就是察觉到他今日特别的不对劲。但是想问点什么,他又是刻意在躲躲闪闪,纵然是他说出了潜入魔界盗药之事,君卿也是觉得蹊跷。莫说这魔界高手如云,单凭小石头那点道行意图全身而退要有多难,再者,她依稀记得,白华曾亲口承认过,这毒乃是他亲手所下,他为何要对一个看上去似乎与他并无多大关系的阿萌下手,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有所图。最初的时候,君卿还以为白华是为了刁难她,做着一切是冲着她而来的,可到最后,她发现她根本就太自以为是,白华的确是刁难她了,但是从他将一切磨光殆尽之后,她心中已然了然,他绝对是另有所图,她反而隐约能感觉到白华是在故意的拖住她。 否则又为何让她不能用仙法,骑马从城北跑到了城南,还有捞月亮的事儿,如今回想起来,不也正是拖延时间的一种吗?她的脑子里突地闪过一道雷电,眼中震了一震,白华他苦心积虑到底是所为何? 她没办法再沉下心来,索性直接扯着小石头的袖口,道:“你今日有没有在这里见到过白华?” 她暗想,若白华的目标不是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是为了小石头,所谓的拖延她也是为了来这里见小石头。 小石头明显怔了一怔,却是翻脸似的,云淡风轻道:“君卿主人,你在说什么,白华不是应该困在天界的幽冥炼狱之中吗,怎的又会来人间呢?” 君卿深深的拧眉望着他,直到盯的眼皮有些酸了,才垂下眼睑,又是一阵沉思。看他的反应,似乎真的不晓得白华从幽冥炼狱之中逃出之事,可若非是如此,那么白华的动机是什么,小石头又是如何拿到解药的,果真只是从魔界中偷出来的吗? 君卿还是不信。 并非是她不信小石头可以平安无事的从魔界中出来,小石头跟随白华多年,诚然对魔界十分熟悉,若说真是要去魔界偷个东西,倒也不是不可能。反之不可能的是,白华不会安排了这么多,只是单单为了耍弄她一番,简单的演场戏罢了。她正想再接着逼问,却听到适还不发一言的白衣男子笑着张开口道:“你说你去了魔界,身上却没沾染上丝毫的妖气,这又作何解释啊?” 君卿没想到这白衣男子竟然如此心细,她都没想到这种事情。故而也把目光定在了小石头的脸上,他起先只是略略避过,大约是看的时间长了,他径直闭上了眼,双拳紧握道:“你们就别逼我了,总之阿萌的毒解了,我也要离开了,剩下的还请君卿主人好好照顾她吧,若是她醒了……” 他长长的晃了她一眼,咬咬牙道:“就告诉她,我回去魔宫了,回去白华主人的身边去了,让她不要再来找我了。” 君卿登时明白过来:“是不是白华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要逼你回到他身边?”小石头有些为难,片刻方道:“君卿主人你就不要问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一二一章 窥探天命(三) 君卿看了眼闭目而卧的阿萌,转首又瞪着小石头道:“你说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你来告诉我究竟一切有多复杂。” 她一向以为小石头也算得上是心直口快的人,可怎的也想不通,在这件事情上他怎么就是罗里啰嗦的纠结了一大堆,竟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不就是想知道他从哪里拿到的解药吗,他却一直在顾左右而言其他,见他仍是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君卿忍无可忍的急了,五指抓上他的肩膀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可以吗?” 方才还一直不说话的小石头却是开口了,他抬起头,眼珠向上瞅着她道:“君卿主人关心小石头的一番心意我领了。”顿了顿,他又把目光落在阿萌身上,笑着道:“只是我一条贱命实在不足以为道,还请我回去白华主人身边之后,君卿主人可以替我好好照顾阿萌,拜托了。” 说到最后,他已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接二连三的磕起了头。君卿立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可这番慌张却并不是因着小石头的下跪,乃是他的眼神和口吻里仿佛都带着一股子生死离别的感觉。在君卿看来,小石头倒不像陪着原来的主人去了,反而更似是要去送死一般。 若是那样,她更加不能让小石头轻易离开,越发紧紧的两只手扣在他的肩头道:“我不能让你去,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小石头听后却是浅浅一笑道:“君卿主人你放心吧,怎么说我也跟随白华主人这么多年,他不会让我死的,你尽管放心吧。” 放心?她能放心才怪。且不说小石头此行她不能放心,纵然是阿萌醒过来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和她交代,难道真要让她知道,是小石头用这样的方式换回了她的解药吗? 小石头半是无力半是挣扎的几近哀求道:“君卿主人,你就让我走吧,你让我留在这里,等到阿萌醒来明白了一切她会更痛苦的。” 说着,他的面色已然变的铁青了起来。君卿一怔,还在失神之中,白衣男子却是一个快步闪至二人眼前,抓起小石头的手腕,探起了他的脉象。 令白衣男子吃惊的是,小石头竟然中了和阿萌同样的剧毒,且毒已渗入五脏六腑,回天无力。君卿难以置信的盯着小石头,又死死的扯住白衣男子的衣袍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告诉我,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白衣男子明知她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样的变化,却也只能如实回她道:“他确实是也中了毒,纵然是解药来了亦是无用。” 君卿偏是不信,转身就要去找白华要解药。却是发现使了两次力气,依然是寸步难移。回过头,才见小石头正是牢牢的拉着她的袖口。 “不用去了,君卿主人,没用的,白华他想我死,又怎么会给你解药呢?”小石头的口气听上去十分虚弱,仿佛声音随时便会消失似的。 君卿眸中不禁水波氤氲渐朦道:“你为什么如今才说,为什么我刚刚问你你却是抵死都不愿说出来呢?” “我不想让阿萌知道,我是因为她死去的。”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这一切真的与他无关一样。而君卿却是越发难受了起来:“可是你当她醒来之后,又会不问起你吗,到时候你又想我们怎么跟她解释?” 对于这一点,小石头似乎也早计划了好对策。眼风里柔软的瞧了阿萌一眼,才平平道:“你们就告诉她,我追随白华去了,让她不必再来寻我。” “你以为这么说,她就会死心吗?”君卿带着质问的语气,一字一字道:“她只会不顾一切的跑到魔界,然后再得知真相之后,做出什么傻事了。” “不会的。”小石头唇边划过一抹虚浮的笑来:“君卿主人也不会她再随意的伤害自己,对吗?” 君卿的眼泪簇簇落下,却是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相比于他们的失控,白衣男子在旁倒是十分的冷静,视线淡淡的扫过小石头的脸上,眉头轻挑道:“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诚然小石头并不看他,却也能猜出他想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便听到白衣男子抿唇轻笑道:“我只是想问你白华为何处心积虑的安排了这一切,最后又一定要让你死才肯安心。” 小石头赞许的瞟了他一眼,道:“果然是聪明,有你陪着君卿主人和阿萌,我也便可安心多了。” “你别岔开话题,先回答我再说。”白衣男子单手支起了颌,上下的打量着他。 他眉心倏的一拧道:“我告诉你可以,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白衣男子端详了他一会,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护她们二人的周全。” 小石头满意的点了点头,总算是稍稍放了些心。他原本还担心白华若是在他死后,又来回过头对付君卿她们,凭她们单薄之力,只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如今看来,还有这么一个表面看上去玩世不恭的神仙出手相助,想必也会稳妥一些。 可这一切看在君卿的眼中,却是十分不解。她不懂小石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更不懂白衣男子是如何猜到这一切的,白衣男子虚虚里瞥了瞥她,只回答了两个字:“智慧。” 默了一会,斜睨着满脸仍是惑然的君卿,又是眯眼一笑道:“不过如你这种智商,估摸着是很难能够理解的。” 君卿是暂时不能理解,不过她也根本不想了解,她现下一心关心的只是小石头,她出言,心底悲伤道:“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 面对她的不镇定,小石头反而是从容的笑着安慰她道:“君卿主人不要白费心思了,对于我来说,能够用我一命换来这个小丫头一命,已经很满足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君卿厉声的打断他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们两个其中任何一个人死的!” 小石头重重的垂着首,嗓音亦是接近颤抖:“没用的,就算侥幸活了下来,白华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白衣男子眉间微有疑问,当即随口反问:“到底是为何?”小石头叹了口气,好似是笑,却是苦笑着道:“谁让我偏偏能窥探天命呢。” 第一二二章 窥探天命(四) 白衣男子还处在适才的讶然之中,小石头稍稍一顿,后来又道,原来君卿的猜测并无出错,白华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为了拖延时间,而自个儿趁着君卿去找他的功夫,只身来至了茅草屋来。 起初,小石头见到白华,心底里还颇是想念。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而白华对他也算的上是客气一笑,只是这笑里怎的瞧都隔着深深的疏离。小石头便知,白华此番不是来怀念昔日的主仆情分的,只怕是另有打算。 果然,一番假意的客套之后,白华开门见山的问他是否想要阿萌所中之毒的解药,小石头虽说不知晓他的意图是什么,却仍是警惕的问了句,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令他没想到的是,白华却是忽的仰天长笑,笑完之后,才缓缓的吐出了一个字,你。 小石头一脸的不明所以,白华却已然是顾自的旋了个身,问他是否还记得十里林里的蒙面之人。小石头当然记得,那日若非是蒙面恩人出手相救,他与阿萌怕是再也不可能见到君卿了。白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的凝着他,他默了一会,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立时瞪大眼珠问道,他是不是便是救出他们的蒙面恩人? 白华点了点头,接下来又说道,诚然他并非是真的为了救人而救人,他救小石头出来自然是因着想利用他,至于阿萌,便是让小石头妥协的砝码。 白华想要让小石头答应他这件事,除了恩,必要的时候阿萌也可以成为他施压的一种手段。小石头听到这里,浑身的汗毛已然立了起来,他从来晓得,白华能在魔界中爬到魔君的位置,一则是有菱萧帮忙,二则自然与他自己的多年来的谋划也是密不可分。可他始终没想到,今日今时,白华竟然把这一切也用到了他的身上。 白华对此却是嗤之以鼻,他冷笑道,最初把小石头送给君卿是为了让他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及时的告知于他。可自从小石头魂魄修补完整,化成人形之后,便开始刻意的躲避他,还连同阿萌擅自闯入魔界,只为求他去天界救他如今的主人的君卿。 他自然是去,人也的确救出来了。可是他没想到君卿翻脸无情,竟是和自家的师叔狼狈为奸,反刀向他,最终害的他被天帝困在了幽冥炼狱之中。白华呵呵一笑,云淡风轻的问:“你知道幽冥炼狱中的滋味是如何吗?你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站在面前,却不能手刃,还要日日被羞辱的痛苦吗?” 白华笑着道,身上的苦痛他都可以忍受,可是每每看到天帝的那张得意的面孔,他的心底便充满了恨。这恨从而在心底慢慢滋长,蔓延至了君卿,后又蔓延至了小石头,乃至所有对不起他的人身上。既然三界容不下他白华,他便要将这三界颠倒,以后三界只有他一人称霸。 小石头没想到白华的野心已然不再是一个小小的魔界,可他也清楚,凭借他一人之力是阻止不了白华的,他唯有先按捺住心里的念头,等到君卿回来再去她商榷。白华却似是能看透的想法似的,讽刺一笑道:“不必再等了,她如今自身难保,又能如何对付得了我?” 小石头不以为然道:“她可以杀你一次,自然可以杀你第二次。” 白华不恼却是森然的盯着他道:“她原来可以杀我无非是因着她是卿离仙子的转世,我对卿离心含愧疚,可现下我知晓了她并非卿离,所以我对她不会再有半点感情和不忍。” 小石头一愣,似乎不能完全明白白华话中的含义,他虽说从未同君卿提过此事,可在他心里一直认为,君卿便是那个五百年前与白华斩不断理更乱的百花仙子的转世。他也记得,白华与君卿之间的六世情缘,难道一切都是误会?白华也亲口对他说过,她正是五百年来他要寻找的人。为何他这遭又来亲自否定呢? 白华阖了阖眼皮,面色阴冷道:“总之她并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与她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小石头却还是难以置信,白华与君卿的六世情缘,他皆然是看在眼里,这一切难道只是虚幻一场吗?纵然君卿真的非是什么百花仙子的转世,可他们之间除了这层可有可无的牵连,便再无其他了吗?这一世,他们的相知相遇,在白华的眼中到底又算是什么呢? 这一切本是与小石头无关,白华当然也不会大费周章的与之解释,只是简单的敷衍了一句这是我与她的事儿,便又把视线投向了阿萌合着的眼睑之上道:“你当真不想救她了吗?” 小石头当然想,他心底里千万个想要阿萌快些醒转过来,可他这会子还没搞清楚白华到底要他做什么,只能先反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白华也不与他多加啰嗦,很是直接的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暗朱色的瓶子道:“这里便是解药,我想要的是,我要知道,我如何才能达到统一三界的目的。” 小石头心头震了一震,脑子里回想起当初阿萌在无量仙宫时,曾问过他,为何不能回到白华身边的缘故,诚然他从来没告诉过她,这便是他不能亦是不敢回去的真正因由。 其实他并非是因犯了天界的天规才会被玉玺仙人斩断了他的九条尾巴,乃是因着他当时心高气傲,一心想在一众修仙的门徒之中,声名大噪。但他却没有其他仙徒修行的天分,而他的能力更是与别人完全不同。别人无非是一路仙法修行,可他拥有的始终一个本领,预知将来。 若说这个本事也算的上是了不起的紧,可玉玺仙人偏偏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可随意使用。他便只好一直隐忍不说。可在一次与其他仙人的徒弟下棋的棋盘之上,他接连输了很多次,被对方蔑笑着奚落他不过是天界的废材一枚,于是乎,他忍无可忍,便运用了窥探之术,很是清楚的在眼前出现了对方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然后利用自身的法术,接二连三的反败为胜,更是把话一字不落的还给了对方。 自此,他尝到了甜头,便开始暗地里背着玉玺仙人偷偷使用,最初还只是在棋盘上,并无多大妨碍,后来,有仙徒见他屡战屡胜便问他取胜的秘诀,他却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其他。问话的仙徒不死心,之后,又盛情邀他喝酒,趁着他酒醉,套出了他的话来,还让他帮着看看自个儿怎样才能成为上仙。 小石头当时年少轻狂,又是喝的昏天黑地,被那位别有用心的仙徒一番阿谀奉承之后,顿时浑身飘飘然的又使出了窥探之术,他告诉那个仙徒,在何时何地会遇上一位贵人,这位贵人手中持着的何物乃是一方宝物,但凡是拥有了此宝之人,不但能登时让法力猛然倍增,更可在不日后的一场剿魔之乱中大战魔界,从而被天帝破格升为上仙。 那位仙徒听后本还是不大相信,可不成想依着他所言之后,果然成了上仙。小石头清醒后,回想起此事,心知悔之晚矣,只能一而再的警告他千万莫要把此事宣扬出去。那位仙徒也是满口答应,可到底成了上仙后洋洋自得,更是把这些话抛在了脑后,随意与人谈及,更是刻意把小石头的法力吹嘘的越发夸大了许多。而后,这件事传到了天帝的耳中,天帝二话不说,便将那位刚刚升为上仙的小仙徒贬下天界,沦落为凡人,饱受世间轮回之苦。对于小石头他却是交给了并无发落,只是交代了玉玺仙人自行处理。 玉玺仙人回到仙宫之后,便将爱徒的九条尾巴悉数斩断,因着没了尾巴的小石头同时也便失去了窥探天命的本事,更是比之凡人还不如。尽管小石头苦苦哀求,玉玺仙人到底也没能软下心来,只道:“不要怪为师不念及师徒之情,诚然是留着你在世便是三界的一个祸害。” 彼时,小石头还尚且不懂玉玺仙人话里的意思,他一直觉得,自个儿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帮了一个人而已,就算是帮错了,凡人还有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何师父却不肯给他一次机会。他跟随仙人千年,表面上与之是师徒,然实际上不过也只是他召之即来的一个坐骑罢了。 他恨极了玉玺仙人,断定他是为了保存自个儿的颜面,才会狠心对其下手。当他的元神飘飘荡荡的遇上白华之后,他甚至没在意过白华收留他是否早有计划,也没在意他乃是魔界最冷血无情的大护法,只是看到了他大费周折为其寻回的狐狸心,又用石头为骨将之放在狐狸心中,千年以前,将其带在身边。 时至今日,想起他当初的重重所为,小石头幡然醒悟:“原来从一开始你便是等着我恢复元神的那一日,对吗?” 白华也不反驳,也不回话,但他此时的沉默却成了最好的答案。 小石头不免心酸,情绪激动了起来道:“枉我一直对你言听计从,之所以不肯将君卿主人的事儿再禀与你,是因为我私心想着你能与她在一起,会有一个好的结局。”白华却是毫无感情的弯了弯嘴角道:“除了三界,我什么都不想要。” 第一二三章 窥探天命(五) 头顶的月华被茅草的屋顶这么一隔,被筛成了碎碎的明光,从稀稀疏疏的缝隙中漏了下来。屋子里点着一根劣质的蜡烛,光线有些昏暗。如今添上这平白的皎洁,倒是显得亮堂了不少,丝丝缕缕的细风穿堂而过,随之带着蜡烛燃着之后散发出的浓重的呛鼻味,大约是来的太过突然,君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风拂过了她漆黑如墨的发,风声不大,却仍是沿着领口,吹入了单薄的绿色裙裳中。春夜里的风,到底是含着凉意的,君卿打了个哆嗦,听见外面好似是虫儿在低声鸣叫,可一旦静下了心来,又觉得更像是女子尽力抑制住的低泣声。她心中纳闷这么晚是谁在流泪呢,才一抬头,泪水从眼眶中簇簇而落,湿了衣衫。伸手去摸,比这凉凉的月色还触手生寒。 不过是知晓了白华当初为何要将如此珍重的狐狸心石送给她的真正原因,她真不懂得自个儿的这番难过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莫名想起白华对她说的那句情深意重的话,曾几何时,无论她多么恨他恨到了心坎里,至少也还会想到他的心底里始终对她君卿是存着一丝感情的。时至今时,她竟方知,原来一切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的痴心妄想罢了。她在白华眼中,不过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卿离仙子的替身,即便是他不顾一切来天宫救她,甚至对她的略略与众不同,也皆是因着他错把她当成了卿离的转世。她的眼前尽如那坠落在地面上的斑驳的银辉一般,支离破碎,再也拾不起与他的一丁点情谊了。 她从未厌恶一个人至深至此。 脑子里忆起他当初拿出狐狸心石头交到她手上之时,曾说过的无非只是想要护你周全,现下只恨不能立刻除去,除去与他之间的所有种种。 理了理思绪,她又想起小石头适才说过,他竟然有窥探天命的本领,不由的讶异了几分,犹记得,当初在百墨堂内被天妃罚做抄写经文之时,她无聊了便是翻阅仙书来看,确实看到过也有人与他曾有过同样的本事,正是因着如此,上任的天帝便命令他预知一下怎样方能彻底铲除魔界。后来,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录都凭空消失了,至于结果自然也是不得而知,她只好似是看到在仙书的最后一页曾说过,拥有此本领者,每窥探一次天命,必然也会受到巨大的天谴。 顿时,她心下慌乱的问向小石头,果不其然从他口中证实君卿所言不虚。说这话的功夫,小石头又是喘息了好几口,才艰难又道,诚然这并非是他重生之后第一次擅自察看他人的命轮了。他告诉君卿,上次斗术大会之时,他手心痒痒,便偷偷看了她最后到底是否能够拔得头筹。谁知,竟是发现她居然在此处斗术后正遇上一大天劫,可他不知该如何化解,便将此事告知了阿萌,这也是阿萌当初为何拼命拦着她的真正缘故了。 “既是如此,为何并未见你有过任何天谴?”君卿不禁疑惑,难道那次是遗漏了吗?小石头却是神色倏然一黯道:“因着当时的天劫是墨之天君帮你挡下来了,天谴自然也落到了他的头上。” 话音落下,他面色虚弱的急切望向君卿,只见她的脸色大变,眼中震惊犹余道:“所以师父才会在那次的仙魔大战中……” 小石头抿了抿唇,正欲开口,却是突然吐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迹浸满了前胸。君卿连连要给他传仙气,饶是被他揽了下来,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道:“待我死后,还请君卿主人把我的心挖出来,然后彻底毁掉,不要再让任何人利用此物来救活我。” 既然小石头还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她又怎么能狠心下得去手。小石头却是用力的摇着头道:“若是我活了,他们又要用你们的性命来要挟我,我到时候又要陷入两难,君卿主人,我求你成全我吧。” 君卿见他已然是强撑着力气,又不忍他情绪再是激动,只好先暂时安抚他道:“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小石头伸出手指与她勾了勾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君卿含泪点点头:“我答应你,你快别说话了,不要说话了……” 小石头却是摆了摆手,喘息着道:“不用,我没事的,我还有很多话要跟这位公子说……” 白衣男子一见他伸手过来,当即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想交代的,但说无妨。” 小石头吃力的笑了笑,深吸了口气道:“我不能再保护阿萌和君卿主人了,还请公子能好好保护她们,不要让白华伤害她们。” 到了这种关头,小石头的心心念念的仍是她们的安危,君卿再是强自冷静,到底失了理智的抱住了他,摇着头道:“我一定要把你救下来,我一定要不让你死……” 小石头明显被她这用力一抱,呼吸变得极速仓促,白衣男子赶忙示意君卿放手,君卿上下扫视着小石头,一会哭一会又是道歉,白衣男子立在她身侧,厉声喝道:“你冷静点。” 君卿皆是充耳不闻,理智?她要如何才能理智,再理智下去,小石头真的岌岌可危了。她背起小石头冲向了小院中,想着要带他上天宫。当时师父血染灭天鼎时,她浑身都是血红,却只能无力为力的抱着他,如今这次,她不能再让小石头也这般眼睁睁的死在她面前,仍然什么都不做,就算是求,她也定要求天帝救人。 白衣男子跟着她来了小院,一把将她扯住,重重的甩了她一耳光道:“他都已然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要让他如此颠簸?你当真以为天宫的那些人都是愚蠢之极吗?他们怎么可能牺牲自己几千年的法力去救一个原本来自魔界的人呢?” “可若是还有一丝可能,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要去求天帝救救他。” 看来这一巴掌是没有打醒她,但对望着眸光波澜的瞳孔,白衣男子也难再下得去手,他紧蹙着眉头看了看君卿背上奄奄一息的小石头,沉吟一声道:“我想谁能救他,他比我们两个人要清楚的多。”顿了一顿,又问道:“可是你有真正听过他的想法是什么吗?” 第一二四章 窥探天命(六) 君卿被问的愣了一愣,皱着眉头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方低下头用力的一字一字道:“我什么都可以由着他的性子去,惟独生死攸关的大事儿上,这个主我替他做定了。” 白衣男子欲言又止的以扇子指了指她,转而叹了口气,一副拿她没辙的模样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带他去哪里,你可知道他如今这种伤势,可能随时死在半路上。”又是动了动唇,还要说些什么,却是被君卿突然打断。 “我知道!”饶是君卿厉声喝止,不想再听他继续向下说。诚然她心中什么都明白,一时半会,又能找谁前来救人呢?白衣男子所言句句在理,那些天宫的仙家无一不是高高在上的,若想要他们出手相助,任凭她苦苦哀求也是无济于事。可若是除了他们,这三界之中,还有何人能让小石头活下来? 意识越来越混乱,君卿的视线也跟着混乱了起来,她的双脚先是踉跄了两步,紧接着又是整个身体摇摇晃晃了起来。但一想到背上的小石头,她又强自的镇定心神,不让自己倒下。 白衣男子见状,实在于心不忍的紧,只好又好言劝她,切莫要急火攻心,先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君卿回之一笑,死撑着勉强打起精神道:“小石头好不起来,我绝对不会让自己先倒下。” 白衣男子知晓她与小石头主仆情深,可心下到底明白,倘然再如此坚持下去,他们二人马上都会支持不住,只好哄骗她说,他想到了救人的办法,让她把小石头带回屋内再行治疗。 这对于君卿而言,就好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依他所言,快步行至屋内,又小心翼翼的把小石头亦放在了那张本就算不得大的石床之上,而在他的旁边的阿萌还是仍然的昏迷不醒。 再一次看到这般光景,君卿忽的想起了刚从竹林之中刚带他们回来的时候。虽说还是同样的状况,可她的心境早已不复昨日了。 见白衣男子瞅着小石头不说话,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冷冷的质问他道:“你方才所说之话不会是骗我的吧?” 君卿平生最恨别人骗她,一个白华就够了。一次次的欺骗她,以至于过了这么久她才晓得不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场骗局,但她又会忍不住想问清楚,她不过只是一介微乎其微的女仙,为何白华要处心积虑的为了她大费周折。转念她又是讽刺一笑,君卿阿君卿,难不成你还期盼着白华在这层层的骗局中,对你还心存着那么一点感情吗? 不会了,她绝对不会再这般的痴傻下去了。 她要报仇,替墨之报仇,替应天林报仇,替小石头报仇,还有她自己。她下定决心,从此与白华恩断义绝,再见面之时便是一决生死之时。 回过神来,她又把目光牢牢的定在白衣男子略略犹豫的眉头上,她刚想发作,只见他却是认真的理了理袖口,举眸一笑道:“谁说我没办法了。” 君卿没想到白衣男子所说的办法竟然是将他一半的法力灌输到小石头的体内,同是不可置信的还有坐在床上,面色极差,额头渗出汗珠的小石头,他回过头,欲要阻止背上的那双源源不断释放着热流的一双手,却听得他在其耳畔笑着调侃道:“你怎的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一点都不痛快。” 君卿眼中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是上前一把抓起他的手道:“若是要牺牲你自己性命方能救人,那么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你快放开我,不要捣乱。” 他的口气听上去似乎有些重,可望向她的眼神里饱含温柔。君卿现下哪里肯依,仍是抓着他不管不顾,便又闻听他阴险一笑道:“怎的,这么快就想对我动手动脚了?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你这么主动,日后被其他神仙知道了,你可如何再天界立足啊,君卿上仙。” 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可这番玩笑仍是让君卿满面涨红的遂之松了开手,朝着他猛翻白眼道:“我要不是看你救的人是小石头,我才不会理会你呢。” “是吗?”他眼角斜斜的睨着她,眉头轻挑间却是大有内容。 君卿侧过身,不去看他,只是沉着声,断然拒绝他道:“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若是输入仙气便可以救他,那么我也可以。” 默了须臾,她又转将过来,瞧向他的手道:“还是换我来吧,小石头是我的朋友,我有义务救他。” 白衣男子意欲点头,然而却是假意弯了弯嘴角道:“你知道迎香穴,阳中枢都分别在什么位置?” 君卿一听立时怔了,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么个问题。瞬时甩了甩头:“不知道。”可又是不甘心,于是乎又弱弱的补充了一句:“我知道檀中穴在哪里……” 白衣男子冲她摆了摆手,接着又把掌心推至小石头的背部道:“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乖乖呆在一边替我们把风就可以了,万一有啥野猫野狗窜进来,我们两个的小命可都指望这你呢。” 君卿发誓,这是她收到过的最无耻的任务,她好歹也是个神仙,纵然是不识得那些穴位,也不至于沦落到和猫狗去大战吧。 白衣男子没顾及到她满脸表现出不情愿,只是随口丢了句,不要让任何事打扰我们,便开始全神贯注的为小石头运输仙气。大约是见君卿也不反对了,小石头也不愿辜负白衣男子的一番好意,也直挺挺的坐着,闭上眼配合着他。 起初,白衣男子面上还是一直以来的漫不经心,再过了一会,饶是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大约半柱香之后,他的额头上已然是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明显的塌湿出一块地方来。 君卿掏出手帕,想要给他擦拭,可伸了伸手,却又极快的放下了。想起他在运功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她唯有低声嘀咕一句:“只能怪你自个儿没有佳人伺候的福气。” 想想与白衣男子初次相遇的时候,只一心觉得他定然是哪个大户人家极其不靠谱的公子哥,却没成想,他竟然是个神仙,更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医术,当然最让君卿感动且讶异的自是他竟不顾自身危险去救小石头,于是乎,眼下在她心里,这个白衣男子简直浑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英雄,仿佛顿时头冒金光,神圣的不得了。可不经意又是想起白华,想着当初他对她又何尝不是费劲苦心,却是在她完全的信任他之后,又给了她重重一击,这遭遇不得不提醒她,切莫轻易信人,至少对白衣男子还要再观察一阵再说。 正在深思游离之际,眼前的白衣男子和阿萌的手背交叠之间,倏然的发出数道绛紫色的光芒来,而后光芒慢慢扩大,似是一个椭圆形的大罩将二人完完整整的扣在其中。君卿捂着嘴巴,只是静静看着,却不敢打扰。 只见隐约可现的仙气正在从白衣男子的掌心进入小石头的体内,而他原本青色的面孔此刻也变得似是煮熟了一样,红彤彤的,盘腿上双手吃力的紧紧攥成拳状,小石头清楚的能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流正在他的体内流窜。 紧要关头,君卿也不禁跟着紧张了起来,视线寸步不离的守在二人身旁。却是猛然听见破旧不堪的窗户外好似是有什么叫了一声。她侧耳仔细一听,这次听的格外清晰,随着喵的一声猫叫,她扶了扶眉骨暗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白衣男子的一句戏言却竟是意外成了真。 君卿虽说原本不大懂白衣男子话里的意思,可这会子亲眼所见也大抵明白过来了。是了,这种时刻,什么野猫野狗真的闯进来了,只怕会一不心造成他气血逆流,估计他要赔了半条命不说,小石头也会彻底陷入险境。既然如此,看来她这个任务还是十分的有必要了,一面暗地里想着,一面随意的卷着袖子,而后,从墙角的角落里随意的捡起一根不知何时便放在了此处的木棍,循着猫声,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茅草屋,来至了门外。 果不其然,恰是一眼便瞧见了窝在了窗户根下喵喵连叫的白色小野猫。别说,这种黑灯瞎火的晚上,这只猫的眼珠蓝深深的好似是冒着幽光,乍一眼瞧去,颇像是凡人口中的猫妖。既是如此,就不要怪她君卿欺负弱小动物了。除妖卫道,是每一个神仙应该具有的基本品质。 心中打定主意,眼珠便是不断的注意着白猫的一举一动,因着它的猫极长而又密,使得身子看上去特别肥大。所以每每动上一动,都能毫无悬念的落在君卿的瞳孔里。她尽量使出稍稍的仙法,从而让布鞋不发出声响,听说猫的耳朵个个灵敏异常,她每走一步都是倍加小心。 就在快要接近猫妖的档口,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想着用木棍直接一棍子闷晕它,可从眼缝里瞄了它一眼,到底是没狠下心肠来,只能想着用仙法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网来,先把它困在网中再说,她念了个诀,网在半空中随之缓缓张开,正欲落下,却见白猫又是惨叫一声,后腿一用力,登时越过了窗台,跳入了屋内。君卿大呼一声,糟了!急忙亦是移步而入。 第一二五章 窥探天命(七) 从半空中斜斜倾泻坠地的无根水洋洋洒洒的飘落在一柄白色的油纸伞伞面之上。伞下手执之人身行偏瘦,一袭宝石蓝的衣裳随意的裹在身上,看上去好似是双脚浮在湿漉漉的泥土之上,整个人游离在两排拔地而生的竹林之间。伞面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只能隐约可见其唇峰微抿,唇角透着深深的冷意。天色阴沉,烟雾朦胧,远远望去一切仿佛是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墨色,衬托的此人越发的神秘莫测。 大约走了许久之后,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名身着黑衣,头戴黑纱之人举刀向其砍去,伞却是一动不动,伞下之人仍是低头走着。而后蒙面之人渐渐接近其两米之外处,却是被一股强烈的气流极快的震出几米开外,他捂着被震伤的胸口,单膝跪在泥泽之中,右手扶着刀柄,将长刀向下插在脚边,用力的咳嗽了两声,低声唤了句仙尊,便是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被称为仙尊之人脚下一顿,默了稍许,方才回头看向他,勾了勾唇角道:“伤势如何?” “不碍事,多谢仙尊手下留情。”大抵是这次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一个清丽的女声随之响彻在竹林上空。 夜言闻言仍是唇角上扬道:“不是我手下留情,是你的法力日近精益了。” “流素不敢居功,这一切都是夜言仙尊给予流素的。没有仙尊,也便没有今日的流素。” 她的话音落下,夜言却是突然的不再开口了,只是把伞随手的丢在了一边,任凭细细的雨水落在长长散落的青丝之上,却是一丁点水珠也不带。 他双手负后,一双阴柔的眉眼瞧着流素道:“看来他们已然是与君卿见面了。” 跪在地上的流素肩头抖了一抖,头埋的越发深了,正色道:“是流素没看好他们,才会让他们从中逃了出来。” “你当真以为凭借他们二人之力,就能随便逃出暗室?”夜言说完,冷冷一笑续道:“看来是有人一定要和我作对了。” 流素悟状的点了点头,很快脸上又是一惑道:“究竟是何人能自由进出十里林,居然救人救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夜言又把伞随手捞了起来,伞面上层层的雨水哗啦啦落下,他转了身,继续向前走去,只背后留下一句话道:“我去见见他。” 流素不放心,亦是向前跟了一步,却又是被刚才的气流向后震开更远,她心中明白,这是夜言禁止她再跟下去的意思,轻咬了咬下唇,她的眉宇间却是极其的不甘心。 她想知道值得夜言亲自去见的人到底是谁,她从来没见过,青夜会对一个人如此在意。可他却是已然表明了态度,流素既是担心若只是这么平白追了上去,定然是在自个儿找死。可转念又想,若是偷偷跟了上去,一旦被发现,下场也是同样凄惨。她正在踌躇之时,却是见一抹黑影飞快的掠过,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然被一袭墨黑的披风带走。 行走在竹林间的油纸伞登时一顿,嘴角轻轻弯动了一下,旋身消失不见。方才还微雨蒙蒙的竹林中,一瞬间雨停风止,一时之间,静的出奇。 “魔君要带走我的人之前,是否应该先同我打个招呼才对?”悬在竹枝叶上的夜言挡在那抹黑影的面前,微眯着双眼平平一笑道:“白华,好久不见了。” 那抹黑影闻言,登时也停了下来,立在与青夜同样的高度上,把披风中被困的流素抓在手中,扣住她的脖颈,回之一笑的望着青夜道:“这么长时间不见,难得尊者还没忘记过我。” 如今动弹不得的流素眼尾处死死的盯着白华,半是讶然半是挣扎的暗忖,原来他就是白华,魔界真正的魔君。想当初,夜言曾交代她去寻找西古之时,曾告诉过她,切要谨记小心白华这个人,后来,西古也告诉过她许多关于白华之间的种种,尽管在他的口中白华多么的冷血无情,可相反流素却是极其的欣赏这类人,倘然堂堂魔界魔君个个似是西古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格,反而难成气候。今日得见真人,流素对他的印象莫名有好了许多。 她从小在十里林中长大,从未见过除了夜言之外的其他男人,虽说只是对白华有了些许的莫名好感,她亦是对夜言充满了愧疚之意,甚至从始至终不敢直视他的双眸,亦不敢喊出一句救命。大抵她的心底真正的念头,并不想夜言再将自己带回去吧,她与他之间的纠葛,让她对夜言充满了爱,也饱含了恨,或许,她需要有人能够让她彻底的远离青夜,而她觉得这个人正是面前的白华。 夜言当然不知晓流素心中的真实想法,在他眼中她从来都是个不动声色的好徒弟。是的,从他的主观上从来是把流素当做徒弟一样来调教,正因如此,他更不能允许随便有人将他辛苦培养的成果随意带走。见白华似乎对他并无敌意,他也敛去了眼角的杀意,漠然轻笑道:“敢问魔君可是瞧上了我这逆徒?想要收了她去?若说只是一个女弟子,魔君但凡是看中了,我也该双手奉上,可到底今日我偏偏是不想给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疾不徐的撑着伞缓缓的讲着话,却是把剩下的难题全部的推给了白华。白华心知根本不是夜言的对手,青夜好歹是与老魔君莫邪为同门的师兄弟,当时仙魔大战,他正是不愿见手足相残,才归隐至了十里林中。绝非是外界传扬的什么技不如人,早已被杀。此时不过是与他这般面对面的站着,他都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的气场。白华并非是法力低微的妖魔,可能令他心底感到恐惧,可见青夜的功力如斯深厚。 纵然不能硬来,唯有沉下心来解释,他先是冲夜言点头致意,继而又以晚辈的态度恭谦道:“实乃是流素姑娘对我有极大的帮助,还望尊者能够允准。”夜言仰了仰头,似笑非笑道:“你从我的暗室之中先是救走了两个人,如今又来掳我的徒弟,当真以为我十里林中没人能奈何了吗?” 第一二六章 窥探天命(八) 白华静了片刻,目光投向夜言手中的白纸伞上开着的朵朵红梅,幽幽的吐着暗红色的花蕊,如同溅开的血点子似的,一点点的朝着他的胸口袭去,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却是险些从竹枝上跌了下去。再低头去瞅胸前的衣裳,登时一震,大片大片依稀可见的血迹,触目惊心。他立时闭上眼,屏息凝神了好大一会儿,才又掀开眼皮,再瞥了眼方才相同的位置,却是只见玄色。当下瞬时明白过来,适才想必是夜言给他施了个幻觉之术,本还念着自个儿修行千年定然也能比之三分有余,岂料夜言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无息的对他出手,他却还浑然不觉。看来夜言的法力远远超出他的估量之外,也是了,二人从未交过手,他所知晓的各种消息无非也只是来自于魔君莫邪和一些魔界的道听途说。不过,今日他也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一句话,天外有天,魔外有魔。他白华妄图统领三界,最少还要能与夜言睥睨方可,而差这一步,他还为时尚早。 思来想去,如今都不是与夜言动手的好良机,可若是就这么放了流素,他又着实不愿。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听得流素突然对向夜言道:“仙尊,便让我随魔君去吧。” 同时与夜言诧异的还有白华,瞥了眼这个被自己死死掐在五指下轻纱蔽体的女人,他饶是忽的来了兴致,欲要知晓她为何竟然反而倒戈相向的帮起了自个儿? 这话当然还是要借夜言的口问出才最合适,于是乎,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这两师徒各怀心思的四目相视。不知过了多久,夜言似乎脸色极其难堪的样子,动了动嘴角,背过身去,手中依然撑着那柄纸伞,悠悠然道:“既然你想去,那随你去吧。” 不过眨眼之间,他却是已然消失不见。白华还想说些什么,却也都只能堵在喉咙里了。转而,他又是松开了手,将流素放了下来。视线转了几个弯,最后还是落在了弯腰咳不止的流素身上,沉着脸道:“你为何刚刚说了那番话?” 流素仍是顾自的一个劲咳着,也不抬头,也不理他。他见她似乎并不想说出原因,也便不再追问,旋了个身,正要离去,却是忽感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口,柔声一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想离开了?你可是忘记了带走什么?” 白华狐疑的瞥了她一眼,身子却是巍然不动道:“我忘了什么?” 流素手臂柔软的绕上他的脖颈,深深的凝着他深邃如冰的双眸道:“我。” 白华饶是淡淡一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流素脸色骤沉的不解道。白华的目的若非是她,方才又为何冒着生命的危险与夜言起了争执。倘然不是为此,她也定然不敢悖逆了夜言的意思,适又对他说出那番不敬的话来。 她盯着白华的眼神变得越发的心急,如若她此番不能跟着白华一同回去魔宫,又如何能有脸面再回去夜言的身边。但凡她一旦进入魔界,也能同夜言解释称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帮着西古悄无声息的对付白华,就算是她在魔界真的失败了,也还可以回去十里林中。可白华言下之意是要出尔反尔吗,这不是在逼她走上绝路吗?流素不由的后悔了,她实在是太冲动了太想利用白华摆脱夜言,才会做出这么不稳重的事儿来。她低下头,脑子里开始思索着眼下到底应是如何才好。 白华瞧着她面上一会黑一会白,颜色甚是眼花缭乱的紧,不由的眼角挂上了一丝笑意。流素不经意间瞟见他的这抹笑意,霎时醒悟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娇叱道:“原来你是在看我笑话,你真是太坏了” 白华却是一把抓过她的手,眼眸瞬时冷了下来道:“我郑重的警告你,以后不要再随便的指着我。” 说完,又是一把的将其从竹枝上推了下去。猝然而来的袭击,到底让流素没反应过来,随之向后一倒,掉了下去。将将落地之际,饶是被白华一手揽了过来,抱在怀中道:“这会可以告诉我你方才为什么要帮我了吧?” 流素愣了一愣,目光牢牢的定在白华那张冷峻的面目之上。她总感觉她与白华并非初次相见,而白华对她的吸引力更像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一样,紧紧的困住了她。她仿佛不能拒绝,更好似是完全拒绝不了他。片刻,她回过神,从他的怀里巧妙的旋出身来,随手摘下一片竹叶道:“因为我想知道你要我的原因到底是为何?” 白华却是随意的望了望天道:“我若是不肯告诉你呢?” 流素低眉瞧着青青的竹叶,笑意浅浅道:“我若是一定要你说呢?”回过头,她的视线正好与白华相撞上。白华也不闪躲,仍是直直的瞅着她,良久,才皱了皱眉,轻轻一嗤道:“你以为你的那些招数能对付的了我吗?” 流素捏着腔调“哦”了一声,把竹叶含在双唇间,轻缓的吹奏了起来。这一吹顿时让白华原本浮躁的心绪静了下来。只是静静的听着她的曲子,婉转如山谷间黄莺啼鸣,尤为动听引人。 “你这是什么曲子?”待到流素吹罢,白华亦是从翠油油的竹子上摘了一片叶子拿在手中端详着,看似随口问道。 流素微微一笑,把手中的叶子也放在了他的手中,抬起头道:“这是我小时候爷爷教给我的曲子,当时觉得十分好听,所以就记下了。” “爷爷?”似乎对于流素的这个称呼,白华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她一直是跟着夜言在一起的。 流素也算得上绝对的聪慧,当即也便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了他到底在疑惑什么。便随意的向外走了几步,伸了伸手臂道:“我原来在人间的时候,是爷爷从小把我养大,教我识字,教我吹曲。” “那他现在人呢?” 他的此话一出,流素脸上的笑意立时敛去,怔了良久,才干巴巴的又挤出一丝笑来道:“他死了。” “死了?”白华眼风里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她的表情。 她眸底似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道:“是,他死了。”顿了一顿,笑的越发大声道:“他是被我杀死了。” 白华眼中的震感转瞬即逝,仿佛丝毫看不出面上任何的异常,他冷静的直视着流素,声音骤冷道:“你不会之后也会杀了我吧?” 流素仰天大笑了几声,弯下腰,垂着首,口中似有呜咽之感道:“你当真以为我那么喜欢杀人吗?”倏然她又举起眸,泪珠在猩红的眼眶中的打着转,又问了一次道:“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吗?” 不等白华回答,她低下头,极其厌恶的望着自己的双手道:“可是我的手上已然满是鲜血,我不想死,只能继续杀下去的。” 白华蹙了蹙眉,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着道:“我需要你的这双手替我去杀更多的人。” 流素眼泪登时落了下来,道:“这便是你要带走我的缘由?”倘然仍是把她当做一个杀人的工具,流素宁可回去夜言身边,去替他杀人。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白华却是狠狠的抱住了她道:“还有我要你。” 不是我需要你,是我要你。这才是流素等了那么久,终究等到了的一句话。有了白华这句话,也便够了。流素记得,小时候和君卿听爷爷讲故事,说某个仙女下凡之后,不顾一切的要与凡人相恋在一起。当时她便觉得十分愚蠢,为了一个不过几次谋面的男人,放弃高高在上的仙女之位,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可当白华对她说出了她内心长久以来最期盼的三个字后,她才终于明白,有时候认定一个人,动了心,也许只是那么一瞬间,一个字,她对白华正是如此,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她便沉沦到不可自拔了。她对夜言更像是对待父亲一样的服从,夜言对她也从未有过任何的感情。可到底她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既然白华走进了她的心,既然白华说了要了她,那么从此之后,若是他胆敢背叛自己,纵然是死,流素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心意已决,她神色遂变,凝重的瞅着白华看似轻飘飘道:“倘若你日后背弃今日之言,我定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白华缓缓的拨弄着她黑色头纱中散落而下的墨发,淡淡一笑道:“我还没达到统领三界的目的,怎会贸然的便轻易的被你杀死了呢。”流素知道,想让白华这种人根本是虚无缥缈。他的野心是三界,如此甚好,她就帮他拿下三界。她心想,白华虽说是无情之人,可他对所有人皆是无情,这才是她最需要的。而她真正离开夜言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她始终能察觉到,夜言的心底里藏着另外一个人。他那种人,一旦动了情,任凭是何人,都不可能再改变。好在白华此刻并无多余的挂念,只要她诚心诚意的帮了他,她相信终有一日,她也可以真正的让白华独独爱上她一人。 第一二七章 羽萧上仙(一) 两片青翠的竹叶横竖交错的叠在白华的脚边,流素屏息的瞧着他拉过她的手,右手遂伸过去,随意的拂去她肩头上方才不经意间落下的一片竹叶,捻在指缝间,最后完全消失不见,这才抬起冰冷的眸子,凝着她道:“你留在我身边刻意,不过多余的东西,我可是一丁点都不会留。” 流素怎能不知他的言下之意,恰好的是,她这么久以来,跟在夜言的身边,他那么喜怒无常的性子她都应付来了,又如何会担心对付不了白华。不就是他似是玄冰一般寒冷吗,那也无妨,她始终相信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纵然是再冷血的帝君,也会早晚拜倒在石榴裙下。 可眼下她自然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她心头十分了然,若是白华知晓了她的步步设计,必定会对她处处布防,到时只怕是再是平易之事都会在他眼中成了刻意,于是乎,她又收起了脑子里的精心谋划,有些莞尔的故意回他道:“你尽管放心,除了三界,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此话一出,果然是让白华不由得弯了弯眼角,心道有点意思,他这会子突然觉得,这流素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与他想象之中似乎有些微末的差异。当初来找她时,他本以为,流素一旦答应,必定会对他投怀送抱,他才说出了那句话来提醒她,让她不要在自个儿身上白费心思。不料,竟是被她反将一军,与这样的女子对弈,才是白华真正的乐趣所在。想起那日他用解药逼着小石头窥探了天命,知道了他想统领三界定然要由十里林中的流素帮忙,他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流素果然是与众不同,他越来越信了。于是乎,当即带着回去了魔宫。风声猎猎,黑色衣袍翻卷,空中二人旋身离去,饶是扰的竹林中的叶子似是一把把青色飞刀,划破宁静。 那柄白纸伞随后再次出现,伞下的夜言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枚叶子,唇角微微一笑,接着又向着竹林深处,叶子上浮现着一间颤颤巍巍的茅草屋,恰是距离这片竹林的出口处委实不远。过了一会,叶子上又是浮现一名绿裳少女,正坐在茅草屋的篱笆小院里,手拿着蒲扇扇动着窜动的火苗煎着药。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了下来,掠过翠绿色的叶子上,滑入了夜言的袖口中,他低声笑了句:“君卿。”,转而把叶子也放进了袖口里,撑着伞接着缓缓而行。 而茅草屋的小院中,君卿不知情的仍在用力的煽动着手中破烂的蒲扇,饶是听到了身后有人喊了句:“药好了没?” 她回过头吆喝了句:“你主人醒过来了?” 闻得那人又是远远飘来一句:“还没……” 君卿当即没了好气的把蒲扇打在煎药的紫砂罐上,忍无可忍的发起了飙:“这都快两天两夜,怎的三人还是全在昏迷中啊。” 可转念又一想,她这番生气委实没的半分道理,诚然若非是她看护不力,让野猫窜入了屋子里,当时又正赶上满屋子绛紫色光芒愈盛,白衣男子与小石头疗伤正是紧要关头,偏偏从外头贸然闯进来的君卿,一时之间,双目还没适应过来,便是下意识的抬袖去遮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却是坏了大事,那只野猫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后腿用力一蹬,在半空中跃起老高,眼看着就要四只爪子扑上罩在二人身外的光圈罩,好在猝然之间,从它身后杀出一只黑皮狗来,一口咬住了它的尾巴,它立时一声惨叫,遂之被黑皮狗狠狠的丢出了窗户之外。君卿终于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是平安度险了,她心里正寻思着,等到白衣男子待会睁开眼了,定然是要拜他为师,这预知的本事实在是太强了,一想起他在运气之前,特意交代给君卿的那句让她小心野猫野狗,她便瞬间对他充满了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 可还没等她说给他听,只见白衣男子登时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而坐在他身前的小石头亦是随后吐出一口血来,只不过是他的血明显是小石头的两倍,染红了前胸,看上去竟是有些触目惊心。君卿刚想上前去探个究竟,两人却是双双晕倒了过去。她慌忙去扶,却是被一人骤然挡了下来,她正讶异从哪儿凭空冒出来一个身着黑衣,面目狰狞的……少年,然少年却是先开口道:“君卿姐姐,你先别碰他们,待到半个时辰之后,方可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君卿不禁头皮发麻,这少年从何而来,说话又是奇奇怪怪。 少年像是看懂了她眼神中的含义,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你不认识我了,君卿姐姐?” 谁是你的姐姐啊,虽说他的长相看上去是的确有些小,可这脸委实可怖了一些,先不说一对眼珠子看着如同迸出来的两个栗子,一点都没错,正是炒熟了的朱红色栗子,还有宽宽的鼻子下的嘴巴,大的恨不得占用了整张脸,不过好在她向来并非以貌取人,于是乎,也尽量耐着性子反问他道:“你是谁?我们见过面吗?” “我们刚刚还见过面的。”少年无比真诚的望着她,这倒是让君卿不好意思了,刚刚才见过?难不成她失去意识了?不应该啊,方才她与那只野猫斗战的场面可是记得清楚的紧,怎的就是没记得这个黑脸的少年呢? 这时,只听得少年又是不疾不徐的道:“我就是刚才的那只咬住那只猫的黑皮狗啊。” 君卿眼皮抽了抽,嘴角亦是抽搐了几下…… “原来是你啊……”她眼中微滞的瞧着他,他又是极其亲厚的一笑道:“是的。”说着,顿了一顿,他指了指手边的白衣男子,仍是笑着道:“这位白衣公子正是我的主人,羽萧上仙。因着我来凡间太少,所以笨嘴拙舌,不会说话,还请君卿姐姐谅解。” 他后来说了些什么,君卿大抵也都没听进去,只不过是思绪停在了羽萧上仙这四个字上,原来这便是那白衣男子的真实身份啊,只是为何感觉如此耳熟,却是在哪里听说过呢?在哪里呢?还真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第一二八章 羽萧上仙(二) 一面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黑面少年,君卿脑子里却是不停的寻思着这羽萧上仙到底是何许人也。左思右想,不得其果,索性先暂时抛之脑后,紧接着又是担心起了白衣男子和小石头来。见二人皆是依次的吐出一口血来,她不免又想起了白衣男子警告她的那句话,若是一旦被扰乱心神,两人性命全是回天乏力。她心头一惊,说着便要上去一看。饶是再次被这黑面少年拦了下来道:“君卿姐姐,您真不能上去看他们。” “这是为何?”君卿觉得他的这番阻拦委实没的道理。 他却底气十足的道:“我不知道如何同您解释,您又是否能明白……”顿了一顿,他又叹了口气:“总之您不能随便前去就是了。” 君卿越发急了,不但是急了,她还是恼了。什么叫做她是否能明白?这只黑皮狗是在质疑她的智商低下,所以懒得同自个儿浪费唇舌了吗。既然如此,她还要偏偏要他慎重的,单独的,认真的同她好好的解释一番。 黑面少年估摸着他若是不同意,瞧着君卿的气势说时迟那时快的就要从他身上闯过去,探个究竟。只好敛了神色,眉头微拧的朝她正色道:“是这样子的,方才那只野猫虽说没袭击上主人护在外头的护身罩,可到底是惨叫了一声,惊扰了主人的心绪,他才会吐出血来。” 才是听到此处,君卿已然是忍不住插口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让我去看看他,然后好用仙法去救人啊。” 黑面少年仍是不偏不倚的拦着道:“您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你说啊,那你就继续说啊……”君卿别过头去,脸色涨的通红的憋着气,双手抱在胸前的斜睨着他,只等着他能说出了天花乱坠来。 黑面少年见她到底安静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主人他会医术,纵然是心绪乱了,身体也会自行修复,这时候您贸然上去,动手动脚,只怕反而会对他造成影响。” 动手动脚……君卿猛然想起,他方才说自己不会说话,看来还果然是不会说话的紧啊。不会说话能不能请你顺便闭嘴呢!少年! 可是当黑面少年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的灵珠草交到君卿手上,说绝对足以让白衣男子和小石头很快醒过来,她又突然发觉,这少年有时候说的话还是蛮中听的。 可直到她把这灵草从晚上熬到早晨,又从早晨熬到了晚上,现下已然是第二日的黄昏了,日头都从西边落下山去了,君卿的药还在火炉上熬着,不但是煎药痛苦,守着火炉,这么多个时辰没合过眼皮的她同样痛苦,只因着黑面少年说,这灵珠草极为珍贵,须要小火慢慢煎熟方可。于是乎,她便这么可怜巴巴的一直扇啊摇啊扇。 却说她在那头忙的正是火热,彼时,小石头低头啃着手中的鸡腿,和阿萌猜拳喝着酒玩的正是不亦乐乎。因着白衣男子特意嘱咐过他们小声点,因此纵然是身在茅草屋外,君卿仍是丝毫不闻。小石头大抵是玩的有些无聊了,每次都是他输,便拉了白衣男子过来,替他接着与阿萌战斗。可白衣男子虽说是为了戏弄君卿一番,才在昨日醒过来之际,特意想出了如此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馊主意来,还刻意吩咐了黑面少年必须严肃对待的牢牢的看着她,不许她进屋,可他到底还是挂念着她。起初,君卿想要进来瞧一瞧人,却是有些疑心,可后来,她的精神也有些恍惚了起来,浑身失了力气,也便不再与之过多纠缠。 小石头察觉到了白衣男子的失神,想来他是心思放在了小院之中,便是推搡了他一下道:“你当真还要接着瞒下去?不怕她发现之后生了大气,从此不再理你?” 白衣男子摸了摸鼻子,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谁让她一个小小的女子总是想着欺负我,我到底是要给她一些厉害瞧瞧才可以。而且……” 临末,他又是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当初在天宫与她相亲之人正是我,她竟是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石头听后,到底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阿萌也是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瞬时之间,小小的茅草屋里便是载满了笑声。 大约是笑的有些过了头,君卿好似是听到了里面传出一些若有若无的诡异声音来,她立时打算去问,可一站起身,估摸着太猛,顿时血气上头,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黑面男子惊呼了一声,白衣男子见情况不对,登时向外跑去。一来至院中,看到不省人事的君卿,顿时愧疚不已道:“都是我一时贪玩,才会连累你受苦,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小石头和阿萌也从随后跟了出来,一个哭,一个着急道:“还是快把君卿主人先抱进屋子里,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白衣男子想来他言之有理,便一路快跑的把君卿抱在双臂上朝屋里行去。当所有人最后都随着他进屋之后,小院里突然的现出一柄白色的油纸伞下,这次的伞下并无任何人,然是悠悠然的悬在了方才煎药的紫砂罐前。伞身一点点向下,盖子自动打开,伞里遂漏下了些许的白色粉末来,掉入滚烫的汤药之中。待到一切完毕,又把盖子盖回了远处,伞面又飘向了不远处竹林之外的夜言手中,只见他唇边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来,继而把伞一点点收好,握在了手心。而小院之中则是仿佛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如常。 只是此刻的茅草屋里却是乱作了一团。白衣男子又是搭脉,又是运送仙气的折腾了好大一会,君卿方才掀了掀眼皮,睁开眼定睛瞧着身前的几个人,正大眼小眼的一齐盯着她。 她先是视线模糊了好一阵子,努力的想要看清楚这些人的面目,却是鼻子嘴巴整个颠倒,根本分辨不出。许是渐次的灵台恢复了清明,这才终于的完全清醒了过来,瞪着眼珠看着阿萌和小石头亲切的立在自个儿面前,鼻子一酸,登时清雨滂沱。 小石头见她一哭,也是在旁眼眶泛红,泫然若泣。阿萌饶是哭的最凶,却还是一个劲的给君卿擦眼泪。君卿摸着她的小脸,不再似是那几日的冰凉,热乎乎的,心里也跟着一块温热了起来,柔声问了句:“你们怎的突然全部都醒过来了。” 小石头平常油嘴滑舌惯了,阿萌便只好从后面用手推了他一把,让他出来挡刀,可他到了这关头来,却是磕磕巴巴了半天,道不出个所以然,好在白衣男子及时截断他道:“听说您这位仙女都为我们几个煎药晕倒了,我们还敢不立刻醒过来吗?” 君卿疑惑的瞥了他一眼,却是把视线落在了阿萌的身上,也不说话,也不移开,只是静静的瞅着她。白衣男子心道,坏了。果然便见阿萌双膝一软,哆嗦了一下跪在地上道:“神仙姐姐,我们早就醒过来了,只是一直瞒着你,没有告诉你……” 君卿似是早已了如指掌,不恼反笑的接着问道:“是谁怂恿你们这么做的?” 她不笑反倒是好,可她这番一笑,却是比怒还要吓人,小石头也在旁边扑通跪了下来道:“君卿主人,都是我不好,是我教阿萌,您要怪就都怪到我身上吧。” 君卿呵呵一笑道:“既然你如此坦白的承认了……” “您就原谅我了?”小石头抬眸,双目殷殷的望着她。 她笑的越发浮离道:“是的,我原谅你了,你回去你的魔君身边去吧。”说完,脸色一沉,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跪在地上的阿萌和小石头顿时上演了一场难舍难离的画面出来,两个人又是直呼命苦,又是抱头痛哭,之差点没唱出一段控诉君卿的戏词出来。君卿心中澄明的很,她就是要看看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到底准备何时才站出来。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白衣男子摇了摇五色的折扇,悠悠然道:“是我,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君卿皮笑肉不笑的把目光斜斜的射向他,双手一击道:“还真是敢作敢当的男子汉,不愧是堂堂的羽萧上仙。” 羽萧上仙闻言,立时大喜:“你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君卿沉着脸,虚虚里望了眼黑面少年道:“不是这条黑皮狗告诉我的吗?难道你不是?” 羽萧上仙饶是灰心丧气的低着头道:“是,就是我。” “那不是得了嘛。”君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折扇,攥在手中,转了一圈,审视一遭道:“唔,到底是上仙的东西果然是好东西。” 羽萧上仙直直的挺了挺后背,手摸着下巴道:“这可是用鸿螭鸟的尾巴做的。” 君卿举目大有深意的笑望着他:“看来很是珍贵的很呢。” 羽萧上仙颌了颌首,一脸认真道:“那是自然,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从天帝那里寻来的呢。”君卿一面抚摸着扇面,脑子里却是突然想起,在百墨堂前,天妃罚她抄写经书之时,她也曾救过一只鸿螭鸟,当时它的身上还带着墨之送来的亲笔书信。乃是如今物是人非,不由得让她又是心底一沉。 第一二九章 误会迭生(一) 自从上次揭穿了羽萧上仙等几人串通起来故意欺瞒君卿之事,至今然是两日有余,君卿便是从未与他再多言一句,只是默默的收下了他的五色折扇,且警告他亦不许主动找她搭讪,否则定然会对其绝不客气。羽萧上仙听她这么说,饶是挪了挪双脚,还想争取一下,却是被她以损毁折扇相要挟,不得已最后答应了她,双方正式达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约定。 难得耳边清净了许多,小石头和阿萌两个人的情况也日渐好转。瞧着窗外星月消瘦,君卿更是特意的抽出了些功夫坐在了小院的石凳上,一动不动的仰头望着天,手中摇着五色的折扇,说是在纳凉,诚然不过是保持姿势不动,发起了呆。 不知何时,阿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叠糕点和茶水,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君卿的旁边。她把茶笑眯眯的递到她的手心,道:“神仙姐姐不会还在生气?” 君卿摸着茶杯的温度刚刚好,不凉不热,于是乎,放下折扇,低头轻轻抿了口茶,转向她道:“没想到你泡茶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 阿萌随手的拿起一块芙蓉糕仍在口中,缓缓的咀嚼着,眼珠却是趁其不备,一把夺过五色折扇握在手心里细细审视了一遭,含糊不清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我看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扇子吗,这羽毛上仙怎的还跟个宝贝似的,那么痛快的应了你的要求了。” 君卿见她乃是觉着好玩,也没再打算去抢回来,只管低头品着茗,半阖着眼皮没有回她的话。大约是感到气氛太过凝重,又是丝风不起,阿萌垂着头,眼中悻悻的自个儿把折扇又放回了方才的地方。 君卿这才微微露出一抹笑来,放下茶盅,抚摸着折扇道:“我估摸着他是舍不得这折扇上鸿螭鸟的羽毛吧。” 阿萌闻言,侧目瞧了眼她,适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到折扇的尾端却是好似是缀着一串羽毛做成的挂饰之物。只见其颜色鲜艳,又是五中迥然不同的色彩,立时稀奇了起来道:“这鸿螭鸟的羽毛是五色的吗,想必长的十分好看吧。”顿了一顿,她又续问道:“神仙姐姐可曾有缘见过?” 君卿摸了摸那羽毛,点了点头:“确实见过。” 阿萌顿时来了兴致,拉上她的手臂道:“果真?快给我讲讲那鸟儿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 话音适才落下,空气中总算是拂过一丝微弱的风。这风吹的极其轻缓,倘然不是带动了篱栅处姹紫嫣红的小花花香,根本难以让人察觉的到。 君卿深深的吸了口气,花香嗅入鼻腔,心情也随之豁然了不少。眼角不由的弯了一弯,笑盈盈道:“还是上次斗术大会之后,墨之将它派来给我送信时,方才见过了一二次。” 阿萌也只是竖着耳朵倾听,并未出言打扰。君卿便是一面垂眸瞧着折扇上的羽毛,一面继续说:“不过印象里它似乎全身赤红,如同周身燃着火一样,难以让人靠近。” “全身赤红?不是应该是五色的羽毛才对吗?” 诚然阿萌的这个疑问君卿也不甚明白,但她十分确定自个儿的记忆没出错,大抵是羽萧上仙记错了?君卿不禁皱眉。 阿萌侧过头瞄了她一眼,掌心轻轻的放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轻声道:“神仙姐姐,谢谢你救了我和小石头两个人,若是没有你,我和小石头这次怕是早已死定了。” 君卿愣了一愣,转而又将折扇抽出,开玩笑似的打在她的手背上,佯作斥责道:“跟我还如此生分做什么?再者说,若是真心要谢,你们也该去谢谢里面那位才对。” 说着,她眼珠动了一动,冷冷的朝屋内瞟了一瞟,显然心头的气还没消退。阿萌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片刻,正撞上羽萧上仙倚在门板上,口中含着一根杂草,吊儿郎当的瞧着她们。 她登时扯了扯君卿的衣袖,趁机打趣道:“你看羽萧上仙那可怜的小眼神,神仙姐姐你还真舍得再生他的气下去吗?” 君卿听她这么一提醒,面上不动声色的又往方才的位置瞧了一眼,果不其然见到羽萧上仙正一脸贼兮兮的模样,冲她作揖。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饶是不予理会。阿萌见这情形,再继续拖下去,她和小石头只怕在中间会受尽夹板气。殊不知,头两日,他们不过是双双给羽萧上仙斟茶道了句谢,皆是被君卿毫不留情的扣上了倒戈相向的罪名。于是乎。在他们僵持的这两日,阿萌和小石头不得不如履薄冰,一言一行小心翼翼,万万不敢再轻举妄动。如今只能盼着,他们早日和好,阿萌二人也不用再过有苦难言的日子了。 正是出于此番考虑,小石头才瞅准了一个月明风清的好时候,把君卿推出去赏月,继而又让阿萌紧跟上去好言相劝一番。可现下听君卿的语气还是字字带刺,阿萌不禁暗忖一声,这种苦差事,她平生绝对不愿再做第二次。 既然劝不动,又是坐着尴尬,她便私下想着,先回去屋子里,跟小石头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欲要告辞时,却听得君卿突然低低的问了句:“你身体可曾是全好了?” 阿萌眼眶一热,顿时又不想走了。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来:“神仙姐姐尽管放心,这世间如此美丽,我可是还没看个够呢。” “小石头也是全好了?”君卿转过首瞧着她,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不由得伸手替她拢了拢散落而下的发丝。 阿萌亦是颌了颌首道:“恩,他恢复的也不错,多亏了他,白华这才肯把解药给我,不然我只怕是定然要一命呜呼了。” 提起白华,君卿立时面色一沉,冷笑一声道:“也真难为白华了,下了一次毒不成,而今又来下第二次。” 阿萌会意,道:“神仙姐姐是说那日紫砂罐中有毒之事?”君卿笑意越发的阴冷:“堂堂的魔界的魔君,竟然做出如此卑劣的小人行径来,倘然不是羽萧及时发现,只怕你们三人又要平白被他害死。” 第一三零章 误会迭生(二) 屋顶上月亮难得的今夜特别的圆,把门前的小院照的亮堂堂的。大约是夜有些深了,穿门而入的清风在月色下依稀可见丝丝寥寥的踪迹。石凳泛凉,阿萌打了个哆嗦,君卿当即替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裳,又递了杯茶给她,关切的催促她赶快回屋子里去,别是身子还没好全,便出来吹风回头感冒了,又要受罪。 阿萌倒是不当回事的笑了笑,只是笑意未抵眼底,却又收了回去,仿佛是别有心事。君卿一眼瞧了出来,便是给自己也斟了杯茶,抿了两口,不动声色的问道她在想什么。 阿萌似是才从自个儿的神思中回过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踌躇了好大一会,动动唇,未曾开口。君卿好奇心越发大了起来,便嘱咐了她,想说了什么直接说出来就是。 阿萌“嗯”了一声,收回思绪,沉声道:“我觉着那毒大抵并非是白华所下。” 君卿也不反驳,只是低头抿茶,且等着她继续往下说。阿萌放下茶,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月光正好落在她还没多大血色的小脸上,眉眼透着清然。相比于她,君卿似是坐在了暗影之中,看上去越发体态纤瘦。 阿萌举目遥望,心中不禁凄楚。回想起初见白华与君卿之时,两人被困在画轴之中,哪里还有什么仙魔之别,倒是过的比如今自在多了。再看看这会子的二人,恨不能彼此兵刃相见,她实在有些想不通透,既然若说白华果然是没的一丁点感情,当初又何必置菱萧和生死不顾,独独一人便冲到天界,闯入幽灵炼狱去了呢。缓缓的转过身,她慎重的凝着君卿道:“我始终觉得,白华他心里还是有神仙姐姐你的,所以,他应该不会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你伤心。” 见她不语,阿萌又是边走边想道:“再者说,白华做事向来正大光明,这种行事似乎也与他的性格毫不相符,正如他与小石头下毒之事,他也原是可以瞒过你,不是也从未如此为之吗,我觉得在紫砂罐中下毒之事,断然非他所为。” 说完,旋了个身,瞧向君卿。君卿也定定的凝着她,一瞬间,皆是无语,空气仿佛是胶着在了一起一般,令人浑身难受。阿萌左顾右盼,似是在想着如何打破这种局面,饶是君卿轻轻一笑,目光看向别处道:“你这样偏袒白华,不担心我会误以为你是喜欢他吗?” 此话一出,阿萌的眼睛迅速瞪大,转而又是低垂下眼帘,磕磕巴巴的摆着手道:“怎么可能,神仙姐姐你是在开玩笑吧。”话音落下,她当即背过身去,神色忐忑。 君卿注视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忽的一笑道:“我不过开玩笑了吧,你言之有理,不过再有道理,也该回去休息了,你可才刚醒过来没多久呢。” 这次阿萌也不再推脱,正好打了个哈哈,便举步离去。寂静的小院中,只剩下风一遍又一遍的拂过君卿的面上,吹得眉头皱的愈深。望着屋子里的微弱的烛光,她的思绪惆怅满怀。她多么希望方才自个儿说的诚然只是个玩笑,可阿萌竟然能如此轻易的便说中白华的处事性格,她实在是不免要生出疑心。她并非是因着嫉妒才会反对阿萌和白华,而是明知他从来冷血无情,对她尚且不过是利用,若是一旦知晓了阿萌的心意,又会怎的对待呢? 越是这么思来,她越发担心不已。只怕是白华伤害阿萌,如今只能盼着一切皆是自个儿的错觉,可一想起,她方才故意说出那番话来试探阿萌,阿萌果然似是如芒在背,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反而正是中了君卿的猜想,倘然她心中坦然,又何必如此畏惧此事呢,大可一笑置之,可见,她果然是存着这个念头。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们三人在景云镇时,还是更早?君卿不得而知,她突然也不想知道了。不过有一点,阿萌说的极对,虽说当时发现紫砂罐中被人下了毒之后,她也当即把这一切推到了白华的身上,认为是他所为。但是白华并非是敢做不敢当之辈,没必要如此偷偷摸摸,以他的法力,若是真心想让小石头三人死,大可出手轻易便能取了他们的性命,又何必多此一举。 转念却是为之一大震,若非白华,又是何人要置他们于死地!? 却说阿萌心思沉重的回到了茅草屋里,房门一关,屋子里的三个男人立刻对她群起围之。为首的自然是羽萧上仙,不停的询问君卿到底消气了没。其次,便是跟着他的黑面少年,一副表忠心的模样,说着便要冲出去跪在君卿面前替自家主人恕罪。倒是小石头,站在最后,也是说话最晚的一个,他眸中若有所思的凝着阿萌,片刻,才不无担心的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时候,其他的两个人似乎也才瞧出端倪,也觉得阿萌的面色明显不对劲。阿萌下意识的摸着脸颊,目光游离在三人一遭,强自笑笑道:“没什么,大抵是有些累了吧。” 小石头如此想来也对,阿萌毕竟是刚把身上的毒解掉,定然是还有很多的不能适应,这几日跟着他们吃住不好,委实是有些受委屈了。于是乎,他先扶着阿萌去休息,接着又把几个男人都轰了出去,全部守在门外,继而轻轻的关上门后,且郑重的看向他们道:“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这茅草屋,寻个稍微像点样子的地方住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觉得他言之在理,纷纷附和道:“这也可以,只是怎的着也得等到天亮,如今这个时辰,客栈怕是也早已关门了吧。” 小石头支颌唔了一唔:“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 黑面少年瞅了眼旁边眉宇凝重的主人,又是无辜的偷瞄了眼小石头,终于低着头,唯唯诺诺道:“那我们今晚睡哪里啊……” 羽萧上仙望了一回天,小石头亦望了一回天道:“还是和头几晚一样,睡在院子里。” “不要我,我不想再在这里喂蚊子了……主人,我要回去仙宫啊……” 羽萧上仙一记狠掌斩在了他的后颈上,他当即嗷呜一声,昏睡了过去。把黑面少年放在了门侧铺就的席子之上,羽萧上仙又环顾了院子一周,最后视线在君卿的位置特意停留了一会后,皱了皱鼻子,冲着小石头道:“你去告诉她,这么晚了,该休息了,让她赶紧回屋睡觉去。” 小石头看了看君卿,又转首瞧了瞧他,却是嘿嘿一笑,眼角透着狡黠道:“我才不要,要说啊,你自己去说吧。” 羽萧上仙双目忿忿的瞪着他,小石头推开他指指点点的手,径直也走过去躺在了席子之上,单手枕着头对他挥了挥手,一脸不怀好意的侧过身去。 羽萧上仙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注意到他脸色忽的一黯,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沉思。也就不再打扰,只丢给他一个白眼,清了清嗓子,自个儿前去同君卿说话。 小石头余光里瞟见他在石桌前平安坐下,心道,看来君卿主人到底是心软了。翻了个身,却是想起阿萌今晚的失态来,不禁暗忖,她到底与君卿主人聊了些什么,以前从未见过她如此的神态。他方才的确是想答应羽萧上仙正好去找君卿谈谈,可又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认为还是先让他们解决问题了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也就退了下来。只是这会子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他又不免胡思乱想了。 阿萌,阿萌……仿佛整个眼前全是阿萌那张忧郁重重的脸…… 小石头还在混沌的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当即便扭头去看,果然便瞧见羽萧上仙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满眼幽怨的正仰视着君卿。虽说么听清楚他们到底讲了些什么,不过小石头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的捶打着地面,他仿佛能够想象到羽萧上仙那张擅长损人的嘴遇上了如今一激便怒的君卿主人,该是有多么的咬牙切齿,有苦难言。 过了良久之后,果不其然羽萧上仙仍是蹲在地上,颤抖着指着君卿却愣是再挤不出一个字来。君卿也是一副懒得搭理的他的表情,斜斜的睨了他一眼,便去继续抬头望天。 羽萧上仙见她根本没有深刻反省的觉悟,终于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道:“你太过分了,我不过是喝了杯茶,你至于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你差点要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神仙命,你知道吗?” 君卿轻轻“嗯”了一声,慢慢向前踱了几步,听着满院萧索的风声,又看了看一脸倒霉相的羽萧,强憋着笑意黑着脸道:“这茶是我的茶,我不让你喝,谁让你随便就自个儿拿了去倒。” “我不都说,我是渴极了吗?”羽萧上仙说的似乎于情于理。 可君卿偏自是个不讲理的:“我怎的知道你不是又在骗我呢?”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不能老拿着这一件事说个不停吧?”羽萧上仙当然能听出她的话里有话。 对于他的这点悟性,君卿还是表现出了难得的满意道:“算你自个儿聪明,那还不赶快离我远一点!” 羽萧上仙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念头,冷哼一声,偷过一杯茶,一口饮下,作势就跑。边跑还不忘回头,停下,极其嘚瑟的撩了撩额前的青丝道:“我告诉你,我就是来提醒你,再不去睡觉,里面的阿萌要等你等到花儿都谢完了。” 不等他说完,君卿捡起一枚石子瞅准了他掷去,本以为绝对能痛痛快快的报一回仇,拍了拍手掌,正准备进屋去,却是听到小石头哎哟一声,无比嘹亮的控诉道:“你们吵架能不残害第三者吗……”羽萧上仙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君卿只顾着急忙逃走,同样的没有说话。凌乱无情的风中,只有小石头摸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呜呼哀哉。 第一三一章 误会迭生(三) 大约是怀了心事的缘故,这一夜,君卿睡得极其不踏实,梦里好似是听到了阿萌在低声的哭,哭着哭着还含糊不清的对她说了些什么话,她却是一字未曾记住,只是模糊的感觉像是哭了好久,阿萌才渐次睡去,她心道,睡了就好,睡着了再醒过来一切就好了。不过,在梦里也不知晓阿萌到底是不是真的哭的如斯伤心,她又寻思着明日定然要再同她好好的谈上一谈。 到了第二日,君卿一大早就醒过来,可睁开眼,竟是发现阿萌不见了! 外头天色还未大亮,她又是对人间完全的不熟悉,这会子她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呢?未免三个男人担心,她先是在附近找了几圈,皆是不见人影,没了办法,只好又赶回茅草屋中,看看人是否回来了。可到了小院里,见屋子里的房门紧闭,和她走时如出一辙的样子,她双腿一软,登时歪坐在了地上。 估摸着听到了耳畔传来的响动,小石头最先醒转了过来,诚然他也一晚上都在担心阿萌,自然也入眠较浅。循声望去,瞧见君卿正扶着门口,泫然若泣。当即一股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他快步上前,蹲下与她道:“君卿主人,发生什么事了?” 君卿正害怕此事让小石头知晓必要更加担心,可一时半会找不到阿萌,她更不知道如何欺瞒过去。只好抿了抿唇,如实道:“阿萌不见了。” “不见了?”相比于君卿的慌乱,小石头倒是显得超乎平常的镇定:“她去哪里了?这茫茫三界的,除了我们,她还能认识谁啊?” 他的一句话戳在了点子上,茫茫三界,处处危险,阿萌如斯单纯的性格,若真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君卿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只是一个劲的低着头难过。见她这番举动,小石头委实觉得没道理的紧,阿萌大抵是难得来一次人间,又是毒症才消,一时贪玩,不定是跑哪里玩去了。 于是乎,他也同样强自淡定的道:“她肯定一会转个身的功夫,就自己又跑回来了。” 饶是果真如此,君卿倒是真没现下这么揪心。可转念又想,阿萌若真是去玩了,至少也该留封书信给他们,眼下不声不响的消失,却是不似她的性格。 小石头听后,眉心拧成一团,瞬间变得焦灼不安了起来。君卿见他定不下心,便替他拿了个主意,叫醒了羽萧上仙和黑面少年,分别分四个方向去找,谁先找到阿萌便用千里传言术互相通知。小石头心乱如麻,只觉得整个都头重脚轻的,只能依她所言,自发选了东面寻去。 君卿见他背影摇摇晃晃,又是不免担心他会急火攻心,再在路上出点事。他摆了摆手,回之一笑道:“不必,在还没找到阿萌之前,我定然是不会倒下的。” 既是如此,三人只好也各自选了西,南,北三个方向寻去。可是找了一遭又一遭,仍是没见阿萌踪影。也没收到其他人的消息。君卿心下顿时慌了,纵然出于各种设想,阿萌也不该一点线索都没留下。除非是被人强行掳走,掳走她的人自是不会轻易留下被跟踪的把柄。 正是沉思之际,脑海里传来了羽萧上仙的传话,让她先回茅草屋来。她原以为是阿萌有了下落,当即踏上云头便直奔了回来。不料,再从云头上下来时,正好撞见了小石头满头大汗,着急的亦正往这边而来。他默默的瞟了君卿一眼,没有说话,君卿怕他误会,她一直是在云头上找人,不是真的用心,欲要向他解释,便听到羽萧唤了她一声,她只好先应着,冲着小石头笑了笑,并肩向小院里走去。 四人对望了一眼,见无人说话,立时明白,看来谁也没找到阿萌。周遭皆是沉默,空气有些胶着。为了缓和气氛,君卿抬眸瞧向羽萧上仙,开口问了句:“你特意把我们叫回来,是不是发现了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一听这话,小石头亦是把目光投向了他,羽萧上仙却是看着君卿,平平道:“我只是想你也找了这么久,还是先休息一会,然后我们想一下她接下来可能去的地方,再去找一次,这样更稳妥一些。” 本是出于一番好意,而且这个办法十分可行,君卿当然是先道了谢,再让他先说说自己的想法。却不知二人这一唱一和竟是惹恼了小石头,斜睨着他,讽刺一笑道:“你只知道关心君卿主人辛苦了,你可曾想过阿萌这会可能又在遭受些什么?” 小石头太过于关心,关心则乱,大家已然都能理解,羽萧上仙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而安慰他道:“我知道你担心阿萌,我们和你一样担心她,她也是我们的朋友啊。” 小石头霍然起身,毫不客气的打开他的手道:“你们担心她?我怎么一丁点都没看出来呢?” 这时,黑面少年听他的语气里对自家的主子充满了挑衅和不屑,亦是下意识的指了指他道:“你这个人怎的不识好歹呢,我们不担心,怎么还会这么拼死拼活的帮你一直找呢。” 小石头笑的越发轻蔑道:“对,我不识好歹了。还真是难为你们几位迁就我了,不过我向来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之后绝对不会再劳烦你们几位这么一起遭罪了。” 黑面少年心知他这番是火上浇了把无名的油,说错了话,只好重重的耷拉着脑袋求助于羽萧上仙。羽萧上仙又是一脸笑意的再次把手放在了小石头的肩膀上道:“你别误会,夙河他不是那个意思。” 小石头袖口下双拳紧握,然是没有发火。毕竟想起羽萧上仙为了救他几乎丢掉了一半的仙法,他委实没的底气对他说些什么。君卿见情况似乎好转了不少,亦是出来打起了圆场道:“这种时候,我们自己人可不能先乱了阵脚啊。” 她不说话还好,她这档口突然开口,小石头心头强忍着的火气一下子蹿了出来,跃在眼底,望向君卿双目睇红道:“自己人?谁跟你是自己人?”君卿还没反应过来,便又是迎面飞来一长串的质问道:“你昨晚到底和阿萌说了些什么?自从她打小院里回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若非是你说了什么,她为什么又会连夜不告而别!” 第一三二章 设局中毒(一) 小石头的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君卿仿佛立时明白过来阿萌突然离开的缘故了。莫非她果然是因着昨夜提及她与白华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看来更证实了君卿的一番猜测,她一面责怪着自己唐突,不曾多加考虑阿萌的心思,一面又是忍不住低叹阿萌着实是糊涂啊。 君卿蹙紧了眉,欲要跟小石头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她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就这么贸然的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随意的讲出小女子的心思来,委实有些太草率了吧。可若是不说,小石头这会子张牙舞爪的活像个小老虎,只怕不跟他讲个明白,他定然是要认为是君卿把阿萌生生逼走的了。 踌躇再三,她仍是咬了咬唇,选择把话咽了下来。 小院里的小野花,紫色粉色黄色,密密匝匝的扎成一堆,开的正好。小风拂过,纤弱的左右扭摆几下,清冽的香气瞬时充斥着满院的芬芳。 香气萦绕在君卿的鼻尖,大约是气味太浓,君卿不禁打了喷嚏,羽萧上仙忙是上前又给她加了一件衣服,把她推到夙河的身边,自己则走上前,与小石头两两对峙,面色沉重的凝着他道:“你不要以为只有你着急,我们和你一样着急,若都如一样,急起来了就不管不顾,乱冤枉好人,倘然是阿萌在这里,也不愿见到你如此对她的神仙姐姐又叫又嚷的吧?” 小石头一个人说不过他们两张嘴,眼下又是在气头上,索性丢下一句,“我自己去寻。”便气呼呼的走远。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君卿抬起头望着天,心中烦乱的紧。羽萧上仙担心小石头还没完全恢复,出门又怕遇上魔界之人,便随之吩咐了夙河跟了出去,在暗中默默的保护他。 忽的,凉凉的雨丝从半空中扬了下来,落在肤若凝脂的小脸上,君卿不闪不避,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原地,用力的撑拉开双臂,一心盼着淋个痛苦。前面的额海湿漉漉的,眼睛上的睫毛湿漉漉的,面上亦是分不清泪水和雨水纠缠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沿着脖颈渗入单薄的裙裳里,凉凉的,冰冷的划过心脏。 君卿第一次感到倦了,心神疲惫。她好想回到桃源小村去,回到爷爷的身边,不再去理会三界的纷纷扰扰,不再去理会任何人。羽萧上仙见此景,并没有阻出手止她,也没有自个儿跑去躲雨。而是选择了静静的站在她的身旁,陪她一同挨着,受着。君卿本应是感动的,可是如今她并不愿再无端生出怎样的期冀,若一开始就从未想过需要任何人的陪伴,那么白华也好,墨之也好,或许至今都还与她毫无关系。 一个人太寂寞了,一群人的寂寞又有谁能真正理解。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了,你还不打算让他进来吗?”羽萧上仙瞥了眼早已立在门口多时的碧蓝衣衫男子,转首又瞅着君卿,活动了下脖子道。 诚然君卿方才也注意到了,只是她一眼便认出了他原是魔界的左护法,冷剑。原本阿萌之事已然是扰的她心神不宁,这冷剑又是突然前来造访,所谓无事不登门,君卿灵台清明的很,冷剑此番前来绝非好事。为何不相干的人和事偏偏总是要不断找上门。 强自的按捺住心头的不悦,她挣扎了良久,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上去,开门见山的直接同冷剑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她半分同他绕圈子的客套也没有,如此粗暴简单,倒是让冷剑吃了一惊。总是感觉她与之前所见到的那位小女仙有些不同了。只是,他这次来也是受人之命,自然也答的很是爽快道:“我只是来替人给姑娘送来一件东西。” 想起景云镇上白华送她的簪子,本以为他又是无聊了才会派人来又送些有的没的物什,也就想也没想的摆摆手,推脱了道:“你且拿回去吧,白华的东西我什么都不想要。” 她这番话说的正是心里话,别说是白华的东西,然而连同他这个人君卿现下也是不想见。一想到他对阿萌下毒,对小石头所做的重重,她就没办法再次原谅他。 冷剑似乎也料到了她的反应,很是直爽的从腰间拿出一把长剑递到君卿的手中,转身要走。君卿挪了挪身子,正要拉他,他回过头来,面无表情道:“我只是个负责传话送东西的人,至于其他,你且找那送你的主人去吧。” 君卿抿了抿唇,不免又要把满腔的怒火生生的咽了下来。人家冷剑都说了,只是个传话的,她也确实再没得啥理由强硬的要求人留下…… 唔了一唔,她低下头,方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把长剑。竟是不由眼中一讶。察觉到她的异常,羽萧上仙亦是上前几步,询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君卿又重新扫了眼手中的长剑,确认了之后,才道:“这把剑是当时天妃赏赐给我的百花剑。” “哦?”羽萧上仙也侧过头,虚虚里瞄了一眼,证实道:“我也有些印象,确实是那柄百花剑不错。” 这下君卿更加讶然了:“我明明记得当时我丢在了十里林中,白华他又是如何寻到的?” 羽萧上仙也郑重的思量了一番道:“或许是救阿萌和小石头时,正好发现也便一同带出来了?” 诚然他说的这种可能也并非完全的没有可能。 纵然是这样,君卿也不愿把这柄剑留下:“反正已然丢了,我就索性丢个痛快,把这柄剑当做是送给他得了,免得日后我还落下个他的还剑恩情。” 她握了握剑鞘,才要抬脚,饶是被羽萧上仙拦了下来道:“小心白华正是以此引局设下埋伏,好让你上当之后再行诛杀。” 白华……他果真会是如此吗? 君卿脚下一顿。羽萧上仙又从旁叮咛道:“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是了,而今这种情势,谨慎是必须要的。她还不能轻易的死,还没找到阿萌,还没找回小石头,还没看着他们平安无事的站在她眼前,纵然是让她死了她也不安心。 她定了定意念道:“对,在我没找到阿萌之前,绝对不能死。” 羽萧上仙闻言,唇边溜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道:“你为何对他们两个如此在意,为了他们两个纵然是不顾自个儿性命都可以,可你也看见了,小石头对你似乎并非完全信任,还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你觉得为了他们,做这些都值得吗?” 值得吗?君卿也问过自己。若非是苏小小以这些人威胁她,她亦是不会来到人界,兴许也不会生出之后众多的波澜出来。可是她后来想,若是一切立场转变,小石头和阿萌定然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即使是偶尔之间产生了误解和矛盾,但君卿始终相信,他们彼此皆是不会随意放任其他的人生死,无动于衷。 因此,她心中越发肯定,阿萌只是一时的走入了迷局,等到她自己想通了,一定还会回来的。 想到这里,她忽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若阿萌并非是真的悄然出走,而是被人绑走的呢? 她不禁一阵骇然。 那么绑走她的人会是谁?她初来三界,并未与任何人结下恩怨,若说纠葛也只是认识了白华而已。难道会是白华带走了阿萌?他带走阿萌又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问的君卿后背发毛。她担心白华在得知小石头未死之后,不肯死心,又捉拿了阿萌来要挟他。如此设想之后,君卿终于淡定不下来了。她要去找白华,去把阿萌寻回来。 羽萧上仙却是让她先冷静的思考一下,白华为何此时要把百花剑委托魔界的左护法带来给她?不过是一柄剑而已,值得让左护法亲自跑来一趟吗?这其中莫非是有何更深一层的玄机? 羽萧上仙支着颌,目光看向不远处,正是沉思间。君卿却已然是两手紧握,打来了那柄长剑。只听“刺啦”一声,长剑从剑鞘中被明晃晃的抽了出来。剑鞘中并无书信,一切看上去也并无异常。君卿正要再次查探剑鞘之时,却只听“唰唰”两声,两枚银针如同暗器一般从剑鞘里飞了出来,直接射向了她的两只眼睛。 她本是毫无防备,这银针又是速度极快,片刻之后,只听她凄厉的一声惨叫,眼睛登时流出两行血泪来。羽萧上仙见状,登时先封住了她身上的两大穴位,以防银针上有毒。可之后见君卿又吐出的一口黑血来,羽萧上仙断定,银针上果然是布了毒。白华他果真是心狠手辣。 君卿万万没想到,白华竟是如此费尽周折的为她特意的布下如此巧妙的一个局。只是没想到,他竟把一切看的如此通透,当真就算准了她定然会打开那柄长剑去瞧个究竟吗?没等她想个明白,一个幽然的男声又突然打断她的思绪道:“纵然是你不打开那柄长剑,我们亦然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银针射向你的眼睛的。只是你照办了,也就正好省下许多事来。” 第一三三章 设局中毒(二) 眼前蓦然陷入无边境的黑暗之中。 君卿什么都看不见。 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羽萧上仙此刻及时伸过来的一只手。君卿并不畏惧疼痛,可是这种仿佛瞬间失去了一切的感觉,让她感到可怕。还好有他掌心的温热,轻轻的抚在她的手背之上,她才终于安了些心。仔细去听面前的人讲话,依稀能分辨出大约是方才离开的冷剑,只是口气很明显的从假意的客套变成了不屑的讥讽。 羽萧上仙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证实了她的猜测不假,看来一切果然是冷剑所为,而冷剑断然不会轻易对她下手,换言之,真正要杀她的人是白华。君卿唇边不禁泛起一抹冷笑,从眼角一直冰冷至了百骸之内。白华?他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她下手了吗?看来以前的种种,果然只有一场蒙了双目的轻雾,至今雾消云散,她方才看了个清清楚楚。而这一切,却是牺牲了她的眼睛。 以前在无量仙宫时,墨之坐在桃花树下闭目屏息,她常常从他身后蹑手蹑脚的凑近,意图唬他一下。可每次他总是轻轻的点下君卿的额头,然后浅浅笑着道:“别胡闹了,专心练功。” 君卿也只好敷衍了应了一声,下次接着变着方向的唬他。可次数多了,她才发现墨之总是能随意的找到她从哪一面袭来,且眼皮不抬便知她是谁。于是乎,她忍不住问道墨之是不是脑袋长了无数双的眼睛,墨之却是抿唇一笑道:“有些东西,看不见比看得见,看到的东西更真实。” 彼时,君卿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叨咕着墨之又在故弄玄虚。可如今,她总算是明白了他话中真正的含义。她能看见时,看到的皆是白华冷傲俊美的皮囊,这一切确实扰乱了她的判断,看的久了,她自然而然的就忘记了白华并非是如她所看到的那般,他是魔,然是魔界千万妖魔之首。如他这般的人,想要在魔君的位置坐稳,冷血无情再正常不过了。反而让她觉得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会期冀一个妖魔有感情,简直是痴人说梦。莫说白华以前对她的生死便是置之不顾,现下再来杀她,也并不算的上诧异。 可君卿的心还是凉的透透的了。 她紧闭着眼,任凭血水淌在脸上,发丝乱舞,看上去狼狈不堪。 羽萧上仙却是忽的伸出手,柔柔的覆在她受伤的地方,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着什么。 他说:“你想知道我到底是首吗?”君卿愣了一愣,侧耳去听。 羽萧上仙不动声色的把银针拔了出来,声音中带着戏谑道:“你可还记得在天宫中相亲一事?” 虽说银针被除,骤然袭来的疼痛的让她不由紧咬住下唇,鬓角冷汗渗出,可大约是羽萧的分神起了作用,竟是真的好似没有那么痛了。不过君卿的脸色仍是有些难堪,一会白一会红一会青,她强压着心头的讶然道:“你,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她到底是憋着一口气没有吐出来。羽萧上仙却是她虚空点的手指握在掌心中,笑的越发恣意道:“你什么你,对待你的老情人,便这般的没有礼貌吗?” 老情人!君卿发誓如果她这会子双眼是好的,眼珠子绝对是狠狠的瞪着他,直到他跪地求她,把那三个字再生生的咽下去为止。她当时因是被迫着相亲,自然从一开始便是打算草草敷衍了事,可谁成想,那位羽萧上仙饶是迎面对她一顿冷嘲热讽,让她简直一头雾水,之后的事情更是出乎她的预料,明明是他惹恼了她,却竟是向天妃恶人先告状,最后害的君卿平白的在百墨堂抄了几日的经书。 真是冤家路窄!君卿万万没想到,当时的羽萧上仙竟然就是几次陪她出生入死的白衣男子。羽萧上仙……羽萧上仙……君卿这才猛然记起,对了,他的仙宫都唤名为羽萧仙宫,只是她怎的今日才恍悟起来。 羽萧上仙却是轻松的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我知道你这里不好,所以从来没怪罪你。” “怪罪?”君卿不知是笑还是怒,不过如今再想起他跪在天妃面前,无赖耍宝的那一幕,和如今身旁的人联系在一起,她到底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话说你当时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似乎也是回想起了不忍直视的当初,羽萧上仙的面色也微是讪讪道:“那时候太年轻,根本一心为朋友出口气,才会做出那种愚蠢的事儿来。” 君卿哈哈大笑了两声,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始终在一旁冷冷睨着他们的冷剑的打断道:“笑够了吗,我也差不多该动手,送你们两个上路了。” 君卿一点也没被他的气势威慑到,动了动耳朵,不耐的撇撇嘴道:“还真不愧是魔界的左护法,竟然恶趣味的偷听别人讲话,啧啧啧,回头要是传出去了,真是给魔界丢尽颜面。” 冷剑被她这么一激怒,登时握了握手中的宝剑,略是心急道:“我哪里偷听了,我就站在这里,是你们看不到我,我是正大光明的听。” 顿了顿,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斜睨着二人道:“不过你们马上也便要死了,死人总是不会讲话的。” 他这不要脸的性格倒是很符合魔界的一贯不要脸的行径。君卿懒得同他争辩,她也心知,这次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乎,只是凭着耳朵辨别出冷剑大约的位置,冲他冷下嘴角道:“要我死,我可以不反抗,但是我有两件事,你能否在我死之前答应我?” 冷剑讥笑着反问道:“你认为你还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有没有试试便知。”君卿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来,面上却是冷静异常。看来有些时候,气场委实重要。果然冷剑瞬时软了几分下来道:“你先说说是那两件事,我再做决定。”诚然君卿如今双目被伤,可他到底并不知晓这些日子不见,她的仙法到底到了如何的地步,况且扫了眼跟在她身侧的男子,若是两人齐齐联手,他并不知有多少胜算。索性先看看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第一三四章 高山长水(一) 君卿虽说是看不见冷剑面部上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可仿佛是能想象他此刻抓狂的内心,立时忍不住的低头窃喜。冷剑见她明明瞎了眼睛,却竟还笑的如此开心,真是想不通她到底在乐些什么。 见她一直不语,继而又催促了句:“你若是再不开口,我便让你永远也开不了口。” 他说着话,剑却已然从剑鞘中滑了出来,横空悬在了君卿眉心的位置。君卿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又是巍然不动的立在原地好大一会,一言不发。冷剑无奈叹了口气,瞬时会过意来,把剑调转了个头,黑着脸问道:“现下总可以说了吧?” 君卿点点头道:“两件事,第一件,你要杀的是我,放了我的朋友。第二件……” 犹豫了一会,她又是平平的续道:“我想知道是谁派你来杀的我。” 话音落下,冷剑这才终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直直的挺了挺背道:“你的这两件倒是并算不得难,只是放过你的朋友,他回头若是来寻我替你报仇……” 从始至终,羽萧上仙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当然这次,依然是君卿替他做主道:“我可以让他发誓,绝对不会日后再去同你寻仇。” 冷剑不置可否,却是把目光虚虚里投向了羽萧的身上。 君卿见状,不由的对他挤眉弄眼,那意思好似是在说,能逃走一个是一个,保命要紧。羽萧本是板着的冷脸亦是倏尔如沐春风似的笑着,五指并拢指着天道:“我绝对不会替你报仇……” 而他的言下之意却是,我也定然不会让你去死。 冷剑眼角的笑还未完全打开,羽萧已然念了个诀,登时一把五色的折扇从君卿的袖口中飞将出来。君卿还没顾得上讶异,羽萧又念了个诀,五色折扇此时变作了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剑,握在了他的手中,突如其来的寒意冷的人瑟瑟发抖,冷剑亦是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忙不迭也把剑从半空中捞了回来,飞身上去迎他。可他的剑还没抵上羽萧的冰剑,只见他嘴中又是动了几下,冰剑消失,登时幻化成一把月牙状的弯刀,羽萧上仙向后仰躺下身,手握弯刀,朝着冷剑的下身攻去。冷不丁的猝不及防,纵然是躲避得当,冷剑的右腿仍是被刀光割伤,渗出血来。不过,他并不以为意,反而定睛仔细的盯着羽萧的口型,担心他接下来又要趁其不备,幻化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 羽萧上仙却是猛然的退后几步,抱上君卿,浮在半空之中,他低下头对她轻声嘱咐道:“记得抓紧我。” 君卿还未回答,却是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流迎面而来,她只好依言,顾不得扭捏矜持,紧紧的搂着羽萧上仙的脖子,毕竟现下逃命才是重中之重。 紧接着,羽萧上仙又是招来了一朵祥云,跃身踏了上去,君卿这才觉得好似是平稳了不少,只是耳旁仍呼啸而过的风声。君卿本以为松了一口气,才说了句:“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被羽萧上仙这样抱着委实一点都不好受。这才挣扎了几下,想要从他怀里自个儿出来,可全身一紧,她又突然的不动了。然是她听到了身后冷剑的追杀声随之而来。她咳嗽了两声,又低低的嘀咕了一句:“看来还是等逃到安全地带再说其他的吧。” 她这番举动从始至终,都更像是自言自语,羽萧上仙没有答她一句,不由得让她有些担心。她如今看不到,更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由侧头叫了句:“羽萧上仙?” 还是风声吹过,夹杂着冷剑的喊叫声,再无其他。君卿顿时慌了:“羽萧上仙?” 可这次回应她的不再是冷冷的空气,而是冰冷的吻突兀的落在了她的唇瓣之上,君卿想要反抗,可是双手被箍着,动弹不得。这时,方听到羽萧上仙阴侧侧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挺关心的吗?” 君卿抬手意要打他,饶是听到他又在沉声警告道:“我们现在是在逃命,你最好是配合一点。” 没得办法,她只好两指在他的手臂内侧,隔着衣服用力的拧了一下道:“我们现在是在逃命,你最好也是配合一点。” 羽萧上仙挑了挑眉,暗叹了口气,好,我忍! 又是一阵御风而行。任凭青丝在云间随风凌乱,却是越行越急。可冷剑却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仍是紧迫其后。一直甩不掉他,羽萧上仙却是有些恼了,意随念动,他的御行术已然到了极限。君卿此时抓他抓的越发的紧了。本想着这个速度下去,不消一会,便能把冷剑远远甩开,可他突地丹田一阵急涌,登时吐出一口血来。御行术也随之停了下来,还好凭着最后的仙气,两人尚没从云头跌下去。 可如今不跌下去也是晚了,眼看着冷剑便要追上来,羽萧上仙却仍是无法运行提气,他回头望了一眼,又低头瞅着君卿,轻声吩咐道:“趁着他还没追上来,我去引他往其他方向继续逃,你隐在云头不要妄动,等会我会千里传言命夙河来此接应你,到时候你随着他去便可。” 君卿听了半日,却是蹙眉反问了句:“你呢?” 羽萧上仙嘿嘿一笑道:“你还不知道我,我又会医术,又动仙法,似我这般风流倜傥的人,你还担心我打不过魔界的那个什么冷什么剑的吗?” 若是换做原来君卿定然是要讽刺他一番,可眼下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说句:“多加小心。”,而后隐在了层层的云头之中。 虽说看不到,可君卿的听力还算的上灵敏。不过片刻之后,她便是听到了冷剑从后追了上来擒住了羽萧上仙吼叫道:“另一个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君卿听出这个声音就在不远处,估摸着羽萧上仙怕是还在不远处。这么说他并未离开多远,可依照着他的仙法,应该不会如此的不堪一击的。她最初以为他如此计划,是觉得带着她麻烦一些,这样分开行事,更稳妥一些。可见事实并非是她所认为的那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股不好的预感的笼在了心头。 她想现身,可又不晓得羽萧上仙究竟是何打算。正在踌躇不定之际,冷剑又是一脚踢中了羽萧上仙的大腿道:“你到底把她藏到了哪里去了?” 剑这一脚自然也并非看上去的随意,而是用尽了全力的,羽萧上仙却是故意的隐忍着不叫出声,他知道,但凡他出声,君卿绝对会不管不顾的出来的。如今,她又是受伤,又是中毒,身上的仙法施展不了,若是落在冷剑手中,必然会是死路一条。可君卿看不到,只要她同样听不到,应该不会随便的轻举妄动。冷剑并不傻,羽萧越是这般隐忍,他心中反而越发澄明,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君卿定然就在附近。 为了逼她出来,他当即把剑放在了羽萧上仙的脖子上,刻意的对着周遭大声道:“你倘然还是不愿出来,我立刻便在此处杀了这个白面神仙。” 君卿深吸了一口气,明知道冷剑是在刻意为之,可她不得不出来,虽说不清楚羽萧到底怎么了,可她不能让他因自己白白丢了性命。毕竟他对她,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她的手又在双目前挥了一挥,仍是满目的漆黑如墨。君卿想来,左不过已然是落到了如斯地步,既然白华一心要她死,她纵然是遂了他的心愿又当如何。 她到底还是出来了。立在浮动的云头之上,裙裳翻卷,眉目清冷。 冷剑立时放开了紧抓着的羽萧,转而看向她,笑着道:“反正你已经中了我魔界的剧毒,活不过今晚,又何必多此一举,不如让我痛快的杀了你,也好回去交差。” 君卿笑笑道:“好,我成全你。” 冷剑眸心一冷,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正意要取她性命,饶是双腿却被羽萧拼了命的抱着不放,口中大喊道:“你快逃,不必管我。” 君卿听着他一遍遍的重复着同一句话,心底难受,眼中却是掉不下一滴泪来。她只能跪在冷剑面前,求他放了羽萧。 羽萧却是长笑一声道:“你根本不用担心我,我可是天界的神仙,谁能杀了我。” 可他面对的是魔界的妖魔。 君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听到冷剑一记一记打在羽萧的背上,手上丝毫不留情。她一点都不想逃了,她恨不能冷剑现下立刻杀了她。 正在这时,一道紫绫从羽萧的身前飞过,一把揽上他的身子,把他整个从冷剑面前极快的带走,又转头缠绕上君卿,也顺着同样的方向离去。冷剑欲要去追,却是根本看不到来人是谁,半空中骤然起了团团大雾,他也分辨不清君卿等人逃去了何处。 冷剑大为恼怒,扬言定然要亲手追到二人将其杀之,却忽闻得耳中森然的传来一道沉闷的男声道:“人可死了?”原本怒不可遏的冷剑,瞬时眸心一紧,握着剑的手隐约可见的抖了几抖。 第一三五章 高山水长(二) 你见过展翅高飞的雄鹰吗? 彼时,尚还年幼的君卿靠在一颗合五六人粗的大树下,边吃着从隔壁牛大婶家里偷出来的鸡腿,半是抬头的瞧着拂柳柔弱的流素。 流素摇摇头道,从未见过。自小在这桃源村中长大,记事起,脑子里便只有你,爷爷,还有这些村民们。除了这些,便是这些不会说话的花花草草了。 诚然流素是如此,君卿又何尝不是如此。桃源村这个地方,直到君卿后来随墨之离开之时,都不晓得村子附近究竟是如何的一番风景。村民们固步自封的把自己的封禁在这方圆百里的地方,只是靠种些野菜和饲养一些家禽打发生计。因此,除了平常的鸡鸭鹅,君卿和流素甚至都没其他会飞的动物,当然,除了蚊虫。 而第一次听说这种高空中的霸主,是在爷爷的故事里,他对君卿说,雄鹰的空间最是自由自在,又以捕猎弱小的动物为食。所以爷爷最喜欢的动物,便是迎风翱翔中的雄鹰。 后来他又问君卿,你喜欢雄鹰吗。君卿说,喜欢。 爷爷又问,那你长大之后想要自由自在,漫无边际的飞来飞去吗。君卿答,想。 可她不曾想到,她如今竟然真的能够随意的穿梭在云间。她闭着眼睛,不知道接下来会被什么人带到什么地方去,又会发生些什么,她亦是不愿去想,无论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场景,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的享受着这短暂的舒适和欢愉。 却说,君卿和羽萧上仙被人救走之后,冷剑战战兢兢的来至了一处山洞前。这处山洞乍一眼瞧去,似乎与以往所见的千千万万个山洞并无不同。可山洞里强大的灵力,却是让冷剑这种自持修为算不得低的人尚无法接近半步。偶尔有些不怕死的野猪会企图闯入山洞之中,可却在距离洞口的几丈之外,已然化为了灰烬。见到如斯场面,看惯了杀戮生死的冷剑也不由的哆嗦了一下,面上却仍是保持着应有的沉静。 “人杀了吗?”山洞里依稀传出一道苍老却不失浑厚的声音来。 冷剑又哆嗦了一下,后背直冒冷汗,小腿打着战道:“人……人跑了。” 周遭寂静无声,仿佛都能听到冷剑因为害怕而急速加快的心跳声。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又登时提高警惕的四下环顾,看上去似乎很是畏惧山洞里与他对话的人。 可由始至终,这位说话之人都不曾露出面来。只是“嗯”了一声,又问道:“救走他们的人是谁?” 冷剑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当时对手出手太快,所以还没看清楚就……”顿了顿,又似是回忆起什么,续道:“不过,属下记得她使着一手的紫绫。” “紫绫?”里面的人沉吟了一声,突然厉声道:“不可能,紫绫乃是菱萧惯用来当作武器,她如何又会出手救走她的仇人呢?” 冷剑知晓他动怒了,眼皮也跟着抽搐了几下,才稳下心神道:“依属下看,应该不是菱萧魔尊,魔尊的招式属下还是有幸见过一两次,而且魔尊她……” 话说到一半,他又是突然的欲言又止。山洞里的人久久没有搭话,半晌,才问了句:“她死的时候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冷剑垂眸道:“当时陪着魔尊的只有右护法西古,除了他,谁也不知道魔尊死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难道西古从来也未对你提起过?” 这话听上去是在质问,却已然是对一切了然如掌。冷剑一个说错话,只怕马上就要送了命。他不禁打心眼里佩服,想来隐身在这洞中修炼这么久,那人却好似天下之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皆是落在了眼中似的。 为了保住自个儿的这条小命,当然他也从未想过欺骗,亦明知骗也是骗不过,索性如实交代道:“右护法确实同我提起过,不过他也只是告诉我,菱萧魔尊在临死前,曾嘱咐过,务必要把魔界从白华的手中重新夺回来,并提出让我帮他。” “你答应了?” 又是那道沉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穿透力,抵达到冷剑的耳朵里。他纵然是千万个不愿回答,却也只能敛去所有神色道:“没有。” “为何你答应?” 这是刨根问底的意思……?冷剑不由纳闷了,山洞里的人到底是谁,为何他对魔界仿佛特别熟悉,可又十分的厌恶魔界。他曾经一度怀疑过是白华在装神弄鬼,可他又觉得白华纵然是法力惊人,怕只怕还未练到如斯地步,若是天界上的天帝知晓三界间还有此人的存在,铁定也会担心自个儿的位置,随时不保。 冷剑是见过此人的厉害的。 当时,他与白华因着如何处置西古之事发生争吵。白华说,当年他被困幽冥炼狱之中,受尽了凌辱和折磨,可他总是存着一分意念,魔界的众妖魔们大抵会不顾一切的冲到天界,与天兵天将厮杀,试着将魔界的魔君从炼狱中解救出来。 可直到他逃出幽冥炼狱,魔界中确实无一人肯为他去送死,这其中也包括了冷剑。他若还只是当年的那个大护法也便罢了。可如今他是魔界的魔君,魔界之首。魔界众人却好似是此人并无存在一样,对其不闻不问。白华无法理解,曾经私下里找过一些心腹一一试探过,得到的答案却是白华被擒住之后,西古奉了菱萧之命,暂时接任魔界代魔君的位置,魔宫中一切大小事宜都必须同他一一询问。也曾有人提议过,要去天宫之上,把魔君救回来,可都被西古以暂时不足以与天界对抗而婉拒,后来,提议的次数多了,西古索性也失去了性子,不再耐心与他们好言商量,而是直接废去了他们的法力,将他们赶出魔界,并以儆效尤的警告所有人,再提起白华皆是同样的下场。 白华回头杀气凛凛的盯着冷剑,他相信他跟随自己多年,绝对对他忠心,他只想冷剑证实,这一切是否属实。冷剑刚开始还是犹豫着不愿回答,再白华的一再威胁之下,饶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着头道:“句句属实。” 第一三六章 神秘洞主(一) 挨挨挤挤的洛熏花下,白华一袭玄衣,负手而立。 洛熏花,本是天界方才种植的花,然在魔宫,白华的寝殿之外,却也稀奇的种植着不多不少,正好两朵。只因着卿离仙子曾言,这花是她最喜欢的花。 白华问她是何原因。她坐在花下一面抚琴,一面抬头望着他道:“你看这花皆是并蒂而开,没有一株是形单影只。而且又为红色,满目的红花一眼瞧上去,似乎氤氲而成的鲜血,我看到鲜血便会想起你。” 白华很是好奇,又是问了一句。此时,她放下抚琴的手,端正的凝着他的双眸道:“因着你眸底似是一团火,如是随时恨不得将人活活烧死在你的眼中。” 白华觉得好笑,凑上她道:“你当真觉得我那么可怕?” 卿离毫不避讳的点点头,可目光却未曾从他身上移开一步。 白华抬手掠过她的头,戏谑着问她:“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随我从婚礼之上逃出来。你嫁给了那位神君,大可过些安稳的日子,他绝对不会时时刻刻想着要把你烧死在他的眸子里的。” 卿离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却是定定的瞧着他,抬眸一笑。 这下,白华饶是慌了。他呆了一呆,心立时漏跳了几拍。只是因着被一小女子盯着时间久了,他竟是失了往日里的冷然。卿离极快的抓住了他这一点,嚷着要把这件事传扬出去,让别人对这位嗜血如魔的大护法,不必如此敬畏远之。白华突地反握着她的手道:“那你会和别人一样,怕我,畏我,离的我远远的吗?” 卿离抿着唇,郑重的颌了颌首道:“会。” 白华的瞳孔中骤然森森然的盯向她。很快,她却是浅浅一笑道:“我会和别人一样怕你,畏你,但是我与别人不同的是,我亦爱你,我又怎会离开我深爱着的人呢。” 她笑的天真无邪,她的每一句话还萦绕在白华的耳畔,可是白华却不能不时刻的提醒自己,要清醒,卿离已然不在了。后来,为了弥补卿离,他便偷偷从天界移了两颗洛熏花种在魔界。可魔界的天色始终灰蒙蒙,没得半分生气,花移过来的当天便是直接死了。第二日,白华便又从天界偷花来至魔界,可这次没到日下夕阳,花又是死了。到了第三日,白华便是守在洛熏花的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它。原本开的挺好的花,在魔界呆了半日之后,花瓣开始向着花蕊收拢,好似一张即将收拢起的红色少女心一般。白华见状,登时大怒,可他并不知是在跟花生气,还是在跟自己生气。 他在手上幻化出一柄匕首来,直接用匕首从手臂上割下一块肉喂到花蕊中央去,正色道:“既然你一心想要离开我,就连我这血肉也一并带走离去了吧,反正留在我这里,除了疼痛,再无其他。” 说着,他又把鲜血也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花蕊的中心处。原本已是奄奄一息的洛熏花竟然活过来了,而且开的比在天宫之时还要炫目缤纷。同样的办法,白华也用在了另外的一颗洛熏花上,也正是因此,这两株洛熏花便在死气沉沉的魔界中生存了下来。 自从卿离仙逝之后,他便一直把这两株洛熏花当作是她。常常坐在寝殿外同她们说话。他说,三界那么大,三界的人那么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完全的信任于他。老魔君把他带回魔宫,无非只是为了利用他,铲除天界。菱萧接近他,也只是因着他是魔界的大护法,且法力高深。至于西古等人,从来并未真的与他交过心。他喃喃着,卿离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那三日是我活在这世上最快活的三日。 他低头压抑着崩塌的情绪道,若是可以后悔,我宁可永生永世的陪在你身边,魔界的魔君算什么,天帝的杀父弑母之仇我也可以忘记。可是卿离,白华再怎么忏悔,再怎么期冀,她都已经远远的离他而去了。他始终不能忘记她临死前望着他时,笑中决绝的眼神,他知道,他彻彻底底的失去她了。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冷剑负伤从外逃回魔界,饶是中了剧毒,眼见便是命悬一线。魔界中人皆是束手无策,只道冷剑怕是要救不过来了。还是突然有人说了句,天界的洛熏花好似是可解此毒,可是冷剑此次正是在外遇上了天兵天将才会受了伤,天兵天将为了防止魔界妖魔前去报复,特意加强了巡逻,此刻妄图擅闯天界,那便是自投死路。 可众魔不知,这洛熏花天界有,可他白华一样有。白华拿出一朵开的极好的花救活了冷剑,从此冷剑便成了白华的人,但凡他有任何命令,冷剑也从未违背。因此,白华对冷剑还是十分信任的。他曾对冷剑说过,若是他日你也出卖了我,这魔界中,便再无我可信之人。 冷剑信誓旦旦,我纵然是赴汤蹈火,也定会报答大护法救命之恩。 彼时,他不过是魔界的一个虚有其名的大护法。直到后来,老魔君死后,他一直替魔界与天界抗衡,才渐渐在众魔心中树立了威信。可他心中十分清楚,一旦西古的法力同他不分伯仲之时,魔君的位置他还是要拱手相让给他。只因着他是老魔君的儿子,这是无论白华多努力都无法摆脱的事实。 所以,冷剑只知道西古惧怕白华,可他并不晓得,心高气傲的白华又何尝不畏惧于他呢,只是两人的恐惧不同罢了。 默了一默,白华回过头,冷冷的睇着跪在地上的冷剑,不发一言。跟随白华几百年了,冷剑自然知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乎,也便把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魔界发生的大小事,和心底里的那点秘密尽数的抖搂了出来。他说,西古确实是最不希望白华回去魔界的。凭着西古如今的法力,若非因着他是菱萧的亲弟弟,只怕魔界中比他能干之人还大有人在,断然不会把这位置如此便宜了他去的。可正因他是菱萧的弟弟,魔界中还有许多菱萧的心腹,又有当年同老魔君创建魔宫的后辈们,一旦遇上事,这些都是西古的左膀右臂。正是如此,白华若想重新牢牢地把魔界握在手里,只有趁着西古羽翼还未丰满之际,杀了他。 这些话乃是冷剑的真实所想,白华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便毫不避讳的皆是吐露出了。而且从他个人的角度出发,他也是希望白华成为魔界的魔君,因为他知道,只有白华那种性子的人,才有可能真正让魔界长盛不衰。 白华也便没有再为难他,摆了摆手让他先退下,只道有些事,他还需要好好想想。 冷剑见他眉心似是有些倦了,也便没有多言,依照他的吩咐,朝别处走去。却不成想,在半路上竟是遇见了西古。他道是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然西古不过是早已知晓他来密会白华之事,故意在此等他。 但是西古到底也是从小跟着老魔君耳濡目染了的,到底有些忍耐的好秉性,他并未当即爆发出来,而是假意客套的同西古寒暄一番,并称要与他同去练剑。既然是代魔君相邀,于情于理,冷剑似乎都不可能拒绝他。纵然明知危险重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随他去了。 西古把他带到了一处山谷之中,山谷内的清泉水淙淙流动,两岸的梨花白开的正是胜雪似云。西古冷冷一笑道:“能葬身在这种好地方,也算的上是我对得起你我一番手足之情了,你说呢,冷剑。” 冷剑表面上含笑回应着,暗地里却是从袖子里悄然的滑落下一片叶子,叶子上内容当然是救命之类的话,等着趁着西古不注意便把叶子放出,发去给白华告急。 正是想着,他便是绕着圈的同西古谈论着过去,他笑眯眯道:“你看在我也算是帮了你不少,能不能放过我一条烂命。” 西古饶是眸心骤凛,眉宇间颇有几分统领者的霸气道:“心慈手软之人,难成大器。” 他说是一回事,可是在他明明见到西古猛然发出的一枚叶子,他当即会意那是求救的暗号。他有心把叶子收下,可到底还是给了西古一条活路。他暗忖道,西古,我会在白华赶到之前动手杀了你,至于之后是何结果那便是你的造化了。 冷剑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西古竟然是把剑法用的炉火纯青,简直把他打的节节败退。再配合上他左手上的鞭子,鞭鞭抽在了冷剑的要害,如此左右夹击,不消片刻,他立时败下阵来。被打的吐出一口血来。西古手持着长剑,鞭子紧紧的勒住了冷剑的脖子,无论哪一方用力,冷剑当场即会毙命。可他禁不住冷剑一直以来的苦苦哀求,果然动了恻隐之心,就在他蹙眉犹豫的档口,一阵怪风吹过,还没等在场的二位反应过来,怪风停下,西古再回过神来,却是冷剑已不见。 第一三七章 神秘洞主(二) 野草丛生溶溶月。柔辉如水温柔的拂过冷剑的眼前,他却只感到身上传来的阵阵凉意。 原来,冷剑是被那怪风带到了一处山洞之前。他起初还以为是白华出手救了他,可看样子又不像。还是没有让他想个清楚,一道凌厉的风忽而袭上他的脖颈,惊讶之余,他尽力的大睁着眼睛,强自镇定着意要看清楚到底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转眼间,却是瞧见一只似是老树枯藤般的手,准确的说应该被称之为爪,紧紧的扣上了他的命脉之上。他想开口,却是嗓子艰涩的吐不出一个字来。对方的灵力强大到让他的牙齿都在打颤,冷剑虽说算不得魔界数一数二的高手,可左护法这个名头也不是白来的。就算是与白华对手,他还尚且能对上一二,但如今对面这个不知到底为何物的东西竟然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为了保下这条小命,他只好拼劲全力把双手合上,抱拳作揖,表明绝无恶念,对面似乎是犹豫了一瞬,才将那只枯藤爪子极快的收缩了回去,甚至冷剑仍是没看清楚,它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他正在喘气的档口,便听到不远处飘出来一阵骇人听闻的声音来:“你是魔界的人?” 冷剑忙不迭的屏住了呼吸,四下张望。心中却是估摸着说话之人大抵便是方才对他出手的人,故而咽了口口水,立时点着头道:“是,在下魔界左护法冷剑,不知是何方高人,可否现身一见?” 他说话的时候十分客气谦卑,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要白白送了性命,而且这人开口便是问他是否魔界中人,想必应是早已对他了如指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这话若是落在了敌人的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冷剑这会子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有规规矩矩的站着,等着对方发话。 良久,那声音没有再响起,惟独山中的冷风似是锋利的刀子从脸上刮过。冷剑跑也不是,就这么站下去也不是,一时间越发的进退为难。好在这时,那道慎人的嗓音,似是被炙热的火烧过了一般,沙哑枯竭道:“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冷剑眼皮抽了一抽,却是未置可否。他意下如何?是他这种明显法力低微之人可以左右了的吗……冷剑也不同他多费唇舌,当即低着头道:“不知何事可为高人效劳。” 他不知如何称呼,只好一个劲的称其为高人。而更令他好奇的是,以他的法力想要什么不能拥有,却偏偏吩咐他来做,他到底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有难度? 默了片刻,那道嗓音再次说话了:“去杀一个人?” “谁?”冷剑的好奇心更重了。不会让他去杀白华吧,若真是如此,他倒是宁可先一头撞死在这山头上比较靠谱。 那道嗓音却似是能听到他心底的话一样,声音又冷了几分道:“我当然不会让你去办不可能的事,那是蠢人才会做的决定。” 冷剑半躬着身,可眼底却是不乐意。什么叫做蠢人才会做的决定?他冷剑再不济,明面上杀白华不可能,可暗地里若是给他投个毒啥的,也不是啥完全没得可能。 正在胡乱神思之际,那道嗓音忽的打断他道:“那你便去给白华投个毒,杀死他好了。” 冷剑后悔了,彻底的后悔了。不过他更加肯定,看来那位高人确实是能清楚的探知到他的所有心思。这往往才是最可怕的。于是乎,他努力的克制着自个儿不去想不该想之事,不去偷偷说他的坏话,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抱拳道:“还是请高人先告知要在下杀的是何人,在下也好去先准备一番。” 那道嗓音沉吟了一声,方道:“你称呼我一声洞主即可,不必再叫我高人,我要让你杀的人名唤君卿,你应该认识吧。” “高人,不不……洞主……”冷剑先是讶然了一下这个称呼,接着又是拧眉道:“在下确实认识君卿,可现下并不知晓她身在何处,只怕找她还要费上一阵功夫。” 话音落下,平地猛然又是刮起一阵阴风。冷剑的衣衫被吹的猎猎翻卷,可四肢却似是正被一把冰刀撕裂一般,而最可怕的是他想动,却是一动也不动。 过了良久,风终于渐次褪去,冷剑却是全身没了力气的趴在地上,勉强抬起头,见到身前忽而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山洞。山谷四周皆然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可独独那山洞口却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偶而有几只蛇虫爬过,瞬间便是化为了灰烬。 冷剑不想化为灰烬,自然也不会以身犯险。可是他脑子十分清楚,这会子逃跑是不可能了,与其逃跑还不如留下来瞧瞧这位洞主意欲何为。他不动声色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继而一点点向身后的一颗巨树退去,直到靠在了粗大的树背上,才算是稍稍的定了下心。 可这头心才是沉下,转瞬听到山洞中传来的话,又是悬在了嗓子眼。 “你不是奇怪我为什么称呼自己为洞主吗,我便让你看看是什么原因。” 冷剑用手堵住嘴巴,可很快,他又是用力的掐着灵台。他不敢再胡思乱想了,也不敢再乱说话。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下面这位洞主要说什么,他要做的就是频频点头就对了。 洞主似乎对他的这番心思,颇为满意,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不少道:“我会告诉你她如今身在何处,你只需要去杀了她便是,若是她死不了,死的人便只能是你。” 冷剑用力的点着头,然后,又是全身都恨不得点着头。 不过须臾,他的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副地图,上面分明标注着他如今处的位置和目标所处的位置,冷剑仔细的看了一遍,念在脑子里。 洞主道:“杀了她之后,带她的人头前来见我。”顿了顿,又道:“你且去吧。”冷剑当即跪下,点了点头,旋身离去。他没先去杀君卿,却是先去白华处盗来了前几日在他房间见到的百花剑,冷剑识得此剑乃是君卿之物,为防此次计划失败,他还特意在剑鞘里的银针之上下了毒,可没想到如此周密安排还是被她跑了。 第一三八章 神秘洞主(三) 冷剑本以为再见这位洞主之时,绝对是他命丧黄泉之日。不对,作为一只妖而言,并无黄泉之说,妖者,一旦毙命,即是魂魄全无。 他颤颤巍巍的立在山洞之前,仰头瞧着今夜的月亮似是比那日晚上的一轮还要圆,还要大,月色还要溶溶轻轻,风也还要柔柔软软。 他忽然想着,纵然是此刻真的死去了,至少不要让他妖魔的血,污秽了这周遭的花花草草之上,就在这花草香中让他真真正正的享受一会化为人形之后的快乐。 在很久很久之前,冷剑还只是一只小野猪的时候,他也常常在吃完爷爷从外抓回来的野鸡之后,美美的趴在灌木丛中抬头望着月亮。那时候眼中的月亮和现在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但是努力回想,可又想不起来到底有何不同。 后来爷爷死后,小野猪的冷剑还没学会捕猎。他不知道应如何才能让在那些在山里乱跑的野鸡成为他腹中的食物,每次都是他一出现,野鸡们立刻四下散去,他饿的饥肠辘辘,只好去吃那些不会动的花和草。可是,山中越是美丽的花,越是带着致命的毒。这些也是爷爷不曾告诉过冷剑,直到他吃了毒花之后,开始在地上满地打滚,当时他心里想着,没想到这么快便要随同爷爷一起去了。他闭上了小小的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可突然,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他不知道这道身影是何物,也不知道他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是他醒来之后,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陌生的环境之中,没有阔大的树叶,没有奔跑的野兔野鸡,而就连他似乎也变得完全不同了…… 又过了很久之后,冷剑才知道了世上竟还有人类的存在。可背对着的那抹身影却又说他并非是人,而是魔界的魔君。之所以救他,只是为了把他培养成最厉害的捕猎手。小野猪听后高兴极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正是成为像爷爷一样的捕猎者,可以把所有比自己弱小的动物吃进自己的肚子里。那位自称魔君的男人听到他如此的想法,也很是满意,先是帮助他熟悉了如何以人形在三界生存,又是告诉他如何修炼。因此,当冷剑在三界间初次有了些名头之后,并未像其他山头的妖魔一样自立为王,而是前往魔宫,归顺在了魔君的麾下。大约正是感念魔君当年的救命之恩,他才会一直对西古多加照拂。 冷剑把这千百年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一来二去的过了个遍,最后发现似乎除了在当野猪的那些日子,最快活之外,他身在魔界之后,常常是身不由己。有些时候,他并不想杀人,可却由不得他。世人的误解,一旦知晓了他是妖魔,立刻对其唯恐避之之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魔君的吩咐,他从来是惟命是从。 以前是魔君,现在是这位根本是何来历的洞主。 冷剑看着自己沾满双手的鲜血,突然累了。他不想再如此生存下去了。后来,他曾去找过爷爷的踪迹,爷爷在死后。转世投胎到了一处平凡的屠户之家。而后又是几次转世,亦或者是书生,亦或者是砍柴的樵夫,一生虽是平平淡淡,可从来是坦坦荡荡,虽死已是了无遗憾。他每次转世之前,冷剑都会去看他。让他和自己堕入魔道,如此他们便能永远的在一起了。可爷爷却说,他喜欢做人,轮回有时候对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彼时,冷剑还是无法理解,可如今,他彻底的悟道了。他是魔,他可以活着不老不死,可若是千百年始终一个模样,还不如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来的自在快乐的多。 他不想再反抗了,也不想再去杀人了。既然面前的洞主要他去死,他索性死了也好。他不再说话,也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那位洞主却是又再次问了一句:“你为何没有答应帮西古杀了白华?” 这次冷剑并没有对他的这番话感到讶异,想来他如此神通广大,意要对他的周遭打听清楚确也不难。他只是仰着头,瞧着天边的月光道:“白华对我有恩,我不可能背叛他。” “那你便可以背叛我了吗?”还是那道沉沉而苍老的声音,如同初次见面之时,冷剑见到的那只犹如枯藤的魔爪一样。 冷剑一惊,却是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背叛他……?这从何讲起?他确实是没杀成君卿,但这也与背叛谈不上任何关系。他顿时不解。 片刻,只闻得山洞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长啸声,震荡了整个山谷皆是摇摇晃晃。冷剑吃力的把脚扎在泥土里,却仍是站也站不稳,踉跄了两步,滚到地上,似是突地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一般,一溜烟的滚进了山洞之中。 冷剑到底是妖魔出身,再恐怖的场面也见过不少。待到一切静下来之后,他先是幻化出火折子,握在手中,点亮了洞中的光线,接着起身,小心翼翼的把火折子在山洞里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的将这山洞打量了遍。 可左看右看,这山洞似乎与普通的山洞并无不同,他实在想不通,里面住着的到底是何东西,竟然如此厉害。正在皱眉苦思之际,眼前一抹模糊的身影极快掠过,冷剑只感到了一阵风吹过,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听得扑通一声,他竟是径直的跪了下来,一遍一遍的重重磕着头。 “你竟还记得我。”还是那道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冷剑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老魔君……您……您竟还活着!” 说完,又是把头用力的扣在了地上,然是一片枯叶从他的额头前拂过,将他缓缓托起。他讶然,却很快又释然。若真是老魔君,这种道行却是不足为怪。 “老魔君,您不是被天帝封印起来了吗,怎的又会出现在这山洞之中,而不是先回魔宫呢?” 回答的并非是方才那道熟悉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听上去年轻了不少的嗓音含着几丝笑意道:“是啊,莫邪师兄,玄夜当年可是拼了全身的修为,才将你封印,你如今这么逃出来了,不怕他的儿子来找你复仇吗?” 莫邪冷冷一笑:“当年若非是夜言师弟,在我与玄夜交战之时,从背后突然偷袭我,玄夜又如何能是我的对手,你如今又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同你复仇吗?” 来人从暗影中笑着走了出来,站在莫邪面前,眉头轻挑道:“若非你要杀我的人,我又怎会有闲情逸致来找你的麻烦呢?” 冷剑俯身贴地,眼角里却是悄然的打量着立在洞口处的被称为夜言的青衣男子,心中微微诧异,倘然他若没记错,面前的这个男子与天界的那位墨之天君竟是长的一模一样! 他虽说是讶然,却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毕竟听到老魔君方才称呼他为师弟,虽说看不出他的法力如何,但想必也是不容小觑,冷剑如今能做的便是乖乖的呆着,才是万全之策。 莫邪听了夜言的话,却是饶为兴致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吟吟道:“师弟的人?这我便是不理解了?我杀的人不过是仙界的一区区小仙,与师弟又有何关系?” 顿了一顿,他又刻意的加重语气道:“若是我没记错,师弟你早已被天界除去仙籍了,赶到那极寒之地虚空山去了吧。” 他这番话显然是在冷嘲热讽,可夜言并不恼怒。仍是斯斯文文的同他拱了拱手道:“这自是我与天帝之间的恩怨,便不劳烦师兄挂怀了。” 不等莫邪接话,他又是低头理了理衣衫道:“还有一件事,君卿确实是我的人,劳烦师兄在下次下手之前,可以知会我一声,否则这次我看过去了,下次未必看的过去。” 莫邪的脸色登时黑沉了下来。两只眼珠牢牢的定在他云淡风轻的面孔之上。双方看上去并未交手,衣裳已然无风自鼓,莫邪雪白长袖下的手心双拳紧握,夜言却是依然的一脸的不为所动,还轻飘飘的抬了抬衣袖,显然对付面前之人,不在话下。 一旁的冷剑看傻了眼,他虽然不清楚他们各自使出了什么招数,可却能感应到他的头顶上方正是一场激烈的恶战,而青衣夜言这边饶是占据了稳稳了上风。 想来老魔君法力何等惊人,可这位夜言却是比之更上一层。 冷剑忍不住想要动一动身,看的更为清楚,却发现仿佛是被施了定身之法,无法移形一步,只好大张着嘴巴,呆滞的看着这一切。山洞渐渐有石块和泥土落下,山洞外能听到轰隆隆不断的雷声,似乎有野兽哀鸣的声音,又有树木倒塌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混合交织在一起,冷剑欲要捂住耳朵,却也只能这么听着,半分也动弹不得。 直到见到老魔君的苍白的鬓角有微微的细汗渗出,他当即拂了拂衣袖,旋即将手飞快的退至身后。面上强自镇定的睇着仍是纤若无尘的夜言道:“看来这五百年来,师弟的修为增进不少。” 夜言不语。只是眼角一点点攒出些暖意,才是抬头,整个山洞瞬间从中间断裂。露出月光正好洋洋洒洒的照了他一身。他瞧着明月,轻轻一笑道:“若有下次,别怪我不顾念你与我之间的师兄弟情谊。”低头,却是邪魅的瞧着莫邪轻描淡写道:“师兄,告辞了。”转瞬,已然消失不见。 第一三九章 神秘洞主(四) 朝云升,暮色合,临安城的天变了几变,此时已然到了烈日炎炎的夏季。君卿中毒昏迷一个月后,仍然还未醒过来。 羽萧上仙把她安顿在了自个儿在城中买来的一处园子里,还特意的挑了个临近荷花池的房间打扫出来给她一人住。因着天气炎热,他又吩咐人从极寒之地运来了许多的冰块,放在地下建好的冰窖之中,每日会命侍女们将冰块取出后,置放在屋内,窗户半开着,隐约有一阵小风钻入,吹的满室清凉。 而他自己则只会在傍晚的时候才会来看她,其余时辰并不在园子里。侍女们也都是规矩的紧,从不多嘴多舌的打听,只是小心的做好分内的事。羽萧上仙每次来也并非是独身而来,而是常常会带着一位医师模样的打扮的人背着药箱仿佛影子一般跟在他身后。他进门的时候眉梢眼角俱是喜意,这又是他不知道从哪处寻来的擅长解除天下一切之毒的高人,可待到送那位医师出门后,又是满脸掩饰不住的倦意。 有侍女见他一月以来一直如此,便私下里与人嘀咕,姑娘怕是救不活了,主子怎的就是不死心呢?羽萧却是坐在君卿榻前,静静的瞧着她,唇边泛起一抹苦笑。他是天界的上仙,又精通医术,如何能不晓得君卿这次中的毒天下无人能解。可他还是怀着一丝的期冀,总是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听她与自己斗嘴聊天。 他命侍女端来了君卿每日必喝的汤药,说是必喝,诚然则是侍女们喂上几口,却是一滴也喂不进去,最后悉数便宜给了园子里那些开着的花花草草。 侍女唯唯诺诺的把汤药递到了羽萧的手上,顿了片刻,又低声道:“主子,还是让奴婢伺候姑娘吧。” 羽萧未置可否,侍女便一直躬着身,不敢退下。良久,他才笑着吩咐她退下,接着一勺一勺的搅动着玉碗里的汤药,鼻子嗅了一嗅,苦涩异常,不禁皱了皱鼻头,眼底似笑非笑的看向君卿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爱喝这药了,确实实是味道太差了。”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他还是轻轻的舀了一小勺,送到君卿的唇边,试了几次,最后皆是又从嘴角流了出来。羽萧无奈,只好用帕子立刻去擦,看到她的面上又是干净如常后,才轻轻的点了点她的眉心道:“纵然是真的味道有些差,你该吃也要吃,否则如何才能解毒,重新看见阳光呢?” 回应他的除了懒懒的夏风,再无其他。羽萧一手端着玉碗,一手突然紧紧的握着她纤弱无骨的五指道:“求求你,不要死,一定不要死。” 默了几默,他才把玉碗放下,又替君卿整理了下略略微乱的长发,如是自言自语道:“你可还记得与我在莘梓林中第一次见面之事?” 君卿双目紧闭,面色已然苍白如纸,越发衬托着黑紫的唇色好不吓人。羽萧指腹一点点游离在她的唇瓣上,像是回忆一般的笑着继续道:“那时候,我一心为了徐毕安,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好好羞辱你一番,竟然是专心到连你的长相几乎都忘记了去看。可是,当我后来得知你被天妃罚去了百墨堂抄写经书,我又十分后悔,觉得对不住你,好几次走到门口,却不知该如何与你开口。我担心你以为我又去故意挑起事端,所以我一直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你,你可还记得墙头的那朵杏花。本是为了刻意在墙外移植了一株杏花,想着让它代替我陪着你在此处受罚,可谁成想,你竟然把她摘了下来,还故意放在门口风干……” 他又是讲着又是笑着,明明只是一面之缘的事,却好似是两人相识许久。他又开始讲着后来再一次在凡间与君卿相遇之后,她竟然彻彻底底忘记了与他相亲之事…… 羽萧低下头,视线落在君卿的受伤的眼皮之上。他手顿在了她的眉骨,不禁喃喃道:“当时一定很痛吧……” 正在深思之际,一抹黑影极快的掠入屋内,站定在他身前道:“痛不痛等她醒来不就知道了吗?” 羽萧身形不动,只余眼角瞟了他一眼道:“魔君来此,不是为了特意跟我说这句话吧?” 白华一身清冷玄衣,如同他难辨喜怒的双眸。片刻,他才向前挪了挪脚步,不过须臾,羽萧立时幻化一把冰剑,直直的抵在他的面前:“你再前行一步,我立刻杀了你。” “你以为凭你的仙法可以与我抗衡吗?”白华讽刺一笑,却是停了下来。 “若是魔君有兴趣,不妨试试。”羽萧凝着他,面上是一派从容的毅然不惧。 白华轻轻一笑,转过身,背后的冰剑瞬时断裂两段,羽萧手腕一抖,冰剑登时掉落在地,顷刻消失不见。 “果然是我小看魔君了。”羽萧冷笑着盯着他的背影,心底骇然,他不是没想到白华的法力高强,只是终究没料想,他位居上仙之位,竟然未见其出手,便败下阵来,毫无还手之力。 白华静默不语。羽萧从袖口滑出一把五色折扇,随手摇了几下,神色缓和了不少道:“敢问魔君来我这园子,所为何事?” 白华仍是也不转身,也不答他。羽萧在天界虽说没有墨之不败战神的威名,可也从未有人敢小觑于他。除了因着他的五色折扇变幻多端,可以幻化八十一种招式,他还深谙岐黄之术,莫说是凡人,纵然是神君负伤,也不在话下。也正因如此,这次无法解除君卿的剧毒,才会令他越发自责难受。 见白华始终不回话,他终于按捺不住,也不用仙法,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难道你是来看她死了吗?我告诉你,你休想如愿,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不会让她死。” 白华这才回过头。一脸的云淡风轻,看着就让人恼怒。羽萧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白华却是越过他的头顶,最终定在了他身后软榻之上的君卿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眼中仍是丝毫的不为所动。 “看来为了保住她的命,你可是下了大功夫。” 羽萧松开他,斜斜睇着他道:“你派人杀她不够,现在还要亲自来动手,你才是真正下了大功夫吧?” 白华并不答他,一时间空气里骤然静极。仿佛连同窗外花开的声音此刻也能听的清清楚楚,轻风拂过,满屋子皆是荷香沁鼻。 羽萧眼尾里瞟了眼君卿,见她面容毫无血色,心中顿时十分难受。不愿再与他多言一句,遂别过头,下了逐客令道:“静香,送客。” 被唤作静香的侍女低着头,一路快步的走进屋来,瞧了瞧立在门口的白华,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又是指向门口处,向他做出了“请”的姿势。 白华却是巍然不动,显然还不打算离开。 静香头埋的越发深了,声细如蚊道:“公子,请不要难为静香。” 诚然静香清楚的紧,若是这位公子不肯自行离去,她也是半分奈何不得的。而且这园子里的家丁们怕是也奈何不得。她如此认定,自然是有着自己的一番道理。从羽萧进入君卿的房间之后,她便一直守在门外,从未离开半步。正是为了随传随到,好方便同时伺候主子。可眼前的玄衣男子却是能进出自如,再见主子脸上的怒意,想必他们大约相识,静香不敢贸然不敬,可这会子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白华眼底深意的瞧着她,片刻,才是戏谑一笑的扬扬眉毛道:“这可不是我在为难你,明明是他在为难你。” 说着,他手指了指羽萧,脚下没有一丁点打算离开的意思。 静香一会看看白华,一会看看自家主子,只好一个劲的低着头,紧咬着下唇。 羽萧见状,心知白华此刻是铁定了心不肯离去了,也便打发了静香下去,还特意交代她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这里。静香应了一声,恨不能马上奔向了屋外。 白华默了眼她匆匆的背影,唇边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瞧瞧你把自家的侍女吓成什么模样了?” 羽萧一想起君卿身中剧毒,性命垂危,他还有心思打趣这些事,立时气不打一处来,看也不屑看他一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华面色登时沉了下来,双眸冰冷的不起一丝涟漪道:“我来救她。” 若不是羽萧自认为自己的耳朵不会出什么问题,他当真是以为绝对听错了。白华方才说他要救君卿?真是天大的笑话。 “人就是你派人杀的,你这会又来救她?”羽萧讽刺一笑的看着他道:“白华,难不成你这魔君当的了然无趣,便来玩杀人救人的游戏了?” 白华默了一默,冷冷地道:“人不是我杀的。” 羽萧更加觉得可笑,眼角向上斜斜挑起道:“不是你杀的?冷剑难道不是你的人,不是你们魔界的左护法?除了你,何人还随便让他出手。” “能让他出手的,大有人在。” 羽萧勉强的点了下头,算是认同,话锋一转又道:“纵然是别人也可以让他出手,可是百花剑呢,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君卿的百花剑吧?” 见白华不语,他又是步步紧逼道:“君卿的毒我已经检查过了,是你们魔界中用作弑仙的剧毒,除了魔君,是没有人可以随意使用的,仅凭这一点,你就是无从狡辩。” 白华被问的无话可答。的确,羽萧所言句句属实。这毒白华也识得,确实除了他,魔界中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进入拿到此毒。纵然是他如何信赖冷剑,他也不可能有机会知晓这毒究竟被藏在哪里。除了历代的魔君,根本不会有第二人能用此毒去杀害君卿。 难道是菱萧……?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菱萧已死,再者她再交给白华这瓶毒药之后,白华当即便转换了地点,所以纵然是菱萧还活着,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便拿到解药。而最让他感到可疑的是,事后他也曾经去查看过,毒药并未丢失。他刚才也仔细的检查了君卿的症状,确实是中了此毒,那么,冷剑究竟是从何处拿到这种毒药,涂抹在银针之上的呢? 百花剑的事,他已然调查清楚,知晓冷剑是如何偷出魔界,只有这毒药一事还未曾查个彻底。不过,白华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他更想做的是如何救醒君卿。自从听说她中毒之后,白华翻遍了魔宫之中,所有毒书和毒药炼制的方法,却是终不得其果。他知道,若非是羽萧日日用灵力勉强护住君卿的心脉,只怕她早已毒发身亡。但是羽萧毕竟仙力有限,因此,他也会趁着羽萧不在园中的时候,半夜偷偷潜入进来,给君卿渡一些法力,控制毒发的速度。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无论是他还是羽萧,所有的法力到了君卿的体内便好似是汪洋汇入大海,尽数被她吸收入丹田。白华从未遇到过此种情况,他依稀记得,当年君卿被困在冥水阵中奄奄一息之时,他也曾渡过法力给她,却未见此异象,由此,他不得不把这一切和她身上的剧毒关联在一起。 一个月以来,他不停在魔宫中翻阅着各种毒书,奈何苦无解毒之法。然却在另外一本毒药炼制之法的书上,见到了一种以毒攻毒的方法。便是将一种特制的毒药同时让中毒之人服下,可万一失败,便是立时而亡。换做他人,白华并不在意,左不过是死,早死晚死不如搏命一试。可如今他面对着的是君卿,他不敢试。哪怕有大部分的成功和小部分的危险,他也不敢轻易尝试。 不过,他不敢拿君卿去试,却敢拿自己去试。他按照炼制之法先把毒药炼制而成后,又取来了私藏在碧清池底,与君卿所中相同的那瓶剧毒,一口饮下。在毒发之际,他又把先前炼制而成的毒药继而服下,三日后,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他,竟然真的剧毒全解。 正是有了这番尝试,他才下定决心,带君卿回魔宫解毒。他与君卿初次相遇之时,他对君卿说,只想护她周全。也许在君卿眼中,他从来也未做到过。菱萧抽她仙骨之时,君卿那么渴望着白华能够出手,哪怕救不了她,只要他说一句话,对于她而言就足够了。可白华就是那么冷眼旁观,把她当做了陌生人一样,可她不知,白华心中的痛楚不比她少。他当时若是出手,天界从此容不下她,魔界从此也容不下她。他并不愿君卿处在那样的险境之中,那时的她无人可依,亦是无力自保。白华但凡帮了她,她必定会放弃天界,陪他从此亡命天涯,菱萧抽的不再是她的仙骨而是她的命。所以,就算当时云游不去救人,他也会想办法不让她死在菱萧的手中。白华从来杀人不眨眼,可是在仙魔大战之时,他明明知道墨之早已身受重伤,仙法大损,却是招招避其要害。这些在旁人眼中当然看不出来,可他与墨之心知肚明。墨之知道白华是因着君卿才会对他忍让,于是乎,他在拿出灭天鼎后曾对白华说过一句话,五百年前,卿离在我的剑下救了你,我无力杀她,亦杀不了你,才会铸成大错。今日,我便在你面前杀了自己,再借君卿之手杀了你,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君卿的确是没有让墨之失望,在白华不顾一切,独身一人为了救她闯入天宫之后,她还是一脸决绝的持剑刺向了他,她口口声声的要为她的师父报仇,却不知,她的师父从一开始就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后来,白华好不容易从幽冥炼狱之中逃了出来,他置一切不顾,先是跑到人界寻找君卿。可见到她之后,她却是勒令他不许伤害她的朋友。可应天林已然被恶灵上身,若是他不杀应天林,应天林迟早会杀了君卿。他宁可她恨他,还是选择了杀之。他白华双手早已染满鲜血,根本不在乎多一人亦或者少一人。但是唯独君卿,他是绝对不可能对她下手,也不可能让冷剑对她下如此狠手。 他从魔界知道消息后,便立时在三界内寻找她的踪迹。好在终于让他找到了。他不惜以身试毒,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完成当初的那个承诺,随时随地护她周全。听说她在十里林中受尽苦楚之后,他只恨当时没能从幽冥炼狱之中逃出来便直接去寻她,那时候,整个天界都在翻天覆地的找他,他法力尚未恢复,不但不能保护她,反而还要拖累她,他才会一直躲在魔界的碧青池底,闭关修行。只盼着早日能见到她,可再见到她时,他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她是仙,他只是魔。从来仙魔立场不同,他不能拉她入魔道,便只能静静的从旁守护她。可这次,君卿的毒只有他能解,他虽知她定然是千万个不愿意与他染上关系,他也只能强行如此,三界之中,只有他能救她,而他一定要救她! 第一四零章 神秘洞主(五) 白华二话不说的掠过羽萧,极快的移至君卿面前,抱起她就走。羽萧越发认定他是被问的哑口无言,才会一不做二不休的要对君卿下手,哪里能饶的过他。五色折扇抛在空中,瞬时幻化出千万朵桃花,挡住了白华的去路。 白华本可扬一扬衣袖,桃花瓣随之便会落下。可他在抬手的一瞬间,还是犹豫了。倘若再因心急救她,而误伤了羽萧,只怕等她醒过来,反而会因此愧疚难安。白华不担心她会多么恨他,左不过已然成了她口中的恩断义绝,可他不能不考虑君卿的感受,只能一寸寸的拢起手心,回头冷冷的睇着羽萧,一字一字道:“我会把她平安给你送回来。” 羽萧如何能信的他。他乃是魔界的魔君,何曾对谁手下留过情。他既然一心把白华当作了杀害君卿的幕后之人,又怎会甘心再让她落入仇敌之人。两指登时一并,嘴唇动了几动,千万的桃花瓣立时变作了千万把锋利的桃花镖朝着白华飞去。 白华长袖一挥,将君卿护在怀中,紧接着俯下身去,万千的桃花镖齐齐的落在了他的背部。顿时氤氲出一大片血迹来。见他不闪也不躲,羽萧眸心霎时一惊,又念个诀,桃花镖又幻化成了桃花雨,落了白华和君卿满身满脸。 羽萧伸了伸手,欲要开口说话,白华缓缓的站起身来,双眸冷厉的凝着他道:“明日同一时辰,我定然会把她平安完好的送回来。” 说罢,带着君卿,两人一起消失不见。房间内,羽萧出神的盯着地上灼灼散落的桃花瓣,心中不免疑惑渐深,白华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君卿这次被伤,当真与他毫无关系? 转念,他又是自嘲一笑,果然自己还是太容易相信了,白华是魔界中人,又是众魔之首,如此堂而皇之的去救仙界之人,若是被妖魔们知道了,定然要找他讨个说法。 想到这里,羽萧的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唇边依稀的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若是他独自一人去魔宫救人,白华自然是不肯交出,可若是混在众妖魔中,逼着白华交出仙界之人,然后趁着他们内乱救走君卿,虽说是兵行险招,倒也不是完全不行。羽萧举目眺望着远处,目光中神色难辨。 是夜。白华带君卿回到魔宫之中后,便把她安置在了魔界的禁地碧清池中。这个地方,不但适合疗伤,而且也不易被他人察觉。毕竟她乃是天界中人,一旦有妖魔不慎闯入,亦或者发现她,只怕必要对她不利。层层涌动的血池旁,君卿双目紧闭的躺在白华的怀里。白华双手牢牢的抱着她,视线却是虚无缥缈的投向了万丈之上的望天崖顶上。五百年前,卿离正是从此处夷然不惧的跳了下去。怔怔的盯着崖顶,仿佛那抹素色衣裳还在崖风中猎猎翻卷,空中乱舞的轻纱晃的白华眼花缭乱,他却一步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死死的守着卿离。他知道,也许只是眨眼间,卿离便会离他而去。他自小失去父母,跟着魔君来到魔宫。所有人表面上对他十分客气,可背地里无一不在嘲笑他,暗地里更是有人羞辱过他。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魔君,为了不再让任何人瞧不起他,他只有伪装成冷峻无情的模样。或许千百年来,一直如此,仿佛那张虚伪的面目再也褪不下来。他曾无数次,在溪水旁,想要看清楚自己真实的脸,可却再也找不回过去的记忆。是卿离。遇上她之后,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喜,什么是忧。 她为了他可以背叛整个天界,可以不顾一切的随他而去。白华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在乎的滋味。可这一切最后又亲自毁于他自己手中。可是再给他一次选择,又当如何?老魔君在与天帝交战之前,仿佛就预料到了自己此次不可能再重返魔界,一心要他答应好好的守住魔界,保住他的菱萧。他也只能这么做。 可他到底是有愧于卿离,所以,五百年来,他才一直寻找她的转世,刚开始他害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不敢对她承诺,怕再次伤害她,后来,当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顾及任何,要与她在一起时,她却是随同墨之去往天界修仙。他心中清楚的紧,君卿一旦成仙,从此与他又变成了五百年前的两两对立。她的身后是天界,是一心的除魔卫道。而他的身后是魔界,是要杀了天帝,统领整个三界。 从来情义难双全,白华正是想清楚了,才会在从幽冥炼狱之中逃出来之后,对她刻意疏离。他不能再靠近她,他只有对她毫不留情,日后再见面时,她若是杀他,才不会心存悔意。 他事事都可以为她打算好,可他还是忽略了君卿的安全。他以为魔界中无人去杀她,便不会有人对她下手。可见他是疏忽大意了,三界中如斯多的妖魔鬼怪,岂能皆被他控于掌心。但是,羽萧的话方才委实是好好的提醒了一番。看来,要杀君卿的人,绝非是一般之人,能够拿到魔界弑仙的剧毒,还能命令冷剑,若不是,事发之后冷剑便是一直失踪,他又忙于寻求救人之法,他定然要把冷剑带回魔宫,好好的审问一遭才是。 白华坐在碧清池边,想的正是出神。突然从崖顶上悠悠的落了一片枯叶,出于本能,他目光飞速一扫,把枯叶握在手心,碾成碎末。之后,再想起它不过是一片毫不稀奇的树叶,不免嘲笑自己太过小心翼翼,可抬起头,却是忽的一诧。魔界中任何花草都活不下来,因何此处会有落叶?登时眸心一冷,抱着君卿飞身跃上了望天崖顶上,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一圈,却是并无所获。清清冷冷的望天崖,除了他俩,再无其他。可落叶做不了假,白华心中疑虑越重。可如今一时半会又查不出到底是何人曾在此作怪,低头瞧了眼君卿,他还是决定先救人要紧。 第一四一章 神秘洞主(六) 君卿中毒多日未曾醒转,白华并不敢对她贸然用毒。只怕万一她的身体受不住,反而会害了她。为今之计,他只有先把君卿放在碧清池的血水之中疗伤。又在她的四周放了许多的紫萝草。若非是用了灵力,无法得见其貌,只因它既无色也无味,但却能吸收空气中其他任何的气味。而白华之所以把它取来,正是为了减轻碧清池中不断传出的血腥味。他知道若是君卿还醒着,定然是十分不喜这四处飘荡着的腥甜味。 他还特意的去虚空山抓来了许多极寒之地的冰蝶,冰蝶虽然通体由冰雪铸成,整个呈白色,可一旦加以法力,便能根据施法人的心意变幻成各种的颜色,飞舞在灰色混沌的魔界之中,仿若是一只只动人的精灵,纵然是如此阴暗的天色,却也照耀的如同白昼,想必君卿醒来时,看到这些冰蝶,心情也会跟着好转许多。而这些冰蝶还有另外一个用处,那便是可用作布阵。看似脆弱的冰,极其容易融化,可有时候却也无比坚硬。而冰蝶的阵法亦是如此,从外而看,似乎只是一群乱舞着蝴蝶,毫无任何攻击力。可但凡有人随意触动阵法,冰蝶立时会变成最牢固的墙壁,纵然是法力高强之人,也要与其周旋一段时辰。 而在君卿疗伤的这段时间,白华要去准备毒药,亦是不能被魔界中人发现异常,此时,冰蝶阵对他来说委实重要。只要拖延住这段时辰,他就可以随之赶来,这样也不用担心会有不怕死之人闯入碧清池之后,伤害君卿。 可纵然是思虑周密,白华还是放心不下。他生怕自个儿离开君卿一步,她便要多上一分危险。可他若是不离去,一直守在碧青池中,若是被人察觉到,对她更是危险。权衡再三,白华还是决定先回去把这几日魔界发生的事处理安排妥当,便趁着众人睡熟之际,潜入碧清池中再替君卿解毒。 紫萝草已然安置好了,冰蝶阵也布置好了。可眼下一个难题饶是把白华愣是给难住了。那便是进入血池若是还穿着衣裳,等同于毫无效果。可若是帮君卿脱下衣衫…… 这会子又不能去凡间抓来个侍女,一不小心,又是要惊动他人。可魔宫中的侍女又是信任不过,踌躇了又踌躇之后,白华略是谨慎的低头凑近君卿,以手指挑开她的系带,接着把外面的长衫顺利的脱了下来。继而又是估摸着大约的位置,把头别向一旁,闭着眼睛摸索着把她剩下的衣衫也全部从肩头褪下,露出整个光滑如玉的背部,而后睁开眼,把她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森然鬼煞的血水之中后,默了她一眼,转身化作一团黑气,消失不见。 君卿仰躺在碧清池中,仿若繁星的冰蝶盘旋在她的头顶上方,她脑子里迷迷糊糊有了些许的意识。好似是远远瞧见在一片绯红繁复的桃花林中,有一位身着素色霓裳裙的少女,一边笑着,一边向她的方向跑来。看起来好不天真快乐。而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一身玄衣,眉目阴冷的男子。他负手而立,转瞬把所有的桃花林化为了一片火海,片刻之后,桃花不见,只余灰烬。 君卿看到少女双手抱膝,茫然无措的哭泣,而那位玄衣男子忽而移至身侧,狠狠的扣住了她的脖颈。君卿心中在呐喊,快跑啊,快跑啊。 可被擒住的少女根本毫无回击之力,只能任凭玄衣男子越发肆虐的将她置于死地。她用力的睁大眼睛,欲要瞧清楚这个一心要杀死她的人究竟是谁,可越是用力,眼前反而越发模糊。正在少女渐渐无力,马上要死去之际。玄衣男子骤然转过头,冷冷的睇着君卿。君卿也惊恐的对望着他。 是白华! 那个玄衣男子竟然是白华。而当她同时看清楚那名少女容貌的时候,她更为震惊,这个少女竟是和她一模一样。 是白华要杀她,是白华要杀我! 君卿喃喃自语着。她下意识的想逃,可四肢却是动弹不了。她回头望见白华双目狰狞,正阴测测的笑着,朝她步步逼近。君卿突然不逃了,只是不断的问他,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杀她。 只是因为发现她不是卿离的转世所以便要对她下手吗?难道他们之间的种种都是不存在的吗?难道他曾说过的一切也化为了虚无吗?君卿定定的看着他,口中不停的质问他。 直到他举剑而起,方要落下的那一刻,君卿闭上眼睛,再次昏死了过去。 碧清池又恢复了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君卿仰面躺在缓缓流动的血水之中,眼皮抬也不抬。 而在密室之中炼制毒药的白华,心中一惊,仿佛是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闪过,转瞬不见。他没去多想,忙不迭把毒药炼成,直奔着碧清池而去。 冰蝶还在,阵法也无损。看来应是无人在他不在的期间擅闯入碧清池。 白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当即向着池水旁走去。他把君卿从血水中抱起,又用仙法把她身上的衣裳烘干,替她整理好。而后又是坐在其后,双手抚上她的背,给她输了不少的法力,看她一点点滑入他的胸膛,眼中遂是动了一动,很快,又变成了往日的深邃黑沉。 白华用手把君卿的嘴唇强行打开,又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白色玉瓶,倒出方才炼制好的毒药,放入君卿的口中,随手替她顺了口气。可君卿却是死活也咽不下去,白华没辙,只好与她面对面而坐,然把毒药放入自己口中,嘴对嘴用法力送其服下。好在,这次总算是咽了下去。白华低叹了口气,却是发觉嘴角登时流出一股墨黑的血液来,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只是把毒药含在口中不过须臾,饶是中了毒。 白华刚想用运气把毒强行的逼出来,好在这毒虽是致命,可他只不过沾染了一点,也不大碍事。但才盘膝坐正,却见旁边君卿忽然从口中吐出一血来。白华顿时心慌,当即去摸她的命脉。他明明记得,他当初试过了,确实已然完全的解了毒,而且也没发生过吐血的迹象,可君卿这番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以毒攻毒的方法对她无用,反而失败了? 白华不敢再去多想,只是拼命的把源源不断的法力输入她的体内,他厉声的对她命令道:“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 君卿却是脉搏骤停,看上去已然是彻底死去。白华不信,他偏偏不信她是真的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入了多少法力给她,只是不停不停的传送给她,不屑一顾的嘲讽着她,不过是中了毒而已,你竟然这么没用,就这么说死就死去了吗? 昏迷中的君卿像是听到了他的讽刺,本想反唇相讥,可是发现自己浑身提不起一丝的力气。她只能隐约的感觉到好像是有一股强大的法力正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完全不受控制,可是这些法力又好似带着无尽的悲伤和绝望一样,连带着君卿的心也跟着一起揪痛了起来。她想去看清楚这些法力的主人到底是谁,可是试了又试,却始终无法掀开沉重的眼皮。 白华牢牢的把君卿抱在怀里,看到她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他知道她还没死,她还是有意识的。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睁开那双眼睛,仿佛要永远的一直这么睡下去了一样。 白华冷冷的掷地有声道:“我不允许你睡,我不允许你死!” 可君卿这次却是连睫毛都不再动了,浑身冰冷,气息俱绝! 白华怔了一瞬,很快,瞳孔中又是冷森森的盯着她道:“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话落间,他抱着君卿双双跳入滚滚而涌的血水之中。他把她瘦弱的身躯紧紧的拥在怀里,将唇用力的压在了她黑紫色的唇瓣之上,舌头强行探入她的口中,不顾一切的允吸着。饶是要把她五脏六腑的剧毒全部吸入他的体内,呼吸间,又把丹田的真气全部的送入她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白华到底输送了多少的法力和真气,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也在一点一点的被吞噬,眼前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君卿不能死,君卿不能死…… 满目黑暗中,君卿本以为便要这样死去了。她甚至想好了,若是真死了,无论怎样,都要去找到墨之,然后和师父永远在一起。她甚至想好了,若是真死了,再也不用见到白华,是再再也不用见到了白华。她又开始为死亡的降临感到一丝丝开心。至少她可以去见想要见的人,逃避不愿再面对的人。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却有好似是听到了白华的声音,他不断在喊,君卿你不能死,不能死。 他的声音那么绝望,那么凄然,君卿不禁恍惚,这个声音真的是白华吗?转念却是一丝惨笑,正是白华要杀她啊,又怎么会救她呢? 想起白华,想起他杀了墨之,几乎差一点杀了小石头,最后还让冷剑来杀自己,君卿便是恨极了他。眼泪溢出眼眶,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恨你白华,我恨你白华!而就在她面前的白华看到她终于说了话,眼角泛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似是终于安了心,随之倒在了血水之中。 第一四二章 荷香晚月(一) 窗外是上弦月,似是一把弓箭静静的挂在半空中。君卿从冰冷的漆黑中醒过来时,已是三日后了。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白华,至于为何突然想起了他,君卿也不大理解。 她只觉得昏迷的这段时辰里,似乎在梦里见到了很多人。有墨之,有小石头,有阿萌,还有羽萧上仙。他们都与平时的模样并无不同,在梦中各自过着属于他们的安心无忧的日子。可是只有一个人,他与往日截然不同,那个人便是白华。他面无表情的凝着君卿,眼神从期冀一直看着她直到了绝望,曾有一瞬,她竟是根本不敢与他四目相对。他从未看过他的双眸中流露出那样子悲伤和恐惧,君卿不禁会想,到底是何人,能把一向冷峻的白华变成了这副模样。她突然的嫉妒这个人,转念又是觉得委实没的道理。白华在意何人,珍重何人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了。他如今都可以让冷剑来杀她,她对他除了恨意便是熊熊的复仇之心。君卿甚至打定主意,只要她能重新活过来,定然会亲手手刃白华,替自己也替所有死在他手中的亡魂复仇。 可当君卿真的睁开了眼睛,她的心底却是充斥着一份深深的不安,而这份不安的来源竟然还是白华。君卿也不知为何,仿佛是亲眼目睹了白华躺在血泊中,满身满脸是血的样子,他一边向后仰躺着,一面还在冲着她笑。那一抹笑里掺杂了太多的情感,君卿一时半会解读不了。但她清楚的知道,那笑落在的眼底,竟是似是黑暗中猛然而来的阳光,刺目的痛。连带着整颗心都是反复的痛。 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不停的大喊着,君卿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她记着有人在不断的向她体内注入灵力,她甚至有那么一种不太真切的感觉,这个人好似正是白华! 可是,明明是他要杀她啊! 君卿霍然的弹坐而起,眸中微微呆滞的凝着眼前一小块的地方,怔怔出神。 不过须臾。恍惚中有人喊了句她的名字,她想回答,可嗓子仿佛是堵住了一般,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顿时慌了,难道她变成了哑巴了吗? 她开始四下张望的寻找着方才与他说话之人,灵台还不算清明中,她胡乱的握住了一双手,似是一双女人的手,光滑柔软。君卿咽了口口水,尝试着一点点说道:“我这是在哪里……” 终于,她的耳朵里传来了自己熟悉的声音,恨不能激动的落下泪来。似是平静了不少,她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双手的主人身上。她抬起头,刚要道谢,却是见羽萧上仙脸上忧喜参半的注视着她,好似是要用这对眼珠子把她死死的定在自己的位置,防止她忽然就逃跑了似的。 君卿为了防止他一不小心再是掉下泪来,也只好极其不自在的受住这灼灼的目光,视线大致的扫了眼周遭的环境之后,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厢房之中,故而接着又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羽萧饶是才回过神,面上又是一派的云淡风轻道:“这是在我自己买的园子里。” 君卿看向她,双腿放了下去。羽萧伸手搀扶过她,从塌前的桌子上拿起一件水碧色的披风,搭在右臂上,道:“你要出去走走吗,我陪着你。” 见君卿自然而然的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扶着她缓缓朝着厢房外走去,来到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上。偶尔有几个侍女仆从与他们擦肩而过,也并不看他们,依旧低头自顾自的走路。穿过前面的荷花池,两人坐在了距离莲花池不远处的亭榭中歇息。 君卿凭栏而立,远目望着荷花池,绿塘摇滟,仿佛与半空中繁星接连在一起,两两辉映。无穷碧的荷叶亭亭浮出水面,月光中的荷花红的尤为别致。荷风拂过,伴着清丽的荷香萦绕过鼻尖,君卿闭目仔细的嗅了一番,恍若方回人间。 “你可还觉得哪里不适?要不要再加件衣裳?” 羽萧的关切声自身后响起,大约是不愿打扰君卿,他刻意说了迟缓了一些。君卿点了点头,并未拒绝他的好意。 他把披风轻轻的披在君卿的肩头,又小心的把垂下的墨发从披风里一小撮一小撮的拿了出来,再低头认真的帮她系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出来熟练亦不缺细腻温柔。 君卿一言不发的凝着他,盯的时辰久了,羽萧大抵是发觉了,遂举起眸,四目相对间,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正好的掩饰住了双颊骤然的红云,不动声色的背过身,坐在了亭榭内的石凳之上,清了清嗓子同君卿道:“站着累了吧,坐下休息一会吧。” 君卿仍然没说话,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荷风轻轻拂过两人之间,却依然吹不动胶着了似的空气。羽萧觉得这么干坐着委实尴尬的紧,便随口招呼了个侍女送些酒菜来。侍女竟也是随传随到,应诺了一声,便自发的悄声退了下去。 “你把侍女倒是训练的和皇帝身边的暗卫快要相差无异了。”君卿视线落在手边的石桌之上,并不看他。 见她从醒来之后,第一次笑了出来,羽萧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的放了下来。可一想起她在苏醒之际,叫的那一声白华,还是让他恨得牙根痒痒。 羽萧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君卿仍是盯着同一处,突然低声打断他道:“我昏迷的这些日子,你一直是这样子照顾我的吗?” 想起方才羽萧种种熟稔于心的动作。君卿仿佛便能想象到在她昏迷的这段日子里,羽萧对她的照顾有多么的细致入微。他乃是天界的上仙,又精通医术,彼时,天妃介绍她与他相亲之时,就曾对她特意夸赞过,羽萧上仙虽说只是上仙位置,比之墨之天君的位置差之千里,可天宫中的众仙无一不是待他如墨之天君一样。只因纵然骁勇善战如墨之,也会有受伤的时候,而有些伤,仙法可医,可重伤亦或者中毒,还都要指望这位羽萧上仙。因此,别说是照顾别人,他一向是被众人环绕的对象。如今竟是肯放下身份这样待她,君卿实是不能不对他感激涕零。 君卿自有她的想法,羽萧却是自有他的想法。自从得知铃莘林相亲后连累君卿被天妃处罚在百墨堂抄写了整整三日的经书,羽萧便一直对她心存愧疚。 然,他此番奉命下界也断然非刻意来寻君卿来的。只因着魔君白华打破了封印,私自逃出幽冥炼狱。不但如此,连带着幽冥炼狱中三千恶灵,俱是跟着他一同来了人界。别人知不知晓,羽萧却是最为清楚不过了。这些恶灵正是他的师父亲手一只只的抓到幽冥炼狱中去的。而当这些恶灵悉数被封禁之后,他的师父却也因为仙法过损,而随后仙逝。几百年来,羽萧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天宫,正是为了防止这些恶灵再私下凡间,为害生灵。他还特意请求天帝恩准他就在幽冥炼狱附近的仙宫中住下,日夜看守。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白华不知到底是借助了什么力量,竟然冲破了幽冥炼狱,还将天宫的幽冥炼狱尽数毁坏了多半,才使得那些恶灵也立时四散逃去。 羽萧在仙宫中得知这个消息之时,恨不能先亲手杀了白华。可他自知与白华法力悬殊,只能请命下界,代替师父再次把恶灵一个不漏的带回天宫。 天帝当即给了他腰牌,放他下界。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来到人界的第一日,他便是好巧不巧的正遇上了君卿。羽萧后来便想,这大抵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倘然这次没有遇到君卿,没有彻底的了解到她的为人,他估摸着还会把她当成那个利用了不堪手段夺走徐毕安上仙之位的卑劣小女子。可他亲眼见到她为了小石头两人如何心急,又是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去找白华拿到救人的解药。再得知小石头中毒命不久矣之后,她又是哭的如何伤心,这些羽萧都看在了眼里。虽然他并不能确定君卿以后到底是否能成为一位合格的上仙,可他十分确定君卿心底善良,心中真正的关心着每一个人,绝对是真正心怀大义的神仙。 这便是他之所以在她昏迷不醒之后,一直陪着她,迫切的想要把她救过来的原因。但羽萧自己或许都不知晓。他的原因早已非他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了,这些事儿侍女们看在眼里,园子里的花花草草看在眼里,然,只有他自己还恍然未知。 他一心以为他对君卿只是出于欣赏,而面对白华来带她走,所表现出的失控和紧张也只是因为白华的身份。而他从未想过这其中还掺杂了其他的原因。 他只是想关心她,想守着她,只要能这样面对面的坐在夜空下的朱亭之中,看着她好好的坐在那里,已然够了。 而君卿自打清醒了过来,灵台也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她能慢慢回想起在园子里发生了一切,想起羽萧在她榻前喜悦和叹息的声音,想起他喂她吃药的情形,甚至还想起他为了她好似在跟谁争吵的场面。只是印象却也有些模糊,任凭她如何回忆,也记不得那人究竟是谁。 不过眼下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真心诚意的向羽萧道一声谢,纵然是表达不了她全部的感激之情,但羽萧的这份恩情,她这一世都会牢牢的念在心底,绝不敢忘。 她扑通一声便朝着羽萧跪了下来,羽萧当即抬手要去拦她,她摆摆手,摇了摇头道:“你让我把话说完。” 羽萧半躬着身子,将动未动的低头看着她。她视线不知飘渺在了何处,似是喃喃自语一般道:“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你照顾我的点点滴滴我却是依稀的回忆了起来。可以说若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再活到今日。” 羽萧见她面色仍是苍白,明知她身体还未大好,便让她先起来再说话。她却是巍然不动的按下他的手继续道:“从我离开桃源村后,除了师父从未有人待我这般的好,你对于我的大恩大德,君卿绝不敢忘,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需要我,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为你去做。” 羽萧见她一脸肃容,却是强忍着的笑意没绷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扬手瞧在了她的头顶上道:“吶,这可是你说的,只要我需要你,无论什么,你都会为我去做。” 君卿见他没个正经,整个人也顿时轻松不少。羽萧趁机连忙把她扶了起来,见她缓缓坐好,才又顺着刚才的话,斜睨着她道:“你难道不怕我强逼着你嫁给我?” 君卿先是一愣,羽萧正要打趣她不过是玩笑,话还在嘴边,饶是君卿抢先一步答道:“那我便嫁。”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话一说出口,羽萧眼中滑过一丝迟疑。他搞不明白为何他会问出这种愚蠢的话来。 君卿笑眯眯的戳了戳他的眉心道:“当然愿意,为何不愿意,你可是风流倜傥又潇洒的羽萧上仙啊。” 难得她表扬他一回,羽萧心中的惑然瞬间一扫而过。眼前豁然开朗道:“怎的,现在发现我的优点了,只不过怕是你要先排队了。毕竟追求我的仙子可以从南天门一直排到北天门了。” 君卿默了他一眼,嗤鼻一笑道:“你可还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是不是做了神仙,金子不值钱了,你就闲着没事一直往脸上贴,小心贴多了,脸皮越来越厚,比人界到天界的距离还要厚。” 紧接着不等羽萧还口,她又掐了掐他的脸皮道:“回头我们回天界也不用什么御行术了,直接踩着你的脸皮一步登天得了。” 羽萧一口老血恨不能从胸腔里直喷到君卿那张洋洋自得的面孔之上。可不知怎的,看着她在波光潋滟中莞尔一笑,他的心也不由的跳了几跳。 余光里,君卿也恰时发觉了羽萧的注目,她下意识要躲,却又觉得冒昧,可若是不动,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烫。倒不是说羽萧的目光多么撩人,只不过这么一个大男人,痴痴的盯着一个弱女子,这个弱女子还不会感到一丢丢的不好意思来,这才真正的不正常吧。 她正进退为难之际,侍女端着一个漆木的食盘轻移莲步,来至二人身旁。君卿立时寻了个借口,翘着脖子打量起了侍女到底带了些什么美味前来。 侍女把手中的食盘适才放下,君卿瞅准了一枚桂花糕,刚要捡来吃,指尖还没碰到,饶是被羽萧一折扇打了回去。她缩着肩膀,满是委屈的瞪着他道:“你让人拿来这些东西,不是让吃的,难不成是看着不成?” 羽萧吩咐侍女将盘中的美酒,分别倒满在两只夜光杯中,放在他和君卿的手边,接着便打发她退了下去。君卿向前倾着身子,凑近一嗅,不禁赞叹了句,果然好酒,抬手端起欲饮,饶是又被羽萧的折扇打在了她的手背之上。她吃痛的低呼了一声,竟是险些把夜光杯也摔在了地上。还好羽萧反应极快,施了个仙术,夜光杯便又再次重新四平八稳的放在了君卿的手边。 君卿瞅着美酒佳肴,心痒难耐,忍不住的催促着问羽萧到底要干什么?羽萧不疾不徐的摇着那把五色的折扇道:“你说你又是吃我的,又是喝我的,然又是承了我这么大的一份恩情,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啊?” 君卿咬着指甲思虑了一会,觉得羽萧所言也对。于是乎,复端起夜光杯,豪爽的摆在他眼皮子底下道:“那我先干为敬了吧。” 羽萧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君卿的一杯酒已然下肚。荷花池旁的虫鸣声忽低忽高,寂静的夜色下,羽萧呼哧呼哧的生气声听来尤为响亮。粼粼的水光打在君卿的侧脸上衬托的一双眼睛越发柔水潺潺,她伸出手猛然的拍了拍羽萧的肩膀,豪气干云道:“你放心,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媳妇就是我的……”踌躇了一会,她才仍是略显困惑的吐出两个字:“嫂嫂。” 羽萧见她嫂嫂二字说的格外艰难,心中不免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戏谑笑道:“难道我的媳妇你叫一声嫂嫂还是十分的不情愿。” 君卿不动声色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后道:“倒也不是。”她掰着手指一面数着,一面好似是果真在绞尽脑汁盘算一样的慎重道:“我只是在想你比我多活了几百年啊,我到底该称呼你媳妇什么才对……” “……”羽萧满脸黑线,夺过酒杯,不再让她多碰一下。君卿只差没挤出两滴眼泪来,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他眉心纠结的拧成一团,别过头去不再看她,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讪讪的开口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是何人帮你清除体内的剧毒,何人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吗?” 第一四三章 荷香晚月(二) 君卿回想起,当毒针射向她的那一刻,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只有心中突地急速的跳动了两下,她清楚的感觉到,那是来自另外一个人的心脏,仿佛是瞬间感应到了她的危险,极度恐慌中大呼了一声君卿。他的声音与她记忆中,后来救她的人一模一样,好似那一字一句,俱是发自心底深处,君卿不由跟着他从恐慌到绝望,有一瞬间,她甚至能清晰的感知,他在抱着她,整个人脆弱的仿若风中的枯碟。君卿很想去看一看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张面目,可是她用尽了全力,只能依稀看见,万千的白色蝴蝶缭绕在他身畔,包裹着他的全身,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她当然想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可她一想到,白色蝴蝶中那一抹格外刺目的黑影,她又觉得分外的难以置信。难道真的是白华吗? 这句话像是在问自己,却也是在问别人。她希望有人告诉她不是,那样她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恨他了。可是自欺欺人中,又希望他是,至少她总算是知晓了白华对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了。 她有些踌躇的看向羽萧,不知道是否应该问出口。羽萧却是一派了然的姿态回望她,片刻,笑了一笑的同她道:“救你的人是一位天界的高人,不过他一向来无影去无踪,本来我还想替你好好的感谢他一番,看来也只能等他日有缘再见时,再拜谢于他了。” 君卿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此时的面上已然恢复了从容之色,再无方才的半点慌乱。毕竟是经历过生死之人,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形色面露的小姑娘了。 羽萧微笑着接受着她双眸的投递而来的审视,看上去并无半点的欺瞒。但唯有他一人知晓,他适才撒了一个多么大的谎言。可他只能这么做,没有其他选择。当时他幻化成了妖魔的模样,潜入魔界,本来打算把白华相救天界仙子之事在众魔间好好宣扬一番,然后趁着魔界乱作一团之际,找出君卿把她带离魔宫。可他没想到,才踏入结界,便发现了白华正在结界处长身而立的等着他。 他本以为这次兴许就要葬身魔界了。但白华并不与他动手,相反告知他,碧清池在何处。嘱咐他在三个时辰之后,去往碧清池把君卿带出魔宫,且绝对不要让她知道是他救了她。 羽萧不明,他为何要刻意隐瞒下这件事,可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怎样,他同样也不想君卿一直念着白华的这份恩情,当即痛快的答应了他。 白华交代完,转身欲走,羽萧猛然拉住了他,他知道君卿这次所中的是毒中的剧毒,倘然要把她救回,必须要消耗不少的法力。他不能相信白华真的甘心为了君卿付出这么多吗? 白华默了一默,面无表情的回他道,只要她能活过来就好。 羽萧凝视着白华的背影,一时之间觉得这位渐渐远去的魔君好似并没他的神情那般冷到让人畏惧。三个时辰后,他依照着白华所言,果然在血泊之中找到了君卿,同样也看到了一旁昏迷不醒的白华。他抱起君卿之后,本想趁此把他抓回幽冥炼狱,犹豫不定间,摸了摸君卿的手腕,确定她身上的剧毒已除,终究还是饶了他一次,算作是偿还他的救命之恩。 正是如此,在明知君卿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质疑的情况下,他还是能表现的云淡风轻。只因在他心里,白华救了君卿的这档事,已然随着他的那次放他一命不复存在了。 君卿不知晓羽萧的想法,她只是见他并不为她的目光所动。不禁暗忖,大约是她的记忆果然出了差池。虽说确实是记得自己和白华好似是置身在一片血泊之中,可未闻到空气中挥散不去的血腥味。这般一想,便更加认定羽萧所言不虚。转念不禁讽刺一笑,白华?他只会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澄澈的眸中氤氲起一抹若隐若现的波光,在月色的辉映下,越发彰显的君卿的眼睛尤为明亮,她拿起石桌上的美酒又往手边的夜光杯里斟上满满一杯,继而一口饮下,歪歪斜斜的撑腮,恍惚的望起了天。 羽萧看出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心事,也不急着打扰她,从怀中掏出了那把五色的折扇,念了个诀,折扇立时变幻出一尾古琴来。 君卿来了兴致,视线落在古琴之上,盯了一会,手指情不自禁的在古琴上胡乱的拨弄了一番,而后,自个儿又觉着委实太过刺耳,睫毛扇动了两下,瞧着羽萧,故意转移话题道:“你还会弹琴吗?” 羽笑低头抚弄着琴弦,琴声顿时悠悠扬扬的从他指尖飘出,曲调缠绵游离在君卿耳畔。君卿摆正了身子,当即换作双手撑腮,静静的凝着羽萧,听的入神。 大抵是发觉到了她眼底不经意间若有若无的笑意,羽萧弹琴时,也越发的用心用情。琴声徘徊在绿塘之上,绕过满池的荷花,伴着幽香沉入静谧深沉的池水,君卿转首,不禁远目望去碧叶连顷的荷花池,只见荷花池上空,仿佛是千万只萤火虫在闪烁一般,荧光点点,波光袅袅。醉人眼眸,动人心肠。 如痴如醉中,抚琴之人指尖加快,琴声又从清晰可见的池水中,猝不及防的窜入君卿的耳中,转瞬间,荧光也随着琴声围绕在君卿身畔熠熠生辉。 亭榭中,一时之间,水色摇曳,银光粼粼。 君卿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眼珠在荧光之间瞟来瞟去,满脸掩饰不住的欢喜之情。抬眸间,正瞧见羽萧也在眉梢含笑的望着她,她忽的闭目,眼尾处随之狡黠一笑,长袖挥动,跳起了舞。 说是跳舞,诚然君卿还不会跳舞……于是乎,她只是随着羽萧的琴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动动脚和胳膊。睁开眼,看到羽萧正在瞅着她笑,她登时不服气了,纱绫飞出,轻巧的拿过石桌上的美酒,全数饮下。羽萧刚要阻止她,她却示意他不要乱动,千万不要断了琴弦。羽萧无奈,只能随了她去。一口气喝完那么多酒,君卿立时感到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了,如在云端,脚步也变得晃晃悠悠了起来。可灵台却是清明的很。她倏然想起了在景云镇中曾经看过苏琴琴跳舞,一面努力回想着,一面照着当时的记忆迷迷糊糊跳了起来。 第一四四章 再生风波(一) 有着苏琴琴的舞姿可仿照,这次君卿的步伐的确不似方才那般凌乱了。可再绝伦的舞姿也经不住她耐不住性子学,果然不消一刻,她就完全挥袖乱舞了起来。 偏是眼前还是朦朦胧胧,脚下也是变得深一脚,浅一脚,跳了一会,却是踉跄了好几步,几次还险些跌倒。羽萧一面抚琴,一面还要注意着她,琴声自然也有些走音。 舞技不湛的君卿这时候十分不满的开口了:“你弹个琴就专心的弹你的琴就是了,老是看着我,还能弹好吗?” 羽萧眼皮抽搐了两下,却也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才能一心一意的抚琴啊。” “再不好好弹琴,琴音都走调了。” 说完,君卿不再理会他,继续一会扬起袖子荡到左边,一会沉下袖子游到右边。羽萧满脸黑线的看着她,呵呵的干笑了两声。 君卿见他笑了,也乐不可支的挺直了脊背道:“怎么样,我的舞姿是不是很轻盈空灵啊?” 羽萧又呵呵了两声,咳了一咳道:“好一个轻盈空灵的舞姿啊……” 君卿没听出他这番话的言下之意,只一心认为他是在夸奖自个儿。越发得意了起来,步子也越来越大,结果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身上的水碧色披风,仰面向后跌了下去。羽萧下意识要去扶她,她却是不断在半空中摆动着双手,大呼着:“不要动,你不要动……” 羽萧停下也不是,不停又委实心急。只听得嘭的一声,君卿的后脑勺稳稳的撞到了亭榭内的朱红色柱子上。 羽萧也不管不顾了,直接移形至其面前,急切的询问她哪里可曾受伤。君卿却是一把推开他,眼神怨怼的瞪了瞪他道:“谁让你来了,你来了谁给我弹琴听啊?” 羽萧伸手,把她的头放在他的掌心上。接着又用仙法慢慢的拂过她的墨发,君卿隐约感觉到一股热气在缓缓的淌入体内,肩膀放松下来,神色也变得飘飘然了起来。 闭目静躺了一会,君卿睁开眼,深深的望着羽萧,嘴唇翁动。羽萧瞧着她眸底盈盈欲坠的泪光,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默了一会,他眼中心疼的用另一只手覆盖上她的眼睛,轻声呢喃道:“你身体如今还很虚弱,我送你先回房休息吧。” 清冷的夜风中,亭榭内瞬间静极,只有冰冷的液体不经意间从羽萧的手心轻轻滑过,凉意似是极寒之地的玄冰,他不由自主的把君卿揽入怀中,越发的紧。 君卿在他的臂弯里安然的呆了一小会,瘦弱的身体随着几不可闻的抽泣声微微颤抖。羽萧轻拍着她的背,闭了闭眼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君卿低叹了一声,又往他怀里蜷缩了一分。 她声音轻若无物一般,带着一丝颤抖道:“白华,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 羽萧眸心一冷,很快又是强自隐去,只是将君卿的骨头箍的生疼,最后猛然的从他怀里跑出去,直奔着对面的柱子而去。 羽萧知道,他方才是因想起了白华,恨之入骨,才会对君卿下手重了些。他向前走了两步,正想同她道歉。饶是见她牢牢的抱着那根柱子,像是垂死之人抱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绝望中却又不舍得放手,他脚下一顿,登时又停了下来。 君卿把头依偎在柱子上,唇边含笑道:“当年墨之中了剧毒,我偷偷潜入魔界取解药。说是不在意生死,可我一个小女子到了那种地方,怎能真的一点不怕。偏偏我先是遇上了西古,他识破了我的身份,还欺骗了我,更是把我置于危险之地。我本来以为自己命悬一线,只怕要从此葬身魔界了,只恨自己不懂人心险恶,可正在这时,你救了我,把我带入了一处山洞之中。山洞一片漆黑,简直正如彼时我的心境一般。我离开桃源村跟着墨之修仙,虽说师父待我极好,但我到底觉得自己是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的。在山洞里,我什么都看不到,独独能看到你那双似是豺狼一般的眼睛。我当然也会害怕,可当你真的害怕到极致的时候,有那么一双眼睛在身后盯着你,也会让人觉得别样的安心。至少,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后来,你故意在山洞之中丢下我,我找不到你,我以为又要从此一人面对周遭一切了,可是在我跌倒之后,你又突然出现,虽然口气欠抽的让我想要揍人,但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人可依,有人可靠。有个人会陪在我身边终于不再随意放弃我了……” 说着,她抹了抹眼角的落,苦笑着道:“你说你要护我周全,可你防的了天下人,却是防不了你自己,白华,你知道吗,这一路而来,真正伤我最深的人始终是你。如今你更是要派人来杀我,我的命反正是你救的,当时我便在想遂了你的愿得了,可是天意偏是不让我死,一定要让我活着去恨你,白华,我恨你,你开心了吗,总之,我恨你恨得好开心啊……” 她仰起头,又是一阵哭中带笑。她一面笑着,一面站起了身,羽萧发觉她神色不对,刚想上前拉她,她已然仰面跌进了冰冷彻骨的池水之中,霎时,一派淡然之中,淹没在了荷花池下。羽萧登时也跳了下去,四处寻她,游了好大一会,总算在碧绿的荷花茎中找到她,把她强行抱出池面,一路快跑送到了厢房之中。 而在亭榭后的假山之上,白华玄衣冷眉的望着不远处慌张离去,湿漉漉的两个人,拧紧的眉头中闪过一抹惆怅。君卿……为何你总是让我如此轻易之间便会动摇? 他的身形高大,仿若是月亮便在他的身后。明晃晃的月光,遂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他摊开手心,望了望手上的玉簪,又紧紧的握住。 君卿从头痛中醒来之时,已然是第二日的清晨。阳光透过窗户,带着阵阵花香落在她的半张侧脸之上。大约是睡了一晚,又睡得太沉,乍见这光,君卿下意识的抬手去遮。从手指细缝间正好瞧见羽萧影影绰绰的打开了房门,向她缓缓走来。 见到羽萧,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不完整的画面,比如他在弹琴,她在乱舞,比如她在哭诉着什么,他不无担心的静静听着。记忆的碎片一点点的整合了起来,君卿的脸唰的红的透透的。越发不敢看向羽萧,用手一个劲的挡着脸道:“你你你,你昨晚把我从荷花池捞出来之后,都做了什么了?” 无奈她的记忆到了此处戛然而止,她只记得好似是纵身跃进了荷花池,然后羽萧把她救了出来,又急急忙忙的朝着什么地方跑去,之后昏昏沉沉,君卿完全就不记得了。 羽萧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扭捏之态,又见她的双颊在日光下越发的红扑扑的,更加觉得好玩,遂摇着折扇,勾了勾嘴角道:“呀,这么快你就不记得了,昨天你可是搂着我,又是抱又是亲的,我怎的推你你都不撒手呢。” 君卿闻言,立时挺身而起,张大了嘴巴,磕磕巴巴道:“不可能……我才不是那么主动的女孩子呢……” “可是你昨晚的确十分主动呢,你要不要再试试?”羽萧贼眉鼠眼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身形极快的靠近她的唇边,耳鬓厮磨道。 君卿心慌意乱的忙不迭缩到了墙角,埋着头,不敢再碰触上他的视线,最后又羞又怒道:“你你你离我远一点。” 她现在需要冷静,需要好好的去回想一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去抱羽萧,还……还亲他?这怎么可能!简直是无稽之谈! 羽萧却似是洞察一切的眼中清明道:“你且管慢慢想,仔细想,什么时候想起了,再来一次,我也无妨的。” 君卿随手抄起了被子丢向了他,他侧了侧身,巧妙避过。君卿低下头,捡起地上的鞋子,又要打他,正好一名侍女从外姗姗而来,鞋底不偏不倚的打在了她眉清目秀的脸上,还一连的摔碎了手中端来的汤药玉碗。 侍女顾不得查看自己的脸上的伤痛,扑通跪了下来赔起罪道:“主子请开恩,都是奴婢的错,不该擅闯房中,惊扰了姑娘,还摔坏了玉碗……” 不等羽萧说话,君卿已然从榻上跃下,及至侍女身边,伸手正要扶起她,她仍是巍然不动的跪在地上,不停的道着歉。君卿会意,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羽萧。 羽萧点了点头,侍女这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君卿用愈合之术,轻轻的拂过她面上肿起来的地方,果然很快,侍女感觉不到疼痛,脸色也随之恢复了正常。 侍女讶了一讶,却也反应极快的感激着又要下跪。君卿却是当即阻止她,疑惑问道:“你为何不惊讶我的仙术?” 侍女眼风里不动声色的瞟了眼羽萧,而后又低着头道:“因着主子的身份不一般,想来主子对姑娘如此上心,姑娘也定然是与众不同的。”她这番话一语双关,君卿又是赞叹又是尴尬。想起她刚才说主子对姑娘如此上心这句话,君卿更是抿了抿唇,恨不能立时变幻出个地洞来钻进去。 第一四五章 再生风波(二) 园子里除了一方荷花池,羽萧还特意的找人移植来了几株杏花,因着现在不是杏花开放的季节,所以要把这杏花维持住原貌并不容易,但羽萧记得当初在百墨堂时,君卿好像十分喜欢杏花,故而为了让她开心,他把杏花就种在了君卿眺窗可见的位置。而这番苦心果然没有白费,君卿在尴尬之余,委实也注意到了这些温婉和润的朵花儿,借着欣赏杏花的理由,当即话锋一转,边向外走,边讶道:“怎的凡间这时候还会有杏花可见?” 羽萧自然知晓她心思,也不再与她继续玩笑。只是在背后默默的陪着她渐次前行,倒是走在最后的侍女低着头,声音潺潺如水的解释道:“主子听说姑娘喜爱杏花,所以特意命人从千里之外的杏林移植过来的。” 君卿脚下一顿,仰头瞧着这些杏花,突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不由得干笑了两句道:“这杏花果然是好看的紧。” 羽萧见她夸奖杏花,却不来感谢这栽种杏花之人。登时有些不乐意了:“既然这杏花你都欣赏了,是不是也该回头欣赏下这杏花的主人呢。” 君卿才不要回头,是绝对不能回头。她如今不知怎的,一遇上羽萧盈盈笑着的目光就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好似是一双色眯眯却又十分得体的眼睛在关注着她,让人想发火,却又不好意思。不发火,直觉却是恨不能马上远离她。 思虑再三,她心中暗想,一定要把话题从杏花这个问题上扯出去。可是,什么问题才能显得顺理成章,而且又让羽萧不得不答呢。蓦地,她突然好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边轻轻一勾,清了清嗓子,回头瞧着羽萧问:“对了,我们那时候马上就要被冷剑追上了,后来到底是谁出手救了我们。我只闻得了一阵幽香,竟是印象里还有些熟悉。” 君卿的话音落地,面色已然恢复如常。羽萧听完她这句话,脸上却是有些讪讪,但仍是笑了一笑道:“是天界的一位仙子,大约你也不太相识,等到回到天宫,我再带你去拜会她。” 羽萧的神态告诉君卿他分明是在撒谎。但她想不通他为何要撒谎。虽说当时被银针所伤,但君卿也能确定来人绝非是魔界中人,且身上仙气极重。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好奇,既是天界中人,羽萧因何不愿提起,刻意避之?难道是与君卿有过过节的?纵然是如此,羽萧与她相处亦有一段时日,大约也能猜到她并非是心胸狭窄之人,况且那位实实在在又是他俩的救命恩人呢。 君卿好不疑惑的盯了羽萧好大一会,见他一直在强自镇定,便是不语。她也就不再强求,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但她心底里却仍然是牵挂着这么一件事。 羽萧知晓她不会如此善罢甘休,若是依着他的脾气,断然是不会打着欺瞒君卿的念头,更不要提瞒过一时是一时这种毫无作用的拖延招数了。可这回他只能用这招,他不想说,自是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君卿不再说话,视线瞥向他处,余光里纷纷扬扬的花随风落。羽萧肯定不了她的真实想法,也不敢贸然开口,而更多的是不愿再去多言,于是乎也沉默了下来。 四周一时静了下来,仿佛连不远处的水流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侍女呆在一旁委实不知如何是好,眼皮掀开间,见有风吹起君卿单薄的衣裳,忙说了句:“姑娘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昨夜着了凉,今日还是要多注意才是。” 羽萧也立时嬉皮笑脸的走了上去,自然而然的拉过她的手道:“我送你先回房去。” 君卿低头瞧着羽萧握着自己手心的手背愣了一愣,似是才发现他的手似女人一般柔软光滑,又想起刚想过来那日早上握住他的手时也是同样的感觉,瞬时会心一笑道:“好,羽萧美人,我们回去吧。” 羽萧转首瞅着她怔怔出神,她先是低声窃喜一阵,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道:“你这双手简直比那皇帝后宫中的妃嫔们还要软绵绵的呢。” 羽萧嘴角抽搐了两下,满脸黑线。君卿则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却还是一个劲的憋着笑。 回到厢房之后,羽萧又喂君卿吃完汤药,嘱咐了一大堆之后,才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离去。君卿一边向外推搡着他,一边嘀咕他简直是太磨叽了。等到羽萧带着侍女双双离去之后,君卿仰面直挺挺的卧在榻上,顿时感到耳根清静实是太美好了。 不过,这美好的劲头还没多大一会,君卿的脑子里又开始乱七八糟的想了起来。想着阿萌和小石头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又想着羽萧方才为何要同她撒谎,又想着十里林中的小青这会子不知道会不会正在被苏小小那个女魔头折磨,想起墨之,想起云游,转了无数个弯,刻意不愿去想,可到底还是又想到了白华。他若是知道了她没死的消息,会是如何的一番反应呢? 君卿冷冽一笑,怎样的反应都好,她都不可能再看见,也不想再看到了。 榻前的桌上,瑞脑消金兽。袅袅烟雾缭绕在君卿的眼前,她忽感灵台晕晕沉沉,眼皮也随之抬也抬不起来。饶是如此,她却还是用尽全力狠狠的咬住了下唇,直到唇瓣沁出血来,心底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君卿晓得,这瑞脑虽说是有助于睡眠之用,但还不足以让一个仙子昏昏欲睡,那么只有一个缘故,有人故意不想让她醒着。她索性将计就计,佯作睡熟。 不消片刻,果然便见一黑影一晃而入,纵然是隔着一段距离,纵然是还未见其正面,但是那股熟悉的檀木香,君卿定然是不会认错的,是白华!君卿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暗忖着白华到底意欲何为。眼皮打开一条几不可见的细缝,影影绰绰中,她瞧见他在什么地方停了一停,似是思考了一瞬,转而又是极快的消失不见。良久,直到空气中的那股檀木香已然彻底再嗅不到,君卿紧闭着双眸,任凭眼中泪如雨下。白华白华,为何又要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第一四六章 再生风波(三) 白华离去后,窗外倏然下雨了,起先只是淅淅沥沥如切切私语一般,而后竟是愈下愈急,嘈嘈杂杂,惹得人好不心烦。君卿从榻上跃下,把香炉内还未燃尽的龙脑香熄灭,随后静静立在窗前,极目眺望着远处,发起了呆。 方才在从香炉至窗前的途中,她转了个弯,经过白华驻停的地方,低头瞧了一下。俯下身见到一枚翠绿色的玉簪躺在铜镜前,遂佯作随意的拿了起来,握在了手心。 摊开掌心,君卿又一次见到这枚玉簪,眸心却是划过一抹清晰可见的惑然。这枚玉簪她记得,是在景云镇时,白华兴致买来送给她的,当时她在参加仙魔大战之时,曾在无量仙宫之中当着白华的面把玉簪折成了两段。此刻,它又再次出现,君卿突然搞不懂,白华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说是物归原主从此两不相欠,但这玉簪本身便是白华之物。若说是单纯的归还玉簪,君卿并不以为然,魔界的魔君竟是如此的闲情雅致。 思量再三,她最终决定,带着玉簪亲自去魔界问个究竟,当然,她也想要堂堂正正的见白华一次,当面问问他,为何要让冷剑来杀她。自从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这个问题便一直萦绕在君卿心头,她知道,若是一日不听白华亲口说出答案,她绝对会一日不得安宁。 纵然明知此番前去魔界危险重重,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一闯。 穿过结界的一瞬,君卿甚至还回想起了初次与白华在魔界中相遇的场面。那时的她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可他仿佛便真的与那位冷血无情的大护法毫无关系一般,纵然面上是冷的,他的心却是和君卿的心是一样的。如今再看,他们二人再也不可能回去了,而是纯粹的仙魔对立,除了你死我活,再无其他的路可走。 轻轻勾了勾嘴角,君卿来至魔宫的入口。还未踏入一步,身前已然出现一群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想来魔界到底与之前完全不同,守卫竟是如斯严格。可等不得君卿感叹,妖魔们已然挥舞着各自的兵器将君卿包围在了其中,接着纷纷提起兵器向其杀去。君卿也不再是当初毫无回手之力的小仙,手中破天扇随意一抖,刚才还群起攻之的妖魔们登时被平地骤起的狂风,吹了个零零落落。 妖魔们还不甘心,一个个欲要冲破狂风,却是始终不得前行。君卿本不愿伤他们性命,但一想到白华,笃定的认为妖魔本性不良,咬牙间一狠心,妖魔们顿时被狂风卷在半空中,撕裂成粉末。 这时,越发多的妖魔朝着君卿聚集而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君卿不想在还未进入魔宫之时,便已将仙力全部耗光。毕竟接下来她真正要面对是魔界之首的白华。 她袖口间白绫飞出,擒住了一个似乎是这群妖魔领头的人物,眸心泛冷的厉声向他道:“白华在哪里,我要见他。” 这些妖魔不过是白华为了对付天界,才特意从三界各处的寻来的刚刚修炼成半人形的妖怪。自然不识得魔君的名讳为何,只能摇着头,如实答道:“我并不知白华是何人,魔界中也并无这号人物。” 君卿见他们修为尚低,大约也明白了过来,续道:“那魔君呢,你们的魔君在哪里?” 妖魔们来了魔界,还未曾亲眼见过魔君。如今却是区区一个小姑娘就想面见魔君,简直是笑话。他显然是没当做一回事的讽刺一笑道:“魔君哪里是我们能见便可以见的,我也不知道魔君在哪里。” 君卿本想发火,可又想到他似乎也无说谎,刚想放他离去,他却趁着她松手的档口,幻化出一把弯刀,回身向君卿刺去,还好君卿反应够快,破天扇扇面一动,妖魔登时化为了一团黑气逝去。 其他在场的妖魔没想到她如斯厉害,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却也只敢跃跃欲试,不敢再往前跨出一步。君卿不禁冷冷笑道:“看来不但是你们缩头缩脑,就连你们的魔君也没有胆识。” 话音落下,从妖魔的头顶随之飞过来一个人,一身玄衣,面无表情的在君卿对面站定。 是白华。 刚才还巧舌如簧的君卿一时间变成了哑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凝着他深沉墨黑的眸子,手腕处青筋跳动。 “怎的找我出来就是陪仙子这么站着吗?我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白华说完转过身便要走。君卿伸手叫了一声,却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好,迟疑了一会,才唤了句,魔君请留步。 白华脚下一顿,摆摆手示意其他妖魔先行退下。毕竟这是他与君卿之间的事儿,等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妖魔们战战兢兢的各自散去之后,他才回过身,看向君卿道:“不知仙子来我魔界,有何事要亲自指教?” 魔界的天仍是灰沉沉雾蒙蒙的天,到处飘荡着让人恶心的血腥味。君卿以前十分讨厌这个味道,可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她突然不再讨厌了。这股血腥味很好的提醒了她,白华不再是以前的冰块脸,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如今是魔界的魔君,是几乎要了她命的冷血魔头。 她不能再对他心慈手软,不能再犹豫。她不再与他多费唇舌,直接幻化出百花剑,飞身挥剑向白华而去。白华双手负后,只管侧身避她,并不还手。见他这样,君卿越发恼怒:“你不是魔君吗,我是天界的仙子,你来杀我啊,你倒是动手啊。” 任凭她如何咆哮,白华仍是面不改色的旋身避过。君卿的心越来越乱,剑也变得毫无章法可言,诚然白华此时稍稍一回手,足以将其击倒。可白华只是让她发泄,却不出手。 君卿杀红了眼,拼尽了丹田内的全部仙气,双手紧握着百花剑,剑锋指天,用力向下刺去。虽说她仙法与白华相比简直悬殊至极,可白华却是有伤在身,又不愿与她动手,故而这一剑实实在在的刺中了他肩膀的位置。大约是君卿本就不想白华死,大约是君卿慌乱中出了差错,可她这会子脑子嗡嗡直响,已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剑口竟然刺歪了,并没伤到白华的要害,可点点滴下的鲜血仍是染红了剑身。 “你为什么不出手?”君卿一副倦容的垂着眸,视线盯着剑尖处滑落下的鲜血,冷冷地质问向他。 白华却是面色比往常还要冷峻的一字一句道:“我现在还不想同天界动手,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等我有了杀死天帝的把握,第一个要为它挡剑的人就是你。” 君卿默了一默,忽的仰天大笑了起来。她的脸上流露出癫狂的姿态,剑尖指着白华的喉咙道:“今日你若是不杀我,我便要杀了你,替天帝永除后患。” 顿了一顿,她又接着道:“我以前不知妖魔就是妖魔,以为只要是一心向善,妖魔亦是可与人一样和平共处,可是我错了,你们这些妖魔,都是没有半点人性的。方才我好心想要绕过那只妖魔的性命,可他竟然转过头,反手便要杀我。于是我更加确定,斩妖除魔,根本不用对你们手下留情!” “你能领悟到这一点,也算是没白来一次魔界了。”白华犹自镇定,含笑凝着她,捂着肩膀的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耀红了他的一双嗜血冷眸。 君卿低头,嗤鼻一笑:“终究是我以前太天真了。妄想着你白华或许会与众不同,可是我错了,你比所有人更加冷漠,更加狠心,更加毫无感情!” 白华见她眼泪簇簇落下,心中登时一动,很快,却又不动声色的敛去一切神色道:“你既然知道了,何必又再来找我。” 君卿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为自己,还是为白华而落。她只知道她与白华从此之后是真真正正的恩断义绝了。她扬起手,从袖口中随后滑出一枚翠绿色的玉簪来。大约是没想到君卿会这么快发现玉簪,也没想到她还会把这簪子拿来魔界,带到自己面前,白华眸心动了一动道:“怎么,你特意来魔界一遭,就是为了还我这枚簪子吗?” 白华虽然面上仍是不为所动,心中却是不由一喜。诚然这枚簪子是他故意的留在君卿房中等待她发现,他知道羽萧在君卿四周布置了不少的眼线监视,就是为了阻止他与君卿见面。他想见她一次,只有使出这种最下等的招数来,尽管他明知道这簪子君卿断然不会留下,必然会拿来魔宫归还与他,可为了能真正的跟她说几句话,看看她伤势是否完全大好,他也只能如此行事了。 可令他没预料到的是,君卿紧紧的把玉簪握在手心,直到簪子划破指尖,渗出了血,她还是没说出要把簪子还给白华的话来,只是定定的盯着簪子,转而定定的盯着白华道:“簪子我不会还给你的。” 白华一讶,难道她是决定把簪子留在身边吗? 君卿扫了眼魔界到处可见的鬼火,把簪子随手一掷,抛在空中,随后念了个诀,一道白光闪过,簪子登时在白华眼前化为了乌有。趁着白华抬头看着簪子的档口,君卿一把冷剑刺中了白华胸口,唇瓣凑近他耳畔道:“簪子断了,你可以修复成原来的模样,如今簪子全毁,你我之间的一切亦是不复存在。” 第一四七章 再生风波(四) 仿佛是万物俱寂了一般,虽说君卿和白华就这样面对面的立在魔界之中,但总是天色灰沉沉的,此刻又是无声无息,好似是两人瞬间化为了虚空,没得半点动静。 良久之后,才见君卿几不可见的挪了挪身子,手心握着百花剑的剑柄,猛然将一条红色的血蛇从白华的胸膛抽出。低着头,视线看向别处。 沉默了许久,大约是一直没见白华有任何反应,她才稍稍诧异了一番,转过首去瞧向他。这么一瞧,君卿顿时愣住了。她并非没杀过人,没见过血,可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氤氲在白华的整个衣裳上皆是大片大片的黑红色,他的口中也是突然的向外吐出一腔血来。血液溅到君卿的剑上,手上,她能感觉到那些血还带着属于白华的温度和气息。 君卿愣住了。她不是没想过白华会受伤,这一剑她也委实用尽了全力。但她心中清楚,这种程度对于白华本应不算致命,可她瞅着白华如今的伤势,竟然不知所措的慌乱了起来。 她想伸出手,给他先输入一些仙力。可到底踌躇了再踌躇,还是收回了手心。白华的口中不断的向外吐血,君卿越发不解,她刺中的然是白华的胸口,他又有法力护身,左不过是受些剑伤,调养几日也便好了。但他为何仍是血流不止。 君卿伸手去摸他的手腕,见他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君卿大惊:“是何人何时伤了你?” 想起白华从魔宫中出来时,云淡风轻的表情,她实在料想不到,原来他早就受了伤。若是早知如此,那一剑她断断是不会出手的。 她心急的盯着白华等着他的回答,他却是轻轻一笑道:“这种小伤,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君卿不知是该喜悦还是该难过,终究化成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便宜了我。”若是白华死了,天界少了威胁,三界也不再有众多事端,而她也正好替墨之和应天林报了仇,如此看来,她的确应是高兴的。可她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不断的嘶吼道:“白华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仿佛一想到从此白华漆黑如墨的双眸不会再睁开,她便不知暗地里痛了多少下。 她的手看似平常的拂过白华的肩膀,扶着他坐在了一棵魔树下。实则,却是一直在悄然无息的向他的体内传输着仙气。令她讶然的是,不知为何,这些仙气却怎的也进不去白华的体内,全部又重回入君卿的丹田。难道是因着白华是妖魔的缘故,接受不了仙气? 君卿正在凝神思考的片刻。一颗火球突然径直的朝着她迎面袭去,她欲要带起白华便走,可又想起这是在魔界,任凭何人也并不敢对他下手,故而极快的松开他,仰面躺在地面上,窜出一丈远,紧接着,便是一个侧身翻转,直接跃上了半空。奈何还未站稳脚跟,火球又转了弯,追着她一同飞了上来,炙热熊熊的眼底,君卿看着远远而来的火球,心中越发确定火球的主人必然是要取她的性命。 刚才刺中白华的那一剑,已然消耗了她不少的仙力,而后又是急着救白华,也从中浪费了不少。她的仙力本就所剩无几,又是一番折腾,君卿果真的没了力气,索性在云头上坐了下来,等着火球来找上门来。纵然是死,她也不要担惊受怕的死去。 火球已然是近在眼前,眼看着便要袭上君卿。突如其来的危险和滚烫感让君卿全身上下的肌肤骤然紧绷,同时又是干枯的极其不自在。她猛一闭眼,暗忖着,反正要死了,太多余的东西通通都不必再去多想了。可她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火球都未触碰上她身,相反的是原本的滚烫感也瞬时消失了。 她得救了? 君卿睁开眼,果然看到白华坐在树下似是拼尽了全身的法力把火球引至他的掌心,随后用力的毁灭。君卿眸心一动,越发不知该如何待他才好。他又一次救了她的一条命。在魔界,在幽冥炼狱,在这里…… 白华一定要让她对他欠下恩情,才肯彻底的放过她吗。君卿恼怒极了,厉声的同他喊道:“谁让你出手了,我不用你来救我!” 话是这么说,可她仍从云头上走了下来,给白华把起了脉,他的伤势果然是比方才越发严重了。 “那你再上去,我再把火球放出来,然后你也别还手,就那么等着死了得了,也好让我在天界少了一个麻烦的对手。”白华面无表情的说着话,君卿真是听不出他这口气是在关心她还是故意的在气她。 怎样都好,趁着他身负重伤,君卿立时毫不客气的在他的胸口处给了一拳,这拳落下,白华又是吐出了一口血来,这次的血一滴不留的悉数吐在了君卿的素色衣裳上。 她想发火,可闻到这腥甜的鲜血味,还是闭上了嘴巴,尽量少呼吸。 “魔君对这位天界的仙子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身后猝然的传来一个女人阴阳怪调的笑声。君卿回过头,却见流素一袭蓝色衣裳,站在白华的对面,眼底泛着冷意的望着他们。 自从在十里林的交手之后,君卿已然十分明白,流素早已不是桃源村中的那个流素,她也没必要再与她手下留情。默了一默,她回过头,黑着脸,继续给白华过渡仙气。 白华却是冷不丁的推开她,依靠着背后的魔树缓缓站了起来,凝着流素道:“你怎么突然出来了?”他对待所有人的语气俱是毫无感情,丝毫听不出他与流素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但君卿隐约能感觉到,白华和流素之间绝非平常而已。 果不出其所料,只见流素轻移莲步,及至白华身旁,从容不迫的揽过他的手,搀扶着他从君卿跟前姿态高傲的走过,口中还不时的娇斥道:“你明知自己带伤,干嘛还要让自己伤上带伤?”白华并无回答她,却也没拒绝她。君卿闭了闭眼,只希望自己从没看到过这一幕。她记得菱萧曾经也对白华情深意重,但君卿总能知晓白华对她不过敬重之情。可再看他与流素,她不明白,白华与流素,究竟是何时相识,又是因何会在一起的? 第一四八章 再生风波(五) 流素坐在白华身后,抚掌向他体内输入灵力。过了片刻,她声音清婉的如落珠般又道:“还是先回魔宫好好休养吧,在这里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说着话,她故意的瞥了眼君卿,似是在示意她毕竟是天界的仙子。白华却是咳了两声,不以为然道:“放心,她是仙子,不会做出偷袭那种卑鄙龌龊的小人行径来的。” 君卿听在耳中,一时间喜忧参半。还真是难得白华这般信任她,诚然方才在流素给他疗伤之际,她的百花剑已然在手心里转了几圈,到底是没能对他们下手。而君卿的想法与白华是相同的,她绝对不能因此给天界丢了颜面,而真正的缘故大约也只有她自己了然。 流素见白华都没意见,她自然也不再有任何异议,扶起他道:“那我送你回去魔宫。” 白华淡漠的瞅了眼君卿,轻轻的点了点头,与流素并肩向着魔宫走去。君卿紧咬住下唇,知道现下是杀了白华的大好时机,若是再这么放他走了,等到日后他伤势痊愈,只怕是再难伤他分毫。 她提起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看着前方的二人离她越来越远。 可就在她垂眸放弃的一瞬,耳中突然的传来了兵器相撞的声音,君卿抬起头,正看见流素手上燃着两颗火球,正在与一男子对峙。 虽说男子只是留了个背影,君卿也十分肯定,这人绝对是羽萧错不了。倒也不是与他多么相熟,只因着他手中虚摇着的一把五色折扇,看在君卿眼中,委实太熟悉不过。 她吸气叫了声羽萧,果然便见他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道:“你呆在那里别动,等我杀了这位魔君,再去找你。” 君卿听话的颌了颌首,随口说了句小心,眼风却是不动声色的瞥向白华,见他似乎并不为所动,才放下心来,低声叹了口气。转念又是讶然,她……这是在担心白华生气吗? 君卿闭了闭眼,睫毛犹如蝶翼紧急的颤抖了几下,不停的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对白华除了恨,再也不可能有其他。”像是提醒,却更似是警告。 白华纵然是受了伤,可听力极好,饶是君卿说的分外小声,他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流素和羽萧还在打的不可开交。君卿睁开眼,这才注意到了流素熟练控制的火球,忽的想起,难怪方才她会莫名受袭,原来要杀她的人是流素。只是回想起刚才火球招招朝她要害袭来,她本以为这主人到底是与她有多大深仇大恨之人,没成想竟是昔日里的好姐妹流素。 君卿的心底划过一丝冰凉,流素和白华,皆是她曾经无比在意之人,如今又都是把她伤到最重的人。她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过,再见他们,绝对不会再手软,可适才见白华伤成如斯模样,终究还是心软,她就知道,她还是无法真正的下得了手。既然如此,她只能离的他们远远地,从此与他俩再无瓜葛。 羽萧的五色折扇变幻多端,一会幻化成冰剑,一会幻化出冰雪阵来。冰本是火的克星,君卿也想着羽萧又是天界上仙,对付流素应是不在话下。 大约羽萧的想法与君卿是一致的,均是轻敌了,才会露出破绽来,让流素有机可趁。她手上幻化出的火刀,与羽萧的冰剑僵持对峙,可火球却是趁机袭上羽萧毫无防备的后背。腹背受敌,羽萧果然有些招架不住。再迎战流素时,已然变的神不守舍了起来。 君卿见状,也飞上前去,替他把周围的火球一一击散。羽萧却是冲她喊道:“你快走,这里太危险。” 君卿也不理会他的话,仍是在专心的对付着火球,趁着火球数量减少,才回他一句:“正是因为危险,我才不能丢下你不管。” 但君卿没想到,流素的法力竟然已经修炼到了她难以想象的地步。羽萧的仙力渐次减退,可她反而是越战越勇,火球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君卿应付不来,眼见着火球马上要靠近羽萧,她只能用自己的背部替他挡住。羽萧一面注意着流素招式的变化,一面还要担心君卿。剑法随之也来越乱,整个心不在焉。流素瞅准了他的弱点,倏尔大喊了一声君卿,羽萧当即回头去看,却不料竟是流素的计谋,她掌心朝着他双手间的空门便是致命一击,羽萧向后倒退了几步,登时手撑着地面,呕出血来。 君卿连连上去询问他伤势如何,他摆摆手,让她不必担心,全神贯注的小心火球突然袭击。 君卿“嗯”了一声,眸光精锐的在附近扫来扫去。可她一双眼睛,看的时间久了又是乏力又是眼花缭乱。而火球反之愈发的多,将她与羽萧包围在其中,形状也越来越大。 流素轻轻一笑,只要她随意的动一动手指,君卿和羽萧立时便会葬身在此地。 若只是君卿一人,她来时便没打算活着从这里离开,也不过是遂了心愿。可羽萧呢,她知道羽萧是因她才会来魔界,更别提如今又是身受重伤,她能死,可羽萧不能死。她要把他带出魔宫。虽说是千万个不愿意。可君卿只能把目光投向白华的玄衣之上,等着他来开口。 或许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救下他们两人的性命。而流素的视线此时也同样的落在了白华的身上。 白华闭着目,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流素见他不说话,以指为剑,指挥着悬在半空中的火球向下朝着君卿齐齐袭去。君卿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念头了。可令她意外的是,在最后关头,一道蓝光闪过,白华仍是出手,救下了他们。 “你……”流素忿然的望向白华,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做。 白华刚才的出手把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的灵力也悉数耗光,还未开口,登时便是一大口鲜血从胸腔中猛然喷出。 君卿愣愣的凝着他,因着穿着一身玄衣,纵然是沾染上了鲜血,不仔细看,却也并不能看出。可君卿清楚的知道,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也知道他今日伤的有多重。 而羽萧看了一眼白华,很快,又是看向君卿,见她眸底微动,瞳孔内随之闪过一抹雪亮亮的阴狠。 与她同样生出恨来的还有流素,她眼中复杂的注视着白华,指甲狠狠的掐着手心,恨不能现下便将他与君卿一掌打死。她不明白,为什么处处都有君卿的出现! 她跟随着夜言在十里林中修炼,几乎几次都要险些丢掉性命,他都从未对她产生过一丝怜惜。可夜言在见到的君卿的一瞬间,流素便能不时的感觉到,他对她不一样的情意。她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爷爷喜欢君卿,如今夜言也待她如此不一般。 也正是因此,她知晓绝对不可能再走入夜言的心底,才选择跟着白华来了魔宫,想着只要帮白华征服三界,她也可以同时征服他。可今日此情此景,除了君卿自己,纵然是傻子也能看出来白华对她情深意重,虽说并不知白华为何会早已负伤,可这番想来,必定与君卿也是逃脱不了干系。 她只想要一个死心塌地爱着她的男人,她只想要一个可以让她依托终身的男人。可为何,为何总是被君卿抢去,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他们,是因为她的脸,还是因为她那张巧舌如簧的嘴。 流素疯癫般的持着火剑朝着君卿杀去,她来势凶猛,君卿唯有勉强避过。可她根本不是流素的对手,不消片刻,火剑已然的擦伤她的手臂,马上又要刺中她胸口的要害。可就在剑尖距离君卿近在咫尺的位置饶是突然停了下来。 流素收起火剑,然是一掌重重的击向君卿。见她随之倒地,才镇定的沉声道:“今日我便饶你一命,下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活着出现在我面前。” 转过身,流素带着白华从她眼前顷刻消失不见。而羽萧则搀起君卿把她带出了魔界。 来到人界,君卿脑子里不停的浮现出白华倒在血泊中冲着她笑的一幕,又想起白华似乎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对她命令道不要死之类的话,若非是羽萧告诉她,救她之人是另有其人,她甚至要怀疑,那么拼死救下她的人正是白华。 沉默了一路,在一棵梧桐树下,君卿盯着地上的梧桐花落,却是突然的停了下来,转头问向羽萧:“救我的人到底是谁?” 羽萧怔了一怔,转瞬极力的笑着道:“当然是天界的那位高人了,你怎的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他不禁担心,难道是白华把实情告诉了她,可他为何又要一再的警告他千万不要让她知道? 君卿瞧着他鬼鬼祟祟的眼神,疑心越发大,语气也继之加重道:“我问你,救我的人到底是谁?” 羽萧却是冷静了下来,定定的对望着她道:“我说过了是天界的一位不方便透露的高人。”他的面色上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仿佛他说的便是既定的事实。 君卿明显底气不足了些道:“高人总也要有名字的吧,究竟是谁,我求求你告诉我。” 她的嗓音里夹杂着隐约的颤抖,双膝更是弯曲欲要跪下。羽萧赶忙拦住她,双眼一闭道:“好,我告诉你,我全部都告诉你可以了吧。” 君卿强忍着眸底的泪珠不肯掉落,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羽萧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是紫玉。” 君卿半张着嘴,脑子里啪的一声,阵阵轰鸣。紫玉……这个她几乎都不怎么记得的名字了…… 羽萧不顾她的诧异,顾自的继续道:“当时在冷剑手中救了我们的人也是她。”君卿仿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羽萧已是面色凝重的同她道:“我知道你们过往里有过节,可这次若是没有紫玉,我们俩早就已经死了。” 第一四九章 再生风波(六) 君卿跟随墨之来到无量仙宫后,见到的第一个女子正是当时她的师姐紫玉,然亦是渊守天君的掌上明珠,徐毕安的小师妹。与之相比,紫玉的出身自然可谓是高贵,骄纵蛮横一些,倒也并无可厚非。毕竟有这么多人视她为珍宝,君卿本也可与其他人一样忍让她,尽量的避开她,不与她争锋。可紫玉却偏偏是不肯放过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同她为难,更是趁着墨之去参加云浅公主大婚之际,伤她再先,而后又使计让她险些丧命在后山的千年冰雪之中,君卿当然也不甘心轻易放过她。 本以为这些都似是上辈子的事儿一样,但君卿没想到今日在听到这个名字,所有的记忆突然一股脑的从回忆中钻了出来,想起过往的恩怨种种,她仍是为紫玉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想她当年刚随着墨之修仙,她一出手却是招招狠辣,君卿委实没办法做到平静处之。可又想到,后来,紫玉被墨之赶出无量仙宫的绝大部分的原因正是出于君卿,诚然事后她也仔细想过这个道理,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或许当时她又何尝没有一丁点的过错呢?况且,紫玉如今竟肯出手救她,她越发的感到愧疚不安了。 但这种不安持续了没多大一会,便是在君卿心中彻底消失了。因着她仿佛是明白过来紫玉为什么肯相助于她。只怕不是念着昔日里的师姐妹之情,然是为了羽萧上仙吧? 她隐约想起,羽萧上仙似乎与徐毕安交情不错,由此可见,他与紫玉大抵也是相熟的。果然,如此细细推敲一番,摆在了羽萧的面前,他果然也很快如实的交代了出来道:“她当时却是不知晓受伤之人里还有你,后来,救下我们之后,她才告诉我和你曾经还有过那么一段恩怨。” 君卿见他说话底气弱了又弱,突然一下子盛气凌人了起来道:“她是怎么跟你说起当年的恩怨呢?” 羽萧便把紫玉的一字一句,完整的重复了一遍道:“紫玉对我说,那时候她心中崇拜墨之天君,天君又一直待她极好,可自从你无端闯入,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一时气极,才会做出那种不理智的行为来,险些害你丢了性命,现下思来,她仍是很自责,一直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她真是这么说的?”从内心出发,君卿是很难相信紫玉会改过从善的。她那唯舞独尊的性格,除非是受了极重的打击,否则只怕在其父亲的庇佑下,没个几千年是绝对长不大的。 羽萧似是看出来了她眼底的质疑,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又特意的正了神色,一板一眼道:“你猜的没错,若是换做平常,紫玉的脾性自然是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和认错的,可如今形势不同,渊守天君虽说还有天君的封号。可到底仙法造诣还不如后来居上的几位上仙,在众仙家心目中地位也不再是多崇高了,之所以敬重他,也只是看他年纪大了些而已。而且上次仙魔大战中,你又亲自的赢过了徐毕安,她对你自然也不敢随意轻视和小看,到底如今你的地位在她之上,你是上仙,她只是一介仙徒罢了。” 君卿听着这话好似也在理,遂点了点头,可转念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好奇道:“既然如此,当时渊守天君为何不让紫玉去参加仙魔大战呢?至少不参加绝对不可能有升为上仙的机会啊。” 羽萧饶是低头,讽刺一笑道:“这还不是怪渊守天君太宝贝女儿了,怕她一旦成为天君便要跟随着同去魔界杀敌,届时生死难定,危险重重,他可不能让她的女儿去遭受这份罪。” 君卿一阵无语,还真未想到渊守天君竟然这般在乎着紫玉的一分一毫。她不禁的羡慕起了紫玉,若是她也有这样的一位父亲该有多好。可她却连自个儿的父母是谁都不知晓,只是听爷爷曾对她说过,她的父母两个均是除魔卫道的大英雄。她更是在心中畅想过,有朝一日,父母从外远游回来,见她长大成人,便带着她学习剑术,从此三人成为浪迹江湖,锄强扶弱的英雄,那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但茫茫三界,早已非是她想找,便能随意找到了。找人如同大海捞针,而君卿这种更是遥不可及。爷爷已死,世上唯一知晓父母到底在何处,长成何种模样的已然离去,纵使是父母站在她面前,她都不可能再认出来了吧。 君卿冷冷一笑,认为这会子简直是在痴心妄想,还是先处理好紫玉的事情再说吧。顿了一顿,她低头沉思道:“既然紫玉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之前又何必遮遮掩掩的一直欺瞒我这么久呢?” 这是君卿真正在意的,若羽萧所言属实,他又何必前后口径不一,欲盖弥彰。 羽萧却好似是早已想到了她会这么问,想也没多想的回答道:“你与紫玉过往毕竟是有过节,我怕你们冤家见面分外眼红啊。” 君卿默了他一眼,挪了两步道:“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君卿了吧,若她紫玉果然这次对我有救命之恩,从此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义不容辞。那些事过去那么久了,何况根本不算些什么。” 羽萧听后,稍稍放心道:“是我多虑了,那我现在就带你立刻去见她。” 他这番举动,自是为了彻底让君卿相信紫玉才是真正救了她的人。他清楚的很,君卿之所以会多次一问,必然是对他的话起了疑心。毕竟白华给她疗伤之时,只有他们二人在场,她若是突然问他,到底是如何清除她体内的剧毒,他一时半会也委实编不出来…… 只有让紫玉帮着他一起将这件事瞒过去。羽萧还想,紫玉却是在冷剑的追杀中救下他们,不管出于何种角度来看,君卿的这遭道谢俱是必然的。 君卿低着头,咬着指甲,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事件,却是不开口。羽萧猜不到她到底是作何打算,只好又问了一句,我带你先行去见紫玉如何? 君卿又默了几默,才缓缓道:“不必了,我要回魔界,我要先去趟魔宫,看看白华的伤势到底如何。”说完,她登时转身欲走。羽萧下意识的一把拉住了她,君卿回过头,目光牢牢的定在他的面孔之上。 第一五零章 再生风波(七) 羽萧意欲在君卿素净的容颜上找出半分的动摇和退让,可她的目光却是坚定的如同极寒之地的千年玄冰,巍然不动的立在他身前,毫无表情的对望着他。 羽萧极力的控制着波涛暗涌的情绪,一面微笑的凝着她,似乎并没因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表现出太多的诧异和忿然,而是异常平静的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视线犀利的扫过羽萧的面上,笑容璀璨的似是一柄锋利的刀,君卿不愿让他看出她的表情来,同样她也无法看透羽萧此刻的心思,于是乎,稳了稳呼吸,最后还是她对他刻意一笑,旋即别过头道:“这次他身受重伤是因为我们,我不想亏欠他什么。” 这个理由说的实在冠冕堂皇,仿佛连君卿也相信自己真的只是为了报答白华在魔界之时,出手帮了她与羽萧一次,才会说出要去魔界看一看他的生死的话来,合情合理,让羽萧简直无话可说,无懈可击。 可真正的事实一旦撕开,君卿不想去面对,羽萧更不想去面对。他根本不甘心承认,君卿的心里无时无刻的不在记挂着白华,可纵然是听说了紫玉才是她真正的救命恩人,她却并不急着先去同紫玉道谢,而是找了个借口去见白华。白华,白华,羽萧双拳紧握的愤愤想,白华在君卿心目中真是是如斯重要吗? 既然那么重要,若是他这会突然杀回魔界,杀了白华,君卿又会在他们二人之间抉择呢?是替白华报仇再亲手杀了他吗? 羽萧不怕死,但他不想赌。他知道君卿不会杀他,可他也能料到,她会做出如何过激的行为来。有时候,他倒是真希望君卿能够像白华一样果决一些,痛痛快快的斩断那些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于白华,于任何人。 如此一想,羽萧又突然为自己的卑劣感到可耻,他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念头,无非是想把君卿占为己有。可是他又可以给她什么呢?若是真的如旁人看到的那般自由自在,他也定然会立时向君卿表明心迹,勒令她不要再与白华见面。可他不过是她的一个朋友,羽萧自嘲一笑,抬起头,清风吹过灵台,顿时清明了许多,唔,只是朋友。 站在朋友的立场,他还是提醒了君卿魔界于她而言便是深不可见的险境。若是再遇上了那个使用火球的女子,只怕她一人绝对应付不来。 君卿先更正他,那个女子叫做流素。然后又反过来安慰他,让他尽管放心,她这次不会再贸然闯入,只是看到白华并无危险之后,便立时离开。 羽萧向后退了一步,本想随她而去。可当君卿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更像是命令一样道:“你不能去。” 君卿回头,疑惑道:“为什么?” 他的态度骤然变冷,颇有些蛮不讲理的意味在里面:“我说你不能去,你就是不能去。” 君卿从来是怕软不怕硬:“你既然这么说,这魔界我还是去定了。” 说着,便要与羽萧动手。羽萧也并没谦让她,一番交手下来,君卿显然是被逼的步步退后,当然她知道,纵使如此,他已然是对她手下留了情的。 由此可见,羽萧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是她真的独身一人撞上了流素,不用说,结果也是死的透透的了。 可她这一遭却是非去不可。妖魔无情,可她不能无情。毕竟白华在他们被火球围困之际,对他们并未见死不救。想到这里,君卿更是铁定心,不管有多艰险,也要去一趟魔界,见一见白华。 羽萧纵然是明知她心思,却也丝毫不打算允了她。若是在这里放过她,便是等同于亲手把她送到魔界,这跟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有何差别。他断断是不能手软的。 羽萧的身法越来越快,二人又都没拿兵器,不消一刻,他的手已然扼上了君卿的脖颈。君卿低着头,冷冷的注视着他青筋微跳的手背,厉声同他道:“羽萧,你放开我,是生是死是我自己的事,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 羽萧闻言,拇指和食指当即松了一分,君卿见状,本欲趁着这功夫,挣脱开他。他却是倏然又勒的越发的紧了一些,只见转瞬之间,她白皙如玉的脖子上已然出现了清晰可见的青紫勒痕。羽萧担心自己又要心软,视线故意不与君卿碰触,然她偏偏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你现在就放了我,我要去见白华……” 羽萧的力气本就大的很,这番她还在死命的挣扎,越是挣扎,他越是下意识的想着抓紧她。君卿的呼吸都随之变得急促,可仍是艰难的从嗓眼里迸出几个字来:“放我去见白华!” 她的眼睛因着太过用力,已然变得血红,注视着羽萧的目光也变得冷冽了起来,羽萧心中清楚,他若是再执意为之,君卿定然会因此恨上他,可他纵然是让她日后怨恨他,也不能让她再去以身犯险。 羽萧直直的瞧着地面,就是不敢去瞧她:“我知道你这回肯定是冷静不下来,等到你冷静了,想清楚了,或许也就不会像现在憎恨我了。” 他的话听在君卿耳中,她竟是嗤鼻一笑:“憎恨?” 羽萧见她说话吃力,手心从她脖子处渐次退下,可身子挡在她面前,明显是仍不打算让她离去。君卿猛然被放开,先是剧烈的咳嗽了几下,过了良久,才平复下来道:“我不憎恨你,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若是因此憎恨你,我才是委实没的半点道理。” 羽萧一愣,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如斯有条理的说出这番话来。他突然想,或许她想见白华也并非是出于一时之念,从他带她离开魔界的时候,她就已经在盘算如何再度回去魔界了吧。 君卿大抵亦是猜出他脑中所想,正中他的疑惑道:“刚才在离开魔界之前,我就已经勘察好了守卫和地形,这一次进去,绝对不会惊动魔界的魔兵。” 顿了一顿,见羽萧并未再提出异议,她又接着道:“我只是想去见一见白华,见他安好,我立刻便离开。” “若他不安好呢?”羽萧轻轻一笑。这话像是在问君卿,他却是抢先替她回答道:“若他不安好,你定然要想法设法的留在魔界,直到他真正的恢复法力,才肯离开是吗?” 君卿无从反驳,却也不愿承认。 “君卿,你不要忘了他是魔,你是仙!” 这句话,仿佛似是魔咒一样,时时刻刻的控制着君卿的一言一行。她不得不去疏远白华,甚至于在适俗仙尊的画轴之中,白华对她表白之后,她也只能拿出同样的一句话来搪塞他。只因他们立场不同,君卿不可能为他沦落为魔,而他亦不会为了君卿放弃统领三界的野心。 他们各自了然,早晚有一天,他们要正面相对,你死我活。 “我知道,不必你特意来提醒我!”更像是同自己发火,君卿根本不晓得她因何而动怒。可如今的她,不想听到这些,她只想逃避,离的天界远远地,离的魔界远远地。这样她不必担心去见白华,也不用再压抑着什么。可无论她怎样逃,皆是逃不掉。 “既然你记得便是最好,至于还要不要去见白华,你自己决定。” 羽萧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见君卿那么痛苦,他也不忍心:“不过,若是你执意要去,我要和你一起去。” 但是他也不可能再让她一个人前去魔界。方才从园中发现君卿不见的时候,他慌张极了,当即认为是冷剑又来伤她,直到看到了她留在桌子上的书信才明白,她是去了魔界,找白华做个了断。 他本以为君卿下定决心了断,此后便与白华不会再有干系。他一直担心她知道白华费了大半的功力救下她一命后,又会如何越发舍弃不下他。可两人倘然不复相见,他也便不用提心吊胆了。当他赶往魔界后,却见君卿竟是受了伤,一心便想着让白华血债血偿。可他没想到,若非是他多此一举,当初直接带着君卿离开,或许也不会多生出这般多的事端来了。 所谓自作自受,大抵便是这个意思吧。羽萧讽刺一笑,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阻止君卿,阻止不了,只能遂了她的愿,陪在她身边。 君卿斩钉截铁的拒绝道:“不可以。” “你怕我是你的累赘?”羽萧不解:“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你一个人去魔界,我绝对不可能答应。” 君卿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你也知道流素的火球十分厉害,我们两个人都伤势未愈,就这么双双去自投罗网,死了我也便罢了,死了你只怕天帝知道了,都不肯轻易的饶了我。你的医术那么了不起,还可以救更多的人,实在没必要为了我……” “别说了!”羽萧冷着脸,突然出声打断她。 君卿见他脸色极差,也只好乖乖闭上嘴巴,抬头看向头顶上方盈盈欲坠的梧桐花。 “好看吗?”羽萧问她。她颌了颌首,仍是瞧着花道:“好看。“淡淡一笑,又是不禁感慨道:“你说做朵花多好,想开的时候就开了,到了落了的时候就落地了。无拘无束,又不用考虑那么多,而这世间又有那么多惜花爱花之人,可人呢,有时候还不如一朵花来的珍贵呢。” 羽萧听她话里有话,却也不言,只是认真的听她倾诉完。直到长长的沉默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又变成往日里如沐春风,嬉皮笑脸的模样:“你怎的知道花朵儿亦不羡慕人呢?” 君卿好奇看他:“那你又如何知道它羡慕人?” 羽萧低下头,片刻无言,随后沉声喃喃道:“君卿,好好保护自己,平安无事的回来。” 君卿笑了笑,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 羽萧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可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脑子里回想着,当日紫玉救下他和君卿后,对他说,她是奉了天帝的旨意,要押他回天界成亲。羽萧奈何的想,天帝已然下了的旨意,任凭是谁,抗命既是死。他还不想死,于是乎,纵然是千万个不情愿,他也只能与紫玉成婚。而他后来之所以能留在君卿身边,无非是借着恶灵之事,暂时拖延留在人界。天帝虽说恩允了他,可也警告他,若是三个月内再抓不回恶灵和白华,便不由他分说,也要立即与紫玉完婚。三个月……羽萧木讷的想着,他还能留在君卿身边的日子,又还剩多少呢? 第一五一章 再生风波(八) 羽萧回往天界,路过无量仙宫时,从仙宫种植着的白色桃花树上打了一小篮的桃花,塞进了随身带着的酒壶中,混合其中,而后摇动了几下,接着一路御风而行,来至了徐毕安的住处。 虽说是在仙魔大战之中,败给了君卿,错失了上仙之位。饶是渊守天君并无委屈于他,依然把仙宫主峰旁的一座小一点的山峰,留给了徐毕安一人住着,也好让他专心修炼。 然为了能做到真正的闭关修行,徐毕安还在山峰的四周处处布置了结界和阵法,若没得一点实力,断然是无法轻易上的了山来。还好破解阵法,与羽萧而言并无太难,左不过费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然跃上了山巅,来至了华音殿。 还未进入华音殿,徐毕安已然身着了一袭白衣,仙气飘飘朝着羽萧走来。多日未见好友,他自是满面春风,又闻听他与小师妹紫玉姻缘已定,正拱手要同他道喜,羽萧却是将其一把拦住,只一心求问,这殿中可有畅饮之所? 徐毕安有的一手好琴技,而羽萧的玉箫更是这天宫中的一绝。两人除了在音律上惺惺相惜,同样也都喜爱饮酒吟诗。因此,一听他说要喝酒,徐毕安肚子里的酒虫当即犯了馋,立时带他来至了华音殿的一处偏殿,这里虽说不如正殿宽敞明亮,但是却是徐毕安的书房,里面琴棋书画一应俱全。羽萧方踏入殿中,见到各种陈设,当下便是掩饰不住的欢喜,果然,人生有一知己,真真足矣。 两人依次落座,却是并未急着喝酒。而是先在棋局之上较量了一番,羽萧心浮气躁,当然落子心急了一些,加之求胜心太强,不出片刻,便是已然落于下风。 见输赢已定,羽萧用手撑着额头,歇了一歇,心不在焉道:“罢了罢了,左不过我今日已然是输定了。”说着,从腰间拿出方才的桃花瓣所浸染的酒,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徐毕安瞧着他与往日里的举动大相径庭,估摸着怕是遇上了十分棘手的事,故而也夺过他的酒壶,遂喝了一口,看向他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这马上要大喜之人却是还犯起了愁。” 羽萧本就在为这件事头疼,如今又听徐毕安刻意提起,心中越发烦乱,也不答他,只是仰头把酒壶中的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饮完又吵嚷着让徐毕安拿好酒来招呼他。 徐毕安离开稍许,再拿回酒来,见他已然是趴在了棋盘之上,醉的东倒西歪。只好又把他搀扶回客房之中,前去休息。可才把他平放到榻上,他却是反手搂住了徐毕安的脖子,含糊不清道:“君卿你不要走,不要去找他……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君卿……” 或许前半句徐毕安还听的不太真切,可这后半句才出,他的面色登时一怒,甩手推开了他,大步走至门外,从院子中取来了一瓢冷水,直接浇到了羽萧醉态恣意的面容之上。 羽萧在朦胧中,以为是有人偷袭。当即从榻上挺身而起,可当他湿漉漉的立在地面,视线碰触上徐毕安投过来冷冷的目光之时,他当即醒转过来,目光涣散的坐回了榻上,垂眸一言不发。 徐毕安见他不语,他亦是无话可说的背过身。二人皆是沉默,窗外斜阳的余晖把各自的身影都拉的尤为的长。 “你今日是特意来此处找我的吧?”徐毕安双手负后,冷着一张脸,半是质问半是疑惑的侧目瞧向榻上之人。 羽萧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眉间看上去尽是倦意。这些日子以来,他一面要回天宫操持婚礼的大小之事,又要每日傍晚时分回到园子中照顾君卿,从未如此大醉一回,对于他来说,仿佛今日才算是真正的痛快了一回。甚至于在知晓君卿醒过来之后,他亦是不曾这般无所顾忌。 “你也是故意把自己灌醉,然后假装酒后吐真言,想要借我之口,把你真实的心意告诉紫玉,最后让我劝她与你退婚,是吗?” 不愧是徐毕安,羽萧的那点花花心思在他眼中根本是无处可藏,他会看的一清二楚,再把他剥的一丝不露。 他嘴角微翘,颌了颌首。视线却始终不曾看他,抬起一寸。 徐毕安听后,怒不可遏的回过身,手心死死的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你可知道紫玉是个多好的姑娘,你竟然还不珍惜她,还要这么对待她,我告诉你,这些话,你若是想说,就自己同她说去,我是一丁点也说不出口。而且你担心向天帝提出退婚,天帝会怪罪于你,难不成紫玉公然违抗帝命,就可以逃过罪责了吗?” 羽萧全身无力,只是任凭徐毕安如同捏蚂蚁一样把他捏在手心,却是没有半分反抗。他知道,这件事的确让他为难,毕竟紫玉是他的小师妹。他们二人一向又是兄妹情谊深厚,羽萧突然不禁自责,可能真的是他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行事太过莽撞了。他只一心想着如何摆脱这桩婚事,却是完全忽略了徐毕安的感受。他尴尬的笑了一笑,又似往常般风流不羁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得了,刚才发生什么我全忘了。你也只当是我喝醉了酒,全忘了便是。” 说着,伸手要去整衣裳,示意徐毕安放手。徐毕安原本赤火熊熊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恨意,旋即别过头去,讽刺笑着道:“忘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说忘了就能如此轻易的过去了?” 羽萧觉得徐毕安似乎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又委实看不透彻。于是乎,他只能赔着笑意道:“那你想要干什么?” 徐毕安手心一松,推开他:“既然你不喜欢紫玉,那你就去请求天帝取消你们二人的婚事便可,何必委屈你自己,更是委屈紫玉。” 羽萧定定的盯着他,脑子里啪的一声,似是电光火石瞬时撞击。 “你喜欢紫玉……?” 话一说出口,他不由又是埋怨自己,和他们二人呆在一起这么久,却是到了如今竟才发现。 徐毕安唇边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而后又沉下面道:“怎么样,这个忙既是帮了你自己,也是帮了我,就是不知你现下何意?” 能看到紫玉和徐毕安在一起,羽萧自然是乐得成全。当即爽快应道:“你与我又不是今日才相识,难得你都挑明直言了,我岂有抢夺你心中所爱之说。” 听羽萧直白的说出这番话,徐毕安的双颊仍是露出异样的潮红来:“其实,我与师妹从小一起长大,我对她早是心之所系,若非是上次仙魔大战中败给了墨之天君的徒弟,我定然早就向师父提亲去了,哪里还会轮得到你来悔婚。” “正是正是正是!”羽萧拍着手,一连三个正是叫出口。只差没感激涕零的握住徐毕安的手,千恩万谢他一番了。 而徐毕安这几日也正为紫玉之事烦心,才是安慰自己,与她成亲之人便是羽萧,倒也放心。可方才听羽萧对她并无心思,不知为何,竟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而今,又听他答应帮忙成全他与紫玉,更是喜不打一处来。他们二人这会子是私下里却是志同道合了,可眼前实乃一个真正的大麻烦还没解决,那便是如何才能让天帝答应解除羽萧与紫玉之间的赐婚呢?若是就这么去求旨,只怕羽萧接下来就是大祸临头。 第一五二章 再生风波(九) 祈台山的天色从晚霞落至朝云升,而后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墨黑之中。已然过去了一天一夜,无风殿内,羽萧上仙和徐毕安分别落座在棋盘两侧,面上俱是愁绪难舒,最后还是徐毕安扬手把盒子里的黑色棋子哗啦啦的尽数倒在了棋盘之上,起身拂了拂袖,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们也不必在这里多费脑筋了,既然天帝也是允准了这门喜事,你日后只要是好好待紫玉,我也便不再强求了。” 大约从他的内心深处认定,紫玉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而他不过是师父从人界出于善心,带回仙宫来的一介小仙徒罢了。他们之间身份悬殊巨大,而且回想过往,他也并不是未曾对紫玉表露过一丝半毫的真心,奈何她心高气傲,目光至始至终的只肯追逐着墨之天君的背影,后来,墨之天君死后,她才又把视线转投向了羽萧上仙身上。而对徐毕安,她虽说表面上礼数周全,可他仍然能清晰的感应到,她眼底中的不屑和嘲讽。 尤其是在他败给君卿之后,紫玉对他更是理都不再理会一下。想来纵然是天帝取消了羽萧与她的婚事,只怕她也断然是不会嫁给自己的。 看着他灰头丧气的模样,羽萧忍不住就来气。随手拿起一枚棋子,当做暗器朝其掷去。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徐毕安却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掌心一合,快准稳的把棋子接在了自己的手心,随后又懒懒的丢回棋盘之上。 羽萧观察着他方才的举动,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就凭着你如今的法力,想要成为上仙还不易如反掌?” 徐毕安满脸不解的瞥向他,不明白这个好友究竟又在卖什么关子。羽萧单手捧了盏茶,半蹲在椅子上,低头浅抿了一口,啧啧两声道:“我知道你定然是担心,纵然天帝准了我不必再娶紫玉了,可紫玉也未必能瞧得上你。所以,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是,你首先要成为上仙。” 徐毕安听他一语道破他心事,顿时面色讪讪的咳了一咳道:“是这样没错,可如今仙魔大战早已尘埃落定,上仙之位?”他顿了顿,自嘲一笑道:“只怕这一世与我都无可能再有缘分了。” “这可不尽然。”羽萧捧着茶杯递到他面前,忽而一笑道:“我觉得让天帝收回旨意这件事并不能急在一时。” 徐毕安也不接他的茶,只管侧目讶异的看着他。他不禁怀疑,难道是羽萧突然又后悔方才的决定了?他本要动怒,可转念又想,凭着紫玉的长相,羽萧纵然是后悔也不为过。他耷拉着个脑袋,看上去更像是个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 羽萧似是看懂了他的心思,杯子在他面前晃悠了两圈道:“你想什么呢?我可没说要霸占着你的紫玉美人不给你。” “指不定是谁的呢,反正不会是我的。”徐毕安没好气的别过头去,嘟着嘴巴,眼角向下。 羽萧见他这番表现,不得不叹息情爱这种东西果然是害人匪浅。冷硬如徐毕安这般的痴汉竟然也会如斯落寞。他笑了笑,仰头把手中的茶饮尽。默了片刻,才推搡了他一下道:“难不成你也要学那怨妇,从此之后以泪洗面了吗?” 徐毕安正是伤心至极,明明心仪之人近在咫尺,却偏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别人。这是何等让人深受打击的痛楚啊,如今,羽萧竟还拿话语来嘲笑他,他越发觉得委屈,抹抹眼角道:“我还不能有质疑一下人生的权利吗?” 羽萧忍俊不禁,却是憋着坏笑道:“你质疑,尽管质疑,索性一次质疑个够,回头你的紫玉师妹嫁给了我,你更可以质疑一辈子了。” “落井下石这种事儿,你怎的就做的那么理所当然呢!”徐毕安真想一拳头揍在他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上。不就是比他早登仙位几百年,不就是比他长的稍微好看了一点,不就是嘴巴比他讨喜一点,不就是比他的仙位高上那么一点点吗! 他似是郁闷了很久,终于爆发了出来道:“羽萧,你哪里比我好了,为什么娶到紫玉的是你,而不是我呢!” 发泄完了,他立刻又变成了一根蔫了的野草坐在座位上,唉声叹气。 羽萧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从愤怒到放弃,之后又是垂着头,满脸的晦气。心中一股气上来,一拳打在了他刚毅的面容之上。 徐毕安并无防备,着实挨了一拳,牙齿被打坏一颗,顿时说话露起了风。他越是叫嚷,越是生气,想他长的本就不出色,如今还掉了一颗门牙,羽萧绝对是故意的。于是乎,他也不管什么礼数和昔日的兄弟了,直接抱着他,两人也不用仙法,在地上扭打了起来。 打完之后,两人又是筋疲力尽的懒散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徐毕安望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道:“紫玉之于我,就如天上的明月,清冷高贵,独一无二。” 羽萧也望向了半空中的月牙儿道:“有人对于我,亦如明月,所以我了解你的心境。” “你当真了解?”徐毕安转头看他。 他手心枕在头下,翘起了二郎腿道:“当然,因此我的想法是,先待你成了上仙,之后我再向天帝提出与紫玉解除婚约,这样你也正可以一鼓作气的向渊守天君提亲,相信届时紫玉对你的态度也会不一样的。” 徐毕安拍了拍额头,没想到羽萧竟然为自个儿考虑的这般周密,不禁又是自惭形愧。还没高兴多大会,羽萧却又是拧眉而道:“不过,最大的问题是你如何才能让天帝封赏你为上仙。” 徐毕安揉了揉灵台处,委实头痛。羽萧瞅着他,嘴角向上一勾道:“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徐毕安定定的注视着他,他从地面弹坐而起,走向殿外道:“只要抓住白华,然后替天帝除去心腹大患,莫说是上仙之位,纵然你要天君之位,只怕天帝也会准你。” 羽萧根本没想过天君之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如今经羽萧这番一提醒,他心底里那种蠢蠢欲动的冲动越发旺盛,他想要紫玉,更想要天君之位。 “可是白华的法力就算是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徐毕安所言皆为属实,但是毕竟那些战绩俱是以前,白华没把功力的一大半渡给君卿,也没受伤的时候。而如今,他本已功力大损,更是受了君卿拼尽全力的一剑,自然要对付他就容易的多了。 起初在魔界之时,他就是打算趁此良机,一举杀了他,永除后患。奈何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流素,火球阵法十分厉害,若是凭着他一人之力,想要杀他,委实吃紧的很。但若是添上了徐毕安,那可就不同了。 他摸着下巴,笑着看向徐毕安道:“白华早已身受重伤,接下来我们两人联手,想要取其性命,简直手到擒来。” 徐毕安先是一悦,不免又产生一丝疑惑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羽萧又把君卿中毒和刺杀白华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徐毕安。徐毕安沉思了良久,沉吟片刻道:“没想到白华也算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重情重义?若是杀了人再来救人便是重情重义,那这世间的恶人岂非是都存了良心不成?” 徐毕安从他说话间,便能听出他对白华浓郁的敌意。但是因何而生,徐毕安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也不想浪费时间打听这种事,他眼下最先要完成的是成为上仙,成为能与紫玉并肩的男人。 打定了主意,他即刻问向羽萧,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羽萧因是突然决定,暂时也没细细计划过,但为了这次行动不至于轻易失败,还是先稳住了徐毕安,两人先商讨下,谁来对付白华,谁来掩护。 虽说是商量,诚然是羽萧故意先拖延住时间,他担心君卿尚未离开魔界,毕竟还没收到园子里的侍女禀告她已然回来的消息,他便是不能安心。 若是此番果真在魔界遇上君卿,然又把她得知他们是为了白华而来,只怕她首当其冲的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他暗忖道,定然要先确定君卿已然离开魔界,再动手才是最佳时机。 于是乎,他又是千里传音给侍女静香,让她去四处打探一下君卿的消息。看她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并刻意嘱咐她,必须见到人之后,证实消失准确,再来通报给他。 徐毕安开玩笑的同他道:“你这般小心翼翼,只怕人家未必会领你的情。” 羽萧却是面色沉重道:“我只是担心她在反而会成为我们刺杀白华的障碍罢了。” 徐毕安略惊:“她不是神仙吗?怎的还会偏帮白华?” 羽萧摆摆手,随口敷衍过他。君卿与白华之间的恩怨本就非一言半语就能说得清楚的,而这些他也不打算让别人知晓。若是日后君卿回到天界来,只怕这些都会成为她的麻烦,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自然越好。静香领过羽萧的命令之后,当即便离开园子,在临安城中四处打听了起来。园子中的侍女皆为凡女,而只有她一人并不普通。然乃羽萧在人界之心腹,一直替他在人界收集各种情报。但静香并非是仙,而是羽萧曾擒过的一只钦思鸟。因着见她从未杀过人,又一心向善,才将她饶了下来,一直留在身边。她对羽萧十分忠心,因此羽萧才会把重要之事也常常交给她去办。找了一个上午,仍是没有君卿的半点消息,静香静下来猝然记起,羽萧好似曾说过,他与君卿分别前,君卿曾说过要前去魔界。既然这里遍寻不得,她也唯有循着魔界的位置,谨慎而去。 第一五三章 再生风波(十) 毒辣的日头这么一晒,地上的花花草草,树上的枝枝叶叶一股脑尽数蔫下了头。而在烈日下的君卿,双手被绑,倒吊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上,满面通红,双目紧闭,更是犹如腊肠一般,浑身的肌肤仿佛是要被日光蒸熟了似的,黝黑发红。偶然一阵小风吹过,却是连风中也尽是令人窒息的热意。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君卿眯着眼睛,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想着,再这么晒下去,估计等不到人来救她,她就已然一命呜呼了。回想起强行与羽萧辞别,一心要来魔界见一见白华,可才踏入结界,白华的影子还没见到,便是中了一只蜘蛛精的埋伏,掉入了她早已隐匿在半空中的金色大网中。君卿的手脚登时被金网困住,动弹不得,最后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蜘蛛精把她带到了这棵树前,将她整个倒挂在此处,已有一天一夜。起初的时候,君卿还叫嚷几下,火气旺盛的很,可蜘蛛精也不吃她,自然也不理会她,只管自个儿躲在悬挂在两棵树之间的金网上,闭目养神。 后来,君卿叫的没了力气,又是被如此暴晒了久了,更是仿佛骨子里的血液也被榨干了似的,同那些花草一样的蔫了下来。可蔫归蔫,她还是想要办法如何才能从这里顺利逃走。趁着那只蜘蛛精不知干什么去,她一定要尽快的挣脱开绳子,然后逃出去! 可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么热的天,四下荒无人烟,纵然是没在魔界,可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君卿也实在想象不到,谁能路过替她一刀割开绳子,再让她安安稳稳的落下来呢。 她实在是太渴了,实在是太累了! 勉强抬起眼皮,无力的环顾了一眼,不禁又是望天长叹,来个人吧,救救命吧。 她突然后悔,当时就不应该逞强,让羽萧跟着她或许就不会有这许多事。或者直接落入那蜘蛛精的腹中,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偏偏让她生不如死的这么晒死,她身上偏偏还是有伤,君卿突然觉得眼前满目皆是漆黑,灵台处微微吃痛,饶是昏迷了过去。 忘了这是第几次昏迷,然后第几次醒过来了。让君卿庆幸的是,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太阳也随之西落,仿佛热意退散了一些,身上也好受了一些。体力也在一点点的恢复,只有那只蜘蛛精还没有回来。 君卿尝试着提起丹田内的仙气,想要幻化出百花剑将绳子割断。凝神运气了几次,体内确实丝毫没有任何的变化,好似是仙气不复存在了一样。难道她失去仙力了?可她明明只是被金网困住了而已,并不记得蜘蛛精对她的身体做过什么手脚,醒来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大的异常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想个仔细,远处已然走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君卿屏住呼吸,连忙佯作还未清醒。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君卿能清晰的感觉到来人就在面前,但是却是一片寂静,无人说话。君卿不由幸灾乐祸道,不会是蜘蛛精被人打成了哑巴了吧? 若非是如此,按照她这两日来的习惯,一般是出去片刻之后,再回来就会对君卿拳打脚踢一阵。迟迟没有动作,君卿反而是憋不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跳的厉害,到底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好歹也给她一个答案啊。仍是沉默无言,在长长的憋了一大口气后,君卿用力的呼出口气,旋即眼睛打开一条细缝,明显被灼伤了的五官上是不忍直视的表情。转瞬之后,却又变化成了一脸的讶异和疑惑。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辰,空气中没有风,而她的视线内更是没有一个人。 可方才的脚步声呢?是她太紧张因此才出现了幻觉吗?眼下无人解答,她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等到镇定下来,确定委实没的半个人影后,她正要继续从丹田内汇聚仙气,却发现仍是毫无变化。 君卿慌了,她真的成了普通的凡人了吗?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一道刚硬的男人声音传入耳中道:“你被蜘蛛精封了你的两大穴道,暂时没办法使用你的仙力,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君卿一惊,很快又是强作平静下来,暗想道,若是此人想要杀她,估摸着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如今不知是敌是友,她还是先不说话比较好。 但转念又一想,刚才那番话明显是在好心提醒她,她若是不表示点什么的话,是不是有些失礼。于是乎,她舔了舔微疼的唇瓣,嗓子里艰涩的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话音适才落下,她顿时又是一惊,何时她的声音变成了这般嘶哑低沉的模样,如同是被大火煅烧过似的。双目圆瞪中,她瞧见前方走来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因着没有月光,君卿根本看不清楚他的五官长成怎样,只能依着身形,还有方才的嗓音,判断大约是个男人。 待到那个身影走近,随后君卿被他从树枝上救下,接着带到了一处茅草屋中,整个过程,她一直是昏昏沉沉,不明所以的状态,而那个男人却好似是早已做好了一切的打算,连他们的落脚之处都安排的如此周全。 烛光晃动。君卿定了定神,这才把茅草屋粗略的扫视了一遭。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曾几何时,她与羽萧,小石头等人,还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莫名忆起了小石头,她的鼻子一酸,禁不住却是想哭。羽萧是上仙,这人界没几个能与他为难的。只要他不去找魔界的麻烦,大约也不会有事。反倒是小石头,自从阿萌不见之后,便对她心生芥蒂,认为是她逼走了阿萌。距离他出走那日已然有几个月了,也不知他究竟怎样了,后来她也询问过羽萧,他只道,有夙河在他身边保护,不会出什么差错。可见不到他们的人,君卿始终不能放心,还有阿萌,她又究竟去了何处了呢? 越是胡思乱想,越发觉得头疼的很。君卿撑腮坐在烛光前,始终不见方才救她之人出现。她本还想,定然要好好的感谢他一番,却是视线渐渐模糊,不知不觉间昏迷了过去。 而在茅草屋外,一名男子跪在另外一名玄衣男子面前道:“魔君,您既然救下了这位姑娘,为何却不让属下告知于她呢?” 眸光清冷的白华回过神,望着窗外一团幽幽烛光道:“明日便会有人找到她,我们该会魔宫去了。”跪着的男子应了一声,转瞬两人俱是消失不见,小院里又是沉寂一片。 第一五四章 故人重现(一) 穿过虚浮的结界入口,方至魔界。白华抬起头,正看见流素略低垂着头,立在飘渺的烟雾之中。依稀可见其冷厉的目光,以及周身上下笼罩着浓郁的幽暗气息。他脚下一顿,遂停了下来,负手与之两两相望,平静不语。 良久之后,四下仍是死一般的寂静,死一般的墨黑。空气中不时飘来阵阵的血腥味,使得跟在白华身后的那名男子越发的不寒而栗了起来。 白华回过头,随意的扫了他一眼,好似是才想起还有其他人的存在,面色略显不悦道:“你先下去吧,墨七。” 终于得以离开,墨七低下头,连连应了声是,之后悄然无声的向着魔宫方向走去。却在经过流素之时,被她突然袭来的一掌,击中背部,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口中登时吐出一口血来,可见流素的这一掌下手之有多重。 盯着地上的墨七,流素的瞳孔中似是能冒出火光来,双目绯红。墨七想要还手,可奈何受下这一掌后,五脏六腑随之受损,一时半会,法术是用不上了。但流素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手上幻化出一柄长剑,抵在墨七的眼前,一字一句道:“你这双手救了不该救之人,今日我便替你剁了它。” 墨七动弹不得,可看流素的眼神中饱含恨意,他又委实担心她果真会毫不留情的砍下自己的手,只能把目光投向白华,请求着魔君能救一救他。他才修炼成人形不久,还没拐骗个几个小姑娘,实在不能断然失去这双手,以后搂搂抱抱岂非是不方便的很。 白华当然想不到墨七在意的是这种事,但不管出于哪一点都好,他也定不会看着流素动手坐视不管。诚然他心中十分清楚,流素深沉的怨恨究竟是为那般。 “放他走。”他的声音在墨七鬼哭狼嚎的求饶声中,如玉碎落地般淡淡的响起。 流素握着长剑的手心向内紧了几分,望着墨七的双眸也似是褪去了一层火气的笼罩,清明了不少道:“快走。” 紧接着,长剑在墨七的离去后寸寸隐去,直至同流素面上的愤怒同时消失不见。 “为什么要救她?”她的问话里再也听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来。到底是跟随在夜言身边的人,流素并非是个莽撞之人。若非今日白华所念之人是君卿,大约她也不会失去理智到这种地步。 君卿,只是听到名字,都让流素心头的怒火燃了又燃。她不明白为何她所在意的东西最后皆会被她一一抢去。而君卿,她又是凭什么?她到底哪里比她流素强了?若论容貌,流素也不逊色于她,若论法力,她的火球更是把君卿和她同行的那名男子,几乎逼到了绝境,险些就能取了他们的性命。 联想至此,她更是恼怒不已。白华和她之间究竟是何关系,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自己作对,去救一个仙子。难道他不知道仙魔从来就是对立,还妄想着会和她发生些什么吗? 流素的动怒在白华看来也许倒也没错,若说她哪里错了,便是动了不应动之人,而这个人便是君卿。在他掌控的魔界里伤害他真正爱惜之人,流素更是大错特错。如今他还没去找她事端,她竟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一出手,还把墨七打成了重伤。白华不禁要想,她是否太不把他这个魔君放在眼里了? 虽说先是救君卿耗光了大半的功力,后来又被君卿所伤,饶是让他伤上加伤。但索性白华功力深厚,又在碧清池中一直疗伤,纵然是暂时难以恢复至原来的程度,但对付一个流素对他来说还未尝算的上一件难事。他快移了几步,行至流素眼前,没等她来得及反应,五指已然死死的扣住了她脖颈的命脉。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她便会葬身至此。但他不能杀她,至少流素于他而言,还是有些作用的。 二话没说,白华指头上下一点,流素登时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想质问白华到底意欲何为,他却是又在她的穴位上轻轻一动,流素只能张着嘴,却是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怒意,恶狠狠的瞪着白华,白华却也不理会她,径直把她带去了君卿那时被困的梧桐树下。在同样的位置上,按照同样的手法,把她倒挂在了树枝之上。 流素双手反绑在一起,想要呼救却也不能,只能任由着眼泪倒流进头发中,湿了额海。她不停的在周围寻找着白华的踪迹,却不知何时,他早已独自离开。 流素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她更是惨中之惨,竟连想骂出几句,也是哑口不能言。流素突然后悔不已,她究竟是哪里被白华迷住了心窍,竟会甘心一直跟着她,若是早知如此,她断然不会在那天离开夜言,而选择了她。 她一心以为,白华能为她带来她想要的一切,可到头来,他真正关心的还是别人。流素讽刺一笑,笑容里全是悲凉之色。她只想要一个真心实意对待她的人,可为何从来也遇不到。 一个人呆在这样的夜色下,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说不出。流素却是难得的享受到了许久未曾感觉到的宁静。还记得小时候,在桃源村中,爷爷对二人管束极严,她与君卿只好在一样的夜色下,偷偷摸摸的逃出院子,跑到梧桐树下,一起荡秋千玩。 那时候,流素的心中一直谨记她是姐姐,所以每次都会把秋千给君卿玩,而她在后面推。可随着日子久了,她眼底便衍生了恨。她不止一次想过,在背后用力的一推,把她推至死亡之地。可却是每次在最危险的时候,总会有什么出现来破坏这一切。或者是有人突然出现,或者是君卿突然嚷着死活不要玩了。流素不得不感慨,她从小到大就命大的很。 君卿只道,她是在被银狼抓走之后才会变成这番模样,而她并不知晓,流素对她的恨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不过是忍无可忍之后的一种突然爆发罢了。所以在流素眼中,君卿所谓的姐妹之情,不过是场毫无意义的笑话。自从和夜言在十里林中修行之后,她本以为此生与君卿之间或许也要再无纠葛,可她却似是推也推不开的海水,拼命的往她身上绕,仿佛要吞噬掉她的一切她才甘心。 正是怕极了一个人,才会恨极了一个人。流素料定依照君卿的性格,绝对会再次回来察看白华的伤势,所以才吩咐蜘蛛精前来杀她,却没想到那蜘蛛精却是个心慈手软的性子,竟然成了妖魔还从未杀过人。迟迟不对君卿下手,还想着要在梧桐树下活活晒死她。流素因要陪着白华疗伤,同时又是为了防止有人会同他通风报信,只好日夜守在他身边,先前却也不知,当她知晓之后,当即命令蜘蛛精赶快杀了她,没成想还是被白华捷足先登,抢先救下了她。 流素不禁暗忖,定然是她与蜘蛛精见面之事惊动了白华,才会被他不小心听去,而她不知,白华是因感知到了君卿命悬一线,才会让墨七前去救人。诚然白华也不知为何,自从上次用功力逼出君卿体内的剧毒之后,仿佛她的一举一动,他总是能感应到一样,虽说是好奇,但他也并不反感,而是觉得十分受用。想他很多时候身为魔君,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而小石头魂魄修复完整之后,更是不再对他言听计从,如今对他而言,保护君卿却是更为方便的多。他也不大想去找到原因,便也随着去了。 虫鸣声此起彼伏,孤单单的梧桐树下,流素孤零零的挂在枝头。她身上的穴道已然解除,也能利用法力把自己放下来,可她却并不想去这么做了。如此也好,让她可以清醒一点,明白不是她的东西纵然是想掏心掏肺也是无用,因为白华需要的不是她的心肺,那些在他看来只是多余。他从来想要在她身上得到的便是成为他统领三界的力量,若是她再继续这么与君卿作对下去,只会成为白华的敌人,说不定狠下心后,他还会不择手段的杀了她,永除后患。流素不想死,她也不能死。只要一日没见君卿比她先死,她就不能死。她彻底的清醒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无论如何,她都要学会忍,只有忍住了,最后才能让那把刀落在君卿的头上。 流素紧闭着双眼,牙齿用力的咬住了嘴唇,直至血液倒流入口中,喉头一阵咸腥味。 “就这么被倒挂在这里还真是可怜,白华那种人还真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啊?” 无尽的黑暗中,一个幽幽的声音突兀的在流素的耳畔蓦然出现。流素当即瞳孔放大,想要看清楚来人,可因着是倒挂着,那人又故意把周身笼罩在一团雾气之中,她根本无法辨别赖着究竟是何人。 她眸心登时一冷,手心散发出一道紫光,切断了绳索,在即将坠地之际,又利索的骤然翻转了个身,平稳的落至地面,目光凌厉的射向前方,却是一愣,适才终于看清楚了方才说话之人的脸。 西古?流素一愣:“你怎会在这里?” 第一五五章 故人重现(二) 流素当然知晓,西古必定来者非善。西古也没懒得同她多绕弯子,上来便挑明了说道:“我想要你同我一齐对付白华,拿下这三界。” 流素心底里鄙夷一笑,面上却是纹丝未动。纵然是她果真恨极了白华,可还没到降低智商,失去理智的地步。究竟是西古把她流素看的太低,还是自恃过高? 流素不禁暗忖,就凭着他这无才无德的模样,还想跟白华作对?白华现下之所以还不对西古动手,她虽说是摸不准因何缘故,但她却是清楚的很,一旦白华对他失去了耐心,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多了。奈何西古还不肯安分守己,不肯屈居人下,但凭他一人,妄图扳倒百花,等于痴人说梦。流素想,大约他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来找自己,拉个垫背之人。可流素绝非是甘心与这等人为伍,她秀眉一挑,正要拒绝,余光中瞟见西古一身暗光银衫,剑眉星目的凝着她,念头一转,却是计上心来。 他白华不是一向自大的很吗,定然是没把西古这种小角色放在眼中。偏偏若是放眼远望,常常会忽视身后的埋伏。只要她点头肯帮西古,趁着白华忙于与天界交战之际,让西古在后方偷袭,想要拿下魔界还不是易如反掌。 流素暗地里琢磨,白华与天界交恶,回头魔界又是无处容身,到时候还不是要求到她流素的头上来?纵然是他自命清高,不肯屈就,她也大可替他杀了西古,一了百了,届时白华重得魔界,对她也必然会另眼相看。总之不管出于哪一点考虑,西古已然成了她绝美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她缓缓的行至西古身旁,玉手攀上他的脖颈,柔媚轻笑道:“你难道不介意我先是答应了你得到魔界,转头却是又去相助白华,还肯相信于我?” 西古低头一笑,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背道:“从一开始我也只是利用你,我们之间若只是利用关系,也便没什么信任不信任,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你不怕我现在就去向白华禀告你的野心?” 猝然抓住她的手背,西古面色骤紧。流素不禁仰头大笑:“看来你果然怕死的很。” 西古松开她,目光穿过她,看向其身后道:“我不是怕死,只是白华不值得你对他这么好。”顿了一顿,似乎这句话伤的流素不够重,他又撒了把盐道:“他心中真正顾念之人并非是你,你大约也是知道的吧。” 一阵见血! 看似糊涂之人却未必真心糊涂。正如西古,流素一向认为他冲动易怒,可见他也并非是百无一用。至少在这件问题上,看的比她这个迷局之人还要通透。的确,白华的心不在她身上,纵然是日后果然统领了三界,难保不会为了心爱之人,对她斩草除根。所以她要确保,或者说找出一个致命的点来维系她与白华之间的厉害关系。流素不愿把她最后的一份对于感情的期冀也牵扯上这种世人诟病的东西,但为了白华,为了得到他,她只能这么做。 收回目光,西古的眼眸似是要映到她的心底去:“你可曾想好了?只要你答应我,我绝对会一心一意对你,不会像白华一样,让你伤心,让你痛苦。” 一字一句,无比真诚。有那么一瞬间,流素委实被感动了。但她不是天真的小女孩,而是夜言悉心培养的杀人工具。多次挣扎在死亡边缘,流素的心早已变得坚硬,变得再难以信任任何人了。 “我答应你,但是我同时也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想要彻底打消西古对她的疑虑,只有让他们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纵然事实并非如此,也要让一切看上去整是如此。 西古的眼神中果然瞬时少了一丝戒备:“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转过身去,流素随意的走了两步,低头注视着手腕上的青紫印记,咬牙切齿道:“最后我要亲手杀了白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起来多么恨之入骨的话,相信西古会更加认定她是因着对白华的恨意才会选择与之合作。西古闻言,拉过她的手,面上难掩喜悦之色道:“那是自然,到时候等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流素回头,薄唇与他的距离微乎其微,气氛顷刻旖旎无比。她的指腹抵在他的唇齿之间道:“好,不过我可要先回去了,免得白华起了疑心,之后需要我做什么,你自找人来传话便是。” 话音落下,西古点了点头,流素随后微微一笑,就要离去。猛然之间,西古握着流素的手心忽的用力,她脚下一个没站稳,遂栽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不容流素反抗,他的唇已然落在了她的眉骨之上。 流素双手停在半空,一时间愣住。片刻,条件反射般的一下子推开他,狠狠的擦了嘴唇几下,似是厌恶至极。转瞬,却又意识到她方才与西古已然达成了交易,为了不让他看出破绽,只好低着头随口胡诌了个理由道:“方才被倒挂的久了,身体里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不舒服也不至于露出那样伤人的目光来,西古当然心知肚明,却也并不打算揭破,他知道流素是在利用他,但只要她肯暗中助他,相比于他一人对付白华,简直不值容易了多少倍。因此,他并不介意流素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她答应了便可。强扯起一丝笑意,西古轻咬了咬下唇道:“好,下次我再来找你。” 说完,人亦霍然不见。如墨深邃的夜空下,只剩下流素一人,手上微微握拳,面色平静的闭着目,胸腔里却是无人可知的波涛暗涌。白华,我为了你牺牲这么多,你又究竟是否可知? 而在魔界之中的白华,此时正在打坐疗伤,拧眉瞧着碧清池中赤血翻滚,他突然想,君卿果真把那日救她之事,忘了个干干净净了吗?叹息中又是抿唇一笑,忘记总比记得要好,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活的更快乐一些。她能平安,他已足矣。 第一五六章 故人重现(三) 君卿从沉沉的昏迷中醒过来时,静香正着一身浅绿色衣裳,跪在她面前,单手撑在榻上,打着瞌睡。掀开眼皮,眼珠骨碌转了一圈,确认已然安全回到了园子中,仿佛心安定了几分。 抿了抿早已干裂的嘴唇,突然发觉不再似那般的疼痛了。不由的把视线落在了趴在身前睡得正熟的人儿身上,想必她定是想办法往君卿的体内喂进一些水了。心底顿时感激之情大盛,泪光泛滥中,突然记起,救她之人隐约是个男子,虽看不清楚面目,但这一点仍是她确认了的。 不禁怀疑,难不成是羽萧不放心,才会随后追来发现并救下了她? 转念又似乎感觉那人与羽萧不甚相似,左右寻思不出个答案,君卿便只好等静香醒转过来再行问她。四肢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也不知在园子里躺了几日了,君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巴不得立刻出去走两步才好。笃定念头,掀开怀里的团簇繁华锦被,她小心的从静香身畔溜过,披着一件薄薄的蚕丝衣衫,穿过荷花池,来到了那日晚上与羽萧对饮的凉亭之中。 天色湛蓝如海,透彻似冰。君卿坐在凉亭内,随手幻化出一把折扇来,漫不经心的摇晃着,眉心郁结难舒。一则是此番前去魔界未曾见到白华,也不知他如今到底怎样?不过若是魔君出了任何差池,想必魔界也不会一点风声也不放出,于是,君卿暗忖道,待到静香醒过来之后,同她打听一下,或许她能知晓。视线从下至上,仰头眺望着天际之处,浮云散散,心头却是闷闷的感觉,仿佛呼吸不畅。君卿也不知怎的回事,自从这次睁开眼之后,一直觉得丹田处仿佛是有一股特别压抑的感觉,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也只好作罢。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静香从不远处端着一个漆木的食盘缓缓而来。食盘放在君卿面前,里面俱是一些时令的瓜果,皮早已削去,只留下晶莹剔透的果肉,看上去娇润欲滴。 君卿拿起一块西瓜尝了一口,委实甘甜。故而抬头瞧了眼静香,道了声谢。静香似乎被这一句谢惊着了一般,登时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静香哪里都好,脾气样貌也算是众侍女里的最佳,人也灵透,可就是一点,君卿不太喜欢,便是她太守规矩,动不动就是下跪。君卿成了神仙,都没几个人跪拜过她,如今静香更是对她更算是救命之恩,君卿连连伸手扶她坐下道:“你以后跟我不必那么客气,若非是你,我只怕早已是一命呜呼了。” 静香如坐针毡般左顾右盼,迟疑了良久,还是从座位上跪在了君卿的脚边,额头贴在地面上道:“静香不敢当,也并非是姑娘的救命恩人。我赶到茅草屋的时候,君卿姑娘已然躺在那里睡着了。” 是吗……?君卿微微诧异:“难道是羽萧救了我吗?” 静香摇摇头,表示不知。转瞬饶是想起了什么,故而道:“应也不是,是主子让我去找姑娘,找到之后再禀告于他……”话至此处,竟是才想起,她还未曾把找到君卿之事,通知羽萧。又急忙闭目在脑子里念了个口诀,把君卿已然回到园中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羽萧。接着又是唯唯诺诺的解释道,当时是一心担忧君卿,才会忘记告知于他。 羽萧只是笑笑,未置其他。静香不禁的想,大约主子还是生气了吧,从来未听过他嗓音中如此失落。 君卿也不知羽萧真实想法,只好宽慰她,切莫多想。又捡起一块汁多肥美的西瓜一个劲的塞到了静香的手上,倏尔又问起:“那我已经昏迷了多久了?” 静香低头沉思了片刻,如实答道:“大约已是三日。” 三日复三日,这段日子以来,她仿佛总是在昏迷中度过,确实浪费了许多的大好时光。突然想到,日后三界动荡不安,她便是想安安稳稳的坐下晒个太阳,亦是难事,君卿不免突发奇想的欲要出去寻个热闹。君卿想的简单,静香却是不无担心的阻止道:“如今还没能查出绑架姑娘的那名蜘蛛精到底身为何处,姑娘出去岂非是步步险境?若是真出了个好歹,只怕主子回来断然是不能饶了我的。” 她纵然是这般说,奈何君卿偏是不死心。却也不愿同她多言,知道依照着她执拗的性子,只怕僵持到天黑也商量不出个结果来。君卿眼珠一转,陡然生出一计,先假装应允了她,再与她随意的攀谈了一会,聊了聊羽萧,之后趁其不再设防,佯作犯困的假借回房休息,同时吩咐她去厨房做些可口的饭菜送到等会送到房中放下即可。 静香点了点头,并不知君卿心思。君卿回到房中,来回徘徊了两步,便是把枕头和一些东西胡乱的塞进了被子里,佯作是一个人在蒙着头睡觉的模样。然后走出去,再推开门走进去,乍眼一瞧,却是不太瞧的真切。安排妥当之后,便趁着静香不在,侍卫们警惕不严的档口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去到了临安城的大街之上。 因着是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辰。大街上摆摊之人本就不多,摊贩们还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垂着眸,看上去皆是无精打采。君卿本来是想出来来街市上逛街,调整心情,可眼下见到这般光景,再好的兴致也瞬间消散,不禁打了退堂鼓,难不成再这么灰溜溜的回去? 左不过出来了,先在外面转悠一圈再说。走到包子摊前,买了几个竹篾蒸成的包子,咬了一口,果然人间的美食太过诱人,纵然是神仙吃了也忍不住流连忘返啊。 又前行了几步,君卿脚下一顿,视线落在了一处卖首饰的摊位前。摊子上摆放着几根颜色皆是翠绿的玉簪。君卿拿起一支,不知怎的,心口骤然一痛,险些掉下泪来。 卖首饰的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大娘,见她拿着玉簪不撒手,估摸着她定然是喜欢,于是,上来便是一个劲的口吐莲花,把这簪子夸的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换了平时,君卿见摆摊的辛苦也就掏出银子买了,但今日这玉簪她却是犹豫了一遭,转而又轻轻放下了。不是她的东西,何必刻意寻之。于白华,于她,这玉簪俱是没有半分念想了。白华的玉簪早在她刺入他那一剑后,便随着空中的粉末不复存在了。她的玉簪,早就在无量仙宫中,被折成两段了。正如同她与白华,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又何必再买来一支玉簪睹物思人呢。 君卿叹了气要走,大娘似是以为她嫌贵所以才无可奈何,便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赔笑道:“姑娘也别急着走啊,既然真心喜欢,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不是。” 君卿知晓她定然是误会了,扭过头刚想耐着性子同她解释,却见视线内突地闪过一抹青影,眼中顿时微微一滞。墨之,是墨之吗?是师父吗? 她想去追,却是衣袖还被大娘用力的扯住,没办法,只好随手的抄起一根簪子,又丢下银子,当即朝着那抹青影出现的地方行去。追赶中,下意识把玉簪随意的插在绸缎般的墨发之上,提着裙角脚步愈快。 最后,追随着青影来到了一处暗巷之中,身影才停了下来,背对着她。 巷子内光线不好,君卿侧着头,却仍是无法判断前方之人到底是何人。想起魔界中了蜘蛛精埋伏之事,又忆起静香也曾提醒她,现在出去危险太大,不由想到,莫非是蜘蛛精故意幻化成师父模样,又来对付她。 直等到那身影一点点的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中,君卿一个踉跄没站稳,伸手慌忙扶向了两侧的墙壁,一不小心碰到了墙壁上排列着整齐的竹竿,哗啦啦的登时向着她的位置排山倒海之势的倒塌下来。 心中呼喊了一句,快逃。身子却没办法动弹一步。 还是那青影反应极快的扑向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接着两人齐齐的滚到了地上,男子却是以身先着地,挡在君卿身下。胳膊却是护住了君卿的头,使得她不被倾斜过来的竹竿伤到。 横横竖竖的竹竿中,君卿怔怔的凝着护她之人,泪眼婆娑,哽咽许久后,喃喃了一句:“师父……” 这一句师父,恍如隔世。 她多希望那人也能像墨之那般,宠溺的摸着她的头,教她剑法。 可是那头却是无人回应。君卿支棱着耳朵,生怕不经意错过什么。冗长的沉默,仿佛空气凝固,仿佛时间凝固。 “你怎的又认错人了,还是你偏偏是喜爱见到人就喊师父。” 似曾相识的语气,君卿抹去眼泪,又睁大眼睛瞧了半晌,委实没看出他到底与师父相差哪里。却是眼前忽的一亮,刷的回想起在十里林中的确也见过如此一个跟墨之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之人。君卿骇然,手指着他道:“你是小青……?”小青懒散的把她推到一边,起身拍了拍沾染上的灰尘,回头瞅她一眼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第一五七章 故人重现(四) 在沉默的对视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君卿僵硬的身体仿佛才活过来似的,双手倏然的捧住小青的脸,细细的端详了一番之后,又向左扯一下,向右拉一下,直到看到小青的表情随着她的举动变得呲牙咧嘴后,才彻底放心的抱着他又哭又笑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居然从十里林里逃出来了!” 小青未知可否,只是任由她紧紧的抱着,过了片刻,君卿低下头,才发现把他青色的衣衫都哭湿了,立时羞愧难当的别过头去,深吸了口气,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小青瞧着她的模样十分好玩,刚想伸出手指在她红彤彤的面容上捏上一把,恰时君卿正转过头看他,四目瞬间相对,小青愣住,瞳孔微滞的盯着她。 君卿被看的心里毛毛的,当即收回目光,慌张的将视线投向其身后,摸了摸面皮道:“对了,你是怎么从十里林中逃出来的?” 小青回过神来,起身随意的挪了两步,背靠在巷子内的一侧,故作神秘道:“这可是我的逃命之法,怎的能轻易告诉你呢?” 君卿随之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裳,又拍拍手道:“你以为你说了,我就一定想知道吗?”冷哼一声,她皱了皱鼻子,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心骤冷的又凝目向小青道:“不对,你肯定是有事瞒着我!” 小青面上并无显露出任何异常的反应,悠悠然的抱臂笑着问她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君卿双眸阴森森的凝着他,仿佛是要把他的内心瞧个通透。小青也丝毫不避退,一派从容淡定的迎接着她的审视。僵持的时间长了,倒是君卿败下阵来,低头欲逃。小青却是双手把她牢牢的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定在自己面前。 君卿这下乱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好,一阵狂风骤起,卷起地面上的灰尘吹了巷子中的二人一身一脸,使得小青本来咄咄逼人的目光瞬时力度减少了不少,看着他那张绝美的容颜似是蒙上了一层别致的面纱,君卿捂着肚子,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青冷冷的白她一眼,随手推开她,侧过身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也比我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这么一说,君卿如同是才意识到一般幻化出百花剑,借着剑身的亮光,把它当做一面临时的镜子,上上下下的对照了一番。看着“镜子”里那个灰头土脸的女子,她叹了口气,面色凝重的低下头道:“我要洗澡。” 小青闻言,诡异一笑,不容她反抗,遂抱起她,旋了个身,消失不见。君卿一直以为小青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却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腾云驾雾。而且道行不知道比她高出了多少倍,让她这个名正言顺的神仙都不禁一阵汗颜。 她扶了扶额头,拧眉深沉道:“你不是凡人吗,怎的还会御行之术?” 虽说此人的身上疑点重重,可不知为何君卿却感应不到任何的危险。总归想不出个道理,她便把一切归到了小青的容貌之上,大致因着他与墨之长相酷似,而同样喜爱一身青衣,君卿的心里诚然早已把他当做了墨之一般对待。 可小青既是小青,不是她的师父,也不是天界的天君。他有自己的处事风格和态度,当然也不会像墨之那般好脾气,对君卿处处呵护。纵然是面对君卿此时的疑问,他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三个字,抓紧我。然后,便听到君卿鬼哭狼嚎的叫喊声,小青带着她从高处仰面跌了下去。 极度的恐惧之中,君卿下意识的想着运用仙法,但因着小青是抱着她向下坠落,最后是要比她先落地。因此,君卿先控制意念,将二人调转了方向,让自身处在了下方,再尝试着使用御行之术,却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怎样,丹田内的仙气迟迟运用不上。 难不成就这样子草率的死了吗?君卿心头一阵的不甘心,可又苦于没有办法,只好继续一个劲的凝神聚气。 相比于她的不淡定,小青就显得悠闲自在多了。君卿看着他那副不知死活的表情,真想一拳给在他的脸上啊。 正在她愤然慌乱之间,她突然眼中动了一动,随即瞳孔迅速放大的盯着小青道:“这么久了,我们为什么还没有落地!” 不等小青回答,她急忙的扭过头去看,才发现,她与小青二人确实是从云头上跌了下来,也确实是马上便要坠地,却在距离地面的三人高的位置,悬空停住了下来。意思就是,她与小青两个人现下两两相拥的正挂在了半空中。 若是一不小心被路过的凡人看到了,岂非是要被他们活活吓死!纵然是不被吓死,也定然会将他们的关系恶意揣测一番!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君卿二话不说,让小青赶紧帮忙一起想办法,快速的落到地面上。 小青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片刻,懒懒牵动了个笑容出来道:“我觉得这姿势挺好,干嘛非要落地呢?” 好?哪里好了?若是被其他路过的神仙看到了,她一世的纯洁声誉也许就这么毁了。越想越可怕,她满头黑线,心里却是欲哭无泪。 最后,求人不如求己,她还是决定自己想办法!再次运功提气,果然,她居然又可以御风而行了!不消一刻,已然带着小青小心翼翼的落至地面。 君卿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竟然觉得还是着陆的感觉最踏实! 小青却是躺在她身侧,一动不动,面上隐约可见小小之不悦。君卿懒得理会他,登时从地上弹坐而起,又在旁边蹦蹦跳跳了好大一会,恨不能仰天感慨一番,这滋味到底是有多让人热泪盈眶。 小青半耷拉着眼皮,从细缝里瞅着她的欣喜若狂的模样,唇边浮现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来:“你这个人的要求还真不是一般的低啊。” 君卿瞬时冷着一张面孔,故意不理他。一想起若非是他连累她险些从云头摔在地上,她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青双手枕在头后,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呵欠,右手指了指左边道:“看见前面的那条小河了吗,你可以在那里先洗个澡。”君卿这才反应过来的环顾了眼四周,见是二人置身在一片荒山野岭之地,莫名心底发起了怵。 第一五八章 故人重现(五) 水流潺潺,风声柔柔。不知从何处飘来了漫天纷扬的桃花瓣,落在澄澈的河面之上,绯红翩翩,随波而流。 君卿坐在河边,用手掬一掬清凉的河水,扭过头,杀气腾腾的盯着一旁淡淡而笑的小青,厉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小青远目眺望着不着边际的天际,漫不经心道:“难道在你的眼里,除了人就是妖了吗?” 君卿杀气尽消,愣了一愣,又问:“难道你也是仙?” 小青勾了勾唇角,低头注视着河面道:“神仙有什么好的,你以为人人都会稀罕吗?” 君卿听不出他这话中的含义,不过却是更加的云里雾里。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神仙…… “那你是什么?”颇有一股子追根究底的精神。 偏偏小青最讨厌别人追着他问个不休,不想再与君卿周旋在这件事上,转过头来,眼底隐隐笑意的凝着她道:“你不是要洗澡的吗,怎的还不动手?难道是要我帮你吗?” “简直是个登徒子!”君卿一拳打在了他的侧脸之上,瞬时气极:“不要以为长着一张酷似墨之的面孔,我就下不去手!” 小青本来还是笑着的双眸闻言一冷道:“难道你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因为我和他长的一样吗?” 君卿撇过头去,双臂交叉道:“不然呢,我们两个本来就互不相识,若你是妖魔,我是看着你死,也断然不会救你的。” “你这么恨妖魔?” “那是当然。”君卿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要对魔界的魔君处处手下留情?” 君卿回过头,正撞上小青面色阴冷的望着她,直看的她哆嗦了一下,才稍稍定了下心神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那么我是妖还仙,或者说我是如何从十里林中逃出来的,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也无关。” 君卿指着他,怒不可遏。想来为了救他,她才会被逼着来至人间。还两次三番险些丧命,如今终于看到他平安出来,她当然想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他的这种态度,真是让君卿又气又恼。 她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小青也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 空气仿佛瞬间胶着在一起,让人有些喘不上气。君卿心中憋的烦闷,忍无可忍的低声发泄了一句:“我还不是关心你,一直担心你,才会想要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十里林中到底过的怎么样嘛。” 小青的面色仍是冷冷的道:“过得还不错,不过与你无关。” 他刻意把最后的一句话加重了语气,听在君卿耳中越发刺耳:“既然这样,你好好保重,我这就离开。” 说着,君卿起身便要走,小青却是拉住她的手,她不得已又要重新坐下,闷头满是怨气道:“你不是说与我无关吗,干嘛还不放我走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话音未落,她转过头,双目通红的凝着小青,似是有满腹的委屈道说不尽。小青却是反之一笑道:“看来就算是成了神仙,也终归还是个麻烦的女人啊。” 明知道他是在嫌她麻烦,可君卿只能生气,却不知该怎反驳。谁让她从来没遇过这么脸皮厚的男人呢! 她垂着头,侧影长长的倒映在湖面上,轻风拂过,吹皱一池清水。 “之所以能从十里林中逃出来,是因为有一位高人救了我。你看到的腾云之术,也是那位高人教给我的。诚然我早已出来了。没去找你,是因为受了些伤,所以便跟着高人一边疗伤一边学习些法力,也好日后保护自己保护你啊。” 小青视线停留在河面之上,面上无喜无忧的喃喃了一长串。君卿虽说怒气已然褪去一大半,可仍是堵着气道:“你这话是说给谁听得?” 小青一愣,:“这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吗?” 君卿嘴角抽搐了两下:“还有……” 小青侧目看她。 “还有鱼啊,虾啊,还有好多好多呢,你一个劲的看着河面,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说给他们听,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要保护他们!” 胡诌一通,不管合理不合理,君卿就是为了出口气。眼下她觉得,这口气终于出了!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任凭河水从五指间凉凉而过。 小青怔了片刻,随后哈哈一笑。君卿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小青抚上她的肩膀,拍了又拍:“你说的对,我就是说给他们鱼虾听得。现在你可满意了?” 君卿冷哼一声,眼皮一个劲的向上翻。小青突然手心用力,五指牢牢的扣在她的肩上,有些吃痛,她不禁叫喊出声:“你刚才还说要保护你,这会子是想在这里毁尸灭迹,然后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对吗?” 小青唔了一唔,笑着点点头。 君卿摩拳擦掌:“我决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小青眼角上扬,唇角也跟着上扬。君卿脑子里轰的一声。他的唇已然落在了她相同的位置上。 反抗吧?手被他擒住。不反抗吧,他实在太过得寸进尺。舌头在她的唇瓣上,舔了又舔。似是吃了花蜜一样,只觉得越来越甜。 君卿屏住呼吸,竟是一动不敢动。她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这种画面似曾相识。她与小青,以前便是认识的吗?还是只因为他与墨之长相相似……? 不等她接着想个清楚,小青的唇又在她的齿缝间娴熟的来回游离,头皮一阵发麻,灵台也跟着陷入了模糊的状态。 混混沌沌之间,君卿好似是听到千里之外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下意识的霍然站起身,眼皮眨动了两下,她如是大梦初醒,登时清楚了过来。俯下身对着小青一顿拳打脚踢…… 蝉声低吟,五人环抱的大树上,小青被重重的麻绳捆绑了个结结实实。君卿拍了拍小手,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确认了绳索果然结实的紧,才放心的眯眼一笑道:“唔,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继而伸出手,摸了摸小青的脸皮道:“你就在这里乖乖等着,等我洗完澡了,你才能被放出来,知道吗?” 小青仰头望天,看上去一脸无奈。他越是这样,君卿越是得意。当即一蹦一跳的扭动着,重新返回了河水边。极快的把衣裳一一褪去之后,君卿一步一步,缓缓的把身体一点点的没入水中。因着不放心有他人会不长眼的路过,她又把整个河面上布置下一个阵法,远远看去,似是一片烟雾笼罩在河面之上,若无仙法,根本看不清楚河水中究竟发生着些什么。 终于安下心来,总算可以洗澡了。河水中的桃花瓣,带着清冽的香味萦绕在君卿的鼻尖,融进她长长的墨发之中。她一会戏水为乐,一会又把水小心翼翼的滑过肩膀,碧水轻抚过的肌肤看上去更加的光滑剔透。君卿玩的正是不亦乐乎,却隐约感觉身后像是有一道目光在诡异的盯着她。粗略一想,小青已经被捆住了,她又布下了阵法,又会是谁呢? 凡人不可能看到阵法之中的她,但分明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好似是在盯着自个儿的后背看,不管到底是什么,总归是淫贼就对了。 君卿立时从河水中飞身出来,迅速的把衣服用仙术穿好,幻化出破天扇正欲动手,却见四下烟雾散去,小青正半蹲在地上,冷冷含笑的斜睨着她。 “你你你……”一连三个你,君卿结结巴巴还是没能完整的说出话来。 小青打开掌心,握住她指向自己的食指,微微一笑道:“才见面,不至于这么激动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点出现才是呢。” “……”君卿把手指从他手心唰的一下抽出,低头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你不是应该在树上吗?” 小青施施然起身,理了理衣裳,背过身转悠了两圈道:“我不在树上,当然就在这里了。” 口舌之争不是君卿的强项,而且现下已然洗澡完毕。她也可以回到园子里,不再见这张令人讨厌的面孔了吧。她眉目清冷,收起破天扇,举步欲走。 小青却是挡在她身前,一言不发,巍然不动。 “你让开。” “不让。” “你快给我让开。”君卿伸手去推。小青反而站的更稳,任凭她怎么用力,也丝毫动摇不了他分毫。 “你到底想怎样?”她强忍着怒气,恨不能一剑先劈开他。 小青饶是邪魅一笑道:“你去哪,我跟你去哪儿就是。” 君卿似笑非笑:“你做梦!” 小青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怎么样,梦醒了没?” 君卿低着头,猛向前进。小青也不再挡她,奈何是她走到哪里,他却死皮赖脸的跟到哪里。 没的办法,君卿跃上云头,只期盼着在半空中甩了他。毕竟他可是一个随时会从云头上跌下去的人! 果不其然,小青在身后追了君卿没多大会,很快,她就顺利的摆脱了他。可这番顺利,饶是让君卿越发不安了起来。 不会真的又从云头跌了下去吧? 君卿发誓,她恨不能小青果真跌下去,摔断个胳膊腿啥的才好。可当她回过头去找,见到他果然在苍翠的树林中,抱着腿呜呼哀哉的时候,君卿心软了。只好又带着他一并回到园子中。不管怎么样先要等他伤好了再说,等到他伤势一好,立刻把他赶出去。小青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于是乎,两人约定,待到小青伤好,便自行离开园子。而她只是大发善心,才会决定这几日勉强的照顾他。 第一五九章 故人重现(六) 一旦入夏之后,临安城就进入了名符其实的雨季。因着夏日炎炎,不免让人容易心浮气躁。静香把园子又命人重新布置了一番,大约是从羽萧处得知,君卿喜爱简单干净一点,园子里也随之装置的清雅淡丽,毫无奢华之气。如此柔雨绵绵的时节里看去,似是隔着层层叠叠的薄薄纱幔,少不了有些蒙蒙灰暗。不过,还是静香有办法,又在小院子里栽种了许多的奇花异树,姹紫嫣红,芳香沁鼻。不由使得小青从踏入门口处起,便是一口啧啧称赞,纵然是他的死对头君卿,也难得与其立场一致一次,朝着静香一个劲的竖起大拇指。 静香却仍是谦卑的立在一侧,低头不语,只是配合着两人的赞赏,不时的作出几个浅浅的笑来反应。甚至于见到君卿贸然的带了个陌生男子回来,她也没表现出太多的好奇和多嘴多舌,依然认真做好分内之事,还在假山后的一处招待宾客的亭子中,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迎接君卿和小青。 君卿不好意思的冲她连道了三声谢,小青却已然顾自的熟悉了起来,开始在园子里随意的转悠着,找起了设宴的场所。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走错了几条弯路之后,坎坎坷坷,小青终于坐在了酒桌之上。手指握着筷子,他正要动手夹菜,一道白光闪过,手背恰被随后而来的君卿的登时打上,吃了一痛。 小青扭过头刚想发火,目光瞬移间,瞧见君卿在静香的陪同下缓缓朝着他走来。此刻她已然换了一件浅粉色的裙裳,墨发随意挽起,却也显得俏皮可爱了一些。小青放下筷子,抿了抿嘴唇,最终看在她勉强养眼的份上,暂时不与她多计较。 君卿还在诧异他怎么难得的这么听话,余光中对望上他笑的诡异的眼底,却是一时半会看不出他心底里在打些什么算盘。只好先不发言,静观其变。在其面前莞尔落座之后,君卿端起酒杯,面上牵扯出一个客气有礼的笑容出来。 小青亦同时端起酒杯,笑吟吟的等着君卿说些什么欢迎他入驻之类的话语来,不料,君卿饶是测过身去,把酒杯递在了静香的面前,温柔一笑道:“多谢静香姑娘为了我费了如此多的心思,君卿感激不尽。” 静香连连跪下,接过酒杯,仰头一口饮下。似是突然呛着了,咳嗽了两声道:“姑娘别这么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君卿一双手悬在半空中,本想去抚上她的背,可又想到接下来需要办的事情,不得已又是自持不管,反之面色骤冷道:“我这个人向来奖惩分明。” 顿了一顿,她又含笑瞥向双膝在地的静香道:“静香姑娘聪明灵透,想必是我不必我多言,就应该明白了吧。” 静香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显然不知君卿言下之意。 君卿又端了一杯酒在静香眼前摇晃了一番道:“其实很简单,小青来园子之事,我不希望羽萧知道。” 静香一愣,似是没想到君卿会为这事来特意嘱咐她,也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充当羽萧眼线之事。看来是她以前把君卿看的太过心机单纯了。 而君卿所想的无非只是不希望羽萧在外忙的不可抽身,回头却还因为她的事再度分神。她知道静香一旦把这件事告诉了羽萧,依着他的性格,定然是不放心,无论多大的事,都甚至会放下,先来同她确认利害关系。本来只是养伤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反而要大题小做,在她想来,很不值得。而且她这人天生不擅长解释,她也不想无端给羽萧解释那么多。 静香虽然不懂君卿的心思,却也记得羽萧曾当着所有仆人的面说过,她的话即是羽萧之言,故而只能点点头,算作默认。 君卿见是如此,心中不禁一阵大喜,手上却仍摆着笑里藏刀的架势,颌颌首道:“既然如此,你便先下去吧。” 静香应了一声,随后慢慢退下。待到确认周围只剩下她与小青两人,君卿终于忍无可忍的甩甩胳膊,伸伸腿,方才真是把她紧张死了! 她这辈子从来没做过如此咄咄逼人的事情阿,今日为了这个处处与她作对的凡人,到底是要有多么的吃亏和不容易啊,他若是还不对她感恩戴德,简直就是牲口不如。 可她是这么想的,小青却是完全没把刚才发生的事放在眼里。盼的静香离去,提起筷子就是一顿狂风卷残云。不一会的功夫,适才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只剩下了空空的盘子,和骨头渣,其他一览无余。 小青瞧着对面这个吃的满嘴油光,还对她视若无睹的男人,顿时控制不住的朝着他的胸口就是一张掌。小青单手捂心,哎呦哎呦的叫嚷道:“我都受伤了,你居然还对我伤上加伤,简直是白日里杀人,毫无天理。” “那我今日就告诉你,我就是天理。”扫了眼被吃的一根菜叶子不剩的玉碗玉盘,再想想自己一块肉还没吃到,君卿更是气的怒不可遏。 小青见她这番模样,一边围着桌子跑,一边大骂她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悍妇。君卿本是神仙,什么悍妇不悍妇的,她才不在乎呢,反正她一心除魔卫道,至于什么儿女情长,通通与她无缘。 “悍妇就怎的了,这一世我还不嫁人了,你能奈我何?” “你都这么通情达理了,我还能奈你何啊。” 君卿想着他的嘴巴里总算是吐出了一根象牙来,可话音还未落下,小青又是皮笑肉不笑道:“不过就是一个人一辈子孤独终老了嘛。” 孤独终老……云淡风轻的四个字,委实让君卿的心口上狠狠的刺了一针。离开爷爷之后,她便是一直无依无靠。成了神仙,又是不老之身,只怕是以后千万年皆是要如此的无依无靠下去。不知怎的,她动作缓慢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悲戚。 小青见她这番经受不住打击,本想走近两步安慰她,在半途中,只见君卿伸手阻止他再接近她道:“我警告你,千万别过来!”小青见她这般表现,越发兴致上头,快走了几步,正是粗心大意中,中了君卿的奸计,再抬起头来,君卿的长剑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第一六零章 故人重现(七) 后来,静香从假山后快步前来,瞧见眼前的这番场景,委实愣了一愣,片刻,才像是回过神来,忙收回目光,略低下头道:“姑娘,夙河回来了。说要见您。” 君卿一见到静香,手上顿时慌了,剑柄也拿不住了,手心一松,剑身也极其清脆的咣当掉在了地上。猛然推开小青,她努力的抑制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强自的镇定道:“快带我去见他。” 纵使是再想知道他究竟带回来了什么消息,她也不能在旁人面前失了分寸。静香点了点头,说着上前要去扶她,她挺直了后背,却是让她在前带路,自己随着她去便是。 静香觉得有些不妥,倒也没再争辩,毕竟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大可大必。她也并非是拘泥于礼节,一根筋的主儿。 瞧着君卿渐行渐远的背影,小青揉了揉现下还隐隐发冷的脖颈后方,面上一笑道:“真是有点意思,看来接下来又有好戏看了。” 虽说不知道方才侍女口中的夙河是何人,但依着君卿方才的反应,大抵对她重要的很。于是乎,这等凑热闹的事怎能没有他的出现呢? 一路尾随着君卿二人来至了一处繁花锦簇的厢房之前,静香停下脚步,君卿已然是忙不迭的指着跟前的门,便往里闯:“是这里对吧,我现在就去见他,你在外面候着就是了。” 静香点了点头,安心的守在门外,充当起了把风的作用。到底不知道夙河要对她说些什么,君卿始终认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走入厢房内,夙河正满头大汗的左右徘徊,回头一瞧见君卿进来了。立时心急的上前几步,抢先跪在她面前,大呼一声道:“君卿姑娘不好了,小石头他马上要出事了。” 君卿先是把他扶了起来,请他落座。见他歇息了一会,似是也冷静了不少,才随后问道:“你刚才说小石头马上要出事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君卿想,方才若是一个劲的追问他,只怕夙河正是着急,一时半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耽误时间。但她却是先给他一段时间,静上一静,果然便听到他眸中清明的朝着君卿条理清晰道:“那日,我本来是受了主人的命令,随行陪同着小石头暗中保护他。可我刚追出去不久,小石头就发现了我。死活不让我跟着,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成功甩掉了我。我就寻思着,人也跟丢了。回去没办法给主人交差。便是打定主意,等我找到了人,再把他一同带回茅草屋里去见你们二人,到时候他火小了,估摸着劝上一劝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可我没想到,小石头的这番气那是真生气啊。纵然我寻着一切有可能的踪迹,千辛万苦才再一家客栈里寻着他,他却仍是对着我冷嘲热讽,让我离开。既然找到了他,又看他实在不愿让我跟着,我便发了一封信飞鸽传书给主人,可这飞鸽在半道上饶是被小石头给截下来了,还给烧着吃了。更是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是,他听说那个什么回画村附近有蛇妖,有好多的小姑娘就是被蛇妖抓走了,说是要吃了练功之用。他一打听全是和阿萌一样无故失踪的妙龄少女,他就一口认定,阿萌也是被蛇妖抓走了。说什么也要去找那蛇妖拼命,他担心我会找了你们来阻止他,便把我点了穴,困在客栈,自个儿潜入蛇洞中,以身犯险去了。” 念及此处,大约是有些愧疚,夙河说着便又跪了一遭道:“都怪我无能,本想着闯入蛇洞里去找他的。可那蛇洞却是隐匿在一片杏花林的阵法之内,我连阵法都破解不了,更别谈救人。我心想自己能力有限,又担心蛇妖会如何对付小石头,这才没办法,来找君卿姑娘和主人,你们一定要快去洞中救人才是啊。” 夙河紧紧的抓着君卿的衣裳,君卿能看出他是发自真心的关心着小石头的一举一动,因此她也相信夙河的一言一行。先是安慰了一会夙河,顷刻,君卿霍然站起身,遥望着远处,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绝对会把小石头和阿萌全部都救回来的。” “阿萌到底是不是被蛇妖抓走,我们都尚未可知。还是大家先保住自个儿性命才是重要的紧啊。”夙河至今还不相信阿萌会和普通的少女一样随意被蛇妖带走,而且茅草屋距离回画村那么远,蛇妖就算是抓人,也没必要冒着危险,跑到这种地方来抓吧。 君卿沉吟了一番,最后认为夙河的想法也有些道理。但她相信小石头和阿萌在一起相处那么久,彼此之间早已能互相感应对方,既然他那么断然的说,阿萌就在那蛇洞之中,想必阿萌的失踪和蛇妖也脱不了关系。不过无论是从何出发,世间有如此祸害凡人的妖魔作乱,身为神仙,她也绝对不能置若罔闻。当即下令让夙河带着她立时去往回画村。 而君卿和夙河在前方腾云驾雾,小青就在后方侧卧在一朵蓬松的云彩之上缓慢的追跟着他们。反正不管君卿去哪里,他也铁定是要去哪里的。约定已达成,岂能容许她单方面后悔之说。至于她知道与否,那些完全都不是重点。 因着夙河的御行之术使用的特别好,不消一刻的功夫,他们已然置身在了回画村的范围之内。突然有陌生客人前来造访,村子里登时涌出来一群手拿锄头,镰刀的男人团团的将二人围住,厉声询问他们究竟是谁,来此意欲何为。 君卿还没开口讲个明白,夙河指尖凝力,散发出一道蓝光,摆出架势就要动手。君卿赶忙去拦他,却是为之已晚。村民们的情绪更加的忿恨了起来,冲着他们眼底冒着火光道:“他们是妖,快杀了他们!” 有些胆子大一些的,一手挥舞着火把在他们面前挑来挑去,另外一只手抄起镰刀,横着一用力,像是要把他们的脑袋从身体上一下子切割出来,当然没有成功。 君卿和夙河随意的念了个口诀,立时隐匿了身形,除非是修法之人,肉眼凡胎根本看不见他们到底身在何处。 不过显然一来,更是让村民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认定他们就是夺走了众多少女命的蛇妖一类。君卿想解释吧,可那把镰刀却是在半空中闪着寒光,虚空中扫来扫去,好不吓人。她只好先让夙河带她离开,接着在一片莽苍的树林之中,侧身靠在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下闭目养神道:“你还是先带我去见那蛇妖比较妥帖,那些村民太激动了我,我真怕他们一个不管不顾,回头再生撕了我。” 看她把如此血腥的场面说的这么不疾不徐的,夙河都对她不由的佩服了几分。一个姑娘家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赞叹之余,他慎重的点头,又是御风而行,把君卿带到了蛇洞之前。 果然如夙河之前的说法一致,这蛇洞前是一片千里的杏花林。温婉的杏花开了满满一树,看的人眼角不禁悄然的攒出了一些暖意。可随着花瓣一落,君卿晃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些杏花也是迷幻术的一种。她更加不敢轻敌,正确的说是轻视这些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杏树。 君卿和夙河小心翼翼的沿着一条小道向着杏树深处走去,除了来回游荡的杏树时不时的突然冒出挡住他们的前路,倒也没出现什么特别的异常出来。只是仿佛越是往深处行去,君卿不由感到脚下一阵轻飘飘,整个人也跟着头重脚轻了起来。看样子随时便能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夙河的反应和她如出一辙,由此更能断定,这些杏花所散发出的花香绝非是表面闻来那般简单。 但是现在知道也是为时已晚。只怕他们已然掉入了别人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之中。随着嘶嘶两下几不可闻的声音,布置陷阱的主人总算了霸气狂狷的现身了。 头晕眼花中,君卿瞧不真切蛇妖的脸,却隐约能得知大概是个化成了人形的男子,而且修行也远在她之上。看来纵然是真被他擒住杀了,倒也不是很亏。至少她就是清醒着,也未必真是人家对手。 “你们明知我这蛇洞进来就别想出的去,又何必还特意带了个人前来送死呢?” 对于他们这种送上门的食物,这只蛇妖还是有些兴趣的。可惜夙河偏是个不知趣的,也不同他多费唇舌,强自从丹田中擅自提起,结果导致毒液在体内渗入更快,身法遂变得摇摇晃晃,连砍向蛇妖的长刀也顿时摔落在了地上,接着,被蛇妖男子的手指在眉心轻轻一点,立时仰面晕了过去。 君卿瞧着他着模样,跟着着了急,语气阴冷的威胁道:“你若是敢动他,我定然要血洗你这蛇洞,让你永世不得轮回,魂飞魄散。” “不得不说,小姑娘你这番话说的颇有几分气势。”蛇妖男子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色眯眯的盯着君卿上下打量一番:“倒是挺像个有担当有胆识的爷们。”旋即,指腹轻轻摩挲过眉骨,低头邪佞一笑,道:“不如你来做你的洞主夫人怎么样,我保证绝对不会亏待了你,还有这个臭男人……等我们成了亲,我也就把他放出去,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一六一章 在劫遇蛇(一) 君卿想反抗,但是已然落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只好乖乖投降:“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必须先放过我的朋友。” 蛇妖男子瞄了眼君卿目光所及之处的夙河,摆了摆手道:“既然夫人你第一次跟我提出要求,我也不能不给你面子,你说放了他,咱们放了他就是。” “君卿姑娘,不行……”夙河强撑着意念不肯倒下,伸出手想要阻止君卿随蛇妖进洞,可话一出口,却是向后踉跄两步,幸好退在了一棵杏花树下,才勉强支撑了下来。但明显已然是没了力气。 君卿自然能看得出来,她相信一旁胸有成竹的蛇妖男子心中也是一派清明。若是此时还做无谓之争,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们双双丧命。她只好将意念转换成声音传达至夙河的耳畔道:“你不要管我,先保住小命,去找羽萧求救才是。” 夙河本来十分的不放心君卿一个人应付这只心机深厚的蛇妖,但见在这种时候,她的理智比自己还要清醒,也便稍稍安下不少心。他相信她会懂得如何保护好自己,而他还执意留下的话反而会成为她的累赘。 为了不让蛇妖看出他态度骤然的转变,君卿又刻意的一掌打在他的胸口,故作冷笑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劝你还是赶紧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吧。” 她这句话一语双关。一则是让你夙河赶紧离开,二则是让他赶紧回去园子中找人搭救。还好夙河跟着羽萧这么久,也不算是太愚蠢,顿时听出君卿的言下之意,顺着她的话,吐出一口血道:“这可是你说的,你日后千万不要后悔!” 君卿把头发随意的拢在手中,笑盈盈的凝着他道:“你尽管放心便是,我绝对不会让你看到我后悔的样子。” 听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夙河也就果然放心多了,希望真的不会看到她后悔的样子。看着他还停留原地,木讷的瞧着君卿,君卿怒瞪了他一眼,冲着蛇妖黑沉了脸道:“洞主怎么还不把他赶走,我看着这人如今就觉得厌烦的很。” 蛇妖似是还在琢磨君卿方才为何要与夙河动手,又闻得她这番催促,表面谦谦的笑对着她,余光里却仍是仔细的打量着夙河,像是要从他们的眼睛里把二人的心思各自的瞧个通透。他不敢贸然放人,君卿这么轻易的倒戈相向,不由得让他怀疑这其中莫非有诈? 他虽说算不上聪慧的蛇,但也不傻。这几百年来的美人计屡见不鲜,可他们族类中的美人多了,因此诚然他是想要君卿,但也还不至于为此失了理智。 “怎的,洞主在害怕什么吗?”君卿怕在僵持下去,一不小心真会漏出马脚,亦或者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被她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思路,蛇妖愣了个一时半会,之后才回过神来,翘起兰花指,捂了捂胸口道:“夫人你可是太瞧不起你男人了,我会是那么胆小如鼠的人吗?我还不是怕这男人使诈,到时候再回来难为我和夫人你吗?” 看来他还真是不容易对付阿……君卿心底里不禁一紧,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道:“那洞主便把他的手脚砍下来,这样他即使想通风报信,等他爬到了地方,咱们也早已成亲。” 说着,她又靠在了蛇妖的肩头,粉拳捶打了下他的胳膊道:“人家也早是洞主的人了,洞主还不放心吗?” 蛇妖觉得她这个提议不错,又见她如此言之,想必是果然对这么男人没的什么感情可言了。便打算遂了君卿的意愿,刚要命人挑断夙河的手筋脚筋,却又见君卿倏然喊了一声道:“等会。” 被传召出来的小妖将夙河团团围住,在君卿的位置看去,倒不像是挑手筋脚筋,更像是要把他生吞了活剥了一般。小妖们齐齐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一遭,继而又投向蛇妖,等候着他最后的决定。 蛇妖唇边忽的泛起一抹阴狠的笑意,盯向君卿道:“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吗,难道你心疼他不成了?” 一颗心脏跳个不停,君卿却只能假装镇定的回笑同他道:“非也非也,然是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我担心会把这片好好的杏花林给糟蹋了不可。” 顿了一顿,她又悄然的观察了一下蛇妖的面色,见他似乎杀意减弱了一分,才屏住呼吸接着道:“而且他的主人乃是天界的一位上仙,若是因此惹怒了那位上仙,到时候禀明天帝,请求整个天界来对付洞主也不是不可能的,您说呢?” 见那位洞主的神色极快的变了一变,却是默不作声,她忍不住窃笑一句,没成想羽萧的身份竟然还是有些用处,天界有时候也能派上些用场来。不过,为了让蛇妖在众小妖面前不至于太丢面子,君卿又婉转轻言道:“可若是只是随意让他吃些苦头,并且保证逃命之后绝对不再来找洞主麻烦,这样不是也就两全其美了吗?” 眼下保住夙河的命重要,其他对于君卿而言都是次要的。想来若非是她思虑不周全,她和夙河也不会身陷杏林之中,面临生死险境。夙河来保护小石头本就是为了羽萧之命,与小石头和她并无半点干系,如果君卿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这里,还不如让她代替夙河去死更甘愿。所以她现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保住夙河。 夙河也知道在如今这种境况下,君卿的许多话也是言不由衷。因着不知道她是如何盘算,他也只是一直先稳住自身,等着及时与她配合。听完她方才所言,他登时会过意的跪了下来,双指并拢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再为了报复,回来找蛇妖的麻烦。 蛇妖仔细的揣摩着他话里的含义,几个胆小的小妖却生怕天界果真派上仙来对付他们,纷纷从旁议论道:“既然如此,洞主就索性饶他一条狗命吧。”君卿听到这里,却是眼角微微上挑,想起夙河的真身还真是一条狗,这句话形容他还真是有些贴切。蛇妖洞主沉思了半晌之后,诡异难辨的面孔之上阴柔一笑道:“好,本洞主今日心情好,就姑且放你离去。只是若日后再来寻我碧天洞麻烦,我定然要把你的肉从身上一道一道刮下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一六二章 在劫遇蛇(二) 晚霞绯红,似是浸染过血一般,耀人双目。蛇妖一袭红衣立在半空之下,满林的杏花也不如他红的惊心动魄。凝着夙河的眸子,看上去熠熠澄澈。丝毫没得半分戾气,却是让站在一侧的君卿都为之一颤。更不要提被他狠狠盯着的夙河了。 他明显的低下了头,气势锐减。不过,庆幸的是蛇妖还算是个守信用的人,纵然这话说的再是可怕,却仍是让人分毫不伤的把夙河送出了杏林外。 温婉的花瓣落在君卿的头上,身上,她扫一扫目光,花瓣从发间缓缓的坠下,落在蛇妖的掌心之中,他斯文一笑,握住她的手道:“夫人,明日便是我们的拜堂之日,今日我先安排地方让你好好休息一番。” 君卿怔了片刻,不得不说,蛇妖的长相真算的上是妖魔界的美男子了。蛇妖见她盯着自个儿一个劲发呆,却是并不答话,瞬时害羞的别过头去,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心口道:“夫人若是这么想要把为夫看个够,为夫马上就可以安排喜堂,咱们今日便成亲如何?” 所谓美色头上千万把刀。君卿如今才算是真的知道了,想她也见过不少长相绝伦的男子,怎的还是会对面前的这只蛇妖犯起了痴傻呢。后来君卿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摄魂术,而蛇妖的那对眼睛,就是最上等的捕猎工具。 君卿扶了扶额头,故作双腿发软的向蛇妖怀里倒去。蛇妖连连扶着她,让她尽量不要动用仙气。杏花上的毒诚然并不是多厉害,只是越是情绪激动亦或者越是拼命运气丹田,则会让毒气马上渗入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液里,最后直接丧命。 君卿听完这话,当即表现出恐惧的表情来道:“原来是这样,看来定然是我不小心动了仙气,所以现下中毒更深,只是如今这个样子,怕是今日和洞主是成不了亲了的。” 断然拒绝,定是要招来他的疑心,她只能选择这种烂招数了。蛇妖并无多疑她,只是让小妖带她先下去,而他则是看她走的远了一些之后,才猝然之间,消失不见。 君卿想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怕有人跟踪吧,由此可见,他所要去的地方,定然是个不能让太多人知晓的秘密之地。而若是他真的抓了小石头和阿萌,必然是把他们藏在这种地方才更安全,于是,走到半路,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接着笑意浅浅的对着身旁的小妖道,说是刚才有东西丢在了杏林之中,要去找回。 小妖面露凶光的警告她别耍花样,她却是眸心骤冷的轻轻一笑道:“你应该也知道,明日我便要和你们洞主成亲了,以后我的命令便是他的命令,你这般跟我作对,莫非不怕我在洞主面前告你一状吗?” 大约是君卿的气势很明显的震慑到了他,小妖支支吾吾了半天,看上去犹豫不定,极难下出一个决定。君卿却已然转过身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叫什么名字,等洞主回来我就在他面前替你美言一番,绝对让你当个首领玩玩怎样?” 小妖瞧着君卿,眼神无比真诚欣喜的道:“真的吗,我叫小七。” 君卿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小七还沉浸在自我幻象的美梦之中,君卿却是已然循着蛇妖方才留下的踪迹小心翼翼的追了上去。半空中,她又不敢追的太紧,只能与他一直保持一段距离,蛇妖偏偏又是左右飞来飞去,绕的君卿眼花缭乱,几次险些跟丢了他。直到他总算是黑衣一敞,停在了一处洞穴之外。君卿长叹了口气,才又目光警惕的盯着他。 蛇妖先是扫了一眼,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才转动了洞穴外的一处机会,随即出现了一个透明的亮光出来,泛着隐约可见的蓝色光圈。蛇妖在光圈上轻轻一点,亮光消失,变成了一团漆黑。紧接着,蛇妖男子走了进去,黑色衣裳同漆黑融为一体,直至完全不见。 君卿等了好大一会,才敢按照他方才的动作又来了一遍,屏息凝神的随后跟了上去。真正进入洞穴之后,她才发现其中并非是如她所想象的那般漆黑阴冷,反而是明亮的紧。 入目可见洞中布置着许多的类似人界的牢房一般的房间,君卿悄然无声的走近两步,便见一群少女的目光通通的朝着她的身上袭来。有恐惧,有恨意,看的君卿浑身发毛。仿佛是发现来人并非是那只恐怖之极的蛇妖,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了不少。有些少女,想要同君卿说话,她却赶忙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众人却也是机智的很,当即各自又恢复了她还未出现时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没见到过一样。君卿一面点头致意,一面却是不禁感慨,无论如何,她也要把这些姑娘们一个也不少的救出去。 接着向着洞穴的深处越走越远。开始不停的有寒意隔着衣裳爬满了君卿的浑身上下。她只能使用仙气暂时避寒之用,可仙气消耗了不少,寒意却是越发的让人寸步难行。她不禁暗想,难道还没见到小石头,便要直接晕倒在这里了吗?她告诉自己不能这么睡过去,可越是这么说,眼皮越是沉重,然后竟是严丝无缝的整个贴合在一起。君卿觉得仿佛是置身在无量仙宫的后山一样,冰冷的让人感到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感受到一阵暖意,君卿才稍稍的活了过来,缓缓的睁开了眼皮。她强打起精神,勉强支撑起身体再次朝着深处走去,果然在经历了一番彻骨寒之后,终于见到了蛇妖的背影和被绑的如是麻花一样的小石头。 小石头一眼便瞧见了君卿,满脸憔悴的望着她。她却是又赶忙阻止他,示意他不要开口。小石头登时明白过来,又重重的垂下了头。 洞穴中隐约可见的风烟中,依稀可听到蛇妖审问小石头的轻笑声:“你到底是谁,来我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小石头无力的抬起头,厌恶的一口唾沫吐在了他的脸上道:“这么快就忘记你爷爷对你说的话了?爷爷我是来找阿萌,劝你快些把阿萌放了,否则小心我让你尸骨无存。” 纵然是面对如此嚣张猖狂的小石头,蛇妖也仍是保持着一脸斯文的笑意,但眼底的冷意却从未褪去。仿佛更深沉了一层,幽绿色的眼珠子冒着寒光,似是随时要把小石头吃了方能解恨。 片刻,他掏出一条帕子,看似随意的擦了一擦,道:“我不认识什么阿萌阿明的,我只知道接下来,你也没什么用处了,我可以将你杀了送走了。” 小石头去仍是不甘心的发问道:“不可能,你抓来了那么多的少女,阿萌也肯定就在其中,你到底把她关在了哪里,让我去见她一面,带我去见她。” 看着他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却一心记挂着阿萌,君卿总算是清楚了为何那日早上他会那么激动的与她争吵。想必阿萌对于小石头而言,就像墨之对君卿一样的分外重要吧。 与君卿想通诧异的是立在小石头跟前的蛇妖,他眼神复杂的打量着小石头,似是有什么巨大的难题萦绕在心头,十分不解。终于,顿了顿,他饶是开口问道:“你为何一点都不怕死,却是一心要去见那个什么阿萌呢?” 小石头嗤鼻一笑:“即使告诉你,你这种冷血动物真的能懂吗?” 蛇妖想说些什么,却也觉得他似乎并无说错。他却是冷血,也却是未必能懂。但他仍是不甘心的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便可以让你死之前,见一见你的那位阿萌姑娘。” 君卿心头猛然一震,阿萌果然是在这里吗?可刚才进来的时候,她都仔细的查看了一遍,并无发现阿萌的影子。难道是被蛇妖关在了其他的地方不成?既然阿萌生死不知,她也只能暂时压抑下救人的冲动,先守在一旁,静观其变。 小石头眸心骤紧的睇着蛇妖道:“阿萌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她怎么样了,你这只蛇妖若是敢伤她一分一毫,我定然要把你的蛇胆挖出来,给阿萌疗伤!” 诚然蛇妖再好的脾性,再听到这番话后,仍是捂着鼻子,一道紫光似是长鞭打在了小石头的皮肉之上,衣裳碎成一条一条,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君卿只看了一眼,眉头一皱,不禁背过身去,稳了稳心神,方又转将过来。 被绑的动弹不得的小石头吃痛的呻吟了一声,额头上青筋暴露,却是始终不肯低头。他没有仙气护体,而蛇妖的这一鞭却是带着法力实实在在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不多一会,他的脸上便是变化了数种颜色。蛇妖一见这般光景,当下来了兴致,不停的在他身上抽来抽去,瞧着他随之变幻的表情,唇边的笑意遂是肆虐。鲜红的嘴唇也忍不住的贴在小石头的伤口之上,一点点的吸着他体内的血。 小石头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目光渐渐涣散。君卿见状,举步正要出手,却见小石头拼命的朝着摇着头,唇瓣一张一合,口中无声说着什么。君卿双拳紧握的牢牢盯着他,半日,才是勉强辨认了出来。他说:“我要救阿萌。” 第一六三章 在劫遇蛇(三) 洞穴中阴暗潮湿,不时有水珠从洞壁上滑落滴在地面的声音。因着洞中极其安静,使得滴答滴答的声音尤为响亮。仿佛每一滴都落在了君卿的心头,化成了她眸子里的水光点点。 她自是知晓阿萌对于小石头有多重要,可不能因为这样就任凭小石头被蛇妖吸干了血,还坐视不理。君卿心神一定,上前几步,正准备从后偷袭蛇妖。 小石头仍是拼命的冲她摇着头。要恨便是恨吧,小石头对她而言,同样有着割舍不下的情意。小石头还在无力反抗的朝君卿眨动着眼睛,他不敢动作太大,生怕惊扰了蛇妖,发现了君卿,将二人都置身于险境之中。 纵然是这般的小心翼翼,蛇妖还是早就发现了君卿。一面吸着小石头左臂上的鲜血,余光里却是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见到她幻化出百花剑,向自己的背部刺去之际,他身形骤移,君卿出力过猛,险些就刺伤了被他挡在身前的小石头。 君卿登时反应过来,蛇妖是故意为之。就是想让她亲手杀死小石头。但既然已经完全挑明来意,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百花剑散发出蓝色的火焰,指向蛇妖道:“你最好现在放了我的朋友,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个洞穴。” 蛇妖意犹未尽的舔饬着小石头左臂上的伤口,抬起头擦了擦隐有血迹的唇角道:“真没想到他竟然生有灵性,他的血喝了,又能让我法力倍增,此时你让我放了他,别说你是我夫人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就是你是我的娘亲,我也要好好思量一番呢。” 君卿眉目冷冷地盯着他,笑道:“凡人常说,你们都是冷血邪物,看来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呢。” 蛇妖不以为然的扬眉一笑道:“你是说那些人类吗,他们凶狠起来,不知道要比我们残忍多少倍呢。”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眉间流窜着一团黑气腾腾的杀意道:“不过你们神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灵血我已经饮用过了,现在正好让我尝尝神仙的血是什么滋味的吧。” 话音落下,君卿还未看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蛇妖已然移向了她的身后,抬手就是一掌,重重的击在了她的背部。小石头看着随后吐出一口血来的君卿,内心懊悔不已。一想起那日早上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他更是不停的冲着君卿大吼道:“你快走,君卿主人,不要管我,我是灵石,不会有事的,就算魂飞魄散了,只是需要时日还能重新恢复过来的。而你只是凡人,好不容易才修成仙体,千万不要为了我让这蛇妖伤了你,你快走吧,快逃出去啊。” 可君卿与蛇妖打的难舍难分,哪里会听他的,况且此时纵使是她想离开怕是也没那么容易脱身。而且神仙从来都是除魔卫道,让她丢下小石头独自逃命,她倒是宁愿散尽这一身的仙法,沦为凡人。 小石头见她的手臂和肩头依次被蛇妖的长鞭袭上,衣裳破碎,露出森森的血肉来。眼中尽是不忍。他没想到君卿竟肯为了他,连性命也罔顾,一心要把他救出去才肯罢休。收起眼泪,他开始集中注意力观察着蛇妖的一招一式,然后从旁提醒他接下来要出什么招,又要从君卿周围的何处偷袭。 单单是交手,君卿未必不是蛇妖的对手。但蛇妖的移形速度很快,这一点反而是她的软肋。他常常是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从背后或者上方袭去,而她根本不知道他会从哪个方向发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鞭打在身上,随后仙法也越来越弱。握着百花剑的手腕都有些使不上力,君卿面色也变得虚弱了起来,嘴唇苍白无色。蛇妖瞅准了她剑招中的空门,不停的攻击,君卿被逼的只能勉强自保,连连后退。 眼看着蛇妖的长鞭如同一条粗壮的长蛇,蜿蜒的爬上了君卿的腰部,牢牢的箍住了她,而后又是一路向上,将她的双手也随后缠在其中,接着稍一用力,君卿立时感到浑身似是撕裂一般的疼痛,百花剑也从掌心中滑落,摔在了黑黢黢的地面之上。 小石头心急了:“君卿主人,你屏住呼吸,千万要摒除心中的杂念,不要被蛇妖控制你的意念。”小石头虽说是没的法力,也不能与人动手。但到底也跟着白华多年,见惯了各种妖魔惯用的招数。蛇妖是所有妖魔中,最不容小觑的一种妖物。他们不擅长战斗,却最擅长缠绕对手,控制她的意念,逼她自己动手杀死自己。而君卿此刻面对的这只蛇妖修为高深,这种普通摄魂术自然不在话下。尽管有了小石头先前的提醒,君卿刻意的咬住了下唇,直至沁出血来,也要保持着灵台的清明。但他的摄魂术十分厉害,似是让人中了毒一般,脑子里越来越模糊,渐渐的便忍不住听他的召唤,用仙法把百花剑从地上捡起,继而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就要动手。 小石头突然大喊了一句:“君卿主人,不要啊……” 君卿眼中什么东西嘭的一碎,双眸登时恢复了澄明。她念了个诀,趁蛇妖大意之际,驱使百花剑朝着他的长鞭尾处砍去,果然见蛇妖吃痛的哀嚎了一声,长鞭从君卿腰部即刻缩了回去。 君卿摇摇晃晃的以剑指着蛇妖道:“你现在放了我们还来得及。” 蛇妖的长鞭便是等同于他的身体,君卿砍伤了他的长鞭,便等于砍伤了他。纵然是再怜花惜玉,他也不可能再轻易的饶过他。蛇妖眸心一寒,睇向她的目光却似是燃了火一般,要把君卿烧死在视线中。君卿提起运力,人剑合一,用尽了全力朝着蛇妖飞身杀去。蛇妖避的有些艰难,却也仍是堪堪躲了过去。百花剑调转了头,再次向蛇妖的身后而去。蛇妖上次已然是吃力的多,这次若还是想不出个好方法来应付,不消一刻,早晚会让百花剑穿透他的身体。趁着剑身刺向他的一瞬间,他闭目凝神,默念心诀,旋即周身布满了被一层坚硬如铁的鳞片团团包裹其中,纵然百花剑乃是天界神器,依然无法破了它。 第一六四章 在劫遇蛇(四) 无计可施,君卿明知百花剑奈何不了他,只能瞅准时机,一个箭步移动至小石头身前,先是砍断了捆绑在他手上脚上的铁链,救下了他,再一鼓作气,带着他朝着洞穴外飞奔而去。 杀不杀蛇妖,日后还可再说。但小石头伤势严重,她自己也是明显的体力不支,再是如此虚耗下去,她心中十分明白,二人皆是只有死路一条。 见蛇妖还在鳞片的包围下不敢随意的冒出身来,君卿慌忙背起小石头,加快脚步。但她没注意到,本来还如同铜墙铁壁的鳞片,此时又幻作了一片片的暗器,向着他们逃命的方向袭去。 一心只顾着逃命,哪里还会看到后面的危险。而小石头突然从铁链中解脱出来,疼痛更是委实的透过皮肉落在了骨头之上,浑身上下虚弱的再无丁点儿的力气,俨然也没感应到致命的杀意随后将至。甚于当鳞片最后一片片的如同锋利的刀片插入小石头背部的时候,他再也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只是任凭着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裳,还有君卿的衣裳。 君卿眼中呆滞的凝着小石头,强忍着眼泪不肯落下,声音哽咽道:“你放心,小石头,我这就带你去找羽萧,他可是天界的上仙,定然会有办法救你的,很快你身上的伤就会痊愈,我再陪着你一起去找阿萌,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三个人永远的在一起了。” 全身是血的小石头唇角轻轻一勾,断断续续道:“说的对……等阿萌回来……我们三个人……就能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君卿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体内不断的有仙气进入小石头的血液之中,可又随着他的鲜血流了出来。小石头顿了一顿,皱了皱眉道:“君卿主人,答应我,一定要帮我找到阿萌……答应我……” 君卿重重的点着头,眸子里滂沱清雨,喉咙中却是艰涩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突然,洞穴之外似是有一道强烈的光线从外面闯了进来。恍惚中,小石头瞧见阿萌站在洞口,正一脸焦急的朝他走来。而她的身后跟着的是被他赶走的夙河。自从与君卿分别之后,一直是夙河在他身边保护他,而今终于能再见他一面,小石头觉得纵然是死,也再无遗憾了。 君卿顺着小石头的目光看去,果然也见阿萌及至眼前。顾不得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忙把小石头交到了她的手中。而自己则要先对付面前的另外一大难题,正是那只蛇妖。 这次有了夙河在旁帮忙,合着二人之力,蛇妖的步伐确实比方才吃力了许多。但是有众多鳞片在身畔保护,倒也还勉强应付的过来。 三人正在打的难舍难分之际,阿萌抱着小石头,满目梨花落道:“你为了找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我回来了,你可曾看到我了吗?” 小石头满手是血的欲要抚上阿萌冰清玉洁的面庞,到底还是停留在了半空,未曾触碰:“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人,纵然是闭着眼,我也是看得到你。” 说到最后,他倏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胸腔中吐出一大口的鲜血来。阿萌连连的安抚他道:“你快别说话了,别说话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任性,你也不会突然死,而今为了找我,你才会被蛇妖所擒,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连累了你……” 她说的声泪俱下,更是让小石头心痛不已:“别说这种傻话,我怎么会怪你。而且你现在平安回来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萌见他面色越发的孱弱,不由的心急道:“你答应我,不许死,你不可以死,知道吗,小石头……” 小石头目光涣散的点了点头,却是连回话的力气再也没有了。阿萌还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了。眼前全是和阿萌在无量仙宫中的种种,满树的白色桃花落,他的手一垂,眼皮沉沉的合了起来。 “小石头,小石头……” 阿萌撕心裂肺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却再也不会有人再回应她一字一句。君卿听到阿萌这样的哭声,登时也明白过来什么,握着百花剑的手心紧了一紧,瞬间感到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顿时涌入丹田之中、剑身竟也由银色变成了血红色,而此时的她双目血红,愈是让人不寒而栗。 像是遇上了妖魔中的霸者,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让蛇妖不觉双膝发软,直想下跪。可她明明只是一介小仙,仙法更是不过稀松平常。蛇妖想不透,到底她的震慑力来自何处。而这一点,直到君卿的长剑穿过他一动不动的身体,他仍是找不出个答案出来。 看着蛇妖一点点消失隐去的身体,君卿低着头,仿佛是瞬时没了所有的力气的跪在了地上,强自用百花剑撑着才没倒下。而愣在一旁的夙河好似才晃过神来,上前扶过她,一步一步的把她搀到了小石头的面前。看着小石头满身满脸是血的躺在阿萌的怀里,而阿萌更是双眸呆滞,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君卿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一激动,眼前一黑,顿时晕倒在了夙河的怀里。 无边的黑暗之中,君卿看到一个双目猩红的女子手提着一把长剑,在白色桃花瓣的围绕之中,朝着君卿缓缓走来。看不清楚的脸,君卿却能看见倒在她剑下一具具的尸体。有阿萌,夙河,羽萧,小青,甚至白华。 君卿怕极了,可她又想上前阻止她。她却只能眼睁睁的那么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再悲伤也无泪可流。她突然极度想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何人,可无论多么努力,始终仍是看不到她的面孔。直到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惨死在她的剑下,她的一袭白衣却是纤尘不染,洁白胜雪。她的周仿佛笼罩着千年不化的风雪,越是走向君卿,越发使得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终于,在那名女子真真正正的站在君卿面前,莞尔一笑之时,君卿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连连后退,接着转身就跑。为什么,为什么。脑子里全是数不尽的质问,为什么她会和自己的容貌生的一模一样。为什么!她的双手沾染了鲜血,她的身上尽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是她杀了于君卿而言最重要的一些人。而最让她害怕的是,这个人竟然就是她自己。 可她怎么会去伤害那些人,她怎么可以去伤害她们。可那名女子却似乎很是了然她心中的所思所想,癫狂大笑道:“因为你是魔,魔要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魔?她明明是仙,才不是什么魔!君卿掷地有声的反驳道:“我此生最恨的便是妖魔,我更不可能成为妖魔,永远都不会!” 那女子渐渐消失,声音萦绕在她耳畔不绝道:“可若你本来就是魔呢……可若你本来就是魔呢……” “我不是我不是……“从噩梦之中猝然醒过来的君卿大睁着眼睛,目光空洞的凝视着前方。而原本坐在她旁边的小青见她终于醒了过来,当即吩咐静香把这件事通知给阿萌和夙河,让他们不必再担心。 静香点了点头,遂退了下去。君卿仍是木讷的直视着那一处地方,仿佛是还从方才的噩梦里真正的逃离出来。小青一言不发的走上前,轻轻把她抱在怀中。 君卿便任由他这么抱着,也是沉默无语。片刻之后,才把头埋在他的怀抱里,道:“我梦见我把你们每个人都杀了,我的双手沾染你们每个人的鲜血……” 小青闻言,轻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杀了也便是杀了,能死在你的剑下,我也觉得挺幸福的啊。” 君卿嗔怪他一句:“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同我开玩笑。” 小青慢慢放开她,从桌上端来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上道:“压压惊,不过是个梦罢了。” 君卿泪光盈盈的抬头看他:“真的只是梦吗,我不会杀你们,也不会变成魔吗?” 小青沉思了一会,忽的轻佻一笑道:“这我可不知道,说不定你本来就是魔,根本不用入魔呢?” 这句话,好似是与梦中那名女子所言相似。君卿不禁害怕了,哆哆嗦嗦的捧着茶杯,把脑袋埋在双膝间,不再说话。 小青趁其不备,敲了敲她的头顶道:“你觉得你现在这副模样,能杀了谁呢?” 君卿越发惴惴不安,索性把茶杯放到小青手心里,摊开手掌,凝视了好大一会,作势朝着自己心口袭去。 “你是觉得自己命太长,非要再让别人千辛万苦救你一次是吗?”小青一把拉住她,黑沉着脸道:“你以为救你一命很容易吗,只怕再来一次,你还没死,你的那位救命恩人,却是要比你先走一步了。” 君卿听后心头骤紧:“你知道我的救命恩人是谁?她不是天宫上的紫玉吗?” 小青低头,瞅了眼她袖口处的绣花道:“羽萧是这么跟你说的吗,那就是了。”见君卿面露疑色,他又似笑非笑道:“当时我又不在你的身边,他一直照顾你,自然是他说是谁,便是谁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小青仍是面色从容道:“我能掐会算,随便算一算就知道你都遇上些什么事了。” “那我遇见蛇妖的事你可是掐到了?”君卿侧头凝着他道。 小青颌首:“掐到了。” “所以当时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就是不肯现身对吗?” 小青默了,却也等同于承认,他确实从君卿离开园子便一直跟着她了。只是他到底没想到,委实低估了君卿的仙法,她竟然能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还是他粗心大意了。 君卿却是嗤鼻一笑道:“你断然以为我察觉到了你的存在才会如此问你,事实上我并没看到你,只是我能感应到你就在附近,至于是何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小青闭目沉默。 第一六五章 一池绯红(一) 君卿想起了方才的那个梦,心头一震恍惚。望着小青的双眸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只看着便要向后倒去。小青伸手扶过她,搭脉检查了一番,沉声而道:“你与蛇妖争斗时,用了太多仙力,如今还没完全,你别想太多了,安心休息便是。” 君卿颌首,只觉累极了,委实没的力气再去计较甚多了。小青出手与否,跟她又有什么干系呢,在那种险境之中,要自保也并无不多。可她为什么心底里还是隐隐的失落。是因为当初在十里林中为了他才会来到人间,而现下她有了危险,小青却始终不肯相助,所以才会下意识认为不公平吗? 可这世间哪里会有公平。 从她救人的那一刻起,就不该想着会有回报的那一日,这样大抵日后再遇上同样的事,她也能释怀不少了。君卿迷迷糊糊的想着,昏昏沉沉中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之时,已然是第二日。睁开眼,小青不在房中。 难道是因着昨日的话与她生起了气。她不禁自责,也对,他本是爱面子的人,她当着他的面如此的质问他,是有些不妥。既然明知道没答案的事儿,干嘛还非要问个底呢,结果还不是伤人又伤己。君卿看着手边小桌子上的一碗浓茶,仰头便饮了下来。她心想,苦就苦吧,或许苦了也就没功夫去顾虑那么多了。 突然,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开了。君卿以为是静香,随后唤了一声,良久,并无人回应。她起身,上前查看,见四下空空如也,却也没人。君卿开始想,大约是风吹开了门吧。双手掩门,把门闩关好,复重返回榻上,君卿途中拐了个弯,拿起茶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睡得太久,喉咙干涩的难受。若是可以,君卿恨不能整个人泡在茶里才好。默了一默,唇边又是讽刺一笑,跑在茶里,估计也只有她这种奇思妙想,才能真正的想的出。 不过,转念又是一想,忽的眼前豁然开朗。泡在茶里不可能,但是泡在浴池里总是可以的吧。因着为了让君卿在园子里住的舒服,羽萧还特意的吩咐工匠在园子中打造出了一处浴池,让她在池中洗澡。 浴池里每日都会放好最新鲜的各种花瓣,池水也是长年累月,温度适宜。君卿随意的披了件轻纱,就来到了池边。一切仿佛早有准备,君卿不必刻意吩咐,便能随时沐浴。不得不说,羽萧为了她,着实的费了许多的心思。 光滑如玉的**没入池中,君卿的一头墨发随意的挽起,靠在池边,一面瞧着池水上的绯红花瓣发呆,抬起头,却又是望着半空中的虚无发呆。 蓦地,脑海里闪过小青的一张脸来。她还记得上次她在河水中洗澡,正是被小青在后偷看。不知怎的,念及至此,后背竟然也条件反射似的,一阵阵泛着寒意。君卿明显感应到后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看,而直觉告诉她,这双眼睛正是小青的。 她当然的以为小青是因着昨日之事,已然离开园子,断然不会想到他还会做出尾随自个儿且偷看她的洗澡的勾当来。可当她回过头,恰是看到那张同墨之几乎难辨真假的相似的面孔之后,饶是猛然一惊,而后眸心一凛的盯着他好大一会,运用仙法,把池中的水运到空中,接着尽数的浇到了小青的头上。 “你这个淫贼,上次我饶过了你,这次看我怎的收拾你!” 君卿说着,从池边拿起一件蓝色的衣裳即刻披上,整理好一切之后,再是咄咄逼人的走向小青,咬牙切齿的要把他好好教训一顿。没成想才接近小青,他却突然拉住她的手,阻止道:“我只是来带你玩个好玩的而已,你不是说,你能感应到我吗,诚然我也能感应到你,我只是依照着意识来到了这浴池,至于你说偷看,委实算的上冤枉。” 不等君卿插话,他顿了顿,手指又指向她道:“对了,纵然是看,我也是看那个侍女静香,我觉得她的长相可是比你好看的多了。” 静香长相纵然果真不错,可是被他这么刻薄的讽刺一番,君卿还是觉得窝火的很。可自从从洞穴出来,她就不大敢动用体内的真气,因着她明显能感觉到那是两股不一样的真气。一股是她熟悉的仙气,另外一股,却是她在对付蛇妖时使用的力量。 虽然未曾亲眼见过自己当时有多吓人,不过想起来蛇妖那么高深的修为,被她一剑杀死,她微微闭目,仿佛那副慎人的场面再次还原在了面前。 “小青,你当时在场,看到我杀蛇妖时可有什么异常?”君卿诚然已然回想了个**不离十,可她不能确定,记忆中那个双眸猩红的女子真的是她。若是果然是她,岂非是与她梦中的样子相差无别。她还记得,那个凶残可怕的女子,正是一双血眸,这也是君卿与她不同的地方。 她的心脏仿佛是悬在了半空中,惴惴不安。她希望小青回答她,可同时又害怕听到答案。 小青唔了一唔,沉默了半晌。这半晌对于君卿,与以往的无数日日夜夜还要长…… 她怕极了是自己,怕梦里的一切会在现实中重现。但她又会反问,为什么她要杀阿萌,杀羽萧,甚至杀小青呢。她恨白华,杀了他也便罢了。可其他人对她来说比生命还重要,她怎的可能下得去手呢。 小青想的越久,君卿的心却是突突的跳了不停,好似是要跳出了嗓子眼一般。 “你想多了……”小青的话落地,君卿的心却还暂时落不了地,眸心疑惑又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青走到池边,用手掬了掬池水,又眼神轻浮的瞥了眼君卿道:“你不是说我当时没出手吗,诚然我确实出手了,只不过是借用了你的手,救了你们一命而已。” 君卿大惊,更多却是难以置信:“借我的手?你的意思是,我的力量是你暗中给我的……?”像是无法接受这种事,君卿的眼珠快要迸出眼眶。可四目相对时,似是才察觉到小青的举动和神色异常,她别过头去,又是羞赧的摸了摸滚烫的面皮,轻轻舔了舔下唇。 第一六六章 一池绯红(二) 小青伸出手,指尖将至未至的停在她的唇边,旋即,又习惯性的收至身后,道:“我只是怕你死在了那只蛇妖的手下,不得已才小小的帮了你一把。” “可是你……”君卿皱了皱眉,原是想说,可是你不过是个凡人,哪里会来的如斯强大的修行。可又想起,小青可以从十里林中平安无事的逃出来,分毫未损。而后又带着在半空中腾云驾雾,虽说还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何身份,但她心底已然认定,他绝非是她表面上去看上去的那么弱不禁风。 不过,君卿从来不是个多事之人。既然是他不想说,她也不会刻意勉强。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个儿的秘密,至少小青并无害她之意,还总是两次三番的帮她渡过难关,无论从何种角度思量,君卿都不会因此把他蛮横无理的推开。 况且,小青死缠烂打的功夫她也算是领教过了。想要片叶不沾身的推开他?委实是难度大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 “可是什么?”小青直挺挺的立在君卿面前,略略低头,细细的打量着她。君卿被他的视线扫来扫去,弄得心慌意乱,只好赶忙的咳嗽了一声,想起他刚才说找她有事,急忙着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找我有事吗?到底是什么事啊,不过纵然是说出来了,也别指望我帮你啊。” 还真是一贯如常的口气呢。小青摇头轻笑:“我只是说带你出去玩个好玩的,谁说要你帮我了?” “是吗?”君卿抬起头,双颊的红云已然褪的差不多了。 小青突然的拉过她的手,侧头一笑,遂带着她向外走去。君卿方才冷却一些的面皮又变得热的烫手了起来,她想甩开小青,可他越发牵的更紧,她只好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同时又是别别扭扭。 回过头看着她一副羞赧小媳妇的模样,小青的眼角攒出些暖意。索性手心贴上手心,与她十指紧扣。君卿想反抗,浑身的力气却好似是被封印了一般,再难用出一丝力气。她知道,这定然是小青所为,却也是拿他没的半点办法。 临出门前,她猛然想起,自个儿醒来的消息还未曾告诉过任何人,若是静香进屋来伺候,发现她人不在了,再转告给阿萌和夙河,他们两个人还不要急死。 她当即脱口而出:“不行,我要先去见阿萌和夙河,通知他们没事,然后才能出去。” 小青早就料到了她会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故而在去往浴池之时,就通知过了静香,不要惊动夙河和阿萌。因着小石头的事,阿萌这几日也十分伤心,次次在房中哭晕过去,身体一直不好。还好有夙河陪在她身边悉心照料,倒也比前几日神色好了很多。 挑了挑眉头,他斜她一眼:“你且顾好你自己便够了,人家一对小男女正在你情我愿呢,你说你突然闯过去,还不得把人逼的双双投河去啊。” 君卿听他话里有话,却也不是非常的明白,故反问道:“他们为何要去投河啊,这你情我愿,又是怎么个情况?” 大约是做梦都没想到,夙河会对阿萌格外上心,所以就连小青把话说到了这种份上,君卿仍是稀里糊涂,转不过弯来。 小青横了她一眼,委实为她的智商感到担心,怎的就能成为天君的徒弟,还在斗术大会上声名大振,成为了上仙呢?那些后来的小仙难不成个个是绣花枕头,道风败坏,仙术不精? 正在纳着闷呢,君卿这边似是才反应过来,双目圆瞪的瞧着小青,话都说不利索了,道:“你是说……他们……他们两个……” 那阿萌怎么对得起为了她而死的小石头? 她后面的话最终是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口来。之所以如此,君卿是这么理解的。毕竟小石头和阿萌之间什么承诺都不存在,而且小石头是男是女还未可知,更甚者,小石头也从未对阿萌表达过任何的喜欢之情。怎的看,阿萌现下正是伤痛之际,夙河及时的出现,给了她安慰和肩膀,她会对他倾心似乎也合乎常理。 尽管一切解释起来,多转上几个弯,怎的也能讲得通顺。可君卿到底是心头不舒服:“阿萌对夙河,也是很满意的吗?” 夙河对阿萌怎样君卿管不着,也不想管。他本就是羽萧的人。她只想知道阿萌是否薄情寡义,转眼几天的功夫,就把小石头抛到了脑后。 小青一面拉着她向外走去,一面直视着前方,喃喃而语道:“你以为世间之人皆是情深之人吗,小石头对阿萌而言,本就没的多么重要,她会伤心,会难过,已经是对他仁至义尽了。如今有夙河在她身边陪伴,难道不好吗,非要看着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日日夜落泪,才是你心中所盼吗?” 脚下一顿,他忽然的回过头来,目光似是要把君卿的心思看透。君卿眸心一紧,手心也渗出汗来。 “怎么,害怕了?”小青笑看着她。 她挺挺身板道:“谁说我害怕了?”可对望上他的眼睛,却又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明明她也并非是没有道理,却是听完小青的一番质问之后,她一下子无言以对,羞愧难当。是啊,她并不想看着阿萌为了小青整夜整夜的悲伤,若是有个人陪着她,倒是果然不错。 这世间万物不皆是如此,再难过也就是那么一时,说是长也不过匆匆而过。只要活着,就还是要向前看。大约只有她这种人,会喜欢回忆过去,会深陷在过往的桎梏里,越陷越深。 见她沉默不语,神色越发哀伤。小青瞬时了然,她定然是又联想到了自身上去,登时狠狠的用力拉了她一下,手指着她提醒道:“唔,我告诉你,你是你,阿萌是阿萌,你不能把你的想法强加到阿萌身上去,阿萌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你只管做好你自己,不要随意干涉就好。” 他倒是真担心君卿一时冲动,跑过去大骂人家是一对奸夫淫妇。君卿的确是不理解,可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而且她觉得小青说的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逻辑思维,只是一想到在茅草屋的那个夜里,她对自己说,她其实是喜欢白华的,君卿便为当时的诧异感到可笑,想她阿萌也是爱的快忘得快吧。 她可还真是杞人忧天了一把,担心她,果然是多余。 兀的,她又是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对阿萌的成见突然的这么深。可她完全控制不住意念里黑暗的那一块地方,仿佛只要一动恶念,就会被牢牢吸附进去,反抗不得。 她扶了扶额,显然有些头疼。小青见她这样,瞬时就心软了:“不如我先送你回房去休息,等你休息了再出去玩,怎么样?” 君卿晃动了几下脑袋,眼中恢复了澄明,抬头凝着他道:“不必,我没问题的。这回我正烦闷的很,正好跟着你好好出去玩上一天,或许等到回来的时候,也能心平气和不少了吧。” 她想着,等她回来,心情好一些了,再去见阿萌。她确实担心,她这会子去见阿萌,肯定要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来。 小青“嗯”了一声,显然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神秘一笑,带着她继续接着走去。可他脑子里却是闪现出洞穴之中,蛇妖被君卿一剑杀死的画面。那时候的君卿显然与平常的她完全不同,一双红眸睥睨万物,仿似是要把三界吞噬在她的眼中。 小青并非是普通常人,三界中只惧一人,便是他的师父。可每每记起君卿杀红了的双目,仍是让他心头一紧,不寒而栗。正是那种明知面临生死尽头,却是无力反抗的恐惧感。 但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小青也曾暗中试探过她体内的仙气,发现并无异常。他越发困惑,君卿的身体里到底是藏着怎样另外的一个自己,她还浑然不知? 而这一切是让她知道,还是选择替她保密呢?小青不得而知,踌躇难定。 小青带着君卿离开园子,来到街道之上,徒步走了半柱香的功夫,最后停在了一家赌场前面。到底如何抉择,便交给这小小的赌局吧,小青暗想。 “赌场……?”君卿虽说不常来人界,可对于这些场所也是有所耳闻。传说十赌九输。君卿常常想不通,那个小小的骰子,到底有何意思,让不乏少数的为之着迷,甚至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仰头端详着赌场上的牌匾,大通赌场,君卿不禁莞尔:“不如就先进去瞧瞧,它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再做定论。” 紧接着,她举步正要进去。却是被小青拉着阻止道:“你就这么进去了?” “不然呢?”君卿侧过头瞧着他,他的目的不就是带她来赌场吗? 小青的确如是所想,却没想到,君卿竟然二话不说抬脚就是入场。“莫非不是第一次进赌场了?”他不禁怀疑。 第一六七章 美人心计 待到小青的话音落地之际,君卿已然挑开帘子,来到赌坊内。从里面看与外面委实是有些差异的。比如,这等的乌烟瘴气,和成群成群扎堆的男人,让她只匆匆了扫了一眼,恨不能立时掉头出去。 但小青此时也随着她走了进来,再退出去岂非是丢了面子?挺住!咬牙也要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大约是视线一直扫来扫去的缘故,一个没注意,君卿只觉得好似是撞上了前方的什么东西。这件东西软软的,并带着一股子浓重的脂粉气,看样子不大可能是墙壁了。 果不其然抬起头,一位翩翩公子哥正摇着一把描金的折扇,笑意浅浅的看着她。君卿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道个歉吧,可这位公子身上的气味,她当真不喜,更不愿再与他多费一句唇舌。不道歉吧,就如此干巴巴的对望着,他身上的脂粉味更是缭绕的君卿头晕眼花。 “抱歉,方才一直光顾着看稀罕,倒是惊了公子了,还望公子海涵。”话一出口,君卿都恨不能浑身跟着起鸡皮疙瘩。紧接着,没等对面的公子开口,顿了顿,她又是极其为难的、谦逊的、客气疏离的牵出一个笑来,略略垂首道:“本应亲自送公子回去,再登门致歉一番,但因着我和表哥出来寻人,有些急了,所以只能先同公子告辞,改日定去拜访。” 说完之后,君卿转身欲跑。饶是感到袖子被人这么一扯,回过头去,却见那位公子正色眯眯的瞧着她笑。君卿也敷衍回他一个笑:“公子若还有其他事,容我他日再来同公子讨教。” 却不料,只是说话的功夫,那位公子竟是大胆的用手摸了一把她的脸蛋,口中啧啧道:“姑娘不但生的仙姿绝色,这皮肤竟然也如苏杭的丝绸一般,滑不留手啊。” 君卿心底一阵鄙夷,面上却尽量维持着笑意道:“公子如果没有其他事了,在下告辞。” 起身正要走,却闻得身后突然又一道男子柔腻的笑声传来来:“张公子的父亲好歹也是这京城的三品大员,可连个区区小姑娘都竟然搞不定。” 君卿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却是唇瓣轻启道:“谁是区区的小姑娘了,我可是天界之上堂堂的上仙。”抬眸只见一位深蓝锦袍的男子立在这位被他称为张公子的身后,正低头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恰似方才的嘲讽乃是不经意间的脱口而出。 张公子顿时脸上挂不住了,原只是扯着君卿半拉袖子的手突然向上游离了几分,握住她轻瘦的手腕道:“谁说本公子降服不了,看本公子今日就把她娶回府中,当我的小妾。” 继而,又召唤来随行的一众小厮,一把将君卿推到了两名小厮的手中,当即被各自擒住了一只手臂,反手押着她,向赌坊外走去。 君卿随意用上仙法都可以脱身,可又是担心会吓坏了这些凡人,更不愿轻易同他们动手,伤了他们,这时候只能求助于一直施施然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小青。 她“嘶嘶”的吐了两下舌头,可怜兮兮的小声道:“快点出手救救我,救救我。” 诚然其他人或许没注意到,小青委实听到了这番话。他先是自信满满的冲她颌了颌首,见君卿马上恨不能热泪盈眶的对他一番感激的同时,登时小青又调转了个头,贱兮兮的瞧着张公子,挤眉弄眼道:“我看这两位公子风流倜傥,听说父亲又是京城高官,姑娘你就索性妥协了吧,毕竟你也一直嫁不出去,难得张公子瞧的上你,你以后吃香喝辣,只怕是什么也不愁了呢。” “……”君卿满面黑线, 让突然觉得,自从走入这赌坊便是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这赌坊中净是一些男人,她就不该女儿装便至此地。而另外一则便是根本不应该指望小青能帮她,他除了会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或者就是跟现下一样,双手叉在胸前,一副趾高气昂的神色坐壁上观! 不过君卿如今无暇它顾,还是先摆脱这两位玉面堂堂的公子再说。蓦地,她眼珠转了几转,突然想到了从上至下,三界内无不通行的一道计策来,美人计。 先是假装柔弱的歪了一歪,接着哭哭啼啼的控诉两旁的小厮力气太大,抓着手腕,愣是给她勒出了淤青来。 张公子一见,果不其然,霎时心肠软了一软,让小厮先放开君卿,当然也警告了她不要企图逃走。君卿又是梨花带雨的点了点头,抬眼瞅准了张公子和小厮们不注意的档口,一个箭步躲到了刚才说话的那位深蓝锦袍的男子身后,小心翼翼的抓着他的衣裳道:“公子救我。即便是嫁,君卿只愿嫁给公子。” 一番话说的好不动容。这位蓝衫锦袍的公子都恨不得被君卿那秋水凉凉的眸子瞬时间给融化了。当即英雄气焰高涨的挡在她身前道:“你放心,无论是谁要欺负你,我定然是不会饶了他的。” 那位张公子一看他居然敢跟自己抢女人,手指向他怒不可遏道:“李章,刚才我们打赌的时候你可是输了,所以才把这美人让给了我,如今你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为?” 原来,张公子和这位李章在君卿刚走进赌坊时,就发现了她。色心皆起的两人,都想上前同美人搭讪。可秉持着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所以两人在搭讪之前,先是摇骰子各自小赌了一把,若是谁赢了,这美人就归谁了。结果,当然是张公子点数大,胜了李章。奈何李章早已看中了君卿,饶是被她这么一挑拨,什么兄弟情义,一诺千金全数抛至了脑后。越发惹的张公子,呲牙咧嘴的一拳打上了他的侧脸。 君卿知道,好戏这才刚开始。故而,又是心疼又是生生的从眼角挤出两行眼泪来:“李公子你没事吧,算了,我还是跟张公子走好了,我不愿你为了白白受伤。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果然是女人的重要法宝。李章伸手拦住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双目冒着火星的凝着张公子道:“我好歹也是京城首富的儿子,他父亲不过是个三品小官,也不敢与我叫板,才是真不把我李府放在眼中了。” 当李章的随从和张公子的小厮们在两两僵持不下的空隙,君卿和小青互视了一眼,偷偷摸摸的逃出了赌坊之外。 来到大街,君卿拉着小青片刻来不及喘息又是一阵快跑。小青不情不愿的跟在她身后,道:“你就不知道,你还可以御风而行吗?” 君卿恍然大悟的脚下一顿,登时带着小青跃上云头,不知飞了多久,才安心的在地面落了下来。 “没想到你还不算是太笨,竟然也有些头脑。”小青一袭雨过后的天青色衣衫立在梧桐树下,回头浅浅的笑望着她,目光中不乏赞许之色。 君卿被夸的心花怒放,手放在膝盖上捧着下巴,扬了扬眉梢道:“那是自然,不然以你的智商,我们早就不知道被那张公子抓到哪里去了呢。” “是你,不是我。”小青挪了两步,声音平板的纠正道。 君卿凭借自己的智慧,甚至没动用仙法就从危险之地跑了出来。心情正好,懒得同他计较,躺在一方青青的草地之上,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手枕在头后,正笑眯眯的望天。 如此湛蓝的天空,君卿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到了。见空中漂浮着白云朵朵,似是棉花一般蓬蓬松松,不由感慨了句:“临安城的风光真是许久不见这么好了。” 小青不知何时,已然坐在遮阴蔽凉的梧桐树根处,顺着君卿的目光也匆匆瞥了眼天,合上眼皮道:“那么毒的日头,估计除了你,没人觉得这天气到底好在哪里。” 君卿在阳面,小青躲在阴面里。她还真想不通,这么好的阳光他怎就不出来把自个儿身上的霉运出来晒一晒呢。 可一会的功夫,她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太阳之火,寸草不生了。这日头的确是让人抓狂,尽管十分的不甘心,她也只能在坚持到汗流浃背之后,也躲进了树荫里,闭目养神。 就这么静静的呆着。小青仿佛能听到君卿细微的呼吸声,君卿也能听到他轻小的气息声。 默了几默,小青突然开口道:“你现在心里可还放不下小石头?” 君卿眼角淌着泪,泪珠在日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有回答。 “你可看到刚才的那位张公子了?”小青接着问她。 君卿掀开眼皮,不解问他:“看到了,那又如何?” 小青仍是微闭着双眸道:“那位张公子的老婆如今正在待产,而他们便是小石头转世后的爹娘。” “什么?”君卿一愣,视线定定的落在他熠熠生辉的面容之上。 小青颌了颌首:“是的,我已经调查过了,小青这一世富贵荣华,绝对享受不尽。” “可有个那样的父亲……”君卿的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是以原本想说的乃“他的儿子将来也难成大器。”想了一想,似乎有些刻薄,于是又委婉了一些道:“小石头将来只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小青憋着笑,咳嗽了两声道:“小石头未转世前已然是修行的差不多了,待到这一世的磨练之后,自然可以重新位列仙班。” 君卿这次的嘴巴张成了圆形:“真的还是假的……为何……为何你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没告诉过你,诚然我是个算命的吗?”小青半眯着眼,兴致勃勃的看向她。 君卿脑袋摇的飞快:“没!” 小青伸出手指极快的掐了一掐道:“现在知道倒也不晚。” 君卿的神色忽的黯淡了下来:“希望你说是真的,他真的还能做回神仙。” “他日定会在天界重新相见。” 小青说的言之凿凿,使得君卿的疑心渐褪,心中也变幻成了一切美好的祝愿。她真心希望小石头能经受住这一次的考验,日后两人能再在仙宫共同修炼。 蓦地,她又想起了阿萌,不禁一阵担忧之色。若是小石头他日再与阿萌见面,知道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夙河,又会做何看法。 小青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何必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自己的路让他们自己选择吧。” 君卿想了想也对,不觉又为自己在园子中的想法感到愧疚。喜欢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言,不是你付出多少,别人就应该回报多少给你。在她为小石头打抱不平的时候,说不定小石头自己反而会觉得,有人陪着阿萌,能让她快乐,这也足够了。 仿佛是瞬间想通了一切,君卿的心情也顿时好了起来。有小风从北而来,吹动她额前刘海微动,她眼皮沉了一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次明显与往常不同,君卿的不再噩梦,梦里的她也和梦外一样,欢快了不少。再醒过来之时,天边晚霞犹如绯红的花儿开的正是迷离,君卿揉了揉眼角,一时间被这瑰丽磅礴的景象震慑。 “你醒了?”声音如同碎了一地的冰,君卿循声转过头,小青双眼正没什么情绪的望着她。 回想起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睡了一下午,一时间满脸窘迫。她飞速的垂下头,嗫喏了一句道:“是啊,睡醒了睡醒了……” 这话委实没的什么技术含量。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只要能避过小青诡谲的目光就好。君卿自是这么想着,小青偏是没事人一样的随口而出道:“没想到你睡觉的时候竟然那么……” 君卿的心一紧:“那么什么?” 小青阴笑了一番,故意闭口不言,显然是在吊她的胃口。君卿本想追问下去,但想起小青耍弄她习惯了。估摸着最后还是要取笑她,是以随了他去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 真是冠冕堂皇的一句话。可惜小青还是不上当,站起身道:“好了,我们该回园子里去了,静香见这么晚你还不回去,回头真要出来寻你了。” 君卿“哦”了一声,却还是追问着小青:“那么什么?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小青一路沉默,但笑不语。 回去的路上,正好街市上的摊位还没散。君卿决定先吃点东西,再回园中。小青不禁讷讷:“你不是神仙吗,还需食五谷杂粮?” 君卿狡诈一笑,冲他招了招手。小青不甘愿把耳朵凑了上去:“你想知道吗?” 小青点点头。 “那你把刚才没说完的话告诉我?” 小青又退了回去,稳稳的坐在了长登之上。君卿朝他用力白了一眼:“真是无趣,这么好的交易都不做。” 店家端上了一壶凉茶,并着两屉包子放在了两人面前。 小青也不理会,只管拿起包子,自己先吃。君卿又是一阵吐槽:“不懂得谦让的吗,我好歹也是女孩子啊。” “女孩子……”小青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 感觉到他眼中尽是鄙夷的君卿也拿起包子,忿忿不平的放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咬了起来,似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可怜的包子身上。 小青喝了口茶,给了店家几个铜板,是以抬脚欲走。他实在不想让别人看见大庭广众之下,和这样一个粗鲁的女子同桌而食。 最初君卿只以为他一心想着回去,当她知道小青真实心思的时候,气鼓鼓的向着他的脚尖狠狠的踩了下去。小青呲牙咧嘴的抬头睇着她,君卿摊了摊手心,耸耸肩,哼着小调,兴冲冲的向回走去。 天色渐晚。这晚的临安城似乎与往日里有些不同。街市两旁均是挂上了颜色喜庆的各色彩灯。更是不少的孩童在大人的陪同下有的蹦蹦跳跳的用手够向彩灯,有的则是耐心的在父母的指引下,猜灯谜玩。 还有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则是人手一只花灯,从不远处笑盈盈的相伴走来。君卿不禁诧异,莫非是临安城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这好奇心一上来,神仙也无用。于是乎,她客客气气的上前仔细的询问了一番,才知明日便是临安城一年一度的圣女节。传说中只要提着花灯在圣女娘娘面前许愿,未婚的女子便可寻到心中钟意的郎君。 后来圣女节沿袭已久,除了年轻的姑娘许愿,也有爹娘们为了孩儿将来能光耀门楣,也会带着自家孩儿前去圣女庙许愿。 君卿听完之后,才算是明白了过来,不过又不禁奇怪,明日才是圣女节,为何今日便已然花灯高悬? 方才卖包子的店家也是个好事之人,见君卿皱眉自问,也甩了把肩头上的长巾,笑着道:“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如今皇上他老人家还在临安城中。这可是皇上第一次在临安陪着百姓一同过节,这临安城中的大官为了巴结皇上,当然就早早做好了准备,只怕到了明日,还要比这越发热闹哩。” 君卿唔了一唔,眼尾处正瞧见小青漫不经心的站在一旁,显然是对周遭的一切了无兴趣。她挪了一挪,踮着脚尖凑上他道:“明日圣女节,你可要来好好游玩一番。”小青看也不看她一眼,拒绝道:“不要。”君卿一连三声“嗯”后,点了点头道:“好,明日我们也来圣女节凑个热闹。” 第一六八章 朝夕相对(一) “你听说过圣女娘娘吗?” “没有。” “那你听说过圣女节吗?” “也没有。”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皓月当空,小风拂柳。君卿坐在园子里的八角凉亭中,手中握着蓝色的夜光杯盏,一面饶有兴致的望着半空中的一轮,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青聊着天。 小青顾自的往手边空空如也的夜光杯中重新倒满了葡萄美酒,浅浅的嘬了一下口,声音不起任何波澜,道:“这三界的纷纷扰扰与我本就不大相干,我又为何要对它了如指掌?” 这话听起来似乎颇有一番道理,可却是回味起来倍觉凉薄了些。三界与我无关,君卿转过头,细细的打量着小青,脑海中不停的盘旋着他的那句话。 “三界与我无关……”小青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君卿突然觉得仿佛从遇上他的那一刻起,他的浑身就萦绕着种种难以解释的谜。 只是他从来不愿提起,君卿也不是个爱勉强他人的性格。今个儿难得对酒当月,心情舒畅。她决定要试探一番,让小青对她袒露真心。 君卿咳嗽了两声,道:“小青,你觉得我是你的朋友吗?” 小青抬头盯了她一会,似乎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的犹豫饶是让君卿火了一把,不过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绪,耐心的等着他开口。 很久很久之后,酒香在鼻尖缭绕,君卿只觉得头晕,迷迷糊糊的栽倒在了石桌上,好似是彻底的醉了过去。小青当即叫了她几声,见她不说话,才像是自言自语的轻轻一笑道:“当然是我的朋友。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义无反顾的陪在你身边。” 话音刚刚落下,君卿突然站了起来,右脚踩在石凳上,双颊酡红,两眼迷离的指着小青道:“还说你那么讨厌的人,我干嘛要救你,可现在知道了吧,你一点都不讨厌,你很可爱啊……” 说着话一个劲还往小青身上蹭,小青本以为她昏昏沉沉,才斟酌了许久说出这番话来。可谁知她竟然给他摆了一道,顿时没了好脸色的不住的推开她。可他越是这样,君卿越是拼命的去扯他的袖子,最后小青没了耐心,气血上头,推开她的力气大了几分,就见她脚下一滑,顿时仰面跌在了地上。坐在地上边摸着后脑勺,边是哭哭啼啼,好不烦人。 小青想起她故意装睡套出他的话来,心中极是愤怒的紧。纵然是眼中的不舍,也是一闪即过。甩了甩衣袖,转身便是向凉亭外走去。 荷花池中花香馥郁,可闻得久了,也让人心浮气躁的很。一道白光闪过,小青把荷花池中所有长着的荷花全数折断,这才仿佛是稍稍舒心了一些,回头看向仍然在凉亭中哭个没完的君卿,冷哼一声,心道:“不能动你,我还不能收拾这些个荷花吗?” 总算是解了气,小青大摇大摆的走回房中,任凭身后君卿看着满池被折断的荷花,冲着他的背影骂的狗血淋头。 他此生最恨别人骗他,无论是什么形式的欺骗,都不可以。 君卿却不知不过是同他玩笑,他竟生了这么大的气,只越发觉得他就是个变态! 月影窗移。夜深,小青正在榻上浅睡。忽闻得天空中响雷阵阵,似是要把这地面劈成个两半来,震耳欲聋。平白扰了他的清梦,纵然是天界的雷公他也不能放过。本想着上天去,把雷公那小辈抓下人界来,好好教导一遭。可刚着中衣及至塌下,雷声骤消,紧接着便见窗外瓢泼大雨即至。 滂沱的雨水压弯了窗外种着的一棵长势极好的杏花树的枝桠,枝桠断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不停的响彻在寂静的庭院之中,小青听的心乱,便想着出去把杏树也连带砍断。 小青有法力护身,因着普通的雨水奈何不了他,纵然是暴风急雨,也丝毫为沾染上身,依旧衣袂飘飘,青色如初。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小青正要一剑将杏树从中间劈开,可隐约间却仿佛是听到了女人哭泣的声音,若隐若现,很快又被风雨淹没。小青听不真切,不过想来也与自个儿没的关系,便又将剑锋指天,丹田运力。正要砍下去,耳中又传来了那阵哭泣之声。 小青顿时怒了。本就烦躁至极的他,循着哭声,竟是一路又重新走回了荷花池旁。脚下一顿,瞧着眼前的一幕,小青瞬时呆了一呆。 只见漫天风雨之中,君卿满身,满脸是水,狼狈至极的站在荷花池中,不停的用法力企图救活面前的一朵荷花。 小青举目去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已然被君卿救活的荷花迎风沐雨而开。而她所救活的也不过是这荷花池中的一半而已,还有另外一半在等着她仙法的起死回生。拧眉睇着荷花池中间身形摇摇欲坠的君卿,明显是体力不支,随时可能倒下。但她坚持不懈的眼神,饶是让人难以忽视。 那样的眼神,只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小青懒懒的同她吼了一声:“你的法力有限,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去吧,不然小命也要丢在这里了。” 他才不想管她的闲事,无非只是怕她死在了这里,日后还要纠缠于他,才会大发善心的提醒了一句。 他的这番善意君卿却丝毫未领,仍是低头,置若罔闻的继续给荷花注入仙力。 小青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刚才欺骗我的事情,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君卿还是不回应,手上的仙法却是越来越弱,仿佛和她的身体一样,随时准备消失。 小青终于忍不住了,迅速移动到她面前,双腿也没入冰冷的池水之中,抱起她强行向外走去。君卿的手在他的衣裳上胡乱的抓来抓去,口中不断的叫嚷着:“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你这个淫贼。” 小青面色难堪,冷冷一笑,厉声同她道:“我就是淫贼,你又能奈我何?你如今仙法大损,若是还不赶快回去休息,仙力尽消,到时候你更是对付不了我,只有被我欺凌我的份,这个道理你懂吗?”君卿深深的垂着头,略带哭腔的喃喃道:“反正我也对付不了你,我的仙法平平,想要保护的人,我都保护不了。如今我只是想要救活这些花,你也要阻止我吗?”小青不说话,可抱着她的双臂却是紧了一紧,双眸在夜色中黑的慎人。 第一六九章 朝夕相对(二) 第二日,天际最边处浮出一抹金色来,粼粼光闪。 君卿缓缓睁开眼,然是被一袅琴声扰醒的。一路循声来至荷花池旁,抬眸处,正瞧见一袭青衫下的两只修长的手指,正在施施然的撩拨着琴弦。 画面有些熟悉,她不由愣了一愣。脑海里自发的回想起了同羽萧在凉亭时,他弹琴她跳舞的一幕,唇边极快的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来。 日子过的还真是飞快,距离那日都已然一个月有余了。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君卿依稀记得,昨晚好像也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来。 比如她没想到小青竟会动了那么大的怒来,好似是昨晚的天色一般,阴沉可怖。甚至还毫不留情的折断了荷花池中满池的荷香。君卿在暴风雷雨中,不停的想把那些荷花救活。可最后还是没抵抗过小青,被他强行带入了他的房中,睡在了他的榻上。隐约半夜中醒来,君卿才见他硬是在她的塌下打了个地铺,在她旁边守了他一夜。 本来她还为小青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可理喻,可冷静下来,又想到先是自己欺骗了他,如此想来,他要生气似乎也十分合理。只是想起一池子的荷花平白无故遭了秧,不由一阵唏嘘。 侧过头去,迎着晨曦,瞧见小青的指尖仿佛是泛着金光一般,通透明亮。但这样的十指之下,奏出来的曲子却是哀怨的紧。仿佛琴弦中有无尽的悲伤和思念,无处可诉,无人可诉。 似是绝望,无奈,却更像是生无可恋。 君卿的心不禁跟着哀怨的琴声起伏,竟是勾起了记忆中的许多难以释怀的往事出来,怔怔发起了神。 直到琴声落下,她的心底又是一阵不舍。不愿让这琴声终止,只盼着能一直在这琴声中,哪怕是难过,也好过虚伪的笑着。有多久,有多久了呢。自从离开桃源村后,想要放肆开怀的大笑一次,竟也难上加难。 擦了擦眼角,抹去隐隐缀着的泪光,君卿朝着荷花池举目望去。本想着定然是枯败连天,花香不复。却不料想,荷花不但和往常一样,开的正是濯清涟而不妖,更重要的是花儿开的更加让人赏心悦目,花香越发让人静气凝神。 这一切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君卿正在诧异,余光里看见几米开外的小青正在冲她随意的挥着手。 她踌躇了片刻,终是走了过去,却是绷着一张脸,表明她还没为昨天发生的一系列的事准备原谅他。小青却已然是全数抛在了脑后似的,拉着她坐在古琴之前,笑里藏刀的摸着她的长发道:“你刚才偷听我弹琴,我便大方一些不同你计较了,作为补偿,你也要弹奏一首,只弹给我听。” 见过脸皮厚,真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之人。她何时偷听他弹琴了,她可是正大光明的站在杏花树下看他弹琴。见君卿两只眼睛瞪着好似是铜铃大小,正怒不可遏的盯着他。小青弹了个响指,飞快的移动到杏花树上,摘下一枝杏花,放在她的头顶上,道:“这样,你来弹琴,我来跳舞,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君卿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他来跳舞?君卿见过仙女跳舞,见过苏琴琴跳舞,甚至也亲自跳过舞,只是没见过男人跳舞。正确的来说,她没想到,小青这种脾气暴躁的男人,还会跳舞。 小青见她不语,以为她是不乐意。登时不满的撇了撇嘴道:“你知道我可是多大的牺牲啊,从来没人见过我跳舞,你可是第一个。要不是因为昨天你惹我生气,我就不会那么生气,我不生气,也不会折断了所有的荷花,我不折断荷花,你也不用用法力修复它们,你不修复它们,我也不会这么愧疚。为了摆脱这种愧疚,我才会给你跳舞,你可千万别以为,我这是在跟你低头。我男子汉大丈夫,可屈可伸,既然是我害得你昨晚淋雨那么久,我就一定会补偿给你。” 顿了一顿,他又指着君卿,强调道:“千万别以为,我是在你跟你低头,你明白了吗?” 君卿点了点头,很快却又摇了摇头。她是该说明白还是不明白呢?毕竟小青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她听的又是迷迷糊糊。可再问他一次,又觉得实在丢面,定然是要再被他羞辱一番。反正他是要给她赔罪,不过是弹琴嘛,她虽然琴艺不精,可对于小青的舞姿她还是十分期待的。 点了点头,君卿尽量不表露出任何情绪,平板的道:“那开始吧。” 接着,双手在琴弦上轻轻的拨弄开来,小青闭眼酝酿了两秒钟,最后长袖一甩,向两侧抻开。脚步蹁跹,身姿婀娜。这些原本形容女人的词用在此刻的小青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君卿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舞姿,仿佛是仙女下凡,可又是带着一股子男子的潇洒之态。阴阳交融,在他的步伐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她看的睫毛都不眨动一下,甚至连抚琴的手指都忘乎所以的跟着一起醉了。 小青的脚步在地面轻点了两下,接着飞身向上,从后翻过款款落下。君卿瞳孔放大一瞬,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想来,他不但会弹琴,舞也跳的这么好,君卿不得不感慨,这样的一个男人让身为女人的她如何生存,简直是压力山大啊。 琴声还没结束,小青的舞影却是突兀的停了下来。君卿看的正是意犹未尽:“你怎么停了,继续啊继续啊。” 小青嫌恶的瞟了她一眼,尽量隐忍着情绪道:“你这琴声对我来说太过折磨,我纵然是想跳也继续不下去了。” 君卿低着头,看了眼手指,又看向小青,虽然十分不甘心,却也要承认,他说的委实没错,在这方面她却是没有天赋。 起身及至小青身边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君卿掩饰不住的夸赞道:“你可真棒,跳舞跳的比女人还美。弹琴更是美不自胜。” 小青一点也不客气的接受道:“那是自然。难道和你一样,除了会不断的给这些花草输光灵力,都不知道诚然弹琴和跳舞,也可以救活它们的吗?” 君卿诧异:“弹琴和跳舞,也有起死回生的作用?”顿了一顿,她又冲着小青指指点点道:“对了,这荷花我明明记得我只救活了一半,另外的一半是你后来救活的吗?” 小青轻描淡写的揪下一片杏花随手丢在了池面上,道:“不是我,难道是你吗?不过我也没费多大劲,弹弹琴,这些花听到琴声也就活了。” 君卿听他说的那么容易,再次张大了嘴巴,木讷的瞧着他。 小青却是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道:“好了,今天不是圣女节吗,阿萌和夙河说想和我们一起去过节,让我来问下你的意见,当时你正在睡觉,所以我就告诉他们等你醒了再去通知他们。” 君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面皮道:“他们想去就去,干嘛还要征得我的同意,我……我其实没什么的。” 声细如蚊。小青才不信她完全不介意。只是他想不通,若只是因着小石头,他人都死了,她为何还是要抓着不放?眼神从下到上的打量着他,只盯的君卿浑身不自在的朝他大吼道:“你到底想干嘛?” 分明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嘛。“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阿萌,不想见她呢?难道她失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也完全不想知道吗?” 君卿当然想知道,也当然想见她。只是每每想到,阿萌是因为白华之事才会离开,她就觉得与之见面分外纠结。但小青当然不知道这种事,而君卿也无法平静如常的讲出口,所以她除了咬唇不语,只能试图说服自己。一想到小石头最终会牺牲的源头是她,君卿更是无法完全释怀。 凝着她紧皱在一起的眉心,小青沉一沉眼眸,唇角略略上扬,眼角讽刺意味明显道:“怎的,你是担心见了阿萌,跟她站在一起后自惭形秽对吗?” 颌了颌首,他又用手指点了点脑门道:“也对,你这里智商不高,外貌又是输人一等,不想倍受打击,似乎也对。我这就把这些话回复给她,让她也不用再白费心机给你做什么新衣裳了。” 君卿猛然的伸手拉住他,别过头去,有些讪讪道:“她说要给我做什么新衣裳了吗?” 小青郑重的点了点头。君卿沉思了好大一会,终于抬头定定道:“好,你去告诉她,我等会准备好了,就去找她……他们……” 小青淡淡一笑,嘴上却是嘀嘀咕咕道:“想我从不把三界放在眼中,如今却成了你们两个之间传话的仆人,你们两个快想好怎么报答我罢!” 君卿笑眯眯的摸摸他头:“能者多劳能者多劳,你都能弹弹琴把这一池的荷花救活,这种事对你不都不值得一提吗?”她对望着他嘿嘿的笑。 小青扬扬手,转过身去:“好了,我们园子门口见。” 听到君卿爽朗的笑着应道,好,心中却是一沉,弹弹琴把荷花救活,估摸着除了她无人会信。他可是花了四个时辰,消耗了众多的法力,才让荷花重新恢复了灵气。只是君卿的心思到底是单纯,当真是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小青不禁想,若是他对她说爱或者恨,她也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站在原地的君卿,回头望着灵光闪闪的荷花,心中当然明白,所有都是小青所为。只是他不愿说,她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随口信了。望着半空中已然露出整个脸来的日头,君卿叹了口气,暗暗地想,阿萌,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她呢…… 第一七零章 花灯同游(一) 焰火初绽,花灯高悬。 君卿已然是第二次在人界如同凡人一般的过节了。这次依然有阿萌在她身边,可是当时在景云镇上的心境早已不复存在了。 没有了墨之临行之前对她的万般嘱咐,也没有了白华在灯火阑珊中送她的那支玉簪。不过还好,一路上有阿萌和夙河两人叽叽喳喳在她耳畔吵闹欢笑,仿佛途中也多了不少的乐趣可言。 但她仍然能清晰的感觉到,阿萌在余光里看着她的眼神分明与往常大相径庭。甚至眼尾处的厌恶隐约可见。君卿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她更想把这一切当做是自个儿的庸人自扰。 或许是她的不对。 她不应该对阿萌心存芥蒂,也许是感应到了她拼命克制着陌生,阿萌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来。如此一想,倒是似乎也十分合理。 果然,当她拉过阿萌的手,表明当初若非是她无能,保护不了小石头,也不至于这些日子愧疚不安,甚至不敢亲自前去见她一面,请求她的原谅的意思后,阿萌的神色也跟着深沉了几分,道:“神仙姐姐不要想那么多,相信小石头一定在某处看着我们,希望我们能过的快乐。” 这是在园子门口处见到阿萌后,她第一次叫了她一声神仙姐姐。这个熟悉的称呼让君卿不禁潸然泪下。她并非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这段日子以来的所有苦楚,仿佛都汇集在了这一刻,让她终于溃不成堤,清雨滂沱。 抹了抹眼角,君卿握紧了几分手中的花灯,抬起头,看向阿萌道:“对了,这些日子都没见你,我还不知道你和夙河当时怎的会一起出现在洞穴里?他不是去找羽萧,搬救兵去了吗?” 顿了一顿,她又半是责怪半是担忧的戳了戳阿萌的小脑袋道:“还有啊,你这些日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也没个音信给我们,你知道我和小石头……” 一提到小石头,君卿心里一阵难受,又是沉默了下来。夙河怕她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赶忙笑着上前,趁机插话道:“是这样的,君卿姑娘。你用计救了我一命之后,我的确是打算赶紧联系主人,好来得及前去搭救你们。可才出了蛇妖的那片杏花林,竟然就遇到了阿萌。原来她也是路过这个村子,然后听说了蛇妖抓走了许多的少女,才想着来会一会蛇妖,救出那些姑娘来。” 阿萌拍了拍君卿的肩膀,又别有深意的瞥了眼夙河,顺着他的话,接着道:“夙河当时死活不同意我前去冒险,说还是把这一切交给他家主人,那尾蛇妖十分厉害,我们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我本寻思着也是这个道理,可后来一听说你和小石头都在蛇妖的手上,便是忍不住冲进了蛇洞。蛇妖不在,那些小妖不是我的对手,很快便被我擒住了。我便逼问他们蛇妖在哪里,又让他们带着我们去向了洞穴。只是没想到我们去的时候,已然晚了……” 阿萌的眸中黯了一黯,仿佛果然是在小石头之事伤心。君卿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越发沉重,却是反过来安慰她道:“都过去,都过去了。” 阿萌点了点头,君卿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注视着她问道:“对了,那蛇妖的杏花阵法十分厉害,你们又是如何轻易闯过的?” 阿萌满脸不解的对望着她:“阵法?确实是有一处杏花林,可我并无看到什么阵法啊……” 君卿带着疑问转头看向夙河,夙河颌了颌首,如实道:“我们当时确实没了什么阵法,诚然我也有些奇怪,但当时想着一心救人,也就没注意上那么多了……” 君卿诧异,蛇妖的阵法如斯了得,却为何又会消失作用?他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难道是后来有人动了手脚? 后来有人……后来有人……蓦地,君卿兀自想起了什么,回头去看一直似是个影子一样跟在其后的小青,只见他冲她吐了吐舌头,调皮一笑道:“快点走吧,再晚走几步,这圣女节可都要结束了。” 阿萌此时也扯住君卿的衣袖,跑了起来道:“是啊,神仙姐姐,我们快去,我可是忍着饥饿,想了一路那些美味的小吃呢!” 还真是个贪吃的小姑娘呢!君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跟着她继续向前走,双眸却是不时的回头瞧着小青,皱眉沉思,究竟是不是他? 直到到了一处牛肉面的摊子前,阿萌和夙河一人要了一碗,吃的正是香。小青和君卿则是站在月光和灯光的辉映之中,他碰了碰她的胳膊道:“你在想什么?” 君卿仰头望着红彤彤的一处道:“想到底是谁破坏了阵法。” “这个很重要吗,你这么硬抓着不放?” 君卿谨慎的点了点头:“很重要,我起码要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若是既非敌也非友呢?”小青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她道。 君卿拧眉:“不可能,若非友,便是敌。” 小青唔了一唔,话锋忽的一转道:“那我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 君卿默。 她这番默并非是没把小青当朋友,方才更是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然是朋友。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又犹豫了起来。小青这个人好像是一个谜,确切的来说,他就是一个君卿看不透的幻谜。 她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年龄,甚至连他是人非人都不清楚。这样的他真的可以称之为朋友嘛?朋友不应该是坦然相对吗。但小青于她,显然不是的。 可若是一口断定他不是,这段日子在园子中的相处,和小青的悉心照顾,不是可以托付真心的朋友,又该作何解释呢?一时间,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才是最正确的了。小青像是料到了她的答案,也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面上始终看不出任何的变化,平静如常道:“至少你是我的朋友。”君卿会心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馒头,一分为二,递到他的手上道:“你也是我的朋友。” 第一七二章 逃离行宫(一) 一到夏季,纵然是窗前吹过的风里都夹杂着挥散不去的闷热感。暖风拂过面上,越发让人烦乱了几分。倚窗瞧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仿佛是眼前毫无光明的前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究竟在哪里。除了硬着头皮迎接,别无选择。 要娶她的是当今的天子,是九五之尊,是神圣威严的象征。没有一个凡人可以违背他的意思,违背他就等于面临死亡。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下界入凡的君卿。 然,并非是她怕死,才会不得已答应了与皇帝的婚事。而是他拿着阿萌和小青以及羽萧的忠犬夙河成功的威胁了她。她可以不顾个人安危,却不能任由他们死在眼前,置若罔闻。 她也不是没想过用仙法制服皇帝,让他交出阿萌等人之后带着他们立刻离去。她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帝也非是真正的皇帝,却是早已被恶灵附身,正因如此,他感觉到了君卿身上的仙气,才会使出一计,派了两个假冒的侍卫陪同她前去柳山寻找摩挲花,乃是想看着她与摩挲花两两相斗,也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没想到,君卿竟然没去柳山,苏小小也因着这件事不止一次的纠缠与他。正是如此,他需要君卿,需要她来时时刻刻的保护在他身边,这才是他想要与她成亲的真正原因。不过是封赐个贵妃,凭借着君卿的长相,再给她安插一个尚且不错的背景,就是满朝文武,也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皇帝思量的滴水不漏,君卿一面佩服他,一面却是在担心阿萌等人不知身处何境地。 在被擒之前,他们皆是被那位圣女娘娘的木雕蛊惑,不知如今可否解除了。若是解除了,又是否被当时的大火所伤。他们每个人都是有法力在身,却迟迟尚未现身,君卿的心底变得愈是担忧不已。 可她出不去,皇帝也派了一些气息诡异的重兵前来把守。虽说不知他们到底是何幻化,君卿仍能感觉到他们身上若有若无的邪气。得知他们并非是普通士兵,她再次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因皇帝不止一次的警告她,若是企图逃出去,绝对会立刻让牢狱中的三人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的确是让君卿预料不到的可怕。她知晓并不是这位恶灵皇帝的对手,尽管再恨,也只能咬牙,忍耐下去。眼下对她来说,保住阿萌他们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明日便是皇帝口中所说的赐封大典了。一晚上偏殿里的侍女和老嬷嬷们就没个清闲,一会让她试试嫁衣,一会又是给她讲解新晋妃子如何伺候皇上。 君卿漫不经心的坐在铜镜之前,看着铜镜中那个给自己梳头的侍女不过十三四岁,突然闲闲的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私以为定然是自个儿做错了事,慌忙的跪下磕头求饶。君卿见她胆子如此弱小,当即敷衍了两句,遂打发了下去。决定今夜还是靠自己把阿萌三人救出来更加稳妥。 毕竟她既怕所托非人,也怕逃身之后会连累于别人。这是她最不愿看见的。 然,她想去劫狱这件事,如今也只是暂时想想。毕竟她不知道阿萌等人被关押在何处,又是受了怎样的伤势,一切都不了解,她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 机会却是只有一次。 若是今夜不行动,明日她就只能眼睁睁的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前,成为皇帝的嫔妃。 表面上答应不过是缓兵之计,意图让她真正委身给恶灵,她宁可死,也断然不会这么做。 这么想着,她把桃木梳子用力的往桌子上一摔,尝试着动用了几番仙气,之后,闭目凝神,起身,睁开眼,转了个弯,准备施展隐身之术,从门口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这个仙术,原来只在仙书之上隐约见过。好歹是有些仙气为基,再是差劲也稍稍的能把胳膊和腿熟练的隐藏在空气之中。 但是,如果是仅留着一个脑袋漂浮在半空之中,只怕那些侍卫见了,更加起疑心吧。 总之,还是要再接着尝试,一定要用最快的时间学会隐形之术才是。 说是容易。做起来往往是最难的。比如现在,快要一个时辰过去了,君卿始终控制不了隐形之术。窗外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此时此刻,再不趁机行动,耗下去只怕是天都要亮了。 只是所谓欲速则不达,君卿今日总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不但隐形之术还没学会,更是险些几次走火入魔。她一下子越发的乱了,只有先稳下心神,施施然的坐回了远处,静气聚神。 “我可真是奇怪,你连隐形之术尚且无法熟练运用,天帝怎的就瞎了眼,把上仙之位给了你呢?” 额头渗出丝丝细汗,手心也俱是湿漉漉的。君卿听见这道声音,当即回过头去,掀开眼皮,顿时松了口气,道:“可这不是有了小青你从旁协助了吗,我觉得就算不会隐形之术,我也能随便走出这座围困我的行宫了。” 君卿的这番轻松是真轻松,一见到小青平安无事,她便能知晓阿萌二人应也大抵无碍,这样不必再受皇帝的要挟,她也终于能彻彻底底的摆脱这桩婚事了。 小青却是白了她一眼,径自的躺在了她的榻上,道:“你见到了我,可不代表阿萌和夙河二人也能顺顺利利逃出来。你知道吗?”他站起身,指向她:“那小皇帝可是在我们的牢房门口,安排了无数个杀也杀不死的恶灵阵来啊。” 君卿能想到皇帝为了不让阿萌等人逃来与君卿相会,定是派了众多恶灵士兵前去,却没料想到,他竟然是这么舍得,为了她此番可谓当真是大手笔啊。 却在她感叹的档口,小青又是轻飘飘的移动了她身旁,云淡风轻的打击道:“若是我所料不错,他乃是恶灵中的主宰之灵,不过是多变化出一些恶灵来,对他来说,大约不是甚个难事。” “是这样吗?主宰之灵?” 君卿还有些听不大懂。小青是以简单的同她解释道:“就是人界皇帝的角色一样。不过他是恶灵而已。”“那他为何非要与我成亲……”小青把她从圆凳上挤开,自个儿翘着二郎腿美滋滋的坐了上去,单手支颌道:“我估摸着他是把你当成了天界派来抓他的女仙,所以才想娶了你,也好再无后顾之忧啊。” 第一七三章 逃离行宫(二) 真的是这样吗? 君卿不得而知。不过眼下也思考不了那么多,还是逃命要紧。 遂问向小青,可否知晓阿萌和夙河被关押在何处,急着赶去救他们。 小青却是勾了勾唇角,手抚上她的肩头道:“估摸着除了你,没人会愚蠢到一次次的相信我,上我的当。” 君卿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深意,但是已然明白过来,阿萌两人大约是安全的。瞬时安下心来道:“那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们立刻和他们会合去吧,免得他们担心。” 小青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瞻前顾后吗,他们两个早就回到园子中疗伤去了。” 显然关注的并非是他的前半句,君卿的心被揪扯了起来,饶是担心起了两人这会子的伤势如何。小青嗤鼻一笑,不知该骂她还是讽刺她,那颗庞大的多管闲事的心脏,真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了的。 比如他,恨不能把阿萌两人从她的脑海里抽出来,让如今身陷行宫的她能先替自己考虑一下。君卿却是一本正经道:“无论你们哪个人出了事,比我自己受伤还要让我难受。” 小青相信她的情真意切,饶是不容抗拒的拉着她,用了隐形之术后,仓皇的朝着行宫逃出。 的确,他也不愿与皇帝交手,然非他畏惧于何人,是以皇帝毕竟是肉身凡胎,一旦伤了其性命,只怕天罚将至,平白为了这样的恶灵,丧了性命。 君卿被他强行拉着,如同在云端行走。她看得到周围的所有人,但所有人好似是都看不到她,除了小青。 她问小青,天罚是什么?很严重吗? 小青在前,面色顿时凝重道:“一旦天罚施加在一个人身上,也就表示她死期将至了。” “神仙也是同样吗?” 小青点点头,目光直直的注视着前方:“所以你定然不能为了其他人,随意触犯天规,你知道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君卿无知无畏的颌了颌首,蓦地,挠了挠额头,道:“对了,据我所知,天罚是用来惩罚犯了错的仙子的,你为何会害怕天罚?” 小青支支吾吾,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君卿猛然一用力,扯住他的衣袖,停在了距离行宫五十米开外的一处拱桥之上,道:“你是神仙吗?” 诚然她很多次想问过小青类似的问题,他不是不答,就是故意避开。 这次,他又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指着半空中慢慢绽开的烟花,道:“快看,多漂亮。” 君卿也听他的话,也回头看了。可转过首来,仍是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你是神仙吗?”顿了顿,她又极其不愿开口,似是有什么十分害怕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握了握手心,道:“或者你是魔……?” 君卿紧闭着双眸,害怕听到他的回答是肯定。纵然是她相信这世间万物皆是存在善恶之分,可到底也怕小青和白华一样,都是魔界中人。那种纠结的痛苦,她不想再面对第二次了。 “我不是魔,也不是人。这样你满意了吗?”沉默良久,小青松开她的手,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第一次答的这么认真。认真到君卿无法去质疑,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仿佛是他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而这也是她从来最大的弱点,太容易相信别人。纵然是错,她亦不想改。 君卿还在沉思之间,小青已然拉着她跃上了云头,回到园中。 从上向下看,园子已经被封起来了。小青腾云带着君卿绕到了凉亭的上方,才缓缓的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平日里的侍女侍卫们均是不见踪迹,君卿震惊的看向小青,只见他点了点头,似乎并不为眼前的场面感到讶异,很是心平气和的慢慢道:”他们被皇帝全部关押起来了,只有那位静香的姑娘外出寻找我们,才躲过了一劫。” 表面上且是这番说辞,君卿却十分明白,静香不是普通人,想要逃过官兵的抓捕倒也不难。只是她奇怪,皇帝会如何得知他们一直住在这里的呢? 小青拍了拍凉亭石凳上的尘土,施施然侧坐了下来,道:“你以为圣女节和那位圣女娘娘果真是有其事吗?不过是皇帝精心给我们安排一场骗局罢了。” 君卿骇然,没想到皇帝竟然别有心机。默了默,又问:“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小青仍是坐着,双脚在地面转着圈,道:“这有何难,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一切,如今那些百姓的蛊术被解,自然随便问一个都马上能知晓,临安城根本没有什么圣女娘娘的存在,不过是皇帝蛊惑了他们,他们才会那么做的。” 君卿更为吃惊:“你早就知晓?” 小青漫不经心的合了阖眼皮,君卿上前几步,明显有些忿然道:“那你也知道那些百姓会对我们做什么?却还是不说出来,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去死。” 小青却是摇摇头,否定她道:“这话可是大错特错。第一,我可不知道那些百姓要做些什么,第二,你们也没死,所以更谈不上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去死,第三……” 他顿了顿,可以挑眉,视线上扬瞥向君卿道:“我也是受害者之一,诚然皇帝的目标是你,我们可都是被你连累的,你知道吗?” 君卿一下子无言以对。是啊,皇帝苦心积虑要对付的人是她,若不是因着她,他们三个人也不会无端被牵连。越是这般想,她的心底里却是愧疚难当。 小青瞧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大方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唔,我们这不是也没受伤吗,你也不用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君卿却是没有办法不放在心上。还能说什么……若非是她,墨之当时不会中毒,若非是她,白华也不会被天界所擒,连带着恶灵再现人界作恶,若非是她,小石头也不会死,今日,阿萌和夙河等人也不会平白受了一遭牢狱之灾。 都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君卿双手撑着额头,恨不能亲手了结自己,也不愿再给身边的任何在意的一个人带来灾难。 “你这人啊,就是一个毛病太不好,必须要改。”她面色凝重的正在纠结堪堪,小青却是故意的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心,叹息道:“凡事爱把不好的都归给你一个人的身上,你当真又能知道,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那些表面上是被你连累之人,实则不是因着早种了下因,才会结出这样的果吗?”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她显然还没从情绪中过度出来。 小青最厌烦的就是说不听的人,可君卿偏偏就是这种人。是以,甭管他多不甘愿,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她道:“我说了你不用想太多,就是不用想太多!” 君卿不得不把快要调出来的眼泪再生生憋回去,只是眼巴巴的瞅着小青,喃喃声道:“你温柔一点,是不是会死啊。” 小青的双眸如同豺狼一般,冒出幽幽的绿光来,盯的君卿双臂撑在石凳后,气势越来越弱,最后不得已的别过头,看向他处。 正在尴尬关头,阿萌和夙河穿过荷花池朝着君卿二人走来。她赶忙不停的用眼神提醒小青,他却似是完全没把这些放在眼里一样,视线动也不动的牢牢定在君卿心急的面孔之上。 直到眼尾处瞄见阿萌越走越近,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随后哼着小调,悠悠然的啃了一口,坐在了她的旁边,挥动着手笑眯眯的朝着阿萌和夙河打招呼。 君卿鄙夷的怒瞪了他一眼,他反而赖皮的吐了吐舌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懒得理他,她起身快走了几步,拉住阿萌询问她是否受伤,身子如何?阿萌将她被风吹乱的长发,顺了顺,娇美的容颜上挂着笑道:“我们两个都没事,神仙姐姐放心吧。只是听说你被皇帝困在了行宫之中,我可是食不知味的担心了整整半天呢。” 君卿也回之一笑,心中却已是凉了大半截。以前阿萌的关心是发自肺腑,发自她的眸底深处,她的眉宇之间。此番再见她,衣裳整齐艳丽,发髻更是纹丝未乱,可见是精心打扮了之后的。君卿纵使再粗心大条,也不难发现,她至少没有像口中所描绘的这般担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与阿萌之间再也不可能回去了。君卿淡淡笑望着她,只觉得她整个人冷冷地,如同握着她的手一样,没有丝毫的温度和热切。 相反是跟在她身后的夙河,笑盈盈的凝视着君卿,向前跨出几步道:“君卿姑娘你总算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叹了叹他又道:“我刚把你的事千里传音告诉了主人,我本还想着,你若是出不来,纵然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跟随主人一同把你从那皇帝的行宫中救出来的。” 是真话还是假话,有时候都是能从眼神中感应出来的。阿萌的目光是冷漠的,而夙河的目光却是炙热的。君卿相信他说的话,更为他的话感动不已。没想到这么短时间的相处,他竟然愿意舍命救出她来。 夙河却是老老实实的坦诚道:“君卿姑娘在杏林中救过我一命,别说是为了救您丧命,您就是让我现在死,我也是大恩难报,万死不辞啊。” 说着,他正要下跪,君卿连忙的阻止他。一来一回间,蓦地想起,他方才提起了羽萧,故而又问:“你说你把这件事告诉了羽萧?”夙河有些不好意思的瞥了眼在旁的小青,挠挠头道:“我没想到青少侠法力这般高强,还担心你们不能全身而退呢,这才急忙的向主人求救,不然我也不敢随便的打扰了他啊。”君卿唔了唔,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心骤然一凛道:“那你主人可曾给你回话了?” 第一七四章 青鸟寒毒(一) 君卿的话明显也提醒到了夙河,若是羽萧收到了求助,为何至今还未给他任何回复?他绝对不可能知晓了君卿身处险境之后,还不现身,莫非……? 他抬头看向君卿:“主人出了什么意外?” 君卿眸心一凛,双拳骤紧,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答他。毕竟眼下还不清楚如今羽萧到底身在何处,他们当然不知道他究竟遇上了什么意外。 而羽萧委实收到了夙河的千里传言,之所以没能下去凡间的真正原因,然是被紫玉从天帝处借来了捆仙绳,将他捆在了羽萧仙宫之内,而自己则搬来了把矮几坐在了门口,防止他从仙宫中的房间里逃出来。 羽萧被捆仙绳捆的浑身上下动弹不得,连带着仙法也被暂时封禁,因此,在他看来,紫玉的担忧根本就是多余。也曾数次劝她回到她父君身边去,她却饶是不听,只是一个劲的警告他:“在未成婚之前,她绝对不会离开羽萧一步。” 羽萧心中挂念君卿,却又没办法离开天界。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徐毕安的身上。 而此刻的徐毕安正跪在渊守天君的仙宫之外的九万阶梯的长阶最下方,背部被毒辣的日光灼烤,额头,鬓角全是汗,目光却是坚定不移的遥望着仙宫上的方向,每隔上一个时辰,便会高声请求一句他的师父,请他将紫玉许配给他。 渊守天君从小把徐毕安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教导,自是于心不忍他受此等罪罚。可紫玉的婚事乃是天帝亲口所赐,难道他还能不惜一切的违背了天帝不成?纵然是他肯,紫玉却是不肯。自从她偷听到了徐毕安和羽萧的谈话之后,更是心心念念的要嫁给羽萧上仙。不为别的,只因着他不愿意娶自己的真正缘故是为了君卿。 离开无量仙宫后,这是紫玉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第一次是在徐毕安输给她的斗术大会后,她将前来道歉的师兄关在了房门之外,正因为他输给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君卿! 曾经有过多少次的冲动,她想杀到无量仙宫亲手杀死君卿,替自己在无量仙宫中所受到的屈辱报仇。但次次都会被师兄拦着,还信誓旦旦的答应她,必定会在斗术大会上,重伤了她,给师妹解恨。 可是他没办到!徐毕安没有办到!于是,原本与他关系亲热的紫玉,也开始对他渐渐冷淡了起来。后来,有一次渊守天君在和天帝下棋之时,天帝便表示出了想把紫玉赐婚给羽萧上仙的念头。 渊守天君本还担心女儿性格桀骜,一心念着墨之天君,不愿吐口。却不料在听说墨之死去之后,紫玉早已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而后更是听说羽萧的法力和地位在天界也是数一数二,很快便推搡着父君,快去把这桩婚事应下来。 然,令她没想到的是,本以为千挑万选的好夫君,竟然心中也全是当年那个事事不如自己的贱女人。紫玉恨极了,恨不能亲口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但她同时也十分清楚,眼下的她,再也不是君卿的对手。在仙法造诣上,定然是无法赢过她了。 饶是如此,她还有天帝的赐婚旨意。只要天帝不反口,任凭是谁,也不能阻止她同羽萧名正言顺的双修。渊守天君知晓女儿是在赌气,也曾劝过她,考虑一下徐毕安也未尝不可。 紫玉心高气傲,哪里能受得了和曾经敌人的手下败将在一起之说,当即回绝了父君。 彼时,坐在羽萧寝殿外的紫玉,歪坐在矮几之内,举目望着天色西边满目血红,东边金色灿然,忽的,心中升起一出邪恶的计谋来。 既然徐毕安那么喜欢自己,而她也不可能时刻的提防着羽萧。为今之计,当然是让君卿彻底从三界消失,才能再无后顾之忧。 她利用千里传言,把徐毕安唤至此处。再把要他除掉君卿的念头,转达给了徐毕安。徐毕安当下了然,她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才会对他喜笑颜开。 耳边回荡的仍是那一句:“只要你帮我杀了她,我便可以向天帝提出退婚,而后与你在一起。” 他明明知晓紫玉的绝不可能甘心嫁于他,却也只能选择应允了她。他清楚的知道,若不除了君卿,紫玉的心结难解。他更知道,若不除了君卿,羽萧的心结亦是难解。 他早已做好了紫玉收回承诺的准备,却仍然希望,她与羽萧能做到真的金玉良缘。而对他来说,能看到心爱之人,开心快乐,纵然是付出一切,也足矣了。 紫玉告诉徐毕安,为了让他此行万无一失,她还特意的从父君处偷来了神兽青鸟。青鸟长有青色的喙,是一种一只足的鸟。乍一眼瞧去,与普通的鸟并无太大不同。然它浑身的羽毛却是含有剧毒,只需要轻轻沾染上敌人的血液,即刻便死,纵然是神仙,也再无转圜余地。 徐毕安闻言一惊,或许他至始至终也没想到过,外表美轮美奂的小师妹,内心也是毒入蛇蝎。可他认识的终究是太晚了,如今,纵使是紫玉要用他的命来喂食青鸟,他也无怨无悔。更何况,不惜代价的为她除去怨怼已久的仇人。 临行之前,他不止一次的张口欲言,最后俱是沉默了下来。大约是看出师兄怀有心事,又怕他会突然反悔,紫玉又把那誓言再次重复了一遍,道:“师兄你放心,只要你杀了她,我立刻会求天帝成全我和你。” 徐毕安苦笑,他从来要的并非如此。紫玉以为自个儿多么的了解他,到头来,连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都不知。 默了默,他沉沉道:“我下凡之后,你定然要看好羽萧,莫要让他从仙宫中逃出,前去阻止我杀人。你也知道我与他的交情,让我与他动手,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正是他最忧心的一点。若是羽萧站在他面前,亲口恳求他,不要对君卿动手,面对多年交好情意,他也委实难再下得去手。 紫玉想了想,似是明白了过头,点点头,道:“这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逃出我的手掌心的。”徐毕安眸中一黯,召唤来了紫玉从渊守天君处偷来的青鸟,轻轻一跃,坐了上去。回头看向紫玉,一脸天真无邪的冲他挥手摇着臂,他突然似是回到了初次遇到她的场景。只是再看那笑容深处里,却早已布满心机。徐毕安不懂,为何紫玉宁可要一个一心想要从她身边离开的羽萧,也不愿意尝试着接受他。这个道理无论想了多少次,他始终仍是无解。青鸟振翅高飞,从天界很快飞至了人界。望着人界街市上攒攒而动的人头,他出神的想,他还有机会再次回到天界,再见紫玉一面吗? 第一七五章 青鸟寒毒(二) 皇帝得知了君卿离开行宫的消息之后,当即调遣了数万精兵良将围在了君卿藏身的园子外,严阵以待。誓要将他们几人在此地就地正法。 若只是普通的兵将,别说是数万,纵然是千万,夙河亦是不屑一顾。可眼下他与君卿等人都清楚,这些在旁人看来只是披着沉重铠甲,手拿兵器的将士,落在他们眼中的完全不同。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将士,而个个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恶灵。恶灵灵力的强弱完全来自施法者能力的高低,眼前的这些恶灵,只是一眼看去,便是十分难对付,可见那位如今身在行宫中的皇帝,想必灵力也绝非不堪。 君卿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些恶灵,恶灵也并不急着动手,只是同他们这么僵持的耗着。恶灵耗得起,可君卿等人却耗不起。恶灵越是吸收周围空气中的怨念灵力越是高涨,而君卿他们却是时间越长,体力消耗越大。 阿萌大约是等的有些心急了,不等君卿等人动手,自己先飞身至园子外,与恶灵交起了手。诚然恶灵虽然难对付一些,但是阿萌的魂丝也不差。不过两三下,就消灭了五六个恶灵。 她回头瞧着君卿,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尽,只听到君卿大呼了一声,小心。阿萌闻声转过头看,却见方才杀死的恶灵又再度从四面八方重新活了过来,而且数量更是刚刚的两倍。 阿萌饶是有些慌了。魂丝也随之变得吃力。君卿见状,立时冲上前去助她,夙河和小青也不再站着,纷纷上前去同恶灵交战。 君卿一面交战,一面却还要在四周用仙法布下结界。皇帝不在乎百姓看见这一幕,亦或者也不担心恶灵会伤及百姓。她却不能不管。本就因结界丧失了不少仙力,如今又是再度对付恶灵,果然不过盏茶的功夫,她手中的百花剑越趋缓慢。 君卿停了一停,又将破天扇也从袖口中取了出来。在园子里呆着的那几日,她也曾把破天扇的口诀写在纸上,又各自试过一遭,而后根据尝试,分别知道了何种口诀会出现怎样的变幻。果然,这次运用起来,的确是比以前相对更加熟练多了。 破天扇扇面迅长,长至三米的长度,在半空中微微一颤,地面上的恶灵顿时随着抖了三抖。而另一面,夙河和阿萌到底是法力有限,显然已经渐渐支持不住了。 小青倒是杀的十分从容。君卿远远望去,恍觉得他不像是在杀人,倒是像在跳舞。舞姿蹁跹,不过转身轻笑,那些恶灵便在他手边烟消云散。 君卿来不及惊讶,却又开始对付自个儿身边的恶灵。 正在打的难解难分之际,耳畔蓦然传来一阵笑声道:“君卿姑娘,你的朋友已然被我所擒,你还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吗?” 君卿这才循声望去,只见半空中,皇帝的一身龙袍褪下,换做了一袭血红的衣衫。衣衫袖下的两只手,分别擒着阿萌和夙河致命的脖颈,笑盈盈同她道:“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君卿不想再与他做交易了。她知道他的那些交易,都是她无法做到,也是阿萌等人断然不会答应的。他们若是侥幸从皇帝手中逃出,也会不惜一切的重新再杀回去,定然要再把她救出来。 与其让他们如此多此一举,仍是冒险。她倒是宁可与这些恶灵拼死一战,杀出一条血路。 她把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獠牙鬼面的恶灵,接着,看也不看皇帝一眼,继续挥扇斩杀恶灵。小青微笑着冲她颌了颌首,不免赞许的啧啧了句道:“你倒是变得比以前脑袋灵光多了啊。” 君卿回了他一句,承蒙夸奖,扇子在手上打了花,又是一阵狂风卷起。沙尘漫天,遮天蔽日。皇帝用衣袖防止风沙迷了眼,却在这个档口,君卿瞅准机会,一脚踢在了他空出来的腹部,突如其来的疼痛,他下意识的去捂住了腹部,却是让阿萌和夙河从手中逃了出来。 夙河笑着对君卿说了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君卿摆摆手,提醒他注意前方的恶灵。他回过神正与恶灵搏斗,阿萌却是眼尾处瞥向君卿,微不可见流露出几分鄙夷和憎恨出来,但当君卿也对望向她时,她又极其滴水不漏的隐了下去。 这一切,君卿来不及看到,却是实实在在了落到了小青的眼里。不过眼下是对付恶灵为重,这些日后交给君卿自己慢慢处理吧。 恶灵的数量成倍的增长,君卿等人的法力却是急剧锐减。原本破天扇一动,可以杀死一千,最后却也勉强能抗衡一二。 皇帝早已料到,恶灵并非是君卿的对手,但是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她的法力再是厉害,可遇上了这种杀不死的恶灵,也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命。 “君卿,只要你现在跟朕回行宫,朕仍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再抗旨下去,朕只能狠下心肠,将你一并处死了。” 若非是她,根本不会连累阿萌三人跟着她一同面临险境。这种时候撇下他们,自个儿保命去了,纵然是他们不怪她,不恨她,她也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 “不必白费心机了。”又几个恶灵在君卿的扇子下消失,又从地面幽幽的如同一缕浮烟冒了出来,窜至她的头顶,身后,举着兵器,向她身上不断砍去。 因要集中注意力御敌,君卿没工夫同皇帝废话那么多,简单的一句话便打发了他。皇帝却是被她这种轻蔑的态度彻底恼怒了,终于现出了恶灵的真身出来。 不再伪装的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而身子却躲在一个白色广袍之内,手持一把弓弩。与普通恶灵不同的是,他吸取的怨气更多,灵力更大。而被他吸取了怨气之人,反而会成为他的木偶,受他任意摆布。当他打开结界,不顾凡人生死,控制那些人冲入园子中,挥动着斧头砍向君卿时,她是真的静不下心,瞬间慌乱了起来。 恶灵能杀死,可这些凡人应该怎么办。 小青并不以为然:“这些凡人被他控制,早已与恶灵并无区别,杀了便是。” 可当他的轻剑被倒在身下的凡人染红之后,一道白光闪过,君卿的破天扇直接袭上了他,阻止他在对下一个凡人下手。 “你做什么?”小青不理解她。难道她不想再活命了吗? 君卿却是掷地有声地道:“他们是凡人,不是恶灵,你不能再杀他们。” 小青却偏是不听,仍要动手。君卿眼看着轻剑已然要割向眼神呆滞男人的脖子,连忙身法速移,推开了他,任凭他的剑划伤了她的胳膊,从而鲜血汩汩,红了衣裳。 “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他故意这么做的吗,就是为了让你下不去手!”小青不知该气还是该恼的瞪着面前表情痛苦的君卿,手指指着高高在上的恶灵之首,咬牙切齿的说。 夙河和阿萌却是见状,忙不迭的跑了过来,又是替她运送灵力,又是止血的劝慰二人各自少说两句。君卿无奈的看了小青一眼,又无奈的看着那些毫无思想朝着他们砍来的凡人道:“若是真的有错,也是我的错,这一切让我自己承担就够了。” 蓦地,浮动袅袅的结界外一声诡异的鸟啼经过,很快,没入广阔无垠的天际。除了一片黑色的羽毛飘然而下,最后沾上了君卿的伤口之上,似乎并无任何异常发生,转眼便被其他人遗忘。 “好,那不杀凡人,我们四个一起去杀了那个皇帝,这样总可以吧?”小青自认为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君卿却仍是摇摇头道:“杀他可以,但是是杀死恶灵,绝对不能伤他性命。” 小青懒得同她多讲,敷衍了两句,直接吧把目标对准了皇帝飞去。夙河和阿萌也飞身追了上去。皇帝要迎战三个人,顿时变得手忙脚乱了起来。而恶灵此时的阵法大乱,那些被控制的凡人也纷纷停止下了手中的动作。 看来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果是如此。君卿见小青此法可行,也运用法力,准备跃上云头,前去援助半空中的三人。 令她讶异的却是,她用了半天的力气,法力却是一丁点也感受不到,更是随即吐出一口血来。小青在上方,看到这番光景,登时有些乱了。皇帝瞅准这个时机,几招咄咄逼人向他而去,险些将他击落云头。还好,他定力极好的稳下了身形,终于才躲过一劫。 他握紧了剑,大声问了句:“你现下可好?” 君卿也同样大声的回了句:“还好,不用担心我,先对付恶灵再说。” 小青剑尖在空中上下划动了几下,顿时显现出一八卦阵的形状来,向着皇帝击去。皇帝避身不过,而他体内的恶灵感知到危险,竟然抛弃了这副空壳,又钻入了在旁始终心不在焉的阿萌体内。 阿萌双眸一红,趁着其他二人还在对付皇帝的档口,直接一剑刺中了夙河的背部。夙河一口血喷出,染红了她的裙裾。“你……”夙河看看皇帝,再看向阿萌,瞬时明白了过来。可要对皇帝下手容易,让他去杀阿萌,他如何能做得到。小青暗忖,这恶灵果然十分了解人心。但让他下手去杀阿萌,他也不禁踌躇了起来。 第一七六章 身世之谜(一) 日光毒辣辣的,四下却是无边的静悄悄。园子外的柳树被晒的时辰久了,柳叶尽数的蔫了下来,看上去无精打采,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是低头盯着地面。 与它同样一动不动盯着地面的还有阿萌,她双目无神,表情呆滞,惟独抬头看向小青和夙河二人时的两只血红的眼珠,好似是要从中滴出血来,红的慎人。 夙河手持着剑,半是无奈半是不忍的正望着她一点点向他走来,最后走到他面前,一掌极重他的胸口,掌心似是燃着一团火,烧毁了他胸前的一块衣裳,坦露出的皮肤早已变成了黑炭色。 小青再次紧了紧手心里的轻剑,想要出手阻止阿萌再继续伤害夙河,但他心中清楚,若是因此反而误伤了阿萌,对于夙河而言,比杀死他还要让他痛苦。纵然明知道她要取他的性命,他的唇边仍是泛出一抹虚弱的笑来,用鲜血在她的手背上开出一朵妖冶的花来。 阿萌眼中掉着泪,手却夺过那把属于他一个人的长剑,刺向了夙河那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啪的一下,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相同的位置忽的漏拍了一下,霎时眼前黑了一黑,再睁开眼时,夙河的背部已然被穿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来。那个大洞边缘黑黢黢的,好似是阿萌黑黢黢的眼睛。只是任凭眼中流了再多的泪水,却再也不可能把那血洞填满,夙河回不来了,阿萌再也回不去了。 小青难以想象,若是阿萌日后有机会摆脱恶灵,苏醒过来,忆起今日之事,到底会有多么痛苦和自责。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他若是出手,夙河只会比现在死的更快一些。他会在阿萌之前,便立刻结束自己,与阿萌动手,等同于在要他的命。 小青心底突然泛起了几丝寒意,并非因着夙河突如其来的死亡,乃是因着他脑子里想起的那句话,从来情字难解,困人一生,害人一世。如今看来,倒也不差。他的目光一寸寸的移动到了始终未曾开口的君卿身上,却见她仍是如方才一般,眼神微滞的遥望着天边,任凭他怎么唤她,皆是无济于事。 不过,眼下他还顾不得君卿,应该要先关心反而倒是他自己。果不出所料,夙河被除,被恶灵操控了阿萌转瞬便来至了小青面前,看来接下来要杀的人就是他了。 但小青是断然不会像夙河那么傻了。他既不让阿萌杀了她,却也尽量不与她交手,毕竟一不小心伤了她,他还真担心夙河在旁瞅着,化作厉鬼也要来同他讨债。 两人就这么在半空中你追我赶,却从不正面交锋。有过几次,回头瞧着阿萌早已丧失理智,咄咄逼人向他袭来,他也的确想痛痛快快的给她一剑,送她与夙河去下面相见。 但视线一转向君卿,他唯有失之一笑,接着忍耐。因为他清楚,纵然是夙河放过了她,依着君卿的性格,也绝对不会轻易绕过他的。 能有什么办法,谁让这恶灵如斯狡猾,竟然附身在了阿萌的身体里呢。 周旋的时间长了,小青有些体力不支,再加上方才与数万的恶灵殊死搏斗时,已然浪费了不少法力。他不由开始想,到底该采取什么办法,才能不再需要僵持下去。 阿萌却是倏然一笑,剑尖带着寒光的指向他道:“让我杀了你,我们两个人不是就可以都解脱了吗?” 小青想了想,似乎也对。无奈他一点都不想死,所以他必须活着,陪着君卿一起活下去。 还在暗忖的档口,阿萌已然从袖口中飞出了无数的魂丝出来,缠绕住小青,使得他最终动弹不得,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小青先是一惊,没想到恶灵居然已经可以利用寄主的能力了,再是一叹,仰天慨叹,难道他一世英名,就要这么断送了他的一把老骨头了吗? 低头瞬间,半空中骤然狂风卷动乌云,漫天黄沙遮天蔽日。小青立在风沙之中,双眼瞧的不太真切,可还是实实在在的被眼前的一幕彻底的震撼住了。 只见君卿眼皮半阖的站在他面前,不过抬手之间,阿萌手中的剑,连带着身后的数万的恶灵,眨眼间消失不见。 诚然小青的真身乃是适俗仙尊的徒弟之一的银狼夜言,法力在当今三界已然是数一数二,更是活了数万年岁,什么场面没见过。可君卿的这一招,饶是让他看不清楚路数,嘴巴大张着,瞳孔放大间,神色诧异不已。 小青木讷了半日,才试探道:“君卿?” 君卿并未理会他,然是将手心覆盖在阿萌的头盖骨上,将藏匿在她体内的恶灵强行的逼了出来,接着捏在两指之间,轻轻揉碎,直至他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阿萌似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继而双眼一闭,向后倒去。君卿双臂打开,悬浮在园子上方的结界立时成了虚无。 处理完了这一切,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她便瞬时向后歪身倒了下去。 是以小青也才终于得以靠近她,这才看清楚在她的眉心处,印着一颗仿佛是鲜血画出的星星一般,随着她的双眸紧闭,接着渐次隐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青不由讶然,他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天界有这种仙法的存在,难道是君卿遇到了高人,或者是墨之私下倾囊相授之? 但略一思考,便觉得处处不妥。墨之那小儿的法力,他还是知晓一二的。若他真有方才的如斯本事,也不至于死在魔界白华的手下了。 可见,君卿的这番狠辣招数绝非是出自他师父之手了。那又会是谁呢,小青越发纳闷。 蓦地,半空中又响起了方才那阵诡异的鸟啼声。 “是谁?”小青远目朝天边望去。然,除了蓬松随动的浮云,再无其他。是他多疑了吗?他却并不这么认为。看来,今日在这园子里想要对付他们的人,除了那些恶灵,还有另外一个高人。他忽而想起了沾在君卿鲜血之上的羽毛,莫非君卿方才的发狂是羽毛所为?可那羽毛之后去向了何处,他当时委实没注意到。眼下只能等君卿醒过来,再问向她,只是当她醒过来了,回想起自己亲手杀了结界内所有的百姓和恶灵,又会作何想法呢?小青摇头轻叹。 第一七七章 身世之谜(二) 君卿苏醒过来后的反应,与小青的最初的预料并无差异。 果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样也好,有些时候知晓的太多反而会越发痛苦。目前,他反而担心是阿萌,倘若她知道了夙河是死在她的手中又该如何是好? 而君卿从小青处听说了这件事后,也遂坐在了阿萌的榻前,一时拿不定主意来了。是把一切告诉她,还是选择隐瞒她呢?她既期盼阿萌最好是忘记这一切,索性便把这一切理所当然的推给恶灵。可她又害怕阿萌会清晰的记得这一切,回头再来追问她,到时候亲自面对她,一念至此,她更是惴惴难安了起来。 君卿自是有她眼下的为难,却不知站在她身后的小青比她更要为难。若是君卿回想起了自己的双手曾经沾染过那么多的鲜血,再来问起他,他又能如何宽慰她? 仿佛是一切的话都成了多余。 紧锁着眉头,小青话到了嘴边几次,却终是生生咽了下去。他不能说,他不能让君卿知道她的身体里还住着那样的一个怪物。 之所以称之为怪物,只因在小青看来,那样致命的杀伤力,他能尚且不及,只怕三界内无人再能与之睥睨,怪物这个称呼自然于之而言,也顺理成章了不少。 君卿回过头,正瞧见小青心不在焉低头沉思,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同自己一样在担心阿萌之事,倒是反过来劝解他:“我觉得阿萌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懦弱,而且她也有知道一切的权利,你认为呢?” 小青被她的话一惊,突然的晃过神来,脸上略是迷茫之态,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君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着摇摇头,道:“我是想说,不管阿萌记得不记得,我们都应该把事实告诉阿萌,否则她日后知道了真相,只怕更难接受。” 小青良久没有说话。 顿了顿,目光定在君卿的眼睑上,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君卿颌首:“当然。” 小青“嗯”了一声,拧眉深思道:“好,那我们就告诉她。”可他还是没有勇气,把方才的一幕告诉君卿。以及在洞穴中蛇妖被杀之时的场景,他宁可让君卿误以为一切只是他在作祟,也不愿她知道,她原来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妖魔。 君卿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这一世定然要除魔卫道,杀光天下所有妖魔。难道最后,她还要亲手杀死自己,以谢众生吗?小青不允许,他不允许任何伤害她,包括她自己。 厢房之内,一时静极。君卿看着小青,小青对视着君卿,俱是默默不语。 榻上的阿萌是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醒转过来的。君卿听到了咳嗽声,当即上前扶起阿萌,替她抚了抚背,询问她感觉如何? 阿萌又咳嗽了两下,仿佛是要把心脏从嗓子眼咳出来似的,眼角都带着泪光。她抬起眸,双目亮的清明,凝着君卿,道:“夙河呢?夙河他在哪里?” 君卿舔了舔下唇,本来打定好的念头,不自觉开始动摇了。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小青如碎玉一般的嗓音在后骤起,道:“他死了。” 话音落下,他的眼皮半阖着,视线却是看也不看阿萌一眼。饶是如此,他仍是能从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得知她大约是已然记起了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果不其然,便听到她,颤抖中带着惧怕的问向君卿:“他是怎么死的?” 大概还是不能完全接受她才是亲手杀死夙河的凶手的这件事,她仍然把希望寄托在君卿的答案之上。 君卿碰触上她投递而来的目光,微低下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再休息一会,等你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再把一切全告诉你,好吗?” 她是真的不放心,阿萌此时的身体状况,足以支撑她听到真实答案后的反应。 可小青却是毫不留情的直截了当,道:“是你杀了他,不过你也是被恶灵控制,所以真正杀他的人是那些恶灵。” 君卿吃惊的瞪他一眼,小青却是俯下身在她耳畔,喃喃而语:“在她淬不及防之际,给她最快的一刀,或许她也不会感到那么痛苦,你这样一刀刀的蹂躏她,最后她不是失去知觉,而是心灰意冷了。” 如此想来,好似是小青所言倒也没错。可是……君卿想来想去,仍然认为他这一刀给的太猛,别说是阿萌,她的脑子里也跟着混混沌沌。 她本以为阿萌会抱着她哭的稀里哗啦,却没想到她竟是了出人意外的冷静。越是冷静,越是恐怖。这是她从白华身上学到的。这会子她还不知道阿萌心中是如何作想,只好静静的守着她,不再多言。 小青也没有再说话,两人皆是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等待了许久,她复躺了下去,转过身道:“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君卿哪里能放心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夙河死了,小石头死了,她断然是不能再让阿萌发生任何意外。她坚持己见的表示,绝对不走。 阿萌仍是僵硬的躺着,低声缓缓道:“神仙姐姐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自己想一想,可以吗?” 君卿踌躇了一遭,到底没能放下心来,昂起头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而且那些恶灵现下也不知怎么样了,万一再回来寻我们麻烦怎么办?” 听完这话,阿萌却是愣了一愣,道:“恶灵不是已经被除了吗,否则我又怎么可能醒转过来,不再受他们的控制了呢?” 君卿诧异,仿佛之后的许多事她都回想不起来了。这次轮到她追问不休道:“你是说恶灵都死了?被谁杀死了?那么多恶灵全部杀死了吗?是天帝派来的人吗?” 她说出了一连串的疑问来,阿萌也不知该先回答哪一句才是。小青却是抢先接过话道:“是天帝,对对,是天帝派人来到凡间,把那些恶灵全部处死了,防止他们再在人界为恶害人。” 君卿眉眼骤然扬起:“没想到天帝还做了一件好事,关键时刻,总算是能有点用处了。” 小青连连点着头,敷衍道是。视线却是移至阿萌满脸问号的面孔上,冲她一个劲的挤眉弄眼。 阿萌见他这样,也大约明白过来他的一番用心。遂,面色沉了一沉,顺着他的话,道:“恩,是,青公子他说的对。” 听她如是说,君卿悬着的心才踏实的落了下来。见阿萌确实情绪平和了不少,又是保证一个人也不会胡思乱想,做出傻事,这才是几番考虑的妥协了下来,叮嘱她道:“那你自个儿先休息,有什么需要再叫我。”阿萌点了点头,眼尾处却是意味深长的睇了小青一眼,直至两人最终走出厢房外,在她视线内消失,她才眸中动了几动,眼波流转。 第一七八章 身世之谜(三) 君卿站在阿萌的门外,眉头紧拧作一团,双眸深沉的仰头望着天,心思千回百转。 小青负手在后,身姿卓然的立在她身侧。视线虚无缥缈的亦望着天,道:“你不用担心,我相信阿萌自己会想明白一切,替小石头和夙河,好好活下去的。” 一直没听到她在里面发出任何的响动,贸然的冲进去又恐她会不喜。只能任凭一颗心七上八下,却总是无法落下地来。她回头瞥了眼门口透出光亮来的一条门缝,喃喃低语道:“其实除了不放心她,我也担心恶灵会再回来报复。再次利用那些毫无任何还手之力的百姓,到时候我们又要面临难题,届时不知又会有多少人需要牺牲。” 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瞻前顾后的君卿,脑子里回想起,她迎战数万恶灵时的冷漠无情,血染红了衣裳,溅上眼角,睫毛却仍是眨也不眨一下。 他不禁想,也许彼时的君卿更适合在这个人吃人的三界中得以更好的生存。 他向外挪了一挪,视线转回至她乌黑的双眸上,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来:“这点你大可安心,恶灵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君卿迟疑,眼神分明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那些恶灵全部杀死了?” 小青颌首,笑意逐渐扩散:“是,剩下只需要你好好陪着阿萌,等待她情绪稳定一些之后,我们就可以动身离开这处园子了。” 君卿完全下意识的杏眼圆瞪的盯着小青笑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那些恶灵真的通通都灰飞烟灭了吗?”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握着小青肩头的双手将他整个人摇来摇去,如是要把他的骨架晃散了方肯罢休。 小青忙不迭伸手阻止她道:“你先冷静一下,接下来再让我慢慢告诉你,好吗?” 这时,君卿才注意到方才用力委实有些重了,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挠了挠额头道:“不好意思,我就是太激动太激动了。那些恶灵一除,你可是给人界造下多大的一场福祉,你可知道吗?” 小青讪笑了两声,纵然是再大的福祉也同他没得多大关系,这一切真正还是要归功给君卿的身上。而此时还浑然不知的君卿把小青当作是杀死恶灵的大侠士,更是对他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万里。 有一瞬间,小青不由暗忖,若是能让她免于知道真相的困苦,又能被她一直如此崇敬,好似是把所有的事拦在自个儿头上这个主意倒也未尝不可一直使用。 因着他知道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如果是蛇妖洞中是第一次,那么恶灵这件事就是第二次。之后每次遇上危险,小青几乎可以断定,君卿还会第三次发生同样的状况。 她的体内藏着一股巨大甚至可怕的力量,可她对这股力量还不能完全控制,但当她一遇上危险,这股力量便会自发进行保护,也许这也是君卿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真正原因吧。 不过,目前他还顾不上那么多。只要君卿一日想不起来,这个秘密他就打算一直的保护下去。 “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杀死那些恶灵的?快点跟我讲一讲……” 小青还在出神的档口,君卿却是已然耐不住性子了,拉着他便要小青给她讲一讲当时究竟是怎样一个震撼的场面。 小青临时又编不出来,只好把那时真正的场面唤作了是他,然后一五一十的讲给君卿听,他说:“当时数万恶灵,还有一群被控制了的手拿斧头,菜刀的百姓,纷纷朝着我攻击而来。我低下头,扬了扬嘴角,不过抬手间,眼前的一切骤然化作了虚无。连同那个藏在阿萌身体里的恶灵,最后也被我用法力逼了出来,在双指间瞬间揉碎。” 说着,他还不忘得意的冲她眨了眨眼睛,道:“怎么样,是不是顿时觉得我的形象瞬间高大上起来了呢?” 君卿却没回话,只是定定的凝着他。小青还以为莫非是因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让她隐约感到熟悉,从而想到了什么。正在担心懊恼之际,却听到她咯咯的笑了两声,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我君卿的朋友,果然是厉害啊厉害,简直法力非凡的呢!” 小青闻言,嘴角一抽,心想,说到底,还是把光辉放在了她的身上,“不愧是我君卿的朋友。”这句话,倒是让他的心头莫名的生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喜色来。 见小青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低着头傻笑。君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了拉他的手臂,道:“对了,那些百姓呢,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小青正在得意之中,完全没太在意君卿这番话,遂实话实说的摆了摆手,道:“都死了啊,和那些恶灵一样,瞬间就被一道白光击中,霎时魂魄全无,连尸身也不曾留下阿,死的那叫一个彻彻底底。” 君卿听后,脸上当即垮了下来。小青登时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要补救些什么,却发现对面之人的目光里带着深深可见的憎恶之色,直刺在他的面容之上,有些生疼。 本想道歉,或者跟她解释些什么,到底却是选择了沉默,闭口不言。目光越过她光滑如玉的侧脸,看着其身后,面上不带任何表情。 原还有些期冀的君卿心底也随即冷了下来,没想到在小青心目中竟然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忍无可忍的叱声道:“你杀了那些无辜的人,竟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究竟是我看错了你,还是你本就不懂得人命关天四个字。” 小青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终是咽了下去。他能说些什么?难道再告诉她,诚然适才他讲述的一切,都并非他所为,乃是另外一个凶手,而这凶手不是别人,正是站在他面前,满口仁义的女子,名唤君卿吗?他不能,只能任凭她对他冷眼相待。见他只是默默,并未还口。君卿的心肠不由又软了下来。毕竟当时情况险峻,或许小青只是太过心急的想要保护她们,才会错手杀了那些普通百姓。她叹了一叹,转过身去,低声轻语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们,所以这一切不只是你的错,也是我们的错。你有责任,我们也有责任。对不起,我方才说话明显是有些重了……” 第一七九章 身世之谜(四) 开的正是如火如荼的凤凰花下,君卿单手拿着半张饼,另一只手支着颌,面色平静的仰头望着天。天空中乌云密布,压顶袭来。不一会,狂风吹动凤凰树,花瓣落英缤纷,坠在君卿的肩头。又过了一会,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水淋湿额前青丝,转瞬间,已然是滂沱而至,浑身湿透。 朦胧的烟雨之中,小青就站在距离君卿不远处的另一颗树下,任凭雨幕倾泻而下,青色的衣裳上却是滴水未沾。泥泽中,他向前踩踏了几步,皱了皱眉,饶是停了下来。 或许,对于君卿而言,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他的脸。复向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去,一点点消失不见。 君卿依旧的拿着那张已然凉掉了的饼,姿势一动不动。 她怔怔的盯着阴沉沉的天色,只想从上面拉下个人来问上一问,为何她明明是天帝亲自封赐的上仙,身体里竟然还藏着另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妖魔? 她的身体哆哆嗦嗦的仿佛风中柔弱可摧的扶柳。 不知该去往何处,她就沿着脚下的路向前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入了魔界的结界之中,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然晚矣。 流素手拿着火灵珠正一脸杀气腾腾的望着她。 她似是没认出来对面之人一样,只是转过身去,想要离开。流素的火灵珠从掌心迸发而出,朝着她的背后袭去。 君卿意识到了身后的危险,却仍是双目空洞的走着。直到火灵珠越发的逼近她时,竟未见她出手,一道黑气散出,随后黑气褪去,原本狰狞刺目的火灵珠瞬时变作了普通的一颗珠子,掉在地面,很快,化为灰烬。 流素一惊,堪堪没能站稳。还好有西古扶了她一把,才算是稳了下来。两人各自顾盼一眼,彼此眼神复杂,心照不宣。 片刻,西古放开流素,提剑向君卿杀去。流素不知怎的,总觉得今日的她似乎与往常里的不大相同,眼睛瞪了他一眼,意思犹在说,不要轻举妄动。 西古见流素的火灵珠被君卿所毁,哪里还能冷静的下来。只是让她安心在原地等着,莫要靠近前来。西古一边向君卿的方向移去,手中的剑一边划在地面,燃气阵阵火星。 他的身法极快,快到几乎看的流素眼花缭乱。她是知晓他的法力深浅如何的,却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饶是让她颇为震撼。 西古挥起剑尖,剑尖又如是着了引力一般,将地上方才划出的火星全部汇聚在剑身,一时间,西古站的四周明光异常,与剑光两两辉映中,他一双嗜血的眸子盯的君卿后背有些发冷。她终于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看他。把手中的半张饼子放入口中,一口一口,漫不经心的看他。 西古恼羞成怒,在他看来,君卿明显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而这时候的君卿,的确是没把他当作一回事。自从知道她的体内还藏着另外一个自己之后,任何事于她而言,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脑子里回到她与小青在门外争执的画面,她本以为他才是杀死恶灵杀死那些无辜百姓的凶手。当她正在为小青的冷血无情叱责相对之际,门突然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 君卿下意识的以为是她太过大声吵到了阿萌,正要开口道歉。却听见她抢在话未出口之前,轻轻一笑道:“你可知道你才是杀死恶灵,杀死那些人真正的罪魁祸首。你凭什么来对他大呼小叫。” 君卿愣了一愣,很快,又是慌张一笑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她说的很是言之凿凿,可眼前忽然闪过的一些画面仍是让她顿时没了底气。那些画面与小青的描述如出一辙,只是她清楚的知道,那个杀人如魔的人不是小青,而是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洁白的裙裾被鲜血红透,她的眼睛却是波澜不兴的令人恐惧。 君卿认得,那个人便是她自己。 可小青明明说了,是他!怎么会是自己,怎么又会是自己?! 君卿不能相信,确切的说是不敢相信。她的仙法她自是十分了解的,根本不可能杀死那么多人,杀死数万的恶灵。 越是否认,体内益地涌动的一股力量越发牵引着她。她回想起了在蛇洞之中,蛇妖亦是死在了她的手下。还有那位一直死因不明的公主也是被她所杀。只是她死的太快,以至于君卿和他人根本没意识到,真正的杀人者还在屋子里,从未离开。 而她每次杀人之时,双目便会变成绯红的血瞳。只是随意的看人一眼,足以将他困在瞳孔中,烧为灰烬。 君卿不禁的想,若是妖魔知道自身中隐藏着这样的一股力量,定是要欢欣鼓舞了吧。可她不同,她一向自诩是仙,是除魔卫道的存在。 如今,她除的是何魔,卫的又是何道? 小青略是担忧的上前握住她的手,却是被她的强大的法力骤然弹开,而阿萌也无法再近身向前。渐渐地,她周身被一团黑色的芒光包围,所经之处,花草俱灭,天地暗淡。 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甚至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她一朝入魔,成了真正的妖魔。 二日,她已然能尝试着控制这股力量了,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一身素衣,眼珠黑亮。 从繁华的街市这头走到了落寞的结尾那头,她只买了一块平日里最爱吃的饼,边走边吃着,最后停在了凤凰花下,遇上了一场遮天蔽日的大雨。她只是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却不知怎的就来到了魔界。 好巧不巧,她就此碰上了流素和西古。 好巧不巧,流素就对她动了手,落得灵珠被毁。好巧不巧,西古原是要为流素报仇,却是剑法还未曾施展出一招,瞬间便被君卿手上流动过的强大气流震碎成了一截一截。西古手心一松,连带着人也仰面向后倒去。流素赶忙的上前检查了一番,人没死,却是受了重伤。她眼中分明含着恐惧的望着君卿,视线却又极快的避开,不敢正视于她,虽然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确定了,君卿再也不是那个法力低微的小仙了。 第一八零章 身世之谜(五) 从魔界施施走出,停在结界门外。君卿回头望着诡异森然的魔宫,面上不带一丝感情。 转过头瞧着天色,仍然是不着边际的雾气蒙蒙,无论何时,魔界仿佛总是蒙了尘似的,不见天日,不知何时。 不过,这些对于君卿而言,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能去向何处。更不知道自己还属于哪里? 魔界容不下她,天界定也不可能再容下她,留在人界吗?但她体内的那股神秘莫测的力量,让她太过胆战心惊。她生怕某一日掌控不住,便会涂炭无辜生灵。 这才是君卿最不愿看到的。 茫茫三界,却无她的立足之地。君卿蓦然泛起一抹冷笑。不过一日,整个世界翻天覆地。 她由引以为傲的上仙沦落为自己所憎恶的妖魔之体。 孰能告诉她,她到底是何物?她到底是何人? 若她只是桃源村中平平凡凡的小村姑,今时今日,她还会面对这一切,还会因着得知自己的身份如此痛苦不堪吗? 俯身双手抱膝,君卿把头深深埋在胸前,任凭两行梨花白沾湿裙裾。 “是因为方才西古和流素伤到了你的眼睛,所以你受了伤,才会在这里鬼哭狼嚎的报复他们两个吗?” 低声呜咽之中,一道碎玉碰撞的声音缓缓而入君卿耳中。 这声音,熟悉的很。纵然是无须回头,她亦能分辨出它的主人究竟是谁。再加上空气中盈盈绕绕的白檀香,绕的她本就有些肿胀的额头愈地难受。她更加断定,在这人魔结界交接之处,立在她身后却不对她出手的男人,除了白华,再无旁人。 她用凌乱的发丝挡住面部,接着几不可见的抹干了眼角。转过身时,皎白如玉的容貌之上已然未见半分湿痕,仿佛方才蹲在地上大哭之人并不是她,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白日里凭空产生的幻觉罢了。 冲着面前之人点了点头,她露出一副果不出所料的表情,难得的笑了笑道:“魔君此番出来魔宫,断不会只是前来特意呈口舌之快的吧?” 白华一袭玄色袍子,眉目黝黑的定定凝着她,片刻,却是穿过她的发丝,看向更远处直入云霄的山峰,言和而色夷道:“我找你自然是有些要事要同你商量。” 下意识的欲要随口回一句,仙魔之间能有什么事值得商榷。顿了一顿,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再次咽了下去,整理下神色,面无表情道:“不知到底是何事,竟还累的魔君亲自走出魔宫,前来跑这一趟,君卿当真受宠若惊的紧。” 结界外的日头已然爬上三竿,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君卿这一厢话音才落下,那一厢已然拿着条帕子挥动着扇风,额头上隐约渗出汗珠,看来委实有些热了。 一阵腻人的暖风,白华皱了皱眉,目光深沉的瞧着地面上的树影婆娑,半日没再开口。他兀自的回想着,他与君卿之间的生疏,是从他成为魔君便开始的,还是从仙魔大战中墨之死后开始的。 对于他而言,这一点如今看来十分重要。若是独独因着他,纵然是对他再是漠然客套,他亦能苦中思甘,但若是为了她的那位骁勇善战,在她眼中完美的独一无二的师父……饶是让白华的心头有些发闷,神色瞬时变了一变,挪动了几步,身子几乎贴上君卿,慎重的、波澜平静的、冷冷地的俯视着她道:“当然是想邀请君卿姑娘加入我魔界之中,这等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了。” 趁着对方还处在诧异之中,他又些些的向前凑了一凑,唇边凑至她的耳畔,唇边极快的掠过一丝无赖的笑意,道:“如今你人已在我魔界,无论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都不会再让你随意的离开……”蓦地,抓上她的手:“离我而去。” 君卿听到脑子里啪的一下,什么东西瞬间断了。顿时眼前朦朦胧胧,画面变得好不真切。 自从白华成了魔君之后,他们二人便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平心而语的说过这么多话了。 仿佛每次见面,她都是举剑向他,他都是负伤不语。 “为……为什么……是现在?”诚然君卿想问的是,以前怎的不见你来找我? 白华没有丝毫温度的双手握上她同样冷若玄冰的手臂,道:“因现在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了。” 君卿默了一默,面色仍是不免有些诧异。白华的消息比她想象的还要灵通,还是他探到了隐藏在她体内的妖魔本性? 话还未曾问出口,白华已然截断了自顾自解释道:“以前你是仙,不必受六道轮回之苦,天帝对你也算得上赏识有嘉。我自然不能为了个人私念,强行将你带入魔道。也只能远远的望着你,除了担心,再就是面对你的伤心无能为力。可现在不同了,你与我一样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他拉着君卿,指着身后的魔宫,道:“你看看这魔界,你看看它,这里曾都是属于我一个人,从今以后,只要你在一日,这魔界便是归属你一日,直至我死去。” 君卿又默。可这次默,然是真正的哑口无言。 白华所言不错。以前她是天界的仙子,再不济亦是天界中人,亦有天帝承认她。如今,除了魔界,好似她如此尴尬的身份果然是再也无其他容身之地了。 远目扫视着面前阴沉沉的魔界,君卿不禁恍惚的想,难道日后的万千时光便真的要在这种虚耗度过了吗?她自是不情愿的,仙界中人纵是无情,却不会滥杀无辜,而魔界,在她眼中,却是污秽的不堪入目。 白华见她面上分明写着不情愿三个大字,也不好太过勉强她。毕竟这件事她也是才发现,要接受它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他不想要她立刻应允什么,却也不想她再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让他忧心。 “我不管你最后的答案是什么,但是这几日,你且暂时留在魔界之中,不要轻易离去。”不着痕迹瞥了她一眼,白华目视前方,拧着眉头续道:“你应该知晓过几日这件事便会传至天帝耳中,届时他必然会派遣天兵天将前来擒你……” “难道你以为我会怕死在雷霆之怒下吗?”君卿不屑的端详着他那张始终没得多大起伏的面孔,抱手,嗤鼻一笑道。 白华颌了颌首:“嗯,我知道你不怕。” 转过头却是盯着她冷漠淡然的侧脸,道:“但是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为何会是这样,以及你到底是何人吗?” 白华的话简直犹如一根细腻的银针刺中了最易妥协的软肋之上。 她如何能不想知?做梦她都想要问上一问,为何只有她的体内藏着如此一个令人惊恐惧怕的妖魔在里面。从跟随墨之来天界修仙,她无非只是盼着能找个安身之所,平平静静的生活就够了。 是不想师父失望,她才会拼尽了全力,在斗术大会上,誓死一搏,侥幸成了天界所有仙徒中人人艳羡的君卿上仙。 学习仙法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救出爷爷。成为上仙也只是为了师父和师兄的一番良苦用心。 而她自己真正想要的不过一分安宁,再平常不过的安宁而已。 今日,白华诚恳的对望着她的双眸,眼波凉凉道:“留下吧,只要你留下,你想要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她想要的…… 他的眸子仿佛是带着足以看清一切的魔力,让她便真的相信,或许,他真的能知晓什么才是她想要。或许,他真的能帮她找到她身体里另外一个自己的秘密。 君卿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任由白华带着她,不顾魔兵们异样的眼光,将她带入魔宫,随之来到魔宫的禁地,碧清池外。 白华拉着她,将将正要向内行去。君卿却是突然顿了下来,道:“这里……是你们魔界的禁地……” 见她支支吾吾模样,白华不觉挑了挑眉梢:“魔界我可是比你清楚的多。” 听他这意思,他是故意把她带到此处来了。一想起在天界时,墨之曾对她说过,魔界中的碧清池乃是由鲜血聚成。而这些鲜血皆是来自于天界大大小小的各路神仙。 她不由骇然,莫非是白华临时改了主意,也要放了她的血去填那池子不成。 君卿不免慌了。从得知身份之后,总算是实实在在的又感受到了恐惧的情绪,竟是让她激动的差点再哭出来,抱着白华衣角再感慨一番。 可她的手指才触碰上白华的玄色袍子,登时又紧张的收回手去,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的略是底气不足的看着他。 白华奇道:“你在看什么?” 他冷清的嗓音在这空荡荡的碧青池外更是尤为吓人,君卿不禁自发脑补了一番白华狰狞却不失秀气的笑容中,双目鲜血欲滴的望着她。 她大呼一声,抬脚欲逃。他笑意益发放肆,将她反手擒住,掌心朝上,另一只手从半空中随之变幻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刀来,对着她肉肉的爪子一刀割去…… “不要放我的血,不要放我的血……”君卿一个劲的摇着头,双手死死的抵挡住白华,禁止他再继续随意接近于她。白华意味深长的望着她好大一会,眼神中却是分明的不知所谓。良久之后,仿佛感觉到白华果然一直站在原地,她才算是冷静了下来,一脸讪讪的低头理着衣裳,道:“你得先告诉我,你带我来这碧清池到底所为何事,我才能跟你进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碧清池中的血都是因何而来的,好趁机欺负于我!” 第一八一章 身世之谜(六) 白华单手托腮端详了她好大一会后,道:“我想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君卿充满警惕的睇着他,向后大退两步:“你一定是想要把我的血也取入碧清池中,对不对?” 白华扶额默。 君卿虎视眈眈的冲他呲牙咧嘴。 “你难道不知道碧清池中只有神仙的血才能融合吗?” 君卿抬抬手,反驳道:“对啊,难道我不是……” 话音未落,饶是蓦地停了下来。对啊,她不是神仙了。 她已经答应白华随同他来到魔界,纵然是千万不情愿,她已然成为了妖魔中人了。 眼中沉了一沉,白华上前几步,冰冷的皮肤碰触上她的手指。她下意识的躲了一躲,后来才发现,原来她的血液也不会再有任何温度,她和白华一样,不过是冷血无情的妖魔罢了。 跟着白华走入碧清池的那一段路,君卿走的尤为漫长。因着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神仙,再也不可能回去天界堂堂正正的见墨之一面了。 心底里混混沌沌的暗忖着,低头走路间,竟是突然撞上了一处柔软的墙壁。抬起头来,原是白华略显孤冷的背影。 君卿诧异,刚想开口问他。却是默了一默,顺着他的目光寻去。只见正前方的血红如荼中,流素和西古,衣裳裸露出一半,各自面对面的抚掌而坐。看上去,西古的面色更是吃力一想,再回想起方才之事,大约能估摸出流素是在为西古疗伤。 只是这场面委实有些太香艳了。 西古和流素的长相均为不俗,此番**相对,男女互视,毫不避讳。落在外人眼里,倒是颇像是一对正在双修的神仙伴侣。 怎的说,也是她同白华搅了别人的修行。而西古更是被她所伤,再之,这样的画面看多,着实让人羞红的紧。于是乎,她挥了挥手,拉着白华便朝碧清池外走去。 白华大约也是并无反对,只是任由了君卿把他拉至池外,见她弯着腰,长长的舒口气,才眼神别有用心的瞄了眼,她白如葱白的五指,顺便轻笑着摸了一把,道:“羡慕吗?” 君卿一跳,离开他几尺开外,道:“你神经病吧,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乌黑黑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咕噜噜的转,一回瞥瞥白华,一回又是低下头,瞧着自己的左右两只手缠绕着绞手指。 白华却似没有就此放弃的打算,仍是腆着脸的向前追了几步,猛然握住她的手道:“如果你羡慕,我也可以给你。” 君卿发誓,见过热火大胆,却从没见过如同白华这般**裸着大胆的。 她咽了口口水,冷静又冷静后,还是从半空中,取来一盆冰水,毫不手软的全数浇在了脑门上。 白华还来不及拦她,她就已然眼皮一阖,理智的向后跌了下去。还好,白华伸手接住了她。看着怀里湿透了美娇人,他唇角微翘的想:“最后还不是落在了我怀里了。” 继而,双臂抱起她,向着寝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魔兵经过,均是俯身向白华问安,面色恭恭敬敬,毫无任何异常。只有少数几个,极其的不老实,眼角余光不停的在君卿身上瞄来瞄去,眸底略是震色。 自打来到魔宫之后,便听说魔君不好美色,可最近却是偏偏先后带回了两个美人。这其中一个当然是指此刻被他抱在怀里,招摇过市的君卿,另外一个,便是那如今在碧清池中战战兢兢,神思难安的流素姑娘了。 方才白华闯进来时,西古和流素正在疗伤的重要关头。 也正因如此,他们倒是十分感谢同时跟在白华身后的君卿,及时的拉走了他。可感谢之余,两人又不免要将她恨上加恨。 西古所恨自是因着她伤了自己,让他在流素面前出了丑不说,眼下还要靠流素为他度真气恢复法力。他实在是恨极了她,看到她出现在碧青池中的下意识念头,便是直接一剑杀了她。 但他也明白,纵然是没了白华的护佑,此时的君卿想杀了他亦是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饶是再恨之入骨,他也只能生生把这恨复忍回胸腔之中。 忍无可忍的则是流素,若不是担心一不小心连累西古送了命,她绝对会当着白华的面让君卿死在他的面前。她才不管什么法力高下,她只知道,她再不动手,白华真的要完全被君卿夺去,她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西古不住的劝慰她再忍上一忍,日后他定会让流素亲手剔了她的仙骨,喝了她的仙血就此泄恨。 流素别过头去,推了他一把,抱手不再理他。转念却是回想起西古的话来,眼中不由露出一抹诧异的神色来:“魔君把一个神仙带来我们魔宫,而且毫不避讳的带她来碧清池中,究竟是因何如此?” 西古摸着下巴唔了唔,薄如铜钱的双唇埋在流素前胸之间,舔了一口,道:“白华从来对她就尤为不同,就连我姐姐还在世之时,亦是如此。以至于最后害的我姐姐含恨而终,我却至今都还没杀了这对狗男女为她血恨。” 流素视线下垂,如扇的睫毛轻轻放下,瞥了眼正在吮吸着她雪白肌理的西古,相看生厌的拧着眉头,道:“你既然这么恨她,现在就去杀了她给你姐姐报仇啊。” 侧过头去,余光里不屑的白了他一眼道:“如今仇人都站在了你的面前,你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平安无事的离开,亏得你还是魔界的右护法呢,简直是废物一般。” 本就心情不大好的西古被她一通数落,情绪越发暴涨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了她,可她身边有白华,她自己更不知道从哪里修行了什么邪术,竟也变得如斯难缠。” 流素眸心一亮,手指一转指向他道:“你刚才说什么?” 西古冷哼声,黑着脸道:“我刚才说我不是白华的对手,也不是她的对手,你总算满意了吧?” 流素努力的回想,想了半日还是想不起西古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遂又厉声道:“你把你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给我重复一次。” 西古看她一板正经的样子,果然依她所言,一五一十的又把方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次。 流素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倾泻而下的满头赤发,道:“没想到,紧要关头,你还是能派上点用场。” 听上去像是在夸奖他,饶是让西古听的很不顺耳。他也没多同计较,只是舌头摩挲过她的眉骨,疑惑问:“这话有何深意?莫非你想到了对付那个女人的办法?”流素也伸出舌头,与西古缠绵环绕在一起,水葱状的手指,搭在他的脖颈之上,道:“慢慢你就会知道了。”语落于地,旋即,眉梢**呼之欲出,眼尾却是一丝阴冷狰狞的笑意。 第一八二章 身世之谜(六) 徐毕安回到羽萧仙宫之时,紫玉正坐在一张通体剔透无暇的白玉登上磕着瓜子。她低着头,右手随意的抛着瓜子皮,左手执起白子,皱眉沉思,看样子是一个人正在有些无聊的对弈玩。 徐毕安就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几丈开外,她抬头即可瞧见的位置。 半晌过去了。 日头由浅淡的光晕转换成金灿灿的毒辣。徐毕安的目光也随之从明亮变幻至黯淡。 紫玉却始终未曾抬起头看他一眼。 徐毕安后来想,或许他与紫玉的缘分大抵早已在那日那时,在那样的白云金色下早已注定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他宁可自欺欺人的相信,总有一天,至少在羽萧离开她之后,她的视线定会移落在他的身上。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了羽萧。只要让羽萧逃出紫玉的枷锁,他才有可能成为她独一无二的仆人。 是啊,仆人。一向心高气傲,年轻气盛的徐毕安,到了紫玉面前,为求得她一眼的垂青,也甘心情愿匍匐在地。 他走上前,如同平日里许多个见面一样唤了句,师妹。 自从紫玉被墨之赶出无量仙宫后,便正式拜在了自家父君的仙门之下,成了徐毕安的师妹。 从那一日起,忘了多少个日夜里,徐毕安的心里便埋下了这样一个影子,挥之不去。 紫玉停下要落黑子的手,抬起头应声看向他。见来人原是徐毕安,放下双腿上的棋盘,连连起身上前,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成功了吗? 不是担心他的安危,却是担心他是否让她如愿的杀了君卿。 有些失望,很快也极好的掩饰了下去。徐毕安尝试着安慰自己,毕竟他已然完整无损的站在她面前,她或许是扫过了一眼,确定了他并无受伤之后,才会毫无顾虑的问出这句话来。 约莫是这样吧,肯定是这样。 日光映照在紫玉的眼角,明亮亮的。徐毕安知道,她是期冀着他告诉她,那个眼中钉君卿已经死了的。 但是,徐毕安不想骗她,很明显,也是骗不过她。他只能婉转的答她一句:“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天界来了。” 紫玉面上瞬时露出欣喜:“真的吗?她死了?她真的死了吗?她是怎么死的?” 一连串的追问之后,她突然的握住他的手,催促道:“你快点告诉我,你快说啊,师兄。” 徐毕安尽量维持平静的瞥了眼被紫玉紧握着的右手,眼色中闪过一丝旖旎之色的,怔怔道:“她如今已堕入魔道,成了魔界中人,不可能再回来天界,也不可能再和羽萧在一起了。” 紫玉听后,脸色霎沉了下来。低垂着眼眸,松开他的手道:“原来只是这样?”顿了顿,冷冷地又笑:“我还以为你杀了她呢,看来你果然不是她的对手。” 徐毕安还想解释些什么,她却是挥手制止,道:“不必说了,我有些累了,你在这里帮我守住羽萧,我要回仙宫一趟,去见我父君。” 徐毕安扯住她的衣袖,她回过头,眼中分明是憎恶之色。他迟疑了一会,任由她挣脱开他,潇洒离去。 望着紫玉渐行渐远的背影,徐毕安伤怀的想,他究竟还能怎么做才能让她注意到他呢? 闭目冥思间,忽的想到,这是个放走羽萧的好时机。只要他去人界找君卿,紫玉就能完全是他一个人了的。 转念饶是回想起了君卿入魔时的那一幕,他又不免担忧的想,羽萧若是真的放不下她,只怕也会为了她,白白毁了修行千年的上仙身份。 一道白光闪过,他的眼前倏尔一亮。无论是羽萧还是紫玉,他们的关系点永远是围绕着君卿这个女人纠缠不休。可若是彻底的让她从三界消失了,那么,所有的不愉快也定然会随着她一同消失吧。 唇边轻轻一勾,徐毕安想起了师父当年曾藏在仙宫密室之处的一颗宝贝仙丹。 这粒仙丹可并非是帮助神仙提升仙力所用,而是用来摧毁一个人的元神,不管他是仙还是魔。 徐毕安想,羽萧一旦离开仙宫,必然会去找君卿。找到君卿之后,必然也会发现她堕入魔道之事。只要他佯装成是偷偷前去救他,再明里暗里告知他,这颗仙丹有让入魔之人重回仙道之神奇,他见到君卿后,定也会迫不及待的把这粒仙丹让她服下的。 如果是羽萧亲手交给她的,想必她是不会产生任何怀疑的吧。 当然,他也想到了羽萧是天界神医,但是这粒仙丹单从外表看,与普通仙丹委实无甚差别。纵然是他再疑心也很难查出个所以然来。 一旦成功,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杀了君卿,又可以不使羽萧为了她损失苦苦修来的仙位。简直是一举两得之事,徐毕安为了自己设想出的这个计划,不禁仰天大笑了起来。 见到羽萧之后,一切都进行的很成功,如他所料。羽萧果然认为,他是骗了紫玉才千辛万苦的把他放了出来。 收起他身上的捆仙绳,徐毕安又按照原先计划,把这枚仙丹交给了他道:“这仙丹是我从师父的密室之中偷出来的。我担心有了情爱的牵绊,只怕你会不慎入魔。届时只需吃了这粒仙丹,便可护住你的心脉,不会被魔气吞噬。” “这么贵重的东西……”羽萧显然有些推辞。 “你我这么多年的知己,难不成还要为这种事来争执不下?” 羽萧见他如斯认真,也不好再继续多说下去,点了点头,遂藏在了袖兜之中。 徐毕安正了神色,又格外小心的嘱咐了一遭道:“等会离开仙宫你就直奔南天门逃走,到时候我会设法支开那些天兵天将,你就趁机逃出去。” 羽萧只差没跪下磕头了,眼中深深的凝着徐毕安道:“大恩不言谢了。” 徐毕安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快别婆婆妈妈了,赶紧准备准备。” 两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让徐毕安冲到南天门,假装发现了妖气窜入天界,分散天兵天将的注意力,而羽萧就瞅准这个档口急忙脱身。 临行之前,徐毕安又慎重对他道:“一定要收好那枚仙丹,千万别丢了。” 羽萧亦是慎重的颌首,慎重回他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彼此按照最先安排好的计划,果然,羽萧顺利的来到了人界。 刚到人界,他就径直寻去了园子,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君卿等人已然不在此处。他企图联系夙河,却也是无人回应。 难不成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心头不免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公子……”直到静香猝不及防的似是孤魂野鬼一般,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他才得以从她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是清楚,然则也并非十分清楚。比如恶灵之事他是知晓,可小青又是怎么回事。 再比如他没想到,夙河一直跟随着他,如今竟然是也为了一个女子,最后还死在了她的手里。 一切一切,突如其来,羽萧暂时很难一一接受,只好让静香先带着他去了夙河的坟前,上了几柱青香之后,又问起她,可否知道君卿现下身在何处? 静香抿了抿下唇,似是有些难言之隐。羽萧心急的命令她,把所有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他。 静香粗粗整理了下言语,淡而从容道:“君卿姑娘发现自己体内住了另外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妖魔,如今已然入了魔界,随着那位魔君去往魔宫处了。” 她说的有条有理,不必多问,羽萧也能明白君卿如今境况如何。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的随白华而去,莫非是白华将他几乎舍命救她之事和盘托出了? 毕竟君卿已然是半仙半魔,凡是她甘愿,她便可与白华在魔界双修。羽萧单手支颌想,若是如此,他想要劝君卿远离白华,着实困难许多。 可既然费尽周折的来了这里,他就不能这么回去。这次,他一定要让君卿明白他的心意,让她跟他一起走。他要去魔界找她,把她重新带回来。 …… …… 而身在魔界之中的君卿,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日日呆在这无日光也无月光的魔宫里,浑浑噩噩的度日。 以前在书上看过生无可恋这四个字,君卿当时还在想,人间有这么多美食,天界有这么多仙果。纵然再苦,也还是有不能割舍下这么多的山珍海味啊。 可自打来了魔宫后,白华每天都会变着法子的从人界给她带各种佳肴回来满足她的舌头,有时更会隔三差五的上个天界偷个仙桃下来,助她提升修为。 但君卿总算明白了何为食不知味。想来整日抬头即是同样黯淡无光的天色,连带着君卿的脸色也日趋恹恹。别说了让人垂涎欲滴的回锅肉,就是她最爱吃的叫花鸡,她都觉得索然无味。 后来,白华知晓了这件事后,便命人在她的窗户外栽种了许多的桃花。若说这桃花霏霏,落英更犹如纷纷扬扬的桃花雨,君卿见了后,果然非常欢喜。欢喜还没多久,暮色将至,原本大片大片绯红盛开的桃花树迅速凋零,连根带枝瞬时死去。君卿骇然,想当然归结为那些侍女们没看护好,方传入殿内正要斥责,白华却是拦下,吩咐她们各自退下,冲君卿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你先坐下。” 第一八三章 身世之谜(七) 气归气,君卿饶是从善如流的坐在了他的对面,抬手拿起手边的一只茶壶,给自己往杯子里添了一杯凉茶。 一口饮下。 “你说这些魔宫里的侍女是不是和你们骨子里一模一样啊,不过你们杀的是人,她们杀的是花。” 白华刚啜入口中的半杯茶几乎要喷了出来,还好他一向冷性冷面惯了,想要做到从容镇定倒也不难。不过眨眼,便是已然又把茶水施施的咽了回去,又端起茶杯,把剩下的半盏一并喝光,之后颌了颌首,道:“你说得对。” 君卿见他如斯稳如泰山,越发为窗外死了的那些桃树抱打不平,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你们魔宫的侍女了,你去人界给我找些姑娘来照顾就是了,我真怕哪一天,我也会同那些桃花一样被她们害死。亏得你还对她们这么宽容,你这个人就是心慈手软了。” 说完之后,她拿起空杯,又觉得方才的话哪里不对。心慈手软和白华之间,果然能扯得上边吗?于是乎,她复看向白华,手指着跪在门外那些面色凝重的侍女,指点江山状道:“不是你太心慈手软了,分明是她们太铁石心肠了。竟然连桃树也不放过,魔界中人果真是可怕至极,可怕至极。” 原还能容忍的白华,听她字字句句无不是对魔界满口抱怨,不由冷冷一笑道:“如今你也是这魔界的其中之一,你自己何尝又不曾是可怕至极?不过是些桃树罢了,死了还可再种,你瞧瞧你把这些侍女吓的,胆子小一点的只怕要被你吓的畏罪自杀不可。” 君卿无言以对,却是面色极其难堪。白华所言句句属实,她时刻把对魔界的偏见挂在嘴边,便是要提醒自己和所有人,她是逼不得已才会来到魔宫,她与他们这些冷心冷血的妖魔才不一样。 可说到底,心不甘情不愿也好,怎样都好,她还不是入了魔界,成了魔君的客人。她再不愿接受,也无从反驳和逃避。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白华以为是方才的言语太过激烈,本想收回一点来,却又发现,说出去即是泼出去的水,想收也不可能再收回来了。在这方面,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帝,还是法力无边的魔君,俱是无力。 可见,三界还总是有点公平可言的。 “你若是觉得我话说重了,尽管可以拿我发泄。”事到如今,能补救的大约也局限于此了。 “你说的有道理。”良久之后,君卿才从齿缝间迸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真是让白华啼笑皆非,他到底能拿如此委屈却又无处可诉的她该怎么办…… 一阵简短的沉默之后,君卿突然掀开眼皮,抬眸瞧着白华道:“明日你能再让人在原来的地方给我栽种些杏花吗?” 白华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别抱太大希望,估摸着也活不了多久。” 君卿半是诧异半是讪讪的摸摸鼻梁道:“你怎知我……” 白华浅浅的动了动唇角,远目向窗外道:“你若是不知在魔界任何花草也活不过一日,也就不必对那些侍女发那么大的脾气了。你这脾气显然是发给我,也是发给你自己的。” 被人戳中心思的感觉有那么一点欣喜,大部分却是尴尬和不自在。 毕竟,不需要解释,白华就能了然她心底里的一切念头。但若是事实如此,岂非是有些过于吓人了?比如她在梦里骂他的事也被他知晓了,他会不会现在就一掌直接劈死她? 瞧着她神色恹恹,似是有些累了。白华起身告辞道:“你且休息会吧,明日我会让人把杏树移植到原来的地方。” 君卿“哦”了一声,低着头,视线所及之处,瞧见他马上就要踏出殿门,忙叫了一下“诶……”,后面的话却是完全的卡在了喉咙里。 她是想对他道声谢的,抓耳挠腮了半晌,只是一个劲的绞着手指,只字未语。 白华背对着她挥挥手,随后消失不见。 君卿急的在地上直跺脚,不禁暗忖:“该聪明的时候又犯糊涂,真是讨厌。” 旋即,气呼呼的及至榻前,卧在榻上,闭目睡觉。 倏尔,不甚清醒中听到窗户被风吹开,发出哐当两下的声响。本扯开了嗓子,欲要唤侍女前来。饶是想到,曾几何时,没人伺候,她也不曾如此之懒。 故而,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至窗前,伸手摸索着窗扇。 猝然间,一只手猛然的按住了她的手背,她刚要叫,另一只手又极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过,君卿不再是以前的君卿了。如今的她一旦意识到危险,体内的另外一个自己即刻瞬间觉醒。 果不其然。一股强大的黑气瞬时把那双手的主人震慑开来。 君卿原想,当即冲出去,提剑杀了他。可转过头来,仍是鬼使神差的先仔细辨认了下来人的模样。还好有了这番辨认,她才总算没把直挺挺的躺在黑暗中的小青错手杀了。 不愿惊动侍女,然真正不愿惊动的亦是白华。她尽量不制造出响动的把小青从窗户里带到了殿内。 点了盏烛火,刚想替他解开衣裳,检查下身上各处哪里可曾受了重伤。却听到门外的侍女报:“姑娘,可否是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又突然的掌起灯了。” 君卿这才想起,她这灯点了委实有些唐突。不过,仍是沉下声,厉言道:“没什么,就是起来看会书,等会就睡了,你们都退下,今夜不用伺候了。” 门外的声音有些为难,君卿复加重语气道:“有什么事我会一力承当,你们若还不退下,明日小心我禀了魔君,将你们一个个都好好责罚一遭。” 侍女们不再多言,默默退下。估摸着她们走远了,君卿才又坐在了小青身前,重新检查。见他似乎没受什么外伤,却是昏迷不醒,不禁有些困惑。遂又移形了两步,来至书架之上,找来一本仙草集,随手翻阅。借着烛光,看的正是入迷。殊不知,身后一个偌大的身影正举着刀,一步一步的接近她。眼看刀刃将将落下,君卿当即转身,一双嗜血的眸子盯着黑影,眼中杀意冷然。 第一八四章 身世之谜(八) 酰梧殿内血光乍现。 侍女们乌央乌央的在门外跪了一大堆,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位手执长鞭,准备执行的魔兵。 白华端坐在殿中央的锦绸软卧上,面容冷寂的半阖着目。 时不时有几声切肤之痛的哀嚎传入殿心,辗转几遭,随着穿堂而过的风灌入君卿耳中。 良久沉默后。 她终于开口说了句,停手吧。 白华抬眸瞥她一眼,却仍是不言不语。君卿瞧不出他到底是何意思,唯有再次重复道:“停手吧。” 顿了一顿,又简明扼要道:“再打下去,他们等会都要没命了。” 白华仍是一动不动,面上不带感情的道:“这些人连你的安危都保护不了,留着也没用了。只是在他们临死之前,还有点用。我这么做,无非是想起个杀鸡儆猴的效应,免得那些妖魔根本不把你当回事。” 话里处处透着偏袒和关切。 可这份关切君卿不敢要。她直挺挺的跪在了白华身前,道:“这些人皆是为我所伤,是我吩咐她们不必前来,她们才会成了你眼中的疏忽职守。既然如此,就让我同这些侍女们一起受责罚,而我所受之责罚必须是她们所有人的千倍万倍。” “你疯了。”白华睁开眼。 君卿对望着他眼中隐约可见的怒火,眼神坚定道:“我没有。还请魔君命人执行,君卿甘愿受罚。” 白华吸了口气,半晌静默无言。直至走出殿门口时,才命令执刑的魔兵们住了手,责令侍女们再犯下次,绝对让她们立刻灰飞烟灭。 侍女们点头如捣蒜,君卿倚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杏花疏影,思绪万千。 昨夜前来之人并非是小青,然是假冒他故意来刺杀君卿的。她不禁想,这个人定然是魔界中人。否则也没那么容易任凭外人闯入魔界。 可惜的是,昨晚她发现他后,他当即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甚至君卿连他的容貌还未看清楚,便被他逃了出去。当她再出去去追时,竟是又中了他设好的埋伏。 将她引入了迷阵之中,空气中也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香粉。眼看着君卿摇摇晃晃,已然有些站不稳。那道身影又从其后赫然出现,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冲着她的致命要害袭去。 还好有白华及时出现,她才幸免于难,但因着白华初进阵法,一时半会也还难以破阵,只好先保护君卿,才给了凶徒逃脱的时机。 不过,事后白华饶是把所有侍女一一责罚了遍,一则是为了惩罚那些侍女,二则是提醒那些企图对君卿不利之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虽是一颗好心,可越发让君卿感到惶恐。她初来魔宫,本就与人不对付,如今白华又为了她大动干戈,只怕那些暗地里憎恨她的人只会愈地对她的咒怨加深。 转念之间,又思及白华在阵法之中对她说的那句:“我来晚了。”她突然觉得仿佛是把过去许多危险之时,她对白华出现总算来了次圆满。 仿佛是把她对白华过往的许多恨意也在一点点的褪去封存。 唇边笑着,眼尾却是倏尔爬上一丝冷厉。她不能忘,不能忘正是白华杀了墨之,杀了她的师父。纵然是如今身在魔宫,对白华也不能存上任何不该存在的情意。 她此番终随着白华来至魔宫,便是为了盯住他,只要他有任何邪念骤起,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他灭魔。 君卿知道,白华的法力非是她轻易能够对付得了的。因此在魔宫之中,平日里除了赏花闲逛,她还会寻各种理由拐去他的寝殿之中看他练剑。 白华的剑法十分精湛,若是单论剑法,他完全不输于擅长用剑的墨之。起初白华发现她躲在暗影里观察他时,还会目光咄咄逼人的看着她。后来,次数多了,他不但不对她作丝毫隐藏,还主动将剑法教导于她,让她切身体验。 君卿纳闷的想,难道依白华的聪明会看不出她的别有用心。搞不清楚白华到底意欲何为,她只能把这一切想象成是他在欲擒故纵。总之,在她的眼里,白华绝对不是个好人。 可心底里似乎又有些不同的看法。 一片杏花从枝头飘零落下,转瞬之间,好似是一朝寒冬,整个杏树皆变成光秃秃的了。 君卿讽刺一笑,这才是真正的魔界,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在此处存活。她若是还想以后的日子里桃李芬芳,只能杀了白华,永除祸患。 打定主意,她开始思考怎样极好利用自己体内的这股力量杀了白华。想来想去,终不得果。反之,又想,这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故而唤人取来了一些糕点,又随手翻看起了医术。 来到魔宫后,这也是君卿用来消遣时间的差事之一。 因着想到一旦与人交手,不免是要受伤中毒之类的。医者不能自医,但亦可帮他人医救。而她的真正目的也不是救人,无非是炼制些剧毒来,若是有机会,就在白华的饭菜之中投下,这样不动手也可以轻轻松松的除了他。 但她发现,白华这个人有个缺点和墨之是一模一样的。那便是他们从来不食人间五谷。君卿再次犯起了愁,不吃东西,如何在食物中下毒。不下毒,又怎能毒死他?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她闻到了一阵桂花香,原是白华又命人从人间送来了一盏桂花糕。君卿留下桂花糕,一边吃在嘴中,一边却仍是想着怎样对付白华。 而后她蓦地想到,若是能把毒药做的和桂花香一样,在空气中即可传播,这样无论白华如何躲也是无用,最后都要死在她的毒药之下。 正在为自己的计划沾沾自喜,侍女忽的在外通报,说白华请君卿前去他的殿中一趟。 君卿本想问一问侍女,他可还曾说过找她何事。但见侍女不经意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上鞭痕犹然,顿时,讪讪的回了句:“你且退下吧,我知道了,待我换身衣裳,马上便去。” 换了一件轻便一些的蓝色衣衫,君卿随着魔兵的带路,绕啊饶,终于绕到了白华的寝殿。 她明明记得,从她的酰梧殿到白华的冥夕殿,根本用不了多大会的时间。她不禁怀疑,莫非这魔兵是新来魔宫,所以不熟悉路? 故而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来魔宫多久了。” 果然便听他如实回曰:“我今日才来,是魔君带我来的。” 君卿唔了唔,遂又问了句:“只有你自己吗?魔君害死挺重视你的吗?” 魔兵哆嗦了一下,神色肃然道:“不敢,魔君还同时带了很多人来到魔宫,只是我运气好些,被他留在了身边听候差遣。” 君卿淡淡一笑,不再多言。低头却是暗忖,这白华接下来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进入冥夕殿后,带路的魔兵就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君卿瞬间变成了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不免有些尴尬。 举目扫视了一遭,也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她疑惑的想,白华特意把她叫来此处,自己却不在,莫非是想趁她不注意,在暗中对她下手。 想完之后,又快速摇了摇头,皱眉喃喃道:“若是要杀我,以前那么多机会不动手,如此大费周折,怎的也不像白华的性格啊。”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我的行事风格?” 突如其来的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在君卿的背部,她清晰的感觉到这目光中的不容质疑的鄙视。转过头来,果然瞧见白华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瞳孔中却是寒潭似的冰冷。 她揉了揉鼻头,干笑了两声道:“刚才我看魔君不在殿中,正在纳闷,没想到您这么快就突然出现,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顺带着还拍了拍单薄的胸脯,作出确实被惊吓了的表情。 白华漫无边际的瞥了她一眼,缓步向前道:“只是久等你不来,所以就出去转悠了一遭。” 君卿的话本来是在埋怨白华骤然现身在她背后这件事十分的不道德,可白华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非但解释了他为何会从门外走进来,还把君卿明里暗里的指责了一番。若非是因着她姗姗来迟,也不会多生出这许多的事端来。 明明是才听说他要找她,她就跟着魔兵马上来了。饶是还要被他平白冤枉一通,君卿觉得十分委屈。可这厢委屈还没使出劲来,白华已然双掌一击,召唤来了一位鹤发白衣的老者。 君卿看了眼站在她身旁的这位老者,再看见白华,分明是一脸的不明就里。 白华却是也不同她解释,当即指了指她,平平地道:“就是她。” 老者点了点头,遂在君卿身上用手比划了起来。君卿平生最是怕痒,又是被一个老男人上下摸索一番,更是羞的面红耳赤。 但对他发火吧,又见他颇是认真的模样,不忍苛责。故而只能质问白华道:“你到底要干甚么!” 说着,回头怒瞪了老者一眼,以此来表示对他严重的不满。老者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动作也顿时变得犹豫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她。白华颌了颌首,似是没注意到君卿一样,说了声:“继续”,便是端着茶盅喝起茶来。 第一八五章 身世之谜(九) 君卿直挺挺的立在原地,不明就里,只能用疑惑的目光不停的询问着白华。白华饶是没瞧见她似的,端坐在上,阖目饮茶。 半个时辰之后,在她背上来回比划着的老者终于点了点头,拱手对白华道:“已经可以了。” 白华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整个大殿之中,瞬时只剩下了君卿与他。 君卿立在白玉的云阶之下,指了指适才出去的老者,又指了指自己道:“我也可以走了吧。” 语音落地,才是抬脚欲走,只听到哐当一声,大殿的门被严严实实的从里面合拢而来,关住了外面满目森然之色。 君卿回过头,面色不比那灰沉沉的天色好到哪里去,凌厉的眼神扫过白华优哉游哉的面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华端着半盏茶,轻轻皱了皱眉道:“我想做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君卿骇然,君卿大为骇然。 四下无人,周遭寂然。白华与她孤男寡女……不对,孤魔寡女共处一室……抬眸处,正对上白华不时的用色眯眯的目光注视着她,饶是盯的君卿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向后大退几步,双手抱胸道:“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你是不是魔君,我是绝对不会对你屈服的。” 说的倒是十分理直气壮,可当白华转瞬间移形至她眼前,让她再重复一遍方才所言。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堪堪颤抖着又道:“我……我绝对不会轻易屈服的。” 倔强的脸高高扬起,君卿双眼紧闭,不去看白华那张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脸。她暗地里打定主意,一旦白华轻薄于她,她便做好随时咬舌自尽的准备。 因着没有成功反抗白华的把握,她只能姑且做了最坏的打算。 白华看了她好大一会,却是迟迟没有发出半分动静。空气仿佛胶着了一般,听不到任何呼吸,也闻不到那抹熟悉却又清冷的气息。 莫非白华不在了?君卿睫毛如同冬日里的蝶翼,小心的颤抖了几下,接着缓缓打开一条细缝,确实没见到他千年玄冰的面容。 忽而,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总算是逃过一劫。” 可憋着的一口气还没吐均匀,却见白华如同幽魂一般,蓦地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君卿闭着眼,一面胡乱的在他手上捶打着,一面羞愤交加道:“你别以为我跟你来了魔界,就要事事被你摆布,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小白兔,想要让我对你谄媚献身,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 又是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沉默。 君卿这次真的怒了,豁然睁开眼,到底要看看白华究竟意欲何为?是否耍着她玩就是如斯有趣? 视线所及之处,却见白华站在有些阴暗的大殿之内,双手捧着一件白色的类似女子裙裳的衣物,似笑非笑的正歪头斜睨着她。 君卿愣了一愣。莫名觉得此时的白华与过往里每次见到他时的感觉大相径庭。在他四周的一切,仿佛瞬间变成了朦胧模糊,惟独他身畔的那一处清晰可见,灼灼生辉。他的瞳孔澄澈如星,仿佛是一眼便让人沉沦,不能自拔。 拔了良久之后,君卿总算是从这种幻象里稍稍拔了出来,却是拔的双颊绯红,低头摸着滚烫的耳垂道:“你这究竟是要作甚么……” 白华几不可闻的笑了一笑,恍惚间,君卿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瞠目结舌中,只见他施施然朝她走来,把手上之物递到她怀里,道:“回去试试可否合身,若无问题,明日穿着它,随我一同参加我魔界的妖魔盛会。” 君卿极快的眨了眨眼,好似是没听懂一样,反应了良久,方木木讷讷道:“你的意思是这件衣服是你送给我的?” 白华颌了颌首。 君卿唔了唔,旋即又道:“那刚刚那位老者,他……” 白华复颌了颌首,眉间似是万年雪山道:“他不过是我从人界抓来的一个成衣店的老板罢了。” 君卿复唔了唔,咳嗽了两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片刻,倏尔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那刚刚他在我身上比划来比划过去的,是……是……” “是我让他给你量身做了件衣服罢了。”白华抢先截断她道。 她眼神一变,顿时涨红面的低下了头。原来他只是要给自己做衣裳,而她却还误会他是别有所图。如此一想,君卿的头埋的更深了。 “你怎么了?”白华唇边含笑的盯着她不放。 君卿眼前亮了一亮,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确定那笑意分明是来自白华的脸上,才不禁又结结巴巴了起来道:“没……没什么,只是谢谢你的衣裳,我很喜欢。” 视线扫了眼怀里的白色裙裳,君卿眼角藏着笑意的想,自从学会了幻化之术后,从来没有人再会记得为她做过衣裳。白华他委实算的上细心,可这份细心却是让她眉头不免添上一丝惆怅。 她与白华,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她如今又是以怎样的一种身份留在魔宫呢? 想来当初她肯答应随白华而来,只是因着他答应她要替她找出她体内神秘力量的谜底。而这些日子以来,白华兴许是忘了,兴许是一时不曾提起。而她呢,她为什么却从来也不主动说起此事? 她想,或许她比白华更不愿提起,更不愿想起。她也只是为了躲在魔界,找个可以安定的栖身之所而已。但今日她终于想明白了,她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她要真正的面对,面对所谓的另外一个自己。 目前她还不能完全的控制那股力量,那股力量也不足以吞并她。可若有朝一日,她不再受意识的掌控,反而被这邪念掌控了呢?她会堕落成真正的妖魔,真正可怕的怪物。 遂然抬起头,君卿神色坚定的看向白华,道:“我明日不想去与你参加什么妖魔盛会,我想让你答应我去陪我找出体内那股力量的真实原因。”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贸然说出这番话来,白华眸中的讶然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平常,道:“可以,但是你要先答应我,陪我参加明日的盛会,等盛会结束,我们就依照你所言行动。” “你这是在威胁我?”白华轻笑一声道:“不然呢?”君卿侧过头,冷冷的睇着他。白华面上不带任何表情的对望上她,目光清冷的似是把人置在了一场严寒风雪之中。 第一八六章 身世之谜(十) 唔,在一场激烈而别开生面的对峙之后,终因君卿睫毛不由自主眨动了两下,最后极其不甘心、然而又无可奈何的败下阵来。 当然,她也惟有妥协的允了白华,先陪同他前去魔界的妖魔盛会,接下来再讨论关于君卿体内诡异力量的问题。 于是乎。 次日,在侍女们从天还没亮就开始为之梳洗打扮,直到日上三竿,堪堪穿戴整齐之后。一袭雪白束腰及地裙裳的她,在白华又是皱眉又是托腮的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遭后,总算是听到了他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好,然后在侍女从旁搀扶下,跟着白华低头默默的走出了酰梧殿。 一路上,君卿走的并不顺利。先是不小心崴了一脚,再又是险些被赤色的束腰勒的断了气来。她一边艰难的走着,一边不得不对白华暗地里咒怨不止。 果然不愧是魔界的魔君,所谓杀人于无形大抵就是她目前的这副窘境了罢。 原还以为,白华怎的会如斯好心请人特意给她做了衣裳。本还为他的贴心感动不已的君卿,这下彻彻底底的明白了过来了。这哪里是为了让她穿的美丽,分明是让她活活受罪。 这种折磨,君卿发誓,此生只可能这一次了,以后任凭白华送给她何物,她都会微微一笑,绝对不要了。 白华一身黑色衣衫走在前面,偶然回头瞄上一眼,唇边泛笑。身旁的小妖见状,有些不明所以:“魔君,这后面有什么东西如此好玩?” 白华狭长的冷眸睇了他一眼,道:“下次话再这么多,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小妖默了默,不再多语。 …… …… 大约是有些无聊,又着实有些好奇。君卿左右在空气中扫视一遭,见越走仿佛是距离魔宫越远,不由心中升起一抹寒意,问向随从的侍女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去向哪里?” 侍女轻轻的抚了抚她的手背,安慰道:“姑娘放心吧,有魔君在,绝对不会发生任何意外的。” 君卿顿时汗颜,对于她而言,最大的意外就正是白华本身了。只要他不来找她的麻烦,她就已经心满意足,心平气和了。 后来,又和侍女攀谈了几句,她大致的了解了,这次的妖魔盛会安排在了魔界中毒虫遍地,毒草杂生的招摇山上。山上多桂树,多金玉。临于森然血色的碧清池之上。因着千年万年来吸取了碧清池内众多仙血的仙气,又有魔界中挥散不去的妖气为辅,竟是生长出了一种极为是嗜血如命的时令草。 莫要小瞧了这种时令草,虽说它表面之上与其他青草并无不同,但凡感知到有生命进入它的范围之内,会立刻向上攀长至万米之高,将食物紧紧的捆绑在郁葱茂密的草丛之内。随后将食物的养分一点一点吸入自己体内,似的草丛的力量更为强劲,任凭你法术如何高强,在此阵法之中,俱是无力反抗。 君卿本还奇怪白华怎的把魔界的盛会放在这种地方。后来才暗地里琢磨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来,白华定然是又想用这种时令草,来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果不出所料的是,白华当真没有让她的这番猜想幻化成失落。 盛会才刚开始,就因着一群远在千里鹊山的妖魔们刻意怠慢来迟,而语气上对他这位新魔君又是极其不客气,故而,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白华就已经把他们丢入了时令草中,喂给那些草儿充饥去了。 在场的妖魔瞬时面色一变,言行举止皆是谨慎小心了起来。 饶是君卿看着这时令草,眼中微滞。而她的这番呆滞并不是因着这些时令草转瞬就吃了那些妖魔,而是纳闷,为何她见到这些时令草却是有些眼熟。仿佛似曾相识,在曾在哪里见过。 随口喃喃了几句,却是被身旁的侍女听到。多嘴插了句道:“这应该不可能,我只听说这种草是咱们魔界专有,其他地方还没听说能活得下去的呢。” 君卿沉吟了一番,想来大抵也是自己记忆混乱了吧。 盛会还未正式开始,就闹出这样的乱子来。委实让众人为之骇然。 不过,还是有人笑盈盈的站了出来,缓解气氛道:“不知魔君这次把我们找来,究竟所为何事?” 白华立在招摇山之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魔道:“我要你们帮我找一个人,魔界的左护法,冷剑。” 君卿心头一震。与她同样震惊的还有下方议论纷纷的妖魔。 而所议论的无非只是左护法不在魔宫之中,又能去往哪里,亦或者,魔君要找左护法,为何要出动我们,岂非是有些小题大做? 可当白华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咳嗽了两声,众魔登时又俱是寂静了下来。 白华冷冷道:“冷剑背叛我魔界,已经不在是我魔宫的左护法,但是因着他过往对我魔界也曾立下不少功绩,所以只需要你们把他给我寻回来,之后我自行处理便是。” 顿了顿,他面上不动声色的加重语气道:“但是不准伤他一丝一毫。” 君卿本还在想莫非冷剑暗杀她与羽萧之事与白华并无关系,但眼下来看,白华对他处处偏袒,定然也是脱不了干系。 转念却又是不解,若是冷剑对白华如斯重要,为何他方才又说他不再是魔宫的左护法,言下之意是把他逐出魔宫了吗?若真是如此,他又因是犯了何错,如此激怒了白华,竟然下令所有妖魔抓捕他一人。说的是不许伤他分毫,但即名之为抓捕,又怎的可能果然做到分毫不伤呢。 君卿没有问出口的疑问,仍是有人替她问了出来,道:“敢问左护法犯了我魔宫中哪一规定,魔君要把他逐出魔界,却也未曾与魔宫中任何一人先商量一二。” 君卿上下打量着说话之人,估摸着在魔界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问白华之时,并未对他毕恭毕敬,面色也极为难看,在她看来显然是有些故意同他作对的意思。 但周遭的反应却是一副已然习惯了神色,并无任何诧异和不妥。 白华似乎对他也尤为敬重,口气也缓和了不少,道:“真是劳烦老护法还要为此事忧心,但这是我和冷剑二人的个人恩怨,等抓到他人,我必定会当着魔界所有人的面,当众给大家一个心服口服的交代。” 明显这位被尊称为老护法的人一点不买他的客套:“既然是个人恩怨,魔君又何必私自决定冷剑的左护法身份。还当着众妖魔的面称他已非我魔界中人?敢问魔君,冷剑跟随你已久,又为你能成为魔君可谓是赴汤蹈火。可孰料,您这才当上魔君,便开始对昔日里的旧故下手。怎能不让我魔界众人心寒,认为魔君是个薄情寡性之人?” 此话一出,果然见众妖魔顿时面面相觑,唇枪舌战了起来。明显是认同了这位老护法的一番话,齐齐嚷着要白华给出个交代,方能心甘情愿去带冷剑回来。 这位老护法得到了维护,瞬时也变得得意了起来:“还有,魔君这么心急着除掉冷剑,莫非是他知晓了魔君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所以您这是要杀人灭口不成?” 众人却是沉寂了下来。没有人敢在这件事上随意妄论。毕竟白华的法力高强,毕竟白华的位置还是高高在上的魔界魔君。显然,都是给了他面子,可眼神中又分明的带着敌意和怀疑。 看着巅峰之上的白华脸色铁青,君卿突然想,白华受到这种让人大呼过瘾的待遇,她本来应是只有雪上加霜的份。可为何这时候,她的心底竟是种种的不忍心? 记得读过一本人界的书上曾说过,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那么她同情白华,是否等同于在拿着一把刀子插入自己的心脏之中?可纵然是鲜血淋漓,她却仍是毫不后悔。 到底,她还是站了出来,说出内心中的想法道:“魔君若是想要杀了冷剑,完全可以让你们在抓捕之时,见其人,毙其命。但他并没这么做,相反是让你们不要伤他分毫,若是冷剑真的握着他的什么秘密,想必只有除了他,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吧。” 这帮妖魔也是墙头草,没的什么主见。 听她这么一说,又各自开始反思,方才果真是不该对魔君心存疑心。 君卿沾沾自喜的瞥了眼白华,一对精光明亮的小眼神里似乎在说,看,怎么样,我也帮了一回对不对。 白华却是负手而立,面色凝重,始终不曾把目光看向她一眼。 君卿揉了揉鼻头,想来真是白费了自己的一番苦心。 正在闷闷不乐之际,却听得妖魔之中,一道熟悉却又尖锐的声音的骤然响起道:“我说是何人这么了解魔君的想法呢,原来是与魔君朝夕相对的君卿上仙啊。” 话音一落,瞬时激起千层浪。君卿蓦然后悔了。或许她不该多嘴说出这句话来,也就不会引起流素的注意了。可她又想,纵然是她不说,只怕流素发现她之后,还是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第一八七章 良苦用心(一) 君卿还来不及争辩,只见妖魔们已然各自手执着兵器,步步逼近她,口中大惊道, “她是神仙……是天界的人……” “杀了她,快杀了她……” 流素双手抱胸立在众魔之后,唇边噙着一丝冷笑,于嘈乱声中轻描淡写的瞥他一眼,道:“魔君,可用我出手帮你救一下你的心上人?” 那位被君卿羞辱了老护法听到这话,顿时黑了张脸,拱了拱手,又冷哼声甩了甩衣袖道:“怪不得神仙能如此随意出入我魔界,原是魔君暗中行了方便之道。” 正在闹的不可开交之际,却听得被逼得不断向后退的君卿,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吼了一句道:“我已经不是神仙了。”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以君卿上仙这个称呼为荣。因着她希望墨之能看到,她没辜负他对她的一番栽培。可如今,为了保命,为了白华的声誉,她只能再次的重申了一遍道:“我不是神仙了,天界也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抹杀了天界也等同于抹杀了墨之这位师父的存在。但有朝一日,若他还能醒转过来,君卿仍是期冀他能明白,今日她身陷险境,却是逼不得已如此。 似是终于等到了她的这句话,流素拨开人群轻笑着朝她走来道:“原来君卿上仙已然不是天界的女仙,归顺了我魔界了吗,可是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你不是天界派来的奸细呢?” 君卿冷冷的别过头去,道:“只要魔君相信我就可以了,我没必要向你过多解释。” 众魔也不说话,只是齐齐的把视线投向招摇之巅的白华身上。只见他一袭黑衫立在原地,面上,脚下均是纹丝未动。 见白华沉默不语,流素越发的得寸进尺道:“的确,君卿姑娘和魔君交情匪浅,可若是魔君暗中和姑娘达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出卖我魔界,只怕也是未尝不可吧。” 话音方落,一些熟悉白华的魔界使者们站了出来道:“这点不可能。想必是流素姑娘来我魔界时间不久,所以并不知晓,魔君原是我魔界的大护法,他与天帝有血海深仇,怎的会与天界中人狼狈为奸。” 这时,也有些稍稍冷静下来的妖魔接过话道:“说得对,魔君不是那种人,他若是要出卖我魔界,我们魔界中还不都要立刻成为天界的刀下魂。” 这话一出,妖魔们才是真正的乱了起来。若当真是魔君要出卖他们,可不是他们马上就要随之毙命。 众魔又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君卿身上,却是始终不敢质疑白华分毫。因着他们打心眼里还是相信白华不会随意背叛魔界,却又担心他会被美色所迷,而这关键所在,正是君卿。 除掉此女的呼声越来越高,白华仍是迎风负手,不言不语,仿佛一时间化成了泥雕,没的一丝情绪。 流素见大势趋近,不愿再此处功亏一篑。故而又飘飘然的丢出一句至关重要的话道:“若是魔君没与天帝达成合作,为何能从天界如此轻而易举的就逃出来了呢?” 今日,她已是置之死地,求的便是在此地,斩草除根,毁掉君卿。 就当众妖魔被她的几番话,扰乱心智,纷纷又开始揣测起白华来的时候。他终于不再忍耐,声如千年清冷的冰雪道:“我是如何从天界逃出来的,不必向你们解释。我与君卿姑娘之间的关系,待到几日后,也自然会同你们阐明,至于你们还有其他的疑问,尽管可以现在就提出来,我可以送你们去见老魔君,然后由他老人家,一一给你们解释清楚。” 众妖魔一下子闭口不言,喧哗殆尽。 流素似乎仍不满意的冷嘲热讽道:“白华只是说了这几句话,你们就害怕了?你们可知道,如果今日你们放过这个女人,他日她必将成为你们魔界覆灭的根源!” 她的手指怒不可遏的指向君卿,面目极其狰狞而恐怖。 当这一切如此直白的袒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们也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流素的挑拨离间。大约是碍于白华法力的镇压,大约是真的对流素颇有不满。一个看上去年纪青青的小妖走上前,忽的面对着众多妖魔,拱手慎重道:“大家都知道,这位流素姑娘也是魔君带回咱们魔宫之中的,倘若魔君真的要背叛我们魔宫,又怎的会把这样的一个女人留在自己身边?当然,有人可能会说,流素姑娘是发现了魔君的阴谋,才会费尽心机的想要保住我们魔界,但一来,她与我们魔界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么做?二来,她今日可以背叛魔君,来日又怎知不会轻易背叛我魔界?这样的女人,只怕才是最可怕,才是最应该除掉之人吗?” 或许对君卿,众人下手之时还有稍许的犹豫,无非不是因为白华虽然始终未曾开口,可目光却是寸步不离的把她禁锢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但凡有人对她动手,只怕第一个死的人便是那动手之人。妖魔们也在三界活了千年万年的人物,岂能没得这种眼色。所以大家纵然是跃跃欲试,却也从头到尾没人敢真正动她一下。 而流素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小妖的话堪堪落地,已然有人挥舞着大刀朝着她身上砍去。流素得罪的是白华,是魔界魔君,此时,他定然是不会护着她,相反,却成了别人表忠心的最好时机。因此,妖魔们见一个上去,后面接二连三的杀了上去。 大家都明白的一个道理,只有流素不懂。 她不懂同样是白华带进魔宫来的女人,为何她与君卿之间的差别这么大。而且她还是天界中人的身份,尽管如此,她仍是能看出众人刻意对她的手下留情。 她不停的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直到她被众魔驱出魔界,也没有一个人来回答她心中的疑惑。只有西古出现在她身后,将被划伤了手臂的她,抱在怀里,朝着结界外走去。 招摇山上。 众妖魔们扑通几声,纷纷跪在了白华的面前,磕头认罪道:“不该相信他人挑拨,险些误会了魔君。还望魔君大人不计小人过。” 白华抬抬手,示意侍女把君卿牵至山峰之巅,与他并肩而立。君卿哆哆嗦嗦的摆摆手道:“这不太合适吧。” 承受着背后道道锋利如刀的目光,她摇着头冲着白华,蠕动嘴唇道:“魔君您老人家就放过我吧。” 白华却是固执的强行将她带了上来,握着她的手,朗声看向众人宣布道:“三日后,便是我与君卿姑娘的成亲之日,届时她便真正的成为我魔界中人,你们也不必在对她心存任何芥蒂了。” 众魔一片骇然。片刻后,道贺声又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惟独君卿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再也听不见丝毫声响,只余下耳畔呼啸而过的急风。 …… …… 虽说君卿以往闲置的日子里也总爱看一些人间的折子戏打发时间。虽说这些折子戏里不定也有些成亲的戏码喜笑连连。 当这一切实实在在的落在君卿的头顶上时,她突然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比如,她明明还记得,才随着墨之修行不久。比如,她到现在还不能他已然仙逝的事实。 再比如,明明上一刻,那些面目凶恶的妖魔们扬言还要杀了她,此刻却已然个个对她拱手施礼,尊称她一声魔君夫人。 然后,她的身份一朝之间变了。然后,她的寝殿一夕之间亦变了。 当她再次从头昏脑涨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惊讶发现四周的环境有点陌生。唯一能肯定的是定然还是在那个到处充斥着血腥味的魔界。 后来,她冷静了冷静想,莫非是那些妖魔散去之后,转过头又觉得不能随意放过她,所以将她从寝殿中劫了出来,要在此处背着白华对她动手。 可似乎哪里又有点熟悉感,哪里又有点不对劲。 拍了拍脑门,她的灵台总算彻彻底底的清明起来了。她仔细的观察了下如今身处的地方。分明比之她的寝殿还要华丽上数倍,甚至大的离谱。 君卿拧着眉头想,即便是要杀她,大约也是用不着如此铺张浪费的。想来魔界也还没讲究到那种地步,杀个人还要考虑到是否能让她完美的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否则,空间小了,你根本施展不开。但是这么大的空间,想来也不可能。而且,挂的如此繁繁复复的地方,还如此精心的打扫布置,一不小心染上了血,当真是可惜,十分的可惜。 兀自的思量了一番,君卿单手支颌盯着床头上的一小处地方,怔怔的摇了摇头道:“那他们到底是想干嘛,既不杀我,还把我抓来这里,莫非是要折磨我。” 可当空气里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白檀香再次萦绕在君卿鼻尖之际,简直犹如当头棒喝,她瞬间清醒过来,这不是要杀她,这里是魔界魔君的房间,是白华卧眠的榻上! 在君卿托着下巴,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重新极其认真仔细的打量了下这房间的每个犄角旮旯之后,顿时瘫软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掩面不已。再抬起头时,只见白华已然换了一件平时从未穿过的月华白色衣衫,站在他面前,浅浅一笑伸出手道:“我带你去看个地方。”君卿咬了咬下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八八章 良苦用心(二) 然而,就在忐忑的不知所措中,君卿仍是由着白华强行牵过她的手,把她在极其不情愿的境况下,拖去了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 纵然是满口的反抗和咒怨,可君卿的脚下倒是利索的很,没在中途落下白华一步,走的很是随心所欲。 直到七拐八拐,又穿过一个隐蔽的山洞之后,白华方才松开君卿的手,顾自的在如诗如画的风景中闲情逸致的散起了步。 独独余下君卿立在带着淡花香的青草地上,怔怔出神。 在她的印象中,魔界是雾气蒙蒙,灰尘阴暗的。就连白华特意在窗外给她栽种的桃花和杏花也因着终日没有日光和水分的笼罩,而含着君卿的怨恨而终。 她小心翼翼的抬脚迈出了两步,步履施施,仿佛还处在梦境的云端之上,难以置信的看着脚下的粉黄衔接,木讷的绕着原地转悠了两圈,道:“这里是魔界吗?为何魔界还会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啊。” 白华完全放松了心境的双手枕着头,卧在青草铺就而成的天然塌上。仰面望着高高的蓝天道:“这里的确不属于魔界,原来在此处隐居着天界的一些神仙,后来我发现了此处,就把他们都杀了,然后把这方佳境保留了下来,并且与魔界相通。” 听她这么说完,君卿不禁用手捂了捂口鼻,突然又觉得空气中清新的花草香也转变成了肮脏的血腥味 “你居然这么冷情冷血,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个爱花惜花之人,原来在你看来,喜欢一件东西,就要不择手段的把它夺过来,占为己有,才是对的吗?” 说着,她转身要走。抬头却见方才进入时的结界口已然消失不见。故而,回头冷着脸对白华道:“你把我放出去,我现在没有任何心情呆在这里。” 白华只是仰头望着天,不去理会她。 君卿眉头骤紧道:“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白华耸耸了肩膀道:“我听到了啊。” “那你快放我出去!” “这可不行。”白华唇边略略翘起道:“你方才不是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就会不择手段的要把它占为己有吗,我告诉你,你猜对了。所以我要把你困在这里,永永远远的陪着我。” 君卿顿时哑口无言。 白华的眉宇间带着戏谑之色,可眼神中的坚定却是让她望而却步。她呆在原地,突然一步也动弹不得了。 “我听不懂你在讲些什么。”她别过头去。一颗心却是好似顷刻间就要跳出嗓子眼。 白华在招摇山上说,要与她成亲,迎娶她成为魔界高高在上的魔界夫人,她还可以当做他是为了堵住那些悠悠众人之口,才逼不得已出了如此下策。 可如今,这里并没有别人。有的只是他和她。他为何还是说出了要她永远陪着他这种话来,难道他是真的对她存有别样的心思? 很快,她却又是自己反驳自己道:“大约魔君是无聊了,或者一时起意罢了。兴许只有如她这样愚蠢的女人,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的话。” 凉风吹过眼前,透过眼睛吹到心底。君卿眼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意道:“魔君不要再与我开这种根本无聊至极的玩笑了,好吗?” 白华身形速移至她面前,双眸如同冰封的寒潭,泛着冷意道:“我在你心里便是那种会随意开玩笑的人吗?” 顿了一顿,他又轻轻一笑道:“在招摇山上,在魔界所有的妖魔面前,我说要娶你成为魔君夫人的那一刻起,我便是认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跟你开过任何的玩笑。” 惊慌失措之中,他倏尔抓住君卿的手腕,向前倾着身子道:“就算是其中存了私心,也只是不愿你因着身份的尴尬使得魔界所有人处处针对你,我承认起初我的确是为了你能安全,可后来我想要的只是你,只是你,你明白吗?” 君卿低着头,紧咬着下唇,猛然推开他,向后大退了几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曾几何时,你也对我说过要护我周全,要我相信你这样的话,可结果呢,你还不是丢下我,一次次的为了魔君的位置丢下我。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以后不会同样为了你自己而再一次丢下我呢?” 白华蓦然的沉默,更是让君卿笑的冷冽道:“你看,你犹豫了吧,你自己也不相信你自己对吧?一旦魔界的众人要你在魔君之位和我之间作出选择的话,你也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保住你自己吧?” 白华面无表情,君卿笑中噙着泪道:“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还想要让我永远陪着你?”她呵呵冷笑着,手指向他道:“你只配永生永世,千年万年的孤独一人至死!” 不知从何时开始,君卿从心底里已然把对白华过往里所有的经历全部的转换成了对他沉沉的怨恨。她不能原谅这个说着把小石头送给她只是为了让她在最危险的情况下,对他有所可依,孰料,原来竟是为了让小石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罢了。 她不能原谅这个亲手害死了她的师父,还险些害的她丧命的魔君! 他凭什么现在说要娶她就来娶她,说要她陪伴她就应该陪伴他。他太看轻她君卿了,她也断然不会因着无处容身而便对他处处妥协,她当初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随他来到魔界。 任凭着体内的那股力量在花香草丛间横冲乱撞着,君卿只有一个念头,正是从这里逃出去,从白华的手心里逃出去。无论去往哪里,只要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欺骗她的男人就够了! 白华却是仍然掩饰着内心所有的情绪,面上波澜无惊的负手立在狂狷邪魅的气流中,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你离开了这里,从此,你身上那股力量的秘密,你的身世之谜,你就再也别想知道了。”饶是君卿想停,可那股力量却是已然停不下来。她唯有回头求助于白华。却见他眉眼中恍若隔世的带着无限的悲凄之色,那是君卿从来不曾见过也是惊讶无比的神色。当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想去抚平他眼尾处清晰可见的忧伤时,他已然一记手刀打在了她的后脖颈处。突如其来的痛感痛的她眼前一黑,人也随之昏昏沉沉的晕睡了过去。 第一八九章 良苦用心(三) 白华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早已枯竭而死的杏花,怔怔出神。眼前不由自主的复浮现出五百年前卿离在望天崖顶,当着他的面前,亲手取出体内仙骨的场面。 卿离死后,白华自责不已。而从来无悲无喜的魔界也因此百年时光里大雪纷飞,冰冻三尺。所有妖魔不得不离开魔宫,暂时前去避难。 也正是因这一场漫天狂雪,才会让魔宫为之动摇,让整个魔界变得四分五裂。 后来的几百年,是他一步步运筹帷幄,一点点笼络人心,才能重振旗鼓,让魔界又重新恢复了昔日里老魔君尚在时的气势。 他常常想,老魔君在与天帝大战之时,曾将菱萧托付于他。但他的字字句句里却是含沙射影的警告白华从旁协助,不可生出夺权的念头来。 正是为此,他才会一直忍让,甘心只做魔界的大护法,还让菱萧高居魔君之位,心甘情愿听她驱使。但他没想到,菱萧到底是让她的父亲失望,也让白华彻底失望了。她被儿女私情冲撞的迷了心智,辜负了白华这么多年的艰难维持。诚然暗中已然有许多年轻气盛的魔将们表示愿意拥护白华成为下一任魔君,统领魔界。俱是被他一一拒绝,他总是相信菱萧以后会看清楚,看明白她真正应该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可她为了白华,一而再再而三的置万千妖魔与自身安危不顾。这便是白华无可奈何要代替她的真正原因。 如今魔界中人皆以为是他与菱萧成了亲,又使奸计害死了她,才会有机会拿到魔君的象征物扳指,从而把西古这位老魔君的亲生儿子,菱萧的亲弟弟的也打压下去。 只有他自己心中了然,他是真的为了魔界,不愿它白白沦落在无用之人的手中。日趋衰败。可他的这番良苦用心又有何人能懂? 他是想要利用魔界的力量同天帝复仇,但无论遇上任何事,他还是会以魔界为先,自身为次。只因着当年他父母被天界所诛杀,他无处容身,是老魔君收留他,是魔界众人接受了他。才会有了时至今日的白华。他不敢忘,也从不曾忘。 饶是被千千万万的误会,他也要咬牙的坚持下去,他也要让魔界在他的掌控之下越来越好。正是如此,他才会一次次的逼不得已的牺牲君卿。倘若在菱萧剔除她仙骨之际,他就不顾一切的出手相助,或许,今时今日,他已然带着君卿浪迹天涯,不问三界。 可现下,他除了能像这样捧着一卷诗书,回头看着她,再多说什么,在她眼中似乎都变成了阴谋和不安好心。 不过白华不介意,他要的便是君卿日后的无忧无虑和平安喜乐。至少从目前来看,君卿在魔界,比她在天界的时候快乐多了。所以不管当她醒来之后是多么的恨他,多么决绝的要离开魔界,他都要不惜一切的代价把她留下,完成三日后的成亲大典。 正在闭目凝思的档口,昏迷中的君卿咳嗽了两声,顿时把白华拉回了房间之内。他回过神来,放下诗书,走到桌前,取了盏茶,及至她跟前,小心翼翼的把杯盏递到她苍白的唇边。 君卿灵台还不大清醒,一双眼睛也还没完全睁开。就这么迷迷糊糊的饮了口茶,当她恢复了些浅显的意识后,立时一把推开他,呵斥道:“你走开,你离我远一点。” 仿佛过往的委屈和怨怼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君卿控制不住的潸然泪下。 白华低头,看了眼衣裳上被茶水洒湿的一块,随意的理了理,道:“你先自己休息会,我去换件衣裳。” 君卿见他转身要走,遂起身穿鞋也要从此处离开。 白华当即回过身,拦着她道:“你现在离开魔界等同于去死。你应该知晓,天帝定然早已了然此事。” 君卿又是猛然推他一把,冷冷地睇着他道:“我的死活不必你关系,而且你既然想要我留在魔界,怕是早就把此事昭告三界了吧,好让我再无容身之处,最后求着你,留在魔界中,对你屈服是吗?” 白华握着杯盏的手心狠狠用力,陶瓷的杯盏瞬时化为了虚无。 君卿眸心动了一动,她能从他的双目中看出掩饰不住的怒火。白华从来不喜于色,她也的确是很少见过他动如此大的怒。但她更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她戳中了痛脚,他才会理所当然的恼羞成怒。 而她并不知,白华怒的并不是为了她对他的误解,乃是他与她相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她却还在不停的误解他。甚至每次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自我应当的认为他是如何作想的。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在君卿的眼中,他到底是怎样的十恶不赦,嗜血如魔。 见他迟迟不语,也不再动作。君卿脸上闪过一丝讪讪,很快,又是阴暗了下来,低着头,直往外冲。方至门口,却是听到白华不带感情的声音中夹杂着讽刺的笑意,突然响起道:“你难道不想在离开魔界之前,先去见一见你的师父吗?他就在魔宫之中,你身为她的徒儿,却是不去觐见,委实失礼的紧呢。” 君卿脚下一顿,瞠目结舌的扭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白华道:“你说什么?” 白华颇是正色的盯着她,重复了一次道:“我说你的师父墨之天君在我魔界之中,如何?” 君卿踉跄两步,险些栽倒下去,还好扶住了门框,才堪堪站稳,无不哀伤道:“你说师父在魔宫?他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从仙魔大战结束,从幽冥炼狱中逃出,从十里林一路走来,君卿都不曾再见过墨之一面,心底里对他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而今更是得知,墨之就在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她酝酿多日的感情如同决堤的洪水,冲上前,双手抓着白华,道:“快带我去见他,求你了,快带我去见他。”她浑身上下打着哆嗦,声音也几近颤抖,一言一行不是在请求白华,却是在哀求他,放下一切的恳求他。白华没想到君卿竟然会是这么大的反应,但似乎又是不出所料。毕竟墨之在她的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深吸了口气,拉起她道:“好,我带你去见他。” 第一九零章 来者不善(一) 君卿眼中含泪的望着白华,不住的点着头:“好,快带我去见他一面。” 白华默许的回了她一眼,才是抬脚,却是被门外突然闯进来的魔兵打乱了步伐,登时又顿了下来,目光清冷的瞥了眼满脸慌张的魔兵,道:“什么事,如此慌里慌张,不成气候。” 魔兵面色仍是发白的冲他拱了拱手道:“启禀魔君,外面,外面来了一个男子,说是要见你……” 白华顿觉好笑。什么时候魔界的魔兵如斯胆小无能,随意的一个男子说要见他,他们竟还果真跑来通报。 刚要命人对他动刑,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停了一下,问道:“那男子可还有说了别的吗?” 魔兵身子哆嗦了一下,牙齿也打着颤道:“没……没有,他只是说魔君若是不去见他,他今日就要,就要……” “就要什么?” “就要杀光我魔界中人……” 魔兵一面惧怕,一面却是小心翼翼的注意着白华的表情。他自然也怕魔君发起火来,亦是拿他开刀。 万幸的是白华不是那种喜爱杀人的魔君。他只是觉得魔兵口中之人想必绝不简单,否则也不敢轻易说出这种话来。不过,他仍是不免诧异,既然魔兵已然对他毫无作用,他为何有什么事不亲自来魔宫找他,却是让一小小魔兵来报,莫非是其中有诈? 纵然是有诈,人家此刻已是欺负到头上来了,白华为了魔君的威严,也要出面去迎接一下。 他抬抬手,示意魔兵先回去告诉来人,他随后便到。接着,又对君卿解释道,“我有要事要去处理,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来必定应允我的承诺,带你去见你师父。” 方才魔兵来报,君卿也是在场。她知道白华却是没有撒谎,因此再是心急,却仍是淡淡的回他道:“你且去忙你的吧,等你回来,再解决与我之间的一切便是。” 白华颌了颌首,双唇蠕动了几番,却是欲言又止,蓦然离去。 酰梧殿内,君卿疲倦的坐在挂毯之上,揉着有些发胀的额头,思绪乱作一团。 …… …… 魔界结界处。 白华一袭冷寒玄衣,负手而立,瞧着结界之外青衫男子的相貌,心中一动,这个人不是君卿的师父墨之天君吗? 而在他对面的青衫男子,却是客套的冲他点了点头,忽而用手一指道:“你就是魔界的魔君?” 他的言谈举止里皆是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顿时惹得平日里对白华十分尊敬的一位魔兵不满的对他亮出兵器道:“你说话给我注意一点,这是我们魔界的魔君。” 青衫男子沉吟了一番,不动声色的转动着大拇指上的一枚羊脂玉扳指道:“哦哦,原来是魔界的魔君,正是失敬失敬。” 话音落地间,适才说话的那位魔兵已然被燃为灰烬,消失不见。 众人纷纷乱了起来,白华却是掷地有声的眉头一紧道:“都给我冷静一点。” 毕竟是有魔君在前,众魔顿时也便镇定了稍稍,却是个个握着兵器,跃跃欲试的对着青衫男子,显然对他怨恨颇深。 青衫男子仍是不以为然道:“还需要在这种地方再浪费时间下去吗,这一点你可是要想清楚,一旦把我惹怒了,我要你整个魔界,为之震荡。” 好大的口气! 可白华却能清晰的感应到他体内深不可测的法力,也不敢贸然与之交手。若只是他一人,他自是不惧。但若是青衫男子果然要对这些法力底下的魔兵动手,他纵然是竭尽全力的去护,只怕也会有人受损。 他不想这些魔兵其中的任何一个死在他面前。于是,最万全的办法便是让他们通通退下。 魔兵们似乎很是不满意魔君的这个决定。可见他执意如此,也只能各自散开。 终于只剩下了白华与青衫男子。 他顿时轻松了不少,对他开门见山道:“你来我魔界究竟所为何事?” 青衫男子摸了摸下巴,也没同他绕来绕去,直截了当道:“我是来见君卿,把她带离开此处的。” 白华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他一番,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你来见君卿?你是神仙?” 青衫男子懒散的伸了伸腰,看上去漫不经心道:“不是,你不必关心我是谁,你只要把她交给我就足够了。” “若是我不愿意呢?” 青衫男子倏尔笑了笑道:“那么你只有死。” 他还故意把尾音拖得这么长。顿了顿,又道:“对了,不但是你,是你整个的魔界,我都不会放过。” 白华眼尾的笑意褪去,冷意骤现:“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么本事。” 青衫男子唇角上翘,双手上瞬时握出万丈火光,让人实难靠近。 白华一面强行筑起一道冰墙来,一面却是皱眉暗忖,为何这术法竟是有些眼熟。但眼下容不得他细细琢磨,火光已然以势不可挡的攻势将冰墙融化,从而幻化成一柄带着火光的剑朝着白华的致命之处袭去。 火剑的速度之快,让白华为之慨叹。若非是他修为还称得上上等,险些就要难以避过。若真是被那火剑一不小心刺穿胸膛,只怕顿时就要在这凶残的烈火之下,化为虚无。 白华起初着实是轻敌了。他私以为青衫男子即便是有些能力,也不过是口气狂妄之徒罢了。由此可见,他绝对是劲敌,白华若想要胜过他,只怕还要颇费些周折。 不过,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接下来的交手之中,白华隐约感觉青衫男子明显是对他手下留情,他却是彻彻底底的堪堪才能躲过他火剑的追杀。 他大可杀了他,然后去到魔宫把君卿带走。但他显然不打算这么做,这不得不让白华心头疑虑渐生。而更让疑惑不解的是,青衫男子无论如何与白华周旋的不可开交,却始终不曾踏入魔宫内半步,只停留在结界之外的位置,纹丝未动。 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白华多次尝试着引了火剑向魔宫最深处而去,可火剑却总是刻意挡着他的去路,明显是要把他控制在它主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大约是被白华这心不在焉的打法惹的有些恼了,青衫男子终于开了口道:“你没必要一而再的试探我,我的确不会随意进入你们魔宫之中半步的。” 白华正在纳闷,他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脑子里啪的一声,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收了法力,正了神色,朝着青衫男子施了一趟大礼道:“白华不知是您来到魔界,多有得罪,还有山主海涵。” 火剑此时也归于青衫男子手中,在他掌心里迅速消去。继而抬了抬手,有些不情愿的撇撇嘴道:“不必如此客气,诚然我与你们魔界也没这么大的交情,你称呼我小青即可。” 白华仍是低着头,讷讷道:“小青……” 小青打了个呵欠,揉了揉鼻头道:“君卿取的,我在人界的名字。” 白华眼底俱是骇然。从小青的言辞中可推断出他与君卿的关系匪浅,而他方才口口声声也是的确要见她一面。他不禁想到,若是他强行要来带人,白华定是拦不住的。但是他进不来魔界,就完全不一样。他可以把君卿带来此处,让他们见上一面,也算的上不辜负他此番来行。 至于最后君卿肯不肯跟他走,当然还要取决于君卿自己的意思。可这其中,白华却是能让把所有逼她心甘情愿留下的东西全部的嘱咐一遍,若是君卿不肯跟他走,这样也不算对这位来者显出不敬来了。 思及至此,白华复作揖道:“原来山主和君卿的关系如此不一般,您若是早说出来,也就不用方才动手那一遭了,我自然是要把人完好无损的带到您跟前来的。” 小青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客气。口中已然催促了起来道:“你快把君卿给我带来,一切都好说,都好说。” 白华笑着回了句好,却是迟迟不见动静。 小青面色一沉,顿时冷道:“莫非你又要耍些什么手段出来?” 白华面上笑意加深道:“山主说笑了,在您面前,我怎敢玩弄什么花样。白华心知肚明,我的那点微末法力,在您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你清楚就好。”小青眼角隐着杀意道:“不过如今是在魔君你的地盘,自然还是要依照着魔君你的规矩来。你有什么想交代的,尽管说出来便是。” “山主果然是个聪明人。”白华也不再同他绕弯子,抬眸直视向他道:“山主这次说要来见君卿,我必定会让山主如愿以偿的见到她,只是山主方才说要带走她,这个只怕是有些难办了。” 小青默了默,挑眉一笑道:“魔君这番话,我就有些不懂了。我要带我的朋友走,这件事与魔君你如何难办了?” 白华眉宇间恢复了往日里的冷然道:“你要带她走,首先要看她肯不肯跟你走。” “她当然会跟我走。” 小青言之凿凿道。片刻,见白华不语,却是又态度缓和了几分道:“魔君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但请言明。”白华道:“很简单,我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她如果愿意跟你走,我自然不会拦着,但她若是甘心留在我魔界,也请山主不要再来与我这些法力低微的魔兵为难。”小青唔了一唔,似笑非笑道:“看起来倒是蛮公平的,但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中间捣什么鬼呢?” 第一九一章 来着不善(二) 小青不出白华意料的没有带走君卿。而他甘心放弃的原因自然是君卿拒绝了他的要求。她只是说,现在留在魔界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等处理完了,会去与小青见面。 小青看出白华眼神中充斥着的自信,当即明白过来,君卿必定是有些地方被他抓住了痛脚,才会如此听命于他。最后,他的决定是,一个人蓦然离去。 然,说是离去,诚一切不过是暂时性的。小青已然打定主意,若两日后,白华还不让君卿自发离开,他便背弃当年与老魔君的誓言,直接闯进魔宫,不顾一切的带走他。 如今,除了能眼睁睁的在暗处看着君卿被白华不情不愿的拉着回去,他也只能双眸冒着幽光,恨不能这会子就踏平魔界,杀了白华。 而他每靠近魔宫一步,脑子里的某个念头,却是在不停的提醒着他。五百年前,他与老魔君莫邪之间的那个不能跨越的承诺。 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交手的乃是魔界当时的魔君莫邪和天界上一任的天帝玄夜。 而魔宫并非是莫邪一人所建,这其中也有夜言一半的功劳。莫邪想要称霸三界,也提出只要夜言出手助他,就可以把魔宫完全交给他的条件。 若换做是对付旁人,夜言不需这些东西,也会责无旁贷的帮助莫邪。然这次他们要对付的是他们的大师兄玄夜。夜言不愿见师兄弟互相残杀,却又阻止不了二人,只好向莫邪辞行,准备独自离开魔宫。 莫邪却是担心夜言会临阵倒戈,前去支援玄夜。便是死活不肯放他离去。为了摆脱这场不愿面对的血战,夜言只有发誓,从今不再踏入魔界一步,也不会踏入天界一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夜言更是守信之人。五百年来,风云变幻,魔界和天界早已各换其主。其实能知道当年承诺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可他仍是守在自己的十里林中,从未踏出一步,直到遇上君卿,才会随着她来到人界。 一想到,君卿如今落到莫邪调教出来的小子手里,夜言更是不能放心。饶是心头怒火难熄,他也只能默默忍受。当初他答应不会再回到魔宫,现下进了魔界已是迫不得已,若是还执意违背那日发下的誓言,纵然是别人不知,他也觉得从此在三界再难有颜面生存下去。 叹了又叹,惟有一拳打在了魔界外的一颗五人合抱的古树之上,直到古树颤颤巍巍,最后连根倒在了结界的入口处,才总算是出了口恶气,转身消失不见。 …… …… 魔宫的酰梧殿内。龙脑香的烟雾袅袅萦绕在整个寝殿上空。 君卿捧着盏茶,面无表情的盯着坐在她对面摇着折扇看着书的白华道:“魔君你既然这么悠闲,现在能先带我去见我师父吗?” 白华目不转睛,手指轻轻翻过一页,点头唔了一唔。 君卿暗忖,估摸着是他看的太过集中注意力,所以没来得及看见她,她忍。 于是乎,她又极其温柔的挤出一张笑脸,摸着鼻翼呵呵道:“魔君,你看我都听你的话,把我的好朋友都赶走了,你难道还不能看出我的真心,带我去见我的师父吗?” 白华抑扬顿挫的“嗯”了一声,旋转了个角度,继续埋头看书。 一来二去,君卿明显不高兴,抱着手道:“你到底带不带我去见我师父,你如果不肯,我现在就出去找小青,我想他还没走远呢。” 说着,她还气势汹汹的指着门外,作出随时要走的架势道:“你别以为我跟你在开玩笑,我告诉你,我可是认真的,我可是非常非常认真的!” 白华仍是默,就是不作答。 君卿面上挂不住了,抬脚真要向外走,可走了两步,却又被白华逼的不得不再次乖乖的复退了回去。 回过头,只见白华眉毛都不抬一下,不屑一顾却又带着警告意味的笑意道:“你若是现在走了,我立刻就吩咐人把你师父丢到望天崖下的碧清池去,正好给魔界的碧清池换一换血。” 君卿恨极了他,但她惹不起,她投降还不可以吗! 搬着个漆木的圆凳,她从善如流的坐在了白华眼皮子底下,郑重其事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让我去见我师父。” 白华侧过头去,不动声色的指了指的桌子上的茶杯,咳嗽了两声,意思在说:“难道你还不能理解吗?” 理解归是理解,可不代表君卿愿意去做。她在圆凳上踌躇了又踌躇了,却是半晌没有行动。 白华面色一沉,收了书,这便要走。 君卿又笑眯眯的一把将其扯住,又是吩咐侍女换了新鲜的茶叶,又是亲自泡茶的好一通忙活后,总算是笑容清甜的歪着头把茶杯递到白华手上道:“不知道魔君可否喜欢这茶叶,若是不喜欢我再让侍女换一壶就是。” 白华抿了一口,很是如实的回答道:“确实不喜欢。” 君卿咬牙切齿的盯着他,脸上的肌肉快要凝结在一块,仍是硬生生的维持着方才的笑意,拿起水壶对着侍女压着一腔愤怒的小火苗道:“听到了吗,再给魔君换一壶!” 侍女委屈的接过茶壶,又委屈的默了眼魔君,内心简直泪流成河。这倒霉的差事怎的就让她赶上了呢?头几日的鞭打之苦,她如今还是记忆尤深。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只有应了声是,眼泪流到心坎里。 待到她端着一壶新茶又放到茶桌之上时,君卿摆摆手,又把刚才泡茶的步骤,耐心的重复了一次。接着,又是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白华手边道:“魔君这次感觉如何,这可是新泡好的一壶,魔君可要知道,这泡茶它也可是个仔细活!” 而她的言外之意却是,你若是再不满意,我等会绝对会让你好好洗一个热茶澡! 白华见惯了打打杀杀,也不会把她那种程度杀伤力的眼神放在心上,只是在慢条斯理的品尝了一口后,继而漫不经心的淡淡道:“味道淡了些……”君卿刚要发火,只听他话锋一转,打断她道:“不过勉勉强强,凑合喝吧。”想起泡茶那一道道繁琐的工序,君卿恨不能让白华也亲自体验一遭。不过她清楚白华没有这种闲情逸致,而对她来说,他现在最关键的任务是只要带她去见她师父墨之就够了。 第一九二章 来着不善(三) 在君卿一番谄媚的攻势下,白华终于松口答应带她去见墨之。 可当她如愿的跟着白华行至魔宫的地下冰窖之际,脚下一顿,心头却是突地紧张了起来。 白华侧头看着她问道:“你还打算进去吗?” 君卿轻咬住下唇,一时间,支支吾吾,犹豫不决。无数个日夜里,她的确是再想见墨之一面。可如今一切即将成为事实,她又实实在在的惧怕了。 惧怕见到墨之冰冷的、毫无任何表情的躺在那里,惧怕见到墨之双眼紧闭,却是不会再看她一眼,再跟她说一句话。 一想到这一切皆是拜眼前之人所赐,君卿眼底充满恨意和怒意的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厉声道:“他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全是因为你,而你……” 她手指颤抖的指着白华,道:“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他,还要把他从无量仙宫带到他最憎恶的魔界来!” 白华脸上云淡风轻的为之一笑,手上轻轻推搡开她道:“我不肯放过他?我这不是为了你,为你让你们师徒团聚吗?我相信你师父他也十分想念你,想着早些见到你吧。” 君卿阴沉着一张面孔,低头不语。 白华却是已然命人打开通道入口,自顾自的迈步走了进去。感受着从通道深处散发出来的阵阵令人胆颤的寒意,脑子里想象着墨之就这样孤单单的一个人浑然不觉的被安排在那种地方。君卿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的朝着冰窖内部冲了进去。 当她赶在白华之前,一眼见到四处升腾着白色寒雾,冰冷的如同走入了绝境中一样,她不禁呆了一瞬。直视前方,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铠甲,眉目如画的男子就躺在那毫无温度的冰床之上,她喉咙发涩,堪堪唤了声师父,却是再也难说出一个字来。 她想紧紧的抱住墨之,可冰床却是异常冷冻彻骨的让人根本靠近不了一丁半点。越是如此,她越是心急。竟然不顾及自己受伤与否,就那么任凭寒气渗透五脏六腑,睫毛瞬时染上一层白霜,却还是用葱白的双臂抱住了他。 君卿不想放手。她多么想就这么和墨之永远永远这样的在一起。仿佛他还活着,仿佛他不需要呆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就可以和以前一样,仙气飘飘的活下去。 每念及墨之,她就神伤不已。如此神伤之余,不免又想起身后那个正悠悠然的来回打量着冰窖的白华。 救不了墨之,她只能把所有的怨气丢在了白华的身上。 幻化出百花剑,径直朝着他刺去,口中振振有词道:“今日我便要替我师父,找你报仇。”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地方动手,而且还用了十成十的仙力。白华纵然是避了过去,也是堪堪而已。果不其然,在转身的刹那,不够果决,眼睛注视着君卿向前冲去的方向,多虑了一眼,只是这一眼,顿时惹得满目绯红,右臂登时被利刃割开,汩汩的鲜血随之流出。 不过,他仍是先用法力强行定住了君卿,才使得她没因着用力过猛,从而跌落到地面。 然君卿并不领情,只是一心认为他是要对她还手,没来得及,才想着用此方法,唇边冷冷一笑道:“魔君真不愧是魔君,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忘要拉着我和你一起去送死。” 白华想解释,却也觉得解释多余。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君卿都会咬定他是在强词夺理,他是在为自己辩解。 从一开始,她就断定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又如何会对他心存宽容呢。 这些白华都懂。可他的眼中饶是飞快的滑过一抹失落的神色。只是这转变极其之快,甚至让他自己也浑然不觉。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也看到你师父了,可以跟我暂时离开了吧。” 白华掌心抚上胳膊上受伤的伤口,却没有用法力止血,只是任凭鲜血穿过指缝,滴滴沾上玄色的衣裳。 君卿看着红的刺目的血在玄色的衣裳上慢慢扩散,却是一个不仔细,瞬时消失不见。愣是迟疑了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白华喜爱着一身玄衣,原是为了遮掩住自己受伤之处,还真是处处藏着心机。 如今在她的眼中,他的好是坏,坏是更坏,总之如白华所思,她至始至终都没对白华放松过一时一刻的警惕。她只记得他是魔界的魔君,是他的杀师仇人,却不记得有时候他只是白华,她只是君卿。 白华用法力又将她的身体一点点抬起,抬到平稳的姿势,才从她身上隐去,道:“你现在可以放心跟我离开了吧,我不会对你动手,也不会对你师父动手。” 君卿侧头瞧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听说墨之被带到魔宫,这个问题便一直困扰着她。君卿不理解,白华为何明知道她见到墨之定会想起对他的新仇旧恨来,却还是断不肯放过他。他都仙逝了,却还要把他的**也带到这里来。 难道只是为了折磨他? 但方才她也有仔细检查过师父的肉身,并无发现任何受损之处。想来,白华对他大抵也算的上客气。可这样反而是让她更加费解了,她一动不动的凝着白华,只等着他接下来的回答。 白华也是坦然的对望着她,似乎并无隐瞒的诚实以待道:“我只是想着,你自从来到天界,便是一直有你师父处处保护着你。如今你来了魔界,换做我来保护你,可是我想让他放心,让你放心,所以我才费尽周折的从无量仙宫的后山偷来了他的肉身,只是为了当着他的面对你保证,但凡你在魔界一日,我都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的伤害,任何人都不可以。” 君卿一愣,似是没想到冷心冷性的白华竟然能讲出这种话来。而且还在此时此地此种场景。 愣完又是一愣。 片刻,才缓过神来,干干的捋了捋头发丝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太懂。反正我不管,你快把我师父送回去,否则一旦被天界察觉了,你以为天帝会轻易放过你吗?” 白华却是对她的话很是不以为然道:“放过我?我巴不得他千万要时时刻刻的记得我,我也会时时刻刻的记得他在幽冥炼狱中对我所做的一切,总有一日,我定会要他千倍万倍的还回来。” 发完了狠,他蓦然面色一变,又看向君卿道:“不会我与他交手,你还要跑出来多插一手吧?” 君卿嗤鼻一笑的摆摆手道:“你以为我那么有闲工夫吗,你对付谁我都要拔刀相助?” 向前随意的挪了两步,她回头目光深沉的望着被玄冰包裹着的墨之道:“你和天帝怎么互相争斗,那些是你们三界的事,如今与我,早已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着前往十里林中,找到虚空山山主,然后求他把我师父救回来。” 似是第一次听说此事,白华很是稀罕道:“你要去找虚空山山主?” 他不禁恻然,莫非是君卿并不知晓其实那日来魔宫要带她走之人正是她苦苦要寻找的虚空山山主,银狼夜言。 显然君卿的确是不知的。她点了点头,面露哀伤之情,娓娓而道:“是的,可惜我还未曾真正十里林,就已然连累阿萌和小石头被苏小小所擒。” 顿了一顿,她又接着道:“不过还好在十里林中有小青帮着我,我也才总算是避过危难,活了下来。” “小青?”白华疑惑。 君卿颌了颌首,解释道:“就是那日你在魔宫结界处,见到的那个要带我走的青衫男子。” 又行至墨之跟前,她摸着他仍是柔软生长的墨发道:“他与我师父长着同样的一张脸,是不是很神奇。” 白华一惊,方才忆起,怪不得那日见到他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缘故在此,他竟然一时半刻没想起来。还好君卿提醒,不过他不由又是好奇,墨之和夜言,他们之间又会有何不为人知的关联呢。 顺着君卿的话,他木讷的喃喃了句:“确实神奇。” 话锋急转,却是抬眸向她道:“你说他叫小青,是他自己这么告诉你的吗?” 君卿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道:“不是,是当时他不肯告诉我他究竟叫什么,我见他着一身青衫才随便取了这个名字。” “这么说他的名字是你取的了。”白华随意的漫步在冰窖之内,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着天,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 君卿却是力气越来越孱弱,只能用仙法勉强护住心脉,支撑着不肯离开道:“是,是我给他取的,他和我一起在临安城住了一段日子,人也特别有趣……” 君卿还在强撑着意念不肯倒下,一道冷光骤然闪过,白华却是已让她陷入了昏睡之中。 他知道冰窖的寒气君卿受不住了,可若是此刻让她离开,她定然又要同他周旋好大一会。不愿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对于白华来说,这是最直接也是最简明的办法。 待到君卿醒来火急火燎的要找他时,他却是因着天兵天将之事,正在同其他妖魔商议。很明显的众魔的提议皆是,暂时不宜与天界动手,把墨之交还给天界,同时把君卿也交出去。白华却是一口回绝了他们,道:“难道你要我把魔君夫人交给天界,好让他们来趁机要挟魔界?岂非是让我魔界丢尽了颜面?” 第一九三章 来者不善(四) 天帝自从得知君卿跟随白华去往魔界之后,便一直暗中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后,又有白华潜入无量仙宫偷走墨之仙体之事,两者相并,顿时勃然大怒。即刻下令,十万天兵天将从九重天上压顶迫去,直奔着魔宫而去。 君卿听说此事,心下一紧,遂让侍女带她去见白华。饶是白华早料到她会如此,故而早已吩咐了侍女们务必看护好她,不许她在这期间随意外出。 而他自己,则是选择了同魔界共进退。当然,事情本就是他招惹引起,若是不能给众妖魔一个交代,也的确无颜再位居魔君之位。 但是一提到让他把君卿和墨之交还给天界,暂缓战势。白华却是断然不肯妥协。 只因他比谁都清楚,他与天帝之间的恩怨远非一朝一夕,他要对付魔界,也并非一朝一夕。此番,他招了招手,就派来了十万天兵天将,真是让他魔界受宠若惊。 可白华却是不禁疑惑,若非是早已有了充足的准备,天帝又怎敢轻而易举的举兵而战呢?明显看来,天帝这次只是假意借了君卿和墨之为借口,乘机与魔界挑起事端。 不过白华既然敢做也自然是有了敢当的气魄和把握。天界没了墨之,渊守天君又是一把年纪,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根本不成气候,在他看来,简直不足为惧。 而且自打从幽冥炼狱之中逃出来后,白华回到魔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蓄精养锐,培养了忠于自己的一支魔兵魔将。然这些本打算是在同天界交战之际,届时才对外公布的,此时却是不得已的率先说了出来。 妖魔们见魔君这番胸有成竹随之也是在他的鼓动下士气大振,势必要与天界较量一番。仍是有些魔界中的元老级别的护法和使者,不满意白华所为,认为他是逞一时之强,必定会连累魔界,而他们不愿白白被他连累,更是提出了要白华这次自己想办法如何对付天兵天将。 平日里白华的心腹们这下子按捺不住的急切道:“魔君乃是我魔界领导者,让他独自一人面对天界,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可该当何罪?” 以老护法为首的顽固们坚持已见的把这一切归结为白华的咎由自取,一口咬定若非是他不肯交出麻烦之人,也不会惹来如斯多的是非。 那些死忠于白华的魔兵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被白华阻止了下来道:“人各有志,几位老护法们一把年纪,担心自己的法力不足应战,还要白白为魔界牺牲,并不为过。” 老护法等人听闻这话,个个被气的脸色青绿,却仍是不吐口要助他一臂之力,很明显是坐观上壁,等着看他接下来怎的收场。 白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的事变,自然没把这些放在眼中。他依据魔界的地形,与其他几位魔兵们分别商量着怎样利用自身的优势,设下埋伏,也好把天界一举歼灭。 老护法虽说是不屑参与其中,却免不得要打击嘲笑一番道:“凭着你们这些人,还想把天界十万天兵天将一举歼灭,简直痴人说笑。” 一个身着银白色铠甲,眉目清朗的男子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拳砸在了作战地图上,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可别忘了,你们也是魔界中人,若是我们失败了,你们也只会成为天界的阶下囚。” 顽固派中已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饶是被老护法怒了一眼,最后又握了握手心,默默的退了下去。 白华既然不指望他们,也不愿再相信他们,故而命人将他们几位统一的带到魔界的一处寝殿之中休息。自己则跟着其他魔将们继续商议作战方案。 一听这话,分明是在软禁。那些原本投靠老护法的妖魔们纷纷临阵倒戈,拱手跪下求饶道:“求魔君再跟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定会跟着魔君一同进退。” 老护法的脸面顿然失光,却也只能甩甩衣袖,强撑下去。 如今魔界正是用人之计,白华并无计较那么多,只是略略与他们确定了几句,便让他们加入了作战队伍当中,表面上看并无刻意避嫌,可实际上却是不委以重任。那些妖魔们明白他生疑的缘故,也不怨恨与他,只是全力以赴的准备着过了今日后开始与天界的一场恶战。 …… …… 案几之上,一盏热茶冒着淡淡的、稀薄的烟雾。隔着朦朦胧胧烟雾,白华不经意间抬眸瞧见君卿正不顾着门口魔兵的一再阻拦,拼了命的正往殿中央走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白华收好手边的地图,抬起头,看着面前站定之人,道:“我不是命人看护好你了吗,为何你还能闯入到这里来呢?” 果不其然,视线之内,君卿一袭黑色衣裳巍然不动的立在他眼前,倨傲着下巴道:“这是我和天帝之间的事,你让我自己带墨之离开,我可以跟天帝交谈,靠自己去解决。” 白华摆摆手,屏退左右。 殿内顿时只余下了君卿与他。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的抿着唇笑道:“你自己解决,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解决?” 君卿一时被他问的哑口无言。是啊,虽说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可她还是没想到到底应该怎样结局。 带着墨之回到天界容易,可回到天界后,又如何向天帝解释她体内住着另外一股力量的事实?而且,从内心深处来看,她是不信任天界的,不相信天帝的。 她如果所料不错,天帝如此大动干戈的要把她带回去,定然是为了利用她体内的那股神秘力量,来达到他不可告人之事。 还有天妃,她亦是对君卿诸多不满。诚然此次若真的随了天界而去,或许她是掉入了一个比白华还要危险的四面险象环生的境地。她该怎么办?怎么保护自己?一旦回去了天界,这一切都不再是她能左右的了。她不想成为天帝手中的利刃,亦或者棋子,她不甘心让天帝掌控着她之后的路。可是,茫茫三界,离了白华之后,又有谁能容得下她呢?君卿不禁凄然一笑,莫非她真的只有这两种选择了吗?留在魔宫?或者回去天界?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愿意。她不能拖累白华,如今只有这一个念头,绝不能拖累白华! 第一九四章 来者不善(五) 君卿苦思无果,好不容易下了个决心,这厢还未说出口,那厢却是被殿外突如其来的禀报声打断道:“天界派来了一位使者,说是要亲自面见魔君。” “知道了。”白华低垂着的视线淡淡掠过君卿坚定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后,道:“带他到这里来见我。” 门外禀报之人应了声,是,随即脚步声渐行渐远。 君卿站在殿中央,一时间,正是不知如何是好。抿了抿唇,简单的复又组织了一番思路,方要对白华说起,饶是再次被他打断道:“你就在我旁边看着就是,我倒是要看看这位天界的使者究竟要耍的什么花样。” 就这样,君卿无从反抗的被白华变作了一只小妖的模样,安排在了他的身侧。其后,便见有魔兵带着一身浅蓝色衣衫的男子进入大殿。 而白华端坐在高位之上,目光始终不曾扫意过来人一眼,似是早已料到他的身份。来人和魔兵站定之后,他即刻匆匆的摆了摆手,打发了魔兵下去。这才眼神凌厉的盯着浅蓝衣衫的男子,轻轻一笑道:“羽萧上仙,真是没想到天界如此看得起我魔界,竟然舍得派你来做什么使者。” 站在白华身边的君卿登时哆嗦了一下,想要立刻与他前去相认,可却是发现自己现下寸步难移。她不禁疑惑,白华让她留在此处,却不让她自由行动,到底是意欲何为。 白华并不领会她眸底的不解和质问,仍是一派悠悠然的凝着羽萧道:“怎的,上仙此行来不是天界使者,从始至终一句话不说,又是为了那般?” 沉默良久的羽萧终于眉头一拧的开口道:“我要见君卿,魔君应该清楚我来的真正目的吧。” 四目相视,整个大殿内,瞬间电光火石,周围寒意逼人。 君卿法力低微,身子不自主的随之颤抖了起来。白华手心不动声色的在她的衣衫上拂过,她才得以面色恢复如常。 白华抬了抬手,讽刺一笑道:“你要见她,但是她若不想见你,怎么办?” 君卿在旁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番话,真是恨不能一剑封了他的喉咙,看他还能不能继续说谎。 羽萧自然也是不信的,很是平静的笑着摇头道:“不可能,我知道君卿绝对不会见我。”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白华瞥见一侧唇边含着笑意的君卿,面色登时变得越发阴沉了起来。 君卿却是不以为意的翻翻白眼,暗忖:“果然羽萧才是最了解我的!” 羽萧依然笑的让人赏心悦目道:“这是她和我之间的心有灵犀,就没必要再跟魔君解释了吧?” 她和你心有灵犀,那和我是什么?!白华生气了,实实在在的生气了。 可表面上却是丝毫未显露出来,仍是不带一丝表情的颌了颌首道:“原来上仙与我魔界中人关系如此匪浅,不知天界中的紫玉仙子她是否知道呢?” 听到紫玉的名字,羽萧脸上的笑意刹那间僵在眼尾,却是再也笑不出来,反而有些阴冷的睇着白华道:“那也是我的私事,我此刻来这里,便是要见君卿,要带她走。” “私事?”白华偏偏不依不饶的起身及至他面前,施施然的转着圈子道:“一旦你与紫玉仙子成了亲,她可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了。你与君卿姑娘这般亲密,你难道真不怕你的紫玉仙子因此会震怒于你。” 这下子君卿的脸色也霎时变了。羽萧与紫玉,羽萧与紫玉……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羽萧与紫玉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华当然也不会负她所望,很是云轻风淡的拍了拍羽萧的肩膀,接着道:“不过嘛,这也只是天帝赐婚给你和紫玉仙子,只要你肯入我魔界,天帝当然也奈何不了你,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他很是准确抓住了羽萧心底里纠结之处。他的确是为了这桩婚事寝食难安,但也定然不会因此便违背自己的意念,加入魔界。冷笑了几声,当即拒绝道:“真是白白让魔君抬爱了,我这种人仙法有限,相比于你们魔界人才济济,实在对魔君的邀请受之有愧。” 白华面色骤冷,眼角处泛起一抹杀意道:“看来羽萧上仙是一定要与我魔界为敌了。” 羽萧眉目清冷道:“倒也不是,只要你交出君卿和墨之天君,我便可请求天帝收兵,于你们魔界,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顿了一顿,他又回过头,看向白华道:“只是我心中一疑惑仍是不解,本是与你魔界没半点关系的事,魔君何必非要冒着与天界厮杀的危险,还要把君卿强行留在魔界呢?” 白华伸手抓住他的前衫,一字一字道:“让我把她交给你们?然后看着你们眼睁睁的利用她?” 羽萧看似轻飘飘的推开他的手道:“她是我天界的上仙,天帝定然不会如此对她,反而留在你们魔界,才是将她置于险境。” “上仙?”白华嗤鼻一笑:“她如今体内有妖魔之力,你以为天帝不知?你未免太看轻天帝了吧。” 羽萧默然。这一层却是他未打算到的。天帝若是当真已然知晓了君卿体内的秘密,又会如何处置她呢…… 天帝从来最恨的便是魔界,只怕纵然是君卿,他也不会轻易饶恕。他原本坚定不移带走君卿的心动摇了。他也不愿君卿跟着他回去白白送死,可是让她留在魔界……? 他更是不放心,不放心朝夕相对,日久生情,君卿难保不会对白华动心。他知道白华有能力保护君卿,此种情况下留在魔界是她最好的安身之所…… 但话一出口,还是遵循了最初的本心:“无论如何,我要见她一面,然后带她走。” “你果真这么想见她?”白华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呆立着君卿身上,拐了几拐,终又定在了他的眉宇之间。 羽萧唇峰紧抿着点了点头,道:“是,我一定要见她。” “好。”白华极其痛快的双手一击道:“我答应你。” 羽萧还来不及高兴,只听到白华的“但是”两个字刚出口,遂是话锋一转,依次从怀里取出一个淡紫色的瓶子道:“你把这里面的毒药吃了,我就立刻让你去见君卿。” 依然立在原地的君卿急了,拼命的摇着头,想要挣脱出白华的控制去阻止羽萧,可却是浑身上下俱是动弹不得。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羽萧答应白华,仰头把瓶子里的毒药吃下,终于体内法力急速凝聚,双手一握,瞬时冲破了白华的掌控,来到羽萧身边的时候,已然恢复了原本的女儿之身。 羽萧惊喜的望着她熟悉的脸,唤了句:“君卿……” 君卿又是自责又是伤心的嗔怪道:“为何你要这么傻,为何你要听他的话啊……” 抬眸间,却是冷冷的睇着白华,道:“快把解药交出来。” 白华负手在后,微合着双目道:“没有。” “你!”盯着他的那对眸子里充满了恨意和怒火。白华却是忽的又从瓶子里拿出另一枚暗朱色的药丸,逼着君卿吞下,接着一掌打中了她的后背,道:“把他们两个人给我带到冰窖中去,没有我的命令,一定要好好的看好他们,不许任何人把他们带出来。” 门外随时待命的魔兵把君卿带了下去,羽萧想与白华动手,却亦是被他击中脖颈后部,昏睡了过去。 …… …… 待到羽萧摸着有些微痛的脖子,从昏沉中醒转过来时,却倏尔发现四周异常寒冷,而君卿正双眸紧闭的躺在他的身旁。 他晃动了她几下,君卿眉毛一紧,随即也依稀的睁开了眼睛,惘然四顾了一番,才把注意力定在了羽萧的焦急的面孔之上,道:“羽萧,你怎么会在这里?” 羽萧本还以为她失忆了,正要同她解释。似是君卿又迷迷糊糊的记起了什么,瞳孔随之放大的上下检查了他一番,道:“你吃了白华的毒药,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羽萧却是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没事,我甚至感觉不到任何中毒的迹象。你呢,你不是也吃了那毒药吗,你怎么样?” 君卿起身,扭动了几下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大抵是还没到毒发的时间,反正白华那个人,绝对不会这么舒服的饶过我们的。” 羽萧注视着君卿,却也不禁好奇,白华他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正时,却听得君卿一声“啊”的一声大叫:“这里是魔界的冰窖,墨之,墨之就在这里啊……” 遂根据着脑海里的记忆,穿过通道,来到那日见到墨之的地方,果然便见到他仍然一尘不染、平静安然的躺在那里。 不知怎的,原本悬着的一颗心,瞬时安定了下来,如今对她而言,墨之平安,她能守着他的仙体,已足够了。 羽萧也跟了上去,细细打量了一番,见白华并无作出任何伤害的迹象来,看来是真的一心一意的为了君卿才会大费周折的把墨之带来魔宫之中。 思及至此,他不由又是一惑,若白华当真如此在乎君卿,又怎会逼她吃下致命的毒药呢? 左右仔细的观察了这冰窖一番,乃是至寒之地。可他与君卿不知在这里睡了多久,醒来也有了一些时候,身上却未感觉到一丝的寒气,他脑海中当即闪现过一个念头:“莫非白华给他们吃的并非是什么毒药,乃是避寒所用的丹药?”若真是如此,他应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把他和君卿一同关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君卿还有他这一道最后的屏障。刚才的处处挑衅,也只是为了验证他对君卿的感情。可白华为何会为了君卿如此尽心尽力?回想起上次君卿中毒,白华更是不惜舍命相救,羽萧心下骇然,难道白华他对君卿与自己是一样的心思? 第一九五章 来者不善(六) 羽萧沉默的立在君卿身后,静静的凝着她出神。君卿却是守在墨之的身旁,双眸泛光的望着他。 两人俱是无言。一瞬间,气氛仿佛如同冰窖一样,降至了极低点。 “对不起。”不知这样子僵持了多久,君卿才缓缓的吐出一句话来,视线却仍是低垂着,不曾看向别处一眼。 羽萧疑惑的端详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说对不起?” 君卿抿了抿唇,轻声细语道:“我没想到你会只身来到魔界来见我,连累你为了我如今还要身中剧毒。”接着,没顾上羽萧的一番欲言又止,她又自顾自的笑道:“若是因着我,再害的你受伤,只怕我会亏欠紫玉更多,只会更对不起她。所以这句对不起,也是对她说的。” 羽萧这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原来她还清晰的记得他与白华之间的每一句对话。他想,这也是白华所想要达到的效果吧。纵然是他当真是出于一番好意,羽萧也不再打算替他解释了。既然他那么想要分离他与君卿的关系,他自是偏偏不让他如意。 反正君卿也认为他们二人已然距离死亡近在眼前,索性他就将计就计,趁机把那些没有来得及对君卿所说的话一次性表明出来,说的清清楚楚。 这厢虽说是下定了决心,可上牙齿下牙齿一阵打架,又是磕磕绊绊,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君卿显然也没听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侧着头,一脸不解的瞅着他。 深吸了口气,白华终于说出了那句他在心底反复倾诉过千万次的话来:“我在意的人是你,从来就不是什么紫玉或者红玉。” 君卿睫毛瞬间直直的立了起来,似是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之人。脑子里却是不断的盘旋着他刚才的一番话,扪心自问道:“什么……他在意我……在意我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在相亲宴上亲口拒绝我的确实也是他啊,他又怎的会在意我呢……” 君卿极其尴尬的站在原地,一时间只觉得喉咙里火急火燎,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这种冰冷的环境下,她的额头饶是渗出了丝丝的汗珠,很明显能看出来自心底里急剧的紧张和颤抖。 “我在意的是你,我喜欢的也是你。”羽萧却是打定了主意,一把上前握住了她有些发烫的双手。 君卿不起作用的挣扎了两下,饶是被他握的更紧。她深埋着头,不敢直视他一眼的涨红了脸颊道:“可是你与紫玉早已有了婚约,你应该娶的人是紫玉才对。” 羽萧眸子一沉,遂松开了她的手:“你说的对。” 君卿别过头,眼尾亦俱是失落。她没想到,羽萧的心意表达的如此直接,失去的也是如此直接。 羽萧讽刺的笑了两声,忽的眉心骤紧道:“可是哪有如何?那是天帝要我娶她,并非我自愿想要娶她。正如白华所言,若我不是天界中人,自然也不必受这等安排。” “但是天帝怎的肯放过你,而且我万万不能让你为了放弃天界上仙之位。” 君卿转过身去,言简意赅的说明了自己所有的立场。 羽萧却仍是不肯罢休的抓住她的右臂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是否愿意与我共进退?” 这是在问她是否愿意回应他方才的一番表白吗?君卿眸中动了一动,却是倏尔犹豫了起来。羽萧于他而言,更多的如同完全信赖的朋友。可她对他,真的有那种别样的情愫吗? 那种异样的感觉反而是和白华在一起,会表现的越发强烈。但她清楚,无论她是仙还是魔,她都不可能接受白华魔君的身份。而且她认定了白华是个冷血冷心的人,便等同于认定了他不会如普通男子对她亦是有情。 羽萧看她不语,也并无急着逼迫她立时做出决定的意思,只是略显得干巴巴的呵呵了两声道:“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等你什么时候想回答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可是,我们身上的毒……”君卿至今还不知道,白华给他们吃的诚然并非是毒药,而如今只有她一人不知道。因着在羽萧方才抓住君卿之际,也顺便的探了一把她的脉象,发现她的脉象平稳无任何异常,很明显,他们两个皆是没有中毒。 在冰窖呆了这么久的时辰,也无出现任何不适,更是让羽萧肯定了他的推测,白华给他们吃的果然是避寒的丹药。由此可见,他对君卿的心意绝非像是君卿眼中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可笑的是,旁人都看懂了,只有她一人还在云雾之中。所谓当局者迷,大抵便是这个意思吧。 羽萧也没那么好心,既然白华自己不说,他也不会前去挑明。他知道若是君卿明白了这一切,定然要牵挂白华,然再是晓得了当日舍命救她之人亦是她口中霸道无情的魔君,只怕还要不顾所有阻拦的跑出冰窖救他。 他不能允许这些事件的发生,只能让君卿和白华之间的误会越深越好。遂手心凝力,用仙力从胸腔内逼迫出一口血,登时溅染上身,面上作出痛苦状。 君卿闻声回过头,理所当然的想到他怕是毒发,赶忙把仙力注入他的体内,焦急的询问道:“你怎么样了?可曾好一些了吗?没想到白华竟然真的不管我们的死活,把我们关在这种地方,任凭我们毒发致死。” 如此一来,君卿的确如羽萧所想,心底里对白华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分。 他也很是合宜的笑着摇摇头道:“这也不怪魔君,我本是天界中人,要杀我也合乎常理。只是,我没想到,他与你在魔宫中相处了这些时日,却还是对你下手毫不留情。我死了也没什么,只是不愿你与我一样,死在这酷寒之地,无药可解。” 君卿却是主动的握上了他的手,双目深沉道:“你放心,纵然是死,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反而我要感谢白华,可以让我和你死在一起,可以让我在临死之前听到你的这番心意,我……” 她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尽是小女儿的羞涩之态。 羽萧瞬时也明白过来,讪笑了两下道:“你怎么样?” 君卿从指缝中瞧他,声音若有若无道:“我,我很开心。” 羽萧伸手抱住她,凉凉的唇落在她的眉骨之上,轻轻一点。君卿越发的不好意思,用手点了点唇,道:“为什么不是这里……?”羽萧左顾右盼的挠挠头:“还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君卿说完,背过身去,不敢再对望着他。 第一九六章 来者不善(七) 羽萧相反的没有说话,眼神飘渺的游离至墨之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容颜之上,思绪百转。这个所谓的时候,本就不是取决于他,而是在君卿。 他不想再利用君卿的善良。他知道君卿只是念着他是个将死之人,才会答应他方才的一番表白。可并不代表,他可以取代墨之在心中的地位,取代白华在她心中的地位。 诚然与这些人相比,在君卿真实的内心里,他不过是个最好的朋友罢了。 他突然挑动了下眉头,话锋一转道:“你离开园子之后,可知阿萌她之后怎么样了?” 君卿诧然,羽萧为何会突地提起阿萌?莫非是她出了什么意外?遂才想起,的确从她来到魔界后,几乎像是与世隔绝,除了小青,再也没有见过除了魔界中人的任何人。 她当即问道:“她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羽萧摇摇头,却是看向她,神色骤紧道:“她成了天帝的人,这次天帝派人来带你和墨之回宫,她便参与其中。” “她怎么会成了天帝的人……?”君卿讶然。 羽萧似是也没得头绪:“我也并不知,只是这次天帝让我前来之时,把她推荐给我,说是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那你没问她吗?”君卿急忙的插着话道。 羽萧点点头,又是摇摇头。 君卿越发费解:“那到底是问了还是没问啊?” 羽萧颌首:“我问了,但是她的回答是摇头,之后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怎么会这样……”君卿面上不免尽是担忧和茫然。 羽萧却仍是雪上加霜道:“这次她要面对的对手是白华,我却是为她捏一把汗,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势现在怎么样了?” 本来还只是担心的君卿这下子彻底呆不住了,说什么也要去阻止白华与阿萌一战。 羽萧想阻拦她,她却是拧着眉道:“阿萌绝对不会是白华的对手,而白华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你让我如何能放的下心。” 羽萧却是观点与之相悖道:“我倒是觉得念着你的情分,白华大抵不会真的对阿萌下手。” “他连我都不惜下毒,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君卿的这番反驳,驳的羽萧哑口无言。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告诉她,一切只是他的一场天衣无缝的演技罢了。只能尝试着继续安慰她道:“但是我们现在根本离不开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君卿饶是一丁点也没死心,开始在冰窖的四周找起启动的机关。“既然白华是打开门把我们关进来的,说明这里必然也是有开启的机关的。” 羽萧肃然道:“这也不一定吧,毕竟他是魔界魔君,没有什么是他想做而做不到的。” 君卿想了想也对,可动作却是并未停止。羽萧只好跟着她一起寻找,只是他不免心生疑问,君卿的这番放心不下,真的只是为了阿萌吗?还是……她其实真正关心在意的是白华? 君卿回过头,见羽萧一直盯着她不放,好奇的问了句:“我身上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嘛,你怎么一直在看我?” 羽萧沉沉的舒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字道:“等回到天界,我会立刻让天帝取消我和紫玉的婚事。” 君卿附和的点了点头,敷衍的回了句:“等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羽萧面色顿时阴冷了下来,质问的目光停留在她弯曲的脊背道:“你是真的想要去找阿萌,还是要出去找白华?” 君卿一愣,登时停了下来。 羽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再想解释,却是已然覆水难收。君卿却没如他想象的那般同他争吵,只是停了一瞬后,很快又继续找了起来。 羽萧叹了口气,轻轻一笑道:“看来我在你眼中,果然是微不足道的。” 君卿终于忍无可忍的怒视向他:“在这种时刻,我不想讨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羽萧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步步向她逼近。君卿被逼的无路可退,只得贴在冷冰冰的冰墙之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羽萧向后踉跄的退了两步:“我能干什么?无非只是永远的这么陪着你,然后看着你为别人担心。” 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不小心伤害了他,君卿眼神愧疚的低着头道歉:“刚才是我太心急了,对不起。” 羽萧摆了摆手:“不要在对我说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明白,等我和紫玉的婚事取消,我一定会向天帝说明,谁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人。” 君卿默了一默,不再说话。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反问了一句道:“对了,你的毒怎么样了?似乎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了吧?” 羽萧这才想起这事来,又慌忙的笑着掩饰道:“我懂一些医术,所以暂时止住了穴位。而在这冰窖中毒发的比较慢,所以只要能离开这里,最终逃出冰窖,我便可以找出解除我们二人身上剧毒的仙草。” 君卿并不怀疑羽萧的医术,只因她也曾亲眼见过,再加上对羽萧的信任,自然是他说什么,她便随即认为是什么。 故而,微微一笑道:“那就好,我们还是先逃出这里吧。” 羽萧心不在焉的点着头,心里却是揣测着君卿眼底里真实的想法。她越是如斯云淡风轻,他越发担心她早已起了疑心,只是不说。 就这么胆战心惊着过了半晌,两人还是未找到任何君卿口中所说的机关。 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了:“难道白华就没想让我们活着回去吗?” “这个只怕只有白华自己知晓了。”羽萧道。 可心底里却是暗自想着,白华定是留了逃生的通道的。他为君卿如此大费苦心,又怎的会不留给她万不得已之下,逃命的机会。只是无奈,他们还没找到。 君卿自是找的卖力,羽萧却是心思参半。他既是想要君卿看到阿萌和白华决斗,而对白华的怨恨愈深。可又怕找到出口,离开此处之后,君卿的心又要不免动荡,多生事端。 他好不容易才让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他不愿这么快就失去跟她的一切。 羽萧思量再三,最后整了整衣衫,一派肃穆的盯着君卿道:“在离开这里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君卿有些好笑的转头看他:“等我们能离开再说吧,现在我看根本是没任何希望了。” 羽萧仍是紧追不舍道:“我只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离开与否,都要作数。” 见他第一次这么严肃,君卿也不由的紧张了起来,道:“你想要我答应什么,总要先告诉我吧。” 羽萧默了默。抬起头道:“我想你答应我等着我,等我取消婚事后,再考虑是否接受其他人的心意。” 君卿怔了一怔,很快,又是不以为然的大声笑着道:“只怕除了你,没人肯与现在的我,沾染上一分一毫的关系。” “那些都不重要!”羽萧不苟言笑道:“我只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君卿的心一下子被他的一问提到了嗓子眼。 见她一时难以抉择,羽萧这次却没半分打算退让的意思:“告诉我,你答应我还是不答应?” 君卿被他逼的有些紧了,捂着耳朵,转过身逃避起了他。 羽萧也失落的立在原地,一双手进退为难。蓦地,他沉声而道:“当作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君卿轻咬着下唇,忽而回过头道:“我答应你。” 羽萧顿时欣喜若狂的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道:“谢谢你,君卿谢谢你。” 君卿反而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言语。 …… …… 再后来,羽萧极快的在墨之所卧的水晶塌下发现了机关的所在。开启了冰窖的门,斩杀了守在门口的几只小妖,带着君卿逃了出来。一切顺利的犹如早已安排好的一样,当君卿问起,他是如何知晓机关所在之处的? 羽萧只是拉着她朝着魔界结界外走去,警告她不要分心。 君卿被他一番警告,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在冰窖,的确是要事事小心。 两人小心翼翼来到结界处时,果然看到阿萌正面对着白华,似乎在说着什么。她想听清楚,却是仙力不足。这才想起,方才为了救羽萧,委实费了许多的仙力。 羽萧却是提议,他替君卿来听。君卿本还犹豫着他身中之毒,可见他似乎很是不以为意的样子,遂随着他去。 羽萧随后一边注视着结界处,一边跟君卿讲解着白华与阿萌的一举一动。 而魔界口处,白华瞧着阿萌代替天界前来应战,不禁眸心一冷:“你一直是天帝的人?” 相比于羽萧的惊讶,阿萌倒是十分从容的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道:“不愧是魔君,果然见识非凡。” 白华面色如常:“不过是随意的联想一番,大抵也能猜测到了。” “可羽萧上仙他却是没能猜到。” 不知她是在为羽萧的智商堪忧,还是诚心诚意的在夸赞白华。 纵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羽萧仍是把对话一丝不漏的全然转述给了君卿。君卿显然顾及不上阿萌对他的嘲讽,却是眉心瞬时的闪过一丝失落道:“没想到她竟然是天帝的人。” 羽萧亦道:“是啊,天帝如此心机,当真是令人骇然。” 君卿轻笑:“岂止是骇然,难为他为了我这种小仙还如此费上一番苦心了。”而面对着阿萌的白华也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来:“真是难为天帝为了我和君卿,如此费心费力。”阿萌双手负后,始终面不改色:“是了,所以你是不是也应该不辜负天帝的安排,让我带走君卿,也好回去复命。” 第一九七章 来着不善(八) 白华随意的瞥了眼别处,回过头笑望着阿萌,反问其道:“你要我把她交给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把她交给你的理由吧。” 阿萌似乎早已料到了白华会口出此言,不太好看的面色上闪现过一丝不耐烦道:“很简单,天帝要人,你要什么,开口便是。” 白华勾了勾唇角,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道:“没想到天帝竟然如此大方,只要我开口,什么也肯交换是吗?” 阿萌双手负后,点点头道:“只要交出她和墨之,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是天帝要给我的,还是你阿萌要给我的呢?” 停了一瞬,没等她回答,白华又接着道:“对了,你是阿萌吗?亦或者,其实你还有其他的名字?” 阿萌倨傲着下巴,眉头微皱,满脸不屑道:“这些问题都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你只要开出条件,我能办到,我们的交易就能顺利进行,这就够了。” 白华单手托着下巴,不由的仔细的打量起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女子。虽然她的外表与画轴中初见她时的少女模样并无不同,可无论她的一言一行,还是一动一静,俱不是在提醒着白华,她早已不是当时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阿萌了。 毕竟是代表天界而来,想来得天帝如此器重,必定也不简单。纵然是过往再多对她的毫无防备,现在也要彻底的把她当成自己不可小觑的对手。 白华眼底遂加了一分深沉,道:“你说的对,这些我都不需要知道,可是我开出的条件你若是完成不了,又当如何?” 阿萌斜睨了他一眼,嗤鼻一笑道:“那不如还是请魔君先说出来,这样才来的公平不是?” 白华低头默。阿萌亦是处之泰然,不动声色。 白华开始越发对眼前的这位阿萌心生敬意,不愧是天帝看上的人,果然是与众不同的有点意思。 如此相对无言了片刻,饶是白华最后退让了几步道:“好,我先说。”顿了顿,他又顺着方才的话继续道:“很简单,我要你杀了天帝,届时莫说是君卿,你想要什么,我也都可以给你。” 听到这里,本是不苟言笑的阿萌瞬时轻轻一笑道:“魔君,你真的是在痴人说梦吗?你觉得我会杀了天帝吗?为了一个天界的叛徒,值得吗?” 她的一连串的问号没让白华产生任何异常的情绪,却是让君卿心底一阵寒凉。她没想到,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阿萌竟然是天帝的卧底,也没想到自己在她心目中不过是与别人眼中看法相同的叛徒罢了。 她扭过头去,似是不愿再看向结界处一眼。那黑色的漩涡带走了她初见时的白华和阿萌,带走了她所有的信任和依赖。 她本还打算,等到这次的事件平复之后,便把阿萌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她。原是想着,不能让小石头和夙河两人白白牺牲了。可世事难料,孰又能想到,阿萌非但不需要,反而却是要亲手把她带去最危险的天帝身边。 不但白华清楚,君卿亦是清楚,一旦她成了天帝的掌心物,只怕不免要违背心意,为他所用。在她看来,比之白华,天帝的手段亦是阴险毒辣。 她暗忖,难道阿萌会不知道吗?从她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眸中她能清晰的感觉那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冷漠,君卿不由苦笑,她就算是明知如此,仍是会不惜一切的把她亲手送到天帝的视线范围之内吧。 心头一震,她突然想,三界间到底还有多少阴谋诡计是她不知道的。阿萌是这样,小石头是这样,猛然转过头,她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一样盯着羽萧,道:“你也是天帝派来带我回去的吗?” 羽萧并未意识到她的眼中的惊慌失措,颌了颌首道:“是,天帝的确让我来带你回去天界,他答应只要见到你后,可以立刻答应我取消我与紫玉的赐婚,可我从……” 没再听他接下去所言,君卿起身,却是要走。羽萧慌忙中低唤了句她的名字,拉住她的衣袖道:“君卿,你听我解释,我从来没想过要依照天帝所言,也从没想过要把你送去天界啊。” 君卿冷冰冰的推开他的手,回头蔑然一笑道:“这是你们天界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我知道我不会去天界,绝对不会。” 羽萧情急之下,只好用仙法欲要暂时先定住君卿的身形,让她从而可以安静下来。奈何君卿反之误会,他是按捺不住,要对她下手,体内的那股神秘的力量蓦然的反抗了起来。 只见团团黑暗笼罩中,君卿凄然一笑,瞧着身后的羽萧道:“三界容不下我,我便自己去找可以容得下我的地方。” 羽萧伸出手,想紧紧的抓住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抓到。黑气退散,眼前恢复澄明,君卿却是已然不见。羽萧懊悔的捶打着地面,只恨自己为何是天界之人,也恨君卿为何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浓郁的恨意无处发泄,目光所及处,正是白华眼尾含着若有若无得意之色端端正正的立在朦胧的风烟之中。羽萧忍无可忍,把所有对君卿的在意转化成了对白华的恨意,汇聚在掌心,不顾一切的朝着他一面大叫着,一面径直袭去。 而把所有的注意力几乎皆是放在了阿萌身上的白华,没顾及到身后位置有人偷袭,正是此时,阿萌亦是眼明手快的配合着羽萧从前方朝他杀去,双面夹击,一下子,白华无处可逃,只得生生的受下了羽萧的一掌,以及阿萌瞅准胸口来的一剑。 阿萌举着剑的手腕微震,唇边掠过一抹讽刺的笑来:“没想到魔界魔君也不过如此而已。” 羽萧却是不断的把全身的仙力融入掌心之中,很明显,是要彻彻底底的结束他的性命。 白华左右环顾了两人一眼,嘴角溢出点点血丝来。视线在周遭的空气中几遭辗转,最后却是落在了羽萧杀气腾腾的面孔之上,问:“君卿呢,她在哪里?” 他若是乖乖受死还好,饶是一问,越发惹得羽萧心底里的怒意和恨意一并,抬手又是一掌,打的他吐出一大口血来,道:“你以为只有你关心她,你处处为她着想是吗?你以为你是谁,白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去死吧!” 他的面部扭曲成狰狞的表情,双眸血红的令人胆战心惊。 白华却是为之不动的盯着他问:“君卿……她在哪里?” …… …… 君卿犹记得第一次见到白华时,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便是冷冰冰的。如同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让人心生寒意。而后来,他又常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好似这世间无人能真正的改变他,动摇他,他的心亦是冷的,冷的让君卿每次接近后,却是落了个伤痕累累回来。 再然后,无论白华说什么,做什么,仿佛在她的眼中,便都是成了阴谋。他带她回来魔宫是阴谋,他宣布与她成亲是阴谋,他把她丢进冰窖中亦是阴谋。 这样子的一个白华,君卿怎能不去恨他。 可此时此刻,她就站在距离结界处不远的地方,她本是回来同羽萧道歉的,却是意外听到了他与羽萧之间的一段对话。 正确来说,是浑身是血的他,与满面杀意的羽萧,彼此仇视的一段对话。 她想说些什么,总觉得,在这种时候,她应该说些什么。例如,阻止羽萧,求他放开白华。亦或者,大叫白华,接着前去救他。 可这一切,似乎是心里想却是肢体上无法去执行的。她是那么的怨恨着白华,断然不会因着他这几句的询问就轻易的妥协了,杀了这个企图残害三界的魔君,于她而言,于三界而言,皆是一大幸也。可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愉悦,脚步却是不由自主的朝着他所在的位置一点点的移动了过去了呢。 当她毅然决然的用体内强大的气流震动开阿萌的剑和羽萧这一掌之后,她灵台瞬时清明了起来,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她想救白华,她想他活着。 所以当羽萧质问她为何要偏帮于这个魔头时,她只是遵从内心的回了句:“我不想他死。” 面对她这样冷静且毫无漏洞的回答,羽萧除了唇边讽刺的笑意,以及眼底越发深邃的恨意,再也提不起一丝仙力。 他是杀不了君卿的,因此只能任由她带走他。 可阿萌不同,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让她放过,绝不可能! 纵然是拼着与君卿一搏,她也要趁势杀了白华。君卿瞧见她双眸中血光暗涌,还来不及开口,却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掌风逼的步步紧退。 她清晰的能感觉到阿萌的这一掌与以往她所知的法力绝对是非同一般。她看着眼前之人绝美的容颜,有些疑惑,这样的一位仙者就藏在她的身边,而她与白华当时均是不知。可见,阿萌的法力远超她之上,甚至可与白华睥睨。 但在接下来的交手之中,不知是君卿高估了阿萌,还是她故意在处处避让,却是招招对她手下留情,就连君卿最小心的魂丝她也并未将使出来。君卿不禁蹙眉:“阿萌既然你有意放我,可否连同白华一起放了?”阿萌却是横眉冷对道:“你真是太自以为是,我之所以不伤你,然是天帝让我将你毫发无损的带回天界,若非如此,只需一掌,我早已要了你的性命。” 第一九八章 来着不善(九) 君卿无暇顾及天帝为何会特意嘱咐她不要伤及自身性命,她只是暗自想着,若是当真如此,便可抓住这点,趁势对阿萌迎头痛击,继而带着白华逃走。 但阿萌却不是如斯好对付的人。 君卿的百花剑出鞘招招狠毒,皆是朝着阿萌的致命之处袭去。可阿萌非但轻松避过,更是从袖口中吐出三千魂丝,缠绕住君卿握着剑柄的手腕,强行将百花剑从她的手心,打落了下来。 她眼神轻蔑中带着冷冽的看向她道:“你若是再反抗,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君卿运用着体内的仙力,一面死命的挣脱着魂丝,一面怒意满面的盯着她一对弯弯的眉眼道:“你难道忘记了,天帝交代过你要毫发无伤的把我带回天界去吗?” 用她的话来勒令她,可惜阿萌并非是迂腐不化之人。她轻轻一用力,魂丝在君卿的手腕上极快的紧了一圈道:“我忘记告诉你了,天帝还说,若是你抵死反抗,我可以随时杀了你,一人回天界复命。” 她哈哈的仰头大笑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血迹斑斑的白华,掌风已然悄无声息的逼迫在她的脑后。 一掌击中。阿萌的魂丝从袖口中掉落,眼珠一动,即刻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君卿见她昏迷过去,不免又有些担心。白华却是捂着还在血流不止的胸口道:“她没事,我下手没有那么重。” 而在不远处的羽萧看着已经几近极限的白华脚下踉跄的倒在了君卿的怀抱里,袖口下双拳紧握,指甲不由嵌入了肉里。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方才还在冰窖中对白华恨之入骨的君卿,转瞬之间,便是迫不及待的把无数的仙力输入他的体内。他突然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百花剑,一步一步的朝着面前的一男一女,慢慢的慢慢的走去。 脚下走着,脑子里却是回忆着与君卿相处的点点滴滴。 直至终于走至她身旁,他拿着长剑悬在她的头顶上空道:“你还记得在冰窖中答应过我什么吗?” 君卿正是为白华的伤势焦急,显然没太把羽萧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敷衍的回了句:“我知道,你不用时时刻刻来提醒我。” 羽萧眼神可怖,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直盯的君卿后背不由泛凉,忽而抬头对望上他绝望深邃的目光,如同看见了深夜里的豺狼一般,不觉向后缩了一缩,道:“羽萧你不能杀他。” 羽萧的视线在空气中随意的扫了一扫,最终落在白华虚弱的面庞之上,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给我一个理由?” 君卿看看白华,又怒视向他道:“你若是杀了他,我会恨你一生一世的。” 像是生怕羽萧会突然一剑就刺死白华,君卿又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道:“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她字字如银针落在羽萧的心头上。他被刺的体无完肤,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自言自语道:“不会原谅我,那又会如何,不就是恨吗,不就是不原谅吗,我可以等,等我杀了白华,再来请求你的原谅和宽恕。” 说着,他双手举剑,剑锋指天,作势正要向白华挥下。却在即将动手的一瞬间倏尔停顿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此刻不顾自己性命挡在白华身前的君卿,眼底涨的通红。 君卿眼神软了又软的凝着他,言辞恳切道:“我求你放了他,我求你了,可以吗?” “不行,今日若是不杀了他,日后定是不会再有机会了。” “你不可以杀他,羽萧!” “我为何杀不得,今日我便定是要他死在百花剑下!” “你若是杀了他,他日我定会为他报仇,同样的杀了你!” 话音落地,羽萧低头,怔怔的看着君卿出神。他用百花剑杀了白华,正是为了让君卿时时刻刻记得白华已死,让她斩断她与白华之间不应该存在的干系。 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要杀了他替白华报仇这样的话来。是啊,他与君卿相识不过几个月,比不上她与白华认识时间更久。可白华乃是世人俱恨的魔君,更是一次次的伤害她。他不懂,即使这样,君卿为何还要一次次的维护他。 “难道你忘记了你师父是死在他的手中?” “难道你忘记了他是魔界魔君,是意图毁灭天界的人?” “难道你忘记了,是他曾派冷剑前去杀你,害得你险些丧了命?”羽萧手指着白华,眼睛却是分毫不移的注视着君卿。他想从她的双眸里,看到哪怕对白华一丝丝的怨恨。 可是这些,君卿全忘了。亦或者,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些真正的恨过白华。 “我……”她想解释什么,可无论她再说什么,在此刻看来都太像是掩饰。索性,抿紧了唇,不再言语。 只是任凭羽萧咄咄逼人的眼神,逼的她越发的愧疚不安,无言以对。 “我对不起墨之,对不起三界,对不起你,可是我不能因此见到白华马上就要死了,却还是无用于衷。” 羽萧方才的讶然之色已然恢复正常。他眉宇间些许疲惫的扫过君卿如墨的发丝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便是。” 君卿想拒绝,因为羽萧不说,她也能猜测到他接下来要问的是什么。 羽萧却是摆摆手,打断她道:“你若是不回答,我现在就杀了他,然后自杀。” 君卿被他的话委实吓到了。她是不想白华有事,但她更不能让羽萧有事。她点了点头,眸光凉凉的瞅着羽萧,心思百转千回。 “我问你,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白华重要。” 羽萧问。 很快,他又是突然抢先道:“你不必急着回答,可以仔细考虑清楚。” 白华就躺在君卿呼吸及触的位置下,亦是神色微紧的瞧着她。诚然他的伤势早已恢复的差不多,之所以一直不用真正的实力,便是要看看君卿到底对他在意有多深。 方才听她对羽萧说出那番话,他着实的被感动了一把。他没想到君卿竟然会为了他杀了羽萧。可他也不得不认为这只是她的一种善良。她只是因着昔日里的情谊,并非是心中有他。此时,羽萧问出这个问题实在是没的多少水平,却是他目前也最想知道的。当二人的目光俱是投射在她一人时,君卿吸了口气,却是闭目思考了冗长的半晌。 第一九九章 来者不善(十) 此时的魔界与往常无数个日日夜夜并无不同,一样的雾气弥漫,一样的毫无生气。 君卿一袭素色裙裳,依稀仰头立在烟雾之中,沉言寡语。 拨开两半朦胧,白华着一件玄色锦袍,腰间坠着一块色泽极好的环佩,双眸别有深意的朝着君卿缓缓走去。一路走着,环佩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之声。 脚下一顿。白华的声音如同环佩的声音一样的清朗道:“别在这里呆的太久,天界的人还没完全离开,太不安全。” 君卿难得的没有反驳他,顺从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白华眉头轻轻一皱,想说些什么,却是终究自嘲一笑道:“难道你还在为刚才之事烦恼?” 君卿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有时候,沉默或许才是最好的答案。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白华似是踌躇再三,才将心底的疑问复又重述了一次道:“我也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和他哪个对你来说更重要一些。” 等待的过程漫长且让人胆战心惊。但如此短短的一段时间,白华却已然是经历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羽萧质问君卿这句话时,白华故意作出受了重伤无法行动的样子,把一切的掌控权交到君卿的手上。而羽萧把杀不杀白华的问题也丢到了君卿手上。 一时间,白华的生死就在君卿的一念之间。 若是回答白华重要一些,倘若羽萧因此迁怒于白华,伤他性命怎么办?可若是回答羽萧重要一些,好似对她来言,说出口更是一件极其难办的差事。 所以,其他两人是否知晓,君卿却已经知晓在自己心里,白华与羽萧,到底各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她却是没有告诉任何人。 因着她想,或许如此,对于白华才是真正安全的。她以此对羽萧提出条件,让他带阿萌离开,而两日后,她会给羽萧一个满意的答案。 与羽萧同样忐忑的也有白华,此刻,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并非是想逼迫她什么,而是有些东西藏在心里太久,等待的太久,越是近在眼前,越是不敢再虚耗下去。 跟上次相同的状况。君卿并没有直截了当的回答,而是回过头同他绕着弯子道:“那我与魔界,对你而言,哪个更重要?” 白华被反问的哑口无言,一时间,低头不语,转身就要离去。 君卿却是突然的开口叫住了他道:“你之前说过要与我成亲之事,今日可还作数?” 白华眸心瞬时一惊,似是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及此事。心底早已翻江倒海,表面仍是不动声色答:“算数,只要你愿意,明日我便可以让众人准备成亲的事宜。” 大约是他的话没在她的意料之中,君卿明显的愣了一愣。很快,却是反应过来道:“也不用太急,后天……后天赶得上就可以了。” 后天? 白华疑惑,这不是她与羽萧相约给他答案的日子吗?瞧着眼前的她神色躲躲闪闪的样子,他的面色骤冷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好大一会。 良久之后,方不带一丝感情的沉沉道:“为什么是我?” 君卿侧头不解:“什么为什么是你?” “你为什么不选择羽萧成亲,而选择我?” 既然是下了决心,君卿便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也便懒得同他解释。然实际上亦是不知怎的对他解释。索性,提高了嗓门,端出几分架势来,冷冷的别过头去道:“若是你不情愿,我再找别人就是,绝对不会难为你的。” 白华僵硬的脸部肌肉瞬时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调侃她道:“你要去找谁,这三界之中,如今除了我,谁还敢要你?” 是啊。她竟然都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了。她不是仙,不是魔,也不是人,三界之中,有谁会希望要这样一个麻烦危险的女人,留在自己身边呢。 由此可见,白华对她还是有些真情的吧,至少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她。 于是乎,她安慰着自己道:“这样一来,与他成亲似乎并无太大弊端,至于魔君夫人这个称呼,只要她长年累月的不走出寝殿,诚然与她也没得半分干系了。” 看来白华这个选择,目前为止,还真是相当不错的呢。 可是为何她却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一点也没有成亲之前的紧张和欣喜? 转念一默,她又想,所谓的紧张和欣喜也不过只是个形式罢了。只要她嫁给白华,就等于背弃与羽萧的约定,直接拒绝他。她自以为是想,羽萧定会恨死了她,也会彻底的放弃她,不再与她之间存在任何干系,也可以全心全意的与天宫之上的紫玉奉旨成婚了吧。 与其让他为了自己,可能要背负日后那么多的痛苦和磨难,她宁愿选择白华,断了与他的情丝,让他心甘情愿的娶了别人。对羽萧来说,这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当然,这只是君卿一人的想法。她亦是坦然的将这想法毫无保留的告知给了白华。她不愿伤害羽萧,却也不愿伤害白华。 她说:“我纵然是与你成了亲,也不会履行魔君夫人应该尽的义务,而且也不会参与三界中的任何一场争端。我只求平平淡淡的做个魔界的摆设,至于你之后与其他女人之间如何,我亦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可愿意?” 白华自是不愿意。 他要娶她,是出于真心实意。可她要嫁他,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他为何要为了如此的一个原因,便要让出他堂堂魔君夫人的位置。 白华目光笃定的准备回绝,可话到了嘴边却是变作了另外一番模样:“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君卿不失警惕的反问他:“何事?” 白华定定的瞧着她许久,深吸了口气,背过身去:“很简单,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成亲之后,这段时间,你的一切都由我来安排,你可愿意?”似乎没有条件让她选择不愿意,而白华也只是说,要她听从他的安排而已。那么,她听也就是了。浅浅颌了颌首,表示认同。白华登时伸手牵过了她,她想避开,饶是被他冷寒的目光一瞪,瞬时恭顺了下来。 第两百章 十里红妆(一) 白华握着君卿的手,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如同他眸子里千年不化的风雪一般。 心中却是没有半分放开的念头,他多么希望,就这样与她肩并肩,一直的走下去。可无论他投入的多么认真,仍是无视不去对方瞳孔内转瞬即逝的担忧,而这担忧却不是为了他。 尽管他们两日后便要成亲,可今日她所担忧的仍是天界中的那个男人。 白华有一瞬间的妒忌,并非是妒忌其他,却是在妒忌他上仙的身份。他突然想,若是他也乃天界中人,他与君卿之间是否就不会隔着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 事实是,他不可能放弃对天帝的仇恨,所以那些假想,不过是无谓的想象罢了,浪费时间。 收敛好情绪,白华将君卿送回酰梧殿之后,便径自离开了,并未再对她多说上一句。这倒是不免使得她有些失落,而因何失落,她却是不知。 是因着她方才答应了与他的婚事,便不自觉的投入到了这样的关系中去了?君卿不禁暗自骂起了自己,断然不可如此,她之所以将所有的想法坦诚的告诉白华,正是要彻底的绝了他可能会对自己产生的念想。而这会子,她又是在伤感什么?是否是太过矫情,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间,理不清个所以然来,索性强行要求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只管安心等着成亲之日到来就是。 果然,如此一想,心胸豁然了不少,坐在殿外的刚刚移植来的杏花林中,她的眼尾亦是难得的含了一丝轻松的神色。 想来,到了那日,一切都会结束。羽萧不会再对她多作顾念,而白华也能从此泾渭分明。 可为何思及至此,仍是不免有些闷闷的感觉?莫非是在冰窖呆的太久,出来有些不太适应? 君卿理所当然的把所有的负面情绪推给了冰窖这个似乎还算合理的解释。 于是乎,她当即招手,吩咐侍女给她送些冰镇的雪水来。若说到底不愧是魔界,对于凡人来说,本是难于登天之事,在魔界的侍女眼中,也是再稀松平常不过。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当君卿还躺在温婉和润的杏花之间意图小憩片刻时,侍女已然裙裾飘然的捧着一杯雪水从她身后缓缓走来。 稳稳站定后,侍女弯下身,恭恭敬敬的把雪水递到了君卿的手上。对待她的礼仪之上,分明是比头几日里庄重了许多。 君卿也不感到诧异,想来白华已然把二人之事通知了整个魔界,她们对她态度的转变,倒也合理。 一面饮着雪水,君卿轻闭着双眼,享受着偶尔吹动发丝的小风拂过。看不到天,看不到地,看不到这魔界中的一草一木。可这瞬间,她却觉得她仿佛感知到了所有鲜活的生命。 在那样的黑暗中,它们自由自在,不分仙魔,不分善恶,只有惬意和发自真心的快乐。君卿想,若三界中的每一个人或者仙或者魔,亦是可以和平共处,那是该有多美好。 可三界却注定是动荡不止,邪念不断。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的听到了什么东西急速从高空坠落而下的声音。君卿旋即睁开眼,入目处,正是看到一只周身洁白,惟独头顶上方有一撮赤色红羽的长脚鸟儿跌在她的脚下。 君卿不觉起身,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下。发现退无可退,才平复了下心境,低头仔细观察起了这只鸟儿。见它似乎是受了伤,奄奄一息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 君卿俯下身,更为亲昵的靠近它。而后小心翼翼的替它检查了下身体,这才发现,它原是腿部受了重伤,有鲜血从细长的腿部流出。 在旁的侍女发现了它,正要上前来处理,君卿却是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惊动任何人,接着打发她先退下。侍女不放心,因着怕一旦发生意外,又要受上一遭责罚,故而连忙前去白华处,向他禀告。 杏花林中,君卿眉头微蹙的又把这只鸟儿浑身上下复检查了一番,再确定它确实只有脚上一处受伤的地方时,她想也没想的用仙力抚上它光滑的羽毛,开始替它疗伤。 听完侍女禀报后白华赶来的时候,君卿正坐在松软的青草地上,与一只长相十分漂亮的鸟儿聊着天。侍女跟在其后,欲要前去提醒君卿。饶是被白华挡下道:“你先下去,准备些吃的送来便是。” 侍女点了点头,遂应声退下。 白华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目光湛湛的瞧着不远处君卿所在的方向,眼角带着笑意。 或许对他而言,最想见到的画面,便是她笑的如此不带任何苦涩的面容吧。 不经意转头间,君卿视线随意一扫发现了他。白华本正准备道歉,却是没想到她心情超乎平常的好,冲着他招手道:“过来啊,站在那里干吗?” 白华也就依言走了过去。大约是不适应君卿如此平和的态度,他竟然显得有些不习惯。君卿却似是把所言的不愉快皆是抛在了脑后,笑眯眯的抚摸着赤羽鸟儿毛茸茸的头顶道:“你说,这世间怎的会有这么漂亮的鸟儿啊。等到我们成亲那日,也请它一同出席,你说好吗?” 君卿的话令白华为之一震。不曾想到,她可以如此不避讳坦然的提起他们二人的婚事。他本以为她是想明白了些什么,却是听她说完下面的话后,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瞬时成为了幻影。 她侧头盯着鸟儿,浅浅笑道:“我想好了,等到成亲之后,我就带着这鸟儿去魔界中找一处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好好修行,不再理会这三界所有的纷纷扰扰。” 她说的动心动情,白华能听出来,那便是她发自肺腑,最真实的想法。 他面无表情的说:“好,只要你愿意,怎样都好。”略俯下身与其齐平,白华的掌心已然停在了她的头顶,却是最后也没落得下去。 他算是什么呢,在君卿眼中,只怕他还不如面前这只让她感到开心的鸟儿。 开心的鸟儿……? 白华蓦然把方才的话又喃喃了一遍,君卿眉间有些疲惫的望着他道:“什么开心的鸟儿,你是在说这只白羽毛的鸟儿吗?” “它并非是白羽毛,而是赤羽。” 白华说的义正言辞,君卿上下打量的一遭,最后越发费解道:“除了头发上的那一点点红色,它浑身上下哪里都是白色啊。” 白华并不急着反驳,却是同她娓娓道来。他说:“这种鸟儿不是普通的鸟儿。乃是远古时期的珍稀禽兽之一的九羽,之所以叫它九羽,是因为它的叫声很像九,人们便以此给它取了名字,唤作九羽。九羽与其他珍稀禽兽不同的是,它没有任何的攻击力和自我保护能力。但是它却有一种旁类俱没有的本事,那就是它可以让和它在一起的主人很容易便想到开心的事,很容易便会快乐。比如你现在这种,皆是九羽的功劳。” 白华本还以为,君卿总算是对他的态度好了一些,却没想到,原来还是和原来一样,只是受了九羽的影响。 君卿挠了挠面皮,略是尴尬的接着道:“纵然是如此,为何你方才要说它的羽毛是赤色呢,明明是白色,难道还能是我眼花了不成?” 白华点了点头,缓缓解释道:“是这样的,它的羽毛本来俱是赤色,但是为了保护自己,不会轻易被人辨出,才会伪装成了白色。而之所以在头顶上独独留下一点,是为了让它的主人注意到,不会从而识不得它。” 君卿讶了一讶:“没想到这鸟儿竟然还有如此心机啊。” 白华冷冷一笑:“三界万物,再多的心机,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君卿眸光盯着九羽,眼风却是飘至白华冷峻的面孔上道:“那么你呢,你苦心安排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华微诧的对视着她,她站起身,单手负后的睇着他道:“你为何要把这鸟儿送到我身边,又为何要把我和羽萧丢入冰窖中,还骗我们说给我们下了毒,还有,你为何还要将墨之的仙体从无量仙宫中偷了出来,又为何宣布要与我成亲。所有的一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你在计划筹谋着什么?你是把我当成你阴谋中的一颗棋子了吗?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如愿,绝对不会!” 白华紧抿着唇,瞳孔中明显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惧色。他在惧怕什么,惧怕君卿看到自己真实的内心,然后来揭穿他?可是那样又有何不可?既然他无法再说出口,让她自己发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从她的质问声中又分明听到了怀疑和恨意。她是不相信他的,她定然是习惯性的把这一切当成了他的精心布局。而他只不过是想让她在魔界中待的再久一些罢了。 把墨之带来是因为如此,宣布婚事亦是如此。看到她为了羽萧之事,皱眉痛苦,他担心她会突然的某一刻不辞而别,所以才费尽周折的找来了九羽鸟陪在她身边,就是为了让她能心情愉悦一些。他本以为自己做的缜密小心,滴水不漏。甚至侍女都没看出九羽是他的故意为之,心不在焉的君卿又是如何得知,饶是让白华困惑不已。他没有如实先答,却是反问她道:“你是怎的知晓九羽是我安排的?” 第两百零一章 十里红妆(二) 杏花林中安静的没有一丁点的声音,甚至连花朵的呼吸也几不可闻。 良久之后,才能隐约听见白色的花瓣从枝头簇簇落下时而发出的响动,再转眼间,却是满林花色已不复。连同空寂的花枝,也迅速的隐匿到黑黑的厚土之中去,仿佛这个地方从未存在过一片令人心生涟漪的杏林一样。 酰梧殿外的空气中又恢复往日里飘飘荡荡的血腥味,和魔宫相同的、始终摆脱不了的阴沉之界。 君卿空手抓过一把泥土,握在掌心,睫毛不曾眨动一下的凝着,双目空洞。 白华轻轻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她随手攘了手中的泥土,抬手摸着身旁比她蹲着高出一个头的九羽,低头轻喃道:“你把它说的那么珍贵,既然如此珍贵,又怎会随意进入魔界,来到我身边,所以我才会推测,安排这一切的人应该是你。”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愚蠢。”白华不带感情道。 君卿笑了一笑:“不过是在魔宫中呆了一段时日,对你的行事作风,也有些了解罢了。” 白华摸了摸下巴,来了兴致:“哦,此话何解?” 望了眼虚空中散不尽的烟雾,君卿站起身,理了理衣衫,看向他道:“没什么解释,只是觉得你似乎与我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白华越听越疑惑,皱着眉打量着她道:“为何突然这么说?” 君卿仍是侧头瞧着他,脑海里却是回想起,与羽萧在冰窖之中所发生的一切。她明明记得,羽萧亲口对她说,白华在他身上所下之毒已然发作,而同样中了剧毒的她却是一点事也没有。那么,只有一种说法可以理解。要么是羽萧在撒谎,要么是白华的毒只下在了羽萧一个人的身上。 还有一点,她也同样心存疑问。比如,既然羽萧中了毒,为何之后却又能那么快的平安无事?只是因为他懂得医术?纵然是说的过去,可他与白华交手的时候亦是没有发作,而君卿所谓的毒也到底没能发作。 白华向来出手狠毒,若说他给他们的毒并非剧毒,君卿反而会是相信,他从始至终都没真正的下过毒。 她目光定定的对望上白华的双眸,盯着他道:“我问你,你把我们关入冰窖之前,口中所说在我和羽萧身上下了毒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谁让她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与其胡思乱想,不如面对面的问个清楚,才最直接也最痛快。 白华斜眼睨了她一眼,像是早已料到她会问及此事一样,并无半点诧异。默了一默,仍是面色如常的答言道:“你自己难道没感觉吗?下毒和没下毒之间,差别竟然如此不易察觉吗?” 君卿顿时急了:“那你为何要骗我?” 而她真正想问的却是羽萧,为何要欺骗于她。 白华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胶着在了一起。只余君卿眸底动了一动,精光锐现的看着他。 “很简单,我觉得你如果在场,定是要把简单的一场交战,变得格外麻烦。我不想你插手,所以才寻了个借口,让你和你的那位羽萧上仙老老实实的呆在冰窖之中则是了。” 顿了一顿,他又轻笑一声道:“谁知你们偏偏是不甘心,还要逃出来?结果呢?果然是把所有的事情搅乱了,不然,我绝对会毫不客气的杀了阿萌,竟然连我也敢诓骗。” 君卿听到此处,不知怎的却是突然觉得好笑的半捂着嘴巴道:“莫非你是第一次被人骗了不成?” 白华冷着张冷峻却不失绝美的容颜,瞬时不语。 如此一来,君卿更是肯定自己猜中了他心中所想。蓦然感到仿佛白华与她所接触的那些人也并无太多不同。原来他也有喜怒哀乐,原来他生气的时候脸亦是如此的臭。 她推搡了他一下,故意不看他道:“你这么苦心积虑,难道就是因为觉得我这个人麻烦吗?” 白华向外挪了一挪,白她一眼:“不然呢?你可别有其他的想法,绝对是你个人的自以为是。” “真的是我的自以为是?”君卿挑眉,挑衅的瞪着他。 白华慎重的点了点头,冰冷的双眸却似是融化的冰雪,变得缓和了不少,道:“当然。” 君卿摩拳擦掌的瞳孔迅速放大道:“好,今日我就来好好的自以为是一番。” 单手支着颌,她沉思着把手放在唇边,轻咬着指甲。白华接着漠然的白了她一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君卿也不理会与他,索性闭上双目思考了起来。 白华想走吧,却又走不开。不走吧,如此干巴巴的站着,委实难受。就在他正进退不决之际,聪明乖巧的九羽“啾啾”的叫了两声,把君卿从自我陶醉中拉了出来。 君卿伸手拍了拍九羽的小脑瓜,示意她安静,接着步步迫向白华道:“你把我带到魔宫来是为了让我有容身之处,把我关入冰窖是为了保护我,把九羽送给我是为了让我开心,我说的对吗?” 白华蔑然一笑,张口欲要反驳。却忽的被君卿指着鼻子又是冷眼一怒道:“我告诉你,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是没用。我不会忘记你杀了我的师父,还险些让冷剑取了我的性命。还有,小石头告诉我,你把它送给我的初衷,也是为了让他盯着我,所以……” 白华想辩解,饶是又被她抢先打断道:“这只九羽鸟你带走吧,我也不会要。” 低垂下眼帘,她的神色莫名变得沉重不少道:“我不想与你再牵扯上一点的干系,与你成亲,是为了彻底断绝与羽萧之间的关系,等到婚事结束,我会自己离开魔界,以后……我们两个,就是从此高山流水,有缘再见了。” 话音落地,白华迟迟没有回复。直到君卿受不住尴尬,寻了个端由要回去休息,尚没迈出两步,却是被白华忽的一把扯住绣着素色小花的衣袖,沉沉才问道“冷剑不是我派去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他转过头,目光咄咄逼人,透着寒意。君卿不由的哆嗦了一下,飞快的甩开他,丢下一句“我才不想知道。”便飞似的跑了回去。白华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放下,有“啾啾”的鸟叫声在指缝间凄凉流转,久久不去。 第两百零二章 十里红妆(三) 从那日起,白华没有再来找过君卿,不过仍是把九羽留在了仙梧殿外。 起初,君卿见到九羽,皆是当作没看见似的,照样胡乱的逛着。可过了些时辰,见它还在原来的地方一直呆呆的看着她,似是怕打扰了她的心情,偶尔也才叫上几声。 君卿偏偏是个心软的性子。如此反复路过,反复遇见。渐渐地,她心中的堡垒彻底倒塌了。走上前,拍了拍九羽的头,命人送了些吃食给它,算是正式的把它带在身边了。 坐在殿内的木桌之前,瞧着托盘内的一碟做工精致的糕点,君卿心想,纵然是如小石头一样,只是派来探听秘密的也好,或者是用来监视她一举一动的也好,她都要了。不过是境遇再差一些,可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她已然从天界的上仙跌落,沦落到魔界,不仙不魔的地步,三界不容,与此相比,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让人心灰意冷的呢? 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徐徐而来,脚步声骤然消失,轻轻的敲门声转而替代。 君卿说了句:“有事吗?” 门外敲门之人细声细语的小心道:“姑娘,明日便是您和魔君大喜的日子,魔君命人送来了嫁衣,等着让姑娘前去试试身。” 君卿寻思一番,想来的确应死如此,遂也开了门,迎了送嫁衣的侍女进来。 侍女把火红的嫁衣捧在手心,微垂着头,交到君卿手上,看上去更像是递给她一件无比神圣的东西。 君卿轻扫了一眼,没说太多,只吩咐了随身的侍女替她更衣。片刻之后,昏黄的铜镜前,一袭大红嫁衣的君卿缓缓出现。侍女又是给她特意的精心妆扮了一番,还挽了个漂亮的发髻。 君卿对照着镜中的人儿,看的越发欢喜。不由暗叹,若这嫁衣是真的嫁衣该有多好,若这婚事是真的婚事又该有多好。 回想起她与白华从魔宫相遇以来,时至今日,最后十里红妆,也不过是算计一场罢了。 思及至此,原本好好的心情也瞬时低沉了下来。摘去繁重的金钗佩戴,褪去一身红色,又换回了平日里最喜的素色裙裳,吩咐侍女把嫁衣收好,遂对着前来送衣裳的侍女道:“你告诉魔君,嫁衣十分合身,让他放心且是。” 侍女应了声,旋即退下。 打发出去所有人,君卿走到窗外。魔界还真是千万年如一日的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如今在她看来,这般的灰蒙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比如,永远看不到日光和月光,至少就不会心生涟漪,从而心生思怨。 就如那一年四季青翠的松柏,无花无果,不起波澜的淡淡平生也就够了。 有风吹过,吹开了一小块烟雾,依稀朦胧中,仍可看见九羽直挺挺的守在她的窗外。她的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暖意,想来若有个人亦是能为她如此,此生又还有何所求呢。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拐了几个弯,眼前却是突然出现了羽萧的脸。是他吗?君卿问起了自己,她想要的那个人就是他吗? 摇摇头,又是闭目沉思,不管是与不是,她都不能因为自私再连累羽萧。他是紫玉的,他是天界的,他不应该为了这样一个堕落的君卿,自毁前程。 …… …… 打定了主意,明日很快便来了。君卿与白华的成亲之日,便定在今天。 一大早侍女便在门外唤她。起床梳洗一番,侍女开始给她妆扮。这次的妆扮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精细和繁琐。 君卿如同木偶一般,面无表情的坐在圆凳之上,任凭侍女如何的装点她,却是闭目不见。 这种场面,没有她曾经憧憬的紧张和愉快,有的只是冰冷的心和冰冷的眼。 侍女们拿出了嫁衣,跪在君卿面前,请她入内室,替她更衣。君卿瞄了眼那刺目的颜色,动了动身,不知怎的,却又是倏尔开口道:“你们都停止,都下去吧。” 侍女们一下子愣住了,支支吾吾的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奈何君卿已然夺下了她们手中的梳子,将几个人一并都赶了出去。 侍女们有的在门外不停拍门劝着君卿,有的则是跑到了白华所在之处,禀告实情。 君卿卸下了一切的妆扮,坐回了床上,支着颌等。等着白华来找她,等着他跟自己说点什么。可想要听他说些什么,她却不知,更不知为何自己要这么做,故意引他前来。 窗外的九羽在低头衔着什么东西,显然没注意此刻早已变的紧急的氛围,仍是惬意的顾自着玩耍。 君卿左手撑着有些累了,就换成右手,来回这么交换着,却是觉得时间一下子被拉的特别长。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 白华还没来。 君卿不由诧然,白华难道不为今日的成亲之事来找她问个究竟吗?还是其实早已有了对策,根本没把这桩小事放在眼中?或者没把这婚事放在眼中,也没把她放在眼中? 私下这么一想,不禁眼角添上一抹懊恼。可过了会,又觉得自个儿懊恼的十分没有道理。 当初对他说,不是真心,只是为了羽萧的人是她,如今想要他给她一个认真交代的也是她,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她也茫然了。木讷的瞧着暗灰色的半空,怔怔出神。 直到一抹熟悉的黑影晃入视线之内,带着她飞出窗外,在整个魔界横冲直撞。他抱着君卿的手随着飞行的速度加快而越发变紧。动作更是忽高忽低,忽左忽右。 纵然是早已习惯了腾云驾雾,君卿饶是有些害怕,不禁叫出声来。 黑影带着她仍是不住的向前飞,直到慌乱中,君卿似是闻到了焚香的味道,抱着君卿的手才稍稍松弛了几分,继而两人缓缓落下。 站稳后,君卿头也不抬的指着背对着她的黑影,怒斥道:“白华,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的白华回过身来,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她怒火燃烧的双眸中,反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君卿这才想起,他原是因着嫁衣之事而来。一下子变的闪闪躲躲了起来道:“我没干什么,你听到什么,我就干了些什么啊。” 白华的神色仍是冷的让人发抖:“我什么都没听到,所以我可以当作你什么也没做。” 这算是在给她台阶下吗? 她要借势走下去吗? 当然是不。 君卿别过头去,黑着一张脸道:“做了就是做了,我不想狡辩。” 面对她的口气和不屑一顾,白华明显是发火了。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我没工夫跟你绕弯子,今日是我们的成亲之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穿我昨日送去的嫁衣?” 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白华问出这句话,君卿压在心口上的石头总算是消失不见。她面色恬淡了不少道:“没什么,不喜欢所以就不穿。” 白华被她的话彻底惹怒,猛然抓上她的肩膀道:“你是不喜欢嫁衣,还是不喜欢所嫁之人?” 君卿默。 这个问题她从来也没如此想过。似乎嫁给白华是理所当然之事,然而故意不穿嫁衣,无非只是想在成亲之前见白华一面,她总觉得,似乎与白华之间还应该说些什么,像普通结婚的二人一样,可是她想听些什么,她却不知。 望着白华的眼神带着疑问和呆滞,显然君卿是在询问白华,想要从他口中听到她想要的答案。 白华不是她,不清楚她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打算。只是被她这种一脸无辜的神情逼的越发难以冷静道:“你不会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故意在今日来耍我一通,是吗?” 君卿心头一沉,眼中瞬时黯淡了下来。 耍弄他?在白华心里,原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无理取闹。在他眼中的她,与那些侍女们眼中的她此刻并无不同。 君卿一直以为,至少白华是不同与旁人的。至少他带她见了墨之,至少他为了保护她,骗她下毒还把她关入了冰窖。 她不明白,这些不是关切又是什么?她只是想要在成亲之前问清楚他,他与她成亲完全只是出于行事吗?没有一丁半点的真心可言吗? 脑子里啪的一声,火光骤现。君卿看着白华,却是终于搞清楚了自己为何要费尽心思的把他在此时此刻唤来。原只是为了这些现下看来可有可无的问题。 问清楚了又如何,白华会变吗?她会变吗?而她呢,她与白华成亲又是带着怎样的一番心境呢? 低着头,她默默不语。却是早已打算好主意,接下来无论白华说什么,动多大的怒,她只要不说话,老老实实听着就是了。然后,随着他回魔宫,什么都不再想的成亲就是。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白华什么也没说。却是突兀的抱住了她。很久很久之后,才轻声呢喃道:“别离开我,君卿,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我们之间也再也没有那些阻隔了,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如是蝶翼一般的睫毛不明所以的眨动了两下,君卿有些愣愣的唤了句白华。 白华却仿佛是马上要失去什么似的紧紧的抱着她,不再言语。君卿被他的双臂勒的有些喘不上气,一双手在他的背后不知所措,最终却是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回应道:“我不会离开你,我这就跟着你回去成亲,我们这就去成亲。”白华把头埋在她的肩头,看上去,像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君卿低头瞧见了他,为之骇然,眼前这个不堪一击的白华,真是那个冷血无情的魔界魔君吗?他如今的失常表现,莫非是为了她? 第两百零三章 十里红妆(四) 君卿跟着白华回到魔界。整个魔宫正在为他们二人的婚事忙作一团。侍女见到君卿终于回来,忙迎了上去,双膝跪地,请求君卿穿上嫁衣。 君卿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眼角处瞥向白华。他却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没得办法,她只能自己扶起侍女的手,对她堪堪的挤出一个笑道:“我马上就去,容我跟魔君先说几句话。” 侍女低头瞄了眼魔君,见他仍是没有说话,便也知趣的退了下去。 “你想跟我说什么?”侍女走后,白华这才开了口,双目却是喜怒难辨的直视着前方,不曾看向君卿一刻,不由让人越发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君卿向后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青丝,微垂着眼眸道:“你……真的想和我成亲吗?” 白华转过头,满面威严的瞪了她一眼,看上去像是在说,这种时候,还问这种问题,真的当作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君卿被他冷不丁一瞪,不禁也气势弱了几分,头越发低垂道:“我没别的意思,你不想回答不说便是了,我这就去准备,你不用再担心我会逃婚。” 话音落地,她抿了抿唇,起身朝酰梧殿的方向走去。 正是走着,却听到白华突然叫住了她。她回过头,见白华面色冰冷,目光却仍是不知放在何处的沉沉道:“我的确想和你成亲,从一开始宣布的时候,就是真的。” 君卿心下一喜,眉梢眼角俱是难以掩饰的愉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从白华口中听到这句话。细细思量,又觉得自己这番胡闹委实没的几分道理。她与白华本就是为了交易才会成亲,却好似是一对恋爱的男女,女方偏偏是要逼着情郎说出些话来感动她,才肯出嫁。 而她,又凭什么去逼白华呢?她之所以要嫁给白华,不就是为了断了其他男人对她的念想吗?她自己本便是有了私心,为何又是偏要白华对她是真心实意? 自嘲一笑,她眉眼又恢复了往常的漠然,道:“真是难为魔君这么好的性子,还特意说了这些话来安慰我。你放心,我虽说只是女子,可也懂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成亲之事,既是我亲口应允,必然也不会再让你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说完,她回了一礼,告辞离开。 回到酰梧殿内,侍女们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君卿先是泡在花瓣中好好的洗了个澡,接着换上火红火红的嫁衣,由着侍女又重新给她打扮了一番,最后站定在铜镜前打量起自己。 一抹淡淡的胭脂晕开,再配上头上金玉交错的头饰,君卿发现容颜似乎与往日里的确有些不同。唇边尝试着勾起浅浅的笑,可这笑看在眼里怎的都是藏不住的苦涩。 她本来以为会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如今却尽然成了不堪入目的交易。她本来以为成亲之人必然是她日后一生的依赖,如今也不过是她交易中的一个对象。 她突然想,为何所有的事情会变成了今日这番模样。可她并不打算反悔,只要还活着就够了,只要三界中还有能让她容身的一处地方也就够了。 门外有侍女前来通传,说成亲的云辇已然在外备好。君卿回了句知道了,便是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酰梧殿。 这次,或许是她永远的离开酰梧殿,却也是注定了她之后都不能再摆脱魔界。 一旦嫁给白华,她便彻底的成了魔界中人,成了她曾经无比憎恶的妖魔一类。纵然如此,又能如何。或许在天界眼中,或许在所有人眼中,她与怪物、妖魔早已融为一体。 婚礼安排在了魔界的碧清池处。君卿得知之后饶是困惑了一阵,她不明白,白华为何要把喜事安排在这种地方?莫说是她不明白,连同准备婚事的护法们也皆是不明白,看来到底是何原因,也只有白华自己能懂。 出去酰梧殿时,君卿还感觉不到紧张。云辇方来到碧清池外,君卿的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乱跳了起来。毕竟是第一次成亲,尽管与她所设想的大有不同,她却仍是发自心底的紧张。 每靠近碧清池一步,她都觉得如履薄冰,真正的进入碧清池后,她更加是深深的低着头,强忍心头的颤动,尽量维持住面色的平静。 在两旁侍女的随同下,君卿抬起头,举步朝着白华所在的碧清池另一头缓缓走去。 在这段不长的路途中,君卿双目漠然,不曾看向别处一眼,饶是让两旁的妖魔们为之一震,仿佛这周遭华丽美幻的一切,与她而言,不过是脚下的一培黄土。 君卿昂着头走着,还未曾到达对面,却是听到白华冷然的声音响起道:“让她回去。” 众人闻言,面上俱是骇然。不禁纷纷暗自揣测起来,魔君这话又是意欲何为?难不成是临时悔婚?一时间,顿时有人欢喜有人愁,无一却不是抱着嘲弄的心态在看着君卿,等着看她接下来如何反应。 君卿肩头震了两下,刹那间,也搞不清楚白华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还在为刚才她的任性而恼怒于她?那么,他刚才为何不说,却是要等到现在才来发作?是为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拒绝她,报复她? 转念却是一想,白华为人并非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他若是恨她,断然会立刻取消与她的婚事,亦或者立刻杀了她。 把她留在现在,婚礼举行到此时,他却是说了句,让她回去,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君卿越发不解。 正在众人皆在等着白华接下来的动作时,却是听到他又接着道:“让她踏入碧清池中。”顿了顿,“走过来。”侍女手心一抖,面色瞬时一白。从千万的血腥中走向自己未来的丈夫,魔君这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就在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之中,君卿已然脱掉了鞋袜,提起裙裾,赤脚进入了鲜血汩汩的碧清池中。这次没有任何人扶她,她走的着实有些摇摇晃晃,头上的珠钗也跟着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回荡在一时静极的碧清池旁,却是犹如一首沉闷的歌谣,敲击在人的心头,唏嘘恻然。 第两百零四章 十里红妆(五) 待到君卿终于从碧清池中,艰难的走到白华的方向时,他突然走上前,双臂打开抱住了她。 当着众人的面,被他如此大胆的抱在怀里,君卿不禁有些讪然,低声对他道:“你快放我下来。” 白华却一丁点放开她的意思也没有,反而臂弯用力,把她抱的越发紧了些,道:“你若是要我放你下来也可以,但是就这么赤足站在这里,你又当如何?” 君卿一时语塞,这才想起方才把鞋袜倒是利索的丢下了,如今这种境况,委实有些尴尬。刚张口准备命侍女送来,却听到白华又突然道:“你若是现在叫了,我立刻就把你丢到这碧清池中,融成池中血。” 君卿当即闭上嘴,却是不敢再说了。 白华抱着君卿一路飞到了碧清池上的望天崖上,俯视向下,看向众人道:“我想,大家一定不理解,我为何会让我的夫人从碧清池中走过来,认为我是在难为她吧?” 众人均是默默,没有人敢发一言。君卿却是在他怀里拼命的点着头,表示十分认同他这句话。 白华漠然的白了她一眼,却是抬眸对着众人又道:“诚然我此番所为,是为了让她彻底洗去过去的天界身份。我知道,即便是成了亲,也有人会说,她是天界的仙子,对她处处疑心,如今,她能从千万神仙的尸体前踏过,来到我面前,就是最好的证明,以后,但凡有人在议论一句,别怪我对他绝不容情。” 众人这才明白了白华的所作所为,纷纷跪下表示,绝对不会再怀疑未来的魔君夫人。 而被抱在怀里的君卿,瘦弱的身躯却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心想,原来白华是为了让她与天界彻底断绝关系。坦白来讲,她对仙子之位并无什么念想,只是每每想起墨之好不容易让她修成了上仙之位,她却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愧疚难安。 白华放君卿下来时,已然用幻化之术给她换上了另外一套衣裳。与那件嫁衣不同的是,这件衣裳却是光洁似雪的白色。 君卿不禁讷讷,别人成亲都是红色,白华却为何要为她换上白色的裙裳? 任凭她如何不解,白华饶是不曾回答她的疑问。正是木然暗想之际,却闻得有小妖在旁高声道:“婚事开始。” 众人忙起身道贺。 小妖又道:“请新郎新娘行礼。” 因着魔界中人大部分是依据自身修炼而成,也没什么所谓的父母师父。因此白华的长辈便是五百年前,带他回到魔宫的老魔君的一副画像。 君卿看着眼前的这位老魔君,却是觉得不由几分眼熟。只是想来五百年前她还没出生,趁人不注意的吐了吐舌头,随意摆出一副视端容寂的架势来。 白华牵着她的手,缓步朝着老魔君的画像而去。走动的同时,更是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唇边含着几丝笑意。 他的容貌本是绝美到妖异,如今在喜服的衬托下,越发长相的飞扬潇洒。 君卿不太敢与他对视,他每次看向她时,她即刻低下了头,满面羞红。 …… 白华握着她的手心越发的紧,侧头看向她道:“等行完了礼,你就真正是我的夫人了。” 本就是羞答答的君卿愈是满面涨红,不再回他一句,只是低垂着视线,注意着小妖的手势。 只见他高高抬起胳膊,高喊了一句:“一拜老魔君。” 君卿弯下腰,和白华双双行礼。却是才站起身,听到身后有人登时大喊了一句:“君卿。” 她回过头去,却已见羽萧站在了她的对面。 “羽萧……”因着嫁衣一事的闹腾,君卿险些忘记今日她还和羽萧约定了给他一个交代的。可如今事实就在眼前,想来她不说,羽萧也大抵能明白她心中所想了吧。 有妖魔从外追了上去,手执着兵器,对准了羽萧显然是要跟他动手。为首模样的男子跪下给白华请罪,称他没看守好魔宫,导致有人闯入婚礼之上,请求他责罚。 白华却是摆摆手,示意他带着他的人先退下。为首之人听闻至此,大约也能洞悉一二,遂依命行事。 围观婚礼的妖魔中有人是识得了来人便是天界的羽萧上仙,当即拱手对白华道:“魔君,这人是天界中人,不得不防。” 白华却是不以为然道:“你们都闭嘴,今日之事,是我跟这位上仙之事,你们谁也不许插手。” 众人尽管仍有异议,却也只能闭口不言。 君卿见白华面色冷峻,不由几分担心的瞥向他。白华不动声色的颌了颌首,示意她放心,不会对羽萧随意下手。 接下来他果然是同君卿表示的那样,笑眯眯的走上前几步,冲着羽萧道:“今日本是我魔界喜事,故而不曾通知上仙,不知上仙是如何得知我与君卿成亲,正好可来讨上一杯喜酒。” 说着,命人端来了喜酒,呈在了羽萧手边。 羽萧却是目不斜视的盯着他道:“魔君当真是喜事临门,神清气爽的很呢。” 君卿站在身后,却仍是担心羽萧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终于没忍住站了出来道:“你与我之间的承诺,我已然兑现了,你现在看到了,我已经表示的很清楚了,我要嫁给白华,我以后也不会再回到天界。” 这话若是白华说出来,羽萧也不当回事。可从君卿的口中说出,不知怎的,饶是让他心口一震,五脏六腑俱是翻江倒海的疼痛。 “你一句你不会再回到天界,你要嫁给白华,就将我打发了吗?”羽萧神色难掩忧伤的看着她道:“你可知道,为了你,我已经公然反驳了天帝,擅自取消了与紫玉的婚事。如今仙宫我是回不去了,天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满天的天兵天将正在四处追查我的行踪,而我来此,只不过是想问你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 君卿一下子愣住了。 她最初答应与白华成亲,就是为了让羽萧对她死心,不至于让他丢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上仙之位。可如今他却是已然为了她放弃一切……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若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他,是否对他更是雪上加霜。 正是犹豫不决之际,却闻得白华在她耳畔低声提醒道:“你若是现在妥协,他更不可能回到仙宫,你们两个都会成为天兵天将追杀的目标。” 一语中的。君卿犹如醍醐灌顶,灵台瞬时清明了起来。白华所言不错,若是她就这么随着羽萧去了,他就是不可回头。但是她若是狠下心来,也许对羽萧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反手握住白华的手,君卿面无表情的对羽萧道:“我已经是魔界的魔君夫人,为何要跟着你走?你以为你是谁?原来你是天界高高在上的上仙,现在你什么都不是。” 羽萧根本不相信这话会出自君卿之口。即便是她说出来了,他也不相信那些是发自肺腑之言,他越发认定君卿是为了刺激他,才会答应跟白华成亲,才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 白华如同豺狼的双眸却是巍然不动的盯着他道:“她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若还是不离去,我立刻便要了你的性命。” 君卿眸心一紧,不免有些担心白华真的会对羽萧下手。但是她更多明白,白华兴许只是为了让羽萧死心。便也顺着他的话,看向他道:“你走吧,不必再来见我,再来找我,过去的君卿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妖魔,与你们天界中人,再无任何关系。” 羽萧却一点离开的打算也没有,他上前几步,欲要飞身上望天崖顶,饶是白华棋高一招,早已在四周布置下了结界,若非是法力在他之上,很难冲破而上。 羽萧变得越发心急:“君卿,你难道真的要嫁给他,你想清楚了吗,你难道忘记在冰窖中对我的诺言了吗?” 君卿自然记得,可是冰窖中是冰窖,那时候没有三界,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现在她不能不去为他着想,不能不去为白华着想。 她若是就这么随着羽萧去了。岂非是让白华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丢了颜面。白华对她有恩,她绝对不能忘恩负义。无论出于哪一点,她都要斩钉截铁的拒绝他。 “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君卿,你忘记在冰窖中你答应过我,给我一段时间,绝对不会让你的心里进入任何人。我已经取消婚约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束缚了,你若不想回天宫,我便陪你浪迹三界。”羽萧的一番真挚表白,君卿又岂能没有半点反应,可却是强忍着心头的震撼,眼底波澜不兴。她不能再被羽萧捕捉到她任何的情绪,如今她只有一个念头,怎样都好,羽萧不可以浪迹三界,不可以为了她失去原本属于他的一切。羽萧还想再坚持一下,饶是白华已然忍无可忍的飞身向下,用手掐住了他的喉咙,血红的眸子似乎随时择他而噬道:“你若是还不知趣,我现在就让你和碧清池中的这些神仙一样,尸骨无存。” 第两百零五章 十里红妆(六) 羽萧却没有半分退让,视线定定的落在白华乌云密布的面孔上,一字一字道:“今日若是带不走君卿,索性我也就不如死在魔界中了。” 白华没想到羽萧竟然为了君卿已然能说出放弃性命这样子的话来。果然转过头时,正瞧见君卿双眸中波光涟漪,显然是起了动摇的念头。 他冷冷地白了她一眼,看似云淡风轻的道:“千万不要我费劲心机的刺激他离开,结果他还没妥协,你这边倒是先妥协下来了。” 白华没有看错,君卿的确是有些想打退堂鼓了。可是对望上白华的目光,她又不禁低头犹豫,她不能,不能再因为羽萧而间接的伤害了白华。 想到自从来到魔宫后,白华对她当真可谓是处处关照,就连在招摇山之时,流素那样子的针对她,逼迫她,甚至险些引导那些魔界中的老顽固们对她下手,除之后快。都是白华出面,保护了她。她要斩断羽萧与她之间的青丝,他便丝毫不介意的答应与她成亲。若说,之前对他有恨亦有怨,可这些都不是她此刻逃婚的理由。如果她接下来果真是当着众人之面随着羽萧走了,只怕白华更会他人取笑的话柄,甚至于那些本就不服于他的老护法等人,也会趁机给他安置一个识人不明的罪名。 君卿知道,白华虽说是魔界的魔君,可若是众魔不肯死心塌地的臣服于他,那么别说魔君,他其实什么都不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卿不想让她成为那些老护法对付白华的引火线。 她摇摇头,坚定不移的盯着白华道:“你放心,我今日绝对不会随他离去。” 白华仍是不放心的呵呵一笑道:“就算是真的要走,我也绝对会杀了他,再杀了你。” 对于他的此番恐吓,君卿反而是一点也不怕。诚然她并不相信白华能下手杀了她,若是能,只怕现在她与羽萧早已没了性命。 她眼尾似笑非笑的扫了眼他道:“为了保住我的小命,看来我是想嫁也要嫁,不想嫁也要嫁了。” 白华冷淡淡道:“你以为呢?” 君卿趁人不注意的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浅浅一笑道:“你放心,你对我有恩,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白华眸中没的什么感情的瞟了她一眼,神色亦是平静如常,可君卿迎上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两下。仿佛是被冬日里的一场风雪覆盖,手脚开始变得僵硬。 “君卿,跟我走。”羽萧跪在望天崖下,双膝紧紧的贴在地面。 妖魔中已经有按捺不住情绪的人向白华拱手言道:“请魔君恩准,我这就替您杀了这个搅乱您与夫人大婚之人。” 白华漠然的抬了抬眼皮,起初只是沉默,未置可否。过了片刻,才缓缓道:“不必了,你下去吧,他的事我来解决便是。” “可是……”那人想说方才就一直是他在解决,最后的结果却是仍让天界中的叛徒在他魔界猖狂。拱手之人不免有些难以理解,魔君为什么不让他一刀杀了他就是了。 他能如此畅快洒脱,君卿却是不能。若是今日她真的杀了羽萧,纵然君卿不会恨他,可打心眼里也会与她多生出一层隔阂。 白华问君卿:“若是我有办法可让羽萧离开,你可愿意佩服我?” 君卿慎重的点着头:“我愿意,若能不动手就让他离开,自然是最好。” 白华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表示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接着两手放在她的双肩之上,嘴唇落在她同样凉凉的薄唇之上,俯身吻了下去…… 这个吻算不得长,与其说是在接吻,诚然白华只是在君卿唇瓣上蜻蜓点水了一下。毕竟二人还未曾真正成亲,白华从心底里仍是十分尊敬于她。 可羽萧偏偏是个无事生非的。非要逼着他用出这等猥琐,又委实没的多大意思的招数来对付他。果不其然,羽萧在看到君卿对白华的侵犯并没作出一点恼怒的时候,心底里瞬时凉了半截。他是喜欢君卿,可他喜欢她自持自爱,纯洁如玉,仿佛不沾染红尘中的一粒尘埃。 但如今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好似是君卿,却又与他心中有些差异。他一时之间,不知还应不应该再继续带她一起走。 君卿见羽萧随之瞳孔内的星光顷刻间黯淡了下来,竟是不知该开心还是不开心。或许她对羽萧而言,本就没他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只是她都明白了,羽萧还是不明白。 谁让他就是这么一个偏执发狂的人呢…… “你现在想明白了,可以离开了吗?”白华眸底怒火若隐若现的瞧着他,道:“你应该也听到了,是君卿自己不愿意跟你走的,我没强迫她任何,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还是一定要我动手,你才肯走。” 羽萧的心境早已乱了,早已与来魔宫之前变得面目全非了。他原是想着君卿能想明白后,随着他离开三界,找个隐秘的世外桃源,过上一世于愿足矣。 显然,他是这么想的,君卿未必是这么想的。 对于君卿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与她曾经朝夕相对的墨之,也不是他这个默默守护他的羽萧上仙。从始至终,她发自骨子里挥之不去的正是对白华的好感。 或许她自己感应不到,可羽萧却是十分清楚。她会扬言要亲手杀了白华,却是次次在马上能得手的那一刻,次次再度收手。只因着他清楚的知道,她始终下不去手。对白华的感情或许旁人看不懂,羽萧却是早已彻底明白了。 之所以不愿承认,莫不是因着白华是魔界的魔君,而君卿是仙。羽萧想,只要他们一日是对立的关系,一日便不可能化解君卿对白华的仇恨。 时至今日,诚然羽萧还是不愿承认,不愿君卿就要这样的离他而去。可他除了能恨白华,却是一丁点也恨不起来君卿。她明明答应了他,最后还是失约了。羽萧抵死不肯屈服的企图冲破白华布置下的结界,不停在半空中对君卿说着些什么,君卿却是什么也听不到,显然是结界起了很好的作用,已然将羽萧的话隔离在外。听不到却是看不到,君卿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演变成了担忧和愧疚。 第两百零六章 十里红妆(七) 白华心思缜密,又对君卿的性子了如指掌。他知道她一旦起了念头,任凭是何人,都无法再阻拦得了她。他不能决定她之后的选择,只能转头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打算。 若是只是羽萧的一番执着,君卿纵然会有感动,但是理智还是能控制他不会轻易放弃,随他而去。 可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羽萧苦苦纠缠的同时,冷剑竟然也不知怎的,堂而皇之的进入魔界,旁若无人的来到了碧清池。 乍见冷剑,在场众人皆是议论纷纷。有些眼尖的小妖瞧准了白华眸子里若有若现的怒气,为了立功,随手提了兵器上前找冷剑挑衅。 冷剑毕竟也曾是魔界的左护法,怎的会把这些小妖随意的放在眼中,不过抬手之间,鲜血溅上他青色的衣衫和白色的中衣。 其他本就对他不满的妖魔们一下子也蠢蠢欲动起来了,个个请求要杀了他,除掉魔界的叛徒。 白华却是仍对冷剑念着过往的情分,并未让任何人动手,而是眉目冷然的立身在望天崖顶端,双眸嗜人的俯视向他道:“你今日主动回来,又是所为何事?” 站在一旁的君卿,见冷剑对白华虽说表面还有畏惧,可内心里却早已没了当初的敬意。她不禁想,难道当初冷剑前来杀他,当真不是白华所为? 那么究竟是谁,是谁可以命令冷剑,而这个人又为何要杀她? 与她同样迫切想知道真相的还有白华,他想知道到底何人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让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冷剑不惜背叛整个魔界,背叛他。 冷剑单手负后,却是忽的一笑道:“我并未背叛魔界,更加不是魔界的叛徒。” 方才妖魔中说话之人冷冷一笑又道:“你若不是叛徒,魔君又为何下令要所有妖魔务必将你擒住,带回魔界。” 冷剑挑了挑眉,唇边浮了抹笑意来:“魔君要杀我,是因为我没依照他所言行事。但是老魔君,可从未说过要杀我,他可是对我信任的很呢。” 话音落地,众人面上俱是一派骇然。更有些曾经跟着老魔君左右的老护法站了出来,呵斥他道:“休要牵扯上老魔君,魔界中人孰人不知老魔君为了魔界,早已被那天帝封印了。” 冷剑颌颌首,拱手对上方道:“是,老魔君是被天帝封印了,可并未有人说过,他不可能再解除封禁,重返三界。” 场面一下子喧哗了起来。各人皆是各自怀起了心思。 白华虽说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可心底尤是一震。莫非老魔君当真还活着…… 一时之间,难以辨别冷剑的话真假。这时,妖魔中又有人挺身而出道:“既然你说你是为老魔君效力,那你可有凭证。” 众人也是随之附和道:“对啊,你有何凭证证明你口中所言之人正是老魔君。” 冷剑云淡风轻的笑:“当然有。”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绿色的玉佩出来。一些老护法们见状,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着问,老魔君可还安好。 而刚加入魔界不久的小妖们则是见着跪的人愈发的多,也从善如流的跪了下来。 一瞬间,在场参加大婚的妖魔们悉数跪倒在地,为了这位昔日里在仙魔大战中牺牲自己,救了整个魔界的老魔君。 只有白华迎风而立,从头到尾,没有再说出一句话。君卿眼角轻轻一扫,突然觉得此时的白华孤独零落,仿佛是被这世间遗忘的一盏孤灯。 她越发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抛弃他。 事事却偏是难如人愿。 冷剑面上含笑,眼底却是杀意尽现的看向白华道:“魔君可识得此物?” 他手拿着那块玉佩,一派从容的等着白华接下来的回答。 白华点点头,弯腰拱手道:“当然。” 这块玉佩,他怎能不识得。不止老魔君,天帝以及十里林中的那位每人都有一块。这是当年适俗仙尊送给他的三位徒弟的信物。 老魔君既然把此物交给了冷剑,可见对他是十分重视。可白华不懂了,既然老魔君已经挣脱了封印,却又为何不肯亲自回到魔宫来。 对此冷剑的解释是,老魔君担心天帝一旦知晓此事,便会大规模派遣天兵天将前来寻仇,届时会给魔宫带来致命性的危难。他也想回到魔宫,但还不是时候。 白华不免又是一惑,既是如此,又何必差遣冷剑偏偏选在了今日前来。 冷剑这次的回答却是使得整个魔界为之一惊。 他说:“诚然我也不太明白老魔君是如何想的,他只是吩咐我拿着他的信物,带她的女儿前去见他。” 白华讶然:“女儿?是说菱萧,你没告诉他菱萧的事……?” 冷剑道:“当然说过,可魔君这次让我来带的人是君卿姑娘……” 众人当即把视线齐齐的转向了君卿,就连羽萧的眸中饶是一惊,君卿是魔界魔君的女儿……?这怎么可能,她可是墨之亲自去桃源村中带回仙宫修行的人,怎的又会是魔界魔君的女儿? 比所有人都要觉得难以置信自是君卿本人。她从小与爷爷在桃源村中长大,爷爷便告诉她,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凭空冒出个父亲来,居然还是魔界魔君,定是有人在与她开玩笑,亦或者搞错了吧。 再者,她只是个凡人,并非是妖魔,根本与那位魔君扯不上半丁点的关系。她讪讪的轻轻一笑道:“你确定你所言当真属实?还是故意拿了个假玉佩来唬弄这些人?”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纵然是所言句句属实,你说我是你们魔君的女儿,这根本不可能的,我若是个妖魔,我师父又怎会收我为徒带我回仙宫修行呢?” 冷剑却是淡淡的道:“这不是我说,是老魔君亲口所说。他说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天界的空华仙子,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原本亦是不信的白华,听到空华仙子的名字,登时一怔。是了,君卿若是卿离的转世,空华仙女便是她前世的师父。脑子里开始把一切串联起来,空华仙子,老魔君,君卿……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藏着怎样的一个秘密。 君卿仍是不断的摇着头道:“不可能,我不是什么魔君的女儿,我也不要去见他,还有什么空华仙子,我亦是不识,我怎知这是不是你们安排好的,故意来骗我的。” “可是你觉得老魔君为什么要骗你呢?” 冷剑的话让君卿百口莫辩。蓦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指着白华道:“你说老魔君是我父亲,那么他难道不知今日是我和白华的大婚之日,他不来道贺也就是了,还要你带我去见他?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哪里有父亲主动找人带她逃婚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阴谋!” 冷剑见君卿反应如此大,只好冷眼看向白华。白华手轻轻抚上君卿的肩头道:“你冷静点。” 君卿却是一掌推开他,拔掉头上的珠钗,指向他道:“你也离我远一点,你和他们一样,你们都是骗子,骗子!” 羽萧瞅准时机,冲破白华的结界,飞身上望天崖,从他面前径直带走了君卿道:“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她一分一毫!” 他说的多么的义正言辞和信誓旦旦。曾经白华也想过,若是他也能在君卿的身旁时时刻刻,正大光明的保护她,该有多好。 他本以为今日之后,纵然是君卿再对他心存芥蒂也不重要了。他终于可以对她说,我要保护你一生一世了。可是如今,他还是只能看着别人牵过她的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妖魔们作势要去追,白华却是面色如常道:“她若当真是魔君的女儿,你们也敢对她动手吗?” 妖魔们一下子退缩了起来。倒是冷剑嘉许的看向白华道:“你总算是像个白华的样子了。” 白华漠然,不知他这句话到底有何深意。 待到众人告辞离去后,他才问向冷剑道:“你刚才所言,究竟是何意?” 冷剑随意的找了把的漆木的托椅坐着,翘起腿道:“难道不是吗?今日你大可阻止了那个神仙带走君卿,可是你仍是当着众人的面放走了他们,并非是你胜不过他,而是你觉得对于君卿而言,这种方式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所以呢?” 冷剑摇动着食指道:“所以你不是魔君,是白华了。” 白华面色沉沉:“我倒是宁愿我只是那个魔君。” 冷剑又道:“只怕你是想,可早已不是了。” 白华从望天崖上飞了下来,站定在他面前。手上登时幻化出一柄长剑,横在他脖颈上道:“不管以后是不是,今日我还是魔界的魔君,你竟然敢违背我的命令,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冷剑下巴高抬着道:“你若是要杀,现在就杀了我。日后可别后悔,否则我说不定会杀了你。” 白华剑刃向内猛进了半寸,直到冷剑的脖子上渗出丝丝的血迹来。他却是突地又把剑从后收起,背过身道:“你走吧。” 与他这么久的相处,冷剑对他的帮助,白华心知肚明。纵然今日他公然易主,他却是对他下不去手。 “你这么优柔寡断,日后如何统领的整个三界?”冷剑的话明显是在嘲讽他,他只能闭上目,充耳不闻。“你走!”他不想再见冷剑一眼。冷剑起身站在他身后,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化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 第两百零七章 十里红妆(八) 冷剑离开后,碧清池一时间只留下了白华一个人,久久的站在烟雾飘渺,红幔高悬的原地。 他仰头出神的望着天,回想着今日与冷剑的一番对话,微微闭目,心中难安。 他知道,魔界马上就要面临一场大的动荡。 老魔君回来了。那么他呢,他还算是什么呢? 往常那些本就对他处处挑刺的老护法们,只怕个个巴不得旧主子回来掌控魔界。而他新带入魔宫来的小妖,一没实力,而没人力,只怕也会沦为墙头草,根本不可能成为他能信赖的左膀右臂。 细细想来,在魔界之中,好像除了冷剑,他也从来没相信过任何人。 有脚步声从碧清池外悉悉索索的传来,白华闻声抬起头,恰值西古一袭赤红色火袍正笑着朝他走来。他的笑意看上去不带半分恶意,可眸底的杀意却是毫不掩饰。 白华松了眉头,面色清清淡淡的问他:“你怎么来了?” 西古手负在背后,半昂起头道:“魔界魔君的大婚,我身为魔界右护法又岂能不来参加?” 白华视线眺望其身后:“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 西古低头,唇角微翘:“我想我什么都知道了。” “哦?”白华眼尾处含着丝兴致看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君卿和我父君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说着话时,脸上原本的笑意已然迅速敛去。眼底的惧怕和恐慌却是能轻易捕捉。 白华问他:“为什么要来问我?你应该去问老魔君才对吧?” “他不会告诉我的。”冷剑头别向他处,目光极其漠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是他问,他的那位永远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父君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就好像五百年前,他与仙魔大战前来看菱萧,把魔界魔君的指环交给她,他就问过父君,明明他才是男子汉,为何不把魔界交给他。 老魔君没说什么,却是目光始终不离开菱萧一寸,双目含情的望着她,满是对女儿的依依不舍之情。时至今日想起此事,西古仍觉得不能释怀。 并非没有人说过。他也听小妖和侍女们私下议论,诸如他除了是魔君的儿子根本一无是处。又或者是某些嘲讽的话,他还想当魔君,我若是他父君,也断然不会把这个位置交给他。 西古从那时候便在想,他真的如他们口中所说的那般莽撞冲动甚至无能吗?他多少次想证明他是可以的,他也可以成为魔界至高无上的魔君。可以率领魔界打败天界,成为三界唯一的存在。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没有瞧得起他。就连他最亲最爱的父君亦是如此。他宁可把魔君的位置交给姐姐一介弱女子也不肯交到他手上,这不是在间接的证明了那些人的传言吗? 父君瞧不起他,这个魔界注定没有人会瞧得起他。甚至就连菱萧也瞧不起他。总是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白华处理,甚至还让他成为魔界的大护法,权利在他这个魔界之子之上。 大抵对他的怨和恨就是从当他渐渐成为了妖魔们口中的大英雄开始的吧。 西古不仅一次想证明自己,可没有人给过他这个机会。但是魔界的那些老护法却依然是对他爱护有加,魔界右护法的身份,白华仍是不能除掉。只因为他是魔界老魔君的儿子。 可他是那个人的儿子又如何?他被封印不曾牵挂过他,他如今还活着第一个知道的也不是他。他宁愿相信一个背叛白华的冷剑,也不肯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 西古恨,他恨极了。他恨所有人,更恨他的父亲!是他!从一开始就是他剥夺了他的一切!若是当初他就把魔界魔君的位置给了他,此刻他还用对白华拱手作揖,被他摆布吗? 五百年没有那个人的消息了,乍听他的消息却是从别人口中,而且还与他的女儿绑在一起。而且最让他震惊的是,君卿竟然是老魔君的女儿!换言之,她就是自己的姐姐? 西古不能相信,他想,如果菱萧还活着,只怕与他一样的难以置信。她是父君的女儿,她凭什么?而且父君还要见她?只是说了见她,却没说过要见自己? 西古躲在碧清池内的无花无果的银树之上,心中翻江倒海的听着冷剑叙述着这一切。他也想冲出来质问这一切,但他更害怕,从内心深处害怕着某件事实,或许不去触碰它,它就不会被揭穿,他还是魔界不可一世的右护法。 但是到底他也没能忍住,仍是现身找了白华。他不敢直接问冷剑,只有绕个弯子问白华。 偏偏白华与他本就各自敌视,如今他主动送上门来。白华一肚子的怒气没处可发,正好把他当作了出气筒。他没回答西古的问题,却是径直一拳打在了左脸,又一拳打在了右脸。 他一时没用法力,赤手空拳。竟是惹得西古一时间光顾着琢磨着他在打什么主意,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生生吃了他两拳,登时嘴边渗出血丝来。 白华仍是没给他片刻喘息的功夫,接着又是一阵拳头如雨打在了西古的身上。他出手虽狠,却因着没用法力,也没伤着西古什么。西古却是被他这一通好打,顿时火气上头道:“好,今日我们就旧账新账一起算,我现在就杀了你!” 话音落下,西古一面迎头上前,一面掌心幻化出两把双刃刀。这把刀是流素送给他的,自从上次他从招摇山上带流素离开魔宫之后,她便恨极了白华和君卿。她不止一次的发誓,要杀了他们二人泄恨。甚至几次冲动的要杀去魔界,杀了君卿。还好有西古及时的拦了下来,才没让她去白白送死。彼时,流素扑在西古的怀里,哭的昏天黑地。西古第一次看到除了姐姐之外的女人的眼泪,一时间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一个劲的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一定会亲手替你杀了他们二人。”他一心以为,流素这次是彻底的被白华伤透了心。只要他能解除流素心中的心结,他就可以和流素彼此真心实意的在一起。但他不知,流素一向心高气傲,又怎的会甘心与他将就。若是西古早点看清楚,或许今日在与白华交手的那一刻,他也不会拼尽全力,逼着自己无路可退。 第两百零八章 十里红妆(九) 冷剑和羽萧的无端闯入,彻底的毁了白华与君卿的大婚。白华本是心情差到了极点,西古还偏自是自己撞了上来。若说往日里还对他有着几分迁就和容忍,今日的白华出手则是招招致命,根本没给他一点退让的空间。 西古原是估摸着,白华不用法力与其对抗,定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没想到,双手握着兵器的他自认为有把握胜出一筹,饶是被白华的一记狠拳逼的退无可退,直逼到了碧清池边。 诚然碧清池对神仙没得什么威胁,对妖魔则是完全不同,尤其是对那种意图对历任魔君心存不甘之人若是一旦坠入此池中,定是会被池水灼的尸骨无存。 西古害怕了,他不敢再动了,他害怕一不小心惹怒了白华,他将小命难保。他还不想死,他还有那么多的宏图霸业没有实现,至少他现在绝对不能死。 白华手死死的擒住了西古的脖子。他的脸涨得紫红,只要白华轻轻一松手,他就可以从他的手掌心中逃脱,身下却是比幽冥炼狱还要恐怖的碧清池。 本就是为了惩罚魔界中对魔君不敬之人。西古望了又望,再望三眼,闭着眼睛,却都不敢再看那血红的池水。池水中仿佛张开着一张噬人的大口,他简直怕极了。 白华的嘲讽在他耳边响起:“还没进去就怕了?就凭你,还想夺回魔君之位?” 他仰头大笑三声,听在西古耳中格外不堪,可他只能听着,一句反驳,就是接下来的死无葬身之地。西古记得,姐姐曾经教导过他,男子汉能屈能伸,如今他只能这样拼命的安慰着自己,希望能忍受住白华对他的轻蔑。 接下来白华却没有就此罢休的势头,仍是在池边抓着他的衣领又突然放开,却在西古自以为马上要坠入的一刹那,又伸手救下了他。西古被吓的坐在池边不停的打着颤,白华问他,你怕了吗? 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西古点着头,嘴巴里却是蹦不出一个字来。 “我只是要告诉你,杀了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白华森冷的瞥了他一眼,道:“但是我留着你有用,所以现在饶过你一命。” “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西古大约是平静下来不少,抬头仇恨的盯向他道。 白华双眸犹如冬月的寒雪:“很简单,我和你一样想知道,你和君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西古诧然:“此话何意?” 白华转了个身,单手支着颌道:“老魔君说君卿是他的女儿,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儿子呢?” 西古面色骤变,瞳孔一片骇然,却是不敢看向白华的目光,刻意投向别处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当然是我父君的儿子,难道这个还能做的了假吗?” “做不做的了假,你不知我不知,只有你父君知道。” 西古把视线震惊的落在了白华冷峻的面容之上,却是怔怔的出神暗想,白华所言的确非虚,而且一语中的。他也委实想知道他是否是父君的亲生儿子。 传闻,老魔君刚成立魔宫之时,确实与一位长相极其妖娆的九尾狐相好,生下了他的大女儿菱萧,之后他们二人便再无儿女。众魔也曾劝说过让老魔君再生一个儿子,将来也好继承魔君之位。老魔君却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对付天界,对于此事只字未提。直到某一日,他从外面回来,突然带回来了一个婴儿,没人知道这个婴儿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是随着他渐渐长大,众魔才知晓这便是他们的少主,而这个男孩正是如今的西古。 可老魔君却不允许别人如此称呼他,只是让他整日跟着菱萧修行。对他也是一丁点不上心。昔日里对老魔君忠心耿耿的老护法们开始劝说他,要先培养将来可以领导魔界的储君才行。老魔君却是断然拒绝道:“他根本不适合成为我魔界之首,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后来他又从人界带回了白华,对他倒是悉心锻炼。不由越发惹的众人怀疑,到底哪个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其实,小时候西古也因此质问过父君和姐姐,菱萧就会取笑他,小脑袋瓜想的太多。而魔君却是冷斥他,让他规矩修行,其他不要想那么多。 虽然从小到大西古一直很努力,可直到仙魔大战在即,老魔君决定牺牲自己杀死天帝,却都没对他特意嘱咐过什么,也没留给他遗言。 魔界中人都知道,老魔君当年只诞下一儿一女,并无在外的其他子嗣。若说君卿是他的女儿,那么他和菱萧中定然有一人不是父君的亲生骨肉了。回想起过往的种种,西古不禁生疑,对待女儿菱萧,父君都是百般宠爱,惟独对他永远毫无感情。 莫非他真的不是父君的儿子?他枉叫了他这么久的父君? 他不能相信,更不敢相信。他不再是父君的儿子,意味着不会有人在帮他,他更是犹如一只人人可以捏死的蚂蚁,白华更是不会把他放在眼中。 西古想去问,可是他又不敢去证实。 他拼命的摇着头,表情狰狞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就是我父君的儿子,我不是难道你还是吗?” 白华笑的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你在抖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我没有逃避!我根本没有逃避!”西古握着自己的双手,拼命的想要遏制手指不由自主的哆嗦,反之引得全身越发哆嗦的更厉害了。 “你够了你够了!”西古双目通红,仿佛饮过血似的手指着白华道:“你先是害死了我的姐姐,如今又来挑拨我和父君的关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说着,他又拿着双刃刀,一遍遍的朝着白华气势汹汹的砍了下去,最后皆是无用。白华轻而易举的躲过,越是讽刺的眯着眼看向他道:“若他当真不是你的父君,你连承认自己身份的勇气也没有,我只会更加不屑于你动手。” “这是我与父君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个外人插手!” 话音落地,白华当即一脚对准他胸前的空门踢去,把他踢了个人仰马翻,低头嘲笑的抬了抬眼皮道:“你知道你之所以失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你从来不敢正视自己。” 白华做出一个用手插向他眼珠的动作,接着收起手,转身离开。只余下西古一个人,哭哭啼啼的抱着头,目光呆滞的低垂着视线,转瞬间却是换作了熊熊燃烧的业火。他一定要杀了白华,他一定要杀了白华。仿佛脑海中此时此刻,只剩下了这个声音。 …… …… 出了临安城往北三百里的大咸山上,君卿和羽萧从魔界逃婚出来后,便暂时住在了这个地方。因着魔界和天界的人都在找他们,所以对于二人来说,找个隐蔽的地点,是再重要不过了。 这里无花无草,无树无果。也没有动物能在此处活的下去。只有一种人身牛面,头上长着四只角,生有一只眼,名唤诸怀的一族在此居住。常年风雪,气候条件恶劣,普通人类极难生存下去,所以一般来讲,没有人会考虑到他们会来这处生活。 可君卿和羽萧却是在这里找了个山洞,已经生活的了足足两日多了。晚上的时候,羽萧会出去找些冰冻的雪和树枝,拿回山洞中架起炉火,融化后滴落在君卿手上,作饮水用。 早上了两人基本是呆在山洞中,也极少外出,因此虽说来了饶是遗憾没能见到相传中的诸如族。洞外漫天大雪,雪花厚厚的覆盖了山间的一切,百无聊赖,羽萧便给君卿讲他在天界见过的有趣的事。 听到有些乏了,君卿就倒在羽萧怀里睡觉,羽萧会用仙力护住她的身体,防止她被连日的寒冻所伤。 两人默契的没有提起过逃婚之事,也没有提起过取消婚约一事,仿佛这些事从不在他们身上发生过。 因着羽萧和君卿都是修行之人,也不需要食物来充饥,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大优势。原来君卿还总是抱怨,神仙不吃美食,简直是暴殄天物。想不到在这种地方,她就是想珍惜,也是无从珍惜。 就这样平静安然的生活了一个月后。 一日,羽萧又去别的山头捡树枝,这次回来比往日里的任何一日都要晚的多。君卿担心他是出了意外,便试探着走出山洞去寻他。自从跟着羽萧来到大咸山后,君卿还从未有机会出来走走,果然没走两步,便觉得被风雪困住,人也迷路了。 很快,她的手脚埋在了厚雪之下,只露出了半个头来。她没有呼叫,也没有用法力来抵抗,一瞬间她绝望的想,不如就这般死了算了,对于她来说,如今活着和死了有何区别呢? 她活着连累羽萧,对不起白华。死了也许什么都不会知晓,倒是也能一了百了。 就在她心灰意冷的那一瞬,她明显感觉到心脏处蓦地剧烈的跳动了几下,接着脑子里回想起白华熟悉的声音,这么容易就屈服了,这么容易就死了吗?你都还没有对我正式的道过谦,如此就死了,岂不是太过便宜你了?君卿无力的躺在黑暗的虚空中,除了全身的冷再无任何知觉。却是神识仿佛出现在了一片茫茫的星空中,冲着白华道:“我确实是投降了,确实是不想再活下去了。生存下去如此累,我为何还要留在世间苦苦的折磨自己?” 第两百零九章 十里红妆(十) 君卿此番真的丧失了所有的意志力。墨之当着她面前死的那一刻,她也绝望过,听说爷爷死去的那一刻,她也绝望过,见到流素后,她次次几乎要了自己的性命,她也绝望过,可任何一次的绝望都没如现在这般让她再也没有一丁点反抗的力气。 她是真的累极了。此时的她只盼着能永远的沉睡在这里,永远的闭上眼睛。 什么魔君的女儿,什么体内的妖魔之力。她都不想再管了。三界巅覆干她何事?生灵涂炭又干她何事?她只想就这样呆着,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彻底的昏睡过去时,白华凌厉的斥责声再次响起道:“你难道连你生身父母是谁都不在乎了吗?” 君卿在乎,她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想象过她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可如果那位老魔君真的是她的父亲的话,她宁可一生一世都不要知道。 她不想知道,的确不想知道,原来从头到尾她都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妖魔罢了。 白华冷笑:“你当真如此瞧不上妖魔?” 君卿没有回答。她是瞧不上,若不是心底里憎恶极了妖魔,她又为何要刻意与白华保持距离?她是上仙。她是天界墨之天君的徒弟!她怎么能是妖魔?她的父亲怎么能是魔界的魔君呢? 白华声音骤冷下来,提醒她道:“还有一点你不要忘记,虽然我让羽萧带你走,但是并不是就表示你不是我魔界的魔君夫人。” 君卿埋在雪层中的手指动了动,仍是闭着眼道:“什么魔君夫人,我们连成婚的大礼都没行完,只要一日没行完,我一日便不是你的夫人,不是魔界中人。” “既然你这么恨魔界,我就偏是要你活着,偏是要证明给你看,你的父母到底是谁!” “我不要,我不要!” 君卿不愿去揭开这层伤疤,可白华反而生生要把它扯下来。她只能在神识中拼了命的逃,逃的累了她脚下踉跄两步,趴在地上呜咽:“为什么,为什么我是魔君的女儿,为什么我苦苦找了那么多年的父母竟然会是魔界之首。” 白华淡淡道:“若是你的父母身在魔界,可一向向善,又有何不可?” 若当真如此,君卿也不会如此惧怕相认,可她与白华都清楚,三界中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位老魔君的手上。碧清池就是出自他的建造,那些神仙的血皆是他的刀下冤魂。 君卿怎么能接受,更是无脸去见墨之。 白华嘲讽道:“既然你知道无颜面去见你师父,你若是就这么死了,岂非更是辜负他悉心带你修行?难道她让你成仙,是为了自己杀死自己的吗?” 君卿被他问倒,索性不语。白华顿了顿,又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要为你师父报仇吗,我都还没杀死,你死了更加没脸去见你师父!” 君卿知道白华是在刺激她,可是她就是不想再睁开眼,不想再面对世间那么多的苦厄。 白华没再用言语逼她,而是与她神识汇合,带她去了一方荒凉之地。这里种着满园的杏树和桃树,开着君卿最喜欢的桃花和杏花。 君卿问他:“为何如此荒凉的地方会长着这样好的花?” 白华不回答她,却是带着她继续往东走。东面不远处,是一排排整齐矮小的茅草屋。君卿转头看向白华,满脸诧异。只见他伸手指了指前方,她遂顺着他的方向,定睛去看。 眼前是一片片宽大而辽阔的农田,空气中尽情的飘散着花香和青草香,闻着如此清新的味道,如此真实存在的花草,再回想起在魔界那段时间白华移植来的杏花,君卿不禁感慨,果然是差异巨大。这些触手可及的花瓣,让人爱不释手,满目翠绿的青草,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农田里耕牛正在勤勤恳恳的工作,旁边的放牛人也在踏踏实实的种地。画面惬意却十分美好,宁静却又格外让人安心。不时有男女对唱的情歌在耳畔随着清风飘来飘去,君卿听的正是如痴如醉,却见一男一女从两旁踏歌而来,他们脚下踩着白云,身边是彩鸟高飞。 不过,让君卿惊讶的是他们竟然都只有一只眼睛,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向白华证实,便又瞧见这对男女居然当众接吻起来,而且不一会衣物褪去,**相对! 君卿捂着眼睛,羞的满面通红,大声对白华道:“你让我看这些……这些做什么?” 白华显然没她那么不经世事,他在三界中已是多年,各种风花场所也没少出入,自然不会把这些放在眼中。君卿就不同了,这可是她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那叫一个窘迫,那叫一个结结巴巴! 白华摸着下巴打量着她,玩味的笑:“我可不是带你来看这些的,大概是天意觉得你也该还给我一个洞房花烛,所以才来让你好好学习学习吧。” 君卿从指缝间打开一条细缝,瞪着白华道:“你们魔界那么多魔女,那么如饥似渴,你索性去找她们就是了。” 说完,她集中精神,将将要把神识收回。白华却是忙着拦下她道:“好了,我刚才跟你开个玩笑,我只是让你来猜猜,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君卿没得好气,自然也是懒得去动心思,胡乱的搪塞道:“我怎的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他们?” 白华拿她没辙,要挟她的性命吧,她又本是存了必死之心。看来要挟她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只能搬出她在意的那位羽萧上仙来了。 果然一听到白华扬言要杀了羽萧,君卿先是反应剧烈了一会,很快又是平复下来道:“你到底想要我看什么,我是不会看那种东西的,我告诉你,就算是……就算是你拿羽萧威胁我也没有用!” 君卿一字一顿的指着白华,白华也随之点着头道:“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把话说完,我就不再对他动手。” 君卿懒散的瞥了他一眼:“你说吧。” 白华说,这些人正是凡人口中相传的诸怀一族人。 君卿讶然的盯着他,他饶是面不改色的继续说,诸怀一族人生来只有一只眼睛,长在额头中间。但是这也并不影响他们的视力,相反他们比普通人看的更远,心胸更为宽广。 君卿纳罕道:“可他们不是应是牛面人身吗,为何方才看上去似乎与普通人也并无差异。” 白华打趣她道:“看来你刚才只是口头上说说,看的还是很为仔细的嘛。” 君卿默他一眼,不再说话。 白华唇边微微翘起,接下来只能自言自语道:“其实那些只是外界的传说罢了。不过也没有人真正的证实过,也可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样貌从中发生了变化也未尝不可。” 停顿了下,他转头看向她道:“既然你知道诸怀人,应该也知晓大咸山的传说吧?” 君卿颌颌首,称也是从羽萧口中听说的。相传,大咸山以前也并不是寸草不生的荒山野岭,山上也长着各种花草,还蕴藏着丰富的矿石和石油。但是五百年前,仙魔大战,天帝和魔界的魔君在大咸山上打的正是难解难分。眼看着天帝技高一筹,马上就要胜出在望,却没料想有一神女在天界向下扫尘时,不小心把尘土扫到了大咸山上,当时风向也偏偏凑巧,因此这些尘土不偏不倚的正吹进了天帝的眼中。天帝一时间睁不开眼,果然被魔君瞅准时机,拔出随身佩戴着的病已剑,便刺向了天帝的致命之处。 饶是天帝修为深厚,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天帝的神器轩辕剑化作一道结界,再将自身与剑合二为一,这才勉强封印住了魔君。仙魔交战之事也算就此结束。 可没想到的是,天帝和魔君的法力太过强大,硬是把大咸山的所有花草一朝全毁。自此之后,大咸山再也无花草香,更别提耕田养人了。因此,五百年来,从没有人来这里居住,倒是也乐得一方清净之地。故而生出了一群坚毅之人。他们从遥远的东海迁移而来,把土地选在了无人打扰的大咸山上世世代代繁衍,被人们称为诸怀一族。 “后来呢?”君卿问。 白华默了默,又道:“后来他们长此以往在这里定居,却发现这里种植不了稻子,种植不了稻子等于没有粮食可以养活自己,但是因着他们一只眼,天生与人不同,又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去往人界之中。只能咬牙坚持下来,一遍遍的开垦,日夜不停的尝试,终于长出了他们的第一块农田。然后便有了第二块第三块,再然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番样子。”君卿举目眺望着眼前一派欣欣向上的小村庄道:“所以你把我们带来这里到底想对我说什么?”白华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视着前方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在世人眼中,他们与妖魔、怪物并无区别,可他们还能坚持的活下去。你呢,你比他们幸运多了。你遇上墨之,带你修行,教你仙术。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双手生存。你纵然是成了妖魔,三界中还有偌大的一个魔界让你容身,他们只能被赶到这样的一块贫瘠的地方来繁衍后代。相比于他们,你自身占据了多少优势,他们都还活着,你就想死,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对得起你的师父吗?对得起救了你的许许多多的人吗?” 第两百一十章 咸山洞雪(一) 自从知晓了自己身体异常的秘密之后,君卿常常不能真正释怀。或许今日听白华说了这么许多,她仍是不能完全说放下便也放下了。但是她却是不想死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她。 既然那股神秘的力量选择了她,无论她愿意与否,她也只能受下了。眼下她真正要做的不是继续逃避下去,而是坦然的去面对它。 她问白华:“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白华转头看她:“你想怎么做?” 君卿目光投向前方,淡淡一笑道:“我想先去见一面老魔君,跟他好好谈谈。” “这样也好。” 白华语落默了默,又道:“只是你真的已经能接受了吗,毕竟他是妖魔,大约与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可怖一些。” 君卿吸了口气,眸中动了一动道:“不然呢,我想知道如何完好的运用自己的体内的力量,应该也只有他能告诉我了。” 她说:“上次陪墨之来围剿魔界的时候,我就是他的拖累。眼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却是连灭天鼎的四周都近不得身。我不止一次发誓过,我要努力修行,除了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如今我所在意的人一个个的消失了,阿萌,小石头还有夙河,他们都是好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如今他们身在何方,都是我所珍视的人。我不想再这样的妥协和无能为力下去了,我也不要别人在为了一次次的以身犯险。所以我要自己掌控体内的力量,然后用她帮助我想帮助的人,帮助三界真正的得到安定和和平。” “可是你应该知道,一旦老魔君回来,三界是不可能再有和平可言的。” 白华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深沉和复杂。 君卿扭头轻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满山青翠,蝶绕花香的景致道:“我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的目的是杀了天帝,统领三界吧?” “我也知道。” 见白华沉默不再言语,君卿顿了顿,道:“你不是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是。”白华如实答言。 君卿抬了抬手,笑了笑道:“那么现在呢,如果我让你为了我放弃三界,放弃对天帝的仇恨,你愿意吗?” 时间如是过去了很久,白华也思考了很久。面色仍是冷然着道:“不会。” 他的答案斩钉截铁,不染一丝的拖泥带水。想来是心中也曾犹豫权衡和纠结过。 君卿看着他道:“你看,我让你放弃你都不肯,我又怎么能劝得动等了五百年机会的他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白华对望着她一双凉凉明眸。 却见她故意别过头去,看向远处道:“我会亲手杀了他。” …… 白华之后便没有再说话,而是一点点把君卿的神识送回了她的体内。然后默然离开。之后的君卿在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凉意后,彻底的失去了直觉。 再次醒来时,却是已然回到了山洞中。身上披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狐狸皮毯子,旁边的火焰燃的正旺,耳朵里清晰的可听见毕剥毕剥的燃烧声,抬眸却不见山洞中任何人影。 难道不是羽萧救她回来的?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却是什么也回想不起来了。怎的会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君卿不禁暗自怨怪起了自己。 低头蹙眉,记忆里正是一片空白之际,听到洞外传来鞋子踩在雪地中从而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君卿运气在掌,双耳警觉的打开,等着来人一闯进来,就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当她的掌心险些落在来人背部的刹那,又是急忙的向上收了回去。 “羽萧?你没事吧?”她有些歉意有些自责的询问着他。 羽萧抬起头看她,面上一派温暖之色,仿佛顷刻间便能融化彻骨的冰雪。一时间,君卿竟感觉不到一丝的冷意了,真不知是这红彤彤的火苗映到了心底,还是羽萧与此同时突然握住了她的那双手。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的捋起君卿耳垂边散落下一丝乱发道:“你被大雪埋的时间太久,估摸着身体还没完全好,赶快再去休息一会,不要再继续说话了,有什么事等你完全复原了再谈。” 君卿明显是还有许多话卡在喉咙里,饶是硬生生的被羽萧推搡了回去,她也只能用手摸着那条毯子,侧卧在厚厚的干草之上问:“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还有……这条毯子。” 羽萧敷衍了句他好好休息,明显是不太想告诉她。君卿忽的起身,双眸猛然迫近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条狐狸皮毯子?” 羽萧愣了一愣,但笑不语。片刻,从洞外拿过来一个竹篾编制的篮子,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几碟飘香四溢的菜肴和一小碗汤药道:“这些都是我从人间带来的。你被大雪掩埋的那段时间,我迟迟未归,便是去找这些东西去了。” 一边用勺子搅动着那苦涩的汤药,羽萧眼神黯淡的说:“自从来了大咸山,虽然你人在这里,心却是不知已然飘向了何处。君卿,我不想日日见到你形同行尸走肉,如若是这样,我宁愿我从来没去过魔界,也没将你从白华手里带出来。”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些。” “我知道。”羽萧把汤药放回竹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轻轻一笑道:“我怎能不知道你口头上总是在说你不在意不在意,可是心里比谁都要在意。你在埋在大雪中的那段时辰我恰好不在,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在我赶到的一瞬间,我看到在你的身体上方,明显浮动着一方浅紫色的结界,大约是为了防止有豺狼虎豹或者任何人来伤害你。等到我一进入,那结界就消失了。我知道,除了白华没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能力。” “他只是……”君卿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可不经意间对望上羽萧等待却又哀伤尽显的眼神,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羽萧摇摇头道:“你看,其实你对他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或者,你对他的恨早已从你跟着进入魔宫的哪一天起,早已消失了。”“所以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君卿的语气渐渐有些含着怒意了,可为何会生气她又委实想不明白。是因为羽萧提起了白华?还是因为她觉得羽萧戳中了自己心底里的真实感触?无论是什么,她的面色瞬时沉了下来,分明是不高兴了。 第两百一一章 咸山洞雪(二) 洞外的大雪下的如同鹅毛般大小,转瞬,视线内已然是白茫茫一色。 羽萧把火堆里添了根柴,深深的低着头,沉声喃喃道:“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不想他再来无事生端。” “他不是无事生端,我被埋在大雪那会,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出现的。” 君卿不像是在与他争辩,更加是在同他吵架。红着张脸,提着嗓子,说的很是理直气壮。 羽萧眼帘轻垂下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他救了你,我总是不能在你最危险的时候为你挺身而出,我没用。” 君卿的脾气一下子没了,脸色却仍是不太友善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树枝丢在火堆里,大约是受了潮,冒出团团呛人的烟雾。隔着烟雾缭绕,君卿看不清也没功夫去注意羽萧的表情,只是转过头,捂着嘴巴一个劲的咳嗽。 羽萧见状,当即使了个仙术,烟雾便如同一缕光似的,很快溜出了山洞。烟雾消散,过了一会,君卿也不再咳嗽了。抬眼看了眼站在面前之人,随口道了句谢谢,转了个头,不再同他说话。 羽萧又坐了下来,把早已准备好的菜肴端到她的手边道:“本来是热的,结果到了这里就变凉了。你凑合吃一些吧,这些日子一直在人界,想必也是沾染了些人类的习性,吃点东西总是身体才能更好一些。” 君卿僵硬着脸,拒绝道:“我不吃。” 羽萧仍是不放弃,又凑近了两步道:“你尝一尝,我听他们说味道很不错。” “我不吃。”君卿的眼底分明带了些不耐烦。 羽萧却仍是一点也不知趣,偏是要一个劲的往上撞过去道:“你尝一尝,吃一口好不好。” “我说了我不吃,你听不懂吗?!” 随着盘子打翻在地面上,菜也登时扣了出来。羽萧忙道着歉,又用仙术把地方收拾干净。君卿看着他一遍遍的把仙术浪费在这种地方,终于忍无可忍道:“难道你学了仙法,就是用来做这种事情吗?” 羽萧不知所措的道:“对不起,我知道这种小事我不该用仙术的,但是我也没做过,所以我只能依赖仙术,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亲自动手,不再随意使用仙术了。” “羽萧,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君卿腾然的站起身来,比蹲着的羽萧瞬时高出了两个头道:“羽萧,你是神仙,是天界的上仙,医术又是众人中的佼佼者。如今你明知五百年前的那位魔君从天帝的封印中逃出来了,你却还是和我躲在这大咸山中,碌碌无为,只是一味的利用仙术来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觉得值得吗?” 羽萧思考了好大一会后,慎重的说出了一个字:“值!” 君卿双手抱胸,气呼呼的不想再跟他接着说下去,她觉得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的进展,只会越发的浪费时间。穿过羽萧,她满面涨红的想离开山洞,还没走到洞口,脚下踉跄两步,眼前一黑,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 还好,羽萧及时的接住了她。 再稳下心神时,君卿仍是不理会他,甚至连句谢谢也没对他说出口。在她看来,此时的羽萧与初认识他的那股潇洒倜傥的劲头完全不同。他谨小慎微,甚至于明知三界有难,却还只顾着自己一人,躲在这种地方,不肯现身。从她内心来讲,她是看不起这种人的,更加间接的认为,把一生托付在这种人身上,同样的难以信赖。 她错恨自己瞎了眼,当初怎的就把他当作了朋友,更不应该跟着他从白华的大婚之上逃出来。 “你空负了一身的仙术和医术,简直是天界的耻辱。” 君卿也不知道究竟是对羽萧存了多大的怨气,以至于能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话,可她更多的却是失望和恨铁不成钢。 她不希望羽萧就这么荒废过他的一生,她希望他能变得和以前一样,为了斩妖除魔,为了天界而生。而非是只瞻顾着自己眼前的这点小利益和小安定。 对于君卿的指责,羽萧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他反而认为她骂的很多,若不是她的这番破口大骂,或许他还沉浸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不肯自拔。羽萧并非是害怕生死,他只是在留恋,留恋着与君卿可以单独相处的这段时间。 这一个月来,君卿可谓是寡言少笑。可羽萧能陪着她,能不远万里的从别处取来树枝给她取暖,能陪着她偶尔的说上一两句话,能亲手把准备好的菜肴端到手边,能在她每个夜晚熟睡之后偷偷的躲在山洞外的一处角落里替她看守。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君卿一直以为,羽萧每天晚上和她一样到了深夜也在山洞中随之睡了。她却不知,为了维护她的清誉,也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常常趁着她睡熟之后,再起身穿好衣裳,在洞外默默的仰头数着星星,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在羽萧的眼中,这些幸福,就是他所留恋的根本。他之所以担心白华的出现正是怕他打乱了二人平静却又平淡的生活。羽萧不想做什么上仙,也不想去管什么三界。自从遇见君卿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注定的只归属给了她,除了她,纵然是天帝要他取出来,他亦是不能。 那曾经是他最敬重的天帝,可如今在他看来,都没君卿来的重要。他深爱着她,虽然明知道自己始终走不进去她的心底,明知道她真正在意的却是魔宫中的那位魔君。他却还是选择了欺骗自己,他以为能如此在这山洞中就此长伴,可没想到,到底是他把一切想的太过简单了。 望了眼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羽萧,君卿讪讪的撇撇嘴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羽萧把目光瞥向洞外的漫天风雪,眼底意味深长道:“我想清楚了,跟你离开这里。” 君卿眼中亮了一亮:“真的?” 羽萧点点头,视线落在她欣喜的容颜之上道:“只要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你想要什么,我拼了命也会给你争取到。”君卿尴尬的把视线在虚空中来回的扫了两圈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羽萧心底沉了沉,唇边却是浮出一抹笑来道:“我带你去魔界,去见白华。” 第两百一二章 咸山洞雪(三) 大咸山的雪下了个没完没了。洁白柔软的雪地之上,刚刚出现两排脚步印,才是不久,就被大雪转瞬覆盖隐没。 鞋子踩在雪地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君卿肩上披着羽萧披在她身上的狐狸皮,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艰难行走,羽萧就在她的旁边,单手扶着她,并肩前行。 “原来你杀了那个狐狸是这大咸山的山神,怪不得他死之前拼尽全力限制了我们的仙术。”君卿转过头,瞥了眼羽萧,再低头瞄了眼身上披着的狐狸皮,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本还想着羽萧不知从何处找到这样一件宝贝来,却没想到原来是羽萧从路上回来时,在雪地上奇迹的发现了一只雪白的白狐狸,没想到在这种毫无生命的迹象的地方还能遇到这种神奇生物,羽萧当然是一时大喜,故而用了计谋,把狐狸诱进了他早已埋伏好的险境中,后杀之。还拨了它一身光泽饱满的皮毛,拿来给君卿御寒。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只白狐狸竟是天界派来守山的山神! 若不是君卿发现了狐狸皮上的金色天字,估摸着羽萧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亲手杀了天界的一位天神。君卿已经不是神仙,杀了天神,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的状况。 但是羽萧不同,他的仙籍未除,仍是天界中人,如此一来,等于杀了自己的仙友,自然要受到天罚的惩处,可他只是告诉了君卿,白狐狸在死之前,用了自身所有的法力封禁了这大咸山所有的法力,因此他们二人谁也使用不了任何法术,只能一步一步的从这里走出来,至于天罚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诚然羽萧挺感激这只白狐狸的,至少它在临死之前,还总算做了件好事。他虽然是答应了要带君卿去魔界找白华,可要把自己喜欢的人亲手送到情敌的手上,他又能如何不纠结,这种心情估计也只有他只能体会。但他却是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任凭君卿离去自己越来越远。 好在这次有了白狐狸的这次施法,他与君卿都无法腾云驾雾,纵然是想这么走出大咸山,没个十天半个月,还真不是件易事。如此一来,他也仍能与她多相处一段时间。 羽萧一面想着,脚下的步伐不禁也变得缓慢了不少。 君卿回头看他,不无担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羽萧也顺势的摸了摸额头道:“大约是方才救你的时候用了太多仙力,所以有些力不从心。” 君卿反手搀扶过他,拍拍他的肩膀道:“等我们快些离开这里,恢复仙力,大约也能好一些吧。” 羽萧颌了颌首,却是未置可否。 君卿抿出一个笑来,蓦然却是眼角闪过一丝疑惑,盯着羽萧道:“对了,你说杀了那只白狐狸后就不能再使用仙力,可我明明记得在山洞时你还是能够运用的啊。” 羽萧点了点头,顺着她的疑问解释道:“应该是你发现了狐狸皮上的金色天书,所以才会启动了它生前就在此处布置下的阵法吧。” “那岂非是我连累了你。” “别提什么连累不连累,那只白狐狸还是我杀死的呢。” 君卿有些愧疚的看向他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羽萧随意的笑了笑:“不要胡乱的把你身上乱拦责任,总之我们还是再走快一些,赶快离开这里吧。” 君卿“嗯”了一声,低下头看路,却是又道:“对了,你杀了天神,真的不会发生其他的意外吗?” “不会的,你放心吧。” 见他说的自信满满,君卿倒是遂放心了不少。 两人走了许久,可想要走出这山头却是相当艰难。君卿向前尽力的眺望了一会,又回头向后尽力的眺望了好大一会。一时恍惚,总感觉他们好像是停在原地,寸步未行似的。 她问羽萧:“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在转圈子?” 羽萧被她这么一问,眸中也不禁一紧:“是了,我也有种这样的感觉,好像我们根本没离开自身的范围之外一样。” 君卿的话被证实,惹得她头皮一阵发麻:“我们不会就这么困在这里了吧?” 天色越来越沉,已经有稀疏的星光挂在了半空之中。 君卿抬眸看着黑压压的头顶,心中瞬时慌乱了几分。一则是出于本身的惧怕,二则是担心羽萧的伤势,不知他到底伤的有多重。 尽管羽萧一个劲的在安慰她不要担心,可她听到他的咳嗽一次次加重,饶是怎的都放不下心来。 “不行,我背着你走。” 君卿蹲在了羽萧面前,说着作势就要去背他。 羽萧冷了脸,当即拒绝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用你背着我,我现在好的很。” 羽萧一鼓作气的逞强向前走了几步,却是脚下一滑,继而倒在了苍茫的雪地之上。君卿急忙跑了上去,不容分说的直接把他扶到了背上。 脚步比方才又加深了几寸,君卿的呼吸声也比刚刚沉重了不少。 羽萧在上焦急的挣脱道:“你放我下来,君卿,快放我下来。” 君卿咬着牙,目光直视着前方,坚毅的侧脸上泛着明光与皎洁的浅浅月光交相辉映:“我不会……” 顿了顿,她又紧了紧背着羽萧的手臂道:“我绝对不会放开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君卿仍是坚定不移的视线投向前方,一步一小心。 羽萧无可奈何,却又是上下不安道:“你是打算背着我,直到走出这里才肯放手是吗?” “是,”君卿咬了咬牙:“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说过我自己可以走,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羽萧不懂,为什么她的性子就是这么倔。他不想她去三界犯险,她却偏是要去。 他不想她再与魔界与白华牵扯上任何关系,她却偏偏是不听他的。有时候,羽萧常常在想,到底君卿对他是个什么样子的感情。她对他的好让他感动,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心和在乎。可当她对他质问的时候,当她因为白华与他争吵的时候,他都会从九重天上直接掉到了烈火炎炎的地狱。 “君卿……”羽萧突然的唤她道。 君卿应了声,遂反问道:“怎么了?” 羽萧看着她熠熠发亮的眸光,喃喃道:“答应我,即使去到了魔界,也不要与白华再牵扯上任何关系好吗?” 君卿几乎想也没想的回答道:“那是当然,你以为我多想和他扯上关系,要不是担心找不到冷剑,浪费时间,我是绝对不会再去魔界,再去见他。”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是当然。” 羽萧停了一瞬,接着又道:“如果……” 君卿静静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话,只听到他语带犹豫的道:“如果找到那个魔君,证明了你就是他的女儿,你怎么办?” 君卿双腿的速度一下子变慢了下来。 “君卿?”看着她发呆的神情,羽萧不免有些担心。 君卿抬了抬眼皮,轻轻一笑道:“那么我就阻止他再去迫害三界,若是他不听我的,我就亲手杀了他。” 羽萧一愣,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片刻,仰头望着月光,转移话题道:“你知道你在百墨堂受刑的时候,我就已经偷偷的去看过你了吗?” 君卿“啊”的睁大了眼睛,回头看他一眼:“当真?” 羽萧认真的点了点头,君卿又问:“那我怎么没见过你?” 羽萧呵呵的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因为你是为了我才会被天妃责罚,我自然不好意思直接见你。” 提起天妃,君卿的面上不禁瞬间闪过一丝哀伤。仿佛这些人这些事都是上一世的事了,发生的太久,久到她从天界的女神沦落了三界的叛徒,久到她在大咸山从白天走到了夜晚,却仍是走不出这荒山。 “你在想什么?”见她久久不答话,羽萧不由又问了句。 君卿摇着头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来。” 羽萧道:“想你师父了吗?” 君卿没正面回答,却也没有否认,只是呆了一呆,眉头骤紧道:“为何还是在原地绕着弯子,莫非我们还没走出它的阵法之外吗?” 羽萧回顾了眼前后,茫然道:“我还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来过,你是怎么确认的?” 君卿示意他先下来,扶着他站稳之后,从地上拿起一枝翠色的玉钗道:“这是我方才故意插在地面上的,可现在又见到了。” 不用再说,羽萧接下来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他们果然是轻视了白狐狸的阵法了。 看来这阵法内不仅使用不了法术,甚至无法脱身而出。 君卿委实的急了,开始加快了继续向前走的速度。羽萧也跟着她的速度,紧随其后追了上去。果不其然,转悠了一圈,两人又回到了原地,之后又走了两次,仍是回到同样的位置上。 君卿终于崩溃了,捂着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羽萧抚着她的肩:“冷静点,冷静我们才能逃出去。”君卿眼泪已然簇簇落了下来,哽咽着道:“逃出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逃出去,我已经那么努力的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可为什么天意却还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第两百一三章 咸山洞雪(四) 君卿也想冷静,但是更多的却是没办法让自己冷静。 她真的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何天意总是无法顺从她。难道从一开始跟随墨之去往无量仙宫就是错的吗,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索性让她死在后山的千里雪封下。 偏偏是要在她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和曲折之后,再次遇上同样漫无边际的风雪。她浑身无力的倒在厚厚的雪地里,身体仿佛陷入了一大片纯白的虚空之地。 多么高耸的大咸山,多么广阔的三界。她只是想要个平静的栖身之所而已,可是却是遍寻不得。 君卿想着,不如就这么放弃吧。再无谓的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正在此时,脑子里不由回想起上次白华带她去见的那些诸怀一族人。突然就又清醒了过来,转过头说:“羽萧,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羽萧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你离开这里的。”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又重新充满了意志力的再次走了一遍。结果仍是不变,他们又一次的回到了原点。君卿不相信,执意要继续向前,羽萧想劝她稍稍保存一些体力最重要,她却是全然不听,一把推开他,固执己见。 羽萧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不停的在同样的地方绕着圈子。阴沉着的天空,雪越下越发。天色更是漆黑的尤为吓人。君卿却全然没有把这些放在眼中。此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大约是精神太过紧绷,大约是走了太久,君卿的身体终于撑不住,步伐也踉跄了起来。羽萧又是开口让她休息一会,她仍是丝毫没有听入耳中,不管不顾的偏是强行迈步。 终因雪地易滑,重重的摔在了地面。 “君卿,你听我的,休息一会,可以吗?”羽萧在旁看着,眼中俱是焦急和担忧。 君卿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沾染上的风雪,随意的笑了笑道:“没什么,这些真的没什么。” 她回过头来看着羽萧的眼神,饶是笑的让他心中一阵凉意。 君卿她哪里是在想方设法的离开,分明是在惩罚自己。她为什么要惩罚自己,羽萧不知,但他却明白他不能这样放任她下去了。 他用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等不及她反应,便把她背在了背上,凝神前行。君卿大声叫嚷着,让羽萧放她下来。 羽萧直视着前方,双目在无边的虚空中好似两道令人生寒的冷光,只盯了她一眼,饶是让她自觉的安静了下来。他没有回话,仍是背着她,小心翼翼的走着每一步,每一步都分外沉重。 良久,黑夜中都没有人再说过一句话。大约是担心君卿寂寞,羽萧突然缓声道:“刚才你就是这样对我,我如此对你,你不会与我生气吧?” 四周看不清楚五指,更看不清楚君卿已然泛红的眼圈。她抹了抹眼角,依稀风中笑着道:“怎么会,你对我好,我还来怪你,岂非是太矫情了吗?” 羽萧亦是笑了笑,两人在冰天雪地中蹒跚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绕了多少圈。当羽萧和君卿的体力马上到达极限之际,蓦然天边出现了一道金色的芒光。 君卿抬手在额头搭了个凉棚,举目眺望着远方,定睛欲要瞧个清楚。想来羽萧也注意到了那道金光,脚下一顿,也顺着她的视线方向,一并看去。 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是刺目,本来还能勉强去看,而后却已是不能直视。君卿避过身,一瞬间觉得全身也是热的难受。 羽萧与她反应也并无差异,他的额头更是渗出了丝丝的细汗。君卿从袖口中掏出丝帕给他擦拭,紧接着不顾他的反对,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这里不是常年风雪吗,怎的会有一道奇异的金光出来?”君卿单手支着颌,眉头紧皱,实在是思考不出这是个什么原因。 羽萧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她的疑问,却是无法解惑,诚然他也不知这一异象究竟是为何。 君卿低头蹙眉想了很久,突然,拍了拍身边羽萧的肩膀道:“既然独独那个方向有道金光,我们就顺着那一处走过去。” 羽萧有些不放心,在他还未确定那道光到底是何来由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敢让君卿以身犯险。他当即出言制止了她。 君卿不以为然道:“若是我们不尝试一下,早晚也是要死在这个地方。” 羽萧却是无比肃然的看向她道:“就算是死,我也要与你死在一起,我无法确定那道金光到底是什么,我更不知道,它的背后是什么,我不想与你分开,我也不能,君卿。” “羽萧你冷静一点。”在君卿看来,此时的羽萧是不理智,甚至让她难以理解的。她不知道羽萧到底是在担心她,还是单纯的想把她占为己有。他的一言一行,莫名开始让她感到害怕。 羽萧却反而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姿态恳求的盯着她道:“君卿我们不要去,不要去那里,好不好?” 虽然君卿认为他这番惧怕委实没得道理,但是也不忍心断然伤了他的心。只能先遂了他的意愿道:“好,我答应你,你冷静一点好吗?” 像是一只处在惊恐中的刺猬,听到君卿的安慰之后,羽萧的神情果然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君卿无力的坐在了雪地上,仰头打量着羽萧几眼,有一刹那,不禁怀疑,他到底还是那个当初在天界见到的羽萧上仙吗?是情爱改变了他,还是他本性就是太过懦弱?这些君卿都无从可知,隐约中却是对羽萧充满了无可奈何。羽萧显然也意识到了君卿对他的态度,他刻意的避过她的目光,不敢与她相望。强逼着君卿答应他的提议,他不知道接下来是对还是错。但是他清晰能感应到,来自那道金光的满满的恶意。他不能让君卿沿着那道金光走去,只要她去了,仿佛她就再也不能回来了似的。羽萧暗忖,无论君卿如何埋怨,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再离他而去。他不想失去她,三界中除了她,他一无所有了啊。 第两百一四章 重返天界(一) 君卿和羽萧还是在原地周而复始的绕着圈子。 羽萧看着疲惫到了边缘的君卿,问她:“若是一直走不出去了,你会恨我吗?” 君卿玩笑似的敲了下他的头顶:“你想什么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我杀了那只白狐狸,它也不会布置下如此的阵法来,如果不是我阻止你,说不定顺着那道金光我们早已经离开了吧。” 君卿没有立刻回答。她抿了抿唇,正儿八经的拍了拍羽萧的肩膀,肃容对他道:“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而且你的决定也未尝便是错误的。说不定我们现在真的找去了那道金光,最后只会死的更快一些呢,你可是挽救了我,在这世间能多看一段时间的风雪纷飞的美景了呢。” 说着,放下双臂,强撑着双腿,佯作无关紧要的继续大步流星。却是每走一步,脚下便是仿佛生出了刺,让她越来越痛苦,最终由于巨大的疼痛,不由自主的倒在了地上。 “君卿……” 看着她无比痛苦的模样,羽萧终于忍不住了。失去她又能怎样,那道金光背后让他瑟瑟发抖又能怎样。他都不能不去尝试一次,若是活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开君卿,若是死了,也有他陪着她,无论去向哪里。 羽萧背起她,饶是随着那道金光的方向去了,还好它还没消失。 但当他们真的顺着那道金光从大咸山中走了出来之后,羽萧却是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双目圆瞪。 “君卿,我们走出来,我们不用死了。” 他的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欢欣和喜悦。 君卿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勉强的看了眼这匆匆来往的人界一眼,便是嘴唇发白,眼皮发紫,终是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当她从沉沉的睡眠中苏醒过来之际,下意识的反应叫了句羽萧,久久无人回应。 心下一紧,君卿登时从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充满了警备的看着面前陌生却华丽的一切,脑子里乱作了一团。深呼吸了几下,君卿强行要求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在自己方才沉睡的房间中仔细打量了一遭。 低头检查了下上下,发现自己并无受伤。而这房间中更是纱幔缭绕,青烟袅袅。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还来不及沉浸此中,君卿背后不禁一个哆嗦,她感应到了仙气。 那不是来自羽萧的,而是超于他之上的强烈的气息。 几乎想也没想,君卿抬手要去打开房门,却是发现房门已然被锁。无论她怎么用力,俱是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在丹田尝试着运气了一番,瞬时松下一口气,还好,她的法力还在。 本是想着门外大约是挂了锁,君卿想着用法力来打断它。却是试了无数次,皆然无效,难道不是门锁,那会是什么? 像是听到了她心中的疑问,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豁然笑着答言:“当然是我早已布置好的结界了。别说是你,就算是魔界的魔君来了,也是无可奈何。” 君卿吃惊的听着说话之人如玉珠落盘的嗓音,瞳孔内一片骇然之色。 “是天帝……”她满面讶然之色的喃喃道。 转过头,果不其然见到天帝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是我。”他仍是笑着。 却是笑的君卿浑身发毛。 “你为何会在这里?”仿佛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一心想着向外逃。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他单手负后,一袭月华白的锦袍衬托的斯文儒雅。 君卿不想与他逞口舌之争,开门见山的问道:“那道金光是你所为?” 天帝也没打算瞒她,爽快回道:“是。” 君卿心脏猛然跳了几跳,紧接着又问:“那羽萧呢,你把羽萧带到哪里去了?” 天帝摸了摸下巴,而后仰起头,看向窗外稀稀疏疏的日光道:“他如今在紫玉仙子的住处。” “紫玉……?” 君卿说着又要开门,却是怎的也打开不了。任凭她使出怎样的力量都无法打开面前紧闭的这道门。 她开始转身朝向天帝,手上幻化出一柄冷冷的长剑,抵在天帝的眼前,眼底冷然的盯着他道:“放我出去。” 天帝不避也不闪,仍是满面春风的对望着她道:“这里只能进,不得出。” “你难道不怕死吗?”她的剑已然横在了天帝的脖颈之上。 “那你不妨试试?” 君卿手下丝毫不留情的把剑顺着从他的脖颈处滑到了胸口,用力的刺了进去。顿时鲜血汩汩而出,君卿的口气中充满威胁的命令道:“快放了我。” 天帝饶是不为所动。 眸中一狠,君卿的剑进去的又深了一分,她又重复了一次:“快放了我。” 天帝索性双手负后,纹丝未动。眼角却是兴致盎然的瞧着她。 只见她原本清冷的双眸中寒意一点点褪去,转而成了惊恐。他的唇边笑意渐渐扩大道:“怎么,难道还要杀我不成?” 君卿呆滞的看着他迅速恢复如初的伤口,以及手上仍然还握着的长剑,不禁向后大退了几步,剑也瞬时丢在了地上。 “你……” 见过墨之的仙术,君卿没想到天帝比之还要略胜一筹。不,也许墨之并不是天帝的对手。 “你……为何一点事也没有。”她的剑并不是普通的剑,纵然是如羽萧和白华那样的对手,吃了她一剑,都不可能完好无损。可天帝却是转瞬一切如常。 除了诧异,连带着满满的震惊。君卿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天帝,只觉得说话都结结巴巴,格外艰难。 “我是这三界的统治者,谁能与我作对?” 他仰天放声大笑,笑声震的君卿五脏六腑仿佛要被撕裂,她只能蹲在地上,紧紧的捂住了耳朵。 天帝收回笑声,笑意犹在的俯视着她道:“怎么样?可还要继续与我动手?” 君卿抬起眸,冷冷的睇着他,却是转过头,不再与他多说一句。 “要杀便杀,不必多费口舌。”既然不是他的对手,她宁可他现在就杀了她,也好过他日后又要利用她对付白华。 可天帝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颇为一惊,天帝抓她前来,竟然不是要用她来对付白华,而是为了对付那位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老魔君。 “你是他的女儿,如今你被困在了我天界,你猜他会是怎么样的心急如焚?” 天帝玩味的欣赏着她绝美容颜下的惊慌,安慰似的抚摸上她的肩头道:“莫非你是担心,看到你这个女儿对他来说,其实根本无足轻重?” 他的一句话着实打破了君卿心中坚实的堡垒。 她的确是没有勇气承认,却也没有借口反驳。天帝拿她来要挟那位老魔君,她想他来,却也不想他来。 他来了,她会担心他被天帝左右。他不来,君卿的确会是莫大的失望。 可她还是想着,他不来是最好的。若是他来了,让她方才得知存在的一位亲人就此为她发生什么意外,那么她宁可现在便杀了自己。 思及至此,她突然想,无论是对付老魔君,还是白华,她都不能让天帝得逞。 拿起手边的长剑,她作势就要割喉自尽。眼尾却见天帝并不拦她,仍是轻飘飘道:“你若是死了,我一定会让羽萧立刻随着你,给你一起陪葬。” 君卿举剑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 她站起身,目光怒意尽现的盯着天帝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天帝斯文一笑,斯文的转过身,斯文的回过头,冲着她道:“我要那个老魔君的命。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放了你和羽萧,连同羽萧杀了白狐狸犯下的天罚,我也可以一并免了。” 君卿暗叹一声,羽萧果然是有事瞒着她。他一直说,杀了那只白狐狸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看来只要他属于天界一日,他便不可能逃得过天界的天罚。 “我若是不答应呢?”君卿沉着面,超乎冷静的对望着他道。 大约是料到了她的反应,天帝从始至终都是一派从容之态,扬了扬手道:“不会怎么样,无非是你所在意的那些人,我都会让他们一个个的死在你面前。” 君卿惑然瞧他,显然还不太懂。所在意的人,莫非除了羽萧,他的手上还有别人。 片刻,便听到天帝冷冷一笑道:“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你的阿萌妹妹了吗?” 君卿讶然:“她不是你天帝的人吗?” “只要是能威胁你的,我都在所不惜。” 双拳紧握,指甲嵌入了肉里,君卿能做的,只有忍让。 她并非是天帝的对手,强攻纵然是无用,只能先顺从他,然后再一步步计划行事。沉目思虑了半晌,她漠然开口道:“我要先见羽萧,确定他确实无碍。” 天帝却是直截了当的拒绝道:“这可不行,他如今在紫玉仙子的手上,我又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你应该知道他和紫玉根本没感情。” 天帝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直起身子,抬了抬衣袖道:“我知道,可那又如何?紫玉喜欢他,难道你认为她还会害了他不成?” “不见到羽萧我是绝对不会配合你的。”她眉头拧成一团,怒不可遏的盯着天帝一字一字道。 天帝摊了摊手,微微一笑道:“现在是我要利用你,你以为你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话音未落地,他的两根手指已然掐住了君卿的喉咙,瞬间便能让其致命。扫了眼她越发涨紫的面容,他一把松开了手,把她从距离地面三寸的半空中扔了下去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乖乖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否则我会让你现在就活的生不如死。” 君卿用力的咬着唇,狠狠的睇着他道:“你做梦,我宁可这就死了,也绝对不会再被你利用。”再次摸索到了那把剑,君卿却是怎的也拿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君卿面露惧色的看向天帝。 只见他冷眼打量着她道:“别白费心思了,既然你这么不听话,我当然是方才抓住你时,瞬时就把你体内的真气封锁了。你现在连普通的凡人尚且不如。” 君卿欲要上前与他争辩,却是被他周身散发出强大的仙气瞬时震开,震的全身上下骤然撕裂般的疼痛了起来,额头也是青筋暴露,艰难的道:“你……快放了羽萧……”天帝看了眼倒在地上,痛苦不已的君卿,俯下身轻轻一笑道:“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说完,化作一团白雾,消失不见。 第两百一五章 重返天界(二) 君卿被困在天界,不知过了多久。因着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状态,她也难得在榻上好好的休息了一段时间。 直到房门再次被打开,天帝踱着步子,面带不善的向她一步步压迫而来之际,她后背一阵发凉,总觉得即将要发生的境遇绝对比她想象中要糟糕的多。 而事实与她这番预料果然不出差错。 天帝此番前来,是来找她算账的。 威严凛冽的俯视着卧在榻上些许懒散的君卿,天帝一字一字道:“我把你被擒来天界的事通知了魔界,让他们转告那位老魔君,可是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君卿用手支撑着身子,距离床面不算太高的位置仰头望着天帝道:“是什么?” 天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却是闭目不语。 诚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来,看他这样子的表现,君卿也能猜出个**不离十。大约是老魔君和白华都没给他做出任何的反应来吧。她真不知道是该为他们二人的理智而庆幸,还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而担忧。 白华带她来天界,之所以迟迟不对她动手,不过是为了用她来要挟魔界。而此刻她显然是没了用处,对于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的处置,君卿难以想象到天帝会用出什么样的手段来。 她只是内心暗忖着,天帝到底乃是三界之主,总不可能和魔界一样用些卑鄙龌龊的惩罚来吧。 但是她没想到,天帝竟然把她带来了雷公台,唇边噙着笑意的望向她,称要让她尝一尝雷公凿的滋味。 哪里用的着尝,听也是听说过的。彼时还在无量仙宫之时,墨之就经常为了让她好好修行,曾恐吓过她,若是仙法卑微的弟子会被天帝抓去雷公台,承受五雷轰顶之痛。 君卿那时不知道五雷轰顶是个什么样子的场面,只是想着定然就是十分恐怖。因着她后来又听闻,凡是犯了错的天仙,都会被五雷轰顶,魂魄俱损。 她是想死,可是不想就此死在天帝的手上。 可天帝也不会让她死,他把目光投向别处,眼尾却是丝毫没从她身上移动开一寸,口中缓缓道:“你知道这其实是我给羽萧准备的吗?不过既然他如今在紫玉的住处养伤,我也只能先让你代他来受刑,你可愿意?” 羽萧……?君卿这才想起,羽萧因不小心杀了大咸山的山神,必然是要受到天罚的惩处。既然如此,若是为了羽萧她甘心情愿的代他受过。天罚也好,雷公凿也好,通通惩处在她一个人身上就够了。 羽萧是无辜的,是她连累了他,如果不是他,他也不会前往魔界抢亲,如果不是她,也不会错手杀了那只大咸山的白狐狸。 君卿闭上眼睛,显然是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准备。 但做好了准备是一回事,当真正的轰天雷在她耳边震耳欲聋似的响起之际,她饶是忍不住睫毛颤抖,浑身哆嗦成了一个筛子。 天帝问她,你怕吗? 君卿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一个劲的闭着双眸,佯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天帝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反应,遂继续又道:“既然你不怕,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天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想必是用了法力的缘故,字字句句都能很清楚的到达君卿的耳朵里去。君卿听到他幽幽的开口道:“你想知道墨之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君卿脑子里啪的一下,瞬间呆滞,墨之不是在仙魔大战中,被白华害死了吗?这是她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成? 天帝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是我杀了他的,你没想到吧?” 君卿骇然,天帝……天帝为什么要杀墨之?墨之与他而言,不也是对付魔界的一枚好棋子吗? 天帝的看法显然与她不同,他眼底蕴着巨大的怒意,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道:“他以为他是天界无所不能的天君我就不能奈何他了吗?最后还不是被我轻而易举的杀了?” 顿了顿,他又笑着道:“你还记得他当初拼死要开启的灭天神鼎吗?诚然并非是他无法开启,而是我在那鼎内动了手脚,只要他用一次灭天鼎,就会被鼎内我放进去的怪物吸去他全部的法力。最后,只能气绝身亡。” 君卿难以置信的听着天帝微笑着讲述着一切,不觉手脚冰凉。她知道天帝并非是她最初认为的那般仁厚恩泽,但也没想到,她比她眼中见到的还要让她恐怖。 他竟然是害死墨之的真正凶手? 她曾经发誓过,一定要替墨之报仇,可是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她只能被铁链反手绑在铜柱之上,无能为力。 她挣扎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太小,法力又被天帝控制,话音才飞出口,便在空中被雷声击了个粉碎。 看着她愤怒痛苦的模样,天帝笑的更加肆虐了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特别恨不得杀了我,特别发狂,可是我既然能杀了你师父,自然能杀了你跟他一起去团聚。” 向前迈了两步,他围绕着君卿转着圈道:“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对我还有些用处,所以我还要留着你们。” 君卿听到你们这个词,突然眸中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死死的盯着天帝,像是在质问他,你说你们的意思是我师父还活着? 天帝似乎并不打算瞒着她,如实答言:“是的,他还活着,只是他不再是你的师父,而是我的一柄剑,一把刀。” 或许当时君卿还不明白天帝的意思,当她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墨之出现在她面前,双目却对她视而不见,且是满目血红后,她大约也能猜到了。天帝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救活了墨之,却是让他成为了一把杀人的兵器。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君卿泣不成声,心中悲愤交加。这可是墨之,是天界的天君,是他们天界的功臣啊!若不是因为前去剿灭魔界,又怎会被人算计,死在了魔界之中。如今天帝就如此的把他当成了兵器一样在操纵,磨灭了他的一切,只把他当做了行尸走肉!他如此对待一介天君,难道真的不怕遭天谴吗?天帝笑的邪魅狂狷:“天谴?整个三界都是我的,谁又能奈何的了我?” 第两百一六章 重返天界(三) 三界孰人又能奈何得了天帝? 君卿突然明白,白华为何那么想要统领三界。他只是想要成为至高无上的帝君,报了当初的血海深仇,杀了天帝,得到他如今拥有的权利。 不止是白华,只怕和他一样拥有着同样野心的人不在少数。掌握三界内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谁不想要。君卿现在都无比希望,她也可以让天帝来尝一尝她如今正在遭受的痛苦,让他尝一尝墨之所遭受的屈辱和深深的恨意。 她想。墨之如果是清醒的,定然是恨不能她立刻就取了他的性命的吧。 他那么仙气飘飘的一个天君,如今竟然被当作了嗜血的工具。若是有朝一日,他复得知,又会是怎样的痛心疾首和不能面对。 天帝会不知道这一切?显然他也是知晓的。但是这一切是他早已安排好的,所以一切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计划中而已。 他就是要让墨之成为一个无心无情的怪物,让他曾经自以为豪的身份,成为他彻彻底底的耻辱。 墨之活着,生不如死,墨之死了,亦是生不如死。 君卿没想到,天帝的心肠竟然如此歹毒。她想冲上前去问问他,他到底和墨之之间存在着怎样的仇恨,为何要把他折磨成这副样子。 天帝却是含笑的望着她道:“难道你全部都忘记了吗?” 君卿不解,她看不透天帝这番话中究竟又藏着怎样的阴谋。他想说些什么,或者他想告诉君卿些什么?她定定的盯着他,面上俱是疑惑。他却是负手瞧着她,思绪万千。 五百年前,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卿离仙子的时候。天帝便十分的喜欢她,二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早已下定决心,将来要让卿离成为这世间最高贵的天妃。 为了实现心中的愿望,他把老天帝和臣子们商量好的作战计划,偷偷的命人告知了魔界的魔君。这几百年来,他之所以对魔界处处作对,又苦苦的想要致老魔君于死地,均是为了毁灭当年的证据。 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才是当年那个造成天界险些灭亡的罪魁祸首。 为了让一切看上去顺理成章,他还找了要替父君报仇的借口,仙人们当然也顺理成章的认为这些年来,他只是报仇心切了一些,反而个个恭维他与老天帝之间父子情深。 只有他自己明白,所谓的父子情深不过只是掩人口实的幌子罢了。 父君在位之时,常常不会去寝殿见他。即便是偶尔闲下来了,也是陪同其他几位比他年长一些的哥哥们读书练剑。似乎他成了这天界最不易被察觉的存在,诚然那时候年纪还小,他虽说是抱怨,却从未放在心上。他只一心想着,只要他再长大一些,父君也就会注意到他,也不会再继续忽视他了。 但是让他和天帝同时失望的是,他是天界中难得一见的修行废材。没有修行的天赋,等同于废人一样。谁会瞧得起这样一个不得宠的天帝之子。 只有卿离。总会在所有人对他投来不屑一顾的眼神时,站在他面前挺身而出。他给君卿解释什么是母子连心的故事,君卿给他讲她在仙宫中与仙鹤之间发生的一些趣事。 幼时的天帝觉得仿佛所有的快乐都是卿离带给他的,没有卿离,他可能永远也无法体会快乐的感觉。 为了得到太子的地位,成为下一任天帝。他先是在大太子下凡度情劫时,挑动魔界暗中杀了他。又在二太子在被派去与魔界厮杀时,借故前去援手,实则是暗中对他下毒,还把这一切滴水不漏的推给了魔界。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天帝无从选择,只能选择他。 终于,当他四个哥哥皆是被他一一迫害致死之后,他就成了所有人最不看好却也是唯一的太子人选。 饶是如此,天帝也没有打算把位置传给一个修行废材的打算。 但是偏是还在犹豫不决之际,魔界便是发动叛乱,开始大规模进犯天界。天帝无奈,只有领兵应对。这番一打,竟然是一去不回。故而,如今的天帝也就此在众仙的拥护下,成为了下一任的继承者。 当他拥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之后,却是发现父君早已把卿离赐婚给了墨之。他恨墨之,却也恨卿离。若非是墨之,他不会和卿离分开。若非是卿离答应,他也不会如此痛苦。 早已计划好如何报复二人,天帝下令让卿离前去阻止魔界白华成亲。果然,卿离如愿的死在了魔界之中。可天帝并不满意,卿离是死了,可墨之还没死。 他开始盘算着怎样让墨是死的生不如死。让他即使死了却也知道自己在身不由己,痛苦不堪的活着。直到等了五百年之久,他才终于实现了彻底达成所愿。 但他还没除掉魔界还没除掉让他耿耿于怀的魔君。因此他本是想利用君卿,来更快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是让他前所未有的失望了。白华并无像之前闯入幽冥炼狱一样,不顾一切的冲上天界。而那位老魔君更是未曾露面,他才是天帝真正在意之人,真正恨之入骨之人。越是恨他,越是不能原谅君卿竟然是他女儿的事实。他只有把满腔的怨恨挥洒在了抽打君卿皮肉的神鞭之上。 血淋淋的皮肉和衣裳粘合在一块,已然是不堪入目的血迹斑斑。 君卿低垂着头,已然是丧失了所有的精力。流了那么多的血,竟然还能活着,对她来说都是不能相信的一件事情。 天帝却是癫狂的笑望着她道:“你没想到吧,我在你的身上种下了和墨之一样的不死草。一旦种下这种草,你们死后,身躯就要被我所控制,所以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没用的。既然你活着不能配合我,那么我只有让你死了,甘心情愿的被我所用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 君卿不能允许自己也变成和墨之一样毫无感情的工具。可是天帝的鞭子打在她的身上,仿佛把她的骨头和血肉生生撕裂,除了嘶喊,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是强撑着意念告诉自己不能死。若是她死了,她体内的那股神秘力量也会为天帝所用,说不定他还是会利用自己去杀更多的人,做更多自己根本不愿去做的事。到时候不仅仅是不愿做,而是她不能接受的一个个的惨剧了。 她难以想象到,在天帝那样虚伪的外表之下,竟是隐藏这样狰狞可怖的一颗心。她要活着,她要去向众人揭穿他的真实面目。 天帝嗤鼻一笑:“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一个天界叛徒的话嘛?” “我还有墨之,还有羽萧,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君卿的字几乎是从齿缝间一个一个迸出来的。她已然没有一丝力气,说话完全是凭着脑子里的那一份坚持。 “他们就算是不相信我也会相信墨之,不相信墨之还有羽萧。我不相信我们三个人的话加起来不会对你构成一丁点的撼动,哪怕是有一个人对你起了疑心,你都将从此之后步步为艰。” 天帝听后,仰天大笑了好大一会,低下头,双眸怒火熊熊的盯着君卿道:“你把这三界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他们对我起了疑心又能如何,他们就算是全部怀疑我又能如何?我是天帝,我是三界之主。除非是不想活了,你以为他们可以与我作对?” 君卿冷冷的睇着他道:“纵然是这些神仙懦弱无能,可白华,白华他不一样,他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亲手杀了你的。” 天帝的怒意彻底被点燃,伸手掐住了君卿的脖子道:“你若是再提起那个人一次,我绝对会让他现在血溅当场。” 君卿咳嗽了两声,艰难反驳道:“你这种人根本不是白华的对手。” 话音落地,她却在天帝恐怖的双眸中发现了白华的身影。曾有许多个场面,她幻想过白华会出现救她,可是他都没有来。于是君卿就在想,或许天意也觉得,她应该自己靠自己,而并非是依赖别人。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把这一切当成是天意的一种考验,同时却也无法不去怨怪,白华为何总是对她见死不救。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任何时候希望白华不要出现,不要出现。他只要在魔界做他的魔君就够了,不要再与她这种人牵扯上任何的关系。她紧闭着的双眸,睫毛不住的颤抖。她天真的想,只要她不肯睁开眼,便等同于白华从来没出现过。 天帝的声音却是清朗无比的提醒着她,道:“不愧是魔界的魔君,竟然一人便来我天界,果然是太没把我天界放在眼中了吗?” 半晌,无人回应。天帝倒也不恼。四面八方却是已然被无数的天兵天将围困,显然他早已料到白华会来,特意在此安排下了陷阱,等着他来跳。 “白华你快走,不用管我。” 君卿才是喊了一句话,嘴巴便被天帝命人用手封了起来。白华见君卿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不停的瞪着目,踢着腿,虽然是在实实在在的担心他,却是让他觉得分外搞笑。可看到她眸子里闪闪流转的泪花,他又不禁想,君卿,你不想我来救你,不想我来犯险,可是我已经来了,而且你也没有让我失望,一点也没有。 第两百一七章 重返天界(四) 君卿曾经设想过无数个场景白华前来救她,惟独这次她无比殷切的希冀着白华不要来。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天帝精心设计下的一场全套。通透如白华又怎会不知?可他仍是孤身犯险,君卿已然搞不清楚他对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愫了。 怎样都好。至少白华出现了。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面对他们的是什么,但是君卿心中却坚持着一个信念,既然白华义无反顾的出现了,这次她也要义无反顾的为了白华和她自己,拼死的活下去。 她开始尝试运行体内的那股力量。她想,那股力量有着不容小觑的能力,大抵能冲破在她身上所设下的限制法术。 不知是她太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天帝。无论她怎么用力,那道禁止始终冲破不了。君卿心急了,若是她迟迟无法冲破,表示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华一步步走入陷阱来,却是无能为力。 她突然不想死了,也不想白华死了。她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去证实和询问,她不能死。白华也还有血海深仇尚且未报,他也不能死。 她不断在绑着手脚的铜柱上不断的挣扎着。 看着她如今害怕的模样,天帝的唇边终于浮现出了一抹邪魅的笑意:“原来你也会恐惧,你也怕死。” 君卿恶狠狠的睇着他,嗜血的双眸似是顷刻便要将他揉碎在瞳孔之中。可是她浑身上下被铁链缠绕的如同如同千斤重,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坠,更不要提反抗什么的了。 她的视线扫向白华。不停的示意他不要过来,不要管她,赶快乖乖的滚回他的魔界去。 可显而易见的是,白华是来救人的。她还没有脱险,他又怎能丢下她一个人独自离开呢。 不过万幸的话,白华也并非是莽撞之徒。他知晓此次前来,天帝必然不会让他再活着逃出天界。所以他若是想活下去,想顺利的带君卿走,一定是要有必胜的把握。 若是单单论修为,天帝与他大约也是不分伯仲。可是这里是天界,还有众多的天兵天将,何况君卿还在他们手上,白华不能不慎重。 他抿了抿唇,目光毫无任何感情扫过天帝虚伪笑意的面孔之上道:“把君卿交给我,然后放我们离开。” 本是平静瞧着他的天帝,蓦然的大笑了起来,冷冷的俯视着他道:“白华你是太害怕,所以心智失常了吗?你以为我这天界是什么,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不然呢?”白华的声音轻飘飘慢悠悠,却是字字落在了天帝的心头。 他恼羞成怒,再也顾不及所谓的客套和斯文,狰狞的盯着白华道:“今日不止是她,连同你也要葬身在我天界。” 白华远目看了眼君卿,收回目光,低头抬了抬衣袖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天帝说着,双臂扬起,四面八方的天兵天将们将白华围了个严严实实。看这架势,颇是有点铜墙铁壁的感觉。 若是没个扎实的本领,只怕当真是逃不出去。 天帝回头瞧着君卿,眼角却是闪至白华的方向道:“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你的情郎是如何一点点死在你的面前的。” 君卿拼命的摇着头,嘴巴却是被堵的牢靠,任凭如何费力,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哀求的看着白华,似是在恳求他快些离开,离开这里。她不想他为了她送命,他是魔界的魔君,而她什么也不是。天界容不下,天帝容不下她,三界之中,她从此便是无处可去之人。为了这样的一个人,不值得让他冒险,她不停的摇晃着身子,眸中波光流转。 白华见她情绪如此激动,不禁也激动了起来,提剑对着那些挡在天帝面前的天兵天将直接杀了过去,直到鲜血溅在了冷峻的侧脸之上,他双目血红的睇着天帝,一字一字道:“放了她。” 大约没想到白华的法力竟然已经炉火纯青到了如斯地步。几个天将丝毫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匆匆瞬间便死在了他的剑下,白华有那么一瞬的迟疑,饶是很快反应的翘了翘嘴角道:“接下来还有更好玩的。” 话音落地,一群蒙着黑色面纱的黑衣人从白华的头顶、前方、身后如同枯藤急速生长一般,几乎一闪而过的出现。白华刚转过头,却见身后的黑衣人已然换了位置,移动向前方,手执一把锋利的刀刃朝着他飞身袭去。他才是招架住了迎面之人,后方和左侧也纷纷冒出来了越来越多的黑衣人。 白华不禁想到了幽冥炼狱中的恶灵。诚然他们法术并不高超,但是却是交手时间越长,人数越多,自身法力同时骤增。若是这样,白华只怕是有些应付不了。 等同于他在不断的虚弱,对手却在利用他的力量不断强大。 他侧目睇了眼天帝,没想到他所谓一身正义,竟然私下也养起了这种邪恶之物。 天帝却是不以为然道:“只要能杀了你,莫说是这些黑衣人,就算是当真让我放出恶灵来,我也在所不惜。” 白华不懂了。天界纵然与魔界纠缠不断,天帝却为何单单对他如此耿耿于怀。他的字字句句里均是包含着浓郁的仇恨和怨气。越发使得他看上去不像神仙,反而像是走火入了魔。 白华问天帝:“你为何要如此处处针对我与君卿?”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即便君卿体内有着妖魔之力,只要运用得当,也能成为天帝的一大助力。他却是为何想方设法的要置她于死地。 天帝阴冷的看着他,却是一言不答。刀光剑影中,他看着黑衣黑发的白华,眼尾处窥探着君卿眸中深切流露出的关切和在意,心底怨气越发强烈。五百年了,五百年了,为何她心心念念的还是他! 为何他煞费苦心的将她从魔界中救了出来,又把她送往人界,送到了她父君的身边,她的心里还是只有那一抹黑影,只有白华。愤怒之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终于,他的忍耐到达了极限。轻闭上眼,不过眨眼之间,原本还只是一群一击即退的黑衣人,瞬时转换成了白色的游魂状。白华虽还没彻底明白过来这些游魂一样的白色生物又是什么,但是瞧着他们发出赤色光芒的双目,却是不敢有丁点的放松,高度警惕着。 第两百一八章 重返天界(五) 以前在无量仙宫之时,君卿平日里最喜欢喝的是苦茶。尤其是凉下来的苦茶,又苦又涩。倒也不是她天生这么一个癖好,然是从那时起,她就无时无刻的不提醒着自己,一定要记住,但凡是到口中越苦的东西越是应该铭记,只要记住了这种味道,日后纵然是有了再不开心的事儿,想起那股味道,也会觉得比之容易多了。 正是如此,纵然是在三界中飘飘荡荡的历经了如此多的意外,君卿也能坦然面对。其中有许多的痛苦,无从可诉,君卿就会把过往发生的那些当成是茶叶,通通的品尝入腹中。 可是,这一次,当眼泪滑落至唇边,尝到了同样的苦涩之后,君卿却是久久的沉静不下来。她没办法面对白华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她想帮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身上捆绑着的铁链。 她以前就是太喜欢把那些悲伤的事情放在心上,所以才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比如白华。纵然是明知白华把她带入魔界,是为了帮她,她还是抓着过去不放,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亦或者对她别有用心。总之,她没办法去相信白华,相信以后。 以后,对君卿而言,太遥远了。她一直思考的都是过去,都是不停的在过去的美好中寻找着快乐。所以她那么希望把墨之救活,她私心以为,只要墨之活过来,大约她也可以重新回到过去去了。 可是她却忘了,昨日之日终究是留不住的。 眼前的白华才是最真实的他。他为了自己孤身来闯天界,单单是这份情怀,足以让君卿深深震撼。如今的她,对于白华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当着魔界众多妖魔面前跟着别人离去,弃他尊严于不顾。他本是应恨她的。即便是不来救她,她也只是会有丝丝的失落却也不会怨恨他。可是如今,他竟然不计前嫌,只是为了要救她,君卿怎能不感动,又怎能不为了他,誓死也要活下去。 白华与那些游魂似的白色生物打的正是难解难分,君卿看着依照这样的情势下去,不多一会,白华就会支撑不住,体力不支。她不能坐视不管,开口求向天帝,请求天帝能放过他。 天帝本就因着她对白华牵挂而忿恨交加,如今她这句话,无不等于是压倒他全部忍耐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帝非但不肯放过白华,甚至还在空中招来了许多的彩色飞蛾。这种飞蛾外表十分漂亮,可在作战中,却是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比如现在,当一层层的彩色飞蛾将白华紧紧的缠绕在中心之时,十分顺利的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此时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由听力来辩解那些白色生物的位置。 可偏偏那些游魂们一个个的根本不曾发出任何声音,白华这下手心一紧,委实有些犯愁了。 君卿见状,心急如焚中,大声呼喊了一句:“小心前方。” 白华听后,也顺势的挥动长剑,只听到呜呼几声哀嚎,一大片游魂当即化作了白色雾气。 顾不得自己是如何发出声音来,君卿只一心一意的关注着游魂闪现的方向,以便及时的提醒白华。两人如此一番合作,果真是杀起来便捷了许多。 接着,白华又把碍事的飞蛾,一口气全部吹去了天帝的所在位置,天帝轻轻挥挥手,飞蛾即刻听话的钻入了他的袖口,瞬时不见。 天帝负手而立,面色冰冷的看着白华和君卿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眼底没有任何表现,心底里却是已然对他们恨之入骨。他本是打算直接出手先杀了君卿,再来全心全意的对付白华。可是还未下手,便见羽萧和紫玉接憧而来,大声唤着君卿的名字。 因着对于君卿的处置天帝还未完全公开,只是对外提及必须重惩,才会把她关在此处,用三十六根铁链捆绑。但是若是此时当着羽萧的面杀了她,岂非是更加不能对众仙交代? 那些老一些的仙家们本就对他一贯的行事作风诸多不满,纵然是再不甘心,他也只能放下手来,暂且作罢。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偏是这个紫玉和羽萧撞了上来,天帝立刻板起脸,冷声对紫玉道:“谁让你们私自闯到这里来的?” 紫玉想来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平日里因着她父亲是渊守天君的缘故,天帝一向待她十分亲厚,可今日,乍见天帝,不知怎的,紫玉却是背后阵阵发凉。 她退后了两步,用手拉着羽萧的衣角道:“他说君卿马上就要被处置了,想来在她被处置之前来看看她。” 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天帝也不好直接暴露心机的斥责紫玉,只好忍耐着性子,平复了一番,才恢复如常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的来见触犯天规之人。” 紫玉本就跟君卿不对付,如今更是因着她被天帝呵斥,她自然十分不满的嘟着嘴道:“就是求着我来,我也绝对不会再来。” 而在她身前的羽萧,却是难掩关忧之色的上前仔细瞧了瞧君卿道:“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你身上的伤可怎么样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心贴在她的背部,开始为她灌输仙力。 紫玉发没发现,天帝饶是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并不急着发作,却是冷冷一笑的对紫玉道:“这就是你拼着也要嫁给的好夫君?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可都是其他女子呢?” 紫玉被天帝这番一提醒,醋意顿时涌上头来。 天帝将羽萧和君卿都抓回来时,渊守天君和紫玉皆是在场。本来君卿体内藏有妖魔之力,但是并无任何其他触犯天规之说,所以还要众神商量,再来决定她接下来的命运。 可羽萧则是截然不同了。 他是完全的抗旨不尊,置天帝颜面于不顾。天帝如何能容忍的了他。当即就宣布了将他拉去南天门处死。还好,紫玉适时出现,以死相逼请求天帝赦免了羽萧的罪责。但是仍是为了保全自己和父亲的面子,她向天帝提出,把羽萧交给她来处理。 天帝思量再三,觉得这安排也委实不错,遂应允了。他本想着,紫玉和君卿向来感情不和,而这次又有羽萧的雪上加霜,只怕日后羽萧想要见君卿可是要难于登天。 可是他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绝对是零。比如紫玉。竟然会因着羽萧苦苦哀求她几天,就于心不忍,答应二人再见最后一面。 当然,与此相同的是,吃起醋来的女人智商同样为零。饶是被天帝这一句话的挑唆,紫玉立刻扯住羽萧的衣裳,便要带他离开。 羽萧难得才见君卿一面,这是一个难分难舍。死死的抓住了周围受力的铁链便不松手了。说什么也要先替君卿治疗好身上的鞭伤才肯罢休。 看着那些血迹斑斑的道道破碎的衣裳混合着鲜红色,羽萧不禁皱眉,内心暗忖,天帝下手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他用治愈术,在君卿的身上游离了一遭,眼见着君卿的伤口慢慢愈合,羽萧的头上渗出丝丝的细汗却还是不停手,紫玉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她先是抬手一掌,打断了君卿和羽萧。而后又是拱手对天帝说了句得罪了,便在羽萧脖颈后方猛然一击,登时见他向后仰面跌了下去。 紫玉伸手接住了他,却是冷冷的瞧着满面担忧的君卿,似笑非笑:“他是我的丈夫,之后的生死也与你再无任何关系。” 君卿从一开始就不希望羽萧为了她而牺牲一切。如今既然紫玉又把一切还给了他,而且又是真心待他好。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笑了笑,轻声对她道:“那羽萧以后就拜托你了。” 紫玉没有答她,却是回头瞥了眼正在厮杀的白华,道:“看来你果然是和魔界纠缠不清,你尽管和你的魔界闹的天翻地覆去,羽萧以后有了我,绝对不会再与你扯上一点干系。” 这正是君卿所望,可是听紫玉亲口说出,仍是让她不免心头骤凉。 紫玉带着羽萧离开了。 天帝的理智也恢复了不少,比之方才的冲动,也清醒了不少。他细细想了一遭,仍是不能让君卿现在就死。万一老魔君气急败坏,一鼓作气的把他五百年前出卖父君之事捅到天界中去,只怕他在天界中越发不得人心。 天界不是天帝一个人的,若是三界之中皆是反对之人,天帝只怕也不再是所谓的天帝了。他还要稳定人心,还不能做到毫不在意。 些许不耐烦的扫了眼白华,他淡淡道:“白华,只要你现在投降,我可以给你保证,绝对不会杀了她。” 白华本还在作战的长剑果然闻声停了下来。 半空中不知从哪里飘落下了许多的白色桃花瓣,纷纷扰扰的粉白交错之中,君卿朦朦胧胧的盯着白华,用尽全身力气的大喊道:“我不用你救我,你走,我告诉你,你就算救了我,我还是会杀了你,为我师父报仇。”她想,若是她冷血无情一些,白华是否也会变成以前的冷血无情。可白华是冷血无情,但是他可以不在意三界中任何一个人,却不能不在意君卿的生死。任凭她日后还要杀他,今日他已然到了这里,便是下定决心救定她了。 第两百一九章 重返天界(六) 白色桃花瓣似雨纷飞,越发让人眼花缭乱。飘飘落落的桃花瓣中,独独那抹黑色的身影尤为坚定。 他负手而立,难得一笑的对着君卿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定。” 君卿知晓,她是不可能再说服白华的了。白华这个人,固然讨厌,却是有个脾性和君卿十分吻合。那便是二人从来并非是轻易下决定之人,但凡是做出的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断然是不可能再收回的。 她也不打算再过多的浪费口舌,只能叮嘱白华多加小心。 白色的游魂仍从四处不断的飘荡而来,法力明显比刚才的那一拨要汹涌的多。 君卿不明白,为何天帝定然是要置她于死地?她确实是违背了天帝,但是也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天界的事。纵然是体内藏有邪魔之力,也非她所愿。可天帝却是死活抓着她不放,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旁的天帝却是满面阴冷的注视着白华的一举一动,牙齿在口腔中被咬的咯咯作响。 “怎的,你心疼了?”见君卿看向白华的视线里满是担忧,天帝瞥了眼君卿,目光淡淡的直视着前方道。 君卿本不愿理会,可回想起心头的那个疑问,抿了抿唇,终是没能忍住开口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才肯罢休?” 天帝的面色始终是平静的。却是在听到君卿这句话后,眼中迅速的闪过一抹阴狠,唇边含着笑道:“我并非要杀了你,我要杀的人至始至终都只是白华,至于你……”他上前两步,用手托着她的下巴道:“我只是想要你看着他是如何为了你而死的。” 君卿用下巴拼尽全力的挣脱开他:“为什么,我从来没对不起天界一丝一毫。” “你是没有对不起天界,”天帝打断她道:“但是你对不起我,所以要杀你的人是我,要你生不如死的人也是我。” 君卿睁大着双眸,吃惊的看着天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对不起天帝,这话从何说起。她皱了皱眉,刚要继续追问,余光中却见白华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体力比方才缓慢了不少,显然的吃力极了。 君卿一面担心,却也不得不怀疑,白华他的法力,她也是领教过的。绝对不会只是如斯地步,那么今日这反常的表现又是怎么回事? 可眼前顾不得那么多,她再次尝试着想要挣脱身上的铁链,饶是一败涂地。远水止不了近渴,君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天帝身上。 她几乎是接近于哀求的朝向天帝道:“求你放过白华,放他一条生路吧。” 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能趁机一举杀了魔界的魔君,让他放弃?天帝怎么可能应允。莫说眼前之人是君卿,纵然是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天神们来了,也不可能拦得住他。今日,白华,他是杀定了! 他开始不断的召唤出越来越多的白色游魂,似是一张张狰狞无比的血盆大口,前赴后继的朝着白华的位置扑去,似是不把他整个吞下,不肯罢休。 君卿再也忍耐不住了,拼命的运行期体内的真气,却是一丁点也使不出来。她又是恳求天帝饶过白华,她愿意替白华去死。 天帝愤怒的脸已然迫在眼前,他的手紧紧的勒住了君卿的喉咙道:“既然你这么在意他,是吗,今日我就要你亲手杀了他。” 说着,抬手间,他解除掉了捆绑在君卿身上的手铐脚镣。 “你听好了……”他看了眼君卿,手指向白华道:“今日你若不杀了他,我就让墨之和羽萧在你面前灰飞烟灭。” 君卿瞳孔内骇然一片,还来不及顾及方才实在落在身上的疼痛感,当即双膝下跪,同天帝不断的磕着头道:“求求天帝,不要,不要……” 无论是墨之还是羽萧,对于君卿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人。尽管墨之已经成为了天帝手中的傀儡,可是在君卿看来,只要还能看到他,哪怕是不清醒的他,也不能当作他已经彻底的离开她了。但若是灰飞烟灭了。那便是从此三界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他是君卿的师父,她绝对不能不在意他的生死。可白华为了她,不顾一切的来到天界,她也绝对不能对他下手。 思量再三,她知道无论她接下来怎么哀求,天帝定然都是不会心软的。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向外挪动几步,夺过其中一只游魂手中的长刀,横在自己脖颈,道:“我不可能杀了白华,若我真的杀了他,岂非是忘恩负义?”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既然我杀不了他,就杀了自己,只求天帝放他一命。” 眼看着君卿的刀刃下已然渗出了细细的血丝,忽的,一道白光闪过,瞬时将她手心里的长刀打下,冷声呵斥道:“你若是死了,同样是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师父。” 君卿手腕一软,神情漠然的跌坐在地面,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了。 正在这时,却见半空中突然的飘来一朵极大的乌云,阴沉沉的云朵衬托的整个天空阴森可怖。天帝斜睨了那朵黑云一眼,方是打算一窥究竟。只见那朵黑云以极快的速度的靠近君卿和白华的头顶上方,紧接着,一阵狂风卷起,在场之人,皆是不得不用衣袖来遮挡风沙。 只有天帝,依稀站在狂风之中,衣裳猎猎翻卷,声锐如冷刀:“魔君来了,为何还不肯现身,莫非是瞧不起我这后生晚辈不成?” 他这一句后生晚辈,委实不假。他的父君是上任魔君的师弟,在这位魔君面前,他也的确只是个晚辈而已。可他的言行举止却没有对长辈的一点尊敬,双手间更是风云变幻,仿佛随时能给视线之内的对手致命一击。 君卿仰着头,怔怔的望着那朵黑云出神。方才天帝称呼他为魔君……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就是魔界上一任的魔君,莫邪?她转过头,看向白华,目光疑惑,却更像是在质问他。白华面色难辨喜怒,只是淡淡的拱手施施然道了句师父。他这一声师父等同于认同了天帝的话,君卿复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那朵黑云,眸中波光流转。天界魔君……白华的师父?他莫非就是那位声称是自己亲生父亲之人? 第两百二十章 重返天界(七) 原来在桃源村的时候,君卿问过爷爷很多次,她的父母是谁,爷爷却是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她,只是她每次问,他每次就会躲开。 躲开的次数久了,君卿也就不想再追问不休了。毕竟当时的她,在很多平静如水的日子里,饶是十分喜欢桃源村,喜欢和爷爷在一起的感觉。至于父母是谁这个问题,随着她渐渐长大,后来也被抛诸在了脑后。 而今,在几日之前,突然有人闯入她的婚礼之上,当众告诉她,她的父君是魔界的魔君,他要见她。君卿除了震惊,不禁还有些畏惧。 她在畏惧什么?畏惧见到那位所谓的父君?君卿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她的亲人只有爷爷和流素,至于从来没出现过的父君,她根本不想承认。 可落叶归根,又有谁真的能对自己的身世毫无感觉呢? 她也想当面问问那位魔君,如何证明她就是他的女儿。只凭着他的一句话吗,太不足以让人信服了。但自打从婚礼上随着羽萧离去之后,始终不曾有个好时机。如今,机会来了,她却只能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朵黑云越压越低,似乎如同一双黑色的手想要安抚她,但终究是又收了回去,飘至高处。接着只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的风声之后,天色才渐渐恢复正常。 白色的游魂此时已然消失不见,只有天帝仍是站在原地,目光迥然的盯着那朵黑云。 蓦然,他突然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想去寻找君卿的影子,可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君卿,连同白华也跟着消失不见。 天帝双手紧紧的握成了铁拳,一拳朝着黑云飞去,黑云也是不堪一击,当即四散。天帝这才终于看清楚,原来不过是莫邪的一场精心安排的幌子。 如此绝佳的机会,却让他全部搅乱,新仇旧怨交加,天帝当即下令,渊守天君带领八万天兵天将,前去魔界,要求他们交出君卿,否则就要把魔界踏为平地。 当这个消息通过冷剑的口传到莫邪的耳中的时候,他嗤鼻一笑道:“天帝果然是太没把我魔界放在眼中了,他说要踏为平地,就能踏为平地?他老子都没做到的事,他以为他这点修为我会放在眼里?” 冷剑单膝下跪,低着头道:“魔君所言甚是,这次,魔界中人也是纷纷表示要誓死与天界一决生死。” 莫邪背对着他,虚晃的身影晃动了两下道:“恩,也算是他们这些年来,在白华的引领下,不像五百年前,百无一用了。” 冷剑听他提起白华,不知怎的,心头就是一阵沉闷。蓦地,他又拱了拱手对莫邪道:“那白华和君卿姑娘要如何处置?” 莫邪黑色的身影遂动了动,道:“他们醒来了?”冷剑道:“是,醒来了,魔君在陪君卿姑娘聊天。两个人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您是否要去见一见?” 黑色的身影瞬时僵了一僵,片刻后道:“你带他们来见我吧。” 冷剑垂眸低声道:“是。” 接着转身,默默退下。 大约盏茶的功夫之后,又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隐约传来。直到脚步声忽的顿住,半晌过后,莫邪森然的声音方才飘荡在阴暗潮湿的山洞中,道:“你们来了?” 白华和君卿就站在他的身后,君卿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双拳紧握,急于想要上前问些什么。犹豫了再三,终究是忍耐了下来,缄默不语。 她站在一旁,低眉垂目,无精打采的样子,倒是显得白华精神抖擞的弯腰恭敬回道:“是,我们来了。” 听到白华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君卿说话。莫邪不禁有些焦急道:“怎么只是你说话,君卿呢,君卿不在吗?” 从二人走进来,直到现在,莫邪从未回头看过一眼,自然也不知道身后究竟发生些什么。 白华带着丝困惑,悄无声息的打量着他道:“君卿也来了,就在我旁边。” 莫邪明显一下子兴奋了不少道:“是吗?”紧接着不停的唤着君卿,君卿……等待着她应允一声,可回应他除了阴冷的空气,再无其他。 山洞中一时静极,仿佛洞口轻轻拂过的风声,都能清晰可见的收入耳中。 君卿不言不语,莫邪也似乎是落寞了不少。白华各自扫了两人一眼,忽的提议道:“不如师父和君卿单独谈一谈,我先退下。” 君卿想拒绝,莫邪倒是开口答应了。白华投递给君卿一个放心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才离去。 白华走后,君卿越发在原地长成了一根无声无息的柱子。 莫邪乍先询问道:“身体可无大碍了?” 君卿踌躇了一遭,客客气气道:“白华已然替我处理好了伤口。” 莫邪笑着蔼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又是沉默。沉默中充斥着无处可躲的尴尬。 诚然再来之前,君卿心里是有无数个疑问想在他这里找到答案的,可是真正的到了他面前,却是面对着他冷冰冰的背影,均是堵在了喉咙里。 见君卿一直不语,莫邪有些讪讪的道:“是我吓到你了吗?我知道魔界魔君的位置,的确是让人一时难以亲近。” 君卿咬了咬唇,淡淡的道:“并不是,若当真如此,岂非我也要对白华刻意生疏?” 是啊,若只是单纯的因为他的身份惧怕他,那么她与白华之间的感情又要从何解释? 顿了一顿,他又顺着君卿的话,无比亲切道:“既是如此,你也不比与我太过矜持,你平常是怎样,现在也是怎样就是了。” 君卿不带任何感情的直视着前方洞顶上的滴滴水珠道:“可是你是你,白华是白华,你不是白华,我自然与你也不可能像跟他一样随意自然。” 气氛一下子跌至了冰点。 君卿仿佛能清晰的感觉到莫邪身后散发出的冷意。冷到她甚至忘记了此刻的呼吸,忘记了与自己说话之人是杀人无数的魔界魔君。他的狠毒,与白华相较,犹过之而无不及。 当即她重重的低下了头,像是在为方才的冒失愧疚,却更像是在用同样的冰冷来回应他的默不作声。 君卿感觉整个人仿佛都要被这股子冷意席卷,冻成冰雕。双脚已然不能移动。可她并未见莫邪出手,难道在无形之间,他已然控制了一切? 就在震惊不已之余,她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音,想抬起头去看,却发现全身上下皆是动弹不得。她有些慌了,这是怎的回事? 竖起耳朵,四下也再听不到任何的一丝响动。难道莫邪不在了?还是想趁着她放松警惕的档口杀了她?她暗忖,若是莫邪要杀她,她定然是不会反抗的。他与天帝不同,若他真是她的亲生父君,他虽是没养大他,饶是给了她性命。如今他只是要重新拿回去自己当初给予她的东西而已,并不为过。 大约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她的神情看上去也比方才平和了不少。嘴唇紧抿,微微向下。 “你在想什么?”蓦地,再次响起的询问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君卿又尝试了一次,仍是无法抬起头来。一直重复性的低着头,不免脖子也有些僵硬,遂不知怎的,就发起火来道:“我在想你是准备让我这么一直站着,然后折磨死我吗?” 莫邪眼底漠然的瞧着她:“为何这么问?” 君卿虽然无法看向前方,却是隐约可见,莫邪明显是已然转过身来了。一时间只顾着猜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容貌,不禁忘了回话。 莫邪又重复了一次:“你为何这么问我?” 君卿这才回过神来,闷闷的道:“是因为怕我看见你的样子之后缠着你不放,所以才给我施了定身,故意不让我见你是吗?” 不容莫邪反应,她又冷冷一笑道:“也对,你是魔界高高在上的魔君,容貌岂能给我这种随意之人随意看了去,我对你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不是吗?否则你为何不让我看看你,这么久以来,你知道我多想亲眼看一看我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吗?” 说到了激动处,她更是不免哽咽了起来:“我从小跟着爷爷一起长大,我每次都问爷爷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可是他从来不会回答我。后来,我心灰意冷也就不会再去痴心妄想,再后来,我只当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丫头,天生没有亲人。那日你突然就让冷剑来了,你让他告诉我你是我的父亲,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恨不得不顾所有人冲到他面前质问他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我多么希望他说的是真的,我虽然可以装作自己没有父母,可是这天下之人有谁是不希望能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我当然也是。” 浑然不觉中,她转了个方向,接着抹了抹眼角道:“可是你呢,你要我见你,结果又不以真正面目示人,你是在担心我会出卖你,亦或者纠缠你吗?我告诉你,我绝对……” 声音戛然而止。原本闭目而谈的君卿不知怎的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瞳孔内净是无处不见的难以置信。见她难得的安静了下来,莫邪这才道:“怎的,害怕了?” 第两百二一章 重返天界(八) 映入瞳孔是怎样可怖的一张脸。甚至连君卿已然见惯了魔界各种妖魔百态,饶是被这张脸震惊了一番,不由向后大退了两步。 莫邪见她踉踉跄跄,不免心底生出几丝担忧。上前欲要拉住她的手,她却是犹犹豫豫的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才好。 从内心来讲,她是不愿让他碰触自己一分一毫的。佯作无意的回过头去,君卿瞧着岩壁上滴下来的水珠,抿了抿唇道:“你怎么会……” 她想问他怎么会生着这样令人胆战心惊的面目,可话好没说出口,又是觉得十分不妥,故而复收了回来。婉转了一遭,提了提气问道:“五百年前,你的样子就如同现在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吗?” 半晌,无人应答。君卿不由心底里打起了鼓,莫非他是生气了? 又等了一会,仍是不见他开口,这才颤颤巍巍的眯着眼睛,旋过身去,从手缝中一点点看向他,道:“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话音落地,才大大方方的直了直背,定睛正色的看着他。饶是这一看,面色不禁由惊惧转变成疑惑,道:“你的脸,你是……” 再次见到那张面目,早已非方才那般白骨森森,双目突出。而是换作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头。 君卿揉了揉了眼,重新确认了一番确实没认错人,这才喃喃自语道:“你是爷爷……你是爷爷……” 爷爷……君卿记得,从小爷爷就喜欢带着她在不算大的桃源村里胡乱转悠着,可如今,再回想起爷爷与她讲故事的那颗大树,却是早已不复存在。以至于她常常会误以为,仿佛在桃源村中时光早已是上辈子那般久远的事了。 直到今日遇见了爷爷,她才知道,原来她还是清楚记得在那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记得爷爷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说,君卿,你要知道,无论你离开我多久,我都会在暗处一直默默守护着你。 他还说,卿儿,你就是太调皮了,所以将来注定要比大部分的人过的艰辛一些。 如今,爷爷的话都已一一验证,君卿总是在想,若是当初她肯听爷爷的话,不逃出村子,不遇上那名少年,而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她还在想,等到学到仙法之后,定然要将流素和爷爷从银狼的手里救出来。可她没想到,流素没能救出来,就连爷爷也死在了流素的手中。 当时墨之仙逝,爷爷也被告知不在人世,君卿心念俱灰,她便想着,纵然是死在了十里林中又能如何?她从来没敢想过,今生还能再见到墨之,再见到爷爷。 墨之已然是失去了理智,可还活着。而这会子,爷爷……爷爷他就这么好好的,含笑站在君卿的面前,她却是伸了伸手,遂停了下来。她不敢认了。 他真的是当初在桃源村中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爷爷吗? 眸中波光流转,却是倔强的昂着头,不肯让泪花落下。 对面的那位老头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肩,道:“傻孩子,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不再离开你。” 终究,那些被压抑的思念、委屈、悲伤还是一股脑的夺眶而出。君卿打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他,哽咽着哭诉道:“不要再离开我了,我错了,爷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死了你。” 白胡子老头扬了扬花白的眉毛,轻轻笑着道:“都过去了,所有的不好从今日起都过去了。” 不知哭的多久,直到哭的没了力气,却是难得的灵台变得清明了起来。君卿这才想起,方才与自己说话的明明是魔界的魔君莫邪。为何又会成了流素口中已然被杀的爷爷? 脑子里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难道是莫邪想要利用爷爷来拉近与她之间的关系?想到这里,她一把推开眼前之人,冷然的质问他道:“你到底是谁,你根本不是我爷爷。” 白胡子老头却也不恼,仍是和颜悦色的瞧着她道:“你忘记了你小时候晚上最喜欢我和你讲故事了。可是我一讲鬼故事你就害怕,害怕了就找到借口,让我守在你床边看着你睡着。后来,你长大后,又用同样的方法去吓唬流素,流素胆子特别小,常常被你吓唬的夜不能寐。没的办法,她把此事告诉了我。我就一面责打你,一面要你保证再也不与流素开这种玩笑。”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你小时候挑食,不喜欢吃青菜。我就让隔壁的牛大叔上山打猎时,每天多留一只山鸡回来,然后烤了留给你吃。大约是你太爱吃肉,竟然从来没想过我和流素,还是有一次流素眼巴巴的瞅着你在啃鸡腿,口水都从嘴角里流了出来,你才终于给了她一块仍是鸡屁股,还是没主动提出与别人分享,没办法,我只能让牛大叔把山鸡变成了两只……” 接下来,他又如数家珍般把君卿小时候发生在桃源村中的事,一五一十的重新讲述了一番。大约是洞中寒意太重,大约是他眼角的皱纹太过熟悉,君卿终于是捂着嘴巴,俯身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见她哭了,白胡子老头连忙问她:“卿儿,你怎么了?” 君卿一面扯着他的衣角,一面埋怨道:“既然爷爷还活着,为何不来找我,为何不早一点来找我!” 她这句话明显是在抱怨,可老头却是没听到任何的恨意,只有满满的关切和浓厚的亲情静静的流淌在湿冷的空气之中。 “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以前在桃源村中,爷爷从未对自己说过的话。君卿突然觉得如此一闹,更是闹的爷爷说出这番话来,委实过分,不禁又起身,像是在桃源村中犯错时低着头,刻意避开爷爷的视线,道:“是君卿的错,爷爷没有错。” 而白胡子老头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君卿大为震惊,不知应如何应对。 他拍了拍君卿裙裳上沾染到的水气,很是平心静气道:“还叫我爷爷吗,你应该叫我父君的。” 君卿脑子里啪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爷爷……父君…… 爷爷就是莫邪,魔界的魔君,他正是与自己和流素从小生活到大,相依为伴的爷爷? 迟迟不见里面传出动静来,一直守在洞外的白华不由有些担心。他转了个身,想进去问上一问,可方走两步,饶是脚下一顿,忽的又停了下来,重新走回原来的位置,闭目凝神。 “怎么不进去?” 蓦地传来的一句话伴着清风吹进白华的耳中,他睁开眼,正瞧见冷剑一袭青色衣裳立在自己面前,笑吟吟的正上下打量着他。 “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你魔界大护法什么时候优柔寡断起来了?是因为当了魔君,做事也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吗?” 他这话里话外俱是冷嘲热讽。许久未见,他对白华这个昔日的旧主没的办法的畏惧和尊敬,可见他是铁了心要跟着魔君莫邪了,白华饶是有些心凉,不过千百年来,他也见惯了此种场面。从来是弱肉强食,这种特性,在妖魔之间无非是再过明显不过了而已了。 莫邪到底是上一任魔君。他一旦宣布回到魔界,整个魔界都会敬其为尊,而白华就等于放置到了不尴不尬的位置上。论修行,论号召力,白华与魔君莫邪根本无一可比,如今只是一个冷剑倒戈相向,他就有些接受不了,他日若是回到魔宫,整个魔界说不定要逼着他交出魔君之位,到时候才是他真正要面对的险境。他只怕最后也会落了个三界不容。 可现在与过去不同。过去他是一个人,生也好,死也罢。全看天意。天意要他生,他便顺应天意,生的冷血冷性一些。天意要他死,他亦是顺应天意,死的理所当然一些。 但此刻他不能死,他要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他还有君卿要保护,和他同样无处可去的君卿要保护。她比自己还要弱小,天界更是想方设法的要抓到她,利用她来对付她的父君莫邪和自己这位在位的魔君。相比于他而言,君卿的处境更要危险千倍万倍。 因此,他若是倒下了,他若不再是魔界的魔君了,整个三界才会真正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这次为了她,他也要坚定的走下去,绝对不能因着任何人改变他的权利和计划。 “白华,你还不清楚吗,如今你什么也不是,没有人会信服你,也没有人再回跟随你。”冷剑嗤鼻一笑,斜睨着他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整个魔界妖魔之所向到底是何人吗?”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他指着白华的鼻子,不屑一顾的嘲笑的挑起眉道。 白华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是拼命的抑制着,云淡风轻道:“抱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冷剑也没有罢休的意思,上前几步,踩着他的脚尖道:“我的意思很明确,让你立刻滚出这里,永远不要再来骚扰君卿。” 白华忍着突如其来的疼痛,手上幻化出一柄短刀,眼角冷意骤显。看上去分明是对冷剑起了杀意。而今,只要他轻轻出手,冷剑便会立即死在自己面前,为他方才的一番话付出血的代价。纵然是整个魔界问及,他也完全可以把这一切归结于冷剑最初的背叛。 白华想好了所有的后果,可是他仍是没有这么做。并非是他不敢杀了冷剑,饶是现在的情势对他十分不利,他不敢擅自的做出任何越发让自己陷入危机的事儿来。 他要保护君卿,为了君卿,他只能忍。既然能为了她独自闯入天界救人,那么,再为了她忍耐住冷剑的恶言相向又能如何呢? 白华双手成拳,额头青筋暴出,却是最终稳下了心神,轻轻一笑道:“我是否能留在这里,还是要取决于是师父的意思,他若是让我离开,我自然二话不说,当即转头就走。” 冷剑难以置信的看向他:“你说的话可是实话?” “当然属实。”白华答的很是随性随意。 他这番一淡定,冷剑却是淡定不下来了。他又不禁开始猜测白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如今他背叛了白华,是整个魔界皆知之事。他已然是背上了叛徒的名号,绝对不可能再取得他的信任,谈及再为他效力之说。 当初,他自是选择了魔君莫邪,如今纵然是千夫所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下去。可这些日子以来,自打是听说了君卿被天帝囚禁在天界之后,莫邪虽说表面上平淡如常,可他时不时看向洞外,眼神中净是担忧,时日一久,冷剑大抵也能看出,他内心深处对君卿的在意绝非是普通而已。 尤其是到了最后,明知前往天界便是跳入了天帝设好的陷阱。他仍是选择了出手相救,救回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儿君卿。冷剑见到莫邪回来时,同时还带回了两个人,除了君卿,另外一个就是白华。 虽然不知在天界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冷剑从昏迷中的君卿口中不断的听到一个名字,正是白华。他知道,若是他再不做点什么,有朝一日,只怕君卿早晚会和白华在一起,到时候白华成了魔君的乘龙快婿,别说是区区一个魔界,哪怕是想要三界,只怕莫邪也会遂了他们的心愿。 这是冷剑绝对不能允许发生的。 若真是如此,将来他又有何立足之地?有了白华这个得意徒弟,再加乘龙快婿,他这么一个法力低微的左护法又算的了什么?只怕他会成为魔界中所有人排斥的对象,整个魔界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位。 不可能!冷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发生,而只能无能为力呢? 他要主动出击,趁着白华还未真正取得莫邪的信任,先将他驱离莫邪身边,再旁敲侧击的请求莫邪把君卿嫁给自己,只要他肯将女儿交给他,他日魔界还不是在他的股掌之间。 思及至此,他如今又能如何容忍白华继续留在此处。他从腰间抽出泛着黑芒的长剑,对准白华道:“若是你还不离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白华抬了抬眼皮,面上并无露出任何的鄙夷,可饶是让身处在他对面的冷剑不由自惭形愧。紧了紧手中的剑,他定了定神道:“你应该知道此时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白华犹如寒潭的眸中惊起一丝波澜,冷剑……他是如何得知他真气无法运行之事? 诚然再天界之中,若非是唤作平日里的他,对付那些游魂根本不在话下,可今日却是如此大费周折,想必是天帝也看出了,他灵力被锁之事。 然这件事,只有在他前去天界之时,魔界少数人知晓。莫非是魔界中人泄露风声的?白华一直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在何时何处给他动了手脚,才会令他无法再随心所欲的使用灵力。 让他感到可怕的是至今他仍不知道是何人在他身上下了毒。 难道是冷剑?既然他知晓此事,他也有动机和条件,他十分熟悉白华,想要对他下手,倒是不难。可转念又想,周围的人是冷剑走后,他又特意培训的一批,应是只忠心于他的,又怎会与冷剑勾结。 不是冷剑,那又会是谁? 带着疑问,白华仍是强忍着怒意,问向冷剑:“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冷剑剑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明暗交替之中,他隔着黑气冷冷的睇着白华道:“你连你周围的人都防不胜防,还妄图再掌控整个魔界,岂非实在是个笑话。” 身边的人……?白华骇然,他身边都是他可以完全信赖之人,到底是谁,这个对他下手的人到底是谁。他突然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几乎没用任何的灵力,他单手死死的握上了冷剑的剑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血液顺着剑刃一点一滴的滑落至地面,然后瞬间在黑色的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冷剑仿佛是第一次看到白华失去理智的模样,饶是被他吓了一跳。可他毕竟也是见惯了血肉模糊之人,眼中早已没了不忍和踌躇。有的只是斩草除根的决绝。 他握着长剑刚要向白华的方向刺去,只听到洞中有人沉沉的喝了句住手。声音算不上大,却是清晰明了。冷剑能听出来,这是魔君莫邪的声音。 他身在洞中,如何知晓洞外之事,又为何制止的这般巧合?莫非他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不知怎的,冷剑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来。还好他及时的收住了剑的方向,调转了头,放回剑鞘中,拱手对洞口道:“魔君,我只是想要试试大护法的身体究竟恢复到什么样子而已。” 他说的也是实话,这也是他其中的一个目的之一。可惜他最想要的结果却是没有机会达成,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恨恨得咬着牙齿,恨不能当即把白华生吞活剥了方能解恨。 莫邪到底是混迹三界千年的老人物了,又如何能看不懂他们后辈之间打的这些鬼主意。冷剑这种背叛旧主,还意欲杀之的行为他实在不屑一顾,更加不会重用。可是这会子他还有些用处,纵然是对他诸多不信任,莫邪也不会在此刻杀了他。 他咳嗽了两声,忽的朝着洞外道:“你且先离去吧,这里有白华守着就够了。等到这边处理完了,我自然会再去找你。” 冷剑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今日他没能杀死白华,不代表他之后永远杀了白华。投给白华一个冰冷憎恨的眼神,他忿忿不平道:“你给我等着。” 站在原地始终不动声色的白华,眸底闪过一丝嘲讽,他没想到,他精心培养的左护法,如今竟然会挥剑向他,还是在他处身最恶劣的境况下。他突然想,或许之前的想法是对的,这世上终究是没的什么可信任之人的。心底里却饶是侥幸,侥幸的期盼着君卿能是那个让他可以完全信赖之人。他难以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君卿也背叛了他,届时他会变成何种癫狂和孤独?瞧了眼顺着洞口射进去的一道日光,白华皱眉道:“五百年前,正是我不信你,才会放弃你。这次我相信你,希望你同样不会让我失望。” 第两百二二章 魔界内乱(一) 山洞中渐渐恢复了最初的沉寂。魔君莫邪看着君卿的双目含着蔼蔼的笑意道:“你若是觉得暂时无法接受这一切,也可以当作我从未对你提起过,只把我当作还是桃源村中的爷爷即可。” 不顾君卿的退缩,他猛然的握住君卿的手,道:“我只是希望日后的你平安快乐,这就够了。” 而今对于他来说,魔界重要,君卿同样也很重要。 君卿定了定神,忽的反问他道:“我想知道,我娘是谁?还有魔界的菱萧和西古,也是我的亲人吗?” 诚然她有一大堆的疑问,终于在此刻一口气问了出来。 似乎没意料到她会如此直接,莫邪也愣了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遂松开她的手,转过身道:“西古和菱萧与你本无关系,他们不过是我从人界带来的一对姐弟罢了。正因如此,我才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的父母当时对我有救命之恩,之所以收留他们也是为了报恩罢了。” 君卿总算是得到了答案,可却仍是疑心道:“既然你说菱萧只是你收养之女,为何你愿意把魔界交给她,而不交给自己徒弟白华?” 据君卿所知,五百年前,白华的法力已然是魔界之中的佼佼者,更是得老魔君器重。她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师父不把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魔界交给自家徒弟,却是交给了一个外人。 却听到莫邪冷着脸,收了笑容道:“白华他野心太大,纵然如此,五百年后,他不是还是想方设法的得到了魔君的位置。只是这次我回来了,他这魔君的日子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你要杀他?”君卿不知为何心头一阵紧张。 蓦地想起天界中白华不顾一切也要去君卿的场面,莫邪似乎是明白了点什么。沉声反问道:“你和他之间……” 话音未落,饶是突地想起,冷剑头段日子确实向他禀报过,魔界的魔君要娶妻了。他本以为是菱萧,但想到菱萧已死,遂问了句是谁。才从他口中得知,白华要娶的人竟然是君卿。 思绪飘荡至五百年前,白华与卿离之间的爱恨纠葛,莫邪诧异,难道五百年了,白华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卿离不可? 那卿离呢? 莫邪想要知道五百年过去了,她的心里当真还装着白华是否。他一下子回过头,抓住君卿的手道:“你是不是心里还记挂着白华?” 君卿被他抓的手腕生疼,又对他这种逼问的方式十分的不满意,大约也是赌气,大约是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故而几乎下意识的当即脱口而出道:“是,我是喜欢白华,他多次救我,对我有恩,你不可以杀他!” 父女第一次对话瞬时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四目相对间,满是火花。 从莫邪的眼神中便能看出他的愤怒和威慑,可君卿的气魄却是丝毫不亚于他。她目光直直的对视上他,并无丝毫的妥协和退让。不知过了多久,莫邪才一把松开了她的手,道:“看来白华那小子果然是有些手段。” “你不要把人都想的那么龌龊卑鄙。”这些以前都是她常常挂在嘴边,挤兑白华的话。可如今竟然又用这番话来反驳自己的爹爹。她真不知道,到底是她鬼迷了心窍,还是只是为了故意气他。 但这番话的效果确实没让君卿失望。 莫邪眼底的怒火越来越旺,最后赤红的双眸睇着洞外道:“你应该知道,只要我现在稍稍一用力,白华会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君卿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曾经有很多时候,她的确是希望白华早点死了才好。比如想为墨之报仇的时候,比如白华滥杀无辜的时候。可是如今这些不知怎的,在君卿看来仿佛都是可以原谅的了。她竟然自己还在心里宽慰自己,墨之之死与白华本无多大关系。若是白华不杀他只怕他也会毫不留情的杀了白华。 估摸着如此一番思量之后,昔日里对白华的那些恨意一点点褪去,又重新以平常心去看他。自然能随意的回想起他多次为她闯入天界,只是为了不顾一切的将她从天帝手上带走。 君卿不禁想,这样子的白华,她又如何能看着他死在自己爹爹手下而无动于衷呢。 她遂往后倒退几步,双臂打开,堵在洞口道:“你若是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山洞内也是布置下了结界。莫邪并不想让洞外之人亦或者任何人听到他与君卿的谈话。而他们也没那么容易便能闯进结界内。因此莫邪十分放心,白华不会在这时候突然闯进来,再从他身边带走君卿。 但是这也不代表他就能允许白华野心勃勃的夺了他的魔界之后,再来争夺他惟一的女儿。 “君卿,白华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的心机你是远远想象不到的。” 若是对面的人只是在桃源村中的爷爷,君卿当然会相信他说的话,她宁可选择无条件的相信爷爷的话,也不愿再面临一次,血洗全村的灾难。 她不想爷爷再受伤害,也不想这个与她才相认没多久的爹爹受伤害。无论他是谁,他都是对君卿至关重要的亲人。 可这次她不能因为如此就放弃白华。她清楚的记得白华在天界中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过她。 “爹爹……” 她朝着莫邪双膝跪了下来,目光沉沉的抬头凝望着他。 她的这一声爹爹,委实让莫邪等的太久。他上前几步,把君卿揽入怀中,闭目间,却是不由暗忖道,既然她那么维护那个男人,想必对她来说他确实非常重要。 若是此刻便要铲除对她重要的人,只怕君卿纵然是不会与他敌对,也会怨恨于他。他好不容易才把女儿寻回,绝对不能再自乱阵脚。 白华一定要除,但是不是现在。 伸手摸了摸君卿的头顶,他的神色又似是过往里的亲切温和道:“好,既然你不要我杀他,我饶他一命便是。” “真的?”君卿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莫邪慈爱的点了点头,捋着胡子,瞧着君卿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卿兴奋的一把抱住了他,蓦地又觉得有些失态,向后缩了一缩,道:“我只是……”莫邪却是难得的喜笑颜开道:“没关系,跟爹爹不必事事拘谨。” 第两百二三章 魔界内乱(二) 白华的事总算是让君卿的心头放下了一块石头。可接下来,还有许多的疑问等着她来亲自解开。比如,她已然知晓了魔界的老魔君正是自己的爹爹,那么她的娘究竟又是何人? 莫非是魔君的夫人?依照道理而言,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可莫邪眼神中一瞬的犹疑却是让她越发急切,莫非她的娘亲并非是魔界夫人? 她可是听说了,五百年前的那位老魔君风流成性,在外惹了不少风风流债。连同众人皆知的西古和菱萧也不是一母同胞。然是魔君娶来的两位夫人,先后生下的一男一女。 纵然如此,只因着他魔君的身份也没有人同他过多计较此事。只是有些从魔宫初建时便跟随着他的老护法们,倒是劝过他,不要太过被女人牵绊。 为了魔宫,为了整个魔界,莫邪显然是做到了。后来的他,几乎没再跟任何女人扯上过关系,突然洁身自好的更是让众魔吃惊。 别人不知,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他遇上了生命中最真切的那段感情罢了。 君卿仍是不死心的追问道:“我娘她到底是谁?” 莫邪低头思量了好大一会,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告知与她。她的娘亲也不是普通的凡间女子,一旦此事泄露出来,只怕会对她极为不利。 能认回君卿对他来说就够了。至于所谓的一家团聚,莫邪更想要等他称霸三界后,无人再敢反驳他时,光明正大的娶她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夫人。 君卿见他迟迟不说,不由心急了起来道:“莫非她并不是魔界的两位夫人,而不过是你在外的一次寻欢作乐?” “君卿!” 对面之人的口气中明显带着深深的责备和警告,这是自打君卿见到莫邪后,第一次见他似乎果真的发怒。 她微微一怔,饶是没想到,这位女子在他的心目中竟然是如斯重要。她更加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的身份:“她是人界女子,还是魔界中人?” 君卿想着,她是凡人,莫邪却是妖魔,以此来推断的话,她的娘亲大约是个凡人方能说得过去。诚然如今她到底是仙是魔,对君卿而言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娘亲到底是谁。 莫邪仍是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只是摆摆手道:“我现在还不能说。”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说?” 君卿盯着莫邪,饶是盯的他不得不妥协下来道:“等到三界中没有人再能伤害你和你的娘亲。” 虽然知道她这番话是出于保护她们,可君卿还是窝着火无处发泄。 她张了张口,还想再努力一把,却见莫邪已然转过背去,明显不想再提及此事。 既然如此,君卿也没什么再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她走到洞口,作势准备出去。却是才向前迈出一步,瞬间被一道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回来。 她回过头看向莫邪:“这是怎么回事?” 莫邪淡淡回道:“我在外面布下了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君卿秀眉微蹙:“放我出去。” 莫邪却是施施然的扬了扬眉眼,但笑不语。 君卿眉头一拧:“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着,手上已然幻化出了破天扇,在结界处一通施用,却见洞口处有隐约光线浮动,可结界却是坚实如堡垒,无懈可击。 君卿不由越发恼怒:“你快放我出去,你把我困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默了半晌,莫邪这才沉下声,正色道:“很简单,我不可能再让你去见白华。” “为什么?” “为什么?”莫邪顺着她的话解释道:“你说了,让我不要对白华下手,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见白华。” “我绝对不会答应你!” “那你就永远不要企图离开这里!” “你……”君卿怒不可遏的盯着莫邪,双目仿佛能随时迸发出火星来。“为何你对白华成见如此深?” “我若不对他多加提放,只怕日后我早晚要死在他的手中。” 白华会杀了他的师父,魔界的老魔君?在君卿看来这根本不可能。且说白华的修为远不如他,他一向对他也是十分敬重,君卿不明白,为何爹爹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意图说服爹爹,可见他强拗的态度,也能明白一时半会不可能让他相信她的话。可她却没办法妥协与他。只因为她脑子里不断的闪现出白华在天界时虚弱无力的模样,她总觉得白华在对她隐瞒着什么。那种程度的他分明与往日里差距甚大。 她要亲自去问问白华,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定定的望着莫邪,再次要求他把自己从山洞中放出去。莫邪却是横眉冷目,一脸不悦。 见状,她只能佯作委屈的抹着眼角道:“我好不容易与自己的爹爹重逢,本来以为以后可以不用再受任何人欺负了,却没想到爹爹如今也来欺负我。” 莫邪无奈:“我哪里欺负你了,我是为了你好。” “若爹爹当真是为了我好,还请让我去见白华一面,您应该知道,我放心不下他。” “你放心的下也好,放不下也好,今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软硬俱是无用。君卿顿时没了耐心道:“那你到底怎样才肯放我出去?” 莫邪却是脸色缓和了下来,口吻也软和不少道:“那个白华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你若是喜欢谁,告诉爹爹,别管他是谁,我都会把他抓到你面前让他日日陪着你,只有这个白华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在君卿看来,爹爹对白华分明是偏见颇深。 莫邪倒也如实的承认道:“我确实对他有偏见,我知道,以他的性格,将来只会无尽的伤你的心。我不能让你再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你果真不同意?” 君卿双眸散发着幽幽暗光的瞅着莫邪,直把莫邪瞅的浑身上下不自在,面色却依旧坚定道:“不同意。” “好!”君卿轻轻叹了句好,莫邪刚想继续跟她解释,却见她手上拿着破天扇抵在自己的脖颈处道:“若是爹爹还不同意,我今日只有死在你的面前!” “你……”莫邪被她气的词不成句。 他真不知道白华到底是有多大的福分。五百年了,还让君卿如此为他牵挂。一想起五百年前,卿离为他而死,莫邪对他的恨意越发的深。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罢了,你想去见他,我可以答应,但是你也必须同时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事,十件事我都答应。” “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事?” 君卿低着头,亲昵的扯了扯莫邪的衣角道:“我知道,爹爹定然是不会为难我的。” 莫邪苦笑了一声,转瞬仍是端正了神色道:“就算是这么说,我也要告诉你,你只能与他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就让冷剑来带你走。” “一个时辰……” 诚然一个时辰也不短了,可不知为何君卿又觉得仿佛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好讨价还价道:“既然是同意了,为什么不能多呆一会呢?” “你若是还想见他就快去,若是还磨磨蹭蹭,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把他的脑袋拿到你面前。反正你是要见他,死人活人大抵也无甚所谓吧。”莫邪摆出一副随时张开口吃人的模样,委实把君卿唬了一番。 “谁说无所谓的。”君卿一面向外走去,半个身子已然钻出洞外,招摇着手冲他道:“等我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不要让任何人来接我。” 莫邪紧蹙着两条眉毛,看着君卿离他越来越远,担心登时浮上心头。不知怎的,他总是隐约感觉君卿和白华在一起注定多灾多难,只怕这一会的功夫也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 双手负在背后,他面色深沉的凝着洞外的一小块天色,忽的转动了下大拇指上的戒指,道:“冷剑,速来见我。” 本是在千里之外的冷剑听到了魔君的召唤,立刻飞回到山洞之中,站定跪在莫邪面前道:“魔君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莫邪也没功夫同他多费唇舌,只是简单的交代了句:“我只要你看好君卿和白华,有什么事马上向我汇报。” “可魔君……不……大护法他,法力高强,我只怕会怕他察觉。” 冷剑的这个担心似乎也十分有理。 可那不过是外人看来。莫邪自然知晓他心中打的什么鬼主意,遂把乾坤镜交到了冷剑手上道:“这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面镜子,一旦遇到危险,你拿出此镜来,白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只要这面镜子?”冷剑似乎还不相信这小小镜子的威力。 莫邪却是提醒他,千万别小看这面乾坤镜。大约是他刻意提醒了一番,冷剑直直的瞧了半晌,也觉得这镜子似乎比其他的镜子小了一点,镜面也平整明亮了不少…… 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莫邪催促似的打断他的话道:“我说了他看到能明白,你还不放心吗?快去给我盯着!” 冷剑愣了一愣,忙不迭的叩头道:“是,属下明白。”低头默了一眼手心里的乾坤镜,他低沉着道:“白华,看来你的末日不远了。”镜子里此刻正是一张阴险无比的面孔。 第两百二二四章 魔界内乱(三) 天空中下着微微小雨,伴着小溪旁的两树凤凰花,天色青青,凤凰荼蘼。 君卿一袭白衣立在凤凰树下,越发衬托的她全身上下纤尘不染,仙气飘飘。仿佛她还是那个墨之天君的徒弟,天界的女仙。 叮咚叮咚的溪水发出的流淌声,如今落在耳中,却更像是嘲笑。嘲笑她如今仍是抱着早已化为须有的身份,不肯放手。到底她在意的是那一身仙骨,还是不甘心就此沦落为魔界,彻彻底底的成为了妖魔。 只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她的爹爹就是那不可一世的魔界魔君。是仙魔大战中嗜血如狂的妖魔,她倒是宁可自己相信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便已然流着与他相同的血液。这番想来,仿佛体内的那股邪恶恐怖的力量,也变得顺理成章了。 坐在一块微凉的青石上,君卿单手托腮想,刚才与爹爹交谈时,好似总感觉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原来正是此事。她忘记问上一问他,她体内的那股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没的必要,再怎么说,也已习惯。没了刚知道那会的惊慌失措。她也算是默认了它的存在,并且期待着能与它和谐相处。 她想,只要它不要随时出来,随意伤害他人,对她来说,就已足够。 可摊开掌心,看着若有若无的黑气,她始终还是觉得难以放下的心。最后决定,等到和白华见完面,就去再见一次爹爹。 提起爹爹二字,在心中游走过一遭后,竟然不觉得丝毫的诧异和排斥,更像是她与莫邪早已相识,两人早已相处了很久。之间没有半分的隔阂和间隙。难道真是血肉相连,才会如此? 这个答案,君卿无从肯定,只能想着,在桃源村中的一段美好的画面,心中暗忖,爷爷也好,爹爹也好,至少他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也给了她成长中的所有记忆的。所以她相信,爹爹是疼爱她的,是真心的想对她好。她也是个有感情之人,又怎会一丁点也不理解他,还与他无理取闹呢。 想到这里,唇边抿上一抹笑意,君卿情不自禁的喃喃着:“爹爹……爹爹……” 好似是这两个字怎么也叫不够。她也是有爹爹的人,她竟然有爹爹了。她的亲生爹爹! 一切似梦似幻,可就是让人不觉心生愉悦。 “看来你们果然是父女,这么快,你就可以完全的接受他了。” 突然的一句话打断了君卿的思绪,她回过头,瞧着白华正眼眸精锐的盯着她看,顿时低下头,佯作不在意的揉了揉鼻子道:“谁,谁说我完全接受他了,我只是看他一大把年岁了,不愿意为难他罢了。” “是吗?”白华这声是吗问的若有若无的,乍听上去是在笑她,却也好像是在问着无关紧要的什么。 君卿正是一门心思耍赖,也没顾着这么多。故而硬着头皮继续逞强道:“当然了,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 白华视线转向青青烟雨之中,但笑不语。 “你怎的出来也不撑伞?”似乎是感觉到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之中,君卿捡起了手边的一颗石子,看似无意的拨弄在手心,有一句没一句的同白华聊着天。 几乎是她问什么,白华也很快的回答什么。 其间并无任何磕磕绊绊的地方,至少从乾坤镜中看上去,两人相谈甚欢。 只有君卿自己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别样的压抑。白华虽然是人在这儿同她说着话,可心思却明显是飘荡到了别处。 本来打算着跟爹爹说完话,马上就跟白华见面,让他不要再为自己担心的。可没想到他却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君卿委实在失望。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沾染上的雨水,低头告辞欲走。 白华突然伸手拉住她问:“你要去哪里?” 君卿没好气的斜睨了他一眼,瞪着他被雨水浇湿了的手背道:“你管不着。” 白华冷冷的道:“你现在是来见我,我当然管得着。” “谁说我是来见你的?” “不是吗?”四目相对,白华的眼神咄咄逼人,顷刻间能把君卿看个通透。 君卿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又不好发作,只能越发阴沉着脸道:“你放开我。” 果然,白华就松开了手。 奈何君卿反抗过于强烈,脚下重心一时不稳,整个人一下子向前踉踉跄跄的栽倒而去。 眼看着鼻尖就要碰触到地面,白华一把拦腰把她揽入自个儿怀中,道:“别动!” 不知是他的神情太过清冷傲然,还是君卿恍惚了一下,反正她也果然依言的不再乱动了。 随后白华一点点轻轻地放开她,自己则坐在了她方才坐在的青石之上,道:“陪我说会话吧。” 君卿也从善如流的坐在了他的旁边,仰头眺望着远处的山水,颌了颌首:“说什么?” “说你和师父他老人家都谈了些什么?” 他的口气听上去很是随意,随意的让人觉得他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问,他纵然是这么问了也不会让人察觉到丝毫的盘问而不爽。 君卿唔了一唔,略思忖了片刻,还是反问了句:“你想知道什么?” 诚然她知道白华想问的是些什么,但是却是不想这么直白的就告诉他。或者从她内心深处来说,并不想告诉他。告诉他,她的爹爹欲要除掉他吗?白华只怕会感到岌岌可危,对她的爹爹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君卿不想再看到他们互相残害了。 所以,她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无论白华怎么逼问她都会缄默不语。 而在乾坤镜前,手执着镜子的冷剑双眉拧在一起。他也对莫邪和君卿的谈话充满了好奇,毕竟当初他曾试探过在山洞的暗处偷听,可是发现莫邪竟然在外布置下了结界,这越发让他的疑心增大。 双眸紧紧的盯着镜子之中的一男一女,视线定定的落在君卿的面容之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比白华更想知道,莫邪对白华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态度?冷剑一面迫切的想知道究竟,可又禁不住内心的害怕。若是一旦知晓了莫邪对白华并无任何不满和异样,他以后又要如何自处?这些日子为了让自己成为莫邪真正可信赖的人,他可是在他面前说了不少不该僭越的话。可他太心急了,他太担心会失去魔界这座大靠山了。白华若是和莫邪联手了,那么便意味着,他冷剑随时会成为二人第一个要下手的人。事关性命,冷剑委实平静不能。 第两百二二五章 魔界内乱(四)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君卿的发丝已然有些湿润,衣裳倒是比方才还要干爽。 她知道,定然是白华在暗中施了术法,才会让雨水不再沾染上身。侧头看着白华,她突然有一瞬竟是觉得他十分顺眼。 君卿上下打量着他,心头暗想,白华生的这么妖冶,大抵没人女人能轻易拒绝了他吧。莫非正是如此,天意才会安排了这么多男人来对付他? 若说女人妒意可怕,何尝男人不是一样的可怕呢? 如此一想,爹爹竟然是因为白华的美貌而妒忌于他,君卿一下子就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瞬间想通了。可不知怎的,这番一思量,饶是把自己给逗的捂着肚子笑了半晌。 雨声潺潺,溪水汩汩。 君卿抱着肚子,一会瞅一眼白华,一会又看着溪水中他时隐时现的那张面容,唇边窃笑。 白华起初还不以为然,可她笑的久了,他不禁微讶问道:“你到底想到了何事,竟能笑的如此开心。” 这些想法君卿当然才不会告诉他,别说是他,纵然是亲如爹爹也是不可以讲的。 她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是绝对不会松开的。 白华白了她一眼,视线又看向了远处。 默了几默,他终究是把话题又绕了回来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和你爹爹都谈了些什么吗?” 君卿仍是笑着,摆着手拒绝回答。 可这次白华没想上次一样,轻松的饶过她。而是猛然的向前倾着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字一字道:“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见他面色阴冷,君卿也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道:“说了又如何,不说又如何? 白华盯了她好大一会,这一会,诚然不过是花落的间隙,对于君卿而言,却是格外的漫长。 面对着白华,她第一次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如何说。 她知道,一旦她说错了一个字,可能就会让白华对爹爹生了戒备之心。一旦有了戒备,两人再想平安无事,只怕是难上加难。 顿了一顿,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正了神色道:“我只能说如今天界对你们魔界虎视眈眈,不是你们应该自乱阵脚的时候。” 话音落地,她仍是吸了口气,不敢吐出。硬是憋着,憋的心肺好似随时能炸开一样。 白华却仍是目不转睛的凝着她,看的君卿后背发凉。他的眸子好似是两把锋利的刀刃,在君卿的身体之内,剥骨剔肉,是要把她看个通通透透方能死心。 为了躲开他的视线,君卿只能故意看向别处。 饶是如此,浑身上下仍是十分不自在。 就在她忍无可忍,刚要发火之际。白华颇是识趣的坐直了身子,随手拿起地上残落的火红凤凰花瓣,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他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吗?还是让她顺便带给她爹爹的? 君卿想问,却又不敢问。 还是白华随意一瞥间,看出她的心思,点了点头道:“就没必要再转达给任何人了。” 君卿“哦”了一声,重重的低下了头。 白华侧目转向她,眸中变幻莫测。在他心中,君卿也是同样的让人琢磨不透。若说她是偏帮着自己的,可方才分明是在一心护着魔君。若说她对自己毫无感觉…… 可隐约间,白华却总是觉得她对自己还是与别人有些不同的。是他的错觉,白华不知道。他很多次想问,可是又不知从何开口。 毕竟她之前已然说过那么多的绝情话了,毕竟她与他成亲,也不过是为了另外的一个男人。纵然白华可以不计较她逃婚之事,可君卿愿意再嫁给他一次吗?话到了嘴边,白华却是无从问出。 一遇上君卿,他就像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当真是想的太多,在意的太多。可唯是如此,他还不能事事保她周全,若非是他一时大意,没在大咸山中,耐心的守着她,也不会让她中了天帝的圈套,被他带走,平白受了许多的委屈。 白华总是觉得,他亏欠的君卿,还是太多。 大抵他不说,这种心情君卿也永远不会懂。在她眼中,白华冷心冷性惯了。就算是心中有她的一席之地,可只要关系上魔界,只怕他还会权衡一二。君卿想要的是平平淡淡的生活,可白华他给不了。如此更是导致她一方面放不下,却是又不能对他抱有太多希冀。 她总是觉得,白华对她,或许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情意。 若是白华当真有,也会像刚才一样,直截了当的就说出口了。比如,他想知道,爹爹对他的态度,明知道君卿会为难,他还是问了。 她想,但凡是他真的在意她,也会提及那日逃婚之事吧。他没问,君卿也只当从没发生过。 佯作无心的继续欣赏着烟雨中的风景。 白华抬了抬眼,本是想问一问她关于逃婚之后的事。却是见她这会子兴致正好,饶是自个儿又把话咽回了喉咙里。 不知过了多久,君卿仰着脖子有些酸了。起身转悠了两圈,回过头对白华道:”若是没其他的事,我可是要回去了。” 白华闭了闭眼,算是默许。 君卿莫名一种失落,却又很快烟消云散。她想,大抵终究是她太自以为是了。或许白华根本没把那场大婚当作一回事,如今新娘好不容易逃了,给了他后悔的机会,他才不会庸人自扰的又来故意找她,寻不自在。 眼角浮上一丝苦笑,她低头道:“那我走了。” 白华微合着目,仍是不语。 君卿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眼神漠然的沉沉吐了口气,抬脚欲走。 却听到耳边突然传来白华碎玉零落的嗓音道:“你难道不打算再赔我一个洞房花烛吗?” 洞房花烛…… 君卿被他这一句话问的面红耳赤,吭吭哧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洞房花烛……如今也只能木讷的重复着这一句话。 ”洞房花烛……不是应该你的新夫人赔给你才是吗?”君卿羞愤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面对白华这种见惯了风月之人,说出这种话,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自己都浑身鸡皮疙瘩。 白华施施然的踱步走到她面前,嘴角微翘道:“是啊,你就是我的新夫人。莫非你忘记了?” 说着,他掌心托起君卿的素手,眼角含笑的凝着她。 可君卿怎么看,都觉得他如今这番模样更像是在调戏。故而,拉下脸,甩开白华的手,忿忿难平道:“魔君的新夫人怎的会是我,我与魔君你,好像还没行过夫妻之礼吧?” “那又如何?”白华不屑的动了一动道:“反正整个魔界都参加我们的大婚,也看到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以后你就是我的魔君夫人,任凭你如何抵赖也是无用。” 君卿闻言,淡淡的“哦”了一声,以作反应。 白华急了,抚上她的肩头道:“哦?是什么意思?” 君卿冲他吐了吐舌头,故意板起脸推开他道:“哦就是哦的意思啊。” “那是什么意思,你说明白。” “意思就是哦,就是我知道了啊。” “只是你知道?”白华越发费解的瞅着她,满是不明所以。 君卿却是乐得暗自偷笑道:“是啊,我知道难道还不够吗,你难道非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前称你一声夫君,你才满意吗?” “那也未尝不可。” “不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这要怎么试?如今又不是在魔界,而且我刚找回爹爹,你欺负不到我的。” 君卿得意洋洋的说。 白华眉毛轻挑,会心一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手段。” 紧接着,不等君卿反应,在她身上几处发笑的穴位一通乱点。果然便见君卿即刻弯着腰,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直到笑的眼泪飙出眼眶,她愤怒却又无力的对白华道:“你,哈哈哈,你,你快给我解穴!” 白华哪里由的了她,偏是趁机为难道:“如今你可承认了我是否乃你夫君也?” 君卿恼羞成怒的转过身去,强撑着意志道:“不……哈哈哈……不是……” 最后笑的精疲力尽,抬头瞅见白华冷冷的背对着她,一副胸有成竹的表现,只好妥协道:“好,你是,哈哈哈哈……你是总可以了吧。” 白华问她:“我是什么?” 君卿又是生气又是咬牙切齿的道:“哈哈哈……夫君……哈哈哈……夫君……快给我……哈哈哈……解穴!” 白华却是一脸得逞的模样道:“看你叫的这么开心,多叫几次似乎也不错。” 君卿举着拳头欲要与他生死一搏,白华没的办法,只能耸耸肩,遂了她的意。 “这下你满意否?夫人” 他的一声夫人直把君卿叫的冷汗冒流……传说中的打情骂俏大抵就是如此了吧。君卿喘着粗气,双目空洞,望天。 “我说夫人,你能矜持、淑女一点吗?”白华嫌弃的瞥了她一眼,口中啧啧道。 君卿神情冷漠,不容抗拒道:“当然不能,夫君!”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是白华在占她便宜,她却是一点也不懊恼的样子,莫非真是得了病…… 可又似乎没有任何不适的状态,相反心情十分愉悦。 想着想着,君卿大惊,莫非她是当真喜欢上白华了? 可很快,又是自我否定道:“怎么可能!那种小气,自私,冷血无情的男人我怎会喜欢他!” 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还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肠子,心中这么想,嘴上也竟然这么说出来。 果然,当白华又挥舞着魔爪,磨拳霍霍向她杀来时,她及时的躲开,还不时嘲笑的回头冲他扮鬼脸。 白华跟在她身后,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蓦地,他眸心一冷,回头看向阴暗的半空中,好似是那半空中有什么人正在窥视着他们。 静静的看了片刻,他转过身去,继续去追君卿。 而乾坤镜前的冷剑此时方才吐出一口气来,生怕白华识破了他。他知道,纵然是白华身负重伤,亦不是他的对手。至少在莫邪没完全表明立场时,他与白华还是不要发生冲突的好。 回想起在乾坤镜中看到他与君卿打闹好不欢乐的场面,他就越发烦乱。看样子君卿的心里已然是有了白华。女儿的心之所属又是莫邪的徒弟,白华从哪点看,的确比他优秀许多。可是,他绝对不能输,输了就等于死亡。既然莫邪让他盯着他俩,想必是有诸多不信任,只要还有莫邪,他就不会输的那么快!白华,你等着!冷剑在内心深处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 第两百二二六章 魔界内乱(五) 莫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天界带走了君卿和白华,直接使得天帝损失了除去白华的最佳的一个时机。天帝怎能不恨? 然,让他最恨的倒也并非完全在此,而是血海深怨的仇人就站在面前,天帝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逃离封禁,继续在三界中逍遥。 他的父君,却是要承受仙逝的痛苦。最令人可笑的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他。 尽管当初把消息传递给魔界中人时,为了让莫邪相信他所说皆是事实,他不得已亮出当时父君独独赐给他的一枚环佩,称自己是太子殿下的人。只要帮助太子殿下除了他的心腹大患,日后必定与魔界和平共处。 所谓和平共处,本就是不可能存在。天帝和莫邪当时都十分清楚。 之所以彼此会心不语,无非是两人有了共同的敌人。纵然是敌人一旦有了相同的目标,亦是可以成为盟友。莫邪欲杀了老天帝,而天帝妄图取而代之,于是乎,莫邪最后仍是选择了相信他一次,诚然这次相信至少证明当今天帝绝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能对自己亲父君下手,将来还会有何人能放在他的眼中。 所以,现在他完全知晓了君卿的身份,又要同她计较五百年前的旧账,似乎也合情合理。 只是莫邪不能允许。不能允许与女儿相认之后,还让她随时置身在穷胸险恶之中。他要想个办法,这个办法必须是能随时随地的护君卿的周全,而又不会遭到她的拒绝。 莫邪清楚的知道,若是她强行把君卿留在自己身边,倒是十分安全,他自然也能少些担心。可是问题是,他是乐意了,但是君卿乐意吗? 毕竟跟随着这样一个无趣的老头,千年万年的下去,别说是君卿,只怕没有几个人能真的耐得住这份寂寞。可三界中自古便是纷争不断,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之事。但凡是君卿一旦答应了他,莫邪是真心不想女儿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一步。 天帝因为君卿被劫一时,已然发动了雷霆之怒,派下了风神电母和雷公前来降她,更是对三界下令,君卿体内藏有无恶不作的妖魔,已然并非仙子之身。若有必要,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先除之后徐禀报。 可见天帝这次是真的要将君卿逼到边界,将他魔界逼到边界。 要保住君卿,意味着接下来魔界必然还要同那些上古神仙们来一次殊死搏斗。 雷公和电母,一向是处置犯了错的仙人的天罚,手上的雷公凿和电母钉,能让浩瀚天帝变色。这世间又怎能有躲得过他们惩罚的人。 君卿只要落在他们手中,等同于死路一条。因此,除了尽快想个地方好给君卿安身藏匿,一时半会,莫邪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天帝这一次的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 冷剑拿着乾坤镜来找莫邪禀报之时,他正是紧蹙着眉头,为这件事闷闷发愁。 冷剑见魔君心情不大好,遂本是打算放下乾坤镜就此离去,可转过身,仍是抿了抿唇,硬硬的道:“魔君,白华他与君卿小姐之间显然是渐生情愫,可君卿小姐是您的女儿,白华狼子野心,君卿未必能一时看清,您可要时不时多教导教导她才是,莫要给那些男人轻易的骗了。” 莫邪如今正为君卿安危烦忧,实在无暇顾及他所提之事。也没说什么,只是手撑额头,眉头紧拧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冷剑提步要走,饶是又忽的停了下来道:“冷剑不知魔君是因何事如此头疼,但是若只要魔君需要,冷剑都宁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莫邪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可直至冷剑走到洞口,他却是瞧着洞口外的漫天绚烂开满的桃花,轻声问:“这个时节不是开桃花的时候的吧?” 冷剑点了点头,如实答道:“是白华用法力逆时改变了花开时间。” “看来他想要逆时改变的不止是桃花吧。” 诚然白华不过是为了博君卿一笑,才会如此为之。可如今对他多加觊觎的莫邪,却是认为他是向在自己示威。示意他,早已不是当时当日,否则今日他可逆时改了花开,他日也可逆时改了他的性命。 冷剑本科静静的站在一旁,什么都不说,足以能令莫邪对白华越发误会加深。 可他到底是回想起白华与君卿相处的场面,终究是年轻人没耐住性子道:“魔君,可容冷剑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莫邪仍是瞧着那这会子看来分外扎眼的满目绯红,道:“说。” 冷剑看出莫邪正在气头上,忙顺着他的话,明朝暗讽道:“魔君大约知道,如今魔界中人都是白华的心腹。魔君若想重新回到魔界,砍去白华的左膀右臂,首先要让那些对白华还心存希冀的老护法明白,您对白华是存了芥蒂之心的。要他们明白,白华只是您的徒弟,您才是这个魔界的主人。您就必须给白华一个下马威。” “说了这么多,也就最后一句话还像个样子。” 莫邪已经收回了视线,手抚上乾坤镜,神色微怒的瞧着镜中的一男一女,天色变幻。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不如先说出来听听,我看是否可行。” 总算是抓住了机会,纵然是被魔君痛打回来,冷剑激动的也要誓死尝试一番。他挺了挺胸膛,道:“魔君何不先给君卿小姐找个合适的夫君相配,届时,所有人都明白,您对白华并非是完全的信赖。您若不提及此事,整个魔宫都知道白华和君卿已然是夫妻,只怕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您支持这个女婿,成为新的魔界之主。” 莫邪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那你觉得何人才与君卿最为匹配?把我的宝贝女儿嫁给谁我才能真正放心。” 冷剑拱了拱手,眼角噙着笑道:“若您不嫌弃,冷剑愿意照顾君卿姑娘一生一世。”“你?”莫邪上下的打量了他一番,语带不屑道:“且不说你修为尚浅,单是上次我让你去杀君卿你便去了,怎知他日别人让你去杀君卿,你又不会去?”冷剑低着头,面色骤然肃穆道:“那时,冷剑并不知君卿和魔君您的关系,才会遵了魔君的命令,前去动手。然,仍是冷剑之错。” 第两百二二七章 魔界内乱(六) 隐约可听见洞外桃花簇簇落地的声音以及少女含着失落的叹息声。甚至连岩壁上滴落下的水漏声亦是尽可捕入耳中。可见山洞异常寂静,仿佛是无人存在,无人问津一般。 冷剑就这么静静的弯着腰,也不说话,也不行动,显然是想要用行动来向莫邪证明,他的决心和毅力。莫邪却是明显一副没把他放在眼中的神情,定睛瞧着乾坤镜中的画面,看的眼中怒火微冒。 “魔君如果需要,冷剑可以现在就去取了白华的性命。” 听上去十分的忠心耿耿,对待莫邪的表情也是丝毫不放过。 可在莫邪心底里,却是格外的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是他把自己想的太过愚蠢,还是高估了他本身身为棋子的智商。 对于莫邪,冷剑不过是他随手便可弃之的棋子。必要的时候,为了暂时蒙蔽白华,他也可以杀了冷剑,消除白华的防备之心。 但目前来说,他还是有些价值,莫邪才会把他留在身边。只是他没想到,到底是自己的这一行为让一颗棋子得寸进尺了吗?竟然敢同他提起,与君卿成亲之事。莫邪觉得分外好笑,莫说交付给白华那种有勇有谋的男人他尚且不能放心,更别提眼前这种墙头草两边倒的碌碌无为之辈了。 他嗤鼻一笑,睨了他一眼道:“那如果只能让你在你的性命和君卿的性命之间二选其一呢?” 冷剑低眉顺眼,毫无表情道:“我宁可替她去死。” “好,我就成全你。”等不及冷剑设防,莫邪以是风驰电掣的速度,单手擒住了冷剑的脖子:“你可知道,只需要我轻轻一用力,你会立刻死在我面前。” 他知道,他怎的不知道,心脏早已跳到了嗓子眼,面上却还要硬是保持着从容无畏道:“冷剑生是魔君的人,死是魔君的鬼。魔君要我性命,冷剑愿意双手奉上。” 说着,掌心幻化出一柄长剑,直挺挺的泛着寒光,朝着自己胸口距离三寸的位置插去。 流血不止,却不是致命之伤。 他与莫邪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二人不说,便等于非常默契的达成了某种共识。莫邪想的是,冷剑虽然的确没有主心骨,而且处处算计。但是唯有对权利有**的人,日后才能帮助他更好的牵制白华。坐山观虎斗,才是他最爱看的戏码。 而对冷剑来说,不刺是死,刺了或许还能活命。如此奋力一搏,之后如何,还要看他的造化和莫邪对他的信任程度。 他坚信,只要他能娶到君卿,莫邪早晚有一天,会对自己拨云见日。 可莫邪怎的会把女儿嫁给这种对自己都如此下得去手的人。自己的骨肉他都不在意,还会真正的在意陪在他身边的人吗? 莫邪是狠辣,可是毕竟经历了五百年,心态变化许多。比如当时被封禁时,他一心一意的想,等到见到君卿,就要给她全世界最好。可为了日后不被君卿牵制,他仍是命令冷剑杀过她一次。 他很多次想,要除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一切的冷剑。可都是为了局势,不得已又把他留下来。如今他想娶君卿,无非是担心他回到魔界之后,无人可依。 既然如此,他索性便来试探一番,冷剑对他的忠心,以及他的天赋能力。 他抬手捋了捋胡须,微微含笑道:“不如这样,我把白华与君卿同样召唤而来。问问白华和君卿的意见,若是他俩不反对,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若他们不同意呢……” “那我只能尊重君卿的意思了。相信你也是个通透之人。” 冷剑唇峰紧抿,蹙着眉头闷声不语。 紧接着白华从半空中看到莫邪突然出现的半张脸,对着他们二人,沉沉施施然道:“你们来山洞找我一趟,有些事要与你们商议。” 从白华的直觉里,总觉得这次所谓的商议只怕是要变成剑拔弩张。 他与莫邪算是敌对身份,又怎的可能不起一丝争执呢。只是他是白华的师父,又是开辟了魔宫的魔君。白华忌惮他,猜疑他,却不敢对他动手。 当然他也能料想到,师父也定然不会同他随意动手。毕竟几百年师徒关系。白华仍是感激,莫邪对他的再造之恩。 君卿正在为方才桃花凋落一事,白华也正好趁此让她转移注意力,道:“你猜你爹爹找我们所为何事?” 本来还十分忧郁的君卿被这句话思绪牵扯,顿时在脑子里仔细的思考了一遭后,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不会害我们就是了。” “是不会害你。”白华似笑非笑的望着天。 眼角佯作不经意的注意着白华的侧脸,君卿不禁暗忖,看来他对爹爹也未尝不是处处提防。 “那你去还是不去?” 白华挥了挥衣袖,刚刚从别处用灵力移植来的几株桃花瞬时消失不见。视线投在君卿略是讶然的面容之上,他神色清冷道:“为何不去?否则我也要像这些桃花一样了。” 君卿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只是为着这些桃花不免伤心。 白华却是眸中精光内蕴,他知道若非是有人灵力在他之上,又岂能毁了他移植来的桃花。只是这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一人有这种修为。纵然是不说,他也心知肚明。莫邪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不喜欢这些桃花,也对他白华意见颇深。 此去定然是凶多吉少,可白华却是不能拒绝。莫邪可以毁了这些桃花,也能毁了他。眼下,他身负重伤,法力还未完全恢复,断然不能轻举妄动。 回头眺望着那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有的尺寸宽窄,有的则是平坦顺流。他眉头紧拧,心中计较。 …… 山洞之中仍可听到水滴脆如珍珠落盘般空灵静谧的声音。君卿和白华从洞外,披着一身晨光,一前一后的走入了洞内。 见到莫邪,君卿上去,缠着他,便撒娇问道:“爹爹到底有何事要寻我们,我可是想了一路都想不到呢。” 表面看上去,仿佛真的只是白华瞳孔所见的场面,父女间亲密无间。可白华内心知晓,这是君卿故意在帮着自己,要探探魔君的口风。 他不由暗地里轻笑,莫邪怎的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来。 莫邪自然是看出来了,可是倒是也一丁点不隐瞒的坦白道:“诚然这次叫你与白华来,是想问问你们觉得冷剑这个人怎么样?” “就是这件事啊?”君卿暗自吐了口气,只要不是为难白华就好。 莫邪却是摸着她的脑袋,道:“你以为能有什么事?” 说着,把目光落在始终不苟言笑的白华脸上,笑吟吟问他:“你与冷剑也曾是生死与共的兄弟,白华,就先由你来讲讲吧。” 白华并未立刻回答魔君之话,然是思虑了一番,才拱手道:“是。” 弯腰的过程中,他特意的注意着莫邪神色之间的变幻,却是始终分辨不出,他为何要问出这个问题来。倒是他身旁的君卿一个劲的冲着他眨眼睛,示意他不必担心。 想来君卿定是认为魔君不过是同他们随意聊聊,大约只有他一人忐忑不安的猜忌着魔君真实的所思所想吧。 他看了眼君卿,顿了一顿道:“徒儿认为,冷剑背叛了徒儿,若从徒儿的角度出发,此人断然不可信。” 冷剑眼底一沉,一对瞳仁黑的深邃可怖。 白华却仍是不曾把他放在眼中,顾自续道:“但若从师父眼中,他对师父忠心耿耿,倒也未尝不是可用之人。” 冷剑心中上下打着鼓,他想知道的是魔君到底是否愿意将君卿嫁给他否。可魔君却来问白华如何看他为人。莫非是对他还有猜疑。他低着头,精心盘算着,却始终算不出,莫邪听完这番话,又会作何感想。 是反口咬向白华,还是先暂时冷静,冷剑不知道,只能通过不断的察言观色,再做打算,这会子他必须先稳住自己的心。 冷剑反而想,白华这么急迫的说出这番话来,更是突出他故意挑拨莫邪对自己生疑的居心,只怕会再次加深莫邪对他的顾及。这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此一想,他唇边浮上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虽是不语,眼尾处却净是犀利的斜睨着他。 白华一向性子沉稳,心思缜密,又怎的真的会把冷剑放在心上。他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只是想向莫邪表明,他并无任何阿谀奉承之意,他对莫邪的敬重,犹如五百年前,一直未变。 可惜莫邪经历了这次封印,回来后又恰闻白华掌控了魔界,对他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心底里的忌惮。白华是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徒弟,他的野心莫邪自然知晓。他没回到魔界也就罢了。他一旦要重新掌控魔界,白华绝对留不得。 一旁的君卿看着三个人均是缄默不语,心思各异。故而咳嗽了两声,抬头看向莫邪道:“爹爹,白华都说完话了,难道你接下来不需要再问问我的意见?” 莫邪低下头,蔼声瞧着她道:“当然要问你,你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君卿盈盈的笑着,把方才白华的话,一字一字重复了遍。可在旁听着的白华,却是心思骤转。她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魔君这番话到底是何意思?莫非……?他计划把君卿和冷剑扯上什么关系。白华的心一下子乱了。 第两百二二八章 魔界内乱(七) 莫邪没想到,君卿会和白华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大抵这也是白华没有想到的。 他默了默,笑意未及眼底的瞧着女儿道:“这么说,你也觉得冷剑这个人对爹爹而言还是十分有用的咯。” 君卿起身理了理裙裳,并未意识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坦诚如实道:“是,冷剑可以保护爹爹,有他在爹爹身旁,我也可以放心一些。” “你不怕他像背叛白华一样,背叛爹爹吗?” 莫邪的话音才落地,冷剑立刻吓的双膝发软,跪在地面道:“冷剑不敢。” 重重的低着头,说话的过程中不敢再看莫邪一眼。他当真害怕莫邪不过是借此机会,拉拢白华,要在他们面前杀了他。 一面害怕,心底里却又不得不盘算。若是果真如此,他该如何保命。眼尾处斜睨了眼君卿,他双拳座拱手礼的掌心已然积蕴起几乎微不可察的灵力。 视线下垂在脚尖,目光却是机敏的注意着君卿的一举一动。他暗中下定决定,一旦莫邪真的对他起了歹意,他会立刻毫不犹豫的擒住君卿,以防应对。 君卿站在莫邪的身旁,距离冷剑委实还有一段间隔。可莫邪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白华的身上,只顾着观察他有无不敬之心,确实没注意冷剑早由此打算。 因此,若是冷剑当真要如此为之,也未尝不会果然得逞。 君卿只顾着陪着莫邪说话,显然也没注意到自身已然受到了威胁。只有白华眼神轻瞥间看出了冷剑的别有居心,为了君卿的安全,他面上不动声色,身子却亦是不着痕迹的向前挪了一挪,正好挡住了冷剑的视线,由此便意味着他想顺利伤害君卿这一计划,是行不通了。 正在他心急火燎之际,却是抬眸间发现了莫邪面上随着白华刻意的向前的举动升起的一团怒火。双目中火星渐愈,他佯作随意的问起白华道:“你觉得如今的魔界可能否与天界抗衡?” 大约是没想到莫邪会突然问起这个话题,白华稍稍愣了愣,谦卑的低头,漠然冷静道:“徒儿认为魔界就算是暂时能与天界抗衡一二,也必将大损我魔界大军。对我魔界而言,此时交手并不是最好时机。”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没有最好的时机。” 白华仍是低着头,旁人很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以至于没有人能猜出他在想什么,就连老谋深算的莫邪也无法完全估摸出白华方才所言,到底言下之意所为何。 故而顺着他的话又问道:“此言何意?莫非你的意思是,永远没有最好的时机,所以永远不出手?任凭天帝对我魔界处处刁难攻击,还要处处忍让?” 几乎是没等白华解释,他冷冷一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如此贪生怕死,瞻前顾后起来了?” 到底是他高估了白华了吗?莫邪不禁暗忖,毕竟只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毛头小子。起初他还以为白华的野心不仅在魔界,甚至三界他都想要。 这才是他对白华处处提防的真实原因。如今听他一番话,也不过是毫无胆识,难成气候之人罢了。还是白白浪费了他这一遭的诸多猜忌和严防死守。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白华下面的回答饶是让他心底震了一震。 白华面无表情道:“没有最好的时机,反之便意味着,对于我们魔界而言,我们随时随地都做好了与天界大战的准备。我魔界大军日夜练剑布阵,但凡任何一个妖魔都可以马上的与天兵天将们一决生死。而天界则是不同,他们自认为胜券在握。几百年来,三界中又一直是相安无事,仿佛天帝一人独大。可是越是强大,从而越是容易让人盲目,骄傲自大,也正是如此,人界也有许多以少胜多的战役。正是因着那些强势的一方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姿态和习惯,而时刻活在性命挣扎中的妖魔们,才是个个骁勇善战的将士,与他们相比,对付那些成日懒散惯了的神仙们,自然不在话下。” 唇边浮笑,他又接着道:“当然,有利自有弊。也许我们会这么想,天界也会如此认为。所以我们不能等着天界做好准备来攻打我们,而是我魔界主动出击。” 直到白华说完,山洞中迟迟再无一人开口。 冷剑越发担忧的看向白华,没想到他心思如此深沉,不禁莫名不安,总感觉想要对付白华,让他死在自己之前,对冷剑而言,实在太艰难。 而莫邪虽说是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深处却是对自己的这位徒儿不由的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他莫邪教导出来的徒弟,委实有胆有谋,魔君之位他也的确担当的起。可惜,现在他莫邪回来了,纵然是白华如何为魔界赴汤蹈火,心力交瘁,他也只能狠下心,斩断他在魔界中的所有手脚。 逼不得已时,他甚至会毫不留情的杀了白华。 从今日今时开始,莫邪更是对白华忌惮有加,更是下定决心,要斩草除根。 君卿见在场的三个男人,心思难测,各自表情迥异。实在看不懂他们一个个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刚刚听到白华说要与天界交战之类的话,不由的反感蹙眉道:“真是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整日就是打打杀杀,为何三界不能和平共处,为何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呢。” 白华顿了顿,看向君卿道:“你当初还是天界仙子的时候,不是也日日扬言,要除掉魔界,还三界安定吗?” 君卿被他一句话呛住,不满的撇过头去,双手交叉抱胸。 莫邪见女儿心生不悦,也登时语气凝重道:“过去的事就没必要再总是提起了。难道你打算要一直揭君卿心里的伤疤才够吗?” 这厢是爹爹急于护女,那厢女儿也很是配合的充满感激的向爹爹道谢。 本是随意带过的话,没想到一次性得罪了两个人,白华咳嗽了两声,表示自己也很是委屈和非常的无可奈何。 他眼皮抽搐了两下,恭敬俯身道:“是徒儿错,徒儿以后绝对不会再提君卿在仙界之事。” 君卿听完白华的话,确实手指向他道:“你还提?”白华苦涩一笑,用手点了下自己的哑穴,之后向君卿示意,这会子他是真的受到惩罚,说不出一个字来了。君卿这才解气,拍了拍手,走上前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了起来。 第两百二二九章 魔界内乱(八) 见君卿和白华彼此互呛饶是如此默契同心。莫邪嘴巴上不说,心头却明显猛然的蹿起一座火山。他突然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只怕随意任由事情再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君卿和白华定然会走到他十分不想看到的那一幕。 他提出让君卿去山洞外给他找些茶叶来泡茶。君卿微微一怔,见他仍是笑着也不催促她,顿时也便明白了爹爹的意思。他应该是单纯的要支开君卿,但是也不会勉强。最后的决定权,仍然在她。 君卿有些犹豫,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仓皇间瞧了眼白华,又把目光从他冷峻的面孔之上移动至爹爹舒展的眉头上。她不禁暗忖,莫非爹爹是有什么事要与他们二人单独聊上一聊? 定睛瞅着爹爹多时。见他始终笑的慈眉善目,她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道:“好,等会我给你们每人泡一杯茶。” 说着,仍是踌躇满怀的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是苍苍莽莽的青山绿水。大约是君卿难得的欣赏了一次山中的野花和云天。她仰头望天想,自从离开桃源村中,仿佛就没有欣赏任何山水的兴致和乐趣了。 最开始一心想着要如何找到爷爷和流素,再后来有了墨之,她又是为了墨之,努力修炼。直到墨之仙逝,她却仍是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千里迢迢的去往十里林,也是为了寻到那位神秘高人前来搭救师父。然,后来的曲曲折折,几乎她都是在被逼迫着,选择了一条条她本不想选择的方向。 比如,她是仙子,必须与白华背道而驰。一次次的伤害他,同时,也真正的伤害了自己。 君卿一袭青色裙裳,及至溪边。一手提着裙裾,一手在浅水上光滑的石头块上蹦来蹦去。不料,脚下一滑,险些从石头上摔了下去。还好,她反应敏捷的用法力给自己施了个定身。 大约是担心再次跌倒,这次她索性直接的两只手提着裙裾,坐在了石头之上。低头看着潺潺的溪流温柔的抚过她白皙的脚背,她唇边不由自主的浮上笑意,道:“不管怎么样,这次我绝对不能再去伤害白华了。也不能让爹爹去伤害他。” 打定主意。她走到方才白华在溪边给自己催生桃树的地方,静静的站着。良久,才感概道,花开也不过是一瞬之事。转眼之间,此处却早已无那花下之人。 眼中不免犹生一丝伤感。君卿终于明白,这伤感不是为了别人,然是为了白华。 她下定决心,立刻去人界找来茶叶,去山洞找爹爹说个明白。她要与白华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而山洞之中,白华与冷剑各自一边,并肩而立。 莫邪的视线不曾看向其中任何一个人,不知看向何处,道:“我准备十日后回到魔界,就为君卿和冷剑主持大婚仪式。” 话音落地,才是真正的有人欢喜有人忧。 喜的自然是冷剑,可谓是乐不可支,受宠若惊。诚然从刚才的一番问话来分析,他本以为他定然是要落于下风了。莫邪必然是对白华青睐有加。可没想到,他竟然要把君卿嫁给自己,看来他对白华的间隙还真是根深蒂固,不容易改变。 与他的激动和欢欣相比,如今留给白华的只剩下了愤怒和不理解了。 莫邪明明知道,冷剑是怎样的一个小人。他不明白为何莫邪要把君卿嫁给他。纵然是为了防止他,戒备他,这个人也不能是冷剑。绝对不能。 本是不想与莫邪发生正面冲突的白华,此时也被逼着开口反问道:“师父可曾问过君卿的意思,既然是她的婚事,她总有点头或者拒绝的权利吧?” 其实,这些话,不应是他说出口。或者说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但他还是讲出来了,不是担心君卿会离开自己而顿时心急,只是为了君卿,单纯的为了君卿的以后,他也不能同意莫邪这个决定。 甚至于他已然想好。莫邪若执意如此,他也会立即毫不犹豫的带着君卿从这里离开。不惜一切代价。 如他所想,莫邪此举果然是为了对付他。从头到尾,他都在仔细的注意着白华对这件事的反应和在意程度。见到他几乎没有深思熟虑就提出反驳的意见,明显是被这件事刺激到了。莫邪可以断定,白华是十分在意君卿的。 可纵然如此,他仍是不打算收回这个决定。 也许在别人看来,白华更优秀,更沉稳,法力也是妖魔中的佼佼者,保护君卿而言,舍他其谁?但与此同时带来的反面也是同样的让人诧异。比如沉稳,则代表他心思深沉,难保不会对君卿花言巧语,之后又是不择手段的抛弃。优秀更容易招蜂引蝶,他不想女儿将来日日与自己的夫君之间猜忌不断,更不能让女儿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至于保护君卿?他自己本来就是个危险重重的人,他可以保护君卿,也可以给她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可冷剑呢? 他虽然各方面算不得上城,但是莫邪相信,只要他有心调教,冷剑的修为仍是可以再上一层台阶的。至于魔界地位,他也可以给予他。莫邪仍是想着,三界险恶,魔界对于君卿而言才是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所以,有魔界,有他这个爹爹,有冷剑,这些陪着君卿就够了。 白华?留不得必须除了他。 抬眼瞥了眼白华,莫邪面上笑着,口气冷冰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给君卿选择的权利呢?” 白华低下头,眸中讪讪道:“是徒儿鲁莽了。只是太过担心,会委屈了君卿而已。” “委屈?” 莫邪顿了顿,哈哈一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能比的过我这个亲爹吗?难道我会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吗?” 白华仍是客客气气的低眉顺目,却是没得半分退让的接过话道:“人界中也有不少爹爹赌博欠了银子,把骨肉买去烟柳之地换银子的赌徒。” “大胆,你竟然对魔君如此不敬!” 莫邪还未开口,倒是冷剑在一旁站不住了,想要在魔君面前出出风头,抢过话冲着白华就是一顿冷嘲暗讽道:“你方才都说了,那是人界,与我魔界焉能比较?我魔界中人才济济,魔君更是无人不敬仰,怎能和那些食五谷杂粮的贱民们相提并论!白华,你这话里倒是有话才对吧?” 他上前几步,眼神斜斜的打量着白华,分明面带不善。 白华眼底沉默犹如千年冰雪,巍然不动。他并不认为莫邪真的辨别不出冷剑是个怎样的人?他这种人,君卿嫁给他,又会有怎样的后果。可他还是说出口来,说明定然是其中还掺杂了其他的因由。 这个因由,很有可能就是他,如今魔界的魔君白华。 诚然他也思考过,师父回来了。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中,为了魔界被封印的老魔君回来了。这对于魔界众多妖魔皆是好事,说明他们要与天界作对,更有把握了。他们离保全自己性命,又加重了一分保障。 仿佛所有人中,只有他一人是敏感多虑的。然他却不能不敏感,不能不多虑。 他一直想要找到个好办法完善的处理他与师父之间的尴尬。他希望师父回到魔界,却并不打算把魔君的位置重新交回去。 魔界中仍是有些对老魔君忠心耿耿的老护法们,但是他们老了,法力也已然修炼到了瓶颈,甚至在逐日衰弱。而白华培养的那些新生的魔将们,个个生龙活虎,斗志昂扬。双方倘是交手,白华还是有必胜的把握。 莫邪被封印了五百年了,他也修炼了五百年了。 饶是如今法力还未完全恢复,堪堪还是能保住自己一条小命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该如何让师父放弃对魔君位置的执着。他若一直对白华处处针对和下手,纵然他曾是对白华恩重如山的师父,他也不得不被逼着回击与他。 这是君卿不想看到的,诚然亦不是白华最不想看到的。 他并不是众人眼中那种果然嗜血成瘾的妖魔。他也有感情,也是会心痛,会犹豫。他日若是对师父下手,他也会心在颤抖。 他不明白,师父为何就不能退一步,非要把二人的关系逼上绝境。 他的师父也同样不理解。魔界本就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如今白华说拿去就拿去,也如愿的占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既然他回来了,魔界也理所当然的归还给他。 白华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动静,分明是在逃避,亦或者是沉默的拒绝。 这对于想要实现自己统领整个三界的宏图霸业,必然是最大的障碍。莫邪绝对不能因着感情,误了良机。 从天界带君卿和白华回来时,他就知道,白华受了重伤。若是此时不杀了他,以后会是他最大的困扰。 之所以让君卿暂时回避,正是为了联合冷剑,趁机杀了白华。 可凡是有是要有个事出有因,白华毕竟是魔界的魔君,贸然杀之,不免他悉心培养安插的新鲜血液们会对他这位老魔君诸多不服和挑衅。由此,他才会故意拿君卿来刺激他,显然他还是成功了。莫邪笑着叹息:“你应该知道,我也一直告诉过你,人最怕的是有软肋,而你的软肋正是君卿。”他身形饶是矫健的走到白华面前,定定的瞧着他道:“等我杀了你,只需要告诉他们,你因着我把女儿嫁给冷剑,而对我心生怨怼,二人交手中,我不慎才杀了你。我想整个魔界,没有人不相信这番话吧?” 第两百三十章 魔界内乱(九) 白华一向是个冷心冷性的人。可以说,天帝之所以对他束手无策,甚至可以称之为忌惮,正是因为他从来对待任何俱是旁若无物。一个人太过强大的确会令他的对手感到可怖,可是如今无论是天帝和莫邪,都可以轻易要挟白华,正是因为他心中有了所在意一个人。 无欲则刚。有了**,任凭是再完美的人也会情急之下暴露出他全部的缺点。莫邪抓住了这点,有机可乘。然也是白华心甘情愿的让他来抓。 若是莫邪不能在白华这里得到他真正想要的结果,只怕他还会不断的利用君卿。也许还会不经意间伤了她的心。白华不愿日后再见到君卿悲伤的神色,所以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让莫邪满意,而让他满意的首先一个条件便是他的性命。 白华不在乎莫邪是否会真的杀他,他只是担心君卿知道一切的真相后,会对自己的爹爹失望。他必须要莫邪答应他,绝对不要把他真正的死因告诉君卿。 大约莫邪也没打算让君卿知晓,但白华的这一句话饶是让他眼中一动,他没想到白华对君卿已然用情至深。 有了五百年的教训,莫邪不能再轻易相信白华。他宁愿君卿难过一时,也不要她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为了白华痛不欲生。 情之一字,害人匪浅。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当然会按照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会告诉君卿你已经离开山洞,回去魔界了。临走时交代我,让她不必再去找你了。” 莫邪瞧着白华,口气一气呵成,仿佛这些话是他早已计划好了似的。 白华见他笑,面色却是比以往更加冷然道:“我只希望你说到做到即可。” “她是我的女儿,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白华微怔,是啊,君卿是莫邪的女儿。一想起日后她早晚要面对他与莫邪之间为了魔君之位互相残害的争夺场面,他倒是突然的释怀了一样。大不了只当是以后的自己输了,当作是提前执行就不会太不甘心。只是内心深处却总会担心,担心从此不再有人日夜守护君卿,担心君卿会因此怨恨他,对他有那么一丝丝的牵挂。 总会有的吧。白华苦笑着想,有或者没有都不重要,君卿能开心就好。 他抬起头,看着莫邪:“你想让我怎么死?自己动手吗?” 莫邪听懂了他的意思,饶是心头一震。白华竟然愿意为了君卿去死,为了她放弃整个魔界……莫邪恍惚了下,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在做着一件极其让女儿伤心的事。但为了稳住自己的魔君之位,他也只能让他死!只有他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莫邪笑了笑,看着白华丝毫没有犹豫的双眸,道:“你若是要我动手也可以,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再为我做另外一件事。” 白华问:“什么事?” 莫邪紧逼着上前道:“很简单,告诉所有魔界中人你是被天帝所杀,被天界所陷害。” “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反正左右也是死,我何必又多此一举?” “这个你可以好好想想,”莫邪顿了一顿,“你若是按照我的意思做,我可以不准备冷剑和君卿的婚事。” 白华仔细的盯着莫邪,没想到他竟然拿君卿来一次次的要挟他。他不免有些忧心,他这么做对君卿而言,真的是最合适的吗? 他只是不想君卿为难,可不表示他可以任由莫邪如此顺心如意。他倒是不相信,莫邪真的会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冷剑那种卑鄙小人。默了一默,他肃容道:“我不会答应你,你也不用指望再利用君卿威胁我,我已然做好了必死的决心。那些事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莫邪怒了。可面上仍然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掌心汇聚起团团的黑气,五指成鹰爪状,他简直恨不能让白华当场毙命,饶是合拢几番,最后将手放了下去,道:“好,那我现在就成全你。” 一阵狂风骤起,本来不大的山洞中更是跟着摇摇坠坠了起来。 白华紧闭着双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让君卿知道这一切,永远也不要。 莫邪注视着白华平静如水的面容,一时间,手心停在了他的鼻梁上方,竟是迟疑了片刻。 就在他还举棋不定之际,一直在旁等着这个好时机的冷剑终于逮住了机会,从腰间抽出一把佩剑,对准白华致命处刺去。 奈何莫邪的法力太过惊人,不过抬手间,已然在其身周围形成了一团气体状的漩涡。他依稀站在漩涡之中,微愠的瞪着冷剑。 冷剑此时一心一意的想要白华立刻去死,根本没把莫邪目光的警告放在眼中。最手执剑,横冲直撞的朝着漩涡内闯去。 大约是莫邪的迟疑让漩涡顿时变得有懈可击,冷剑拼上了全部的灵力,借着这处空隙,把剑强行插入了漩涡另一面白华的胸膛。 瞬时,鲜血四溅。溅了莫邪和冷剑,一身一脸。 冷剑猛然的拔出剑,看着剑身上沾染着鲜红的血迹,兴奋的跑出山洞,一面癫狂的笑着,一面叫嚷道:“我杀了白华,我真的杀了白华了……” 从他立身之处直至走到山洞外,他的眼前出现不是鲜血淋淋的场面,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些快感。却更像是失落,不觉满脑子都是在魔界中与白华情义相许时的过往。头部剧烈的疼痛了起来,他踉跄两步,仰躺在洞外的荆棘之上,锋利的草叶子扎的他脸上登时显露出一道道鲜红的割伤印,冷剑双目狰狞的望着天,扪心自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究竟是从什么开始的。他竟然恨起了白华,甚至连同几百年来与白华在魔界中的彼此相知相惜也皆忘在了脑后。其实他没有那么的想当魔界魔君,冷剑比谁都清楚,白华是最适合魔君这个位置的。否则当初就不会在众妖魔对他心存顾虑时,他第一个不顾一切的替他周全,保护他成就如今的一切。他只是太过害怕了。害怕回到魔界后,白华不会再给他容身之地。他只是想要活下去。比任何人更好的活下去。而这一切,他不敢再寄托给白华了,只能把希望转移到了魔君的身上。尽管他明知魔君也是对他疑虑重重,但他却固执己见的认为,只要亲手杀了白华,魔君会信任他,所有的一切都会朝着他想象中的趋势发展,可为什么,这一切马上要实现了,他却没有以往认为的那么真心开怀? 第两百三十一章 魔界内乱(十) 天边幽幽的挂着浅浅的半轮月牙儿,月牙儿旁边稀稀疏疏的几颗星辰,散落在寂寥深沉的天空中,仿佛衬托的越发伶仃渺小。 一阵风带过,树枝空空晃荡了两下,冷冷的银辉下,影影绰绰,形状有些恐怖。 洞外的冷剑用手抚着侧脸,掌心灵力修复着方才被割伤之处,眉头紧锁,似是略有所思。而洞内的人骤惊拧眉,却是没想到,眼前满身是血的脸,不是白华的脸,而是他女儿君卿痛苦到变形的脸。 “君卿……君卿……”莫邪抱住了即将倒下的君卿,手心的灵力不断的从她的背部传出。似乎怎么传也弥补了他对女儿的愧疚。 而扔站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的白华,却是目光呆滞的注视着前方的一小块地方,依然还没回过神来。或许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更不想醒过来,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理智却是在不停的提醒着他,君卿倒下了,君卿倒下了。 倒下了…… 白华记不清楚,君卿是什么时候挡在他身前的。仿佛就是那么一瞬,他想用力的推开他,但是君卿把全部的灵力用来跟他对抗。她就那么不言不语的站在他身前,没给他片刻阻拦的机会,生生替他挡下了冷剑的那一剑。 他低下头,眸中动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傻。” 而此时此刻的君卿面色苍白如纸,原本衣裳已然辨不清颜色,满目可见的好似是除了刺目的红,嗜血的红,再无其他。 白华有些怕了。他怕那些红最后会毫不留情的带走君卿。 上次君卿中毒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斯害怕过。那时候再不济也只是中毒,白华还有计可施。可眼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不顾一切的冲去了山洞外,揪扯起无力坐在洞外的冷剑,抽出他方才用的那把剑,对着他就是一通乱砍。 是了,没用任何的灵力,只是盲目的去砍。 以至于冷剑稍稍用了些法力,就轻易的躲避过去。他讶然问:“你没死?” 瞳孔中的白华面目可怖的好似是一方发了疯的野兽,比野兽更加让人胆战心惊。他的眼睛里再无澈黑,取而代之的是浑浊的血色。 冷剑还来不及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华的剑已然朝着他不断的砍去。一剑一剑,他好像在发泄着什么,大约是剑锋太过凌厉,冷剑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剑尖已然抵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啊……” 白华咆哮似的的在冷寂的夜空下一声悲叫,体内巨大的疼痛已然把他折腾的再无一点力气了。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能忍受君卿替他去死。 君卿是为了他才会死的。是替他死的。这才是让他越发痛不欲生的真正原因。 他恶狠狠的瞪着冷剑,顷刻间似乎就能把他在双目中挫骨扬灰。可是哪又如何,冷剑死了,君卿就能活过来了吗?冷剑死了,无非是多上一条性命罢了。 他把剑仍在冷剑的身上,神采全无的转过身去,苍凉的背影仿佛瞬间把这几百年来的岁月勾勒出模样,凝结在了他的鬓角,生出丝丝银发,比月色还要清冷浅淡。 白华不知是怎么又回到山洞之中的,只知道当再次看到君卿毫无血色的坐在他面前之时,心头骤然一痛。当即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来。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势,他立刻走上前,坐在了莫邪另一侧,也开始把所有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君卿的体内。 可是无用。 一点用也没有。 灵力最后都又顺着血液,从她胸口的窟窿里,一点一点的流了出来。 莫邪额头渗出了细汗,却仍是不死心的继续输送着灵力。白华眼看着君卿越来越虚弱,他越来越抓不住,不由大声的唤着她的名字。 不知是灵力起了作用,还是白华的喊叫起了作用。君卿手动了一动,竟然便真的苏醒了过来。 原本的唇上已然没了血色。双眼墨黑的好似是两口毫无生气的空井。白华和莫邪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君卿,你感觉怎么样?” 莫邪略是不悦,却是没工夫看白华一眼。目光直直的凝着君卿,眸中充满了愧色,道:“对不起,君卿,都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该做这种事,不该不为你考虑,是爹爹对不起你,爹爹错了。” 君卿摇着头,强笑着抓住莫邪的衣袖道:“爹爹,是……君卿……对不起……” 她一边说话,一边咳个不停。咳的力气大到似是随时要把她体内所有的鲜血咳出来一样。莫邪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的拍着她的背道:“别说话了,你别说话了,爹爹这就来救你。” 又是一阵凄厉的咳嗽声。 冷剑也听到了洞内的异常,闻声从外面赶了进来。当他看见眼前一幕之际,神色间净是难以置信。君卿她……君卿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转过头,看见白华憎恨的眼神,再回过头,看到莫邪随时一副杀人的模样。咽了口口水,他瞬时明白了过来,饶是越发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君卿,我明明看到是白华是白华的……怎么会是君卿……”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着什么。抬头间,本是想跟莫邪解释些什么,可不经意间注意到莫邪阴冷的面孔,却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缩了两步,转身跑出了山洞。 莫邪本是想一剑杀了他,可现在但凡有一丝的灵力他都只想输入君卿体内,故而也只能暂时放过他,等到日后再同他算账。 白华俯身注视着君卿,小心翼翼的问她哪里痛? 君卿嘴唇动了几动,含糊不清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白华顺势把耳朵凑近她的唇畔,才真正的听清楚了她艰难吐出的一句话。 “不要杀白华,不要杀白华……” 只有这一句,身负重伤的她,心中念的始终这么一句话。 莫邪也十分清晰的听到了她的这句话,余光中瞥了眼强忍着情绪的白华,他心中对君卿的愧疚之意越发加深。 为了让君卿安心,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不再下手去杀白华,你可以答应爹爹,这次一定要撑过去好吗?” 君卿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只好动了动睫毛示意她听到了。白华见君卿还有求生的意识,又开始给她不停灌输灵力。 可与之前相同的是,灵力俱是汩汩的流出体内,化为虚无。 白华有些慌了。脑子里除了不停的输送着灵力,再也很难冷静下来的想到其他的办法。莫邪眼睁睁的瞧着女儿的灵力不增反减,顿时感觉好似是马上要失去了什么,不断的握紧她的手,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是这次,她却是紧闭着双眸,一丁点反应也没有。 直到她停在莫邪手心的手终于从半空中径直的滑了下来,白华唇峰紧抿,喉头一甜,又从胸腔内喷出一大口血来,眼前一黑,人也昏睡了过去。 莫邪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君卿,他多么希望她能再次睁开眼睛,再给他一次机会听她喊一次爹爹。 他们父女刚刚重逢,转眼却是生死之别!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什么魔界魔君的位置,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要他的女儿。他常常想,此生他已然是对不起君卿的母亲了,只能把所有的爱再给到君卿的身上。 他只是希望她能活的开心快乐。他只是觉得白华不会让君卿真正的幸福。可他没想到,真正摧毁了她所有快乐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若非是他想杀白华,君卿也不会不顾一切的挡在他身前,一命换一命。直到临死之前,她还心心念念着白华的安危,莫邪不禁恨,这个白华到底是有什么好,为何把她害到了如斯地步,她却还是无怨无悔。 冷冷的看着昏迷中的白华。莫邪抬起了手掌,只要他一狠心,这一掌完全可以杀了白华,正好也可以让他陪着君卿一起去了,左右君卿这么惦记着他,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掌心在半空中停留了良久,他饶是狠不下心。是啊,杀了白华固然简单,可君卿生前他已然对不起她了,如今她唯一的心愿是希望他不要杀白华,他又如何能再让她不得安心。 一阵异香忽的荡起,莫邪回过头来,正是讶异。却见怀里君卿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从脚到头正一点点消失。他不停的抓着那些飘荡在空中的星光点点,却最后什么也抓不住。 他明明知道那些就是他女儿,就是君卿。它们要从他身边带走君卿,可是纵然是狠辣如他魔界魔君,却也有无能为力,脆弱至极的时刻。 君卿,君卿……莫邪不断的想要把君卿的魂魄再重新唤回她的体内,到底却是什么也没留住,只有潮湿的空气与他回应。 “君卿死了吗?她就这么死了吗?”莫邪自问自答,仿佛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醒过神来。她还没与她母亲相认,她甚至不知道当年莫邪深爱之人,她的亲生娘亲究竟是谁!不可能,不可能!一切宛若锥心之痛!那种看着女儿离开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莫邪有口难言,只能化作一声咆哮,在空寂的山洞之中久久回响,骇人心弦。 第两百三十二章 天魔再战(一) 山洞外的野花开的正是如火如荼。可莫邪怀里的那朵出尘脱俗的花儿却是已然消失在了茫茫晨光里。 莫邪没想到,本来只是想要除去白华,却是竟然间接的害死了他最在意的女儿,君卿。 伤心之外的莫邪,一声令下,魔界当即派遣了所有的力量,三界中全力追捕冷剑,一旦找到,杀无赦。 冷剑听到消息,在后山中藏匿了一天一夜,终因保全性命,决定投靠天界。腾云驾雾中,他极快的来至了众多神将守卫的南天门。 手执神戬的神将见他满身妖气,立刻三并五人擒住了他。举戬就要杀他。冷剑却自称他乃是魔界的左护法,有重要的情报要禀明天帝。 天帝端坐在鎏金雕龙的宝座之上,冷眼瞧着被天兵天将反手捆绑的冷剑跪在他面前,大手一挥,顷刻下令取了他的性命。 冷剑的求饶声充斥在瑞气腾腾的大殿之上,他不知道自己这招棋是否走对了,只能硬着头皮的朝着天帝哀求道:“求天帝开恩,求天帝开恩……” 天帝始终没抬头看他一眼,倒是两旁的众仙中突然一人开口阻止道:“慢着。” 众仙回过头,只见一带着银色羽冠的仙者走到大殿中央,拱手对着天帝道:“还请天帝能给他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天帝冷冷笑望着说话之人:“羽萧上仙,你可知道他是何人?他是魔界的左护法冷剑,死在他手下的我天界中人肯定不在少数,你让我给他一次机会?” 顿了顿,天帝眸心一冷道:“你让我如何向那些白白死在他手下的天兵天将交代?” “天帝,求天帝再给我一次机会,冷剑愿意为了天界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大约是注意到了羽萧暗中投递给他的眼神,冷剑两股战战,索性爬在了地上,面露恐惧的再次恳求着天帝。天帝面上仍是不为所动,显然并不打算接受一个魔界的叛徒。 “你可以背叛魔界,自然也可以背叛我天界,这样的人我要来又能有何用处?” 羽萧却是言之凿凿的回禀天帝道:“正是因着冷剑在魔宫中早已无立足之地,而他又是对魔界最熟悉的人。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对付魔界,非冷剑打头阵最合适不过。以此也可来试探一下他对我天界到底是否果然真心?” 天帝听他如此一番解释,遂也点起了头:“你说的倒也不错。” 冷剑却是恢复了一丝清明,突地冷静了下来。眼珠左顾右盼,思考着羽萧的这番话到底是在害他还是在救他。 “冷剑,你难道不打算再跟天帝表明一下你的忠心吗?”羽萧回归头,不停的朝他使着眼色。 冷剑被天帝的威严一时吓住了,神情也恍惚了起来,道:“当然,冷剑当然愿为天界铲除魔界去打头阵。” 话虽是这么说,可冷剑心中分外清楚。一旦他前去魔界打头阵,便表明再也不可能回到魔界。然,这次大结果对冷剑而言,也是大为不利。 无论他赢也好,输也好,天帝不过只是把他当作对付魔界的一颗棋子罢了。随手可弃。从白华到魔君到天帝,冷剑想要的无非只是能活着,可这些人非要一个个的把他逼上绝境。 他嘴上应承着,心底里却已然有了另外的一番打算。 天帝准许了冷剑随同天兵天将一起前往魔界,杀了莫邪和白华后,拿着他们的头颅前来觐见。 可同时他也命羽萧和冷剑陪同前去。 因着紫玉和冷剑刚刚才成亲,一听说夫君要被派去魔界涉险,紫玉立刻心疼了起来,不满的对着天帝道:“这可不行,我可不能再让羽萧去和那些魔界的人随意厮杀,万一他受了伤,到时候我可怎么办呢?” 对于她的这番干涉,天帝没有说话,羽萧没有说话,渊守天君却是抢先开口道:“让老夫也陪着小婿一起前去,不知天帝可否应允?” 本来羽萧一人她已经不放心了,如今爹爹还来自告奋勇,紫玉彻底急了:“怎的爹爹也要去,魔界那么凶险,我不能依着你们前去犯险。” 羽萧本就正为着与紫玉如何相处发愁,此番好不容易逮住这个好时机,他绝对不能放过。上前几步,态度恳切的同紫玉解释道:“你也知道,魔界险恶,若人人皆因此而不愿前去魔界,那我天界何日才能除去心腹大患?” 紫玉翻着眼皮,高高在上不说话。 渊守天君确实给了羽萧一个赞许的眼光道:“你夫君他说的对,退退缩缩岂是天界中人所为。” “可是……” 紫玉轻咬着唇,眼神飘渺的投向了羽萧。可是他都还没有同自己行过夫妻之实,紫玉只是想让他在临走之前,完成自己唯一的这个心愿。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她踌躇了几番,终是没能大胆讲了出来。 羽萧本还担心她会当众戳穿自己,却也不得不感叹,幸好紫玉终究还是个女儿之家。他担心紫玉接下来果然会不管不顾的讲出所有实情,故而跪下求向渊守天君,道:“还请爹爹成全。” 羽萧昨日已然遵照了天帝的旨意同紫玉成了婚。渊守天君想,既然如此,也就等于紫玉已经是他的人了。想必二人之间就算日后再多纠葛,也不能再有什么大的变故。遂朝着女儿宽慰道:“紫玉,父君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要明白大男儿志在四方。” 父君都如此说了,紫玉张了张口,却也只能把到嘴边的任性咽了下去。 “好,羽萧可以去,但是他和父君都必须平平安安的回来,你们答应我好吗?” 原本一心想着摆脱紫玉的羽萧对望着紫玉眸中的柔情万种,不知怎的,波兰平静的心底仍是如同凉风吹过,吹皱了一池江水。 “恩,你放心,父君会保护自己,也会保护你的夫君。” 紫玉抿了抿唇,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父君对她的关心是真的,甚至于连同她所在意的夫君也是同样的关心。 紫玉想,这个世上或许没有比父君更爱她的人了吧。不禁会想起,以前父君曾想过让她嫁给师兄,她还万般不情愿,如今再看看羽萧对自己忽近忽远的态度,她有一刹那的后悔,但是转瞬,这种错觉随即烟消云散。她讷讷的暗道,羽萧总会明白的,总会明白她的心意,然后真真正正的成为她的夫君的。而在她身侧的羽萧始终低着头,客客气气回谢渊守天君,眼角从未扫视过紫玉一眼。如今在他心中只有一个迫切之念,他想赶快去往魔界,搞清楚君卿到底是何境况。 第两百三十三章 天魔再战(二) 魔界得到消息,天帝已经下令,派出了渊守天君和羽萧上仙带领十万天兵天将,不日即将来攻势魔界。 妖魔们纷纷问向莫邪,如今应该如何应对? 莫邪依稀立在雾气缭绕的魔宫之内,负手而立,眉头紧锁,良久一言不发。 众妖魔见状,越发心中惴惴。更有一些刚成形不久的小妖,尤为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还没在三界享受多久,便要成为神力惊人的天兵们手下的冤鬼。 莫邪回过头,目光冷冷的瞥向他们,似笑非笑道:“你们是对你们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小妖加入魔界之后,从未如此面对面的跟魔君说过话,以往的白华给人的感觉常常是望而却步,而这位所谓老妖魔口中的老魔君,更是让他感觉到凉意从心底油然而生。 “小的……小的不敢……” “不敢?不敢什么?不敢对魔界没信心,还是不敢对我没信心?” 莫邪的话好似是在问他一个人,然众人心内明白,他这番话要问的是整个魔界中人。只是大家面上不说,仍是保持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态度。 “你们要明白,五百年前我可以杀了天帝,五百年后,必然也能再杀他儿子一次。” 莫邪的话似是一把锋利的剑,稳稳的插入了在场之人所有的心。他们饶是心安定了不少,可回过神来,却是更加不安。 五百年前,天帝之所以会被莫邪所杀,正是因着天帝之子出卖其父。几个跟随莫邪早一些的妖魔们诚然皆是个个知晓的。之所以不说,正是因着莫邪当初曾答应过,绝对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因此,五百年来,这件事也仿佛是被尘封了一样,不会再有除了当时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但是新天帝的阴险毒辣和不择手段却仍是让人忌惮颇深。 除了这些妖魔们,莫邪也同样对战胜他,没有完全的把握。 俗话说,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若是单单论法力和修为,莫邪并不畏惧这三界中任何一人。可天帝则不同了。尽管不知他如今的修为到了如何的一番地步,莫邪却不能不对他走的每一步棋,在心中盘算良久。 他只怕一步错,步步错。他再被封印亦或者牺牲性命都不打紧,但是这些妖魔们是为了更好的活命才会加入魔界,他不能让这些小妖们就这么死了。 正在他踌躇不决之际,有人提出,不如让白华加入一起来商议。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白华,莫邪正是一腔子怒火无处发泄。 白华?莫邪讽刺一笑,自从君卿离去之后,他也拒绝再次醒来,沉吟在自己的梦境中,已然三日有余。莫邪不知道白华还要继续的昏睡多久,只是现在的他,实在是不足以值得他寄以太多希望。 他想,纵然是白华醒来了,只怕也是个废物,不会真的对魔界起到什么作用。 可仍有些白华的死忠党却坚持要见白华一面。大抵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白华更像是被莫邪囚禁了。毕竟白华昏睡之后,莫邪就自然而然的接任了魔界的魔君之位。 因着一些老护法尚且未曾提出异议,其他人也不敢多费口舌。这些妖魔们真正在意的不是谁是魔界的魔君,而是谁能带他们统领三界,谁能让他们活的更安稳。 不过,白华成为魔君也不是一日两日。到底还是培养了一些心腹。白华混顺,莫邪接任,这些心腹们自然也不能真正的放心把白华就这么交到莫邪的手上。 此前,他们也曾提出,请求见白华一面,可都被莫邪拒绝。 而这次,到了这种危难之刻,他们有一次提出要见白华,当着这么多妖魔,莫邪确实为难了。 诚然,他并不想白华再醒过来。他若是能如此的睡过去,对他们二人而言,未尝都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莫邪不用再每日忧愁要不要再除掉白华。 说到底,君卿的死因其中也有他的缘故,说到底,白华仍是莫邪最忌惮的人。可是,君卿临死之前的唯一心愿,便是希望他不要再杀白华,莫邪不能再做让女儿魂魄不安的事儿了。 所以,他不愿再让任何人去见他。 可如今面对这种情形,他饶是再一次的犯起了难。 再次拒绝那些所谓的心腹们,倒是也不是真的有多难。他拒绝了一次,再多拒绝几次,不过是多些疑心的人,不过是有人会私下议论纷纷。 可他一日是魔君,这些人都是不足为惧。 但他是魔界的魔君,要为整个魔界考虑。眼下魔界面临大难,白华的出现确实对他对付天界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转念却是又想,这次他再为魔界立下了功劳,只怕支持他的人更多,他日后又要如何服众? 虽然诸多顾虑,但莫邪仍是允了这些心腹之人前去探望白华。当莫邪带着几个妖魔来到白华卧榻的寝殿之时,众魔看着昔日里冷然似冰的他,静静的躺在那里,更像是一块让人无法靠近的千年玄冰。 其中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妖魔上前,想要试探一下,白华到底是否真的只是昏睡。可还未接近他,饶是被一团绛紫色的光芒猛然的打了回来。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险些心脉萦乱,吐出一口血来。 其他几个妖魔见状,纷纷疑问的看向莫邪。莫邪瞧了眼白华,冷冷解释道:“他是用自己全部的法力护住了自身,别说是你们,我也暂时无法接近他。他如今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之中,除非是他自己想醒,否则没有人有这种能力。” 意思大致上大家都理解了,那么接下来的另一个问题出来了:“怎样才能让魔君再次醒转过来呢?” 一向称呼白华魔君习惯了,玄色袍子的蛇妖说错的话,却还尚且不觉。 莫邪眼底微怒,面上却仍是没表露出来,只是神色冷淡了下来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心魔还需心药医,他之所以昏迷正是因为君卿,换言之,想要他醒过来,其实也很简单。” 顿了顿,他回头冷笑道:“你们谁有能力让君卿活过来,就可以让白华醒过来。” 众人齐默。 凡人或许还能想出办法来起死回生,但是君卿不再是仙又不是魔,就算是想办法,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想办法才是。 仙与魔最大的差别是,仙人仙逝,六次轮回,受过轮回之苦后,还能再次位列仙班。但是妖魔不同,只要死去,便是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所以,如今君卿到底是如仙一样轮回去了,还是和魔一样,早已魂飞魄散,无人得知。就连莫邪都不知晓。他若是知晓,无论她是要做人还是要魂魄不在,他都会不顾一切的去抓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他是君卿的爹爹,又是魔界的魔君,可他能为君卿做的实在少之又少,他能给君卿的也终成了无用。每每想起害死君卿的最终的原因是因为他,莫邪就恨不能亲手杀了自己,恨不能时光回转,让他重新再来一次。他要选择的绝对是女儿,不会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魔君之位。 “魔君,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见莫邪似乎在艰难的回想着什么,一妖魔及时的上前,把他瞬时拉了回来。 莫邪深吸了口气,似是突如其来的疲惫席卷全身,背影寂寥的向外走去,摆着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莫邪独自一人来到了魔界的招摇山上。 这里是整个魔界之巅,站在招摇山顶,可以看到整个魔宫的地图走势。然并非是所有人能看的出来,只有魔界的历代魔君能看的到。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泄露魔宫最重要的机密,从而发现魔宫防备最弱之处,对其一击击垮。 招摇山的风景相对于魔宫中其他地方的风景,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景色怡然。不但生长着一种竹叶草,而且还生长着满目青翠的竹叶树。 竹叶草可以吃人的血肉,竹叶树可以在进入之后,就悄无声息的吸收着你体内所有的灵力,无论是仙是魔,谁也逃脱不了。 莫邪不常来此处,呆的时间久了,他也会感到精力萎靡。但是竹叶草和竹叶树的秘密却是除了他,始终无人知晓。 莫邪走到丛生的竹叶草前,蹲了下来,拿起其中的一片叶子,仔细的向上看去。看着看着,一阵缭绕烟雾骤起,他竟然也随着烟雾,走进了这片叶子里。 叶子内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 那是一片青翠诱人的竹林,竹林内仙气萦绕。竹林的深处,搭建着一座竹屋。四周并无任何花草,越发凸显的竹屋孤零零的立在朦胧迷幻之中。 竹屋前挂着一串骨头制作的风铃,一阵清风吹过,仙气瞬时变得稀薄了不少,竹屋也变得清晰可见。莫邪几步移动到竹屋之内,看着屋内的软榻之上,一位妙龄少女正呼吸均匀的躺在那里。而这名少女,正是君卿。远远看上去,她仿佛与活着的时候并无任何差别,甚至她起伏不定的胸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别人,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第两百三十四章 天魔再战(三) 一阵风拂过,空寂的竹林中带出一道簇簇而落的萧索声。乍眼去瞧,仿佛与三界中任何一处的竹林并无不同。然而,此处不过是竹叶草里的一片幻象而已。 莫邪在君卿离开三界之时,消耗了几乎全部的灵力才勉强留住了君卿的一丝魂魄,又把她的魂魄依附在竹叶草上,希望她也借助竹叶草吸附招摇山周围的外来灵力,再来一点点的修补她残破不缺的魂魄。 莫邪总是相信着,相信君卿能再重新醒过来。尽管内心深处,他比谁都要清楚,这种存在简直微乎其微。 “君卿,魔界要面临一场大战了……” 莫邪坐在君卿卧于的榻上,如同絮叨家常一样的低声喃喃着:“天帝派下了天界的天君和上仙,还有那十恶不赦的冷剑前来征战魔界。爹爹并不畏惧他们,别说这些人爹爹根本没放在眼中,就算是再有十倍百倍的他们,爹爹也丝毫不屑与他们动手。” 顿了顿,却是长叹了口气:“可是爹爹却不能不提放天帝那个小儿啊。他可不是个平平之辈,他的父君之所以会败给爹爹,正是因着没有他的那份阴险毒辣和不顾一切。” “他可是不惜让三界生灵涂炭,只要能除掉魔界,在他眼里所有的牺牲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的父君五百年前,就是因为对自己的儿子优柔寡断,才会被儿子出卖,最后让我成功的反擒了他。” 默了默,他回过头,望着竹屋门口处发出清脆碰撞声的风铃,似笑非笑道:“诚然我也不想杀了天帝,他与我毕竟师出同门。可是这世间本来就是你争我夺,斩草除根。我若不杀他,难保他日他不会杀了我。” 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君卿绸缎的墨发:“你说,这几百年来,爹爹只是想让魔界中的人活的更平稳一些,不会被天理不容,不会被人歧视,爹爹有错吗?若是错了,爹爹怎么做又才是对的呢?” 可至始至终,回应他的除了竹窗外吹进来的风,再无其他。 莫邪伸手紧紧握住了女儿仍有温度的掌心:“君卿,你醒一醒,你醒来告诉爹爹好不好?” 君卿却仍是紧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犹如冬日的蝴蝶,脆弱却又让人不得移目。 就在莫邪黯然神伤之际,却是莫名的手心传来一阵剧痛感,当他回过神来,才方觉,原来是有一股强烈的意念在吸收着他体内的灵力。 他惊讶的双目圆瞪,瞧着手心与手心之间的不断冒出的黑气,瞬时怔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灵力骤减,莫邪开始变得有些吃力不住,只好强行用力又把手极快的收了回来。 “君卿……这……这到底是何缘故……?” 君卿?那股可怕的意念竟然来源于君卿?莫邪尚是难以置信,君卿明明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看上去一丝力气也没使出。 既然如此,这股意念又分明是来自她的吸附……莫邪越发不解,为何在君卿的体内仿佛是藏着一方令人为之震惊的漩涡,不过才是与她的肢体刚刚接触,她便像是竹叶草一样,把外来的灵力拼命的吸进自己体内。 “难道君卿还没有死?” 除了这个解释,莫邪不知道还能用怎样的额方式才能解释这一画面。 若非君卿的意念还活着,她也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求生**。而且她的这种能力又与竹叶草如此相似,莫非,她与竹叶草合二为一,并且吸收了竹叶草的能力? 莫邪讶然,却是不知该喜还是忧。 君卿的意念还残存着,换言之,等同于她还有重生的机会。可若是她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到底又会如何的痛恨自己呢? 一旦拥有竹叶草的灵力,便代表着任何人接触她,都会成为她能力下的牺牲品。 她若是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方式是夺取别人的修为,她又会怎的面对这一切呢?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莫邪真的不知道,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 转念间,却是看到君卿蝶翼般的睫毛动了几动。莫邪一时激动,刷的一声就从竹凳上站了起来。来不及注意周围,他先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君卿苍白的面容道:“君卿,你怎么样?怎么样?” 可君卿始终面色痛苦,没回复他任何一句。莫邪强自镇定了几番,用开始主动把灵力的输送到君卿的体内。可这一次那种可怕的意念再次出现了! 莫邪一面向君卿的体内输送着灵力,可另一面也能清晰无比感觉到,自己的另外一股力量也在随着手心,从血液中急速的流出。 这次他没有再反抗,而是就这么任由着君卿去了。莫邪笑了笑,道:“只要君卿能活过来,这些都不足为惧,即使要吞噬他全部的灵力,也是在所不惜。” 大抵母女连心,父女也是连心的。 君卿仿佛是感应到了莫邪的心念,竟然吞噬的力量随之减少了不少。莫邪兴奋道:“君卿,君卿你能听到爹爹说话对吗?” 君卿没说话。 莫邪仍是不死心的问:“君卿,你看看爹爹,你可以醒过来的对吗,你可以重新活过来的对吗?” 君卿仍然不说话。 她唇峰紧抿,若不是睫毛时有时无的动上几动,莫邪更觉得自己刚刚像是看花了眼。谁能想象。一个没有了脉搏的人,竟然还有着强大的意念,来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 “君卿,活过来,一定要活过来让爹爹来弥补昔日里的错误,好吗?” 眼前除了这句话,没有任何一句话能表达莫邪此时最真实的心意。他如今只想与女儿平静的生活足以,至于那些魔界和三界,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似乎都没君卿来的这么重要。 奈何这些话,他到底是无缘告诉她了。“君卿,你昏迷之后,白华也跟着你选择一起昏迷,你知道他的这番苦心了吗?”自从君卿离世后,莫邪对待白华的态度明显是好转了一些。当然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取决于君卿。他虽然千万个不愿意承认白华,可白华这一次为了君卿宁可不愿醒来,委实让莫邪也不免唏嘘一番。或许当时是他的考虑的确欠周,他也的确没想到,白华竟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这表现与他那冷冰冰的外表实在是半点也不沾边,只怕说给别人听原因,也没人相信冷血冷心的白华,会是如此个痴情种子。 第两百三十五章 天魔再战(四) 白华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仿佛是置身在一处墨黑的深渊之底,这里没有天界,没有魔界,没有花香,没有鸟语,没有清风,没有明月。 但是他闭着眼,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君卿就在他的身边,就在他呼吸可触及的地方陪着他。 他突然想,不如就这样一直闭着眼睛吧,永远也不要再醒来了。 寂寥黑暗之中,天地万物之间,只余他与君卿二人,彼此相伴。 忘却那些让他沉痛了千百年的杀父弑母之仇,忘却那些魔界中他费尽苦心才培养出的心腹。忘却所有过往的恩怨。就这样,是不是也能过得也很安稳很快乐。 就这样,永远不愿再醒来了。 满目沉寂中,却总有人在不遗余力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听不清楚那些人在叫着些什么。只是感觉告诉他,那些人在找他。他们好似很需要他。 可白华需要的是君卿,没有君卿,他一人留在这三界中又有什么意思? 五百年前,为了报答莫邪对他的救命之恩,他选择了背弃与卿离之间的诺言,与菱萧成亲。 卿离听到消息,五内俱痛。然,在婚礼之上见到她凄婉冷然的面容,白华的心中比她更痛。 他要承受卿离的切身之痛,更要承受自己对自己的憎恶。 卿离也许并不知道,在白华答应与她永生永世在一起的那一夜,就曾把君卿的头发与自己的头发用一根纤细的红绳捆绑在一起。 当红绳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他与卿离之间却是已然绑定下了痛及痛己的誓言。意思便是,卿离身上的每一份痛楚,白华都会实实在在的感受到。 她的每一滴眼泪,每一份失望,每一份痛苦,每一份怨恨……白华都曾无比真实的尝试过。这些也是白华心甘情愿尝试的。他可以绑上这条红绳,自然也可以解除这条红绳。但他却是至今仍保留着,不曾斩断。 他相信,现在君卿的所有的感觉他也能清晰的感同身受。 白华回忆着与卿离在一起的每一个画面,第一次在桃花树下相见,他问她,可曾有通天之路? 卿离笑他,却并没有从内心里轻视过他。 这种感觉,是从小在魔宫中长大的白华从来没有过的。那些妖魔虽然会对他喜笑颜开,虽然会拍着他的肩膀,赞许他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却从来没有人真正从心底里把他一视同仁,只因为他不过是魔君从人界带来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野孩子罢了。 是的,背地里他们是这样称呼他的。 白华不止一次,想冲上去告诉他们,他是有名字的,他不叫野孩子,他叫白华。 彼时的他太瘦弱了,甚至还未亲近那些人半分,便被他们周身散发出的戾气所伤。那时候,他才知道,妖魔自打成形后,就会与生俱来一种被称之为戾气的东西。 普通的凡人一旦靠近,就会被这种戾气所伤,重则毙命。 白华真切的感受到了他与那些妖魔的不同,他也再不敢轻举妄动。他不能死,他还有大仇未报,而且他要活着,他要所有人看清楚,他白华要成为这些妖魔真心臣服之人。 直到后来,他终于成功了。 他成为魔界的魔君,不管他失去了多少东西,至少在此刻,他自欺欺人的想着,他还是得到了能让他愉悦的位置。 但是,走下阴森恐怖的殿宇,他一人立在招摇山巅,却只觉得晕眩。恍惚间,天地幻色,一切不复存在,不再是真实。 唯有沁入心脉的寒冷,与他为伴。 还好,君卿来到魔界,她再一次让他明白了原来欢笑是真的发自心底的。过往的他真的有太多的顾虑和犹豫,真的亏欠她太多。 他甚至不敢告诉君卿,她深重剧毒时,那个在碧清池内不顾一切,甚至险些丧了性命救下她的人正是他,白华。 他多想让她知道这一切,可那时候,显然是不合适的。她是天界的上仙,他却是与他完全对立的角色。 大抵是天意作弄? 后来君卿终于被天帝逐出天界,白华本以为终于可以与君卿长相厮守在一起。却没料到,因为魔君之位,莫邪再次与他起了争端。 白华不能不为那些誓死跟随他的魔兵们考虑,也不甘心把自己扶持了五百年的魔界,拱手送人。可是,杀了莫邪?君卿必然会对他恨之入骨?不杀他?他早晚也会杀了自己。 白华正是苦思无果之际,君卿却选择了挡在了他的身前,为他挡下了冷剑也可以说莫邪刺来的那一剑。他震惊了。更多的是痛。 胸口的痛,心底的痛,骨头的痛,来自浑身上下的痛。 白华拼命的想要救活君卿,可那些灵力充满了绝望,深深的绝望。 君卿,你不要死,你不要闭上眼睛。这是白华仅存的一点奢望了。 原来,他可以放弃一切。他可以的。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可以不管不顾的选择与她在一起。君卿,你醒过来,你睁开眼睛,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没有人回应他。 好似是梦境,可却是让人痛的不禁落泪。冷面如白华,也终不过情长难述。 如今他也只能不止一次喃喃着君卿的名字,仿佛是一直这么叫下去,君卿定会再次醒过来,与他执手相望,共赏桃花。 只是,君卿是真的离开了,彻彻底底的从他的视线内离开了。 一想到这里,白华猛然的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睁大了双眼。 “君卿……” 四周仍然漆墨无物。白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没了一身修为,如今的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无力。 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冲破这黑暗,却是怎的也无法抽脱出来。难道他与君卿注定只能一次次的分离了吗? 白华沉默,心中是深深的不能言喻。 抬眸间,却是紧紧的抓着什么,怎的也不愿放弃。他再一次大声、拼了命的呼唤着君卿的名字。渐渐地,前方的类似藤蔓一样的东西仿佛在他的手中越来越真实。 嗖的一声! 他竟然挣脱出那抹暗无天日的幻象,来到了一处青翠的竹林之中。 竹叶感受到了生人的造访,化作一片片锋利的刀刃,朝着白华的身上,脸上飞去。 白华不躲也不闪,就那么任由着竹叶割伤了他的衣裳,露出血迹斑斑。竹叶又割伤了他的侧脸,原本冷若冰雪的面孔上,一道道鲜红的印子,格外触目惊心。 不时,越发汇聚在一处的竹叶,围绕成一堵高高的青色竹墙,看似随风漂浮,却是任凭白华使出了浑身解数,皆是无法攻破竹墙一处。 白华有些心灰意冷了。 难道让他来到了竹林中,只是为了让他明白,长河可载舟,高山可攀爬,可他与君卿,隔着她最在意的师父墨之的尸体,隔着那么多的阻碍,他们真的可以过的去吗? 纵然白华肯如此做,君卿呢,五百年后,她还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君卿说的对,于她而言,白华总是说了太多。他说,把小石头送给她,只是为了护她周全,然那时候却也私心的吩咐了小石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仍是想着从她身上探知天界的秘密。 他说,要她相信,他不会再丢下她,任何一次。 可灭天神鼎中,他还是失信了。彼时,他竟然能看到君卿的泪就落在他心上。 仙魔大战中,她不停的求他不要伤害她的师父,他的师父却到底是因为他而死。 “君卿……我对不起你……” 白华手上幻化出一柄泛着青色光芒的长剑,劈头朝着竹墙看去。“君卿,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再让你伤心,我不应该再让你为难。” 他明明知道,她为了他与莫邪二人整日提心吊胆,日不能安。 他明明清楚的知晓,她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却总是一遍遍的否定自己,否定她。他宁愿去更相信她会恨他,却也不愿相信,她在天界下手杀他时,那一丝格外的留情便是对他最深的眷恋。 他知道的太多,可认真的太晚了。 竹林中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竹叶吹动之声,像是在诉说,却也似是在安慰着他什么。 白华愣了一瞬,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君卿! 君卿就在这高高的竹墙之后。 白华从上而下,乘着疾风,挥剑而下。 只听剑声划破竹林,竹墙从中间破开,当即四分五裂,从仰不可见的上空中飘飘扬扬落下。 冲破了竹墙,白华沿着竹林中的小道,继续向前走。 可越走越发是浑身上下俱是冷意迫人。不一会的功夫,白华的睫毛上,头发上,早已被白雪覆盖。 然,抬头却也不见任何风雪,仍是平静如常。 白华思虑了片刻,却也不再去理会,仍是执意前进。可每走一步,脚下又好似是挂上了重如千斤的高山。 他向前迈出一步,五脏六腑跟着撕裂般的疼痛。 冷寒剧痛交迫,白华下意识的想用灵力来抵抗。却没想到,灵力蓦然消失了! 正在诧异之际,脑海里却是不断回想起,爹娘惨死在他面前的场景。爹是被一名手执雷公凿的一个尖嘴神将活生生劈死,娘则是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哀嚎至死。但令在场之人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两个人,却仍是忍着莫大的痛苦,紧紧的抱在了一起,最后化为灰烬! 第两百三十六章 天魔再战(五) 如火如荼的枫叶红了半山,层林尽染,又一阵风吹过,仿若浮动在天际的缭绕眼霞,映在白华双眸中,越发衬托出他满目猩红,狰狞似是地狱来的恶鬼。 彼时,他没有能力保护爹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那些所谓义正言辞的神将们斩杀在戬下。 白华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抱住了其中一只一目神将的大腿,他猛然怒之,深深陷在额头的一只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不过十岁的劣童白华,使上浑身的仙力将其向后用力一甩,白华弱小的身躯随即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向着身后的漫无边际的荒野摔去。 一目神将显然是想要了白华的性命的。对他而言,他的爹娘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天罚,他这个孽种也不能幸免于难。可他到底忘了那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在他脑子里暗想着,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去的瞬间,却是在心中埋下了滔天的怨恨之气。 他发誓,若有朝一日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定然要杀了这些所谓的神将,为他的父母报仇。 却在他即将坠地的那一刻,白华并未感到五脏六腑俱是撕裂的疼痛感,相反好似是落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之上。似幻非幻。 诧异中的白华不禁抬头去瞧,却见到了日后对他影响颇深的一人。而此人正是将他带到魔宫,给了他另外一番生命的莫邪。 他让白华记住他早已死在了那些神将的手下,却要他记得他不是凡人,而是妖魔,与天界势不两立的妖魔。白华恨极了神将,自然也连带着整个天界都憎恨了起来。 大约正是为了他小小体内蕴藏着的巨大的怨恨之气,才会让在千里之外的莫邪,发觉不远处有隐隐黑气涌动,看起来若有若无,力量却是不容小觑。 莫邪需要这股邪恶之气,整个魔界也需要这股邪恶之气。 正是白华体内强大的邪气,才使得他进入魔宫之后,很快修行成为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半分的魔界大护法。他出手冷血无情,面上是从来不曾褪去的万年冰霜,一旦幻化出长剑,任凭是谁的血,都要饮于剑下。 后来白华的声名在三界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更是有些天界的神兵们听说他的名字,立刻吓的闻风丧胆,不敢靠近。传说,从来没人看见过白华真正的面目,因为那些人在还未曾接近他周身之前,就已经死了。 越是回想起过往的种种,白华的戾气越是在青翠的竹林之间肆意渲染。不过盏茶的功夫,整个竹林却似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神秘却又像极了幽冥之地。 再也没有方才的竹叶清香,一切一切的与千百年来的魔宫并无差异,晦气沉沉,血腥呛鼻,令人不禁作呕。 纵然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的白华却也不免反感了起来。如此的一块圣洁之地,饶是因为他的无端闯入,变成了这副模样。白华讽刺一笑,道:“难怪这三界中人人畏惧他,憎恶他。即使是曾患难与共的冷剑也背叛了他。” 他面色骤冷,这世间到底还有何人可信他,可让他信,亦不弃他,亦他不弃之。 心口随之一冷,仿佛是来自极冷之地的寒风灌入了体内,在他的五脏六腑之内卷起狂风骇浪,迫之不得安宁,血肉俱痛。 冷意随着莫名之痛在白华的身体内上下游离,他渐渐感觉到,仿佛血液被冷意吞噬,不再流动,白骨也因这冷意,即将破裂出**。 再继续下去,不需片刻,他将要死在这难辨真假的竹林之中。 他不甘的想,还有爹娘之仇未报。心头的恨意越是加重一分,血肉的痛苦也随之加重一分。白华却偏是不肯妥协的强行控制着思维去想。想这些年来,他所憎恶的一切,魔界,天界,人界。三界茫茫,竟也无他容身之处。 白华双臂撑开,脖颈处青筋暴露,双手死死的按在额头两侧,面部涨红的仰天问道:“老天为何要与我处处作对!既然你容不下我,我便要覆了你,我来为天!” 话音落地,白华的肉身之上忽的闪现出一道刺目的白色亮光,闪烁在竹林之中,一时间,竟是耀的整个竹林为之明亮。 而白华却是吐出一大口鲜血后,全身爆裂,倒地而亡。 沉寂虚空之间,白华讷讷的想,他就这么死去了吗? 他仍在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的爹娘又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可饶恕之罪? 随着白华成为魔界的大护法后,他就开始在三界中寻找当年杀死他爹娘的一目神将。果然,这位神将也并非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仙,白华随意的打听一二,很快便找到了他。 他来到和煦山,这是那位一目神将闭关修炼的地方。大抵一目神将怎的也没想到,白华竟然轻易的破除了他布置下的结界,闯入和煦山巅的和煦仙宫,手握一柄长剑,在他还未开口之前,当即取了他的性命。 鲜血溅上了白华额前的墨发,顺着他的剑刃滑落至他的脚边。白华转身离去,眉宇间却是道不尽的寂凉。 杀了他又能如何。他的父母仍是不可能再复生了。 他终究还是三界之中,一个无处可去的孤儿罢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因为天帝。是以,白华发誓,他日定要天帝也尝尝亲人离去的痛苦。然令他没想到的是,尚且还未动手,天帝却是已然死在了莫邪的手下。 从来父仇子还,这也是白华之所以要与天帝为敌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之一。 可这几百年来,却是让白华感到身心俱疲。因为报仇他也实在失去太多。 比如,他明明可以拒绝的菱萧,却总是为了魔君之位,处处迁就,甚至委和以她。白华只是想,不过是成婚,魔君之位即可唾手可得,他为何不去做? 直到他遇到卿离,直到卿离也离开了他。 想起卿离,虚空中的白华越发漂浮了起来,状似不安。 越来越多的怨恨在他周围积蕴,白华想,也许此生他都不可能在离开这片虚空了吧。 无论是卿离还是君卿,最后还是毫不留情的离开了他。 虚空中的怨气越聚越多,甚者竟有源源不断的外来邪恶之气也涌入虚空之中,蹿入白华体内。 一时之间,魔宫内,白华所在的宫殿,从外好似是萦绕着一层漂浮迷幻的浓黑雾瘴,雾瘴笼罩下的妖魔和侍女,纷纷七倒八歪的摔在了地上,口鼻中,眼睛内,俱被黑气侵蚀,游离满面。 随着一声小妖的通报,沉浸在思女情怀中的莫邪也抬起头了,这才发现,整个魔宫完全是一派黑气窜行的场面。 小妖战战兢兢的请示:“魔君……这……这可如何是好?” 莫邪眉头紧拧,思虑了片刻,决定还是先要弄清楚这股强烈的怨恨之气从何而来。 小妖大约从未见过此种场面,不禁吓的舌头也打起颤,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勉强道:“是……大护法……” 小妖本是想尊称一句魔君,可瞧着莫邪深邃噬人的目光,到底是咽了口口水,又重新换成了大护法。 眼下魔宫遭此变化,莫邪没功夫去计较这些小事,一听说怨气的源头乃是白华之宫殿,不禁又是一阵讶异之色。先是打发了小妖退下,接着又来至白华所在的宫殿之外,欲要探个究竟。 与此同时,虚空中的白华仍然紧闭着双目,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杀了所有该死之人。 随着白华的意念越来越重,不仅整个魔宫,乃至整个三界所有的怨气和邪气也闯进结界,汇聚在白华的宫殿上方。 莫邪并非是泛泛之辈,却也不由的为之一震。这一切难道皆是白华所为? 宫殿内勉强能活动的人堪堪都是跑了出来,莫邪上前,本想问下他们里面状况如何。 这些人却是抬起头,就是冲着莫邪一掌击去。而后来的几个当时跟着莫邪一起进入殿中,白华培养的心腹,也瞬间血红了双眸,互相厮杀。 莫邪暂时没看清楚到底是何缘故,只好先暂时隐了身,那些妖魔们看不见,竟是摇摇晃晃的去往了魔宫的其他地方,对守卫的魔兵们动起了手。 转瞬间,魔宫中的妖魔皆如走火入魔了一般,无意识的互相杀戮了起来。 莫邪好似是明白了什么,正要去找白华瞧个究竟。心头猛然一痛,他突地想起了招摇山上的君卿。不知怎的回事,莫邪竟隐约感觉到君卿似乎在跟他求救。 他连忙来到了竹叶草前,想要如同方才一样进入竹叶草内,先暂时带君卿的魂魄离开。可还未施展法术,饶是被竹叶草上的若隐若现的黑气,猝不及防的向后弹开数丈。 难道是白华?莫邪越发震惊,莫非白华的怨气已然波及至了君卿? 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实不应该。君卿毕竟只是一缕魂魄,而且并无任何意识可言。纵然是白华可吸收三界内全部的邪恶之气,君卿尚且还未清醒,又哪里来的怨气一说? 不理解归不理解,可事实摆在眼前,莫邪仍是要想尽办法先带君卿离开这里。 但无论他使出怎样的灵力,俱是无法进入竹叶草中。莫邪无奈,只好想着,先取下竹叶草,将它带出魔宫,离开白华远一些,再作打算。 可他却发现,竹叶草周围的黑气越来越盛,最后连莫邪单是接触,都会被用力弹开。 莫邪心急如焚,他好不容易才想尽办法留下了君卿的一丝魂魄,绝对不能被白华所毁。为今之计,只有先除了白华,再来救君卿。 还好,白华的宫殿他还是能进得去。 可来到塌前,白华仍是像之前一样,静静的躺在那里,眉目没了往日里的冷峻,乍眼瞧去,倒也平和不少。 莫邪从手心上幻化出一把泛着深蓝色光芒的匕首,还在匕首上抹上了他早已配好的致命的毒药。这本来就是用来对付白华的,自然也让莫邪有了不少把握,能一次使其毙命。 匕首在手心里握了又握,他到底是犹豫不决,最后只插在了他的肩头。 他不停的回想着君卿在临死之前对他说的那句不要杀白华,饶是心智一时乱了起来,下手竟出了差错。 等他下定决心再想拔出匕首之际,却见白华周身已然被一团黑气托着向上飘去。 直到飘出宫殿,莫邪回过神,急忙追了出去,白华却已是消失不见,只余下了那把匕首掉落在宫殿之外。莫邪拿起匕首,只恨当初的优柔寡断。 …… 白华渐渐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在茫茫苍寂之间,不过他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和讶异。毕竟他的意识里仍是知道,他如今并未在三界之中,更像是在自己所想象的虚空之内。 他隐约听到了兵戈相向的声音,还有人界到处可闻的哀嚎之声。 白华暗忖的想,这些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睁不开眼,始终无法去看个究竟。 直到身体不知又飘向了何处,他仿佛听到了有个熟悉的女声在呼唤着他。白华用上法力,仔细去听个究竟。然,女声却是蓦地消失不见了。 白华心中一颤,竟是觉得十分难受。他不禁想,莫非方才之人正是君卿。是他死了来此处和君卿相会了吗? 他开始拼命的去找,继续寻找方才的女声。 突然他又不动了。 因着他感觉自己仿佛是撞上了什么东西,阻止了他的前行。这次,他颇是顺利的睁开了眼。 “君卿……” 看着眼前站着的人,白华似乎还无法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君卿的吗?几乎下意识的他伸手向前去抓,然是什么也没抓住。 白华一惊:“怎么会这样?” 君卿倒是分外淡定,道:“我只是爹爹勉强留下的一缕魂魄罢了。” 白华定定的瞧着她:“魂魄?那你……” 君卿点点头:“我只是来跟你告别的。还有另外一些话想同你讲。” 白华表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是不住的颤抖。 “你想跟我讲什么?” 君卿沉吟片刻,道:“我想对你说,不要再怨恨任何人。若这三界中还有你不能原谅之人,那么也由我来替他承担,我不介意你再杀我一次。” 白华紧蹙着眉,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让你再离开我一次。” 君卿背过身去,远眺着别处,道:“白华,你一定要答应我,记得我的话。” 白华还想说些什么,君卿却已然慢慢消失不见。 “君卿,君卿……” 白华拼了命的追着君卿的幻影离去的方向追去,不知到底追了多久,也不知最后来到了何处。只记得再次停下时,又重新回到了那片竹林之中。 白华想了一回,饶是记起,方才正是在此处感应到了君卿的存在。由此,他更加确定,君卿就在这片竹林之中。 竹林内环绕着黑气开始一点点的消散。而三界内的黑气也再一点点的褪去。 莫邪惊奇的看着一切,竟是对白华衍生出几分畏惧之色来。想来这三界中,除了师父,他从未害怕过任何人。如今,想到黑气笼罩整个魔宫时的场景,他不得不去想,或许白华也不知,他体内到底蕴藏着怎样可怕的一股力量。 见黑气渐渐散去,他又重新回到了招摇山上。只是仍是无法竹叶草,不过,莫邪却能感觉到,竹叶草上此时并非只有君卿一个魂魄而已。看来是有外人闯入了竹叶草。 莫邪愈是担心,到底是何人?又是意欲何为?越是思虑,越是惴惴不安。 奈何试探多次,他也始终入不得竹叶草内。 一阵耀目的光芒从竹叶草上闪过。 竹叶草内的白华穿过竹林,来到了一处隐蔽的竹屋之前。他向前迈了两步,却是忽的又停了下去。 心底骤然升起的疼痛,让白华眉头拧成一团,隐约察觉这竹屋内好似是有什么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一样。 稳了稳心神,白华继续向竹屋内走去。入目处一串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君卿……”白华的步伐瞬时加快了不少,当他终于在竹屋内见到君卿的那一刻……他呆了一呆,竟然迟疑的立在了原地。 直到风铃再次响起时,他才回过神来,一步一步的抬着步子,小心翼翼的朝着君卿走去。 抚上君卿的肩头,他开始不断的把丹田内的灵力传入到君卿的体内。无论呼唤多少次,无论要继续多少次,白华只是希望君卿能醒过来,醒过来就好。 白华不住的大喊着君卿的名字,他只是想让君卿能听到他的声音,能听到他再也不想失去她的心意。君卿却是始终毫无生气的躺在他怀中,眼皮不曾动过一下。白华抱着她,额头紧挨着她的脸颊道:“君卿,你知道吗?很多次很多次,我都想把你强行的留在我身边,可是我都没那么去做。我知道,那样不会让你开心。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不应该顾虑那么多,只要你在我身边,至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至少我不用体会失去你的痛苦。君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不会再让三界中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 第两百三十七章 天魔大战(六) 竹林内灵气氤氲,朦胧苍翠之间,似是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灵气随着小风在翠色间浮动,半空中似是有潺潺水流叮咚作响的声音,伴着遥遥深处竹屋门口挂着的骨头风铃,如是一曲静谧安宁的空竹歌谣,饶是惹的白华也不禁侧耳细听。 听了一会,他的唇边泛起了恍若从来未至的笑意,不过匆匆之间,仿佛更像是一场幻象,他手指轻轻柔柔的抚摸着君卿的光滑的墨发,俯首帖耳道:“你刚才听到了吗?那曲子实在是好听,比我听过的任何歌谣都要好听。” 顿了顿,他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又道:“不过定然是比不过你的,我相信等你醒来了,唱起歌来,肯定要比这神来之曲还要好听,对不对?” 君卿微微抿着唇,双目始终不曾睁开。 白华却是也并没在意,仍是顾着的继续喃喃道:“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我的说法了?”他顺手捋着君卿的长发至耳后,无比认真道:“那我们就说定了,等你再次醒来了一定要给我唱支歌谣听。” 五百年后,难得白华有如此的时机能这般静静的瞧着她。犹如蝶翼的睫毛轻轻垂下,借着竹屋外浅浅淡淡的日光,在眼睑上留下好看的阴影画。 白华想,或许就这样一直的陪着她,未尝也不是一种幸福。 君卿若是醒过来,还要面对他,面对莫邪。她就这么的睡着,一切的纷扰都将不复存在。而对于白华来讲,能时时刻刻的守着君卿,时时刻刻的见到她。在此生里,在大劫之后,他已经惟愿足矣。 他把自己的脸与君卿的脸贴在了一起,脑海里回忆的皆是与她相知相识相遇的前世今生。 却是正想的入迷,一阵剧烈的晃动让坐在竹屋内的白华和君卿都不由的身子也跟着晃动了起来。白华不得不又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手上却是始终不敢放开君卿。 既是担心一旦离去,她兴许会不小心受伤,亦是担心,这一次再放手,他日后说不定永远也再难见到君卿了。 任凭竹屋外地动山摇,任凭竹屋的顶部已然有碎裂的痕迹。白华却似是一座万年雪山,紧紧的把君卿护在自个儿胸膛,巍然不动。 大约是觉得眼前乱七八糟的场面有些扎眼,白华索性闭上了双眸,只管抱着君卿,屏息凝起了神。 竹叶草外的招摇山上。 莫邪还在一次次的尝试着用法力攻击着竹叶草,想要冲破在外萦绕不散的那团黑气,进入幻象之中。他一心想着,如今这种境况,于君卿单薄的魂魄来说,委实太过危险。他定是要不顾一切也要把她带离魔宫,先找个安全一点的栖身之所才行。 可事情却远非他想象的如斯简单。 他倒是浪费了不少的灵力了,可这团黑气却依旧的坚硬如玄铁,纹丝未动,不曾因莫邪强烈的攻势撼动一分一毫。 莫邪不禁诧异,这黑气到底是何来由? 沉思了片刻,他忽的抬头道:“莫非是白华?” 转念却又极快的否定了刚刚的想法。不可能,若是白华,他怎的会来到竹叶草之中,而且此处极为隐蔽,又是幻象所致,除了他,谁还能知晓其中的秘密不成? 他冷笑,大约是他想多了。白华的修为他还是了解一些的。纵然是发生了方才所有怨气汇聚之事,他也不认为白华有力量可以冲破一切障碍去往君卿的魂魄所在。 排除了白华所为,莫邪双手负后,不由又开始思索起其中的究竟根由。 正是想的毫无头绪之际,耳边倏然有一道急切的密信传来道:“启禀魔君,天界派遣了咱们的左护法来攻打魔界结界入口,已经有不少魔兵表示,马上就要抵抗不住了。” 莫邪遂睁开双目,眸心一冷,道:“左护法,你是说冷剑?” 方才禀奏的小妖如实道:“是,正是冷剑护法。” 莫邪眉头骤拧成一团,冷冷的道:“我知道了,我会马上派人去支援你们,你让守卫结界的魔兵们再坚持一会。” 小妖却是有些颤抖的催促道:“还请魔君再快一些,左护法对我魔兵的布阵之法十分熟悉,早已了然我等的缺口所在,只怕不消一刻就要攻破结界了。” 莫邪“嗯”了一声,随后命令一些老护法连同白华昔日的心腹们一同前往结界处,紧接着又留下了两名修为还算上等的妖魔,命其守在招摇山下,没得他的口令,不准放任何人上去招摇山。 两个蛇头人身的妖魔,哼哈两声,便是犹如两尊门神,各持一板斧,威风八面的守在了招摇山下。而莫邪则是随着其他的妖魔一同去了结界,不是为了别的,他就是要亲手除去冷剑这个叛徒,替他无辜死去的女儿报仇雪恨。 来到结界口处时,魔兵们已然被冷剑打的团团转,没了半分力气。一听到后面有救兵来到,更是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不过瞬间,皆是被冷剑手中长剑横扫,倒成了一地。 莫邪强忍着眼底的怒火,笑着同他打起招呼道:“不愧是魔界的左护法,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 原本跟随在冷剑身侧的几名神将,一见这种情形,纷纷把手中的兵器对准了冷剑,显然是上面已经有人吩咐过,一旦冷剑中途叛变,杀无赦。 况且他已经先是冲破了结界,为这些神将们省下了不少力气。接下来要全心全意的对付魔界的魔君,冷剑的这点修为在他们眼中,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因此,于他们而言,冷剑也就没了可利用的价值,随时可除。 站在身前的冷剑感知到了近在咫尺的杀意,却也只能头也不回,用眼角扫了下后方,硬着头皮,握住长剑,指向莫邪道:“今日,我便要取了你的性命,为天帝立功。” 冷剑明知,他不过是天帝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于无人看得起他这个魔界的叛徒,也无人可信任于他。但眼下为了自保,他还是要佯作忠心耿耿的模样,抢先冲莫邪杀去。 他的那点微末本领,在莫邪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果然他方抬了抬袖子,一阵狂风乍起,冷剑还未飞身上前,饶是被风沙突地向后吹翻,整个人栽倒在了泥土之中。 魔界的泥土也与三界中任何一处不同。就连泥土中也带着浓浓的血腥味道。 冷剑正是为此不禁作呕,却听到脚边的几位神将略带嘲讽的意味,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道:“还是什么魔界的左护法,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另一个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昂着巨大的鼻孔道:“我就说天帝根本不需要用这些魔界的狗,想来他连原来的主人都能狠狠的咬上一口了,他日未必不会成我天界祸患。” 羞辱感和不甘心涌上心头,可冷剑能做的却也只是趴在肮脏的泥土里,再也爬不起来。他把头深深的埋在黑黝黝的厚土之中,只盼着自己再醒来时,一切还是他与白华肝胆相照的日子。 这世上,仿佛除了白华,再也无人真正把他当作了兄弟来看。冷剑后悔极了,他后悔当初就不应该为了性命为了讨好莫邪来背叛白华。他相信,只要他还跟随着白华一日,今日白华也定然不会看着他受尽如此羞辱仍是袖手旁观。 而之后无论是莫邪还是天帝,无非只是一心想着利用他罢了。他为了保住这条小命,做了太多违心之事,如今他却竟是不再怕死了,又重新握起了那柄长剑,一点一点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立定在几位神将面前,双眸含恨,反手朝着他们杀去。 几个神将没料到冷剑果然敢阵前倒戈。他们刚想出手,却听嗖的一声,一支赤色的箭带着急风,稳稳的刺中了冷剑的心脉,冷剑当场毙命,临死之前,只说了两个字,白华。 因着这一箭来的极为迅猛,冷剑甚至没溅出半点血,衣裳几乎整洁的向后倒了下去。他大睁着双目,嘴也大张着,似乎实在还有太多的话想讲,却都只能随着血肉之躯消失在半空中。 魔者,死即烟消云散。 他们不会有轮回,死亡便等同于永远的尘埃落定。 纵然所有妖魔在化为人形之初,都是识得这个道理的。可亲眼看到昔日里威风堂堂的左护法魂魄退散的真实场面,饶是俱骇。 不过又因为莫邪在场,不得不强忍住心头的恐惧,努力的拿着兵器,挡在结界之前。这些魔兵们清楚,一旦他们倒下,整个魔宫或许一个个都要面临方才的那种惨景。 他们不想死,也不想朝夕相处的兄弟们死在他们面前。所以他们只能搏杀,为了性命,与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将们搏杀。 大约是见到魔兵的气势一下子被点动了。几个神将竟也不知怎的生了可怖之心。他们向后不断退缩着,却是寸步不敢踏前。 冷剑死了,是被一支赤色的剑以目不暇接的速度杀死的。 在这几位神将尚未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同时,他们只能先静观其变,不敢贸然出手。 偏偏越是惧怕,越是容易撞上。接连几声齐齐发出的长剑贯穿疾风的声音响彻在魔界上空,几个神将被吓的个个面露青色,两股战战,堪堪挥动着手中的兵器,以作示威。 可此时他们的示威,却像极了病怏怏的野猫,毫无任何攻击力。 魔兵们看到这番场景,士气越发高涨,纷纷高喊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时间,呐喊声震耳欲聋。扰的神将们更是胆战心惊,不战自降。 莫邪命令几个魔兵把这些神将囚禁在魔宫的碧清池中,又用灵力封禁了几个神将的仙力,同时没收了他们的兵器。这样一来,这些早已吓破胆的神将们更加丧失任何还手之力,任由魔界宰割。 魔界首战告捷,魔兵们越发拥护莫邪为魔界的魔君,显然已经忘记了昔日里那个同样为了魔界九死一生的白华。 冷剑背叛了魔界,死有余辜。为了给天界一个下马威,莫邪命人将他的尸身送出了结界外的一颗大槐树上,在烈日下暴晒。 并且要所有的小妖在魔界外的山脚下大喊口号,一日杀一神将,七日之后,要用天界来填满碧清池。得到消息的渊守天君一下子坐不住了。这是公然挑衅天界,若是此时还不出动,岂非是太过畏惧魔界,丢了天帝的颜面。 渊守天君当即下令,所有天兵天将做好准备,严阵以待,准备随时进攻魔界。 却是在下达指令之前,抢先被同行而来的羽萧上仙拦下。从天界来到魔界后,一路上羽萧上仙从未说过一个字,更是连同他亲自向天帝求情的冷剑也没搭理。只是如同影子一样默默的跟随着渊守天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仿佛他这位上仙并不存在。然他在这种时候,突然开口,渊守天君不禁好奇,他意欲何为? 羽萧倒是相当客气敬重的朝着渊守天君拱手作揖,接着称了句:“岳父大人,”淡淡道:“小婿只是想着让我先去魔界探一探虚实,再做打算。” 虽说是羽萧和紫玉成亲已然两日有余,可他从未在任何时候尊称他为岳父,一直如同之前唤他天君,这的确也是天君十分不满意他的地方。此番他竟主动如此恭敬称呼,饶是令老天君眉开眼笑,不禁心胸也豁然宽敞了几分,耐心的听完他的所言后,又极其耐心的回复道:“并非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而是那莫邪老儿他诡计多端,为父也是担心你此去出了什么差错,届时我也该如何向紫玉交代。” 看来,战场之上,这位老天君却仍是记得在天宫中答应女儿之言,着实是为他这位不怎么合格的女婿处处设想。 羽萧低头,表示领了老天君的情,紧接着却是不急不缓的解释道:“小婿只是刚刚收到派出去的比丘鸟来报,几位神将之所以会被擒,俱是因着有人在结界入口那里设下埋伏,暗放毒箭。而那魔界的冷剑,正是被一箭射中了咽喉毙命,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此人箭术竟然能如此高超,可曾查探出到底是何人?” 羽萧摇摇头,如实道:“尚未查探出是何人所为,正是如此,小婿才要深入魔界之中,一探究竟。想必此人若非是我天界中人,定然是魔界的妖魔无差了。” 渊守天君深思熟虑了良久,并不急着反对,仍是点着头道:“你所言也非虚。若真是有如此射箭高手埋伏在魔界的结界处,对我天界而言,委实危险。” 羽萧闻听此言,才刚要顺着渊守天君的话再提出前去魔界一探之事,饶是被他摆摆手,笑呵呵的拒绝道:“但是我可以派别人去,只有你不行。” 羽萧有些心急,面上没表露出分毫,谦逊言道:“还请岳父大人告知为何不行?” “因你是我女儿的夫君,我要为她负责。” 羽萧眉宇一拧,神色瞬变道:“岳父大人,我们此番是奉了天帝之命,来斩杀魔界,绝非是来此游戏。魔界危险重重,你我皆知。而天界中,能有把握潜入魔界中的也就有那么寥寥几人,我又是其中对魔界研究最深的人。小婿认为,让我前去魔界比任何人都要合适。” 这次,渊守天君却是意外的没有说话。 羽萧也不再继续发言,选择了默默的静待。他知道,若是他在强行与天君争执下去,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不欢而散。他不愿让天君的一番好意反遭失落,只能勉强尝试着同他讲道理,希望他能明白他真实所想。 渊守天君想了很久,回过头,漠然对他道:“你坚持要前去魔界,单是为了天界,还是想要去见那魔君的女儿?那个背叛天界的妖女?” “他不是妖女。”羽萧几乎是下意识出声便去反驳老天君。等到话音落下,他又像是才寻思过来,又赶忙俯身致歉:“是小婿莽撞了。只是您口中的这位妖女与小婿乃是生死之交。” 他的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说一件十分简单随意的小事,然,字字清晰,分明又是在提醒着对方,他与君卿之间的关系是生死之交,深沉厚重。 他不可以说出这番话来也便罢了,一想起,紫玉头段日子正在为羽萧和君卿之事日夜忧心,后来二人被擒,她又跪倒天帝面前,苦苦哀求,才留下了羽萧的仙位和小命。如今,他不想着如何报答他的女儿的也就算了,竟还心心念念的想着其它的女子,这名女子还是魔界莫邪的女儿。 渊守天君怒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顿了一顿,他突地想起,这是当着全部天兵天将的面前,故又收敛了眉宇间的阴戾,压低声音呵斥他道:“亏得我女儿处处为你着想,还特意嘱咐我,让我对你多加照拂。却不料,你竟是如此卑鄙小人,转过头,就要去魔界寻你的老相好。”他气的指着羽萧的鼻子,涨红着脖子骂道:“你到底是来铲除魔界的,还是来找情人约会的?你可别忘记了,她是莫邪的女儿,而你是我渊守天君的女婿!”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天魔再战(七) 半空中,抬眼一瞥,满目肃杀之气。 羽萧面上不动声色,言辞诚恳道:“天君所言极是,是晚辈莽撞了。” 虽说他一言一行看上去斯文有礼,可明显语气里添了分较之方才的客套。也不曾再称呼岳父,而又转变成了最初的天君。 渊守天君以为羽萧不满他方才的决定,觉得在众多天兵天将面前,让他丢了颜面。故而又咳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要明白,你和紫玉成了亲,我也算是你的爹爹了,哪有爹爹忍心让自己的儿子前去魔界犯险的。” 羽萧默了一默,随意瞥了眼肩头上天君的手背,向后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笑了笑道:“在天君的天宫时,您的确是我岳父,但出了这天界,我还是和众人尊称为天君来的更为正式,更能服众。” 顿了顿,他抬头笑望着天君:“不知您意为如何?” 天君眸中火星渐微,板着脸一字一字道:“羽萧上仙所言也有些道理,那就依照你方才的提议,和大家一起称呼我为天君即可。” 羽萧笑意维持在唇畔,却是始终未及眼底。 一时间,两人皆是无语,气氛仿佛胶着在了一起。 正在僵持之下,一名身披金色盔甲的天兵拱手前来通报,道:“启禀天君,天帝派下了十巫天神前来助阵,如今正在我众将之中。” 渊守天君眉头一紧,不禁暗忖,天帝先是派来了他与羽萧,这会子连十巫天神也来了。到底是何意思?难道是不信任他们二人?特意派来监督他们不成? 转过头,却是正了神色,道:“先让十巫师天神等一等,告诉他们,等会我会亲自去接见。” 天兵领了指令,正要下去,却听到天君突然又叫住他道:“等等,你现在就把十巫天神带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天兵虽说是有些迷糊,倒是也应了声是,即刻退下。 羽萧瞧着天君蓦然扬起的眉头,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眉间疑惑,不由开口道:“天君说有要事,不知是何要事,可否告知晚辈一二。” 渊守天君扫了他一眼,故作神秘道:“等到几位天神来了,你自然知晓。” 羽萧一愣,几位?“莫非这十巫天神不是一人?” 十巫天神乃是天帝登上帝位之后,特意培养出的心腹神将。从来都是在天宫之上,保护着天帝的安危。而羽萧是个散漫习惯了的神仙,纵然是平时去往天宫,也是无召并不闲逛。 因此他不认识这几位天神倒是也不奇怪。 渊守天君见他表情,大约是果然不晓得,也并不急着给他解释,只道让他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在天兵的引导下,十位仙气飘飘,一身白衣的神将从天将中缓步走来。 羽萧虽说不识得他们到底是否是十巫天神,仍也拱了拱手,不失礼仪,道:“几位天神辛苦了,天君在此处等待各位多时了。” 此时,他方知晓,原来这十巫天神,竟然果真是十位神将。而最令羽萧吃惊的是,他们几乎生的一模一样,若不是手中所执兵器不同,羽萧当真是以为这不过是那位天神使用幻术同他开的一个玩笑。 老天帝在位时,渊守天君已然在天界中名声大噪,后来,又一路看着新天帝登位,自然对天帝的贴身心腹也有些了解。 他并没羽萧的讶然和诸多疑问,只淡淡一笑,迎上前去,道:“难得天帝竟舍得派几位天神下界来,这下再也无需担心什么魔界的白华,莫邪了,只需要几位天神出手,任凭他是谁,也断然逃不过几位天神的掌心。” 渊守天君这番话看上去是在恭维,然是对天帝的极为不满。在他看来,对付魔界,有他这位天君在就够了。可天帝那小儿明显是对他不信任,才会派出自己的心腹前来。渊守天君纵然是明面上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情绪来,只此一句却是显然把天帝和这十位天神推至了风口浪尖之上。 赢了,倒也罢了。他乃是这次征战魔界的主将,所有的功劳自然也免不了他这一份。 输了,他也寻得个借口。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这几位天神身上,就算是天帝,也奈何不了他。毕竟他派出这几位天神的目的,就是为了除去魔界。他们没完成任务,自是他们无能。从而也说明一点,天帝这一招也了无意义。 羽萧当然也能听出天君的意思,从他内心深处来讲,也十分厌恶阵前派将。这只能说明天帝对其的不信任。既然天君都把立场说的如此清晰,他也顺着天君的话,轻轻一笑道:“早就听闻几位天神大名,想来此次有几位天神从旁协助,我天界必能大胜。” 渊守天君和羽萧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刻意在众将面前把十巫天神好一顿恭维,就是为了让众将都明白,日后无论是成还是败,这几位天神,才是此战中的重中之重。 饶是这十巫天神哪里能听不出他们的言下之意,面面相觑间,一位双手持两把大刀的天神站了出来,道:“我们此次前来,的确是奉了天帝之命。然,天帝也对我们交代过,这次还要仰仗天君和羽萧上仙,毕竟我等没跟魔界交过手,却是不知魔界厉害。” 渊守天君冷笑一声,以为说几句好听话我就能这么让你们蒙混过关。他握住方才说话的那位双刀天神的手道:“其实我年纪已大,天帝派我前来,无非是给几位天神打探出个道来,既然几位天神已来,我自然要凡事与你们多商议商议,方才可行。” 十巫天神虽说外貌个个相同,可仍是有些脾气暴躁一点的,抡圆了手中的天斧,冲着渊守天君嚷嚷道:“本来以为天君是个性情中人,没想到也如此婆婆妈妈,像个娘们一样。” 渊守天君面色一冷,瞬时垂下眼睑,明显不悦。 这时,又有一位摇着蒲扇的天神走了出来,道:“渊守天君莫要生气,我这七弟就是脾气毛躁了一些,不过他也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不就是等同于认可了他的话了吗?这不是也在婉转的指责渊守天君太过气量狭小了吗? 这哪里能忍!渊守天君眸中越发深沉,讽刺一笑,道:“天神客气,你们乃是天帝心腹之人,我等焉敢与之相较?”话音落地,两边的脸色均是不怎么好看了,却是谁也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第两百三十九章 天魔再战(八) 见双方俱是放不下面子来,天兵天将们也只能在旁看着,没人敢上前多言一句。一边是天帝特意派遣而来的十巫天神,一边是天帝亲自委任的渊守天君。这两方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仙可以诟病的。为今之计,众将士倒是也十分齐心的一并看向了此时站在两头中间的羽萧上仙。 论亲疏远近,他到底是渊守天君的女婿,纵然是说错了话,到头来也是上了阵一家亲。论仙术造诣,他也已然位列上仙之位,这些天神即便是再桀然不驯,表面上也还要给着这位上仙几分面子。 由此分析后,众将士看向羽萧的眼神越发真诚中散发着浓浓的期冀之情。 羽萧迎上来自四面灼灼的目光,一阵汗颜后,略是尴尬的先开口缓和气氛,道:“天神远道而来,对魔界还有诸多不了解的地方,想来渊守天君多年和魔界中人打交道。而那莫邪老贼更是只有当年跟随着老天帝参加仙魔大战的渊守天君最为清楚。不妨,我们还是先听一听天君下面有何打算,再作商议如何?” 十巫天神本是奉了天帝之命前来攻打魔界,也并非是下界来嬉戏玩闹,自然也颇识大局的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眼下,只有看渊守天君这个老顽固,是否肯暂时放下他的架子了。 瞧着天君脸上若隐若现的怒气,羽萧不禁有些担忧,若他还是不愿退让一步,届时只怕天魔还未交战,自家这边倒是先自乱阵脚了。 不过,随着渊守天君的一句:“罢了罢了。”他也总算是跟着长吐出一口气,大约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渊守天君眼珠一动,话锋一转,道:“既然天帝派你们前来对付魔界,几位天神何不现在出发,先去魔界把我被擒的几位神将从魔宫之中救出来。” 羽萧暗自摇头,看来,天君是想要给这些目中无人的天神们一个下马威。 可惜这几位天神也不是如此好对付的。摇着蒲扇,看上去似是这十个人中的主心之人上前几步,半眯着眼笑着道:“这些神将既然是在天君的手下被擒的,是否应是天君把他们救出来,更显气魄?” 他的话音方落,紧接其后手持双刀的天神,道:“大哥说的对,并非是我们不愿听从天君指挥,这也是为了天君您的颜面着想。我们总不能让这些天兵天将们以为天君年岁已高,连自己的神将都保不住,还要靠我们这些外来的天神前去营救,失了您的威严不是。” 他字字珠玑,饶是迫的渊守天君一张老脸,分外紫红,却是强忍着不能发作。他若是在众天将面前与这几位天神起了争执,反而越发不能服众,只怕是要引得谣言四起。 他正是气的一发不可收拾,羽萧偏是凑了上来,及时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低眉敛神道:“天君在前来魔界之前,天帝曾委于重任,怎能随意离开犯险,必然还要以大局为众,方能不辜负天帝的信任。” 还是刚刚那个莽撞的天神,又操着两把神斧,道:“说是不辜负天帝信任,只怕是想当缩头乌龟,躲在龟壳里,不敢出来了吧?” 说完,他和另外几位天神互视一眼,十位天神顿时心照不宣的各自讥笑了起来。 渊守天君在天宫中也是与天界战神平起平坐,一向被人恭敬惯了的。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咬牙切齿的指着方才发言的神斧天神,怒不可遏道:“你!放肆!” 因着他此次委实在动了怒,一对须白的八字胡也随着粗重的气息上下动来动去,看在眼中不由几分滑稽。又是那位神斧天神,竟是忽的揪住了他的胡子,越发无理,道:“你天神爷爷就是放肆,你能奈我何。” 本是一场能心平气和的交谈,却非要惹的双方动起手来,羽萧在旁,疑惑的瞧着这几位仰头正笑的天神,一时间,竟是觉得眼前晃动了起来。仿佛这一切皆是幻象,可这些天神身后却是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并非是妖魔变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渊守天君显然没顾虑到这么多,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然从手心里幻化出一把大刀朝着抡斧头的天神从上而下砍去。他的刀刃上泛着幽幽的深蓝之光,如同一条从深海中腾然舞出的飞龙,朝着对面那人袭去。 飞龙在半空中嘶鸣的同时,龙鳞也跟着发出格外耀目的银光,一时间,龙鸣震耳欲聋,龙鳞刺人双目。天兵天将只好放下手中的兵器,有的捂着耳朵,有着蹲下身勉强用仙术抵挡。 羽萧的修为不在渊守天君,也只能堪堪抵抗。可他不知怎的,心头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瞬间闪过。他想去阻止天君,却是拼尽了全力也靠近不了他分毫。 正在天君使出全力,等着好好给对方天神一个教训之际,蓦然一团黑气蹿行而过,羽萧还来不及喊出小心二字,只见所有的天神们已然一一呆在了当场。连同方才挥舞着神斧信誓旦旦要与渊守天君誓死一拼的那位也瞬时愣在当场。 羽萧试图闯入渊守天君周围形成的强大气流之中,可是却是再次被弹了回来。就这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满面得意的渊守天君身后忽的被黑气所吞噬,紧接着黑气转化成一柄发黑的长剑,刺中了他的致命之处。 “天君……” 渊守天君随即向后倒去,从半空中径自的跌落到了地面。 羽萧终于能上前了,可是却是已然了无作用。十巫天神知道此次祸端乃是因他们所起,也一个个的赶忙穿过层层仙气,来至人界。 当他们到达地面时,只见羽萧正在为渊守天君传送仙气。几位天神心感有愧,也连连前去帮忙。可渊守天君却是凭着最后的一丝清醒,强行的打开他们的手,表示不需要他们假装好心。 那位被称为大哥的天神,眉宇间分外惭愧,道:“若非我七弟莽撞,也不会害的天君被妖魔所伤,还请天君让我等尽一份心力。” 说完,他又尝试着把仙气输入渊守天君体内,却有一次被他推搡开来。 “大哥,他又不需要我们,我们干嘛还要在这里惹人碍眼。” 那位七弟对于大哥被人一再羞辱,有些忿忿不平。却是被大哥一句话呛了回去,道:“还不是你闯出的祸事。” 七弟不服,昂着头以示不屈。 却见渊守天君忽的吐出一口黑血来,接着整个人身子一沉,双目紧闭,昏迷了过去。 “这……”本还气焰有些嚣张的七弟这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他似乎没想到,堂堂的天君竟会被伤的如斯之重。 摇着蒲扇的大哥眉头紧锁,再次坐在了渊守天君的身后。羽萧也并没拒绝,因为他发现了渊守护天君此次非但是受伤,而且中了剧毒。 看来,魔界这次是想要他的性命。他冷眼瞧着正在为渊守天君输送仙气的几位天神,不禁生出几分猜忌,为何妖魔如此轻易就能得逞,更像是瞅准了时机,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那么,与渊守天君作对的几位天神此时就变成了最有可疑的一群人。尤其是那位挥着神斧的七弟,越发让羽萧疑心加重。 可从头看到尾,却没从他们身上看出一丝的妖气来,而且他们也确实是奉了天帝之命前来,在为渊守天君输送仙气之前,还特意的拿出了天帝的手谕,以证身份。 羽萧越发不解,若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谁能悄无声息的在天君的眼皮底下安排进魔界中人,又算准了乱势,伤了天君。眼前,羽萧也暂时想不清楚,只能先一心一意的为渊守天君疗伤。 因着渊守天君受了重伤,又是在众天将面前被妖魔所伤。以免士气被损,羽萧只有先隐瞒了他的伤情,只道他需要休养两日,方能再前往魔界。 无可奈何,天兵天将们只好在魔界外,暂时先驻扎了下来。 安排好渊守天君休息之后,十巫天神之一的大哥,走到营帐外,看着坐在树下,正仰头喝着闷酒的羽萧,招了招手。 过了良久,羽萧才注意到他,忙把酒坛子收好,下来与他说话。 “怎么了,是天君又出什么事了吗?” 大哥摇摇头,投给他一个安心的笑意道:“他没事,只是我有些事要与你商议。” 羽萧问道:“何事?” 大哥摇着手中的蒲扇,向外挪了两步,眯起眼睛道:“我们是天帝派来对付魔界的,绝对不能因为一人,让整个天界在此为了他耽误时间。” “所以不知天神意下如何?” “现在就带领天兵天将,攻打魔界。” 羽萧但笑未语,目光迟疑了一下,投向远方。 “羽萧上仙若是担心岳父安危,大可留在此处,总之有我十兄弟,对付魔界那些人,足以。” 羽萧点点头,视线转过他似笑非笑的面孔之上:“好。就这么办吧。” 大哥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他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他的提议,本还以为他要与自己大吵一番。羽萧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背过身摆了摆手,只留下一句:“大局为重。”继而,消失不见。 第两百四十章 天魔再战(九) 十巫天神带领天兵天将前去攻打魔界,羽萧则是留在了原地,守着渊守天君。 天兵天将们在魔界结界处打的正是不可开交,羽萧饶是把渊守天君安排在了附近的一处安全的山洞之内,自己一人趁乱,混成妖魔的模样,悄无声息的进入了魔宫之中,一路小心翼翼的来到了碧清池中。 碧清池中皆是天界仙人的鲜血混合而成,又是魔界的禁地,羽萧暗自揣测,君卿若是受了重伤,莫邪定然会把她安排在此处。 今日的魔界与往日里有些不同。不再是灰蒙蒙的天空,转而取代的是耀目的猩红。 羽萧抬头望了眼这被鲜血染红了的半边魔宫,心中暗自的想,三界中从来争夺不断。即便是魔界败了,日后定然还是会有另外一个魔界的出现。而三界中那些无力自保之人,诚然并不怎的在意掌控这一切的君主到底是谁,只要能让他们安稳度日,即是最圣明的君主。 而如今的天帝为了一己之怨,擅自派遣出神将,不惜一切的攻打魔宫,他真不知道,天帝到底是要统领三界,还是只是为了杀莫邪报当年的杀父之仇。若说只是为了报仇,岂非又是有些太过心急? 羽萧想不明白,天帝的初心到底为何,他也便不再难为自己去想。稳下心神,他开始又在魔宫中提心吊胆的绕来绕去,寻找碧清池的所在之处。 与此同时,在青青翠色的招摇山脚下,两名魔将正威风八面的各持着一把斧头守着招摇山,不准任何人上前。 而在招摇山上的竹叶草内,君卿和白华正紧紧的抱在一起,双双陷入昏迷之中。 良久之后,饶是白华先睁开了眼。周围与之前的场景似乎并无不同。骨头做成的风铃,仍是挂在门口,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竹屋外,竹子长的正好,竹叶翠绿的仿佛即刻便能滴出一颗墨绿的水珠来。 柔柔的风,清新的竹叶香。白华低头看了眼怀中好似在熟睡的君卿,举目又眺望向远方,心中不禁暗忖,即便日后一直留在此处,他也心甘情愿。 然,他的念头才刚冒出,就听到半空中,一女声忽近忽远,道:“不可以。” 白华愣了愣,以为是自个儿听错,并没在意。转瞬,这女声又再次重复了次,道:“不可以,白华,不可以。” 这次他终于是听清楚了。却是骤然的呆了下来。 这声音白华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是熟悉入了骨髓。明明是君卿的声音,怎的会出差错。 白华猛然看向怀里的君卿,发现她仍是唇峰紧抿,双眸也始终未曾睁开一次。白华纳然,难道是方才听出了差错,太过想念君卿才会如此? 可是转念又恍惚的忆起,方才委实是听到了君卿在唤他的名字。不甘心中,他又抚摸了下君卿的侧脸,她的睫毛微微下唇,姣好的面容上不带任何俗世的纷扰,一袭雪白色的长裙,墨发倾泻,越发衬托的她整个人仙气飘飘,美轮美奂。 饶是如此,白华却是盼着她能和以前一样,对他随意的微微一笑,可最后留给他的却只有君卿不带一丝血色的双颊。 “君卿,方才是你唤我吗?”白华低下头,细细揉捏着君卿的长发,似是在轻轻的呼唤着她,却又极其担心会伤了她。 默了半晌,仍是无人回应,白华淡淡一笑,或许果真是他出现了幻觉。 却是到底不死心,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双目瞪大间,墨黑的珠子在眼中动了几动,表情僵硬了好大一会,这会子才皱了皱眉头,声轻如蚊道:“君卿……是你吗?” 看着瞳孔中倒影出的君卿的样貌,与怀中的女子并无不同,可以说是完全一模一样,白华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他把怀中的君卿轻轻放下,接着上前几步,伸手欲去抓住就在咫尺间,面对着面的君卿,却是扑了个空,眼角瞬闪过一丝讶然,道:“你……怎么会这样?” 之后,无论试了多少次,君卿俱是如同透明一样,触摸不到。 白华仍然在一遍遍尝试,倒是君卿略显出几分不悦的神色,道:“不必白费心思了,没用的。” 置若未闻的白华,继续着方才的动作,未曾停止。 君卿的眉头猝然拧成一团,向外挪动了几分,道:“不必费力气了,我死了,这只是我的魂魄,你触摸不到的。” 白华怔在原地,瞳孔中皆是一派难以置信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你明明……” 他回过头,看着身边魂魄与肉身分离的君卿,满面悲伤不能成语。 “是爹爹耗费了许多的灵力,才勉强保住了我的一丝魂魄,并且让我栖息在这竹叶草上。” 君卿的口吻温温和和,仿佛还是那个在桃花树下,与白华嬉笑长谈的少女。可是如今,她就这么近在眼前,白华却是一丁点也抓不住她。他们之间相隔的是怎么也逾越不了鸿沟。 “白华。”君卿轻轻唤他。 白华低着头,沉沉的“嗯”了一声,却是许久不再言语。 “你不要这样……”看着他这番模样,君卿也不由情绪低沉了下来。眸中瞬时波光流转。 白华想上前去安慰她,可双臂却是在她的身体中,再次落了空。隐藏在心底的哀伤终于被掩饰不住的释放出来,他不断用灵力,想要握住君卿的手。却无论他怎么努力,俱是无用。 此刻的白华,看上去失落极了。他再也不是魔界中那个冷血无情,令人闻之丧胆的魔君白华。他只是个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却是无法触碰她一下,甚至连她眼角的泪珠都无法替她擦去的男人。这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至极,都要不堪一击。 魔界结界处的天又红了几红。君卿不愿再有面对白华于心不忍的情绪,遂转过身,稳了稳心神,对他道:“白华,你看到天边的血红了吗,那是魔界魔兵的鲜血,你不能在耗费时辰在此处,你要离开这里,你要去保护那些忠于你的妖魔才可以。”白华几乎下意识的冷笑着道:“如今他们已经有了莫邪这为魔君,早已不再需要我了。” 第两百四十一章 天魔再战(十) 天界和魔界打的正是如火如荼。血红蔓延了整个魔宫上空。莫邪乘着双龙坐骑,笑望着招摇山处,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君卿,爹爹马上就可以杀了天帝小儿为你昔日所受之苦报仇了。” 他低下头,瞧见十巫天神之一的那位神斧天神,正在为刚刚攻破了魔界死守着的结界,向身后的大哥挥动着斧头邀功。 那位大哥悠悠然的踱着步子,一面是笑,一面从容的朝着魔宫的方向而去,口中不禁称赞道:“七弟这次饶是立了大功,看来这魔界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在他身旁的天神是他二弟。似乎对于眼前的战况存了丝疑惑:“莫邪乃是魔界魔君,从头到尾不见他出现,也不见他拿出那些神将来要挟我天界……” 顿了顿,他小心的叮嘱着大哥道:“还是谨慎一些,方为上策。” 如今天界好不容易占下上风,要他这会子缩头缩脑的躲着不敢进攻?他纵然是能忍,他那火爆脾气的七弟也忍不了。再者,他们是天帝特意派来对付魔界的,若是在此时便怕了莫邪,传出去岂非是让其他仙家笑话。 就是硬着头皮,这一仗他也要打下去。“二弟,你是否思虑太多,我看大抵是那莫邪五百年的封印早就没了胆量,而我等十人乃是天帝亲自培养出的心腹,难不成还会怕了他吗?” 这位二弟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可再解释下去,只怕会越来越乱,他惟有皱了皱眉,暗自叹出一口气来,却是不经意一瞥间,瞧见不远处的山巅之上,似是有一团黑气萦绕,心中的不安越发加重。他拍了拍大哥的肩膀,示意他千万小心。 大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那团黑气转瞬又是不见。大哥只道他是花了眼,七弟却是个直爽性子,冲他嚷嚷道:“二哥你定是让那莫邪吓破了胆子了吧?” 二哥不愿再同他去计较,只是隐约感觉,几个兄弟一旦进入魔宫,必定是举步维艰。可如今又没得法子,只能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莫邪端着杯茶,看着十巫天神们带领着天兵天将来到了魔宫之内,唇边似笑非笑。 只听哐当一声,茶杯落地,紧接着,莫邪轻笑道:“可以了。” 早已隐匿在魔界阴森之处的魔兵们,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这些所谓的天神们来自投罗网。 …… 竹叶草内的君卿不由打了个冷颤,凝眉瞧着竹屋外骤风卷动竹叶,道:“你看,又要开始了。” 她离不开这里,也并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君卿只是隐约感觉到,好似是又死了好多人。好像是有人被毒箭射杀而死,有人被长剑挑破肚皮而死。 总之各种惨状,令人惨不忍睹。 无论是哪一方,君卿也不想这些无辜的人白白送死,奈何她如今出不去招摇山,更别提探一探究竟了。 转头的功夫,她只能把所有的希冀落在了白华的身上:“你就当是帮我,帮我出去保护下爹爹可好?” 若是君卿活着提出这种条件来,白华绝对二话不说,立刻前去,可如今她只剩下了一丝魂魄,说不好一阵风吹过,便什么也不能留下。此时,再让白华离开,他断然是不能应允的了。 君卿有些急了:“但凡我能出的去,都不会有求于你。你也是魔界的魔君,怎能看魔界大难临头,却是无动于衷呢。” 白华目光定定的盯着她:“有你爹爹在就够了,他可以保住整个魔界,比我还要有能力。” “可现在魔界的魔君是你。” “我若不想要,它是谁的都可以。” “你不要忘了,正是因为你与爹爹的魔君之争,我才会为了救你,死在了冷剑的长剑之下的。” “我知道。”白华低着头,似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于她。 君卿却以为是自己的无心的一句话,伤了白华的一番心意。故而忙着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华摇摇头,灼灼望向她道:“君卿,以前我在意魔界的魔君位置,是因为我想保护你,我也想替父母报仇。可如今我才发现,只要还活着,就不能老是想着发生的事情,要学会向前看。报仇固然可以,但是也要量力而行,更不能因为报仇,就随意的丢失自己无可取代的东西。” 君卿听的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有些呆滞的对视着他,不说话。 对于君卿而言,这样的白华还有些陌生。不在意魔君之位,不在意父母之仇?想当初,他能看着菱萧抽去她的仙骨尚且不为所动,正是为了他的魔君之位。 现下再来轻谈放弃?君卿委实不能相信。 她不相信的不止是白华,还有和她爹爹一样冷心冷性的白华。 她又如何知晓,白华此刻所言,乃是发自他肺腑之言,而非一时情绪之言。骨血之亲的爹爹尚且不能为了她,放弃杀掉白华的念头,反之,白华能为了她,果真不与爹爹作对吗? 若真是可以如此,她大约也不会死了。 她冷冷一笑,却是不语。显然对白华的这番言论,不置可否。 白华知道想让君卿相信他,确实有些难度。不过他也早想好了对策,蓦然间,他坐在了原地,把自己和君卿的肉身画地在一处白色圈框之中,抬眼含笑对她,道:“从今之后,我就在呆在此处,哪里也不去了。” 君卿苦笑:“你这又是何必,何必在此处跟着一个魂魄,浪费你的时间。”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走。” 说着,他又把君卿的肉身抱在了怀中。而奇特的是,她的魂魄竟然能感觉到被人抱着的温暖似的。怔了一怔,却是很快的醒转过来,再次劝慰道:“白华,你离开吧,魔界需要你,我爹爹也需要你,就当是为了我,请你离开吧。” 白华却如同一块千年不变的磐石,一动不动。 “白华,你到底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君卿已然对他丧失了耐心。 白华却是兴致不错,道:“很简单,你和我一起离开。” “你明明知道,我只能在这竹叶草中,哪里也去不了。” 白华点点头,淡淡而道:“哦,我知道,所以我也没要求你必然要跟着我一同离开啊。”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君卿眼底火星溅起:“你明明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留在这里,和一个可有可无的魂魄在一起,又有何意义。” 白华眸心一冷,面色端正道:“对我而言,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任何都是万分重要。更何况是你的魂魄。若是能用灵力修补你接下来的魂魄,纵然是要我灵力尽失,我也在所不惜。” 君卿被他的话呛的无言以对,只能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白华也是个倔强的性子,也就一个劲的低着头,沉默了下来。 竹屋内瞬时沉寂了下来,竹叶簇簇而落的声音都听的清晰可见。 就这样,两人静默不语的各自僵持了一天一夜,而招摇山下魔界与天界也已然交战了一天一夜。 最后终是君卿耐不住性子,先是开口同白华,道:“你可以去帮我保护好我爹爹吗?” 白华良久未语,却是从手心幻化出一把长琴,顾自抚弄了起来。 君卿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越发忧心:“好,你不去,我便自己去。” 话音落地,她撑着残破的魂魄便是想要冲出竹叶草的幻象之内。却是怎的也无法冲的出去。她的魂魄和竹叶草已然相连,离开竹叶草,便等同于随时死去。 君卿如何不知,可为了让白华离开这里,她也只能用苦肉计来让他投降。 出乎她意料之外,白华仍是悠悠然拨弄着琴,并未抬头看君卿一眼。君卿回过头,侧目瞧着他:“你为何不拦着我?” 白华注意力放在琴弦之上,漫不经心道:“左右你也无法离开这里,我自然不必拦着你,你也会识趣的自己回来。” 一下子被他猜中心思,君卿不免有些下不来台,可现在再转头回去,更是尴尬的紧。索性也是要试上一试,她便想着尝试用体内的那股神秘的力量再来施法一次。 她屏息凝神了半晌,竟是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并无半点灵力! 莫非是因着失了肉身的缘故?眼下谁也不知,君卿大抵也只算的上是个猜测。白华见她一回上前,一回退后,着实忙活的很,随口说道:“你不如坐下,安心听我弹一会琴如何?” 君卿却是十分不给他面子:“你还会弹琴?你确定魔界魔君弹琴不会要命?” 白华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从善如流的找了块光滑一些的石头坐了上去,单手撑腮,视线却是始终眺望着远方。 白华也不再理会她,只一心一意专注抚琴。 起初,君卿本还不以为意。可不知怎的,竟是被他的琴声吸引,不禁认真去听。渐渐的,更是感觉身子也随着琴声飘飘荡荡了起来,悬浮在了半空。 君卿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慌张中看向白华,她却是满目俱惊。眼前的白华,十指修长,却仍是在低头抚琴。可他的琴弦之上,却分明早已变成了血迹斑斑!怎么会这样!君卿想开口去问他,发现自己饶是张开了口,却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第两百四十二章 死而复生(一) 琴声在竹林间蜿蜒流转。如同高山流水,又似潺潺溪流。如同拨云见日,又似烟雾缭绕。 君卿看着白华越发苍白的脸,纵然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也始终无法发出声来。白华闭着眼,如痴如醉,抚琴的手,却变成了森森白骨。 他这哪里是在抚琴,分明是要杀了自己! 君卿大张着嘴巴,不明白白华为何要如此为之。她猛然上前,一下子抓住了白华的手腕,触目之处,却又不禁打了个寒颤。从未见过如斯场景,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最后被她强忍了下去。 然,这种异样并非是因着白华血骨相连的场面令她不由作呕,乃是心头骤然升起的疼痛感,揪扯的她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 她迟缓的吐出了三个字,而后又顿了顿。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开口了,遂急忙追问道:“为什么,白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华唇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反正你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索性我也杀了自己,然后便能在此处一直陪着你,也未尝不是件美事。” 竹叶簇簇落下的声音划过君卿的耳畔。她难以置信的盯着白华,竟是没想到他居然肯为自己连性命也完全罔顾。 “你这么做以为我就应当顺应你意愿的陪着你,我告诉你,我生,不能,死亦不能。” 此时的君卿已然松开了白华的手腕,可放下后,心头不免又是震动涟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她此时不对白华狠下心来,他兴许真的就做出了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傻事来了。 她想不通,平日里如此冷漠狡黠的白华,怎的面对情爱,却也是一个劲的犯傻。 白华施施然的站起身,立定在君卿回头可见的身后处,道:“你若是不愿让我陪着你,我可以在竹屋之外,绝对不会打扰你一丝一毫。” 顿了顿,他抬眼瞧着君卿被风吹动的墨发,道:“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会再丢下一个人,没有下一次。” 君卿听完这番话,拼命的压抑着心底随之涌上的触动。眸中氤氲,声音却比往常越是清冷着说:“你为何现在才记起这句话,为何现在才来不放弃我。” 她转了个身,静静的凝视着白华:“灭天鼎的时候,我身中剧毒的时候,我无数次的希望你不要丢下我,你又在做什么?” 冷冷的质问却带着最强烈的悲伤。这些藏着君卿心底深处太久的话,太久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当它们真实的从君卿的口中一字一字说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然是对白华失望了太久太久。 “以前,我不需要你,我有师父,有羽萧在,活着的时候,我也有爹爹在,如今我死了,只剩下一缕魂魄了,我更加不需要你,左右也是死了,天又还能如何奈何得了我。” 君卿收起眼中的水汽朦胧,换作两汪冰潭:“你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我不想见到你,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说完,她难以抑制情的跑出了竹屋。却是才踏出屋外两步,当即被一阵邪魅骤起的狂风,霎时迎面袭来。顷刻间,寸步难行,只能堪堪用衣袖挡住眼睛,不被从风沙遮目。 紧跟在其后的白华,愣了一瞬后,也反应了过来。他把君卿护在身后,定睛瞧着面前平空卷起的竹叶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翠色漩涡,漩涡中却好似有一双血淋淋的大手,在拼命的拉扯着两人,似是要把他们强行带入漩涡之中。 君卿正与白华怄气,不愿受他之情,一手推搡开他,冷眼侧目瞪着他,道:“你走开,我不用你帮我。” 话音还未落地,却见漩涡中心风速急速住转动了起来,不过瞬间,漩涡便如同一只张牙利爪的巨兽,将她的衣角紧紧咬住,朝着中心的那团不明黑色物体而去。 正是危急之际,还好有白华及时的在二者之间,挥剑砍下,才总算是再次把君卿救了下来,又连忙护在了身后。这次君卿没有再反抗,因为她清楚的看见,被白华撕裂的那块衣角在漩涡中眨眼的功夫,即刻消失不见。 看来,这漩涡当真是十分了得,也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里明明只是莫邪安置君卿魂魄的一处幻象,白华无端闯入,已然令君卿惊奇不已。如今又多出来一个漩涡,而这漩涡分明又是要吃了她的魂魄,到底是何人,恨她到了如斯地步,饶是连她的最后一丝魂魄都不放过。 君卿汗毛冷立,竟是生出了畏惧之心。她并非是担心漩涡果然会对她做出什么,而是想要知道,这漩涡背后是怎样可怖阴森的一张面孔。 可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灵力,只要靠近漩涡即是必死无疑,想要察看清楚它背后隐匿之人,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白华眼尾处瞥她一眼,明显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唇边噙着一抹冷笑,长剑横在胸前,道:“想知道这漩涡究竟是何缘故,还不容易,我去里面探上一探,即刻方知。” 君卿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白华单掌向后,用力的将她朝着竹屋的方向推开。而自己则幻化成了君卿的模样,朝着漩涡中心飞去。 君卿平稳的落在了竹屋门口处的骨头风铃处,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悦耳的响动声,她瞳孔混沌的看着白华在漩涡中,一点一点被吞噬不见,终是大喊出一句白华之后,魂魄好似是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瞬时吸引,等她紧握住双拳时,却发现自己与魂魄时的感觉大相径庭。 彼时,没有**的她,即使是握拳,手心亦是无物一般的虚空。但这会儿却能真真实实的体会到血肉触手可及的感觉。 君卿低头瞧着摊开在眼前的手心,又向前两步,摸了摸竹屋内仅有的一张床榻,这次,她没有像之前一样的落了个空,而是确切的摸到了它。 她诧然喃喃道:“难道我没有死?”摸了摸门口处的兽骨风铃,又摸着自己温热的脸蛋好大一会,她欣喜若狂,两眼晶亮的跳了两跳,道:“我没有死,我真的没有死……”怔了一会,似乎又觉得如此所言似乎不对,遂又想了一会,又是哭又是笑,道:“我活过来了,我又活过来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死而复生(二) 君卿这厢还没高兴上多大会,蓦然间想起白华,登时心头一沉,慌不择路的朝着竹屋外而去。 漩涡仿佛一张顷刻间足以吞噬万物的血盆大口,令人胆战心惊,看的不寒而栗。 但方才还护在君卿身前的白华却已然消失在漩涡之中,不见一点踪迹。 君卿尝试着大声唤白华的名字,可迟迟无人回应。眉头越发紧拧,她不得不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难道白华已经被这漩涡完全吞噬了吗? 理智上如此去想,终归心底却是不愿承认。 他不是别人,是白华。 在君卿心目之中,白华是不可能死去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他,除非他反过来伤害别人还差不多。比如墨之,天界战神,仙术造诣如墨之,不还是死在了白华的手下。 他又怎的可能会轻易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漩涡打败?君卿不断的摇着头,咬着牙讷讷道:“白华,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原谅你。” 正是暗忖的档口,那漩涡却也好似是听到了她内心的这番话,骤然发出了深褐色的光芒。君卿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隔着细腻的布料才算是能勉强对视上那光芒。 只见光芒一点点的褪去,原本的漩涡竟然化作了一张犹如老者一样满是皱纹且又极其巨大狰狞的一张脸来。 他对着君卿发出三声大笑,随后声音极为诡异的又讽刺道:“论他是白华,还是魔界魔君,只要入了我的口中,他就再也别想活着从我的肚子里走出来。” 闻言后的君卿满面惊惧。她方知晓,原来这漩涡并非只是表面看上去的漩涡如此简单,竟还可以幻化成人形。这么说,它是有生命的。听他的意思,白华是被他吃进了肚子里去了。 若是这样,君卿反倒是能松下一口气。至少没必要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了。只要它是个活物,总也有其弱点,从而找准他的弱点,一击即中。 可事情似乎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怪物却好似是会读心术一般,把君卿的心中所想一字不差的重新复述了一次。 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却又阴沉可怖,饶是听得君卿后背一阵冷意,却又只能紧握着双拳,佯作冷静。然,君卿也是第一次面对面与这种怪物对抗,怎的又能完全没有一丝害怕? 当然这些都还可以克服。真正让君卿担心的是,她隐约发现自己体内好似是没有半点灵力了。而她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诚然在她还只是一缕魂魄之际,她已然发觉到了这一点。但当时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彼时她只是个魂魄,纵然是死了,也不过是魂飞魄散。与她而言,左右是死,无非是死的彻底了一点。 待到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又活了过来。还没见过爹爹,也没来得及与白华见上一面。君卿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已是无处可逃。 这怪物就在她近在咫尺的位置处。君卿能做的只有打败他。唯有打败他才有可能让白华复活,打败他才有可能活着离开竹叶草内的幻象。 君卿又再次尝试提起用力。又是毫无悬念的失败。她重重的叹了口气,看来每一次的尝试对她而言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怪物顾自得意的用两只犹如山洞洞口似的,幽深的两只大眼睛看着她,嘴巴里发出如同婴孩啼哭的声音。君卿疑惑的看着他,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过了一会,却见从怪物的口中突地喷出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时间映照在整个竹林上空,把青翠的竹林染成了嗜人的血红之色。 君卿委实震了一震,很快,又醒转过神来。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继续同他耗下去,既然灵力暂时使用不了,她只能想着先利用那股神秘的黑色真气,来对付与它同样可怕的漩涡怪物。 君卿屏息凝神,脚下从容的闪躲着从他口中喷出的鬼火,双目死死的定在怪物身上,注意着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她的掌心隐隐有黑气窜动,但是很明显,那些黑气似乎与她十分陌生,并不受她控制。而且黑气的范围也在一点点的减少。 这是怎么回事?君卿不由纳闷。她明明记得,那股黑气的力量十分恐怖,之所以不能轻易使用,正是因着随意出手,就必定会伤及无数人的性命。可眼下这竹林中只有她与怪物还有白华三人,纵然是后果再过可怕,也不过是三人同归于尽,不会连累其他无辜之人,正是如此打算,君卿方敢使用。 可现在来看,这股黑气别说是对付眼前的怪物了,就连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只能起到吓唬他们的作用了。眼角瞥了眼掌心里已然完全褪去的黑气,君卿唇峰紧抿着想,莫非是因为死了一次,仙术和那股神秘力量一起消失了? 若真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 难道她马上也要成为这怪物的腹中食? 君卿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大步,怪物却是继续喷火吐焰的朝着她步步逼近。 眼看着身后就是竹屋,君卿退无可退。她高昂着头,双目紧紧的盯着怪物,脑子里不停的在对自己说,要冷静! 可说是一回事,面对这怪物时的恐惧又是另外一回事。 太过惊恐,让她完全没办法镇定下来。思虑了片刻,她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若是天意今日要她死在这里,论她如何反抗,大抵也是无用功罢了。 既然终归只是一死,不如在临死之前,赶快集中精神想出一个对应之计方为上策。 睫毛长长的垂下,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个不停。君卿能清晰的感觉有黑云压顶,看来是怪物离她越来越近。一颗心随着迫在眉睫的灼热感急速跳动着,指甲深深的陷在了肉里,君卿仿佛能感觉自己头发烧焦了味道! 热! 仿佛是赤脚踩在火山之上的灼热! 君卿感觉自己要被烈火融化成灰烬了! 猛然间睁开双目,怪物一对硕大的赤目正打着转的瞧着她。 退无可退,进不能进。君卿一时间呆在原地,只任凭周围的大火把她和怪物包围其中,转瞬间,衣裳被火烧了,嘴唇干裂,皮肤也开始变得极速干渴起来。 君卿有些呼吸不上来了,她只能勉强的支撑着身体立在原地,可只要意念一倒,整个人也即将倒塌在地。她不断的提醒着自己不能倒下,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倒下。可眼皮越发沉重,眼前怪物的影子也变得朦胧模糊了起来。 渐渐地,她发现这只怪物似乎不再继续向她喷火了。而她周围的火焰也随之隐去了竹林之下。 君卿更为诧异,莫非这只怪物不是要杀他?可刚刚若非是他及时制止了大火,她也必然要死在他的手下。救她的人是他,要杀她的人还是他。 君卿侧目勉力瞧着他,缓了好大一会儿,冷冷的冲他道:“白华在哪里,你把他交出来。” 怪物却好似是没听懂她说的话,仍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是谁派你来的,你是谁,到底是谁!” 君卿意识到了危险,下意识的对着他咆哮似的的大吼着。 可怪物却没了起初的目中无人,竟是被她这顿一吼,发出呜咽的声音,紧接着向后大退了两步。 看着他已然变成两团骄阳一样的眼珠,寸步不离的盯着她,像是要对她诉说什么,可千言万语瞬间便又融成了火焰。 君卿的心猛然一痛。她扶着胸口,面色苍白的对望着这只怪物,难得的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直到确定着实不识得他之后,趁其不备,从怀中掏出破天扇来,冲着漩涡的中心处用力一甩。 她本是想着,破天扇怎么说也算是个神兵利器,纵然是她没了仙力,单是这扇子进入那怪物的腹中也该给他点教训吧。可她没想到,这扇子却是丁点没伤着他,相反的,不知怎的,竟是停在漩涡之前,久久不曾动弹一下。 在君卿看来,扇子更像是在跟怪物两两相望。 这又是怎么个情况?君卿有些茫然了。 那怪物看着破天扇好大一会,忽的从中心处喷出一团烈火来,火焰倒影在君卿的双眸之中,眼底满是血红。 她呆了一呆,回过神来时,破天扇已然被大火烧去了一半,马上就要化为灰烬。 一时间,君卿突然想起,这是红凤当时赠予她的,红凤对墨之又有救命之恩。若等到他日墨之醒来了,她还要把这扇子交到墨之手上,怎么说这也是红凤留下的唯一一件物品了。也是让墨之做个纪念。 思及至此,她不顾一切的跑向了漩涡,素手将扇子从半空中夺了下来,白花花的掌心拍在扇面上,头也不抬的一心惦记着要迅速灭火。 她殊不知,在她头顶的正上方,危险正在一寸一寸的接近她。 漩涡已然是移动至她头顶,只需再稍稍一施力,君卿立时会被狂风卷入漩涡中心。届时不要提破天扇,只怕是君卿也小命难保。然,她的目光却始终仔细的检查着破天扇,眉间忧色尽露的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红凤,对不起师父。”她这声师父一落地,只见漩涡本已张开的大口,却是戛然而止,当场僵了下来。 第两百四十四章 死而复生(三) 君卿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头顶上方那只怪物的一举一动。面色看上去淡定平静,脚下却是不动声色的向外一点点的挪动着身子。 她没动一步,再抬眼看一下怪物。见它并未做出任何过于惊人的行动来,她也总算是能暗地里舒一口气,心头却仍是紧张的很。 总算是走出怪物的阴影,接下来侧目瞧着比自己大出几倍来的翠色漩涡,君卿突然不知道自己应是如何是好了? 如今的她已然仙力全无,想要与怪物殊死一搏,只怕是还没走上前几步,瞬间便要被它一并吞到腹中消化。转念又想到趁机逃命,但是回头想起了白华,她仍是紧蹙着眉头,做不到独自一人离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白华也不会来到这种地方。君卿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白华,就像白华方才怎样也不肯丢下她一样。 她抖了抖肩膀,尝试着跟怪物沟通:“你放了白华,然后我放了你,你觉得怎么样?” 话音落地,她却觉得自己分明是在自寻死路。竟是暗地里祈求怪物千万不要听懂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不禁又是自嘲,她哪里来的自信,竟然敢跟这只怪物讲条件? 不过,万幸的是,这只怪物却是没能听懂她方才所言,只是眨巴着两只灯笼大小、红彤彤的侧目凝着她。 君卿见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了。故而,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问他:“你认识我?” 怪物不回答,仍是直直的盯着她。 君卿十指紧紧的抓了抓衣角,又问了次:“那我认识你?” 怪物还是一言不发。君卿纳闷的对望上他如同红灯笼似的两只大眼睛,默了良久,而后…… 沉沉的“嗯”了一声,有些懒散的打了个呵欠,道:“既然如此,那我可要离开了?” 手指指向竹林外的方向,她试探怪物还是否要取她性命。 怪物竟是突地闪出一条路来,很明显在示意她随时可以离开。这么看来,他是能听懂君卿在说些什么了。 君卿顺着他的意思,客气的冲他招了两下手,弯着腰向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一会,见他迟迟没有阻拦,她总算是能彻底的松口气了,拍着胸脯暗喜:“活着真好。” 可扶了扶额,又思及白华,不由又咳了两声,道:“你能把白华也放出来吗?” 这次,那只怪物又装聋作哑起来。但君卿却是知道了,他绝对是能明白她在说了些什么。只是不想把白华放出来而已。想了想似乎也对,毕竟到了肚子里的食物,再让他吐出来,委实有些太难。 君卿摸了摸后颈,委婉了又委婉的同他打起了商量,道:“要不,你把他从你肚子里吐出来也可以……” 怪物忽的发出巨大如雷鸣的响动,君卿连连摆手,同时没忘记挤出一个亲切友善的笑容出来:“你别激动,别激动……” 怪物听后,果然便镇定了下来。 君卿想,看来这怪物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如此一来,性命安危这种事可以暂时不予计较,如今真正要苦想的是,如何把白华顺利的从他的腹中救出来。 饶是想破了脑袋,君卿也没想出个办法。天空边际处隐约能听到魔界和天界仍在交战的厮杀声。抬眼看了下天色,君卿也实在难以分辨出这会已是过了多久。 单手撑腮,君卿无精打采的看了眼怪物,随之视线飘渺的眺望向远处。隔着盈盈绕绕的竹叶,君卿仿佛在一片翠色之中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正在朝她缓缓走来。 似乎下意识的当作了是自己眼花,她又用手指用力的揉了揉眼睛。直到看着那抹黑影离她越来越近,冷漠桀骜的面容也近在眼前之时,她才堪堪站了起来,满是疑惑的唤了句:“白华?” 那抹熟悉的黑影却在她眼前晃了两晃,瞬时变作了另外一番模样。 当君卿意识到来者确为何人之际,再想逃,却已是无路可逃。她转过头,看了眼那只漩涡怪物,又看向立在自己前方的月白色衣裳的男子,道:“这也是你安排的?” 月白色衣裳的男子温润的面容之上微微一笑:“看来你也没白死这么一次,是比活着的时候,脑袋灵光多了。” 君卿充满敌意的注视着他,双脚作出随时想要逃跑的姿势,冷冷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男子倒是也十分痛快的直接了当,道:“我乃天上的天帝,此番特意下了天宫,前来魔界,这还不能说明我的意图吗?” “你想要魔界?” 瞳孔内男子的模样与天宫之上那个威仪八面,高高在上的天帝并无不同。无论是在哪里,他的周身上下始终散发出冷冽的金芒,让人望而却步,更别提与之亲近。 君卿还是上仙时,就从来不愿与天帝多作交谈,如今成了莫邪的女儿,自然更不屑与他浪费时间。 “你想利用我来要挟莫邪?” 天帝低头,会心一笑:“没想到,你也挺聪明的吗?” 顿了顿,他又昂起头,道:“本来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便想着等莫邪死了,我也便再一并毁了你的魂魄,让你们父女两个也好有机会团聚。” 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君卿,他抬了抬金丝镶边的衣袖,又道:“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既然你还活着,我便要你好好活着,然后看着你爹爹和白华,是如何一个个的死在我的手心里的。” 说完,他仰头哈哈大笑。 “你做梦!”君卿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他道:“你怎的会卑劣到如斯地步,真是连我师父的一根青丝尚且不如。” 不及君卿反应,天帝的手已然用力的擒住了她的脖子,怒意毕露,道:“你方才说的话再重复一次?” 君卿恶狠狠的盯着他,又把同样的话一字一字的重复了个遍。 天帝勃然大怒,登时便要取了君卿的性命。眼看着她的额头青筋暴露,脚尖渐渐离开地面,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却是紧抿着双唇,不求饶,不妥协,眼神冰冷如雪窟的瞪着天帝。 “只要你现在求我放了你,我就可以立刻饶了你。”诚然天帝并不想真的杀了她,只是想要她开口求他。三界中,人人都对他马首是瞻,阿谀奉承,可惟独墨之和君卿从来没把他这位天帝真正放在眼中。今日纵然是卑鄙一些,他也要君卿向他服软。但君卿坚定的神色却与当年她师父眉宇间的淡然如出一辙。天帝再难容忍,在君卿的脖颈之处又加重了力气,君卿眼皮翻了几翻,正是生死攸关。 第两百四十五章 死而复生(四) 霎时,幻象内天色骤变,血色映染,烟雾氤氲。君卿被天帝死死的擒在了手心里,眼看着顷刻间即要毙命。脑子里一时间变得混混沌沌,独独有个身影格外的清晰。他声冷如没有一丝温度的玉石一般,对她命令道:“君卿,你不能死,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君卿晃动了几下脑袋,却是觉得眼前越发朦胧模糊,她坚持不住了,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了一丝力气。口中迷迷糊糊的轻唤着白华的名字,落在天帝的耳中,越发惹的他双眸猩红,怒意难以抑制。 “又是白华,又是墨之!”天帝冷冷一笑,猛然间一把放开了她。君卿已然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觉,直到身体向后不受控制的摔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疼痛才使得灵台稍稍清明了过来。侧转过身,她斜睨着天帝,道:“怎么又不舍得动手了?我告诉你,纵然是你不杀我,也别企图利用我威胁我爹爹!” 她说话断断续续,很明显还有些没怎么缓过劲来,但字字句句咬的分外用力,无一不是在宣泄着心头对天帝的憎恨。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天帝与她之间到底有何恩怨,为何他屡次要置她于死地。 此时的天帝面无表情的睇着她,眼神仿佛是如同来同地狱的恶鬼,比魔界中的那些妖魔更让君卿感到可怕。她轻咬住下唇,眉头紧蹙的盯着他,一时间,竟是被他的架势震慑,把已经想好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天帝目光瞥向何处:“你想问什么?” 君卿扭过头,不屑与他多说一句。天帝淡淡又道:“你若是不说,我可要先说了。” 他要先说?先说什么? 君卿佯作无意的瞟了他一眼,不愿让他发现她眼中的好奇,却是见天帝始终只是抬头看着别处,终于才正大光明的转了个头,面对面的注视着他,道:“你要说什么?” 天帝收回视线,随意的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你不是想知道这怪物究竟是什么吗?” 不知怎的,君卿额头突突跳动两下,竟是莫名心慌了起来。她仔细的盯着身前的翠色漩涡,半张着嘴巴,迟迟没有说话。 她在害怕吗?手心里不断冒出的冷汗,显然已经出卖了她。君卿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可一对望上天帝笑意虚晃的眼底,她却是犹如置身在彻骨寒冬中一样,浑身颤抖,头皮一阵阵的麻。 “怎么?你害怕了?” 君卿的恐惧太过明显,只怕不止是天帝,连竹林中的这些青翠的竹叶都似乎感同身受一般,发出簇簇而动的声音来。 “我害怕什么。他不过是个怪物,还能是什么?” 脑子里不时的回忆起,在天界之时,君卿曾经亲眼见到天帝带着墨之来到她面前的一幕。那时的墨之早已不是那个青衣飘飘,纤尘不染的仙人,也不再是所有人敬仰的天界战神。他只是一个空壳,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空壳。 转念又联想起漩涡与破天扇两两相望的画面,君卿心底里蹿出来一个念头,很快却又极速抹去,不可能不可能!她被自己的念头着实吓了一跳,瞳孔内满是讶然。 “看来,你果然也有些感觉了。” 对于她这番表现,天帝似乎很是满意。于他而言,杀了君卿,反倒是让她轻松,让她活着看到自己所在意的人一个个的成为了人人憎恶,无情冷血的杀人怪物,这种快感才真正能让天帝从头到脚的感到畅快。 他哈哈的大笑了几声,俯身朝着君卿伸出手,道:“来,只要你肯随着我来,我立刻让你见到这只怪物真实的模样。” 君卿手指动了几动,却最终自己站了起来。她低头理了理衣裳,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你想说什么,最好现在就说,否则不要挡着我救人。” 天帝眸心一冷:“救谁?”视线牢牢的定在君卿脸上,他轻笑了声,道:“救白华吗?看来你对他还真是十分在意?” “若非你早知我对他在意,刚才又何必幻化成他的模样前来,无非是让我对你放下戒心。”君卿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天帝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让你放松戒心?我何至如此?对我而言要杀了你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啊!” “你不要以为我下不去手!” 豁然回头,四目相对间,天帝与君卿各自眸底血红。 饶是天帝先垂下眼睑,漠然一笑,道:“你真以为我是让你放下戒心?我不过是想看看白华在你心里到底重要与否。” “那你现在知道了,他对我很重要,十分重要!”君卿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睇着天帝的眼神却是冷冽的不起一丝波澜。 天帝抬掌,意欲一掌杀了她,可掌心停在她的头顶上方,瞧着她大义凛然的坦然模样,却是握成了重重的铁拳,强自在唇边挤出一丝笑意来,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自跪下来求我,跪下来求我!” 天帝的声音仿佛是要把这幻象内的天也破出个窟窿来。君卿表情痛苦的捂着耳朵,心头乱作一团。她隐约感觉,心底里什么东西突地揪扯了一下,痛入骨髓。可现在又没时间给她思考那么多,她只能先尽力的想办法救出白华才行。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君卿知道以天帝对白华的恨意,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哪怕是用我的命来交换,我也在所不惜。” 这正是她心中真实所想。既然所有的一切皆是因她所起,那么一旦天帝杀了她,想必也不会再为难爹爹,也不会再为难白华。 君卿痴痴的想着,她明知道三界动荡非她一人之力可以阻止,可她如今没了灵力和修为,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哪怕是牺牲她一人的性命,能换回爹爹和白华的平安,她于愿足矣。 尽管知道天帝对她亦是恨之入骨,可如今她只能这么做。 “只要我放了白华,果然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天帝眼珠动了几动,眉头一挑,忽的发问道。 君卿几乎想也没想的当即回答,道:“是,只要你放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前提是不可以利用我来要挟爹爹。那样的话,我宁可去死。”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要挟你爹爹,而且你爹爹也未必肯为了你一人,覆了整个魔界。” 君卿心头一凉,却也不能不承认。爹爹,白华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凡事都会把魔界放在第一位。所以在他们眼中,她从来只能被放在下一位。她暗叹了口气,道:“你说吧,要我做什么,就放了白华。” 天帝一点点的靠近那只漩涡怪物,然后状似亲昵的摸了摸他的头,小声对他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火光四起,强光使得君卿睁不开眼,只好用衣袖遮挡。 待到火红渐渐褪去,君卿从衣袖间,正见到白华静静的躺在她前方的不远处。她不觉一笑,欲要上前唤他,却还未至,便被天帝拦截了下来:“你忘记你答应我的话了吗?” 君卿低垂着视线,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但是我要先确定白华是否果然安然无恙。” “你若是不信我,我现在就让它再吃他一次。”说着,他手指指了指那只怪物,作势正要吩咐。君卿奈何不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道:“好,你说吧,要我为你做什么?” 天帝唔了唔,衣袂在竹林中层层翻卷,道:“我要你为我杀了这只怪物,然后取代他的位置。” “你说什么?!”君卿瞠目结舌,眼底皆然一派难以置信之色。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天帝侧目瞧她:“我要你杀了这只怪物,然后你,再成为它。” 君卿向后大退两步,汗毛倒立。她拼命的摇着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答应他。眼尾处轻轻的瞥了眼那只漩涡怪物,她越发的激动了起来,道:“我不会,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杀人的怪物,那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好,你去死。然后我就杀了白华和你爹爹,陪你一起去死!” 天帝的口气比她还要凌厉,神色比她还要森然。 君卿蹲下身,眼眶通红。她紧闭起双目,眼前却是不停的闪现出怪物的那张可怖的面孔来。让她成为那样令人胆战心惊的怪物?怎么可能?君卿连想上一想,尚且受不了。若一旦她真的成了怪物…… 君卿根本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她不想杀人。她也不想见到任何人被杀。 尤其是爹爹和白华。 她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触目所及之处,正是白华的模样。他一袭墨衣,面色如同往日的躺在那里,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反而更像是在睡觉一般,让人不忍心打扰他。想起他在竹屋内对她说出的那番话,她蓦然地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白华受到任何伤害。可不让他受到伤害的前提却是要如天帝之意。君卿已然没了主意,只能紧咬着牙关,任凭眸底翻江倒海,肆意直流。 第两百四十六章 死而复生(五) 十巫天神与魔界打的正是最为关键之际,天神之一的蒲扇大哥从北方请来了狂风,二哥从南方请来了骤雨。本是最为熟悉地形的魔界妖兵们,在飘摇的风雨之中,也显得有些步履不稳。还好白华在魔君之位时,曾为了与天界作战,早已做好准备,一直每日命令他们操练,从未停止。面对天神和天兵天将的强烈攻势,也堪堪能应付的上。 反倒是坐在双龙坐骑上的莫邪脸上十分不悦。他本以为这些十巫天神本是天帝养在天宫中的摆设,却没想到果然是有些本事。而他魔界之中,却没有如斯可用之人。只怕不日,魔界的结界即被天界攻破。 莫邪命人从魔宫之中带来了先前被抓的几位天神,要求十巫天神即刻退兵,否则阵前杀了他们。可十巫天神如今正处在上风,让他们此时撤退,简直是无稽之谈。 而且从莫邪这种失了风度的表现来看,魔界已然是拼尽了全力,而他的其他几位兄弟还没使出真正的本领来呢。他表面同莫邪打着商量拖延时间,暗地里却是朝着手持赤红双剑的五弟投了个眼神。莫邪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随即命几位老护法们在被捆绑的几位天神周围布下阵法,他自己则是进入阵法之中,只待天界中人一旦闯入,当即令其毙命。 到底是莫邪想也没想到,他明明看着那位持着双剑的五弟还在,却已然是魂魄脱离肉身,不过转瞬之间,从地下把几位天神齐齐救走。 魔界的妖兵们本已是精疲力尽,如今看到这番场景,越发个个惊慌失措,面如土色。莫邪一声令下,结界之中才稍稍冷静了下来。可面面相觑间,早已是各怀心思。众妖没了一致向外的决心,又如何继续全心全力迎战天兵天将。 十巫天神似乎瞧出了妖兵们士气锐减,他命令把方才救回来的天神们送回天界之后,蒲扇大哥当即和他的二弟又开始呼风唤雨。纵然莫邪灵力极高,不受丝毫之损,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小妖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这些天神所杀。 莫邪腾空而起,飞出结界,与正在呼风唤雨的两位天神打了起来。饶是他乃魔界魔君,不过几招过后,风雨骤停,二位天神已是要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勉强与之抗衡一二。 妖兵们看到此处,均是纷纷挥动着手中的兵器,给魔君助威。 莫邪越有了这些支持,越是出手极快,一道白色光芒闪过,手上幻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大刀。大刀削铁如泥,不过区区两三招,已然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那位二哥更是被刀的凛冽所伤,手臂上登时划出一条血迹斑斑的伤口来。 手持双斧的七弟何曾见过几位哥哥们受过这种委屈,也飞上前去,与莫邪较量了起来。他的斧头在半空中颇是煞气的盘旋了两圈,接着朝着莫邪的身前和身后袭去。 因着神斧速度极快,不及莫邪反应,纵然这会他有三头六臂,也是来不及施展出来了。无奈,他只有暂时双指捏诀,使了个移形之术,只见双斧却似是长了眼睛似的,在空中转了个弯,又朝着莫邪而去。 七弟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着回头对两位哥哥,道:“看见了吧,二位哥哥的法术与我的不同,对付这种无耻小人,就要用我的两板斧直接削了他的脑袋才对。” 结界中的一小妖听到那粗鲁的汉子如此称呼他们的魔君,甚为不满,刚迈出两步,欲要开口之际,却见那七弟发现了他,只是满面黑肉的横了他一眼,他立刻吓的屁滚尿流又爬回了结界里。 七弟看到这种场景,顿时指着那小妖笑的越发放肆,道:“哥哥们可看见了?就凭这种胆小怕事之辈,还妄图与我天界一较高低,魔界当真是不自量力。” 施施然摇着蒲扇的大哥笑的十分斯文,却也不时提醒着七弟切莫小心再小心,毕竟莫邪也是魔界魔君,曾经天帝也要败在他的手下。 七弟却明显是个直性子,冷哼一声,道:“当年若非是他用了卑鄙的手段,又如何能杀得了天帝,他又怎的会活到现在,看老子现在就杀了他,为老天帝报仇。” 说着,原本已是迅猛的神斧攻击速度又加快了不少。若是换作之前,莫邪根本不会把这点雕虫小技放在眼里,可就在几天前,他刚耗费了不少的灵力保留下了君卿的一缕魂魄,如今还没完全恢复,于他而言,仅仅是对付一个小小的天神便用动用他全部的实力,那么接下来又如何与天帝交手。 莫邪只能先暂时忍耐着,任凭神斧如何追逐着他,他也只是轻松避过,却也在暗中观察着这神斧的弱点,等着一击即中。 十巫天神中已然有人看出莫邪的心思。他们乃是天帝亲自培养出的天神,又岂是普通泛泛之辈。其中一位走上前,小声的对大哥嘀咕了些什么,只见他手中蒲扇忽的一停,唇边含笑,眼底顿时清冷一片。 紧接着,只听到他轻轻说了句好,刹那间,一位手持双蛇的天神,腾云半空,双掌向外,大喝一声:“放!” 瞬时,便听到轰隆之鸣,两条蛇当即幻化为巨大怪物,在魔界的结界处不停的向里面喷出团团烈火。 一时间,整个魔界火势漫天,哀嚎声此起彼伏。 莫邪双拳紧握,却也无可奈何。为今之计,他只有先下往魔界,阻止火势继续蔓延,若非不然,只怕会有更多的妖兵们白白牺牲。 他双手合十,指间有隐隐白气闪现,而后食指并拢向结界处用力一指,只见结界处随之筑出一面牢不可破的冰墙,顺利将熊熊烈火阻止在了结界之外。妖兵们终于缓了口气,却是已然是受了重创,很明显再僵持下去,魔界不止是落于下风这么简单了。 白华看着这些完全没了斗志的妖兵,眉头紧拧。与此同时,另外的几位老护法们也走上前,个个劝诫莫邪不如先退回魔宫,待到妖兵们重整旗鼓,然后再做打算。 莫邪听到结界外天兵天将士气高涨的呐喊声,却是闭目沉思,久久下不了决定。一旦退兵,等同于这一次他们彻底认输。 莫邪怎么能承认输给了那天帝小儿。五百年前,他可以杀了他的父君,今日难道还对付不了他区区的几个天神不成。他掌心黑气窜行,作势就要向结界外而去。 却听到一小妖突地大喊道:“是魔君,是魔君……” 众人齐齐回头,却见白华满面肃杀之气出现在结界之外,弹指之间,遂取了正在布火的天神性命,在场之人莫不是面色剧变,连同十巫天神中的其他几位也是为之一震,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247 白华才刚出现,抬手间便杀了十巫天神之一,其他几个虽说明面上按捺着心头的忿恨,可实际上又怎能如此轻易的放过他。 不过他们也都是听说过白华的可怕之处的,在他们来魔界之前,天帝就曾暗中交代过,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了白华,才算是彻底断了魔界的三头六臂。 想来在天帝眼中,相比于莫邪,他更为忌惮白华。可想而知,这位昔日里的魔君白华到底是如斯的出手狠辣了。果不其然,瞬时便给了他们最好的一个下马威。 看着不过弹指间便被削去了头颅的八弟,老大握着蒲扇的手亦是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气。饶是几位哥哥们稳的住心神,可冲动的老七却是怎的也受不了八弟死在自己面前,还不立刻为他报仇。 他挥动着神斧朝着白华在一片大喝声中杀去,然还未及白华身前,却见一道血光闪过,神斧竟然已将他从腰部砍成两截。继而闻得两下哐当声响,斧头双双落地。 正在众人还未缓过神的档口,又是一道血光锐现,白华双指并拢,指挥着两把神斧朝着其中看起来最是弱不禁风一位天神而去。不等那人闪躲,神斧已然取了其首级。 “十弟……” 接连几位兄弟被杀,身为兄弟之首的老大已然赤红了双目。可他不能被冲动昏了头脑,否则依照如此情形下去,他的其他几位兄弟只怕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如今之计,只有先暂时退兵。咬着牙关,他当即命令天兵天将们即刻退离魔界结界。而白华一袭墨衣,神色漠然的立在风烟之中,却是淡然的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 有小妖见天界落荒之犬一样逃去,忍不住的先是大叫了一声。见当下无人应和,正要噤声,转瞬间,却是众妖一起为白华欢呼了起来。 白华却显然没有把这一切放在心上,只是一言不发的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离去。 几位老护法见白华离去,此时也才威风了起来。摆摆手示意妖兵们退下,继而上前询问莫邪,接下来如何处置白华。 莫邪没有说话,却是瞬间在半空中消失不见。见状,老护法面面相觑了一会,也甩了甩衣袖,摇着头离去。 …… 莫邪先是来到了招摇山上,察看君卿的情况。可当他刚来到招摇山脚下,便发现他安置在此处的两名妖兵已然被人所杀。他们的修为在妖魔之中已非是寻常之辈,并无人能轻易要了他们的性命。思虑片刻,莫邪又俯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伤口,看来是一招毙命,足见来人绝非如此简单。 蓦的想起白华的神色,比往常里更加令人望而生畏。莫邪心底一寒,急急忙忙向招摇山上而去。可当他进入竹叶草的幻境内时,饶是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震。 竹屋已经不在,原本苍茫青翠的竹林也被烈火烧成了灰烬。不要说君卿了,此处再无任何一点有魂魄存在的迹象。莫邪心头猛然一动,莫非君卿已然出了意外……他想也不敢再想下去,实在是不明白,究竟是何人竟然对一丝魂魄也不肯放过。 想了许久,最后他还是只能想到一人最有可能来到此处,那便是白华。已然理智全无的莫邪当即飞下招摇山,浑身杀气腾腾的循着结界外径直走去。 却在路过碧清池时,竟然察觉到了一丝仙气的涌动。 碧清池是魔界的禁地,此处怎的会有仙气?眉间疑惑显现,莫邪决定先前去碧清池,探一探究竟。 可当他来到碧清池后,那丝仙气却又很快消失不见了。由此他更加断定,此处定是有天界中人潜伏。如今天魔正在交战,莫邪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了是天界派来魔界的探子,更是一心要把他抓出来,杀鸡儆猴。 他步履轻盈的在碧清池内游走了一遭,却始终未见任何人的踪影,莫邪不禁暗忖,莫非是他多疑了。遂转过身,朝着碧清池外走去。 却是在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动之后,当即又回过头,果然见到一天界中人正躲在碧清池的血池之中,方冒出头来。他二话没说,上前擒住了他的脖子,质问道:“你是谁?” 然在看清楚那神仙面目后,又不觉有些眼熟。但仍是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是谁?是天界派你来的?” 对方却是迟迟不说话,显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莫邪低下头,见他胸口处竟是受了伤,看来伤的不轻。不由越发困惑:“你到底是谁,何人将你伤及至此?” 受伤男子在看了他好大一会后,反问他道:“你又是谁?” 莫邪并不避讳,如实告之:“我乃魔界魔君莫邪。” 受伤男子紧锁眉头:“你便是莫邪?君卿的爹爹?” 莫邪听到此人居然认识君卿,随之把他从血池中拉上地面,以手为刃,横在他脖颈之前逼问道:“你认识君卿?” 受伤男子讪讪点点头:“我是天界上仙,羽萧。” 莫邪虽说从未见过羽萧,却是从君卿口中不止一次听说过他的名字。君卿告诉过他,羽萧多次对她出手相救,似乎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神仙。 他暗中查探了一番他的气息,见他委实受伤颇重。想来暂无还手之力,也便放开他,起身瞧着他道:“天魔正在交战,你不帮天界杀敌,怎的跑来我魔界所为何事?” 羽萧本就对什么天魔大战毫无兴趣,当初恳求天帝,无非也只是为了早日脱身紫玉,寻一个见君卿的机会。如今既然没见到君卿,他也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到了莫邪的身上,因此对他亦是如实言道:“我是来找君卿的,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莫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道:“原是知晓的,现在不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 羽萧听得有些疑惑不解。莫邪目光停在他的伤口之处,却是话锋一转:“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顿了顿,他又向外挪了几步,眼神冷如玄冰的笑望向羽萧,道:“据我所知,碧清池乃我魔界禁地,方才我魔界中人又皆然前去与天界应战,你会是被何人所伤?” 见羽萧迟迟不语,他双目带着压迫之势的向前一步,道:“是白华吗?是他打伤了你吗?” 这次羽萧倒是很快的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白华?怎么可能不是白华?”除了白华,还有谁能进入魔界如无人之地,况且羽萧乃是天界上仙,能伤了他的似乎也只有白华才对。可他却说非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又仿佛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那是谁?”今日不问出个结果来,莫邪还实在难以心安。想来他魔界中竟然潜伏着如斯一人,他却不知,他又怎能不急。 可羽萧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任他如何逼问,俱是不答。莫邪无奈,只好暂时用君卿威胁他道:“你若还是不肯说,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见到君卿了。” 果然这招十分奏效。只见羽萧一下子着急了起来,忙出声阻止道:“好好好,我告诉你便是了。” 莫邪抓住了他的弱点,自然也不再言语,等着他自己招出来。羽萧踌躇再三,终是叹了口气,把来到魔界后的事完完整整的向莫邪又回忆了一次。 原来,羽萧在等着十巫天神和魔界交战之际,偷偷来到了碧清池后,立时在周围寻找起了君卿的身影,可寻了许久,外面的两方厮杀越发激烈,碧清池内却是静如无人之地,竟连一丝生命气息也探查不到。 羽萧不禁暗想,莫非君卿不在此处? 正在他准备离开之际,却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羽萧回过头,恰是瞧见君卿正是一袭素衣站在他身后。她的模样与往常里并无不同,甚至对着他笑时的眼睛也一模一样。 恍惚间,羽萧仿佛是回到了在人界时特意为君卿而建起的园子里。园子里有桃花,有荷花,有鱼儿在池水中悄悄的游,也有桃花瓣芳菲枝头,缭绕纷飞。 君卿向羽萧一步步走来,如同那时候一样,唤他羽萧,与他相伴同去赏花。羽萧侧目凝着她,突然便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在一起,该有多好。虽然他明明清楚这里只是魔界的碧清池,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只是幻象。幻象内的一切俱是他所想象而得,意味着眼前的君卿或许也不是君卿,只是他想象出来的虚影而已,但他仍是不愿醒来。 第两百四十七章 死而复生(六) 五百年花开一次的铃莘林内,彼时,花开三千,灵气隐隐浮动。层层犹如深海的铃莘花下,羽萧初次见到君卿。那时的他,原还想着替在斗术大会中的好友徐毕安讨个公道,绝不曾想到,再遇她时,竟会不由自主的对她生出异样的情愫来。 羽萧并非是深谙情爱之理的仙家,甚至在对君卿产生好感,他的满心满脑想的只有一个人,便是渊守天君的徒弟徐毕安。在他看来,他与徐毕安可以抚琴,可以饮酒,可以在漫天桃李芳菲下切磋剑术。 有如此一知己,他亦夫复何求? 当他真的找到了这毕生的追求后,却没想到守护一人饶是如此艰难。他想做的无非只是默默陪着君卿,护在她身侧,只愿她从此再无哀愁,他亦知足。而三界中却偏生事端,这些事端竟是扰的二人始终难以置身事外。 这一次,他更是受了天帝之命,前来杀死她的爹爹。 羽萧怎会不知,杀了莫邪,便等同于杀了半个君卿。若想完全除去魔界,白华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再杀了白华,另外半个君卿也等同于死去,他又如何能下的去手。 羽萧不杀他们,不代表他们不会反过来杀了他。他被迫与紫玉成亲,又被迫出兵魔界,这一切的一切皆非羽萧本意。他不过是想在三界中当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神仙罢了,但是天帝不同意,整个三界也不会再让他继续闲散自在下去。 羽萧想带君卿畅游山水间的梦早已覆了。如今他一心求的无非是再见她一面足以。这会子终于得偿所愿,他在碧清池内见到了她。 即便明明察觉到了这个君卿有些异常,也极快的发现了她始终藏在背后的一柄匕首,他却甘之如饴的抬头赏花,视线也从未在不该停留之处多扫上一眼。 他心想,纵然是此刻死在了君卿手下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而此次的君卿前来,正是为了取了他的性命。所以当那把雪白的匕首深深的插入羽萧的胸膛的那一刻,他半眯着眼睛,含笑瞧着她,眼底没有一丝讶然和责怪之意。 大约是羽萧的表现太过平静了。才会让早已被控制而双眸血红的君卿,一瞬间也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她略是挣扎了一会,很快,却又完全丧失自我的一把将匕首从羽萧的胸口处拔了出来,鲜血溅上了她的额发,她却只是低着头,不曾再看向他一眼。 与之相反的则是羽萧,他侧目瞧着君卿,身形向后倾斜,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她身上一步。 他问君卿:“你到底是不记得我了吗?” 君卿双目不带任何感情的瞧着他,显然是对他毫无印象可言了。 他有些失望,却仍是笑意噙在唇边,道:“好,你记住,我叫羽萧就可以了。” 说完,他的鲜血顺着衣裳,一点点的滴落在地面。君卿利落的转过身,任凭羽萧浑身失去温度的躺在血腥飘荡的碧清池内,径直收起匕首离去。 碧清池内一时静极,羽萧横陈在地,侧目瞧着君卿越走越远,他的眼皮也随之越发沉重。此时的他浑身是血,却觉得好似是解脱了一般,难得露出了笑容…… 而从始至终听着这一切的莫邪却是怎的也淡定不下来了:“你说你遇上了君卿,你的伤是她所为?”说完这番话,他又自己摇着头道:“怎么可能,不要说你与她关系匪浅,纵然是不相识的凡人她也定然不会随意伤了他们,你是不是看错了?还是他人幻化成了她的模样?” 而且君卿明明已经死了。是他勉力保住了她的最后一丝魂魄,她为何会死而复生。莫邪心中又是震惊,又是高兴,可想到羽萧方才所言,又是不免忧心。在他前去与天界交战的这段时间里,君卿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莫邪越是想要琢磨出个究竟,越是惴惴不安。 羽萧面色苍白的轻轻一笑道:“我也希望是别人,而非是她。但是我了解她,也熟悉她的一言一行。我敢肯定我见到的绝对是她,至于说看错了,我只是觉得,她好像与以前有些不同……” “不同?什么不同?” 羽萧掌心覆在伤口,咳嗽了两声道:“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是不认识我了一样。但是她是君卿绝对不会有错的。” “你也说她好像不认识一样,你又如何断定她就是君卿?” 面对莫邪的质问,羽萧目光瞥向碧清池外,道:“诚然我也只是直觉,但是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是君卿错不了。” 见他如斯斩钉截铁,莫邪也不禁心中为之一动。莫非当真是君卿?可他仔细看过羽萧身上的伤口,下手极重,若非是羽萧勉强用仙力护住了心脉,此时只怕早已丧命。可见伤他之人根本没打算让他从她手下活下去。这样冷血之人会和君卿是同一人吗?莫邪仍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可是如今找不到君卿,他也无法证实羽萧所言到底是虚是实。 “你说君卿伤了你之后就离开这里了是吗?”莫邪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找到君卿再作打算。 羽萧点点头:“是,她的确是离开了。至于她后来去了哪里,我也无从得知了。” 莫邪漠然扫了他一眼:“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 没等莫邪说完,羽萧强忍着胸口的伤痛,打断了他:“我知道,我擅自闯入魔界禁地,你必然不会与我罢休。” 莫邪“嗯”了声,似笑非笑:“的确。如今又是天魔交战的关键时刻,你来我魔界禁地,我本该杀了你,壮我魔界士气,”顿了顿,他转而又道:“不过,念着你与君卿私交颇深,我也从她口中得知,你对她有过三番四次的救命之恩,所以,依照情理而言,我若杀了你,日后也无法再面对君卿。” 若是羽萧所言属实,由此意味着君卿果然是活过来了。君卿还活着……想到这里,莫邪忍不住心底的喜悦之情,想见君卿一面的心思也随之迫切了起来。可冷静下来,他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绝对不能让君卿再伤一次心了。既然连白华他都可以不去计较,再放过一个羽萧又有何难。打定主意,他直接摆摆手,示意羽萧尽管可以自行离去,而他则是要去寻找君卿。若是按照羽萧的描述,君卿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经历,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她,确认她的安危才行。 第两百四十八章 死而复生(七) 虽说这次白华的突然出现,暂时的击退了天界,使得魔界也得以喘息。但是魔界中一些老护法不禁多了几分担虑,一味的依靠白华,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同时认同白华在魔界中的地位。若是他此番又回来与莫邪重新争夺魔君之位,只怕以他这番的出手狠毒,在这些妖兵的心目中呼声更高。 因此他们商量了一番,决定去寻莫邪先议出一个对付白华的计策来。然在魔界,却是遍寻不得的他的踪影。众人正在魔界到处寻找莫邪之际,他却是站在招摇山下,正为君卿之事发愁。 眼下除了知道君卿离开碧清池,却并不知道她接下来去了哪里。三界茫茫,他又去哪里才能找到她的行踪。正是扶额头痛,又闻听到身后有人来报,说几位护法在碧清池外发现了一位天界的上仙,请魔君前去察看一二,决定要如何处置这位上仙。 莫邪眸心一动,碧清池?上仙? 他不禁惊道,莫非是天界的羽萧上仙? 不等小妖再接着禀报下去,他当即命小妖在前方引路,急忙赶往魔宫大殿。可来到阴森森的大殿之上,他又很快的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淡然,至少不能让人看出他与这位被擒的天界上仙有什么干系,否则只怕想要放他一命更加艰难。 当莫邪走进一派肃静的大殿之内时,果然见到羽萧早已被人捆绑在一根粗大的铜柱之上。铜柱上下分别被四条青蛇缠绕其上,是魔界专门用来处置天界仙人所用的刑罚之一。 莫邪见到羽萧,与他互视一望,两人很是会心的各自不动声色的颌了颌首,后听到莫邪问向站在旁边的几位须发白眉的老护法们:“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被推举出来,德高望重一些的老护法向前几步,慢吞吞拱手道:“启禀魔君,我和其他几位护法在魔界中找您不得,却在碧清池外发现这鬼鬼祟祟之人,后来又查探到他居然乃天界上仙。”顿了顿,这位护法又语重心长的道:“如今天魔正在交战的危急时刻,这位上仙却出现在我魔界的禁地之外,想来定然是天帝派来的细作,魔君您不能不防啊。” 他所言字字珠玑,一副为了整个魔界的安危恨不能肝脑涂地的忠心模样。可莫邪却没心思配合他演戏,只是淡淡说道:“纵然是天界中人,若他并无害我魔界之心,我们也不能滥杀无辜。” 话音落地,大殿之内顿时喧哗一片。 不能滥杀无辜? 这是他们所认识的魔君吗?旁的几位年纪稍轻一些的妖魔们不知道也就罢了,这几位老护法可是从五百年前就跟着莫邪一同与天界争夺三界之主的位置。当年的莫邪,何曾顾虑过有无加害魔界之心的前提,但凡是天界中人,一律杀无赦。甚至还险些杀了天界前来传递消息的来使。 莫非魔君真是老了?如今天界的上仙已然闯入了魔界的禁地,无论他是否对魔界有无任何残害之心,也必然要除之,方能振奋妖兵士气。 白华在前亦是收获了不少小妖之心,莫邪不趁此天赐良机,除天界上仙,立魔界声威,却还想着饶他一命。别说是底下的小妖们议论纷纷,连同这些昔日里对他支持有加的老护法们也不免站出来指责道:“天魔交战,我魔界有多少小妖死在了天界的那几位天神手下,现在只是杀他们一个区区上仙,魔君断然不可犹豫,不可心软才是。”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其他在场之人亦是齐声附和道:“老护法说的对,魔君您不能心软,应该杀了他。” 一时间,“杀了他”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盘旋在整个魔界大殿上空。 莫邪低头,霎时犯难。若是换成别人,他早已在碧清池时就取了他的性命了。可他偏偏与君卿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让他可如何是好? 杀了他,日后如何对君卿交代?不杀他,今日又如何向众妖交代? 正是难以抉择之际,老护法眼中含着怒气的上前几步,又拱手道:“魔君,自古仙魔从来势不两立,切莫再犹豫不决了!” 莫邪看向铜柱上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羽萧,他重重的垂着头,显然伤势较之刚才越发严重。在所有人都在为了他的生死僵持不下时,他却是早已恍如没了魂魄的空壳罢了。 饶是如此,莫邪却也不能再因为他,而担上整个魔界对他的不满。 他眉头紧拧,正要发话,却见一身影极快的从在场之人头顶掠过,继而在众妖还未看清楚来者究竟是何人之前,极快的从铜柱之上带走了羽萧。 小妖们正要去追,却听到莫邪挥手喝了句:“别追了。” 众人俱是不明,只闻突然有人指着方才来人逃去的方向,大喊了句:“是白华!绝对不会错的,是白华!” 这一下子,大殿内又是一阵议论声起。 “怪不得他早不来晚不来,原来是为了趁魔君体力不支之际,赶来杀几个天神,好让魔界中人加倍信任。可是没料想到,天界的上仙落在了我们手中,这才露出了马脚。” 几个墙头草的魔界使者们也一通鄙夷,道:“早就想到他和天界暗中联合,否则他又怎么能从天界的幽冥炼狱之中,顺利的逃了出来,还不受一点伤呢。” “真没想到白华是这种人,亏得我们还这么信赖他,还相信他仍然是魔界的魔君!” “是啊……这种人就应该被逐出魔界……” 莫邪单手负后,唇边隐约含笑的凝着殿内发生的一切,心中早已有了另外一番主意。本来他还在为羽萧和白华二人之事,分外头疼。由此可见,这一次是白华自动送上门来的。 他这番救走羽萧,至少能落得个与天界私通之罪。只要莫邪依着此罪名,定然能顺利将他驱逐出魔界。一旦他不再是魔界中人,也便意味着他永不可能再来有资格与他争夺魔君之位。莫邪也不必因着君卿,对他处处忌惮却是下不得手。 这桩事情一发生,可谓是解开了莫邪心头的一个大结。他当即下令,废去白华魔界大护法之位,将他逐出魔界,又不得入魔宫,否则杀无赦。 如此一来,白华再也不可能重回魔界,魔君更是免谈。 可到底白华在魔宫中也非一日两日,仍是有些昔日里对他言行十分敬佩之人,站了出来,出声解释道:“此次白华也只是救走了天界上仙,并不能表明他就是已经背叛魔界,还请魔君再给他一次机会,还白华一个清白。” 莫邪好不容易逮住了如此良机,怎可随意被别人再质疑了过去。冷冷笑问道:“你是觉得我冤枉了白华不成?” 出头之人重重低着头:“在下不敢。” 可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很明显,他相信白华绝不可能成为魔界叛徒。 “白华为人向来光明磊落。死在他手里的天兵天将不在少数,而且他也与天帝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若说白华投靠天帝,恕在人实难认同。” 此番话出口,底下却是无一人反驳。可见众人虽说也是对白华多有不满,但他这几百年来为魔界尽心尽力,也是有目共睹。 莫邪眼底隐隐忿然。却也只能强行压制。 正在这时,却听到门外又有一道声音传了进来,道:“白华早已投靠天界,我原来就提醒过你们,可是你们谁相信过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们可还有其他话好说?” 众人闻言,回头,见来人竟是魔君之子西古,一时间,又是小声议论不断,魔界中人皆知,他素来与白华不对付,这会子他前来补上一刀,反而越发让这些妖魔对此事持起了观望态度,不再随意妄言。 西古来到殿中央的位置,双膝下跪,对莫邪施了一大礼:“父君,此次天魔大战,古儿本该随同父君一起出战,奈何头段日子被白华所伤,只好暂时躲在魔界外疗伤。直到后来听说父君回到魔界,古儿才敢前来见父君一面。” 莫邪盯着西古好大一会,才蔼声笑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都不知道,你不见的这段日子,父君可是寝食难安,寝食难安啊。” 西古亦是笑着,却是笑意始终未及眼底。 莫邪何许人也?怎么也是修行了几万年的老妖怪了。他能看不出西古这点小道行。他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他能看不出?而且西古言语上听起来与他十分亲近,然他心底里那点小主意,他又如何能果然不知? 西古与白华相比,终究是差了一大截。 白华想要这个魔界,他便会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但却会谋定而后动,且敢作敢为,修行也担当起魔君之位。但西古则是与之相反,他想要魔君的位置,却只会耍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因此莫邪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也才会顺着他把这场戏演了下来。他蹙了蹙眉,关切的询问西古哪里受了伤,是何人伤了他。此话正中西古下怀,他颇为深沉的叹了口气,满是惆怅道:“古儿撞破了白华和天帝的阴谋,所以白华才想要杀了古儿,杀人灭口。” 第两百四十九章 死而复生(八) 弱柳波光,若木花游离在淙淙水流之上。开的正是如火如荼的凤凰花下,羽萧横卧在一叶扁舟中,随波逐流。 隔着密密疏疏的花间,一道光线斜斜的映照出他的眉目,纵然是双目紧闭,眼尾处仍是带着淡淡忧色。眼皮上的血痕清晰可见,这是在魔界之时,不小心被铜柱的硬处所伤。而衣裳上的血迹尤为令人触目惊心,坐在溪边侧目打量着他的白华,不禁暗想,到底是何人下了如此的重手,才能让羽萧这位天界的上仙,竟是流出了这么多的血来。 不过这一切,还是要等到他醒来才会得到答案。斜倚在歪脖子的弱柳树背上,白华举目眺望着远处,神思瞬间变成了隐隐的哀伤。 君卿,你到底在哪里? 自打他从竹叶草的幻象中苏醒过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他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是睁开眼,发现竹林之中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斗,却是地面上不见一滴血迹。 白华不由猜测,或许在他昏睡的这段过程里并无任何人受伤。可转念,却仍是放心不下。走出竹叶草,竟是方才了然自己置身在魔界的招摇山上。粗略的思考了一番,白华当即想到了莫邪。招摇山并非任何人可以前来,能在此处悄然无息的布置下一片幻象,又是独独为了君卿一人,除了莫邪,白华还真是想不出其他人。 他随之来到魔宫之中,欲找白华问个究竟。却见所有妖兵皆是聚集在了魔界的结界处,这才猛然回想起,在幻象之内,君卿确实说过,让他前去帮她保护她的爹爹。 他来到结界处时,莫邪正在与十巫天神交手。从他的一招一式中,可以清楚的看出来他显然是受了伤的。白华估摸着,大抵是为了救君卿,他却是牺牲了不少的修为。如此一来,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莫邪至少不会伤害君卿。 然见妖兵和天兵们的状态,又分析出他们交手绝非是一时半刻。白华匿身在层层云雾之后暗忖,看来君卿的失踪和莫邪是没多大关系。后来在大战结束之后,他又暗中在魔界上上下下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君卿的影踪,白华更加确定,君卿已然不在魔界。 那么她能去了哪里?亦或者是谁带走了她? 头部传来阵阵剧痛,白华撑额运气了好大一会,才稍稍平复下来。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翠色漩涡的怪物来。他这才记起,在他昏迷之前,正是要同怪物厮杀。却是在进入他身体的那一刻,体内忽的一阵怪异气流涌动,白华掌控不住它,直接晕厥了过去。 不料,饶是坏了大事。若非如此,君卿大约也不会因此失踪。白华正为此事懊恼之际,却听小妖们议论,魔界擒住了一位天界上仙,正欲杀之,这才前去一探,由此见到了被重重铁链困在铜柱之上的羽萧。 诚然白华对羽萧并无多大好感,可念及君卿,他还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魔宫之中,这才出手救下了他,又把他带来了这处田园之地。 这里是五百年前,他和卿离避世之地。他原是想和卿离抛开三界杂念,安心在此处浇园种花。却没想到终究是南柯一梦,抬头看着眼前早已变作另外一番模样的画面,白华自嘲的想,若非是他当年心意不坚,听说仙魔大战,立刻前往魔界,或许也不会有后面的许多的事端出来。 起身向前迈动了几步,白华以手抚摸着身前梧桐树微微隆起的树根,屏息闭目间,全是卿离亦嗔亦笑的神情。鼻息间萦绕着梧桐花恬淡芳香的气息,白华仿佛是看到了五百年冗长的光景里,一名身着霓裳裙的少女,坐在梧桐树下,看着半空中的大雪漫漫,在地面凝结成冰,冰雪融化,又化成汩汩溪流,溪流之上,若木花中,刻着她心心念念的名字,以及无处可诉的思念。 白华遂然睁开眼。 还是花开似火的凤凰树,树下是羽萧在轻舟之上,沉睡不醒。 环顾四周的山山水水,他才惊觉,原来一切果真已过去了五百年。一想起五百年前,他离去之后,卿离会在此处的如何满心满念的期盼着他,最后每一分相思换来的却是情系之人的大婚喜讯。他深深的沉浸在愧疚之中,难以压抑的痛苦。 蓦然间,凤凰花下,忽的传出两声轻微虚弱的咳嗽之声。白华这才回过神来,飞身掠过轻舟,将羽萧带上了岸边。 “君卿……君卿……!”大约是突如其来的变动,扰的羽萧从沉沉的梦境之中总算醒转了过来。在梦里,他仿佛又再次的见到了君卿,可是她却在拼命的对他求救。羽萧想救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当他好不容易看到了她时,却是猛然受到了外力的影响,心不甘情不愿的复又掀开了眼皮。 恍惚了一会,他才把目光疑惑的落在了身旁白华的脸上:“怎么会是你?”左右扫了一眼,紧接着又问:“这是哪里,我现在在哪里?” 见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白华收手放开了他。他转过身,背对着他,单手负后道:“是我把你从魔界带来这里来的。至于救你的原因,你只需要感谢君卿就够了。” 话音方落,白华作势正要离开。却听到羽萧揉了揉头,唤他:“你等一下。你刚刚说让我感谢君卿,莫非你也见过君卿了?” 白华回过头,盯了他半晌,才问:“你何时见过君卿了?” 原只是想着替君卿救下了他,没想到却从羽萧处听到了君卿的消息,他的心骤然揪起,眉间拧成了川字。 听他的口气,羽萧猜想,大抵他还没见过如今的君卿。否则也应不会是这番反应。他低下头,余光中斜睨着他,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知于他。 在碧清池中的君卿虽说还是与以往乍看上去并无不同,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已经变作了另外一个人。视线所及处,瞥了眼胸前仍然未愈的伤口,他定睛看向白华,道:“是,我见过她了,但是……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白华满面讶然的望着羽萧,见他肃然认真的神色,衣袖之下,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与此同时,在距离他们千里之远的魔宫内,西古言之凿凿的说,在魔界外撞到了白华与天帝的对话,称白华乃是天帝安排在魔界之中的内奸。而在五百年前,白华就已经背叛了魔界,归顺天帝。魔宫大殿之中,不相信此话的人占据了大多数。毕竟西古与白华向来两两不和,可莫邪却是出人意料的相信自己的儿子西古,并委以他魔界大护法之位,即刻率领魔界众妖,将白华捉拿回魔宫中,再作处置。 第两百五十章 死而复生(九) 莫邪不顾魔界众妖的反对,强行施命,让西古带领一众妖兵前去三界浩浩荡荡的捉拿白华。几位老护法分外不解,魔君并非是莽撞不计后果之人,却为何在天魔交战的关键时刻,非要去找什么白华。 但任凭他们如何劝阻,莫邪饶是心意已定。而魔界中惟一对此安排十分赞成的便是西古。他没想到,才回到魔界,魔君就会如此支持他,还任命他为魔界大护法。 一想到自己轻而易举的取代了白华在魔界中费尽心力五百年才保住的位置,他越发得意的想,此次无论如何也要彻底除去白华。只要莫邪肯相信他,无论他到底是否乃魔君之子,整个魔界早晚也会落到他的手中。 而在凤凰树旁的溪流之上。 碧水涟漪,粼光潋滟。潺潺清波之上若木缓缓而流,朵朵红光浮动。羽萧倚在青石之上,视线缥缥缈缈的落在幽幽碧色中的若木花上,声如细若游丝,仿佛转瞬即刻消失在漫天云雾之中。 他说,确实见到了君卿。顿了顿,却又摇着头否定道:“我也不确定是否就是君卿。” 接下来,他又把在魔界碧清池内与君卿相遇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白华。然后,颌了颌首,转头看向他问:“你说,那会是君卿吗?” 白华眼底淡漠且坚定道:“不是。” 似乎生怕自己会动摇,他又特意的补充了一句:“君卿怎么可能会对你下手,她还经常对我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绝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羽萧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在下游处又转了个弯,看向远处满山的莽莽苍苍,道:“那你说,我会不识得君卿吗?” “兴许便是你看错了也说不定。”白华几乎没有思索,忙不迭的反口道。然,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疑问,以羽萧对君卿的了解,他真的会认错人吗? 他脑子里不由升起另外一个念头,若羽萧所言属实,便意味着君卿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意外。如今一切皆是谜,见不到君卿,他的心底变得越发担惊惧怕了起来。 对于白华的心情,羽萧这会子却是难得的感同身受。他也同样的关心君卿,同样的想要找到她,问一问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双手撑着青石,他艰难的站起身,看向白华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回天界,去查探君卿消息,而你则留在人界,打探君卿是否出现过。” 白华最担心的正是君卿落到了天帝的手上,尤其在听完羽萧的一番话后,他也好似恍惚间感应到君卿突然之间的转变正是和天帝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也想随着羽萧前往天界。羽萧却当即拒绝了他。 他说:“你跟我去往天界,若是一旦被天兵天将发现,届时我们都惹身上麻烦,到时候又如何全心全力去找君卿。” 白华想了想,羽萧所言也对。但是他又反问道:“如果天帝发现你率先回到天宫去,又会果真不与你麻烦吗?” 羽萧默。 白华冷了神色,又道:“我去天界,帮你干扰天兵天将的注意力,你抓紧时间去天宫找君卿的线索。” 羽萧惑:“你难道不担心被天帝所擒?” 白华笑:“不要说天帝,只怕莫邪现在都不会放过我。不必顾虑那么多,先找到君卿最重要。” 羽萧瞧着眼前的白华,突然便想起了上次君卿中毒险些身亡,白华也是不顾一切的以命相救,他蓦然开口问道:“你见到君卿之后要带走她吗?” “不然呢?”白华侧头望他:“无论她留在那里,我都不放心,只有她在我身边,我才能真的安心。” 羽萧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想起他早已与紫玉成亲的事实,却是怅然一笑,眼神黯淡了下去。 因着羽萧伤势极重,为了两人能够尽快动身,白华又给他输送了不少的灵力。可是却在疗伤的过程中,不知怎的,丹田内又是一阵气息乱窜,还好他暂时先压制了下去,也没再放在心上。如今对他而言,一切要以找到君卿为先。 后与羽萧商量计划了一番,两人便片刻未歇的飞身上了天宫。 另一头,正在二人满天满地的寻找君卿之际,她却是躲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之中,隐匿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之下,不断地朝着险恶的地势处奋力游去。 大约是游的有些累了,她又漂浮在河面之上,任凭着河流把她带去三界中的任何一处。 直到头顶上方忽的传来一道如碎玉落地的声音道:“你在捉鱼?” 君卿反应迅敏的从极其放松的氛围中回过神来,随手从岸上抓过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掌心紧握着一柄长剑,冷喝一声道:“你是谁?” 来人从半空中衣袂飘飘落在地面,一袭青衣隐没在青山绿水间,施施然抬了抬衣袖,风华一笑道:“你不记得我了?” 君卿侧头,双眸警惕的盯着他。掌心握着的剑蠢蠢欲动,显然是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欲要出鞘来血饮一番。 青衣男子上下打量了君卿一番,倏然摇着头道:“看来你果然是不记得我了。” 顿了顿,他又向前挪动了几步,还未开口,君卿却是向后猛然后退几步,道:“你别过来。” 青衣男子当即立定。含笑看着她道:“我叫小青,你以前的朋友。” 君卿拔出剑来,面无表情的指向他道:“我没有朋友。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小青似乎有些不信她的这番话,偏是向前一步,果然便见君卿手中的剑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的刺向了对面的男子。转眼间,青色的衣衫被长剑刺破,鲜血直流。 “我说过让你不要接近我的。” “为什么?”他没去顾及自己的伤口,却是目不转定的盯着君卿,想要知道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明明记得君卿被白华安置在魔界中,白华还曾答应过他,会好好护她周全。 如今他倒是想问上一问白华,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护她周全吗?为何会让她变成一个连任何人都不识得的冷血之人。 他坚持向前,长剑便跟着向着血肉深处又刺进一分。 君卿还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人,眉头愈是紧蹙道:“我说了你不要过来,为何你就是不肯听我所言?莫非你真是想死在这里才满意吗?” 他仍是只问她一句,为什么? 君卿无可奈何,只好答道:“因为我想杀人,我控制不住的想要杀人。但是杀完了人,我心底里却是无处可诉的痛苦。那种痛苦你体会不到,所以你也无法知道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又有多么的憎恨自己。” “所以你不希望我接近你,也不希望任何人接近你?” “你知道就不要再过来了,我真的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你赶快逃命去吧。不要再过来了……” 君卿低着头,不敢再看向小青,她已经记不得她与他是否相识,也记不得自己到底是谁。她只知道,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她就开始不停的想要杀人。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她的剑下,尽管她每次都在尽力的控制自己,却是如何也无法抵抗心底最深处嗜血**。 它不停在君卿耳边对她说:“快杀了他,快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得到真正的快乐,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君卿想反抗,拼了命的想反抗。但是最后却都是败下阵来。她知道,她打不过心底的那个怪物,只能逃避到一处无人之地,她私心想着,这里没人来打扰她,她也便不会再杀人性命。 可她没想到,纵然是费尽心机,却还是在此处遇到了这个陌生的男子。 她手腕颤抖的握着那柄泛着血光的赤色长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小青小黄小白,总之你快些离开这里,逃命去吧,我告诉你,我很危险,你离我远一点……” 话音落地,她忽的转过头,双眸已然被染成了血红色。眉心更是随之浮现出一道细小的红色印记来。 此时的她,理智早已被鲜血蒙蔽。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杀光这世间所有的人。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剑还未刺向这个自称小青的男子,他却是已然自己撞上了她的剑刃。 好似是有那一瞬,她灵台暂时清明过来,问他:“为什么?” 小青面上血色褪尽,唇边笑意欣然道:“你不是想杀人吗,那就来杀我。我这个人最不缺少的就是血了,你若是需要血,我可以把所有的血都给你。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模样,我都不会离开你。” 君卿眼底澄澈了一瞬,却又很快被血红覆没。 小青不顾横在胸口的长剑,用力向前,伸出双臂抱住了君卿,附耳对她道:“下次你再想杀人,还来找我。我命大的很,一次两次死不了。但是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许再去找别人。这样你每次想杀人,就来杀我。等到你再清醒之后,也就不会再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感到痛苦和自责了。” “你……”君卿目光呆滞的凝着小青,却是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小青放开她,紧接着双指并拢间,一道白光闪过,正中君卿眉心。瞬时,她眉心的红色印记褪去,转而恢复如常,而整个人也随之昏昏沉沉的栽倒了下去。长剑猛然间从小青胸前抽出,他不顾鲜血肆意横流,仍是先及时的接住了君卿。直到看着她在他怀中确实安然睡去,这才稍稍安心,自行端坐闭目疗伤。 第两百五十一章 死而复生(十) 树影撩拨轻风,有光线从层层翠色间径直漏了下来,剪幻成碎落粼粼,如同从天边落下的璀璨星辰,铺洒在河面之上波光摇曳。 屏息凝神间,日头西斜,晚霞犹如满山凤凰花开,染红半边天际。 恍惚不过假寐片刻,待到君卿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然漆黑如墨。接着半轮皎皎溶月,她佯作不经意的随意一瞥,饶是依稀可见,在不远处堆满石头的岸边,那一袭青衣仿佛化成了雕像,一动不动的立定在那一处,一言不发的静静陪着她。 大约是今夜难得清风明月,君卿双眸亦是凉凉如水,道:“其实你不必一直留在这里……”抿了抿唇,仍是把后面的那句“再者你也受了重伤”咽回了喉咙里。 踌躇再三,君卿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与他多言。在她的意识里,仿佛除了杀人,再无其他。她也不想与任何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这自称小青的男子。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两人似曾相识,可她却不想去回忆那些如今看来本不属于她的过往。 凡事想多了会头痛。于她而言,如今只要能控制住自己体内压抑不住的嗜血魔性,平平淡淡的游历在山水之间,也便足矣。虽说她完全记不得过往所发生的一切,但她却能清晰的感应到,自己并不愿回到那种生活去,也不愿再掺杂到纠缠不清的纷纷扰扰中。 青衣飘飘,有薄雾缭绕在身畔。泛着寒气的月光之下,小青唇峰紧抿的站着,好似对君卿的话置若罔闻。 捡来一些树枝,君卿在地面生起一堆篝火。把白天从河里抓来的鱼放在搭建好的木架上烘烤,待到香味飘出,随手抄起一只,便顾自的吃了起来,不曾再看向他一眼,仿佛这里仅她一人,旁的皆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单手按在了脚边蠢蠢欲动的宝石剑鞘之上,君卿仍是低眉敛目的吃着烤鱼,视线并未顾及小青一眼。小青面上始终的气定神闲,好像不知疲惫似的。 月光溶溶,山谷间一时静谧至极。 君卿放下手中的烤鱼,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把视线转至一袭青衣上,语气中掺杂着些许的不耐道:“你能不能现在离开,你在这里影响我看鱼赏景的兴致,你知道吗?” 小青还是微仰着头,目光淡淡的眺望着远方。 君卿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些恼怒,拍了拍衣裳,霍然起身,双眸阴寒的睇着他道:“你若是还不走,我现在立刻就杀你,你听到了吗?” 小青姿势不变,双手负后,目中无人,望天。 君卿眼底彻底冒起火来,抽出赤剑,飞身上前。双脚方才落地,赤红色的剑刃已然横在了小青的脖颈之上:“你这么不知死活,你师父知道吗?” 说完,她咬牙切齿的盯着小青。小青也是毫不避讳的对视上她,却是忽然间,哈哈一下笑出声来。他看着君卿,唇边抿起笑意的挑了挑眉,道:“我师父不知道,不过我知道。” 君卿还在回味他的这句话,他的一双大手已然十分大胆的贴上了君卿的腰,直接将她搂入怀中。他的头轻轻倚在君卿的肩头,颇是一副无赖的皮相,道:“我是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带你离开。以后我来守着你,我来护着你。” 他的眼角带着浓浓的笑意,沉浸在山水夜色中,如痴如醉。 君卿倒是也不反抗,却是在他猝不及防下,一剑割破了他的喉咙。还好小青反应极快,只是有鲜血溢出,灵力轻轻覆过,脖颈处已然恢复如初。 “你真是想要我的命啊。我现在可还不能完全给你。”小青侧目瞪着她,嘴上虽是责怪,眼底却是没有丝毫怒气。 君卿则是表面上云淡风轻,眸底却是火星渐起,道:“我警告你,你在赖在这里不走,我可不会再让你如此轻松的就逃过。” 小青挑衅的斜睨着她,道:“是吗,那不妨较量一下如何?” 话音刚落,君卿的剑红光乍现,朝着小青杀去。小青被她的剑招逼的步步退让,但双手却是始终在后,显然是在故意谦让于她。 君卿咬牙切齿道:“我不用你让着我,你给我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小青翻转了身,窜行至她身后,以手握着剑刃,道:“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可别说我欺负了你。” “哪里那么多废话!” 剑尖调转了头,紧盯着小青致命处刺去。小青旋身避过,君卿趁其尚未站稳的功夫,双手交叉,捏了个诀,只见半空中的赤色长剑,竟是瞬间幻化成了千万柄,冷冷地悬挂在小青前方。 只听到君卿一声令下,无数柄赤红的剑四面八方的飞向小青所在之地。 小青左右环顾一圈,不禁暗忖,没想到几日未见,君卿的剑术却是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过他小青到底是魔君和天帝的师兄弟,会把这点小阵势放在眼中吗?他笑着捏了个诀,只见不知从何处,突地飞来了无数的点点灵光的萤火虫,萦绕在他周身。随着萤火虫的慢慢聚集,微弱的光线也一点点的强大了起来。最后,竟在小青的四下撑起了一张浮动的透明罩来,将他的全身上下罩在了这强光之中。 任凭君卿的长剑如何攻势,也近不得他分毫。 一时间,万物俱是黯然失色,天地间只余下了小青那一处,熠熠生辉,身披万丈荧光。 君卿紧咬着下唇冷冷地的怒视着他,额间隐隐红光闪现。 小青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只见周围的赤色长剑发出了刀剑撞击碰擦声,而后一把把剑好似是入了魔,竟从剑身里跑出来无数赤面獠牙,双目狰狞的怪物来。 而这些怪物背后的君卿,双眸猩红,嘴唇黑紫的看向小青,抬起的掌心间黑气涌动,衣裳随着骤起的狂风向后翻卷着,阴测测道:“等你死了,才能永永远远的陪着我呀。”小青意识到此刻的君卿定是心魔入侵,早已失了理智。荧光笼罩下,他的目光定定的投在君卿的眼中,不断唤着她的名字,道:“君卿,你醒一醒,你醒一醒,不要被心魔所控制……”可这些话随着狂风吹散在君卿的耳边,最后消失在血红的夜空之中。 第两百五十二章 天宫被擒(一) 犹如魔砚浓稠的夜色,深邃森然。君卿和小青各持一方,四目相对,静默无语间,却是刀光剑影,暗藏杀机。 君卿眸如血潭,面色阴寒的盯着小青,以手御剑,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小青,夺取他的性命。 小青大可现下出手,先声夺人。凭借他几万年来的修为,纵然是对付一个入了魔的君卿,也并非甚么难事。但是,衣袖下他双手紧握成拳,却是没办法看着对面的这个熟悉的身影,不管不顾的下手。 他明知,这一刻的君卿早已非十里林中的君卿,却仍然无法狠下心伤其一分一毫。苦涩一笑中,他轻轻叹息着想,若是他能下得去手,或许从他再见到君卿的第一面之时,感觉到她体内异样的同时,早已杀了她,自然也不会等到如今才来踌躇抉择。 饶是因此,小青收起松垮肥大的衣袖,笑望着君卿,道:“既然你这么想杀我,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君卿眼底波澜不惊的瞧着他,有那么一瞬,稍稍犹豫。很快,却是无数把剑齐齐刺向了小青。霎时间,血色飞溅,恍惚蔽目。 君卿脑子里忽的闪现过许多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那些记忆里,那一抹熟悉的青衣不断萦绕在她眼前。她好似是记起了什么,可转瞬间,却是又忘了个干干净净。只是眸底不由自主簇簇而下的细雨,隔着泪眼朦胧,似是要把小青深深的印在瞳孔之中。 被乱剑刺中的小青无力的歪扭着身躯,坚持着不愿倒下。他伸出手看着君卿,一遍遍艰难的唤着她的名字。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是希冀着君卿能想起什么,能想起她与他曾经相识相遇的画面。可从君卿冰冷到毫无变化的眼眸之中,他却是能清楚的了然到,她不记得他了,是真的再也不记得他了。 小青双眸蓦然紧闭,惟独紧抿着的唇边,还依稀挂着温柔的笑意。 君卿冷冰冰的凝视着这一切,心肺仿佛是被瞬间撕裂。寂寥无尽的茫茫夜色中,她仰天大叫了一声,紧接着扑通跳进了寒意沁骨的河水之中。 …… 远在万里之上的天宫之中。白华正在想方设法的把所有守门的天兵天将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却是猛然间,心口骤然急速跳动了几下,他扶着胸口,将追上来的天兵天将尽数打落在地,眼尾处却是暗示着藏在阴影处的羽萧快些趁机潜入。 羽萧趁乱与他互视一眼,继而避开了所有守卫,悄无声息的进入天宫,开始在上上下下寻找起了君卿。可他到底是受了重伤,虽说白华也为他运功调息了不少时辰,伤势却还是未曾痊愈。 故而,一旦接近天界仙气愈重之地,伤口也开始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直到来至幽冥炼狱之际,他更是痛的寸步难行。 但为了找到君卿的下落,他还是强忍着钻骨的疼痛,悄悄潜入了幽冥炼狱中。诚然这也是身为上仙的羽萧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因着天界中一直传说幽冥炼狱中乃是关押犯了错的神仙和三界中滥杀无辜的妖魔禁地,所以从来没有神仙愿意主动提幽冥炼狱这处地方。纵然是在天界中修行了如此之久的羽萧,也只是对此略有耳闻,只知道一旦被囚于幽冥炼狱,便是痛不欲生。 一想到君卿和白华都曾在这种恐怖的地方被关押过,羽萧不禁后背直冒冷汗。不过,如今为了君卿,他即便心底再是惧怕,也定要前去探一探究竟。 可幽冥炼狱外,有修为极高的天神把守,单凭羽萧一己之力,又如何能是几位天神的对手。他不由犯难,接下来要怎样才能顺利去到幽冥炼狱中? 稳了稳心神,羽萧强行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惟有冷静方能想出最佳对策,切莫自乱阵脚,反而将自己也陷入危险境地。 他深吸了口气,正是想的入神,却忽的感觉到身后有人在他的肩头拍了两下,心下一惊,羽萧不禁一讶,莫非被发现了? 手上幻化出用来防身的刀剑,羽萧才堪堪回过头,直到看到白华的脸晃入视线之内,他才终于能稍稍吐出口气,道:“原来是你,你不是应该在天门对付那些天兵天将的吗?” 白华随意的移动到羽萧的另外一旁,倚着幽冥炼狱外的一处巨大的石像,左右各扫了一圈道:“对付那些人,还需要浪费多少时间不成?” 瞧着他嗤之一笑的态度,羽萧心口怏怏不乐,却听到白华顿了顿,问他道:“各处都找过了吗?” 这口气仿佛是在命令,羽萧越发不爽,眉头紧拧在一块,道:“找过了,只剩下幽冥炼狱还未去找。” 白华双目迥然:“那现在还不进去,你在等什么?”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口气,羽萧摇着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幽冥炼狱的厉害,岂是我们想进就能进的了?” 抬眸睇着白华,他笑了笑,又道:“纵然是让你进去了,你可曾想过如何从这里逃脱?我可不想,还没找到君卿,就把小命葬送在这里。” 白华双手抱臂,也不看他:“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引开这些天神,你去里面找人,找不到你就立刻出来,帮着这些天神一起对付我。届时万一惊动了天帝,你只要说是听到了有人擅闯天宫,方才前来就可以了。至于接下来如何对天帝交代天魔大战之事,我想你随便胡诌个借口,也能瞒混过关吧?” 蹙了蹙眉头,他又道:“不过到时候天帝应该一心要对付的是我,所以你能人不知鬼不觉的逃脱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为什么处处为我安排好退路?你应该知道,一旦你被天帝所擒,想第二次从幽冥炼狱再逃出去简直是难于登天。” 白华低头看他:“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为了君卿。” ”若是为了君卿,”羽萧满面肃容的凝着他,道:“我也可以,不需要你。” 白华目光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羽萧如实言道:“我来引开天神,你去幽冥炼狱中找君卿。” 白华伸手挡在他身前:“你不要冲动,你根本不是天神的对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与不是?” 羽萧说着推开白华的手,朝着几位天神所在之处行去。白华立在其身后,压抑着嗓音喝道:“你别去白白送死,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君卿了。” 羽萧回头笑道:“你不也是。” 话音落地,他已然幻化成了白华的模样,手中幻化出一刀一剑,飞身前去吸引天神的注意力。果然天神们在见到“白华”的这张脸后,瞬时上前去团团围住了他。 羽萧传音对白华:“就是现在,快进去!” 白华想阻止他,可若是他也暴露了,只怕会辜负羽萧的一番心意。他只好也幻化成了羽萧的模样,从侧面奔着幽冥炼狱而去。 到底是来过一次,白华走的十分顺利。回忆起当初被困在此处时,是被关在了一颗枯死的老树之中。白华便急忙把所有的老树同样的都看了一遍,无奈他不知口诀,无法看破老树中的玄机。 外面的交战声越发激烈,白华感应到了一股强大的仙其突地落在了幽冥炼狱外。他想,看来来人定是天帝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来的这么快。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白华从幽冥炼狱中走了出来,想要带着羽萧立即离开。可是当他以“羽萧”的身份混在前来抓捕“白华”的天兵天将之中时,却见到假的“白华”已然被天神们制服,反手押在了天帝面前。 天帝围绕着他转了两圈,指间一道白光闪过,羽萧当即恢复了原身。 白华暗叫不好,却是又急急幻化成了在天门处所见到的的另外一个守卫神将的模样,继而重重的低着头,不敢引起旁人的注意。 诚然他大可现在不顾一切的站出来救走羽萧,但是天帝在场,纵然是他们二人能逃出这幽冥炼狱,却绝对不可能逃出天宫。羽萧受了重伤,白华有没有把握打败天帝。如今二人处境堪忧,他只能先选择,保下自己,静观其变。 众仙家看到跪在天帝面前的羽萧,顿时议论纷纷。他们明明记得,羽萧随着渊守天君已经离开天宫,前往魔界去了。怎的这会子又变成了魔界白华的模样,来闯幽冥炼狱? 各位仙家的疑惑自然也是天帝的疑惑,他唇边含笑的瞧着羽萧半晌,才开口问道:“羽萧上仙不在魔界杀敌,怎的跑来天宫跟几位天神玩起游戏来了?是要试探我天宫的防守程度吗?不知上仙觉得如何?” 羽萧心知,此次在劫难逃。索性合上双目,闭口不言。 在场的神仙见他如斯大胆,竟敢冒犯天帝,个个挺身而出,奏请天帝当场处置天界叛徒。白华心头一紧,衣袖下拳头越发紧握。他要忍,一定要忍。明知此事危险重重,羽萧上仙却还是愿意代替他前去以身犯险,他不能让羽萧的心意付诸东流。而且他也清楚,羽萧和他一样,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君卿。不为别的,他也必须要保重自己,找到君卿。羽萧凛然不惧的扫了在场之人一眼,一把推开死死擒着他的两位天神,恭恭敬敬的冲着天帝磕了两个头,复又磕了一遍,连磕了三遍后,他才正了神色,道:“求天帝赐我一死。” 第两百五十三章 天宫被擒(二) “既然你自己求死,那我也便成全了你。” 羽萧直挺挺的跪在天帝面前,眼底尽是淡漠之色。天帝唇边微微翘起,抬手之间,掌心覆在羽萧的头顶上方,将他修行千年的仙骨从肉身内生生的抽了出来。只见金光包裹着的仙骨在天帝指间,转瞬化为了灰烬。片刻,他低下头,面色冷淡的瞧着脚下蜷缩成一团的羽萧,转过身,负手而立,道:“把他带入幽冥炼狱中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放他出去。” 守卫幽冥炼狱的几位天神应了声“是”,随即把羽萧带了下去。不过须臾,便听到有凄厉撕裂的嘶喊声从幽冥炼狱中传来,白华重重的低着头,不由眉头紧皱。 幽冥炼狱是用来惩罚犯错的仙人,囚禁妖魔的禁地。而天帝特意废去了羽萧的一身仙骨,才又把他关押入幽冥炼狱,看来是让他在死之前,也要饱受五雷轰顶的折磨。 隔着重重人影,白华目光冰冷的凝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帝,眸色深沉。他想,或许天帝比他想象中还要阴狠毒辣,日后再面对他,定要万分小心。 眼尾瞥了眼幽冥炼狱的方向,白华侧耳细细去听,也没再听到方才的嘶喊声,白华低头暗忖,应是羽萧痛楚难耐,昏倒过去了吧。 不过,想来天帝把他关在此处,也表示不会再为难他了。如今白华要思考的反而是自己,他应该如何从天帝眼皮子底下逃过去。 环顾了眼四周,到处是天兵天将。若是贸然行动,一旦被天帝瞧出端倪,暴露出真身来,只怕会多生出许多事端来。为今之计,只有先暂待时机,等到天帝离开后,他再悄无声息的混在天兵之中,随后再想法子脱身。 只要天帝不在,对付这些个小角色,白华还是没有放在眼中的。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很好的隐藏住体内的灵力,切莫被天帝察觉到一二方为上策。 如白华所愿的是,天帝在处置完羽萧后即刻旋身离去。据说是天妃宫里发生了些什么事,天帝急着前去处理,所以未多逗留。 白华总算是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松警惕。仍是依照计划行事,跟着几位天神们来到天门口处,随后趁着众人在议论方才发生的躁乱之际,顺利离开。 从天界下至人界来的白华,还未歇息,就直接来到了一处酒家。随手点了几道菜和一壶好酒,自斟自饮了起来。天宫也找过了,还是没能找到君卿的下落不说,还连累羽萧被废除仙骨,关进了幽冥炼狱之中。思及至此,白华便是自责不已,想他如今一介凡人之身,在那种阴森恐怖的禁忌之处,白华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将他从天帝手中救下来。 说到底,他还是为了君卿才会落到如斯地步。白华仰头喝了一大口闷酒,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想着,若是果真找到了君卿,他又该如何向她交代羽萧之事? 伸手执起桌上的玉壶,一口气把玉壶里的酒水喝了个干干净净。醉眼迷离中,白华眺望着窗外的天幕深沉,寒星散落在寥寂的夜空之中,恍惚一瞬,仿佛是幻化出君卿的笑脸出来…… 空空寂寂,冷月如钩。 河水冰凉刺骨。君卿整个身子没在河流之中,逆流而上朝着河面越发艰险的地段游去。河面越来越窄,河水越来越湍急。阴冷的河水冲刷着一切,不分昼夜,仿佛永不知疲倦似的,川流不息。 君卿与水浪搏击,感受着河水向后猛烈冲击着全身,感觉随时要冲走一切的力量。游的久了,四肢渐渐变得麻木,随之虚弱无力起来。君卿便索性不再挣扎,任凭河水把她带去河面上的任何一处地带。 直至突地感觉身体忽的停在了某处,紧接着上方传来嘲讽的笑意,君卿方才抬头去看,只见方才被她所伤的小青正站在她面前。 她冷冷地的看着他道:“你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的,总也是死不了。” 话音落地,她又开始向上游处逆向游去。 小青一袭青衣,纤尘不染的浮在幽幽清冷的河面之上,仿佛是早已没了先前被赤剑所伤的一丝血痕。小青立在君卿身后,笑望着她问道:“你怎么好像总也不知道疲惫似的,游个不停,看的我眼花缭乱,眼皮都快要沉下去了。” 君卿吐了口甘冽的河水,回头横了他一眼,道:“你来学我一样尝试一遍,不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吗?” 小青掌覆过胸口,手指点了点,道:“它受伤了,不宜下水。” 君卿划动的双臂忽的停了下来,转过身盯着他。半晌,意念灵动,只见河面中央极快的卷起一方急速漩涡,朝着小青排山倒海扑去。 衣裳彻底湿透的小青隔着额前湿漉漉的额海,怒不可遏的睇着她。紧接着,游离至她身前,一双大手强行将她从河水里捞了出来,抱在怀里。 君卿想要反抗,却听到小青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命令她道:“别动。” 不知怎的,君卿果然就不再乱动了。只是任由他的额头贴在她的墨发之上,隐约间,君卿感到阵阵灵力在她的裙裳中窜行,她刚要反抗,低下头才发现,原来小青在用灵力为她烘干衣裳。 缓缓抬眼,君卿双臂有些僵硬起来。毕竟莫名其妙的和一个男人保持这种亲密的距离,然是让她十分的不自在。不过她忍了忍,仍是把这种不自在压制了下去。但这绝对不表示,她不会对其动手。 君卿掌心真气涌动,正要一掌实实落在小青背部。却见他好似是预感到危险似的,仍是静静的贴着她的发,道:“君卿,对不起。”手悬在了半空中。君卿疑惑的看着小青,只听到他接下来,微闭双目续道:“我以前以为,羽萧可以保护你,白华可以保护你,后来,我又以为,莫邪也可以保护你。这么多人可以保护你,我纵然是不在你身边,也大可放心,可是我没想到,你还是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君卿张了张口,似是想截断他的话,他却把手放在了唇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先听他说完。君卿眨了眨眼,表示同意。小青唇边勾起一抹笑来,连带着眼底俱是充斥着熠熠生辉的笑意。 第两百五十四章 魔已入心(一) 梧桐叶旁,飒飒筛风雨。君卿坐在鹅黄淡蕊的梧桐花下,仰头看着小青,披着一身凉凉银色清辉,恰好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此时此刻,她的眼中独独那一袭青衣。 小青目光穿过瑟瑟波动的河面,眼尾隐约忧伤,道:“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去魔宫找你,没有把你强行带走。” 他视线转了个弯,低垂投向君卿侧目聆听的面孔上,道:“否则你也不会忘了我,忘了你自己。” 君卿向外挪了挪身子,故意不看他:“我没有这些记忆,所以我只是我,不是你认识的君卿。” 小青自嘲一笑:“你说的对,你不是我认识的君卿了。可是又有何差别?”目光灼灼的盯着君卿,他低声道:“这个三界太多人,有莫邪,有天帝,有太多太多的人了,他们想要是权利,金钱,乃至整个三界,可……我想要的只有你。” 君卿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小青皱了皱眉:“我苦修了一身的修为却保护不了自己最在意的人,既然如此,被你杀了又能如何。无论你还要杀我多少次,无论你有多么希望我从你的视线里彻底消失,我都不会再离开你,我只想要你守着你,从这一刻起,由我来保护你。不顾一切的保护你。” 君卿问:“什么是不顾一切的保护我?” 小青肃容凝视着她道:“白华和莫邪要顾及魔界,要顾及他们魔君的位置,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也不屑,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三界,你就是我的全部。以后再有任何人意图伤你一分一毫,我绝对会让他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代价。” 君卿扫了他一眼,笑:“其实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你说这些魔界天界与我都无关。我一路从天黑走到了天亮,又从天亮走到了天黑,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踩着怎样的血流成河来到此处。我只是想要把自己关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打扰,我也不再去打扰人,这已足够。” 小青点头,很快又摇着头道:“我不是想要打扰你,我只是……” 君卿霍然站起身,秀眉轻蹙道:“我不知道你和以前的我,有着怎样的关系。不过你刚才说的话,确实让我很开心。但是我不愿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来牵绊我。既然我忘记了过去,我就不希望再与过去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手指指向小青,她郑重道:“所以你,也必须离开。” 小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君卿却是绕开他,及至他身后,道:“不必再说了,你走吧。” 小青不再多言,却仍是站在原地不愿离去。 君卿拿他没办法,脑海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再杀他一次?可再杀他又有何用,他偏偏是个杀不死的。她只好复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一直向上游游去吗?” 小青颌了颌首,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君卿视线飘渺的落在月色下粼粼闪烁的河面,道:“我只是不想停下来。我一停下来,就开始想杀人。”握了握手中的长剑,她又抬起头道:“我宁愿像方才那样,一直不停下来,直到自己没了力气,举不起剑,也就没有能力再杀任何人。” 小青道:“这也的确是个办法。” 赤色的剑在剑鞘中蠢蠢欲动,君卿单手抽出长剑,指向小青,道:“但这并不表示,送上门来的人,我不会杀。” 小青撑开双臂,合上眼皮,道:“你若是要杀,就再杀我一次,总之我是不会离开的。” 君卿抿唇一笑,长剑再靠近小青的一瞬,却是调转了个头,刺向了不远处的一颗苍翠的老树下去。 小青打开双眸,疑惑的瞧着君卿。 君卿却是双拳紧握,明显是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小青看了她一眼,绕过她,径直朝着老树而去。却在树下发现了被赤剑刺中的一名十二三岁模样的小牧童。他浑身上下的衣裳已然被鲜血浸透,看来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赤剑突然从小牧童的胸口自发拔了出来,飞到君卿手中。拿过赤剑,君卿背对着小青,准备下山。 小青唤了声君卿,却听到她回头,眸底的赤红色若隐若现,道:“别再跟过来。” 小青看着地上刚刚死去的小牧童,犹豫了片刻,饶是决定先让小牧童入土为安再说。 安葬了小牧童,小青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眼角瞥见离牧童不远处的一头黄牛,他沉思了一会,猜想,大约是牧童来山间放牛,却不料竟是遇上了君卿和小青二人,这才遭逢此变故。 正是扼腕叹息时,却见山脚下不知怎的,血光乍起,且红的嗜人。一个念头从心头上滑过,小青暗叫了一声不妙,紧接着奔着山脚下的小村庄而去。 来到村庄内,举目察看着村庄内分明是一派被刚刚血洗的景象,无论男女老幼,无一生还。因着又正是晚上众人沉睡的时辰,有些房屋裂开的夫妻,还可见面色平静的双双同塌而卧,面色平静的仿佛他们生前一样。 小青合上眼皮,表情有些难堪的想,他不能再任由君卿如此下去,若是还不阻止她,她早晚会成为真正残害三界的妖魔的。 摸了摸脚边一人的尸首,还有弱弱的体温。小青估摸着,大约君卿也才离开此处不久。遂又沿着村庄唯一的一条出路而去,追寻君卿的踪影。 而此时的君卿,手中持着被鲜血浸染的长剑,踉踉跄跄的跑到了一处繁华热闹的镇子里来。与村庄不同的是,这个镇子纵然是半夜,仍然有些喝醉了酒的男人在街头晃晃荡荡。 一两眼微醺的男子更是大胆的上前主动调戏起了君卿,却见她冷冰冰的,手中又握着剑,不免越发好奇的朝她的剑上瞟了一眼。本是夜色深沉,男子起初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揉了揉眼睛后,确实发现君卿的手上、剑上、裙裳上下俱是血迹。这才稍微从酒醉中清醒了过来,边向前拼命的跑,边回头惊恐的瞧着君卿,叫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杀人了……有人杀……”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的头颅当即从脖颈上被赤剑一刀割了下来,滚落在了薄雾缭绕的大街之上。不远处,有打铁匠在火红的炉子前面,叮叮当当的打着一把薄刃的刀。 君卿眼角带着一丝血迹的来到他面前,冷眼看着他道:“你能帮我把这柄剑融掉吗?” 打铁匠仍是叮叮当当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良久,才抬头看了君卿一眼,道:“姑娘可想清楚了,融了这柄剑,姑娘你也活不成。” 君卿强行的压制着眼底的血红,道:“我想清楚了,现在你就融了它!” 君卿把剑递到打铁匠的手上,打铁匠刚接过长剑,正要放入烈烈燃烧的炉火之中,却见有一双白皙的手从载着厚茧的铁匠手上极快的拿过赤剑,回头看向君卿道:“这把剑不能融。” 打铁匠看了突如其来的青衣公子一眼,笑了笑道:“你说不能融,她却是要我融。不如你们商量好了,再来找我融掉它可好?你们两个挡在此处,可是影响老汉我做生意了。” 说着,就将二人并剑向外用力推。 君卿从小青手中夺过剑,冷冷的看向铁匠,道:“我要你现在就融了它!” 小青不想再与她僵持不下,索性夺过剑,飞身离去。不知怎的,君卿的身子竟也不由自主的随着小青而去,确切来说,是随着那把剑而去。 霁风朗月下,老铁匠摸了把手边刚刚打好的薄刀,吹了个口哨,道:“告诉大护法,没找到白华,却发现了君卿的踪迹,在空桑山。” 不知从何处突地冒出来的黑衣男子,拱手领命道:“是,属下即刻去通知大护法。” 空桑山下,西古站在那处被血洗了的村庄,问向方才那位化身为老铁匠的魔界使者,道:“这里都是君卿所为?” 魔界使者手放在腰间的薄刀上,道:“正是她所为,乃是属下亲眼所见。” 西古回头目光狡黠的凝着他:“你去把这件事通知魔君,顺便再让整个三界都知道,尤其是白华。” 魔界使者点了点头,遂消失在狰狞的夜空中。 西古孑然一身,依稀立在风烟血河之中,远远的望着前方,道:“白华,这一次我绝对会让你葬身在此地,再也不能回到魔界。” …… 灰蒙蒙的魔宫上空,有飞鸟来报,说找到了君卿的消息。莫邪大喜,当即要亲自去见她。饶是被身后的几位老护法齐齐拦截阻止道:“魔君,如今魔界和天界交战正是危急时刻,您绝对不能擅自离开魔界,乱了军心。” 莫邪横眉倒立:“难道就任由君卿在外危险重重,我这个当父君的却是不闻不问吗?” 几位老护法商量了一番,诚恳又道:“魔君可派一位亲信之人,前去接君卿姑娘回来。可您若是离了魔宫,只怕十巫天神不日来犯,我等皆无保住魔界之力啊。”莫邪思量再三,觉得几位所言也对。便依着他们所言,暂时先忍耐了下来。只是要找一位亲信之人,却是不易。西古已经前去捉拿白华,几位老护法又是极少离开魔宫,只怕是离了魔界,未必有年轻的小妖们办事牢靠。在大殿内转悠了几圈,莫邪始终没想到何人才是合适的人选。正在这时,殿内有人来报,称十巫天神又在结界边处叫嚣。莫邪一心带兵前去对付十巫天神,也就又随意指了两名魔界使者,前往空桑山,把君卿平安带回来。 第两百五十五章 魔已入心(二) 小青带着赤剑飞了多久,君卿则在其后追了多久。直到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谷之地,确定四下并无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他才衣袂飘飘的落了下来。 君卿也立定在他身后,伸手和他大喝一声:“把剑还给我。” 小青气定神闲的瞥她一眼,轻哼一声,道:“要融了它的是你,如今你又何必紧追着这剑不放。” “我是……” 君卿原是想说,她是身不由己的跟随着这剑而来。可停顿了一下,又把话咽了下去,只是面冷如霜的看着小青,道:“你若是还不还给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青侧目含笑看她:“你对我好像从来也没客气过吧?” 君卿忍无可忍,索性赤手上前与小青搏杀起来。只见不过瞬间,她急行移至小青身后,凝神聚力,意要偷袭。小青却反应极快的以剑挡住她从后袭来的掌心,冷冷一笑,向后大退了两步,手心握住剑柄,欲要拔出赤剑。却没想到,竟是无论使力也拔不出来。 “不要浪费力气了,你想用我的剑来杀我,简直是痴人说梦。”君卿嘲笑他一番,紧接着一道红光闪过,瞬时,化作一把无形的大刀从天而降朝着小青劈了过去。 小青眉头紧皱,堪堪避过,回头却见身后的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被从中间劈成了两截。来不及震惊,他却是要先集中精力来应付君卿又一发攻势。 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避开的步伐也渐渐变得凌乱了起来。有几次还险些被君卿掌心的红光所伤。然,他心底里却是在想,这把剑到底是何物,为何只有君卿能打开,旁人却是奈何不得。他越来越开始疑惑,到底是何人竟是如此可恨,将君卿害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正是想的入神,君卿趁此时又是迅捷的移动到了小青身前,一掌打中了其双手间的空门。小青猝不及防,遂吐出一口血来。君卿伸手欲要夺剑,被打倒在地的小青却是手心紧握着剑,说什么也不撒手。 君卿怒道:“你放手。” 小青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却是同样双目凌厉的睇着她。 大约是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不太适应,君卿夺剑的手犹豫了一下,嘴上却是问道:“你留着这剑也是无用,为什么不肯还给我。” 小青咳了两声,面色极其端正的凝着她道:“我不能让你再继续杀人。” “我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小青笑了笑道:“我偏是要插手。” 君卿手握剑鞘,却是怎么也无法从小青巨大的力气中夺过来,索性,她直接握住了剑柄,将剑从剑鞘里一下子抽了出来。 紧接着,以剑抵在小青胸口道:“纵然你可以死上无数次,我也可以杀上你无数次。” 小青眼底深深的望了眼君卿,掌心径直握上赤红的剑刃,一把插入了胸口致命之处。这一次,他仿佛比之前每一次流的血还要多。 他面色平静的注视着君卿,道:“你若要杀我,就随意来杀,我绝对不会反抗。但是你绝对不能再去伤害别人。你每次伤人,心中的悔恨和自责就多一分,而你的剑,所需要的正是这种力量。所以,渐渐地,你会完全控制不住,成为被剑所操控的彻头彻尾的妖魔。” 君卿被他的一番话唬的一愣,却是很快又恢复如常,道:“那又如何?我说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小青握着剑的手又把剑刺向了心口的附近一处,强忍着不断迎面而来的痛楚,他咬着牙又道:“你若不是君卿,当然与我无关,可是你偏偏是,所以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君卿的手指颤抖了几下,神情也变得恍惚了起来。她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对面这个青衣男子到底是谁,可在脑海里搜索了半晌,只是想起了那一袭青衫,却是无法记起他的模样来。 蓦然间,她冷冷一笑道:“我并不想成为什么君卿,我也根本不认识你,不要再对我纠缠不清,你听清楚了吗?” 说完,她大吼一声,赤剑在小青身上胡乱挥砍一番,待到君卿停下来时,小青已然躺在了血泊之中。君卿目光涣散的看着满脸是血的他,青丝已乱,脚下不停的向后倒退,口中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一定要来招惹她?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突地,灵台处传来一阵剧痛。她蹲下身子,用手捂着头,表情狰狞的紧闭着双眸。眼前却是清晰的浮现出,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之中,她独一人前行,直到走到了竹林的尽头,在一间风铃悬挂的竹屋之前,她亲眼看见一名手持赤色长剑的少女杀死了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 而这男子的模样与小青生的一模一样。 君卿下意识的大叫一声,手中的剑登时掉在了地上。 而后,她又看见少女满脸是泪的跪在男子的身前,不断的唤着师父,师父……她突地想起,无量仙宫中,一袭青衣的墨之与她在山巅的明月下双双练剑的画面。 是师父! 君卿终于想起了他。他是师父,是师父! 可转念,她又是一震,是她杀死了师父……她怎么会杀死师父?她怎么可以杀死师父! 她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可无论她怎么冲撞,皆是无能为力的冲破挡在她身前看似毫不存在的结界。 “师父,师父……” 君卿一句比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喊着。 而竹屋前,此时却已然变作了另外一番场景。少女和师父俱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度风华的男子。他笑望着君卿所在的方向,颌首和她道:“我要你杀了这怪物,然后再成为另一个他。” 君卿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是拼命的摇着头,道:“我不要,我不要……” 她转身想要去逃,却见一翠色漩涡忽的出现在她身前。她一手抓起地上的剑,发狂的对它咆哮,道:“你给我让开,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翠色漩涡渐渐幻化成一张老者的面目,鄙夷轻蔑的朝她笑着。口中流出腥味的鲜血,令人胃部翻涌,不禁作呕。他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无数的冤魂正在凄厉的嚎叫着。 君卿大喝一声:“让开!” 手中剑锋指天,直直的从漩涡的中央砍了下去。漩涡随即飞散出星光点点,随着一道刺目光线闪过,君卿再抬起头时,却见师父正在一片美轮美奂的光晕中笑意浅浅的望着她。君卿瞬间愕然:“原来是我杀了师父……是我亲手杀了师父……”低头看向摊开的双手上,到处是血……到处是洗不尽的鲜血…… 第两百五十六章 魔已入心(三) 君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睡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只记得刚睁开双目之际,便见到了小青平静如水的脸。 他把君卿轻轻的搂在怀中,低垂着目正眼底惑然的瞧着手边的那把剑。君卿感觉到经脉里有意识好似是在窜行,但对她并无恶意,想来大约是小青正在与她疗伤,也便随它去了。 她咳嗽了两声,随意的瞥了眼小青的侧脸:“你在想什么?” 见她终于醒来,小青眉开眼笑的和她说道:“没什么,你总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这么睡下去了。”嘴上是这么说,可是君卿昏迷不醒的那段时辰里,他却是急的恨不能以身替她。 君卿眉梢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欣慰。毕竟知道自己有人担心,她仍是不免有些暗自得意。在小青的怀里动了一动,她问他道:“我睡了多久?” 小青掐指一算,道:“已有两日多了。” 看了眼小青头顶上空悬挂的日头,君卿以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道:“我睡了这么久了?其间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小青道:“并无怪事。” 君卿不禁一奇,她恍惚记得,自己好似是来到了一片青翠的竹林内,又仿佛是遇上了什么怪物。可细细去回想,又是阵阵头痛。 见她举止反常,小青关切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君卿一把推开他,随后站起身,冷冷拿过放在小青手边的赤剑,道:“谢谢你照顾我这几天,我走了。” 话音落地,即刻自行离去。小青眉头紧拧的立定在原地,这次却是久久未动。 见后面之人并未追来,君卿似笑非笑,道:“总算是摆脱了这个难缠之人了。”可不知为何,心头又是一阵失落。遥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云霞,君卿的身前是碧波钱顷,身后是满山苍翠。 …… …… 轻纱笼罩,四面环水的一处酒家内。白华正抱着酒坛子,没日没夜的与酒为伴。小二在楼下的柜台旁,正在和老板嘀咕着二楼的酒鬼,没日没夜在此处喝了几天几夜,却还是动也不动。老板当即冷下了脸,只要给了银子,客人的事不必多嘴多舌。 小二吐了吐舌头,便听到楼上白华又在喊,再来十壶好酒。小二吆喝了一声,才要上楼,饶是被一纱巾蒙面的女子把手中的酒壶抢了过来,道:“我去送给他,你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说完,冲他抛了个媚眼。小二果然好像是中了邪似的,又继续去伺候别处的客人去了。 再说那蒙面的女子来到白华的身旁,先是给他倒上了一杯酒,然后又坐在他对面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也倒了一杯。 从她刚上楼时,白华就一直注意着她,最后见她来到自己桌前,由此更加确定,她是冲着他而来的。白华开门见山的问她:“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蒙面女子隔着纱巾好似是笑了一笑,继而举起酒杯,在白华眼前晃了一晃,道:“我来陪你。”话音落地,杯内已空。 白华双眸森然的盯着她,双手放在桌面上,视线不时的扫她一眼,杯中的酒却是纹丝不动。 女子笑着问他:“怎么,担心我给你下毒?” 白华一声不吭,仰头把酒一口饮下。酒杯倒置,瞳孔戒备,冷眼看她。 女子颌了颌首,道了声好,紧接着,又是二话不说,把手边玉壶里的酒也尽数饮下。一壶酒下毒,只见她再也没了刚坐下时的风华清姿,反而双目微醺,眉间迷离的打量着白华,道:“你果然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 白华眼眸黑耀如宝石,道:“不认识。” 说着,又往自己杯中添满酒,寄着天边的晓风残月,独饮独酌了起来,仿佛对面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人的出现。 女子仿佛是受不了他的这番冷落,扬手把面上的轻纱撩了下来,挡在他身前,道:“你再看看,你果然不识得我了吗?” 白华眸中仍是犹如寒潭的波澜不兴。他只是轻轻瞥了那女子,却又是远眺向他处,满目漆墨。 女子衣袖下的双手握成了拳,本想对他发火,却是忽的想起了什么,拿起酒杯在眼前晃了几晃,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打扰公子,在下告辞。”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她回头看向白华,眯着眼摇指一笑道:“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是受人之命,特意前来告诉你君卿的下落的。” 秀眉媚然一挑,转瞬,她已然走出店外。 小二混混沌沌中才见一抹绿色衣裳从眼前闪过,他指了指,支支吾吾半天还没说话,随后又有一道黑影紧随其后,小二揉了揉眼睛,只道自己是见到鬼了,急忙双手合十叽里咕噜了起来。 此时,正是半夜子时。除了一些酒家和客栈还未打烊,彼时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早已冷清无一人。白华御风飞行,正是小风拂动过三千青丝,人也随之清醒了不少。 跟着前面女子的身影他来到了一处暗巷中,除了巷口有盏大红灯笼周遭明亮可见,其余俱是墨黑如深渊。蒙面女子显然是故意站在了灯笼的背面阴影里。 白华到底是修行之人,纵然是晚上,双目也比普通人要清明许多。他准确的找到了女子的所在,上来问她:“君卿在哪里?” 女子本是想为难白华一番,却没想到他竟然心急到如此地步,连在人界都迫不及待的使出灵力来。她也索性从阴影处信步踱步而出,立在灯笼下,任凭火红映出她堪称绝美的眉眼,和他浅浅一笑道:“这下魔君可是把我看的清清楚楚了?” 白华立在她的不远处,有些不甘愿的扫了她一眼,皱着眉道:“流素,快告诉我君卿在何处?” 红光裹身中的流素,似笑非笑道:“难得你终于记起我了。” 然这笑却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白华。 她笑自己对白华痴心一片,却是错付。而白华对君卿的心心念念,也不过是流水落花。 她上前抱住白华,头贴在他胸口处,道:“这些日子未见,你当真没有一丝一毫想念我吗?你的心里难道朝朝暮暮的只有那个君卿不成?” 白华想推开她,却是犹豫了一番,随她抱着,只是有些不耐的和她道:“我只想知道君卿在哪里?”大约是知道流素并无意伤他,他也对流素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诚然流素此时的确是不愿伤他的,可当她看到白华目中除了君卿,再无其他任何一人之时,她的心思也随之变了。既然白华对她无情无义,她又何必还念着昔日里的情意对他手下留情。 双手放开白华,她背对向他,道:“我告诉你她在哪里,对我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白华回的极快:“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就是。” 流素旋了个身,双臂犹如蜿蜒爬行的两条青蛇,爬上白华的脖颈,道:“我想要你。” “不可能。” 白华一下子推开她,大约用力过大,流素脚下不稳,当即摔在了地上。白华握了握拳,意要扶她,却见她眼底锋锐的盯着他,又将手复又收了回来。 流素的相貌并不亚于君卿,况且修为也在君卿之上。她不明白为何白华却是始终瞧不上她,心里只能装得下君卿。 她紧咬着牙关,恨不能现在就亲手杀了君卿。可她知道,若当是如此,白华也不会放过她。所以,她若是要对付,便是要让他们两人谁也逃不掉。 尤其是白华。他这般羞辱自己,流素发誓,定要他付出双倍甚至十倍的代价。 她站起身,低头理着衣裳,低声和白华道:“她在空桑山,头几日,魔界的一位使者在那里发现了她。” 白华听完,转身欲走,流素却是突地唤住他,问:“你不怕我给你的是假消息,其实是早已安排好了的陷阱等你去跳?” 白华声音始终淡淡:“那又如何?我只想找到君卿,任何一个线索我都不会放过。” “你这么为她值得吗?她或许早就不记得你了。也不是你认识的君卿了。” 白华沉默了一瞬。 回头看向流素,道:“你方才说受命前来,能告诉我你受的是谁的命吗?” 流素眼神闪烁着道:“我不过是胡诌着玩的。” 白华点了点头:“好,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流素紧接着又道:“等一等,我有句话想问你。” 白华停了下来,流素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背影,道:“若是有一日,君卿死了,或者她不认识你了,你还会像在意她一样在意我吗?” 白华斩钉截铁道:“不会。” 流素“嗯”了一声,低敛的眉目间水汽氤氲。当她再抬起头时,白华早已消失不见。 深沉幽静的暗巷子里,流素指尖用力的陷入了掌心里,她望着天,暗暗发誓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亲手杀了君卿,亲手杀了她! 身后忽的晃入一个人影,流素当即收起情绪,道:“你还特意跟来,是担心我背叛你吗?” 西古把下颌放在流素孱弱的肩头上,手心抚摸过她的侧脸,双目微阖,道:“我只是担心你,所以才不放心,特来看一看,毕竟他是白华。” 流素鄙夷的瞥了眼白华离去的方向,冷冷一笑道:“那是没有遇见君卿之前。如今的他,不过是个被迷了心智的醉鬼罢了。” 西古唔了一唔,反手搂住流素的腰部,唇瓣轻轻落在她的唇角处,道:“我也是个被你迷了心智的醉鬼,而且心甘情愿。”流素柔夷穿过他的衣裳,从他的胸口处滑了进去,道:“是吗,我倒是要好好的看一看,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西古用力嗅了嗅她身上淡淡萦绕的花香,随即双臂抱起了她,朝着暗巷最深处走去…… 第两百五十七章 魔已入心(四) 平波骤起涟漪,瑞气盈盈环绕。细细的柔风拨动枝头上的一点红,霎时间,一地芳菲似雪落。君卿坐在层层叠叠的桃花树下,屏息凝神,正在专心致志的运功调息。 一路走来,她尽量的控制着意念不被赤剑操控,着实也耗费了不少的灵力,如今终于有个地方能让她安心歇息一会,眼皮轻阖间,竟是不觉有些倦意涌上灵台。 隐隐约约中,君卿好似是在桃花树下与一人正有说有笑。可不知怎的,转瞬过后,却是桃花褪去,唯余满目竹林。君卿觉得她好像是见过这片竹林,沿着竹林内的朱红吊桥一路向上,君卿总算艰难走到尽头,身后桃花瓣纷飞,眼前却是出现了一座翠竹筑起的静雅小屋。 君卿再次见到了那熟悉的一抹青衣,她不停的追问着他,你是谁。 低下头,满脑子却是闪现过无量仙宫中所发生的一切,有墨之,有师兄,还有那位处处与她作对的紫玉。越想越是头疼,君卿开始不情愿再去回忆。可一切仿佛是一场急流,不断的涌入他记忆的长河之中。 直到,她亲眼看到是她挥剑杀死了自己的师父,终于带着满腔的难以置信从梦境中颤抖着苏醒了过来。 睁开眼,那抹青衣却仍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眼前。 她不敢抬头,几乎处在崩溃边缘的扯着青衣的一角,不停的哭喊着道:“师父,是徒儿错了,是徒儿对不起你。” 青色衣衫在烟雾缭绕的清风中抖了一抖,衣袖下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抚上君卿的肩头,道:“君卿,你醒一醒,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师父,我是小青,对你纠缠不清的小青。” 君卿眼神恍惚的盯着小青好大一会,才怔怔的道:“你真的不是师父?” 小青面色怜惜的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道:“我不是你师父,你师父他死了。” 听到这番话,稍稍平复一些的君卿再次激动的推开他,道:“是我杀死师父的,是我杀死师父的,我杀了师父,我杀了师父……” 她目光涣散,神情呆滞的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小青见她这幅模样,心知这会同她多说也是无益,便自行做主从背后使她晕睡了过去。 夜幕落下,桃树旁的潭水下不时散发出阵阵寒意。小青担心君卿会因此受凉,又不停的过渡灵气入她体内。直到她缓缓的掀开眼皮后,小青才急切的道:“你终于醒来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原是为了让她安静下来,却没料想到她竟是昏睡了如此之久。小青不由埋怨起自己,怎的下手不知个轻重。君卿却是不以为意的冲他颌了颌首道:“没关系,我反而要谢谢你。” 小青疑惑道:“谢谢我?谢我什么?” 视线瞥了眼半空中冷冷高悬的半轮玉盘,君卿忽的又低下头,看着手边红光乍现的赤剑,道:“若非是你在我身旁,只怕我那会子定是又要被这剑控制,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的生命了。” 小青听她口气与头几天相见时明显不同,蓦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梢不觉欣喜的抓上她的手臂道:“君卿,你想起了一切,是吗?你也想起我来了,对吗?” 君卿点点头,却是又摇摇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是想起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不过也只有仙宫和师父,至于你,我还是没能记起……” 话音落地,她有些歉意的注视着小青脸上的变化,见他从失落又恢复到起初的漠然,愣了一愣,君卿仿佛又看见了仙宫中师父一袭青衣正淡淡一笑的望着她。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却又是刻骨的不同。 君卿知道,师父已然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她已经把那日在竹林中发生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包括莫邪和白华。她只记得,为了救白华,她最后答应了天帝的条件。杀了面前的那只漩涡怪物,并且心甘情愿的吃下了天帝交给她的一粒丹药。 她至今不确定究竟是那粒丹药改变了她,还是这把剑改变了她。不过每每想起,墨之的生命最后是结束在她的剑下,她恨不能立刻去死,随师父同去。 但她还不能死。 她还有许多的疑惑想要解开。比如那个白华,还有莫邪。 她想知道他们与她到底又是何种关系。 她问小青:“你真的不是我师父吗?” 小青有些担心的注意着她的一颦一动,却也只能如实回答道:“我的确不是你的师父,我也是从你的口中才知道,原来他竟与我生的如此相像。” 君卿唔了一唔,并没流露出过多异样的情绪出来。目前而言,她不想再让小青为她担心。虽说还是回忆不起来与小青是怎样的相识相知,但是他头几日对自己的不离不弃她却是清晰的印在心底。 如今,她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意识,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找回自己过往的所有记忆。 小青犹豫了一瞬,却是劝慰她道:“其实你也不用太着急,凡事所谓欲速则不达。” 君卿眉头紧皱的遥望着深邃森然的天边,道:“并非是我心急,诚然是我在惧怕,惧怕自己的意识会再次被赤剑所吞噬。” 小青想了想,觉得她所言也有道理。遂开口问道:“那你准备从何找起?” 君卿站起身,掌心抚摸着桃花树上的深浅不一,道:“我也不知道。正是不知道,所以才是迷茫。” 小青走上前,宽慰她道:“那不如我先带你去人界游玩一圈,或许等你心情好一些了,也就自然而然的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 君卿回头瞧着他,眉间纠结踌躇。 小青摊摊手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吧。” “我只是担心再随意去往人多的地方,我的魔性又会控制不住,被迫杀人。” 小青“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君卿低头瞥了眼此刻看上去再是普通不过的赤剑,道:“如今我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杀了那么多人,我真的没办法原谅自己,更没有办法原谅那个把我害成如斯地步的那个人。” 小青见她又是有些激动,连忙出声打断她道:“那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吗?” 君卿指尖放在天庭两侧,似是想了良久,方才抬起头,目光定定的看着前方道:“记得。” 说完,拿起赤剑,起身要走。小青忙问:“你要去哪里?”君卿一面御风直上,一面斩钉截铁的道:“我要去找天帝,同他算个总账!” 第两百五十八章 魔已入心(五) 小青没入过竹叶草中的幻象之地,自然也不知晓当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是依着君卿所言,估摸着此事定然与天帝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天帝竟然把君卿祸害成了如今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小青恨不能立刻一剑杀了他,给君卿和那些白白死在赤剑剑下的无辜之人抵命。 小青清楚的记得老天帝还在位时,三界内可谓是一派安定景象。若非是魔界莫邪不甘心屈服天帝,任由天神们下界辅助人类对付他的妖兵魔将,也不会有后来的仙魔大战,扰的整个三界为之震荡。 可说到底,天帝仁厚,一切也是为了三界众生。然若证实君卿之事确与如今这位天帝有染的话,小青不禁慨叹,如此自私自利的天帝,又如何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三界臣服?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期望这件事只是一场误会,天帝的目标只在魔界,不在君卿。 仙气缭绕,云雾缥缈。朝映晨光中的天宫鎏金玉筑,霞光绚烂。 五百年时光荏苒,当小青再次踏入天界的结界,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五百年前,他与师兄玄夜君子协定,此生绝不再上天宫一步。 可今日为了君卿,他却是只能违背当初的誓言,宁可承受五雷轰顶,也不愿再让她一人独自犯险。而走在他之前的君卿并不知道这一切,她一心一意的想着的,便是见到天帝,好好的问上清楚,他堂堂三界之主,为何要陷害她到如斯地步。 赤剑一出,横扫无数天神天兵。诚然君卿并未使出真正的实力来,这些天神们早已是败在了她的剑下,毫无还手之力。 君卿抬起头,冷眼扫过地上躺在的一众败将,收剑回鞘,径直朝着天帝所在之处走去。不过,让她微讶的是,天帝竟是不知何时隐没在其身后,待她停下杀戮之后,他才拍着手走了出来,道:“看来赤剑在你手上,果然比在你师父手上威力要巨大的多。” 听到这番话,不必再追问,君卿也能了然一切的来龙去脉。而紧随其后的小青却是难以置信的凝着天帝,没想到师兄的儿子竟然也是个披着神仙外衣的可怖妖魔。 天帝下令所有人退下,一时间,天门口处只剩下了三人,君卿,小青还有他。 君卿立在天门口外,眼底犹如沁骨寒潭似的睇着天帝,道:“你到底与我之间有如何的深仇大恨,竟是如此抓着我不放,非要我沦落为妖魔,你才能顺心顺意。” 天帝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如同睥睨苍生之态:“我便是要你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死了魂魄也不能安宁。” 天界一年四季俱是一样的温度,没有冬雪秋风,也没有酷热暴雨。 但此时此刻,与天帝面对面而站,对望着他眸底的张扬阴森,饶是让君卿不觉间向后大退了两步,唇峰紧抿。不过还好,小青及时的走了上来,握住她的手,轻声低语,道:“别担心。” 话音落地,果然让君卿的心神安稳了不少。她回过头,投给他会心一笑,表示自己没事,片刻极好。 天帝视线一转,仿佛是才发觉到小青的存在,他眉头拧成一团,牢牢的定在那一袭青衣之上,面色极其诧异道:“你……怎么可能……” 话还未问出口,他又极快的否定了自己。 怎么可能?墨之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明明记得,他亲眼所见,墨之死在了君卿的手上,他已经死在了君卿的手上!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天帝双目中有些惊恐的盯着小青,像是要从蛛丝马迹中找出他不是墨之的证据来。可他的表情和举动几乎与墨之如出一辙,一模一样,纵然如天帝,也实难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墨之。 强自镇定,天帝目光虚晃了小青一眼,道:“你到底是何人?” 小青看了眼君卿,低头一笑,看向天帝,道:“怎么这么快天帝便识不得我了?我是君卿的师父墨之天君啊。” 天帝瞳孔内为之一震,脚下却是稳如泰山,道:“怎么可能,墨之早就死在他最疼爱的徒弟的剑下,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在九重天上,装神弄鬼!” 小青扶稳的君卿,随后轻轻放开她,大方地朝天帝走去,浅浅一笑道:“天帝若是不信,可以尽管看个够,不过最好是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墨之天君。” 他的表情十分云淡风轻,双臂张开悬在半空,整个身体仿佛是一只立在仙雾中的神鸟,无惧无畏。 然心底里却是不由的打着鼓,想来他虽说与墨之长相极其相似,可到底他不是墨之天君,若是看的久了,也担心天帝会看出个中端倪来。 但庆幸的是天帝太过震惊,显然是没看出任何纰漏来。只能不停的用手指着他道:“你为何还没死,为何还没死?” 小青抿唇一笑:“我为何要死?” 天帝半边脸避开他:“你早就该死了,五百年前,若非是你非要迎娶君卿,她也不会随白华而走,自然也不会死在魔界。难道你还不应该死吗,你应该为君卿赎罪!你今日所承受的一切也是活该。” 他说的是君卿。君卿听得清清楚楚。 五百年前? 她与师父? 君卿大吃一惊,她明明才跟随师父修行没多久,怎的还会牵扯出五百年的一段情史来?师父还要迎娶她?这又怎么可能? 师父那种仙风道骨之人,君卿连想入非非,都觉得会玷污于他,又怎会敢想与他成亲? 君卿瞠目结舌的看着天帝,仿佛是在看一件被浓雾笼罩的迷宫,分外模棱了起来。她问天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帝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却是是把五百年前的事情忘的干干净净了。” 目光在空中游离,最终落在了青衣之上,道,:“不过我相信墨之天君你总也不该忘掉的吧?” 小青看着他,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说记得,万一过后提起什么细节来,他一问三不知岂非是暴露了?若说不记得,反而是等同于承认了天帝的质疑。 疏离一笑,小青正要开口,却听到君卿抢在他之前,狠狠的盯着天帝,道:“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天帝默了一默,收敛起面上的憎恨之色,取而代之的平静道:“我不知,你也不必问我。若你当真想知道,自己去问你师父空华上仙吧。” 空华上仙又是何人?君卿一下子觉得脑子里仿佛被许多密密麻麻的线缠绕成一团。她迫切想要理出个头绪,而如今能解开这一切的人正站在眼前,她又何必舍近求远。 走过巍然矗立的天门,君卿挡在天帝身前,道:“今日你若不告诉我事情的原委,你也休想安然无事的离开这个地方。” 小青见状,当即暗忖,不妙。君卿太草率了。纵然是再过心急,也不能贸然去拦截天帝。她当真是不想要自己这条小命了。 天帝负手而立,俯视着君卿。君卿面色如霜,双眸凛然的凝着天帝。 瑞气腾腾的天门口处,瞬时静极。君卿和天帝各不相让的对峙而立。小青立在一旁,眉头紧拧,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心底里明白的很,天帝显然并没打算要君卿的性命。无论是把她变成了妖魔,还是今日君卿冒三界之大不韪,他纵然是有怒,可他眉宇间的怒意,却不足以驱使他烧毁君卿。 目前为止,至少小青还不是太过担忧的。但总归对方是三界之主,向来又是心狠手辣,他又不能不防。故而小青琢磨出了个万全之策,表面上不动声色,手臂却是悄无声息的横在二人之间。 这样,万一天帝对君卿动手,他立刻就可以先护住君卿不受伤害。若是天帝并无伤她之意,他也不至于因着鲁莽再生出事端来。 如今三界动荡,各种因素不稳定,于君卿之言更是诸多不利,小青不想再给君卿多加仇怨。 果然如小青所想的那般,天帝并没想过要杀了君卿。之前她也曾不止一次的落在天帝手上,他也从未真正想过要杀她。否则,即便莫邪和白华联手,也不能保证君卿便能安然无恙。 天帝的想法和小青相同,他们二人顾虑太多,包括墨之。他们从来不以个人心思出发,往往是瞻前顾后,从而也给了他许多除掉他们的绝佳机会。所以,天帝根本没有把区区一个魔界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莫邪此刻无非只是在垂死挣扎,一旦他真是想要了,谁也阻挡不住他的野心。 他背过身,不等君卿反应,已然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句“寻到空华上仙,一切你自然知晓”消散在仙气之中。 君卿提气正要去追,饶是被小青拦了下来,警告她:“不要冲动。你现在去,若是惹得天帝不满,你可知是什么后果!”君卿气鼓鼓的道:“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我被害成了这副模样,我死了他也绝对不能好活。”小青摇头,真不知凭着她这副智商是如何在三界生存了这么久的,这简直是个超凡脱俗的奇迹。 第两百五十九章 空华上仙(一) 从天宫悻悻下来,君卿意兴阑珊的坐在江边,仰头托腮望着洒满星辰的深海夜色。小青从不远处而来,背后藏着一只香味扑鼻的烤鱼,轻手轻脚的朝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挪去。直到马上快凑近君卿身畔之际,却见她极快的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小青,紧接着趁其不备,反手从后面偷走了他手中的烤鱼,继而低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小青有些不满的抱怨道:“你抢了别人的东西,不给我吃一口,你也好意思吃的下去吗?” 君卿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继续埋头吃的满嘴流油,余光里回头瞥他一眼道:“我怎么不好意思啊,我饿了,所以我要吃东西,天经地义啊。” 小青想了想,觉得她所言似乎也对。一时间,无从辩解。只好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模样从善如流的坐在她身边,扭过头看着她,眸色深沉的道:“还好今日你并未意气用事,否则若是当真死在了天帝手下,别说是鱼了,这世间的山珍海味皆与你毫无关系了。” 君卿把剩下的鱼骨头塞进小青的嘴巴里,起身拍拍手道:“你若还是这般唠唠叨叨,我是要慎重考虑一下,到底还要不要与你一起去寻那位空华上仙了。” 小青双眸发亮,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上前两步和君卿道:“你真的愿意与我一同去找空华上仙?”他原还担心,君卿会反对他再跟着下去,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将他驱离开她左右。 却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要同自己一起去找空华上仙。小青喜不自胜,竟是有一瞬邪恶的想,若是永远也找不到那位上仙才是最好不过。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一直陪在君卿身边。 君卿横眉扫他一眼:“莫非你愿意?”手心握了握赤剑,眼底隐约不悦,脸上却是云淡风轻,道:“你若不愿意,我也定不会勉强你,你自行离去,我一人去找也可以。” 可直到她走了良久,仍是不见后面小青追来。君卿踢了踢脚边躺着的石子,没好气的嘟起嘴道:“男人果然没一个靠得住的。” 刻意放慢了脚程,仍不见小青的踪影。君卿手上幻化出万千彩蝶,蝶翼上散发出五彩斑斓的磷光,瞬时点亮了整个夜空。 借着点点磷光,君卿想要把这如墨的夜色看个通彻。她似乎是不死心,到底要看上一看,小青究竟是没来还是她一时错过,没看清楚。 夜晚的江河,比白天看景色更要妩媚一些。仿佛秋水波光的江面在溶溶月色下潺潺流动,细细去听,好似是爱人之间的呢哝软语。 整个夜空被蝶翼映照成了白昼,远方的山和树,俱是瞧了个清清楚楚。然却不独独不见小青的身影。有黑色的鸟儿从半空中飞过,发出啾啾的鸣叫声。君卿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收回彩蝶时,深黑如宝石般的双眸却是比夜色还要黯淡。 “你在想什么?” 突地有一道略微熟悉的男声随着鸟叫声传入君卿的耳朵。自是不必回头,她已然知晓身后是何人。可一想到,方才她找遍江边却是不见其踪影,这会子突然出现,定是早已隐没在某个暗处,看她笑话。 顿时气上心头,面色极其冷然的转过身来,瞥他一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青眯着眼笑呵呵的指了指依稀几只还盘旋在半空中的彩蝶:“你难道不是在找我吗?” 君卿虚虚里瞟他一眼:“找你?我为何要找你?” 小青打开双臂,无赖皮相的挡在她身前道:“这个自然是我要问你的,你为何要找我?” 君卿皱眉,扬手推开他道:“不要自作多情了,你给我让开。” 话音落地,她低着头,满身煞气的向黑暗的方向走去。 小青立在她身后,却是心中倍感困惑。他不明白,君卿为何就是不肯主动提出一句要他同行?他并非是计较什么。只是希望知道他在她心中到底是否有过一席之地。 以前流素常常对他说,若是真正在意一人,纵然是对方冷如冰霜,也可不需回报的斩钉截铁的立在她身后。可事到临头,小青才幡然醒悟,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无畏无求,原来他也不过是个想得到认同的俗人罢了。 枉费他修行万年,却也始终无法看破情爱二字。 这次,小青没有再跟着君卿。茫茫山路中,只有君卿一人披荆斩棘,一人横冲直撞。 她要找到空华上仙。只有她完全的记起了过往的一切才能对小青伸出手或是浅浅一笑,否则,如今给他的任何一丝回应,后来都会成为连累他的利刃。 正是清楚的知道小青的心意,她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入魔后,唯一认识的朋友也成为天帝手中的棋子。她不能忍受小青的命运和她一样,被天帝摆布。 她已经是个怪物,如此不完整又随时极具危险性的她,又怎能再让小青对她继续心存幻想下去呢。阖了阖眼皮,君卿坚定的想,绝对不能再让小青为她以身犯险。 可睁开眼,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当落寞袭上心头,她蹲下身,指尖捏着手心,又是挥之不去的痛楚难耐。 空山冷月,满腔惆怅无人诉。 …… 空桑山脚。白华明知四下大约早已布满了陷阱,在等着他往里跳。可是这是三界中唯一与君卿有关的线索,纵然此行危险重重,他也没有后路,只能向上。 冷风凛冽的山巅,白华俯瞰着脚下的浮屠众生,他突然在想,抬头是天界,低头是人界。诚然三界从来没有属于过任何特定的某个人,它从来都只是属于芸芸众生的。属于这些看上去并无任何还手之力,却也在向往更好生存的普通凡人。 而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天帝和不可一世的魔君,最后能握在手上的也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这是白华真正想要的吗?非也。他从来想要的便是与父母,与君卿在一起的日子。若是果真有一天,他成为了三界之主,却是失去了这些他最重要的人,到最后又能有什么乐趣?白华豁然开朗,他想要的早就不是什么三界,也不是与莫邪争夺的魔君位置。他真正想要的只是他能握在手心里的,最真实的君卿。 第两百六十章 空华上仙(二) 一道黑影从白华身后掠过,速度之快疾如雷电。他眸心一冷,面上却是一派从容自若。待到转身之际,入目处,西古带着漫山遍野的妖兵魔将正虎视眈眈与他对峙而立。 白华轻笑:“看来你为了我,也费了不少心思。” 西古不疾不徐的向外挪动两步,低头一笑:“你说对了,为了能杀了你,我确实是费尽心神。” “若是今日我还是不能让你如愿,又当如何?” 西古眼底闪过一丝狠戾:“这可不是你能抉择的了。” 话音落地,前腿从白华的身下当即扫了过去。白华轻松避过,西古回头却是冷然一笑。只见他手上又幻化出一把极薄的短刀,泛着冷冷紫光,朝着白华的上身而去。 白华瞬间移动身形。西古扭过头,白华已然手持长剑长身而玉立在山雾之间。 “白华,你以为你还有命离开这里吗?” 白华依然波澜不惊:“离开与否也不是由你来决定。” 两方打的不可开交。 饶是白华修为远在西古之上,不过数招,西古已然有些吃不消。他的一掌与白华的一掌之间差距极大,他对白华造成的伤害远与白华对他攻击无力的多。 其间,不少妖魔要上前相助,俱是被西古一一拦截了下去。他便是不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不能亲手打败白华。从他有意识以来,就被逼着和白华比较。 父君会说,他并非是修行的材料。就算是日后勉强修了个一招半式,也难以突破白华的造诣。姐姐更是对白华青睐有加。 这也是西古一直反对菱萧与白华婚事的原因之一。而后来,白华又间接害死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菱萧,西古更是对他恨上加恨。他不止一次的想杀了白华,不止一次。 他甚至愿意牺牲一切,只是为了除去白华。可无论他多么努力,整个魔宫还是以白华为尊。只要他从幽冥炼狱一出来,他这位代理魔君即刻被毫不留情的拉了下来。又有谁会再关心为了坐稳这个位置,西古夜夜在碧清池边修行习剑。 没有一人得知。 直到遇到流素,西古以为三界中终于有人认可他的存在。可令他痛心的是,流素的目的却是白华,她的眼睛里从来只有那一袭墨衣。 西古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是在偏袒着白华。他凭什么拥有这么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从小夺走他的父爱,他的姐姐,如今又夺走了流素的心。 仇恨的怨气在西古的心底越发强烈,他的双眸仿佛蕴藏着一座随时等待爆发的火山。周围的小妖已然有些惧怕,不觉向后退缩。 白华却是镇定平静的凝着他,或者说,并未把他看在眼里。 他的不屑更为让西古怒意加重,提起运功,他的掌心仿佛顷刻间冒出万丈火红。巨大的热浪熏的在场众人睁不开眼睛,只好不断后退。 白华一袭冷冷玄衣,面无表情的看着西古,手上却是不敢放松警惕。这毕竟是西古拼尽全力一掌,白华纵然是在无动于衷,至少也要为了不被他所伤,严加防守。 白华清楚的知道,若是在这里他便受了重伤,等到遇上君卿自然是更加无法保护得了她。 大约是太过精力集中,才使得他几乎忘记了背后的危险。当他意识到背后有杀气闪现时,再回头去应对之际,恍惚中,正见流素神色冷然的注视着他,手中正拉着一张威力极大的大弓。 她一手握着箭的末端,双眸犹如寒鹰似的的盯着白华,只见她手上一松,冷箭朝着白华的胸口径直飞去。白华猝不及防,箭头准确的插在了他的致命之处。 饶是这般,也真正伤不了白华多少。可流素在箭尖抹上了剧毒,而且此毒即发,且不能运动疗伤。否则剧毒会随着君卿的血液,急速窜行入五脏六腑。 在没见到君卿之前,白华不想死。因此他只能扶着胸口,双目森然的睇着流素。 流素握弓的手抖了一抖,心头突突跳动两下。她的确是答应了西古杀死白华,可当时是因为她得知了白华心心念念的只有君卿,才会被妒意所控制。这会看到白华表情痛苦的站在她面前,内心深处不知怎的,莫名揪扯一下,流素顿时明白,她并非想让白华死。 她想上前去扶白华,白华却是以为她要伤他,随之向后猛然一退。 流素手悬在半空中,对望着白华的眉宇间,充满了愧疚之色。可这些落在白华的眼里,却都成了惺惺作态。在他看来,流素和西古是一丘之貉,西古密谋杀他,流素也逃脱不了干系。 西古在他背后冷笑:“白华,你现在还以为你能活着离开吗?” 白华眉头紧拧的扫了眼满目银山铁壁的妖兵魔将,竟是发现这些几乎乃昔日里一心跟随着他的一众。他不由付之一笑,看来莫邪还是不相信他们,不相信西古。 莫邪定是想要试探一番这些小妖们到底是否真心臣服于他。若是他们背叛了他,也意味着西古必将栽在白华的手上。也可帮他除去一个心头之刺,而白华杀了名义上魔君的儿子西古,也等同于与整个魔界为敌,想再拿回魔君之位,简直难上加难。 即便是这些小妖们果然是对他忠心耿耿,倘若他白华要活下去,便要让他们都死在自己剑下。二虎相斗,不是他死便是西古亡。而坐收渔翁之利的莫邪怎么来看,都是毫发无损的除去了他的心头之患。 莫邪此计,不可谓不毒,不可谓不精明。 白华想活着,但是他也不想让莫邪如愿。身前是泰山压顶势的一派妖魔和西古,身侧是先前射了他一箭的流素,白华扶着胸口,回头一瞥,身后是山石滚落的万丈深渊。 白华没有选择,只能旋身跳了下去。 西古也没料想到,白华竟会选择如此破釜沉舟的一招。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当即下令道,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流素目光呆滞的看着白华方才立身的一块石头,久久一动未动。 西古上前,话里有刺,嗤鼻一笑道:“你刚才也看到了他有多恨你,你难道还以为他会再多看你一眼吗?” 流素瞋目切齿的睇他一眼:“纵然是他再对我不屑一顾,我也绝对不会再与你狼狈为奸!” 说完,流素甩了甩头离开。 西古发指眦裂,双手成拳道:“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亲眼看到白华是如何死在我手上的。” 渐行渐远的流素捂上耳朵,再也不想听西古多言一句。 收起手上的弓,流素来到了方才白华纵身跳下的崖底。她要找到白华,至少替他解除身上的剧毒。这毒是她所下,自然也只有她能解。一旦剧毒解开,依着白华的修为,旁的人也不足以再伤了他。 流素懊悔十分,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受了西古的蛊惑,对白华做出这等事来。她心中千万个不希望白华有事。她在意白华,或者说,她早已喜欢上了白华。 在没动手之前,她也犹豫过,彷徨过,可每当想起白华对她冷冰冰的态度以及他不顾一切寻找君卿的那份坚定,她便嫉妒的发疯。 她不能容忍白华的眼里、心里装着除了她之外的任何女人。所以她才想杀了白华,这样在他临死之前,也只有她来陪着他。亦或者,她宁可希望白华开口求她,求她给他解药。可他却选择这样的方式,也不愿与她多说一个字。 如今的流素回想起与白华在魔宫中相处的画面,越发悔恨难当。她不停的唤着白华的名字,恳求老天再给她一次赎罪的机会。可她在崖底找了整整一天一夜,却始终未见白华的一丝踪迹。 而后来禀报西古的妖魔也称并未找到白华。 由此,流素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不见他的尸身,也意味着他大约还没死。 只是她还来不及高兴,便听到小妖又对西古拱手报道:“找不到尸体,也可能是被那些山里头的豺狼虎豹吃了也说不定。” 流素心头一紧。 西古却是不以为意道:“你当他是凡人?他可是魔界魔君,那些豺狼虎豹敢上前吃他,惧他尚且还来不及。” 小妖当即闭嘴,片刻,只听到又一小妖道:“那是继续找还是不找啊?” 西古当机立断:“我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被老虎吃了,也要把老虎给我切开,把他的尸体给我掏出来!” 小妖应声退下。 大帐内一时间只剩下了西古一人。躲在帐外偷听多时的流素,此刻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迎着帐内的灯光,挑开帘子,步履从容的立在西古面前道:“我来帮你一起找他,不过找到了,他要归我。” 西古半阖着目坐在几案前,谈笑自如道:“现在是你来求我,好像是没资格跟我提条件吧?” 流素紧咬住下唇,却是无言以对。 西古所言不错。流素的确是想利用西古来助她尽快找到白华。白华所中之毒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下去只怕是越发危险。可仅凭她一人之力,实在太过微薄。如今她只能寄希望给西古肯帮她。 但西古与白华是死对头,若白华当真落在他手上,只怕会落得个魂飞魄散。所以她只能站出来,与西古谈条件。但西古此时占尽上风,饶是让流素哑口无言。西古倒是一脸心疼的打量了流素一番,忽的笑盈盈道:“其实我对付白华,还不是为了给你出口气。”隔着几案,他一手把流素搂到了怀中,挑弄着她白皙的鼻头,道:“既然你都不恨他了,我自然也不会抓着不放。”顿了一顿,他眼波流转,道:“你方才说要与我联手,莫非是你有什么好法子能找到白华。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第两百六十一章 空华上仙(三) 流素能有什么好办法,她之所以来找西古,无非只是因着凭借她一人之力委实太过薄弱。但是既然西古已然这般认为了,她若是不顺着他的猜测说下去,只怕纵然是他答应了她,流素也占不到多少的主动权。 略思量一番,她笑笑对西古,道:“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白华身上中了我的毒,我要找到他,诚然并非难事,只是这山谷之中毕竟危险重重,所以我想要你派给我几个魔兵,帮我一起找,一则可以更快一些,二则我也觉得能安心一些。” 流素说的坦坦然然,仿佛她心中所想正是口中所言。 单手搂着她的西古却是眸色深沉了下来。流素正担心他莫非是不相信她?便听到西古忽的又抬起头,眸光盈盈的用手挑起她的下巴,道:“好,我答应你。” 流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下来了。 随后,西古也果真依言派了二十多个小妖给流素,命令他们要好好保护流素,尽快帮她把白华带回来。小妖们领了命,便跟着流素一起又去向了深邃阴森的崖底深处。 帐篷外搭起的篝火烧的正是噼啪作响,火红蔓延了半个天边。西古依稀立在火光之中,单手负后,眼中杀气浓郁,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道:“既然你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白华,就索性陪着白华一起去吧。” 话音落地,西古当即下令,火烧空桑山。 在场的小妖们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的瞪着西古,却无一人敢擅自妄动。还是先前向他通风报信的魔界使者站了出来,道:“流素姑娘和我魔界那些妖兵又当如何处置?是否要现在带他们回来?” 西古摆摆手,明确表示不必。继而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道:“我就是要她给白华一人陪葬。” “……” 魔界使者低垂着视线,注视着脚下被火光映染而成的赤红色,拱手应声道:“是。”随后依照西古所言,指挥众妖准备烧山。 衣袖下的拳头重重的捏成一团,西古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他便是要流素知道,他绝非是愚蠢之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她,被她利用。 流素说明来意之际,他的确是以为流素是知晓如何找到白华的方法才敢贸然对他提出联手的要求。可后来流素声称只是为了安危才会要求西古拨给她一些妖兵来作为掩护。西古之前对流素屡次隐忍并非是他不够通透,然只是他在意流素才会甘心为她驱使。 但他没想到,如今她亲手射杀白华,却还在对他念念不忘。 流素并非是普通凡人女子,她的修为与西古可谓是旗鼓相当,可却拿安危一事来当作借口,这不是为了白华处心积虑,又是什么? 西古这次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既然流素心里只有一个白华,他索性成全了他俩,让他们在这空桑山中双双融为灰烬。 …… 山谷间到处是苍苍莽莽的青木成林。山脚下遍野铺成的荒草连天,随处可见的淡绿小野花开的正是娇俏可人。纵然是如此狰狞的夜色下,一切看上去仍是宁静致远。 渐渐地,山林间有火苗窜动。紧接着,有风从北面吹来,带动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动声。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又似乎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崖底的最深处,君卿连同着妖兵仍在不辞艰辛的寻找着白华的踪迹,月色下,树影婆娑,乍然瞧去,好似是鬼影。有胆小的小妖大叫了一声,众人回过头,却是对他嘘声一片。 流素见随行的小妖面上俱是疲惫之色,遂又让大家歇息了片刻,再次整装待发之际,还未开始前行,却听到刚才的那名小妖指着对面,结结巴巴道:“火……有火……” 众人以为他又是被树影唬住,不以为意的扭过头,刚要教训他,却只见小妖们皆是嘈杂一片,道:“是火,有人要烧山。” “怎么可能,山上还有西古大护法在,何人敢在此处放肆。” “对啊,放心吧,大护法等会自然会收拾这大火。” 众人彼此互相安慰着,可这火势却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越来越盛。 有人问向流素,该如何是好? 流素看着火势借着山风,烧的正是烈烈冲天。登时下令,众妖立刻离开此处。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崖底却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不知何时,在崖底的出口处竟是还布下了一层触手才可见的结界出来。小妖们一下子六神无主,各自在崖底团团转了起来。 流素掌心覆在浮动的结界上,眼底黯然失色道:“看来你早已有了除去我的心思。” 耳中却是瞬间灌入了西古的声音,道:“非也,若非是你,我也不会如此决绝。” 流素取出弓,一箭射中结界,抬头赫然而怒道:“今日我与你西古恩断义绝!” 结界固若金汤,流素的箭不足以动撼其一分一毫。她索性收起弓,径直向崖底深处再次走去。小妖们见到如斯场景,却是纷纷的向后退缩,再无一人肯随流素同往。 流素面无表情的回头瞥他们一眼,冷冷地道:“你们留在此处便是,等会自然会有人放你们出去。” 流素走后,果然不消片刻,小妖们便顺利的冲出结界,逃出山谷。 漆黑如墨的深渊中,只余下流素一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界,不停的唤着白华的名字。身后是熊熊火海,身前是诡异涌动。 流素并不畏惧生死,因着她根本不会死。她的师父是十里林中的银狼夜言,流素在拜他为师之前,学的第一招自保之术便是如何在大火中安然无事的活下来。 流素只是心痛。她没想到,西古竟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她死在这山谷之中。既然如此,她索性就让他如愿好了,只让他认为她确实死在了这场大火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流素越走越远,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找了多久。直到在半空中隐约听见了白华回应的声音,她当即循着声音摸索而去,果然在一山洞中找到白华。抱着白华,她欣喜若狂。很快,又从怀中取出一枚解药喂他吃下。大约过了一夜,外面的大火早已残酷的将一切融为灰烬之后,白华在流素用灵力织成的一张透明的辟火罩内,苏醒了过来。 第两百六十二章 空华上仙(四) 阴沉的夜幕下,层林尽染,瘴气缭绕。 山峰叠嶂间,君卿不知兜兜转转了多久,始终无法登上几座仙山中的最高峰,仙女峰,据说此地正是空华上仙修行之地。山间汇集了天地人三界中最是纯正的瑞气所在,依山傍水,钟灵毓秀。 四周环绕的瘴气,形成了一道天然的保护罩。极好的阻止了外来之人想要随意闯入仙女峰。当然,君卿也不能幸免。眼看着夜色越发沉重如墨,她却还是在原地不停的绕着圈子。 体力不支,仰头眺望着远处的仙女峰峰顶,君卿无力的找了些树枝叶铺在地面,歪七扭八的坐了下来,大喘着气道:“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峰顶?难道我这辈子都见不到空华上仙了吗?” 手边的赤剑倏然间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君卿瞥了它一眼,以为它又想嗜血,当即大喝了一句:“别动!” 果然,赤剑随之平静了下来。 可不消片刻,它在剑鞘中发出的声音愈是巨大,君卿本是有些心烦意乱,被它如此一扰,顿时面色沉了下来,刚想发火,却见在她侧面正有一只老虎在虎视眈眈的打量着她。 君卿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身子向后缩起。虽说她有灵力在身,可到底这只老虎没伤害她,自然她也不想对她下手。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老虎忽的张开了虎口,这一下子饶是惹的君卿心头不由发颤。手中的赤剑也不听指挥的直接从剑鞘中飞了出来,只见一道血光在她眼前闪过,老虎当即毙命,死在了当场。 赤剑再次回到剑鞘中,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君卿冷眼看着身边的赤剑,心头却是思绪万千。 她起身,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到空华上仙,否则,她宁愿现在就死在赤剑之下,也不愿再受它的控制。 正在这时,有一道白光急速从君卿眼前闪过。她转过头,正瞧见一位道姑打扮的妇人着一身紫色衣裳,从不远处走来。 难得在此处发现旁人,君卿赶忙上前拦住她道:“你可知道空华上仙在哪里?” 紫衣道姑面色波澜不惊的斜睨着她,随口问了句:“你是谁,找空华上仙又有何事?” 君卿听她的语气似乎与那位空华上仙是相熟的,赶忙斯文有礼的拱拱手道:“晚辈君卿,实在是有要事要见空华上仙一面,还望仙子引路。” 她低下头,上下打量着道姑。见她身后隐约金光环绕,暗忖她定非凡人。故而也便称呼她为仙子。可道姑却是摇摇头,和她说道:“我并非是仙子,不过是在山脚下修行的道姑罢了。” 君卿诧异,没想到仙女峰果然是灵气汇聚之地,不过一个道姑却也修的如此仙风道骨。 她颌了颌首,又不失礼节的和道姑,道:“不知道姑可知道如何上的这仙女峰,可否告知晚辈?” 道姑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峨眉微蹙道:“你方才说有要事要见空华上仙,看来你也定非一介凡人才是。”君卿无意瞒她,如实相告道:“是,我原是天界一介小仙,一直跟随墨之天君在无量仙宫修行。” 如今她仙骨被剔,仙籍被除,唯一算的上的身份也只有墨之天君徒弟而已了。道姑眼中极快划过一抹讶然,似是没想到,君卿年纪轻轻的模样,却竟能跟随天界的战神墨之天君修行,不免由先前的冷漠也带了丝丝的客套,道:“既然是天君的弟子,可是天君有事要与上仙商量?” 君卿虽说是对这位道姑并无敌意,但是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饶是让她起了一丝戒备之心。垂项轻语道:“非也,是晚辈自己有事要见上仙。不知前辈是否识得上仙峰之路,可否赐教一二。” 她特意的把后面的话加重了语气,意在提醒道姑,也是暗自揣摩,若这道姑还是避重就轻,她索性就转身自个儿去寻路,也没必要在此再与她浪费时间了。 道姑好似才反应过来,顿时摆出一张笑盈盈的面孔,惋惜的看着君卿道:“我不过是个还未修行成仙的道姑,又如何得见上仙尊颜。至于你要上这仙女峰,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这仙女峰已经五百年未曾有人上去过了。” 停了一瞬,她又刻意走进几步,俯身贴在君卿耳边道:“你大约不知道吧,五百年前,空华上仙的徒弟犯了天规,惹怒了天帝。天帝虽说是震怒,却并未迁怒于空华上仙。可上仙却认为,徒弟犯错,师父理应和她一并处置。因此,她那位徒弟死后,上仙便当即在这仙女峰布置下了一层结界,外人进不得,里面的人也出去。等同于自己在这峰顶幽禁了五百年。” 道姑说的有板有眼,好似是亲眼见到似的。 君卿却是听得混混沌沌。不知怎的,当她听说那位空华上仙自我幽禁了五百年后,心底深处竟仿佛是感同身受似的,十分难受。 强忍住莫名涌上的伤感,她又问道姑道:“她的徒弟到底是犯了何事,竟然惹怒了天帝,还要上仙幽禁了五百年了。” 道姑神秘兮兮的眯起眼,片刻,又是仔仔细细的将君卿看了通透道:“你到底是谁?不会是那些魔界的小妖想要来仙女峰作乱的吧?” 君卿正想解释,却听到道姑不耐的冲她大喝一声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给我下山去,该干嘛干嘛去。你这种小妖我是见多了。每年都有许多来打听上仙的消息,最后都被我一个个的赶下去了。我可警告你,这峰顶上住着的可是空华上仙,天帝的亲姑姑,你若是敢冒犯上仙,天帝可绝对不会绕过你的。” 说完,她甩了甩衣袖,开始向下推搡着君卿。 君卿越是听她所述,只觉得这位空华上仙越发熟悉。但她乃是天帝的姑姑,君卿又何时得见过她呢。她想再问下去,道姑却是冷了脸,只字不言了。 手心中的赤剑感受到危险,自作主张的从剑鞘中又飞了起来,直冲云霄。待到君卿抬起头时,赤剑已然悬在了道姑的头顶,作势便要取她性命。 君卿伸手阻止道:“不可以!” 墨黑中,赤剑散发出的寒光收拢一瞬,转眼间,却是鲜血溅了君卿满身满脸。她双目呆滞的凝着脚下的山路,一动不动,久久不语。 赤剑此时也安静了下来,一瞬间,犹如整个天地随之安寂了下来。 墨黑天地中,君卿血迹斑斑的衣袖下,手心摸索了一番,猛然间,抓起了手边的赤剑,扬手抽出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轻阖双目,正要给刚刚死去的道姑偿命,却听到一阵布料摩挲的声音,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一袭熟悉的青衫复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手掌握着君卿瘦弱的十指,将她脖颈上的剑,一点点的转移到了自己手上,继而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才是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道:“你怎么这么傻,你难道忘记为什么要来仙女峰了吗?” “我知道……”君卿几乎崩溃的俯身把头贴在了小青的肩头,道:“可是我现在不想再被这剑控制了,一丁点也不想了。我控制不住它,我根本控制不住的想杀人。那只老虎并无伤我之意,却还是因我而死”低头看向身旁倒在血泊里的道姑,她更是情绪激动的慌张看向别处,道:“你也看见了,我根本不是人了,小青,我是魔,彻头彻尾的妖魔。” 小青掌心温和的抚过君卿的头顶:“我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也杀了的。” “你又不是第一次杀我。我死不了的,你放心吧。” 随手撩起君卿有些散乱的额海,他额头贴着君卿的额头,道:“从这一刻开始,我来守着你,我来帮你控制你自己。等到我们找到空华上仙,一切也就会很快解决的。” 君卿泪光婆娑的点着头,却又是忽的顿住,小心翼翼的凝着小青,道:“若是我见到空华上仙回忆起之前所有的事了,你也不后悔吗?” 小青笑着问她:“我为何要后悔?” “兴许我之前早已跟别人成亲,或者……我……早已有了另外属意之人……” 有风穿过山林,带起一阵昙花香气。小青默了默,回过神来,看着君卿道:“你觉得这昙花开的如何?” 君卿侧过头,望着满目浓墨中的一点洁白,唇边抿起一抹笑意,迎上小青的注目,道:“我觉得很美。” “有过美丽的回忆就已足够了。” 君卿依偎在小青的胸膛,心境竟是这几日难得的平静安宁。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在小青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掀开眼皮,环顾四下,却不见小青踪迹。莫非昨夜是一场幻象?小青从未出现?眼尖眉尾俱是倦意,君卿无精打采的瞥了眼身旁的昙花,随手撕下一片花瓣方在口中咀嚼道:“看来果然只是一场易醒的梦啊。”忽的,有一双极其有力的大手扼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她抬起头,正对上小青假以辞色的瞧着她,双颊蓦然一红,她满面嗔怪道:“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根本没在意过我一丁半点。” 第两百六十三章 空华上仙(五) 有晨光从云间漏了下来,依稀落在小青眼角,仿佛嵌入星辰似的,灼灼生辉。他双目盈盈的凝着君卿,嘴角不自觉向上翘起道:“我只是见你睡熟了,才想着去四下给你寻点果子来吃。” 君卿侧头瞧着他:“那你可曾找到了?” 小青摇摇头,表示没有。 君卿端正了神色,手搭在小青肩膀,良久,低头不语。 身后青翠的树冠犹如海浪随风涌动,有风拂过君卿衣角向后翻卷。小青垂项审视着君卿,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遂问道:“怎么了?可是饿了?那我现在再去找。” 话音落地,小青放开君卿,转身要走。君卿从背后一把搂住了小青,侧脸紧紧挨着余光中触目可及的那一抹青衣,道:“不要,不要再离开我。” 小青愣了一愣,再转过头时,眼神微微怔住的望着君卿道:“你说什么?” 君卿埋着头,闷闷地道:“不要再离开我,也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紧接着,不等她反应,小青当即反手将她也用力抱住,双手仿佛在颤抖着,道:“我还以为你像之前一样,又要赶我走。” 君卿娇羞的在小青的怀里笑了笑:“你自己都说了是之前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小青忍不住在君卿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掌心抚着她的小脸,道:“好,听你的,这里只有我和你。” 君卿坐在了檀木树下,单手托腮望向远处,道:“这些日子以来,我表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恐惧。我害怕自己会真的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妖魔,我不甘心被赤剑控制意识,可是我却也奈何不得。” 小青手心覆在君卿凉凉的手背上,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她。君卿回头,递给他一个浅浅的笑意,接着又道:“但是后来你突然出现了,不管我怎么对你,甚至我想尽办法要杀了你,你还是不离不弃的守着我。你陪我一起上天界,在人界时,我不想再连累你,才想要逼着你离开。” 眼神黯淡一瞬,她把头靠在小青的肩头上,道:“可来了仙女峰,我找不到如何上峰顶的路,我迷茫一片,我不毫无头绪的关头,我心中却不时的闪过你的影子,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已习惯你在身边,只是我自己浑然不觉而已。” 小青定定的凝着君卿,看着她脸颊上晕染开来的两团红云,情不自禁的用手抚着她绸缎般的墨发,道:“你放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离开你。绝对不会再留下一个人,无人可依。” 一阵暖意袭上心头,君卿的头埋的越发深了。 小青戳了戳她的额头,刚要同她说话,却见身前忽的出现一猪头人身的怪物来。登时眸心一冷,掌心亦有灵气窜动。 察觉到小青突如其来的变化,君卿先是转头与他互视一眼,继而才顺着他的视线齐齐望去,当她也看到了一只长相接近于野猪的怪物正明显不善的盯着他们二人之际,手心立时摸索起脚边的赤剑,眸底有血红闪现。 这些日子一直陪着君卿,小青大约也能估摸到赤剑对君卿的影响。他猜想着,大抵是她每次受到危险时内心里便会不觉的产生紧张和畏惧心,而赤剑乃邪念孕育而生,这些念头自然也起到了滋养的作用。所以,君卿出于自卫,才会控制不住的想杀人。杀人后,不断又有邪念叠加,如此重复,也就成了无处可逃的恶循环。 直到有一日,当君卿完全失去理智,彻底被赤剑控制的那一刻,她就会成为完全丧失自我的妖魔。小青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君卿,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她自己。 正是因此,他才必须守在她身边,无时无刻的提醒她。 可君卿双眼慢慢变的迷离朦胧,赤红色也随之充斥在了整个瞳孔内。 只见赤剑马上要出剑鞘,小青当即移形至君卿的身前,以手按住了赤剑,不让剑刃抽身。奈何,赤剑的威力极大,小青顾着赤剑,便顾及不了身后的那只黑气萦绕的怪物。 果不其然,猪头人身的怪物朝着小青渐渐逼近,隔着满目血红,君卿瞧见怪物的手上登时幻化出一把寒光乍现的狂刀,她双手用力向推开小青,小青却是蹲在她身前,巍然不动。 眼前一会白昼,一会却是鲜血浸染。君卿再也控制不住的手,当她终于回过神来时,小青的背部却已然实实在在的挨了怪物一刀。 君卿掌心向外一推,把怪物向后推开数丈。她扶起小青,忙用掌心贴在他伤口处,用灵力给他疗伤。小青却是不以为意的咧咧嘴道:“放心吧,它那点修为还不足以真的伤了我。” 看着鲜血从自己的手心里汩汩向外流,君卿不知是生气还是担心,总之情绪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她用力的横了小青一眼,道:“你为何就是一点也不顾虑自己的安危!” 小青的心里眼里只有君卿一个人,别说是自己,任何人也再难顾虑的到了。 君卿会心一笑,很快又沉下脸,道:“你若是死了,看你以后还怎么保护我。” 随着灵力进入体内,小青的面色也随即红润了起来。君卿把他放在一旁,复又拿起赤剑,开始专心对付这只怪物。 方才被君卿的灵力所伤,怪物显得有些忌惮她,不敢轻易靠近,只是不停的朝她捶胸顿足,看上去好似恼火。 君卿一面注意着怪物的一举一动,皱眉间,却是不禁暗忖,仙女峰乃是钟灵毓秀,瑞气盈盈的仙峰,怎的会有妖魔能在此处明目张胆的袭人? 回想起,方才道姑所言,她明明记得,道姑说了确实每年也有魔界的小妖前来仙女峰打听消息。她向外挪动两步,仔细的打量着怪物,猜测道,莫非他也是魔界所派?攥了攥手心,她冷冷地和怪物道:“你是魔界中人?”怪物面目狰狞的大吼一声,仿若婴儿哭啼,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之中,直破云霄。 第两百六十四章 空华上仙(六) 随着怪物的吼声落下,整个山谷瞬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惟独君卿手中的赤剑发出簇簇而动的声响来,灌入耳中,尤为惊醒。 怪物似乎是感应到了赤剑所散发而出的杀气,故而也充满了敌意的哇哇乱叫的盯着它。 赤剑彻底被恼怒了。 显然不愿再受君卿控制,迫不及待的欲要上前饮那怪物的血。君卿却是用尽全部力气的紧紧握着剑柄,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激烈的挣扎中,剑刃割伤了君卿的手。眼看着皮肤上冒起一团黑气,君卿正想用灵气去镇压,却见赤剑趁其分心在她手中忽的调转了个头,赤红色的剑刃好似是一对猩红可怖的大眼睛,死气沉沉的睇着她。 君卿心头一寒,剑柄当即从手心滑了下去。她下意识想要去阻止赤剑再继续伤人,可方才被划伤的手腕却是异样的疼痛了起来,君卿按着手腕处,却是焦急满面的注意着赤剑,在她看来,她初来仙女峰已然是打扰了空华上仙的清修,如今又在她的清修之地接连杀人。这只怪物倒还可以说的过去,但她真的担心,若是上仙问起道姑一事,她又该如何向她解释。 眼看着赤剑漂浮在半空中,正在与猪头人身的怪物厮杀。明显,赤剑吸收了来自那只怪物和周围的邪气之后,招招直逼的怪物不断后退,绝对的占了上风。 君卿咬着牙,想要上前再去控制赤剑。小青却是在她身后站了起来,道:“你别再轻举妄动,如今你受了伤,只怕那把剑是不肯听你摆布的。” “可……”君卿抬眸看向小青,口中的话还未说出口,饶是听到小青拍着她的肩膀,勉强一笑道:“我明白我去替你把剑拿回来。” 什么,他要去拿那把剑? 看着他背部还在流血的样子,君卿当即拦截他道:“不可以,你受了伤,也不能轻易去拿剑,我担心它等会回头又来伤你,我不能看你有事。” 小青笑着扶她坐在檀木树下,宽慰她道:“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君卿挣扎着意要起来,反又被小青按了下去:“你若是不听话,我还要为你分心,到时候我真的出了事,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啊。” 君卿没得办法,只能叮嘱他小心点。小青颌了颌首,运气飞身朝赤剑而去。 令君卿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赤剑一落到小青手上,竟然瞬时的安静了下来。反而一副很乖巧的模样,在他的掌心里蹭个不停。 君卿眉间的疑惑一闪而过,转眼又被那只怪物手中的寒刀吸引住了。只见怪物见到小青握住了赤剑后,表情变得越发的阴气森森起来,挥刀指天,扬手向小青胡乱的砍作一通。 小青似笑非笑的看着怪物,乍见一道血光闪过,他握着赤剑的手已然从怪物的背后,血淋淋的伸了出来。君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不知怎的,此时此刻的小青眼神充满了怨毒,让人不寒而栗。 皱了皱眉,她不禁想,莫非小青也被赤剑控制意识?她扶着树背,依稀从他身后堪堪站了起来。 小青的注意力皆放在了这只怪物身上,未曾发觉君卿正在朝他步步走来。他的手从半空中轻轻落下,当下怪物的肚子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看上去森森然的窟窿出来。 而让君卿胆战心惊的是,从头到尾,他的伤口处没有留下一滴血来。她集中精神又想,赤剑酷爱嗜血,又怎会杀了怪物却不饮它的血。 云里雾里中,她先是上前唤了几句小青的名字,待到他转过身来时,她却是身子一顿,整个人瞬时绷紧了起来。 与她四目相对的小青原本如墨的眸子竟也变成了赤红。 君卿快走两步,抓着小青的肩膀,想要唤醒他。小青却是呆滞的注视着前方,良久之后,重重倒下。由此君卿更加肯定,定是赤剑掌控了小青的意识,才会连累他入了魔。 她本已坚定的心也不得不随之摇摆不定了起来,她到底是否还应该让小青继续跟着她。 若是最后真的不可挽回的成了妖魔,她大不了也是选择自尽这一条路,也便了无牵挂和后顾之忧。可如今若是小青也被赤剑控制,多了这一缕牵挂,她的心却再难平复下来了。 正在愁思不解之际,昏沉中的小青缓缓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 他看着坐在身旁,心神不安的君卿,伸手握住她,道:“怎么了,又有什么怪物来偷袭了吗?” 君卿摇摇头,冲他莞尔一笑道:“不是,只是我有点担心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心中明白,此时让小青离开,他定是宁死也不肯的。尤其她刚对他表明了心迹,他自是不会再丢下她一个人。 可小青还留在这里,若是不小心被自己牵连,被赤剑所害,又该怎么办? 看看手边的赤剑,看看眼前的小青,君卿左右环顾几遭,却是迟迟无措,愁容满面。 小青见她神色不对,不停的询问她到底怎么了? 君卿定睛瞧着小青,不知该不该把他被赤剑所控制的一幕告诉他。 小青仍在不停歇的追问,君卿眼见躲避不过,索性全盘托出道:“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我。” 接下来,她又把小青杀死猪头怪物的场景一丝不差的讲给了小青,并且点明心意,希望他能离开。 不出她所料,小青眸色异常刚毅:“我说过不会再离开你。” “可是继续下去,只会让我们都成为这把剑的奴隶。” “我宁可被它控制,也不想离开。” “你难道也想和我一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妖魔吗?” “我本来就是妖魔,难道你此刻方知?” 君卿双目大睁的看着小青,震惊的目光似是在询问着小青适才所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青知道他若是当真不愿说,君卿也不会逼迫她。但他不想瞒着她,故而如实相告道:“你说你被赤剑控制的时候就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诚然我和你一样,一旦邪念入体,也会瞬间转换为妖魔。” 君卿呆滞的盯着小青,好似是还没明白他的一番话。 小青深吸了口气,视线越过君卿的肩头,续道:“你方才见到的我,不是被赤剑控制的我,正是最真实的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体内何时住进了两个灵魂,每当我想动用灵力时,便会清晰的感觉到另外一个自己的存在。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跑出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消失,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就在这里,并且一直在。” 小青把君卿的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上,小青停留了一瞬,却是很快的缩了回来。她并非是惧怕,她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满脑子里全是小青杀死那只怪物时的恐怖神色。 她不断的提醒自己,她也不过是个怪物而已,可一想起小青的表情,仍是令她浑身冷汗。 小青斜斜瞟她一眼:“怕了?” 君卿抿着唇,眸水深深的注视着他,她想伸手告诉他“我不在意”,可手心紧了又紧,唇畔动了几动,饶是没能说出一个字,只得低下了头。 她并非是怕,只是感觉仿佛小青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了。 担心小青会因此误会,她又忙着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小青冲她淡淡一笑道:“哪里陌生了?” 君卿双手绞着衣角,支支吾吾了半晌,道:“大约是没想到你也是跟我一样的人,怪不得赤剑伤不了你。” “这句话你算是说对了。” 小青咳了两声,笑指着君卿道。 君卿仔细给他检查了一番,竟是发觉小青的脉象十分的虚弱。她当即问小青:“这是怎么回事?” 小青把手收回,放在身后,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能杀人于瞬间,也是因为我自损于瞬间。” 君卿似懂非懂的睨着他。 小青换了个姿势,又挑了易懂的说法同她道:“简单解释就是,我伤别人一分,自己也要损害一分。” 君卿愕然:“刚才那只怪物受了那么重的伤……” “所以我也要和他受同样的伤势。”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这便是师父对我说的天谴。” “天谴?” 小青“嗯”了一声,回忆道:“当时我拜在师父门下,本是入门弟子中最晚的。但是我的修为却很快超越了两位师兄,两位师兄自然不晓得怎么回事,只是以为我天赋极高,个个对我十分殷勤。我知道,他们是想日后我能为他们所用。但我清楚个中缘由,所以我一一拒绝。只是一心随师父修行。” 君卿听小青说到修行,委实一讶,似乎没想到,小青这种不羁性子的人,果然能静心修行?小青呵呵一笑道:“如你所言,我当真不是块修行的材料。没过几日,便耐不住寂寞,要随师兄之一的莫邪下山。师父知道我一旦下山,必然要引起三界震动。他告诉我,若是无止境的使用灵力,早晚有一日会受到同等的天谴。”我当时不信邪,以为能只手遮天。但是我错了,后来我每杀一人,都会受到和他们同样的伤害。可我魔性发作时,自己又控制不住,所以我才逃到了一处无人踏足之地,不再理会三界云云。 第两百六十五 空华上仙(七) 君卿没想到小青竟有这番遭遇,顿时对其心生怜惜:“对不起,我不知道……”低下头,她嗫糯道:“惹你想起那些伤心事了,对不起。” 小青不以为意的单手轻抚上她的肩头,道:“不必与我如此客气,诚然你如今还未恢复记忆,若等你完全记得从前之事,你可是还要称呼我一声叔叔的。” “叔叔?” 君卿诧异的上下打量着小青,仿佛是在确认他是不是太过伤心,而坏了脑子。 小青却是一把握住君卿贴在他额头上的柔夷道:“看来你是果真把过去忘了个干干净净。” 君卿眉间疑惑的凝着他,过了片刻,便听到小青笑了一笑,忽的又转移开话题道:“那只怪物你如何处置了?” 君卿原是有些话已然到了喉咙口正要往外问,被小青这么一搅,瞬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哦”了一声,和小青道:“我还没敢移动他,他还躺在那里。” 见小青眉头深锁,肃容不语。君卿不免有些担心的问了句:“怎么了,那只怪物有何不妥吗?” 小青体贴的把她冰凉的十指握在掌心,道:“嗯,我总觉得如仙女峰这种修行之地,不应有妖魔能在此造次。” “那你的意思是……” 君卿惊耳骇目的抖了一抖道:“他是神仙?” 小青屏声息气的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只怕我是闯了大祸了。” 君卿听完摇摇头:“不止是你,怕我也是。” 仿佛迟迟未能回过神来,她目光微微呆滞道:“那我们该怎么办,他若是神仙,我们该怎么办?” 小青先安抚她的情绪,继而不露辞色道:“别慌,一则我们二人都不是仙人,自然不受天谴惩罚,二则,所谓不知者不罪,只要我们肯真心真意的解释,也还不至于罪无可恕。” 君卿木讷的颌颌首,耳畔却不是有风灌入,也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怎的,竟是没把小青的话收在心底。 小青瞧着她青黄无主的模样,不由的晃动她两下,道:“怎的,你怕死吗?” 君卿叹了声,表示不是。 小青不解了:“那你在忧心忡忡什么?” 君卿抬眸瞥了他一眼,又是一声叹息道:“我担心空华上仙因此怪罪于我,不肯帮我回忆起过去。” 小青抬手刮了下她玲珑的鼻头,道:“不用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君卿回之一笑,只能抱希望以此。视线远眺着他方,君卿想的入神,过去,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画面? 脑子里忽的一阵剧痛,眼眶出仿佛是要裂开一样。君卿痛苦的紧闭着双眸,用手捂着头,眼前却是犹如走马观灯一般,过往发生的一切此刻历历在目。 不断的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她的前后左右出现,不停的唤着她,君卿,君卿…… 他的声音时而冷然,时而又充满了绝望。 君卿在原地打着转的问他,他到底是谁。迷茫朦胧的透明漩涡里却无人应她,只有她的疑问在头顶上方久久盘旋回荡。 头部传来的痛楚难耐,君卿马上便要痛到昏厥过去了。还是小青在旁及时的给她输入了不少的灵力,虽说缓解不了多少痛楚,饶是令她好似要爆裂的神经得到片刻的安歇。 君卿倒在小青怀里,迟钝望天。 “小青。” 她轻轻唤。 小青低头替她打理着额前的刘海,她向上努力把他的整张脸映入她的视线,道:“我刚才记起以前一些事。” 小青随意的“嗯”了一句,仍是自顾自的继续着方才的动作。 君卿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神色不安的瞧着他腰间镶嵌的紫色玉石,接着又道:“我见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他在不停的唤我。” 小青抚着额海的手顿了一顿,忽的低头在君卿的唇边深吻了一下,丰神如玉道:“不管你之后的决定我都会陪着你。” 君卿明眸善睐的对望上小青,顾盼生辉。 …… 黑云被切割成一块一块,雾霭阴霾,昏天暗地。仙女峰无人居住,没有房屋遮挡,重云如盖,压迫感越发袭来。 瞧这天色,君卿惋惜的道:“看来今夜是没有月亮了。” 小青身上的伤势已然调息的差不多,便提出让君卿带他去猪头怪物的尸体处看一看。君卿不明他意图,却仍是扶着小青,步履蹒跚的去了。 因着四下俱是没有一丝光线,纵然算不上多远的一段距离,二人也走的颇是艰难。到了那颗白天休息过的檀木树下,君卿大睁着眼睛,绕着檀木树下整整三圈,才总算是找到了临走前在此处留下的印记。 见君卿招手和他道:“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 小青沉吟片刻,开始在四周寻找怪物的尸体。可是找了许久,却仍是没有发现怪物的一丝踪迹。 小青不由问道:“你确定没记错吗?” 君卿揉了揉眼睛,又仔细与脑海里的场景对照一遍,道:“正是这里,没错的,” 小青纳闷了:“那怎么不见那只怪物的尸体?” “莫非是被老虎或者狼什么的叼走了?” 小青道:“不可能,他已然修成人形,这些普通野兽不敢轻易靠近他才对。” “但他已经死了,修为自然也尽数散去了啊。” 小青扭头看向君卿,眉头拧成一团道:“只能希望如此了。” 君卿嘿嘿一笑,伸手要扶小青去歇息。小青却是忽的身体一僵,环顾四周,辞严厉色道:“什么东西?” 听他这么一问,君卿也当即在黑不见五指的夜幕下找了一圈,不见任何踪影。 她笑着对小青道:“是不是你看错了?” 小青不语,一会儿,又是疲惫的点着头道:“或许吧。” 君卿复又搀扶着他,继续向前,就在两人刚坐在檀木树下,突地一只尖尖的脑袋从苍茂的树冠中一下子探了出来。 君卿大叫一声,向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她眼皮打开一条细缝,隔着森然深邃的夜色,看到一个脑袋尖尖,却是长着两双极为巨大翅膀的怪物正吊在树枝上,头部向下,阴森诡异的笑望着他俩。没了突如其来的恐惧,君卿情绪也稍稍平复下来,却是柳眉倒竖的呵斥他道:“你是谁,躲在这里到底想干甚么?”被她如此一番怒指,那只长着翅膀的怪物的咧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的獠牙,凶相毕露,其欲逐逐。 第两百六十六章 空华上仙(八) 山雾拂动,天色愈是深沉。 君卿看不清楚对面那只翅膀怪物的面孔,却是能清晰的感应到来自他身体上下到处充斥着的敌意。 见他久久不语,君卿下意识的以为他是不会言语。故而看向小青,询问他的意见。 小青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继而眯着眼睛打量了对面那只长的如同巨鸟的怪物一眼后,道:“不知方才那位猪兄的尸体可是落在了鸟兄的手中?” 君卿听小青一会猪兄一会鸟兄的不由低头窃笑。抿了抿唇,却是面色再次恢复如常,道:“你说那只猪妖的尸体被他收走了,怪不得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到对面的那只鸟突然说话了。 “你们杀了他,我只是奉上仙之命带他回仙宫去疗伤的。” “疗伤……”君卿诧异,伤成了那副模样,疗伤还能起到效果吗? 鸟兄却是不以为意的扇动了两下翅膀,道:“上仙乃是天帝的亲妹妹,自然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他一对凶悍的眼珠落在君卿二人身上,道:“倒是你们,平白无故闯入仙女峰,又伤了守峰的道姑和糸古,你们当真是太没把我家上仙放在眼中了吗?” 君卿听他张口上仙,闭口上仙,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手放在嘴边沉思道,莫非他口中的那位上仙正是他们要找的空华上仙。 她有些慌色的看向小青,见小青不动声色的与她互视一眼,她稳了稳心神,转头看向鸟兄道:“你说的上仙可是仙女峰中的空华上仙?” “这仙女峰中难道还有第二个上仙不成?” 鸟兄的翅膀不客气的又是一阵扇动。这次力气大了些,饶是扑腾的整棵树上的树叶犹如蝶翼纷纷而落。 “那你能否带我前去见上仙一面,晚辈有要事需要亲自面见上仙才能说明。” 君卿一下子表明了来意,遂又收起手上的赤剑,示意自己对鸟兄并无恶意。 鸟兄却因着猪兄之死对他们早已起了偏见,故而也不看她,只是冷冷地道:“我此番下来,正是带你们二人去往仙宫,上仙交代过,她要亲自问上一问,你们为何要伤我仙女峰中的守护神,又伤了那名道姑。” 君卿迫切想上仙宫的心,顷刻间悬了起来。 为何要伤守护神和道姑?这道姑她是知晓的,可这守护神又是何人? 她惑然道:“敢问鸟兄口中的守护神是何人,我与我这位朋友并未见过。” 那位鸟兄从树枝上飞了下来,三只犹如赤红竹笋的脚落在地面,不耐的看着君卿道:“正是那个被你们杀死猪头人身的家伙。” 君卿赫然出声道:“是他。” 她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的守峰之神竟然是一只猪头人身的怪物。而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明明是他先与他们动手,怎么着也是出于自卫,他们才会还手。如今,那位守护神被杀,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一味的推到他们身上吧? 鸟兄张开大口,忽的吐出一团火焰来,径直朝着君卿所在的位置烈烈袭去。 还好小青护在她身上,用背部挡住了火焰,才使得君卿没因此受伤。君卿焦急察看他背部伤势,口中责怪道:“你明明才恢复一些,为何还要因我又再负重伤。” 嘴巴上是在怪罪小青,然她心底里却是在怪罪自己。 为何她总是不断的连累他,总是让他因为她,不断受牵连。 山雾拂动,天色愈是深沉。 君卿看不清楚对面那只翅膀怪物的面孔,却是能清晰的感应到来自他身体上下到处充斥着的敌意。 见他久久不语,君卿下意识的以为他是不会言语。故而看向小青,询问他的意见。 小青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继而眯着眼睛打量了对面那只长的如同巨鸟的怪物一眼后,道:“不知方才那位猪兄的尸体可是落在了鸟兄的手中?” 君卿听小青一会猪兄一会鸟兄的不由低头窃笑。抿了抿唇,却是面色再次恢复如常,道:“你说那只猪妖的尸体被他收走了,怪不得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到对面的那只鸟突然说话了。 “你们杀了他,我只是奉上仙之命带他回仙宫去疗伤的。” “疗伤……”君卿诧异,伤成了那副模样,疗伤还能起到效果吗? 鸟兄却是不以为意的扇动了两下翅膀,道:“上仙乃是天帝的亲妹妹,自然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他一对凶悍的眼珠落在君卿二人身上,道:“倒是你们,平白无故闯入仙女峰,又伤了守峰的道姑和糸古,你们当真是太没把我家上仙放在眼中了吗?” 君卿听他张口上仙,闭口上仙,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手放在嘴边沉思道,莫非他口中的那位上仙正是他们要找的空华上仙。 她有些慌色的看向小青,见小青不动声色的与她互视一眼,她稳了稳心神,转头看向鸟兄道:“你说的上仙可是仙女峰中的空华上仙?” “这仙女峰中难道还有第二个上仙不成?” 鸟兄的翅膀不客气的又是一阵扇动。这次力气大了些,饶是扑腾的整棵树上的树叶犹如蝶翼纷纷而落。 “那你能否带我前去见上仙一面,晚辈有要事需要亲自面见上仙才能说明。” 君卿一下子表明了来意,遂又收起手上的赤剑,示意自己对鸟兄并无恶意。 鸟兄却因着猪兄之死对他们早已起了偏见,故而也不看她,只是冷冷地道:“我此番下来,正是带你们二人去往仙宫,上仙交代过,她要亲自问上一问,你们为何要伤我仙女峰中的守护神,又伤了那名道姑。” 君卿迫切想上仙宫的心,顷刻间悬了起来。 为何要伤守护神和道姑?这道姑她是知晓的,可这守护神又是何人? 她惑然道:“敢问鸟兄口中的守护神是何人,我与我这位朋友并未见过。” 那位鸟兄从树枝上飞了下来,三只犹如赤红竹笋的脚落在地面,不耐的看着君卿道:“正是那个被你们杀死猪头人身的家伙。” 君卿赫然出声道:“是他。” 她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的守峰之神竟然是一只猪头人身的怪物。而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明明是他先与他们动手,怎么着也是出于自卫,他们才会还手。如今,那位守护神被杀,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一味的推到他们身上吧? 鸟兄张开大口,忽的吐出一团火焰来,径直朝着君卿所在的位置烈烈袭去。 还好小青护在她身上,用背部挡住了火焰,才使得君卿没因此受伤。君卿焦急察看他背部伤势,口中责怪道:“你明明才恢复一些,为何还要因我又再负重伤。” 嘴巴上是在怪罪小青,然她心底里却是在怪罪自己。 为何她总是不断的连累他,总是让他因为她,不断受牵连。 山雾拂动,天色愈是深沉。 君卿看不清楚对面那只翅膀怪物的面孔,却是能清晰的感应到来自他身体上下到处充斥着的敌意。 见他久久不语,君卿下意识的以为他是不会言语。故而看向小青,询问他的意见。 小青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继而眯着眼睛打量了对面那只长的如同巨鸟的怪物一眼后,道:“不知方才那位猪兄的尸体可是落在了鸟兄的手中?” 君卿听小青一会猪兄一会鸟兄的不由低头窃笑。抿了抿唇,却是面色再次恢复如常,道:“你说那只猪妖的尸体被他收走了,怪不得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到对面的那只鸟突然说话了。 “你们杀了他,我只是奉上仙之命带他回仙宫去疗伤的。” “疗伤……”君卿诧异,伤成了那副模样,疗伤还能起到效果吗? 鸟兄却是不以为意的扇动了两下翅膀,道:“上仙乃是天帝的亲妹妹,自然有办法让他起死回生。”他一对凶悍的眼珠落在君卿二人身上,道:“倒是你们,平白无故闯入仙女峰,又伤了守峰的道姑和糸古,你们当真是太没把我家上仙放在眼中了吗?” 君卿听他张口上仙,闭口上仙,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手放在嘴边沉思道,莫非他口中的那位上仙正是他们要找的空华上仙。 她有些慌色的看向小青,见小青不动声色的与她互视一眼,她稳了稳心神,转头看向鸟兄道:“你说的上仙可是仙女峰中的空华上仙?” “这仙女峰中难道还有第二个上仙不成?” 鸟兄的翅膀不客气的又是一阵扇动。这次力气大了些,饶是扑腾的整棵树上的树叶犹如蝶翼纷纷而落。 “那你能否带我前去见上仙一面,晚辈有要事需要亲自面见上仙才能说明。” 君卿一下子表明了来意,遂又收起手上的赤剑,示意自己对鸟兄并无恶意。 鸟兄却因着猪兄之死对他们早已起了偏见,故而也不看她,只是冷冷地道:“我此番下来,正是带你们二人去往仙宫,上仙交代过,她要亲自问上一问,你们为何要伤我仙女峰中的守护神,又伤了那名道姑。” 君卿迫切想上仙宫的心,顷刻间悬了起来。 为何要伤守护神和道姑?这道姑她是知晓的,可这守护神又是何人? 她惑然道:“敢问鸟兄口中的守护神是何人,我与我这位朋友并未见过。” 那位鸟兄从树枝上飞了下来,三只犹如赤红竹笋的脚落在地面,不耐的看着君卿道:“正是那个被你们杀死猪头人身的家伙。” 君卿赫然出声道:“是他。” 她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的守峰之神竟然是一只猪头人身的怪物。而且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明明是他先与他们动手,怎么着也是出于自卫,他们才会还手。如今,那位守护神被杀,也不能把所有的责任一味的推到他们身上吧? 鸟兄张开大口,忽的吐出一团火焰来,径直朝着君卿所在的位置烈烈袭去。 还好小青护在她身上,用背部挡住了火焰,才使得君卿没因此受伤。君卿焦急察看他背部伤势,口中责怪道:“你明明才恢复一些,为何还要因我又再负重伤。”嘴巴上是在怪罪小青,然她心底里却是在怪罪自己。为何她总是不断的连累他,总是让他因为她,不断受牵连。 第两百六十七章 空华上仙(九) 天色灰蒙阴沉,越过这道黑云,稀薄的日头总算是露出了惨淡的苗头。接连几日,空桑山上空一直是万里云凝,似是也在为这满目疮痍扼腕叹息。 有了流素的解药后,又精心调息了一番。这还是中了箭毒后,白华难得一次的走出藏匿的山洞。流素从旁搀扶着他,他举目眺望着原本葱绿的山头变成了整片的黑色,到处狼藉,触目震惊道:“没想到西古这么恨我,竟是为了置我于死地,不惜烧了整座山头。” 流素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今剧毒刚除,先不要想那么多,等在此处再调养几日,然后再作打算吧。”白华回望她一眼,面色如冰,没有说话。 他心里很明白流素的念头,她是不想离开这里,想要再拖延几日,或者拖的更久一些。但是白华与她不同,这几日,他每每运功之时,眼前就不断的闪现出君卿大声唤他的画面。 虽说暂时没找到君卿的踪迹,他却是能肯定,她现下定是遇到了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来,所以,好不容易熬到伤势好转大半,他只想立刻出发去找君卿。 流素见他眸色深沉的望着远处,始终不发一言。大约也能猜测到他心中所想。轻咬住下唇,端凝着白华的侧脸,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还能找到怎样的一番借口才能留下他。 自从在崖底找到了白华,她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替他疗伤。因着她拿出的确实是箭毒的解药,白华起初对她的戒备之心,也渐渐消失不见,偶尔也会与她随意攀谈两句,纵然仍是交谈甚少,可对于流素而言,这些已然足够。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切只是此时此地,一旦离开空桑山,她如今拥有的满足都将不复存在。白华又会成为那个心里眼里只有君卿的男人,不会再多看她一眼,更不要提同她平常的闲聊。 流素紧紧握着白华的手臂,双眸如水,波光涟漪的望着他。 白华双瞳寒潭一般波澜不兴,很明显,他是明白她的意图,但是他无法答应。 他向流素告辞,声称自己要继续去寻找君卿。 流素依依不舍的望着他瞳孔内映照而出的她的倒影,低声问他:“你不可以晚几日再去吗?晚几日就可以了。” 说完,她索性双手握住了白华,想要表明自己的挽留之心。 白华不动声色的推开她,态度坚决道:“对不起,君卿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君卿,君卿……” 流素侧着身,转过头斜睇着白华,道:“难道你的心里只有她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因她而起,她出现过一次吗,她来照顾过我一次吗?” 脚下一点点移动过来,她立定面对面指着白华,道:“你问问你自己的心,这几日是谁一直在你身边,是谁不眠不休的关心你,白华,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话音落地,她满腔委屈的一下子扑进了白华的胸膛里。十指紧紧的扣着白华的背部,说什么也不要他现在走。白华挣扎几次,没挣脱出开。 最后,终于使出了灵力,猛然间推开了缠在他身上的流素。 大抵没想到白华竟然会对自己下此重手,猝不及防的流素倒在地上,掌心被地面上的石头划破,鲜血汩汩间,不小心染上了裙裾,仍是浑然不知。 眉梢眼尾俱是难以置信,流素咬牙切齿的仰头问向白华,道:“你果真是非走不可吗?” 白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继而阖了眼皮。他知道他若是再看下去,心中只会对流素的愧疚之情愈深。可这并非是愧疚的时候,他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再与流素纠缠下去,他不知道君卿会遇上什么样的境遇。 五百年了,他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再遇上君卿定然不会再受一丝伤害。不知是天意还是何种缘故,偏偏君卿之后的每一世都过得十分不太平,直到这一世,她有缘成为了墨之的徒弟,跟随他修行成仙,竟也落了个剔去仙骨,废除仙籍。 如今天界和魔界正在交战。以君卿的身份若是落在了天帝的手中,不知他又会用怎样卑劣的手段来对付她。思及至此,白华要找到她的心意越发绝然,他紧拧着眉头,对望上流素,道:“我知道你日后定会怨怪于我,但是我想让你明白的是,君卿于我,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紧接着,他用灵力在流素的周围布下了一层透明的结界,流素被困其中,掌心贴在浮动的结界墙上,眼神怨毒的道:“白华,我恨你,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 她的恨意在光秃秃的山谷上空盘旋不去,白华却是衣袂飘飘,不过眨眼,人去影空。 坐在结界内的流素,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回忆着离开桃源村后的种种经历,她痴痴的想,莫非这一切皆是爷爷对她当初所作所为的惩罚? 没有任何一刻她比现在更奢求爷爷的关切和温暖。 犹记得桃源村中,爷爷也常常会站在她一边,训斥君卿。她向后缩着身子,手背遮住双目,浑浑噩噩的想,或许,爷爷也是爱她的,对吧? 这世界上并非是所有的人都会为了君卿,而抛弃她,对吧? 越是想的入神,她心底的妒意和怨恨却是分外沉重。 凭什么? 君卿明明处处不如她,凭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她?只是因为她会装善良扮柔弱吗? 仰起头,流素展开双臂,癫狂的笑。 既然天下皆负她,就不要怪她斩尽天下人! 全力冲破结界,流素爬在溪边,看着河面上人鬼不辨的女人倒影,瞬时愣了一愣,随后把脸一下子埋进冷冽的溪水中,试图清醒过来。 待到掀开眼皮,看着河面上赤色眉毛,面色灰青的自己,她目光涣散、自言自语道:“我……我入魔了……” 明显感觉到体内的真气与以往不同,仿佛是比过去强大了数倍。不过一掌激射而出,原本平静的河面登时激起了千层白浪。 褪去最初的惊愕,流素大笑了起来,道:“入魔又怎么样,只要能杀了君卿,纵然是让我死在她之后,我也不枉此生了。” 如今的流素早已不再是桃源村中处处谦让的小姑娘,而君卿也早非当年天真无邪的模样了。 …… 从空桑山下来后,白华直接先回去了魔宫,想要探听一下君卿是否已然被莫邪带回魔界。摇身一变,他幻化成一小妖,混入了守在结界口处的妖魔之中。 从他们口中,白华得知上次莫邪与天界的十巫天神对阵,把他们剩下几个也打了个落花流水。之后,这些天兵天将们便隐蔽在结界之外,经常搞些突发偷袭。但是屡次也没得手。 饶是如此,眼看着天兵天将们士气锐减,十巫天神也苦无建树,负伤在身的渊守天君便将此事报告给了九重天上的天帝。魔界得到消息,说是天帝已然决定,亲自出马,覆灭魔界。 如今魔宫内正是乱作一团,魔君这些日子也一直忙着与众位护法商议对策,从未离开过魔宫。小妖之身的白华笑着递给妖兵一壶酒,而后随便寻了个借口,径自离开了。 立在结界外,他紧皱着眉头想,看样子君卿果然还未曾回来魔界。不过倒是另外一个消息令他颇为挂心,小妖称天帝要亲自征战魔界,这一点十分可疑。 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又何必以身犯险。但莫邪修为极高,他若是想要胜过莫邪,必须要有一件足以威胁莫邪的利器。 脑子里啪的一声,白华诧然道:“莫非君卿落在天帝手中?” 心中惴惴不安,却也不敢贸然硬闯天宫。上次他与羽萧已然是惹得天宫守备加强,只怕他这次再去,轻易即被天帝所擒。 一时间,白华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默了片刻,却是耳边又传来了君卿不断唤他的声音。这已然不是第一次了。之前疗伤之际,也曾遇到过这种状况,只是这次君卿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更急迫了。白华眉心骤紧,仍是决定,再上天宫一次。纵然明知凶多吉少,他也只能这么做。 第两百六十八章 空华上仙(十) 自从上了仙女峰,君卿的眼前就经常闪现出一些支离陌生的画面。因着没了过往的所有记忆,她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再加上这一遭上来仙宫,走的颇为坎坷,接二连三的意外,饶是累的她心神疲惫。安妥好小青歇息后,君卿坐在客房中央的漆木桌子前,给自己茶盅里添上一杯茶,隔着烟雾袅袅,不知不觉间,眼皮愈发沉重起来。 浑浑噩噩中,她的视线变得越发花白,随后,竟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待到她再醒来时,外面有鸟啼声正在枝头叫的欢快。 下意识的打开房门,君卿移至门外。环顾四周景象,却是十分熟悉。 莫非我来过此处?君卿不禁疑惑。 可是任凭她如何回想,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君卿想,看来她要赶快去拜见空华上仙才是。 浅淡的光晕打在侧脸上,有些微热。 君卿从客房中翻出一把折扇来,随意摇摆在胸前。见卧榻之上,小青睡得正沉,君卿暗忖,罢了罢了,反正时日还长,这几日又是一路折腾的够呛,他还是留在客房中,自己也更是安心一些。 打定主意,君卿随手摇着折扇,大步流星的关门而去。 在仙宫中施施前行,一来是为了寻着先前带他们二人来此的那位鸟兄,二来,君卿也难得悠闲自在的欣赏一下仙宫内的景致。 越是向里走,君卿越是觉得这位空华上仙绝非泛泛之辈。偌大的仙宫竟是打理的一尘不染,触目所及之处,枝叶齐整,火红金黄,霞蔚云蒸。 “你在这里做甚么?” 君卿正是信步庭园,忽的一道略是耳熟的喝令声打断了她的步伐。脚下一顿,她当即回头,正看到鸟兄不知是何表情的盯着她瞧。 她被瞧的有些迷惘,故而也低下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自己并无异样,不由反而奇怪的看着鸟兄道:“敢问鸟兄在瞧什么,竟是瞧的如此仔细?” 那鸟兄不耐的扑哧了两下翅膀,掀起两团火焰,道:“我不是鸟兄,我是糸虢。” 火光乍现,一股切肤的灼热感随即袭来。 君卿不想在如此如诗如画的庭园里被烧的毛发也不剩一丝,只好颌了颌首,拱手有礼道:“是也,是也,糸虢兄。” 糸虢听完这话,总算是心头畅快了不少,只是口气仍是冷冷地,如同质问一般和她道:“你在这里作甚,你还没回答我。” 君卿唔了一唔,方收回神,笑了笑,如实答道:“本是想找到鸟兄,然后再去拜见空华上仙的,但是见了这仙宫的景致如此引人,不由动作就慢了一些,还请鸟……哦……糸虢兄不要见怪。” 糸虢啄了啄喙,表示点头。接着又问道:“昨日你和那小哥作甚么去了,怎的不见你们来找我?” “昨天?” 君卿合起折扇,指了指对面的糸虢,又指向自己,道:“我醒来后就直接来找糸虢兄了,并未曾多耽搁一刻啊。” 等等…… 君卿好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昨天?醒来? 这么说中间她昏睡的这段时辰是整整一天?! 君卿忙敲打脑袋,不住的埋怨起自己,怎的如此嗜睡误事。 叹了一叹,她又要连忙向糸虢解释昨日之事。念着他们其中有人受了伤,糸虢也没过多与其计较,只道了句:“我本就是个带路的,自然无妨,只是昨日上仙知道你们来了之后,还特意为你们设了宴,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睡过去了。” 说完,他还摊摊手,啧啧两声道:“当真是可惜啊可惜。” 设宴?君卿的眼睛都亮了,要说她也是有灵力修行的,但不知为何,听到有东西可以吃,饶是饥肠辘辘。 她遂追问道:“那今日可还有宴可吃吗?” 糸虢冲她翻翻眼皮:“你还惦记着吃宴,也不赶快想想,怎么才能让上仙见你。” 君卿“啊”了一声,道:“上仙不会这么小气吧,不过是耽误了那么一丢丢时间而已……” 糸虢侧对着她,冷哼道:“一丢丢?那可是整整一夜!” 君卿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他劈头盖脸的数落。 等到糸虢数落的差不多了,君卿才又眉开眼笑的飘到糸虢身后,替他理了理赤红色的羽毛,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真心实意的向上仙承认错误,但是我也要先见到上仙,上仙才能明白的心迹,是吧?” 糸虢抖了抖翅膀,不带感情道:“我知道你是借口要我带你去见上仙,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至于见与不见,还是上仙说了算。” 君卿笑呵呵的点着头,扭头却是暗忖,只要到了地方,我还不信上仙比你这只鸟还要小心眼。 可真的来到了空华上仙的厢房门口,君卿和糸虢俱是被一名紫衫女子拦截下来。 糸虢那张千年不变的鸟脸顿时如同变脸似的,明显谄媚阴笑讨好那位紫衫女子,道:“我是奉命带她来见上仙的,可能麻烦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虽说不知这位紫衫女子何许人也,但见糸虢一副恨不能举着爪子献媚的德行,君卿也猜到这位姑娘大抵出身不俗。 故而也在旁陪着张与世无争的笑脸来,希望对方能从她的眉梢眼角看出她浑身极力想要散发出的善意来。 但是,很明显的,失败了。 紫衫女子几乎看也没朝她的方向看一眼,直接拒绝道:“不行。上仙正在闭关清修,你们午时再来吧。” 午时!? 君卿深深的被打击了。抬头看了眼日头,距离午时还早。难道她还要再回去待着,这其实倒也没啥,只是她担心,这一回客房里,她说不定稀里糊涂又睡过去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没耐心再等下去了,她一定要尽快的把回忆找回来,然后看一看那抹黑影到底是谁。 见糸虢说了半晌,士气越来越弱。君卿向前跨了两步,挺直背,正容亢色和那女子道:“我们是糸虢带来仙宫的,便是空华上仙请来的客人,难道你们仙女峰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怠慢客人吗?” 糸虢知道她是在用激将法,但是这法子实在不好,反而弄的他里外不是人,十分的下不来台。一瞥见紫衫女子双目圆瞪的瞧着他的一对翅膀,面色愈发难堪,他当即垂头丧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日后还要拿什么才能继续挽救回紫衣姐姐对他的回眸一笑。 想到这里,他立时捂住了君卿的嘴巴,防止她再说出什么让紫衫女子不悦的话来。 君卿被他勒的严严实实,反抗不得,只能用脚后跟去踩他三只脚其中的一只,果然糸虢哎呀大叫一声,顺手松开了她。 “上仙怎么会请这种女人来我们仙宫。”紫衫女子上前询问糸虢伤势,顺便回头瞪着君卿,替他打抱不平。 被人家这么一瞪,君卿不觉脱口而出道:“姐姐你的眼睛真大,只是眼白有点多……” 紫衫女子抓着糸虢的翅膀直跳脚,叫嚷着要把君卿赶出仙宫。 却听到,此时吱呀一声,房门由内向外打开,有人从房门中缓步走了出来。 君卿抬起头,只见一袭暗色道姑打扮的仙人手执拂尘,迎面朝她而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她明显能感觉到那名仙人眸中的微微一震,只是很快,却又不见踪影,至此,君卿也没再去过多思量。 紫衫女子一见那位仙人,扑通一声跪在她身前,一脸委屈的斜睨着君卿,拱手抱怨道:“上仙,这女人一点礼数也没有,居然还在您的厢房门口大喊大叫,上仙,您干吗要把这种人带来仙宫,扰了您的清修。” 君卿在旁听着她的这番控诉,瞳孔愈发放大。 神仙一贯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大喊大叫的明明是她才对吧?她本想同这位上仙解释一下,但是见她蔼声蔼气的安慰着紫衫女子什么,心头不知怎的一酸,也就懒得再去多作争执了。 不过,趁着这点空隙,她倒是仔细观察了下这位久闻大名的空华上仙。君卿暗暗讶道,怪不得要隐蔽在这种地方修行,这种惊为天人的样貌,别说是人界,纵然是天界和魔界那些男人见了,也没一人能无动于衷吧。 见上仙好像是发现了她,她又忙低下头,深吸了口气。 紫衫女子还在不依不饶的向自家主人告状,君卿则半阖目,恍若从始至终置若罔闻,沉默着一言不发。 如此折腾了良久,空华上仙才抬了抬手,示意紫衫女子和糸虢暂且退下。紫衫女子似乎对君卿没受到惩罚颇为不满,但在糸虢的又拉又劝下,也就随着他去了。 一时间,厢房门外只余下了君卿和空华上仙两个人。 “起来吧。” 听到这句话,君卿当即拍拍手,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可一对上空华上仙那张美艳却不失严肃的面孔,她的笑僵在了唇边,挠了挠头,又褪了下去。 “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帮你寻回你的记忆?” 君卿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开门见山。在此之前,她本来还编了一大堆的措辞,却是半点也没派上用场。 几不可闻的惋惜一叹,她调整了下情绪,坦言且恭敬道:“正是,不知前辈可否出手相助?”“可以。”话音落地,君卿还来不及高兴,便见空华上仙双眸如炬的看向她道:“给我一个必须要帮你的理由。” 第两百六十九 失而复得(一) 饶是空华上仙这遭一问,委实把君卿问得愣住了。 不过好在君卿愣的快,回神也是十分的快。抿了抿唇的功夫,她在心中把想说的话简单组织了一下,继而落落大方的拱了拱手,如实回道:“等我说完这一席话,无论前辈是愿意出手还是不愿出手,晚辈都是感激不尽。只为上仙肯派出糸虢带我们上仙宫这一桩事,晚辈也当对前辈的关怀铭感五内。” 空华上仙虽是笑上,笑意却是未及眼底,道:“我若是不肯帮你,你果真还会依然感激我?” 君卿颌首,面上始终宠辱不惊。 空华上仙上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忽的慨叹一声道:“看来五百年过去了,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 君卿被她这一句不知所云的话绕的一时语塞。眉尖微蹙,疑惑问道:“不知上仙此话言下何意?” 空华上仙把手放在袖口处的暗花锦绣上,道:“不必扯开话题,你且先交代你的理由。” 君卿嘀咕道,明明是你先提起的。 抬眸正对上空华上仙不怒自威的正看着她,她揉了揉鼻子,低头轻声道:“事情是这样的。晚辈不知是何缘故丢失了过去所有的记忆,在天宫时,天帝便提出要晚辈前来仙女峰找一位空华上仙,他告诉晚辈,说是这位上仙可以帮我恢复如前。晚辈这才贸然来至此处,打扰了上仙的清修。” 空华上仙沉吟片刻,道:“那与你一同前来的那位少年……” 君卿本以为上仙一直在闭关,并不知道小青与她同来的消息。她肃了肃容,态度恭敬道:“他是我的朋友,一直陪在我身边。” “既然已经有了朋友,又何必还非要找回过去的记忆。过去已是过去,何必还要苦苦追回,向前看不好吗?”空华上仙的这个问题,君卿不是没想过。甚至于她还特别认真的想过,不再理会三界纷扰,不再受赤剑的牵制,她只想和小青两个人归隐山林中,平淡一生足矣。 但是,自从来到了仙女峰,这种感觉却是在渐渐变淡,而想要找到过去的决心却是越来越坚定。 上仙问她,因何突然会有如此转变? 君卿想了想,道:“诚然我也不知是为何,总觉得来到仙宫后,哪里都十分熟悉,隐约间能想起什么,可等到我冷静下来,却又什么都忘记了。” 视线穿过厢房外的杏雨桃花,她苦笑着淡淡道:“没有过去,我就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甚至遇到过那些人,经历过哪些事,我通通的不知道。我不想要这种感觉,我不想明明至亲的人站在面前,却还恍若陌人,不能相认。” 话音落地,君卿回头看向空华上仙,却见她的眸中竟是涟动如泣。掌心下意识的抬起,她定定凝着身前的空华上仙,似乎是想要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可空华上仙倏然一避,饶是让她瞬间从无知无觉中,清醒了过来。 她忙低头道歉:“晚辈刚刚……是鬼使神差,并无冒犯上仙的意思。” 空华上仙收起神色,摆摆手道:“无碍。”顿了顿,双目又牢牢的盯着君卿道:“你可是果真想好了?也许回想起过去,你比现在要痛楚上百倍千万倍。” 君卿轻咬住下唇,默了一默,道:“我想清楚了,求前辈成全。” 扑通两声,双膝齐齐跪了下来。 空华上仙手心抚摸过她柔软的头顶,一时间,却是心神缥缈,不知该如何是好。真的要让她记起从前吗? 包括五百年前的林林总总? 空华犹豫了。 她本以为五百年前,卿离已经死在了魔界的碧清池中。可今日再见到君卿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君卿正是她受尽轮回之苦的女儿。 后来又从她口中知道了她此次前来仙女峰,与天帝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空华不禁变得忧心忡忡,这忧愁并非是为她,然是为了君卿。 五百年前,卿离虽说是没能回到天界,但也算是阻止了魔界大护法和魔尊的大婚。只要白华一日未成为魔界的魔君,一日还不足以完全成为天帝的心腹大患。 因此天帝也没再去追究她与白华私自下凡相恋之事。因此,直到如今,仍是保留着卿离百花仙子的名号。但是空华内心明白,天帝是个极其心胸狭窄之人。卿离是她的徒弟,又与她关系匪浅,只怕天帝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她才会寻了个与徒弟一起受罚的名头,在仙女峰布置下了一层结界,任凭是三界内的任何人,没人带路,绝对不可能闯到仙宫来。 饶是如此,仙女峰才得以五百年来相安无事。 但她没想到的是,五百年了,天帝心底的怨恨从未一日消失,反而与日俱增。 不但把君卿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竟然还怂恿浑然不知的君卿来对付自己。 所谓的出手相助,绝非君卿想象的那般容易。想要让君卿记起过往的一切并非难事,仙女峰上有一种琼浆玉液,喝了之后能使人恢复记忆,且亦长生不老。 只是一旦君卿记起了五百年来的一切后,又得知自己如今沦为了一介妖魔,只怕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了断自己的性命。 这是空华不忍看见的。五百年了,好不容易能再见到女儿…… 看着君卿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空华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女儿回想起过去,她宁可让君卿和小青就这样一直的在一起。 小青刚来仙女峰时,空华就察觉到他绝非是普通人。故而才会在昨日故意在茶盅内放入了使人安睡之物,而后现身和小青单独见面。 小青也并无隐瞒之一,很是直截了当的承认,他的确是她那位天帝哥哥的师弟夜言。 空华早就听哥哥提起过夜言,他天资聪颖,修为远在哥哥和魔君莫邪之上。本来天魔交战之际,他也是一直与莫邪站在一条线上,直到后来适俗仙尊出现,带走夜言,才算是让天帝不至于完全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样一个人,愿意保护君卿,她自然是乐意。只是她要确定,她对君卿的心意是否果真如他所言,一心一意。 第两百七十章 失而复得(二) 天海深沉,冷月如钩,穿梭在蒙蒙雾霭里,浮沉变幻,诡谲神秘。 夜言回头,看了眼君卿所在的客房,淡淡一笑道:“上仙放心既是,君卿对我而言,就如同三界对莫邪和天帝一样,是同等的重要。” 空华上仙颌了颌首,面上仍是不露辞色道:“希望你今日所言,他日也不要忘记才是。” 夜言打了个呵呵,未置可否。而后凝肃且不失礼数的拱了拱手,随即褪去。 诚然依着夜言和天帝之间的关系,他大可不必对空华如此恭敬谦卑,但是五百年前,他也是空华和莫邪相恋的知情者之一,所以,他大抵也能猜到空华与君卿是怎样的关系了。 正是知道,转身后,脚下一顿,又是困扰。 “在下有个问题,想问一句上仙不知上仙可能赐教一二。” 空华伸出手道:“但讲无妨。” 夜言“嗯”了一声,随即视线落在空华不失绝代的面容上,低头浅笑道:“敢问上仙与如今的天帝之间有何瓜葛?” 空华愣了一愣,道:“我与他五百年未见,能有何瓜葛。” 夜言沉吟片刻,唇角依稀翘起道:“原是如此,但愿你们果然没有半点干系,否则,纵然是君卿至亲意图伤害她,我也绝对不会允许。” 原还有些担忧的空华,听完他这句话,非但不生气,反而悬着的一颗心实实在在的落了下来。 为了君卿的安危,不顾一切。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天帝的股掌之间,保护君卿平安活下去。 …… 既然君卿已经有了夜言在旁相伴,空华再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思量再三,饶是最后决定,不再让君卿被过去的一切牵绊。 甩了甩衣袖,她冷冷地的看向君卿道:“你且回去吧,不必在留在此处浪费时间了。” 刚刚还在犹豫的上仙,转瞬便拒绝了她的请求。君卿有些不解:“上仙为何不肯相助?莫非是要耗损上仙的修为?” “非也,总之你不必知道了那么多了,下山去吧。” 说完,空华上仙面对着空荡荡的厢房,背过身去,显然已经不打算再继续与君卿僵持下去。 看不到上仙的表情,君卿猜测不到她到底揣着怎样的一副心思。 但她也绝非如此轻松便能打发了的。好不容易才来到仙宫,几经周折方见到上仙,怎能任由她丢下这么一句云里雾里的话,她就要黯然离去? 君卿不甘心。她问空华上仙,既然并非耗损修为,为何不肯帮她将过去的回忆找回来。 空华上仙呵呵一笑,回过头望着她道:“那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找不找到的回忆,也是一件机缘之事。若是你不甘我不愿,再好的机缘也只会浪费。明知是无用功,你又还何必抓着不放呢?” 君卿一时语塞。 很快,却又紧皱着眉头道:“我不明白何为机缘,我只知道,我一路走来,杀了很多人,也忘了很多人。还有一些我自认为对我极其重要的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他。” “只要还在你身边,记得与不记得于你真的这般至关重要?” 君卿正容亢色的凝着空华上仙绰绰风华的侧影,道:“很重要。” 空华上仙眼尾扫向她,只见她神色决然,眼神刚毅道:“其实在来之前,我也畏惧,也不愿想起那些可能十分可怕的回忆来。但是我想,或许有人和我的那位十分重要的朋友一样,也正在等着我,也正在挂念我。我只从自己一个人的心思出发,岂非是太自私了吗?” 空华上仙默了默,竟是无言以对。 君卿说的对。 她只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不愿女儿再与过去种种牵绊纠葛,可对于女儿而言,这一切真的是公平的吗? 她沉思道,难道这样果然是太自私了吗?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她只好摆摆手,借口累了,随手招来了糸虢,吩咐他先带君卿回客房。 君卿还想再说些什么,糸虢却从旁劝她道:“你别白费心思了,上仙要去休息,谁也拦不住,别说是你,就是天帝来了,也是无用。” 随着砰砰两道关门声响起,空华上仙的背影随之隐没在朱红的房门之后。 见上仙已然不复,君卿推开用手挡在她身前的糸虢,用力瞥了他一眼,悻悻地道:“我千辛万苦来到仙女峰,就是想请上仙帮我寻回属于我的记忆。可是这会子上仙却是断然拒绝了我,我难道连争取两下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停了一瞬,她又突然大吼着对准了糸虢尖尖的鸟耳。 糸虢忙用手捂上,片刻,见君卿一脸委屈的坐在厢房门口,一动不动的模样,顿时又是心下一软,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咳了两声道:“我刚才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些什么,我只是奉命而为,你也不要怪我。” 君卿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情急之下,无人发泄,便对着糸虢大叫大嚷了起来。 现在情绪平复下来,她自知也有些失礼,扭头冲糸虢微微一笑道:“我刚才态度也不好,你也不会怪我的,对吧?” 糸虢巨大的翅膀向左挪动两下,还没说话,就听到君卿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线,道:“我们就当是扯平了,怎么样?” 她伸手小心的摸了摸糸虢的翅膀上的赤色羽毛,算是主动示好。 糸虢也并非是斤斤计较之人,三只脚遂蹦跶两下,道:“好吧,算是扯平了。” 君卿会心一笑,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垂眸瞧着地面。 糸虢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君卿摇摇头,表示不知。 糸虢见她愁容满布的样子,也学起了她,坐在了她的对面,唉声叹气了起来。 君卿奇怪的问:“你这只鸟干嘛还多愁善感的样子?” 念着她刚刚的表现还不错,糸虢也没再与他计较,倒也随着她叫了去。若是唤作旁人,敢直呼他这只鸟,他绝对会一翅膀火苗打在他脸上,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懂什么,你就是根木头。” “我是木头?” 君卿用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尖,勃然变色的横了眼糸虢道:“我好歹是个人,总是比你这种鸟强多了。” 第一次或许还能忍。当糸虢再次听到“这只鸟”这个称呼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的瞋目切齿道:“我都说了我不是鸟,我是糸虢,糸虢!” 君卿实在想不明白,一只鸟这么提醒别人他的名字又有何用,说到底还不是一只鸟。 想归想。 瞧着糸虢好似是真的动怒了,君卿的气势也瞬时减弱,道:“好好好,糸虢,那你为什么唉声叹气,你倒是说啊。” 糸虢讪讪的瞟了她一眼,转了个方向,继续坐着道:“我……我…我喜欢上一位姑娘,但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一只鸟也会有喜欢的人吗? 君卿颇为诧异。 但是当她撑着腮观察了糸虢良久后,终于拍了拍手,站起身,鼓励他道:“喜欢就去追啊,不要因为你是一只鸟就因此自卑,你要记住,你也是一只有情怀有高度的鸟。” 糸虢鸟头黑线。不屑瞪了她一眼。 委实讨了个无趣,君卿干巴巴的挠了挠面皮,而后又挪近糸虢道:“那你到底喜欢的是谁,你不说我怎么能替你去问问她的心意呢?” 糸虢慌忙用翅膀遮挡住君卿的嘴巴道:“别别别,你可千万不要给我说出去。” 君卿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口。 却见糸虢左顾右盼的模样,忽的想到了什么,“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你喜欢的人就在附近。” 糸虢一张不辨喜怒的鸟面,饶是被君卿一句话说慌忙捂脸作娇羞状。 君卿歪头想了想道:“来到仙宫除了见到你,然后就是上仙。莫非你喜欢的是上仙?可是上仙长的那么美,你……” 她上下打量着他,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糸虢用翅膀打了她一下,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告诉你我喜欢上仙了。” “不是上仙,难道是我?” 糸虢呵呵了两声:“你想的太多了。” 君卿奇怪了:“不是上仙,不是我……”眉头紧拧成一团,她恍然大悟的盯着糸虢道:“我知道了,你有龙阳癖好喜欢的是小青!” 再让她这么继续猜测下去,糸虢担心什么石头花鸟都要被她一一搬来,滥竽充数。 最后,他决定自己交代出实情道:“是方才守在上仙门口的那位紫衫的姑娘,她叫阿念。” 紫衫姑娘……阿念…… 君卿怎么不记得刚刚见过这样一个人…… 但是却是记得与一名女子起过争执。 阿念……叨叨了好大一会后,君卿才用力点着头,道:“原来是她啊,你喜欢的是她啊。” 糸虢示意她小声点。低头窃喜了一会,又告诉君卿,他刚来仙宫之时,第一个熟稔的正是阿念。那时候糸古(即猪头人身的怪物)性格有些孤僻,从不与他说话,但是他天生是个话唠,于是他就开始对着仙宫内的石头说话,日子久了,石头竟然被他也说的承受不住,索性碎成几块。 后来,他百无聊赖,又开始对着庭园内的花花草草的说话,直到有一次阿念发现了他,觉得他举止怪异,然后,了解后,才知道,糸虢其实是个极其怕寂寞的鸟。从那天起,阿念便和糸虢相约,每日日落上仙歇息后,她就前去庭园陪糸虢说话,久而久之,糸虢自是对阿念渐生情愫,但是他暗示过阿念几次,她却皆是模棱两可,囫囵过去。糸虢苦恼的问:“你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帝两百七十一 失而复得(三)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阿念,只有她能给你一个最真实的答案。” 君卿慎重且意味深长的同糸虢解释道。 糸虢眼角瞟了眼她,依然是满面的愁容惨淡。 风吹晚霞,庭院内栽种的杏花落了几落。侧身而坐的君卿,拍了拍糸虢的肩膀,正想开口安慰他,饶是抬眸一瞥间,恰好瞧见一袭青衫的小青长身如翠玉立在纷纷而下的杏雨之中,落霞绚丽,映照出他的眉眼,越发恍若谪仙,清姿逸然。 不知怎的,心头一动,恍惚间,竟是入了神。 糸虢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几晃,问道:“你没事吧?” 君卿眼睛直直的盯着小青,一下打在糸虢的手背上,唇边不自觉浮出笑意来:“你才有事呢,我能有什么事啊。” 说着,扬起手,朝不远处的小青挥手招呼。 得知君卿注意到了自己,小青这才缓缓向她走来。最后立定在她身前道:“我醒来找不到你,所以就出来找找你,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小青本就是长身如玉,此番君卿坐着,仰头望着他,愈是觉得所谓仙人当如小青才是。但扭头瞅了眼糸虢,她又不得不怀疑,这只鸟真的是神仙吗? 糸虢起身,神气的上下打量着小青,仿佛是在无声的宣战。 君卿撑额叹了口气,终于明白天壤之别四个字是怎样的一番画面。 小青轻轻一笑,伸手想去抚君卿的手背,却是动作戛然而止。 只听到身后骤然传出一道厉喝之声:“住手。” 声音力道之大,直破云霄。为了自己这只手不会被她的声道割断,小青饶是停顿了下来。 君卿见小青举止怪异,亦是听到了那道大喝没,心头愈是疑问重重。 听上去好似是个女人,可在场的除了她……扭头看了眼身旁的那只鸟,君卿大睁着眼,瞪着他暗忖:“总不会其实他是个女人吧?” 正是不解之际,视线一晃,君卿便见到了这道声音的主人,颐指气使的从不远处而来。 而身旁的糸虢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了来人的一袭紫衣前,恨不能笑出来一朵花,眼冒红心道:“阿念,你是来看我的吗?” 这般的殷勤谄媚,怪不得阿念对你的暗示视若无睹。心底虽说是十分鄙夷,但是君卿也仍是好奇,这个阿念怎么又突然的冒出来了。刚刚正是她挡在厢房门口,死活不让她拜见上仙,所谓冤家路窄,她这会子又来,且又是无端的冒出,愈是惹的君卿不觉用疑惑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不过,让君卿愈发难以置信的画面紧接着出现了。她扶了扶下巴,差点没一时气绝,向后栽了过去。 只见原本满面戾气的阿念还依然板着脸的瞟了旁边的糸虢一眼,可当她走到小青身侧时,却是低头敛眉,娇羞一笑,道:“我叫阿念,刚问公子大名,家住何方,家中可有妻室,是否也是来求见上仙?”继而,她又碎步移至小青身前,几乎要整个贴至他胸前,软绵绵道:“你找我,我可以带你现在就去见上仙哦。” 看着她双眸含情的温柔模样,再想起她方才紫衫凛然的态度,君卿不得不忿然感慨道:“这根本不是一个人嘛!” 而且她这眉目传情的表现,是为了那般?莫非是看上了她家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小阿青? 简直是做梦?!她的阿青才不会这么容易妥协的! 气呼呼的抬起头,君卿刚摆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等着看上一看小青接下来怎么一句话秒杀她。 却见小青竟然也是笑的让人如沐春风道:“在下名唤夜言,修行之人,四处为家,尚未娶妻,不知姑娘与上仙是……?” 听完他的一席话,阿念整个人更是湛湛明眸,春心荡漾。索性把头依偎在了小青的手臂上,蹭来蹭去道:“没想到公子竟然还是孑然一身。” 说完,手托着下巴,继续作花痴状。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君卿气的肺简直都要炸了!小青不拒绝她也便是了,竟还如此恬不知耻的把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 等等? 她好像遗忘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夜言? 他不是叫小青的吗?君卿的内心仿佛是塞进了一只正在咆哮的石狮。 难道这一路上她都是在骗我? 君卿还没发火,可从头看到尾的糸虢,却是待不住了。他低着头,萎靡不振的拖着的他巨大的一双翅膀,落寞而归。 晚霞尚未完全褪尽。 衣裳上已然沾染了寒意。君卿借故去看糸虢,也告辞随着他而去。 一时间,庭院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小青与阿念。 阿念问小青到底因何来见上仙? 小青推开她,目光冷冽道:“是她要见我。” 阿念一怔,只听吱呀一声,循声回头一瞧,房门开了…… 从庭院出来后,糸虢一路走走停停,意兴阑珊,君卿也跟在他身后,情绪不高。 直到来到了仙宫外的峰巅之处,俯瞰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观,云雾缭绕,愈是衬托着四面银河气势磅礴。 君卿咳了两声,背着手走上前:“你还在为刚刚的事,不开心啊?” 她侧着头,仔细注意着糸虢面孔上的变化。可是奈何他的脸实在是长的诡异了一些,根本看不出一丝的高兴和生气出来。 偏偏他又是拗过头,不肯说话。君卿没法子,只好叹了口气,从善如流的找个不远处的一块青石,坐了下来。 见君卿换了位置,糸虢满不在乎的说了句:“我没生气啊。” 君卿嘘了一声,摘了朵青石旁边的蓝色小野花,簪到发髻上,道:“对,你没生气,是一只鸟在生气,他气的整个鸟毛都变成了红色的了。” 糸虢懒懒的扇动了两下翅膀,回头哀怨的看着她道:“这是我引以为傲的赤羽好吗,不知有多少其他的神鸟羡慕过我呢,你懂什么。” “我不懂。” 顿了顿,又道:“但是你又懂女孩子的心思吗?” 糸虢低着头,开始一言不发。 见他似乎是没心情听这些,君卿扬扬手,示意马上离开。糸虢出声拦下她道:“那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懂阿念的心思?”脚下随之一顿,君卿摇指一笑:“这个嘛,还要容我想想。” 第两百七十二章 失而复得(四) 君卿这一想,直接想到了日头落山,天色如墨。 糸虢提醒她,还是早点回去歇息,明日再说。 君卿瞧着周围渐渐陷入一片的黑寂之中,她突然道:“你说我若是一直不回去,有人会来找我吗?” 会有人来吗? 茫然的声音在峰巅飘荡,转瞬,却又淹没在银河奔泻九川之中。 “你是不是在等与你同来的那位青衣男子?” 纵然君卿问的极其轻,可糸虢的耳朵却是十分的机灵,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君卿一愣。 回过神后,却是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没想到,竟是这么浑然不知的把心中所思当着糸虢就这么毫无保留的讲了出来。 没脸见人,再也没脸见人了。 君卿捂着脸,极快的把她给糸虢想好如何讨阿念欢心的计策一口气的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她又以极快的速度挥手逃跑。 糸虢呆在原地,似是还在回味。却听到风中又传来君卿的一句话道:“你可千万别忘了依照我的计划行事。” 他低头一笑,抬眸间,却是早已无了那会子的意志消沉。 …… 回到客房后,君卿用手揉搓了几下脸,算是清醒了一些,方是单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瞧着窗外的皓月,发呆。 说是发呆,诚然心中早已乱作一团。 眼前也是树影晃动,愈是乱上加乱。 她索性站起身,关上窗,回到座位上,继续睁眼瞧着红烛,发呆。 总之,毫无困意,而空华上仙那边也毫无结果,君卿唉声叹气睡不下,只好对着红烛讲起了话。 “红烛啊,红烛,你说我是想起过去好,还是想不起过去好?” 换了个可爱一些的语气,她又自问自答道:“那你是想记起,还是不想记起呢?” 君卿道:“我当然是想记起了。” “那你遵从内心的想法就可以了啊。” “但是,若是我想起了过去,发现自己以前也有十分喜欢的人,怎么办?” “也有?你的意思是现在你有喜欢的人吗?” 此时,一道男人的声音蓦然掺杂了进来,君卿却是尚未反应过来的,挠了挠头,道:“现在,我……” 身后一凉,君卿从座上忽的跳了起来,大叫一声道:“你你你……你是谁?” 终于意识到房间内莫名闯入的一道声音来,君卿正在揣测,不会是鬼吧? 红烛倒是也十分应景的忽明忽暗了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君卿双手合十,紧闭着双目道:“这位冤魂兄,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突然找上我,但是你我毕竟阴阳相隔,所以你还是赶快离开吧,否则被人发现了,这里是修仙之地,你定然是做鬼也无可奈何了啊。” 对方却是阴森森的回她道:“是吗,那如果我偏偏不离开呢?” “那你可不要怪我对你下手狠毒了。我可是怪物的,你怕不怕?” “我既然找上你,也就表示我十分了解你,无论你是什么怪物,我都不怕。” 听这架势,是怎么唬他也无用了。君卿正寻思着是否要拿出赤剑来吓他一吓,可不知怎的,双臂却是莫名被人箍住,她挣扎刚要反抗,却听到那道声音又在她耳边低语道:“君卿,不要推开我。” 君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却是愣了片刻后,恍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红烛终于又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这下,君卿适才得以真真切切的把眼前正紧紧抱着她的人瞧了个仔仔细细。 “是你,小青?” 小青似乎还舍不得放开她,仍是姿势不变的笑了笑道:“正是我。怎么,你不想见到我吗?” 羞愤和怒意一下子涌上心头。 君卿用力推开他,道:“我当然不想见到你,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不和那位阿念姑娘一直聊到明天天亮,现在又来罩找我作甚!” 大约是太过激动,君卿也没想到自己的语速竟然是比平时快了好几倍。而且她后面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分明就是一个吃了醋还喋喋不休抱怨的小女儿姿态! 枉她也是修行之人,怎的会说出这番话来! 君卿懊悔不已,可是眼下也必须要撑下去。所谓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 她打定主意,接下来不听小青的任何解释,无论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她必须坚定并且丝毫不为之动容的把他赶出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没想到小青根本没有打算向她解释。 却是径直挪开两步,坐在圆凳上,道:“你和糸虢今日在峰巅上呆了那么久,我一直在。” 君卿瞬时哑口无言! 她还能说什么。而且对方的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暗示她,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在旁窥伺,且坚决一声未出。 一想到,小青不知就躲在某处,正咬牙切齿的观察着君卿和糸虢二人的一举一动,不知怎的,她竟是莫名想笑。 可是,很快,她的情绪又恢复如常的道:“那又如何?我只是在与糸虢谈天谈地,聊星星,聊月亮。我觉得糸虢虽然外表看起来阴险了一点,但是内心却是很忠厚的。总比某些人,外表看上去清高孤傲,实际上……” 她摩拳擦掌,没有把后面的话讲出来。但是瞟向小青的眼神却是尽数道出了一切。 小青斟了杯茶,放在自己手边,道:“我知道你和糸虢说了些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和阿念说了些什么?” 君卿大步流星跨上前,仰头饮下他手边的茶,抹了抹嘴巴道:“没兴趣。” 话音落下,茶杯也重重的砸在了桌面上。 小青斜睨了她一眼,猝不及防间,手心握上她的手背:“那我来告诉你。” 君卿想把手抽出来,小青却是死活不放。 她觉得再争执下去也实在无趣,遂从善如流的坐在他身侧,颌了颌首道:“好,你说。” 小青侧了侧身,郑重其事的凝着君卿,良久后,才沉声道:“其实,我只是为了你,才会这么做。” 君卿“啊”了一声,只听到他“嗯”了一声,继续向下解释。 原来,君卿离开的时候,小青早已察觉到。借口说是去找她,实际上是事情还没结果之前,他不想太早告诉君卿,担心她会失望。 当时,在他出去之前,他收到了空华上仙的灵蝶传音。 它告诉小青,说是空华上仙有要事必须与他亲自面谈一番。 因此,他才会在灵蝶的指引下,来到了空华上仙的住处。但是他没想到,君卿也在。正在小青不知该如何向君卿隐瞒他要与上仙有事相商之际,阿念的出现无不及时的拯救了他。 于是乎,他便将计就计的逼走了君卿,然后房门开后,他再入内,拜见空华上仙。 君卿不解:“有什么要事,上仙非要亲自见你?” 小青又倒了杯茶递给她,嘴角弯了一弯,又接着说。 空华上仙要见他的理由很简单,她想知道小青是否支持君卿把过去的记忆找回来。 听到这里,君卿屏息凝神,握着茶杯的手也随之一紧。 小青说,他当然是不愿意君卿再想起那些纷扰,但是他也无权替君卿做决定。或者说,空华上仙也没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君卿既然来到了仙女峰,就说明她已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会下定决心而来。她也和小青一样有担忧,有恐惧,身为旁观者,谁也无法真正体会到君卿的心情。 所以,他们应做的绝非是假借善意的名头来阻止她。既然真正的在意她,就应该相信她,并且相信她可以把过去和现在融合在一起,处理的很好。 君卿没想到,她的所思所想,竟然如此**裸的袒露在小青的眼中。这些话她从未对小青讲过,他却全都明白。 她又怎能不感动这种于他的相知和信任。 君卿道:“你怎知我能处理好,万一我想起了过去,忘记了你,你也不怕吗?” 此话一出,她又委实后悔。 无论小青的答案是什么,大约她也是不想知道的吧。 小青眼神黯淡下来,皱着眉道:“我当然会担忧,但是我不想你因为我的担忧而成为你的顾及。你大可随着自己的心去做,不必考虑那么多。其实只要我还能看到你,还能陪在你身边,对我而言,已然足以。” 眸中波光涌动,君卿突然无言以对。 她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伸出手,紧紧的抱住小青道:“我只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纵然过去是有过再刻骨铭心的人,但是我既然可以忘记他,说明也没那么重要。而且直到现在,除了你,再也没有任何人找过我。我又怎么知道,或许他也早已忘记我了呢。” 小青手抚着她散落而下的几缕发丝,道:“暂时不去想那些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上仙已经答应明日帮你恢复记忆。” 君卿眼睛亮了一亮,却又很快讪讪一笑:“不如,我还是不要这般麻烦了。”余光瞥向小青,她低柔道:“我不想你再因为我而……”“我没事的。”小青自是十分清楚君卿的心思。只因为她太过善良,才会说出这番话来。默了一默,他接着道:“但是我不能自私,不能只为了自己。而且当初我找到你时,你就不止一次的让我离开。是我不想离开,不愿离开,是我离不开你,君卿。是我一直在牵绊你,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你都没有错。” 第两百七十三章 失而复得(五) 红烛益明,窗外夜色饶是愈发深沉。 小青见君卿眉间染上倦意,亦不再打扰,遂起身告辞随后离开了。 远望着一袭青衫越走越远,君卿单手撑着腮神思绪万千。 耳畔依稀回荡着小青方才的一番话:“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你都没有错。” 君卿于是想,真的就没有错了吗? 可是,眼下一切无果,她能做的只有沉沉的睡上一觉,纵然有再多的愁绪且留作明日去吧。 …… 一夜睡的颇为艰难。君卿卧身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直至天明,也没真正睡着,到底是心底里揣着事,再是没心没肺,也不可能完全不去在意。 简单梳洗了一番后,君卿换了件翠色的裙裳,来到小青门外。 瞧着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君卿暗忖,看来他昨夜也没临走之前那般潇洒。 两人看似随意的交谈了两句,当即关上房门,朝着空华上仙的厢房处走去。 刚见到糸虢的时候,君卿还未同他打招呼,他就眉梢俱是笑意的主动上前,同她咧嘴一笑道:“多谢君卿姑娘的好计策,我已经和阿念在一起了。” 君卿一时惊讶一时惊喜道:“是吗,你……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迟疑了片刻,她又拍了拍糸虢的肩膀道:“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了,鸟兄。” 念着今日对于糸虢来说是大喜之日,因此他也没与君卿诸多计较,只是说昨夜依照着君卿教给他的计划行事,然后阿念就答应了糸虢的表白。 君卿诧异,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头脑何时到了如此高深的境界。 转念又想,反正是成全别人,自己也乐得了一个月老的头衔,何其美哉。故而也没去追究那么多,只是表情肃穆的嘱咐了糸虢一大堆,还说什么他若是敢背叛阿念,她第一个不放过他。 此话方出,正巧被从她身后而来的阿念听到了。她双手背在身后,挑起眉,立定在糸虢身侧,忽的揪起他的鸟耳道:“背叛我,他也敢?他难道不怕我把他的鸟头剁下来,泡上辣椒水。” 糸虢的耳朵本就十分红,被她这么一扯,越发的红了起来。只见他欲哭无泪的合起翅膀,求饶道:“姑奶奶,我可不敢背叛你,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好吧?” 阿念松开耳朵,拍拍手,表示对糸虢的答案甚是满意。 君卿站在二人对面,看着他们打情骂俏的场面,忽然觉得,阿念的这股泼辣劲其实也挺可爱。至少,她从一开始不喜欢君卿,也十分明白的表达了出来。总比与那些,背地里使阴招的女人强上许多倍。 思及至此,不知怎的,她竟是想起了流素。 摇摇头,她又是垂颈含笑道,诚然流素也并非邪恶之辈,若非是当初的遭遇太过坎坷,君卿相信,流素如今也定然和以前一样,心灵纯善。 大约是从糸虢的嘴里听说了两人的姻缘乃是君卿所牵,阿念竟是主动开口和君卿打起了招呼,眼中的神色也由原来的凛厉换作了丝丝友善。 君卿也根本没把那点细枝末节放在眼中,从善如流的伸出手,握住阿念的手道:“不客气,只希望你和糸虢能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几人正是聊的开心,蓦地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响起,君卿抬起眸时,正瞧见空华上仙一身碧色袍子,缓缓从房内走来。 她的视线没注意周遭一眼,径直走到君卿面前,问她:“你可是想清楚了?” 君卿点头:“已然想清楚了。” 随着空华上仙“嗯”了两下之后,后又随即旋了个身,继而示意君卿随她而去。 君卿眉头轻蹙的瞥了眼始终抱剑而立,神情比她还要紧张的小青,唇畔动了几动,好像在对他说些什么。小青一时看不出来,等到终于想明白的时候,房门却再一次的关上,佳人容颜早已不复。 小青肯定的那句话是在说,让他等她。 等她。小青不觉一笑,纵然明知她再出来时,他或许在她心目中再也不会如此重要,但小青也必须守着她,为她做他能做出的一切。 跟着空华上仙,提心吊胆的来到房间。不知怎的,君卿却是觉得心脏跳动的远超乎出她想象中的激烈。 上仙背对着她,朝着正中央的神像拜了一拜,道:“你不必如此紧张,随心而动便是。” 君卿颌了颌首,心底里却是在想,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也想不在意这些,可是一想到马上就会有许多曾经属于她,却被她丢失的东西无端的闯入她的体内。她有些未知的恐惧,却也带着些恍若新生的欣喜。 是啊,过去她一无所知,甚至也不知自己的出身来历,只知道自己名唤君卿,除此之外,仿佛三界中,从未有过她这么一个人存在。 眼看立刻她也可以和所有人一样,有一段属于自己完整的回忆,衣袖下的手紧捏成了一团,她紧抿着唇,仿佛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空华上仙才从神像前端了个茶盅递到君卿的手边,称里面装着的正是仙女峰的圣水。 圣水饮完,上仙又从怀里掏出了一颗深褐色的丹药,道:“这是用仙女峰的琼浆玉液炼制而成,可以让人在瞬间恢复记忆。你吃下它后,自然会想起一切。” 君卿依言伸手接过那颗小小的丹药,仔细打量着它。她想,自己所有的一切目前都暂时被困在这丹药之中了吗?只要她吃下这一粒丹药,过去就真的会原原本本还原在她脑子里吗? 相比任何人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从来到厢房外,君卿就早已下定了决定,无论发生了什么意外,都会斩钉截铁的请求上仙帮他找回记忆,可到了最关键的一刻,她手心握着这枚丹药,却是比任何人都犹豫纠结了起来。 而厢房外,糸虢和阿念并肩坐在杏花雨下,正互相打趣的逗着玩。 独独小青一人从头到尾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仿佛站成了一座泥雕。 其间,糸虢也开口说,让他先坐下来歇息一会。小青却是面色极其难堪的摆摆手:“我要在这里等君卿。”后来再多的规劝都只有这一句回应,糸虢也便随着他去了,专心致志的和阿念嬉戏玩闹。 第两百七十四章 失而复得(六) 手中握着空华上仙交给她的丹药,君卿没有如最初的打算那番立即服用,而是举目顾自观察起了上仙的房间。 与她的想象中的略有不同。严格点来说,差异甚大。 如此华丽巍然的仙宫,甚至连她与小青所住的客房也布置的十分隆重,她想当然的认为,上仙之人必然也是膏粱文绣。 可初见空华上仙之时,君卿就感觉她果然正如书中所描写的那些仙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举止投足风华绝代。 而她的寝卧更是一切从简。若说最值钱的便当属是正中央摆放着的一鼎香炉了。此时的香炉中正向外冒出幽幽绿烟,隔着袅袅烟雾,远望着上仙的侧影,愈发衬托的她仙气飘飘,恍似不在凡尘。 大约是君卿盯的有些久了,空华上仙也察觉到一二。遂转过身去,眉间无悲无喜的望着她道:“怎么,难道你临时又后悔了吗?” 说完,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丹药上,想来是奇怪她当初苦苦哀求上仙帮她找回记忆,如今上仙也好不容易应允了,怎的她又是犹豫不决起来了呢。 见她低头不语,空华上仙眼尾瞟了眼门外,隐隐透在窗上的一抹青影,道:“莫非你是为了她。” 君卿仍是沉默,可却未置非也。 空华有些不解了:“那你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不是因为他?” 君卿被问的有些尴尬,但若是一直这么装聋作哑下去,显然亦不可行。遂,猛点了点头,细若蚊鸣道:“正是。” 顿了顿,她像是终于愿意打开心扉的坦诚而言道:“他对晚辈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可若是晚辈当真是回忆了一切,或许……” 支支吾吾,她分明连说出心中所想的勇气也没有了。 空华似笑非笑:“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他?” 君卿一时语塞,眸子里带着隐隐的疑惑看着她。 只听到空华上仙收起情绪,面色平静续道:“你若是相信自己,自然不必畏惧这么多,若是不相信他,你大可现在把丹药还给我,尽管出去,我绝对不会拦着你。” 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君卿瞬时明白,跪下重重磕头道:“多谢上仙指引。” 随即,她闭目打坐,扬手吃下了掌心的丹药。 君卿想,不管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她都不会忘记小青为她所作的一切,她相信,小青也会同以前一样坚定不移的守在她身边。 只要他们两个人不变,任凭过去如何变化,也丝毫影响不了二人。 直到后来很久,君卿回想起当时的想法,只觉得自己考虑的太过简单。 丹药滑入体内,君卿觉得好似是忽的置身在一片冷冷的深海之中。而回忆便如同源源不断的海水从她的耳畔拂过,从她的眼前闪过。 所有的一切,犹如走马观灯历历在目。 五百年生生世世的纠葛牵绊,终于被清清楚楚的展开在君卿面前。 犹记得,那时候小石头和她讲过她与白华之间的六世情缘,但君卿始终觉得,那些只是从小石头嘴中说出,或者说当时他只是为了让她对白华卸去敌意,才编造出来的也未尝可知。 但此时此刻,君卿明白了,了解了,亲眼看到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震撼,君卿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想过,一世又一世的轮回里,白华一直陪着她,护着她。想起她以前对他的种种误会和怀疑,君卿突然觉得心头涌上一丝愧疚。 或许是她误会了他?君卿无从可知。 纵然是她的确因白华才会失去了仙子的身份,又当如何,之后的种种,白华也用行动偿还了他所欠她的交代。 如今,她已然释怀了当初的背叛,不再怨恨他。毕竟当年的菱萧也早已斯人不复。 然她对白华到底是还存着怎样的一种情愫,她却还没确定,亦或者,不愿去多加纠结。 君卿只知道,这些日子,她失去记忆,无人可依之际,陪着她的人除了小青,再无他人。 她不想再去思考她与白华之间的关系,对她而言,有小青已经足矣。 掀开眼皮时,她的眼底已然恢复了五百年前的明澈。 她目光灼灼的凝着空华上仙,瞳孔内却是已然悄然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有五百年重逢后的欣喜,也有当初不听劝阻的愧疚,再有便是对娘亲深深的思念。 但在所有情绪的背后,却也有着冷入骨髓的怨念。 五百年了,母女俩总算是得以相见。 一想到娘亲因着自己的一时情迷,还不得已在这仙女峰自困五百年,君卿先是双膝齐齐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师父,是徒儿对不起你。” 纵然是知晓了一切,她却还是无法叫她一声娘亲。或许是因为她也从未承认过自己,或许是因为五百年未见的生疏。 总之,君卿的回忆是找回来了,但她也不再是五百年不谙世事的卿离了。 虽然早知她会想起仙女峰,想起她这个师父。可空华犹是惊了一惊,险些站不稳,俯身扶起她道:“傻孩子,快别跪着了,总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 仿佛再多的言语,也表达不出空华上仙这一刻的心境。 当年得知卿离的死讯,她几番晕厥过去。后来,正是为了等女儿回来,她才会一直留在仙女峰。而今,五百年过去了,空华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女儿。 她唤声卿离,却觉得时光恍然若梦,好似还在昨日,那被打了手心的少女,仰头问她道:“师父,你痛吗?” 她想对君卿解释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是不知如何开口。俨然,她并不知道,君卿早已与爹爹相认,更是知道了她的爹爹竟是魔界的冷面魔君——莫邪。 君卿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抬眸注意着她的面色,好像是把她的心思尽收眼底。她默了一默,抿唇轻轻一笑道:“其实我知道您是有苦衷的。若是天帝知道,您与魔界的魔君私通而生下了我,想必您这上仙的位置也即刻不保了吧。” 空华眸底大骇,很明显是没想到君卿已然掌握了一切。 “看您的这番反应,应该是这么多年都没和你的老情人见过面吧。否则他怎么会没把我和他相认的事情告诉你,看来你还果真是在仙女峰清心寡欲的修行了这么多年。” 话音落下,空华上仙登时又气又怒的指着她,呵道:“放肆!” 她没想到,彼时对她言听计从的卿离竟然会讲出这番忤逆她的话来。 “师父。” 君卿并没因她的指责而继续反驳她,声音却是随之冷了下来,道:“你欺瞒了我五百年,五百年!” 她视线狠狠的落在空华的身上,双拳紧握,道:“你为何当初就是不肯与我相认,也不肯告诉我的父亲是谁!若非是你诸多隐瞒,我和白华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是啊,如果当年她早知晓自己的爹爹正是魔界魔君,她与白华又何必因着仙魔之别,而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她目光嗔怒的指着空华,不等她回应,接着道:“还有莫邪,对于他而言,我这个女儿也是可有可无的对吗?五百年前,他可以不要我,不认我,五百年后,为了对付白华,他又才想起我的存在。” 她嘶哑如泣道:“你们都把我当成了什么,都把我当成了什么!” 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情感终于一次性宣泄了出来,君卿用力的打翻了厢房内的鎏金香炉,继而夺门而出。 守在外面的小青等三人,看着君卿离去的模样,愣了一愣。还是小青反应快,转瞬就追了上去。 剩下糸虢和阿念满脸不解的来到上仙房间,见她浑身发软的瘫坐在地上,皆是吓了一跳。 他们从没见过这般落寞的上仙,赶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关切道:“上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阿念是个急脾气,认定是君卿冒犯了上仙,说着就要前去找她算账。 饶是糸虢还没阻止,上仙却是阻止她道:“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念熟稔上仙的性子,只好依言退下。 可来到庭院内,却是忿忿不平的指着君卿他们所在的客房方向道:“我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糸虢担心她会惹祸,只好寻了个缘由,带着她去仙女峰摘草药,说是给上仙调养声息。 阿念也是真心担忧上仙的身子,便当即随着他去了。 回到了客房中的君卿,收拾起行囊和赤剑,转身就要离开。 却在仙宫外的峰巅,见到小青正抱着剑等她。 直到瞧见她的身影,登时笑了笑道:“你来了。” 君卿如今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想理会。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向峰下而去。 小青亦不作声,恍若不存在似的,一路跟着她离开仙女峰,来到一处芳草萋萋的小溪旁。 大约是踏出了空华上仙的布置的结界范围内,君卿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在小溪旁,停了下来,找了块平整一些的地方,铺了些枝叶,坐下歇息。 小青见她歇息,他也横放下剑,闭目养神起来。 君卿用小石子投中他好几次,他都是没反应。她有些无聊,找了块大一些的树叶挡在头顶遮挡日光,索性又侧卧下来。一阵摩挲的声响在耳畔响起,君卿眯着眼,循声望去,才发觉不知何时小青也学着她的模样,阖目而眠。君卿豁然挺身而起,一通石子乱砸在他身上,道:“你干嘛要学我?” 第两百七十五章 失而复得(七) “你哪里看到我在学你的模样?” 小青一边躲避着君卿投来的石子,一边义正言辞的一板一眼道。 君卿本就心绪不宁,听完他这番话,索性走到他身前,“唰”的一声抽出了赤剑,俯身紧蹙着眉头,道:“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 说完,收起剑即走。 小青面无表情亦站了起来,恍若无人的从后跟着她。 君卿回头,柳眉倒竖:“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青没回她,却是沉默了一瞬后,淡淡一笑道:“难道你忘记了,以前你就是这样让我走,可是你哪次成功过。” 君卿眼眸波光氤氲,指甲却是用力捏着手心道:“之前是因为我不记得太多人,现在我想起来了,我要去找的是白华,对我最重要的也是白华。” 她低着头,婆娑的树荫笼罩在她脸上,使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亦听不出她口中一丝的动容。仿佛一切便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斩钉截铁。 以前是以前,如今,她既然想起了白华,便应该去见白华。 她说:“我想白华定然是找不到我,兴许早就慌了。” “若是他根本不在意呢?或者他从来没找过你呢?他若是找过你,又怎会现在都还没出现过在你面前?” 小青一连串的质问,君卿无言以对。 她也曾经反问过自己,最后的答案却是没有答案。 因为眼下还有另外一个难题摆在她面前,便是这身前之人。白华这会子说不定还远在天边,可近在咫尺之人,她又该如何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 这些日子以来,小青为她付出的一切,君卿也全然的记在了心间。包括在服下丹药之前,她还信誓旦旦的坚信,纵然是回想起了过去,也丝毫不会动摇她与小青之间的关系。 诚然她错了,且错的离谱。 她无法再坦然的面对小青,也无法再回应他向她投递而来的炽热的感情。 她甚至想到了逃避,只想离的他远远地。君卿懦弱的想,或许这样,日子久了,小青淡了,她也便忘了。 可小青没打算淡,更没打算让她忘。 他大步上前,紧扣着君卿纤细的手腕处,道:“我告诉你,从今日开始,你休想再要摆脱我!” 君卿挣扎着,大声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你别纠缠我,我喜欢的是白华,是白华,你不明白吗?” 一瞬间,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胶着。 小青拧了拧眉头,视线越过君卿,看向她身后的碧溪芳草,道:“那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在意吗?” 君卿抬眸对接上他。 饶是双腿一软,险些站不稳,嘴上仍是逞着强道:“没有,一丁点也没有,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你跟白华相比,什么也不是。”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君卿也是下了必然的决心要与小青了断分明。 她记得,原来与白华在一起时,他曾经教过她一句话:“若是告别,就是要越用力越好。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一个眼神,也许在他看来都是留恋,这所谓的留恋和不舍,日后会成为他脑子里的执念,也许一年,也许是一千年。” 一年也好,一千年也罢。 君卿都不想要。 她亏欠小青实在太多太多。她不能再让小青对她心存幻想下去。 目光镇定自若的看向小青的视线内的最深处,恨不能把这句话印刻入他心底。 君卿漠然摇头,嘴角上翘道:“你太把自己看成一回事了。” 指尖戳了戳他心脏的位置,君卿仰头大笑,转身离去。 这次,小青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没有再上前拦她。 他纵然是修行了万年,却始终无法修成看透一切的眼睛。 自认为看透了三界浮沉,看透了爱恨痴嗔,但他却始终看不透所谓的在意会如此轻易而来,又如此挥挥衣袖离去。 犹记得,在仙女峰时,君卿因为不想伤害他,而犹豫到底该不该找回记忆。 当时的小青,对二人的感情太过笃定。他就那么笃定的认为,纵然是完完全全的君卿,至少也是他的君卿,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若是早知今时,他绝对会自私到不顾一切的阻止她。 但现在,什么都晚了。 …… 余光瞥了眼身后,一直未曾有人跟上。君卿的眼泪终于如同突然释放而下的倾盆大雨,转瞬湿透了裙裳。 她没有用手去擦,只是任凭泪水一次次的冲刷着所有的记忆和痛楚。 君卿混沌的想,或许等到眼泪停下的那一刻,她也可以潇洒的忘记小青,内心之苦自是随之消散。 饶是愈是如此,反而与小青相处的画面好似雨后春笋般划破长空,赫然出现在君卿面前。 无论是哪一幕,无不是在提醒她,她到底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个决定。多么狠辣的伤了一个人的心。 回头茫茫,烟雾缭绕,根本再难辨别出返回的方向。 脚下顿住,蹲下身。君卿双手抱膝,哭喊声撕心裂肺。 …… 瑞气翻涌的九重天上,白华再一次潜入了天宫,想要查探君卿的消息。上次,羽萧找了所有的地方,只留下了幽冥炼狱一处未寻。 后面,白华倒是也进去过。但当时情况紧张,他也没来得及看个仔细。故而,此番再来,他是想要再去看一次,君卿是否被困其中。 三界上下,所有她会去或者可能出现的地方,白华都找过了。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何处,是他没有考虑到的。君卿做神仙时,就没在天宫呆上多久,因此,白华暗忖,大抵她也没多甚么神仙朋友。 所有的线索最后都中断了。只有幽冥炼狱了。 纵然此地危险重重,可白华却竟是希望君卿果真在这里。因为这里如果也被排除,白华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他不知道,君卿到底在哪里。 隐去了身上的妖气,白华悄无声息的来到天宫。与几日前,有些不同。此时的天宫里,竟是守卫极其不堪一击。几乎不费多少功夫,白华便幻化成一位天神混迹至幽冥炼狱里。白华不禁诧异,莫非这是天帝的计谋?他早知自己要来? 第两百七十六章 失而复得(八) 一时间,幽冥炼狱变得愈发阴森幽然。浓郁的血腥味窜入鼻腔,耳畔是无数凄厉的哀嚎鬼泣之声,环顾四周,仿佛置身在炎火地狱。 目所能及的范围里,与之外一派祥和的仙宫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华冷冷地想,所谓的幽冥炼狱又与这地府中的十八层酷刑有何区别。 越想心头愈是邪气涌动。白华运气强行压制下去,方才察觉,这四周到处是瘴气缭绕,只怕一不小心就能使人彻底失去原本的心性。 白华纵然是嗜血,却也是只要天界天帝的血。 对他来说,所有的一切修行和布局,都是为了夺得魔君的位置,而后利用魔界的力量为父母报仇。 只是如今,他发觉到了比报仇更重要的事,而这件事正是找到君卿。 后来,白华从天兵天将口中得知,之所以天界现在的防守这么薄弱,皆是因着天帝亲自前去魔界,与十巫天神并肩对付莫邪。 在他临走之前,也带走了天宫中绝大数骁勇善战的天神。 这件事,白华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天帝也果然敢独身前往,当真是不怕此行有来无回。 不过,他倒是于此十分暗喜。 既然是天帝不在,他找起人便更加随心所欲一些。普通的天神不足以是他的对手,白华自然没把他们的攻击放在眼里。 进入幽冥炼狱中,白华的步伐没有再像之前那般的匆匆,而是缓慢了不少。 循声四处找了个遍,却仍是不见君卿踪影。 而最让白华疑惑的是,羽萧竟然也不在其中。 莫非是白华将他们关在了另外一处? 想了想,大约也不可能。首先,天宫中只有这么一处关押犯错仙家之地。再者,就算是有别处,一旦被别人发现,也会有损天帝之威。 想来天帝如此精明之人,怎的会给人留下这种随时可能出现的把柄握在他们手中。 “君卿,君卿……” 幽冥炼狱中,白华已然是露出真身,不顾一切的大喊了起来。 之所以敢如此放肆,也无非是仗着天帝不在天宫。 但他忘记了,天帝不在,天神们总是一丝不苟的在狱外守禁。 依稀听到幽冥炼狱里似乎有人的声音,几位天神当即闯了进去。 果然便见到白华正临危不乱的对视着他们,眸中的不屑分明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几位天神也是天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他们又怎能容忍魔界之徒在天宫境地,为所欲为。 奈何与他们对峙而立的并非是一般小妖,然是天帝也十分棘手的死对头白华。 不过三下两下,这些天神当即被打倒在地。 白华又略施展了下法术,把他们几个折叠成团,踢脚轻轻一用力,几位天神随即优美华丽的从白华身前,圆润的滚了出去。 几位天神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即又齐齐冲了进来,扬言要把白华打的魂魄全无。 但是嘴上功夫终究是绣花枕头,听上去声势浩荡,可最后落在白华身上的神兵利刃俱是不起丝毫作用。他们也不免一震,没想到白华的修为已然到了这种境界。 然就在白华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却是忽的颈后一凉,他刚反应过来,要转身迎战时,对方却已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掌打在了白华的背部。 蓦然出现的敌人,且来历不明,修为不低。白华先前的精神再次紧绷在一起,对方显然暂时没打算露出身份,一直隐身在瘴气之中。白华瞧不清楚,只能凭听力勉强分辨对方气息。 可明显对方的修行与白华不相伯仲。无论他多么克制自己冷静下来,饶是辨别不出对方到底藏匿在何处。 一道紫光闪过,白华堪堪旋身避过,却是迎面又是一波天神袭击。若是单纯对付他们几个,白华自是不在话下,可如今加上这位不知名的来人,白华只好先想好全身而退的计策,不管怎样,他不能还没找到君卿便丢了性命。 目光炯炯的注意着四周,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白华屡屡吃暗亏。 不能再这样任由别人牵着鼻子下去。必须想出一个对应之策来。 白华眼皮眨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几位天神,耳朵收集着身畔气息的变幻。 蓦然,却是一个念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等等?上下打量了一番几位天神,白华眼底深沉的想,他们之所以能将他置于险境,无非是因着有人在明,有人在暗。 而他孑身一人,无论怎么打,终究还要颇为艰难。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他也能找来几个妖魔的帮手从旁协助,帮他扰乱那几位天神的注意力。而他也好趁机把隐在暗处里的人揪出来。就算是揪不出来,至少也不妨碍他全身而退。 可现在又能从哪里找来一群妖魔呢? 白华唇角勾了一勾,笑意随即浮上眼底。 他守着这么多的妖魔鬼怪不放出来,岂非是太可惜了! 运足全力,对准妖魔被困之处,白华掌心用力向外一推。只听到随着一声轰鸣,一群大大小小的妖魔随之跑了出来,直冲着天宫外逃去。 天神们一下子慌了神,不知先是对付白华还是先控制住这些妖魔。 有些妖魔跑到了天门口处,与守门的天兵天将也互相厮打了起来。 只见片刻的功夫,整个天宫顿时乱作了一团。 而白华趁着这个档口,正欲摸出天宫。却是在踏出天界结界的那一刻,后背猛然受力,白华还未来得及回头,登时被一道极其深厚的功夫从天界打落至地面。 还好,下面有些树枝分散了高空坠下的力量。除了丹田被那道力量重伤,外皮倒是没什么大的擦伤。 简单处理了下被割破的衣裳和伤口,白华在树下找了块阴凉之地打坐疗伤。 耳畔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 白华喉咙一紧,心道莫非是方才那股力量的主人,追着他来了人界? 但是这气息有些紊乱,与刚刚的沉稳相比较之太远。 那会是谁? 半阖着目,白华的内心却一时也没闲着。 眼皮掀开一条缝,掌心已然隐约黑气窜动。白华决定,待到来人一旦靠近,立时致其死地。 可当来人的脸清晰的出现在白华的面前时,他的掌力却是猛然改变方向,打在了斜前方的一棵树上。 五人合抱的大树从中间裂开。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约是太久没见,大约是出于真的惊讶,白华瞧着对面这张与君卿一模一样的面孔,双目大睁的盯着她看。 仿佛是一会的不注意,她便要消失似的。 衣袖下的手伸出又放下,放下又伸出。反复数次,却始终不敢握上那细白的手腕。 白华太担心这一切只是他脑海中的一片幻象,反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已是知足。 乍见白华,君卿也是呆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太多的念头从眼前闪过,最后俱是化为了空白。她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打招呼,可话到了齿间,又是强行咽了下去。 这么久没见,白华竟是只有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去问她为何会消失,不去问她有没有受伤,只是一副质问的口气,好似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一样。 又气又恼。 君卿冷着一张脸不去看他。视线从他身上径直掠过,看向他处,道:“这位公子,你挡着我的去路了。” 公子? 白华惑然,他从未听过君卿何曾如此称呼过他。 难道果真不是君卿。绕着她仔仔细细的走了一遭,白华亦是双目如炬的把她瞧了个明明白白。 不会错的,眼前之人不是君卿又能是何人?而且白华至今记得,君卿最喜爱的颜色便是青色。这一袭青色裙裳还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 白华终于伸手握住她道:“君卿,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我到处在找你,你有没有受伤,快让我检查一下,不然说什么我也不放心。” 说完,欲去探君卿脉象。饶是被她一下甩了出去,背过身,也不看他道:“这位公子,我们是相识的吗?我怎么不记得。” 与其回忆起那些让她痛楚的记忆,君卿却是后悔自己当初没把所有忘得干干净净。 白华锁眉瞧着她,心下暗忖,难道君卿她……失忆了? 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他向前跨了两步,走到她身前道:“君卿,你再看看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白华,白华,你不记得了吗?” 君卿仍是充满戒备的睇着他,看上去二人的确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白华的手此时已然不由自主的箍住了君卿的双臂,用力摇晃着她道:“君卿,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你再想一想,再想一想,我是白华,白华。魔界的那个你恨之入骨的白华。” 君卿被他晃的昏头昏脑,视线越发花白起来。她不耐的瞥了眼白华,道:“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白华黑华,我只要告诉你,给我让开,不要挡着我的路。”白华表情一滞,手上却是忽的松开了她。君卿有些不自在的从他身侧一步步走过,回头微不可见的瞟了他一眼,转过头,低声道:“白华,我不想要再与任何人再有牵绊,你也如小青一样,忘记我吧。” 第两百七十七章 失而复得(九) 说出这番话后,君卿孱弱的身子抖了一抖,从背影看上去愈发如同一只冷风中的枯叶,身姿摇曳,飘飘欲坠。 脚边的藤蔓从阔大的树根攀延至旁边的枝桠上,整个山林上方遮天翳日,不见一丝日光。君卿踩着青翠的藤蔓,背影离的越来越远。 白华伸出手,想去抓住她。可是在天宫落下的伤势,这会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突袭上身。 衣袖下一双手骤然攥紧,他面如土灰,额头细汗涔涔的瞧着君卿,嘴唇动了两动,几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才唤了一句:“君卿。” 君卿打定主意不与白华相认,索性当作没听见,继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忽的,一道仿佛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面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君卿脚下放缓,侧耳倾听着身后发生的一切,意图从蛛丝马迹里大致判断出白华现在到底在搞什么鬼。 直到她停下了好久后,良久没有任何响动传出。 君卿有些慌了。 她开始一点点的转回头,视线极快一晃间,她瞧见了白华正双目紧闭的躺在纠缠的藤蔓之间。 远远望去,他好像是幽暗的森林中沉睡的谪仙。 君卿一步步的试探性靠近,她担心走的太快,看不清楚白华果真是昏倒还是一切只是他演出来的一场戏。 终于,当她看清楚白华那张苍白的脸后,彻底惊慌失措的跑了过去。她企图用灵力来唤醒白华,可翻过他的身子,却见他原来受了这么重的伤。 是何人?竟然能伤了白华? 君卿脑子里乱作一团,她不断的呼唤着白华的名字。想要把他叫醒,然后来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玄色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君卿看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泣不成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在才见到你之后就要离开我。” 摇晃着白华的肩膀,她的眼泪簇簇而下道:“你快醒来醒过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我告诉你,你若是不睁开眼,我永远也不会再原谅你!” 伸出手,君卿紧紧的把白华抱在怀里,道:“我记得你了,我也不要你忘记我了,你不要离开我,我也不再离开你了,好不好?”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绝情,纵然是明知会给白华带来无数的痛楚和灾难,她也不想再放开他的手了。 君卿想明白了,白华也好,小青也罢,只要他们彼此信任,彼此依靠,以后不管发生都可以一起度过,反而自以为好意的分别,只会带给彼此更大更多的伤害。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她想白华醒过来,想亲口告诉他,这么久未见,她也真的想见他,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同他讲。五百年前的发生的种种,她也回想起来了。 她记起白华问她的那句,这世间可有通天之路。 也记得白华在她大婚前,对她说的那句:“跟我走。” 从一开始她就那么相信白华,为何现在却又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了呢? 她恨自己,恨自己不该想的这么多。若非如此,她与白华也早已相认,兴许也不会多生出这般多的事端来。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际,那抹熟悉的青影却是倏然晃入了她的波光流动的双眸…… 君卿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小青。 小青走上前,背起白华,面无表情的回头瞟了眼君卿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君卿没了主意,只好点点头,随着他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君卿见小青步伐似乎也变得沉重。故而提出让小青休息一会,她来代他背起白华。 小青却是云淡风轻的摆着手道:“不必,只是我没用灵力,所以才有些吃力,不过,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在你心里有多么重。” 他的这番话一语双关,君卿低下头,抿了抿唇,却是无言以对。 她知道,小青定然是在跟她赌气。她先前对他说的那些重话仍犹在耳,轻咬了下唇瓣,她皱着眉头道:“对不起,小青,我……” 一个“我”字犹豫了半晌,她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跟小青解释。仿佛所有的解释都在他回眸睇她的那一瞬变得无力虚伪了起来。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埋头走路,不再说话。 一路无话,两人俱是默了很久,可小青却仍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君卿见白华身负重伤,饶是被如此折腾,委实有些心急了,叫住小青,道:“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小青并不理会她,步伐较之刚才更快了一些。 君卿愈是恼了,大步流星跟上他,挡在他身前,道:“你到底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小青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直到把君卿看的后背发凉,嘴唇僵硬。 她面色十分难堪的道:“我知道我先前不该那样对你,但你若是想趁着白华受伤做些什么的话,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赤剑被背在背部,一直悄然无声。 却在君卿的话音落下后,好似是感应到了主人情绪的波动,也跟着迫不及待的晃动了起来。 小青瞥了眼她身后,笑:“怎么,你准备拿着剑来杀了我吗?” 刚才同他说话他一直佯作没听到,现在刚开口又说出这番话来。君卿更能确定小青明显是要与自己过不去。既是如此,她也不能再放心把白华交到他手上。 她冷冷道:“把白华交给我。”也算是很明显的规避开了小青方才的问题。 小青却是不依不饶的道:“若是我不给你,你要动手杀了我吗?” 君卿些许不耐道:“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汗毛,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是什么,杀了我吗?” 小青的神经此时早已变得紧绷了起来,大吼着对君卿道。 君卿也明显被他刺激的口不择言道:“对!我就是要杀了你!你若是敢伤他一分,我必杀你一分偿还!” 瞳孔内的水汽一下子破碎,模糊了所有的视线。 小青屏住呼吸,从君卿身侧越过,道:“我带你们去魔界,莫邪受了重伤。” 莫邪? 爹爹? 君卿愣在原地,仿佛还没回过神来。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刚刚她是惹小青动怒了吗? 可若今日受了伤的是小青,白华要趁人之危,她也不会善罢干休。 本来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她为何偏偏要招惹他。 君卿懊悔不已。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遇上小青,她所有的本性便放肆的爆发了出来。好像那时候的样子,那个人不是她了。可若不是她,还有何人能让小青露出那样阴郁的神色来呢。君卿想道歉,话到了嘴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第两百七十八章 失而复得(十) 小青一眼瞧出君卿心中所想。 他抬头瞥了眼天色,催促道:“快走吧,我们要尽快赶到魔界,不要再在此处浪费时辰了。” 君卿本是一肚子的话想说出口,可此时,不知怎的,端望着小青的背影,她突然觉得仿佛一切都随风而去,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点了点头,两人腾云而起,朝着魔界的方向飞去。 因着担忧莫邪的伤情,到了结界处,君卿也没停下的打算,准备直接进入魔宫。 可谁知,被下面的小妖们发现,以为他们是天界派来之人,随即召唤了众人,团团将三人围困,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饶是其中一个小妖眼尖,认出了小青背上的是他们昔日里的大护法白华,遂与众人面面相觑,大喊了句:“是大护法,是大护法。” 白华在这些小妖们心目中一向是战无不胜的存在,此刻他昏迷不醒的倒在小青的背上,小妖们下意识以为是他伤了白华。 正是战战兢兢的扬言要替大护法报仇的档口,另外一只小妖也认出了君卿,指着她道:“她是魔君的女儿,魔君正派人在外找她,这下姑娘回来了,你们快去禀告给魔君。” 君卿想拦住他们说不必如此麻烦了,但见已经有人腿脚麻利的去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只是摆摆手,示意道:“既然你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就快让开,不要拦着我的路。” 小妖们却仍是充满敌意的盯着三个人,仿佛要随时生出一对火眼金睛来,把他们看个里外通透似的。 这眼神惹的君卿十分不满。 若非是得知莫邪受了重伤,她才不会特意跑上一趟,来见他一面。可如今却被这几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小妖们多次阻拦,君卿不悦,满面不悦。 不过这种不悦也在见到支撑着病躯来亲自接她而来的莫邪的一瞬,登时烟消云散了。 她上前不由分说的责难他道:“谁让你出来了,你受了伤为何不好好呆在寝殿之中!” 莫邪却无半点与她计较的意思,只是不住的笑着道:“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把白华安置在了他自己房间休息后,君卿带着小青先是来见莫邪。 莫邪与小青四目相对的刹那,当即看出他便是自己的师弟夜言。 惊了一惊,但见他似乎并无伤害君卿之意,也就没再去过多询问什么。只是淡淡提了句道:“这位是你的朋友?” 君卿颌首,如实答道:“他叫小青。” 莫邪“哦”了一声,心中忖度道,既然他并未以真实身份面对君卿,看来在没摸清楚对方意图之前,他也暂时敷衍过去,方为上策。 莫邪笑对着小青道:“这一路要多加感谢你照顾君卿,护送她回来了。” 小青抿唇一笑:“是君卿保护我,我实在没的多少修为。” 听他的言下之意,看来他不但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连带着隐瞒了自己的修为。 莫邪诧然,夜言到底想作甚么。 他双目如炬的盯着小青,警告他若是意图对君卿不轨,绝对不会轻饶他。 小青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拱手施礼道:“魔君还是少说些话,您受了伤,不宜过度劳神。” 莫邪知晓,他是在提醒自己受了伤,如今更是远非他的对手。 视线匆匆扫过座下小青的脸,他笑里藏刀道:“想我魔界妖魔千千万,自然不必我事事劳心,只是该费心的地方,我也绝对放心不下别人去做。” 小青勾了勾唇,未知可否。 他是为了君卿而来,才不屑与这只老妖怪耍什么嘴皮子功夫。 妖魔千万又如何,最后他还不是被天帝伤了。 小青低哼了一声,低头把玩着几案上的酒盅。 倒是在一旁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君卿,这下坐不住了。嗔怪的默了小青一眼道:“他受了伤,你就不要再跟他多加计较了。” 小青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谁让人家是父女,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朋友而已呢。 君卿懒得再去理他,走上前关切的扶上莫邪,道:“你为何会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伤了你。” 莫邪看了眼小青,视线紧迫着他道:“他难道没告诉你吗?” 君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最后落在小青身上:“他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小青知道你是因何受伤?” 小青耸耸肩,仍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可不愿再多说一句,保不定说不好,俩父女一块得罪。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可不要再插手。 在唇边打了个叉,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是没发出声。 莫邪正想问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君卿却是抢在之前替他回答道:“他说了,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莫邪各自扫了二人一眼,却发现他们互相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别样的情愫。 愣了一愣,莫邪眸中一荡,莫非小青喜欢君卿? 很快,他又是怀疑的摇着头道:“这怎么可能……” 君卿迟疑的看着他:“什么不可能?” 伤口被突地拉扯,莫邪咳了两声,脸色大变,道:“没什么。” 君卿见状,连忙食指合叠,指尖隐隐蓝光浮动,而后化为一道目所能及的波光,一点点进入莫邪的体内。 她柳眉紧蹙地道:“我先把灵力传入你的体内,等会好些了你再说话。” 莫邪本是张了张嘴,可还没开口,饶是被君卿回绝了下来。 待到莫邪神色恢复了一些,君卿才又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抚着他的背道:“到底是何人伤了你,这三界中还有谁能是你的对手。” 莫邪稳了稳气息,瞋目切齿道:“只怪我当时太大意,竟没发现天帝竟是假的。” 君卿一讶,转头疑惑的凝着他。 莫邪手心覆上她的手背,把她消失后的事一点一点的讲给了她。 当时白华在魔界外重伤了那几个十巫天神后,他们便一发不成气候。几次交战,俱是被莫邪轻而易举的打的落花流水。 屡次吃了败仗,天兵天将们也是士气受挫,而渊守天君又一直昏睡不醒,众人无决策之人,俱是认定这一仗要死在魔界。 却没想到,正在这时,天界有天神传来旨意,称天帝不日即将来到魔界,亲自出战。 这下,天兵天将们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又重拾起当初的战斗欲来。 这一消息,很快也灌入了魔君莫邪的耳中。莫邪奇怪,天帝并无子嗣,与他的父君当初大不相同。老天帝虽说也是亲自出征,但是天宫中尚有儿子主持一方事宜。 若是如今的天帝出来了,天宫岂非是成了不堪一击之地? 饶是有些疑心,但当时莫邪与其他老护法商议后,一致认为大约是天帝年轻气盛,眼看着天界将要落于下风,这才会耐不住性子,也不顾自己留下了一副空壳。 于是乎,他们制定的计划是,莫邪仍然留在魔界,稳住天帝,而这些妖魔中,也只有莫邪暂时能与天帝一较高下。 而其他的一些护法和魔界使者们,则是趁此机会潜入天宫,把天宫中剩下的一些弱柳残兵,尽数杀去。这样,纵然是天魔交战中,天界万一占了上风,天宫中亦是损失惨重。 计划拟定完毕,各方开始依计行事。 交战当日,天帝果然披着一袭金光铠甲,坐骑三头金龙,腾空而来。 他周身上下金光笼罩,远远望去,神圣不可侵犯。 莫邪一见果然是天帝,二话没说,正欲上前与之动手,却是转了个念头,复又坐了回来。 他不能这么快便交手,若是能拖延上一段时间,也正好能让另外一队的妖魔们先把天宫铲平再说。 想好对策,莫邪反而是从来未有的气定神闲了下来,与天帝斗起了嘴仗。 隐约间,他总觉得天帝有些异常,可是一心却是牵挂着天宫中的进展情况,故而也没去多想。只当是天帝年轻,没见过几次真正的大战,自然与之前的阴险狡诈相比,反应差了许多。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了。 按照道理,纵然是他这边不动,依着天帝的性子也不该是如此稳若泰山才是。 天宫那边还没任何消息传来。莫邪有些心绪不宁了。 莫非是出了意外?不应该啊,他派出的那些可是妖魔的出类拔萃的一众,对付天宫中那些守门之类的天神们自当是不在话下。 除非…… 莫邪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除非天宫根本不是他们起初预想的那般!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莫邪坐不住了。开始径直朝天帝攻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天帝仍是坐着,巍然不动。倒是下面的一些喽喽角色源源不断的上前以身挡住莫邪。 内心深处的预感愈发的强! 莫邪没心情同这些喽喽玩闹,抬起的衣袖一挥,登时一大片被掀起的狂风席卷在地。 惟有天帝仍然面不改色的坐在他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与其说是面不改色,不如说是没有任何反应。莫邪已然能够确定,这个坐在神龙坐骑上的男人绝对不是天帝。果然,当他顺利把这位天帝的头取下来后,底下的妖魔们还未来得及欢呼,便从被杀的假天帝颈间释放出无数的毒气来。毒气迅速蔓延至整个魔界上空,在场之人,无一幸免。 第两百七十九章 魔界临难(一) 莫邪是识得这种毒气的。 正是深知这种毒气的厉害,他才会命令所有人不要强行运功。 但此时的结界内的小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袭,乱了方阵。莫邪的话音还未落下,已经有不少人似是刚从血池子里爬出来似的,满身通红的倒成了一片。 其间有上前意图察看状况的,手才碰上中毒之人的身体,只见一点血红顺着指尖极快蔓延至全身,不过瞬间,即刻当即死了过去。 众妖尚未反应过来,大约是没料想到此种毒气如此可怖。莫邪趁着还没乱作一团之前,道:“都不要运功, 先回往魔宫,全部撤退向魔宫。” 说完,带头朝着魔宫的方向而去。 但令莫邪没想到的是,他才走到结界口处,饶是赫然被一条不知何时从何处而来的巨蟒逼的无法向前。巨蟒黄色的双瞳怨毒的盯着他。 莫邪也丝毫不退让的盯着巨蟒。 两厢僵持。 小妖们这下回过神了,开始纷纷举着武器朝半空中刺去,意在替魔君除去巨蟒。 巨蟒体积过大,动作也随之缓慢了不少。 武器太多,一会的功夫,什么刀剑长矛登时犹如从下而上的利片雨,打在了巨蟒厚重坚硬的鳞片上。 随着下方不断传来的哐当声,所有的兵器又不起任何作用的齐齐掉了下来。只有其中一把刀砸中了巨蟒的头部,头部的保护弱一些,刀划过昂起的蛇头,极力的划出了一道血痕来。 这把刀的主人得意的环顾了四周,仿佛自己立下了大功,奈何还没来得及向其他小妖们显摆,只见一道黄色影子闪过,他当即被巨蟒用粗大的身体盘绕其中,继而从高空中用力抛了下去。 小妖在巨蟒的缠绕下已然受了内伤,又被猛然从那么高地方摔了下去,只见他鼻腔内流出腥味的黑血来,随后立时毙命。 刚才还个个不以为意的小妖们,也无法克制的从内心深处对巨蟒产生了畏惧之心。 不过最让他们感到可怖的仍是那团毒气,它仿佛如同一团愈发积蕴的浓雾,不一会的功夫,众妖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有的甚至变成了满目漆黑。 莫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全部往魔宫方向退。 小妖们此时早已没了主意,随即互相搀扶着,两三并肩的向后方撤去。 巨蟒纵然是个头大了一些,但是还不足以让莫邪放在眼里。那些小妖拿它没办法,不代表他亦奈何不了它。 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刀锋冷冷的对准蛇头。 莫邪的手向右一晃,蛇头也随着他向右攻去。 莫邪的手向左一晃,蛇头也随着向左攻去。 这下巨蟒被惹怒了。它吐出鲜红的信子,露出獠牙上致命的毒液,似乎是在警告莫邪它与身俱来的危险。 莫邪到底是魔界之首,岂会在意它这种挑衅。手中握紧长刀,在蛇头面前,忽的向前,又大退几步。 巨蟒弓起了蜿蜒的身子,看样子已经是准备进攻了。 莫邪快跑了几步,翻身跃上蛇头,一刀刺向了巨蟒的眼睛,又狠狠刺了几下蛇头。 顿时空气中一股腥臭味传来,巨蟒身子僵直在半空,片刻,从莫邪的长刀下摔了下去。 才收拾完巨蟒,还没顾得上休息一会,莫邪便又感觉到身后忽的一凉,仿佛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正在靠近。而当他回过头去查看时,早已晚矣。 他清楚的看见天帝阴笑着立在他背后,一把泛着蓝光的冷箭准确无比的插在了莫邪心脏的位置。 还好不是从正面而来,不至于立刻毙命。 莫邪庆幸的睇着天帝道:“看来你顾虑还是太多,下手不够狠毒。” 天帝当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仰头大笑道:“你想的太多了,我只是想让你活着,然后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之中,让你亲眼看着你一手建立的魔界,是如何毁在你手上的。” 莫邪急火攻心,加上重伤在身,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液呈黑色,莫邪心道,箭上有毒。 抬头再看向天帝时,他却已然消失不见踪影。 周围一切沉寂了下来,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恶战似的。 天界几乎不费一兵一卒,把魔界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魔界的魔君还受了重伤。 派去天宫的妖魔至今还未归,想来也是凶多吉少。莫邪无颜面再面对这些对他寄予厚望和信任的妖兵们,但是他也深知这时候他绝对不能倒下。 回到魔宫后,他强行用灵力压制下了体内箭毒的蔓延,而后去看了看那些死去的小妖们,下令将他们好好安葬。接着他又精神抖擞的对众人道:“这几日切要注意天界会不时的偷袭,只怕是要辛苦一些,待到魔界休整完毕,再与天界正面迎战,所有人俱是不能再以身犯险。” 诚然莫邪的担忧是多余的。 这些小妖当初来到魔界,也是为了活命。因着在外幻化成人形后,随时要面临天兵天将的追杀,饶是如此,他们才会义无反顾的投靠魔界。 但如今魔界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们之所以没擅自逃命,也是担心出了结界,便会死在守在外面十巫天神的手下,所以别说是以身犯险,只怕是这几日,他们见到风吹草动,都要心有余悸。 莫邪也明白众人的心情,不再多言什么,遂又回去了寝殿中疗伤。 这是他与天界争斗以来,败的最彻底的一次。他没想到,他活了万年竟然败在了那个小天帝的手上。 他心有不甘,苦于无法雪耻。 却听闻有门外小妖禀报称,君卿和白华回来了。 君卿是他的女儿,听说她起死回生,如今又平安归来,他当然欣慰。不过最让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白华。 白华向来是天帝的死对头,好像是有白华在,天帝的任何阴谋诡计立时显露出原形。 本来还在担心天界乘胜追击,魔界会抵御不住,但莫邪道:“若是有了白华,可谓是能事半功倍。” 顿了顿,他又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君卿,咳了两下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受了重伤。”对望上莫邪询问的目光,君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莫邪“嗯”了两声,继而又把视线落在了小青身上,道:“不过若是这位公子肯出手相助,想必我魔界也还不至于完全对天界束手无策。” 第两百八十章 魔界临难(二) 寝殿内有侍女前来添茶,隔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小青云淡风轻的俊秀面容看上去仿佛不太真实。 君卿从侧面瞧着他,眉间净是疑惑之色,默了一默,她又回过头来看着莫邪,问道:“爹爹此话是何意?” 难道是在指小青有对付天帝的办法吗? 君卿轻摇着头,似乎还是不能相信眼前无论是脑袋还是脸上俱是写着不靠谱三个字的人,果真能让莫邪也束手无策的天帝退避三舍? 莫邪大约是看出了眼中的疑云重重,笑呵呵端起手边的茶盅,朝着小青的方向客气敬了敬道:“我这位师弟向来喜欢在深山老林中修炼,你没有见过他,也不稀奇。” 君卿诧异,师弟? 小青是爹爹的师弟? 脑子里蓦然嗡嗡乱响,转念又联想起小青在山谷之中,的确也曾屡次被她的赤剑所伤,却最后皆能安全无恙。 她怔怔的看着视线内的小青,仿佛暂时不能接受这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青骤然捏紧了杯子,似是没预料到莫邪会如此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由此他愈发肯定,莫邪此举必然是破釜沉舟。 他是在示意自己,若是想留在君卿身边,就必然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但是小青最忌讳的便是无端卷入三界纷争之中。若是以前,他当然不会把莫邪这番话放在心上。但如今莫邪以君卿要挟他,摆明是掐住了他的死穴。 君卿问小青:“你真是我爹爹的师弟?” 小青被问的一时语塞,竟是半晌无言。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君卿才称得上是妥协。 若是他贸然回了句是,只怕君卿会理所当然把这一路上的种种当作是他别有用心的欺骗。他好不容易在她心中的那一丝信任很快便会不复存在。 但是他硬着头皮想撒谎,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思量再三,他正了衣襟,端凝着君卿道:“是,我记得在仙女峰时我便说过,我叫夜言,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君卿眸底一震,恍惚记起,小青这个名字的渊源还与她有些干系。当初在十里林中时,她见到小青与自己师父相似故而刻意接近他,后来询问他名字无果后,便随意给他取了个名字,唤作小青。然后就一直这么称呼过来。 若是按照此理分析,倒是也算不上他在骗她。 可君卿还是觉得十分憋屈。 就想是你准备了一肚子质问的话,对方却回了一句:“你当初也没问。” 是啊,她反而成了没道理的那一方。若说十里林中她不仔细询问,是想着一旦离开林子,从此四处分散,名字和身份不过是个代号,也没那么重要。 后来小青在山谷中找到她时,在仙女峰自称夜言之时,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问个清楚,饶是她自己一次次的错过了。 君卿有火,却是无名之火。 衣袖下指甲深深嵌入肉中,君卿终于明白有口不能言是何种滋味了。 小青知道突然把这个消息告诉君卿,她定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他看向君卿,言辞恳切道:“诚然我并非是谁的师弟,我便是我。至于名字,你喜欢称呼我什么都可以。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你口中永远的小青。” 听完这番话,君卿的心又岂能不起一丝涟漪。 瞳孔却是十分克制着,波澜不惊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 支支吾吾,她饶是没把后面的“只是你转眼成了我叔叔,总是太难以置信”这句话说出来。 叔叔?君卿上下打量了一眼小青,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自己的叔叔。 他看上去那么年轻,出众的五官,欣长的身姿,气度风华,如冬雪红梅,傲然清高,冷漠清逸。 在旁的莫邪从中打断他们道:“你们的事可以慢慢再聊,眼下最重要的是魔界,是如何保住魔界。” 小青本就因着莫邪方才要挟他的口吻十分不爽,这会子更没给他好脸色道:“师兄的修为当初在我们三个人中也算的上是上乘,怎的如今被一小辈打成了这幅模样,何苦还死守着这魔界,不如拱手让人,自己也落了个清闲好了。” 看了眼君卿,他又抬手抿了口茶,道:“像我这样也不错,游历四方,想做什么做什么,多么自由自在,何必把自己捆绑在所谓的权利至高处,最后你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莫邪懒得听他说教,直接了当一句话:“你帮我还是不帮我?” 小青牵强一笑:“看来你还真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话音落地,莫邪豁然起身,冷冷笑道:“放在心上?你告诉我怎么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我魔界妖魔千千万,你要我抛下他们,自己去风流快活?我对得起这些跟随着我誓死杀敌的兄弟吗?” 大约是刚刚力度过猛,身上的箭伤被拉扯,莫邪痛苦的呻吟了两声,无力的用手撑着几案,侧脸上渗出细微的汗珠。 小青轻瞥了他一眼,道:“你自认为你修行万年,但是也别忘记,我们这种人,再漫长的岁月也是有尽头的。而天帝他不同,他是长生不老的。就凭着你现在这副残躯,你拿什么跟他斗?” 莫邪已经被他几句话呛的面色骤变:“既然你无心帮我,那就请你现在离开魔界,免得日后说是我拖累了你,倒是师父再来责罚我,我可是担当不起。” 小青一下子悟过来他的意思,他这种时候除了君卿也只能拿师父来压制他了。 只因着他们师兄弟三人中,小青与适俗仙尊是最亲近的,平日里也极其听仙尊的话。仙尊常常教导他们,师兄弟一定要相亲相爱,若是师兄亦或者师弟有了难,另外一人不看见则以,看见了决定不能坐视不管。 莫邪的一番话实在是把莫邪逼到了墙角。 他一旦说出不愿相助的话来,无论是于情于道,他都会把小青数落个狗血淋头。 还是那句话,以前他不在意这些,他不在乎三界中那些虚伪的名声。但是如今,他再也无法淡淡一笑,视若无睹。这关系到君卿,的确他是君卿的爹爹,纵然是为了君卿,他也只能答应:“好,我可以帮你。” 莫邪会心大笑了起来:“有了师弟在侧,我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是生出无数个左膀右臂来,这下便是那天帝小儿来捣鬼,我也不惧他了。” 小青斜睨着师兄道:“他不过是个修行千年的天帝,与你的修为差之甚远,为何你会屡次在他手下失利?” 莫邪叹了口气道:“还是我顾虑不周详,没想到他是个手段如此狠辣的人。” 小青颌首,却又道:“那为何白华在时,他又奈何不了白华?白华的修为尚不如你。” “这我便不知道了。” 莫邪是真的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也不至于用自己女儿的名义来威胁一个非魔界中人来相助于他。想起来,他都觉得十分丢人。 可这种危急时刻,多一个像小青这样的人,他们魔界就多一分保障。 上次派去天宫的一些妖魔,俱是魔界的心腹。他们此次没有顺利返回,只怕也是不可能再回来了。魔界正值用人之时,即便是卑鄙一些,莫邪也只能这么做。 在三界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久,君卿纵是还摸不准每个人的习性,却也能从莫邪与小青的言语里看出他们彼此的目的来。 莫邪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魔界。 而小青的目的……君卿犹豫了,真的是她吗? 她还是难以置信,堂堂适俗仙尊的弟子,何必为了她来委曲求全。 自从知道了小青的真实名字正是夜言后,君卿也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跟这个名字有关的内容。别说,还真的让她找了一些。 据回忆,当时在仙宫时,提起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时,就曾有人也顺道提过这么一位。而君卿那时候还是天界的百花仙子也时常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过当时关于此人的传闻,也只是他乃当今天帝和魔君共同的师弟,因着不愿沾染上三界恩怨,才选择了避世在十里林中。 那时候天妃来暗示她可以有办法救墨之时,也曾说过,虚空山的主人正是银狼夜言。 君卿怎么也没想到,她在十里林中为了找他几乎丢掉了半条命。而他竟然早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不知是该感慨还是要懊悔。 感慨自己当初抓着他不放的选择是多么的明智,懊悔她竟然和小青相处了这么久,却是此时方知。 看来他掩饰的还是太好。 小青却是未知可否:“非也,然是你太容易相信别人。所以对于别人的来历和其他不去深究,这样的性格,也容易给自己招来大祸害。” 这话虽是不太中听,但却是十分在理。 君卿也明白,她就是太容易相信才会一路被人牵着鼻子走。 比如天妃对她说,十里林中的神仙可以救回白华,她便完全失去理智的去了。最后险些连累一众人皆是丧命。 如果没有她当初的莽撞,或许也不会有之后的这一切。身后蓦然传出几声剧烈的咳嗽声,君卿回过神,循声望去,却见莫邪手扶着胸口,痛楚难耐的从口齿间吐出一口血来。腥臭味飘荡在空气中,君卿注意着莫邪愈是面如土灰的样子,当即转头看向小青道:“到底该怎么办?” 第两百八十一章 魔界临难(三) 忽然间,有噼里啪啦的雨声从半空中落下。魔界的天色随即变了几变,此刻显得愈发阴沉诡异。 君卿侧头注视着莫邪,像是在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魔界也呆过一段时间,从没见过魔界中还会有如此异变。 而莫邪脸色却是比天色还要难堪。 君卿心道一句糟糕,怕是发生了什么极度惊恐之事,否则也不至于连莫邪也为之震骇。 从外面传来的雨声越来越大,仿佛从天而降,最后用力砸落在地面一样,扰的君卿心绪不宁,却也只能强作镇定。 莫邪这次没有同他们解释,却是对外面的妖魔们下令,全部先移动到招摇山上,然后再作打算。守卫门外的小妖们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状况,只好依照魔君吩咐行事。 君卿看着莫邪,益发心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邪神色森然,目光带着逼迫的盯着君卿道:“什么都不要问,快跟我走。” 君卿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已经有从结界处逃出来的小妖一路颤颤巍巍的来到莫邪身前,道:“禀告魔君,魔界的结界……被……被天界攻陷了。” 君卿心头一震,结界被攻陷,天界攻了那么久都没成功,为何这一次轻而易举的就攻破了。 似乎还处在诧然之中,她的神情恍恍惚惚。 莫邪看她那个样子,只怕是要耽搁时辰。他等得起,可是那些千千万的妖兵们等不起。莫邪必须先保证他们的安全。 如今之计,他只能把君卿暂时托付给小青,告诉他,在招摇山会合。而他则是带着前来禀报的小妖朝殿外走去。 见他们离去,小青才担忧的推了君卿一下,道:“你没事吧?” 君卿回转过神,脑子里却是乱如麻线。 小青的身份还没完全明白过来,这会结界又出了意外。 魔界真所谓是一波三折,看来这次的天魔大战,魔界注定是要损失惨重。 小青看她瞳孔内恢复了一丝光亮,拉起她的手道:“我们还是快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吧,这里很危险,只怕一会那些天兵天将们就会闯进来。” 君卿却仍是泥雕一样,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小青没办法,正欲打晕她,强行带走。却见君卿忽的大叫一声,道:“白华!白华他还没醒过来,不能丢下他!” 小青叹了口气,摇头表示拿她没辙。只好又跟着把白华背了出来,三人再一同朝招摇山而去。 刚到招摇山,他立刻感觉到了山上的危险和诡异。 君卿见他神色有变,以为他是有些累了,当下说道:“还是让我来背着他吧,你休息会。” 说着,余光不由自主的瞟了眼白华,见他面色平静的靠在小青背上,看上去好像只是单纯的睡着了一样。 她眸心一动,很快,却又把所有情绪收拢了起来。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要赶快和莫邪回合。”小青察觉她的心思,从旁提醒她道。 君卿颌了颌首,三人继续顺着莫邪早已给他们留下的记号,沿着路线而去。 直到走到了悬崖边上,无路可走,饶是再次停顿了下来。 君卿谨慎的靠近崖边,向下望了一眼,万丈深渊,黑不见底。 一旦不小心掉进去,只怕不死,也要摔出个内伤来。且按照目前情况来看,魔界到处危险重重,只怕是这看似平常的深渊,下面也绝对不平常。 “记号是停在了这里吗?”君卿站在崖边,沉声喊了一句。 声音飘荡在风中,听起来有些沙哑,还伴有回音。小青没听真切,大约猜测是个什么意思,点着头,回答道:“是,我找遍了周围,没有再找到任何地方刻有这种记号。” 君卿拧着眉毛回过头,只见小青已然把白华从背上放了下来,靠在一棵树冠密后的大树下。 她仔细的看着这棵树,总觉有些眼熟,但在脑海里思索了良久,却又是毫无所获。 不耐的叹了口气,她走到小青脚边,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小青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捏了捏眉心,似是有些疲累,道:“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上一等,相信莫邪若是一直找不到我们,自然会派人来接我前去。” 举目四眺,什么也没发现。再按原路返回,又委实太过折腾。想了想,小青所言也对,君卿也难得坐了下来,闭目养起神。 自从来到魔界后,一切的变化太快,几乎没有喘息的功夫。君卿太累了,累到不过是想歇息片刻,再睁开眼后,四下却是陷入了一片沉寂的漆黑中。 夜幕下的魔界比君卿想象中有些可怖,本来就是烟雾缭绕的天色,这会子愈发是朦朦胧胧,仿佛是在眼睛上蒙了一层青纱,什么也看不通透。 隐约间,能看到四周有鬼影浮动,空气中不时传来几声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走路,冷静去听,又好像是在吸水的声音。 君卿无法辨别出小青的位置,只好凭空大叫着:“小青,你在哪里?” 喊声在深渊里转了个弯,再灌入君卿耳中时,饶是比她的声音越发空灵真切。 等不到小青的回应,君卿有些慌神。 她这才发觉,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把小青当作了她精神的依赖。想来刚得知自己是杀人的怪物后,君卿孤苦无依,是小青一直不离不弃得陪着她,去到仙女峰,又来到魔界。 如此想来,她对小青的依赖似乎也说的过去。 她深吸了口气,这才明白,在你所有的感官都失去知觉的时候,有个人在旁边与一个人孤身行军到底是有何差别。 若是小青在这里,她可以问问他这雾气是怎么回事,可现在她只能自己面对和处理。 揉了揉眼睛,君卿感觉到双眸似乎是接受了这种环境。她大约可以辨别出依稀的影像。 这才又顺着刚才看见的鬼影方向悄然移动,她单手幻化出一把赤色宝剑来,只待到靠近对方,便一刀取了他的性命。 与此同时,鬼影似乎意识到了有戾气在靠近,竟然又向后退了两步。 那东西动了! 君卿还来不及吃惊,从身后抽出赤剑来,飞身上前,一刀抹过鬼影的脖子。借着剑身散发出的血光,君卿定睛一看,本还担心会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却没想到手中擒住的竟是一块直挺挺的木头。君卿晃了晃脑袋,莫非是方才看错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魔界临难(四) 此刻的雾气褪去了一些,但仍是有些浑浊不清,仿佛是在混水中摸鱼,必须警惕万分。 有时候摸到的不仅是鱼,说不定鱼儿的背后正是一把森然恐怖的大刀。 比如现在,君卿慎重的检查着这块木头的上上下下,直到确定它不存在任何危险性,才稍稍放下些心,却还是不敢完全放松警惕。 因为眼下这种状况,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所以她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绝对是个活物,而非是一块木头。环顾四周,君卿把木头轻轻放下后,把身后没入浓雾之中等着那道鬼影自己现身。 君卿想,若是那道鬼影的目标是她,必然是打算趁其不备之际,再对她下手。 而这种时候,她要做的便是不让它确定她的位置。 之所以从刚才起,她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正是因对方看得到她,而她却无法辨别出它的方向。 她耐下性子蹲在地上,等待着鬼影来自投罗网,同时,也感慨了一句,看来这浓雾也委实有点作用。 正在这时,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君卿诧异,这种地方会是谁在这里?难道是小青和白华?亦或者是爹爹他们? 她本来就一心想着找到他们任何一方都好,只要不再是她一个人就好,自然心情也跟着免不了有些心急。 即便是按捺着情绪,却是在听着那声音愈发微弱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若是那道声音果然是来自小青,那么现在他一定是正在找她,她却迟迟不出现,万一小青断然认定她不在这里,岂非是糟糕? 君卿站起身,不再隐藏下去。她循着声音缥缈的方向一路走去,双目却是时时刻刻在空气中扫来扫去,检查着四周任何的异常举动。不知走了多久,君卿渐渐听不清楚那道声音了,当她意识到脚下一空的时候,她已经从崖边踩空掉了下去。 君卿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么简单的就摔死了。心有不甘,却也是无力回天。她根本不知道四周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且灵力竟然也挥发不出来。 死定了,君卿失望透顶的想,看来她是要死在这里了。 她似乎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她还想要问问白华到底她失踪的那几日他在做什么,她也想问问小青到底十里林中遭遇的一切跟他是否有关。 可这一切的问题却要随着她从此跌入这万丈深渊了。 君卿只恨当初大把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却是瞻前顾后,若是等她侥幸能活过来…… 正是意识几乎快要混沌痴迷之际,却是忽的感觉到有人从上方抓住了她的脚踝,明显是在竭力将她向上来。 这下总算是有救了! 君卿竟然感动想哭出来。原来她一点也不想死,这时候,她真是想发自肺腑的感叹一声活着真好。 大约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上面的人用石头在地面敲了几下,发出当当的声音,显然是在提醒她,不要乱动。 为了活下去,君卿也果然瞬时的安静了下来,集中注意力的尽量保持身体的镇定。 不一会的功夫,她终于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中翻了上来,再一次踏踏实实的坐在了泥土之上,闻着山间依稀的花草香,君卿双拳紧握,赶忙便去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说什么也要隆重的感谢她一番。 直到晃入视线内的脸囫囵看上去像是小青俊秀的五官,她才是愣了一愣。 然后试探性的喊了句:“小青?” 对方好似是做了个点头的动作,隔着朦胧的雾气,君卿一招出手,冷硬的拳头打在了对方的鼻头上。 说着,挣扎着站起来,还要动手。 却是身后被一只手忽的抓住,有人在她耳边道:“君卿,别慌,是我们。” 她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那道声音太过冰冷,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但这种冷漠却让她无比的亲切和熟悉。 “白华?” 身后的人颌了颌首。 眼前一道赤色光芒闪现,君卿借着赤剑散发出的光,得以看清楚身后的这张脸。 居然真的是白华。 这次她是真的放下心来了。 回过头来,看向身前,只见一袭青衣的男子正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鼻子,没好气的冲君卿哼了一声,扭头冷着脸。 君卿看清楚刚刚的身影果然是小青,遂也尴尬地挠挠头,道:“我也是太紧张了,刚才我听到一道跟你特别相似的声音一直在叫我的名字,然后害的我差点掉入深渊丧命,我才会对你暴力了一点吗?” “这是一点吗?” 小青指着自己被打的渗出血来的鼻子,一脸的忿忿不平。 君卿见他这种态度,也吼了起来道:“你们还好意思说,你们两个大男人,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刚才要不是我命大,我就死了,你们知道吗?” 小青豁然立了起来,站定在她身侧,道:“命大?明明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拉上来的!” 说着,抛给她一个白眼,阴阳怪调的道:“结果上来不说感谢我一句,就立刻去找你的白华亲热,也不想想,你的命是谁救了的!” 赤剑所发出的血光亦渐渐暗淡了下来。 君卿的眼前又变成了满目的黑暗。 不过好在方才她便早有先知的将白华的衣角与她的裙摆绑在一起,这下白华走动一步,她也能随之感应到,一下子没了起初的那种六神无主。 白华找了根木棍,又用灵力催生出火苗来,不一会的功夫,火苗蹿升至火焰,四周也跟着亮堂了起来。 他举着火把,照出君卿的侧影。在跳跃火光下,仿佛她的容貌愈发的美轮美奂,绝色动人。 眼底微微一怔,很快,白华把火把插在泥土中,道:“我们还是小心一下,这附近的那个怪物吧。” 三人彼此互视一眼,小青点点头,显然是认同白华的决定。 后面,小青告诉君卿道,原来他们也遇到了和她同样的情况。当时白华还没有醒来,君卿又睡得正熟,小青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怎么休息,也的确有些脱力,浑浑噩噩中不知怎的也睡了过去。 然后,待到他醒来的时候,才发觉他们已经处在了一片大雾之中。 他看不到君卿,纵然是用上了灵力,也无法拨开这浓雾。 接着,他便听到一道极其与君卿相似的声音,好像是在求救。小青下意识以为君卿出了事连忙循着声音而去。 到底小青比君卿的智商乃是天壤之别(他竟然真的这么理所当然讲出来了……!),因此,他当即不再向前,而是观察起了周围的雾气的变化。 他把白华放下,正准备开口寻找君卿的档口,眼角余光里登时瞟见了一抹速度极快的鬼影从他身后掠过。小青修为高深,自然十分镇定。 他全神贯注的注意着鬼影,只等着他再敢出现,管他是人是妖,先杀了再说。 不出小青所料的是,那道鬼影的确马上又一次出现了。小青也轻松的擒住了它,不等它反抗,两根手指拧断了它的脖子。 君卿诧异:“你说你杀了那只怪物?” 小青反驳道:“难道不可置信吗?你忘记莫邪对你告诉你的吗?我是他的师弟,一只山头的怪物,还没修成人形,我会把它放在眼里。” 君卿没有再说话,不知怎的,一想起小青以前有这么一桩事瞒着她,她的心里总有点难受。这种难受大抵是因为与之前的信任形成了差异对比,她会不自觉想歪,总觉得小青身上也许还藏着另外许多她尚且不知道的秘密。 甚至于,她开始回想,在十里林中与他的初次相遇。她想问问,到底小青为什么要特意的接近她? 想来那时候两人完全无交集,她不过是天界一小仙,他又何必伪装成不懂修为的凡人身份出现,而最让她在意的仍然是小青的那张脸。 她想,若是小青的名字可以造假,那么他的那张脸会不会也是为了接近他而刻意幻化的呢? 他本通晓变化之术,若说是故意幻化成她师父的脸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君卿当时正在为墨之仙逝之事而伤心,他突然就出现了,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未免太巧了吧。 越是依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君卿越发后背发凉。 如果小青的一切都是在欺骗她,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又为何要接近她? 仔细回想一番,好似是进入了十里林后,她的周围才慢慢发生变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也是小青再度重逢后,她的体内才莫名的产生了一股诡异的力量。 君卿不敢再想下去,却是不觉中向外挪动了两步。 火光下小青的脸仿佛变得扭曲了起来,眼睛和鼻子也随之游离漂浮起来。 君卿吓的大叫一声,捂着双眼,瑟瑟发抖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甚么!” 从指缝间,君卿看见小青的唇边倏然勾起一抹惨白的笑意。 他冷冷地盯着君卿,笑意寒的慎人。 君卿手上拿过赤剑,在半空中胡乱砍作一通,嚷着道:“你若是再敢靠近,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青不明所以,想上前去制止她。 君卿的赤剑毫不留情的划破了他的手臂,衣裳碎开,鲜血也混合着布料,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君卿,你冷静点!你看清楚!他是小青!”君卿却是眼皮也不抬一下的摇着头道:“不是,不是,他要杀我,他是来杀我的!” 第两百八十三章 魔界临难(五) 颈后感到一记突如其来的吃痛,君卿眼前一阵晕眩,昏昏沉沉中如此昏倒了过去。 等到她再睁开双眸时,发现身前不远处的篝火烧的正是噼啪作响。 小青和白华就坐在她身边。 君卿张了张嘴,发出声音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突然晕倒过去。” 话音落下,她扶了扶方才被击中的地方,显然还在隐隐作痛。 这时候小青往君卿的方向挪了一挪,阴沉着脸瞪着白华道:“我就说你下手太重,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真是木头。” 说完,他用灵力缓慢地抚摸过君卿的后颈,低着头理了理她的衣裳,头也不抬的顾自道:“方才你吵嚷着说我要杀你,还说要跟我动手,白华没办法,只好暂时把你打晕,等你醒来再给你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卿瞳孔眯起,精光凝向白华,似乎是在等他确切小青所言是否属实。 只见到白华冲她微不可见的颌了颌首。君卿才松了口气,开始回忆起之前脑子里残存的画面。 她记起好像因着小青的话让她的疑心渐起,然后再联想起在十里林中的一切,愈发怀疑加重,再之后的一切仿佛突然变得模糊了。 任凭君卿如何回忆,她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 白华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道:“这里的花草或许没那么简单,只怕是容易产生幻象,从而变得心神不宁,容易暴怒。” 君卿顺着白华的话仔细的想了一番,方觉好似果真是这么个道理。若是依着她对小青的信任,纵然是之前他对她有所隐瞒,她打心底里仍是相信小青绝对并无害她之意。 她皱起眉头道:“那怎么你们两个没事?” 小青哼哼了两声,道:“大约是你的修为太低了,所以这邪念只喜欢欺负你。” 君卿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白华。她还是比较相信白华的判断。 白华眼中微微一怔,片刻后道:“恩,他说得对。” 君卿瞬间默了下来,小青紫青着脸,憋着笑。 白华扫了二人一眼,接着又道:“不过也可能是你的剑在作怪。” “剑?”君卿低下头,察看着手边的赤剑,眸色深沉。 小青的视线也落在了那把剑上,目光迟疑道:“但是君卿恢复记忆之后,就没有再被剑控制过了啊。” 君卿点点头,抬眸瞥向白华,却见的瞳孔内尽是迷惑。 她方才明白过来,这些日子未曾与白华相见,也难怪没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故而她又把在竹林幻象后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白华。 她道,当时天帝逼迫她在那只漩涡怪物和白华之间选择。要么杀了怪物,放了白华,要么就杀了白华,天帝也自然会放过她。 君卿不能看着白华命在旦夕而视若无睹,而相比于他,眼前的这怪物与她毫无关系,且杀了他,也正好可以为三界除去祸患。 不过,君卿仍是十分在意天帝的那句,“让你替代他。” 很快,便没有时间给她慢慢思量了。天帝指明道,若是她还不选择,他现在就动手了。 君卿当时灵力全无,根本不是天帝的对手,她从来就没有选择,只能这么做。 白华听到这里,眸中微动道:“你不该这么傻的,天帝那么狡诈,无论你选择什么,都将会是后悔。” 君卿苦笑道:“当时我无人可依。天魔交战,爹爹根本自顾不暇,更别说来救我,而你性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望着白华的那双眸中溢满了决绝的坚定,这一刻,白华竟然无言以对。 收回目光,君卿垂下眸,又顺着刚才道。她本是笃定了心思,待到白华获救,她立刻杀了自己的。但是当她亲手杀了那只怪物,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张脸后,却是一震。 那张脸不是别人的脸,正是她的师父墨之。 忽想起他失去了一切的理智,而交手中,却是始终不曾伤害君卿,对她处处避让。但是为了救人,君卿仍然是在什么也不知情的状况下,杀了他。 雾气轻拂,火光下她的神色哀伤,满面湿痕。 小青伸手想去安慰她,指头刚碰上她的手,她不经意间一瞥,恰是瞥见了小青的那张酷似墨之的五官,瞬时躲进了他的怀里,哭的泪如雨下。 她从未想到,最后杀死师父的人正是她自己。 小青拍拍她,道:“你别想那么多,我相信你师父他若是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肯定不是怪你的。” 顿了顿,他又看着君卿道:“而且,或许他还会感激你,因为你,他也不必再被天帝控制,得以真正的自由自在。” 君卿喃喃:“是真的吗?” 小青道:“当然是真的。你也说了我跟你师父长的这么相似,说不定,我们的想法也十分完全的相似呢?” 火苗攒动,耀映出小青的笑看起来那么的不真实。 但是君卿仍然仿佛是回到了无量仙宫中的桂花树下,墨之一袭青衣,淡淡含笑,长身如玉,遗世而立。 后来的事君卿也是恍恍惚惚的,只记得天帝交给她一颗药丸,她也没问,便径直吃了下去。再后来,待到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遍地的尸体和血泊之中,她可以闻到空气中的尸臭味和浓浓的血腥味缠绕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所处之地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惨烈。 只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而赤剑正插在一妇人的尸体之上。君卿走到赤剑身旁之际,它就像是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一样,乖乖的飞至君卿的手中。 握着剑柄,吃惊的看着剑刃上如同鲜血的赤红,君卿大睁着双目,脑子里忽的滑过一个念头,这些人是我杀的? 她尝试着去回想,眼前全是一些她不断杀人的画面闪现。 她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亦或者她到底是谁。可是没有人告诉她,除了她的名字,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直到遇到了小青,她才算是知道自己是真实存在过的。有一段时间她一直怀疑,她到底是否属于三界。 接下来的一切,白华是从小青嘴里得知的。 大约是见君卿情绪有些激动,他便提出他来讲,君卿来休息。 君卿是真的不想再去回想那些过去了,便点头应允了他。小青把找到君卿后的所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白华,他神情肃穆的凝着白华,道:“她真的是太艰难才走到了今日,我希望她日后不再受任何的伤害。”余光里瞟了眼君卿,他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君卿以后会如何抉择,但是不管她如何抉择,希望我们两个都不会让他失望。” 第两百八十四章 魔界临难(六) 难得见小青这般慎重的模样,君卿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是还未开口又被白华拦了下来。 只见他比小青还要正容亢色,眼神中却多了一分冷然,道:“我知道。” 小青“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君卿,明显瞬时放松下来,道:“你不要说话了,再休息一会,待到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找莫邪。” 君卿点点头,眼中却是痴痴的瞧着他。 小青好奇道:“我的样子很奇怪?” 君卿皱眉摇了摇头。 小青又道:“那你在看什么?” 君卿低下头,轻声轻语道:“你直接称呼爹爹的名讳,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哪里不对?”小青挑眉。 君卿的头埋的更深了。 但在白华的角度来看,她的动作分明是在窃喜。 小青一脸的不明所以,白华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道:“她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当她的师叔。” 小青当时不说话,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君卿冲白华竖起大拇指,眼底笑意盈盈。 白华眸心一动,还未开口,忽见眼前一道幽光闪过,刹那间,三人俱是屏息凝神,高度警惕了起来。 “看来刚才的那个怪物还没死。” 君卿压低声音道。 小青环顾四周,冷冷一笑道:“千万不要被我抓住了它,否则绝对立刻拧断它的脖子。” 君卿瞧着小青发狠的侧脸,调侃笑着道:“还是等你抓到了再拧不迟。” 却见说时迟那时快,那怪物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众人循声去看,还未反应过来,君卿当即感到背后一道利爪滑过,顿时便从背后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君卿五官骤紧,显然这一爪下手绝对不轻。 只是还来不及停歇,怪物又从半空中飞身扑向君卿。 君卿闪避不及,眼看着怪物的利爪马上要落在她的脸蛋上,小青及时出现,用身躯挡在她身前。 君卿叮嘱了声小心,小青点点头,作出防备的姿势,等着怪物来袭。 可不知怎的,怪物却是在旁呲牙乱叫,就是不敢上前。 看它惧怕着向后退去的模样,君卿不由的对小青刮目相看,道:“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如此怕你。” 小青眉头一扬:“除了你,三界中什么东西都要怕我。” 君卿不以为意,小青接着又道:“你可不要不相信,当初天帝和魔君二人见了我,都要给我一些薄面的。” “他们那是让着你这位小师弟吧。” “欸……”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那只怪物再次朝君卿的方向咧嘴咬了过来。 借着火光,君卿终于看清楚了它的样貌。那是一只好像长着无数细长头发的肉球,君卿看不到它的四肢,只能勉强看到它被毛发包裹着的眼珠,以及正中央还滴着血的獠牙。 白华从旁提醒道:“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这种东西一旦咬上一口,就是致命之毒,纵然能用灵力,也要颇费些神。” 君卿点头表示明白,继而与小青背部紧紧贴在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怪物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令她疑惑的是,这团毛发一样的肉球却是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盯着他们。 两厢僵持,肉球没什么变化,君卿的腿麻了。 大约是精神太过绷紧,小腿也跟着绷紧,结果时间一久,也就麻了。 君卿想着,趁她还能动,立刻出手,先发制人。 却是还未动身,便见小青的手挡在她身前,眉头紧蹙道:“等等,危险。” 君卿转头看他的功夫,余光里却是瞟见,周围已然到处是那种长发的怪物,而他们三人显然是被怪物围困在其中了。 小青扶了君卿一把,道:“别慌。” 君卿咽了咽口水,道:“我也想不慌。” 两人正在言语的档口,却见一只怪物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她的脚边,双眸好似青蛙一样,正鼓动着看着她。 君卿被它瞧的浑身汗毛冷立,此时怪物的长发忽的似是一根青藤绕上君卿的腰部,顺着她的衣裳,开始向上爬。 它一边爬的同时好似还发出了凄厉的怪叫,而这怪叫声分明是来自腹中。 君卿下意识的抽出赤剑,凭着感觉,一剑就砍了下去。也不管中没中,只是一个劲的转着圈,抖动着身体,问:“它死了吗,它死了吗?” 小青按住她的肩膀,道:“它死了,死了。” 君卿这才敢掀开眼皮,正瞧见那团肉球满是鲜血的倒在她脚边。 她忙向小青的方向挪去,这时,四下的怪叫声却是起伏不息了起来。 这种状况下,白华也靠了过来,和君卿道:“小心点,这种怪物名叫哇哇,是根据它们的叫声音拟过来的。它们的攻击力比较弱,但是报复心极重,刚才你和小青各自杀了它们的同伴,只怕它们是没那么容易放过我们的了。” 君卿全神贯注的注意着这些怪物,却也没忘了问向白华道:“这里是魔界,这些哇哇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白华神色端肃的道:“大约是天界放出来的。” “天界?天界怎么会有这种妖魔存在?” 小青似乎难以置信。 “我想的不错的话,大约是幽冥炼狱那些小妖,天帝抓了妖魔却用它们来对付妖魔,不得不说,当真是棋高一招。” 小青仍是不以为意:“纵然是魔界作恶多端,天界又何必斩尽杀绝。” “他们不愿天兵天将来招摇山上犯险,不过这些怪物出现了,我想那些天神应该也不远了。天界是不会放过魔界的。” 君卿见二人唠叨不休,有些不耐,道:“你们还是先专心对付眼前吧。” 小青吸了口气,瞬时收回思绪。 白华道:“不能再坐以待毙,我担心等会我们这火光没了,我们又要被它们牵制,在大雾中,它们可比我们灵活的多。” 君卿认同道:“说的不错,而且它们似乎还十分擅长迷惑人,我们当初险些中招,不是就以为听到了彼此的求救声吗?” 小青想起对面这些怪物险些害的君卿跌落悬崖,顿时一下子怒意涌上心头:“好,今日就让你们这几个怪物,尝尝小爷我的厉害。” 君卿正要劝他莫冲动,却见他已经一头朝着怪物冲去。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色,君卿瞧见,小青站在黑色的团发包围之中,随后青影舞动,剑光乍现。 本以为他会跟这些怪物耗上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几招之下,这些怪物当即死在了小青的剑下。 只是二人还顾不上高兴,便见这些死去的怪物不知怎的又活了过来,而且体积比方才大了不止一倍。 它们用长发紧紧蔓延至小青全身上下,而后,君卿便见到小青好似是一只蚕蛹被困在长发之中,毫无还手之力。 君卿看向白华:“怎么办?” 白华箭步冲了上去,用刀割去了与这些长发相连的怪物的**,接着又用刀去割另外一些。 君卿在旁看着,一时间插不去手,只好走到小青面前,轻声问他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少顷,小青沉闷的“嗯”了一声。 君卿继续道:“那我要把缠在你身上的毛发全部割掉,我会十分小心的,但是你也要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小青好似又“嗯”了一声。 白华还在与这些怪物周旋,此时的它们好像是占尽了上风,又要去攻击白华。 君卿见状,知道不能再迟疑了,否则三个人都要变成蚕蛹,被它们扔下悬崖去。 剑锋指天,赤剑发出耀目的红光,白华扭过头,看着红光下君卿妖异的瞳孔,然后不过是眨眼之间,她挥剑而下,这些黑色的毛发瞬时一下子收缩了回去。 就连白华也呆在原地。 君卿乘胜追击,赤剑散发出血红之光,但凡横扫之处,所有活物无一幸免,就连山头开着的野花也随即枯黑,死了过去。 君卿还不肯放下剑,仍要去斩尽杀绝,白华却察觉出了不对劲,忙阻止她道:“君卿,我们安全了,我们安全了。” 孰料,君卿低垂的视线忽的定在了白华的脸上,双眸嗜血的红。 白华张了张口,背后的剑却已是迫不得已的拔了出来。 君卿招招逼其要害,显然是直取他的性命。 令白华奇怪的是,她的剑法诚然并无任何招式,几乎是在一味的硬碰硬,白华只需巧以柔克刚,自是不用耗损太多灵力,便能巧妙避过。 墨之的剑法白华是领教过的,绝非是如此鲁莽直接。 那么君卿的剑法又是何人所授,难道不是墨之? 不过眼前顾及不到这么多,他真正警惕的还是失去理智的君卿。 就在君卿的剑朝着白华胸膛刺去的那一瞬,却见一道青影闪过,小青挡在了白华的身前。 白华不解的看着他,只听到他笑了笑,道:“我不是在救你,我只是为了君卿。” 白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君卿和小青二人俱是双双昏倒了过去。 耳畔嘈杂不断,君卿是在一阵轻唤中苏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见到了白华,紧接着,又看到了白华身旁的爹爹。 君卿有些不可置信的叫了声爹爹。莫邪握紧她的手,道:“总算是醒过来了,都怪我找到你们的时候耽搁那么多时间,否则你们也不会遇上这么多危险了。”君卿摇摇头,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来,倏然,又看向白华道:“小青呢?” 第两百八十五章 魔界临难(七) 犹如一口沉寂的不起任何涟漪的枯井,魔界几万年来也从未见过一丝日光,更别提如今这般异常的风雨。 环顾了眼四周,君卿发现自己处身在一处山洞中,而周围所有妖兵们的脸上俱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饶是令她本想催促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没有再说话,等着白华或者莫邪来开口告诉她小青在哪里。 比起这些不得不丢弃魔宫,躲到招摇山上来的这些妖魔们,他们的心情只怕比君卿要沉重不知多少倍。 莫邪命人前去洞外轮司守卫,继而转头看向君卿道:“他比你醒得早,这会子应该回来了。” 见到小青,君卿才明白莫邪的这番话究竟是何意思。 原来他方才也跟着那些小妖去到洞口外,防范天界的偷袭。 莫邪告诉君卿,小青已经答应,帮他对付天帝。 君卿诧异的看向小青,却见他颌了颌首,笑了笑道:“我总不能看着师兄如此被天界欺负,还作壁上观吧。” 纵然他的口气听上去十分的云淡风轻,君卿仍是听出了一丝苦涩。 不用细想也明白,小青的所作所为俱是为了她。若是当真如他自己所言,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他就是因不愿卷入其中而独身修行在十里林。 这一次,她自是也不相信,他跟莫邪之间所谓的师兄弟情谊。 不过既然这么说了,君卿还是顺着他的话,“嗯”了两声道:“说的对,我们的目标都是天帝,所以我们必须都要活下来。” 小青嘴角依稀上翘,君卿眼底微愣,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白华突地扶上她的肩膀道:“你受伤了,还没痊愈,还是再休息一会吧。” 君卿摇头称不必了,便起身径直朝洞外走去。 莫邪不放心道:“现在天界必然已经派来天神来到招摇山,这山洞虽说隐蔽,也还不够安全,你还是暂时不要出去,留在洞中安妥一些。” 君卿有些丧气的回过头道:“既然天界已经攻破结界,不如我们还是先退出魔界,以免会受天界牵制。” 莫邪却是忽的面色大变道:“休要胡言!我们是魔,魔宫又是我一手所创,我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天帝放弃这一切的。” 君卿见莫邪好似是果真动了怒,忙走了回来,讪讪一笑道:“是我思虑不周,爹爹不必与我一同计较。” 莫邪怒意仍是未消道:“你且呆在此处哪也别去,我带白华和小青去外面商量对付天界的计策。” 君卿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小青冲她吐吐舌头道:“你就在这里,我们三个都安心。” 想了想,她又把心头的莫名之火压了下去。 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方才莫邪的一通脾气委实没什么道理。纵然是真的不愿离开魔界,不离开就是。她只是为了这些妖魔考虑,不愿他们白白牺牲,她不明白莫邪为什么会用那种凛冽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是她的这句话阻碍他什么计划是的。 思及至此,君卿眸心一震,脑子里啪的一声亮了一亮,心道,不会果真被自己言中了吧? 但是看着这些小妖们的表现也不像是虚假之色,君卿想,大约是她从来对莫邪多有忌惮,才有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吧。 白华和小青二人比她精明多了,她能想到的,他们也绝对会想在她之前。 他们还没说什么,她还真是庸人自扰了呢。 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瞬间无聊至极。君卿咳了两声,眯着眼笑了一会,便和周围的小妖们攀聊起来。 小妖们知道她是魔君的女儿,对她也是尊敬的紧,基本上交谈一直处在有问必答的程度上。 只是隐约间,却又总是缺点什么。 君卿也没去深究,仍是问起一小妖道:“你是怎么来到魔宫的?” 小妖漠然的看了她一眼,高冷的道:“姑娘何必打听,有时候不知比知道要好得多。” 君卿嘿了一声,真没想到才开口没多长时间,立刻碰上了一枚钉子。 简直是不识好歹! 饶是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君卿指了指小妖,到底没说出口。 她琢磨了一会,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似乎也对。 在三界飘荡了这么久,至少她明白了一点,执念少一点,痛苦也会随之少一分。 蓦然,洞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君卿的神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难道是天界追来了这里? 她想出去看个究竟,却见方才一副高冷姿态的小妖挡在她身前道:“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君卿不解的问。 小妖朝旁边的几只小妖递了个眼神,一时间,不大的洞口被他们的身躯遮了个严严实实。 瞧着他们的神情,君卿愈发断定其中必定有诈。 “你们让开,爹爹他们在外面,我要去见他们!” 此时她的语气早已没了玩笑之意,完全是不容忽视的冷峻和镇定。 小妖们眼底波澜不惊,显然不为所动。 “你们再不让开,休怪我对你们动手!” 小妖们仍是面如死水,一动不动。 君卿终于被激怒了:“好,既然你们要寻思,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才作出交手的招式,莫邪从外面踱步而来,道:“发生什么事,里面怎么乱成这副模样?” 几只小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面部高冷的小妖禀道:“君卿姑娘要离开山洞,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上前阻止,似乎惹怒了姑娘。” 君卿侧眸凝着莫邪:“原来是你的吩咐,你为何要这么做?” 莫邪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君卿却是大吼一声“慢着”,接着扫了眼在场的妖魔,道:“我有我的自由,别说是魔君,我不管以后谁对你们说了什么,你们若再拦我一步,我绝对让你们尸骨全无!” 小妖们眼中俱是震骇,似乎没想到君卿会说出这番话,齐齐看向莫邪。 莫邪点点头,算是认同君卿之言,而后单独和她道:“你又何必在众人面前如此不给爹爹面子,我这个魔君以后的威严何在?” 君卿冷冷一笑:“我本就不是你魔界中人,自然也不必听你命令。”“你……”莫邪双目似霜,片刻,又融化成潺潺溪流,道:“爹爹不是也是担心你嘛,你要理解爹爹的一片心意啊。” 第两百八十六章 魔界临难(八) 君卿没再同莫邪僵持下去,她分明从莫邪的脸上看到了不容置喙之色。她心底里清楚,再多说也是无益。收敛起目光,君卿平静和莫邪道:“那我能知道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听洞外传来的动静并不小,君卿悬着的一颗心再没得到答案之前,委实镇定不下来。 莫邪呵呵一笑,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计划出了一些分歧,所以发生了一些小的争执。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尽管放心。” 君卿如何能放心的了。 “小的争执?你到底把小青和白华两个人怎么样了?” 看着女儿咄咄逼人的神色,莫邪脸色变了一变,道:“你是怀疑爹爹吗?还是在你心目中他们两个人比你的至亲还要重要?” 君卿别过头去,冷冷的笑:“至亲?” 顿了顿,她眼神凌冽的看着莫邪道:“你有把我当作是你的至亲吗?” 莫邪瞳孔内微微一怔,君卿接着又道:“五百年前,你就没考虑过我的死活,五百年后,你心心念念的还是你的魔界,之所以把我留在身边,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白华和小青吗?” 四下瞬时沉寂了下来。 在旁的小妖们似是置若罔闻,仍是彼此的安守本分的做着自己应做的事。能看出来,在这方面,他们绝对是受过专业的训练的。 “我不想再和你继续下去,我要见小青,你让我出去。” 君卿的面色僵硬成了一坨冰块,她再也没半点与莫邪故作姿态的耐性。 莫邪也索性露出本色道:“我不可能让你再见他们,至于他们要见你,也必须按照我的要求行事才可以。” “你用你自己的亲生女儿威胁他们!” 君卿难以置信的瞪着莫邪,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爹爹竟然会拿自己来做这种交易。 “没想到你在他们心中如此重要。”莫邪眼底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道:“他们竟然答应了我的条件,你可还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君卿眉头紧拧的睇着他:“你让他们两个答应了你什么?” 莫邪也不说话,视线看向别处。 君卿语气加重道:“你到底让他们两个答应你什么?” 莫邪规劝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追着不放?” “与我无关?” 好一句与她无关。 她的爹爹用她的性命来威胁两个本与她毫无半点血缘关系的朋友。她没想到在莫邪心目中,她这个女儿不过是工具罢了。 “你话不必说的如此偏激,你是我女儿,魔界的存亡也与你星星相关。” “你根本不配是我的爹爹!” 君卿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之言。 莫邪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掌心顿在半空,仿佛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君卿,我不在意你是如何看待我这个爹爹的,我只希望你记住,有一点你改变不了,你体内流着的是我的血,你改变不了你是妖魔的本质。” 君卿似笑非笑的凝着他,眸中波光氤氲:“好,你说得对,我的体内流着你的血。” 犹如一口沉寂的不起任何涟漪的枯井,魔界几万年来也从未见过一丝日光,更别提如今这般异常的风雨。 环顾了眼四周,君卿发现自己处身在一处山洞中,而周围所有妖兵们的脸上俱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饶是令她本想催促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没有再说话,等着白华或者莫邪来开口告诉她小青在哪里。 比起这些不得不丢弃魔宫,躲到招摇山上来的这些妖魔们,他们的心情只怕比君卿要沉重不知多少倍。 莫邪命人前去洞外轮司守卫,继而转头看向君卿道:“他比你醒得早,这会子应该回来了。” 见到小青,君卿才明白莫邪的这番话究竟是何意思。 原来他方才也跟着那些小妖去到洞口外,防范天界的偷袭。 莫邪告诉君卿,小青已经答应,帮他对付天帝。 君卿诧异的看向小青,却见他颌了颌首,笑了笑道:“我总不能看着师兄如此被天界欺负,还作壁上观吧。” 纵然他的口气听上去十分的云淡风轻,君卿仍是听出了一丝苦涩。 不用细想也明白,小青的所作所为俱是为了她。若是当真如他自己所言,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他就是因不愿卷入其中而独身修行在十里林。 这一次,她自是也不相信,他跟莫邪之间所谓的师兄弟情谊。 不过既然这么说了,君卿还是顺着他的话,“嗯”了两声道:“说的对,我们的目标都是天帝,所以我们必须都要活下来。” 小青嘴角依稀上翘,君卿眼底微愣,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白华突地扶上她的肩膀道:“你受伤了,还没痊愈,还是再休息一会吧。” 君卿摇头称不必了,便起身径直朝洞外走去。 莫邪不放心道:“现在天界必然已经派来天神来到招摇山,这山洞虽说隐蔽,也还不够安全,你还是暂时不要出去,留在洞中安妥一些。” 君卿有些丧气的回过头道:“既然天界已经攻破结界,不如我们还是先退出魔界,以免会受天界牵制。” 莫邪却是忽的面色大变道:“休要胡言!我们是魔,魔宫又是我一手所创,我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天帝放弃这一切的。” 君卿见莫邪好似是果真动了怒,忙走了回来,讪讪一笑道:“是我思虑不周,爹爹不必与我一同计较。” 莫邪怒意仍是未消道:“你且呆在此处哪也别去,我带白华和小青去外面商量对付天界的计策。” 君卿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小青冲她吐吐舌头道:“你就在这里,我们三个都安心。” 想了想,她又把心头的莫名之火压了下去。 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方才莫邪的一通脾气委实没什么道理。纵然是真的不愿离开魔界,不离开就是。她只是为了这些妖魔考虑,不愿他们白白牺牲,她不明白莫邪为什么会用那种凛冽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是她的这句话阻碍他什么计划是的。 思及至此,君卿眸心一震,脑子里啪的一声亮了一亮,心道,不会果真被自己言中了吧? 但是看着这些小妖们的表现也不像是虚假之色,君卿想,大约是她从来对莫邪多有忌惮,才有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吧。 白华和小青二人比她精明多了,她能想到的,他们也绝对会想在她之前。 他们还没说什么,她还真是庸人自扰了呢。 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瞬间无聊至极。君卿咳了两声,眯着眼笑了一会,便和周围的小妖们攀聊起来。 小妖们知道她是魔君的女儿,对她也是尊敬的紧,基本上交谈一直处在有问必答的程度上。 只是隐约间,却又总是缺点什么。 君卿也没去深究,仍是问起一小妖道:“你是怎么来到魔宫的?” 小妖漠然的看了她一眼,高冷的道:“姑娘何必打听,有时候不知比知道要好得多。” 君卿嘿了一声,真没想到才开口没多长时间,立刻碰上了一枚钉子。 简直是不识好歹! 饶是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君卿指了指小妖,到底没说出口。 她琢磨了一会,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似乎也对。 在三界飘荡了这么久,至少她明白了一点,执念少一点,痛苦也会随之少一分。 蓦然,洞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君卿的神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难道是天界追来了这里? 她想出去看个究竟,却见方才一副高冷姿态的小妖挡在她身前道:“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君卿不解的问。 小妖朝旁边的几只小妖递了个眼神,一时间,不大的洞口被他们的身躯遮了个严严实实。 瞧着他们的神情,君卿愈发断定其中必定有诈。 “你们让开,爹爹他们在外面,我要去见他们!” 此时她的语气早已没了玩笑之意,完全是不容忽视的冷峻和镇定。 小妖们眼底波澜不惊,显然不为所动。 “你们再不让开,休怪我对你们动手!” 小妖们仍是面如死水,一动不动。 君卿终于被激怒了:“好,既然你们要寻思,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才作出交手的招式,莫邪从外面踱步而来,道:“发生什么事,里面怎么乱成这副模样?” 几只小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面部高冷的小妖禀道:“君卿姑娘要离开山洞,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上前阻止,似乎惹怒了姑娘。” 君卿侧眸凝着莫邪:“原来是你的吩咐,你为何要这么做?” 莫邪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君卿却是大吼一声“慢着”,接着扫了眼在场的妖魔,道:“我有我的自由,别说是魔君,我不管以后谁对你们说了什么,你们若再拦我一步,我绝对让你们尸骨全无!” 小妖们眼中俱是震骇,似乎没想到君卿会说出这番话,齐齐看向莫邪。 莫邪点点头,算是认同君卿之言,而后单独和她道:“你又何必在众人面前如此不给爹爹面子,我这个魔君以后的威严何在?” 君卿冷冷一笑:“我本就不是你魔界中人,自然也不必听你命令。”“你……”莫邪双目似霜,片刻,又融化成潺潺溪流,道:“爹爹不是也是担心你嘛,你要理解爹爹的一片心意啊。” 第两百八十七章 魔界临难(九) 上回来仙女峰之时,君卿完全什么也记不得。如今,当所有的记忆充斥着她所有感官的同时,她又多么希望当初从来也没到访过此处,仍是无知无觉的君卿。 一把赤剑,还有那一袭青衣相伴,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但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记起一切。 没有过去,或许一时欢快,但是笑意深处兴许装着的是所有人的悲伤。 君卿想,至少现在她知道她不知道都摆在她面前,所以以后何去何从,还是她来选择。 “你有想过随我去十里林,放弃这里的一切吗?”看着君卿心不在焉的样子,小青忽的开口问。 君卿眼中微微一怔,转瞬低头抿了抿唇,道:“没有想过。” 她回答的如此决绝,决绝到不容许他有一分一毫的幻象和期许。 “我不再是之前的我了,我的心里有牵挂,我放不下。”她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层层无奈和忧伤。 “牵挂?是莫邪还是谁?” 君卿的视线看向远处,清清淡淡道:“或许都有吧。” 小青有些疑惑,想再问个清楚,却见君卿双眸忽的放大,顺着她的目光去瞧,原来是随后赶来的白华顺着他们留下的记号一路追了过来。 只是很快,他便发现白华浑身是血。 即使不问,他也大约能猜到这一仗白华和莫邪之间的较量到底有多凶残。 “白华!” 君卿震惊中跑了过去,扶过白华,道:“你怎么会伤成了这副模样?” 低下头,方惊觉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裳顺着君卿的指缝还在不断的向外流。 君卿手一抖,再看掌心,早已被白华的血覆盖。 她动了动唇,眼神说不清楚的复杂道:“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是莫邪所为吗?” 白华来不及和她多作解释,只是眉头紧锁着,和小青不停道:“快带君卿走,这里太危险。” 而一旁的君卿却是满脸呆滞,茫然,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虽说还没察觉到莫邪气息逼近,但见白华这等修为却也不过如此,他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带着君卿和白华,打算先前去十里林中暂时避过。 可君卿神思恍惚,仿佛还处在白华满身是血的震骇中不能自已。 小青只好提醒她道:“若是还不离开,只怕我们更救不了白华。” 君卿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随着小青开始向仙女峰下而去。 偏是在马上就要离开仙女峰的紧要关头,一阵黑风骤起,吹的三人睁不开眼睛。 君卿感觉到手腕处猛然吃力,而后又好似是忽然被放开一样,突然的重心不稳,身子险些向后倒去。 慌乱中,她听到了小青在呼喊她的声音。 但是风烟浓郁,君卿实在难以辨别出他的位置,只好依稀凭着他的声音寻去。 恍惚间,好像是看到了前方有清影在窜行。 笑意未及眼底,青影却又忽的不见了。 “小青?”君卿试探着叫了一声。良久,无人回应。 她又向前踩着光滑的石子,小心翼翼走去。无奈石子太滑,又跌入了一阵长着锯齿的草丛之中。 待到她堪堪从地上爬起来后,才发现浑身上下早已是血迹斑驳。 没空理会这些,君卿审视了一遭周围,想尝试着从草丛中爬回原来的位置。 毕竟,方才出现的青影可能就是小青。若是这样,君卿想,她只要呆在原地,还有可能再见到他。 草丛距离刚刚所站之处,隔着一条上坡。君卿强忍着满身的伤痛,倒也十分顺利的走了回来。 她又唤了几句小青,却又淹没在了风中。 这时候她想起了白华,于是又喊了几句白华。 这次没有让她失望,她果然看见白华一身玄衣,依稀立在朦胧的风烟中,正含笑望着她。 君卿眼睛一亮,才要上前,眉头一皱,却又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对面的白华伸出手和她笑着道:“过来,跟我走。” 君卿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到了半路,又拼命的摇晃了下脑袋,指着他道:“你不是白华?” 白华双手抱臂,有些玩味的瞧着她道:“你从何证明我不是白华?” 君卿想了想,在她的意识里,白华几乎是不苟言笑的。纵然是笑,也是不易被人察觉。他又何时有过如此大胆露骨的笑来? 白华“嗯”了一声,道:“看来你还是十分了解他的。” 君卿眸心一冷道:“你到底是谁?” 只见原本白华的脸摇身一变竟然换做了天帝的面孔。 君卿不由向后退缩两步:“天帝……?” 天帝看着她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为什么……”君卿问的极为小声,像是在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惹怒他似的。 自从知道,那把赤剑和自己身体里的魔性都是天帝所为后,君卿对他的畏惧便是由心而生。 天帝笑的很是如沐春风,道:“你留在这里,还是会被莫邪带走,而他的目的无非也是利用你对付夜言和白华,可是你若是跟我走,我可以答应你,我会放过夜言,我只要莫邪和白华二人的性命即可。” “说到底不还是利用我间接杀人,况且莫邪是我爹爹,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君卿充满戒备的盯着他,眼睛不曾从他身上移开一寸。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同样是杀人,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对于天帝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君卿听不大懂,也不愿去深究。她只是坚定的拒绝道:“想要我屈服你,别做梦了。” “若是我杀了空华上仙你也不在意吗?” 君卿神色一紧,只见天帝手上幻化出一方宝塔,而塔里正传出一道女人的嘶喊声:“君卿,快跑,不要管我!” 君卿记得,这是空华上仙的声音。 五百年前的一切,仿佛潮水侵蚀了君卿仅剩下的耐性,她怒意满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若是你那么想要我的性命,我成全你便是!” 话音落下,赤剑已经横在了君卿的脖颈处。宝塔里,空华上仙好似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哀伤绝望的恳求着:“天帝,求你放了我女儿,放我女儿一条生路。”天帝阴森的面目上终于勾起一抹带着寒意的笑来,道:“五百年前,你和魔界莫邪生下这个妖孽,就应该明白,她必然要为你们所受,生不如死!” 第两百八十八章 魔界临难(十) 天帝所言句句属实,君卿无从辩驳。 诚然当她刚刚得知她的爹爹正是魔界魔君时,她也十分不理解她的娘亲。她不懂这三界中有这么多的才华双绝的男子,娘亲为何定要与这魔君莫邪私定终身。 最后,竟是连个名分也没有。 来到仙女峰后,再见到空华上仙,她似乎隐约又渐渐明白了。 而这份明白正是来自于小青。 君卿记得,当初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她一直不明白,为何小青不顾一切的也要陪着她。他真的有那么条命让她杀吗? 小青笑着回答她道:“只要我死不了,你就可以杀下去。” 后来,她请求空华上仙助她恢复记忆。小青又嬉皮笑脸的和她道:“我纵然有再多条命给你杀,但是我的心也只有一颗。” 他说着,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双目深邃的望着君卿。 那一眼,君卿久久难以释怀。 她竟在小青的眼底看出了恐惧,发自心底的恐惧。 然后,君卿就仿佛瞬间清醒了。 桃花芳菲,独恋一株紫竹。 当时她便把小青当作了那三界中惟一的紫竹,她想娘亲那时也是同样的感受,她也把那位搅的三界为之动荡的魔君莫邪当作她心中的紫竹。或者说,在她眼里,他并不是什么魔君,只是莫邪。 “你可曾想好了?若你还不肯跟我走,我现在就让空华上仙死在你面前?” 天帝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又把君卿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她伸出手,断然拒绝道:“不可以!” 天帝眼底露出一丝得意之色:“那你就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君卿知道,她这趟是跟定了天帝了。 她点点头,却又很快摇着头道:“我可以答应跟你走,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确定我的朋友们平安无事。” 君卿环顾四周,见这种地方却是豁然之间浓雾大至,想来也与天帝脱不了干系。 由此,她不得不作出最坏的打算,兴许小青和白华也同样落在了天帝的手里,何况白华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天帝瞧着她,有些疑惑道:“什么朋友?你指的是什么?” 君卿冷冷笑道:“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心里比谁也清楚。” “你到底在说什么?” 天帝越发不解了。 君卿道:“难道小青和白华不是在你手上吗?” 天帝看着她,那眼神好似是在看一头怪物。 君卿也眯起眼,瞧着天帝,良久,却是恍惚间察觉到哪里似乎不对。 这种感觉忽强忽弱,却又分明十分熟悉。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君卿上下打量着天帝,越是瞧的仔细,越是觉得对面的天帝仿若不是天帝似的。 不是天帝?! 君卿心底一惊。 怪不得那么熟悉,方才幻化出白华,正是因他一直笑着,才会给了君卿一种违和感。而这次,天帝的表情也一样让君卿产生了差错的念头。 比如,天帝的脸上从来也不会露出那种疑惑的神情。 只因他是高高在上的,这三界中的一切皆被他掌握,他又怎么会让别人看到他困惑的眼神呢。 所以说,这个不是天帝! 那么——他手中的宝塔?莫非也是假的? 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只有亲自上前去一探究竟。 君卿表面上表现的不动声色:“你说你要我随你去天宫,那你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吗?” 天帝似乎是还没意识到君卿的疑心,依旧云淡风轻道:“我说过,我需要利用你对付莫邪,可谓是事半功倍。” 君卿向前躬着身子,道:“难道你不知道莫邪早已被你手下的十巫天神所伤,根本不堪一击了吗?” 对方的面色霎时一变,紧接着又顺着君卿的话,道:“嗯,他们已经禀告于我了。只是我在想莫邪那老贼老奸巨猾,我也是不得不防啊。” 君卿颌首,表示认可。 她站定身,弯了弯嘴角,忽的身形速移,飘至天帝身侧,手上赤剑随之出鞘,朝着天帝手上的宝塔猛然一击,只见宝塔当即从中央处分裂成两半,掉在地上,转瞬,化成了两截树枝。 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两截树枝,君卿抬头看着天帝道:“不是说空华上仙就被关在此处吗?不知天帝要作何解释?” 只见天帝的脸随着低沉的笑声幻化成出西古的容貌,斜睨着君卿道:“你是何时看出我的身份的?” 君卿却是双眸紧紧的盯着西古道:“这到底是你的最后一层面具,还是你无数面具其中之一。” 西古用手在面皮上扯了一下道:“货真价实。” 君卿侧过身,眼底怒意尽显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西古翘起兰花指,撩动了下额前垂下的一缕青丝,道:“这么明白,你还看不出来吗?” “你想要魔君的位置?” 西古抿唇一笑。 君卿道:“你做梦!” 西古以指绕着青丝,道:“这就要看我的本事了。” “你?” 君卿视线扫了他一眼,撇过头道:“你连白华一根发丝尚且不配,又凭什么争夺魔界魔君!” 白华,又是白华! 西古彻底被激怒了。 不等君卿反应,他的五指已然扣上了她的脖子,道:“你再说一遍?” 呼吸瞬时艰难,君卿紫青着脸,一字一字,道:“再说十遍也是一样的结果,你根本配不上!” 西古咬牙用力,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声。 君卿眼皮向上翻着,眼前的视线越发模糊了起来。她想,她就要这么死去了吧。 这样也好,这下她再也不用去找白华了。 这次,由白华来找她吧。 …… 仙女峰外,浑身是血的白华靠在同样被鲜血染红了分枫木叶下,仰头看着小青,道:“可曾找到她的下落?” 小青紧锁着眉头,举目眺望着四周,道:“没有,我根本探寻不到君卿的一点气息。” 白华吸了口气,唇色苍白道:“我来找。” 小青回头看了他一眼虚弱无力的样子,问道:“你行吗?” 白华“嗯”了一声,遂闭上眼,打坐端正,开始用神识在周围寻找君卿的消息…… 随着时辰缓慢而过,白华的面色也随之越来越差。直到喉头忽的一阵腥甜,“噗”的一声,白华吐出一口鲜血来。 “白华,你还是别逞强了。” 小青手放在他的肩膀道。 白华皱着眉,嘴角沁出血道:“我没事,我还可以……”说完,又开始重复刚才的动作。小青低头看着他,抬眸又看向天边,心思沉重道,君卿你若是能听得到,就给我们一点回应吧,让我们知道,你到底在哪里。 第两百八十九章 此身如寄(一) 面对西古,君卿是抱了必死的心的。 饶是西古也没想到,她睇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失望和决绝。 失望的是,她到底还是没能再见白华一眼,也来不及再见到那一抹萦绕心间的青影。 决绝的是,也许她的生命真的到此为止了,再也不会有以后了。可一想到与其被他人利用,她竟是没有一丝的动摇的意思了。 而西古并不想让君卿死,她若是死了,对他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使得他一下子得罪了魔界和天界两边的权利。他们都想要利用君卿,但谁也不曾料想到,她此刻的性命却在西古的股掌之间。 西古邪魅的勾了勾嘴角,眉头轻挑道:“你想死,我偏是不能让你如愿!” 但这次,君卿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 她一边同西古说着话,暗中却是控制赤剑抽离剑鞘,冲天而出,待到西古反应过来后,君卿又使出了全部的灵力,手脚并上的困住了他。任凭他如何反抗,俱是无徒劳。 君卿闭上眼睛,只余下西古一人,眼睁睁的看着赤剑剑刃散发出嗜血的红光,冷冷的贯穿入她和西古的胸口。 “你……要…让我陪葬……” 西古胸前鲜血汩汩,浸染他一袭华裳。 他瞠目结舌的瞪着君卿,眼底满是怒意和恨意。 君卿却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道:“有你陪着我,我也死得其所了。” 说完,她眼皮瞬沉,整个人向后飘飘摇摇而去。 紧随其后的西古也毫无悬念的顺着她的方向倒了下去。 一时间,半空中的浓雾散开,拨云见日。金光洒落在君卿唇边的一抹猩红,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听到召唤声,从而寻来的白华和小青,满脸不可置信。 他们不相信,君卿就这样死在了他们的面前,她的样子明明如同睡着了一样。 白华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步履艰难的挪动着,口中一遍一遍的唤着君卿的名字,吐字艰涩。 而在一旁的小青却是停顿了片刻后,趁其不备封住了他的穴道,接着,径直上前抱起君卿就要走。 白华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却是无能为力。 他惟有用狰狞的面孔来表达他心底里的愤怒。 小青把君卿放在背部,而后转回头,目光淡淡看向白华:“我不能让她死,所以我来救她。等到她平安无事,我自然会让她回到你身边。” 堪堪动了动唇,白华怀揣着千万个冲动想要上前阻止小青,可无奈他身负重伤,又被人点了穴。 口不能言,身不能行。 这种感受,白华发誓再也不想要第二次。 可是,隐约间,他又觉得仿佛要永远的失去君卿一样。 脑海里响起了小青临走前的那句话:“等到她平安无事,我自然会让她回到你身边。” 白华不禁想问,那是多久呢? 五百年前,他已然失去她一次了。他从没想到,今日,他再一次失去了她,甚至在她最危险的时刻,他却不在她身边。 穴道解除后,白华立刻奋不顾身的杀去了小青所在的虚空山。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是,小青确实是带着君卿去往了十里林。饶是因此,虚空山的防备比之以往更是愈发严密。 白华在虚空山兜兜转转了三日三夜,却始终没能发现十里林的入口结界。 在魔界中与莫邪交手时所受之伤还没痊愈,又在漫天寒雪中呆了这么久,白华终于不堪负荷的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被人妥善的送到了魔宫。 因着没有君卿的消息,却意外找到了西古的尸身和她随身携带的赤剑,莫邪顿时被这一切扰的有些一时疑惑。他不知道再他追杀白华的途中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只能等到白华醒来后,再将事情一件一件的解释给他。 听到有侍女通报白华已醒的消息,莫邪即刻从魔殿来到了白华的寝宫。 他迫不及待的抓住了他的手,质问他,君卿到底在哪里? 白华却是比他神色还要激动道:“快去救君卿,她要死了,她就要死了……” 从来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白华,在场之人,皆是被这场面唬住了。 他们都提防着此中或许是他的计谋,而莫邪却是从他的眸底看出了深深的绝望,他知道,白华不会轻易露出那样的神色,其中定然是出现过让他不能接受的人或事。 白华的心中又只能容得下一个君卿,由此,他更加肯定,这件事与君卿必定有关。 只是听白华的口气,君卿好像是遭遇到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莫邪又觉得有些可疑。他目光逼迫的俯身盯着白华,道:“你不是魔界的大护法吗?天帝也奈何不得你,你没保护她吗,还有夜言,你们都没守着她吗,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白华的神情随着莫邪的一连串问题倏然落寞了下来。 他低垂着视线,喃喃自语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一不小心,她也不会被西古所擒。若是没有西古,她也不必不得已的随着西古一同赴死。” “赴死……” 莫邪脸上满是震骇,身子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恰是侍女扶住了他,他才目光涣散的轻摇着头道:“赴死……你是说君卿死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白华面如毫无生气的枯井道:“君卿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她一定不会死的。” 莫邪双手有力的握住了白华的双肩,道:“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在哪里!” 无论生死,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华瞳孔瞬间睁大道:“对,她还活着,我要去见她,她在十里林,我要去见她!” 十里林? 莫邪当即反应过来,那是夜言的老巢。原来是夜言把君卿带去了十里林了。 想了想君卿如今正是危急万分,莫邪决定,他要前往十里林去,把君卿从夜言手里要回来。 虽说,他的确是利用了她,欺骗了她,但那些都是为了魔界,他被天帝所伤,只能暂时依靠夜言和白华,而要想完全让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对他言听计从,他便只能先控制对他们至关重要的君卿。 可莫邪毕竟也是君卿的爹爹,如今她遇到险境,他又怎能不担心?打定主意,莫邪登时让妖兵准备,随他前去十里林要人。只是还未出结界,却又被一群护法们拦了下来,开口劝他切莫感情用事。 第两百九十章 此身如寄(二) 梧桐木下三更时。轻灵委婉的雨声落在空空的青石头上。 夜言一袭青衣,坐在梧桐花下随手抚琴。 幽幽的琴声随着细风灌入躺在青石旁边的君卿耳中。彼时,她躺在一张用花草搭建的床榻之上。 她紧闭着双眸,睫毛平静的垂下。面色淡然的犹如从天而落,纤尘不染的仙子。 夜言抚琴毕,掀开眼皮,静静的凝着她。 一瞬间,只觉得恨不能一刻白头,地老天荒。 他多希望此后的余生都能与君卿从此岁月安好。 奈何岁月长,人心更难测。 他知道,若是君卿此刻还是清醒的,定然会不停的追问他白华的下落。在她的心里,忘不掉白华,也舍不去那些与她纠缠牵绊的丝丝感情。 当初小石头去世的她有多心痛,夜言便能想象,白华于她而言何其重要。 而他呢? 他很想问上一问,到底是白华重要还是他重要?这口气多么像是深闺中的痴男怨女? 但他本就是没能逃出情爱两字啊。 带君卿回到十里林后,夜言便已然替她检查过了。虽说是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起死回生。 而这唯一的办法便是用他自己的性命来换。 这也是他为何要把君卿强行带来十里林的原因。 他只想与君卿在这避世清净之地,安然的度过一日,足矣。 一切,却没他设想的那般美好。 前有白华先来擅闯虚空山,后又有莫邪带着各路的妖魔鬼怪,把虚空山搅了个乌烟瘴气。 视线眺望前方,他心道,看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他了。他一定要在他们尚未走出迷阵之前,把全部的修为过渡给君卿。否则,他们一旦闯进来了,届时必然会引来许多的麻烦。 这种紧要关头,夜言惹不起任何的麻烦。 君卿对他来说,比命尤重。 收起了琴,夜言走上前,握住了君卿的手。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细长的秀眉,滑落至她的唇畔。 她的睫毛十分的好看,仿佛冬夜里凋零的蝴蝶。美的让人不能移目,仿佛这世间的风景非眼前此人莫属。 “君卿……”他开口唤她。 接着,他又笑着告诉她,诚然他们第一次并非在十里林中。五百年前,她被天帝封赐为百花仙子那日,十里林中降下了一场罕见的红色大雪。 那是夜言第一次或许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红色的雪。 满山妖异的红好似是被鲜血清洗了一般,惊艳的让人窒息。 夜言被震撼了,他从没想过常年雪白蔓延的虚空山竟也会有如此异象。 后来,他才得知,这一切的缘由正是百花仙子。他记住了那个叫卿离的仙子。 夜言并非是没想过上天界去寻她,只求与她相见一面。却是在那时正是听说了她逃婚墨之天君一事。 他更是对这个不把天帝和三界常规放在眼里的仙子充满了好奇。 那时起,夜言心中就萌生了一个念头,他决定等,从此,山高水长,他愿在这至寒的十里林中等着那虚幻缥缈的一丝温暖。 好似是真的有了一个念头,向来万年严寒的十里林果然没有那么令人心灰意冷了。 直到君卿的出现。 在十里林中见到她的第一眼,冥冥中,夜言就想起了那位未曾谋面却是心仪许久的百花仙子。 当时,她却是阴差阳错的把他当成了她已然仙逝的师父。不过,这一切也正中了夜言之意,他本也在苦思如何才能接近她,如此一来,她果真是对自己的生疏一下子减少许多。 之后她离开了十里林,夜言才开始去探查她的身份。 这么一番探查后,他又得知君卿正是五百年卿离仙子的转世。 再又听说了魂沉碧青潭的一番前因后果后,他突然又作出了另外一个决定,他不想再等了,他要去人界找她,他要陪在她身边。 夜言青丝随意的垂落在君卿白皙的额头上,道:“君卿,我想告诉你,以后有我陪着你。” 十里林时,你把我错认成了你的师父,你给我取名小青。 再次回到十里林,我要你记得,我不是你的师父,我也不是小青,我是夜言,我再也不能陪着你了,陪你再见一次漫山红色的雪。 …… …… 君卿不记得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时,已经回到了魔宫。白华在她身边,莫邪也会时不时来看看她。 二人一呆就是大半天,却是几乎无话。 君卿不想跟他说话,似乎还在因上次的欺瞒之事恼怒于他。 而莫邪也了然于胸,他也只是想多看上她几眼,毕竟这些年来,他亏欠她的实在太多。他满脸愧色的笑,我已然无法做到一个女儿心目中的好父亲了,我只能尽全力去成为这些小妖心目中最让他们安心的魔君。 说完,他起身欲走,君卿仍然没有说话,眼泪却是涩红了眼眶。 她也多想质问他,为何可以成为所有人的魔君,却无法成为她一人的好爹爹。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开不了口。 问了又能怎么样,不问又能怎么样。 什么也改变不了。 莫邪还是会是那个为了魔界不惜一切的莫邪,君卿不情愿的相信,哪怕有一日要保住魔界的代价是牺牲君卿,他也定然会毫不留情。 莫邪走后,白华会扶着她,在魔宫中转转。 魔宫常年不见日光,雾气弥漫。无花无草,一派死气沉沉。 大约是与天界一战,大损元气,就连原本能见到的几处守卫的妖兵此时也随之减少或消失不见。 若是没有白华相伴,君卿简直几乎要以为这里根本没有活人。 她一边走着,一边兴致勃勃的同白华回忆着过往的一些趣事。她想起了小石头,想起了阿萌,她说,在无量仙宫时的那些日子,才是最开心的。 白华也不说话,只是神色略阴沉的陪着她笑。 她笑着笑着倏尔就停了下来,白华见她停下,也面色端然了起来,道:“怎么了?” 君卿扭过头看着他,看的白华心头一紧。 他兀的紧紧抓住了君卿的手,冰凉的五指有些颤抖。 君卿见他这样,委实也被吓了一跳。本来想起了一些什么,又全部抛向了脑后,只好先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让自己发生任何危险了。” 白华眼神深邃的望着她,道:“是我不会再让你发生任何危险了。” 难得见他语气这么沉重,君卿愣了一愣,很快,又是会心一笑。她想,白华对她真好。白华双臂把她拥入怀中,心道,他要让君卿和夜言和他三个人一起活下去。 第两百九十一章 此身如寄(三) 是夜。 君卿眠于榻上,翻来覆去,些许心神不宁。 遂随手拿起件月华色的披风,起身来至小窗前。 手推窗扇,恰巧一缕月光隔着细小的缝隙漏了进来。溶溶月光辉映下,越发瞧着眉眼清秀透亮。 隔着若隐若现的门缝,君卿不经意一瞥间,竟是瞧见了白华。 冰凉的石凳上,白华一袭玄衣背对君卿而坐。 比黑夜还要凄冷的是他的背影。 君卿突然很想走出门去,问上一问,他为何要守在自己门外。 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吗? 思及至此,她的唇边不禁莞尔一笑。 低头看了眼肩上的披风,君卿抬手把披风又从身上解了下来,一丝不苟的叠放整齐,抱在怀中。 她想着,这夜如斯阴冷,若是有了件披风,大约也能替白华挡去些凉意了。 目光穿过细缝,再次落在白华身上。 笑意还映在眼底。 她伸出手,刚欲合上窗扇。却忽见一抹黑色身影从眼前掠过。 君卿下意识以为是有人要偷袭白华,还没叫出白华的名字来,又见那抹黑色的影子似是一条逶逶迤迤的美人蛇,双手顺着白华的衣领滑了进去,而后整个缠绕在了他身上。 抱着披风的手抖了一抖,君卿的眼睛却是眨也不曾眨动一下。 她立在原地,只是为了要亲眼看一看白华接下来的反应。 眸色变得复杂难辨,君卿也不知此时自己是如何的一番心情。 从来人的身形上能依稀判断出,绝对是女子之身。只是她为何深夜前来魔界,又与白华行为如斯亲密? 莫非是流素? 君卿记得她与白华关系匪浅。 如今西古已死,她再寻白华而来似乎也合情合理。 眼眶已然酸涩,君卿仍是不敢让眼皮合上一下。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人到底是何人,又与白华是何关系。 月影移动,白华衣裳动了一动,终于转过身来。 他的面容藏在月光的阴影里,依着君卿的角度去看,无论如何仔细,也始终无法看清楚他的真实表情。 但是他的如玉石落地的声音却是清晰的传入了君卿的耳畔。 “不知天妃突然来魔界,有何重要之事?” “天妃!” 这个孤身一人闯入魔界的人竟是天界高高在上的天妃?! 君卿瞳孔大睁着,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白华是魔界中人,又怎会与天界中人扯上关系?何况还是天帝的女人? 君卿震惊极了! 二人好像皆没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天妃扶了扶额,直接大胆的跌在了白华的怀里,作出小鸟依人状。 白华虽然面色并不好看,手上却没有推开她的动作。 不知怎的,心脏的地方莫名揪扯了一下。君卿把披风紧紧的抱在胸前,眸中水汽氤氲。波光流转间,白华怀中的佳人早已是把舌头够到了他的唇畔。 然而,这次她并没有得逞。 白华用手指挡在唇与唇之间,道:“天妃果然是不担心天帝发现吗?” 那道黑影扬手取下了面上的黑纱,露出一张勾魂夺魄的容貌来。 她转了个头,朱唇轻启道:“天帝?他的眼中何曾有过我?” 笑容倾城,恍惚了整个夜色,眼底却是不为人知的落寞。 “你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白华举目瞧着远处,双眸淡然仿似不在人间。 天妃从他怀里起身,转过身来,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的看向他:“我知道,在你和天帝心中,心心念念着君卿,谁也进不去。” 她说着说着,眸底不觉含了泪:“那你便忘记了幽冥炼狱中,我舍命救你之事吗?你当真以为天帝没察觉吗?之后他一直冷落我,从不曾来看我一眼。” 顿了顿,她侧头瞧着白华又道:“九重天那么高,别说是蝴蝶了,连只鸟儿都飞不上来。我一个人无人问津的呆在金玉堆砌的天宫里,享受着三界中所有女人都会羡慕的天妃的待遇,可谁又能明白我心里的苦?” 她抓过白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满面哀凄之色:“你能明白吗?” 白华默了一瞬,道:“不能。” 从始至终的他的神色不曾有过一刻的变幻。 天妃呵呵一笑,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背过身去擦去了眼角湿痕,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都没发生过一样。 依旧笑的妩媚绝色,道:“我此行来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白华道:“什么?” 天妃抬了抬眉,道:“我要你帮我杀了天帝!” 白华有些错愕,似是没想到从天妃眼中会流露出憎恨的目光来,而这份憎恨的对象却是与她同床共枕过的天帝。 “杀了天帝?你可想清楚了?” 他还是不能相信天妃会做出这种愚蠢可笑的决定来。 天妃咬着牙,恨恨的道:“他可以心里没有我,我为何还要一心装着他!” 白华斜睨着她,良久,道:“我不相信你。” 天妃皱了皱眉,刚要激动,很快又镇定下来,道:“相不相信我,由你决定,我只是来告诉你,天界马上要再举进攻魔界,而且空华上仙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想必莫邪和君卿都不可能对空华的生死无动于衷吧?” 君卿手心骤然捏紧。 娘亲落在了天帝的手里?五百年来仙女峰的结界,从未有人能破,天帝能使出什么办法破了结界? 没等君卿细细思量,这个问题马上便从天妃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只听到她似笑非笑道:“也只有君卿那种愚蠢之极之人会相信天帝让人前去仙女峰是去找什么记忆,诚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君卿帮他打开仙女峰的结界。这仙女峰的结界再厉害,对君卿而言,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可是但凡是有人进去了,之后也就无用了。” “天帝太过卑鄙!” 白华没想到天帝竟会想到拿空华上仙来要挟魔界,怪不得莫邪受伤后,也没见他乘胜追击,原来是去仙女峰了。 “你现在可想明白了?你们若不与我合作,根本不是天帝的对手?” 天妃的自信明显是比刚才更胜一筹了。 白华紧抿着唇,神色变得愈发沉重。 “我答应你了。” 半空中,一道清冷的女声忽的响起。 白华心下一跳,连连循着声去找,果然见到君卿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二人的身后。 他开口想要解释。 君卿却并没有与之交谈的意思,只是带着逼迫感的紧盯着天妃道:“你准备怎么帮我们?” 乍见君卿,天妃眼底微微一震。扭头看了眼白华,见他面色比自己还惊讶,心知并非是他有意安排。 故而,也放下心来,幽幽的道:“很简单,我把空华上仙从天宫中带出来。”媚眼流转,她的眼神瞟向白华,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作者的话:咳咳,大约这两天完结tat我会尽力给出一个最好的结局……………………) 第两百九十二章 此身如寄(四) “你有什么条件,直说便是。”白华一脸的不耐,显然是对她这种欲擒故纵的方式十分不满。 天妃唇边噙了丝邪魅的笑道:“我明日会把空华上仙带来此处,若是你们果然见到了人,必须答应我,待到天帝被杀后,替我阻止莫邪来与我为难。” 君卿几乎想也没想,即刻道:“好,我答应你。” 白华略皱着眉,眼神深邃的瞥向她。君卿却好似是旁若无人似的,继续同天妃道:“你说明日来此处接应,可否告知明日何时?” “明日正午,我绝对会把人给你完好无损的带来。” 瞧着天妃眼底的自信之色,君卿的心也着实落下不少。她点点头,遂拱手道:“那便仰仗天妃了。” 天妃愣了一瞬,大约是没想到君卿竟能如此平静的与她对话。在她眼中,一直把君卿当作是幽冥炼狱中那个冲动莽撞之人。 如今再看她与当日相比举止稳重得体,不禁笑了笑,轻声叹道:“你果然是与之前见你时完全不同了,一段时日未见,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了。” “这些日子要多谢天帝和天妃的诸多教导,吃了那么多的亏,我自然要学的乖巧一些。” 一番话落地,天妃眸中的诧异之色更甚。她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着立在她身前之人,似乎想从她的眉眼神态中瞧出过往里的一丝踪迹。 但无论她如何察看,君卿依旧是面色如水,眸光淡然似冰,不起一丁点波澜。 一瞬间,天妃竟是恍惚觉得此刻站在这里的并非是君卿,然乃是五百年的百花仙子。想起昔日里的种种,她喉咙一紧,几欲要与之动手。很快,她又低眉敛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在此多做停留,明日我们再见。” 说完,又特意回头递给白华一个媚眼。白华视线眺望他处,故意佯作未见。 衣袖缓缓抬起,天妃隔着衣袖遥遥一笑,而后便见空中衣袂飘飘,再去望时,却是斯人已不见。 “怎么,你舍不得她?” 君卿扭过头,目光看似随意的落在了白华的身上。 白华慌忙中抬头瞥她一眼,些许愧色道:“你别误会,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 没等他放松下来,君卿疾声厉色的接过话来,冷冷笑道:“就算是有什么,也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说完,把手中的抱着的月华袍子摔在了地上,随后转身离去。 白华伸手想要紧追上去拦住她,可视线停在了被泥土沾染的袍子上,眼神随之变得意味深长。他心想,君卿贸然出现,又带着袍子前来,看来绝非是恰巧路过这么简单。 她大约是早就出现了,只是一直藏匿在某处没有说话。想来也是他太过大意,竟然没察觉出周围有人在窥伺。还好这次是君卿,若是换作别人…… 若是换作别人?白华心头不由一惊。方才他与天妃相见时太过拘谨,因此才没发现君卿的存在。可若是当时除了君卿还有其他人呢? 想到这里,他眸中一震,转念又想,如今正是天魔交战的关键所在,天妃贸然闯入魔界,纵然是天帝没能及时发现,天界的天兵天将们也能个个视若无睹? 如若非也,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说的过去,那便是天妃根本不是来与他相会,而是故意设计下的一盘局,等着他来或者君卿来向里跳。 只怪他当时一心牵挂着君卿的心思,没能细细去想,这会子仔细一回忆,他愈发觉得可疑,断定天妃此行未必如斯简单。依照天妃的心狠手辣,天帝尚未放在眼中,何况是空华上仙?而君卿偏是救母心切,只怕反之会被其利用。 愈想愈是不安,白华来到君卿门外,猛敲了几下门,想要见她一面,将此事说个清楚。但君卿正在因他私下与天妃深夜幽会,生着闷气,又怎会听他多言? 她用手捂着耳朵,眉头紧皱道:“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一点也不想。” 白华又努力了一会,见房内不再发出任何动静,便以为她是睡着了,也没再坚持下去。敲门声戛然而止,君卿的心却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了。 犹记得与白华的第一次相遇以及五百年时光的长河中所经历的种种。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生生死死,和误会迭生。今日还在为着或许本不存在的问题而庸人自扰。君卿突然就想通了,她不能再这样继续的不断使性子下去了。 她忽的站起身,几乎是跑着打开了门,可门外却是已然不见白华身影。 些许失落萦绕上眉尖,君卿蹲下身子,头埋膝间,泣不成声。 是以一道声音从灰蒙蒙的半空中传来道:“你再哭下去,我可就真的要走了。” 君卿抬起头,见到白华立在她身前,唇边浅笑。不知怎的,竟是满腔的委屈涌上心头,伸出双臂抱住他,在他的肩头用力的咬了一口。 白华咧咧嘴,本想抱怨,却见面前的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实不忍心苛责,只好自发隐忍。 君卿趴在他肩头,一言不发,只偶尔传来几声哽咽,一时间,四下无声,听在耳中极为真切。 “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怎么现在见了面,你又不说话了?” 君卿擦了擦眼角,收起情绪,斜倚在门的一面上,低头摆弄着手指道。 白华“哦”了一声,似是才想起自己来找她的动机,故而神色忽的一正道:“明日你不能去见天妃。” “为什么?”君卿蹙起眉有些不解。 白华眉头比之皱的更紧道:“天妃故意拿空华上仙引你,必然是早已设下了埋伏,难道你还要前去送死吗?” 君卿知道白华是出于她的安危考虑,诚然她也对天妃的言行并不以为意。但是此事关系到空华上仙的生死,她又岂能坐视不理。纵然是明知山有虎,也只能偏向虎山行。 “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呢?”白华还是不同意她前去犯险。 君卿顿了一会,道:“能有什么办法?我们现在去到天界更是危险,只怕还没见到娘亲的面,就已经落到天帝手中了。” 见白华阴沉着脸不说话,君卿用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头,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害怕,就躲起来,看着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吧?” 她的视线环顾了眼魔界,道:“以前我不知道有父母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现在我知道了,白华,我不想再失去他们,无论他们曾经做过些什么。” 白华看出她眼神中的笃定,也不再强行说些什么。只淡淡道:“那好,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让我陪着你。” 君卿愣了一瞬,似是还没缓过神。她摆摆手,想拒绝他,四目相对的刹那,瞧见他眼底比她更加坚定的决然,笑了笑道:“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白华瞧着她,握着她的手心愈发收缩,似是再也不能失去她。 …… …… 次日正午。 与天妃约定的时辰已到。君卿在白华的陪同下,来到了与天妃早已约定好的地点等着她带人出现。 等了良久,未见其身影,君卿有些心急,白华反而安慰她道:“想来她特意安排这一场戏,绝对不会不到的。” 话音刚刚落下,果见天妃一袭华丽红色裙裳从半空上飘然而落,而在她的身后,站着另外一个女人,她眉眼间俱是疲惫之色,脸色十分差劲。 君卿一眼认出了空华上仙,几度欲上前,皆被天妃拦截了下来。 君卿看也不看她一眼,目光寸步不移的守着娘亲,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天妃看了眼她身后的白华,眉头轻轻一挑,道:“我要莫邪的命。” 君卿诧然:“你昨日不是说想要帮魔界对付天帝吗?” “可今日我后悔了。” “你……”君卿想指责她,却发现如今根本没有与她僵持下去的条件。 娘亲就在她的手上,随时可能命丧在她的思量之间,她不能冲动,只能先稳住她,再伺机动手。天妃扬手,随意理了理衣裳,道:“我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你也不必再动其他的心思,你应该知道,我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君卿紧抿着唇,神情凝重。一边是骨肉至亲的爹爹,一边是生她养她的娘亲,无论她的选择是哪一个,她也下不去手。 体内的怨恨之气悄然滋生,连带着背后的赤剑也渐渐有了反应。 白华瞧出她体内黑气愈盛,方是开口唤她,便见君卿沉沉低着头,眼眸已然变成了妖异的赤瞳,眼神诡谲凌厉的看向天妃。 天妃有些心颤,猛然掐住了空华上仙脖子,用她挡在身前,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她,我什么也做的出来。” 可此时的君卿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只见一道血光乍现,赤剑一招挥下,饮血当场。 只听到“嘭”的一声,随后有人倒在了地上。天妃仍是立在原地,神色有些慌乱,很快,却又恢复正常,匆匆瞥了眼浑身是血的空华上仙,看了眼白华,即刻逃去。白华看着近在咫尺的君卿,仿佛是第一次如此亲近的端凝她的面容。他伸手想再握住她,可手心一空,君卿精力耗尽的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第两百九十三章 此身如寄(五) 朝夕变幻,魔界的气氛变得比往日里愈发沉重。 莫邪坐在君卿身前,紧锁着眉头道:“既然明知天妃有阴谋,为何你不将此事早早告知于我,而是让君卿以身犯险。” 白华视线低垂,一言不发。 莫邪满腔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声色俱厉道:“如今君卿受了重伤,空华更是……”一想起,空华死在了自己亲生女儿手中,被外界传言嗜血成性的他一时间也难以自持。 他不敢想象,若是君卿一旦醒来,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到底会作何反响。他能做的只有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在了白华的头上,尽管他知道白华也是无能为力。依着君卿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在知道娘亲被擒之后,而无动于衷。 君卿和他的性子截然不同。莫邪只看利弊,从不在乎情意二字。因此他才能快意恩仇,也能做到心狠手辣。而君卿之所以五百年后仍在处处被人摆布,在莫邪看来,便是因她太重感情。 包括在场的白华。莫邪想,若非是白华对君卿有情,只怕也会成为他最棘手的一个敌人。 白华立在一旁,眼眸淡漠,面色如水。 回头瞧了眼君卿,莫邪连指责他的力气也没有了。空华已去,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替她照顾好君卿。 依稀记得,他与空华第一次相遇,他并不知晓她是天界天帝的妹妹,而她明知他是魔界的魔君,却还是把受伤的他带去了仙女峰疗伤。 若是没有仙女峰的朝夕相对,大约空华也不会从此一生被困。而困住她的并非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她自知无颜面对整个天界,却对当年之事并无后悔,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不能看到一条性命在她眼前,置之不理。 莫邪每年都会派人前去仙女峰打探她的消息,却是次次被人阻挠,俱是告知,不必再来,不必相见。他知道,她对他是恨的,恨他在收到她的书信后,还是毫不犹豫的杀了他的哥哥。 他迎娶他人为妻时,她尚可一言不发,不哭不闹,但他亲手杀了这世间最疼爱她的哥哥,却是她万万不能原谅的。 莫邪总是遐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她一面,还能再亲自向她赔罪。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终于相见,留给他的却只有一具尸首。 他把对空华上仙所有的感情和愧疚全然转换成了恨意,他发誓定要亲手手刃天妃和天帝,为她报仇。 目视前方,他忽的神色肃穆的站起身,道:“你留在这里照看君卿,等到她醒来,马上带她立刻。” 白华一眼瞧出他的心思所在,面色漠然的接过话道:“你以为这种状况下,君卿会听我的吗?” “就算是强行带走,为了她的安危,你也必须要这么做。你应该明白,此战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不能让君卿继续留在魔界,让我分心。” 白华淡然道:“那便让她日后来恨我吗?” 莫邪回头瞥他一眼。白华顿了顿,皱了皱眉头道:“她已经没了母亲,难道你还要让她失去父亲吗?”双目紧迫着莫邪,白华摇了摇头,道:“你和空华上仙五百年来,不曾承认她的存在。她纵然是恨你们,也是于情于理。但君卿并没真的这么去做,她还是选择了不顾一切的营救娘亲,不顾一切的守护爹爹。旁人看不出,你身为父亲,还看不出她对亲情的奢望吗?五百年了,她没有家,没有父母,甚至没有所谓的任何人给她依靠,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如今好不容易寻回父母,就算你是她的父亲,也该给她自己一次的机会了!” 莫邪眼中微微一动,片刻,手心扶着她额前的青丝,道:“正是如此,我才不希望连累她。若是她也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如何对得起空华,对得起她的母亲。” “我说过,这些要交给君卿自己来决定,谁也无权决定她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 四目相对间,从白华坚定不移的瞳孔中,莫邪也似乎能慢慢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手指轻轻捋过女儿绸缎般的墨发,莫邪笑了笑,道:“你说的对,或许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脆弱。” 殿外不时有小妖急急来报,天帝已然率领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朝着魔界直奔而来。 莫邪“嗯”了一声,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继而沉着不稳和白华道:“你保护君卿,告诉她,等我回来。” 白华颌首,与此掌心向外猛然一推,在门口布置下了一层似有似无的结界。 莫邪望向结界,眼底意味深长道:“拜托你了。”说完,向外而去。 寝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了君卿和白华。白华上前,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只希望一切能如莫邪所言,待到君卿醒来时,他也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 魔界外,诡谲阴沉,雾气蒙蒙,妖兵和天兵两两对峙,杀气漫天。上一次交战,因着假天帝一事,莫邪就已受了重伤,又是中毒在前,虽说现下恢复不少,但灵力到底与之前相较,差之千里。 今日为了让追随他的这些妖魔们安心,他才不得已乘着他先前的坐骑,两条青龙现身。要驾驭这两条青龙,必须消耗不少的灵力,他强撑着意志,精神抖擞道:“魔界的众妖听着,今日定要让天界知晓,我魔界不是那么好闯的,此次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小妖们受了鼓舞,个个摩拳擦掌,铿锵亢气。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杀,只见妖兵们举着手中的刀铩,齐齐向天兵的方向而去。天兵们丝毫不畏,纷纷主动奋勇迎上,誓死一战。 这一仗一打便是七日七夜。 纵然魔界占据了充分的地理和环境优势,但最后仍是被骁勇善战的天兵天将们打了个落花流水,死亡惨重。眼看着魔界几乎是一片的血流成河,莫邪心痛却又自责不已。 他不该让这些小妖们为他挡在身前,与此同时,他却也只能这么做。 若是一旦被天帝发现他的伤势还未痊愈,只怕要殉葬的便是整个魔界了。 老护法们见情形不妙,提出让莫邪先退回魔宫,再作打算。莫邪举目眺望着四下尸横遍野,哀嚎声不断,竟是冲动之下,握紧手中的长剑,指挥青龙向交战最为激烈的中央飞去。 长剑划破半空,寒光乍现。不过瞬间,天界这边已然被横扫在地。既然魔界魔君已然出动,天帝也不再静观其变了。紧随其后,掌心带着逼人的掌风,直逼莫邪身后而去。只听到有人大叫一句小心,莫邪还来不及回头,天帝这一掌已经是迫在眉梢,无处可遁了。 第两百九十四章 此身如寄(六) 正是危急关头,只见魔界忽的生出漫天的大雾来。雾气以极快的速度吞噬四周,一切随之变得朦胧不清。这一下别说是再继续交战,两方的阵型大乱,一时间,哀声嚎啕,根本无法辨别哪方是天界,哪方是魔界。双方只是暂时停下手来,靠声音去作出判断。 突如其来的雾气搅乱了天帝的计划,他也不得不先收起仙力,下令风伯当即用风来吹开这层大雾。 狂风骤起,雾气变得愈来愈薄。依稀已然能辨别出人影来。 天帝扬手,正要再次发动进攻,却见周围不知何时已然被明火所困。火舌舔饬着干燥的森木,不一会的功夫,熊熊大火冲天,仿佛是要烧毁这世间的一切。 天帝没法,只好又请来雨伯前来降雨。 自古水火便是相生相克,雨伯倒也是十分不以为然。他自信满满的冲天帝恭敬的施了一礼,紧接着,一道黄色雨符抛向半空,双手合十,急急默念出几句咒语,未消片刻,便见天色霎时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将至。 天兵天将们一看这阵势,俱是欢呼了起来。 孰料,火苗方才有了消退几寸,很快,又以比刚刚还要快的速度向上燃烧了起来。烈火犹如一条来自地狱的赤红恶龙,所过之处,生灵俱灭。 天帝这下子真的有些发慌了,浑身上下,汗如雨下。他没想到莫邪竟然会使出这些手段迎战,自己却躲在暗处。但是现在再后悔亦是无用,故而,他咬紧牙关,命令马上收兵,暂回天界,再作定夺。 话音落地,天兵天将们个个是迫不及待的向后撤退。 隔着愈发旺盛的火势,天帝的面容也被染上了一层狰狞的颜色。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本是唾手可得的魔界,道:“莫邪,总有一日,我要将你魔界夷为平地!” 说完,在众仙的拥护下,飘然离去。 敌人刚走,魔界的小妖们立刻从阴影处跳了出来,一手举着盾牌,一手举着刀铩的欢呼着。莫邪并没逗留,而是先回去了魔宫,自行疗伤。 他强行驾驭两条青龙,太过吃力,白白虚耗了灵力,反而是伤上加伤。 强撑着回到寝殿后,他扶着胸口,坐下歇息。只觉喉咙一甜,登时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在旁侍奉的侍女被吓了一大跳,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白华推门而入,朝着侍女摆摆手,示意她下去。侍女瞟了莫邪一眼,确认他也同意,这才弯了弯腰,连连退了下去。 白华与莫邪面对面而立,只见他食指指尖合拢,刹那迸发出一道银白色的亮光。亮光逶逶迤迤的进入莫邪的体内,莫邪刚要拒绝,便听到白华冷冷地道:“不想死的话,就不要乱动。” 一盏茶的功夫后,疗伤结束。 有了白华的灵力辅助,莫邪的伤势果然是好了一大半,但仍是虚弱的紧,无法完整的使出他原本的力量。 他半阖着目,看上去很是疲惫的和白华道:“别以为你出手帮了我,帮了魔界,我就会放过你。” 白华双眸冷如寒潭,道:“若非是看在君卿的面子上,我根本不屑出手。” 莫邪被他这句话噎的无从反驳,眉头紧皱着,面色越发阴沉着道:“君卿醒来了?” 白华“嗯”了一声,背过身去,正欲转身。 却听莫邪随后睁开眼,斩钉截铁道:“带我去见她。” 白华说了句:“她不想见你。”便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莫邪气极,体内真气窜行,无奈他又只能郑重其事的坐下,先行调息。至于见君卿一事,还是要等到伤势平稳了一些再作安排吧。 …… 结界外。 随着天兵天将的撤退,火龙的咆哮也渐渐减弱了下来。 君卿站在将息未息的火光前,环顾着身前的滚滚浓烟,眉头拧成了一团。大约是想的太过入神,竟是连身后白华何时出现也未曾发觉。 只是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后,方才回过头看向他,眼带诧然。 “你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白华好奇道,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抹笑意轻轻地,柔柔的,与以往的他十分不同,乍眼瞧去,好似是不像他了一样。 君卿轻轻的摇着头,接过话道:“没什么,倒是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白华颌首:“嗯,我来是告诉你,莫邪的伤势已然恢复的差不多,想必再休息几日,就能完全恢复了。” 听到这里,君卿低垂下视线沉吟了一声,向前随意的走了两步。眼睛俯视着脚下,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白华立在她的侧面,正好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见她脸上如斯变幻,不由询问了句:“怎么了?你不放心他?” 君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白华心急了:“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说着,手上已然作出灌输灵力的手势。 君卿余光里瞥见,忙制止道:“你在做什么?” 白华道:“我担心你。” 君卿眼底浮现出一抹平常不过的笑意,道:“你放心,我没事的。” 白华眉头紧蹙,哪里像是放心的样子。 君卿只好上前握住他的手,顿了一顿,抬起眸,目光落在他关切的双瞳之上,道:“白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白华的眼中一瞬变得清明,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里那个面无表情的他。 君卿乌眸灼灼的凝着他,一字一字道:“待到爹爹灵力恢复,你愿意随我从此远离三界纷扰,隐居山林吗?” 良久。 白华缄默无语。 君卿不禁想到,大约是她强人所难了一些。白华与她不同,若是当真能做到她口中所说的一切,五百年前,他也不必丢下她一人,回到魔宫,与菱萧成亲了。他筹谋了那么久,要的正是魔界和天帝的性命,如今他又怎能甘心为了她轻而易举的抛下这一切呢? 唇边抿起一抹牵强的笑,她低眉敛目道:“你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 脚下一动,还未来得及转身,手腕一吃力,回头看去,已然被白华狠狠握住,双眸似火的盯着她道:“我愿意。从此三界的恩恩怨怨与我们再无半点干系,以后只有我和你,再也没什么君卿和白华了。” 君卿眸光潋滟,水汽氤氲道:“好,从今以后,这世间只有我与你。” 白华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君卿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只觉得过往的一切幻化为缥缈的云烟,风一吹,什么也留不下。而真正在意的,就在手边,从未走远。 第两百九十五章 此身如寄(七) 三日后。 君卿和白华前来探望莫邪,且向他提出告辞。莫邪并未阻拦,他知晓女儿去意已决,况且,这一次天魔大战,他身负重伤,这些妖兵魔将们更是不堪再击,只怕不日,天帝便可带领天兵天将们突破魔界结界,直入魔宫。 他不愿意君卿落在天帝的手中,与其到时候再来后悔晚矣,不如现在放他们离去。莫邪知道,君卿是个极其重情重义之人,若是他把自己伤势未愈之事明明白白的告知与她,她定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心而去。 为了使她安心,莫邪撒谎称自己已无大碍。 君卿听他这么说,又见他气息平和,也便信了他的话,带着白华走出寝殿外,开始准备接下来的要面对的未知的一切。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先带空华上仙回去仙宫,再作打算。白华一直陪在她身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也没有反对,只是点头应好。 君卿有些陌生的盯着他看:“你真的想好了吗?此行你一旦随我而去,从此魔界将再无你的位置,别说是魔界的魔君,你爹娘的大仇你也不可能再报了。” 白华抬起手,手指划过她一侧的乌发,道:“原来,我以为自己想的很清楚,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直到空华上仙离去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一直没清楚自己内心真正的想要的是什么?” 君卿疑惑的“嗯”了一声,白华放下手,握住她冰凉的掌心,淡淡一笑道:“空华上仙等了莫邪魔君这么多年,二人却都未曾见上一面,甚至在空华上仙临死之前,仍是有千言万语未曾来得及与莫邪倾诉一二,你说,难道她果然能不后悔吗?不后悔过去的几百年的岁月里,莫邪每次派人前去打探的消息时,她都不曾放出一点口风来给他一个不顾一切的机会?” 君卿摇摇头,似乎是不懂。白华顿了顿,又解释道:“我想空华上仙大约是想与莫邪见上一面的,只是她是仙,他是妖,仙妖本就殊途,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 “既然明知殊途,当初何必犯错?既然明知如此,又何必再等?” “若是换作了你,你又会如何?” 白华灼灼的目光落在她紧蹙起的眉头上,君卿轻咬住下唇,眼眸低垂,瞬时沉默了下来。 如果换作是她,又会如何? 她又能做到不去等,不去想,不去爱吗? 诚然这三界中的是是非非,怕也不是一方规矩,一句殊途,便能当真消失的了的。 君卿不吭声,仰头凝望着灰蒙蒙的魔界上方,似是在慎重的思考着什么。 “在想什么?”白华问她。 她收回视线,转向白华道:“我在想,我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遂,向前随意的挪动两步,接着道:“你说,娘亲好不容易才与爹爹团聚,我却在这种时候带她回去那困禁了她几百年之久的仙宫,到底是否乃她所愿?” 白华将手放在背后,扬了扬眉梢:“你是他们的女儿,自然你是最了解他们的。” 君卿抿着唇,眼神深沉的思索了好大一会,道:“你说的对,我的确不该再分开他们,生着的时候,有太多的束缚他们不得不去承受,可我不想娘亲再死去之后,还要活在这些框架之中。” 君卿道:“我已然对不起她了,没能把她从天妃的手中平安的救出来,若是连她这小小的心愿都完成不了,枉费她的养育之恩了。” 白华点点头:“恩,待到明日同你娘亲告了别,然后我们再走。” 君卿看着白华,侧头浅笑。 白华问道:“你在笑什么?” “觉得你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说着,他上下打量起了自己。 君卿两根食指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别看了,快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白华扶着她,回到魔宫,整理完行囊,又亲自喂她吃了些东西,看她沉沉睡去,这才顿时放下心来不少。不知怎的,虽说明天就能摆脱这些恩怨困扰,可白华心底里却总是惴惴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即将要发生一样。 如今能仔细的看着君卿睡梦中的模样,于他而言,实在太过难得。他能做的只有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只要她平安无事,对白华来说,已然足够。 指腹摩挲过她的眉梢,白华的眼底净是含情脉脉。 “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温柔似水的时候。” 倏然间,一道不和谐的女声从他的背后传来,白华提气运行,掌心从下往上一推,在君卿的四周布置下一层淡蓝色的结界。 而后,神色冷然的看向来人,道:“流素,又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流素低头玩弄着手中的一缕头发,斜睇着白华,笑:“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她逶迤几步,绕着白华转了几圈,冷冷一笑道:“我无非是想你,无非是为了你,为了你,我要杀了所有缠着你的人,杀光他们所有的人!” “你别再发疯了!”白华担心的看了一眼君卿,他不想她掺杂到这些本与她无关的事情中来。在他看来,此事皆是因他而起,与君卿没有半点干系。 “没有半点干系?”流素仰天哈哈大笑了三声,步步向她迫近,道:“怎么会与她没有半点干系,若非是她,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若非是她,爷爷也不会死,我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 白华并不知道,君卿和流素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他相信君卿,无论对方怎样想方设法的中伤她,俱是无用。 流素心头猛然一阵剧痛,掌心扶着胸口,指着君卿,却也不看她道:“我想方设法的中伤她?你可不要忘了,当初你刚回到魔界,是谁帮你说服了西古,你才能顺利拿回魔界的魔君位置。而她呢?如果不是她,你也不会被莫邪威胁,今日更不会落到如斯田地!” 白华双眸冷的不起一丝波澜,道:“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流素手心翻转:“这可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话音未落,掌心携风登时朝白华袭去。 二人实力悬殊巨大,白华眸心一紧,聚精会神中,已然轻而易举的将其向后打退几米之远。流素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盯着白华的瞳孔越发恨意深重。紧接着,只见她手掌向下,朝着地面,嘴唇蠕动的默念了几句不知什么的咒语,便见四方随即涌来了万千的妖邪之气。白华紧张的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第两百九十六章 此身如寄(八) 流素凝着白华的双眸,好似剪幻出两把利刃,冷冷的、毫无保留的落在白华的肩头。她轻轻的抿了抿双唇,紧接着便见半空中瞬时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的无数雾气腾腾的黑色怨气。 白华难得紧张的警告流素道:“你知道召唤来四方来的怨灵后,你也活不成了吗?” “我当然知道。”隔着如同流火一般,不断跳跃的深蓝色怨灵,流素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想要你们陪着我一起死。” 怨灵的数量越聚越多,它们狰狞着面部,带着尖锐的獠牙分散开来,朝着三人发动攻击。白华的灵力勉强能抵挡一二,而另一旁若隐若现的结界附近,怨灵们接二连三的用头部撞击着结界,暂时也无法可破,于是乎,当他们一旦发现了相对于其他二人,较为孱弱的流素一方后,立刻如同倾巢的马蜂般调转过头袭向流素。 白华见流素浑身上下整个已然被怨灵包围,情急之下,大喊一声,道:“快逃。” 流素却仍然站在原地,并未有任何打算逃离的打算。她紧闭着双目,不再去看白华。渐渐地,身上开始感觉到有轻微的疼痛感。再接下来,怨灵咬噬的范围越来越大,大到流素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她再继续站下去。 白华看不到那团深蓝色的怨灵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也看不到流素的面部表情。他想上前去拉她一把,奈何却是寸步难行。更是一个不注意,手臂饶是被怨灵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隐约间,他听到流素好似是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他下意识以为她是在求救,顾不上处理伤口,拼尽全力的尽量在密密麻麻的怨灵包围中,寻的一处缝隙,紧紧的拉住了流素的裙裾,呵斥道:“抓住我的手,听到没,你不可以死!” 面目全非的流素,恍若一笑。她用手指扣了下地面,传出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来。然白华饶是听到了。既然流素还活着,一切便还有希望。白华运气在掌心,想要用灵力震退裹在流素周遭的怨灵。 可这一下,反而是把怨灵彻底惹怒了。它们误以为白华是同他们来争夺食物的敌人,更是个个红了眼,冲向了白华。 白华的灵力本已消耗,而怨灵啃噬了流素,同时吸收了她体内的灵力,反而是不减反增,如此一来,不过片刻,白华已经吃力了起来。 流素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声道:“你快走吧,不要再管我了。今日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不会怪任何人。只怪我清醒的太晚了,但是白华,我从不后悔遇上你。” 后半段话说的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白华心中明白,纵然是赶走了这些怨灵,流素只怕是也救不回来了。可还有一丝的机会,他也不能放弃她。 他早已忘记了,她做的那些直接或者间接伤害他和君卿的事情。他只记得,当初西古率领妖魔来取他性命之际,流素明明有机会杀了他,却还是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诚然当初也是他在利用她,于情于理,他都亏欠流素太多。白华紧咬着牙关,道:“就算是你真想要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但是只要你还活着,我都不会让你眼睁睁死在我面前。” 流素眼泪合着血水从残破的眼角流下,从窄小的缝隙里,她终于又看见了那位一袭玄衣的魔界魔君。她仍记得,第一次见他,她就发誓一定要成为他的女人。 后来不管她付出了多少,却都得不到白华的心。流素眼神涣散的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可怕了呢? 是因为亲手杀死了爷爷?还是君卿丢弃了她?还是因为她发觉了夜言的心里也没有她? 流素不记得了。 她只是阴暗的自以为,三界中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人在意她了。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这人就在她身边。虽然他所做的一切无非只是对她当日的报恩之举,然而对于流素来讲,她总算是感觉到了那一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温柔了。 心结解开,瞬间释然了。 流素用了全身的灵力,收回了那些正在盘旋在四周的怨灵。 白华得以解脱,连忙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势。流素却忽的背过身去,摆着手拒绝道:“别过来!” 脚下一顿,白华眼神担忧的看着她痛苦的蜷缩在地面,眉头紧锁。 “就让我在死之前保留下最后一丝尊严吧。” 白华点了点头。见到流素做出挡脸的动作,他大约也能猜测出,她的言下之意。只是仍是于心不忍道:“还是让我看看你的伤势,也许还能痊愈。” 这番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可这不但是在安慰流素,反而也是在安慰自己。想来,自从与流素相识,她虽然做出许多失去理智的事,但是从未果真对白华下得去手。无论如何,白华也做不到恨她。 流素笑着哽咽道:“你太容易心软了。” 白华没说话,流素深吸了口,续道:“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有威胁,却屡次放过我。其实我知道是你故意不想杀我,可是你知道吗,白华,正是如此,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不下你。” 突如其来的痛苦让她不禁呻吟出声,她强忍下,一字一字道:”若是还有来生,我希望能在君卿之前遇见你,白华……我……我……” 见她情形陡然变坏,白华也不再顾虑她是否反对,直接上前给她传输灵力,没想到还是晚矣。当他感觉到她的手如同寒冰不再有丝毫的温度后,白华把头埋进了她被血液浸染的裙裳里,口中发出呜咽之声。 白华想,若是流素从未遇上他,今日还会不会死? 他宁可把所有的罪责纠结在自己身上,让他一人承受之后的种种,也不愿再有人因为他而受到任何的伤害了。目光空洞的望着床榻上的君卿,白华随手放下了流素。他决定不再逃避。就算是与君卿逃得了一时,也逃避不了一世。他心中清楚,若是不与天帝正面交锋,只怕他永远也不可能放过他们二人。若是有朝一日要他再面对一次君卿的死亡,那么他宁愿,自己替她去死。 第两百九十七章 此身如寄(九) 思量再三,白华最后决定,上天宫见上天帝一遭。 只是他这厢方才离开魔界,魔宫当即是出了事。白华没想到,流素死后,可原本被她强行禁锢起来的怨灵一下子不受控制的释放了出来。 笼罩在君卿上方的结界越发薄弱,眼看着马上就要被这些凶残的怨灵冲开一个口子。好在有小妖见白华在魔界结界处出现,察觉不妥,连忙禀报了莫邪。莫邪不知怎的,心神不宁,这才出现在君卿的寝殿之外,正好目睹了这一切。 情急之下,不顾伤势,强行催动体内灵力,暂且保下了结界不被破坏。但这些怨灵攻击不到君卿,又把目标瞅准了莫邪。饶是莫邪乃魔界之主,灵力也比白华等人的邪气的多,虽说尚且无法使出全力来,可对付怨灵倒是也能抗衡一二。 两厢僵持不下,莫邪当即命人召唤来了各方的护法,几人合理,才总算是把肆虐的怨灵收容在了一小小的葫芦之内。这种葫芦也算是魔界的至宝,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一旦进入此葫芦,不出十个时辰,即刻会化成血水。 见里面的怨灵不再闹腾,莫邪总算是稍稍放松一些,遂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先行下去,自己则留在这里陪着君卿。 此次一番阵仗,君卿也终于没能再继续纹丝未扰下去,到底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而后听莫邪把方才的情形一说,顿时担忧了起来,询问他可否受伤。 莫邪笑着说了句不妨事,仍是胸前一闷,随即咳嗽了起来。 君卿也不再让他说下去,只是开始又为他传输灵力。莫邪却是拒绝她,回头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先留着灵力,去找一找白华吧。” 刚才思绪太乱,确实没想到这一点,白华去哪儿了?君卿下意识以为,同莫邪一起对付怨灵中的那些人大抵也有白华。经他这么一提醒,才发觉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刚才白华不在?” 莫邪点点头,把小妖禀报他的情况如实相告给了君卿。 君卿不由一讶:“他独身一人离开魔界,要去做什么?” “这正是我不解之处,我担心是天帝对他说了些什么。” 天帝?君卿仔细回忆了一遭,也实在想不起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好似是听到了一女子的声音。 遂问莫邪进来之前可曾见到什么女子? 莫邪答,未看清楚,便只顾着先收拾怨灵了。 君卿紧抿着唇,想了一想,大约是她听错了也说不定。若是当真有女子在,莫邪不可能不发现什么。隐约间,却又觉得那声音不像是幻觉。 难不成白华果真是被一女子带走了? 莫非是天妃? 君卿大叫一声糟糕,说着随手理了理衣衫,就向外跑去。莫邪紧追上去,拦住她,质问道:“如今三界动荡,白华又不在你身边,你要去哪里?” 君卿把自己的想法对莫邪一说,莫邪眸心一紧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上次你说就是天妃来主动找你们,这次看来,白华被她带走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如此一来,君卿更是忧心不安。 莫邪看出来,她是想要以身犯险,冲去天宫救人。这如何能使得?且不说,白华被天妃带走一事儿还未完全确定,纵然是确定,他也不能再让君卿去面对那么危险的场面了。 君卿却是站立不安,她没办法想象,天妃会对白华使出怎样的手段来。 莫邪见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只好劝她先别慌张,接着和她分析道:“天妃要威胁白华,必然是有威胁白华的东西在手上。而如今,你安然无恙,想来白华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让她得逞的。” 君卿想了想,莫邪所说也对。一颗心也总算是暂缓了下来。可直觉总是觉得这一次白华只怕是凶多吉少。 莫邪便道:“你先呆在魔界哪里也别去,我派人去天宫替你打探一番消息再说。” 君卿紧锁着眉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莫邪警告她道:“你别忘了,若是你果真落入了天帝之手,才会真正成为白华的累赘。” 莫邪这句话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君卿再难寻出个理由来说服他,只好依他所言。 回到寝殿后,莫邪命侍女取来了一些平时君卿爱吃的东西,放在她手边。君卿淡淡扫了一眼,却是提不起来半分胃口。 莫邪也不为难她,随后借口离开寝殿,并同时命小妖们在门外严加看守,不准她私自偷偷溜出魔宫。小妖们领了命,自然是十分的恪尽职守。 君卿看了眼盘子中冒着香味的菜肴,眼角余光瞥了眼门外的小妖,手托着腮,眼前越发混乱起来。 之后,君卿便感觉自己好似是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白华不停的在向她求救。四周满目漆黑,君卿不断的在原地打转想要循声找到他的位置,却怎样也找不到他。 这时候,天妃从她的梦境里一闪而过。他手上拿着一把剑,剑上沾满了鲜血。他对着君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道:“你想要见他吗,去地狱里跟他团聚吧!” 紧接着,剑朝着她的胸口刺了过来。 君卿大喊了一声,浑身冰凉的从梦里醒了过来。 小妖听到里面的动静,登时冲了进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君卿没力气同他们解释,简单的敷衍了两句,打发了他们,满面倦容的拿过桌上的茶随口喝了一杯。 一杯茶下肚,脑子里又浮现出方才梦里的场景。 君卿觉得,天妃的面目表情真实的仿佛不止是幻象。可她明明身在魔宫,又怎会见到天妃呢。 很快,她便收到了天妃派来传信的灵蝶。灵蝶告诉君卿,天妃要见她,让她半个时辰后准时出现在魔界结界处,否则,白华性命堪忧。 双眸盯着落在指尖上的五彩灵蝶,君卿勉强的整理了一下思绪。得到消息后,她本是想不顾一切的立刻冲去结界,去救白华。转念一想,她又冷静了下来。 白华刚刚失踪,天妃就及时出现。是否显得太过巧合?只凭着她一句话,说是白华在她手上,君卿便要去见她,是否又表现的太过莽撞?当然,最重要也是君卿最困惑的一点,上次她明明见到天妃亲自来到魔界与白华见面,这次却又为何让灵蝶带话? 第两百九十八章 此身如寄(十) 种种的疑惑萦绕在心头,只要见到天妃,自可迎刃而解。于是乎,君卿踌躇再三,饶是使了个法子先借故有人影闪过支开了守在门口的几名小妖,而后便趁机的溜至结界口处,由灵蝶带路,寻到天妃所在。 妖娆的身姿刚刚出现在瞳孔,君卿立即上前质问道:“白华在哪里?” 天妃却是头也不回,口中好似是传出一道似是而非的笑声道:“这不是应该问你嘛,为何要问我?” “难道他不是你带走的吗?”君卿已经没了同她虚耗的耐心。这一路走来,小石头死了,阿萌死了,娘亲死了,师父也死了。太多的人离她而去,君卿没办法再承受白华也舍弃她的打击。 她倒是宁愿死去的是自己,也不愿从此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三界中,对于她而言,那是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和狰狞。 “你若是想要我的性命就尽管拿去好了,求你不要再伤害白华,放他一条生路吧。”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杀母仇人面前这般卑微,但如今为了白华,她不得不这么做。 天妃的眼中也很快闪过一丝讶然。似是没想到君卿会甘愿向她跪下。 这一跪饱含了君卿内心深处太多的情感,也许不单单只是为了白华。她只是想要白华活下来,和她一起活下去! 天妃微微困惑道:“为了白华,你真的可以舍自己而不顾?” 君卿斩钉截铁道:“我可以!” “那好。”天妃唇畔翘起道:“你现在就杀了你自己,我保证白华日后还可以活很久。” 说完,从手心幻化出一柄剑,随手扔在了君卿脚边。她眉头轻轻一挑,双手抱臂的打量着君卿的一举一动,似是要到底看上一看,她是否言行一致。 君卿犹豫了一瞬,片刻,便捡起了尘土中的那柄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此次一去,或许与白华便是生死相隔。 君卿并不后悔为了白华而做出的选择,她只是担心天妃会出尔反尔。她想要白华代替她好好的活下去。 天妃看出她的心思,媚眼如丝的睨了她一眼,加重语气:“我说到做到。” 有了她这句话,君卿果然是安心不少。 剑在脖颈上已然划出了一道隐隐可见的血痕,君卿微闭上双目,对着眼前浮现出的白华的侧影,默念了声珍重,就要动手。 却听到哐当一声响动,随着一道白光忽的闪过,君卿的手背猛然的受力,一不小心没抓稳,剑从掌心滑落,摔在了地上。 君卿睁开眼,吃惊的看向天妃。从她的角度听上去,更加感觉这道白光是来自天妃所有。是天妃出手救了她?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刚刚明明是天妃逼她去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仿佛是身陷在一片浓雾中,君卿完全摸不清头脑。 还是天妃随后的一句话,让她顿时茅塞顿开。 原来天妃来魔界找君卿,并非是为了与她作对。然是通知她,白华孤身犯险天界,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她受白华的嘱托,来给君卿带消息的。 君卿一愣,细细琢磨半晌,却又觉得天妃大可不必编造个谎言来诓骗她。 她若是想要君卿死,刚才就足以办到了。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君卿的死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可在最后一刻,饶是她打落了君卿手心的剑。如今她倒是宁愿去相信她,至少如今天帝势威,与其多一个敌人,当然是多个人站在她这一边,胜算方能多上一筹。 双眸紧紧的盯着天妃,良久,君卿才又问道:“敢问一句,天妃为何要答应白华给我传递消息?你乃天界中人,不是应该像天帝一样,巴不得覆灭整个魔界吗?” 天妃朱唇半掩道:“我对你们这些争斗没有丝毫的兴趣,我所在意的……”她身子向前一倾,猛然靠近君卿,吐气如兰道:“我所在意的,是白华。” 眼底滑过一瞬间的震骇,君卿即刻反应过来,道:“原来如此。”不过,她还是觉得天妃的这个答案虚伪的紧:“既然你只是为了白华,为何上次要杀死我的娘亲?” 杀母之仇,君卿不敢忘。无数个睡梦中,她都在梦境中叫嚷着要给母亲报仇,而这会当仇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她却只能为了自己的小命,忍耐着不敢轻易下手。 君卿恨自己,但她更清楚,若是她现在死了,更是无脸面下去面对娘亲。她苦苦等了她几百年,绝对不是让她复活后来随意糟践自己性命的。 可那对睇着天妃的眸子里,却毫无保留的俱是仇恨之火。她发誓,总有一日,定要亲手杀了她,为娘亲报仇! 听完她的话,天妃先是思虑了一小会,紧接着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你娘亲自己要寻死的,我都说了我最后要杀的只是莫邪。” “你刚刚不是说你只在意白华吗?” “对啊,我只在意白华。”天妃看似很是无辜的看向君卿,嘴角慢慢扩大道:“但是我也要莫邪的命!” “你休想!” 诚然君卿不想让白华落在天妃手上,更不能允许她再来杀害自己的父亲。在这世上,他便是她唯一的至亲之人了。尽管对他亦有恨,但更多的却是割舍不去的亲情。 “五百年前,他都不曾承认过你,今日你还要不顾危险的保护他,他值得吗?” 天妃的质问,君卿也曾在心底里问过自己无数次。值得吗?莫邪欺她骗她,甚至不惜利用她,可他却与她血脉相连,没有莫邪也便不会有她的存在。 她相信,若是母亲仍然在世,也不希望看到他们二人父女仇恨。“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必外人来插手,我只是要告诉你,在杀他之前,首先要问问我手上的剑同不同意!”话音落下,君卿已然从背后抽出了那把血红色的赤剑来。这次她再度握在手心,却不单单是杀人,而是要保护自己真正要守护之人! 第两百九十九章 昔年恩仇 君卿本以为定是要与天妃拼出高低上下方能罢休,却不料想,天妃根本无心与之恋战,反而是处处避开她的剑,也不近身伤她。 君卿停了下来,收起剑问:“你不是想杀莫邪吗,为何又不肯出手?你以为仅凭如此便能杀了莫邪吗?” 天妃没回答她。 良久,才缓缓道出一句话来:“君卿,你有你想守护之人,焉知我便没有意要守护之人了吗?” 君卿讶然,她从未想过这一点。或是,她从未想过能从天妃的口中讲出这番话来。在她印象中,天妃办事一向阴险狠辣,她倒是从未想过她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她忽的来的兴致,把剑放回到剑鞘中,示意干戈暂罢。而后笑了笑道:“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天妃可否相告一二?” 天妃明眸微挑道:“说来听听。”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出手相助我与白华,还有为何要想尽办法置我于死地?据我所知,我与你之间并无任何深仇大怨。” 诚然这个疑问在君卿心中隐藏了许久,只是她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能如此平静的面对面向天妃问出。乌黑的双眸盯着天妃,君卿似乎想从的细微的变化里,找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但天妃却似是戴了一层久不曾摘下的面具,依然纹丝未变道:“其实很简单,你可还记得五百年发生的种种?” 君卿点头,眼底却更是疑惑:“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天妃轻摇了下头,背过身去。朱唇轻启,亦真亦幻道:“五百年前,你还是天界的百花仙子时,我便对你怀恨在心了。” 君卿张了张嘴,登时诧然道:“五百年前?” 天妃仿佛是没听到君卿的质问,倏尔之间,目光落寞的瞧着他处,自顾自道:“你与天帝自幼一起长大,你只知道她与你之间情分深重,却不知我早已对他芳心暗许。若是你能善待他也便罢了,可是你宁可放弃了天帝,却还是要与那魔界的白华在一起。纵然是天帝不恨你,我却没办法原谅你!我发誓定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顿了顿,她接着道:“后来,你为了白华,又在墨之天君的婚礼上逃婚,当时我太高兴了,我以为这一次你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天帝对的惩处竟只是让你去魔界阻止白华的大婚。别人不清楚,我却是心知肚明,天帝是希望能让你亲眼见到那一幕之后彻底死心。诚然你对白华用情太盛,谁也没想到,你这一去,竟是有去无回!” 猛然,她又转过身,步步逼切向君卿道:“只是你死都死了,为何五百年后,又要回来!在斗法大会上,我坐在天帝身边,看着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藏也藏不住的欣喜。我又怎能不恨你!五百年了,为何他还是忘不掉你,我陪伴了他这么久,他却当我不存在!你告诉我,凭什么!这一切到底凭什么!” 质问声如同响彻云际,震耳欲聋。 君卿凝望着天妃瞳孔中如炬的怨恨,低头瞅着裙裳的衣角猎猎翻卷,道:“我并不知道五百年前发生过这么多事,虽然我的确是记起了一些,也并未完全记得清清楚楚。或许当时的我,果然是被蒙蔽了双目,纵然是果然记得,也选择忘却了。我不知道卿离当初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是君卿,而我的选择只有白华。我只希望能与他从此远离三界,平平凡凡的过完这一世足以。” “哈哈哈哈哈!”天妃仰天长笑道:“平平凡凡?你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如何平凡的了?难道你以为天帝精心安排这一切,便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你们了吗?你不要忘了,天帝是绝对不会放过白华的!” “什么魔界天界的恩怨我不懂。”君卿抬起双眸看向她道:“我只知道我与白华都不能死!”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白华现在只怕已经落入了天帝的手中!你就等着他魂飞魄散吧!” 君卿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白华答应了我的,要和我一起活下去!” “一起活下去?”天妃冷冷一笑:“他想活,还不是要看天帝的意思!” 耳边嗡嗡乱想,天妃的话仿佛是化为了无数把利剑在她耳边交错撞击。君卿一阵头痛,不由闭上双目,猛摇着头道:“不会的,白华不会死的,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天妃见她这种情况,先是一愣。而后盯着她身后不断泛着血红之芒的赤剑,心中一动,似是瞬间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计上心头,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白华如今定是被天帝关在了天界的幽冥炼狱之中,莫说是他,这世上没一人能走出幽冥炼狱。” 看着君卿的情绪越发不能控制,天妃变本加厉道:“你知道最后白华会怎么样吗?他会化为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狰狞的笑声振耳发聩,天妃的双眸怨毒的盯着君卿,似乎恨不能她现在立即死在她的面前。 在天界之时,天帝曾经亲自警告过她,不要再打君卿的主意,否则定会亲手废了她。饶是因此,她才会放下除去君卿的念头,只是一心一意的想着如何帮天帝除去心腹大患——莫邪。 她私心以为,若是她能凭着一己之力,铲除莫邪,届时天帝和整个天界再也不会瞧不起她,她还是受三界尊敬的天妃。可是方才回想起了五百年前的恩恩怨怨,她还是恨意在心。她如何能忍受的了?忍受自己的夫君心中没有她,却时时刻刻装着另外一个女人? 既然天帝对她不仁,她若不义,又当如何?天妃眼神涣散的盯着君卿道:“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了,天帝的心中只有我一人,从此,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哈哈哈哈!”话音落下,另一头的君卿,神智早已迷失。她听不到天妃的这番话,眼前所幻,俱是白华被杀的场景。手一点点抬起,抽出了赤剑,掌心紧紧攥着,君卿双目早已血红妖异…… 第三百章 擒妖阵法 君卿常常在想,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有时候,她记得很清楚,可大多时候,她仍是十分模糊。 比如天妃和她提起的这桩事,她完全没有半点印象,若非是天妃言辞信誓旦旦,她几乎要认为这一切不过又是一场骗局。 可从天妃的眼中,她能明白的感受到她经历了五百年的恨意。她想,天妃的执念里,到底与她有着怎样的一番关系。 君卿现在没兴趣追究,或者说,没有时间再让她慢慢去回忆。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去救白华。但是理智偏偏不受控制,手中的赤剑摇摇欲坠,仿佛是要从掌心里脱落,又仿佛是不甘于被她驱使。 最终,她没能掌握住赤剑,反而被它的力量强行拖着,剑锋泛冷,几乎是冲着刺向了天妃。 一时间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天妃委实被剑气所伤,袖口撕裂。低头看了眼破损的地方,天妃抬起眸时,已然是凌厉如刀,似是要让君卿如同这衣裳一般,也尝上一尝被撕裂的痛楚。 奈何,赤剑剑气凶猛,天妃的仙术无法近身,便也占不得半分上风。眼看着君卿被赤剑所控,失去了理智,天妃突然想到,既然如此,何不想个办法将她引去天宫,届时,有了天帝和众多天兵天将在,难道还能怕她不成?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她也想借这些天兵天将的手除去她的心头大患。想来,纵然是天帝知晓了此事,也不会追根溯源到她头上。诚然她的确还有诸多的顾虑,毕竟君卿于天帝而言的重要她比任何人都了解。 想了想,天妃开始故意移动身形来扰乱君卿的视听。出乎天妃意料之外的是,虽说君卿心智混乱,专注力却十分集中,大有几次险些被赤剑得逞,断送性命。 逼的天妃不得已,只好一溜烟逃上天界。不过,君卿也随后追了上来,并未让她失望。 看来计划可行,接下来,就要想一去处,让她好好领略一番天兵天将们的厉害。 天妃眼角轻佻,口角邪魅一笑,而后,掉头一转,将君卿引向了幽冥炼狱的方向。 眼看着计划就要实现,天妃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饶是这笑声,竟然招惹来了天兵天将。 众人一见是天妃,刚要准备行礼,很快,便有其中三五人发现了她身后杀气浓烈的君卿。君卿乃墨之天君的徒弟,又曾是天界的上仙。天兵天将之中,有些能认出她来,却又不大敢相认。 只是因着如今满眼通红的她,与当初那个仙气飘飘的仙子几乎是判若二人。 天妃见众人愣住,当下命令道:“立刻给我杀了她!杀了她!” 些许迟疑的天神们听到天妃的旨意,顿时也回神过来,纷纷提着兵器重重包围了上去。天妃趁势却隐匿至不远处的云层间,堤防着天帝随时出现。 万幸的是,从始至终这件事都没能传到天帝的耳中,大约是天神们觉得对付叛逆天界的君卿,直接处死再禀告也不迟。故而个个都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来攻击君卿,招招直逼向她的要害处。 饶是如此,赤剑的威力仍是让众神心头一惊。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君卿,竟也让他们打的如此吃力。众神没在犹豫,决定使出天界的擒妖阵来制服君卿。 擒妖阵主要以防守为主,一旦妖魔进入阵法,意再逃出,只怕是难中之难。而最厉害之处在于,任何妖魔被困在阵中超过一个时辰,便会随即化为灰烬,被阵法中的真火活活烧死。 只见一天神手中迅速结引,口中迸出一个字:“收!”君卿头顶立刻出现了巨大的灭妖阵来,金光万丈,强烈的使人睁不开眼。芒光下一层层的光圈,似是一根一根的绳索,将君卿捆缚于其中,动弹不得。 她拿着剑,用力的撑着额头,看样子十分痛苦。 天神洋洋自得道:“管他是魔界魔君,还是魔界大护法,只要进了我这阵法,就休想再活着走出来,哈哈哈哈……” 天妃在暗处唇畔微翘,似乎是对眼前的场面颇为满意。她本想等到确认君卿化为血水之后再安心离去,却是听到宫中的侍女不停唤她的传音,道是天帝马上要来。 天妃不甘的看了眼君卿,临走之前,又特意吩咐了几位天神定要将她处死,并且此事无需向天帝禀报,她自会告知于天帝。 天神们应了声,天妃即刻消失不见。 才回到宫中,她忙着让侍女为她梳洗一番,又换了件素净的衣服,满心欢喜的等着夫君前来。果不其然,才坐定后的片刻功夫,天帝大步流星的来了。看他脸上神色,竟是十分开心的模样。 天妃不禁好奇道:“不知有何事,竟能让天帝如此高兴?” 天帝翩翩然坐了下来,接过侍女捧在手心上的茶盅,抿了一口道:“等到几日后,朕不说你也明白。” “哦?”被这么一说,天妃更是来了兴致,随口吩咐下去,取来了些平日里天帝喜爱的糕点,与他闲聊了起来。 天池之中,花开花落。 擒妖阵外,一位魁梧挺拔的天神,挥了挥手中的双斧道:“一个时辰的限期将至,看来她马上也要化为了灰烬了吧?” 另一位红衣天神答:“确也,确也,任她在魔界如何猖狂,到了我天界之内,都要让她魂飞魄散!” 说完,二人仰头相视大笑。眸中精光大作,视线落在了君卿身上,直待时辰一到,阵中之人,灰飞烟灭。 可时辰已过,等了许久,君卿仍是困在阵中,却是安然无恙。 手持双斧的天神诧然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擒妖阵多日不用,哪里出了差池了吧?” 红衣天神甩了甩衣袖,满面不悦道:“怎么可能,这擒妖阵可是擒住过魔界大护法的,怎么会对区区一个女妖无用?” 自顾不暇的君卿,听到魔界大护法几个字,忽然变得情绪暴躁了起来。她不断的用剑斩杀着四周,却是始终无法逃脱。 “看样子,阵法的确是困住了她,但却未完全奏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红衣天神凑近了阵法,欲再看个仔细,倏然间,正对上一对怨毒可怕的眸子,他背后一凉,便见那阵中之人,似是一笑,随后,隔着浮界,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角,笑声格外慎人。 那天神急欲摆脱她,各种仙术打在了浮界上,拳打脚踢亦是无用,他没想到,这是他布置下的阵法,却意外成了对方的保护罩。无法可破,他只有选择奋力向外,意图拉开与君卿的距离。可君卿却离他愈发的近,而站在一边的双斧天神看到这种情景,担心君卿逃出来后,会来报复,索性把那红衣的天神,也用力推入了阵法之中,这下,他与君卿二人皆被困在其中,双斧天神拱手一笑道:“支云兄,真是对不住了!”其他的天兵天将们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之际,双斧天神当即下令道:“再多加一层降妖阵,千万不要让他们二人活着出来!” 第三零一章 地老天荒 此阵法名曰擒妖阵,只怕朱裳的支云天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沦落其中,被自己的阵法所困。wo品文吧 他默了眼身旁的君卿,她的双目仿佛比刚刚愈发赤红。那血红好似有鲜血直接涌入了她的眸中一样,牢牢的盯着他,十分瘆人。 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的猛然的行动会激怒于她。所谓阵法必然有阵眼,此阵法又他所布下,若趁着外面那一位天神还未来得及再布阵法之前,找到阵眼,倒也还不至于丧命。 但惹恼了对面这个早已丧失神智的女子就不同了,只怕呼吸之间,她便会要了他的小命。 “阵眼在哪?带我出去。”君卿冷冷的凝着他,话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让人无法看出她此刻的心思。 天神不敢贸然拒绝,只好敷衍着道:“我也不知,否则也不会被困在其中,作茧自缚了。” 他这番话有一半真心话,至少作茧自缚确实他当时最真实的想法。他想,若非他一心要在天妃面前邀功,也不会揽上这等差事,如今追悔莫已。 君卿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表情似乎有些痛苦,手扶着胸口道:“你若还不实话,只会死的比我还快。” 她这番话委实不假。 支云天神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时辰明明已到,她却并无半点化为灰烬的迹象,反而他,自从入阵中后,便觉得体内仙力在一点点消耗,看来阵法在他身上已然起了明显的作用,大约君卿体质有异,才没有马上魂飞魄散。但端其面色,估摸着这滋味也不好受。 细汗在额头愈渗愈多,最后变成了豆大的汗珠顺着君卿的发梢落了下来。她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剑抵在支云天神的脖颈上,道:“你应该知道,除了这阵法,你根本不我的对手。” 话音落下,她脸色又忽的一变,不知怎的,她心中腾然生起一抹十分糟糕的预感来,仿佛白华出了什么意外,神智慢慢变得不受控制起来,赤剑的颜色红的好似经历过烈焰的燃烧一样。 天神感觉到君卿的杀气,为了保命,只能依照她所言,让她暂时冷静下来,他马上去找出逃生的阵眼来。 外面已经有天兵天将,又重新布下了另外一道阵法。头顶上方金光压顶,双足下方则红光炙烤。 天神的仙力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眼前也变得朦胧模糊了起来。 君卿依稀盯着他早已失透了的衣衫,心中默念道,白华,你在等等我,一定要支撑下去,一定要支撑下去。 不知这个念头到底在心头占据怎样的分量,以至于她终于从阵法中逃出,与立刻刀剑相向的天神和天兵天将浴血厮杀的时候,浑然不觉所用的灵力早已超出了她的全身力量。 当她隐约中,似乎听到了白华的声音,紧接着,抬眸四顾,入目处那张心心念念的脸时,一颗始终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整个人软弱无力的栽入了他怀里。 白华抱着君卿,手中握着赤剑,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他要让这些所谓的天神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君卿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口中还在喊着白华的名字。直到睁开眼看到白华,坐起身手抚摸着他的发丝,仍然难以置信的盯着他,良久,倒白华有些不好意思,问道:“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来。” 他抬脚转身,君卿一把拉住他的衣角,放在手边,贴着脸颊,道:“不要走。” 白华眉头一紧,脚下登时一顿。回过身来,将她紧紧的融入了怀里。 “对不起,君卿,我不该让你为我担心。” 若非他固执的非要去与天帝作个了断,也不会让她中了天妃的计谋,独身一人便冒冒失失的闯到了天宫。 君卿沉浸在他的话语里许久,不愿睁开眼。她多么希望,一切可以这么简单的一直留在她身边。白华也好,爹爹也好,这些对她至关重要之人,她再也不想失去了。 白华像明白了她的心意似的,也不再话,只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把脸埋在他的腰间。 耳边有细微的流水声清越动听,窗外有淡淡的花香萦绕在二人鼻尖。白华突然也想,若从此能与她并肩看细水长流,日落朝夕,又当怎样的一番景象? 记忆里那些充满血腥的场景随之消失着,眼前唯一能看到的只剩下君卿衣阙飘飘,宛若水中仙的画面。 君卿醒过来后,白华用灵力帮她调息了内息,而后,又陪着她了话,便随意的把她抱着,让她枕着他的膝间,不知不觉的再次入眠。 这一次,君卿比这些年来任何睡得都要安稳,有了白华与她执手相握,纵然天大的事,她也能淡然面对。 待到她再次懒懒的掀开眼皮,白华已经准备了一些平时她爱吃的菜肴摆在了木桌之上。 君卿穿好了裙裳,扫了眼四周,从跟着白华来到此处后,她还第一次仔细的看了眼自己身处的这间竹屋。诚然摆设有些朴素简单,君卿却觉得这里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 吃饭间,她也问起白华从哪里寻得这样好的一处住处,白华给她碗中夹了菜,笑了笑道:“等你吃完了,我再告诉你。” 君卿含笑的瞄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好投向,埋头猛吃起了饭。白华从旁凝着她,不时叮嘱几句,随手拿起碗筷,也跟着她胡乱的吃了一通。 这一餐君卿吃的很满足。她没想到白华的灵力了得,煮饭的功夫也如此到家。 白华有些尴尬道:“我不过趁着你睡着的时候,请人送上山来的罢了。” 君卿听白华一,这时才有了兴致,又把周遭审视了一遭。这竹屋原在一巍峨高耸的山巅。山巅之下,便广袤密林,青山绿水,烟波浩渺,层峦叠翠。 站在晃若云端的高巅之上,君卿不禁惊叹道:“白华,你如何找到这样的一个地方的?” 白华笑着答:“有心自然可到。” 君卿瞧着他故弄玄虚的样子,也没再追问。只顾着欣赏眼前的风景,双臂展开,尽情享受山风轻拂,云天如画。 等到有些累了,她就坐在竹屋外不远处的一颗红的耀目的桑树之下,听白华给他讲五百年前,他们相遇的情景。 白华:“当年我有负于你,否则也不会到了今日,还让你吃这么多的苦。” 君卿闭着眼轻摇了摇头道:“那你以后就对我加倍好一些。”她抬手捏住了白华的鼻子,装作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道:“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对你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白华眼波微漾,眉间却不动声色道:“你要对我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来?” 君卿手指挑开白华胸前的玄衣,微微一笑道:“告诉了你,哪里还会觉得可怕?” 白华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手缓缓向上游离,眼神璀璨若星辰道:“那你就来慢慢告诉我。” 完,抱起君卿,朝着竹屋内而去。 一夜欢爱之后,君卿眼底尽柔意的盯着白华的侧脸一个人傻笑。白华扬手揽入她道:“你在笑什么,来听听?” 君卿唔了唔,道:“就觉得突然地老天荒的感觉。” 白华“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他才恍惚明白了君卿话中的意思。 君卿抚摸着白华如海水般恍若无物的青丝道:“对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白华道:“什么?”君卿:“当时我从天妃处得知你被困在了幽冥炼狱,才会心急如焚,那么你后来怎么逃出来的?” 第三零二章 宁为玉碎 “我并未被困在幽冥炼狱中,那不过天妃故意设计你的阴谋而已。wo品文吧” 听完白华所言,君卿讶了一瞬,很快,又抚额一叹。 白华见她神色变幻之快,不由嘴角上翘道:“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君卿回头瞧了眼白华,大约才反应过来,怔怔一笑,解释道:“我刚刚一讶,讶的天妃为了对付我,可谓煞费苦心,随后一叹,叹的我自以为也算了解天妃的阴险,却还中了她的计,差点连累你,当真蠢笨,蠢笨啊!” 白华伸手握住她正在敲打自己的拳头道:“你哪里笨,你心急,心急则乱。你不过太关心我罢了,若当真要怪,也要怪我思虑不周,没考虑清楚,贸然便去天界,丢下你一人,我应该知道依着你的性子,断然不会对我不管不顾的,结果险些害你丧了性命。” 君卿看着白华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为了不愿我再受到天帝的迫害,我知道你都为了我。” 白华情不自禁的亲吻了下她的眉骨道:“不过从这一刻开始,无论出于任何理由,我们两个都不能再分开了。答应我,好不好?” 君卿点了点头,满眼欣喜之色。 白华接着道:“到给我传递消息的人,当时我太过担心你,也没看个仔细,好像天界的人,只天界的人,又为何要故意放消息给我,难道这又什么阴谋?” 君卿手指揉开白华紧锁的眉头,道:“不管他们还有什么阴谋,我们两个都要活下去,不许你再离开我。” 白华轻轻一笑,宛若桃花芳菲,碧波涟漪。 君卿把手放在他手心,听着白华在她耳边道:“等下我去山下摘下草药上来,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消耗了太多灵力,定要好好调养方可。” 君卿没话,算认同。如今有白华在身边,她也想要能陪伴着他,长长久久。 深渊下的雾气渐渐淡了,山巅的东边愈发亮白了起来。 君卿坐在如血殷红的桑树叶下,犹如金色丝线的芒光从缝隙间漏了下来。映照出她的眉眼,灼灼如辉。 身后似有若无传的响动,君卿闭着眼,口中含着随手摘下的桑葚,甘甜清爽。听到脚步声,也未回头,招了招手,随口道:“白华,你回来了?” “,我来了。” 来人看似在回答她的问题,然其实换了另外一种巧妙的言辞正巧避开。 君卿似乎还没缓过神来,依旧平静道:“你快来尝一尝我摘下来的桑葚,你昨日不,让我多吃一些,对伤势有益,我听你所言,竟没想到,这桑葚子原也如此可口。” 话音落下,那人影晃了一晃,瞬间便到了君卿的身旁。水葱般的修好的五指从她手边拿起一颗放入口中,面无表情的叹了句:“确实不错。” 君卿唇边浅笑,抬起头,欲去摩挲心中之人的手,映入瞳孔的却另外一副面容。她眸底一震,身子下意识向后一缩,盯着面前之人,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影弯了弯腰,依次捡起君卿从手心掉落的几颗桑葚,托在掌心,细细打量着道:“看来你和白华这些日子过的委实不错。” 君卿怒目相对的盯着他道:“你为何就依依不饶,白华已经跟魔界没有任何关系,而我也早已与天界划清界限,天帝为何还不肯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番话听似在质问,实不过在求饶。她恳求天帝不要在对他们苦苦相逼,她所想要的无非与白华简单的在一起生活罢了。 “一朝入了魔界,在我眼中便永远魔界中人,魔界一日不斩草除根,我便夜夜难寐,你,我放了你们?还你们放了我?” 天帝嘴角抽动一下,眼底带着深深的寒意道:“只要白华死了,我自然可以放过他,也可以成全你们去地府做一对鬼面夫妇。” 君卿眼角如霜,冷冷一笑道:“那就有劳天帝成全,我愿和白华共生死。” 天帝眸中一怔,凝着君卿的双眸犹如雪山融化,道:“你当真宁可死,也不愿离开白华?他到底哪里好,你告诉我,我可加倍的对你更好!” “你现在立刻消失,便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君卿的一句话,足以让天帝彻底寒了心。他终于了解了,无论他做什么,君卿也不可能像对待白华一样对待他。五百年前,如,五百年后,如。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了起来,原本高贵清逸的身形也变得扭曲了起来。此时的他与当初那位九重之巅,丰神俊朗的天帝早已判若两人,在君卿眼中,他更如一只山间的毒兽,地府的恶魔。 “天帝,五百年了。”君卿看着他的双目里早已没了丝毫的恨意,只余疲惫:“纵然你不累了,我也累了。你天界天帝,你乃三界之主,三界中孰人敢与你作对?” “你。”天帝收敛起神色,面上已然大浪淘去,云淡风轻。他负手而立,神色远眺着云霞透亮的天边道:“五百年前,你还天界百花仙子之时,我就对你承诺过,我若成为了三界之主,未来的天帝,那么我的天妃不会别人,只会你。” 君卿喉咙一噎,想张口,天帝却挥手制止她道:“我一直记得这个诺言,纵然后来娶了他人,也未曾有过一刻的忘怀。我逼你去魔界,为了让你亲眼看到白华所作所为彻底死心,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决绝,没了白华,你还有我,还有空华上仙,可你什么也没要,就这么走了。” 似回忆起了什么极其锥心彻骨之痛,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片刻,才稍稍平和一些,道:“五百年里,我一直寻找你的转世,可任凭我如何运用仙力搜索,都无法找到。后来,我便派墨之去寻,有了他在,果然很快,我便找到了你的魂魄。我极其想让你恢复仙子之身,墨之却,若如此,有逆天道,对你不利,我听她所言,按照她的计划,待到时机成熟,让其收你为徒。可我没想到莫邪也找到了你的魂魄,他为了逃出父君对他的封印,将你的魂魄强行带入封印之中,正因此,墨之才会为了寻你,破了封印,不小心将他放出。” “可……”君卿似乎还没能完全梳理过来,断断续续道:“他不死了吗,怎么又会逃出封印,那么流素后来烧死的谁?” “那少年和死亡的景象,无非都他故意幻化出来的罢了。” “你,当年他没有死,他之所以抚养我和流素,也不过为了借助墨之的力量逃出封印?” “。”天帝的语气斩钉截铁:“如此自私自利的人,你也不顾一切的护着他,你到底看清楚谁才真正对你好,而谁一直在利用你吗?” 君卿记忆开始错乱了起来,眼前频频闪现出莫邪站在血流成河的尸体旁,哈哈大笑的景象。 “不会的,不会的,爹爹怎么会这么对我,怎么可能!”莫邪与她相认后的种种利用和谎言充斥在君卿脑子里,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只觉得头痛欲裂,天色如血染了一般的红。 “君卿,来我身边吧,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我立即兑现当日诺言,将你封为天妃。” 天帝话时的神情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君卿呆滞无神的仰视着他道:“吗,那你告诉我,现在的天妃你准备怎么办?” “她阴险毒辣,数次欲要害你……”天帝神色冷漠无情,道:“这样的女人,留在世间,也只会后患无穷!” “那么你要杀了她吗?”君卿反问道。 天帝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明了一切。 君卿摇了摇头,惨淡一笑道:“一个跟在你身边五百年的女人,你都可以不顾丝毫情意的杀了,何况我?你觉得和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在一起,我便不用日日担心你有朝一日也会杀了我吗?” “你和她根本不一样!”天帝几乎在嘶吼。 “哪里不一样,不过都只你为了满足私欲的棋子罢了。”君卿的力气轻的好像不存在似的。而实际上, 自从上次在天界消耗了太多灵力后,她便发觉自己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有时候坐的久了都会觉得浑身乏力,昏昏欲睡,这会与天帝了这么些话,精神又极度紧张,她其实早就没了支撑下去的力气。 天帝的影子重重叠叠的交错在眼前,君卿清楚的察觉到,最后一丁点仅存的意念也将消失殆尽。但白华还没回来,她若此刻倒了下去,不知又会发生些什么。抬眸扫了天帝一眼,她拖着身子向山巅边挪了一挪,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天帝上前为难,她便即刻跳下去。天帝冷眼旁观着她的一举一动,心底已然彻底的绝望。可纵然他得不到,也不能让白华得逞。他冷笑着凝着君卿道:“你口口声声我冷血无情,而你呢,你还不转眼便将为了救你丢掉性命的夜言忘了个干干净净?” 第三零三章 宁为玉碎(二) 青山如黛,碧月如珠。wo品文吧 白华背着竹篓,从山下采药归来,停在了桑叶之下,随手摘了几颗桑葚放在掌心,心中盘算着,待到等会吃药,君卿定嫌这些药草味苦,正好吃些甘甜的桑葚来化解一二。 一想起君卿,白华的唇边不由自主的挂上了溢于言表的笑意。他整理了下从山下山民那里借来的衣衫,扶下背篓,从背篓里取出一支开的正灼灼赤华的桃花,一心寻思着快些拿去给君卿瞧瞧。 身后淡淡的云雾拂开,逶迤连绵。此时的白华乍眼看去与普通的人间男子并无任何差别,不过也心里装着心爱的姑娘,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一面。 门虚掩着。 白华手也未抬,几乎横冲而入。笑意还绽放在唇边,却一瞬,僵了下去。白华看着坐在榻上,躲在一角的君卿浑浑噩噩的模样,眸中一惊,桃枝随之掉落在了地上。 白华连连走上前去,刚想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君卿一听到有人靠近,反而缩的更紧,人也变得越发激动了起来。 白华不敢再贸然向前,只好向后退了几步,又在桌边重新点了根烛火,把桃枝小心翼翼的放在她身前。君卿露出一只眼睛,惊恐的瞪了他一眼,白华又忙摆手,道:“好好,我不动,我不再乱动,可以了吗?” 君卿把头深深的埋在膝间,不再理会他。 白华轻声轻脚的走到门外,把采摘来的草药煎好倒入碗中,端着来到屋内。热气在烛光下,显得更缭缭绕绕。 白华看着君卿,指了指手边的碗,道:“你乖乖把药吃了,我立马就出去,怎么样?” 君卿眼神眨也不眨的盯着白华,半晌后,做了个请他出去的手势,白华却依依不饶道:“你先吃药,吃完我再出去。” 他不知道他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看君卿的神色,也大抵能清楚,此时的她内心究竟如何的一番痛苦。 正痛苦才会让她选择了逃避,不愿去面对。饶如此,白华才不能在这种时候,完全依她所言。君卿的伤势本就还未完全恢复,此番受了刺激,只怕会再度加重,无论如何,他也要等到她吃药后才能安心出去。 君卿没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反而冲他尖声大叫了起来:“你给我出去,给我出去!” 着,把榻上的一应的物什纷纷朝他身上砸去,白华也不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君卿失去了理智,彻底不管不顾了。摸着了脚边的玉枕直接砸中了白华的额头。登时,汩汩的鲜血从额头上顺着青丝流下,浸染了刚换的衣衫。 白华仍纹丝不动,双眸牢牢的凝着君卿。他的眼底俱深深的怜惜和愧疚。他恨自己,为何非要在这种关头离开,他就应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白华道:“若非我将你一人留下,你或许根本不会变成这样,都我的错,一切都我的错。” 他的语气那样的脆弱和无力。 君卿对视着他,从榻上慢慢滑了下来,缓缓向他走去。 她忽的想起,他可魔界的魔君啊,魔界小妖们心目中威风凛凛,冷酷狠辣的大护法。他何时有过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刻。 这时候的他,仿佛老虎没了利爪,雄鹰没了翱翔天空的双翅,他的眼中只有那两个如火光荧荧跃动的小人儿,他指着心口处,对君卿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相信我,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一起承受。” 君卿茫然的双眸停留在桃枝之上,直到停在它面前,心念一动,两行强忍的清泪滑落,君卿眼前灰沉了下来,人也不由自主的栽倒在了白华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君卿冰冷的防备总算彻底融化。她扑倒在白华怀里,先轻轻啜泣,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似要把心中压抑已久的感情一下子发泄出来。 白华抱着她越发的紧,道:“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的人我,我一直在连累你,连累夜言,如果不我,他也不会为了救我……” 君卿含含糊糊的在着些什么,白华虽听不太清楚,大致也了然了。他没想到,夜言临死前,精心安排好的一切到底还被有心人刻意的揭开了。 白华把君卿扶到榻上,一点一点喂她吃完了药,再把桑葚放入她口中,道:“夜言在救你之前,其实见过我一面。” 那日,他与莫邪在十里林中,不知绕了多久,还无法走出阵法,白华心急如焚,不知如何好。正这时,他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叫他。 循着那声音走去,他竟然见到了夜言,一袭青衣有些虚弱的立在若木之下。 白华立刻问他,君卿在哪里。 夜言摇了摇头,很快,又冷着声对他道:“你要见她,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君卿目光深深的映入白华的瞳孔中,他伸手摸了摸君卿的头发,随后缓缓道:“他和我,让我答应他,帮他抹去你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忆……” 君卿诧异的抬眸看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白华回来之前,天帝来找君卿。虽并未为难她,却也带给了她另外一个无比震惊的消息,那便夜言这个人的存在。 君卿起初听到这个名字,却觉得无比耳熟,但细细回想了良久,也无法记得这个人到底谁。于,她冷冷道,不必故弄玄虚来欺骗她。 天帝不怒反笑:“我在欺骗你,还你的那位白华在欺骗你?他为了得到你,竟然不择手段的抹去了你与夜言之间所有的记忆,你难道果真不记得,当时你本已命矣,谁以命换命的救了你?” 无论这位根本没有半分印象的夜言,还天帝的这番话,都让君卿感到可笑。 “他若当真不顾一切的救了我,纵然白华抹去我的记忆,我又岂会如此无情的忘了他?” “所以我才,你比我更加的无情无义!” 天帝仰天冷笑三声,衣袂飘飘间,已驾云离去。桑叶之下,只留下君卿,不停的回想着过去,仿佛要想把那位被她遗忘了夜言从脑子里生生的逼出来。渐渐地,零碎的画面开始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可君卿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直到从白华口中亲耳听到他的话,她才相信,原来天帝所言非虚,当真他抹去了她之前的记忆! 第三零四章 干戈消止 白华张了张口,欲解释什么,最后话语落到了喉咙中,尽数噎在了腹中。wo品文吧如今看来,再多些什么,也只会更加让君卿对他误会迭生,明知这一切天帝的计谋,白华不能让他得逞,只能沉默。他面色坦然的望着君卿,没有半点的遮遮掩掩,在他想来,若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这么做。 君卿问:“为什么?” “很简单,为了你。” “为了我?所以就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吗?” 君卿的眼神锐利的犹如两把刀子直插在白华的心脏。卑鄙?原来,在她眼中,一直如此看待她的吗? 纵然他不愿多余解释,君卿对他便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了吗? 他双拳紧握的凝着君卿,似在压抑着心底里突如其来的疼痛。 他的眸光所触及之处,阴沉沉的悲伤和失望。被他这么一看,君卿的心竟莫名的冷静了下来。 她低下头,不忍再看到那样的目光,面无表情道:“你走吧,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白华站起了身,依然掌心拳拳。 “你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叫我便。” 话音落地,他迟疑了一瞬,关上门离去。 烛影绰绰,君卿看着蜡烛燃烧而升起的腾然烟雾,眼中的哀愁之绪也随着烟雾氤氲散开。她扪心自问,白华当真天帝口中所的那一种自私无耻之人吗? 令她自己也没想到的,她的第一个反应竟没有否认。看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把五百年前的重重抛到九霄云外去,只这一切浑然不觉的被她埋藏在了内心深处的某一块地方,但凡有人质疑,它立刻便会跳出来,质疑白华。 啊,从一开始她就根本不相信白华,任凭之后白华如何辩解,也只会让她越发鄙夷,认为他为了自己故意编出来的辞罢了。 白华,他之所以这么做,因为夜言特意嘱咐了他?…… 君卿披了件衣服,拿起赤剑,走出竹屋,剑锋指着白华,眸中凛然道:“你告诉我,夜言在临死之前,到底了些什么?” 如华的月光,清清浅浅,落了白华一身一头。 这还君卿第一次见白华着一身银色衣衫,以前的他似乎很喜欢玄黑之色。 他原本妖异邪魅的面容在朦胧的月色下,眼神更深沉的直入心魄。 君卿眸心一动,握着剑的手,有了半分的犹豫。她扔下剑,自嘲道:“我不很没用?明明想好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再原谅你,可我还想听你,听你亲口对我些什么,让我服自己,然后相信你,相信我爱的人并非天帝口中如此的阴险不堪……” 白华神色一软,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安慰她。君卿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道:“白华,你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为何任何事,只要面对你,我就……” 此时的白华已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君卿的泪水打湿了白华的肩头,冰冰凉凉,夜色如水,躲在他怀中的佳人浑身颤抖不已。 “我实在太自私了,我一心只认为,你不相信我,所以才会质问我。你质问我,便表示你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既然如此,我再多些什么,在你看来都只狡辩。” 白华把脸埋在君卿的裙裳之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待我。君卿,我从来没想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相信我好吗,我愿意把一切告诉你,把事情解释给你听。” 君卿隐约着点点头,等到情绪稳定了一些,坐了下来,白华给她捧来了一杯桃花茶,放在手心里取暖。他坐在她旁边,看似无意的瞟了她一眼,目光瞥向空中的明月,道:“那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温度,我们都已经再也见不到你了。夜言疯了一样,不顾所有的阻拦带走了你,我虽知他并无伤你只意,仍难以安心,遂与你爹爹一同去了十里林中寻你。可我见到夜言时,他早已把自己所有的灵力给了你,他知道,你心思善良,若知晓他为你做了这么多,定要自责不已,所以才会故意见我,并且让我承诺他,定会做到。” 君卿侧目听得动情,白华伸手抹了抹她眼角的湿痕,轻轻把她搂在怀中,道:“君卿,夜言也好,我也罢,我们都只希望你能过的快乐,仅此而已。” “可我的快乐他用性命换来的,而我还彻头彻尾的忘记了他,难道不把我变成了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吗?” 白华手指堵在她的唇畔上,道:“不要这样诋毁自己,我和夜言都知道,你绝非这样的人。” 君卿抿了抿唇,沉默了下来。 ”君卿,你知道吗,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在九疑山上,你正在追杀一条修炼百年的蛇,你自称天界的仙子,要杀了它,为三界除害。但最后,仍然只废除了他百年的修为,并未果真要其性命。后来有一次我问你,他并无作恶,你这样对她,难道不觉得太冷血无情了吗?” 他望向君卿:“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给我解释的吗?” 君卿点头:“我告诉你,他刚刚修炼成人,若不经历些磨难,日后定不知闯出怎样的祸事来,只怕要形神俱灭。” 白华笑着道:“正如此。不仅对他,你对我,对夜言,对阿萌,还有那个小和尚,你都有情有义的啊,否则为什么夜言可以为了你罔顾性命,我又如何肯为你放弃魔界魔君之位,还有父母的血海深仇呢?过去的东西就过去了,我们纵然忘记了,也不能否认它不存在,就如同你虽然不记得了夜言,但我还记得,你爹爹也记得,而且待到我们远离三界之后,我还会选择主动把这一切告诉你,我们一起来记住他,一起替他,更好的活着,难道这不他所期待的吗?” “真的他所期待的吗?”君卿问。 白华手拂过她绾束松动滑落而下的一缕青丝,道:“自然。” 君卿还有些迟疑,白华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道:“他并没有离开我们,我们三个人要一起活下去。” 仰头端详着白华,似乎还第一次听他讲了这么多话。以前的他,总让她触目寒心,可现在的他,给予她的正如三月里的春日,柔意中充满了温暖。 君卿感叹:“你似乎与以前有些不同。” 白华低头一笑:“不同。而这些不同来自于你,你化解开了我心中的仇恨,让我知道了什么才真正该记住的,什么才值得,什么才不值得。” “我真的有你的这么厉害?”君卿含笑瞧他。白华慎重的唔了唔道:“啊,所以你可不能再轻易离开我,否则,我真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眼角虽弯着,可他的瞳孔里却如坠满了星辰,明朗笃定。 第三零五章 缓兵之计 君卿“嗯”了一声,重重的点点头,似要把白华此时的样貌和话语深深的记在心间。wo品文吧 有了白华的安慰,君卿虽仍有些心结,倒也安心了不少。白华见她眼神缥缈,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她也没那么容易放下。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君卿本就个重情重义之人,若立刻和他谈笑风生,反而不正常了。 白华提议道:“不如明日我陪你去十里林一趟,我们一起去祭拜一下夜言吧。” “真的可以吗?”诚然她刚才便一直在想这件事,因为担心会多生事端,才不敢贸然出口。 “当然。”他把君卿的手温柔的放在自己的手心,道:“原来你不知道,所以我从未起过,既然现在你已经记起来了,我们也应该去十里林,见一见他了。” 君卿没想到白华与她如此心意相通,五指紧扣,她满眼感激道:“谢谢你,白华。” 白华一只手搂过她,清风吹拂,竹屋前的二人久久无话,彼此心头却皆暖意。 有天神把竹屋前放置的一面月华镜交到了天帝的手中,天帝看着手中镜子里的两个人相互依偎的画面,额头青筋暴露。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君卿所做的一切她都视而无睹,可无论白华和她什么做什么在她眼里都足够让她感动! 天帝眼中怒意翻涌,镜子摔在地上,跌个粉碎。 殿下跪着的天神从未见过天帝动过如此大怒,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发出一言。 天帝忽的一笑,走下云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要你去帮我传一个消息给魔界魔君。” 跪着的天神脸色煞白,小声颤抖着道:“天帝尽管吩咐,小神定当全力以赴。” 天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已双眸冷冽,道:“你去告诉莫邪,他的女儿现在在我手上,他若想要女儿活命,明日来天宫找我,若我见不到人,他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天神犹豫的结结巴巴,半天不出话来。 看天帝这番架势,他若不去,定小命不保,可他就算去了,传这种话给那个魔界的大魔头,只怕他也要死期将至。 他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怎么就一时皮痒,为了在天帝面前露脸,还特意请另外一位天神拦下了这种差事。 早知道,还不如在天门口老老实实呆着,至少还能安稳活命不。如今追悔莫及,他还真欲哭无泪。 天神应了声诺,一脸的不甘不愿的向后退去。 猛然间,忽觉得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竟然退不动了。 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会惹恼了天帝,只好借着余光,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委实又给他已经紧绷的神经上重重的来了一击,险些致其昏厥过去。 脑子里翁的炸开,他忙闪到一旁,头贴在地上,拼命的磕着,口中求饶道:“天妃恕罪,天妃恕罪……” 天帝本就心情不好,被他这番一吵,脸色更怒到了极限。 天神跪在天妃和天帝之间,一时间,不知该话还不话,只好用手捂住了嘴巴,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谁惹天帝生了这么大的气?”天妃媚眼一扫,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天神,柔媚一笑,道:“这个人吗?我现在就让人替天帝处决了他,免得他在此处碍了天帝的眼。” 那满头雾水的天神还没来得及张口求饶,便听到天帝如石如剑的声音冷然道:“慢着!” 天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终于大喘了一口气,随后,左右环顾着二人,也不该走留。 天妃大约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呵斥了他一句令其退下,接着,不冷不热的瞟了天帝一眼,道:“天帝这在哪里受了气,火气竟然这么大?” 天帝看也不看,负手而立,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也最好不要再私自插手,否则,后果你可想而知!” “你我的夫君,你的事哪一件与我无关的?”天妃据理力争,像在对抗着什么,很快,却又软了下来,游离到天帝身边,头倚在他的胸前,道:“人间不常吗,夫妻之间,就应该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我既已天妃,又岂能对夫君所为不管不顾。” 见天帝不话,面色也好了些许。她眼波如水的仰望着天帝,道:“至于插手你的事,也因为我关心天帝,关心夫君,才会有些事做的过分了一些而已,但我做的这一切都因为我心中有你啊。” 她目光期切的凝着天帝,希望能从他的表情中抓住一丝一毫的波动。可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只有天帝冷冷的讽刺声,如同一把利刃,穿***了天妃的胸口。 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他还丝毫不掩饰的了出来。伤害她,仿佛如同伤害一只蚂蚁一样,根本不屑一顾。他单手用力的扣住她的脖子,看着她的呼吸变得艰难,脸色青紫,唇边竟然笑了起来,道:“天妃?我你你便,我你不,你什么也不!” 完,用力一甩,将她扔在了地上。 这个动作天妃十分熟悉。往日里,她不喜欢那些东西,就弃之如敝屐的把它们仍在一边。因为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所以才会如此洒脱。 她没想到,天帝对她,竟然也如此。原来在他心目中,五百年的陪伴,什么也不,天妃?什么也不…… 她眼睛里含着笑,可笑着笑着却又全换成了眼泪。她倒在地上,鄙夷的还不如殿中盛开的那株海棠。 天帝目光如霜的扫过她,道:“海棠花尚且可让朕赏心悦目,而你如此蛇蝎心肠,除了让朕觉得碍眼,便只有恶心!” 天妃恍惚,这真的她的夫君,她的枕边人吗?曾几何时,他还在她宫中陪着她一起赏花闲聊?怎么今日变就变了呢?她还以为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难道那一日的种种都假的吗?天帝呵呵一笑道:“那不过我为了拖延你,命人传消息给白华去救君卿的缓兵之计罢了。” 第三零六章 一怀愁绪 天帝横瞥了眼天妃,双眸冷寂的犹如积云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鄙夷道:“你多番加害君卿,无非便保全你天妃的位置。” 顿了顿,他广袖上的金丝折现。 “从今日起,你再也不天妃,与天宫再无半点干系,也无须再提什么夫妻情意!” 完,他拂袖,转身离去,甚至没给她任何一句辩解的机会。 天妃跪在金玉堆砌的天宫之中,一袭明丽华裳,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她的眼角唇畔俱冷意,嘴唇半张着,想些什么,却发觉千言万语早已僵在了齿缝之间,化为了浓浓的黑血汩汩流下。 自从遇上他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便他的了。她何尝没想过反抗,明知他的眼里只有师姐,她还一意孤行。她所想要从来不什么天妃的位置,只身边的这个男人,能够真正的关心她,在意她,而不每次揽她入怀,睡梦中叫着的却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她来,又多么的讽刺。 天妃?曾几何时,这个称呼让她厌恶至极。她更希望天帝能如对待君卿一样,淡淡的唤她一声闺名足以。五百年过去了,她有时候在想,否天帝已然把她的名字忘了个干干净净,否则为何所有温存话语,都要被一句冷冰冰的天妃摧毁的面目全非。 天帝! 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在高高的天宫之上。可却始终无法落入她最爱的男人心中了…… 案牍之前,天帝捧着一卷书卷,正在心事不宁的揉眉。不知怎的,从天妃身前走过时她望着他的一双眼神,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那眼神中有绝望,也有期冀,有爱意,也有深深的恨意。 五百年来,天妃对他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他又岂会不知?可他为何还要出如此让她彻骨寒心的话来?为了让她彻底死心? 啊,他为君卿痴念了五百年,正深知这种痛楚,他才不愿再让天妃与他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人人都道,繁华簇锦包围着的天妃,面若桃花,心若毒蝎。 他自记得,册封她为天妃的那一日,她低头一笑,也曾无限温柔。 他心知肚明,这一切的起因皆来自他。 在竹屋之前,他见到了君卿。故意将夜言到死都在隐瞒的事情剥皮见骨的告诉君卿,不也想看到她心如刀绞的模样吗? 这样的他与天妃的卑劣,又有何不同,甚至他的所作所为,很多时候,比天妃还要毒辣。可他有什么错?明明与君卿最早相识的人他,明明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也他,他早就答应过她,若他朝成为了天帝,定要封她成为他最宠爱的天妃。 而如今他不过要兑现当日的承诺,又有何不妥!? 天帝摔下手中书卷,对外下令:“天兵天将听旨,即刻下天界捉拿君卿前来复命,否则杀无赦!” 天帝的旨意来的莫名其妙,传的却比雷公手中的闪电还要快。 虽然众人也不知道天帝一会要传消息给莫邪一会又要抓什么君卿,到底在作何筹谋,然也只能听候指令,当即前往竹屋。 天帝手撑着额头,整个人陷在案前,似有些累了。 这时,门外有仙娥慌慌张张来报:“启禀天帝,天妃她……她……” 天帝本就心烦意乱,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更没了耐性,大声喝道:“到底发什么事!” “天妃殁了。”磕磕巴巴的小仙娥最后交代出这么一番话来,天妃觉得实在可笑。 当下冷笑着道:“你回去告诉她,不要再耍什么阴谋诡计,朕没空陪她玩,也没兴趣去揭穿她!” “天妃她真的殁了……” 小仙娥看也不敢看天帝之言,只浑身上下比刚才还要恐惧。 天帝看着她的样子,一时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若仙娥谎,定然不会现在这番表现,反之,则……天妃真的死了?! 天帝眸中一震,嘴角还噙着嘲讽的笑意:“这怎么可能呢,朕不过骂了她几句,她就去死,实在太没把朕这个天帝放在眼中了吗?”忽的,他满面俱冷,厉言如飓道:“朕还不允她死!谁让她死的!” 梓莘花前,灵蝶还在萦绕轻舞,流光溢彩。云儿风儿向西游去,似云绕着风,又似风绕着云。 天妃宫前,仙娥们的哭声乱作了一团。 一阵清越的风铃声响起,天帝终于赶来了。 这个天妃临死之前,都没能亲眼见上一面的男人,他总算到了。 他的双目通红,他的神色掩饰不住的哀戚。他的背影如此萧萧,他的侧脸怎的这般憔悴! 他病了吗?亦或者,在为谁而伤心? 他的心上人吗? 灵蝶飞入他眼前,绕了一圈,又纷纷离去。仿佛要遮住的满目苍凉。 他乃三界之主,怎能在众人面前露出这副软弱无助的模样? 绛紫色的帷帐之间,天妃双眸紧闭,神色无忧亦无虑的躺在玉榻之上。 天帝一步步向后退去,那怎么可能她?! 以往他每次来看她,她都满眼欢喜,恨不得如同灵蝶飞到他面前。 现在躺在那里,纹丝不动的人又谁! 那不她!不过与她有着同样一张脸罢了! “她不天妃!立刻把她给朕搬离出这里!” 天帝怒视着跪在当地的仙娥们,大声咆哮着。 底下却无一人敢动。 “这玉榻上的的确天妃啊!” 赶去通报的仙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天帝面前,明珠如泣道:“天妃,请天帝让她离开天宫,她想去任何哪里都可以,就不想再留在天宫,只求天帝允准她最后一个愿望。” “离开天宫?”天帝笑着,却比哭还要难看:“她以为她谁,朕偏不让她如愿!一个违背天帝旨意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求朕允准。”她陪了他五百年之久,他早已习惯她的陪伴,如今她却要离开她,简直妄想!他踢开了脚边的仙娥,抽剑斩断了殿中所有的帷帐!“朕告诉你,朕绝对不准许你死!” 第三零七章 山间莽夫 邬箐殿外,铃莘花败落满庭。 天帝屏退了天妃身边所有的人,一人守在她沉睡的榻前,双眸一动不动的凝着她。 五百年的时光流转,他竟从未这般耐心的陪着她,仔细地看着她。 天妃的身体已然变得冰凉,手心也没了半点温度。 天帝将她的五指不停的在双掌间摩挲,他:“梓烟,我多久没如此唤过你了。” 玉榻上的美人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紧闭着的蝶翼仿佛冬日里的蝴蝶,凋零殆尽。 大约临死之前,她也的确这样的期盼着,能再见他最后一面,能听到他再唤一次她的名字。 可这一切,她到底都没等来。 天帝把视线埋在她的臂弯里,道:“你向来都这样的性子,凡事从不给别人留任何余地,可为何到了你自己这里,你还同样的决绝?” 他的声音袅袅如九重天萦绕不散的云雾,淡淡的飘荡在空寂的宫殿之上,似有若无。 诚然五百年的陪伴,他的心中并非一丁点也没有她。 只被不甘迷蒙了眼睛,只懂得一心追逐着君卿的身影,而故意将身边日夜守候之人抛在脑后。 斗术大会后,他也曾来过一次邬箐殿,本为了君卿,可一看见满园栽种着的铃莘花,心思不知怎的却又落在了天妃的手上。 他依稀记得,彼时的天妃一手扶在铃莘花上,一手舀水来浇。她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的温柔,低头一瞬,深深惊了他的心。 但为了能满足自己年少时的愿望,为了得到君卿,他却失去了自己真正最珍爱的女人。 天帝眼中生了恨。 然恨的却不自己,而竹屋中的君卿。他咬牙切齿的想,若非因为她,他也不会忽略天妃,天妃自然也不会死。 他还那个习惯把一切过错强加在他人身上,自持高高在上的天帝。 他站了起来,视线看了眼天妃,继而狠狠的盯着前方的虚无,道:“既然我失去了一切,我也要让你尝一尝失去的滋味!” 此时,天帝派去魔界给莫邪传递消息的天神刚到。莫邪一听君卿落在了天帝手中,当即以手为剑,指着天神,胁迫他立刻带他上天宫,去营救女儿。 却被一众老护法齐齐跪在结界处,誓死阻止。他们态度一致,道:“如今魔界正危险重重,若没了魔君,不知道天界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来,魔君不能去!” 莫邪纵然再爱女情深,也只能暂时忍了下来。他命人将传信的天神关押了起来,自己则一人在魔宫内踱来踱去。 自从君卿没了消息之后,他便一直心神不宁。以往有白华和夜言护着她,莫邪还能放些心。可偏偏白华也不知所踪,他唉声叹息,一时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岁。 空华已然先去,他不能再对不起君卿。 但魔界还有这么多的小妖们,他更不能为了自己的女儿,罔顾他们的性命。 莫邪不知如何好,只好暗自祈求空华的魂魄能护佑着女儿,千万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前去捉拿君卿的天兵天将即将赶到竹屋,半空中黑压压的人影,似片极大的乌云,遮住了半边天, 竹屋内,君卿坐在铜镜前,还浑然不知的随性绾着青丝。 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负手而立的白华,耳朵一动,听到了来自不远处的风吹草动,似心下了然了什么,眼中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笑意随之涣散。 见他面色忽变,君卿回头问道:“怎么了?” 白华从唇边硬挤出来一丝笑,手轻轻的抚了下她的额头:“没什么,你只管安心在这里呆着,哪里也别去。” 君卿心下一紧,即便他没出来,也大约能猜到究竟何事。 前些日子,天帝来找她时,她便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只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她紧蹙着眉头:“这我和天帝之间的事,让他们带走我,天帝不会伤害我,让我跟他解决。” “不行!”天帝的性情他尚且无法揣摩,又怎能让君卿去以身犯险。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白华侧过身去,瞳孔死死的盯着门外道:“管他天帝还谁,想要带你走,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白华如此待她,君卿又怎能不感激? 她伸手抚上他坚毅的侧脸,轻轻一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也不能让你再为我受到任何伤害了。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我与他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不要这么不吉利的话。” 白华魔界的大护法,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别,世事无常。直到五百年前遇到卿离,他就那么亲眼看着自己所爱之人死在了他的面前,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彻骨的心痛。 他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他宁可死去的人他,也不能再让君卿离他而去。 他坚决道:“无论这次你什么,我也不会退让!天帝要想带走你,除非杀了我!” 君卿还想再什么,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便昏昏沉沉的倒了下去。 白华低头凝着怀中的女子,唇边不觉露出一抹笑意来:“等你睡醒之后,一切都会解决了,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相信我!” 着,他冲空中吹了个口哨,一只赤红色的大鸟落了下来。白华把君卿抱上了大鸟的背部,摸着赤鸟的头上的羽毛道:“务必要把君卿送到魔界,魔君莫邪的手中,知道吗?” 赤鸟拍了拍翅膀,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一样。 白华了声去吧,赤鸟鸣叫了两声,好似在嘱咐他自己小心,然后带着君卿越飞越远。 看着渐渐消失的身影,白华的心中多了一分分别的惆怅,却也安心了不少。 天兵天将降到竹屋前的时候,白华正对着万丈之高的山巅,气定神闲的举目四望。 有一身着金色铠甲的天神,用剑指了指他,大喝一声道:“你何人,可曾在此处见过一位长相清秀的小姑娘?” 山巅之上的人回过头,众人登时向后大退几步。金色铠甲的天神拔出双剑,指着白华,眼中露出惊恐之色,道:“你,你魔界的……白华?”白华笑着颌首道:“正在下,难得天神竟对一山间莽夫的了解的如此清楚?” 第三零八章 天界叛徒 山间莽夫? 一身金甲的天神心下苦笑,他若山间莽夫,也不会让他堂堂一介天神在众兵将们面前丢了面子。没耐心同他多绕弯子,天神握紧了手中的剑,直接了当道:“我等奉了天帝前来捉拿天界叛徒君卿回天宫复命的。” 话音落下,白华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 天界叛徒? 天帝当真对君卿念念不忘。想来她早已与天界划清界限良久,如今再来拿这种理由为借口当真无耻之极。 虽白华的眼神里俱对天帝的不屑和鄙夷,但天神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恭恭敬敬向天宫方向行了个礼道:“天帝一向英明神武,必然不会无端难为君卿姑娘。” 白华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眉头紧皱着道:“我若不同意呢?” 听他口气斩钉截铁,天神心知,此战在所难免了。既然避无可避,便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他一面继续与白华着话,眼睛却不动声色的注意着白华面上的表情变幻。 紧接着,趁他不备之际,猛然从腋下抽出两把宝剑,从地面弹跳而起,飞着朝白华杀了过去。 白华迎面对战,不料,身后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身形极快的天兵,他眼角冷冷的瞟了天神一眼,单手挡住了正面攻击的双剑,而另一只手掌已然把对方天兵的脑袋握在了手中。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天兵即刻就要丧命。 在场的众兵将们一见如此凌厉狠辣的身手,皆倒吸了一口气。个个跃跃欲前,脚下却一步未动。 天神黑着脸,回头大喝道:“都愣着干什么,等会都要没命!” 被他这么一提醒,天兵天将们略思考了片刻,纷纷前赴后继的举刀砍向白华。 纵然白华灵力如何高强,奈何也双拳难敌四手。 他只好先将手中的那颗脑袋甩到了一边,抬手间,又以掌为利刃,斩断了为首天神的一双宝剑,继而双手收拢,做了个结印的手势。 少顷,便见半空中突地织就出一张极大的椭圆形大网来,将上前袭来的天兵天将们一下子困在了其中。只见一众人等,在里面急的团团转,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张魔界大魔头布置下的蓝色巨网来。 惟独天神一人被留在了外面,尚且活动自如。饶如此,他仍不敢放松警惕,戒备的盯着白华,生怕他会搞出什么背后偷袭来。 二人对峙了半晌,仍然不见白华有任何行动,最后竟然索性的坐在青石之上,悠闲的喝起了茶。 旁边就跟随他而来的战士,天神如何能坐视不理。不管白华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也要刺破这张网将他们救出来。 他手中的两把剑,乃昔日战胜魔界妖兵时,天帝亲自所赐,法力与仙力自然不同凡响。他本没把这样的术法放在眼中,但让他吃惊的,这张网仿佛凝聚了天地之力似的,任凭他如何斩杀,饶无用。 转头看了眼一派云淡风轻的白华,天神总算知道他为何能这般无动于衷了。显然,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而自己对他的实力却一无所知。 常,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看来,从一开始,他就立在了劣势,难怪白华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一众人等耍的团团转。 天神焉能不怒! 白华明知道依他的仙术,根本解不开这张网,却还由着他去使出全身的仙力,最终害的他在众兵将面前颜面无存。 他咬牙切齿的盯着白华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白华正在品茗,听到天神之怒,似有若无的一个眼神投了过去,仍让底下的天兵天将们后背发凉。 他们看不懂这位大魔头到底有何打算,既然他们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他为何又迟迟不动手? 白华抿了口茶,似明白他们心中所想。然,他也不懂,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手下留情了?若换做以前,这些小兵们连带旁边那位鬼哭狼嚎的天神此时早已化为了灰烬,这会子怕正在地府里排着队,等着再度轮回转世。 可现在看着这些天兵天将们,他突然的想,他们也不过为天帝卖命,而且也并非他的对手,丝毫伤害不了他。他要随便动手伤了他们,只怕日后就算摆脱了天帝的掌控,也不会真正的洒脱淡然。 白华摇了摇头,真没想到,他一个魔头,竟也会泛起了易地而处的怜悯来了?看来,君卿对他的影响果然悄无声息的进入他的体内了。 天神大喊了一声,满头大汗的再次冲上了前。白华收回视线,轻轻一掌,便将他向后打飞数丈之远。 这般不堪一击?! 白华不禁有些不解,天帝明知他陪在君卿身边,为何仅仅派这种实力的天神前来?难道太不把他放在了眼里了? 若这样,他还真要给他们一些教训才了。 白华扬手,手心闪过一抹淡淡的幽光,紧接着,便见幽光犹如一道闪电划过,登时便将倒在不远处的天神直接拉引至他的手边。 他的五指用力的擒住了天神脖颈处的命脉,冷冷的俯视着他,问道:“天帝如何吩咐你来抓人的,你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天神到底有些傲骨,宁可一心寻死,也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倒令白华不免眼中生出一丝敬佩之情,一把松开他道:“我今日便放了你,你回去告诉天帝,若想见君卿,我在此处等着他,让他自己来。” 他的口气若有若无,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冽。 天神摸着脖子,粗喘了几口气,看了看身后蓝色网中的那些战士,似乎在问白华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白华手抚着下巴,道:“你且走你的,管他们作甚?” “他们跟随我而来,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会丢下他们不顾。” 白华一瞬觉得,这位天神果然有点意思。 原来,天宫也不净一些讨厌无趣之辈。 他笑了笑,对他拱了拱手道:“待到天神离去,我便自会放他们归去,到做到。” 没想到白华会对他如此客气,天神愣了一愣,担忧的看了一眼同行的战士,视线重新定在面前之人的身上,道:“好,希望大护法到做到。” 完,转身欲走。 白华眉头轻佻道:“我已与魔界再无干系,白华既白华。” 在天神眼中,白华便等同于魔界,不想再多耽搁时辰,他告辞后即刻离去。 待他确认离开,白华也如约放走了其他的天兵们。他目光深沉的凝着苍茫山色,眼底影影绰绰。 不知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到底怎样的一番恶战,也不知君卿又否安然无恙? 白华把手伸去袖口,似乎想拿什么出来,很快,他又抽了出来,自嘲的笑了笑道:“现在若放了魔界传递消息的烟雾弹,不正明摆着将君卿的藏身之处告知天帝吗?”远望着重重叠叠的暮色,白华心底的声音响彻在无人的密林之上。君卿,一定要活下去! 第三零九章 等待消息 浓雾弥漫,流火不时在空中来回窜行,整个魔界隐蔽其中,一眼望去,阴沉晦暗,狰狞可怖。 守卫在结界处的小妖们,比往常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自从上次天魔大战,魔界损失惨烈之后,魔君饶是特别下了口令,结界于魔界而言,仿若一个人的腹部之地,若想保护整个魔界,定要守好结界入口,谨防有天界的无耻之徒蒙混而入。 正是如此,当小妖们看到一只赤红色的大鸟企图一头冲入结界,而它的背上还带着一位身着白衣的姑娘,他们下意识的把这只鸟和它的主人当作了是天界派来偷袭的。 小妖们对天界可谓是恨之入骨,见其中一人有了动作,其他几个也纷纷附庸上前,抄起手中的弓箭,就朝大鸟射去。 大鸟毕竟是神鸟,到底有些灵力,反应自然十分敏捷,但仍是一个不注意,飞行速度过快,一时没稳住,便见背上的姑娘从它的背上登时滑了下去。 大鸟赶紧去接,奈何被这些小妖们困住,只能与他们先行周旋。 直到有小妖认出地上年轻女子的身份,方挥手制止道:“住手。” 听到命令的妖兵们收了手,大鸟却变得激动了起来。拍打着翅膀,飞向那名女子,发出的声音如同呵斥一般,似乎是想将这些围观的妖魔们驱散。 一小妖问刚才说话的首领:“这到底是何人?我们又该如何处置?” 那首领紧锁着眉头,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魔君的女儿,只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便不可知了。” 众妖一听说是莫邪的女儿,不禁倒吸口凉气。 大家都知道,魔君最近正在为女儿被天帝所擒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若是让他知道,他的女儿没在别处,正在他的门口,还被他手下的兵将们害成了这个模样,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的小命还保不保得住。 一个胆小的小妖立刻唯唯诺诺地道:“我们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魔君?” 那首领瞪了他一眼:“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魔君。” 小妖应了声,赶忙跑去禀告。 莫邪本是在殿中心不在焉的和几位护法们下着棋,一听说君卿就在魔界的消息,当即满脸大喜的冲着小妖招呼道:“快快快,快带我去!” 来到结界口处,透过重重叠叠包围着的小妖,莫邪从细缝中找到了君卿的所在。 见她平安无事,他愣了一瞬,竟是不知心中是喜是忧。 莫邪探了下君卿的气息,确认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和皮外伤,并未伤及要害,也就没跟这些小妖们计较,只是吩咐他们务必好好照顾那只大鸟。 大鸟神气的从小妖们面前走过,遭来了一众的白眼,它却反而自得其乐。 莫邪把君卿带去了她原来住的地方,接着运功为她调息一二。缓缓地,她睁开了双眸,眼前出现了爹爹的样子。 君卿有些诧异:“爹爹?” 莫邪眼中泛着泪花,唇边却满是笑意道:“是爹爹,正是爹爹。”扶着君卿坐起,见她面色比来时红润了不少,他也总算是安心了不少。 “我怎么会在这里?”君卿拧着眉问道。 莫邪见她瞳孔里的疑云重重,想来她大约是真的不知情。便将小妖们是如何发现她的来龙去脉给她讲述了一遍。 君卿听完后,消化了一会,片刻,又突然嚷着要起身,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行,我要回去!” 莫邪一脸的不解,却也不允许她任意妄为。 如今天界巴不得早点将她带去天帝面前受死,他又怎能再让她贸然出去,自投罗网。 莫邪说什么,也不准君卿离开魔宫。 君卿越发心急,最后只好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道:“爹爹,白华为了救我,现在正独自一人面对天界的天兵天将们,处境实在危险,这种时候我不能为了自己,自私的对他不闻不问,还请爹爹明白女儿心意,让我赶回去救他。” 纵然是还不能完全听懂,莫邪仍是阻止君卿,道:“越是这样,我才越不能让你回去,白华一番苦心保你周全,你定不能辜负。” 见君卿情绪稳了一些,他又接着道:“你应该明白,白华的灵力远在你之上,若是他也败了,你去也只是多赔上一条性命罢了,而且,有你在,他反而更加容易分心,你就应该听他的话,好好留在魔界,等他再来找你。” 莫邪所言不无道理,君卿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他。一方面她实在太过担心白华,可另一方面,万一,她一去,果然成了他的负担,连累他被擒,她更是于心不安。 君卿紧咬着下唇,眼底水汽氤氲。 她心中暗暗祈祷着,白华白华,你一定不要有事。 莫邪见她神色疲惫,将她复又搀回到榻上,道:“再歇会吧,我会派人去竹屋打探消息,一有消息,立即会通知你。” 君卿眼神担忧的微颌颌首,扭头转向了一边。 莫邪轻轻的走出门,言辞厉色的吩咐道:“一定要严加守护,不准小姐私自外出,也不准任何人来带走小姐,无论是何人,定要禀明了我,才能放行,明白了吗?” 身后两人领命称是,随后,犹如两座泥塑的雕像,屹立在房门两侧。 榻上的君卿辗转难眠,目光随意的瞥了眼窗外,不由眉头又蹙。她心知,爹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但她还是无法不去担心白华。 有时候,等待更加让人生不如死。 她反而更希望能和白华在一起面对,无论迎接他们的是什么。 但她也清楚,她如今的身体保护自己尚且为难,更别提能帮到白华。 君卿坐了起来,打量着铜镜中的无比憔悴的自己,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先调理好内息,恢复灵力,至少,在白华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她也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一味的依靠别人,只会成为他人的累赘。 君卿不想再有下一次,她希望纵然是无可避免,她也能站在白华身边,与他一起抗敌。 第三一零章 等待消息(二) 满月似是一轮明晃晃的玉盘挂在空中。 今夜便是人间的十五中秋之夜了。 可白华与君卿终究是无法人月两团圆了。 一大早,莫邪就吩咐小妖们给君卿的住处送来了一堆的东西,吃的用的全换成了新的。 君卿笑着收下了,命人回禀给爹爹她一切安好,让他无须挂怀。 待众人走后,她独自一人坐在堆满了绫罗和糕点的桌案前,唇边勾起一丝苦笑,出神发呆。 以前的时候,她常常在想,若是能有父母陪在身边,定然十分欢喜。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可不知怎的,心底里却怎的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四周空落落的,仿佛是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拿起一块糕点,她浅尝了一口。 还是和以前的味道,太甜腻了,始终无法喜欢。 随即灌了一杯凉茶入肚,浓浓的苦涩感在舌尖回味,她仰头深吸了口气,最终掩面落下泪来。 果然是做不到啊。 她做不到不去担心他,牵挂他,思念他。 白华…… 心里呐喊了无数次的名字,却也只能生硬再咽回齿缝间。 有什么办法呢? 明知他是为了保护她,才会选择一个人呆在那么冰冷危险的地方。 她若是还这般不顾一切的跑回去,岂非是太任性而为? 她不断的期盼着白华会平安回来,然后衣袂蹁跹的出现在她眼前。 她上前紧紧的抱住他,此后再也不用分离。 仿佛是一直这么想着,所有的事情便会朝着心中的意念那样往期冀的方向发展。 可是,她从日出等到了夕阳染红漫天,眼瞧着西边的那团火红慢慢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寂无言的黑暗。 “白华,你为何还不来?难道是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 隔着雾霭朗月,君卿立在庭中,清冷的月色下,好似是站成了一根柱子,一动不动。 她多么希望白华能踏月而来,携风而至。 月都凉了,风都冷了,屋子里的茶叶换了一壶又一壶,黑黢黢的影子仍是孑然一人。 有侍女从里面拿了件月华色的披风出来,替她挡住了冷夜中的风寒。 可内心里那股深深的冷意,又如何才能消亡呢。 大约是侍女见她一直这样子站着,有些不妥,遂将此事悄悄的禀报给了莫邪。 莫邪一听到消息,立刻前来。 他赶到时,君卿的体力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只匆匆抬头瞥了他一眼,便是昏了过去,还好有侍女正在身后,不至于整个人栽倒在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之上。 莫邪小心翼翼的接过侍女怀里的君卿,将她抱回了房中。见她沉沉睡去,又不免回头厉声斥责几个伺候的侍女道:“不是说过出什么事拿你们试问吗?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小姐的?” 几个侍女低着头,跪在地上,脸上梨花欲泣道:“是小姐自己不肯呆在屋子里,说什么也要出去,我们几个拦也拦不住……” “狡辩!” 莫邪的语气比刚才还要狠戾:“拦不住?她如今受了重伤,凭你们几个还拦不住一个灵力几乎全无的人?” 朦胧的月色下,看不清楚侍女的神色。只听到其中一个小声抱怨道:“小姐是人,又不是棵树,我们拦得住人,也拦不住她的心。况且见她那样痛苦悲切的眼神,我们看在眼里,也实在是心疼……” 莫邪满腔的怒火被她这句话噎的不好发作,只好叹了句罢了,让她们各自退下。 侍女们忙应了声是,悄无声息退去。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莫邪把手放在了君卿发烫的额头上,摇着头,满面不忍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迷迷糊糊中,君卿紧皱着眉头,面如纸色的不停唤着白华。 她的双手不安的在空中意图想抓住什么,莫邪伸出手,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语气竟是温和的安抚道:“放心,放心,他一定会没事的,爹爹答应你,一定不会让他发生任何意外。” 有了莫邪的保证,很快君卿便安静了下来。 可这暂时的平静,却让莫邪的心头更是重重。 诚然从君卿回来的那一日起,他便每天派人注视着白华的一举一动。 起初时,只是一些灵力平平的天兵天将们不自量力的前去挑衅,之后落败而归。 再后来,便是几位造诣极高的仙人,络绎不绝,美其名曰切磋。因为之前多多少少会受些伤,对方又是人多势众,白华吃了暗亏,伤上加伤。 当天帝带着众神浩浩荡荡的去抓妖之际,白华早已是不堪一击,任人鱼肉。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天帝两三招之内,就将白华擒下。 既在众神面前立下了威风,又委实将白华这位传说叱咤风云的魔界大护法好好地羞辱了一顿。 天帝这计策确实不高明,可自古成败论英雄,况且对方本就是声名狼藉的魔界妖人,如此来看,于他而言,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接到小妖传来的消息后,莫邪就在为到底要告诉君卿还是暂时隐瞒的两难中不知如何抉择。 本还想着拖延几日再说,却没想到君卿对白华用情如此之深。 莫邪不得不重新思量一番,该如何把这件事稍稍委婉一些的告知给她,至少不能太刺激她,再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令莫邪没想到的是,君卿听到消息后,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看了眼跪在地上,前来禀报的小妖,反之笑了一笑道:“真是为难爹爹苦心安排了。” 莫邪咳了两声,挥袖示意小妖退下。随后和她解释道:爹爹这不是也是担心你吗?”虽说是笑着,可眸子里的关心却是溢于言表。 君卿又岂会不知?爹爹也好,白华也罢,他们为了自己能活下来宁可牺牲他们的性命。 还有夜言,为了救她,更是不惜以命换命。 她若这会还鲁莽冲动,当真才是真正的对不起他们。 视线瞥向窗外,她目光深沉道:“爹爹放心,我不再是之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我会去救白华……” 不等莫邪开口,她又转过头,凝视向他道:“但也会保重自己。” 听到她如此坦诚的一番话,莫邪这才放了心。 君卿道:“天帝不惜使出这样论战术这等计谋来对付白华,简直是卑鄙无耻。” 莫邪眼神鄙夷道:“我也没想到,他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君卿神色紧张地道:“为了对付白华,接下来他只怕还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来。” 莫邪伸手,按住她因恐惧而发颤的肩膀,深沉的道:“爹爹答应过你,一定会让白华回到你身边来。” 君卿下意识的颌了颌首,很快,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抱住他道:“不可以不可以,白华不会有事,爹爹也绝对不可以!” 尾章 但愿人长久 君卿和莫邪两厢僵持不下。 莫邪坚持要去天界带白华回来,君卿却出言阻止。 在她看来,爹爹绝非是鲁莽冲动之人,之所以作出这种选择,根由还是在她。 此刻的天界只怕早已是危险重重,精巧布置,只等着魔界自投罗网,她不能让爹爹日后再后悔自责。 莫邪宽慰她,不必考虑太多,既然他说的出,便定然能将白华平安无事的带回来,自然也不会让那些跟随他的小妖们发生任何的意外。 这种话只怕是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何谈让旁人信他。 摇摇头,她断然拒绝道:“爹爹不必再多言,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是这件事是我们三人之间的恩怨,我不想连累你,连累整个魔界。” 莫邪紧蹙着眉头,意图再游说于她。 君卿把头依靠在爹爹的肩头,忽然轻轻一笑道:“我总算知道,有爹的感觉多好。” 莫邪心头一酸,百感交集。 想起过往的几百年,他对她处处的设计和欺瞒,她竟然能全然忘怀,如今还这般坦然对他,一时间,他更是自责不已。 “君卿,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亲。” 他的这番话是出自肺腑,君卿能听出来,爹爹是真心实意同她道歉。 她抬起头,嘴唇抿出一个弧度,道:“都过去了,爹爹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莫邪点点头,她坐正后,接着道:“所以我更不能让爹爹去冒险了,我会去找白华,也会把他带来一起见您。” 见她态度如此坚定,他清楚的明白,再劝下去,君卿只会选择不告而别。 他叹了口气,无奈中透露着担忧道:“这样吧,我派几个小妖跟着你一块去,我也可以安心一些。” 此去也不知能不能回来,君卿不愿连累无辜之人。 可一看爹爹的神色,她又只好拍了拍他,妥协道:“好,我听你的,这下你不必再担心了吧?” 莫邪会心一笑,当即挑了几个灵力极高的护法,又特意的叮嘱了他们半日。直到君卿催促着,他才仍是一脸的不放心目送着他们走出结界。 莫邪拉着君卿的手,说:“万事不要逞强,保住性命最重要。” 君卿不耐烦的蹙了蹙眉,转过身去,却是眼眶通红。 她无法得知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与爹爹这一别,只怕便是生死离别,她也想多陪他久一些,多和他说说话,否则怕是再难有机会了。 心头的阵痛却让她清醒过来,再拖一刻,白华的处境只会变得更为艰难。 不能再等了。 浮云从脚下腾然升起,她头也不回的朝天宫而去。 随后跟着的几位魔界护法,正好用来与守卫的天兵天将周旋。君卿则趁着空隙之处,径直溜入了天宫,直奔向了重华宫。 天界这么大,要找到白华并不容易,与其在这点上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找上天帝,当面对峙。 重华宫的仙娥有些认出了君卿,挡在门口,刚要阻拦她,却听到天帝温润的嗓音从里面传来道:“放她进来。” 既然天宫的主人都发了话,这些小小的仙娥们自也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登时放开被反手擒住的君卿,继而毫不客气的将人丢了进去。 君卿忍着疼痛,理了理裙裳。在这位天帝面前,她还不想颜面无存。 “你失了灵力还敢擅闯天宫,看来还真没把这些天神们放在眼里。” 天帝坐在金光笼络的宝椅之上,低头处理着折子,一句话说不的不轻不重,好似是随意之言。 对面之人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她紧抿着嘴唇,双眸犹如两把锐利的刀刃在他身上打量一遭后,半晌,道:“哪里是我没放在眼里,只不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罢了。” 话音落下。 天帝才抬头扫了她一眼,接着又自顾自的拿起一捧书卷,悠悠然的看了起来。 气氛有些诡异,君卿竟是不知如何招架。 想了又想,索性跪的直挺挺的,开口道:“还请天帝放了白华,他与魔界早已无任何干系。” “这个我知道。”天帝看也不看她一眼。 君卿攥紧了拳头,道:“既然知道,为何天帝还要将他抓来天宫?莫非堂堂三界之主,眼中连一凡人也容忍不下?” 面对她的质问,天帝放下手中书卷,抬了抬衣袖,饶是不紧不慢道:“白华早已不在天宫,又何谈容忍二字?” 君卿诧道:“不在天宫,那他在哪里?”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你吧?” 君卿语凝。片刻后,才一副质问的口气,道:“但魔界有人亲眼见到是天帝将白华从竹屋中带走,不知天帝作何解释?” 天帝张了张口,还未曾说话。便见从宫外,来了一身姿蹁跹,裙裳华贵的女子与君卿擦身而过,来到天帝身边。 君卿望了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天妃。 一想到天妃与白华之间的纠缠,君卿更是心神不宁。 她紧走几步上前,冷冷的瞪着中央最高处的双手相执,互视生情的二人,道:“你们到底将白华藏到哪里去了?!” 这下,天妃方才有些含羞的将视线从天帝俊脸上移开,看向君卿,语气异常温柔道:“既然他是在竹屋时不见的,你为何不去那里找一找呢?” 君卿看到天妃微微一笑的冲她颌了颌首,瞬间明白了过来,即刻同天帝天妃施礼退下,向竹屋而去。 她来到竹屋之际,白华正卧在榻上沉睡。 君卿小心翼翼的推开竹门,仍是惊动了门口上悬挂着的兽骨风铃。 榻上的白华听到响动,皱了皱眉,吃力的掀开眼皮。 他转过头,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君卿……” 君卿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伸出手抱住了他,不停的把泪抹在他的衣衫上,捶打他的背道:“你为何不来找我,为何一直不来找我,你知不知为了找你,我连天界都闯了,你知不知,我还以为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白华始终唇边浅笑的凝着她,任凭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竟是觉得这时光无比珍贵。 哭诉着发泄完,君卿方才冷静了下来。 手抚着白华的侧脸,几日不见,他竟如此消瘦。 她不禁问道:“天帝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怎么会这么容易的放你回来?” 白华也回她,只是伸手搂住她,把她紧紧的拥入怀中。 阔别后的重逢,君卿的心颤抖不已,眸中尽是喜悦之色。 抬起另一只手,她刚准备笑话白华小孩心性,却见掌心满是斑斑血迹。 呼吸凝滞。 君卿的心猛然一沉,目光从掌心看向白华背后,霎时,言语不能。 “怎么会……怎么会……” 隔着泪眼朦胧,她清晰的看见白华的背部的衣衫被鲜血染透。 原本白色的里衣变成了满目的赤红之色。 君卿手指颤抖着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一切,她只能等着白华来给她解释。 他不是答应过她,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吗? 不是答应过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白华,为什么……” 她言语混乱,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不断的将自己仅剩下的灵力传入白华体内,想要挽留住他即将消失的生命。 可灵力却被尽数的打了回来。 君卿含糊不清的道:“白华,求求你,活下去,不要死……” 白华握住她的手,苍白的唇吻上了她的眉骨。 “君卿,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活着。”脸上挂着勉强的笑,眼神定定的盯着她。 君卿摇着头:“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说这种话就妄想丢下我,白华,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五百年前,你放弃了我一次,你若再离开,我发誓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原谅你!” 白华依稀含着笑:“看来我只有来生再请求你的原谅了。” 君卿紧抓住他的手,道:“什么来生,不会再有来生,你只要离开,我便再也不会找你,不会见你!” 白华仍是笑:“那样便是最好。” 君卿硬硬地道:“白华,你不要以为我在骗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今日也绝对不会骗你。” 白华眼眸渐渐涣散,手心从她突然松开的掌心里,作势滑了下来。 君卿呆滞的凝着他,泣不成声道:“不是的,白华,不是这样的!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你醒一醒,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些,白华,白华……” …… 不知又过了多久。 君卿站在魔界结界处,抬头看着外面的浮云,回想起了与白华之间的种种。 莫邪从身后朝她走来,把披风搭在她瘦削的双肩。 君卿望着重重的浮云,怔怔地道:“爹爹,你说白华他能看到我吗?” 莫邪仰起头:“他一定能看到你,也一定会一直的看着你。” 君卿整个身子依偎在爹爹的怀里,垂眸低声道:“爹爹,我好想他。” 莫邪摸着她的头,道:“你放心,总有一日,白华一定会再回来,再回到我们身边。” 君卿闭上双眸,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与白华初次相遇的地点。 “我不叫你,我有名字,在下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