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双姝》 第一章 暗夜晨星(1) 这是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 安平镇上唯一耀眼的光亮来自于镇上的土财主王员外家的大宅子。而所谓土财主,其实就是暴发户。既然是暴发户,总摆脱不了暴发户那特有的“气质”。这位王员外本就是安平镇土生土长的一个穷小子,小时候家徒四壁。他的父亲是个十足的赌徒,母亲对父亲死了心,早早改了嫁。乡亲们那时候都看不起他,年轻时的王员外着实受了不少的苦。后来这穷小子不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总之发了家,一跃成为了腰缠万贯的富贵人。 这穷人一旦有了钱,就总想着让别人知道,让别人眼馋。尤其是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你,欺压你、凌辱你的人知道。所以王员外挣足了钱之后,立马衣锦还乡。他先是让人将他老家的破屋子拆了,在原址上重新盖了一幢大宅子。然后带领着几房年轻貌美的姨太太,并八九个孩子,加之一大群丫鬟、杂役、仆妇,在乡亲们无比艳羡的眼光中,堂而皇之地过起了土财主的幸福日子。 王员外的大宅盖得真可谓是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光这占地面积,就够让安平镇的居民瞠目结舌。王员外衣锦还乡之后,除了拆了自己家的老房子,还强制拆除了附近的几户民居,然后在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盖了他的豪宅。王家的大门十分气派,朱红色的门漆和青铜镶麒麟头的环扣把手,据说都是从京城买来的。宅子大门两侧各有一尊张牙舞爪的青玉石狮子,每一只都是上千两的价钱。门前还有两棵粗大的榕树,也是花了巨资买回来,种在门前,说是镇风水用的,意味着这一户人家欣欣向荣、生生不息。在朱漆大门顶上,有一块百年良木制成的匾额,上面用搀了金粉的金漆写着两个大字:王府。王府内部的风格是仿了苏州园林建制,有山有水,园内种满了花花草草,长长的画廊百转千回,颇有一番意境。府内的佣人有几十个,各司其职。而王员外每日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拎着鸟笼四处遛鸟,动辄一掷千金,一口金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将暴发户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话说这一日王员外得了个稀世的宝贝,是一颗孩童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叫做“暗夜晨星”,可是大有来头。据说当年还是诸侯战乱的年代,寮国有个渔夫偶然间捕到一条长相怪异的大鱼。大鱼为了活命,就从口中吐出一颗亮琤琤的珠子献给渔夫,换自己一条性命。那渔夫心想这大鱼可真是成了精了,这珠子恐怕就是它千百年来对着月光吐纳的内丹。渔夫就这样取了珠子,放了大鱼。后来这颗珠子辗转被进献到了寮王手里。寮王听说了怪鱼留珠保命的故事,心想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珠子。加之这珠子在黑暗处流光溢彩,能照亮一整间屋子,于是寮王就给它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叫“暗夜晨星”。再到后来,寮王将这颗珠子比作有极深寓意的神物,而神物的主人自然也就是受到天神认可的人,是天之骄子。于是寮王就靠着这颗珠子为借口,发兵攻打王域,最后真的做了皇帝。而后近千年来改朝换代,这颗“暗夜晨星”也是几经易主,最后不知怎么,就到了王员外的手中。 王员外不愧是暴发户中的典型人物。一开始得到珠子时,他只拿这宝贝来照明。一到夜晚,把那宝珠往黑漆漆的屋子里一放,登时光芒大盛,将整间屋照得有如白昼一般,整个镇子都能看得见!王员外看着这不错的照明效果,哪怕双目被刺得发昏,双层下巴仍是乐得一颤一颤。 但没过多久,王员外就发了愁。有这么个空前绝后的宝贝在手,若是只有自己藏着掖着,而别人却压根不知道,那多没意思,怎么能彰显出自己财大气粗呢?于是王员外在苦思冥想了半个月后,终于做出了一个让王府甚至整个安平镇都无比振奋的消息:他要发布“英雄帖”,请全天下热爱宝物、鉴赏宝物、收藏宝物的能人异士都来他王府大宅,一同瞻仰他的“暗夜晨星”。帖子一发出去,所有玩物界的人士都不沸腾了。这么好的宝贝他们也都曾耳闻,也费尽了心思去寻找,怎么最后它就落到了个暴发户手里呢,可不是暴殄天物吗?于是玩物界的大小人物们收拾行囊,有钱的带足了银两,没钱的带着一颗不甘宝贝被“辱没”的心,都往安平镇去了。 到了既定的全民鉴赏“暗夜晨星”的这一日,正是光衍二十一年八月初五。这一日,安平镇上人山人海,空前热闹。安平镇本来只是个京城脚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如今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可把镇上的居民们兴奋坏了。妇人们纷纷打开家门,将烙好的大饼、香喷喷的豆腐、新鲜的水果和整锅整锅的煮鸡蛋搬出来卖,挣点小钱。好事的小商小贩甚至赶制了一批山寨版的“暗夜晨星”,摆在自家摊子上,美其名曰“纪念品”。这个主意竟也让他们发了一笔小财,毕竟“暗夜晨星”只有一颗,买个假的回去,也算聊以安慰。就这样,王员外一个纯粹为了显摆自己财富的雷人举动,倒是给平淡的小镇带来了一阵不平淡的生活,一时带动了这里的旅游业、服务业、副食业还有小商品业。 就如预料的一般,玩物界能来的人几乎都来了。但出乎人们意料的也不是没有,就是唐家的四公子竟然也来了!说起这唐家,可是大周国的第一大门户。不过唐家跟王员外可不同,人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数百年前靠着制毒用药先在武林发了家,如今医馆、金矿、古玩、盐运、酒楼、舞坊,无一不涉足,当真是富可敌国。唐家现如今的当家人唐昕辉,和夫人洪氏育有四个孩子,其中前三个皆是女儿,只得了一个儿子,就是这个名动天下的唐四公子——唐不惊。 这唐四公子一出生便与众不同,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只笑不哭。他三岁能文,六岁能武,十岁时不光是文武全才,还是使毒、用药的好手。十三岁时夺了药王大会的冠军,药王谷谷主都自愧不如。十五岁拜师知之老人,学习古玩鉴别之术,三年后便学有所成。据说他出师那天,博学的知之老人捋着自己雪白的胡子,叹道:“此子天赋异禀,绝非凡人,已倾尽老夫毕生所学,他日若是出世,前途必然无量!”然而就是这个被誉为“前途无量”的唐四公子,却并不想出世入仕,做出多大作为。从知之老人那里下山之后,他便凭借自己所学,在唐家家业基础上又开了古玩店、字画坊,甚至还一时兴起,收购了一家红遍大江南北的青-楼——醉清风。如今虽说唐昕辉是唐家的当家人,但实际上一切生意都是由唐不惊来打理,偌大的唐家也是他说了算。 当唐四公子一进王府大宅,整个王府便沸腾了。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贵公子,身着一袭玄青色织锦长袍,袖口衣角用银线绣着竹叶纹样,腰缠白玉玲珑束带,上系翡翠八宝缀角,并一块水头极好的羊脂美玉。他面如冠玉,鼻梁高耸,无可挑剔的脸上嵌着一双细长晶亮的眼眸。他的眼睛漂亮极了,亮亮的就像是漫天星光都揉碎在里面。那如点绛般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既温润又疏离,让人看不真切,又总想去细细琢磨。 他一步一步走来,从容不迫、足不沾尘,似乎他走过的地方,会生出一朵朵妖艳的红莲。缀角上的白色流苏,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晃动。他的眸光流泻如月华高照,令周身那些金雕玉砌的玩物,瞬间失了颜色。王府的丫鬟仆妇、小姐夫人们一看到唐公子,无一不为之倾倒,直呼世间竟有这般风神俊朗的美男子。唐四公子的身后,跟着四个湖色衣衫的妙龄少女,每一个都是倾城之姿。她们一直跟着唐公子,形影不离。 王员外亲自出来迎接了唐四公子。只见他肥硕的身躯快速移动到门口,冲着锦衣玉冠的贵公子一福身,一脸的横肉被夸张的笑容挤得变了形。他嘴里不住地道:“老夫不知四公子到访,失敬、失敬……” 而长相俊逸中夹杂着一丝妖冶的唐四公子含笑一扶王员外,亲切有礼地道:“王员外这是作何,真是折煞晚辈了。近日闻到王员外喜获至宝,所以特意前往一看,开开眼界,叨扰了员外,还请您多多海涵。”说着,他微微侧头,对身后一个侍候的少女道,“影,将本公子为王员外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被唤作“影”的少女立刻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出来。她将锦盒的盒盖打开,只见里面登时流光溢彩,耀得人人眼前一阵恍惚,正是四颗一般大小的珠子。王员外被那亮光晃得眼晕,但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只听那唐四公子继续说道:“这四颗是晚辈精心收藏的南海明珠,颗颗圆润饱满,都是一般大小。虽说也算得上珍品,只是跟员外的‘暗夜晨星’相比,就差了许多。此次前来,晚辈不好空手拜访,就挑了这四颗珠子送给员外,权当是抛砖引玉,还请员外不要嫌弃!” “四公子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王员外看着那四颗南海明珠,笑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正如唐四公子所说,这四颗南珠无法跟“暗夜晨星”相提并论,但已属难得一见的宝物了。他见唐四公子彬彬有礼,气度不凡,且出手阔绰,于是对这个风头极盛的年轻人更是另眼相看。他急忙一摆手,做了个请君入室的手势,笑道,“四公子一路上辛苦了,快请屋里坐坐,屋里坐坐。”说着,他还不忘招呼唐四公子身后的四个貌美少女,“也请四位姑娘进屋一坐,喝些茶水,以解一路的舟车劳顿。” 四个少女礼数周全地冲着王员外一福身,跟着自家公子一路绝尘而去,脚步轻盈地如同不沾地面一般。 待到所有宾客都齐聚一堂了,王员外又回屋换了一身他认为最体面的衣服,才由丫鬟们搀着重新出来。他腆着如同身怀六甲一般的肚子,笑眯眯地招呼着满座的客人。他揪了揪衣领,清了清嗓子,面对着那一片期许的目光,装模作样地说道:“各位朋友远道而来,是给老夫薄面,老夫这里先谢过了!” 此话一出,座下顿时就有许多不满地抽气声。许多人心里暗自嘀咕: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无耻老儿,还真以为本大爷是来看他的?若不是他手里有着被誉为“万珠之珠”的“暗夜晨星”,就是他用八抬大轿来请,老子也不稀罕来!于是空气中弥漫的皆是不满的气氛,唯有坐在最前面的唐四公子,嘴角依旧含笑。他一下一下地扇动着手中的折扇,扇子下方挂着的白玉扇坠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 王员外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着。大抵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这么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所以把握时机,自己先给足自己面子。今日的发言稿,他是特地请了镇上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写的。那位先生洋洋洒洒地写了十数页的内容,王员外几经筛选,留下了最为精华的几页内容。然后他又把自己关在书房,刻苦地背诵了近半个月,这才有了今日的成效。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呀,定要在这些行家们面前博得一个名声,混上一个脸熟。王员外心中这般想着,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地不可收拾。 第二章 暗夜晨星(2) 终于,底下的人按耐不住了。 有一个体型格外彪悍,留着一脸大胡子的魁梧男人站起身,大声喝道:“格老子的,还有完没完?你这滑头的老小儿,啥时候才能把‘暗夜晨星’拿出来?你曹大爷我等得已经不耐烦了!” 经这位姓曹的“大爷”一带头,那些刚才忍得比长了痔疮还难受的一伙人终于纷纷揭竿而起了。又有一个石青色袍子、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扯着嗓子尖声尖气地道:“我说王员外,大家伙可都是有生意在身的人,经不起您这般折腾。生意不等人,咱们大老远的来您这里一次,就不知耽搁了多少事,少挣多少钱?您就甭卖那个关子了,快快把‘暗夜晨星’拿出来,给咱们大家伙饱饱眼福就是了!” “是啊,是啊,快点拿出来吧!”座下众人齐声附和。 王员外一看,这伙人怎么如此猴急?他演讲得正在兴头上,这马上就要到高-潮部分了,后面可精彩了,竟然生生被这伙人拦住了。王员外不满地撇了撇嘴,但碍于这么多人,也不好真的拂了众人的心意,只能自己在心里哭一哭这还未顺利出生就已然早夭的精彩演讲。他又重新调整了一下语调,才道:“让各位朋友久等了。来人,把老夫的‘暗夜晨星’拿出来。” 他话音刚落,四扇绢布美人屏风后面便走出一个朱红色衫子的婢女,想来是早已等在那里了。那婢女手中托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锦盒,里面装着的正是“暗夜晨星”。许是和王员外在一个宅子里处的久了,那婢女的行事作风跟王员外别无二致。见外间竟攒聚了那么多的人,尤其还有一个家大业大,又俊美无双的唐四公子,她使劲地挺了挺丰满的胸脯,迈着从隔壁百花楼学来的“莲步”,自认为风姿绰约地走了出去。然而她因为过于紧张,走着走着,竟有些顺拐。好在众人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一心盯着她手中的锦盒看个不停。终于,那婢女将锦盒摆在了厅堂正中央的八宝阁上,王员外接着起身,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打开了锦盒—— 哗———— 流光乍泄!八宝阁摆放的位置十分巧妙,正是在天窗正下方,四周又有几扇镂空花窗。恰好有一道阳光从天窗透进来,而室外的光线透过其他几扇窗户的镂花疏孔细碎地照耀进来,一同照在八宝阁上。接受了四下而来的日光洗礼的“暗夜晨星”,倏然间大放光芒,直映得众人心头澎湃!“暗夜晨星”不愧为万珠之王,普通夜明珠只在暗室中发光,在日光下便只是普通珠子罢了。然而“暗夜晨星”却可以极好地吸收日光,并将其转换中自己更加耀眼的光华,这也是“暗夜晨星”与众不同之处。 王员外满意地看着所有人的反应:大多数人眼睛都直了,有的还不自禁地吞咽着口水;还有一些人想做出个不屑一顾的高姿态,但眼角还是时不时瞥向八宝阁。就连见惯了天下宝物的唐四公子也不禁直起了身子,在座上上向前探了探身,想看清楚一点。王员外心里偷着直乐,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效果吗? 这时人群中发出一个声音,正是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尖瘦的中年人。他贪婪地望着“暗夜晨星”,问道王员外:“不知员外可愿意将宝珠出售呢?如有此意,本人愿出价五千两!” 他这一说,可提醒了在场所有的人,他们中间可是有许多人带足了钱来的。王员外闻言急忙摆手,笑着应答:“不卖的,老夫不卖的。” 那姓曹的魁梧大汉不屑地“嗤”了一声,声音如擂鼓:“哼,金掌柜,这老儿是嫌你出钱太少!这样吧,老子出一万两,买你的珠子。” 他的财大气粗顿时惊艳了场中的不少人。然而王员外还是笑着摆手:“不卖的,不卖的……”笑话,这宝珠可是他用来四处彰显的宝贝,岂能让你们随便买了去? 就这样,在场所有人盯着那旷世的奇珍,心头都痒痒。价格不断地被提高,就从五千两一路飙升到了五万两! 坐在一旁的唐四公子始终没有发话。他端正地坐在那里,表情依旧是风轻云淡,时不时地就着身后少女的手,喝一口茶水,吃一口水果。终于,在要价到了八万两时,唐四公子笑眯眯地开口了。他将手中的折扇合拢,不疾不徐地说道:“十万两——”然而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又听他说道:“黄金。” 倒抽冷气的声音纷纷传来,就连王员外都惊呆了!十万两,还是黄金,这可抵得过他全部的家产了。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王员外脸上还是讪讪地笑着,底气却不如刚开始时那么足了:“这……老夫……还是不卖的好吧?” 对,现在还不能卖,再坚持一会,说不定唐四公子还会继续加价。就算撑到最后也不加价了,十万两黄金也是稳赚不赔的! 就当王员外为自己能想出此等“妙计”而感叹不已的时候,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接着便听一个清脆婉转如环佩叮当般的声音,说道:“咯咯,真有意思。一颗假珠子竟然要卖到十万两黄金,真是笑死我了!” 众人寻声向外望去,只见厅堂外的一株榕树上,竟然有一个紫衣的少女。少女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双手捧着笑疼了的肚子,穿着海棠色锦缎绣花鞋的两只脚来回摇晃着,笑嘻嘻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见所有人都抬头注视着自己,少女终于站起身,然后轻盈地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地上。 只见那少女肤色白皙无暇如枝头落上的白雪,点点阳光漏过树荫,正好洒落在她的脸上,映衬出她皮肤愈加晶莹剔透。她眉目流转之处有秋波,红润晶莹的唇边还有一对俏皮的梨涡。她笑起来的样子澄澈如山泉,让人如沐春风,整个人美妙得竟是如此生动。少女穿着一身浅紫色绣着玉兰花样的纱裙,腰间别着一块莹白的玉璧,一头乌黑晶亮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高高竖起,此外再无任何装饰。她的脸上也是粉黛未施,却让人无端端觉得她本就该这么清新、自然。 少女全然不在意那些或是惊艳、或是诧异的目光,俏生生地走到八宝阁前面,指着锦盒上摆着的“暗夜晨星”,说道:“这颗珠子是假的。” 伴随着她的话,又是一阵的抽气声。王员外先是一愣,然后不满地指着紫衣少女,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你怎敢说老夫的宝珠是假的,简直满口胡言乱语!老夫见你年幼不经事,便不与你计较了,你速速离开吧。” “本姑娘可不是什么野丫头,”紫衣少女说着,冲王员外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本姑娘有名有姓,而且从来不说谎话。你的珠子分明就是假的,还妄想蒙混过关,骗得一个好价钱。本姑娘今日恰好行经此处,实在是看不下去,才出来指证你的恶行。” “你,你,你……”王员外被她一番话气得浑身打颤,你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上去马上就要晕厥了! 少女的话立刻引来一阵骚乱。众人听了纷纷嘀咕:难道这颗“暗夜晨星”真的是假的吗?不像啊……在座的可都是鉴赏玩物的内里行家,若是假的,怎能都没看出来呢?这姑娘是骗人的吧?但是也不像啊……你瞅瞅这小姑娘长得多无害啊,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都是真诚的光芒。反观一身肥油的王员外,才像是个坑蒙拐骗的。一时间,所有人都困惑了,到底该相信谁呢? 就在大家疑云难解的时候,优哉游哉的唐四公子又发话了。他看着那紫衣的少女,温和地笑道:“既然姑娘认定这颗珠子是假的,就请拿出些证据来,也好让我们大家心服口服才是。我们是不能上当受骗,但也不能让王员外白白担了罪名。” “对啊,对啊,就请姑娘拿出些证据吧!”众人又纷纷附和,好像他们今日做得最多的就是附和。 王员外听了唐四公子的话,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血色:“对啊,你倒是说说,我的‘暗夜晨星’,它怎么就是个假货了?” “好吧,那本姑娘今日就让你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紫衣少女答应着,然后不慌不忙地拿起了锦盒里“暗夜晨星”,放在自己白玉一般的手心里。她仔细地看了看那宝珠,又将它再次放在阳光中看了看,才说道:“史书有云:‘暗夜晨星’乃是天家至宝,后落入凡尘,被白河豚鱼精所获。豚鱼精将其吞入腹中,日夜吐纳,修为大增。而后此珠又落入寮王手中,从此寮王每战必胜,做了一朝开国皇帝。《宝物通鉴》有云:‘暗夜晨星’乃夜明珠之上上品,若置于黑暗之中,则其光芒堪比日月星辰。若是白日放于日光之下,则内里蕴含团团流光,翻滚不绝,如天际繁星按照各自轨道运行。但是诸位请看……” 少女说着,举起了珠子,好让众人瞧个真切:“诸位,你们瞧瞧,这颗珠子的光泽虽然也是上乘,但在日光照耀之下,珠身之内根本没有书上说的团团流光。” 所有人死死地盯着那宝珠看了看,果然只是个透亮的珠子,里面哪有什么流光?紫衣少女将珠子攥在手里,接着又道:“劳烦靠近门窗的几位将门窗掩上,咱们好看看这黑暗中的效果。” 几个靠近门窗的人立即关了门窗,屋内顿时光亮全无,陷入黑暗之中。少女又摊开手,那颗宝珠便显露出光芒,照亮了一片屋子。然而这珠子虽然很亮,但上等的夜明珠也能达到这般效果,又哪里是什么光芒堪比日月? “可是,刚刚我们明明看到这颗珠子在日光下也能发出耀目的光芒,这绝非一般明珠能够做到的呀。”有的人仍是不能相信,出言质问道。 少女点点头,为那人解疑:“没错,刚刚我在树上坐着,也看到了明珠在日光下大放光芒的奇观。这就不得不佩服王员外的心思了,他这八宝阁的摆设,当真是费劲心机。”少女说着,走过去打开了房门,摊开手掌将珠子置于日光之下。众人好奇地凑过去,只是此时,那珠子全然没有刚刚那般夺目的效果了。 众人疑惑,面上满是难以置信地神色。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道:“怎么会这样?” 少女盈盈一笑:“这里的玄机嘛,便都在八宝阁摆放的位置上了。王员外特意将珠子放在八宝阁特定的位置上,珠子可以极好地折射从四面八方照过来的日光,大家看上去一片光彩夺目,就如同珠子自己发光一般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信了那紫衣少女的话——这哪里是什么“暗夜晨星”,分明是一颗以假乱真的夜明珠嘛。 王员外的脸再次惨白黯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暗夜晨星”确实是真的呀!虽然他不知道《宝物通鉴》里到底是如何描述的,但夜里拿来照明时,确实亮得刺眼,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不那么亮了呢?难道是珠子害羞了? 王员外只顾着自己在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全然不觉别人对他投来的鄙视目光。青衣的金掌柜望了望紫衣少女,好奇地问道:“今日多亏了姑娘,才使我们一干人等不至于被坑骗。看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修为,是师承何人门下?” 紫衣少女浅浅地一笑:“家师是个不世出的高人,为人低调,不愿我们四处报她姓名。” 金掌柜没有得到答案,只得讪讪地退到了一旁。倒是唐四公子仔细地打量了少女一会,仿佛不经意托出一样:“看姑娘的言谈举止超凡脱俗,恩师又是如此低调神秘,可是瞒天山庄的人吗?” 虽然他说的淡淡的,但话一出口的效果可非同小可。在座众人都大大地吃了一惊——瞒天山庄吗?那可真是个传奇的所在!这瞒天山庄的实力,和唐家不相伯仲。听说庄主是个女子,行事神秘低调。而且庄主武功高深莫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庄内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怪不得这个紫衣少女一眼就看出那“暗夜晨星”是个假货,原来人家竟是从瞒天山庄来的。这么一来,众人心中本来还盘踞着的一点疑云立即烟消云散。 紫衣少女也不否认,只多看了唐四公子两眼,笑得有些恶毒:“你这人的眼力还不错嘛,怎地却没有认出那颗假珠子呢?” 唐四公子又摊开折扇扇着,只是与那少女对视一眼,笑而不答。 众人压根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暗流涌动,只是失望地纷纷离去。只剩下失了魂魄王员外,对着一颗假珠子兀自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三章 瞒天山庄 在大周国国都祈城的东南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名叫浩英山。浩英山风景奇美,誉满天下。只是山峰实在太高,走势又极其陡峭,所以能登顶一览众山小的人少之又少。而在世人口中神秘莫测的瞒天山庄,就坐落在这浩英山的顶峰。 说到这浩英山,的确十分神奇。在半山腰的地方,是极寒极陡峭的地带,寸草不生。但是真的到了最高峰,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致。这里树木葱葱,四季如春,风景美得宛如仙境,瞒天山庄就处于这一片风景如画的地带。也不知建造瞒天山庄的是何等其人,竟借着浩英山的地势为天然屏障,布下奇门阵法,将山庄与世隔绝开来。若无山庄里的人带领,常人就算在山中寻上一生,恐怕也无法到达。整个山庄建造的恢弘大气,庄园内小桥流水、回廊院落,宛如世外桃源,美得不似人间。 那个身着紫色衣裳,在王员外府内出尽了风头的少女此时正走在浩英山的山路上。前方已经隐约可见山庄的轮廓了,再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少女在草丛中采了一朵黄色的小花,放在鼻尖处嗅了嗅,嘴角荡起一丝笑容,带动着梨涡浅浅,十分可人。 就在紫衣少女赏花之时,她身后出现了几个身影。为首的是一个青色长袍的贵公子,容貌清朗且妖冶,手里摇着一把象牙为骨的风景画折扇。他身后的四个侍女先是冲着紫衣少女一欠身,齐声喊道:“见过玉姑娘。”而那贵公子则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着冲少女的背影唤道:“窃玉妹妹……” 紫衣少女的名字就叫“窃玉”。听到身后的唐四公子叫她,却不回头,只是继续侍弄着那朵小花,语气不善地打发道:“唐不惊,你不回家去打理生意,一路跟着我做什么?虽然本姑娘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你也不能因此就废寝忘食、难舍难忘啊!”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唐不惊笑了好长一阵,才勉强说出话来,眼睛笑意不减:“窃玉妹妹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爱说笑。” 窃玉被气得直翻白眼,但是最终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去跟他计较。她加快了脚步,心想快点回山庄,免得总被无聊之人骚扰。然而她的步速一提快,身后的主仆无人也跟着加快了步伐。窃玉恨得牙痒痒,直想上去臭骂那唐不惊一顿。她本想干脆施展轻功飞回山庄算了,但转念一想,那个臭男人轻功也不弱,更遑论他身后四个身轻如燕的侍女。若是好几个人前前后后飞回山庄,庄内的人难免不起疑心,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前面窃玉走得稍显狼狈,后面唐不惊却是走得从容不迫。他一边走,一边冲窃玉喊着:“窃玉妹妹,你走慢一点,仔细别扭着脚。对了,今日在王府的事,你也应该谢谢我吧?再怎么说,我也是帮了你的忙呢,不是吗?” 窃玉一听,顿时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停得太过突然,毫无预警,身后的五人差点撞了上来。窃玉转过身来,又上前一步,指着唐不惊的鼻子,大声喝道:“唐不惊,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动辄就得让别人对你歌功颂德。凭本姑娘一身的本事,哪里需要你这种人帮忙了?是你自己招呼也不打,就颠颠儿跑去的好不好。” 唐不惊听她这么说,俊逸的脸上立刻弥漫上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当然了,这表情不是发自内心的,装无辜可是他从小到大的拿手好戏。他睁着一双美到极致的眼睛,一边轻甩衣袖,一边向后退了一小步,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他受了巨大的打击,站不稳了一般。唐不惊嘴角的笑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委屈的姿态,他颇有些哀怨地叹气道:“窃玉妹妹怎么能这么曲解不惊的一番心意呢?不惊得知妹妹今日出山,要对那‘暗夜晨星’下手。不惊怕妹妹遇到麻烦,可是特意赶去相助的。妹妹你怎么能,怎么能……” 窃玉被他的语气恶心得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她浑身一颤,牙关被咬得“咯咯”直响,摆出了一脸的凶恶相,呲牙咧嘴地威胁唐不惊:“你若是再敢这么纠缠我,就让师兄们将你打成肉泥,好给我家大黑打打牙祭!” 大黑是窃玉小时候从浩英山上捡来的一只海东青。那时候大黑也很小,可能是从窝里掉下来了,扑棱着毛都没有长全的翅膀,格外可怜。窃玉就把它带回了山庄,当个宠物养着,还给它取了一个狗的名字。后来庄里的师兄们也都常来喂它,很快就养成了一只大肥鸟。许是喂养的人多了,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大黑的性格十分嚣张,向来吃软怕硬。唐不惊一听窃玉要把自己送去喂了海东青,故意捂住胸口,做出一个心痛万分地模样,感叹:“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妹妹若是真的这么讨厌不惊,不惊也只得听凭妹妹发落……” 终于在一路吵吵闹闹中回到了山庄。一看到那汉白玉质地、气势恢宏的大门,窃玉暗自吐了口气,可算是回家了。有师兄他们护着,就不用再担心姓唐的那个讨厌鬼的纠缠了。而唐不惊依旧气定神闲地跟随着窃玉穿过了汉白玉的大门。瞒天山庄守门的一对双胞胎门童,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样貌十分清秀可人,但唐不惊知道他们的武功绝不容小觑。那对双胞胎看清了来人之后,便用一模一样的声音,完全一致的节拍说道:“玉师姐,四公子。” 窃玉胡乱地冲他们一挥手,就算是回应过了。而唐不惊则笑眯眯地收起了扇子,冲着双胞胎亲切地说道:“哦,荣烁、荣焕,你们辛苦了。改日定要跟庄主说说,好请你们去山下喝茶,犒劳犒劳才是。” 荣烁和荣烁有些害羞地垂下了头,两颊红红的甚是可爱。只听双胞胎又齐声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窃玉本已经走远了几步,然而听了唐不惊和双胞胎的对话,又转过身,阴沉着脸对唐不惊说道:“喂,你莫要打他们两个的主意,他们可不是京城里给几两银子就陪你这种贵公子喝茶的小倌。” 唐不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颇为无奈地叹道:“窃玉妹妹怎么这样想不惊呢?不惊家中虽说有些闲钱,但却从不流于世俗,去那青*楼或是勾栏寻花问柳。不惊自小便立誓要洁身自好,若是因着生意不得不去烟花之地,也只是招个清倌,听听小曲罢了。” 窃玉满怀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唐不惊一番,又撇撇嘴,道:“不信!”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了。 唐不惊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紫色身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追了上去。 窃玉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去了山庄最恢弘的所在——长清殿。长清殿高数十丈,汉白玉堆砌,典雅大方。殿前有长长的石阶,直达殿门,绵延几千级不止。窃玉提着裙角拾级而上,心中却暗自叫苦:真不知道当年祖师爷是怎么想的,非要盖这么高的楼?气派倒是够了,只是每次出入真的是很不方便。偏偏师父她老人家还不喜欢别人施展轻功飞上去,美其言曰是什么“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其实就是变着法子折腾人。不然为什么每次她都是自己飞上去,或是被下人们抬上去,却从来不见她“始于足下”呢? 窃玉这么一边抱怨着,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长清殿前。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唐不惊,只见他也一步步跟了上来,气息却全然不乱,面不红气不喘,那副万年不变的笑模样着实令人讨厌。此时长清殿门外立着一红一篮两个身影,看样子也正要进去。窃玉急忙叫了一声:“花珩师兄,扶疏师兄。” 二人闻声回身,却是两个风格迥然不同的俊美男子。瞒天山庄因着庄主格外喜爱美人的癖好,连招收的徒弟、奴仆、杂役都要在样貌上过关。其中最最出名的,要数庄主那七个闭关培养的男弟子,个个都是姿色上乘,并且风格各异,绝不雷同。窃玉经常邪恶的想,师父真可谓用心良苦。七位师兄弟都是风姿绝世的美男子,若是哪一天山庄遭了大劫,急需钱用,就可以把他们七个卖到勾栏当小倌,或是给达官贵人们当男宠,供人消遣,那赚回来的银子一定可以重建山庄的。 这身着红衣的花珩在七个男弟子中排行第三。窃玉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子会比花珩更加妖娆。自打有印象开始,他就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色长袍,领口会开得很大,露出一片白皙、富有弹性的肌肤。他那一头让女人都羡慕得不行的黑色长发就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偶尔用红色的丝带一捆,更加风姿撩人。偏偏他还天生一双吊梢丹凤眼,眼底尽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他的嘴很红润,也很薄,听师父说嘴唇薄的男人情义也薄,但女人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心甘情愿为他倾倒。 而另外一个蓝衣的梁扶疏,是窃玉的六师兄,也是和窃玉关系最好的一个。窃玉私心里认为,扶疏师兄可以作为完美男人的代言人。不同与花珩的妖冶之美,梁扶疏的气质完全是那种属于男子的英俊清逸。他身量高挑,待人亲切,整个人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那温润的触感和质地,总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花珩闻声首先回头,正好看到了窃玉一行人。他挑起嘴角坏坏地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玉儿。啊,还有唐四公子……” 而梁扶疏则是温和地笑着对窃玉道:“我跟六师兄正要去面见师父,窃玉也一起进去吧。” 第四章 姊妹 长清殿内气势恢宏,一应的摆设陈列也是奢华繁复。地面乃是玉石砌成,接缝处处理得极好,肉眼几乎看不出来。上面铺着柔软的羊绒长毯,从门口一直蜿蜒到大殿尽头。殿内设有十把花梨木雕花座椅,并几张同样样式的方桌,上面均摆着一套白釉茶具。巨大的镂空鹤纹铜鼎之中,飘逸而出丝丝白色青烟,正是燃着的百合香散发出来的,清新而甜美。 高高的殿堂上摆着一把巨大奢华的蟠龙宝座,铺着柔滑如丝缎的白虎皮,上面半倚半坐着的一个华衣的美妇。她穿着秋香色绣着芍药蜂蝶纹样的长裙,繁复的花纹和样式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巧夺天工。那一头光滑的黑发被盘成了高雅的风寰髻,上面点缀着珠珞、流苏、步摇等饰品。美妇修长白嫩的手指时不时地摆弄着耳畔翡翠凝滴的耳坠,神情慵懒,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面容让人甘愿沉醉其中。此人正是瞒天山庄的庄主,窃玉的师父——连翘。 而在连翘的身边,端坐着一个同样身着秋香色绣芭蕉福鹿纹长袍的中年男子。他看上去约摸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岁月的洗礼让他成熟稳重,比之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更添一份独特的男性魅力。那男子的长相十分俊逸,一看便知早年间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低头剥着一颗荔枝,剥好之后又就着自己的手将那莹白的果肉送入连翘口中。连翘一口吞下荔枝,再满含情谊地望一眼那男子,二人相视一笑,好不**快活。这个男人名叫韩枫羽,正是连翘十几年恩爱如昔的丈夫。两人几乎日日都身着同色的衣衫,在窃玉印象中,师父好像解释过,说这叫做夫妻装。 窃玉随着花珩、扶疏走进大殿,身后还跟着唐不惊主仆五人。前面三人一同上前,双手抱拳对座上的两人请安:“徒儿见过师父,韩叔。” 唐不惊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请安:“不惊见过庄主、韩先生。” 连翘微眯着一双美眸,盯着座下的几人,然后一挥衣袖坐直了身子,笑道:“你们来了,不惊也来了。” 韩枫羽则是慈爱地看着窃玉,柔声问道:“玉儿回来了,此行还算顺利吧?香儿也回来了,说是刚刚去换了衣服,现在应该也快来了。” “姐姐也回来了呀,真是太好了!”窃玉一听韩枫羽的话,立即来了精神。她不时地偏着头向殿外望去,只等着姐姐一会就走进来了。 果然,不过半盏茶功夫,长清殿门外出现了一个绯红的身影。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样貌十分精致,仔细看看竟是和窃玉有五六分相似。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伟岸的灰衣男子,那男子一路跟着绯衣的少女,眼神中满是呵护之意。 这个少女便是窃玉的姐姐——连偷香。偷香比窃玉年长两岁,姐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整个瞒天山庄里,就只窃玉、偷香姐妹二人随庄主姓连。据说这是因为连翘从她们很小的时候就收养了两姐妹,因为家世不明,所以就由连翘为她们二人取了名字。根据姐妹两人的性格不同,连翘分别传授了她们不同的技巧。偷香性子沉稳,主要学习搜集情报、整理线索、提供消息;窃玉比较活泼,所以学的是偷梁换柱、偷天换日、鉴定宝物一类。窃玉长大之后一直很郁闷,为什么自己和姐姐的名字那么“直接”?虽然她们在庄内所学所用,的确跟“偷窃”有关,但哪有人家这样给女孩子取名的?她也曾经很不满地要求连翘为她们改名,但连翘义正言辞地说,名字就是要体现个人的特点和存在价值。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偷香和那灰衣男子进了长清殿,然后同窃玉他们一样,先向连翘和韩枫羽请安道:“徒儿偷香、杜咏,见过师父、韩叔。” “姐姐!”窃玉兴奋地冲着那绯衣的女子叫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有些撒娇地道:“姐姐可回来了,玉儿都有月余没有见过姐姐了。”说着,她又扭头望着那个灰衣的男子做了个鬼脸,撇嘴道,“一定是大师兄你太耽误事,不然姐姐一定早就可以回山庄了。” 灰衣的杜咏被窃玉说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俊朗刚毅的脸庞微微泛红。偷香嗔怪地看了窃玉一眼,笑骂:“哪里关大师兄的事了?是我留恋沿途的景色,缠着大师兄逗留了几日。你呀,总是欺负大师兄老实。” 杜咏只憨憨地笑着,摆手道:“不打紧的,两位师妹开心就好。” 窃玉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掩着嘴“咯咯”娇笑着,指着杜咏道:“大师兄真是个呆子!” “好了好了,”一直没有做声的连翘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十分慵懒且富有**力。连翘盯着窃玉,问道:“玉儿,这是你第一次出山,任务可完成了?” 窃玉一拍脑袋,道:“咦,刚刚只顾着跟姐姐和大师兄说话,都把要事给忘了。”说着,她取下腰间别着的一个锦囊,然后走上前去,双手呈给了连翘。韩枫羽替连翘接过来,然后松了松锦囊上的带子,从里面取出“暗夜晨星”。珠子才一被拿出来,便大放异彩,映得偌大的长清殿一片通亮! 连翘见惯了稀世珍宝,也还是不禁直了直身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嘴角向上一挑,满意地道:“不愧是‘明珠之王’,这光亮真是让所有明珠黯然失色。玉儿这次做得很好。才第一次执行任务,便完成得十分出色,不枉为师平日里对你的苦心栽培。” “多谢师父夸奖。”窃玉得到了连翘的肯定,顿时心花怒放,只是嘴上还颇为谦虚地道:“玉儿这次只是小小地动了动心思,是那个王员外太容易上当罢了。” 从进了大殿就一直很乖巧安静的唐不惊适时地说道:“当时不惊也在场,窃玉妹妹做得的确天衣无缝。她在安平镇上买了一颗小商贩仿制的‘暗夜晨星’,然后趁着跟众人讲解之时,偷梁换柱,将真的珠子藏在了随身携带的可以遮住光芒的锦囊中。然后又机灵地一一解答了众人的问题,使所有人深信不疑,实在是妙哉!” 窃玉回头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没有开口。 连翘冲唐不惊微笑:“不惊这次一定也帮了玉儿的大忙吧。上次你来庄里问玉儿何时出山试炼,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她。玉儿,还不谢过你不惊哥哥。” “他其实也没做什么……”窃玉不满地小声嘀咕着,但拗不过师父的意思,还是不得不道:“窃玉谢过四公子……” 唐不惊温文有礼地笑着,冲窃玉摆摆手:“这是不惊应该的。不惊是一心希望窃玉妹妹旗开得胜的。” 连翘招呼着一直隐在暗处的一个身影,将“暗夜晨星”重新装好了递了过去,嘱咐:“离朱,帮我收好,放到宝物库里。” “是。”那被唤作离朱的身影接过锦囊,然后一闪便消失不见了,快得就好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连翘回过头,继续对唐不惊露出灿烂的笑容,亲切又宠溺地道:“不惊来一趟也不容易。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多陪我说说话、聊聊天。” 唐不惊顺从地冲着连翘一鞠躬,恭敬地道:“那不惊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要叨扰庄主几日了。” “你这孩子,总是那么客气。”连翘笑着,扭头冲韩枫羽说道,“这些孩子里面,我最中意的就是不惊了。年轻有为不说,还彬彬有礼的,哪里都挑不出不妥来。” “是啊,”韩枫羽附和,笑容儒雅、温润,“四公子沉稳淡然、足智多谋,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唐不惊好似谦恭地垂下了头,但眼睛却不曾离开过窃玉半刻。 连翘的观察力何其敏锐,不经意间就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上下打量着唐不惊,突然感慨道:“若是我有一个女儿,一定要让她嫁给不惊这样的男子,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享尽一切荣宠与呵护。玉儿,你觉得师父说的对不对?” 窃玉没有想到连翘会问她这种问题,但还是立刻脱口道:“玉儿可没觉得嫁给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好。他那么会做生意,精明得跟狐狸似的。哪天把人给卖了都说不定,师父怎么还能想着将女儿嫁给他呢?再说了,您跟韩叔不是一直要过二人世界,不要孩子的吗?就算你俩想通了,现在就生,那等孩子长大可以嫁人了,唐狐狸早就老成老头子了。” 她的一番话口无遮拦,惹得殿上的众人都掩嘴偷笑。唐不惊虽然也在笑,但连翘明显觉得他周边的空气顿时冷漠了几分。那样礼貌的笑意根本没有融进他冰冷的眸子里。连翘看着一脸无知无觉的窃玉,再看看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的唐不惊,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第五章 出师(1) 窃玉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婢女秦星正在收拾屋子,却突然看见一道紫色的闪电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然后一头扑倒在床上,并兴奋地在她刚刚铺好的云衾萝被上滚来滚去。 秦星光洁的额头上瞬间泛起无数条黑线,两道柳叶眉都纠缠到了一起。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秦星掐着腰就开始指着那个扭动地很放肆的身影大骂:“小姐,那是人家刚刚收拾好的床铺,是今天早上才刚换过的被褥。你竟然穿着鞋子就上去了,真是太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了!你看看人家偷香小姐,多么高贵、多么优雅。汉月总是跟我称赞偷香小姐,说她又多么多么体谅下人,并将她当做自己的偶像来崇拜着。而小姐你呢,一个大姑娘家竟然就这么在床上滚来滚去。啧啧啧啧……你们真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吗?” 窃玉撅着屁股,从被窝里露出了头来。她一脸无辜地望着脸红脖子粗的秦星,然后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道:“可是人家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好秦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认床的,在外面根本睡不好。所以回来见到自己的床铺,还被你收拾得这样温馨,真是亲切,当然就忍不住扑上来了。至于姐姐,你看我们都长得那么讨人喜欢,自然是亲姊妹了!” 她说得楚楚可怜,一双大眼睛都泛起水花了,红润的小嘴也瘪着,整个人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梅花鹿。然而秦星完全无视她的这幅嘴脸,她跟了小姐十几年了,这种戏码对她早就失效了。于是秦星恶狠狠地掐了一把窃玉的屁股,然后满意地看到窃玉伴随着一声尖叫从床上跳了下来。 “痛!”窃玉一边蹦了起来,一边捂着自己的屁股大喊,“臭丫头,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等着哪天我找个糟老头子把你嫁出去,看你还怎么欺负我。” “我欺负你?”秦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她冲过去指着窃玉的鼻子大骂:“小姐,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天天在这里伺候你,伺候你吃、伺候你穿,把你养得白白嫩嫩的。我不光伺候你,还得忍受你那些臭毛病!我不光忍受你的臭毛病,还要帮你养一个畜生!”说着,她大手一挥,直指养在窗户边上的海东青。 海东青大黑正在奋力地啃着一块生肉,然而突然一道强大的带着极端愤恨的气场甩过来,让它一愣,一块血淋淋的肉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大黑睁着眼睛,滴溜溜地瞅着望着它的两个人,那“无辜”的样子像极了窃玉。 恼怒中的秦星又朝着大黑冲了过去,毫不客气地从它的翅膀上扯下了一根羽毛。大黑顿时疼得“嗷嗷”直叫,在鸟架上拼命地扑腾,于是又掉了几根羽毛。秦星指着九天骂道:“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每天还不知道从哪里叼些恶心巴拉的生肉回来,弄得屋子里总是一股子血腥味。” 大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被“殃及池鱼”了,它“咕咕”地叫了几声,想表示点不满的情绪,但秦星那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实在骇人。凶猛成性的海东青十分懂得看人眼色行事,所以也只是轻轻叫了几声,然而示威没听出来,讨好倒是真的。此刻的大黑只恨自己不是一只狗,那样就可以立马冲到秦星的脚下,吐着舌头拿头蹭蹭秦星的裤脚!窃玉被它一副毫无原则、遇强则弱的模样气得直翻白眼。两个人加一个畜生各有各的心思,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外走来的玄青色身影…… “咳、咳……”唐不惊在站在门口,轻轻地咳了两声,终于成功地吸引了屋内两个人的注意。 秦星和窃玉转过身,就看见伫立在那里、摇着水墨扇的翩翩贵公子。窃玉一看来人是唐不惊,便不屑地撇撇嘴,兀自坐在床上揪着衣角,看上去懒得和他言语。而大黑见了唐不惊,立刻扑棱着翅膀,从鸟架上飞起,轻盈地落在了他的肩头,一脸的讨好谄媚。唐不惊笑着摸了摸大黑锋利的喙,大黑兴奋地直“咕咕”。唐不惊取了几粒葵花籽放在手心,逗弄着它,笑道:“大黑,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你的口味变了没有,不过,今天却有人要拿了我来喂你呢……” 大黑低头从唐不惊的手中叼走一颗葵花籽,看那样子怎么像是会吃了唐不惊,倒是连讨好都怕不够。而刚才一直呲牙咧嘴、耀武扬威的秦星,此时瞬间变身娇羞淑女。她低垂着头,双颊微红,迈着小小的莲步,拿了桌上的青花瓷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地递给唐不惊,一边眨着眼睛,一边温柔地、小声地说道:“秦星见过四公子,公子请喝茶。” “多谢秦星姑娘。”唐不惊温文有礼地接过茶盏,并向秦星道谢。他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秦星俏丽的脸庞,又笑道,“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秦星姑娘真是越来越动人、越来越温婉了。” “四公子……”秦星得了唐不惊的夸赞,心里乐得一颤一颤的,然而面上却要装作无限娇羞。但奈何实在难掩那一丝兴奋,所以这一声“四公子”喊得就如同**的姑娘呼唤自己的恩客一般,着实难为了她。 窃玉坐在床上,被秦星前后的反差震撼地剧烈地一哆嗦!她斜着眼睛看着唐不惊,不无讽刺地道:“既然唐四公子这么看好我们秦星,不如将她娶回家去慢慢欣赏,如何?” “小姐……”秦星俏脸红得胜过天边的晚霞。她双手捂住脸庞,身子左一晃、右一晃的,又道:“小姐这样坏,人家不理你了啦!”说完,她又欲说还休地望了唐不惊一眼,转身跑开了。 唐不惊淡然地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窃玉,问道:“窃玉妹妹真的想不惊将秦星娶回家吗?” 窃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然不。” 唐不惊闻言,笑容还来不及晕开,又听窃玉继续道:“就如你这般的花花公子,要是把秦星讨了去,能对她好吗?你的身家号称整个大周无人能及,我心中虽然将秦星视为姐妹,但说到底她却是个婢女,你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名分呢?” “若是不惊真心喜欢的,就一定会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唐不惊回道,语气中竟然透着一份和他平日里极不相符的认真之意,“而且,不惊此生只会爱一个人,娶一个人为妻,再不论什么三妻四妾。” “这句话从你唐四公子口中说出来,真是天大的讽刺。”窃玉不屑地说道,从床上翻身而下,跂着鞋子走到唐不惊面前,道,“既然你此生只会爱一人,那么你跟醉清风的花魁楚烟姑娘**之事可是有假?听闻你收购醉清风也是为了楚烟,而楚烟也为了你从良,拒不接客,每日只在自己的闺房中等你,可有此事?” 唐不惊不语。窃玉觉得他是心虚了,便继续追问:“还有淮南祁家的大小姐祈欲雪。听说你与她曾经指腹为婚,那就是有婚约在身了。将来难道你不迎娶欲雪小姐为妻吗?那假若欲雪小姐是你的妻子,那你唯一爱的那个人又将如何安置?” “不惊是不会娶欲雪小姐为妻的。”唐不惊淡淡地、却坚定地说,“我与她只不过有过一面之缘而已,谈不上什么情爱。指腹为婚只是当年父辈们的玩笑话,如何能当真呢?至于楚烟,她是对我有情,可我未必对她有意。当年是因为楚烟执意要跟随我左右,为了稳住她才不得已买下了醉清风。而且醉清风乃风月之所,平日里问津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有许多情报,在那里能轻易获得。不过,窃玉妹妹对不惊的私事,倒是清楚得很吗?” 唐不惊挑着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窃玉,而窃玉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解释:“是因为我好奇嘛!都说唐家四公子极其讨得美人儿欢心,所以我就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结果就这么随便一打听,就听到了你与楚烟、祈欲雪这两位名动江湖的大美人的情事。更不用说什么苏州画舫的凤娘、名动两广的才女何茵茵、号称风华派六十年来最美丽女弟子的琴心姑娘……” 唐不惊双手抱于胸前,看着窃玉掰着手指头算着和他扯得上关系的女子,难得地笑意渗入了眼底。等窃玉一个一个掰扯完了,唐不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笑意不减:“今日多谢窃玉妹妹提点,不然不惊都不记得到底赏阅过多少的美人。不过,若是窃玉妹妹真的对不惊的私事这么感兴趣,不如哪天直接来唐家,让不惊本人讲给你听,可好?” 窃玉鄙视地白了他一眼:“本姑娘才没有功夫管你那档子闲事。你就在瞒天山庄内好好住一阵子吧,我们这里安全得很。践踏了那么多少女人的心,也不怕会遭报应的!” 唐不惊敛起了笑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劳窃玉妹妹费心了,不惊告辞。”说罢,他摇着折扇,大步迈出了窃玉的房间。 第六章 出师(2) 自从上一次不欢而散之后,窃玉再也没有见到唐不惊。 虽说他们同住一个山庄之内,但由于唐不惊刻意而为,避开不见也不是难事。只是窃玉每日要听秦星叨叨,说四公子今日吃了什么点心,喝了什么茶水,赞誉了山庄内哪株茶花树,穿了哪件衣裳,用了哪个扇坠云云。窃玉颇为悲催地想,有些人哪怕你真的不愿意了解他的私事,但总会有意无意地就被涉及。 不过此时的窃玉倒是十分地惬意。她正躺在洛水湖的碧月亭中,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小草,闭着眼睛乐得直哼哼。在她旁边,偷香一袭绯红的衣裳,正在抚着一尾凤尾琴,而蓝衣的梁扶疏吹着一支莹白的玉笛。琴声清脆,笛声悠扬,二者配合地天衣无缝。连翘个最小弟子的童离秋正在煮茶,他煮茶的功夫在山庄内可谓一绝。离秋今日煮的是上好的君山银针,细如松针的茶叶在沸水中浮浮沉沉,香气飘然而出,混合着优美的乐声,一路飘到天外九霄之上。 “嗯~~~”窃玉终于坐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想着生活还真是美好。有容貌绝世的俊男美女相伴,有悠扬乐声伴奏,还可以时不时抿上一口清香四溢的香茗。窃玉使劲地伸了一个懒腰,脑子里努力地搜罗着还能有什么样的日子能比现在这样更加舒适? 正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以极快地速度掠过水面,瞬间便闪进了碧月亭,身形疾如闪电。待众人一齐回身望去,只见亭子里多出了一个黑衣的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容貌极其英俊,但神色异常冰冷,如同千年不曾融化过的寒冰——此人正是连翘的第五个弟子皇甫凭栏。 “窃玉,”皇甫凭栏喊着沉醉在惬意生活里的窃玉,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师父找你,要你速速去长清殿一趟。” 窃玉一听连翘召见,“噌”得一下窜起来,抚平了身上淡紫色的衣裙,道:“多谢五师兄相告,窃玉这就过去。”说罢,她颇有些遗憾地望了望依旧坐在原位的偷香等人,叹气,“今日玉儿只能欣赏到这里了,姐姐、各位师兄,玉儿先行一步。” “快去吧,别让师父久等。”偷香温和地对窃玉道。 “知道了,姐姐。”窃玉口中应着,然后转身捏了捏童离秋粉嫩清秀的小脸,嬉笑:“小秋,你要给我留一杯清茶哦。” 童离秋有些害羞地点点头,然后乖巧地道:“离秋记下了。窃玉师姐慢走。师姐若是喜欢,离秋改日再给师姐煮你最喜欢的雨前龙井就是。” 窃玉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足尖一点,整个身子轻盈地跃起,就见那如紫色飞燕一般的身姿几个蜻蜓点水之后,就到了湖的对岸。窃玉冲着湖中心的几个人使劲地挥了挥手,然后才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偷香招呼着刚刚过来的皇甫凭栏,指着童离秋身边的位置,道:“五师弟,既然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品茶聊天吧。喏,你就坐到离秋身边吧,正好可以喝茶呢。” 皇甫凭栏“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然后高大的身躯坐到了童离秋身边,衬得原本就清秀的童离秋更加娇小可爱。皇甫凭栏有意无意地扫了正在煮茶的童离秋一眼,童离秋虽然没有转过头,但也感受到了,一张小脸微微泛红。 窃玉一路疾驰,来到了长清殿。难得连翘今日没有锦衣华服,只是随意地穿了一件简单利落的芙蓉色袍子。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十分精明干练的女子,那人是瞒天山庄四大护法之一、负责搜集情报的英招。 “师父、英姨。”窃玉先是向着两个女子请安,又问,“不知道师父让玉儿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连翘抚了抚鬓角的碎发,招呼窃玉:“玉儿你来看,这是英招刚刚送来的一幅图。” 窃玉把脑袋凑过去,只见那一张薄薄的宣纸上,画的是一块可以佩戴在腰间的玉饰。那玉佩被雕刻成了神兽貔貅的样子,倒是栩栩如生,看质地好像是由翡翠制成。然而就算那翡翠再上乘,这玉饰怎么看也没有十分特别之处,雕工也并非出自最好的大家之手。窃玉疑惑地抬头看着连翘,询问:“师父莫不是对这块玉佩产生了兴趣?” 连翘嘴角带笑,拍了拍窃玉粉嫩可爱的小脸,感叹:“还是玉儿最了解为师的心意。不错,为师正是看好了这块玉佩,玉儿去帮师父弄回山庄,如何?” “可是……”窃玉依旧困惑,师父的眼光不至于突然就变得这么大众化了吧,“师父,玉儿想知道,这块玉佩可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当然了,玉儿绝对不是怀疑师父您的眼光,只是怕到时候弄错了,辜负了师父的嘱托,不太好……” 连翘听着窃玉“委婉”地表述,撇了撇嘴,道:“这个当然不是一般的玉佩。这是两广总兵杜知屏的玉佩。” 窃玉满头黑线,嘴角抽搐:就算是两广总兵的玉佩,不还是个普通玉佩吗?难道师父突然也发展出了那种搜集名人物品作为私人收藏的古怪癖好? 连翘继续解释道:“这两广巡抚杜知屏可不是个普通人物。江湖上素来有人喜欢窃取些达官贵人的随身物件作为收藏,以此四处张扬,以证实自己的偷窃技艺卓尔超群。很多人都遭了偷窃,但惟独这杜知屏从未被人得手过。因为他为人十分警觉,且一身功夫了得,罕逢敌手。这块貔貅玉佩是他一直佩戴在身上,珍之重之的宝物。虽算不上多么名贵,但贵在意义非凡。玉儿,为师此次就要定了这块玉佩!其中难度不容小觑,也当做是对你的一次磨练。” “是,徒儿知道了。”既然师父对这块玉佩势在必得,窃玉便欣然领命了。 连翘将那画着玉佩图样的宣纸折好,交到了窃玉手中:“这杜知屏虽然为人冷漠、武功高强、不近女色,看似不可攻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为师已经查到,他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为他性好龙阳,有断袖之癖。” “性好龙阳?断袖之癖?”窃玉一听到这几个字,不知怎地,脑中立即邪恶地浮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 果然,连翘又道:“所以这一次,为师令珩儿与你一道前往京城。这杜知屏每三年进京述职一次,每次必然会去光顾京中最著名的勾栏‘天来客’。他身边有一群暗卫,武功非凡,极难对付。也只有他去与小倌欢好时,这些暗卫才不在他身边。所以玉儿你与珩儿好生配合,一定要把这块貔貅玉佩给为师拿回来。好了,你且回去准备一下吧!” “是!”窃玉口中应着,然后躬身告退,离开了长清殿。 窃玉走后,韩枫羽从大殿后面走过来,手中捧着一个碧玉的汤盅。他优雅地踱到连翘的身边,然后将汤盅打开,里面立刻飘出了一股诱人的香气。 连翘贪婪地嗅了两口,然后如无尾熊一样攀住了丈夫,眯着眼睛享受地道:“恩,是我最爱的牛尾汤……还放了老参、当归、枸杞等补品,真香啊!” “鼻子还真灵!”韩枫羽宠溺地看着妻子,温柔地笑着。他又看了一眼窃玉离去的身影,问道,“阿翘,你已经让孩子们开始行动了吗?会不会太早?” 连翘叹一口气,脸上是少有的凝重:“会太早吗?不知不觉,连玉儿都已经十七岁了……我们都已经老了,而那个人,更是等不了太久了。” 韩枫羽点点头:“是啊,时不我待!岁月不会为我们停留。” 连翘搂进丈夫,将自己的脸埋进那温暖的怀里,问道:“枫羽,无论怎样,你始终会支持我的,对吧?” “这是自然!”韩枫羽温润地一笑,拍拍妻子的背,哄道,“快喝汤吧,不然一会该放凉了,会伤身的。” 第七章 京城 祈城是大周国的帝都,位于大周国的中部。自四百五十年前大周国开朝以来,就定都在这里。百年来政治、经济中心的地位,让祈城发展地十分繁盛。这里商贸云集,林林总总,热闹非凡。 祈城总共可以分为五块:东城即为皇城,是大周皇宫所在地,取“紫气东来”之意。大周的皇宫穷尽奢华,占地广袤,又临着一座不算太高但极为陡峭的灵山,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北城是富贵城,顾名思义,这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京中的大官、巨贾都在这里安家,而北城离皇城也是最近的;中城为商城,这里是祈城的商贸中心,有着祈城最大商行、米行、客栈、酒楼、茶楼、银号等,方便其他各城的人前来购其所需;西城为民城,就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这里是祈城最没有特色的一带,京城的百姓和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样,每日为了生计而奔波忙碌着;祈城的南边为歌城,其实就是一处集休闲娱乐为一体的烟花之地,有着整个大周国最为著名的勾栏和青*楼,可谓夜夜笙歌到天明。 今夜,在歌城最为出名的勾栏“天来客”内,气氛格外地火爆。因为最近这“天来客”里来了一位新花魁,名唤望仙公子。据说这望仙公子长得极为妖冶阴柔,那身段窈窕得比十六七岁的少女还要勾魂。不过这一切还都只是传说,因为望仙公子还未正式出来接客,没有人真正见过他。而今夜,就是他在天来客内正式出场的“初*夜”。 暮色四合,月华如水。歌城内灯火通明,开始了一日的忙碌。这烟花之地向来都是白天休息,晚上开门迎客。所以天色才刚刚擦黑,各大勾栏、青*楼就开始造势,分别派出一批姿色上乘的小倌、姑娘在门口摇晃着腰肢和手绢招揽客人。但是今夜,他们的这些行动看上去有些徒劳,因为大多数寻花问柳的男人都冲着天来客的望仙公子去了。看那些或是商贾,或是官宦,或是所谓才子的男人,一旦到了这样的地方,品相却都一样。他们的腰间揣着大把大把的银票,只想着如何能买下美人儿销魂的一夜。 天来客内今日可谓宾客爆满!无论是楼下的散桌,还是楼上的包房,全都是满满的,无一空席。天来客的老板黄生直乐得合不拢嘴,心想着若是日日如此该有多好。这一次得了望仙公子,可真是得了个聚宝盆、摇钱树。半个多月前,这望仙公子自己找来楼里,阅人无数的黄生立即就看中了他。 黄生做男色生意这一行已经有十余年了,但如望仙公子这般妩媚多姿的人儿还是头一次见。虽说他的长相十分美艳,但楼里以美貌闻名的小倌也有不少。只是这位望仙公子有着异于常人的独特气质,让人望去既浮想联翩,又不忍亵渎。他的美不同于其他小倌的脂粉气,而是男子特有的魅惑,不卑不亢,又略带一丝清高,这才是最致命最迷人的。于是,他立即金屋藏娇,不让任何人接近望仙公子,也不许楼里任何人泄露一丝有关望仙公子的消息。然后黄生命人在坊间造势,将望仙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果然,京中那些贪恋美色的富贵人,立刻就被勾起了馋虫,而这半月来他们被吊足了胃口,纷纷挤破头想来一睹美人儿芳容。 黄生站在高高的楼梯上,满意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楼上楼下数百个客人笑道:“各位大爷,让你们久等了,生生这厢有礼了。”说着,他冲一众恩客一福身,然后继续,“正如大家期盼的那样,今夜可是咱们望仙公子的‘初场’。闲话尚不多说,就先请咱们望仙公子出来,跟各位大爷混个脸熟。” 说罢,他冲着身后一拍手,立刻就有四个龟奴抬着一辆花车,从最高处的楼梯上缓缓走下。只见这花车上斜倚着一个红衣的男子,他身量修长,身材偏瘦,却并非弱不禁风。男子身着艳红色的宽大袍子,领口微开,依稀可见那高高耸立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那如凝脂一般的肌肤,甚至比女子的都要白皙嫩滑。衣摆开得很大,他一双白皙无暇的玉腿隐匿其中,而一双玉足未着鞋袜,十个脚趾在灯火中如同十颗晶莹的珍珠,光洁动人。红衣男子一头黑发就像上好的丝缎,披在脑后。他以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吊梢丹凤眼,风情无限。虽然看不清轻纱遮住的面容,但仿佛间就觉得他在挑着莹润的唇微笑。他慵懒地倚在那里,却勾走了楼中所有男人的心。红衣男子被抬到了黄生的身边,他稍稍直了直身子,用磁性又媚惑的声音道:“望仙见过各位大爷。” “美人儿,美人儿……”所有的男人都不安分了。他们大喊着,一个个伸直了脖子,满脸通红,死死地盯着楼上的望仙公子,那眼神恨不得立即就将他剥光! 然而被色迷了心窍的一众人都没有发现,在最顶上的房梁处,一个紫衣的少女望着台下的一切,受不住这样的恶寒,浑身剧烈的一哆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后竞价开始。 对于如此妖娆的望仙公子,黄生打出的底价是一千两银子,这在整个京城中可是最高的了。然而色欲熏心的男人们如今绝对不会计较价钱。底价才一打出,立刻有一个身着花哨袍子、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喊道:“老子出一千五百两!”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一片喧哗!望仙公子一双妙目也移到了那中年男人身上,久久不曾离去,惹得那男人心跳急剧加速。 又有一个看上去三十几许的瘦高男人站了出来,指着刚刚那个花袍子的中年男子,嗤笑:“呵,殷掌柜的,你行不行啊?听说你最近虚得很,每日都要大补,可不要赢得了美人儿在怀,却无福消受啊!” 此话一出,座下众人皆嗤嗤地笑了起来。这福缘酒楼的殷掌柜向来贪色,家中养了七八房姨太太并四五个男宠,身子骨都被掏空了,如今这副老骨头吗……殷掌柜被当众羞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听那瘦高男人又道:“如此良辰美景,总不能让望仙公子与您四目对望吧?不如这样吧,就由小弟来替殷掌柜好生照顾美人儿。黄老板,我出两千两。” “徐老爷真是财大气粗!”黄先掩嘴笑着,心里乐开了花。这才不过两个人,价钱就被抬到了两千两。这望仙公子果然钱途无量啊! “本官愿出两千五百两,邀望仙公子共度良宵。”又一个声音传来,正是坐在雅座中的京兆尹吴达夫。他仰头饮尽杯中美酒,眼睛盯着望仙公子,面上满是笑意。大周民风没有那么闭塞,官员多有纳男宠的习惯,宫中曾经甚至也有过男妃。吴达夫是这里的常客,性喜男色也是出了名的,许多人都认得他。既然京兆尹发话,原本几个对望仙公子垂涎的商人便讪讪地噤了声。虽说来这烟花之地,都是银两说了作数,但毕竟民不与官斗嘛。对方是个官职不低的人物,何须与他争在这一时?况且他出价极高,一些商人也是望而却步了。 吴达夫满意地看着其他人都老老实实的收了声,然后笑眯眯地望着依旧坐在花车上的望仙公子。望仙公子一双似水明眸也望着他,仿佛无限娇羞地眨了眨,直将吴达夫的三魂七魄都勾到了天外去了。 “呵呵,想不到京兆尹大人也有这般的雅好啊!”就当整个楼内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在二楼的包厢里传出一个略显雄厚的男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有两个小僮一左一右分别掀开了竹帘。这天来客内最上等的包厢中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身着暗青色织锦长袍,看身形高大魁梧,只是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另一个着墨绿色衣裳,手里拿着一把水墨画的折扇,白皙微胖,一脸的富贵相。他正笑嘻嘻的望着一脸惊诧的京兆尹,此人正是刚才发话的人——宁王世子、平阳侯司徒瀚海。 第八章媚惑(1) 吴达夫看清了此人,不由得一惊,急忙躬身行礼,道:“下官不知侯爷在此,当真是怠慢了。不过,下官听闻侯爷并不喜好龙阳,只是欣赏美女,如何今夜也在这里呢?” 司徒瀚海徐徐地摇着折扇,面上微笑不改:“本侯的确不爱龙阳,只是今夜在此得见望仙公子这样的美人儿,也的的确确是大饱了眼福。不过……”他说着,不禁瞥一眼身边坐着的人,又道:“不过,本侯的这位贵客,可是对望仙公子十分感兴趣呢。呵呵,知屏兄,你也该发话了吧,不然你的小美人儿可就被抢走喽!” 一直隐匿在阴影中的人,听了司徒瀚海的一番话,终于站了起来。他抚了抚身上的织锦长袍,转过了身,那高大的身躯带着无形的压力,直逼而来。那人的面目逐渐清晰:凌厉的双目,飞入鬓角的浓密的眉毛,鹰钩鼻,紧抿的薄唇……这样刚正严肃的样貌,让人很难想象他也会在烟花之地,为一个勾栏中的小倌而牵缠挂肚。 然而此时吴达夫的嘴大大地张着!过了好半响,他才呆呆地问道那高大的男子:“您、您可是两广总兵,杜知屏杜大人?” 杜知屏见京兆尹识得自己,便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两广总兵杜知屏,这可是个响彻大周国的名字。据说这杜知屏武功超群,为人冷酷,十七年前曾与宰辅司徒玺一道立下了惊天奇功,被称为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之后,司徒玺被赐国姓,被封为众臣之首的宰辅,而杜知屏不喜拘泥于朝堂之上,便自请做了个在外任职的总兵。虽然杜知屏的品衔不是最高,但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就连司徒玺也得礼让他三分。听闻这杜知屏为人冷血无情,手段极其狠厉,武功也是高深莫测。他手握兵权,并且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吴达夫一想到自己竟然同杜知屏在勾栏中抢花魁,便惊得一身冷汗。 于是他冲着杜知屏连连赔笑,身子躬得好似一只蜷缩起来的虾子:“下官、下官不知杜大人在此,真是、真是该死!” 然而杜知屏并不理会他,只是走到包厢外的栏杆处,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花车上坐着的望仙公子,口出吐出几个字:“五千两。” 五千两,所有的人再一次震惊!这可真是天价啊,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醉清风花魁楚烟姑娘,也不过被唐四公子以三千两的价钱买去了初场。如今一个之前从未听闻过的小倌,竟值五千两! 黄生的下巴都快笑得脱臼了。他一个劲地点头,然后生怕杜知屏反悔似的,赶紧一推攘身边的龟奴,道:“还不快把望仙公子抬回房中,沐浴梳妆,等待杜大人驾临。” “是、是!”那龟奴连声应着,转身冲那四个抬着花车的龟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将望仙公子抬回楼上去。 名草有主,剩下的人只得在心中暗暗地遗憾叹息。他们伸直了脖子,看着那个红色的勾魂夺魄的身影渐行渐远,心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一亲美人儿香泽,才不枉此生。好在来日方长,只要望仙公子还在这里,总有他们的机会。 褪去丝绸质地的袍子,换上绣着乳白色云纹的纱衣,如牛乳一般的肌肤在其中若隐若现。红衣的美人儿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一头乌黑的发丝。铜镜中映出他媚惑人心的脸,和那一双风情万种的剪水明眸。紫衣的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望仙公子的身后,抱着双臂,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会,认真地道:“师兄,你果然比女人更吸引男人呢!” “嗤……”望仙公子,也就是花珩,掩嘴轻笑,“怎么,玉儿师妹觉得自己魅力不及我了?还是想让师兄教你两手?” 窃玉一脸黑线,急忙摆手:“不是,才不是呢!我只是觉得师兄你这么的,呃,妖媚,刚刚惹得那些男人们心生荡漾不止,小心哪天真的给人吃干抹净了……” 花珩闻言,也不恼怒,而是做出一副十分赞同的表情,点头:“嗯,也许真的有这种可能。”说着,他又一脸坏笑地凑到窃玉面前,道,“不过,等一下那杜知屏来了,要发生的事情可是喝喝小酒,拉拉小手就能过去的哦。玉儿还小,师兄可不能带坏了你。” “师兄!”窃玉俏脸绯红,有些生气地跺了跺脚。她自然知道杜知屏花了五千两的天价包下了望仙公子,是打得什么主意。 花珩捏了捏窃玉窘迫的小脸,哈哈大笑:“哎呀,脸红了,还真是天真可爱。总之一会你躲起来,闭着眼睛就是了。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放出暗号。玉儿,师兄还等着你来救我呀。”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了一阵悉娑的脚步声。紧接着又传来黄生讨好的声音:“哎呀杜大人,这就是望仙公子的闺阁凝仙居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生生就不打扰大人的好事了,咯咯咯咯……” “吱呀……” 红木雕花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杜知屏留了四个侍卫守在外面,自己打开门,抬起右脚迈进了望仙公子的“闺阁”。房内的摆设暧*昧又风情:橘红色的八角灯罩中透出红烛的暗黄暖人的烛光,摆在窗边的巨大泥金铜镜,恰好能映出美人窈窕的腰身,铺着鹅黄色丝绸桌布的圆桌,四张雕花的红木圆凳,以及层层薄薄的帷幔后面遮掩着的巨大的红木大床…… 画着仕女图的六扇屏风后面,缓缓地步出一个红衣的美人儿,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壶美酒,两个精致的酒杯。花珩婷婷袅袅地走到杜知屏面前,将托盘放到了圆桌上,然后按着礼数屈膝作揖:“奴家望仙,见过杜大人……” 他的声音就如同他的人一般,妖娆又媚惑。杜知屏喉头剧烈地翻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声音也因为强烈的压抑而变得有些嘶哑:“望仙公子不必拘礼,起吧。” 花珩直起身子,随着杜知屏在圆凳上坐下,然后拿起酒壶斟满了两杯美酒。酒香四溢。花珩端起其中一个精致小巧的酒杯,红唇轻启,道:“望仙敬杜大人一杯。多谢大人抬爱,今夜花重金来捧望仙的场,望仙感激不尽,只有先干为敬。”说罢,他用红色的衣袖遮掩着酒杯,将其中美酒一饮而尽。 杜知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花珩,也举起了酒杯。警觉如他,自然没有直接喝下杯中的美酒,而是凝视了一会,又使劲嗅了嗅酒的味道。最后,他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酒杯的边缘,发现没有什么异样,才终于饮尽了杯中酒。 花珩看着杜知屏这一系列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冷冷的讥讽。然而这些情绪转瞬即逝,当杜知屏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从那一双美目中看到盈盈笑意。花珩把玩着手中小巧的酒杯,挑着唇问道:“这酒是望仙特意为大人准备的陈酿汾酒,大人可还喜欢?” “酒甘味醇,实属佳酿。”杜知屏赞赏地道。 花珩又为他斟了一杯酒,两人开始对酌。花珩很好地拿捏住了杜知屏这种人的心理,并不急着“色诱”他,而是与他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古今轶事,正如同两个相知相敬的男子本该谈论的好题。果然,杜知屏对他的疑虑打消了很多,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大半壶酒下肚,杜知屏心跳得厉害,体内燥热难耐。只见对面的红衣美人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捏着酒杯,微微仰头凝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口中吐出一句诗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呵呵,大人,今夜的月光好像格外地好,月亮也格外地圆呢。望仙邀那明月过来,同大人一起喝酒,如何?” “不。”杜知屏低沉着嗓子说道,望着望仙的眼神毫不遮掩地显示出他内心燃烧的欲望。突然,杜知屏站起身,用他那高大威武的身影遮住了从窗中透进来的月光,“今夜杜某人只想同公子相处,哪怕是月光,都是多余!” 说完,他的大手一把握住了望仙纤细柔软的手腕,然后借力一拉,就将美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怀中的人微微有些发抖,看着他的眼神无辜又羞涩。杜知屏只觉得一股火苗“噌”地一下就燃了起来,直烧得他四肢五骸都快融化了。 第九章 媚惑(2) 是了,他是真的喜欢男人,尤其是眼前这个看似柔若无骨,却又透着一股精明狡黠的妖精一般的男人。 记忆里的小时候,他才不过七八岁年纪。父亲是个武馆的教头,母亲是个平凡温柔的女子。每日他随着父亲去练武,母亲在家照顾年幼的妹妹,打理家务,一家四口生活的很幸福。然而有一日,父亲带回一个年轻的女人,从此生活就变了样。那年轻女人原本是个风尘女子,被父亲看上赎回了家中,做了妾室,与母亲争宠。父亲被那女人迷得七荤八素,对母亲动辄拳打脚踢。母亲终于承受不住,便偷偷有了相好,最后随那人抛家弃子去了很远的地方。母亲走后,父亲和那女人对他和妹妹十分不好。妹妹年幼体弱,经不住虐待,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撒手人寰。他永远记得妹妹死去的那一幕: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可是却在他怀里逐渐冰冷、僵硬! 从那以后,他恨透了女人。他恨拆散了他们家庭的**女人,他也恨抛下他们不闻不问的母亲,是她们共同害死了妹妹。这些女人总是那么虚伪、薄情,为了自己的些许利益,便可置他人与不顾。而男人则不同,无论是爱与憎,都来得直接而强烈。所以比起造作的女人,他情愿爱上男人。 “大人,大人……”一个媚惑的声音将杜知屏从回忆里拉回来。望仙笑盈盈地看着杜知屏,问道:“大人,在想什么?” 杜知屏回过神来,冲着面前的美人儿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没什么。” 花珩面色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媚笑,然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隐在房梁上的如同壁虎一般的窃玉,道:“很夜了,不如让望仙服侍大人休息吧。” 杜知屏贪恋地嗅了嗅花珩身上飘出的香味,点头:“如此甚好。”说罢,他从圆凳上站起身,将花珩打横抱起。美人娇柔地惊呼一声,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吐气如兰:“大人……” 向来以冷酷严厉著称的杜知屏,面上竟然也流露出一丝狡黠、邪魅的笑容。他一路抱着花珩,穿过层层轻纱帷幔,径直来到床边。杜知屏将花珩放在了红木雕花的宽大床榻上,自己也栖身压了下来。 “喔呵,你可真香啊!”杜知屏啃咬着花珩白皙细腻的脖颈,美人身上散发的体香让他意乱情迷。 美人一边“咯咯”娇笑,一边难耐地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身躯。花珩一边轻轻捶打着杜知屏的胸膛,一边嗔怪地道:“大人,好痒啊,快放开奴家吧,不要闹了。” 杜知屏此时早已是口干舌燥,如何肯放过已到嘴边的美味?望着身下的男子媚眼如丝,白皙的肌肤因羞涩而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红。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尤物,杜知屏的眼睛变得赤红,小腹下涌过一阵阵的热流,欲火焚身。他有些粗暴地扯开了花珩的衣襟,露出他白嫩胸前的两点茱萸。杜知屏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极力克制的低吼,俯首用嘴含住其中一颗粉红的茱萸。花珩浑身一阵战栗,强忍住恶心欲吐的不适感,趁着杜知屏色迷了心窍之时,急忙给梁上潜伏的窃玉打了个手势。 窃玉接到暗号,立即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跳下来。她的轻功极好,只用足尖点地,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专门为望仙公子准备的闺阁内铺满了波斯的羊毛地毯,使她踩在上面更加无声无息。更何况杜知屏喝了不少酒,如今完全放松了警惕,只一味想着怎么将身下的小妖精吃干抹净。不然机警如他,就算窃玉如鬼魅一般无声,也难保不被发觉。 窃玉悄悄地从桌上拿起一个装饰用的神兽石像,然后摸到床边。如今床榻上的场面实在有点太过**旖旎,罗衾凌乱,衣衫不整,让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羞红了脸。不过毕竟是受过师父专业训练的一把好手,窃玉很快稳住了气息,抬手就冲着杜知屏的后颈狠狠地砸去—— “砰!” 一声闷响,杜知屏身形一歪,就倒在了床榻上,不省人事。花珩厌恶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坐了起来,笑着对窃玉竖起大拇指,道:“玉儿,做的不错。幸亏你及时,不然今日我二十年守身如玉的童子身就不保了。” “师、师兄……”窃玉通红着一张小脸,指着花珩的胸前,别过脸去,道,“你、你快把衣服穿好……” 花珩见窃玉的脸红得好似熟透的番茄,才想起自己如今正是衣衫不整。他拿起床榻上事先准备好的衣裳披上,遮住自己颈间、胸前紫红色的吻痕。整装之后,花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杜知屏,对窃玉道:“我在身上熏了秘制的佳凝香,有一定的催眠作用。虽然你又击昏了他,但毕竟这杜知屏武功高强,保不准何时就会醒来。门外还有他留下看守的侍卫,若是时间耽搁的久了,难保他们不生疑心。我们快一些找到师父要的东西,立刻离开!” 窃玉见一向玩世不恭的花珩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也知道这个杜知屏不好招惹。二人上下其手,对杜知屏进行搜身。很快,花珩就在他的腰间摸到了那块连翘心心念念的翡翠玉貔貅。 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块貔貅玉佩,仔细研究起来。说来,这玉的质地倒是不错,触手一片温润之感。这貔貅的做工也十分精巧,将这上古的神兽刻画的栩栩如生。若是寻常人看来,这两广巡总兵杜大人佩戴的的确是块好玉,算得上是宝物一件。然而窃玉、花珩二人自小就在瞒天山庄长大,见惯了珍奇异宝。除了如“暗夜晨星”这万珠之王可以入得他们法眼,这样的玉佩简直普通到不被他们放在心上,更遑论他们的师父——坐拥天下至宝的连翘?可偏偏连翘就看上了这块玉佩。 师父的想法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妄断的!窃玉和花珩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各自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师父真是这世间仅有的“奇女子”。瞒天山庄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产业,知名度和神秘度又高,别人只道这庄主定然是风姿绰约,慧绝天人。然而作为一个名人,师父却有点太过“不拘小节”,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先不说她顶着天下第一庄主的名号,背地里指使徒弟做些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就连自己的丈夫都是她硬抢上山的。 据说当年韩叔乃是漕运使韩清大人的独子,清逸出尘,温文尔雅,才华出众,于整个江北地带很有些名气,迷倒了一众情窦初开的少女。少女们都渴望嫁给才子美男韩枫羽为妻,并自诩为“枫窝”。那时才不过十七岁、刚刚继任了山庄庄主之位不久的师父,也在这群“枫窝”的行列里。 偶有一日师父她下山游玩,在画舫间巧遇游船作诗的韩枫羽,惊为天人。师父对韩叔一见钟情,也不顾及一下少女的矜持,直接命人将韩叔绑回了山庄。听闻韩叔刚来山庄之时,绝对地刚烈冷漠,根本不与师父说话,更遑论与她成亲了。不过幸运的是,韩叔后来也渐渐地爱上了这样“不羁”的师父,夫妻十余载恩爱如初。只是可怜了韩大人,只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就给别人做了“压寨相公”。 就在窃玉、花珩二人沉浸在对师父的无奈当中时,谁都没有发现床上昏迷的杜知屏动了一下。杜知屏果然不是一般人,内力深厚,身体素质也较常人好上很多。在花珩的佳凝香和窃玉的重击之下,竟然这么快就醒了过来。杜知屏只觉得后劲处火辣辣地疼着,头脑也十分混沌。但他强撑着身子,冲着面前一红一紫两个人影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袭击本官?” 第十章 初见(1) 他一出声不打紧,惊得窃玉和花珩双双跳了起来。花珩见杜知屏就要挣扎着起身,面色不由得一寒。他收好玉佩,对着窃玉道:“快,我们快走!” 窃玉点点头,此时此刻就算让她多待一会她也不敢。于是二人迅速推开了窗子,纷纷跳窗而逃。在他们前脚刚刚离开,就听杜知屏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来人啊,将他们给本官抓回来,一个也别给他们跑了!” 夜空漆黑阴沉,浓厚得像是根本无法化开的墨汁。本应是个平淡无奇的深夜,却突然间窜出一红一紫两道身影,快如闪电,将死寂的暗夜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紧接着,又有十几个身着暗青色衣衫的人追了过来。他们的速度也十分之快,手中的刀剑在暗淡的星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花珩一边急速飞奔,一边回头观察追随他们而来的人。这十几个人一直都跟在杜知屏身边,隐匿在黑暗处,不容察觉。然而一旦出事,他们就如同鬼魅一般现身。这些人的功夫都是极好的,看得出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杀手,想来便是传闻中杜知屏养在身边的死士了。虽然花珩和窃玉的轻功都是无人能及的,但逃避这样顶尖的高手,也是十分吃力! 窃玉身形如燕,一路疾驰,丝毫不敢懈怠。他们已经足足跑出了十几里地,然而身后的人依旧是穷追不舍。无奈之下,窃玉只得对花珩打出了山庄内的暗语,这是山庄独创的在紧急情况下联系盟友的方法。她吹起口哨,声音如同空谷鸟鸣,大致的涵义便是:“师兄,你带着玉佩先回山庄,我负责将他们引开。我们分开来走,胜算大一些。” 花珩摇摇头,同样吹起了口哨:“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这些人武功太高,我不能丢下你自己。” 窃玉急得额头冒汗,只得继续劝说:“他们之前都见过你的样子,即便你躲起来也很容易被他们发现。我一直在暗处,没被察觉,可以躲进人家,还是由我来引开他们。” 花珩犹豫起来。然而情况着实不容乐观,那伙人体力极好,再这么逃下去他俩非得活活累死。无奈,花珩只得点点头:“你一定小心!” 二人终于达成共识。接着,花珩卯足了劲,用力一点,“嗖”地一下飞出了几米。而窃玉故意放慢了些速度,让追杀过来的人能够看得见她。果然,身后的呼啸声越来越近,窃玉飞身钻进京城西郊的一处竹林之中。 竹林很密,竹子生长得格外茂盛。窃玉在其中穿梭,引得身侧的竹叶传来“沙沙”的响声。那十几个护卫穷追不舍,也跟进了竹林。原本他们都集中在一起,然而一进了竹林却分散开来,四处夹击,想要将窃玉就此困在竹林里。 窃玉心中暗道不妙,急忙抽出了腰间环绕的软剑。这把剑名唤“玉露”,是师父专门遣人以九幽软铁所造,十分柔软,可以缠在腰间,却削铁如泥。窃玉平日很少使剑,练功也只练偷窃之术。剑术方面她的悟性虽然极高,但疏于练习根基不牢,在高手面前就比较危险。只因今日事出突然,她已经察觉出四周暗藏的杀机,才抽出剑来自保。 杜知屏的侍卫们逐渐逼近,他们形成包抄之势,想要将窃玉围在中间夹击。竹林森森,此时颇有些肃杀阴冷之感。窃玉心跳如擂鼓,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凶险的局面,万一要是落到这群人的手中…… “嗖——叮!” 耳畔传来一阵疾速呼啸的风声,打断了窃玉的思路。幸得窃玉反应奇快,挥手用软剑挡住了冲着自己射出的冷箭。只见那冷箭被剑打偏,钉入了旁边一棵苍劲的竹子中,竟生生将那竹子穿透了!窃玉背上不禁渗出了一层冷汗,刚才若是没躲过去,被穿透的可就是她了。被围追的少女半分不敢松懈,提着软剑在竹林中疾速穿梭。然而那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逐渐向中间合拢,离得越来越近,其中有一人马上就可以捉住窃玉了。一味逃跑是不可能了,窃玉只得主动求战。 一个手持双刀的暗卫率先迎了上来,正是最靠近她的那个人。他身形极快,仿佛有无数个分身一般。前一秒钟明明还在眼前,下一秒就可能出现在左边、右边,甚至是背后。窃玉挥剑同他打了几个回合,只觉得此人刀法同身形一样,诡异无比。 窃玉一个回旋,从那双刀暗卫的头顶跃过,然后右手一挥,挡住了那凌厉的刀势。她心中急切,就怕其他人又追了上来。只对付这一个使双刀的,就如此麻烦,别说还有那么多身怀绝技的暗卫了。这么想着,窃玉又接下了那双刀暗卫几招致命的袭击。 其他人也不断在逼近,箭矢纷纷呼啸而来。然而,就像是为了印证之前不详的猜测,在窃玉与那双刀暗卫痴缠于打斗无暇分身之时,又有一枚冷箭破空而来,径直刺入了窃玉的左肩之中。 “啊!” 撕裂的疼痛从左肩肩胛骨传来,痛得窃玉险些昏厥过去。她自小就在瞒天山庄长大,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也的确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师父师兄对她疼爱有加,从未让她吃过半点。即便是训练,也是捡着最适合她们的来,绝不强求。最痛的一次就是小时候贪玩,从树上跌下摔折了胳膊而已。而如今,冷箭刺穿了她的肩膀,从皮肉骨头中透过,疼得撕心裂肺。且箭镞上还淬了毒,伤口处火辣辣的烧着,半边身子开始麻木。 窃玉兀自强撑着,心想硬碰硬绝不是办法,便从腰间摸出仅剩的一枚“烟雨夺魄”。她用尽力气将“烟雨夺魄”滞出去,顿时,窃玉周身弥漫起浓重又呛人的烟雾。那些暗卫猝不及防,以为烟雾有毒,急忙停下了步伐,掩鼻躲开。窃玉趁着这混乱之际,强忍着自左肩处传来的剧痛,一个飞身急速地向远处逃窜。 这次真是要死了!窃玉悲催地想。肩膀处一直在滴血,她用右手使劲捂住伤口,就怕那群人会循着血迹一路追过来。那箭镞上涂抹的虽不是什么剧毒,但好像却有使人昏昏沉沉、浑身无力的功效。窃玉越走越没有力气,加上失血过多,速度慢得随时都有被追上的危险。那杜知屏是出了名的残酷暴虐,不知道要是自己被他捉了去,一条小命还能不能保住? 然而就在她濒临绝望之时,竹林的深处竟然显现出一处精舍,如同凭空出现的一般。那是一座以竹子筑成的小房子,规模不大,看上去却很精致典雅。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会隐居在这样一片京城郊外的竹林里?若是想要隐居,应该不会选择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可是既然离不开京城,却又偏偏独居于此,想来不会是个普通人物。不过此时窃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竹林精舍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生死攸关,不若就赌上一把吧。 窃玉跌跌撞撞地来到那处精舍前,一边敲门一边仓惶地不时回头张望。还好,他们还没有立刻追来。 “吱呀……” 门从屋内被推开了。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窃玉只依稀看到从精舍内走出的是一个白衣的年轻公子。他好像已经睡下了,听到敲门声便匆匆披衣前来开门。光线太暗,窃玉看不真切他的容貌。只是这人身上散发着一股青草的香味,毫无杀气,让她无端端觉得心安。窃玉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对那人哀求道:“公子、公子救我!有、有人要杀我!”说罢,她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第十一章 初见(2) 白衣公子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女昏倒在地,紫色的衣衫不停地渗出血水。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娇嫩秀丽的脸蛋苍白得毫无血色,愈发楚楚可怜。他轻叹了一口气,俯身将窃玉抱起,走进房中,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拉了拉锦被替她盖好,免得她因失血过多而导致体温流逝。 正如这少女所说,他不过刚刚将她安置好,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白衣公子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今夜注定不平静。 推开房门,外面站着四个暗青色衣衫的男子,个个身量高大,眉目间隐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浓烈杀气。白衣公子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诸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其中一个男子上前一步,看样子是这伙人的统领。他对那白衣公子也还算客气,问道:“公子可曾看见一个紫衣的女子从这边逃走?” “紫衣女子?”白衣公子蹙眉,“如此深夜,我早已经睡下,又如何能见到女子从门前经过呢?” 然而那群暗卫显然不相信他的话。那个领头的人又道:“我们一路追来,明明看到那女子到了这里就不见了。公子莫不是将她藏匿起来了吧?”说着,他伸头朝着屋内张望,其他几人也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白衣公子显然被他们扰得有些恼怒,不耐地道:“我不是三岁稚子,岂会随便就收容不相干的人呢?各位请回吧,在下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哼,公子,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领头之人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书生气质的白衣男子竟如此倔强,也失了好脾气。他说着,就要进屋去搜寻,其余三人也跟着造势。而就在不远处,竹子沙沙作响,看来来人还不止这些。若是稍作反抗,恐怕在树林间隐藏着的人也会第一时间冲出来。 白衣公子阴沉着脸,喝道:“你们若是敢踏入我这精舍一步,本公子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着,他从袖间掏出一枚玉佩模样的令牌,横在暗卫们面前,声音不怒自威,“本公子的竹舍,也是你们想搜就搜的吗?” 那暗卫首领仔细一看白玉令牌,登时脸色大变!他急忙单膝跪下,冲那白衣公子行礼,口中恭敬地道:“公子,属下刚才多有冒犯了!只是那女子是个危险人物,属下们怕她会对公子不利……” 白衣公子见那人欲言又止,便道:“你起来吧。本公子不会蠢到收留一个危险的人物在自己这里,你们放心就是了。这里竹林茂密,除了你们进来的地方,只有西边一个出口,你们朝西边过去,应该可以追得上。” “是,多谢公子。”那暗卫站起身,“属下告退。” 说罢,他一挥手,竹林里几个黑色的人影迅速朝西边飞去。那四个暗卫又冲着白衣公子躬身行礼,终于也隐匿在暗夜之中了。 等那群暗卫都离开了,白衣公子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此时窃玉依旧昏迷着,好像还做了噩梦,嘴唇一翕一合,像是枯败的百合花瓣。即便昏厥,她秀气的眉头依然紧锁,应该是伤口疼得厉害吧? 看着这样受伤无助的少女,白衣公子心中竟莫名地心疼起来。也不知为何这少女会闯入他的竹舍,就不怕他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吗?竹舍素日里少有人来往,今日她来,也算得上是缘分使然吧。这么想着,他温柔地凝望着窃玉,口中喃喃:“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为何我竟如此信任你不会伤害我?我本不想再过问任何事情,却又这样收留了你,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说完之后,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窃玉的肩膀还在流血,白衣公子打了一盆干净的水,又拿了金疮药,开始为窃玉包扎伤口。他用小银剪刀轻柔仔细地将她被血染红的外衣剪开,在伤口去洒上药粉,先帮她止血。她裸露出来的一角肩膀莹白如玉,白衣公子拧了干净的帕子,帮她拭去肩上的血迹。他的动作那般圣洁、温柔,像是对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第二日清晨,天气晴好。日光透过茂密的竹林,洒进这精致的竹舍里,照耀在窃玉身上。金色的光芒将她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那种温暖又微痒的触感让睡梦中的人儿舒服得直哼哼。一夜好眠,窃玉幽幽地转醒,习惯性地伸出胳膊就要伸个懒腰—— “啊,好痛!”睡了一觉,她竟忘了自己堪称惊魂的昨夜。因为刚刚的拉扯,左肩深入筋骨的伤口又渗出了细密的血珠,将雪白的绷带染红了。窃玉疼得呲牙咧嘴,却听到一个好听的、略微深沉的男声传来:“姑娘别动,小心伤口。” 窃玉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匆匆向她这里走来。那男子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金疮药、玉凝散、绷带、纱布等物。待那白衣男子走近了,窃玉不禁一怔,心中叹道,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啊。 自小长在瞒天山庄,七个师兄弟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还有唐不惊,容貌气度更是举世难寻。所以,很少能有男子给她惊艳的感觉,窃玉还以为她此生绝不会为了哪个男人的相貌震惊。只是面前的白衣公子身量颀长,有着清晰分明的轮廓,俊朗白皙的脸庞在朝阳的映衬下更显得奕奕动人,连那唇边的微笑仿佛也被晕染成了淡淡的金黄色,温暖柔和。晨风吹起他的发丝,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很黑很亮,却清澈得没有一丝尘埃。不像唐不惊,白白长了一双同样漂亮的眼睛,里面却尽是算计的光芒。那个男子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梁扶疏一样,温润得像一块难得的美玉。只是,面前这个人比梁扶疏更加的明媚出尘,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清逸得好似天神下凡。 窃玉呆呆地看着这个天神一般的白衣公子,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白衣公子见她这副样子,只是灿烂地一笑,指了指她受伤的左肩,问道:“不疼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窃玉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左肩上。鲜血已经渗出了不少,肩头处一大片绷带已经殷红。窃玉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半褪,整个左肩都裸露在空气中,一片旖旎。她俏脸绯红,支吾着问道:“公子,是、是你替我疗伤的吗?” 白衣公子此时也有些窘迫。他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转过脸去不敢直视窃玉明亮的眼睛,只是口中道:“姑娘昨夜流血不止,又昏迷不醒。在下的竹舍偏远,一时也找不到人手,所以,所以……好在我一人独居惯了,平日为了照顾自己,也看了些医书典籍,略通一些医术。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窃玉见他为人正直,一心只为给自己疗伤,脱口便道:“不冒犯,不冒犯。所谓‘医者仁心’,公子都是为了救我,我怎么会不明白?”她虽然从未经历男女之事,但自小身边就有七个师兄弟,不是那些养在深闺从不见生人的大家小姐,自然也没那么多的拘泥之处。 白衣公子见窃玉并不怪他,松了口气,就继续道:“如今姑娘的伤口又裂开了,若是姑娘不嫌弃,那么在下再为姑娘包扎一下吧。” 见窃玉点了点头,他便坐到窃玉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染血的绷带。伤口再次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窃玉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里有一个极深的伤口,伤口四周的皮肉都已经有些溃烂泛黑,可见这伙暗卫出手多么阴险。白衣公子尽量不去看窃玉光滑圆润的肩头,他取了玉凝散,滴了几滴在伤口处,又散了上好的金疮药止血。之后,他又撕开一块纱布,仔细地帮窃玉包扎好。他动作极其轻柔,窃玉偷偷地瞧着他完美无缺的侧脸,只觉得这人越看越是好看。 第十二章 初见(3) 一切完毕。白衣公子收拾好东西,将原先染血的绷带放进了托盘里。他微笑着对窃玉道:“好了。姑娘伤口的创面虽然不大,却极深,最近还是不要乱动为好,免得伤口再次撕裂,再愈合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昨日在下为姑娘拔出冷箭,发现箭镞微微泛着紫色,是淬了毒的,姑娘的伤口也开始发黑,想来是毒性发作了。在下就采了些温和解毒的草药在熬制着,等药煎好了就拿来给姑娘服下。” “有劳公子了。”窃玉想着白衣公子一大清早便去为自己采药煎药,心中十分感动。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又问道,“公子救了我,我却还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呢?” “哦,”白衣公子笑了笑,“在下姓容,名唤‘且遇’。” “且遇?”窃玉一听那白衣公子的名字,不禁惊呼出来,“真是太巧了,你也叫‘且遇’!那么,是哪个‘且’,哪个‘遇’呢?” 容且遇不知这个少女为何如此兴奋,只如实答道:“且是暂且的且,遇是相遇的遇。家中及至我这一代,以‘且’字排辈,而父亲是巧遇了母亲,所以就为我取名‘且遇’。” “真是个好名字,音也好听,寓意也好。”窃玉由衷地感叹着,心中却暗想,怎么“窃玉”和“且遇”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发音差不多,意境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容且遇自然不知道窃玉心里在想什么,出于礼貌和好奇,他也问道:“那么在下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哦,我叫窃玉,连窃玉。”窃玉笑嘻嘻地回答,“窃就是偷窃的窃,玉就是美玉的玉。我的名字可没有什么美好的寓意,就是师父图方便随便取的,虽然我并不喜欢……” 她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容且遇没有听见。只是此时他也显得既意外且高兴:“呵,真是好巧啊,姑娘的名字竟与我的如此相似。看来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是啊是啊,”窃玉也拼命地点头附和着,“就是因为有缘,我才能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被容公子所救,真是天意。我冲进来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里的尽头会有一座竹舍。正如诗中所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容且遇温和地微笑着,就像一缕清风一般,令人神清气爽。他看着面前这个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少女,只见她容止坦荡,又懂得些诗词,想来也是出自大户人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被人追杀的恶人。于是他好奇地问道:“连姑娘,我有一事不明。昨夜姑娘好似是遭人追杀,我见那些人皆是个中高手,十分难缠。不知姑娘是因为何事而得罪了他们?” “这……”容且遇的话好似一盆冷水,直接泼到了窃玉的头。怎么办,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偷了两广总兵的玉佩,才被他的死士追杀的吧?不行不行,这个白衣的容公子看上去贵气不凡,又温和正直,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竟做了偷鸡摸狗的勾当,一定会被他所不齿。窃玉抓耳挠腮,脑中很快编织出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谎言,“哦,是这样的。我所在的门派与那些黑衣人的门派之前有过一些小小的过节,大家关系比较紧张。这一次我下山,独自一人,被他们发现了,就想捉了我去煞煞师父的威风。这我自然是不干了,于是就拼命逃跑,他们就一路追杀过来……” 其实这说的也不错,师父命他们偷取杜知屏的玉佩,这样两边的确有了过节。那些人也的确想要抓住自己夺回玉佩,顺藤摸瓜找到师父,倒真有几分门派相争的意味。这样一来,也不尽然是在说谎了。 “原来如此。”容且遇别有深意地笑着。窃玉见他好像是信了,心中暗自得意。其实,她的谎言是漏洞百出。那些暗卫显然不是江湖上小门小派中人,他们识得自己的腰牌,且训练有素,一定跟在某个身份不凡的人身边才对。而且他们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窃玉被伤得十分厉害,显然两方也不是如她所说有一些小小的过节。而且窃玉也不知道,在自己昏厥的时候,这个看似温润的容公子已经跟那一群黑衣人打过交道了。 容且遇自然听出了窃玉话中的破绽,但他却并不打算说破。面前的少女古灵精怪,眼神中透着一股狡黠的灵气,他从未见过这般可爱有趣的人。而且窃玉心思不坏,相较之下倒是那伙追杀她的暗卫更加可疑。容且遇站起身,对着窃玉温和地说道:“姑娘伤得这样厉害,如果不急着回去,这几日就暂且住在这里吧,免得因赶路劳累使伤口难以愈合,诱发更深的毒性。药应该煎得差不多了,我去为连姑娘端来。” 说完,他端着托盘,推门而出。那修长挺拔的背影,就如同外面青翠的修竹,又让窃玉对着流了好一阵口水。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男子呢?他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心地还那么善良。窃玉自认也是赏阅美男无数,可是今日对着这个素昧平生的容且遇,竟然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她拍拍自己红彤彤的脸颊,心中暗想,有美男如此,不如就多在这里养几天伤好了。 不知不觉,时间竟过得那样快,如白驹过隙一般。窃玉只道每日在这竹林精舍中喝喝茶、换换药,一晃竟过去了五六日。在容且遇的悉心照料下,她肩上的伤愈合得不错,如今已经长出粉红色的新肉了。只是因为当时箭镞淬了毒,竹林里条件有限,她体内的毒素尚未彻底清除干净,所以偶尔还是有些不适。但是能天天看到那张干净绝尘又带着微笑的脸,窃玉觉得这点辛苦也都值了。 这一日窃玉自己给伤口上好了药,因为已经不再出血,也无需继续用绷带包着了,她自己完全可以自理。窃玉整理好衣衫,从柜子里取出一罐碧螺春,想要给容公子煮一壶清茶。她按照童离秋曾经交给她的方法,逐步煮水、烫茶具、洗茶、煮茶。一番折腾下来,虽然煮出的味道远远不及童离秋煮的茶,但也算是不错了。 一曲悠扬的琴声透过竹林,直冲九霄。容且遇搬出了自己珍之重之的古琴“倾世”,弹奏着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这把“倾世”是出自名家琴艺大师之手,十分珍贵。而当年父亲为了讨得母亲欢心,不惜一切代价,终于找到了此琴。记忆里,父亲每次来小院时,都会听母亲弹琴。 念及遥远的过往,且遇不禁叹了口气。时光荏苒,却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曲子还是那首曲子,琴也仍是那把琴。可是弹琴的人换了,听琴的人也不来了。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抚过琴身,那首曲子再一次响起。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空灵的声音倚歌而和——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一曲终了,琴声和歌声都渐渐止息。容且遇按着依然在颤动着的琴弦,回头望去,只见紫衣的娇俏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的歌声那样得美,空灵地不带一丝杂质,让人听了全身舒畅。容且遇淡淡地一笑:“且遇不知,原来连姑娘的歌唱得这样好。” 第十三章 初见(4) 听了容且遇的夸赞,窃玉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心里止不住得欢喜,口中却谦虚道:“窃玉也不知道,容公子的琴竟弹得这样好。我也是一时兴起,就跟着唱了起来,还望不算侮辱了公子的琴音才是。只是容公子,我之前也听了许久了,为何你反反复复总弹奏《山之高》这一首曲子?你很喜欢的吗?” 容且遇神色微微一怔,过了一会才幽幽道出:“哦,这首曲子是我娘最喜欢的。我总听她弹,所以便学会了。” “原来如此。”窃玉了然地点点头,但随即秀眉微蹙,“不过我只喜欢这首曲子的上半阙呢。此曲上半阕表达相思之情,情志不渝,倒是不错。然而下半阕写离别变故,相逢难期,忧思难解。许是我从未经历过那些离愁别苦,所以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是啊,我娘也不喜欢此曲的下半阙……”容且遇苦涩地一笑,“但不喜欢又能如何呢?命中就注定如此,她始终是要承担这一切,饱尝相思的苦楚。” 相处十来日,容且遇一直是温和又阳光,窃玉还不曾见他如今日这般伤感过。于是她有些怯怯地问道:“容公子,那你娘现在在哪呢?难道是正在承受着别离之苦?” “我娘她,十余年前便去世了……”容且遇语气听着淡淡的,只是最后的一丝颤音出卖了他此刻悲痛的心情。 “啊!”窃玉轻呼一声,随即挠了挠头,颇为抱歉地看着面前背对着她的男子,道,“对不起啊,是我冒犯了……” 容且遇听了,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窃玉,摇头:“不知者无罪,连姑娘不必自责了。” 窃玉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对了容公子,为何你只身一人住在这竹林里呢?我看你举止高贵不凡,一定也不是寻常人家才是。怎么不见你其他亲人呢?” “我是为了不见到我爹和他的夫人,才住到竹林里来的。”容且遇说道。他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守口如瓶。然而不知怎地,今日面对只认识了几日的窃玉,他却很想将自己多年来的事情讲给她听。一个人寂寞太久,其实很想有个人能够倾听自己的故事。只是,寻得一个这样的人谈何容易? 于是他继续道:“我娘认识我爹的时候,应该也就同连姑娘如今这般年纪。我娘是个异乡人,生得很美,性子又温婉。她是偶然得到了我爹的帮助,对他很是感激,我爹也很喜欢她。然而那时我爹已经娶妻成家了,他的夫人身份尊贵,又傲慢骄奢,根本容不得我爹再娶一房如夫人,所以我爹就只得将我娘藏在这竹林的别院里。” 原来容公子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子,想来他对自己这样不甚光彩的身世十分介怀吧。他看上去那么高贵无匹,却也有这难以对他人言说的苦楚。 容且遇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虽然无名无份,我娘却无半句怨言,因为她真的是深爱着我爹的。后来娘生下了我,爹很欢喜。他的夫人没能生下儿子,于是爹就筹谋着将我和娘带回府中,给我娘一个名分。然而,在我爹要将我们接走之前,他的夫人先派人,害死了我娘……” 他说得很平静,但窃玉看得出他极力掩饰的痛苦。突然间,她十分心疼这个面沉如水,但嘴唇却颤抖不已、毫无血色的男子。自己的娘亲死在父亲的正妻手中,该是多么凄凉的事情。窃玉虽无父无母,但从小长在山庄,有师父和韩叔疼爱,有姐姐和师兄呵护,从来都是十分幸福的。她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没有经历过痛苦纠缠,比之容且遇,她是多么幸运! 想到这里,窃玉不禁上前一步,握住了容且遇冰冷刺骨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窃玉暖暖地一笑,道:“不要难过,容公子,也许说出来,你会舒服很多。” 容且遇看着这个天真善良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的神色。握着他的手那只手掌那么小巧莹白,又是那么温暖舒适,仿佛真的在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力量。容且遇抬头看着天空,好像回到了多年之前那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天—— “我和娘在这里生活了七年,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跟她一起守在竹林边,期盼着爹来看我们。自我出世,爹便想接娘回府。然而年复一年,他始终未能成功。但娘并不在乎那些虚名,她只盼着能多见爹一点就好。那天是娘的生辰,之前爹允诺过一定会来陪我们。娘穿上了她最好的一件衣裳,仔仔细细地梳妆打扮了,然后牵着我的手等着爹的到来。然而我们不曾等到我爹,却等到了一群奇怪的人。那群人簇拥着一个华服的美艳女子,是了,她就是我爹的正室夫人。原来我爹想在娘生辰之时接她回府,于是便同他的夫人摊牌了。爹的夫人心中恨得不得了,却对爹说她去帮爹将娘接回府中,爹欣然应允了。但那女人来了,却强喂了我剧毒,以我的性命威胁我娘,要我娘拔剑自刎。我娘被逼无法,只得、只得……” 容且遇喉头剧烈地翻动着。他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那傻傻的、痴痴的娘,竟真的按照那女人的话去做了!那么多的血从她的颈部流出,她很快就咽了气。那一年是我娘二十四岁生辰,却不料竟成了她的祭日。我娘死后,那女人因为我爹只我一个儿子,我娘也要她发了毒誓不能害我,所以就将我带回了府里。她告诉我爹,娘是被山里的野兽咬死的,尸骨她已经帮着埋了。我哭着跟爹说是他的夫人逼死了娘,可是爹惧怕那女人的娘家,只告诉我以后不可将娘的死因对任何人提起。可怜我娘,一生都在等着我爹,等他偶尔可以回头看看她。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让她深爱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地位,竟可以无视她的惨死。就这样,我在府中长到十五岁,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就提出搬到这里来住。我爹虽然不情愿,但终究拗不过我的性子。加之他的夫人也不愿时时面对我,所以,我就独自一人住在这里了……” 窃玉听着且遇淡淡地诉说着自己的身世,竟不禁落泪,而她自己却全然不知…… 且遇讲述完这一切,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些年来,这段记忆将他压迫地近乎窒息。今日全盘吐出,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回首去看静静聆听的少女,且遇惊讶地发现,她的两颊有晶莹的泪珠不断滚落,而她却好似浑然不觉。她,是在为自己而伤心落泪吗? 鬼使神差一般,且遇伸出手,温柔地拭去窃玉面上的眼泪。那泪水温热湿润,沾染在且遇的掌心,却让他觉得踏实安心。少女猛然间回过神来,如寒鸦羽翼般的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犹自带着泪痕的脸颊愈发显得楚楚动人。一瞬间,且遇的心头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也许,这真的是命运使然。他孤寂淡漠的生命中,有了她的意外闯入,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自从且遇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窃玉,窃玉便觉得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窃玉觉得,她应该好好对待面前这个看上去清逸出尘如同仙人,实际也同凡人一样脆弱的男子。虽然自己和姐姐从小也是孤儿,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但她们有师父、韩叔,还有一大帮师兄弟的关爱和呵护。而且遇则不同了,他只有他那痴情的、苦等的母亲。父亲对他来说,只是十日八日才能得见一次的“陌生人”。自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更加孤单了,更遑论他还要面对杀死自己母亲的凶手。窃玉决定好好陪陪且遇,至少多让他感受到人性温暖美好的一面。如他这般善良美好的人,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第十四章 唐府(1) 且遇的竹林精舍里倒是有不少好茶。通过十日来的相处,窃玉发现且遇十分喜欢品茶。上次她尝试着帮他煮茶,且遇倒是十分喜欢的样子。于是她取了些上好的太平猴魁,用早上收集来的露水,将茶叶煮好。又拿了银质的熏球,点燃了气味宜人的沉水香,放在桌上,然后坐在竹椅上等且遇回来。且遇每日都要出门帮窃玉采些草药,算算时辰,应该就快要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功夫,门外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衣衫摩擦的娑娑声。随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窃玉也从竹椅上跳起来,口中欢快地道:“容公子,你回来了!” “哦,容公子?”来人一袭天青色卷金边长袍,面容清隽中夹带着邪魅之气,一双眼睛晶亮有神,形状极好的嘴唇微微挑起,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手中还一下一下地扇着折扇——却不是唐不惊又能是谁? 唐不惊竟寻到这竹林深处的精舍中来了!他身后的四个美貌婢子冲着一脸惊愕的窃玉福身作揖:“见过玉姑娘。” “是你?”窃玉好不容易才收回自己的惊讶,转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听了窃玉这么问,唐不惊不禁半眯起了眼睛,以掩盖其中闪烁的光芒。虽然如此,但窃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愤怒。是的,一向波澜不惊的唐四公子竟然发怒了!他不大声呵斥,也不多说什么。然而生气的唐不惊,就如同漆黑的大海。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暗里却是波涛汹涌,不知何时就会掀起毁天灭地的暴风雨。 窃玉一向不怕他,但此时也乖乖敛了声,缩着脖子,怯怯地、极小声地道:“对啊,就是问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而已……” 唐不惊摇着扇子,回答:“自然是寻你。不然你认为,我到这处偏僻的地方能做什么?”说着,他瞥了一眼案几上的茶盏和熏笼,又道,“自七日之前,花珩兄回到山庄,整个山庄便乱了套。花珩兄也遇到了追兵,受了点轻。他躲起来休养了两日,确定无人无人追踪才赶回庄里。他以为你已经回去,而庄内的人则认为你同他在一起。两方相见,才知道你迟迟未归,竟是没了踪影。庄主派了许多人出去找你,韩先生也特地飞鸽传书来拜托我帮忙。而偷香姑娘更是日日以泪洗面,担心得不得了。我费了很大功夫,几乎动用了所有关系,顺藤摸瓜,才打听到你可能会在这里。于是我匆匆寻来,而你……” 他话音未落,竹门却又开了。容且遇采了草药,推门进来。看到自己小小的竹屋中竟多出来一个贵公子和四个少女,且遇不禁一愣。而唐不惊望着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的容且遇,嘴角常年挂着的笑容终于消失殆尽。他望着窃玉,冷冷地将刚才未说完的话说完:“而你,却在这里逍遥快活!” 窃玉自知理亏,出奇地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可怜兮兮地垂着头,揪着衣角。容且遇见状,不禁问道:“连姑娘,这些人是?” “他们、他们是……”窃玉支吾着,好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向且遇介绍这不请自来的主仆五人。 唐不惊却完全不理会她的窘迫,淡然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唐不惊,与玉儿家中之人相识。她几日未归,家中人十分着急。因打探到玉儿身在竹林之中,所以在下冒然前往。有失礼之处,还望这位公子见谅。”他刻意将对窃玉的称呼改成了“玉儿”,以此来表示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 “原来是唐公子。”且遇客气道,心中却暗叹面前这人高华的气度实属难得一见,“在下容且遇,之前见连姑娘受了伤,恰巧来到这里。因连姑娘体内还有余毒尚未清除干净,所以容某就先请连姑娘暂住于此。” “玉儿,你中毒了?”唐不惊听完容且遇的话,扭头去看窃玉,漆黑的眸子掩不住深深的关心和担忧。窃玉点点头,回道:“那杜知……那杜掌门手下的人,箭镞上都是淬了毒的。我中了一箭,所以便中了毒。” 唐不惊抓过窃玉的右手,修长干净的手指在她雪白纤细的手腕上轻轻一搭,思忖了一会,才道:“还好这箭上的毒不是多么厉害,只是渗入你血液之中,麻痹脉络,没有伤到心脉。如今我看你面色红润,想必你体内的毒,倒是去了许多……”说着,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容且遇,微笑,“若是唐某猜的不错,定是这位容公子帮玉儿解毒的吧。” 且遇看着唐不惊把脉的熟练手法,仅凭脉象和窃玉的脸色,就能得知她的身体状况。而此人又姓唐,想来除了天下闻名的唐四公子,再无他人能有这种本事和容貌气量。于是且遇点头:“容某略懂些医术,便用了些草药,缓解连姑娘身上的毒性。但因竹林内条件有限,容某愚钝,也只是略通皮毛,未能将连姑娘的毒尽数去除,心中惭愧。因为连姑娘肩上还有箭伤,不宜劳累,她又不愿轻易令人来诊治。容某还一直担心,万一因耽搁而损伤了姑娘的玉体。唐公子精通此道,既然公子说无事,容某也能放心了。” “不,容公子,你千万别这么说。”窃玉一听,立刻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要不是容公子,窃玉肯定早就小命不保了。容公子既帮我解围,又帮我疗伤,还收留我这么久,窃玉着实感激不尽!” 唐不惊不动声色地看看窃玉,又看看且遇。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男子,应该不只是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吧。听他刚才的话语,显然已经猜出自己唐四公子的身份了。唐不惊好整以暇地笑道:“是啊,容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唐某也懂些用毒之道,玉儿的毒能去除大半,都是容公子的功劳。不然这毒性若是侵入心肺,那就不太好办了。况且如今虽有余毒未清,但玉儿的身子已没什么大碍了。” 容且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偏头望着窗外的竹林。如今正值夏末秋初的时节,竹叶的边沿已经开始微微泛黄,但这并不影响那整体上的翠绿。那样的绿仿佛有生命一般,只要有风吹过,就会漾起一层层碧波。且遇知道,有些东西他是无法留住的,如这鲜艳动人的翠绿,如窃玉。而他只是一个路人,一个观赏者…… 果然,唐不惊继续说道:“只是玉儿此次出来时日已久,家中之人都十分担心。所以唐某前来,就是要将玉儿带回去。” 窃玉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也对且遇道:“是啊容公子,我在这里叨扰太久了。如今师父派人来寻我,我也该回去了。” 且遇转过身,俊逸不凡的脸上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笑容依旧温暖明亮:“怎么能算是叨扰呢?连姑娘在这里,每日都为我泡茶熏香,我着实欢喜。只是姑娘回去要好生休养调理,尽快将体内的余毒清除干净才是。” “恩,我会的。”窃玉重重地点头,看着且遇的目光也十分不舍。这样的男子当真是世间难寻的,一旦要见到了,就再难忘怀。 容且遇温和地笑着,嘱咐窃玉道:“连姑娘日后出门在外,千万要小心才是。容某这里也没什么特殊,只一点就是清静。若是连姑娘不嫌弃,日后闲来无事,也可到容某这里坐一坐,清心解烦。” “恩,一定。”窃玉满口答应着,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再来看看且遇。 唐不惊冷眼看着面前“依依惜别”的两人,突然开口道:“玉儿,我为你准备的马车就在竹林外面,我们回去吧。” 窃玉点点头,然后又同容且遇道了别,终究是跟着唐不惊离开了这竹林小院。 第十五章 唐府(2) 唐不惊的马车就停在竹林外面,十分的奢华。用来拉车的是四匹一样大小的白马,各个膘肥体健,毛色锃亮。车厢极大,可以同时容纳六人。车内布置精致,座椅和车厢内壁都铺着又厚又软的垫子。车内还有一个小几,用来放茶水和点心。 上车之后,唐不惊与窃玉面对面坐着,却不攀谈。而四个婢子却不与他们同乘,只是各自骑了一匹马,护卫左右。这么舒适的环境里,窃玉只觉得有些困乏。她禁不住张开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想却又牵扯了肩膀上的伤口,痛得她呲牙咧嘴。然而她又不想唐不惊听见了取笑她,于是就生生憋住没大叫出来,只是表情痛苦而狰狞。 对面的唐不惊正在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垂下,如同两面精巧的扇子,在他白玉一般的脸上投下阴影。他的唇角挑起,用慵懒的语气说道:“疼的话就叫出来吧。” 窃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明明闭着眼睛,如何能知道自己扯着伤口疼得厉害呢?于是她不禁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很疼?” 唐不惊轻笑一声,仍是闭着眼:“刚刚听到你打呵欠的声音,又听到衣衫的‘簌簌’之声,便知道你一定是伸懒腰了。而你肩上受了伤,如今才不过十日,肯定没有愈合得多好。这么剧烈的一个伸展动作,定是要牵扯到的。” 窃玉禁不住感叹这只狐狸的确是聪明,观察还真是细致入微。于是她不满地撇撇嘴,也学着唐不惊的样子斜倚着车厢内壁,打算小憩一会。但不一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窃玉一把掀开用来挡光的布帘,看着窗外的风景,大声惊呼:“喂,唐不惊,你要带我去哪里呀?这分明就不是回浩英山的路嘛!” “谁说我要将你送回山庄了?”唐不惊缓缓睁开眼睛,那里满是戏谑的笑意,“你体内余毒未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唐家可是靠着用毒起家的,自然也是解毒的行家,所以我决定将你带回府中,帮你将余毒彻底清除干净。”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师父还有姐姐她们都十分担心我吗?我应该尽早赶回去,也好让她们安心啊。”窃玉有些着急,声音也提高了些。 可唐不惊却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毛:“哦,这你便不必担心了。你与我在一起,她们很放心。更何况,我已经让翎修书一封给庄主送去,告诉她你在我这里养伤的事情了。” 听他这么一说,窃玉也只得认命:“那好吧,我就随你回去好了。反正你们唐府家大业大,最不缺的就是钱。去了你们府上,我就多吃些人参、鹿茸、燕窝、灵芝的,好叫你知道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唐不惊笑眯眯地看着窃玉,道;“只要玉儿喜欢,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关系。” 窃玉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无赖模样,不禁浑身一颤:“干什么开始叫我‘玉儿’了?搞得我跟你好像很熟一样。只有师父和姐姐他们才这么叫我的。” “哦?”唐不惊闻言,笑得愈发灿烂,“难道我这么唤你,你不喜欢吗,玉儿?” 他刻意将那两个字说得又慢又重,摆明了一副我就是乐意这么叫的样子。窃玉突然有些丧气,只得挥挥手,道;“算了,随你好了。” 唐不惊面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之后便又闭着眼睛休息。 马车一路绝尘而去,约摸行驶了一个时辰,便来到了唐府大宅。 唐家不愧为富可敌国的大户人家,光一个门面就装潢得气势非凡。窃玉由影搀着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被那种恢弘的气势给震慑住了。虽然她同唐不惊相识经年,但因为很少下山,唐府是从来没有来过的。如今再仔细看看这府邸,这里的用料都是极好极难寻的材质,但绝不同于安平镇上王员外府邸的那种“暴发户”形象,唐府绝对称得上高贵、大方、气派。窃玉随着唐不惊拾级而上,穿过那高耸的大门。两个家丁打扮的人立即鞠躬行礼:“见过公子、玉姑娘。” 唐不惊引着窃玉,一路向里走去。窃玉四处张望着,欣赏着这里如同苏州园林般的美景。画廊重重,芳草萋萋,鸟鸣婉转,当真是一处绝佳的宅子,看来这唐家的人天生就懂得享受。窃玉跟着唐不惊步入一处极宽敞明亮的厅堂,那里坐着好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见二人进来了,立刻便有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过来。那女子长得格外秀美,眉眼间满是笑意和动人的风情。仔细看看,她长得倒是同唐不惊有五分相像。黄衣女子亲密地牵了窃玉的手,问道唐不惊:“不惊,这位便是窃玉姑娘了吧。” “是的,二姐。”唐不惊笑着回答,然后对窃玉介绍道,“玉儿,这位是我的二姐,唐华凝。” 窃玉闻言急忙见礼:“窃玉见过二小姐。” “哎呀好妹妹,你行这虚礼作甚?”唐华凝嗔怪着,连忙扶住了窃玉。她依旧是笑嘻嘻的,看得出性格十分开朗随和。唐华凝上下左右地打量了窃玉一回,口中不禁夸赞:“啧啧啧,妹妹生得当真是清秀可人。别说是男子,就连我一个女子见了,都不禁要动心的。” 被人这样夸奖,饶是窃玉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如今也俏脸绯红,颇有种“窃窃不胜娇羞”之美。她低着红扑扑的一张小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二小姐……” 唐华凝一看窃玉竟然脸红了,更是兴奋不已。她伸手捏了捏窃玉光洁的脸蛋,笑道:“哎呀,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一旁的唐不惊嘴边始终挂着笑意,看上去心情极好。他将窃玉往自己身边一拉,笑道:“好了二姐,玉儿脸皮儿薄,可经不起你这般玩笑。”说着,他转向窃玉,“来,我再引见我其他的家人给你认识。” 之后,窃玉又见过了唐老爷、唐夫人,以及唐家三小姐唐想蓉。唐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俊美不凡的男子,叱咤风云多年。如今唐家的生意大部分都交给了唐不惊打理,老爷子乐得清闲,身子也开始微微发福。唐夫人显得十分年轻,皮肤保养得宜,看上去高贵又典雅。就看唐家姐弟的容貌,也知道她当年定是一笑倾城之貌。唐想蓉与唐华凝不同,十分温婉安静,见了窃玉只是温柔地笑着,给人说不出的舒服。唐家大小姐远嫁塞北,没有归宁,所以窃玉并未见到。唐华凝虽然也已经成亲,但夫家就在京城,同唐府离得不远。而且据唐不惊之言,唐华凝最擅长解毒之道。此次请她回来,也是为了彻底清除窃玉体内的余毒。 窃玉被安排住在唐府的集荫小筑内。这一处小院十分雅致,又临着府内的人工湖“凝碧湖”,风景秀美,是唐府招待贵客用的。而且,集荫小筑离着唐不惊的居所“韶风水榭”也是最近的。 窃玉被带到集荫小筑内,只见那里郁郁葱葱地种了许多名贵的花草。虽然已经入秋,却丝毫不见枯败之色,端得都是花草中的极品。院内分东西两处厢房,东厢房为主卧室,并配有书房;西厢房为暖阁,用来娱乐欢享。顺着门前的回廊一路走去,便可以一直走到湖心处的“映月亭”。两个婢女打扮的少女早已等在那里了。穿着白衣,身姿窈窕的那个少女窃玉认识,就是跟在唐不惊身边四婢中的竹姑娘;还有一个穿着粉色衫子的圆脸婢子,面上满是笑意,生得十分可爱。二人见了窃玉,纷纷请安:“婢子见过玉姑娘。” 第十六章 唐府(3) “二位姑娘不必多礼。”窃玉一手一个扶起了两个婢子,笑道,“窃玉这些时日还要劳烦两位照顾。竹姐姐,你不是一直跟在唐,哦,是四公子身边的吗?怎么也被遣到这里来了?” 竹将双手置于身前,神色淡然,举止得体,一看就知这是一个端庄大方的姑娘。她答道:“回玉姑娘的话,公子是特意将婢子遣到集荫小筑来的。平日里这里只有粉絮一人伺候,公子怕照应不够,所以便令竹过来帮忙。” 窃玉点点头,同时从竹的话中也得知了这个粉色衣衫的婢子名唤“粉絮”。于是她以右手扶着额头,做出一副感叹的模样,道:“有两位姐姐照顾,窃玉真是三生有幸。若是我的秦星有二位一半的乖巧伶俐,我也不至于每每想起她时,都觉得头痛得很了!” 她这逗趣的模样惹得竹与粉絮不禁笑了起来。粉絮一边掩着嘴笑着,一边说道:“哎呀,那咱们可真羡慕这位秦星姑娘,玉姑娘平日里一定是极宠爱她的吧。” “可不是嘛,都是我将那丫头惯坏了。”窃玉嘟着嘴,不平道,“改日我要跟四公子好好说说,让两位姐姐跟了我去,好将秦星那疯丫头嫁出去。你们不知道,我们山庄内美男子可多了。若是两位姐姐到了适嫁的年纪,不妨到山庄择一个佳婿。” “玉姑娘……”粉絮俏脸绯红,“玉姑娘取笑咱们!” 竹则笑盈盈地看着窃玉,问道:“那婢子们到了适嫁的年纪,玉姑娘也差不多该嫁人了。婢子多嘴,想问一句姑娘可有心上人了?” “嗯?”窃玉微微一怔,脑中不禁浮现起一抹白色的、出尘的身影。她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哎呀,我也不清楚呢……” 竹暗暗观察着她的反应,又问道:“玉姑娘可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呢?那姑娘觉得我们家公子如何?” “唐不惊?”窃玉一愣,显然没有想到竹会这么问。她抿着嘴,思忖了好一会,才道,“呃,我从来都没有对他朝男女情爱方面想过,竹姐姐为何这么问?” 此言一出,换做竹和粉絮双双愣住了。面前这个巧笑嫣然的紫衣少女,竟然从未将自家公子当做一个可以发展的男人来看待,这真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不是她们自卖自夸,公子向来是极有女人缘的。一般只要是见过公子,与他稍有接触的女子,都会轻而易举地就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这一现象直接导致唐府从公子十四岁那年开始就不得不每年换一次门槛,因为想要挤进来做唐家少夫人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稍稍脆弱一点的门槛,都禁不住这般得折腾和蹂*躏!老爷无法,只得对外宣称说公子同世交淮南祁家的大小姐自小便结了姻亲,这才稍稍好了一些,但仍有一些不死心的姑娘,日日惦记着公子。 就拿那个醉清风的花魁楚烟姑娘来说吧,两年前她的名声被炒得十分火热,于是乎在她初次登台那一晚,京城几乎所有的贵公子都被邀请去了。她们家公子自然也收到了邀请,欣然前往。见那楚烟姑娘着实相貌出众,才情卓越,又孤高冷傲,不忍她被登徒浪子欺侮,便一掷千金买了秦烟的“初*夜”。那一夜,公子并不曾碰过楚烟,只是与她煮茶谈诗,抚琴作画,没想到竟然令一向自恃清高的京城花魁芳心暗许。之后,楚烟拒不接客,只一心要追随公子。公子着实无法,只得买下了醉清风,令楚烟居于幕后帮他收集信息,算是给自己求个清静。 公子虽然“招蜂引蝶”无数,但对那些女子只是保持着恭敬又疏远的距离,正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然公子只对一个女子另眼相待,便是这位窃玉姑娘了。原以为玉姑娘定也是对公子别有好感,却不料她竟并不倾心于公子。看来这一次公子有得努力了,他的感情之路怕是不会多么顺利。 晚膳的菜式清淡又雅致,有醋溜笋尖、胭脂鹅肝、清蒸鲥鱼、蜜汁银杏、板栗鸡、红烧小排,还有两样十分精致的甜点。窃玉吃得十分开心满足,毕竟在竹林的时候条件有限,吃的东西十分简单,每日只两道青菜,一份白饭,着实无味。 用过晚膳,唐华凝便又过来了。她带了一个紫砂小壶,又命粉絮取了一只碗,将壶中浓黑似墨的汤药倒出来,递给窃玉,道:“妹妹快趁热将药服下。这是我才刚刚煎好的,专门对付妹妹体内的余毒。” 然而窃玉望着那黑漆漆的药汁,俊俏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她不怕疼不怕累,偏偏怕极了喝这苦口的良药。窃玉秀眉紧锁,唉声叹气道:“窃玉多谢二小姐费心,只是,这药看上去很苦……” 唐华凝见她这般难为的样子,不禁掩唇一笑,又从袖间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喏,这里不是有山楂糖球嘛?” “呀!”窃玉惊呼一声,急忙打开纸包,果然见里面红灿灿滚着霜糖的糖球。唐华凝笑着解释:“这是不惊特意让我准备的。他说你最怕喝药,怕苦不怕疼,每次喝药都要准备些糖球来中和药汁的苦涩,所以就让我带来了。” 窃玉有些愣愣地攥着一大包糖球,心中暗自奇怪唐不惊是如何知道自己怕苦的?不过他一个大男人,竟能如此心细,倒让人心中一暖。最终,窃玉还是在唐华凝地道注视下端起了玉碗,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如壮士扼腕一般捏着鼻子开始将药汁往嘴里灌去! “咳咳、咳咳……”一碗药汁终于喝完,窃玉的表情却纠结不堪。唐华凝急忙递给她一个糖球,看着窃玉吃过之后脸色转好,才笑道:“别看我们家不惊是个男子,却心细如发。事情无论大小,只要他愿意上心的,总能比旁人办得好!” 看着唐华凝笑嘻嘻的又别有用意的眼神,窃玉看向别处,口中道:“是啊,四公子是个顶好的人。” 唐华凝见窃玉有些心不在焉的,便也不再难为她,只道:“妹妹就先在我们府里住上几日,不急着回山庄的。虽说这次中的毒不深,也不烈,但此毒后劲不可小觑,一定要清除干净才是。我先给妹妹配几天的解药,结合日常膳食,好生调理一下,然后再观察一段时日,确定无事了,妹妹再回去也不迟。” “有劳二小姐。”窃玉低垂着眉眼,显得十分乖巧,“只是要给府上添麻烦了。” 唐华凝急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妹妹能来,我们全家都是高兴得很。妹妹若是觉得待在府里烦闷了,就让不惊带你出门走走。” 之后几日,窃玉便一直客居集荫小筑。已经是秋日,院内栽种的菊花居多,皆是如“雨墨风荷”、“虞美人”、“黄金兴”、“凤舞九天”这般的花中上品。窃玉每日侍弄侍弄这些开得极艳丽的花花草草,吃着美味的点心,跟竹和粉絮说话逗趣,除去每晚必须喝下一碗苦涩的汤药,日子倒也悠闲惬意。只是那个“在无聊时可以陪她出府走走”的唐不惊,自第二日来看过她一眼之后,就没再出现过。谁知道他又去了哪里,同哪个美人儿花前月下了? 这一日窃玉起了个大早,不为别的,只因前一日读了一则如今在京中小姐之间极受推崇的风月故事,书中的佳人便是清早采了沾着露水的菊花瓣,好为心上人煮上一壶清香四溢的花茶。但凡这种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总是会激起少女心中美好的涟漪。于是窃玉也早早地起来,趁着日头还不烈,露水尚未蒸发,也采了些花瓣,等着风干之后煮茶喝,也算是一件附庸风雅之事。 然而现实同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总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当窃玉满心欢喜地煮好一壶菊花茶,端起茶盏将那闻上去也算清香四溢的茶水送入口中,却又一口喷了出来!这,这怎么是苦的呢,而且还十分涩?窃玉心中抑郁难平,竹和粉絮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都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哦,是何事如此好笑?”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三人寻声望去,只见院里走来一个身量颀长、面如冠玉的男子,正是多日未见的唐不惊。 粉絮和竹见了唐不惊,急忙见礼,然面上笑意不止。窃玉只瞥了他一眼,便又自顾自唉声叹气起来。 第十七章 白狐 唐不惊今日穿了一件银色的织锦长袍,华贵又儒雅。他摇着扇子走到窃玉面前,笑容温润地问道:“玉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才几日不见,就愁眉不展的,可是害了相思病吗?” 窃玉淡淡地瞥了唐不惊一眼,神情间满是漫不经心。唐不惊也不再说话,只笑眯眯地注视着窃玉。一旁的粉絮看不下去,忙凑过来打圆场,跟唐不惊解释:“公子不知,是玉姑娘最近仿照坊间的故事,学那温情的小姐去采早上犹自带着露珠的菊花瓣,想要泡一壶清香四溢的菊花茶来喝,却不想现实与话本子里总是有差距的。玉姑娘泡出来的菊花茶,着实苦了一些,根本无法下咽,所以姑娘正在暗自神伤呢!” “原来如此。”唐不惊一边温雅地笑着,一边打开折扇摇了摇,道,“原来玉儿你也是想要附庸风雅一回。不过,这泡菊花茶倒是没那么容易,着实是有些讲究的。” 窃玉听闻唐不惊的话,顿时便觉得这只皮相不错的公狐狸一定是懂得些什么,才会这么说。于是打了十二分精神,急急地问道:“那你倒是快点说说,都有些什么讲究?” 唐不惊摇着扇子,不疾不徐地道来:“菊花生就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味苦而性甘,所以如何使得茶水变得甘甜,就是最大的问题……” “你少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弄才是?”窃玉嘟着嘴,不耐烦地抱怨。 面对如此急躁的人儿,唐不惊只是笑,脾气好得难得;“玉儿妹妹倒是别急,其实方法简单地很,加些冰糖块就可以了。” 窃玉瞪大了眼睛:“加冰糖块?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唐不惊笑嘻嘻地说,“晒干的菊花拿来泡茶,清香四溢,加上冰糖块,用糖的甘甜来遮盖菊花本身的苦,还能使得菊花的香味更加浓烈,是为佳饮。” 窃玉将信将疑地蹙着眉头,过了好半响才道:“就信你一次,明天再试试。若是不成功,我便日日跑去笑话你,笑你无比神通的唐四公子也不过如此。” 唐不惊笑而不语,只盯着窃玉细细地看着,眼神中满是深情和宠溺。本想告诉她,这些观赏用的菊花是不能用来泡茶的。话本子只是随手写来罢了,又如何能当真。不过看窃玉如此有兴致,且好在菊花也都无毒,便只给她个建议,由着她去吧。 粉絮与竹见到这般情景,都不禁掩着嘴笑了起来。窃玉被盯得十分不自在,便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躲开唐不惊灼人的目光,问道:“这几日都没怎么见你,可是又去哪里跟美人儿幽会了吗?” “怎么今日的集荫小筑打翻了醋坛子吗,怎地让人闻着这样酸?”听了窃玉的话,唐不惊收起了折扇,使劲伸着鼻子嗅了嗅,困惑地望着窃玉,眼中笑意不减。 窃玉被他的无赖相弄得很是无奈,于是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愤愤地丢下一句:“当真无聊!” 唐不惊见窃玉真的有些动气了,忙收起玩笑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赔礼道歉:“不过开个玩笑,玉儿妹妹切莫生气了。”说着,他颇有些神秘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让人看不清那双动人的眸子里是怎样得光华涌动。只听唐不惊道,“不惊近几日其实都不在京中,而是出门寻了一件宝物,特地拿来送给玉儿妹妹……” “宝物?”窃玉看似不经意地低垂着眉眼,但毕竟少女心性,内心的好奇都被这宝物二字给勾了起来。于是她决定暂时不与唐不惊计较刚才的不快,嘟起嘴问道,“唔,那是什么样的宝物?” 唐不惊淡淡地一笑:“自然是天下间难寻的珍宝。”说罢,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一同抬了一个物事进来。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东西,外面罩着一层锦布,看不到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两个小厮将那物事放到地上,恭恭敬敬地冲着唐不惊作了个揖,便行动一致地退了下去。唐不惊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锦布,却迟迟不见他揭开。窃玉此时已被他吊足了胃口,面上却兀自镇定,极为不屑地说:“哼,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神丹妙药。” 说着,她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揭开了唐不惊手下的锦布——只见锦布之下是一个大大的铁笼子,笼子里竟然卧着一只小小的雪白色狐狸!那小狐狸长得玉雪可爱,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格外精明,没有一丝杂色的皮毛泛着幽幽的银色光芒,一看便知绝非凡物。小狐狸见了这许多的陌生人丝毫不见有惧色,只是懒懒地蜷缩在一处,倒显得格外优雅。 在看清了这宝物究竟是什么之后,粉絮激动地尖叫一声,也不顾什么主仆之礼,立刻扑到笼子前面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小白狐,嘴里不住地称赞:“啧啧,真是可爱啊!看这一身的皮毛,真是漂亮啊!” 一旁的竹虽然向来持稳,但也不过是双十年纪的少女,终究按捺不住性子,忍不住朝着白狐张望起来。窃玉见那小狐狸如此机灵可爱,心下也是喜欢得紧,于是立刻打开笼子,伸手把小狐狸抱了出来。而那雪狐也是极喜欢窃玉,被抱出来之后便懒洋洋地伏在她怀里,不时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舔窃玉的手背,引得少女一阵阵“咯咯”娇笑。 唐不惊满意地看着窃玉的反应,过了一会才问她:“如何?玉儿妹妹可喜欢这只雪狐?” 窃玉抱着雪狐不住地点头:“喜欢喜欢,这狐狸当真是只灵物,比我养在山庄里的那只胖鸟好上千倍万倍!只不过,如此灵物,你是如何找到的?”一边询问着,窃玉一边上下打量着唐不惊,坏笑,“难道,因为你是只黑狐狸,你们是同类?” “不惊自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寻到这雪狐的。”对于窃玉的调笑,唐不惊很有本事地忽略掉了,“只是,这只雪狐可比普通雪狐更要出众些……” “哦?”窃玉挑了眉,问,“平日也常听四师兄提及过一些灵物,师兄博闻强识,对书籍涉猎又广,曾听他说这雪狐乃天地间灵物,通晓人性,极其聪慧,有些活得年岁久的甚至可以幻化出人形。却不知四公子这一只有何出众之处?” 唐不惊温文地一笑:“幻化人形,自然是书中杜撰而来,并非真有此事。但这只雪狐出自天山,又生活在药王谷附近,是而更加通灵,对于毒物和邪物有着天生敏锐的嗅觉。因自小采食天山雪莲,血液可解百毒,的确是只不世出的灵狐。” “啊,灵狐!”窃玉不禁惊呼,看着怀里慵懒漂亮的小兽,更加疼惜起来,“原来你竟是只灵狐,如此厉害。” 灵狐仿佛可以听得懂窃玉的夸赞,不禁撇了撇嘴巴,样子十分嚣张得意。 唐不惊瞥了一眼灵狐,又凝视着窃玉,认真的说:“日后,妹妹将这灵兽带在身边,倒是可保百毒不侵了。” 本来逗弄着灵狐的窃玉闻言猛然抬头,突然撞上唐不惊的眼神——那样的波澜不惊中,是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疼惜和怜爱之情。窃玉心下一紧,莫名的情绪弥漫上心头。她赶紧移开了眼睛,不知为何自己竟手足无措起来,只得低声说道:“如此,多谢了!” 第十八章 醉清风 “阿幽,阿幽!” 最近几日,集荫小筑内经常可以听到一个清脆如泉水般的声音四处呼唤着一个名字,正是窃玉在找她的小白狐狸。自从唐不惊将灵狐送给她,窃玉心下喜欢得紧,恨不得天天跟小狐狸溺在一起。可哪里想到这只颇具灵气的小兽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乖巧,总是四处乱跑,行动迅速又无影无踪地仿佛幽灵一般。加上那一身泛着幽光的皮毛,窃玉就给它取名换做“阿幽”了。 终于,在整簇整簇的木槿花后面,窃玉将窜得皮毛都脏了的小兽拎出来。看着那一双动人心魄的水汪汪的黑眼睛,窃玉已经从最初的心软变得不为所动。她伸出嫩白的玉手,使劲弹了弹阿幽黑葡萄一般的小鼻子,恶狠狠地警告:“阿幽,我警告你,如果再这么乱跑,我就让那只臭狐狸把整个唐府的鸡都扔掉,你一只都不想要吃到!” 小兽毕竟通灵,可以听得懂人话。此时一听这个警告,立刻呲牙裂嘴地表示不满。 窃玉却“嘿嘿”坏笑起来:“唔,阿幽,不要这样威胁我,没有用的。告诉你吧,我的海东青大黑都被我拴在屋里饿过三天三夜,从一只大胖鸟饿成了一只小鸡仔。所以,不要妄想着出去偷东西吃。我会把你关进铁笼子,任你叫啊,闹啊,都不会心慈手软哦……” 看着面前笑得十分诡谲的女子,阿幽不禁浑身一颤,立刻蔫了下来。它十分识时务地装起了小猫,乖巧地蹭了蹭窃玉的手背,主动承认了错误。 粉絮在一旁捂着嘴咯咯直笑,看着这一人一兽斗智斗勇。竹也笑眯眯地望着窃玉,心想这么精灵古怪的人儿,难怪公子会另眼相看。 就在窃玉教育阿幽的时候,一个白衣的女子从远处轻盈地走来。慢慢地,她走近了,正是唐不惊四个贴身婢女中的大婢子影。影的容貌是四个侍女中最美丽的一个,清丽无双,偏偏神色总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正因为她淡然沉稳的性子,唐不惊很是信任于她,许多重要的事情也都交给影打理。是以虽然名义上只是婢女,但四婢在唐府的低位不容小觑。见了窃玉,影微微福身行礼:“婢子见过玉姑娘。” “原来是影姐姐。”窃玉很是敬佩这个稳重能干的女子,语气间也颇为尊重。 影与窃玉打完招呼,便道出自己的来意。她看向侍立一侧的竹,道:“今夜公子需得到醉清风,节度使大人与江南织造大人会前往,怠慢不得。梅和翎另有任务在身,离开不得,是以今夜要你我与公子同往。” 竹闻言,立刻点点头,恭敬地道:“是,师姐,竹知道了。” 影又看向窃玉:“如此,今夜竹便无法在姑娘这里侍候了。如果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多多体谅。” “不会不会,有粉絮姐姐照顾我就可以了。”窃玉的一双玉手摆得飞快,“是玉儿在府上叨扰得久了,耽误了姐姐们的正事。” 竹急忙说道:“姑娘哪里话,只是因为翎和梅外出,人手不够,才需要婢子去一趟醉清风。要是平日里,我们都是闲得很呢。现在有姑娘陪咱们说笑解闷,婢子们求之不得呢!” 听了竹的一番解释,窃玉欢笑。只是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的,满是灵动的光彩:“这个……今夜四公子要带二位姐姐去醉清风啊?玉儿听闻,醉清风乃是京城,甚至整个大周最有名气的风月场所。不光是姑娘美,酒也美,菜肴也美,环境更美。可是玉儿乃是女儿身,平日里一直幽居深山,不得外出见见世面,是以……” “姑娘也想随公子一道去醉清风?”聪慧如影,立即明白了窃玉话中的意思。 窃玉使劲点点头:“嗯,自从进入唐府以来,我还从未离开过府中半步,京中的繁华风情,还未能领略半分。所以,影姐姐,劳烦你帮帮忙吧……” 窃玉的语气可怜兮兮的,甚是惹人怜惜。影轻叹了口气,点头应允:“既然如此,那就等奴婢禀报公子之后,再做定夺。” 从影离开之后,窃玉就满心期待地盼望着。终于,在傍晚时分,影手捧着一个托盘再次来到集荫小筑。窃玉一看到影的身影,立刻一个箭步就迎了上去。她急切地追问着结果:“怎么样怎么样?唐不惊同意让我跟着一起去吗?” 看到面前那娇俏可人的少女一副猴急的模样,饶是影一向沉稳,也禁不住笑出了声:“嗯,恭喜姑娘了,公子已经同意带姑娘一同前往。” “真的!”窃玉一声惊呼,已经是笑逐颜开。 影将手中的托盘往窃玉面前一放,道:“不过,公子也说了,姑娘需得换一身行头。醉清风虽然风雅,但说到底也是**,普通女子不得出入,所以姑娘得换上男装。” “没有问题的。”窃玉连连点头。她顺手揭开了托盘上的锦布,果然,里面板板整整地叠放着一套男子的织锦长袍,紫金的色泽,贵气又儒雅。窃玉拿过袍子,在自己身前比量了一下,笑嘻嘻地说,“嗯,等我扮成个**倜傥的公子哥,也不知能不能俘获美人的芳心?” 影看她这副样子,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又说:“公子还嘱咐了,姑娘不能任性妄为,需听从公子的安排。不然,他随时可能命人送姑娘回来……” 窃玉忙吐吐舌头,安分了许多,口中唯唯诺诺:“是、是,我知道了,一定会乖乖听话,绝不造次!” 待到窃玉换好了衣服,便由影和竹领着,从唐府后院直接上了唐不惊的马车。此时的窃玉已经是一袭男子装扮,紫金色的长袍显得她身姿修长隽秀,额间用黑色的发结系着一枚弯月形状的玉佩,漆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颇有一番“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唐不惊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了。今日的他身着一袭青绿色修竹暗纹长袍,手握描金折扇,发束白玉冠,贵不可言。见窃玉来了,唐不惊上下打量了她一阵,忽地笑道:“连弟果然好风姿,今夜醉清风里的姑娘们却不知要被你迷倒多少!” “本姑……本公子自然是风魔万千少女的。”被唐不惊那么一夸,窃玉有点洋洋得意,“本公子连玉今晚就去醉清风,好生快活快活!” 说着,窃玉哈哈大笑着撩起长袍的一角,迈上马车。唐不惊一边笑着,一边微微摇了摇头。影和竹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纷纷掩嘴而笑,随后分别跨上了骏马,扬长而去。 歌城最奢华、最具盛名的青*楼,自然是非醉清风莫属。然而,这里却并非一般的烟花*之地那般世俗。醉清风地处歌城西南角,环境清幽,周围环绕着竹林、溪流。整个醉清风乃是一座占地十分广袤的庄园,小桥流水,风景极佳。单从外观上看,这里当真是一处极清新高雅的场所,倒不会让人与“风月”二字联想到一起。 当华丽的马车停在醉清风门前时,一个紫色的身影当先跳了下来。窃玉仰起脸,仔细打量着醉清风。只见面前那恢弘的建筑灯火通明,照得四周恍如白昼,耳边还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嘴中不禁“啧啧”称赞:“果真是极具盛名!大周的奢华繁复,只看一个醉清风便可窥得一二。”说罢,她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唐不惊,这个精明的男子可是这一片繁华之所的幕后东家。于是窃玉对着唐不惊道,“不得不说,你的确有几分本事,可以将这里打理地如此出众,这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对于窃玉的称赞,唐不惊心中欢喜,但面上却只是淡然地笑着:“连弟谬赞了。其实不惊平日很少过问醉清风的事情,这里大部分事情都是由如意夫人和楚烟姑娘打理,不惊不过出些银子罢了。” 第十九章 花魁(1) 两人这样攀谈着,渐渐地走入了醉清风。越过富丽堂皇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独立的庭院,每个庭院都是回廊蜿蜒。院中多种植绿树琼花,更添幽深之意,使得醉清风颇有些神秘的色彩。丝竹声、欢笑声、歌喉声,声声入耳。窃玉只觉得每一处都是那么新鲜,她睁大着眼睛四处看着,哪里都不愿错过。 一行人继续向庭院深处走着,前方却有一个身着艳红色衣衫的中年美妇迎了上来。只见那美妇三四十岁年纪,平日里一定是极注意保养,依旧肤如凝脂。想来她年轻时一定也是名动京城的美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是风采依旧动人。艳红的衣裳更是衬得她明丽动人,举手投足间是一种成熟妩媚的美。见了唐不惊,那美妇神色十分恭敬,口中请安道:“如意见过公子,不知公子何时到访,所以没有安排人手在门口接待,着实怠慢了!” 唐不惊微笑:“如意夫人这是哪里话,我不过来自己的地方看看,何须兴师动众呢?” 然而看得出唐不惊的到访令这位如意夫人十分惊喜,只听她说道:“公子可是许久不曾过来了。楚烟姑娘正在房中弹琴,若是知道公子来了,她一定十分开心的。” 听得“楚烟”二字,窃玉精神一振,好奇心更重。早就听闻这楚烟姑娘乃是醉清风的花魁,更是被坊间传为百年难得一遇才貌双全的美人儿,偏偏心性又高。今夜就能见到如此传奇的人物了,如何让人不兴奋呢? 然而唐不惊闻言,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对身边的窃玉道:“走吧,你不是想看歌舞?那我们往里面的歌舞坊看看吧。” “可是楚烟姑娘在她的房中,不是歌舞坊……”觉出唐不惊并未有见楚烟的意思,窃玉心中一急,脱口说道。 唐不惊明亮深沉的眸子一转,似笑非笑地盯着窃玉:“哦,难道连弟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了?若是连弟不能听从不惊的想法,那么只好……”他不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扇子,仿佛自言自语,“唔,我们才刚刚进来不久,想必马车也没走得多远……” 听到此处,窃玉立马泄了气。虽然心中不情不愿,但实在拗不过唐不惊的意思,便只能随着他往歌舞坊走去。 但那如意夫人却没有就此放弃。她看了唐不惊一眼,又想起那个夜夜独坐窗前翘首盼望的倩影。于是如意狠了狠心,硬着头皮说道:“公子,楚烟姑娘等您很久了,今夜,她也是有话要对公子讲。所以,还请公子移步‘柳青阁’……” “哦,夫人对楚烟的事情还真是上心得紧啊。”唐不惊说着,转过头来望着如意。只见那俊美邪逸的男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五官完美地让人窒息,然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满是冷冽的光芒,看得如意心中一寒,不禁懊悔自己失言。 果然,只听唐不惊冷冷地说道:“夫人对楚烟上心,可是莫要忘了,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夫人可不要本末倒置,忘记到底该听从谁的吩咐才是。” 如意夫人一惊,唯唯诺诺地应着:“是,如意知错……” 没有人再敢言语什么,一行人渐渐向歌舞坊的方向行去。歌舞坊在醉清风的北侧,越是走得近了,那丝竹乐声越是清晰。如意夫人走在最前面,引着他们穿过幽深的画廊,径直走到一大片湖泊前面。那湖应该是人工开凿的,名唤“弱水”,是引了外面的河水,水流不息。湖面被辉煌的灯火映照地波光淋漓,湖边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水面上停泊着一艘又一艘的画舫。每一艘画舫都不算很大,却胜在小巧精致。歌声、琴声、笛声从画舫中传来,美好繁华地不似人间景色! 如意夫人引着他们登上了一艘停在湖边的画舫。这艘画舫平时并不用来接待客人,而是特意为唐不惊准备的,看上去要比湖面上的那些更加精致几分。窃玉颇为兴奋地登上画舫,只见轻纱珠帘之后,摆放着几张上等黄杨木的矮几,每张矮几配有两张苏缎制成的精美蒲团。窃玉随着唐不惊在正中的矮几后面坐下,那蒲团软软的,坐上去十分舒适。众人坐好之后,船夫便撑起了蒿杆,画舫缓缓向弱水湖中央驶去。 身着桃红色精致长裙的侍女依次送上新鲜的时令水果、美酒、美食。如意夫人扬起双手轻轻地拍了拍,立刻便有乐声响起。那乐声是来自帷幔之后,隐约可见有四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在奏响着丝竹管弦等乐器。乐声悠扬且飘渺,令人轻而易举便沉醉进去。窃玉一边品着美酒美食,一边不自禁地随着乐声摇头晃脑起来。 唐不惊貌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这样沉醉的窃玉,眼中掠过一丝宠溺和欣喜。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端着白玉的酒杯,噙一口美酒,又将眼神转向了别处。 他们乘坐的画舫不同于其他船只,只是停留在岸边,纸醉金迷,歌舞升平。这只画舫一直在向着湖水深处驶去,渐渐地,四周安静下来。湖边的奢华与喧嚣越来越远,这样一只漾着丝竹之乐的画舫,仿佛脱离了俗世,羽化飞仙。 画舫在湖中慢慢地前行,让人几乎要忘掉凡尘过往。就在这时,不远处竟传来一阵歌声,和着画舫上的乐声,仿若空谷幽兰!那样空灵曼妙的声音,令船上众人都不禁仔细聆听起来。如意夫人猛地一颤,面上露出些不易察觉的喜色。 闻见如此出色的歌声,窃玉禁不住直起了身子。她的手中还握着白玉酒杯,整个人却被歌声吸引而忘记饮用杯中美酒。歌声由远及近,原本曼妙的声音突然变得如泣如诉起来,却是换了一曲感怀之歌。那歌词哀怨凄婉——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咦……”窃玉的好奇心都被这充满了感情的歌声激起,“这词是温庭筠的《更漏子》,只是这首曲子不知叫什么名字,怎地听起来如此哀伤?不过曲调倒是当真动人……” 唐不惊闻言,又饮了一口酒,淡淡地说:“这首曲子叫做《天水寒》,只极个别的人知晓,外人从未曾听过。” 窃玉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着,她有些奇怪地看着身侧的男子,问,“既然很少有人知道,你又是如何一听便知的?” 唐不惊出乎窃玉意料地没有答话,倒是一旁的如意夫人笑嘻嘻地解答窃玉的困惑:“连公子有所不知,这首《天水寒》的曲谱正是两年前出自四公子之手,所以公子才会这么清楚。” “是这样……”窃玉了然,回首望了望沉默不语的唐不惊。面前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是他不精通不擅长的呢?当你以为将他看透了,他总又能做出许多令人为之惊艳的事情。 但唐不惊却并未因此而高兴。相反,他俊美的眉头微微蹙起,好像有什么事情令他不满。 窃玉不解地挠挠头,颇有兴趣地向舷窗外探了探头,问:“那既是唐四公子谱得曲子,那又是何人填了温庭筠的词,何人在此歌唱呢?” “连公子此话问得极好。”听了窃玉的问话,如意夫人脸上笑意更浓,窃玉这一番问话,正好给了她机会。如意有些刻意又有些神秘的说,“公子的佳作甚少有人知道,然而却有一人不同。公子所有的事情,她都十分上心。当年公子一时兴起作了这支曲子,便被那人记下了。她为曲子填了温大家的词,且经常弹奏演唱。那人,正是我们醉清风的花魁,楚烟姑娘。” “真的吗,原来唱歌的竟是楚烟姑娘!”窃玉一听,原来这美妙的歌声正是来自名声斐然的楚烟,更是兴奋不已。她“噌”地一下从软座上跳起来,径直奔到画舫的甲板上不停地伸头张望。 第二十章 花魁(2) 如意夫人看她一副惊喜的样子,便笑嘻嘻地问道:“连公子也知道咱们姑娘吗?” 窃玉连连点头:“楚烟姑娘名动京城,又会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说实话,这次来醉清风,连玉多半也是冲着一睹姑娘芳容来的。” 然而那锦衣的男子却依旧安稳地坐在远处,不言不语,丝毫不为所动。一旁的影看了唐不惊一眼,默默叹了口气。毕竟跟随主人的时日久了,将他的性子也琢磨地比较透彻了。她知道公子这一次是真的不太高兴了。影不禁也透过舷窗向外望去,外面唱歌的人果然是楚烟姑娘吗?这个女子,当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窃玉兴奋地来到甲板上,踮着脚张望。画舫此时已经缓缓地游到了弱水湖中央,天色浓黑似墨,远处的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离他们这样远,宛如另一个世界。静谧的湖面上,偶尔有一两条鱼奋力跃出,激起小小的波澜。点点星光之下,只有画舫略显微弱的灯火照亮附近的一小片水域。 不远处,一叶小小的扁舟正缓缓向着画舫驶来,越来越近。云破月出,清凌凌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洒在那扁舟之上。借着月华及那扁舟上如豆的烛火,窃玉只见一个曼妙美好的身影立在船头。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因为离得较远,窃玉看不真切她的容貌。但只觉这样一个女子,身子浸在皎白的月色里,周身朦朦胧胧。她遗世独立,她飘然若仙,她留给世人的是无尽的遐思! “好美啊……”窃玉不禁沉醉,由衷地赞叹起来。而不知什么时候,唐不惊也离开了座位,来到甲板上,默默地立在窃玉的身边。他同样凝视着湖面上那如梦如幻的小小扁舟,却不似旁人那样期待,脸色是少有的严肃。 终于,小小的扁舟行到了画舫前,歌声骤然停止。借着月光,窃玉终于看清了那立在船头的人。那一个身材婀娜修长的女子,身着水银纹鸾凤罗裙,外罩蔷薇色暗花纱衣,清丽典雅。乌黑如缎的秀发披在脑后,仅用一根白玉簪子随意地挽着。素净的脸上粉黛未施,却耀如春华,皎若秋月。在看到唐不惊的一刹那,歌声骤然停止。那女子只是默默凝视着华服的贵公子,一双细长的含情美目,似有诉不尽的柔肠和情思。 窃玉不禁从心底称赞,若不是亲眼相见,实难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醉人的女子!她精致完美的脸上,糅合了清纯、娇媚、孤高、怯懦等各种元素,却丝毫不显冲突,让人直移不开眼睛。原本,窃玉也算自负美貌,自小也被称为是倾城之色。虽在姿色上与楚烟不相伯仲,但却不曾拥有那一份魅惑人心、惹人怜惜痴迷的气质。眼前这仙子般的人儿,就是唐不惊的红颜知己了。想到这里,窃玉看了看身侧立着的男子。只见他并不同自己那般惊艳,神色也从刚才的严肃变成如今的古井无波。 扁舟划到画舫前,如意夫人早伸手搀了楚烟上船来。那娇柔的女子莲步轻移,来到唐不惊面前,施施然行礼道:“烟儿见过公子。只是未经公子召见,便冒然前来,心中着实惶恐……” 美人儿说话的声音较之她的歌声,少了一分空灵,多了一分温婉羞怯。唐不惊的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浓黑的眉头一挑,道:“哦,楚姑娘当真惶恐吗?若是真的惶恐,此时,你应该在准备稍后陪同节度使大人与织造大人的事宜吧。哪里又会处心积虑地四处乱跑,还跑到小舟之上唱歌呢?” “我……”楚烟大概未曾料到唐不惊出言如此咄咄逼人,俏脸瞬间变得煞白,漂亮婉转的眼里凝起了泪花。然而她强自忍住,仿佛不愿在人前落泪,哀婉中更多了一分坚毅之色。贝齿将嫣红的嘴唇咬得泛白,她终于开口,“公子,烟儿不愿。除了公子,烟儿不愿再侍奉任何人!公子要烟儿如何在其他男子面前载歌载舞,婉转承欢?” “胡闹!”唐不惊语调倏地抬高,声音中透着明显的怒意,“休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窃玉一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唐不惊这个老好人发火。记忆中,他总是面带微笑的模样。无论她怎么打趣挖苦,他永远笑眯眯地摇着折扇,好整以暇地应对。 楚烟也愣住了,她本以为自己这般宛若天人般的出场,会激起唐不惊心中的怜惜,没想到却是惹怒他的后果。楚烟略显苍白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身子也微微颤抖,仿若经受了风雨摧残的娇嫩花朵,好不可怜! 然而看看美人儿梨花带雨的娇颜,窃玉心中不忍,于是她扯了扯唐不惊的衣袖,好心地劝道:“喂,有话好好说嘛!楚姑娘只是说不愿去,又不是不去,是不是啊楚姑娘?” 楚烟咬着唇,虽然心有不甘,但今日都已经惹得唐不惊动了怒,着实不敢再这般造次,只得不情愿地道:“烟儿知错……” 看着美人儿“迷途知返”,窃玉松了一口气,又对唐不惊嗔道:“难得见你动怒啊。不过,真是吓死我了!原来狐狸也会变老虎的,看来以后我要对阿幽温柔一点,免得哪一天它一口把我吞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看着那紫衣的人儿扶着胸口不住念佛号的样子,唐不惊的神色渐渐缓和,终于又换上了平日里带着笑的样子。他淡淡地瞥了楚烟一眼,道:“往后莫要再说任性的话,你该知道今晚的事情有多重要。” 楚烟垂下头,面上一副恭谨温顺的样子。等到唐不惊回到画舫内继续喝酒品尝美食,她便仔细观察起公子身边那个紫衣的陌生人。听如意夫人说,这是公子府上的贵客,连玉连公子。虽然是做一身男人装扮,但聪慧如楚烟,怎会看不出那其实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容貌极美的女子。而且,公子待她也是与众不同的!虽说公子对任何人都是微笑,但只有对着这紫衣的连玉,那笑容才是发自内心的。刚刚公子少有地动了真怒,这连玉不过三两句玩笑话,就化解了公子的怒气。公子看着她的时候,眼中不自觉就流露出宠溺温柔的情绪。就连一向跟在公子身边眼高于顶的影和竹,对那个女子也是格外和气、尊敬。 想到这里,楚烟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却满是妒意!她不喜欢这个女子,哪怕刚刚她出言帮了自己,她依旧发自内心地抵触她。只要跟公子有关系的女人,她都要想办法让她们消失! 在楚烟上了画舫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只雪白的鸽子飞过湖面,正巧落在唐不惊面前。那鸽子见着这么多人也不惊惧,只是抖动着自己美丽柔顺的羽毛,然后慢悠悠地朝着唐不惊伸出一条腿,样子倒是像极了某人。 窃玉看着这高傲嚣张的鸽子,不禁张大了嘴巴,颇有些哭笑不得。真是谁养的便随了谁呀,这只鸽子简直可以称为“鸽不惊”了! 唐不惊抚了抚鸽子的羽翼,然后轻柔地从它腿上解下一个圆柱形的小竹筒,从中取出一张纸条。看过纸条后,他伸手弹了弹鸽子的头,那白鸽便倏地展开双翼,灵巧地飞走了。唐不惊看着鸽子飞去的方向,站起身,拍了拍锦袍上的褶皱,淡淡地道;“两位大人的轿辇已经快到了,我们该去准备准备了。” 只见影点了点头,打了个唿哨,画舫即刻掉头,从静谧的湖心驶向繁华的岸边。船才一靠岸,窃玉第一个从上面跳了下来。楚烟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发现这女子好像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和兴趣。也不知公子到底看上她哪一点?若说漂亮,连玉的确很美,但身为花魁自己一点也不惧怕。若说会讨人欢心,一看这连玉冒冒失失的,怎么可能抵得上自己会察言观色? 上了岸,唐不惊嘱咐如意夫人道:“先带楚姑娘去梳妆打扮一下,一会为两位大人献舞。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再造次!” 他声音虽然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澜,但之前一直飞扬跋扈、洋洋得意的如意夫人此时却噤若寒蝉。楚烟也在一旁死死地抿着嘴,就算再不愿,也不敢拂逆了唐不惊的意思,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如意夫人走了。 第二十一章 花魁(3)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窃玉有些不忍。她看看唐不惊,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插入他们之间,于是欲言又止。 唐不惊看出了窃玉的心思。他冲她柔和地笑了笑,看似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你不必想太多。有些事总有原因,有些人也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窃玉闻言轻笑,像是对着唐不惊,又像对着自己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是这样吗?难道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你明白的太多,而我总是不懂?” 没有料到一向大大咧咧的窃玉会说出这样的话,唐不惊向她看去,只见那张向来溢满了不知所谓的笑意的脸,此时竟弥漫着一层淡淡地感怀。唐不惊心中一紧,轻声说:“我宁愿你永远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玉儿,你无需去懂,自有我帮你打理。” 随着前面领路的婢女一路走着,窃玉一行人来到醉清风内最为别致的一处小院——天镜阁。这里向来是招待贵客的,平日极少对外开放,位置也相对静谧一些。整个小院内种满了金桂,小小的金色花朵婷婷袅袅,风一吹,香飘四溢,别有一番情趣。 回廊四合,围着花丛中间一处半人高的台子。暖黄色的烛火被鲛绡制成的灯罩笼着,光线昏黄又富有情调,绕着台子放了一整圈。招待客人用的水杨木软香矮几设在秋水色熟罗帷幔之后,紫金铜错莲花鼎中焚着上好的苏合香,香气氤氲。窃玉惊叹着这里的格调,不禁叹道:“你这个纨绔的公子,果然很会享受!若单说附庸风雅之事,的确没人敌得过你。” 唐不惊嘴角扬起,颇有些“纨绔”的风范:“这算是玉儿妹妹对不惊的赞美之词吗?” 窃玉笑容抽搐,连连摇头:“唉、唉,空有一副臭皮囊,却是败絮其中!也不知是怎地就夺走了那么多的芳心?” 影和竹在一旁看着两人斗嘴的模样,不禁相视一笑。也许只有这样通透精灵、不被世俗束缚的女子,才配得上那么优秀的公子吧。这真是一对璧人,就这么看着都让人觉得舒服。 这时,门外候着的小厮匆匆走来,跟影耳语几句。影点点头,对唐不惊道:“公子,二位大人到了。” 唐不惊敛了笑容,正色道:“有请。” 这边唐不惊领着窃玉等人刚刚来到别院门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紧接着,几个小厮陪着两个华服的男子走了过来。当先的男子看上去四十多岁年纪,身着石青色刻金长衫,方正的脸,轮廓分明的五官,正是发出那爽朗笑声之人。他身后的男子看上去要年轻一些,着深灰色绣青松巨石纹样的锦袍,面容苍白而精瘦,整个人儒雅且清淡,倒不像仕途中人。唐不惊看到两人,便微笑着迎上去,微微弯下腰问安道:“不惊见过徐大人、林大人。” “哈哈,四公子太客气了!”石青衣衫的节度使徐亦大笑着扶起唐不惊,“本官同林大人还得多亏四公子,今夜能有幸在醉清风看到楚烟姑娘一场歌舞啊。”说着,他看了看身后男子,询问,“是不是啊,林大人?” 织造林玉缪淡淡地笑了笑,也点了点头。 唐不惊邀请两人入座,又陪同他们谈笑着,神情始终不卑不亢,但礼节上又挑不出一丁点瑕疵。窃玉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倒是开始对这个“纨绔公子”刮目相看了。平日只觉得他精明世故,今日一见,如此高境界的精明,也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 正兀自想得入神,一直没太讲话的林玉缪注意到了角落里安静的人儿,竟开口问道:“四公子,这位公子看上去气度不凡,不知是何许人也?” “这……”唐不惊完美的笑容不易察觉地一滞,听闻织造大人并非他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尤其对美色十分着迷。唐不惊的心思转了几转,接着又恢复如常,道,“这是不惊的远房表弟连玉,近来住在不惊府上。姨母希冀着他能在京城多长些见识,不惊这才将他带出来。如今竟能入了织造大人法眼,看来不惊在他身上下的一番功夫,也算有些成效了。” 窃玉闻言急忙附和:“是,大人,在下连玉,是四公子的表弟。” “原来如此。”林玉缪微微点头,又看了一眼紫衣的人儿,道,“不知刚才连公子在想些什么,竟如此入神呢?” “这个……”窃玉没有料到林玉缪竟对她这么感兴趣。想什么?难道要告诉他自己觉得唐狐狸挺有几下子,言谈举止、权术计谋上比他们两个“大人”都强得多?这当然不行!好在机敏如她,立即想好了一套说辞,表现得好像一个猴急的少年,“这个,连某在想,不知楚烟姑娘什么时候能出来呢?今日缠着表哥出来,可就是为了见一见楚姑娘。” 林玉缪愣了一下,显然不曾料到窃玉会如此回答。看着窃玉没了刚才那种脱俗卓越的气质,只是个心性不羁的冒失少年,也渐渐失了兴致。 倒是徐亦哈哈抚掌大笑起来:“不错,本官也同连公子一样,想问问楚烟姑娘合适能出来,让我们这些下里巴人一睹芳容?” “林大人哪里话。”唐不惊淡笑,见林玉缪转开了目光,暗自为窃玉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窃玉面前,又将影招至身侧,嘱咐,“去请楚烟姑娘过来。” 影应允着,快步离去。婢女为在座的几人斟上了美酒,唐不惊率先举杯,谦恭道:“今日二位大人赏脸,能到醉清风小酌,实乃不惊之大幸。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着实辛苦。不惊先以这一杯薄酒,为二位接风洗尘!”说罢,他以衣袖掩着酒杯,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徐亦是豪爽之人。见唐不惊如此豪迈不羁,他眼中便涌上了赞许之色。徐亦笑望着林玉缪,道:“林大人,既然四公子如此好客,我们当饮尽杯中酒,才算不负盛情啊。” 林玉缪点头,兀自端起酒杯饮酒。酒是陈年佳酿,味甘性烈,不过一杯下去,林玉缪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微微的潮红,看来倒是不胜酒力之人。 就在三人饮酒之时,乐师已然就位。乐声响起,是古筝和着箫、琵琶、玉笛的声响,十分悦耳动听。 十数个身着雪白衣衫的貌美舞姬从远处走来,舞姬们广袖翩翩,由远及近,轻盈地分作两列,从门口处一直延伸到台子边。随着动人的乐声,美丽的舞姬纷纷起舞,腰肢纤软,柔若无骨。这些舞姬的技艺堪称精湛,容貌也都不俗,随便一个放到其他的歌舞坊,便是赤手可热的苗子。徐亦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地观赏着舞蹈。林玉缪则右手拿着一根玉箸,随着乐声在酒杯上轻轻敲着节拍。 正当众人沉醉在这一场歌舞之中,乐声倏然高扬!原本轻柔的丝竹之声,融入琵琶铮铮,如绵雨初降,似由远处依依袭来,悠远绵长,使人沉迷。 一位身着朱红长袖舞衣的美人从天而降,步若乳燕穿林,翩然而至,落到白衣舞女的中央,正是楚烟。不同于刚才的淡雅,此刻的她明显是可以装扮过的。艳红色丝绸制成的衣裳,光滑的锦缎上星星点点绣着乳白色的梅花纹样,将她本就曼妙无比的身姿衬得更加妖娆。精致的面庞上,画上了完美的妆容,原本含水的一双眼眸,此时看来水光盈盈,勾魂摄魄。樱桃朱唇鲜红欲滴,眉间又画上了一朵红梅,映得那雪肌玉肤愈发撩人心弦。楚烟扯着一根同样是红色的丝带,从天而降,宛若天外飞仙,令满座为之惊艳! 甫一落地,楚烟便随着乐声舞了起来。她的姿势如此轻盈,浑身上下柔若无骨。红色的水袖仿佛灵蛇一般,蜿蜒扭动。那媚惑人心的眼神,仔细看看,似是有情,又似无情,凛冽地让人直想就此**其中。伴随着轻巧绝伦的舞步,两臂水袖在空中回旋而飞,宛若高天流云,美轮美奂。伴着那些白衣的舞姬,红色的衣袂飞扬旋转,却是一出绝美的踏雪寻梅! 第二十二章 花魁(4) 徐亦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口中时不时发出称赞的声音。林玉缪平静的面容终于泛起了波澜,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前躬着,眼睛却是再也离不开场中央舞动的红衣美人。反观唐不惊,倒是一脸的淡然。对于两位大人的反应,他于唇角勾勒出一丝满意又嘲讽的微笑,成竹于胸的从容之派更增添了几许魅力。 一曲终了,林徐二人皆不禁站起身来,鼓掌称好。一旁的窃玉也看得过瘾,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冲着楚烟使劲地拍着巴掌。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唐不惊不禁失笑,又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长大? 白衣的舞姬冲着众人施施然行礼,然后循着次序一一退下。她们走到台子边上,分别扯了几条水蓝色的绸缎,做出水波荡漾的造型。琵琶声又换做了柔和舒缓的古琴声,偌大的台子中央就只剩下红衣的楚烟一人。她换了较为轻柔的舞步,一边舞着,一边展喉而歌—— 采莲采莲,莲叶田田。有女如玉,灼灼其颜。 采莲采莲,莲叶田田,霜华碧落,笑依塘边。 采莲采莲,莲叶炎炎,莲浮止水,思卿罔年。 采莲采莲,莲叶炎炎,鱼戏莲间,送我情牵。 歌声这般柔婉,像是怯怯不胜娇羞地少女在歌咏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窃玉一边听着,一边悄声去问唐不惊:“这个,也是你的手笔?” 唐不惊淡淡地点点头,这首小词是他写来送给窃玉的。那时他刚从知之老人那里学成归来,到瞒天山庄做客。已有两三载未见窃玉了,心底的思念早已蔓延至全身。正是盛夏时分,窃玉在山庄莲池边嬉戏。她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如同一株娇嫩含苞的菡萏。隔着莲池,望着她赤足戏水,展喉高歌《采莲曲》,唐不见脑海中便掠过这些词句。只是不知为何小词后来被楚烟拿到了,如今被配了曲子来唱。窃玉懵懵懂懂的听着,也不知听懂没有。 待到歌舞都结束了,唐不惊冲着台上的楚烟招招手,唤道:“楚烟,还不上前来谢过二位大人捧场。” “是。”楚烟低垂着头,几丝黑色的碎发垂下,遮住了眉眼,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莲步轻移,来到几案前,对着徐亦和林玉缪微微欠身,道,“小女子谢过二位大人赏识,今夜特特地前来观看舞曲,小女子不胜荣宠。只是怕舞姿拙劣,秽了二位大人的法眼。” “哪里,哪里,楚姑娘当真是客气了。”徐亦笑着,由衷地称赞,“姑娘的容颜与舞姿当真是世间双绝,今日徐某人有幸得见,真是不枉这一趟京中游历!” 林玉缪则伸手想要扶起欠着身子的楚烟,一双茶色的眸子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芒:“是啊,徐大人所言不差,楚姑娘切勿妄自菲薄。” “如此,多谢二位大人了。”楚烟轻巧地一闪,避开了林玉缪伸过来的手臂。林玉缪面上的笑容一滞,眼睛不禁眯起,似是心中已经有些不悦。 窃玉一双晶亮有神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眼前的三人,脑子也不住地转着。虽然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她也已经察觉出,徐大人倒是个豁达之人,性子爽快,口无遮拦;而这位江南织造林大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无出彩之处,内里恐怕绝不简单!再看楚烟姑娘,一直垂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但胸口却剧烈地起伏,气息极其不稳。按理说,一个长年习舞且舞技超群的人,怎么会在舞曲结束后这么久,还不能调理好自己的气息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楚烟此时正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窃玉能看出这些端倪,精明如唐不惊,又岂会察觉不出呢?果然,唐不惊拍了拍手,立刻又有几个婢女鱼贯而出,暂时转移了林、徐二人的注意力。婢子们重新又为众人的酒杯中斟满了美酒,唐不惊举杯,冲着楚烟笑言:“既然二位大人对你都是如此赏识,那么光是口上答谢有何意思。楚烟,不如你敬二位大人一杯,如何?” 楚烟会意,立即端起酒杯。这一次,她终于抬起了头,嘴角勾起一丝盈盈笑意,衬得那如玉的肤色更加明艳照人。她的声音愈发温柔婉转起来:“楚烟敬二位大人,愿二位大人官运亨通,如鱼得水。也望二位大人时常记得楚烟,能常来咱们‘醉清风’坐坐。” “能得楚烟姑娘相邀,当真是三生有幸!”徐亦依旧爽朗地笑答。 林玉缪面上的不快之色消失殆尽,重又换上浅浅的笑容。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楚烟一眼,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才道:“如此,就请姑娘记住今夜这句话。”他说完,还未等楚烟吃透这话中的意思,便又转向唐不惊,“唐公子年少有为,将唐家偌大的家业打理地井井有条,实在令人佩服。” 唐不惊神色淡淡,语气却是无比谦恭:“林大人当真是谬赞了!不惊不才,只不过是祖上早已将各种事务理顺,不惊接过手来,尚未闹出些差错罢了。” 林玉缪抚了抚衣衫,又道:“四公子果如传闻中那般谦。只是林某人此次来到京中,除了例行述职之事,还有一件,便是重新选定提供与外邦通商所用丝绸的布行。之前淮安的徐家,十几年来一直没出过岔子,但自换了当家掌柜,前不久竟查出了以次充好之事,实在可恶!圣上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彻底查办了徐家,且要求林某重新指定人选。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与考证,林某觉得此项差事非唐家莫属,四公子觉得呢?” “这个……”唐不惊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做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唐家虽也经营丝绸布行生意,但毕竟在这行里行间的年月,跟之前的徐家,还有现在的沈家布行、黄家丝绸坊差得远,也不知能不能服众……” 林玉缪闻言一挥手:“此事四公子便不必推辞,一味地谦和未必是好事,何不放开来做些大事业?林某看好唐家,更相信四公子的能力。这件事办得好,之后唐家必定更加飞黄腾达,四公子何乐而不为?” 唐不惊闻言,赶紧拱了拱手,应道:“如此,不惊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诸多事宜,而望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林玉缪哈哈一笑,大方地应承:“那是自然。本官随后便拟个折子,向圣上禀报此事。”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旁的楚烟一眼,又道,“本官要在京中待上一些日子,这段日子里,就请四公子多准备准备。” “多谢大人抬爱。”唐不惊看着林玉缪,满脸的感激之情。只不过在他偏过头来的时候,刚刚那副毕恭毕敬、谦和有礼的样子立刻烟消云散,眼中尽是精明狡黠的光芒,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旁的两个女子都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只不过楚烟望着精明过人又擅于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唐不惊,只觉得一切均在他的算计之中,对他,便又更多了几分爱慕之心。 而窃玉则在心中重新认识了这个狡黠、美丽地如同狐狸一般的男人。以前只道唐不惊少以真面目示人,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温和样子,内里却是一肚子坏水的花花公子。然今日这个酒席,却让她明白,官场商界沉浮不定,若不能似他这般游刃有余,只能甘做无闻之辈。原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难处和不可不为。这个看似浮华的盛世,果然不是瞒天山庄那个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 突然想起宴席之前,那张向来带着笑容的脸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感伤,用那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我宁愿你永远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 偏首过去凝望那个青色织锦长袍的贵公子,觥筹交错间,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好在,他总是用真实地一面来对待自己的吧。心里蓦然就涌上了一丝异样的情感,不知是喜是悲,是酸是甜? 第二十三章 淮南(1) 自“醉清风”那一场酒宴之后,窃玉又在唐府小住了四五日,瞒天山庄便派了人来寻她回去。 来的人正是偷香和梁扶疏。自从为了得到杜知屏的玉貔貅而到了京城,再到后来受伤住在容且遇的竹林精舍,后又被唐不惊寻回而来到唐府养伤,前前后后窃玉已经离开山庄一个月有余。窃玉与偷香自小便长在一处,除了上次各自去窃取“暗夜晨星”和“冰肌玉骨扇”而分别了数日,哪里分开过这么些的时日?本来这次连翘只派了扶疏过来,奈何偷香思妹心切,便去央了连翘,也跟了过来。 见到活蹦乱跳、面色白里透红,似乎还胖了一些的窃玉,偷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双目通红,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眼看着就要流出眼泪。偷香口口声声地自责着,不能第一时间保护自己的宝贝妹妹。 窃玉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心中也是感动不已。她挽着偷香的胳膊不住地摇晃,道:“好了姐姐,快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已经没事了?而且啊唐狐狸府中有的是鲍鱼燕窝,山珍海味,每天当白饭一样地拿来给我吃,吃得我都胖了呢!你看你看……”说着,窃玉捏了捏自己粉嘟嘟的小脸,示意偷香自己是真的过得不错。 听到窃玉这样跟她贫嘴耍宝,知道妹妹是真的没事了,偷香终于破涕为笑。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感激地看向唐不惊:“这段日子真是多亏四公子了!若不是四公子帮忙,玉儿现在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甚至连在哪里,都未必能寻得到……” 唐不惊笑道:“偷香姑娘何必客气。玉儿对不惊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人。她出了事,不惊自然会第一时间去寻她的。” 听着唐不惊那一句“十分重要的人”,窃玉心中不禁“咯噔”一跳,雪白的脸颊莫名地染上了一抹绯红。自从那一夜见识到他精明又沉着的一面,想着素日以来他对自己的呵护与宠溺,窃玉对唐不惊的看法也在悄悄转变。她急忙撇过头,不让别人看出她的窘态,口中却依然不客气地道:“是啊,姐姐,我不过吃他些补品罢了,有什么好谢的?倒是姐姐你难得来一趟,真应当好好看看这唐狐狸的宅子。啧啧啧,说实在的,他当真是个穷奢极侈之人,也当真会享受!” “玉儿!”偷香拉了拉妹妹的衣袖,有些不满地蹙起了眉头,“四公子怎么说都是我们的旧相识,是师父她老人家的座上客,这次又帮了你大忙,为你解读,万不可如此无礼!” “姐姐……”窃玉嘟起了嘴,显然是不肯。 一直未开口的扶疏见状,笑着摇摇头,道:“师妹,想来你在四公子府上叨扰这么久,都没有好好道谢过吧?此次我与偷香师姐临行前,师父她还特意嘱咐,要我们跟四公子当面道谢呢……” 一听到扶疏师兄将师父她老人家都搬出来了,再看看姐姐拧在一起的眉头,窃玉虽然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甘,也只得冲着唐不惊拱拱手,含糊不清地道:“好吧,多谢你了。” 唐不惊缓缓地扇着折扇,薄薄的唇边漾起一丝笑容:“哦,妹妹无须客气。” 几人在唐府中转了转,赏了些府中精心侍弄的菊花,又喝了些茶,梁扶疏便对唐不惊道:“今日师父特地令我二人下山,自是要带回玉儿师妹。不过此次不直接折回山庄,而是另有要事在身。如今见玉儿无事,便要即刻启程了。” “哦,不知庄主要将几位派往何处?”唐不惊问道。 因为瞒天山庄同唐府向来要好,师父也十分喜爱唐不惊,所以虽是重要的事情,扶疏也没有向唐不惊隐瞒:“此次师父要我们前往淮南,那里有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方梧师兄已经提前去打探消息,等着与我们会合。我来接了玉儿,到了淮南,便返回山庄复命。” “原来如此。”唐不惊喃喃,然后抬头看着在一边自顾自吃着茶点的窃玉。她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余毒刚刚清除,身子应该还有些羸弱,又不知这次是要去完成什么任务,会不会遇到危险? 正想着,梁扶疏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动身了。多谢四公子热情款待,我们便不再打扰了。” 唐不惊冲着扶疏摆摆手:“梁兄太过客气了。” 偷香站起来,向不惊欠了欠身。窃玉放下手中的点心,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抹了抹嘴,大大咧咧地跟唐不惊交代:“喂,我要走了。只是有些匆忙,来不及跟粉絮和四位姐姐道别,你记得帮我带个话,就说谢谢她们这些时日的照顾。还有,阿幽先寄养在你这里。等我从江南回来,再来接它。” “玉儿妹妹一番话,不惊一定带到。”他答,然后看着那个紫色的身影随着扶疏和偷香,一蹦一跳地转身离开。她就要走了,这段日子她住在府上,时间竟过得那样快。想起在竹林中寻到她时,那受了伤的人儿苍白而憔悴,他的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要不要嘱咐她一句,万事当心?想到这里,唐不惊口中不禁溢出一句:“玉儿……” “诶?”窃玉闻言转身,看着离自己有十步之遥的华服贵公子。 他站在光影之下,一半脸颊被映得金黄而神圣,一半却隐匿在神秘的阴影之中。他那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泼墨的眼睫像是正在破茧的蝴蝶,优雅而缓慢的向上翻开,晶亮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自己。那华贵而慵懒的美丽,仿佛可以让人永生永世流转不忘。话到了嘴边,却又被止住了。他微微一笑,转头望向了天边,淡淡地道:“无他,去吧。” “那我走了。”不知为何,窃玉心底突然有些小小的失望。她不再去看他,径直跟着师兄和姐姐离开了。 出了唐府,一行三人向着城门走去。到了城郊,窃玉又想起了一个人,便对偷香和扶疏道:“若是时间不那么紧迫,我想去看一个人。” “是谁?”偷香好奇地问。她们长年住在浩英山上,山下除了唐家,不知窃玉还要去拜访谁。 窃玉想起那个如冬日暖阳一般明媚温和的白衣男子,微笑道:“哦,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之前多亏了他,才能躲过杜知屏手下一众高手的追杀。后来走得匆忙,也没怎么道谢。现在要远下江南,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临行前想去当面辞别。” “原来如此。”偷香认同地点点头,“那我们真应当好生谢过人家。” 窃玉引着偷香和扶疏二人,一路来到郊外的那片竹林。已经十数天过去了,原本十分是翠绿的竹叶,叶子的边缘竟也有些微微泛黄。秋日的寒气倒也来得迅猛,走在林中,比之半月前多了几分萧索。林子的尽头,小而精致的竹舍依然矗立在那里。四周如此静谧,没有一丝人世嘈杂的声音,只那秋风吹过竹叶的“簌簌”声充斥于耳畔,仿佛遗世而独立。 扶疏不禁由衷地赞叹起来:“当真是一处绝佳的居所!又终日与这岁寒四友中的竹君子为伴,修身养性,想必此处的主人也是个淡出浊世的君子。” “是啊,”窃玉附和,“六师兄说得没错,住在此处的容公子的确是个举世难寻的君子。无论言行气度,都颇有风范,温润典雅如和田美玉,倒是跟师兄你有些相似呢。” 偷香见窃玉如此称赞这竹舍的主人,便掩嘴轻笑,有些戏谑地问道:“哦,当真有这么好?那他比之唐四公子,又如何?” “这……”窃玉雪白的面颊微微泛红,明知这是姐姐在逗弄自己,却还是禁不住仔细去想,若是将容公子和唐不惊比作一处,确当如何呢?他们二人,一个妖冶华贵,一个清雅如水;一个精明狡黠,一个豁然淡薄;一个沉浮于世,一个归隐于野。若真要拿什么来比喻他们,那么唐不惊就是一颗譬如“暗夜晨星”一般的明珠,光芒万丈,夺目而刺眼,生来便注定要受到世人追捧;而容公子好比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光华内敛,温润平和,一旦被人察觉便很难再移开视线。二人各有各自的出众之处,却又偏偏大不想同,当真难以比较! 正当窃玉认真地思考着,三人已经来到精舍门前。出乎意料的,容公子并不在精舍内。 小小的竹舍门窗紧锁,像是几日都未曾住过人的样子。 扶疏望了窃玉一眼:“这处的主人倒像是离开了,短时间内不像会回来的样子……” 原来容公子不在。窃玉这么想着,心中难免失望。她瘪了瘪嘴,道:“好吧,看来要从淮南回来,才能见到容公子了。我们走吧。” 第二十四章 淮南(2) 数日之后,窃玉一行三人策马来到了淮南。 虽然已入秋多日,不过江南的天气依旧明媚而潮湿。这里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润泽的石板反射出青幽的水光,山路旁冒出簇簇绿色的青苔,路边苍翠的松树偶尔撒下一片片密密的阴影,给人些许凉意,跟北方的干燥高爽大不相同。 窃玉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优哉游哉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在路上,窃玉已经听姐姐跟扶疏师兄说过了这次来淮南的任务。淮南知府陈致远原是朝廷重臣,据说二十年前很受圣上的器重,一度官居一品太傅之职,位极人臣。然而不知怎地,十五年前,这陈致远放着太傅不做,偏偏说要回乡做个父母官,便求了皇上将他左迁为淮南知府。起初皇上不同意,但奈何他心意已决,最后皇上无法,只得依了他,让他还乡。这一次师父就是看中了这陈致远府上的一支碧玉琉璃簪,特意让他们混入陈府,将簪子弄出来。方梧师兄已经在半个月之前来到淮南,且成功地混进了府中,打探消息。他们来到淮南,首先要跟方梧会和,然后商榷下一步计划。 淮南城不愧有“北州咽喉,江南屏障”之美称。虽不及京城奢华,但也热闹、繁盛。进了城,窃玉可就闲不住了,她牵着马,四处好奇地打量着,对所有东西都新鲜且好奇。她面容姣好,笑意盈盈,立刻引来了众人瞩目。窃玉也不怕生,对所有注视她的人送去一个大大的笑脸,惹得偷香和扶疏不住地摇头。 跟方梧约定的是在城中一家名叫“益香楼”的酒楼见面。三人到的时候,方梧早已等在那里了。甫一见到方梧,窃玉等三人都吃了一惊。素日里那个穿着天青色长袍,文质彬彬,儒雅过人,又充满了书卷气的贵公子,如今却穿着一件洗得半旧的灰色布衫,头发只是用发带束起,去了平日束发的玉帛,颇为朴素,与这间档次不低的酒楼,显得格格不入。 窃玉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指着方梧的灰布衫,道:“四师兄,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行头?山庄里定是没有的吧,你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方梧苦笑道:“师妹就不要再打趣我了。来了淮南才知道,这陈致远虽为前任太傅,又是这淮南一带的知府,但府中节俭得很。他本人也只是穿着寻常的布衣罢了,倒的确是个受人敬仰的清官。我们山庄里的衣服,不看做工,只那布料,估计都够陈大人做一年的衣服了。此次我混入陈府,正是借着陈大人为他的独女寻一个教书先生的由头。若是我衣着光鲜,又如何能进得去呢?” 听了方梧的一席话,三人了然地点头。 这时扶疏又问:“那师兄这段时间可从陈府中探到了那碧玉琉璃簪的消息?” 方梧再次苦笑。他摇了摇头,叹声道:“我在陈府统共待了有半月左右了,和陈府中的人相处地也还愉快。但无论是我向人打听,还是自己去找寻,都没有任何关于那碧玉簪的蛛丝马迹。况且,我也只是个教书先生,很多地方也是探寻不到的。” “那师兄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作何打算?”偷香问。 方梧微笑着看了看窃玉,又扭头望向偷香,道:“这碧玉琉璃簪乃是女子的发饰,自然应该在陈府的女眷那里。我只是个教书先生,除了能在书房接触到陈府的尔馨小姐,后院是靠近不得的。这就需要两位师妹,有一位扮成丫鬟,进入府内才行。” “原来如此。”窃玉了然地点头,然后看向偷香,道,“姐姐,不如就让我去吧。” “这……”偷香犹豫起来。虽说陈府是书香门第,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但她依然放心不下,“玉儿,你的伤才刚刚痊愈,姐姐担心……” 窃玉急忙摆摆手:“不碍事的。我在唐家养得可好呢,一点问题都没有。姐姐尽管放心就是了!” 扶疏也在这时开口:“是啊师姐,还是让玉儿去吧,你负责在这城中搜集些情报就好。既然计划已经拟定好了,我们来商榷一下接下来的细节吧。” 一听完扶疏的话,窃玉一张俏丽的小脸都皱起来了。她扯了扯扶疏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道:“师兄,一定要现在立刻就商定吗?” 扶疏不解地挑了挑眉:“嗯?师妹……” “我饿了!”窃玉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指了指自己已经瘪了的肚子,“从快到淮南城开始,师兄和姐姐你们便快马加鞭的赶路,也没顾得上解决温饱问题。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城,见了方梧师兄,你们又要商榷计划,还偏偏选在酒楼里,四周都是饭菜的香气,我,我……” 三人盯着一脸委屈的窃玉,又听完了她的哭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方梧扬手拭去眼角边笑出来的眼泪,断断续续地道:“哈哈,对、对不起了师妹,是师兄、师兄的疏忽。”说着,他招呼店家前来,“店家,快快给我们上菜,不然我的罪过可大了!” 这益香楼在淮南城中也颇有名气,做出的菜肴也是美味可口。方梧毕竟在这里待了一段时日,便根据自己所知,点了些益香楼的名菜。看着不断端上来的美食,有红烧熊尾,蜜汁鸡翅,黄焖牛腩等等,窃玉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她这边尝尝,那边品品,吃得不亦乐乎。偷香则比窃玉淑女得多,拿着筷子不住地给妹妹夹菜,然后笑吟吟地看着她吃掉。姐妹二人的感情,倒真是好得没话说。 正当四人吃得起劲时,店小二朝他们走了过来。只见那十三四岁的孩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他们道:“几位客官,本店今日爆满,已经没有多余的席位了。四位坐的桌子是六人份的,如今还有空位。不知可否与那位公子拼桌呢?” 扶疏爽快地点头应道:“自然是可以的,劳烦小二请那位公子过来坐吧。” “小的先谢过各位了。”店小二一见这几人如此好说话,立刻眉开眼笑。他冲着不远处招呼了一下,道,“公子,公子,请来这边坐吧!” 几人随着店小二挥手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年轻的公子站在门口处,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温文有礼地跟店小二道谢。那张如同雕刻一般的脸有着清晰分明的轮廓,俊朗白皙的脸庞在日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奕奕动人,连那唇边的微笑仿佛也被晕染成阳光的颜色,温暖柔和又恬淡隽永。 窃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掉了半拍,脱口唤道:“容、容公子?” 漆黑如墨的眸子转过来,待看清那个紫衣的少女,唇边的笑容愈发温暖了起来。容且遇踱到桌旁,笑道:“原来是连姑娘,真是好巧啊。” “是啊,真巧!”窃玉也笑起来,明媚又开朗,让人眼前一亮,“前几日我还去竹林寻你了,却不料公子你不在。” “近日实在觉得无趣,便出门来游历了。”且遇解释,笑意不减。他的目光从其余三人身上扫过,问道窃玉,“连姑娘,这几位是……” 窃玉一拍脑袋,跳了起来:“哎呀,你看我的记性,只顾着跟容公子打招呼,忘记介绍了!”说着,她先指了指容且遇,道,“这位是容且遇容公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竹林精舍的主人。” 且遇随着窃玉的介绍而向其他人致敬,就听窃玉继续道:“这是我的四师兄,方梧。这是六师兄,梁扶疏。我们都是师承同一个师父门下,自小一起长大的。” 方梧与扶疏闻言,起身向且遇抱拳示意,且遇礼数周全地一一回礼。到了介绍偷香的时候,窃玉道:“这位红衣的美人儿,就是我的姐姐,连偷香。之前在竹林的时候,我也曾提起过,公子可还记得?” “自然。”且遇点点头,转而冲着偷香抱拳,微微躬身,“容某见过姑娘。” 然而偷香却丝毫未动,只是直直地盯着且遇,仿佛失了神一般。她一向知书达理,行止有度,那曾这般失礼过?且遇有些不解地望着那个红衣的女子,场面一时颇为尴尬。就连窃玉也觉出了不妥,不禁用手臂碰了碰偷香,小声道:“姐姐,姐姐……” “诶?”偷香终于回过神来。她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的失态,不禁俏脸绯红。偷香垂着头,对着且遇福了福身,“容、容公子,偷香失礼了……” 且遇从容温和地微笑:“无妨,姑娘切莫自责。” 偷香红着脸,悄悄仰头望着面前这个完美的男子。刚才他走过来的那一刻,自己竟然忘记了呼吸!偷香向来稳重沉着,甚少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却不知自己也会为了一个男子至此。原来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丰神俊朗,典雅如斯,又干净地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宛若天神降临。偷香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不规律,尤其在且遇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陌生又不知所措。难道,这就是心动吗? 第二十五章 淮南(3) 且遇挨着窃玉,在桌旁坐了下来,小二立刻为他添置了一副碗筷。扶疏又要了一壶好酒,添了一道奶汤鱼片,一道爆炒珍珠鸭。且遇气度卓尔不凡,又博闻强识,方梧和扶疏对他都很有好感。几个人有说有笑,倒是十分投机。 几巡酒过去,且遇斟满了一杯酒,举起酒杯来,对众人道:“今日在淮南与诸位巧遇,不可谓不是缘分。又能与诸位共饮,把酒言欢,实乃幸事。如此,且遇借这一杯薄酒,敬方兄、梁兄,及连姑娘和……呃……” 说到此处,且遇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下去了。本想说敬连姑娘,话一出口,才想起窃玉与偷香是亲姊妹,都是姓连的。这一时无话,倒令场面有些尴尬起来。 一旁的窃玉“咯咯”娇笑起来。她看着一向从容不迫、淡然如水的男子,此时因窘迫而微红了脸颊,不禁调笑:“哦?莫非容公子是想说,‘敬连姑娘和连姑娘’吗?” “这……的确是且遇的不是……”且遇被窃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偷香看不下去,伸手在窃玉头上敲了敲,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爆栗。窃玉捂着额头,呲牙咧嘴地呼痛:“姐姐!” “玉儿,你真是太无礼了。”偷香一边摇头,一边看向且遇,为他解围,“容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直接唤我偷香就好。” 窃玉见姐姐已经表态,也忙着附和:“是啊,容公子叫我窃玉就好。我记得之前在竹林里我就已经说过了……” 且遇微笑,一扫窘然之态:“如此,那且遇就敬偷香姑娘,窃玉姑娘一杯。” 醇香浓郁的美酒顺着喉头一直滑进胃里,甘甜与辛辣完美地融合与一体,让人身心都随之愉悦。窃玉白皙纤长的手指捏着小巧精致的酒杯,望着坐在身侧的且遇,问道:“容公子,不知你此次来淮南是有何目的?莫不是来此走亲访友的?” 且遇摇了摇头:“我久居竹舍,很少与外界往来,没有什么朋友。我所谓的血亲,也都在京城。这一次来淮南,其实是路过此地。我真正的目的地,是前往淮南与宿州交界处的威沂山。” “威沂山?”偷香闻言,发出一声惊呼,“公子当真是要去威沂山?” 且遇扬起眉毛凝视着她,笑问:“怎么,偷香姑娘知道此地?” 被那个宛若天神一般的男子含笑注视着,向来大方的偷香竟有些赧然。她羞涩地笑了笑,道:“闻道威沂山风景秀美,山顶更有一处瀑布垂直而下,甚是雄伟壮观,引得世人前往观赏。但威沂山真正在江湖中出名原因,是因为琴圣雪如是雪师傅隐居在那里。” “哦,莫非偷香姑娘与且遇,也算同道中人?”听了偷香的一席话,且遇倒是有些吃惊。关于雪如是隐居在威沂山这件事情,世人知道的并不多。只有爱琴之人,方才知晓。 偷笑秀丽的面容微微一红,点了点头道:“是的,偷香自幼喜爱古琴,也略懂些皮毛。最为敬佩的,就是雪师傅。当年雪师傅 一曲佳音,名震天下,引得无数人为之痴狂。偷香十分崇拜雪师傅,对于她的行踪,倒也略知一二。” “好巧,且遇也最为敬服雪师傅。”且遇一听偷香的话,立时与她有了共同话题,“雪师傅一手古琴,当真是举世无双。她所做的曲子,也是美妙无比。小的时候,我曾有幸听过雪师傅弹琴,堪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自此便不能忘怀。只是后来她隐居山野,世人再也难以听到那天籁之音。” 偷香感同身受地叹道:“是啊,爱琴之人此生若不能听一次雪师傅的琴音,真可谓人生一大憾事!” 两个人聊得起劲,窃玉托着腮在旁边听着。看两人一起感怀,窃玉插嘴问道:“你们谈论那些琴呀曲呀,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是听明白了,容公子此次去威沂山,就是想找雪师傅吗?” “不错,我此次正是想去拜访雪师傅。”且遇微笑着回答,“如果可能,我想拜雪师傅为师。” 窃玉咧嘴一笑,拍手称赞:“如此甚好!容公子的琴音本就优美动听,若是再得到雪师傅指点一二,岂不是妙哉?” “可是,我们只知道雪师傅隐居在威沂山,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却甚少有人能寻到她老人家的芳踪。容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线索?”偷香不解地问。 且遇缓缓地摇摇头:“我并不知晓。只是想着去寻寻看看,若是跟雪师傅当真有师徒的缘分,许就能找到了。若是没有,也不必强求。” 窃玉和偷香莫不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但且遇却显得洒脱很多。他笑着问道:“那诸位呢?来淮南可是要拜访什么友人吗?” 他的问题一出口,众人皆哑口无言起来。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说我们此次前来,兴师动众地,是专门来偷东西的吧?这当然不可能!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应该告诉他,我们是来走亲访友的,可是又无一人开口,就怕说漏了嘴。不过好在窃玉机灵,趁着其他人还未答话,立即笑道:“是啊,我们是奉了师父之命,前来淮南拜访一位师叔的。师叔与师父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只是后来师叔从商,不再涉及江湖。师父与他多年未见,甚是思念。听闻前段日子师叔不幸染了些风寒,身子不大爽利,师父很是挂心。但碍于门中事务繁多,抽不开身,才叫我们几个来代为拜访。” 听着窃玉如此迅速地就编造好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说辞,扶疏不禁微微一笑,附和:“是啊,而且就快到师叔的生辰了,所以师父特特地遣我们过来了。” “是这样。”且遇点点头,又看向窃玉,有些遗憾地说,“原本在这里巧遇,想着姑娘若是无事,便一同去威沂山走走也是好的。且不说能不能寻到雪师傅,听听那天籁之音。就是威沂山秀美的景色,也是值得一看的。如今一看,窃玉姑娘是有要事在身,倒也不合适与在下同行了。” “这……”窃玉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原来且遇想邀她一道去威沂山。心中不是没有感动,他一定将她视作挚友了吧。她多想不顾一切地跟他一起去!只是,师父的任务何其艰巨。于是窃玉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对不起,容公子,我……” “不如就让我陪公子一道前往吧!”窃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另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皆惊讶地循声望去,只见偷香笑盈盈地立在那里,神色认真地道,“就让偷香与容公子同行吧。偷香也十分仰慕雪师傅,一直想拜访却苦无门路。如今容公子既然要去,便带上偷香吧。两个人一起,机会也许更大一点。” 偷香向来温柔内敛,很少主动。这一次她竟提出要与容且遇同行,使得窃玉等人不惊大为不解。 且遇有些讶异地问道:“那偷香姑娘不必拜访师叔了吗?” “有妹妹和两位师兄弟去就可以了。”偷香笑答,“本来师父没有派我出来,我只是借口与妹妹一起出来游山玩水的。既然是游山玩水,去哪里不是一样?”说着,她又看向其他三人,趁且遇不注意时对他们使眼色,“容公子与我们巧遇,一见如故,但又不能结伴同行,实在是一大遗憾。若不是因为师叔生性不喜生人,我们也可邀他一道前往了,是不是?” 她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没人引开,且遇想与他们同行,或是碰巧与他们遇见了,几人岂不是泄露了踪迹?方梧心思何其缜密,立刻领悟了偷香的意思,道;“是啊,真是遗憾。师叔的性子向来清冷,不然就邀了公子一道去师叔那里,再一起去威沂山,岂不快哉?” 且遇连忙摆手:“不敢前去叨扰。虽然不能与诸位同行,但是有偷香姑娘相伴,也是极好的。诸位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偷香姑娘。” 谈论完这件事,众人又把酒言欢起来。只是窃玉心下抱憾,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而偷香却是发自内心的欣喜。今日,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竟说出要陪容公子一起前往威沂山的话。虽说是帮助窃玉她们解了围,但大多还是出于私心罢了。其实以她温婉的性子,平日里这样的话是断断说不出口的。但不知为何,在容公子面前就乱了章法,好像就不顾一切了。只是那时的偷香尚且不知,面前风度翩翩让她乱了心神的白衣公子,便是她这一生躲不过的劫数。 第二十六章 陈府 “大人,夫人,这是在下的妹妹,名叫玉儿。”陈府的厅堂中,方梧引着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女介绍道。 坐在正厅主位上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人穿一件极其寻常的藏蓝色棉布袍子,面容端正,平易近人;女人的穿着也无多少出彩之处,只是一身墨绿色绣青竹纹的绸缎裙装,头上插着一支样式简单的檀木钗子,间或点缀着几点珠络绢花。她容色秀美,神色和善,倒是个极平和的当家主母。这两位就是淮南的知府陈致远与夫人胡氏了。 窃玉滴溜溜的大眼睛悄悄扫视了一圈,立即作出低眉顺眼又温婉懂事的模样,连忙福身作揖,轻声轻气地道:“玉儿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你就是方先生的妹妹?”胡氏开口,声音也极温柔,“不必害怕,抬起头来让我们瞧瞧吧。” “是。”窃玉答应着,然后缓缓地抬起头。 胡氏仔细端详了一会,慈祥地笑道:“果然是好模样,方先生有个如此水灵惹人怜爱的妹妹。” 方梧拱手回道:“夫人谬赞了,方梧哪里受得起。妹妹自小长在乡野,没读过多少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次是娘亲非要在下带她出来长长见识,寻个活做做,也好补贴家用。若是有什么怠慢不周的地方,还望大人和夫人多多体谅。” “方先生当真谦虚了。”胡氏笑言,“我就觉得这玉儿姑娘十分守礼,看着也懂事。我觉得很有眼缘,大人觉得呢?”说罢,她含笑偏首望着身边的丈夫。 一直没有开口的陈致远,在妻子询问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也不错,就依夫人的意思吧。” 窃玉闻言急忙道谢:“玉儿谢过大人和夫人,我一定好生伺候,绝不偷懒懈怠!” 正当几人在正厅里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窃玉循声望去,只见两个丫鬟拥着一个身着桃红色罗裙的少女,正往这边走来。待离得近了,窃玉终于看清那少女的容貌:只见她面上笑意盈盈,肌肤雪白,吹弹可破,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更难得的是,那少女伶俐活泼,举手投足间自成风华,毫无一些官家小姐那种忸怩之态。窃玉细细地打量着那少女,心中不禁暗自赞叹起来。 胡氏见了那少女,脸上立刻露出慈爱的笑容。她伸手招呼道:“尔馨,快过来。这位玉儿姑娘是方先生的妹妹,从今日起就留在咱们府上了。你们年纪相若,应该会处得不错才是。” “你是方先生的妹妹?”这桃红色衫子的少女自然就是陈致远唯一的女儿陈尔馨。此时她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窃玉,又看了看方梧,然后掩唇“咯咯”娇笑起来,“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吗?长得可不怎么相像呢!” 此言一出,不禁令众人失笑。陈致远边笑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唉,你这丫头,都怪我平日里把你宠坏了,好没个正行。” 方梧也笑,然后耐心地解释:“小姐倒也没说错,我与妹妹是不太相像。不过古语有言:‘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更何况我们寻常百姓家?不过是妹妹随父亲的相貌多一点,而我随母亲的相貌多一点罢了。” 尔馨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方梧,神情中竟多了一丝娇羞之态:“原来是这样啊。那方先生的父母一定皆是容貌出众之人。以前只看着方先生的风华,便觉得十分夺目。如今再见见玉儿姑娘,竟也是倾城之姿。先生与姑娘都这样优秀,将来定能成为人中龙凤!” 窃玉心中暗叹这天真动人的陈小姐竟有如此不俗的眼光,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她低垂了眉眼,装作诚惶诚恐地样子,道:“小姐可不要这么说,真是折煞玉儿和哥哥了!小姐您才是天人之姿,我们粗鄙惯了,哪里能担得起‘人中龙凤’这个词?” “好、好、好!”胡氏闻言,笑得十分灿烂,“这两个孩子倒是互相夸赞起来了。我看玉儿你与尔馨也十分投缘,说话也投机。只不过尔馨房中已经有梧儿、桐儿两人伺候,也不缺人手。不如这样,你平日里就跟在我房中。白天无事的时候,就去书房你哥哥那里。一来给尔馨做个陪读,二来也学些识文断字的本事。你们看如何?” 窃玉和方梧立即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连声道:“多谢夫人抬爱。” 几日后,陈府后院小花园中,一个容貌俏丽,巧笑嫣然的粉衣少女拉着另一个意兴阑珊的少女,观赏一株开得正盛的墨菊。粉衣少女的兴致极高,她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墨菊娇嫩的花瓣,回首笑道:“玉儿,你看这花开得多美啊,让人看着打心眼里高兴。” 玉儿,也就是窃玉,此时正梳着简单的双髻发式,穿着陈府丫鬟统一的素色衣裙,耷拉着脑袋站在一侧。来了陈府已经四五日了,每日伺候在陈府仅有的两个女眷身边,也深得她们喜欢。本以为可以很快就能找到碧玉琉璃簪的下落,谁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她和方梧费劲了心思,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师父交待的事情完不成,哪有心情赏花?于是窃玉敷衍地笑了笑,应道:“嗯,小姐说好看,那就是真的好看。” 饶是陈尔馨再天真无城府,此刻也看出自己身侧的人儿是真的无心同她一道赏花。于是她嘟起嘴,不解地问:“玉儿,难道你不喜欢花吗?我眼瞅着,你一点兴致也没有呀。” “不是,不是……”窃玉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我只是有些累了,对不起竟扰了小姐的兴致。”说着,她假装打了个哈欠,做出一副很困的样子。 见她如此,尔馨便不再生疑。她体贴地拉住窃玉的手,道:“既然累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你白天要陪我去先生那里旁听,晚上还要等娘睡了才能休息,的确很辛苦。今日也没什么事,你就不必陪我了。” 听了陈尔馨这话,窃玉如蒙大赦,立即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道:“多谢小姐!小姐对婢子这样好,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陈尔馨被她夸得“咯咯”直笑,拿帕子半掩着朱唇,嗔道:“就属你的小嘴儿甜,会说话。看方先生那般稳重儒雅,倒有你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妹妹。”说罢,她唤来身后的桐儿,继续赏花,不再拉着窃玉了。 一离开陈尔馨的视线,刚才还唯唯诺诺的少女立即换了一副模样。她身形轻盈矫捷如鬼魅,趁四下无人,迅速闪到一处假山后面。在那里,一身布衣的方梧已等候多时。 “师兄。”窃玉轻声唤道。 见窃玉来了,方梧警醒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保的确没有人发现他们,才问:“玉儿,怎样了?可能查到有关碧玉簪的消息了?” 窃玉颇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没有。这碧玉簪就好像被那陈大人藏到地底下去了,一点端倪也让人无从发现,连他的妻儿都不曾得知。这几日我明里暗里试探过陈夫人和陈小姐多次,她们的反应不像是在做戏,看来真的是对碧玉簪一无所知。我也趁夜深翻过他们的房间,仔细搜查过了,也未发现。这真是要把陈府都翻个底朝天了!” 方梧双唇紧抿,半响才缓缓道:“师父既然说这碧玉琉璃簪在陈致远这里,就绝不会有错。这个陈大人看似耿直坦率,没想到竟也是个非常了得的人物。能让我们二人感觉如此棘手,一点线索都查不出,他倒的确有几分真本事!” 窃玉用脚尖踢着一块小石头,无比抑郁地道;“是啊,本以为陈大人是个书呆子,陈夫人和陈小姐也没什么城府,事情会很容易得手。没想到,这次真是棋逢敌手了,而且显然他更胜一筹。不过……”正说着,她灵光一闪,惊呼,“师兄,你说,会不会那碧玉簪不在这个‘陈府’中呢?” “这个‘陈府’……”方梧喃喃。他顺着窃玉的话去思考起来,很快,他的眼神逐渐清明,思路愈发清晰,“玉儿,你当真是个天才!没错,谁说陈大人只能有这一处府邸?也许他将这簪子藏在别处也未必可知。” “没错,一定是这样!”窃玉也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欢呼雀跃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若是在这处宅子里,任他藏得再好,也不可能瞒过我们的法眼。既然找不出,那就只能说明簪子不在这里。” 方梧点头:“那么,我们就花些时日好好观察一下这陈大人的行踪,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线索的。” 第二十七章 端倪 自那日跟方梧在假山后得出碧玉琉璃簪可能被陈致远藏在其他府邸的猜测后,窃玉就开始暗中观察起陈家三口人来,果然让她发现了端倪。 听府中年老的佣人说,这陈夫人胡氏不能生育,陈小姐尔馨是陈大人从远方亲戚那里过继来的孩子。胡氏不能为陈家延续香火,但陈大人却毫无怨言,数十年来从未纳过妾侍,甚至连通房丫头都没有。哪怕连胡氏主动要求让位,他都不肯。这么看来,二人的感情应该是极好的。可这陈大人和胡氏,表面看上去恩爱和睦,相敬如宾,但这种爱意却不似夫妻之间该有的“浓情蜜意”。因为窃玉侍候在胡氏的房中,不难发现这陈大人除去初一十五,从不在胡氏房中过夜。他每隔几日总会出府,且彻夜不归,胡氏对此也完全不干涉,听之任之。不知为何,窃玉隐隐觉得,这碧玉琉璃簪,许就在陈大人离开陈府去的那个地方。 然而这一日,一个完全出乎窃玉预料的人竟出现在了淮南,那人正是此时应该远在京城的唐不惊。 窃玉在同方梧碰面的假山后面,看到一身织锦长袍的贵公子时,着实吃了一惊。只见唐不惊笑吟吟地看着她,问道:“十数日未见,玉儿妹妹近来可好?” “你,你……”窃玉惊得指着面前的男子,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唐不惊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怎么,还不过半月,妹妹就不认得我了?” “你这个狐狸,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窃玉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了平静,对唐不惊的话开始进行反击,“你不在京城软玉温香抱满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哦,是前几日父亲让我来淮南拜会世交祁家,我就过来了。临行前去了一趟山庄,庄主告诉我你跟方梧兄来了许久,仍未查出她想要的消息,我就顺便来搭一把手。”说着,他挑了挑眉毛,坏笑着靠近了一点,“怎么,妹妹难道以为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这假山中空间本来就不宽敞,加上唐不惊刻意地靠近,窃玉只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吹在自己皮肤上,格外暧-昧。少女白皙的脸庞瞬间被点燃,她执拗地撇过头,嘴硬:“你愿意来做什么就做什么,关我何事?何必牵扯不相干的人,无聊!” 唐不惊看出少女的窘态,语气认真起来:“若是玉儿希望我是专程来看你的,我就是专程来看你的。” “你……”窃玉的脸更加红了,伶牙俐齿的她此刻竟完全不知该如何应答。说不希望吗,但见到他的时候脑海中就不自觉地想着他是不是专门来看她的;说希望吗,这种话以她的性子是断断说不出口的。 正当窃玉进退两难之时,方梧正好过来,打破了二人的僵局。他像是匆匆赶过来的,气息还有点不稳。但来不及调理好气息,方梧就急着问道唐不惊:“不惊,你来可是有什么消息?” “的确。”唐不惊点点头,“这次我是来拜会父亲的故友祁伯父的。说来也巧,祁伯父与这陈知府相识多年,也许可以从他那里得出些消息。” “如此甚好。”方梧闻言,有些激动起来,“那你何时去祁家拜访?不如让玉儿与你一道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唐不惊轻轻地微笑着:“我正有此意,方梧兄此言深得我心。”说着,他望向窃玉,“家父送与祁家的拜帖写的是明日到访,今夜玉儿好好休整一下,明日一早我便过来接着你一道前往。” 第二日清早,唐不惊便乘了马车,等在陈府附近。方梧帮窃玉跟胡氏告假,只道家中有事,需要窃玉回去一趟,当日就能赶回来。胡氏关切地问了几句,倒也没起疑心。 唐不惊此次来淮南,只带了四婢中的梅和竹。因为之前在唐府小住时一直是竹在照顾自己,如今在淮南相见,窃玉十分欢喜。加上梅也是爽朗的性子,三个妙龄少女在车厢内叽叽喳喳,聊得好不快活!唐不惊也不嫌她们吵闹,只是嘴角含笑地在一旁听着。陈府与祈府离得不算远,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就到了。窃玉事先换上了与梅竹一样的衣裙,扮作侍女随着唐不惊顺顺利利进入了祈府。 祁家乃是江南第一大家。虽然听说自几年前开始,祁家的生意就不似以往那么景气,但毕竟家底浑厚,根基牢固,比之一般的生意人,不知好上多少倍。祈府的风格不同于唐府的高贵大方,因处在江南,倒多了几分秀美之意。府中回廊曲折,林林总总,仿照地是苏州园林的格局,别有一番韵味。 祈府的正厅里,祁老爷祈玉山早已带着家眷等候。虽说唐不惊只是个晚辈,但谁都知道唐家的生意早已尽数在他手中,所以祈玉山也不倚老卖老。相反,他对唐不惊的到来重视得很。远远的,窃玉就看见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等在那里。待走近了,发现他面容刚正儒雅,完全没有巨贾的铜臭味,倒像是书香世家出身的。 见唐不惊来了,祁玉山亲自迎了上来,道:“唐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惊见过祈伯父。”唐不惊不愧出身名门,礼数周全地让人挑不出半分不妥。 祁玉山连忙伸手扶起冲着自己行李的唐不惊,见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如此丰神俊朗,又能力超群,还偏偏恭谨谦虚,愈发喜欢。他引着不惊等人进入正厅,就要奉不惊为上座。然而唐不惊坚决不肯,只是按着一个晚辈的礼数坐在了下首。 待到侍女端上事先沏好的洞庭碧螺春,祈玉山含笑向唐不惊询问:“我与你父亲已有三载未见了,平日里也只是书信往来。不知他近来一切可都安好?” 不惊笑答:“不惊替父亲谢过祁伯父挂念。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得很,心情也舒畅,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祈玉山闻言,不无羡慕地说:“是啊,唐兄有你这样的儿子,能不舒心吗?你将偌大的家业打理地这般好,换作是我,也会早早归隐,得享天伦,过起神仙般的日子来。只是可惜,我这两个犬子太不成器,在生意场上是一窍不通,搞得家业一日不如一日。害得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得天天操心。”说着,他似是联想到近年来每况日下的生意,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一旁坐着的祈家二位公子——祈欲立、祈欲忍,都羞愧地垂下头来。 “伯父哪里话,”唐不惊见状,连忙劝慰,“所谓虎父无犬子,两位公子只是资历尚浅罢了。伯父何不多多放手,交由两位公子去锻炼。假以时日,一定会名震天下。”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中听,连一旁的窃玉都不禁微微点头。果然,祈玉山原本有些阴郁的脸色顿时放晴。他笑眯眯地道:“贤侄的话深得我心!这次好容易来一次,贤侄不如在我府上多住几天,也好给我这两个儿子指点一二。” “怎能谈得上指点?二位公子皆为人中之龙,不惊能够结识,便是一大幸事!”唐不惊话语里十分谦逊,马屁也拍得恰到好处。说着说着,他却又为难起来,“只是这一次,不惊除了要拜访祁伯父之外,还另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在府上久留。不惊有位友人,关系极好,听闻不惊要来淮南,就托不惊帮他办一件事情。可是这几日不惊多方打听,却苦无门路。不惊只得多费些时日和心思在这件事情上,免得辜负了好友一番所托。” “哦,贤侄所为何事?”祈玉山问道,“不知可有伯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不惊犹豫起来,“我这位友人,自小便十分推崇陈致远陈大人。对于他舍弃太傅高位,回乡担任父母官,为百姓办事谋利,更是敬佩地五体投地。这次,他正是希望不惊能够替他拜会一下陈大人,转达他的敬仰之情,最好还能求得一幅陈大人的丹青画作。可是陈大人为人耿直,又深居简出,听闻若不是相识的人,也不接受拜帖,以防止有人从中行贿赂之事……” 他的一番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而且行云流水,完全不会令人起疑。窃玉在他身后,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直赞叹这唐不惊真是一只极高明的狐狸!看来想从祈玉山这里套出消息,也绝非难事。 果然,祈玉山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事,这有何难?贤侄今日就在我这里住下。咱们吃顿家常饭,聊聊天。贤侄放宽心,我这个老头子保证帮你达成此事!” “那不惊就先谢过伯父了!”唐不惊一脸的惊喜之色,恭敬地朝祈玉山欠了欠身。再回身时,他貌似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窃玉,嘴角露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笑意。 第二十八章 晚来天欲雪 祈府准备了十分丰盛的晚宴,为远道而来的唐不惊接风洗尘。 席间,窃玉见到了传说中与唐不惊有婚约的祁家大小姐祁欲雪。闻道祁家大小姐乃是江南第一美人,实乃真绝色。亲眼见过了,就觉得果真不负盛名。晚宴上,她穿了一件花白色绣梨花雅致广袖裙,臂挽芙蓉色轻纱。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脑后束着,上面插着一支鎏金环丝墨玉簪。为了映衬衣裳,祁欲雪上了当下极受贵族小姐们推崇的梨花妆。妆容清淡雅致,只用极少的胭脂水粉,而在眉心处则用银粉细细地勾勒出梨花的形状。看得出,她今夜是精心打扮过的。不过这一身衣饰极适合她,更衬得她高雅不俗,就是世家贵族的女眷,也不见得能如此贵气。听闻祁家小姐冰雪聪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更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女。 京城有名动京华、艳压群芳的花魁楚烟,淮南有风华绝世、倾国倾城的才女祁欲雪,这唐不惊的艳福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这么想着,不知为何,窃玉竟觉得心里有些酸胀。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却不料这个小小的动作没能逃得出唐不惊的眼睛。他关切地问道:“玉儿,可是有什么不适?” 他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桌人的注意,祁家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看向立在唐不惊身侧的窃玉。这倒也不难理解,一个高贵的公子,竟如此关心一个小丫鬟,可见关系非同小可。窃玉一时难以接受这么多目光的洗礼,俏脸绯红,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没什么……” 还是祁欲雪温婉地笑了笑,对窃玉道:“姑娘可是长途跋涉有些劳累了?若是不舒服的话,府上为各位备好了厢房,姑娘可以先去休息。” “真的没有关系。”窃玉立即摆摆手,然后望向唐不惊,“公子不必管我,不要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致。” 既然她这么说,唐不惊便放心地点点头,没有就这件事情继续下去。宴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气氛十分融洽。刚开始,祁玉山与唐不惊都是谈论些生意场或是两家人往来的事情。祁玉山喝了不少酒,开始变得兴奋善谈起来。不惊虽也陪着他喝了很多,却清醒地很。很快,他就将话题引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上。 “伯父,不惊何时能够拜见知府大人呢?不知明天是否合适……”唐不惊端着青花瓷的酒盏,很是期待地问祁玉山。 “贤侄毋需着急。”祁玉山道,又将杯中的酒饮尽,“明日他决计不在府中。” 听他这么一说,唐不惊立即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陈大人明日要出行吗?那可真是不巧,他若是出门,也不知何时归来。那不惊就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了。” 祁玉山见唐不惊一副遗憾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贤侄多虑了!你放心,这致远兄虽然是出门了,但走得不远。最多过个两三日,他就会回来。” “原来是这样。”唐不惊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伯父与陈大人,当真是相交甚深,对于他的行踪,都是了如指掌。不如伯父多告诉不惊一些陈大人的事情,这样等不惊回到京城,见到那位友人,也可以多给他讲讲陈大人的轶事,讨他几顿酒来吃吃!” “好、好、好!”祁玉山抚掌大笑。他显然是喝得有些多了,经不住唐不惊的诱导,就打开了话匣子,“贤侄,你有所不知,若是我将致远兄的‘轶事’告诉你,恐怕你那友人就不会那么崇敬他。” 唐不惊面上堆满了好奇之色:“哦,有这等事?那不惊可得洗耳恭听了。” 祁玉山见他如此认真,也就不在卖关子,说道:“外人只道致远兄淡薄名利,不为权势富贵沉-沦,虽位极人臣,却自动辞官,回淮南做起知府。他不喜朝中官场的争斗是真,但却不是为了这个因由回来。他回来,其实是为了一个女人罢了。” “一个女人?”虽然平日里没有什么事能令唐不惊动容,但此刻听了祁玉山的话,他也颇为震惊。而窃玉更是被吊足了胃口,直直地瞅着面前的两个人,也顾不上作为一个丫鬟该有的规矩了,只想着万不可漏掉一丝一毫的线索。 “他确是为了一个女人。”祁玉山缓缓地说道,“致远兄尚未考取功名前,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的感情极好。听闻那个女子为了赚钱给他进京赶考,吃了许多的苦。但后来也不知怎地,两人却没有走到一起。致远娶了当时一心提拔他的礼部胡侍郎的女儿,也就是他如今的夫人胡氏。而那个女子,也嫁给了一个商人作续弦。两人多年不见,直到致远兄几年前回来,又寻到了她,那女子早也成了个寡-妇。致远兄自那次回京后,就坚持要回淮南。其中波折,自然不是我们这等旁人所能知晓了。不过,致远回乡之后,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的的确确是个值得敬仰的好官。”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陈致远隔些时日就要出府,应该就是去这个女子那里了。窃玉心里悄悄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一旁的祁欲雪却皱起了眉头,挡下了父亲举起的酒杯,不满地开口:“爹,你喝多了,怎地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呵呵呵,”对于女儿的责备,祁玉山丝毫不恼怒,反而乖乖地放下了酒杯,“是,是,爹不喝了。这不是因为不惊来了,爹高兴嘛。” 说着,他又对唐不惊笑眯眯地说;“我呀,生的那两个儿子不争气,偏偏这唯一的女儿,深得我心!别看欲雪是个女儿家,却比她两个哥哥都聪明懂事。”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在唐不惊耳边耳语,像是在暗示什么,“我不似一般人那般迂腐,若是那两个败家子撑不起这家业,也许我会将希望寄托在欲雪身上……” 唐不惊微笑:“欲雪小姐的确慧绝天人,相信不会辜负伯父的期望。” 祁玉山点点头:“不过女儿家,终归要嫁人的。若是我有这般想法,就需得给欲雪好好挑一门亲事,为她找一个得力的夫君。到时候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将南北的产业融为一体,成就一番大事业。在你们小的时候,我曾将这个想法跟你父亲说过,唐兄也觉得十分不错,贤侄意下如何?” 他话里的意思,饶是窃玉在一旁都听明白了。祁玉山是想要唐不惊做他的乘龙快婿,然后将自家生意交到祁欲雪手里。待到二人成亲了,这祈家和唐家,便成了一家。南北两大世家一合并,一荣皆荣,更加强大,恐怕再没有谁能轻易撼动分毫!这是何等充满诱-惑的事情?祁欲雪要是嫁入唐家,唐不惊就会坐拥两家的产业。任哪一个胸怀抱负的男子,也经不起这般权势的诱-惑吧?这么想着,窃玉不禁用余光扫了一眼唐不惊,只见他从容依旧,只是微笑着不答话。 过了许久,当祁玉山都等得快不耐烦了,就见唐不惊缓缓地说道:“是啊,欲雪小姐的婚事的确不能儿戏。伯父尽管放心,回京之后,我会同父亲说及此事,我们也会多多留心,好生观察京中望族的公子。一定帮欲雪小姐择一佳偶,为伯父挑一美婿!” 今夜的庭院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黑天鹅绒似的夜空中缀着淡淡的弯月。宴席散去后,窃玉久久不能入睡。门外突然响起了箫声,浑然若天成,让人沉醉。她起身,匆匆披了一件外衣,赤脚下床打开房门。月华如水,洒在庭院中,幽幽地泛起一丝凉意。院子里摆着青石的桌椅,褪去一身华服,身着便装的男子背身坐在那里。听到房门打开,紫萧离开唇边,乐声戛然而止—— “挺好听的,怎么不吹了?”窃玉在他身后,问道。虽然赤脚站在院子里,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 唐不惊转过身,看见光着脚的少女,不禁眉头一皱。他倏然起身,还未等窃玉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抱起,放到了青石凳上。 “啊,你!”窃玉惊呼。她不曾料到自诩君子的唐不惊会这么突兀地抱起自己,脸红得像被煮过的虾子。她不满地抗议,“你、你,非礼勿动,你枉称君子!” 唐不惊也不理她,径自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那一双芊芊玉足上,才道:“那半夜赤着脚跑出房间,可就是淑女了?” “你……”窃玉被他反驳地语塞起来,好像跟自己赌气一样撅起嘴,愤愤然道,“反正我说不过你,你是狐狸嘛!” “呵……”唐不惊轻笑起来,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仿佛云破日出,美得惊心动魄。 窃玉不觉竟看得痴了。她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你,今夜为何拒绝祈老爷的一番好意?欲雪小姐生得那样美,又如此聪慧,家大业大,的确是世间难寻。你只装作听不懂祈老爷的话,都没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多难看!唉,这次你拒绝,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真傻……” “傻?”唐不惊闻言,微笑着摇头,“纵然那祈家大小姐有千般好、万般好,但她不在我的心里,对我来说,便一无是处。” 恐怕今夜又多了一个伤心人儿啊,窃玉心里默哀着。她自然看得出祁欲雪对唐不惊的一片心意。在唐不惊说出那番婉转拒绝的话之后,高贵美丽的大小姐眼里,也泛起了泪花。唉,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她在这里操心作甚?转移话题,窃玉道:“不过今晚多谢你了,师父要的碧玉琉璃簪,八成就在陈致远这个青梅竹马那里。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得到这个如此重要的消息。” “这么客气做什么呢?”唐不惊微笑,一双眸子晶亮剔透,像是揉碎了所有光华,“玉儿,只要你需要,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第二十九章 雪崩 就在方梧和窃玉在陈府中,因为得不到碧玉琉璃簪的线索而一筹莫展时,威沂山中,偷香和容且遇的进度也不尽人意。 他们进入山中已有五天了,凭着偷香在浩英山生活多年的经验,山路崎岖倒也不算难题。问题是,他们寻遍威沂山,却丝毫没能发现雪如是的踪迹。虽然地处江南,但因特殊的地势,威沂山顶峰终年积雪,十分寒冷。如今,他们正处在山顶的瀑布附近,依稀可以听到倾泻而下的巨大水声。说来也奇怪,虽然处于极寒之地,但这瀑布却从不结冰,实乃一处壮丽的奇景。 今日山里变了天,前几日晴朗的天气突然阴沉下来。北风呼啸,山间的温度更是骤然间低得让人受不了。厚厚的云层压下来,让置于山顶附近的人觉得随时会被乌云淹没。那种近乎灭顶的压抑感,让人觉得无比绝望。 偷香裹着厚重的狐皮裘衣,依然觉得浑身都在打颤。口鼻中呼出的气息立刻就会凝成一片白雾,精致的脸庞苍白而憔悴。她抬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那看不见一丝光明的云彩让人打心眼里变得绝望。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天气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偷香轻轻唤了一声走在自己身侧的男子:“容公子……” “嗯?”穿着银鼠皮裘袄的男子转过头,如美玉雕刻般的脸庞也布满了风霜。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更添一丝令人着迷的气息。且遇听到偷香唤自己,便回头凝望着她问道,“怎么了,偷香姑娘,可是不舒服吗?” 虽然一起相处了许多天了,但每次他这样神色认真地望着自己,都会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为了不让且遇看出自己的异常,偷香如同之前的每次一样,装作不经意地摇了摇头:“今日天气很不好,恐怕过一会儿就会下雪。山里天气变幻莫测,今日风又这样大,实在不适合继续前行。” 且遇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姑娘所言甚是。不如我们去前方看看,说不定可以找到一处山洞来御寒。等过了今日这般天气,再继续吧。” 既然想法达成了一致,二人便加快了步伐,只想着赶紧找一处山洞来歇歇脚,生点火取取暖。然而正如偷香所料,不一会功夫,天上就飘起了雪花。起初还只是细如盐粒的小雪,后来却越下越大。如鹅毛一般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触目所及,皆是片片白雪,整个天地间变得飘渺而昏暗。 地上不一会就存满了积雪,并且越来越厚,走起来十分吃力。几天来的寻找和攀爬,已经让身为女子的偷香有些吃不消。而此时,她不得不使劲抬起腿,迈过厚厚的积雪,来追寻且遇的脚步。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大。等到且遇察觉出来的时候,偷香已经离自己有一丈之遥了。 “偷香姑娘?”且遇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来到偷香面前,关切地问,“你可是累了?” “我……”偷香贝齿轻咬,虽然觉得有些羞赧,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且遇的表情变得自责起来:“都怪我不好,非要来这里找雪师傅。自己一点线索都没有,只知道她在这山中,就贸然前往,想指望着这点微薄的力量搜山吗?”说着,他自嘲般笑了笑,“想来也是,雪师傅隐居于此,就是不希望被世人寻到。我们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找到她呢?我总以为只要有恒心,便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看来,却是太天真了。” 偷香见他如此,心下不忍起来:“容公子……” 且遇对她温柔地一笑:“不然,就到这里吧。这世间本就有许多不可求的东西,何必如此认真呢?偷香姑娘,我们放弃吧。等到雪停了,我们便回去好了。” “不要放弃!”一听且遇想要就此离开,偷香惊呼,“容公子,不要放弃!偷香不累,偷香可以陪着公子继续找下去。偷香不知道什么是不可求,偷香觉得只要有那份执着,一定求得到的!” 抬头对上面前女子那晶莹的双眸和期盼的眼神。她的眼睛,同窃玉的很像,一样灵动美丽。且遇微微动容:“只要执着,便能求得到吗?” “一定可以!”偷香坚定地说道。她终于开始直视这个让自己神魂颠倒的男人,只见漫天白雪中,他更像是谪仙一般,美好地不似凡人。也许他真的是从天庭下凡来的吧。是啊,有什么事是不可求的呢?就如同他之于她,原本只是毫无交集的两个陌生人。但只要她执着地追寻,也是可以求得的吧?是的,只要是她想要的,没有什么不可以! 且遇自然不会知道偷香心中此时的所想。他只是看着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定的女子,自己也被感染。于是他含笑点头,道:“好,我们继续找下去。来一趟不容易,都找了这么多天了,岂能轻言放弃?今日与偷香姑娘一道,令且遇受教了。”说着,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问道偷香,“若是不觉得失礼,就让且遇牵着姑娘一程吧。” 他对自己伸出了手—— 偷香的脸倏地变得通红。好在天地昏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那样一双手,骨节分明,干净无瑕,承载着多少希望和幻梦,就朝着自己伸了过来。偷香像是着了迷一般,缓缓伸出了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且遇的掌心。淡淡的、干燥的温暖从男子的手心处传来,让原本冷得难受的她不再打颤。且遇握着她柔软的手,慢慢地前进。 天地间是无垠的白。两侧山峰高耸,耳边风声、水声都如此清晰。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就在这山间一步一步向上走着,越来越接近最顶峰。这一刻,偷香只觉得幸福无比。若是这场大雪就此下下去,若是这山路没有尽头,若是这牵着的手不会再松开,若是就这样跟着他,一直一直走下去…… 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马上要到最高峰的时候,天空变得阴暗地如同黑夜一般!明明早已进入秋季,却不料滚滚的乌云中,闪过一丝惊雷,狠狠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那仿佛可以毁天灭地的光亮闪过时,且遇看到偷香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雪崩!” 偷香的话音未落,接着就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直令人震耳欲聋!本来山上就积攒了过多的雪,超出了山体的承重范围,如今又突现一记炸雷,巨大的声响终于引发了雪崩! 且遇回头,就看见身后的山体变得模糊起来。倾泻而出的积雪如同失去了钳制的洪水猛兽,呼啸着袭来!他紧紧拉着偷香的手,大声喊道:“快跑!” 两个人如同疯了一般,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地往前跑去。他们跑得如此之快,一瞬间功夫便奔出了数十丈之远。前面就是一处转弯,那里有一条狭窄的、布满树木和巨石的岔路。只要跑过了那里,进入小路,有了阻隔,也许就能躲过这些可怖的积雪。 “啊!”马上就要到岔路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体力开始透支的偷香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直紧握的手也因此松了开来。且遇因着惯性往前,已经跑进了岔路。见偷香摔倒,他急着要返回。 偷香挣扎了几下,强撑住身体,却始终不能站起来。身后的声响越来越大,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积雪掩埋。偷香认命般地放弃了挣扎,绝望地冲着那个朝自己奔来的男子摇了摇头。也许生命就在今日到了尽头,好在是在他的身边,还有他朝自己奔过来。想到这里,偷香的唇角竟勾起一丝笑容,温暖而明媚。她轻声地对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说道:“容公子,永别了……” 然而就在那汹涌的积雪袭来之时,那个白色身影飞扑过来!他的神情是那么严肃,眼神是那样坚定,偷香甚至可以读出他眼中的信息——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且遇借着奔跑之势,猛地扑到了偷香身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就势朝那条岔路滚过去! 下一刻,漫天的积雪铺天盖地地袭来。巨大的压力盖在身上,胸口已经闷得透不过气,肋骨也被压断了几根。偷香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无丝毫的畏惧。她闭上了眼睛,心想,没关系,就这么死在他怀里,也很好…… 第三十章 柳暗花明(1)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转晴。明亮的光线照得偷香不敢直接睁开眼睛。胸口很痛,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但身下躺着的地方却很温暖、柔软。也许自己已经死了吧,可是,为什么死了还是能感觉到痛呢? “你醒了?”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突兀地传来,似没有一丝感情。如同冷水兜头浇下,冰冷刺骨。 偷香慢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此时竟身处一间木屋之中。屋里的火炉烧得很旺,很暖和。一个全身素白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冷冷地凝望着自己。她长得很美,看上去三十几许年纪,乌黑的长发没有一点装饰,自然地散在脑后。只是她的表情是那样清冷,无喜无悲,倒真是个冰雪美人。 “您……是您救了我?”偷香头脑渐渐清醒,终于认清了现实。她双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不料牵扯到了伤口,又是一阵闷闷地疼。 “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动了。”那女子说,“你的肋骨断了四根,我才帮你包扎好,你若是再这样动下去,断骨刺进内脏,可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可是,”偷香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急忙问道,“与我一起的那个人呢?就是,就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他怎么样了?”记忆中,且遇在最后生死关头折回来了。自己都伤得这样重,那么扑过来护住自己的且遇到底如何了? 女子冷冷一笑,掸了掸衣裙,道:“他?如此不自量力去救人,自然是死了。” “什么?”偷香心下震惊,只觉得五脏六腑全被掏空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那样奋不顾身飞奔过来护住自己的人,死了。偷香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的伤痛却比身上的伤来得更加撕心裂肺!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一丝甜腥味冲入喉咙,让她“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鲜红的星星点点,落在胸口的衣襟上,衬着惨白的面容,触目惊心。 然而偷香却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只知道重复着:“容公子,容公子,他死了……” “好了,好了!”那女子终于被她弄得不耐烦起来。她猛地站起身,一挥衣袖,道:“你别哭了,他没死,他就在隔间。” “他没死?”偷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女子,“那你为何……” “我是为了让你受些刺激,心中大怮,好将淤积在体内的血吐出来罢了。”女子淡淡地道,“不过嘛,我也不算说错。他虽然还有气息,但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和死了差不多了。你的眼泪暂且收一收,等他真正死了的时候,你哭得才算值得。” 偷香闻言,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和之前那女子的警告,强撑着就要下床。女子见状吃了一惊,立即按住她阻止道:“你疯了!你要做什么?刚刚我不是说过了,你的肋骨断了,若是不小心很容易会刺进内脏。” “我要去见他。”偷香不顾那女子的阻拦,坚定地说,“我要去见容公子,我要救他。哪怕他就要死了,我也要陪着他。” 女子冷笑:“就如你现在这样,自己都保不全,谈什么去救他?” 因为疼痛,偷香的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然而她却依旧坚持、笃定地说:“我要去见他。” “随你吧,若你那么想随他去死,我又何必费尽口舌?”女子不屑地道,“说到底,你的死活,与我何干?”说罢,她兀自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偷香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她扶着墙边,吃力地向前挪移着,每走一步,都疼得难以忍受。不远处,就是且遇所在的屋子了。他还躺在那里,生死未卜。念及此处,偷香狠了狠心,使劲向前走了几步。好在她所在的屋子与且遇的其实是一个房间被隔成了两块,中间只隔了一面檀木隔断而已。 且遇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也许真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偷香艰难地移动到他的身边,只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布满了大大小小血红色的伤痕。他面如金纸,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微微地颤抖着,像折翼挣扎的蝴蝶。他的嘴唇苍白而干涸,龟裂出一道道沟壑。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如今就这么躺在这里。若不是舍身来救自己,他本可以躲过这一劫的。 偷香痴痴地凝望着且遇,眼泪不住地落到他胸前的衣襟上。窗外,本来已经离开的素衣女子又折了回来。看见屋内那痴心的人儿,女子不禁叹了一口气:“如此执着,甚至是执拗,未必会是好事……” 三日过去。 这三天里,偷香的伤好得很快。虽然如骨折这种硬伤一时不能痊愈,但她十分配合治疗,每日都顺从地吃药。不管有多苦,都眉头不皱一下的尽数喝掉。因为偷香知道,只有自己尽快好起来,才能照顾且遇。他还没有醒,自己不能再倒下。 素衣女子端了一盆热水,走进屋里。偷香见她来了,连忙起身。如今她行动以比较方便,便接过女子手中的热水,道:“让我来吧。” 素衣女子未曾说话,而是将水盆递给了偷香。且遇的伤口在愈合,但炎症却愈发厉害。从昨晚开始,他便高烧不退,这不是什么好预兆。偷香只得不断地用水为他擦拭身体,以求降温。 偷香拧了一块干净布子,细细地替且遇擦拭起来。昏迷中的且遇,面色异样地潮红,时不时地会说些胡话。此刻的他,好像异常痛苦,嘴唇不住地颤抖,连着牙关都战栗起来。偷香见状惊慌失措,连忙唤道身侧的女子:“前辈您看,容公子好像很难受!” 素衣女子闻言,迅速闪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且遇的额头,不觉眉心紧皱:“不好,他的体温比之刚才又升高了。如今,已经开始害冷了。” “这可怎么办?”偷香急得就要哭出来了。她为且遇拉了拉被角,将他紧紧地裹住。她又将自己的被子抱过来,为且遇盖上。可是且遇依旧抖如筛糠,丝毫不见好转。 素衣女子摇头,面色愈发凝重:“没用的。他是自体内发出的寒气,你就算拿锦被将他死死捂住,他还是会冷。而且,一直这么捂着无法散热,他的高烧也没法退去。如果一直这样,他恐怕熬不过今夜。” “容公子……”偷香含泪看着痛苦的且遇,一颗心被揪得生疼。他是那么冷,却又不能把他捂住,再这么下去,她就真的要与他天人永隔了! 突然,偷香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惊呼道:“我知道怎么办了!小的时候,妹妹生病很厉害,用尽了办法也无法退热,师父便脱了衣裳搂着她为她取暖。” “你……”素衣女子向来不带表情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难道你要……” “不错。”偷香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去解自己的衣裳。 “快快住手!”素衣女子一把抓住偷香的手,制止了她的行为。她瞪大眼睛,怒斥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男女授受不亲,你竟要为了他如此作践自己吗?这事要是传出去,你会名节不保,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了?” 偷香使劲挣脱出来,丝毫不为所动。她继续解着自己的外衣,淡淡地道:“与他的命相比,我的名节不算什么。若是他死了,恐怕我也不想独活。” 素衣女子愣了片刻,摇头:“罢了,罢了,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吧。只是,他如今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将来也未必能明白你的一番心意。” 火红的衣裳一件一件褪去,偷香只着一件单薄的**,缓缓躺在了且遇身侧。他还在不停地颤抖,冷得好像一块冰。虽然在昏迷,但仿佛能感知到身边的温暖一样,且遇向着偷香这边靠了靠。偷香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伸手将那个男子搂进怀中。就如同他在那样为难的时刻,将自己搂在怀里一样,她将他搂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将他融化。 你如此舍命对我,而我,便也一般对你了…… 第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2) 陈尔馨这几日心情不太好,因为才跟她处得十分愉快的丫鬟玉儿就要离开了。 据方梧说,玉儿来陈府统共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本想着在陈府做个长久的活计,却不料母亲病重,急需有人照顾。自己已经出门在外,靠做个教书先生养活家人,就只能让妹妹先行回去照料。尔馨和胡氏虽然舍不得乖巧懂事的玉儿,但奈何此事确实不能耽搁,便只得准了。临行前,二人还赠予玉儿许多首饰、银两,要玉儿给母亲多买些补品。 然而出乎胡氏与尔馨预料的是,她们以为早已回到乡下的玉儿,此时正隐匿在夜色下的陈府中,观察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夜色浓黑似墨,整个府邸褪去白日的喧哗,变得安静起来。但在陈府的后门,一辆朴素的马车行驶而出,朝着淮南城的西北方向奔去。原本坐在树上的少女见状,立即飞身而起,直追那马车而去。她身轻如燕,行动完全没有声响,飞出一段距离后便极其精准地落到了马车顶部,随着马车一路驶去。 整个车上只有陈致远和驾车的于伯两个人。应该是个极常去的地方,所以看上去轻车熟路。马车一直向西北方向行驶,直到出了淮南城。这里是一处风景秀美之地,有一个小小的村落。马车在村子的一条小溪边停下,陈致远便下了车独自行走。又走了一阵,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朴素却温馨的小别院。 听闻有脚步声,小别院里立刻有人迎了出来。窃玉轻巧地躲到一株榕树后面,就见一个身着寻常布裙的女子走了出来。那女人显然已经不再年轻了,也许是早年间吃了不少苦,也从未过过养尊处优的生活,她的眼角滋生了许多细纹,看上去要比胡氏年长一些。女人的容貌也不甚出众,只算得上是清秀。但她的笑容格外温暖,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舒服。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知府养在外面的“情-妇”。 就当窃玉兀自纳闷的时候,陈致远已经和那妇人打过招呼了,一向儒雅端正、不苟言笑的他,不禁微笑起来。窃玉突然觉得,陈致远是真心对待这个女子的。因为他对着那女子所展露出的笑容,不同于对待胡氏的恭敬和尊重,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真心爱着的人,才会流露出的表情。 窃玉不禁想起祁玉山说过的话,陈致远与这妇人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感情极好,只是年轻时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结成连理。虽然如此,但他们还是深爱着对方的吧。即使年华不再,容颜老去,还是不能改变这爱意的一丝一毫。有**未能终成眷属,实在是一大憾事。 那妇人为陈致远做了几道家常小菜,煨了一壶酒,两人说说笑笑,就像是寻常的夫妻一样平静而幸福。窃玉转到别院之后,从其他屋子的窗户进入屋内,纵身跃上房梁。她隐匿在暗处,隐约从陈致远口中听到,这妇人名叫“瑾萱”。她追踪和监视的功夫极好,可以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气息。而陈致远和瑾萱显然都不懂武功,自然更不可能发现她。置于高处,窃玉可以清楚地看到瑾萱的打扮。虽然衣裳用料平平,但她的头上却插着一支上乘的簪子。那簪子通体碧绿,色泽莹润,光华内敛,绝非凡品。窃玉不禁一阵欣喜,想必这就是那碧玉琉璃簪了! 既然已经得知了簪子的下落,想要在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中盗取簪子,对技艺超群的窃玉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但此时的少女,却不想趁夜色直接拿走簪子。看着屋里两个淡淡微笑着、默默注视着彼此的人,一个大胆的想法闯入窃玉的脑海中:她要接近瑾萱,她想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爱恨离愁? 就在窃玉查到碧玉琉璃簪的下落时,威沂山中,重伤昏迷数日的容且遇终于退了烧,缓缓醒了过来。 他只觉得口中干燥无比,急切地想要喝水。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偷香听到动静,急忙过来查看。见且遇终于醒了,她喜极而泣,惊呼:“容公子,你醒了!你,你感觉怎样?” “水……”且遇艰难的开口,声音嘶哑地如同被火烧灼过一般,“我、很渴……水……” “来了,来了。”偷香迅速倒了一杯清茶。她扶着且遇坐起来,就见那大病初愈的人急切地喝掉了整杯茶水。喝完之后,且遇觉得舒服了很多,那种被火烘烤的感觉终于平息下来。 偷香见且遇已经完全清醒了,便取了一个枕头置于他身后,让他坐得舒适一些。感谢上天,他终于醒过来了!这么多天了,她根本不敢阖眼。他的伤势那么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她多怕上天也眷顾着他的美好,想早早地就将他带走。她甚至可以每日衣不蔽体地帮他取暖,直到他的体温慢慢降了下来。他虽然病得很重,但有她悉心的照顾,已经恢复地很好,只是脸色有些憔悴罢了。然而反观她,也是带着伤的。这些天她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整日整夜地照顾他,人已经瘦得几乎脱了形。相比之下,偷香倒更像个生了一场大病的人。 看着偷香乌黑的眼袋和瘦削得令人心疼的下巴,且遇心中一动。他虽然一直昏迷着,却也能感觉到有人在无微不至的照料着他。于是他轻轻地开口:“偷香姑娘,这些日子,实在太辛苦你了……” “不碍事的,”偷香急忙说道,“公子在山中救了我的性命,我照料公子也是应该的。” 且遇摇头:“若不是我执意来此,姑娘又怎会遇此山险呢?而今姑娘这样没日没夜地照顾我,容某实在无以为报。” “容公子……”听到他这样客气地说辞,偷香的眼泪又快出来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本就苍白的唇变得毫无血色,才道,“公子对玉儿就可以随性相处,难道对偷香,就要这么疏离吗?” 望着眼前瘦弱却倔强的红衣女子,且遇心中不忍,急忙解释:“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只是,我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姑娘如此相待。”说着,他话锋一转,不再继续纠缠于这个问题,“不过,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呢?是何人救了我们?” “我们是在恩人所建所居的木屋里。她是在雪崩后出来,路过时救的我们。这房子就在瀑布边上,离我们被雪掩埋的地方很近。”偷香说道,一想到且遇的第二个问题,她脸色微红,有了血色的面容重又生动起来,“公子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这几日一直担心公子的病情,从未问过恩人的尊姓大名……” “原来是这样。”且遇沉思起来,“这也奇怪,我们在这附近找了许久,怎地都没有发现这处木屋呢?” “这……”经且遇这么提起,偷香也觉得奇怪。这几日她偶然也会出去一下,这房子确实是在山顶瀑布附近,怎么她跟且遇之前遍寻群山,都没能发现呢?难道,这房子还是最近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正当两个人暗自纳闷着,一个素白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她刚从山里采了些蘑菇回来,素白的裘衣上还沾着些雪花。见且遇已经转醒,那素衣女子的神色依旧淡淡,只是说了一句;“哦,原来已经醒了,那便是一时半刻死不了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偷香已经知道这女子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她的话虽然刻薄,心地却很善良。想来是以前受过什么伤,才刻意将自己的真实情绪隐瞒起来的吧。偷香微笑着对且遇介绍:“容公子,这位便是我们的恩人了。” “多谢恩人相救!”且遇顺势就要下床行礼。 素衣女子挥手制止了他:“伤还没好利索,就别弄那些虚礼了。若是你的伤口再裂开,还得麻烦别人照顾。” 且遇好脾气地笑了笑,恭敬地道;“前辈教育地是。只是我们叨扰多日了,还不知道恩人尊姓大名?” “姓名?”素衣女子听到这个问题,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着很久之前的事情。半响,她幽幽地说道,“我本家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自小跟随师父习艺,他老人家便赐了我一个名字。从那以后,世人皆称我为‘雪如是’。” “雪如是!”偷香和且遇同时惊呼起来,“原来您就是雪师傅!” 第三十二章 求艺 “雪师傅,雪师傅,请您收我为徒吧!”且遇不知道这已经是自己第多少次请求了,只知道自从得知了雪如是的身份开始,他就一直在坚持着。可是那个素衣素颜的冷漠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雪如是正给自己泡了一壶香茗,细细地品着。这几日连着下雪,天气阴霾,让人也难提起精神。雪如是半闭着眼睛,坐在摇椅上。听到门外且遇的声音,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贝齿轻启,依旧是那不留余地的拒绝的话语:“我已经说过了,你就算在这里求我一辈子,我也不会答应。” “雪师傅……”且遇隔着房门,诚恳地说,“晚辈真的很想跟您习艺。我自小便听我娘亲弹琴,对古琴一道很是热爱。此次来威沂山,我与偷香姑娘不惜涉险,差点丢了性命,都不过是想找到您,拜您为师罢了,请您成全吧。” 雪如是冷笑:“喜爱古琴,不远迢迢来威沂山,遇到雪崩差点死掉,这些都是你的事,如我何干?早知道你竟如此麻烦,我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救了你们回来。反正凭着我这一处木屋外设下的奇门阵法,若没有真正的高人指点,你们恐怕永远找不到我。” 且遇闻言,不禁有些着急起来:“雪师傅,我是真心想跟您学琴的。我要怎样,您才能收我为徒呢?” 他说完这句话,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许是里面的人已经失去了耐性,不愿再多说了。且遇依然不死心地守在门外,过了好久,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雪如是冷冷地立在且遇面前,道:“你进来吧。” 且遇以为有了此事有了转机,毕竟雪如是终于肯见他了。他跟着她走进屋里,只见这木屋跟他住的那间没什么不同,简单的摆设,只有木床、桌椅、柜子罢了。雪如是径直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件用绸布包裹的东西,样子像是一把琴。她将那物体放到桌上,对且遇道:“打开。” 且遇立即照做,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绸布。果然不出他所料,里面包着的确是一把古琴。他之前以为,父亲为母亲寻来的“倾世”古琴,已经是世间难寻的好琴了,但此时看到眼前这一把,才知道何谓“天外有天,琴外有琴”。雪如是的这把琴,通体血红,琴弦色泽透亮,韧度极强。更为难得的是,这把琴仿佛有着自己的灵性,即便毫不懂琴之人,也能感受到自琴身散发出的乐动之气。且遇不禁赞叹:“真是把好琴?它可有名字?” “它唤作‘无名’。”雪如是道,“因为没有什么名字可以配得上它。世人皆喜爱为不俗之物冠以名字,却不知其实是以自身的狭隘之心,玷污了这些天赐之物的本心。” “琴也有本心吗?”且遇觉得雪如是的话很有道理,但却又让人难以琢磨透彻。 雪如是淡淡一笑:“万物皆有心。不过古琴的特殊之处在于,琴心会随着琴者的心而改变,琴心即人心。” 且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只觉得听雪如是一席话,受益匪浅。他伸手轻轻地抚摸“无名”的琴身,似有所感:“这把琴,好像格外倔强、高傲,却又有些孤单……是因为高处不胜寒吗?” 听了他的话,雪如是有些讶异:“你竟能识得这琴心一二,看来也不是俗人。” 且遇微笑,问道:“那雪师傅为何将‘无名’封起来,又为何隐居于此呢?世上还有多少人仰慕您的琴艺,却无福亲耳聆听啊!” “那不过是我个人的意愿罢了。”雪如是闻言,突然有些生气。她用力地一挥衣袖,背过身去,不再搭理且遇。 且遇见状,也知道许是碰触了雪如是的逆鳞,让这个女子立时变得尖刻起来。他不禁道:“雪师傅息怒,是晚辈唐突了……” “唉……”过了一会,背对着且遇的女子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也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跟人聊天了,也很久没人能懂得“无名”的琴心了,雪如是这一刻突然又很想跟且遇说些什么。于是,她缓缓地开口,“琴心即为人心。原本,我同‘无名’一心,自然可以弹出最天衣无缝的曲子。然渐渐地,我被世俗的名利熏了心,琴心也就变了。我开始追名逐利,争强好胜起来。虽然在别人看来,我依旧是世间第一的琴师,但一切都变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我已无法奏出合自己心意、配得上‘无名’的曲子了。我失了本心,世人的浮华和功利也让我厌倦,我便选择了归隐,并请了一位懂得玄学的故人帮我在居处设了阵,不被别人找到。自来到这里,我便封了琴。既然我与‘无名’已经离心,便不配再弹奏它了。” “那您今日将‘无名’拿出来,又是为何?”且遇问道。 雪如是转身,看着面前这个干净纯白的年轻男子。他重伤初愈,身体还十分虚弱,但一双眸子却漆黑有神,透明而纯粹。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雪如是伸出雪白的双手,似是想要去抚摸那把陪伴了十数载的古琴。然而她的手停在半空,终于还是垂下了。雪如是指了指桌上安静躺着的“无名”,对且遇道:“今日,我将它送给你吧。” 且遇吃惊地睁大了双眼,无法相信刚才自己听到的一切。他怔怔:“您,是要把‘无名’送给我?”见雪如是点头,且遇却摇了摇头,“雪师傅,这把琴太过名贵,晚辈不能收。” “你不是很喜欢它吗?”雪如是问,“既然喜欢,我也愿意赠于你,你为何不收?” 且遇肃然道:“我的确欣赏这把琴。但我自认琴技粗陋,配不上它。再者说,‘无名’是雪师傅的珍爱之物,晚辈断不能夺人所爱。” 雪如是听完他的一席话,突然浅笑:“是了,便是你了。我说你配得上‘无名’,你就配得上。我此生已经封琴,‘无名’在我手中,只能被埋没。倒不如跟了你,也许有一日,还能奏出动听的曲子来。” 既然雪如是都这么说了,若是执意不收,倒是辱没了别人的一番心意。且遇郑重地接过“无名”,恭敬地道:“多谢雪师傅赐琴。” 雪如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且遇双目炯炯,问:“那雪师傅可是答应教晚辈习艺了?” 然而雪如是朱唇轻启,吐出一个字:“不。” “前辈……”且遇不解。连如此珍之爱之的古琴都能赠予,为何还是不能教他琴艺呢? 雪如是背过身,声音恢复了平静无波:“我只是赠琴罢了,别无他意。之前已经说过,我已封琴,便不会轻易改变这个誓言。等你的伤好了,就速速离开这里吧。” 且遇见雪如是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他抱着古琴,恭敬地冲着那个素白的身影鞠躬,道:“前辈的心意,且遇已知晓。虽未能拜您为师,但却得到您的琴,也算不枉此行。琴心即人心,前辈请放心,我定不辜负了‘无名’的本心。”说罢,他转身推开门,离开了雪如是的房间。 一直在门外守候的偷香见且遇出来了,急忙上前。她见且遇怀中抱着古琴,不禁欣喜地问道:“容公子,怎样了?雪师傅可是答应你了?” 且遇苦笑着摇了摇头:“不。雪师傅只是将她的琴送给我,置于拜师一事,她却坚持不肯同意。” “她怎地如此狠心?”偷香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这么多天了,容公子一直苦苦哀求,可是雪如是就是不为所动。 倒是且遇看得开,反过来安慰偷香;“没关系的,雪师傅一定也有她的原因。既然她不愿意,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再过几日,等我的伤痊愈,我们就回去吧。” 看着且遇虽然接受了事实,却依然失落的样子,偷香心中酸涩无比。这是他的愿望,他一心想着要拜那人为师。那么,无论如何,她都要帮助他达成所愿! 第三十三章 乔装 自离开京城,也有近一个月的光景了。秋意逐渐弥漫,原本潮湿微冷的淮南,这几日也让人觉得颇有些寒意。昨日夜里刚刚下过雨。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风雨过后,卷了一地落叶,而残留在树梢的叶子也愈发枯黄。花木葳蕤,秋草郁郁,已是昨日之景。秋日的萧条,就在一夜间展现地淋漓尽致。 一辆奢华的软香马车驶过小小的村落,惊得村民们争相观望。青溪村只是个淮南城郊的小村子,村民自给自足,虽然衣食无忧,但也算不上富裕。难得见到如此豪华的一辆马车,实在令人惊奇,引得村民纷纷驻足。何况,驾车的是两个容貌秀丽的少女,一样的发式,一样的湖蓝色衣衫,举止大方优雅,一看便知不是出自寻常人家。然而,马车的门窗始终紧闭,让人无法得知里面究竟坐着什么人物。 终于,马车远离了村民的视线,竹与梅确定没有人跟着他们,便打开了车门。一袭本白色泼墨翠竹长袍的唐不惊幽幽地走了出来。他率先下车,行止从容,伸手冲着依然停留在车厢里的人微笑:“不惊恭请妹妹。” 一只白皙无暇的手伸了出来,轻轻地搭在了唐不惊伸出的手上。本以为车里会是个闭月羞花、衣着光鲜的可人儿,不料出来的人却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她的容貌极其普通,没什么出彩之处,连清秀都算不上,只一双眼睛泛着灵动的光芒。小乞丐走出马车,冲着唐不惊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道:“多谢。” 这个小乞丐自然就是乔装过后的窃玉了。自前几日跟踪陈致远来到这里的小别院,她就萌发出了要了解这一段过往的想法。起初方梧听到她这一想法后,坚决不能同意。依着他的意思,既然已经寻到了碧玉琉璃簪的下落,就尽快下手,早日回山庄复命,免得节外生枝。但窃玉这次却没有乖巧地听从师兄的话,执意要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就当二人僵持不下之时,还是唐不惊站了出来。他轻而易举地说服了方梧听从窃玉的想法,又帮窃玉想出了万无一失的法子接近住在别院中的瑾萱。只是不惊也要窃玉保证,一旦知道了她所好奇的事情,就要立即取了簪子离开,时间定为半个月,不能久留。 就这样,窃玉乔装打扮成了一个小乞丐,来到了这处别院。唐不惊擅长易容之术,简简单单地几处改变,就让人很难看出窃玉本来的容貌。这也是为了防止陈致远在来到别院时认出窃玉。一切准备妥当,窃玉就要去接近瑾萱,探索她想知道的事情了。她一蹦一跳地离开马车,走出几步远之后,又回头冲着唐不惊挥挥手:“我去了,你回去吧。” 唐不惊微笑着凝望她。虽说这次是跟在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普通妇人身边,但他总是不能放心眼前这冒失又善良的少女。可是又为何会支持她如此孩子气的行为呢?是因为看到她被方梧否决后不甘的表情,还是在说起这件事情时灵动好奇的眼睛?不知道,反正他好像永远没有办法拒绝她。于是不惊也朝着窃玉挥了挥手,道:“别忘了我们的半月之期。待时间到了,我便来接你回去。” 告别了唐不惊,窃玉便按照事先预定的那样,来到那一处小小的别院外。她穿得破破烂烂,又被唐不惊乔装地面黄肌瘦,看上去着实可怜。窃玉看到别院中的妇人恰好从屋里出来,在院落里翻晒着草药。她立即扮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脚步虚浮地来到别院门前,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句:“夫人,夫人救我……” 院中的妇人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显然她独自居住于此,除了陈致远隔上几天会过来陪她,平日里是没有人到访她的别院的。瑾萱放下手中的草药,提着裙角来到门口。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枯黄的小乞丐伏在门外,只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她。瑾萱心中一软,赶忙俯下身扶起那小乞丐,关切地问:“姑娘,你怎么了?” 窃玉见瑾萱果然出来了,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戚戚然:“夫人,求夫人赏小连一口饭吃吧!小连好饿,夫人,求你了……”说着,窃玉还不忘翻翻白眼,眼见着随时都可能昏过去。 瑾萱心下不忍,连忙将窃玉半搀半扶着进了屋。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找来些白粥、糕点和小菜,摆在窃玉面前,还不停地道:“孩子,快吃吧,快吃吧!我实在没有备下多少吃食,你就将就着吃些吧。” 虽然窃玉这些日子跟着唐不惊在祁家吃香喝辣,此时着实不饿,但既然选择了这样一出苦情戏,自然要装的像一点。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完全不顾形象地海吃海喝起来。善良瑾萱只当她饿得厉害,又去厨房煮了几个鸡蛋给她。也不知吃了多少,当窃玉被吞下的糕点噎住的时候,瑾萱终于开口:“唉,慢点吃,孩子。不过看你饿了许久了,倒不该一下吃这么多东西,会把胃撑坏的。” 窃玉闻言,如蒙大赦。她喝了一大口茶水,终于将气息理顺,然后低眉顺眼地道:“是,小连听夫人的话,不再吃了。今日,实在多谢这位夫人。” 瑾萱慈爱地看着她,问道:“可怜的孩子,究竟是饿了多久了?你家在何处?家中可还有父母亲人?” 听她这么问,窃玉想起唐不惊帮她编造的身世,旋即泪水漫上眼眶,双手拧着脏兮兮的衣角,哑着嗓子道:“回夫人的话,小连本是济州人是,家中世代都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不料今年济州大旱,天气又格外地热,家里的庄稼都旱死了。我是家中长女,父母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尚且年幼。今年收成如此不好,官府又强征了许多屯粮,家中实在是无法饱腹。我那可怜的妹妹,不想却害了病,家中又没钱请郎中看病,她没敖多久就去了……” 说到此处,窃玉不禁呜咽起来。她伸手摸一把眼泪,却见对面的瑾萱竟被她的故事感染,也暗自垂泪。窃玉心想,自己当真是跟那姓唐的狐狸处得久了,连着演技都进步了许多。若是师父见了,说不定还会夸她呢,毕竟这演戏可是他们出门执行任务必会的一门技艺。 趁着此情此景,窃玉更加肆意渲染起来:“弟弟他饿得皮包骨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瘦弱地可怜。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想着出门找一处做活,补贴家用。却不想误入贼船,被贩子带到了淮南,却被卖进烟花之地。我不愿从事那种勾当,就设法逃了出来。这一路辗转,我又身无分文,就……” 她不再说下去,只兀自哽咽,像是再无法言语。瑾萱也不住地叹气,像是勾起了往日的回忆:“唉,都是苦命的人,苦命的人……” 窃玉一抹眼泪,强自扯出一丝微笑,道:“今日小连能遇到夫人,是小连的福气。多谢夫人赏赐这一顿饱饭。若是小连、若是小连还能活着,日后,定当报答夫人!”说完,她起身向着瑾萱深深地拜别,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瑾萱看到那可怜的孩子要走,赶忙叫住了她。当那个孩子泪眼朦胧地转回身,瑾萱微笑着对她说道,“你适才不是说要找一处做活,正巧我这里需要个照应的人。既然你能到我门前,就是你我有缘。不如你就留下,虽然价钱可能不多,但温饱绝不成问题,你看如何?” “夫人……”少女仰起头望着面前温和的妇人,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夫人当真是菩萨转世,小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遇到夫人?” 瑾萱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孩子,跟着我,也还不知道会过着什么日子。不过,我断不会委屈着你就是了。” 别院外树丛中,拉着软香马车的白色骏马无聊地打了个响鼻,另一匹则用前蹄不住地刨着土。两个湖蓝色衫子的婢子却恭敬地立在马车旁,姿势和神色始终不变。 白色长袍的贵公子一直凝视着不远处的小小院落。已经过去许久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看着一身破烂衣裳的她被院中的那个妇人带进了屋里,他的心就一直悬着,久久无法落下。不过如今看来,大概要半月之后才能相见了。想到这里,他一撩洁白的衣角,跨上了马车,对着两个侍女淡淡地说道:“我们走吧。” 第三十四章 执拗(1) 雪一直未停。山中气候变幻莫测,虽然外面秋意正浓,但威沂山中却提前进入冬季。自那一场雪崩之后,天只放晴了几日,便又下起雪来。不过这雪倒不像之前那般迅猛,只是每日晚间到清晨,细细绵绵地飘着雪花。 屋内炉火烧得通红,温暖如春。白衣的男子抚着古朴的琴,动人的乐曲便流淌而出。但男子好看的眉头却始终皱着,像是对自己奏出的琴音很不满意。“无名”当真是一把举世难寻的好琴。只是自己的琴技逊了一筹,再怎么磨合,始终还是不能配上“无名”。而这世上唯一能够帮助他的人,却执意不再弹琴授艺。也许,究其一生,在琴技上也无法达到与“无名”相配的造诣了。念及此处,且遇重重地叹了口气,琴声戛然而止。 偷香在且遇房门外,倚着木质的栏杆,望着漫天细碎的莹白。她伸出同样莹白细腻的手,便有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处,然后慢慢融化成一汪清流。屋内的琴音绵远流长,音色温柔细腻,夹着些道不尽的哀思。她正兀自听得入神,琴声却毫无预兆地中断了。紧接着,一声叹息传来,那种深深的无奈,一下就将偷香的心揪了起来。 她和且遇在雪如是的住处修养了十多日了,伤势也好得差不多,只是断骨处还会隐隐作痛。且遇拜师失败,只是在雪如是那里获得了一把倾世好琴而已。自从上次雪如是拒绝了他,且遇倒是再也没有提起过拜师之事,但每日,他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停地练琴。起初还练得好好的,但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进行不下去。虽然他不说,但偷香知道且遇心中的失落和无奈。他是真心地爱着古琴一道,想随雪如是习琴。若是这个愿望不能实现,一定会令他抱憾终身的吧? 正当偷香想得出神,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且遇从房中走出,看见红衣女子秀美的眉头皱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便笑着问她:“偷香姑娘,在想什么?” “啊……”仿佛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被捉个正着,偷香不禁微红了脸,支吾,“没、没什么。容公子怎么不继续弹琴了?” 且遇微笑,只是笑容里夹着些微苦涩:“再练下去,便也是如此了。我们在这里叨扰了许久,如今你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我想早日向雪前辈辞别。” 偷香叹气:“是啊,很久了。玉儿她们兴许都等急了。若是再见不到我们,怕是要遣人来寻了。” “玉姑娘嘛……”听到那个名字,且遇心头不禁浮现出那个天真烂漫的紫色身影。连日来的抑郁好像被那人灿烂的笑容驱散了不少,于是他微微有些出神,许久才喃喃道,“嗯,不要让大家担心才是,我这就去找雪前辈打声招呼。” 只是他的走神却被关心则乱的偷香曲解了意思,她想,容公子果然还是不甘的,只是如今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看着眼前的身影渐渐走远,偷香紧紧地咬住下唇,心里却做出了盘算…… 是夜,天空漆黑,不见一丝星光。云层乌黑厚重,天又细细密密地飘起了雪来。小小的木制别院,就坐落在白雪皑皑之中,遗世而独立。院子里积压了多日的雪,因无人踩踏,干净而纯白。而就在这一片积雪之上,立着一个火红的身影。那个美丽柔弱的女子,身披火狐裘皮斗篷,内着朱红色衣裙,就像这白色天地间一簇炙热的火焰。她的面容精致无瑕,一双漂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不远处那映在窗纸上的倩影,然后缓缓地跪在了雪地里。刺骨的凉意从膝头传来,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却忍着寒冷开口:“雪前辈……” 屋内,本来挑灯夜读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听到外面偷香的呼唤,细长眉梢轻挑,淡淡地道:“何事?” “偷香恳请雪前辈收容公子为徒,授他琴艺!”跪在雪地里的女子一字一句地说。 “呵呵……”窗上的剪影晃了晃,屋里的人发出一声哂笑,“还是不死心吗?我看那容且遇都已不再纠缠,你又何必多事?” “不是的,”偷香急忙辩解,“容公子没有放弃,他只是不愿强人所难罢了。” “哦?”雪如是的语气愈发讽刺刻薄起来,“他不愿强人所难,你便来替他出头吗?我雪如是半生漂泊,怕过很多,但却最不怕别人为难我。你大可以试试看,看看你磨破了嘴皮,我会不会答应呢?” 偷香低垂着头,依旧坚持:“前辈,容公子真的是发自内心热爱古琴。他尊您、敬您,若您肯授艺与他,他必不忘前辈厚德。不光如此,若是您能答应,偷香愿此生为您做牛做马,来世衔草结环!” 雪如是轻笑:“不忘我恩德?我要他记着我一生作何?你不必再说了,我也不需要你来做我的使唤丫头,你回去吧。” “您……”偷香气结,终于忍不住道,“您一定要如此无情吗?您的心,哪怕是冰做的,铁做的,也该被容公子的赤诚捂热吧?” 屋内,雪如是重新拿起桌上的书籍,轻轻翻阅着:“不错,我的心的确是冰做的,是铁做的。只不过,那冰是千年寒冰,那铁是万年玄铁,捂不热的。” 偷香死死地咬着牙:“前辈若是不答应,偷香便跪在您门前不起身。既然您的心坚韧不催,那偷香就跪在这里,直到,我死——” “随你。”那人淡淡地答道,再不发话。 容且遇听到屋外传来偷香和雪如是争执的声音,便起身出门来看看。他推开门,却见那红衣的女子直挺挺地跪在冰天雪地里,神色倔强。她对面的房门紧紧的掩着,窗上映着的身影看着书,丝毫不为所动。 “偷香姑娘!”且遇惊呼一声,连忙奔跑过去,想要扶起跪在雪地中的女子,“你这是作何?快起来吧!” 偷香摇摇头:“不,若是前辈不能答应我请求的事情,我便不起身。” 且遇急道:“这可是雪地,天寒地冻,你这般跪着,身子骨会吃不消的!且遇何德何能,让姑娘如此相待?不过是我与雪前辈没有师徒缘分,我已经看开,偷香姑娘不必再为我的事情劳心了。” 望着那男子担忧的神色,偷香觉得心头一暖,她柔声问道:“你真的看开了吗?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你为此差点就把命搭上,若不实现,你会甘心吗?” “我……”许是被偷香看透了心思,且遇垂下了头,“娘一直敬佩雪师傅的技艺,却无缘听到。所以自我娘去世以后,我便想着能拜雪师傅为师,弹出那样名动天下的曲子,然后去娘的墓前,让她听一听。” 偷香的神色愈发坚定起来,她的眸子晶亮,目光重又落在屋内那个倩影之上:“所以,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达成。容公子,你不必劝我。我有功夫在身,身子底好得很,这么跪着对我来说并非难事。我心意已决,而且,这么做,很值得。” “值得吗?”且遇蹲下身子,与偷香面对面,问道:“为什么,为了我做这么多?” 偷香微笑,原本冻得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因为你舍命救我、护我,我也就一般对你了。” 且遇被那样的笑容深深的震撼。终于,他不再劝她,只是同样露出了笑意。且遇站起身,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偷香身上:“既然如此,我就陪着你。我们一起等下去。” 披风上传来属于他的味道,偷香深深地嗅了嗅,道:“容公子,弹琴给我听,好吗?” 第三十五章 执拗(2) 古朴的琴被摆在了院中的石桌上。且遇手指抚琴,拨过琴弦,就有阵阵琴音流淌而出。 红衣女子的身上披着银灰色的狐裘。她的脸和唇都冻得苍白,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唯有一双眸子晶莹剔透,明亮得如同天际繁星。膝盖已经冻得毫无知觉,双腿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但她依然咬牙坚持着。不远处的男子,纯白美好,俊美无俦,那是她的心上人。他此时抚琴,是为了她。这就足够了。他舍命救过她,又在这冰天雪地弹琴陪着她,就算要为了他在这里跪上一辈子,她也甘愿。 雪越下越大,院中的两个人身上落满了雪花。远远的看去,就好像两座极美的冰雕。雪如是坐在屋里,手里拿着一卷诗词,却久久没有翻页。外面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待了多久了,曲子换了一首又一首。雪如是叹了口起,起身轻轻将窗子推开一丝缝隙。果然,那个红衣女子还倔强的跪着。她的毅力当真是惊人,换做是旁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大概早就支撑不住了吧。她究竟是怎样地爱着那个男人呢?为了他,可以衣不蔽体地为他取暖降温,可以带着伤不眠不休地照顾他,可以为了实现他的夙愿,不顾自己的身子,跪在雪地里。听他们相互间略显生疏的称呼,好像相识的时间也不算长,如何就能爱得如此炽烈呢?或许,这就是劫数,是命中注定的? 再看那白衣的男子,弹得如此认真投入,好像这天地间除了他的琴,再无其他。看着他,雪如是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对于古琴的执着和热爱,超过了一切。年幼时就遇到师父,是她此生之幸。不然空有一番热情和才华,却无人赏识和教导,也是无用。而这个男子,是否就只差了一个伯乐呢? 师父是个不世出的高人,一生隐居,清高而博学。在她出师的那一天,师父将“无名”教给她,然后摸着胡子语重心长地道:“俗世浮沉,终究是与我这山中不同。你有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一技之长,名利便会盯上你。世人会追你、捧你,敬你如神,但这一切都是虚妄。表象之后,究竟什么更重要,只有你的心知道。世事皆如是,这也是我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本意。繁华只是过眼云烟,莫要为了外界扭曲了你的琴心,也失了你的本心。” 可她终究还是辜负了师父的期望,被俗世蛊惑,失了本心,与“无名”离心。想到这里,冰雪一般的女子,心软了。罢了,何苦因为自己放不下的过错,就难为这两个年轻人呢?况且,这个容且遇的琴声,当真是少有的干净纯粹。这样一个人,心中没有丝毫杂念,无欲无求。对于那些困扰过她的名利和浮华,应该是不屑一顾。既然这样,何不就成全他呢?毕竟,也许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真正能配得上“无名”的人。她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但这个男子,大概不会。 终于,素手推开了房门。素衣素颜的女子神色淡淡,对着弹琴的男子说道:“你的琴艺,可是你母亲教的?” 且遇和偷香怔怔地看着倚门而立的雪如是。过了好半天,且遇才道:“是、是的前辈。” “果然,”雪如是颔首,“你娘这一生,大概过得不那么舒心。她的琴声,如泣如诉,颇为哀婉。不过,你是个男子,倒不适合这样的琴声。你一味按照你娘教你的方式抚琴,就是你为何总是无法突破自我的原因。” “原来如此。”且遇顿悟,“我自幼就听娘亲弹琴,耳濡目染。长大一些后,也是娘手把手教我。渐渐的,我奏出的琴音便和娘亲如出一辙。” “便是如此了。”雪如是继续说道,“‘无名’的琴心是淡薄、脱俗、孤傲,与哀婉之音自然是不能相容。” 且遇起身朝雪如是站立的方向深深鞠躬:“前辈只听琴音,便能一语道破天机,晚辈今日当真是受教了!” 雪如是轻哂:“什么天机不天机,不过听琴听得多了而已。明日开始我便教你如何真正弹奏‘无名’。不过能否突破,全在你自己。” “前辈……”且遇愣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雪如是看到那飘逸出尘的白衣男子如此窘迫,心中软软的,嘴上却道:“怎么,你不愿意?” 且遇回过神,连忙摆手:“不是的前辈,只是这一切太过突然,我……” 雪如是突然有些想微笑的冲动,却还是背过身子,冷硬地道:“怎么,还叫我前辈?” “师、师父。”且遇改口唤道,语气无比的尊敬、诚恳。 雪如是的身子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的徒儿。不过我只是点拨你的琴技罢了,封琴的誓言我断不会违背。能达到怎样的境界,全凭你自己。” 且遇恭敬地答道:“是,徒儿记住了。” 雪如是点点头,朝着房内走去。踏进房门,她又开口,这次,却是对雪地里的红衣女子说的:“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进来吧,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说罢,她径自走进了屋子。 “是,前辈。”毕竟雪如是终于收了且遇做徒弟,偷香心中也高兴得很。她刚要起身,膝盖却传来阵阵刺痛,双腿因长时间的跪地和冰冻,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偷香身子一歪,就要跌在地上。 且遇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看着面色苍白却嘴角含笑的女子,且遇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偷香姑娘,你的腿……” 偷香微笑着摇头:“不碍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雪师傅终于收公子为徒了,偷香心里也为公子高兴。” 看着面前女子发自内心的笑容,且遇觉得自己心里暖暖的。他扶着偷香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踱到雪如是的房前。且遇没有让偷香直接进去,而是望着她,认真地说道:“偷香姑娘,自我们相遇,你一直真心待我,我总觉得亏欠你许多。也许穷尽我这一生,也无以为报。但自今夜起,我容且遇打心眼里视姑娘为知己。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为你去做。偷香姑娘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容公子……”听完且遇的一席话,偷香的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她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而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点点头。 且遇微笑:“姑娘先进去吧。师父她大概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偷香告别了且遇,随着雪如是走进屋内。因为长时间跪在雪地里,她的膝盖失去了知觉。猛然间进入炉火旺盛的房内,麻木渐渐退去,强烈的刺痛如潮水般袭来。偷香一时没有忍住,轻呼一声,瘫坐到地上。 雪如是闻声转过身,看见跌坐在地上的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怜惜:“你倒也真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之前是带着伤没日没夜的照顾他,如今又跪在雪地里不肯起。你自己的身子都还没从雪崩的伤害中恢复过来,我看,你这膝盖上的伤,怕是要跟你一辈子了。你可真是为了他,牺牲很多。” 偷香的脸微微一红,支吾着:“我……这个……我身子骨不错,应该不成大碍。” 雪如是叹气,摇了摇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怎地执念会如此之深?你这般待他,可知他心里也这般对你吗?” “我……”偷香想起刚刚且遇在门外的一席话,心中暖暖的,“我想容公子也是一样的。他、他说,我是他十分重要的人……” 看着面前沉浸在自己的情爱中的女子,雪如是不忍再继续点破,只是委婉地提醒她:“总之,人心难测,他与你终究不同。万事皆不可强求,日后无论如何,你都要看开才是。若是一直这般固执下去,对你,对他,怕是都没有好处。” 偷香点点头:“是,前辈,我记下了。” 记下了,只怕做到太难。雪如是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便挥挥手,道:“我话已至此,你先回去吧。” 第三十六章 威胁 窃玉在瑾萱的小别院中住了已有五六日。 这期间,陈致远曾来过一次。见到突然间多出来一个陌生人,他大吃了一惊,神情显得十分警觉。不过他自然认不出面前这个五官平凡无奇的少女,就是之前在他府上伺候的玉儿。还是瑾萱笑吟吟地跟他解释:“这是我在门外捡来的孩子,很聪明懂事,又安静乖巧。自从李婶回乡之后,两年多了,都是我自己一人独居,寂寞地很。正好有这么个机灵的孩子陪我解闷,你就不要过多苛责,免得吓着小连。” 听到瑾萱这样说,陈致远温柔地笑了笑,放松下来:“只要你开心就好。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倒是忽视了你独自一人会觉得无趣。” 瑾萱嗔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哪有什么安危不安危的?倒是你,总是思前想后的,顾虑太多。” “还是小心得好。”陈致远摇了摇头,拉起瑾萱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有些严肃地道,“或许你本身不会有什么事,但我只怕因为我的原因而连累了你。” 瑾萱一惊,连忙问道:“致远,你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是你的夫人发现我们的事情了?” 陈致远苦笑:“不是岚荫,她不是善妒的人,还常常要我纳妾以继承香火。再说,你我之间也算光明磊落,又不是什么苟且之事。我不接你回府,不给你名分,也是因为你坚持不肯罢了。” “那是因为何事?”瑾萱追问。 陈致远只是摇头:“不必再问,只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罢了。你只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就好。” 既然他执意不肯说,瑾萱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得顺从地点点头。但她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望着陈致远有些疲倦的身影,她几次欲言又止。 但陈致远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一日天气有些阴霾,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好像随时会下雨。窃玉在院中收着前一日洗干净的衣裳,瑾萱在屋内细细地缝补。突然一群人闯进了小院,打破了这里长久以来的平静。 窃玉看着不请自然的五六个男子,心里“咯噔”一跳,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她用怀中抱着的衣物作为遮挡,偷偷地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软剑,口中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么可以不经过主人家的允许,就私自进来?” “哟,怎么还有一个小姑娘?”那一群人中走出一个高瘦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年纪,长得尖嘴猴腮,一脸恶相。他穿着绫罗绸缎,一脸的倨傲,应该是那伙人的头领。那人上下打量了窃玉一番,又道,“我只道这里住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不料竟还有个年轻轻的小娘子。看来陈大人真是**,在这么个小地方坐享齐人之福啊!” 他的话粗俗露骨,本就令人恼怒。加上窃玉这些时日来跟瑾萱相处,只道她与陈致远都是温和守礼的人,心下更加生气。还未等她出言反击,听到屋外有声响的瑾萱匆匆出来。那高瘦男子一看到瑾萱,笑容愈发猥琐:“哟,这不是陈夫人吗?劳您亲自大驾,真是折煞小人了!” 听到那一句“陈夫人”,瑾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我这里捣乱?我不是什么陈夫人,我夫家姓何,你休要胡言乱语。” 那男子闻言,立即发出“桀桀”的怪笑:“小的名叫钱绅,就住在这淮南城中。平时没什么本事,就是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您说夫家姓何,不姓陈。可我怎么听说,把你养在这里的人,是那淮南知府陈致远陈大人?” “你……”瑾萱听完,只觉得两眼一黑,身子剧烈地摇晃起来。窃玉见状不妙,急忙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钱绅显然很满意瑾萱的反应。他继续说道:“话说这陈大人,可真是备受百姓的爱戴。人人都说他为官清廉,为人更是刚正不阿。尤其是他身居太傅高位,却不拘于名利,主动还乡做起父母官,那真是咱们淮南家喻户晓的一段传奇。而且,陈大人对夫人无比专情,二人成亲十数载,他连一个妾侍都不曾有过。许多人家都以陈大人为典范,教育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日后能成为陈大人那样的人。殊不知……”他话锋一转,“这位百姓心中敬如神明的清官大人,却根本不是他们看上去那么高洁。其实,他就是个龌龊的小人!” “你胡说!”窃玉斥道,“陈大人若为小人,那你这种人,又算什么?” “我?”钱绅冷笑,“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好人。我有没有胡说,相信大家心里都清楚。陈致远为何还乡?哪里是因为淡泊名利,还不是为了个女人,还是个**!他迷恋一个**,还偏偏要装清高,不敢带回府,就偷偷养在外面。啧啧啧,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百姓的心中会作何感想?” 瑾萱死死地攥着拳头,骨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不过,她已经慢慢恢复了冷静,听完钱绅一番恶言,便道:“就凭你一张嘴,你以为会有几个人相信?我相信百姓心如明镜,断不会相信你这种人的话。不错,我住在这里,的确是靠着陈大人相帮。我们是远房的表亲,我家中遭了不幸,他救助我而已,就要被你说得如此不堪吗?” “表亲?哈哈哈……”钱绅如同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狂笑不止,“哎呀,夫人还真是牙尖嘴利,怪不得陈大人对你迷得很。不过据我所知,你们是老相好吧。而且,你也非什么良家女子,二十年前在坊间小有名气的歌伎‘姚姬’,可是你?像你这种女人,若说陈致远和你是清白的,那恐怕才是没几个人相信吧。” 这下莫说瑾萱,连窃玉都愣在当地。身侧这个柔弱良善,又毫不起眼的妇人,竟然是歌伎出身!瑾萱在一个又一个的刺激下,已经憔悴地随时可能晕厥过去。她颤巍巍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那样的陈年旧事,都被你翻了出来,你到底想要对致远怎么样?” 钱绅满意地点点头:“夫人终于意识到我的来意了。本来嘛,我就是在淮南城做些小生意,发了家,有了钱财。我们钱家一直都是平头百姓,没出过做官的人。现在我有钱了,就想着花些钱买一个小小的官职,给祖上添光。此事我期盼了许久,后来也同淮南下辖的平广州知州打点好了关系,买了个小小的县丞来做。可是这件事不知怎地就被陈大人知道了。此时他正在严查此事,眼看着我与知州大人的官位都保不住了……” 第三十七章 回忆(1) 窃玉觉得此人实在无耻,不禁怒道:“花钱买官?亏你想得出来!别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也未必能博得功名,凭什么让你这种人靠着几个臭钱就能买到官职?” 钱绅却并不恼怒,只是笑眯眯地道:“我这种人又怎么了?我有钱,有人需要钱,你情我愿,生意自然就达成了。但偏偏就有人多事,非要插上一脚!他既然开始彻查我买官的事情,我也可以翻翻他的**往事,不是吗?之前我也以为,刚正不阿的陈大人完全没有把柄可以抓。但我这人运气实在是好,竟然轻易就找到了他的软肋,或者说,是他高洁的一生中不为人知的巨大污点……” 瑾萱已经丝毫不能辩解。一想到陈致远的名声有可能因为自己受损,她完全乱了章法:“你,请你不要伤害致远!他真的是个好人,他真的一心为了百姓,他……” “夫人莫急。”钱绅打断了瑾萱的话,“其实我也不想害陈大人啊,只是他实在逼得我走投无路了。我的钱都已经搭进去了,总不能人财两空吧?买官卖官这事可不小,真捅了篓子,脑袋都未必保得住。所以,只要陈大人不再继续追查我买官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将他的往事透露出去。毕竟,我做了知县以后,也是他老人家的下属,也得对他老人家毕恭毕敬不是?” 这不就是**裸的威胁吗?窃玉对面前这个不择手段的男人恨得牙痒痒。瑾萱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但眼中泛起了泪光。窃玉知道她心中难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才好。 钱绅见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便道:“夫人是聪明人,应该怎么做,不必我告诉你吧。也请您转告陈大人,若是他不放手,大不了我就拼个鱼死网破。我的官做不出,他的好人也别想当得那么容易。还有,我这个人最喜欢报复。他所珍爱的一切事物,我都会……”说到此处,他不再继续,只是打了个响指,便带着那四五个大汉一同离开了。 钱绅那帮人走后,瑾萱病倒了。 她的病来得十分迅猛,整个人开始昏昏沉沉起来。窃玉悉心地照顾着她,也请了大夫来看,却总不见好。大夫说,瑾萱得的是心病,忧思成疾。若是她心中的郁结无法解开,只靠着吃药,怕是不能大好。 窃玉心中着急,偏偏这些日子陈致远不知忙什么去了,竟有五六日未曾过来。来瑾萱这里,不觉十日已经过去。眼看着跟唐不惊的半月之期就要到了,瑾萱又重病不起,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瑾萱没有亲人,也不能冒冒失地跑去陈府通报,窃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窃玉愁眉不展的时候,瑾萱终于清醒过来。连日来的昏迷,使得她看上去虚弱不堪。然而她却不关心自己的身子,醒了之后第一句便问:“致远这几日可有来过?” 窃玉摇头:“不曾。陈大人也许比较繁忙,自您昏睡开始,就没有来过。” 瑾萱了然的点点头:“这就好。他若是来了看到我这番样子,免不了要细细询问。” 窃玉本以为瑾萱会因为陈致远几日没来而难过,不想她竟是不希望他来的,于是疑惑的问:“夫人可是不希望大人过来吗?难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您不打算告诉他?” 瑾萱苦笑着摇头:“致远他,是个做大事的人,我不能牵连他。这件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会牵绊他,做起事来,就不能按他的原则来办了。” “可是,那个钱绅……”窃玉急道。 瑾萱缓缓坐了起来,倚着锦被,虚弱地微笑:“小连,那天钱绅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你会不会因为我曾经做过歌伎,而瞧不起我?” 窃玉连忙摇头,发自内心地说:“不会。夫人是个好女子,小连虽然跟您相处的时日不多,但也知道您跟那些风尘中的女人不一样。人总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过去的事情,也一定不是您所愿意的。” 看着面前少女略显稚嫩的脸上那真诚的表情,瑾萱心中感动。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开口:“致远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他是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得来的,不掺杂半分虚假。以前常听人说,浮生若梦,如今回想起来这半生,可不就是跟做梦一样吗?”说着,她凝视着窃玉,问,“我这一生,还从未跟任何人讲起我的事。小连,你可愿听我这妇人,讲一个冗长的故事?” 窃玉想起大夫说瑾萱心结难解,想来就是跟她的前尘往事有关,便颔首:“夫人心中有事,就说出来,小连认真听着。您只要说出来,就会好受很多。” 瑾萱开始回忆她与陈致远的过往,眼神变得迷离起来。那的确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窃玉静静地听着,竟不知不觉被感染,深陷其中。就算在很久之后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会叹息、心酸。 说来,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陈致远只是个家徒四壁、无父无母的穷苦书生,书读得好,在四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乡亲们都说,陈家的小子将来一定是会高中的。瑾萱娘家姓姚,她与致远从小便认识,青梅竹马不过如此。二人感情是极好的,私定了终身,许下执手偕老之约。致远不负众望,中了举人,可以进京赶考,但奈何一点盘缠也拿不出来。瑾萱向家中求助,却遭到拒绝。姚家要将瑾萱嫁给村长的儿子做偏房,瑾萱执意不肯。终于,在致远进京的时候,瑾萱毅然离家与他私奔。 也许这只是世俗中常见的一个故事,才子佳人,却不受到亲友祝福,只得彼此搀扶着,在人世踽踽独行。然而这只是瑾萱和陈致远的故事一个小小的开端,之后的种种波折,也只能让人感叹,有情-人未必能成眷属。 第三十八章 回忆(2) 陈致远与谨萱二人先从小村落来到了淮南城。这淮南众多举人,此时都在城中住下,等着消息,然后一同进京。然而瑾萱和致远身无分文,无处落脚。起初几日还可以勉强露宿街头,吃着自带的干粮。但慢慢的干粮吃光了,这么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为了致远,瑾萱四处寻找做活,吃了不少苦。但眼看着进京的日子就要到了,盘缠却少得可怜。 说到这里,瑾萱停顿了一下,仿佛陷入了她不愿意提及的回忆中。过了一会,她才对窃玉说道:“我也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去‘梦卿阁’的了。就是走投无路,迷迷糊糊地就去了。妈妈觉得我资质不错,尤其是嗓子,是个唱曲的料,于是对我倒也上心。开始的时候,我瞒着致远,白天陪着他读书,晚上偷偷去唱曲。我跟他说,我找了一处大户人家,需要晚上去给人家守夜。因为我的坚持,妈妈只让我做了个清倌人。自从做了歌伎,钱果然来得快了。来‘梦卿阁’的人,都不在乎钱。有时他们听曲听的高兴了,也会额外给些赏钱。很快,我就凑足了钱,然后全部给了致远,让他拿着进京了。” 那的确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瑾萱讲述的时候,夜渐渐来临。窃玉点了一盏灯放在床头,瑾萱的精神看上去比刚清醒时好了许多。她取了一根银针,挑着烛火,让屋内更加明亮。灯芯发出“噼啪”的火花声,暖黄的烛光里,是远去但不能抹去的过往。 “致远去了京城,带着我为他准备的盘缠。虽然不多,但足以支撑到他考试。”她淡淡地讲述着,眼神变得迷蒙,“而我,继续留在‘梦卿阁’,以姚姬为名,渐渐的便小有名气。开始的时候年轻不懂事,还期盼着致远高中回来为我赎身,风风光光地迎娶我。或者就算他落榜,我也有了积蓄,跟他一起回乡种田,陪他继续苦读,也是好的。但后来出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才让我知道,自从选择踏入这烟花之地,我的名声、清誉便再与良善人家的女儿不同。我,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致远了。” 瑾萱握着银针的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想要恢复镇静,可那颤抖却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来。窃玉心疼不已,不禁伸手握住瑾萱瘦骨嶙峋的手,却不料那只手竟冷如寒冰,没有一丝温度。窃玉心中悲怮,她知道有些记忆一旦触及,就如同深可见骨的伤疤再度被揭开,疼地撕心裂肺。于是她劝道:“夫人,您不要再说了……” “不。”瑾萱摇摇头,一向温婉的表情此时看上去有些倔强,“小连,我想把那些我从来不敢面对的事情都说出来。在烟花是非地,就算你想做个清倌人,也难保名节。那人是漕运大人的侄子,听我唱过几次曲,就动了心思。虽然妈妈疼惜我,但怎么可能为了我得罪权势?而我,失了清白,才知道自己跟致远,早已不是一样的人。” “后来他高中,成了天子门生,一心惦念着我。他写了许多信给我,要我等着他回来,而我一封都没有回。他的前程光明似锦,那是多少人可望不可求的,是他吃了多少苦才换来的。我知道致远对我情深意重,就算知道了这些事,也不会嫌弃。可是,他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会因此轻视他。本来他就是只身一人,没有家族作为靠山,要是再有一个做歌伎的妻子……”说到这里,瑾萱终于控制不住,两行清泪顺着她清瘦的面颊滑下。一滴一滴,落在桌上,无声却沉重。 “我想过死,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继续道,“但若是我死了,致远定会深究此事。他新官初任,就要为了我得罪漕运吗?我也听闻,吏部胡大人十分器重他,对他关照有加,更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是多好的一件事,我必须让致远对我死心。很快地,我在众多恩客中选了一个何姓的商人。他年纪大我很多,发妻过世了,要找一个续弦。终于,我给致远回了信,告诉他我要嫁人了。我要嫁给一个有钱的富商,再也不需过贫苦的日子了。我告诉他我早就跟富商好上了,只是顾及他赶考,没说罢了。之所以之前不回信,也是因为不想再跟他往来。” “夫人,您……”窃玉听到此处,已经深深地震惊了。面前这平凡的女子,竟有着那么伟大的爱。怪不得陈致远会为了她弃官还乡,对她无微不至。这样的女子,值得男子放开一切去深爱。 瑾萱微微一笑,像是猜透了窃玉的心思,说:“其实我一点不伟大,只是遇到了一个愿意让我付出的人罢了。致远收到我的信,彻底死了心。听说他大病一场,病中胡家小姐对他悉心照料。再然后,我嫁给了富商,他娶了胡小姐。有了岳丈的支持,加之真才实学,他一路高升。从户部主事,到侍郎,到文华殿学士,再到少师、太傅,都无比顺利。我的日子平平淡淡,丈夫对我也算不错。原以为就此山水不相逢,我和他,终于变成了陌路人。” “那您又是怎么跟陈大人重逢的?”窃玉不禁问。 “造化弄人。”瑾萱叹了口气,“我成亲不到三年,丈夫就过世了。他本有两个儿子,我又无所出,他的儿子忌惮我会分家产,就设计陷害我,诬陷我害死他们的父亲。这个案子当时也算轰动,竟然惊动了回乡的钦差大人,便是致远。致远帮我洗清了冤屈,也得知了我在‘梦卿阁’的事情。我之前瞒着他的一切均被他识破,于是致远一心想补偿我。我也被他的深情冲昏了头脑,竟留在了他身边。直到一天我看到他的夫人遣人送来家书,才惊觉自己这样多么可憎。一个寡-妇,曾经的风尘女子,要迷惑地清官大人舍弃助他平步青云的结发妻子吗?” “想到这一层,我又一次离开,并留书让他好好待他的妻子,再也不要找我。我就来到了现在住的地方,独自一人生活了很多年。直到几年前,致远舍弃高位还乡任职。他不知怎么又找到了我。因为我身子不好,又一人独居与此,便坚持要来照顾我。他再也没有提出让我随他回府的事情,所以我们一直相处地不错。就如你这些时日看到的这样,我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僭越之事。或许年纪大了,我也想寻一份依托,就会自私地不想离开他。我不要求什么名分、财富,只要能隔三差五见他一次就好。只是,他的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觉得很是对不起她。” 第三十九章 逝情(1) 瑾萱的故事讲完了。窃玉坐在床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不知道为何瑾萱要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一个才认识十几天的小丫头听,但心中隐隐有不祥的感觉。瑾萱的身子的确是很虚弱了,她说自己身子不大好,这次又遭到打击,不知旧疾会不会恶化? 就在窃玉发呆的时候,瑾萱强撑着想要起来,却又重重地摔在床上。窃玉一惊,道:“夫人,你身子不舒服,就不要起来了。” “没事,”瑾萱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身拿个东西。” “夫人需要什么就告诉小连,小连帮您去拿。”窃玉扶着她重新躺下,说道。 瑾萱指了指墙角的一个描金红木柜子,道:“里面有一个首饰盒,你帮我拿过来吧。” 窃玉连忙打开了柜子,拿出瑾萱说的那个首饰盒。盒子很普通,紫檀木制成,上面刻着些简单的莲花图腾。瑾萱接过盒子,缓缓打开。窃玉也不禁探过头去打量,只见里面放的不是别的,正是师父一心惦记的碧玉琉璃簪! 上次见到这个簪子,是窃玉跟踪陈致远而来,见瑾萱戴在头上。自那之后,她未曾见瑾萱戴过。上一次只是远远的一瞥,如今近距离地看到,才知道那簪子果然不是凡品! 簪子的样式与师父的图纸上一丝不差,那玉通体碧绿,不掺杂一丝杂质,莹润的如一潭秋水,触手生凉。簪子被雕成了木兰花的形状,花瓣千重,层层叠叠,花蕊则是深海琉璃制成,在烛火下泛着夺目的光华。怪不得师父一心想要得到这根簪子,这可比杜知屏那块翡翠玉貔貅名贵不知多少倍! 瑾萱颤巍巍的手拿出碧玉琉璃簪,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微笑。她轻柔地抚摸着簪子,道:“这是致远送我的。很美,对不对?” 窃玉由衷地赞叹:“嗯,我从未见过比这更美的发簪。” 瑾萱依旧微笑:“他总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但我哪里配得上?他送我许多东西,都被我拒绝了,唯独这个簪子。听说,这是当今圣上赐给他的,是举世难寻的宝物。我也不懂那些,只是喜欢罢了。不过虽然喜欢,却觉得自己会辱没这不凡之物,所以很少拿出来戴。” 窃玉被她的一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为何瑾萱突然就想到了这根簪子。过了一会,瑾萱重又将碧玉簪放进了锦盒里,道:“小连,等到明日,你就帮我将这簪子送到陈府去吧。” “什么?”窃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问了一遍,“夫人是说,要我将这簪子送回陈府?” “不错。”瑾萱点头,“我平日里也用不到,粗俗鄙贱之身,也配不得这些名贵的首饰。致远的夫人是官家出身,听闻人品也极好,她更适合这簪子,不是吗?” “可是夫人……”窃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瑾萱止住。 她坚持道:“去吧,明日就帮我送过去。” 第二日,瑾萱起得很早。窃玉过来她房中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梳洗完毕,对着铜镜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窃玉来小院的这十来日,还从未见她这样仔细打扮过。 窃玉见谨萱精神气比之昨日好了许多,不由得心情也转好。她绕到瑾萱身后,帮她整理着发髻,又取了一支珍珠发簪帮她戴上,笑道:“夫人今日的精神真好,看上去像年轻了十岁呢!” 瑾萱掩唇微笑,嗔道:“你这丫头,还拿我开起了玩笑。只是好久没有仔细打扮了,今日一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色真是吓人。难为你天天对着这张脸了!” 窃玉透过铜镜望着镜子里的妇人,不算出众的五官上,漾着一层温柔的霞光,平添了许多柔美。窃玉不禁由衷地道:“夫人很美呢!您的这张脸,也许算不得倾国倾城,却十分受看。您年轻的时候,肯定特别迷人。也不知有多少俊年,偷偷地喜欢着您呢!” “这孩子……”瑾萱笑得格外柔和,“你这个精灵鬼,才是不知会迷倒多少年轻英俊的公子呢。” 二人说笑了一会,窃玉只觉得今日的瑾萱格外不同。吃过午饭,瑾萱便嘱咐窃玉:“好了,算算时间,致远这时应该在府里。小连,你去帮我将簪子送过去吧。” “夫人,”窃玉再次劝道,“您真的打算退还簪子吗?” 瑾萱点点头,把放着碧玉琉璃簪的锦盒交到窃玉手中,道:“把簪子交给致远,告诉他,好生待他的夫人,那是值得他珍爱的、尊敬的女子。” 窃玉也不知为何瑾萱突然这么说,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又问:“那我把簪子给了陈大人就立刻回来。夫人可想吃点什么小吃,我听闻淮南城有一家店铺,芙蓉糕做得很好吃。” 瑾萱微笑:“嗯,若是小连喜欢,就买些回来吧。” 窃玉拿着琉璃簪,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易容,便动身往淮南城去了。一路上,她的心情都不错,许是受到瑾萱好心情的影响吧。去了陈府,就可以见到方梧师兄了。现在碧玉琉璃簪就在她的手中,那么先去跟师兄汇合,用事先准备好的赝品簪子将真品对调,再将赝品交给陈致远,就算大功告成了! 没想到这次事情进行地这么顺利,再过几日就可以回山庄了。已经许久没见姐姐了,也不知道她跟容公子的威沂山之行是否顺利。还有,唐不惊。就快到半月之期了,也不知这半个月他都在哪里,做些什么,与什么人一起。会不会,他一直都留在祈府,跟祁家大小姐朝夕相处呢? 想到这里,窃玉的脸噌地一下红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唐不惊有没有跟祁家小姐一起,与她有什么干系?还是快些完成任务,回去复命的好。窃玉不禁加快了步伐,朝着淮南城一路疾驰而去。 路过淮南城中卖芙蓉糕的蜜谨记时,窃玉闻到了一股诱人的甜香味。她心想着,等把簪子的事情办妥,就来买些糕点回去,也让夫人尝尝鲜。 第四十章 逝情(2) 方梧见到真正的碧玉琉璃簪时,也不禁赞叹起此物的华美和不凡。他们拿出事先按照连翘的图纸制作的赝品,期冀着能将陈致远敷衍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窃玉又扮作小连来到陈府大门前,对着门口的守卫道:“大哥,陈大人可在府中?麻烦您通禀一声,他的一位故人托我过来送一样东西。” 看着面前纯良无害的少女,门卫点了点头:“姑娘稍等片刻,待我先去跟大人通报一声。” 过了大约半盏茶功夫,那守卫便回来了,对窃玉道:“姑娘且跟我来,大人在书房等您。” 窃玉随着那守卫一路径直到了陈致远的书房。之前作为“玉儿”在陈府的时候,她也曾来过书房。如今这里的摆设与半月之前并无什么不同,不过是满目的书籍,几只瓷瓶,还有一整个笔架的狼毫笔、砚台,以及一方青玉镇纸,甚是朴素无华。 陈致远穿着一袭天灰色布袍,正在坐在书案后面写着什么。那样子看上去根本无法让人想象他曾经位极人臣,倒更像一个私塾里教书的先生。见到来人竟是瑾萱身边伺候的小丫头,陈致远显然吃了一惊。他先挥挥手让那门卫离开,并道:“你替我将门掩上,并嘱咐下去,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那守卫答应着,便掩上房门,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窃玉与陈致远两个人。陈致远站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是瑾萱要你来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窃玉刚想将钱绅那日到小院的消息说出来,但转念一想瑾萱不想让陈致远知道此事,便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只是夫人托我过来,给大人一样东西。” “是什么?”陈致远疑惑地问道。 窃玉拿出随身带着的锦盒,递了过去。陈致远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里面的簪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窃玉也看出了他神色的变化,心里不禁一沉,难道陈致远看出这碧玉琉璃簪是假的了?可是也不像啊,若是他发现簪子是假的,如何能不当场质问她呢? 还没等窃玉回过神来,陈致远又问:“瑾萱她可让你跟我说些什么?” “这……”窃玉仔细回忆着瑾萱的话,复述道,“嗯,夫人要我转告大人,她说自己配不上这么华贵的东西。还说要大人好生对待府里的夫人,说她是个值得您珍爱的女子。” “瑾萱……”陈致远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突然大声询问,“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如实告诉我,我没去的这些时日,是不是有什么人接近过瑾萱?” 看着一向温和的中年男子突然如同失心疯了一般,窃玉心中一惊,一股不好的预感弥漫心头。她立即回答:“是,前两日,一个叫做钱绅的人曾经来过小院。他说自己想花钱买官,却被大人发现,要查办此事。他还说,还说夫人以前做过歌伎……” “钱绅!”陈致远的脸色难看得吓人,死死地攥着手中的锦盒,“他竟会找到瑾萱那里!我这些日子刻意避开去别院,就是怕他会发现那里!” 窃玉心知此事不妙,不禁问道:“大人……夫人她……” “小连,快,我们赶快回去!”陈致远急道。说着,他大步迈出了书房,大声道,“来人,快备马车,马上!” 窃玉跟着陈致远上了马车,一向沉稳的男子不断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窃玉的心一直紧绷着,她看得出陈致远现在十分紧张,这让她不禁宽慰她:“大人,您不必太过担心了……” “不,要快点!”陈致远的声音慌张中透着无助,“我怕不快一点,就来不及了……” 马车一路疾驰,朝着郊外小院驶去。才刚进到村子里,就看着青溪村的村民们提着水桶、端着木盆,朝后山的林子里奔去。 陈致远见状,面如死灰。他拉住一个村民问道:“这位大哥,村子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哎呀!”那个朴实的村民正挑着两大桶水,有些着急地指着林子的方向,道,“你看看那个方向飘过来的烟,是林子里的那户人家着火了!不跟你说了,那火太大了,也不知怎么着的。大家伙都去救火了,但估摸着人是活不成了……” 林子里的那户人家,着火,活不成…… 这一连串的字眼,令窃玉不禁眼前发黑。是瑾萱夫人吗?他们说的,可是夫人?她怎么那么傻?难怪今天夫人表现的那么不寻常,她的精神显得异常地好,还仔细打扮过了。本以为她是病好了,也不再纠结于钱绅所说的那件事,原来她竟是一心赴死! 窃玉再顾不得那么多,立即施展轻功,朝着小院急速飞奔而去! 但饶是她速度再快,还是迟了。那个她同瑾萱一起生活了十几日的小院,如今已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火已基本被好心的村民们扑灭,却什么都没剩下。焦黑的木头,烧得变了形的家具,坍塌的房梁。温馨朴实的小院如今已变成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身侧有个村民叹息:“唉,太惨了,这火也太大了!这院子又离村子里大家住的地方太远,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的难以控制了。这主人家,怕是烧得连残骸都找不到了……” 陈致远也赶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情形,他怔在原地。也有几个村民认得他是常常过来这里的人,便好心地安慰了几句,陆续离开了。焦黑的废墟旁,只剩下窃玉和陈致远两个人。 “夫人在里面。”窃玉轻声说道,也不知是说给陈致远,还是说给自己听。她的心里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可是奇怪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陈致远的反应出奇地平静。他一步一步走到废墟之中,也不顾及那些残脏的渣滓,一点一点地翻弄着,寻找着。窃玉想去帮帮他,却被他制止了。他只是淡淡地道:“我自己来找她。” 第四十一章 逝情(3) 夜幕降临。星光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黯淡分毫,相反,今夜繁星当空,格外闪烁。 陈致远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寸一寸地找寻着。而窃玉则怔怔地站在一侧,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看着。当陈致远将一整片废墟统统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得时,终于放弃了。 窃玉望着那个布衣的男子,不过从晌午到夜晚的时间,他却像是苍老了十岁。陈致远踉跄地从废墟中走出来,虚弱的一笑:“瑾萱她果然决绝,甚至连尸身都不肯留给我!”说着,他又指了指地上一堆堆的灰烬,对着少女说道,“你看,我都分不出,哪些是她,哪些是燃尽的木灰。” “大人……”窃玉刚一开口,就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从得知瑾萱去世开始,到亲眼看见小院被烧得如此惨烈,她都不曾落泪。如今看见陈致远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窃玉终于抑制不住。 陈致远像被抽干了力气,一下瘫坐在地上。他两眼空洞无神,只是从怀中掏出了窃玉给他的琉璃簪,机械地摩挲着,自言自语:“其实,从看到你着人把簪子送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不妙。当初送你这簪子,你心中喜欢,却总不肯收下。我告诉你,这是圣上赏给我的御赐之物。圣上说,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宝物,他把它交给我,是信任我,要我用生命来守护。如果这簪子出现什么差池,我必会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于是我将簪子给了你,告诉你,这就是我的命,我把命,交到你的手里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瑾萱执意要将碧玉琉璃簪送回陈府,还说胡氏才配得上这个簪子。 陈致远就对着小院的废墟,继续说着:“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走。钱绅一定用我的名声来要挟你,要你说服我放弃追查他买官的事,对不对?你总是这样,从年轻时开始,就事事为我考虑,从来不想自己。瑾萱,我真的值得你这样相待吗?你把我的‘命’重新归还到我的手中,可是你自己的命,却不要了吗?瑾萱,你可知道,功名利禄,一世清明,与你相比,都不重要……” 窃玉在陈致远身边坐了下来,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开口:“夫人她说,她的爱情一点都不伟大,她只是遇到了一个值得她付出的人罢了。” 陈致远轻轻地笑了笑:“看来,瑾萱她很喜欢你,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你。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边,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小连,瑾萱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跟我还有过一个孩子?” “孩子?”窃玉惊呼,“夫人不曾提起这件事。” “是啊,我们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儿。”陈致远说,“她之所以不说,因为那是她无法触及的伤痛。她丈夫过世之后,我帮她洗脱了冤屈,我们二人曾有过一小段美好的时光。后来她留书离开了我,那时她已经怀有身孕。其实她留书出走,我很快就找到了她的行踪。但她既然不想再与我见面,我就没有让她发现。我留下了一个人,隔些时日会过去看看她的情况。我得知她怀有身孕,很是高兴,想着也许孩子生下来,她就会想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了。可是没有想到,瑾萱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却害怕因为自己是未亡人,败坏我的清誉,也连累女儿日后的名节。她,她竟在孩子满月后,偷偷将女儿送了出去……” 窃玉捂着嘴,轻声惊呼:“夫人她,将你们的女儿送走了?” 陈致远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废墟,道:“她找了一户人家,夫妇二人很好,家境也不错,有两个儿子,想要一个女儿。瑾萱觉得女儿去了那户人家,会比在她身边过得好。” “那后来呢?”窃玉连忙问道,既然陈致远安插在瑾萱身边的人告诉他女儿要被送走的事情,陈致远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陈致远淡淡地答道:“后来,我去了那户人家,将女儿要了回来。我把她带回府中,养在自己身边,对外只道是领养了一个女儿。只是,这件事瑾萱一直不知道。我有几次都想将事实说出来,又怕瑾萱难过,也怕我现在的夫人伤心。毕竟,岚荫很爱我们的女儿,对她视如己出。只是,瑾萱终究还是没能见尔馨一面……” 窃玉惊得捂住了嘴,原来陈尔馨竟是陈致远与瑾萱的亲生女儿!瑾萱她,究竟是个怎样隐忍的女子?为了陈致远,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能舍弃! 夜风夹着凉意,徐徐地吹着,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烟味。窃玉想起早上出门前,瑾萱穿着一袭蜜色蜂蝶图案的长裙,头发挽成整齐的发髻,倚着门框含笑与她挥手道别的情景。难怪近来一病不起的她,精神突然变好,大概就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可是在死之前,夫人都没能见到她心中挂念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有遗憾? 就在这时,陈致远重又开口,声音比之刚才,显得有些沙哑:“现在不是沉浸在伤痛中的时候,我一定会彻查买官卖官的事,法办那些恶人,为瑾萱报仇!”说着,他站起身,兀自坚持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陈致远从废墟中捧了一把白色的灰烬,装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又对窃玉道,“先劳烦你帮我守着瑾萱,最多两日,我一定手刃钱绅那厮!” 陈致远果真说到做到。不过两日,就传来了钱绅与知州买官之事被曝光的消息。后来朝廷派刑部彻查此事,严厉惩治了这次案件中牵涉的所有人,并将钱绅没收家产,关进了死牢,不日问斩。 陈致远在办完这件事的当夜,就回到了小院。他的神色看上去很疲惫,两日的时间就让他清瘦了不知多少。不知为何,窃玉只觉得再见到陈致远时,他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就好像一个人的容貌外表虽然没有改变,但心却死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第四十二章 逝情(4) 陈致远见窃玉依然还守在废墟旁,欣慰地笑了笑。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递给她,道:“劳烦姑娘再帮我办一件事情。这里面是我府上的地契,还有我一生的积蓄,请你帮我交给我的夫人岚荫,就说陈某这一生,实在对不住她!” “大人……”窃玉已经经历过瑾萱那件事,自然明白陈致远这么做,是在交待后事。她眼眶微红,道,“大人,夫人她不会希望您做出这样的事情的。还请您三思,万不可做出什么傻事!你已经替夫人报仇了,您还有胡夫人和尔馨小姐呀!” 陈致远摇摇头:“这两日我想的很清楚。瑾萱一走,我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也许瑾萱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可是我怕她在那边会孤单。她为了我跟娘家决断,而后来的何家,也不承认她的存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孤苦伶仃一个人,难道去了黄泉路上,也得做个孤魂野鬼吗?瑾萱她很怕黑,我死了,至少可以在阴间陪着她走上一程。” “大人……”窃玉心知陈致远心意已决,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了。半响,哽咽,“大人,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陈致远望了那废墟一会,又从怀中取出乘着灰烬的锦囊:“这里面多少会有些瑾萱的骨灰吧。姑娘帮我将东西送回府里,就说我六根已断,云游去了,嘱咐我的夫人不必寻我。皇上那边,我已经派人送了辞呈,相信皇上会成全我。等办妥了此事,再请姑娘回来,将我与瑾萱葬在一处。” 窃玉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甜腥。她沉重地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再次来到陈府,窃玉的心情无比沉痛。现在,陈致远怕是已经不再人世了。不过短短两日,这个家里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先找到方梧,告诉他发生的一切。方梧震惊地久久难以言语。最后他道:“我同你,一起去夫人那里。” 胡岚荫听完陈致远要窃玉转述的话之后,十分平静。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瓷像。 方梧在她的身侧轻声安慰:“夫人,大人他倥偬一生,也许是真心想皈依佛门,您不必太难过。” “你不必劝我。致远他,已经不在了吧。”出乎意料的,胡氏这么说道。 窃玉与方梧对视一眼,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胡氏低声说道:“他又何须骗我?二十载夫妻,即便他从未爱过我,但我却比了解自己,更了解他。关于他的事情,我一直心知肚明。” “夫人知道,大人与姚氏瑾萱的事情?”窃玉问道。 胡氏点点头:“我晓得。成亲之前,致远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得知此事,我非但不计较,反而很是高兴。我的夫君,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子。后来我们生活在一起,一直相敬如宾。我心里清楚,他对我只是尊敬,而非男女之情。但世间那么多男子,我只钟情他一人,又如何不懂他的痴情?我们从京城来到淮南,姚氏住在城郊,他不告诉我,不是像世人所想行苟且之事,而是出于他二人对我的尊重。而如今,姚氏是出了什么事吧?” 窃玉叹服于眼前这女子的聪慧与大度,点点头:“瑾萱夫人她两日前去世了。” 胡氏叹了口气:“是为了致远吗?听闻,她一生为致远牺牲良多。致远随她去了,我也理解。”说着,她将陈致远留给她的包裹打开,从中拿出一部分银票,递给方梧,道,“方先生,尔馨一直倾慕于你,我也看得出,你不是普通人。我不能强求你娶尔馨,却希望你能看在她年纪轻轻丧父的份上,将她带走。这些银两虽不多,但也足够她生活一段时日了。你只需告诉她,我陪着她爹爹出去做事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没吃过苦,等她日后能接受的时候,再告诉她实情吧!” 方梧闻言有些激动:“夫人,您这么做,可是也要为陈大人殉情?” 窃玉心中一惊。这短短两日,她见多了生离死别,实在不希望再有任何生命逝去。 好在胡氏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们二人好容易才能在一起,我若是这时去了,岂不又阻挡在他们中间?再说,这一大家的仆妇杂役,我也不能丢下不管。致远留下的银两,我会用来慢慢遣散他们。” “那夫人您呢?”窃玉不禁问道,“大人他走了,您又要尔馨小姐离开,再遣散了所有人,您去哪里呢?” “我?”胡氏淡然一笑,眼神变得飘渺起来,“我这一生,有致远陪伴了这么久,已经足够了。曾经,我因为不能生养,要他以‘七出’之名休妻,他始终不肯。现在他走了,我不能再牵绊他与姚氏的来生。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便自行写一封休书烧给他。自此,我与陈家,再无任何瓜葛!”说完,她期许地看着方梧,带着有些乞求的语气,道,“方先生,你会好生对待尔馨的,对不对?哪怕你不会爱她,也请好好对她,等你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也帮她另寻个好人家。” 方梧重重地点头,许下他的承诺:“夫人是我方梧此生最为敬重的女子,尔馨小姐待我情深意重。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唐不惊再次来到淮南城外的小院时,那里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曾经温馨的地方,如今看不到昔日一丝一毫的光景。这些日子他身在祈府,与祈玉山谈生意,同时也去了唐家在江南的几家丝绸庄、米行、商行。半月的时间,行程被安排地满满的。不过,就算再忙,他也不忘时刻关注窃玉的行踪。所以,关于瑾萱与陈致远双双去世的消息,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离开的时候,她扮作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通过他的易容,遮盖了那倾城的风华。再次相见,她要接近的人都已不在,也就无需再遮掩下去。 时值深秋,天气日渐寒冷。她穿着银白色绣着暗花纹路的夹袄,内里罩一件绛紫色的罗裙。乌黑柔顺的头发束在脑后,只在发间点缀了些小小的珠络。浑然天成的雪肤玉肌,无需任何脂粉来勾勒。清丽的眉眼,柔媚地动人心魄。只是原本一向含着调皮笑容的朱唇,如今紧紧地抿着。不过半月未见,她好像成熟了一些,也清瘦了些。比之那个有些跳脱的少女,更加令人着迷。唐不惊蓦然发现,不过半月未见,他对她的想念,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第四十三章 陪伴(1) 看着风姿绝世的贵公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紫衣的少女眉头微蹙,回身指着那一片残破不堪的废墟,说道:“瑾萱夫人死了,是自己放的火。陈致远陈大人也在这里自尽了。我按照陈大人生前的意愿,帮着敛了他们,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听着少女淡淡的话语,唐不惊有些心疼。他问道:“玉儿,你还好吗?” 窃玉却答非所问:“若是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我宁愿当初直接盗走碧玉琉璃簪。为何要好奇他们之间的故事呢?为什么要留下来一探究竟呢?若我不是那么固执地留下来,就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玉儿……”唐不惊又上前一步,离窃玉更近了些。如此这般,他可以更加清楚的看见少女的表情。天真烂漫如她,何时有过这种悲天悯人的思绪? 还未等他再说些什么,窃玉又道:“你说,瑾萱和胡氏,谁更爱陈大人呢?一个为了他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亲人、名节、青春、骨肉、生命,她都可以不顾;另一个明知他心有所属,却二十年如一日不离不弃陪在他身边。瑾萱觉得岚荫是个更值得陈大人去珍爱的好女子,岚荫宁可后半生孤苦也要成全那两人在一起。这就是男女之爱吗?无论多么苦痛,为了对方幸福便都可以忍受?那么二位夫人,谁的爱更伟大一些?你那么聪明,你告诉我……” “玉儿,不要再想了。”看着窃玉悲戚的神情,唐不惊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他再顾不得那么多,轻轻将少女拥入怀中。她的头倚着他温热的胸膛,他伸手温柔地在她背上拍着,道,“她们都很伟大。陈大人得此二女真心相待,也不枉此生。陈大人用自己的二十载生命陪伴了胡夫人,又将来世许给了瑾萱夫人。你怎知,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窃玉抬眼望着唐不惊。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那一双细长明亮的眼睛,充斥着温柔怜悯的光芒,稍不留意,便可让人沉溺其中,永世沦陷。日光透过枝桠投射在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金色的光泽让他看上去更加俊朗。窃玉的心跳突然漏掉了半拍,只能傻傻地问他:“真的,如你所说的这样吗?” 俊美如神祗的男子淡若清风般一笑,声音不容置疑:“嗯,一定是的。” 唐不惊带着窃玉回到了淮南城。方梧已经事先带着尔馨及碧玉琉璃簪回山庄去了。唐不惊没有再去祈府,而是在淮南最好的客栈“望君阁”住了下来。 一夜千金的客栈,有着媲美世家贵族的装潢和陈设。窃玉在竹的侍候下,美美地沐浴了一番。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令她倍感疲倦,如今一切结束,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乏累。沐浴过后,竹退下了。窃玉换上了轻-薄的寝衣,赤脚踩在温软的波斯地毯上,青丝未挽,有些凌乱地散在脑后。 房门被叩响。三下,不急不缓,带着特有的节奏,如同那人一般沉稳如水。 窃玉匆匆披了外衣,便打开了房门。唐不惊一袭儒雅的天青色锦袍,长发随意地束着,面如冠玉,身姿如画,英俊出尘。他对窃玉笑了笑,问:“玉儿,我方便进去吗?” “呃,方便。”窃玉搪塞着,不知为何却不敢直视唐不惊的眼眸。 他随着她走进屋子,在圆桌旁坐下。窃玉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咕咚咕咚”两三口,就喝干了。 唐不惊轻笑:“这壶里沏的,可是上等洞庭碧螺春。玉儿这般牛饮,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诶?”窃玉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羞恼,反驳,“茶水不就是给人解渴的吗?再好的茶,总是要先拿来解渴才是!至于品味,那都是你们这些贵公子做的,我学不来。” 看到窃玉又可以和自己呛声了,唐不惊心中倒是放宽心了些。他又笑:“哦,看来玉儿真的很口渴。” 窃玉直翻白眼,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唐不惊也怕她恼羞成怒,终于换了话题:“夜很深了,这几日你操劳许多,不早些休息吗?” 窃玉摇了摇头:“睡不着的。一闭上眼睛,就是瑾萱夫人依着门框跟我道别的样子,陈大人自刎后依然死死攥着锦囊的样子,还有胡夫人提到休书的样子。我很害怕。” 唐不惊起身,牵着窃玉的手,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需要好好休息。走吧,去睡吧。我陪着你,不用怕。” 窃玉随着唐不惊,穿过层层的轻纱帷幔,来到床边。偌大的红木雕花大床,堆叠着上等的锦被,围起了一方温暖的天地,让人很有一种扑倒在那一片绵软中的冲动。 窃玉老老实实地躺好,柔软的寝被,舒适的床铺,让她不禁舒服地嘘了口气。房里还熏着上好的安神香,烟气透过银质的镂空熏笼飘出,让人闻着便感到安心和惬意。窃玉躺好之后,唐不惊帮她掖好被角,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窃玉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床边淡然如水的贵公子,道:“唐不惊,我不想马上回山庄。” “哦?”唐不惊挑了挑眉毛,“为何?” 窃玉揪着被子,憋了憋嘴,说:“虽然我知道,这件事跟师父没有关系,但我总是觉得,就这样拿了碧玉琉璃簪,对不住瑾萱夫人和陈大人。他们那么信任我,但我却调包了对他们来说那么重要的东西。对于瑾萱夫人,我心中有愧;可是对于师父,我又不能忤逆。” 唐不惊伸手轻柔地抚了抚窃玉的头发,道:“庄主需要这根簪子,必然有她的道理。” “我知道,”窃玉闷闷地说道,“师父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只是人总会有感情。亲眼见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不被震撼?我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怎么看着师父把簪子收到宝物库中?而且,我很怕回去再接到下一个任务,又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真是个傻姑娘。”唐不惊宠溺地笑了笑,“你不必担心,瑾萱夫人和陈大人在天之灵知道你的苦衷,也不会怪你。既然你不愿马上回去,我倒是可以陪你在淮南多呆些时日。” “真的?”窃玉闻言,漂亮的眼睛立即笑开了,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那太好了,我还正发愁怎么跟师父解释不回山庄的事情呢。现在就可以说你要留下,我陪着你了。只要跟你一起,师父从来不会苛责我的!” 唐不惊无奈地摇摇头:“原来不惊倒成了玉儿妹妹的幌子,深感荣幸。” 窃玉闻言“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得带着我吃好的玩好的,反正你的银子多得是,总得对得起你第一公子的称号吧!” “恭敬不如从命。”唐不惊嘴角漾着笑容,美玉一般的侧脸完美无缺。他如同哄一个孩子,柔声问道:“这样可是顺了你的心意了?是不是可以安心睡觉了?” “那你陪着我,等我睡着了再出去。若是睡不着,你便陪我说说话。”少女如同得寸进尺一般地要求。 “好。”对于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就静静地凝视着她。淡淡的青草香从他身上传来,不同于熏香的味道,却是无比清新自然。 一股强烈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窃玉只觉得眼皮沉沉的,睁不开。他在这里,好像一切都无需担心。她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就像是透过氤氲的雾气,看到一个英挺的身影。温柔沉静的眼神,仿佛历经一千年、一万年,都不会改变。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个美梦…… 第四十四章 陪伴(2) 一夜无梦,当真是一宿好眠。第二日清晨,窃玉幽幽地醒来,惊讶地发现唐不惊竟然还守在她的床边。 许是这一夜的守护太过疲惫,此时的他正一手支撑着下巴,倚着床栏小憩。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如同两把精美的小扇子,盖住了灿若星辰的眼眸。白玉般光滑的皮肤,纹理细腻,令韶华女子都自叹弗如。如绸缎一般的黑发有些松散开来,沿着他的侧脸垂下。瘦削精致的下巴因没有来得及打理,泛起了淡淡的青色胡茬,更添了一丝男子的魅力。即便是沉沉睡着,那人的姿态依然高贵清雅地无懈可击! 窃玉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湖中有那么多的女子为他倾倒。眼前的人真是一只公狐狸精,轻易便能颠倒众生。只让人这么看上一眼,就可以心甘情愿地永世沉迷,无法自拔! 不能再看下去了,窃玉在心底这样提醒着自己。狐狸精就是会迷惑人,对,其实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让人有些脸红心跳而已!对于这段时日,心间对那个男子滋生出来的奇怪感觉,窃玉不断地为自己寻找着借口。 “喂,喂,”这么想着,窃玉移开了目光,毫不客气地伸手推了推睡着的男子,“起来了,快起来。” 唐不惊缓缓转醒,有些睡眼朦胧,整个人愈发显得慵懒迷人。见窃玉醒了,他也起身,理了理身上的长袍,笑道:“本来是在这里守着你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窃玉跳下床,笈着鞋子,道:“我只要你等到我睡着就好,又没说要你守在这里一整夜。” “我怕你睡不安稳,”唐不惊说道,“若是你半夜醒了,又胡思乱想地睡不着,怎么办?” 听他这样说,窃玉心中感动,嘴上却不说,只道:“你不是说陪我在淮南转转嘛,走吧!” 吃过了早点,一行人便开始了窃玉口中的“淮南城一日游”。自从来了这里,窃玉还未曾好好逛上一逛。如今终于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了,身边还有一个乐意出钱哄她开心的大金主,窃玉也乐得自在。昨晚睡了个好觉,一扫她身上连日以来的阴郁颓败之气。一路上,欢快的紫衣少女一蹦一跳,笑声宛若银铃般清脆动人。加之她面容精致清秀,身侧立着的唐不惊更是气质卓越,二人站在一起便如芝兰玉树,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心中直叹道:好一对般配的璧人! 此时的窃玉正叼着一串冰糖葫芦,颇有兴趣地在一处售卖发簪首饰的小摊边上观望着。她已经买了许多东西,什么胭脂、水粉、绸缎、小吃,一应俱全,竹与梅的怀里都被她塞得满满的。 少女灵动的眸子盯着一支汉白玉的束发簪,玉簪的样式十分简单,就是最普通的“一”字型。不过它的出彩之处,就在于它的简单。窃玉吃完了糖葫芦,伸手拿起白玉簪,自然而然地往唐不惊头上比了比。 今日的唐不惊穿了一件天蓝色银丝滚边的长袍,儒雅清秀,颇有“浊世佳公子”的韵味。配上那白玉的束发簪,蓝白二色相得益彰,整个人愈发风雅起来。窃玉看了满意地点点头,对那商贩道:“老板,这支簪子多少钱?我要了!” “五两。”小贩立即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在窃玉的眼前晃了晃,“姑娘眼光真好,这簪子可是我这里最好的一支!” 一旁的唐不惊见窃玉要买东西,立即示意梅掏银子,却不料被窃玉制止了。只见玉面紫衫的少女十分大气地一挥手,道:“我来!” 她的这一举措倒是令一旁的主仆三人吃了一惊,他们心里都清楚,窃玉身上可是没有银子的。唐不惊笑着摇了摇头,问:“玉儿,你可有银子?” “我……”少女一时口塞,不过很快反驳,“总之,这支簪子我不用你的钱,我自有办法。”她一边说着,边从身上翻弄起来。过了好一会,她从头上取下一颗珍珠珠络,递给了小贩,道:“喏,这个给你,我用它来换你的簪子。” 窃玉递过去的这颗珍珠,色泽圆润,个头饱满,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那小贩也是识货之人,一见那珍珠,眼睛都直了。他刚要点头说好,伸手要去接那珠子,不料一支折扇凭空出现,挡在他的手与窃玉的手中间。 唐不惊握着黑色缎面的折扇,好整以暇地道:“玉儿喜欢的东西,我出钱便是,何必用自己的簪子去换呢?再说,这珍珠比那白玉名贵许多,妹妹这样岂不是做了一笔亏本生意?” 窃玉的脸有些泛红,但握着珍珠珠络的手却没有放下。她冲着唐不惊摇了摇头:“我心甘情愿做这亏本生意。你不要帮我给钱,我不会要的。这支白玉簪我一定要自己买,我是打算用它来做礼物送人的,若用了你的钱,就没有意义了。” “原来如此。”唐不惊收手。于是窃玉便用自己的珍珠换得了她心心念念的白玉簪。那小贩因为得了个大便宜,便取了一个最好的锦盒送给窃玉来放那发簪。 窃玉得了白玉簪,立即笑颜如花,美滋滋地捧着锦盒离开了。留下刚才一直微笑的唐不惊,此时却敛了笑容,目光深邃地望着紫衣的背影。他心里在想,不知窃玉执意买下这簪子,是要送给谁呢? 他们在淮南又滞留了两天,逛遍了淮南的大街小巷,看尽了这里的风景。窃玉依然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唐不惊又带她一路南下,去了苏杭一带。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言非虚。二十四桥明月夜,浓妆淡抹瘦西湖,美到极致的景色令窃玉应接不暇,直呼过瘾! 而最让人啼笑皆非的,莫过于到了苏州之后,窃玉执意要去那里最出名的烟花之地“凝脂楼”瞧一瞧。都说苏州盛产美人儿,而苏州最上乘的美人儿,便都在“凝脂楼”。花魁卿尔,据说真真是个艳压群芳、明艳娇媚地令人炫目的女子。窃玉向来喜欢欣赏美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不过真正到了“凝脂楼”,见到了卿尔,窃玉却有点失望。这里的确美女如云,苏州的美女就像这里的山山水水,无一不软媚娇柔。而卿尔,更是媚到了极致。她就如同这江南的春水凝聚而成,眼波若水,皮肤若水,身姿若水,加上一口软糯的吴语,真是柔媚地令人酥到了骨子里。但窃玉总觉得,见过了楚烟那般清丽出尘、冷傲孤艳的绝世美色,其余的美人在气势上,便都比她逊了一筹。 第四十五章 生隙(1) 就这样闲闲地游逛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二十余日。唐不惊陪着窃玉看遍了江南的山水美景。他悉心地陪伴和守护,让一直在某些方面有些“迟钝”的少女,开始想要直面二人之间的关系。 在离开苏州的前一晚,二人倚着窗栏,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他们住的客栈外面就是运河,到了晚上,幽幽河水泛着星月的光芒,梦幻而又迷离。船队在他们眼前缓慢地驶过,乌篷船里还时不时飘出吴语的歌谣。 唐不惊手中执着一盏琉璃觞,品着甘甜的梅子酒,与窃玉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毕竟已经入冬,夜风中夹着潮湿的凉意。唐不惊取下自己身上披着的云锦斗篷,温柔地盖在窃玉身上。 窃玉漆黑的眼眸在星光的映射下,更加晶亮。她凝视着夜色下的苏州城,突然感慨:“这样一个温婉的地方,待得久了,我竟有些多愁善感起来了。” 唐不惊闻言,不禁失笑:“玉儿又想起了什么?许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太诗情画意,而是妹妹恰好到了有些许愁思的年纪了呢?” “也许吧。”出奇的,窃玉没有反驳唐不惊的话,“这一次淮南之行,真是在江南驻留地够久了。毕竟从小长在北方,好像更喜欢北地豪迈直爽的风情。唐不惊,不如我们去一趟关外吧!” “关外?”唐不惊有点吃惊。如今正是初冬季节,关外草原比之京城还要冷上一些,也不知窃玉想去那里做什么。 窃玉好像知道他心中的疑惑,于是解释:“我真的很想去关外看雪。茫茫草原,若是漫上一层白雪,岂不是很美吗?” “的确。”唐不惊嘴角含笑,答道,“玉儿既然想去,我们即日便启程过去。” “此话当真?”眼角弯弯的,窃玉笑意盈盈望着唐不惊,一脸的期待。 唐不惊放下手中的杯盏,认真凝望着她,点头:“自然。不惊答应妹妹的事情,便一定会兑现。 天还未亮的时候,窃玉就睡不着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去关外看草原、看漫天白雪,她就兴奋异常。睁着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良久,终于,她决定起身好好打扮一番。 其实作为一个正当韶华的少女,窃玉的打扮可谓是十分寡淡。她很少用胭脂水粉,更遑论珠宝首饰。不过今日有些不同,她想要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在衣柜和首饰盒里翻弄了良久,窃玉不禁有些垂头丧气起来。因为一向不注重外在,窃玉又偏好紫色,所以自己的衣服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绛紫色罗裙。而首饰盒里的发簪、花钿等物,更是少得可怜。 不知为何,窃玉突然想起了祁欲雪。那个高贵典雅的祁家大小姐,好像每次出现在唐不惊面前,都是盛装打扮过的,而且衣饰绝无雷同。还有楚烟,或是清纯,或是妩媚,或是妖娆。无论哪一个样子,都轻易地吸引人的眼球。女为悦己者容,这个年纪的女子,好像没有几个像她这样不打扮就敢出门的吧? 叹了口气,窃玉挑了一件浅紫色的绣裙。这件绣裙还是去年生辰的时候师父送给她的,上等的苏缎裁制,裙摆轻垂,微微坠地。领口和袖口都用银丝绣着淡雅的梅花图案,腰身处收紧,更衬得窃玉身段窈窕修长。 换上裙子,窃玉拿出前些日子在淮南买的胭脂水粉,涂抹起来。她皮肤本就白皙嫩滑宛如牛乳,再经过脂粉的修饰和点缀,更加白玉无瑕。她又调了些螺子黛,细细地描了眉。点了一些口脂,令唇瓣更加嫣红动人。因为天气寒冷,窃玉又在裙子外面罩了一件白狐裘短夹袄,黑发垂在脑后,发间珠光点点。整个人看上去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颇有些出尘绝艳的味道,便是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 妆扮完毕,窃玉对着镜子美美地自恋了一番。想着待会唐不惊见到自己这个样子,必然会露出惊艳的神色。这时她就会得意洋洋地对他说一句:“本姑娘天生丽质难自弃,爹娘给的,没有办法!” 这么想着,铜镜里的妙人儿不禁“咯咯”娇笑起来,影像一晃一晃,像是被谁搅乱的一池碧水。 窃玉拿出这些日子一直随身带着的锦盒,打开来,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就是在淮南街头,她用自己的珍珠换来的白玉束发簪。窃玉心里突然有些小小的紧张,他会不会喜欢这白玉簪呢?天下第一公子,见惯了世间的至宝,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可会佩戴这么一支普通的发簪? 想到这里,窃玉不禁有些气馁。当初是一时冲动,觉得这簪子与他很是相称,想要送他一样礼物,却忘了问他会不会喜欢。算了,反正这就是她的一点心意。嗯,那应该是什么心意呢? 感谢他帮她找到了碧玉琉璃簪?还是感谢他说服方梧师兄同意她留下来?或者是感谢在她失意落寞的时候悉心的陪伴?不然就感谢他带她去了“凝脂楼”,见了卿尔?实在不行就感谢他马上要与她一起去边关看雪?还是,一些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 就这样,窃玉陷入了自己小小的心思里面。终于,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日晖透过云层散落,又是一个好天气。窃玉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声响,应该是唐不惊准备出门了。这么想着,她赶忙整了整仪容,收起了锦盒,藏进了袖子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唐不惊房里干干净净,他不在里面。床铺没有一丝褶皱,被子也没有被打开,像是昨夜根本没有人睡过。 窃玉疑惑地走进去,房里只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厮,竹与梅也都不见了。听见有人进来,那小厮猛地抬头,又猛地垂下头,神色有些惊慌。窃玉心中起疑,这不会是个小偷吧?可是,又有哪个小偷胆子大到敢来偷唐不惊的东西? 还没等窃玉开口询问,那小厮便低垂着头唤道:“玉、玉姑娘……” “诶?你认得我?”既然认识她,那么一定不会是小偷了,应该就是唐不惊身边的人,只是怎么这么多天一直没见过。不过现在这个小厮不是她注意的重点,窃玉四处打量了一番,又问,“你们公子去哪里了?” “四、四公子他,回京城去了。”小厮怯生生地回答。 第四十六章 生隙(2) “回京城?”听到这个回答,窃玉大吃了一惊,“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回京城?他说好今日启程陪我去关外看雪,怎么能不打招呼就回京城了呢?” 小厮见面前绝美的少女神情颇为激动,好像被她吓到了,愈发结巴起来;“公、公子是,是连夜离开的。昨夜,昨夜收到消息,说楚烟、楚姑娘病倒了。公子,公子心急如焚,就,就,就……” 他“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窃玉心中却明白了!为了楚烟,他可以连夜赶回去,将她弃之不顾!为何,不能同她道一声离别呢?难道,与楚烟相比,她就那么不重要? 窃玉的神色忽然就黯淡了,就像原本璀璨夺目的夜明珠,瞬间失了光华。她不再询问下去,只是漠然转身,声音清冷:“你是他留下来给我报信的人吧。既然如此,你也帮我给他捎一句话,就说去关外看雪之事,我连窃玉从未提起过!”说罢,便径自离开。 屋内,那个紧张的小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心摊开,是一张被汗渍浸湿的纸条。还好,还好,这个玉姑娘是个性情中人,天真好骗,根本没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她可是楚烟最贴身的丫鬟,窃玉进来的时候,她真怕自己被认出来! 不过小姐她果然聪明,早就料到这个窃玉不会起疑。而且简单几句话,就离间了窃玉与公子的关系。看她离开时决绝的背影,恐怕是不会轻易原谅四公子了。想到这里,“小厮”笑了笑,随手将纸条扔到地上。只是,那纸条上有一行刚劲漂亮的字—— 玉儿,京中织造之事有变,我须速速赶回,不能耽搁。你且在客栈等我几日,事情结束,我立即回来。观雪之事,必不失约。 窃玉忿然回到自己的房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楚烟病倒了,唐不惊心急如焚地连夜回京。这段日子被他一味的呵护冲昏了头脑,怎么就忘了他是个情场高手,**成性呢? 连窃玉啊连窃玉,你还真是可笑,竟然差一点就为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动了心!不对,他也不是没有心,他对楚烟,可不就是十二万分的关心?想到这里,窃玉怒极反笑,然而笑着笑着,便有泪水源源不断地滑落,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她从袖中掏出锦盒,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窃玉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以前听姐姐提起过,当人受到巨大的伤害时,就会下意识地蜷成一团,恢复在母体里时的姿势,那是自我保护的姿势。可是,她哪里有受伤了?她连窃玉是谁,是天底下最最可爱、最最漂亮的玉面女飞贼好不好?唐不惊又是谁,是她一直讨厌的纨绔子弟、花心大萝卜!她怎么可能会因为他受伤,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呢?为什么心里就好像被人狠狠地剜去了一大块呢?一定是离开家时间太久了,她忽然很想姐姐,很想师父,很想韩叔,很想师兄们。对,她要回家。她不愿再留在这个曾与他共处过的地方了,哪怕一刻都让人受不了! 唐不惊坐在马车里小憩,突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慌。他睁开眼睛,按住心口,却还是抑制不住那种不安的感觉。 昨夜楚烟身边的丫鬟匆匆赶来,说织造大人性情阴沉不定,楚烟未能及时稳住他,之前谈妥的事情,恐怕又要生变,要他赶紧回去处理。因为事情紧急,窃玉又睡得香甜,唐不惊不忍打扰她,就留了张纸条和银两,希望她能谅解。不过此时,这种不好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一向沉稳的男子坐立不安起来。 唐不惊猛地掀开帘子,对驾车的竹和梅道:“调头,回苏州。” “什么?公子您可是说要调头回去?”梅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得不又问了一遍。他们连夜赶路,如今已走出了很远,公子现在却又说要回去?织造大人那里…… “回、苏、州。”唐不惊清冷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不容反驳。 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竹及时制止。只见竹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无声地对她说:“对公子来说,玉姑娘更加重要。” 赶回苏州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客栈已经打烊了,竹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人来应声。那小二睡眼朦胧、骂骂咧咧地开了门,一看门外站着之前住在这里、一掷千金的贵公子,立即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将他们迎进来,道:“哎哟,唐公子,您又回来了。” 唐不惊点点头,问道:“之前与我一起的连姑娘可还在这里?” “连姑娘?”小二立即想起了那个紫衣的绝美少女,以及她离开时冷峭的脸色,“哦,是那个姑娘啊,她今天早上就已经离开了。” “走了?”唐不惊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她为何要走,可有留下什么话?” 小二使劲摇头:“那姑娘走的时候可凶了,什么都没说!不过,我去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她落下了一样东西。”说着,他连忙跑到柜台后面,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唐不惊,“她把这盒子摔在地上了,好在东西没坏。我想着您还会回来,就给收着了。” 唐不惊接过锦盒,一眼就认出这是淮南城中窃玉买的那个。打开盒子,果然看见一支简单拙朴的白玉簪横在里面。原来,她执意买下的簪子,是送给他的。当初见她不肯用他的钱,还把买下的簪子藏得严严实实,唐不惊一度以为,她是要将簪子送给那竹林里的容公子的。此时看到簪子,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本来应该高兴的,因为在窃玉心里,他要比容公子更有分量。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而别?玉儿,可是生他的气了? 唐不惊昨夜离开后就觉得这样离开,有些不妥。但事情的确紧急非常,加上那张纸条,窃玉应该会理解。办完京城的事情回来,他一定倾尽自己所能去呵护补偿她。别说只是去关外看雪,就算是上天入地,他都会设法满足她的愿望。 竹看到唐不惊的失神,又想起窃玉不告而别,心中颇为二人惋惜。她不禁说道:“玉姑娘这一次肯定很失望吧。上次她在府中养伤的时候,粉絮给她找的那些话本,就有一个是关外飞雪的故事。上面说,两个人一同去看了那样纯净的雪,会受到雪娘娘的祝福。当时玉姑娘很是喜欢那个故事,所以才想着去关外看雪吧。” 竹的话将唐不惊从思绪纷飞中拉了回来。窃玉心思单纯,喜欢幻想,却绝不是任性刁蛮之人。她既然想着与他去关外,断不会轻易就离开。 这样冷静下来,唐不惊不禁想起了一个被他忽略的人:“昨夜来报信的那个丫鬟,去了何处?” “这……”竹与梅面面相觑,都没了下文。真奇怪,那个小丫鬟好像是没有随着他们一起动身离开。 唐不惊冷笑,俊美的脸此时看去阴冷地有些骇人:“楚烟,你果然不甘落寞!织造那边的事情解决不好,倒想插手我的私事!” 他愤然拂袖,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客栈,只是握着锦盒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第一卷繁华尽终——————-—— 第四十七章 听琴(1) 十一月隆冬,京城郊外的浩英山上终于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飘着些零零星星的小雪,之后渐渐地愈下愈大,片片有如鹅毛。不过一夜时间,整个浩英山便被积雪覆盖。连带着常年气候温和的山顶,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今年的冬天很冷,却一直都是干燥的冷。从进入秋季开始,京城便没有一丝雨雪的痕迹。窃玉刚从江南那湿润的气候里回京时,竟产生了那么一点不适应。回来已经大半个月了,她一直躲在山庄里不肯出来,甚至连房门都甚少踏出。 唐不惊倒是来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甚至连窃玉的面都未曾见到。无奈之下,唐不惊只能先去解决织造的事情。而且这么久没回来,京中需要他打理的事务也多得惊人。等到所有的事情忙完了,窃玉也该消气了,到那时他再好好跟她道歉吧。 梁扶疏推开窃玉的房门,看见一向活蹦乱跳的师妹此时正安静地对着窗子看着飘雪,一语不发,像个漂亮的瓷娃娃。一向灵动的阿幽伏在她的膝头,慵懒地眯缝着眼睛,任由主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光洁的皮毛。海东青大黑蹲在它的鸟架上,如同一个失宠的深闺怨妇,斜眼看着小而漂亮的狐狸,一脸的嫉妒和嫌弃。 窃玉这次回来比以往安静了许多,竟然可以不言不语地独坐一整天。要换做以前,让她安安静静坐一个时辰都难。扶疏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在江南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窃玉和唐不惊之间一定出了一些问题。前些日子方梧带着陈家小姐回山庄,倒是提起唐不惊带着窃玉游山玩水去了。师父还满心期盼着,这次游玩回来,二人的关系能有所进展。看来很不幸的,事与愿违了。不过,窃玉总这么沉闷下去也不是办法。 “玉儿,”扶疏轻声唤着,将失神的少女从沉思中拉回来,“外面的雪很漂亮,大家都去玩了,你也一起去吧。” “哦。”窃玉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她回身望着一身蓝色衣裳的梁扶疏,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淮南的街头,那人也穿着一身同色的锦袍。 以前,她总认为,只有扶疏师兄才能将蓝色穿出典雅出尘的味道。却不料他穿上蓝色,同样出众。所以她才会那么想买下白玉簪,来衬他的蓝色袍子吧?可是,一想到离开苏州时他做的事情,窃玉心中又变得酸痛难忍。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角,道:“我这就过去。” 在衣裙外套了一件厚厚的白狐皮斗篷,窃玉便随着扶疏走了出去。冷风夹着雪花呼啸着吹过,窃玉赶紧戴上了斗篷上硕大的风帽,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整个山庄如今已经变成了白色的天地,恢弘的建筑在雪的覆盖下,多了几分温柔祥和之色。朱红色的砖瓦都已经被白雪覆盖,窗棂上泛起了一层透明的窗花。 天气真冷啊!好像无论自己穿得有多厚,凛冽的寒风依然会渗透骨髓,让人不停地打颤。才不过这样的寒冷程度,她就有些吃不消了。也许,没去关外也是一件好事。这么想着,窃玉不禁自嘲般地笑了笑。就在她失神的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雪球以极快的速度凌空飞来,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背上。 “唉哟!”窃玉被雪球击打得一个踉跄,向前进了两步,差一点扑倒在地上。 她愤怒的回头,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脸映入眼帘。精致漂亮的眉眼,天生妩媚慵懒的神色,花珩穿着火红色的裘皮大衣,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大声嘲笑:“哈哈,玉儿真是越来越回去了。我不过随手丢一个雪球,你号称轻功一流举世无双,竟然躲不过去!” 身侧传来一阵笑声。莹白的雪地里,有五六个同样身穿斗篷的年轻人,正是连翘的几个爱徒。除了杜咏和偷香出外执行师父新给的任务,其他人都在玩雪。 皇甫凭栏与童离秋站在一处,万年冰山般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笑容。童离秋清秀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愈发可爱。蓝津素来庄重矜持,修长的身材立在雪地中,似乎想要对着漫天飞雪吟诗。方梧身边站着一个娇俏的女子,正是随他一道回山庄的陈尔馨。此时她的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一只手紧紧握着方梧的手。她与窃玉眼神相交,二人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看来尔馨过得很不错,方梧也接纳了她。陈大人他们在天有灵,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好像被他们所有人快乐的思绪所感染,窃玉不禁嘴角上扬,却假装生气地使劲跺了跺脚,呵斥身边火红衣裳的男子:“臭花珩,你戏弄我!” “真是个没大没小的野丫头!”花珩懒懒地说道,声音性-感而慵懒,“不可以再直呼我的名字,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娇滴滴地唤我一声‘师兄’,才会惹人怜惜。” 窃玉本想反驳几句,比如“本姑娘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天生就惹人怜爱,不需惺惺作态”。但她转念一想楚烟在唐不惊面前娇弱动人的样子,的确令人心神荡漾,于是禁不住问了一句:“真、真的吗?” 这句话刚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因为花珩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生出,窃玉还未来得及制止,花珩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嗯,果然是少女怀春!不过,现在可是飘着雪花的冬天啊……” “臭花珩,你去死!”一声咆哮从雪地中传来,今天的观雪注定变成一场“鏖战”。 跟师兄们打打闹闹了一天,窃玉这一晚睡得格外安稳。第二日清晨醒来,雪已经停了,不过经过昨天一整天,外面的积雪足以没过脚面。这真是一个适合“遗世独立,红泥小炉煮酒”的季节。 不知为何,窃玉突然想到了容且遇。这个时候,容公子一定还独自一人在竹林精舍中吧。也不知道下过雪的竹林,会不会美得让人窒息呢? 不如去看一看吧,雪中的竹林,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听他奏上一首琴曲,温一壶甘冽的美酒,多么逍遥!这么想着,窃玉立刻跳下床换上了厚厚的衣裳,蹬上了一双嵌着绒毛的皮靴,欢快地出门了。 第四十八章 听琴(2) 一向繁华的京城,在经过一场大雪的洗礼之后,难得地安稳下来。那些娇生惯养的富贵人,此时都躲在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手捧着精致的暖炉,喝茶闲聊。而平日的金主们不出门,小商贩自然也就收了摊子,清闲几日。 浩英山与竹林分别在祈城的东西两侧,所以要去竹林,窃玉需要穿过雍容的帝都。而唐府,正位于祈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上,可谓是一条必经之路。然而窃玉如同自欺欺人一般,弯弯曲曲绕了许多小路,硬是没有路过那处奢华大气的府邸。 来到那一片竹林,还未走进去,只是看着,窃玉就莫名觉得心安。连日来的委屈、怨恨,此时都化作一缕青烟,四处散去。积雪压住了高瘦的竹子,原本挺拔的翠绿,此时微微弯了腰,却不肯屈服,想要站直身子。难怪世人都敬仰修竹的气节,的确是清高坚韧。因为人迹罕至,竹林中的积雪纯白无暇。窃玉一路行去,留下两串细密的脚印。 小小的精舍依然孤零零地伫立在竹林最深处,如同被这个热闹的世间所遗忘。窃玉慢慢走过去,心中突然有些紧张。也不知道容公子在不在呢?上次去淮南之前来与他告别,就落了空。这一次也没打招呼就过来了,会不会有些冒失?不管了,反正她心里是想要见他的。想到这里,窃玉抬手,轻轻扣了扣门。 屋里传来悉娑的响声,窃玉心中一喜。果然,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打开了房门。看到门外立着的少女,容且遇不禁讶道:“诶?窃玉姑娘,怎么是你?” “我……”窃玉绯红了脸,一边挠着头一边支吾着,“我路过这里,就过来看看……” 哪有人会路过这样僻静难寻的地方的?她的借口如同他们第一次相见,她隐瞒自己为何被人追杀时一般拙劣。但且遇从不计较那些,他看着面前这个让他欣喜的“不速之客”:精致漂亮的脸大半被兜下的风帽遮住,只有眼睛明亮闪烁,让人不容忽视。一缕黑发顺着她左侧的脸颊垂下,衬得她肌肤更加雪白。厚重的白狐斗篷依然掩盖不住她窈窕动人的身姿。她粉黛未施,俏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门外,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如同一个偷偷溜到人间玩耍的精灵。 开门之前,他以为门外是父亲派来的人。每年冬日将近年关的时候,他都不得不被“请”回父亲的府邸,去面对他不愿意见到的人。原本是厌倦憎恨地打开了门,没想到来人却是窃玉。不知不觉间,且遇整颗心都温暖了起来。他让开一步,引着窃玉进屋:“外面天寒地冻,窃玉姑娘快快进来暖和一下。” 窃玉欢欢喜喜地应着,随着他进了温暖的竹舍。 小小的竹舍内温暖如春。 火炉里烧着上好的银炭,红彤彤的,却没有一丝呛人的黑烟。竹舍没有被熏黑,也不会令人感到不适。屋内的摆设与上次窃玉在这里养伤时没什么不同,大概因为天冷,多了一张巨大的白虎皮而已,平铺在地上。窃玉看着那张虎皮,心想赤脚踩上去,一定非常柔软、温暖。墙上依然挂着几幅字画,窗边摆着一张红色的古琴,倒是与之前容且遇的那把不同,想来就是前段时间姐姐陪容公子到威沂山雪师傅那里求得的“无名”。 只是那时的窃玉还太年轻。她从未曾仔细看过那墙上的字画,更未注意落款处那个行云流水的名字。那画是出自光衍朝间第一才子画师的邱行止之手,他的作品,万金难求;那张巨大的、剥工漂亮干净、丝毫无损的白虎皮,皮毛光滑,无一丝杂色,比同等分量的黄金更加值钱;而屋里烧着的银炭,据说皇宫中要嫔位以上的主子,才能分得到,且分量也不够成日用着取暖。瞒天山庄内虽也烧银炭,但只师父与他们几个大弟子才有。而这竹林中毫不起眼的小竹舍,随便一样东西,便价值连城。就算换做他们的师父连翘,恐怕也很难做到如此奢华。若那时窃玉多一个心眼,而不是一门心思地只做着少女的幻梦,她会轻而易举地发现,眼前这个谪仙般美好的男子,是多么的尊贵和不同。 此时,窃玉只是脱下了厚重的斗篷,一屁股坐在了白虎皮上。且遇微笑着问她:“窃玉姑娘是贵客,来我这里,可想让我怎么招待呢?” 窃玉滴溜溜的眼珠一转,随机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珠落地,表情生动娇俏,令且遇不禁有些痴了。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原来窃玉姑娘是来我这里讨酒喝了。巧了,我正有一坛上好的竹叶青,一直没舍得喝。今日就拿出来给姑娘尝尝。” “唔,”窃玉假装严肃又挑剔的样子,“我的嘴巴很挑的,不知道你的酒合不合我的胃口。师父那里好酒很多,所以我那被养刁了的嘴,轻易不会被满足。” 且遇一边笑着,一边从门后找出了铲子:“酒被我窖藏在外面了,需要挖出来。” “我随你去。”窃玉从白虎皮上爬起身,一蹦一跳地跟在且遇身后。 从温暖的屋内出来,冷风呼啸着吹过,窃玉不禁浑身一颤。前面的白衣男子好像穿得也很单薄,却不见他冷成自己这个样子。且遇绕到竹舍后面,用铲子将地面上的土刨开,露出里面深褐色的酒坛。 窃玉探过头去,发现那酒坛被密封地严严实实,一丝酒的味道都不曾透出来。窃玉狐疑地盯着那个看上去丑丑的酒坛,表情就像是面带疑惑和鄙视的阿幽。且遇见到她这个样子只是笑,然后抱着酒坛往屋里走去。 且遇取了一条干净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酒坛表面的泥土,窃玉就托着腮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神情那么认真,就像对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的头发柔软而漆黑,眉眼深邃的太过迷人,年轻而饱满的白皙肌肤,被衬得仿佛门外竹叶上落满的皓雪。他的嘴唇永远含着微笑,有一种微妙而诱人的开合,让人为之心醉。 第四十九章 听琴(3) 仔细地将酒坛擦拭干净,且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封口——清冽的酒香迎面扑来,让一旁有些昏昏欲睡的窃玉一下子来了精神。 她不禁轻呼一声:“好香啊!” 且遇笑着凝视馋嘴的少女,舀出一小口酒,倒入杯中,递给窃玉:“尝一口看看。” 少女急忙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被掩埋在泥土中的美酒,带着冰天雪地里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然而清寒过后,唇齿留香,寒凉又幻化出一丝辛辣、甘甜和温热。窃玉满足地长叹了口气:“嗯,果然好酒,再来一些吧。”说罢,她举起酒杯,眼巴巴地望着且遇。 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却摇了摇头:“凉酒易伤身。况且这酒被我埋在外面许久了,冰得很。你刚刚不是提及‘红泥小火炉’吗,所以还是将酒煨一煨,热了再喝。” 于是且遇不顾窃玉那迫不及待又哀怨辗转的神色,取了小炉和酒烧,煨起酒来。透明清纯的美酒被注入酒烧之中,加上小火,不一会那甘甜的香气便弥漫了整间屋子。待到那酒终于煨好,且遇斟满了一杯,递给窃玉,自己也倒了一杯。 望着男子莹白修长的手指执着白玉盏的样子,窃玉突然不那么心急饮酒了,她怕破坏了这画一般的场景。且遇微微一笑,与窃玉轻轻碰了杯,二人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原本肤色白皙的两个人,都微红了脸。且遇看着有些“贪杯”的窃玉,因为屋内温度高,她除了狐裘斗篷和紫貂坎肩,只着一件浅紫色绣玉兰花苏缎罗裙,不足一握的腰身用银色百蝶云锦束着。她随意挽起的发髻上不戴任何金饰,只在发间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珠子。不施粉黛却风华自成的脸上,染了一抹俏丽的绯红。她盈盈的笑着,因着有些醉了,漆黑的眸子漫上一层雾气。 且遇的心,就在那样安静的凝视之下,漏跳了半拍。他轻声问道:“窃、窃玉姑娘,我,可以唤你‘玉儿’吗?” 她欣然应允,笑容愈发甜了起来:“当然。其实我也在介怀,这左一句‘姑娘’,右一句‘公子’的叫着,倒显得生分了。那从现在开始,我便唤你‘且遇’?”说着,她又摇摇头,“不,不好,你比我年长,还是唤你‘容哥哥’吧。容哥哥,虽然我同你相识不久,也仅见了几次,却觉得格外投缘。好像是,唔,好像是……” 窃玉一时忘记那句话是怎么形容的,郁闷地揪着头发苦思冥想。且遇放下酒杯,接道:“好像是,前世相识了一场,今生便一见如故吗?” “对,对!”窃玉笑开了花,“容哥哥你这么博学聪慧,又有这么多好东西。若不是因为你跟我说过你的身世,我真会怀疑你是世家贵族出身呢!” 她只是微醺而说了一句玩笑话,不料且遇明亮的眼眸突然黯淡了一下。他低垂着眼睛,不愿她发现自己的异常,而是转了话题:“玉儿,你好像永远都很开心呢。” 窃玉使劲点头:“会有什么不开心?” 是啊,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即便被唐不惊放了鸽子,深深地抑郁了一段时日。但现在,不是还能有人陪她恣意饮酒吗?多看开一些,才会有更多的快乐。窃玉一边这样想,一边问且遇:“容哥哥不开心吗?” “没有。”且遇重又抬头,望着那双关切的眼睛,发自内心的笑着,“同玉儿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开心的。”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像是一汪春水:“我才去雪师傅那里学了琴,琴艺倒是比以前大有长进。玉儿可要听我奏上一曲吗?” 见窃玉点头,且遇起身,取了琴放在腿上,细细地拨弄起琴弦。干净纯粹的琴音飘出,不同于之前‘倾世’的缠绵悱恻,而是多了一份洒脱和恣意。他想了想,挑了一曲《画中仙》弹来。窃玉闭着眼睛,仔细聆听着,右手轻轻打着拍子和着。 琴音渐渐地柔和起来,且遇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窃玉的面容。看着她因自己的曲子而沉醉,且遇不禁心神荡漾起来。这个冒冒失失闯入自己生命中的少女,也许是他这一生都放不下的牵挂。没有缘由的,只想这么凝视着她…… 然而在如歌如慕的琴曲中,窃玉突然睁开了眼睛,恰巧对上了且遇来不及收回的柔情! 窃玉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地瞥开了眼。经过淮南之行,她已不再是青涩懵懂地少女。刚刚,且遇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好像有种叫做“情愫”的东西! 她有些怔忡,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不是对他很有些好感的吗,初见时的惊为天人,相处后的一见如故。甚至在淮南时,因为姐姐抢先一步陪他去了威沂山,自己心中还酸涩了许久。但为何此时,她高兴不起来? 还是因为有些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然霸占了她的心? 且遇也有些尴尬,他不曾料到窃玉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琴音戛然而止。他轻声咳了几下,不知所措。但事已至此,且遇沉默了片刻,想解释什么:“玉儿,我……” 就在且遇开口的时候,一个身影贸然闯入了窃玉的脑海:“醉清风”里玄青锦袍、精明算计的身影,淮南街边天蓝衣衫、温润如玉的身影,望君阁中彻夜守护、闭目沉睡的身影……那人好像近在咫尺,带着宠溺的笑,说着:“玉儿,如你需要,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容哥哥……”窃玉突兀地打断了且遇还未说出口的话。她霍然起身,也不看且遇,只道,“不如你再换支曲子,我来舞剑给你看吧。” 也不等且遇反应过来,她抽出腰上缠着的软剑,足尖轻点,翩然离开了屋子。白雪漫漫的竹林里,纤细的少女却再不畏冷,一手持剑,神色有些许清冷,不复刚刚的迷离。 且遇看着那个有些倔强的身影,叹了口气。自己今日失态,怕是吓着玉儿了。罢了,来日方长,很多事情强求不得。他稳了稳自己的思绪,再次抚琴,这一次,却是换了一首铿锵些的曲子。 窗外的少女随着琴音起舞,英姿飒爽,紫衣飘飘。就像是一只紫蝶,自由、肆意、带着不可方物的绝艳,盘踞在容且遇的脑海中,让他永世难忘。 第五十章 北疆(1) 第二日,窃玉从竹舍回到山庄的时候,才知道偷香出事了。 陪着偷香一道去了北疆的杜咏回来了,但情况很不好。杜咏是他们的大师兄,使一把威武精悍的怒月刀,武功精湛,为人也稳重扎实,轻易不会被人伤到。然而此时,他瘫坐在长清殿中的一把巨大的雕花红木椅上,烟灰色锦袍的前襟上洒满了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蓝津在他一旁为他把脉,眉头紧蹙,神色十分凝重。杜咏面色铁青,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唇齿间便有血沫溢出。在窃玉印象里,江湖上可以将大师兄伤得如此之重的人,统共不会超过十个才对。只是大师兄在这里,姐姐呢…… 韩枫羽拿来一方帕子,帮杜咏擦去嘴边的血迹,担忧地问道蓝津:“你大师兄的伤势如何?为何总是咳血?” 蓝津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只道;“伤了师兄的那人内力十分深厚,武功又诡异阴毒,伤了师兄的内脏和筋络。亏了大师兄底子极好,不然这次必然性命堪忧。此番需要我开出药方,为师兄好生调养,而这两个月内,大师兄最好都在床上静养。” “静、静养不得!”杜咏听了蓝津的话,颇有些激动。他想要起身,却又牵动了内伤,再次咳出血来。 韩枫羽急忙按住他,道:“休得胡闹,你不看看自己都伤城什么样子了?” 杜咏闻言,更加着急起来:“韩叔,我的伤不打紧,可是偷香师妹如今还下落不明,我必须去救她!” 本就因为没有见到偷香而担心不已的窃玉,听了杜咏的话,不禁惊呼:“什么?姐姐她下落不明?师兄你说清楚啊,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我……”杜咏欲言又止,眼神也随之黯淡了几分,“是我没能保护好偷香,我们的行踪败露,师妹被秘密关押起来了。我想闯进去救她出来,却不料不但没能找到她,还被人发现,落了这一身重伤……” “姐姐……”窃玉忧思过甚,不觉脚下发软,眼前一黑,身子剧烈地一颤,险些跌倒在地上。好在花珩和扶疏就在她身侧,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从看到杜咏负伤回来,到如今一言不发的连翘,此时紧抿着双唇。她一袭锦茜色彩绣花鸟长裙无风自舞,整个人凛冽冰冷,全然没有素日里的避世和慵懒之姿。熟识她的人都知道,此刻的连翘定是怒到了极点。果然,只见她狠狠地一拂衣袖,就朝着殿外走去,口中怒道:“伤我徒儿,软禁香儿,这星隐教教主休要欺人太甚!今日我倒要去会他一会,看看他究竟是有着怎般天大的本事!” “阿翘!”韩枫羽急忙喝住她,也不顾殿内立着的都是些晚辈,便扯住连翘的手,道,“你怎地如此不冷静?” “冷静?”连翘闻言不禁冷笑,“如今这种情境,你要我如何冷静?咏儿被伤得如此重,他养在我身边二十载,你可见他受过什么伤吗?还有偷香,如今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你要我如何冷静?” 韩枫羽依旧死死拉着连翘的手。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知道你爱徒心切,但是冲动行事没有任何好处。你就这么冒然闯去,你可知道香儿在哪里?难不成你打算带着山庄里的人去和星隐教血拼吗?” “我……”连翘语塞,却仍不甘心地瞪圆了眼睛,反问,“那你说怎么办?香儿还在那里一日,就会多一分的危险。” “这个我自然知道。”韩枫羽道,“此事要从长计议,我们需要重新探入星隐教内部,打探到确切的消息才能动手。星隐教既然软禁了香儿,自然是想牵出香儿背后的我们。所以短时间内,香儿不会有危险。” 韩枫羽的话字字在理,饶是连翘一腔怒气,也只能强忍下来:“好,就听你这次。” 当日深夜,连翘与韩枫羽商榷出营救计划,窃玉、扶疏、皇甫凭栏,加上杜咏,以及照顾杜咏的蓝津,一行人连夜动身,朝着北疆急速驶去。 星隐教乃是极北之地一处十分神秘的教派,行事诡异,向来与中原武林无争,所以中原对其了解甚少。教主鬼眼,据说天生神力,武功神鬼莫测。杜咏正是被那鬼眼所伤,由此可见此人武功之可怕。而这一次,偷香与杜咏正是奉了连翘之命,去窃取鬼眼随身带着的一串饰物——血珊瑚手串。这副手串乃是由北海血珊瑚打磨而成,共二十一颗珊瑚珠。血珊瑚世间难寻,仅北海冰冷的海底才有,乃是至阴至寒之物,价值连城。连翘显然是看上了这一串珠子,本来应该是由窃玉负责去取,但因为碧玉琉璃簪一事,窃玉逗留江南,迟迟不归,才由偷香代为执行。 临行前,连翘单独将窃玉叫到房中。偌大的一间房,极尽凡世奢华之所能。地上铺着上等的红菱格子波斯羊绒毯,紫金铜错仙鹤衔芝鼎炉里,熏着清淡微苦却使人清明安心的沉水香。水杨木的圆桌上摆着一套珐琅花瓷彩釉的茶具,只看那细致生动的花纹,便知价值连城。而一旁的架子上装饰用的摆件:玉脂山、翡翠金算盘、南海夜明珠、琉璃凤尾花等等,皆非凡品。六盏巨大的落地宫灯分两列依次排开,每盏都燃着儿臂粗细的金漆红烛。蜀绨制成的灯罩上绣着朱雀、蝙蝠、麒麟、赑屃等瑞兽,氤氲出暖黄的一片片明亮,直照着层层鲛绡帷幔后的华服美人。 连翘正站在一座巨大的黄铜镜前面。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绣百蝶纷飞的藕荷色纱衣,罩着内里一条花鸟流云的修身长裙,衬得整个人愈发窈窕。虽然已年过三十,但因生得一副绝美的姿容,加上后天的保养,她看上去只二十如许年纪。夜已深,她褪去了白日里精美的妆容,肌肤依旧吹弹可破,无一丝皱纹。乌黑的秀发散在脑后,直垂到膝盖处,远远看着,就如一匹上好的绸缎。她手中把玩着一枝从外面折来的腊梅,鲜艳欲滴的颜色,蓬勃的生气,却比这满屋子的珠宝玉器更加来得珍贵。 透过铜镜,连翘望着身后立着的紫衣少女。她看上去有些单薄,却恣意、纯洁、年轻。同样精致的眉目间,少了算计、华贵、雍容,多了一分无邪和不羁。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所以对于窃玉,连翘比对其他弟子都要偏爱些。 “师父……”窃玉低声唤道,并不知道这么晚了师父把自己找来有什么事。他们已经收拾好准备连夜动身了,窃玉想要救出偷香的心情十分急迫,片刻耽误不得。 连翘转过身,望着窃玉,问道:“都准备好了?” 窃玉点头:“师父放心,都准备好了。师兄他们已经在等我动身了。” “那就好。”连翘的声音淡淡的,看着窃玉的眼神却充满了关心和宠溺,“此去北疆,一定要小心行事。你们要将香儿完好无缺地带回来,那串血珊瑚,也是一样。” 窃玉恭敬地颔首应着:“是。徒儿知道。” 连翘满意地笑了笑,挥挥手:“好了,去吧,早日回来。” 窃玉乖巧地转身离开。但突然,她又停住,回头问道:“师父,这些宝物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您已经拥有世人望尘莫及的财富,为何还要继续找寻这些宝物呢?我,我以为,这一次姐姐和大师兄涉险,你只需我们救出姐姐即可,不料您……” 她没有再说下去,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师父的面提出质疑。连翘先是一愣,随即一拂衣袖,转过身去,声音听不出喜悲:“我要你们去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而那些东西,也自有它们的用处。这些,你以后会知道的。” 窃玉闻言不再说话,只冲着连翘的背影行了礼,离开了。她走后,帷幔后面走出一个英挺的男子,正是韩枫羽。他看着面前微微颤抖的妻子,心疼不已。韩枫羽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将连翘搂进怀中。 怀里的人还在轻颤,声音也有些抖动;“枫羽……” 韩枫羽将她搂得更紧,应道:“我在,我在这里。” 连翘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落寞,她紧紧抓着韩枫羽的衣襟,道:“玉儿她那样聪明,恐怕已经在怀疑我的举动了。加上这一次香儿出事,下落不明,我却还要她必须拿到血珊瑚手串。在她心里,一定是怨我的吧……” “不会的。”韩枫羽柔声哄着她,“玉儿从小便乖巧懂事,怎会怪你?只不过她们如今太过年幼,很多事情并不知晓。待到以后她们都知道了,自然就明白你的苦心。” “但愿如此吧。”连翘窝在丈夫温暖宽广的怀里,眉目渐渐舒展开来。她伸手反搂住韩枫羽的腰,轻声道,“还好有你,这世间,总是你最懂我。我这一生,坐拥天下至宝,却都敌不过你一个……” 韩枫羽不禁微笑:“那我要庆幸自己在你眼里也算是个宝物了。不然当年,你怎么将我抢回来?我又如何,能得你为妻?” 二人就这般相拥着,低低地诉说着情话。窗上映着的两个身影重叠在一处,是那样贴合,仿佛天生就该是一体的。大抵,天下间恩爱的夫妻,便都是如此吧。 第五十一章 北疆(2) 星隐教坐落在大周国的最北边,越过北疆的边境方城,穿过万年雪松林,在茫茫冰原之上可以看到一座宏伟的建筑,正是星隐教的千易寒宫。 一行人骑着汗血宝马,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傍晚来到方城。杜咏的伤势太重,受伤后为了救偷香赶回山庄,接着又随众人回到方城,此时已精疲力竭,虚弱不已。蓝津见他支撑不住,便提议先找个地方住下,明日动身去星隐教。 他们在城内买了些御寒的衣物,便在一处客栈落了脚。窃玉此时已经冻得不行,虽然她穿着厚重的棉衣和大麾,依然止不住牙齿都打颤。一进了客栈,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窃玉赶紧窜到暖炉边烤火,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店家十分热情,见着杜咏身子虚弱,特地安排了一间上房供他休息。其余人在暖和过来之后,便聚到一处吃东西。烤狍子肉,油炸糖果子,叫花鸡、砂锅煨鹿筋等北疆特色美食,加上醇香浓烈的马奶酒,直暖到人的骨子里。 吃过了饭,休息够了,众人便开始商讨此次行动的计划。原本这星隐教是难以进入的,但因着这段时日,教主鬼眼不知为何,突然大肆搜罗天下美人,纳入教中做夫人。同时广纳良才,作为教主的左膀右臂。偷香与杜咏正是借着这个机会,才混入了教中。 窃玉一行人打算使用同样的方法混进去。千易寒宫位于冰原之上,周围除了雪松林再无他物。然这茂密、诡谲的万年松林也不是那么好进入的。星隐教为了避世,特在松林中设了奇门盾术,来隐匿踪迹,倒与雪如是的做法很相似,需要有教内的人引领方能找到。而近来,一直行踪不定的星隐教教众就在方城内,为教主甄选美人和贤士,规模比之前一次更加宏大。 几人在方城徘徊了两日,通过多方打点,使得窃玉代替了一个名叫杜若的女子。那女子是被家人送来,只为换取数目可观的银两,而她明显十分不愿。窃玉正好利用这个机会顶替了杜若,又给了她盘缠让她离开。 至于能人贤士的甄选,人员较多,速度自然慢了些。不过这其中也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本来只是教主在选人入教,但今日不知怎地,一向低调不愿抛头露面的护法大人竟也为自己挑起了弟子。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情! 窃玉随着星隐教教众一道在旁边观望着,看着人群中等待的扶疏和凭栏二人。星隐教不愧为北疆第一大教,就这选人的阵仗也非同小可。教中偶尔到方城处理事务或置办物资,就辟了一大块地方,建了座行宫。如今星隐教几位长老和执事都来到方城,负责选拔事宜。 扶疏与凭栏的本领自是没的说,入选是板上钉钉之事。临近晌午,人都去了一半了,突然从内殿中走出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袭黑衣,黑色的长裙,黑色的玄狐裘长麾,黑色的长发没有半点装饰,一双眼眸更是漆黑似墨,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夜幕。唯有那皮肤,莹白胜雪,倒是难得的倾城绝色。只是她的神色过于冷漠,眼神凛冽清冷,如万年冰渊,没有一丝波澜。她一出现,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她那特殊的冰冷的气场,也让本就在寒风里站了许久的众人又觉得凉了几分。 几位长老见着女子走过来,都恭敬地站起身,道:“恭请夜大人。” 女子只是淡淡地颔首,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她并不说话,只是漠然地望了执事一眼。那执事立刻对着剩下的人道:“这位是本教大护法夜大人。夜大人今日也要甄选一人,作为她的入室弟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万望各位不要错过。” 此话毕,人群立即哗然。这位护法大人仅选一名弟子,其中之意自然明白不过。看来这位清冷绝艳的护法大人是要选个可靠的人好生培养,来继承自己的衣钵。这若是选上了,可比在教主身边做个默默无闻的教徒强上太多!一时间,许多人都排到了夜的面前,跃跃欲试。然而夜只是起身,重又走回殿中,背着众人道:“想跟随我的人,便进来。” 看着那个清冷的女子消失在内殿中,身法轻巧诡异,形同鬼魅,使得本来兴奋的众人突然犹豫起来,有得甚至打起了退堂鼓。最后,只有二十个人随着夜进入了殿内,朱红金漆的大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半个时辰以后,大门再次打开,本来意气风发进去的人都铁青着脸走了出来。好一点的,眼神飘忽,跌坐在地上;承受能力差一点的,当众就呕吐起来,甚至昏厥。只有一个黑布长袍的男子站在夜的身旁,神色淡然,显然是通过了试炼。 当窃玉看清那男子的相貌时,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虽然褪去了华贵的锦袍、白玉束带、玉佩琅环,但那冠世的风华和精明犀利的眼神,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尤其是与其他一同进去试炼的人相比,他风姿卓然,全然没有其余人那副狼狈样子。除了唐不惊,还又谁能够如此? 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窃玉就红了眼眶,神思也飘忽起来。越过茫茫人群,隔着朦胧的泪花,她也能感觉到唐不惊凝视着自己。只不过很快,夜就指着他跟执事说道;“就是他了,我选中的人。” 执事连忙问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只见不惊礼数周全地拱手,道:“在下姓唐,家中排行老四,双亲便用了谐音,取名为‘唐肆’。这‘肆’,乃是肆意的肆。” “唐肆……”夜仔细回味着这个名字,“倒是好名字,甚合我心意。” 经过几日的筛选,星隐教统共选出了四位美人,十位贤士,加上夜自己选出的“唐肆”,共计十五人。当所有事宜敲定,这十五个人便随着教众和长老们去往雪原上的千易寒宫。 临行前,窃玉他们溜进客栈,看望杜咏。经过这两天的休养,他的气色好了一些,但整个人依然消瘦憔悴得不像样子。听闻他们已经顺利混入星隐教,杜咏显得有些激动,坚持要随他们进去,好相互照应。在窃玉他们苦苦劝说之下,尤其是听说唐不惊也混了进去,这才作罢。 第二日清早,被选中的十几个人就被蒙上了眼睛,带到事先准备好的软香马车内。窃玉与其他三个美人同乘一辆马车,而唐不惊的待遇就要好上许多。偌大的车内只有他和夜两个人,由于夜的信任,甚至没有给他蒙上眼睛。由此也能看出,夜对这个新收入的弟子十分满意和疼爱。就这样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行驶了两个时辰,千易寒宫终于到了。 蒙住眼睛的布子一下被拿开,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接受不了茫茫的雪白,窃玉只觉得双目有些刺痛。过了好一会,她的眼睛才能重新视物,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座伫立在广袤冰原之上的宏伟建筑。占地百亩的寒宫,全部由万年寒冰制成的冰砖建成。那些巨大的冰块万年不化,无比坚固。冰冷、单一的色彩,却给予人视觉上的极大震撼。也不知道当年星隐教建造这座冰宫时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看来这处于极北偏僻之所的教派,在实力和财物上也不输瞒天山庄几分。 果然,其他人也同样被眼前的建筑所震撼,一时人群中寂静无声。窃玉垂着头走在中间,随着众人鱼贯而入。千易寒宫内部同样辉煌大气,而且看得出教中管理甚严,所有弟子都恭谨严肃,各司其职。弟子房、长老阁以及教主的寝殿各自分开。弟子房和练武场在最外侧,然后是教中各堂各殿,中间是长老阁,最内侧是教主内眷的厢房,大护法的寝殿,以及教主寝殿。所有宫殿围成一个环形,错落有致。 第五十二章 鬼眼 扶疏、凭栏等男子在外殿便需得止步,仅剩窃玉她们四个女眷要被带到内殿的厢房中。然而夜见不惊也随着其余男子止步,眉头微蹙,唤道:“肆儿,你随我来。” “这……”执事闻言,颇有些为难起来,“内殿向来只有大人和教主,以及各位夫人居住,唐公子若是过去,恐怕多有不便……” 夜却不管那些,冷冷说道:“有何不便?肆儿乃是我的入室弟子,自然要在我身侧。我那一处‘长春殿’空置的房间很多,随便辟出一处都能给肆儿居住。” 执事听了她的话,支吾起来;“属下的意思,倒不是说没有地方给唐公子住。这不便之处,是内殿里住着各位夫人……这,这……” “哼,”夜不禁冷笑,“若是教主对此有意见,大可以让他来找我理论。我看,这不便之处,只要他管好自己那些美人,就成了。”说罢,她招呼着不惊,头也不回地往内殿走去,只剩下执事在原地瞠目结舌。 窃玉心中不禁暗叹,这个夜护法果然厉害,听她的话语,倒是对鬼眼这个教主没有半分畏惧。也不知道鬼眼是如何对待下属的,竟让她“嚣张”至此。不过窃玉倒是开始对这个大护法另眼相看了。 四个美人被带到了教主内眷居住的厢房。按着规矩,她们要先拜见前一批挑选出来的美人。这星隐教的内眷厢房倒是跟皇帝的后-宫很像,她们四个如今进来,就像是刚刚入选的秀女。而之前所选几位美人,也就是与偷香一道被选入教中的几人,如今已有了自己的位分。那一批的八个人,其中最受教主鬼眼喜爱的怜香夫人,不知为何突然触犯了教主,如今下落不明;其次便是月夫人、菱夫人,另外的五个因不受教主喜欢,有的被送回了家乡,有的留下做了婢女或女弟子。 两位夫人已经在厢房的正殿“芳华殿”等待了。窃玉她们依次进入殿内,然后按一字型排开,给两位夫人请安。窃玉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坐在上座的两个女子,一个样貌颇为妖冶妩媚,着一袭绯绨文锦广袖长裙,头发挽成了流云髻,上面插着九碧簪绕珠挽丝步摇,并几颗碧玺、珍珠点缀,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打扮地十分雍容华贵。另一个女子容貌只能算上清丽,穿着杏色绣栀子花瓣的对襟长裙,发式是较为常见的盘桓髻,配着一支赤金步摇,并两串缠丝银线流苏。虽然她的装扮也是不凡,但比之另一个女子来说,便稍逊了一筹。这二人便是鬼眼的月夫人和菱夫人了。 月夫人冷月仔仔细细地看了四个少女一遍,朱唇轻启,道:“果然是选来了四个娇滴滴的好女子,这样貌瞅着,就叫人觉得舒服。不过与我同来的那几位也都是绝色,但两个月过去了,也仅剩我与菱妹妹二人而已。” 她的话好似在称赞几人的样貌,实则却是在暗示她们:不要以为被选进来了就万事大吉,想要真正留在这内殿,受到教主的宠爱,可不是件容易事。她这个下马威一给出来,立即就有人变了脸色。窃玉几人只是忍着,但其中一个名叫洛儿的女子却不屑地哼出声来。 显然冷月未曾想到竟有人会如此公然地挑衅她。她柳眉一挑,含着一丝不阴不阳的笑意,问道:“这位妹妹似乎对我说的话有些不信,不知妹妹如何称呼啊?” 洛儿神色也颇为高傲,只吐出两个字:“洛儿。” “原来是洛姑娘。”冷月特意加重了“姑娘”二字,意在提醒洛儿她现在的身份,“教中的规矩,尊卑有序。你如今不过刚刚被选进来的美人,能否被教主留下还是未知,而我是教主钦点的‘月夫人’。我问你话时,你应恭谨有礼,且自称‘婢子’。如何只冷言相向,当真没有规矩。” “你……”洛儿突然感觉不妙,下意识说道。 冷月阴恻恻地笑笑:“真是屡教不改,竟敢称呼本夫人为‘你’,看来必须教训教训你,你才知道什么叫做规矩。”说罢,她猛然起身,在洛儿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芳华殿里。待窃玉等人望去,只见冷月好整以暇地站在面前,洛儿却鬓发凌乱,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半边脸,双目泛红。窃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冷月速度之快,下手之狠,倒不似寻常弱女子,看来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冷月打了这一巴掌,似乎还不能解恨,便抬手又要冲着洛儿那娇嫩、白皙的脸上挥去。 坐在一旁的菱夫人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声劝道:“月姐姐,这位洛姑娘今日刚来,许是不懂规矩,还请姐姐见谅……” 冷月缓缓地垂下手,抚了抚裙子,转而换上了最初那副高傲、疏远的笑脸,道:“青菱妹妹,你就是心太软了。罢了,今日就依你一次。” 原本一场好好的“拜会”,就这么演变成了冷月的耀武扬威。窃玉聪明地噤声,其余二人则被震慑地有些微颤。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只听两个站在门边的守卫异口同声地说道:“教主万安。” 一听到教主来了,冷月立时变了样子。刚才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子瞬间消失不见,她的脸上堆满了娇柔、甜美的笑容,就好像一只嗜血的老虎变成了一只乖巧的小猫。她领着青菱迎上去,用软糯地声音唤道:“教主来了……” 窃玉她们也急忙俯身行礼,但因为不得直视,窃玉一时无法看见那鬼眼长什么样子。只是从他的步伐和气息来判断,这是个高大威武、武功极高的人,他自身边走过,窃玉便能察觉出无形中夹带的肃杀之气。 鬼眼径直走到刚才冷月她们坐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开口,声音浑厚有力:“这便是本次选来的美人吗?” 那位负责甄选美女事宜的执事立即答道:“回禀教主,这就是本次选出的四位美人,分别是紫曦、杜若、洛儿、绿奴。” “抬起头来,让本座瞧瞧。”鬼眼命令道。 窃玉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抬起来头,向着主座上望去。这一望,倒令她吃了一惊。本以为鬼眼鬼眼,会是个面相极其恐怖的男子,魁梧粗壮,刀疤剑痕,大抵如此。座上的男子的确十分高大,长相却丝毫不恐怖,准确来说,应该是英挺。 鬼眼望去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沉稳刚硬,轮廓分明。古铜色的皮肤,不同于唐不惊、容且遇那般的清隽,反而透出一股成熟、历经风霜的气韵。他浅色的唇抿着,应该是个很少会笑的人。最令人诧异的是那一双眼睛,左眼是正常的棕褐色,右眼却是透着诡异的暗红色。难怪他会叫做鬼眼,那只红色眼睛,的确阴森可怖入鬼魅修罗。但窃玉也无法否认,他的眼睛十分深邃迷人,虽然不同颜色,但两只眼睛都是一样的古井无波,如同阴冷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暗河。他的手上戴着一串血红色的手串,那颜色倒同他的右眼极其相配,想来就是师父心心念念的血珊瑚手串了。 也许是窃玉观察地太过仔细,反而引起了鬼眼的注意。他盯着窃玉的脸看了一会,突然说道:“你很面熟。” 窃玉心里不禁“咯噔”一跳,思忖着鬼眼难道见过她?鬼眼的话同样引起了冷月的注意,她刚才只顾着教训洛儿,未曾仔细留意其他三人。如今细细打量,才发现窃玉长得有几分像一个人,还是一个她深恶痛绝的人。于是冷月接口道:“可不是面熟嘛,教主难道不觉得,这位新来的美人,长得很像先前出事的香夫人?” 第五十三章 线索(1) “的确。”鬼眼的声音淡淡的,让人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窃玉不敢答话,只能静静地伫立着。鬼眼又问道她:“你叫什么?” “我……”才刚开口,窃玉猛然想起洛儿的事,立即改口,“回教主,婢子名唤杜若。” “山中人兮芳杜若,倒是个好名字。”鬼眼吟道,“今后,你便宿在‘落英阁’中吧。” 窃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是鬼眼打算留下她的意思。她急忙行礼,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婢子谢过教主。” 一旁的冷月见状,面色十分不好看。倒是青菱笑吟吟地挽着窃玉的手,道:“如此,要恭喜杜若妹妹了。” 鬼眼又留下了与窃玉同来的紫曦,剩下的绿奴和洛儿,却没说什么。至此,鬼眼一共有四位夫人了。不过据说鬼眼虽爱搜集美人,却很少与美人同-房,仿佛只为了用来摆设。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居于自己的寝殿之中。 等所有的事情都折腾完了,已是夜深。窃玉的落英阁环境和内设颇为不错,是离教主寝宫最近的一处厢房。她还分到了两名婢女,一叫金穗,一叫稻香。说是婢女,但窃玉心里清楚,她们同样身为星隐教的弟子,也负责监视这位新夫人。 窃玉在人前表现得唯唯诺诺,安静乖巧。她事先服下了蓝津调配的“止息丸”,将自己的内力隐藏地无影无踪,也让别人放松了警惕。等到金穗与稻香都以为她睡熟了,窃玉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落英阁。 扶疏和凭栏已经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等她。二人也已经见过了鬼眼,扶疏被分到收集和整理武功典籍的“听风堂”,凭栏则被分到负责暗杀和外出执行任务的“沐风堂”。虽说是顺利地混入了教中,但只有窃玉能接近鬼眼。为此,三人也暗中头疼,倒是扶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不光我们几人,不惊不也进入星隐教了。况且他跟在那个夜护法身侧,颇受喜爱。他可以出入内殿,倒比我们更方便行事。” “没错。”皇甫凭栏赞同地点点头,“不惊这次前来,虽说是意料之外,却对我们极其有利。以他的本事,这一次应该能顺风顺水才是。” 窃玉一直抿着唇,不说话。她心中如何不困惑,为何此时应该在京中软玉温香的唐不惊,会出现在漫天飞雪的北疆?扶疏似看穿了她的心事,轻声对她说道:“不惊当真是有心了。他一定是从山庄内得知了我们此次行动的消息,放心不下,特特地赶来相助。” “也许他只是来这里,看看不同风情的美人。”窃玉闻言,冷冷地回道。她不想抱有太多的幻想和希望,再看着那些美丽的泡沫一个个被他无情地戳破。那么干脆就现实一点,至少不会受伤。 扶疏与凭栏交换了一个心冷神会的眼神,彼此都不再言语。看来窃玉与唐不惊之间的心结,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开的。 第二日清晨,窃玉早早便被两个婢女叫起来,开始梳洗打扮。从来不注重衣着首饰的窃玉,被二人收拾装扮了将近一个时辰,那满头的朱钗饰物压得她脖子都要断了,而一层又一层的衣裳也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不过折腾归折腾,受了一番罪下来,效果却是不错的。窃玉站在菱花铜镜前仔细打量着镜中的美人,惊诧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人还是自己吗?细细看着这眉眼,确实是她没错,但那番雍容高雅的气韵,却不似她身上拥有的。 虽然千易寒宫坐落在冰原之上,又以冰砖为基料,但御寒效果极佳,将风雪和严寒牢牢地阻隔在外面。宫内的地龙烧得很旺,十分温暖,无需穿着厚重的夹袄或斗篷,只需罩上一件狐裘坎肩即可。镜中那人身材窈窕婀娜,着一袭月白缎织彩罗裙,月白素净的缎面上,以粉红、草绿、香黄、浅绛、湖蓝等丝线织成百花飞蝶纹样,虽然素净,却不失华艳。系得很仔细的水蓝色束带,顺着秋水一般的腰线流淌下来,愈发盈盈动人。金穗的手很巧,很快就将窃玉那一头松散惯了的青丝挽成了繁复高贵的新月髻,髻上斜两枝雪色流珠发簪。稻香又为她挑了一支流晶缠丝紫蝶簪,那蝴蝶的双翼用极细的金丝绕成,轻盈精致,行走时便随着人的步子轻轻地颤抖,栩栩如生。 金穗调了些玫瑰脂粉,细细地涂抹在窃玉的脸上,又晕了些螺子黛,为她画了个远山眉。稻香取了绿釉狻猊熏笼,点了苏和香,仔细地熏着窃玉的衣裳,使得她举手投足间,便散发出一股清雅的香气。 妆毕,金穗望着如脱胎换骨一般的窃玉,掩唇笑道:“夫人可真好看。您本就天生丽质,这样精心打扮过了,更是一笑倾城。” “那是自然了,咱们夫人是最美的。”稻香也笑道,“教主最疼爱咱们夫人了,就这落英阁,可是轻易不赐给别人居住的,连之前的香夫人都没这待遇。听高执事说,落英阁可是教主准备给教主夫人的呢。” 听到稻香主动提起偷香的事情,窃玉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位怜香夫人,听闻很受教主喜爱,如今怎么没见到呢?就如昨日,也只见到月夫人和菱夫人而已。” “这……”稻香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金穗神色淡淡,只持稳地笑着,回道:“夫人问那些作何,无非是些消受不起福泽的人罢了,如今已不在教中。夫人福泽深厚,只管往前看,好好跟随在教主身边就是了。” 窃玉装作怯怯地点头,心里却回味着金穗那句“如今已不在教中”,到底是何意思。看这两个婢子的反应,星隐教应该对偷香的事讳莫如深。再询问下去,恐怕会引人怀疑。 到了既定的时辰,窃玉便由六个婢子引着,与紫曦一道,去同教内的其他主事相见。教中用来举行各类仪式、庆典的清平殿,如今整齐地站着两列人,从长老、堂主,到执事、大弟子,无一不到。清平殿十分恢弘、宽敞,内设均非凡品,很能突显气魄,与瞒天山庄的长清殿不分伯仲。地上铺着丈余宽的红毯,红毯的尽头,是一个由玄铁打制的巨大宝座,朴实无华,却庄严肃穆。 鬼眼此时正坐在玄铁宝座之上,表情淡漠。他左手侧的紫檀木座椅上,坐着冷漠如冰的护法夜。右手边,则是恭敬地侍立着的冷月和青菱。整个星隐教内,唯有夜一人能与鬼眼平起平坐,难怪她并不在意鬼眼的意见。不过细细望去,二人都穿着毫无色彩和花纹可言的黑色长袍,精致卓越的脸上均染着万年不变的漠然,从某些角度来讲,倒是十分相像。 唐不惊此时就站在夜的身侧,微微垂着头,状似恭谨谦逊的好徒儿。不过当窃玉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她吸引过去。今日的窃玉显然被刻意打扮过了,向来清秀如百合初放的她,变成了一朵娇艳炫目的牡丹,让他忽而想起那句“浓妆淡抹总相宜”。她那么耀眼,显得旁边同样盛装打扮过的紫曦夫人是那么黯淡。她莲步轻移,每走过一处,便会吸引一处的目光。 唐不惊不禁有些担心,这样美好的她,潜伏在鬼眼身旁,如何能让他放心呢? 第五十四章 线索(2) 看着窃玉同紫曦走过来,鬼眼起身将她二人牵至身侧,对着座下众人说道:“这二位是本座新纳的如夫人,若夫人与曦夫人。加之原本的月夫人、菱夫人,本座共有四位如夫人。”他虽是对着众人说着话,但眼睛却有意无意地从夜的脸上扫过,“此番各位执事又为本座挑选了十名贤士,皆为有能之人,本座甚为欣慰。” “教主圣明,功垂万代。”所有教众齐声祝贺。 鬼眼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眼望着一旁面无表情的夜,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英挺的唐不惊,突然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讥笑:“护法此次也有收获啊,如此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可真是世间难寻。” 他这句话说得极其挑衅,夜的脸色更加严峻。她冷笑一声,回道:“教主说笑了。肆儿是我的徒儿,中土有一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么我待他,就视同晚辈。倒是教主您……”她话锋一转,“教主的四位夫人皆为绝色,教主要早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好让我教得以后继有人。” “你!”鬼眼闻言,脸色大变。但他生生忍住了,硬是维持着一丝冷笑,“护法放心,本座定然不负四位貌美如花的女眷。至于子嗣,本座很快就会有,到时候,还要请护法你来担任教导师父才是。” 窃玉在一旁观望着,只见这二人冷眼相向,各不相让,话里话外都带着刀子似的。而一众教徒却似见怪不怪,皆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而整个教中最为尊贵的两个人,他们这样针锋相对,就好像,就好像……窃玉在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形容,突然一个词涌现而出,却让她自己吓了一跳。这二人,怎么好像赌气拌嘴的情侣呢? 不过窃玉还未来得及仔细去想,一天的庆典、仪式就把她折腾地筋疲力尽。终于当一切结束了,谢天谢地的是鬼眼并未传召她。窃玉让金穗和稻香准备了一大桶热水,在水里洒满了花瓣。她将二人遣了出去,然后一头扎进热水中。温暖的触感包围着她,让窃玉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正当她差点在温水中睡着的时候,绣着“六合春常在”的霞影屏风后面,传出悉娑的衣衫摩擦之声。窃玉猛然惊醒,但为了避人耳目,她没有将“玉露剑”带在身旁。但这星隐教教规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得这内眷的厢房。再说,金穗与稻香说是退下了,但肯定也隐匿在哪个角落里巡视着,莫不是鬼眼突然来了? 一个如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窃玉面前,英挺清逸的眉眼,稍显疲惫和清瘦的神态,如美玉蒙尘。窃玉用厚重的花瓣遮住身体,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玉儿……” 有些沙哑的嗓音,充满了温柔的磁性。 “你出去。”清冷的女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如今我是教主的若夫人,你一个弟子擅自闯入我的寝室,若我喊人,就算你的护法师父拼命护着,恐怕也难护你周全。” 唐不惊的神色透着悲哀,他凝视着窃玉,轻轻说道:“你喊吧,让他们进来抓我吧。” 窃玉见他这样,怒极反笑。她又往水中缩了缩,嘲弄道:“罢了,师兄他们还说会用得上你。倒是你,为何偏要挑着我沐浴的时候进来?你是那弄情的风月高手,可我却不是你想作弄就能作弄的女子。” “玉儿,你听我解释!”向来持稳的贵公子,如今却有些着急,“你的那两个婢女看得很紧,而我在夜护法那里也不能随意走动。若不是你在沐浴她们放松了警惕,我如何能寻到机会进来?我不是作弄你,我从来没想过作弄你。对于你,我的心一直是十二分的真诚。你不会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去山庄寻你,想跟你解释,你却从不给我机会。庄主说你来了北疆,我放下所有生意也要追随你而来。玉儿,我……” “不要再说了。”窃玉狠狠地拧过头,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他那双悲哀的眼眸。她怕只要看了,哪怕只是一眼,就会沉-沦,“你说的这些话,也许是真的。但楚烟姑娘呢,祈家大小姐呢,你一定也说过类似的话吧。我可以相信你是真心待我,但你的真心或许太多。” “玉儿!”唐不惊悲叹一声,眼中满是受伤的神色。 窃玉闭上眼睛,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淡漠:“无需多言。水已经冷了,我该出浴了。劳烦唐四公子先行回避,不送。” 也许这次伤她太深,却没能第一时间抹平裂痕。窃玉有着自己的孤傲和尊严,从来纯洁通透的心,恐怕被他摔碎了一大块。唐不惊知道,他需要时间,慢慢去抚平伤口。于是他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鬼眼与夜是同门师兄妹,自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感情好得没话说。但不知为何,半年前二人突然大吵一架,就成了如今的摸样。鬼眼原本不沉溺女色,也一直十分倚重夜。就在二人吵过之后,他开始四处搜罗美人和义士,如同赌气一般。” 窃玉看着他的背影,道:“你的意思是……” “像鬼眼这样的男子,按理说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除非是为了证明什么。”唐不惊淡淡地说,“你在他身边,可以从夜这里下手,说不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唐不惊走后,窃玉换了件乳白色轻纱寝-衣,躺在偌大的紫檀木雕花大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红箩炭在镂空梅花炭盆里噼里啪啦地烧着,热气散发而出,一室的温馨。然而这样的温暖,也无法将她冰冷的心暖热。窃玉蜷缩在床上,用厚重的锦被将自己捂住,却还是觉得心里如同灌满了冰水,沉重且酸涩。 这是自苏州一别后,窃玉刻意地避而不见。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是第一次与他正面相对。他清隽依旧,迷人依旧,自方城看到他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竟是如此思念他!今夜他冒然闯入,她虽冷言相对,心里还是欢喜的。可是欢喜过后呢,她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这个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自己的男人,有多可怕,甚至是薄情寡义。 是的,他薄情寡义,可是之前他对自己流露出的种种浓情蜜意,也都是虚假的吗?还有刚才他那哀伤的眼神,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放着几个月之前,窃玉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唐不惊而如此心神不宁。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这些日子的相处却太过亲密和频繁。不得不承认,他的温柔和魅力是致命的。如今,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么想着想着,窃玉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朦胧中,突如其来的开门声让她惊醒过来。模糊的黑暗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窃玉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今天是怎么了,为何他们都挑着不合时宜的时候来她这里?依着身形身法和这样恣意进出她的厢房来判断,来人定是鬼眼无疑。可他今夜不是独自入寝的吗,如今怎么突然来了?窃玉想起自己轻薄的寝衣,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她使劲拉了拉被子,又伸手摸了摸枕头下面,确认蓝津给她的能使人迅速昏睡且有致幻效果的“安息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但鬼眼武功如此高强,也不知她能否自保成功? 然而鬼眼并没有靠近她。他停在了圆桌旁,坐了下来。窃玉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便试探着唤了一声:“教主……” 第五十五章 同门(1) “无事,我只是过来坐坐。”鬼眼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显得格外寂寥。他抽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烛台里的蜡烛。暖黄的烛火忽明忽灭,应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明暗不定,“你躺着就是了,我坐一会就走。光明殿太大了,只我一人,太空旷了些……” 他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好像格外地寂寞、失落,这也许是个博得他信任的好机会。这么想着,窃玉轻声问道:“教主是不是觉得很寂寞,所以一个人住着,才会觉得光明殿太大?” “寂寞?”鬼眼重复着这两个字,“也许吧。” 窃玉拥着厚厚的锦被,思忖着开口:“杜若曾听闻中土有一句诗词,是说‘高处不胜寒’。教主掌握着如此强大的星隐教,管控着北疆这一片偌大的疆土。如此高高在上,也许就会觉得寂寞了吧?” “高处不胜寒嘛……”鬼眼低声吟着,“这诗倒说得不错,中土那些文人雅士,的确于诗词方面甚是精通。只不过以前,她还同我一心的时候,我们齐掌本教,倒未觉得如此孤寂。” 窃玉灵机一动,立刻问道:“她?教主口中的她,可是夜护法?” 鬼眼叹了口气:“不错,是她。夜与我同样师承如幻师父,我们是同宗的师兄妹。后来我任教主,她便成了护法,协助我掌管教中事物。” “那教主同夜护法的感情应是极好的吧?”窃玉试探着问道,“杜若看着,护法在教中地位很高,同教主说话,也很有分量。” 鬼眼闻言,不再说话,只是凝视着那一点如豆的烛火发呆。窃玉见他并不是有心要自己侍寝,于是便放开了胆子,道:“虽然来教中的时日不多,但是杜若冷眼瞧着,除了教主,整个教中,夜护法的本事是数一数二的。别说是女子,就连男子,也鲜有那般的本事。” 听闻窃玉这般赞赏夜,鬼眼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仿佛是自豪一般地道:“那是自然!夜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寻常的庸脂俗粉,如何与她相较?” 鬼眼果真倾心于夜,看来唐不惊说得没错,窃玉心中思忖着,口中道:“是呀,杜若打心眼里敬佩着护法大人,也很羡慕教主对她如此器重。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那么出众的夜护法呢?” “哼,没人配得上她!”鬼眼冷冷地回道,他很想说除了我没人配得上夜,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止住。想起那张冰冷清丽的脸,以及那决绝的表情,鬼眼神色逐渐变得淡漠,只道,“况且,她这人根本就是没有心。” 窃玉知道这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很可能是鬼眼像夜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不料却被夜无情拒绝。她乖觉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鬼眼坐着。他坐在桌旁,对着烛火继续发呆,想着那个冰雪一般冷酷无情的女子;而她抱膝坐在床上,想着那个神秘莫测,如同沼泽般令人不断下陷、**的男人。 过了许久,鬼眼突然问道:“你可会抚琴,可会唱曲?” 窃玉忙道:“会一点点,教主可要听吗?” 鬼眼点头:“长夜漫漫,着实无聊地紧。你且奏上一曲,给本座解解闷吧。” 窃玉披了件外衣,取来了琴。这琴是黄杨木制成,一直摆在房间里,相当于摆设装饰之物。窃玉的琴技及不上容且遇和偷香,但自小在姐姐身边耳濡目染,也说得过去。她调了调琴音,暗中想了想,却是奏起了一曲《北方有佳人》。以前姐姐经常弹奏,听得多了,她便能记下了,没先到此时竟派上了用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口中低浅清唱,唱功虽不及楚烟那么专业、华丽,但贵在清亮如泉水涧涧。那歌喉是如此曼妙,悠扬动人,在幽深静谧的夜里听来,更是轻易便拨动脆弱的心弦。她菱唇轻启,复又唱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窃玉一边唱着,一边悄悄注意着鬼眼的神色。果然,当唱到那一句“佳人难再得”时,鬼眼的身子颤了颤,眼神中夹杂着许多窃玉看不懂的东西。他低声吟着:“难再得……岂不就是失去了?” 窃玉适时地停止了歌唱,琴音也渐渐停息。鬼眼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看着窃玉,轻轻一笑,赞道:“你的琴弹得不错,歌声更是出色,本座很喜欢。” “多谢教主谬赞。”窃玉低眉顺眼,不让鬼眼发现她的小心思。 二人又这么静坐了一会,鬼眼便起身要离开:“很夜了,你早些歇着吧。本座还有些教务需要处理,先回去了。” 窃玉恭谨地作揖,送别鬼眼:“教主慢走。也请教主早些歇息,莫累坏了身子。” 鬼眼闻言,不禁停下脚步,轻声笑了起来。这笑容与之前那些阴郁的冷笑不同,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你与冷月她们不同。若换做她们,现下我要离开,她们必会用尽手段留下我,而非恭送我。” “杜若窃以为,教主事务繁多,作为内眷当以大局为重,万不能因私心而纠缠教主、烦累教主。”窃玉回答地十分得体,丝毫挑不出不妥之处。 鬼眼对于她的说辞相当满意,他不禁颔首:“倒是个懂事的人儿,省去本座不少麻烦。你倒是有点意思,日后本座无事,就来你这里坐坐,解解烦闷。” “是。”窃玉微微垂着头,随着鬼眼的步伐,将他送至落英阁门口,“杜若恭送教主。” 鬼眼走后,窃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终是睡不着了。现如今,所有的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起来。鬼眼武功高强,想从他手腕上夺走血珊瑚手串,简直难如登天。再者说,偷香的下落却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教内的人对于有关“香夫人”的事情,也是讳莫如深,很少提及。然而对于窃玉来说,救出偷香才是头等紧要的大事。虽说今夜她已经揣测到鬼眼与夜有些难以解开的情愫,却探不得准确的消息,轻易无法动手。 窃玉将这连日来的事情串在一起,只觉得分外繁冗混乱。看似环环相扣,却又完全找不到头绪。不过好在鬼眼今夜前来,并未对她表现有男女之情,反而视她为知己,或是一个倾诉的对象。 还有一个令她无法安心的因素,就是唐不惊。最近只要一遇到他,好像自己的理智、冷静、智慧,就会统统不见。念及此处,窃玉不仅哀叹一声,把自己蒙进舒适柔软的锦被里,只盼着这一次任务可以快点结束才好! 之后的几日,鬼眼每天夜里都会到窃玉的“落英阁”中坐坐。有时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时鬼眼会令窃玉抚琴,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安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后来鬼眼来得勤了,二人聊到酣畅淋漓处,鬼眼便就不走了。金穗和稻香为此很是高兴,但只有窃玉知道,鬼眼从未对她表现出丝毫男女之情,晚上留宿也只是在屏风后的软榻上休息。 然而教中却开始传闻,教主新纳的若夫人恩宠正盛。教主从不进女色,自若夫人出现后,二人竟夜夜欢歌。有多事之人便道,这若夫人一定极擅长房中之术,将教主迷得神魂颠倒;也有人说,若夫人乖巧懂事,令教主心生爱怜。但无论事实如何,若夫人得宠是铁铮铮的事实。大家都揣测着,也许不出几日,她就会被立为教主夫人。所以那些擅阿谀奉承的教众绞尽脑汁接近讨好若夫人,却都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第五十六章 同门(2) 这一夜窃玉捡了个好时机,问起了鬼眼关于那串血珊瑚手串的事情。那时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鬼眼习惯性地摘下手串,放在手里细细摩挲着。血红色的珊瑚珠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剔透,珠子原本透出的肃杀、嗜血的冷意,也被烛光冲淡了几分。 窃玉趁鬼眼不注意,取了一块由蓝津特制的“吐真香”,扔进了银质的熏笼里。熏笼中本就燃着沉水香,而吐真香无色无味,很难被人察觉。蓝津擅长医药及调香,在师父授意下,他调制了许多特殊用途的香料。此款吐真香的功用便是使人放松警惕,头脑有些昏沉,并极易吐露真言。 窃玉见时机较为合适,便斟酌着开口:“教主,杜若见您这串珠子从不离身,平日里闲谈,您也常常抚摸。杜若瞧着这珠子虽然漂亮,却也不是多么稀罕的物什,教主怎地会如此喜欢?” 鬼眼抚摸珊瑚珠的动作不曾停下,只是淡淡地一笑:“这串珊瑚珠,对本座来说,意义非比寻常。或许,它可以说是本座最为看重的东西。” 窃玉闻言,心道不妙。既然鬼眼将血珊瑚手串看得如此之重,要对其下手就绝非易事。她面上依旧维持着甜美得宜的微笑,道:“想必,这手串与教主之间,一定有个故事吧……” “呵……”鬼眼突然笑了一声,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盯着窃玉,让窃玉心中一阵发毛。难道,刚才一番问话,让她的目的太过明显吗?鬼眼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吐真香难道对他不起作用? 窃玉心中忐忑不已,却硬撑着自己的脊背,挺直身子与鬼眼对视,同时面不改色。却不料鬼眼指着自己血红色的右眼问她:“你可知道本座的名字是如何来的?为何本座的这只眼睛,不同于常人?” 窃玉摇头:“杜若不知。”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是我的秘密。”鬼眼摩挲着珊瑚珠,眼中染上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温柔,“这珠子是她为我寻来的,为的就是我这只眼睛。” 窃玉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循序渐进,声音低柔地似催眠一般:“一个人承载着太多的秘密,心便会疲惫。杜若虽远不及护法大人,能为教主分忧解难,但私心里也希望教主舒心。那,教主可愿意将这个秘密也告诉杜若?” 鬼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轻点头:“我自小因为这只与众不同的眼睛,而被家人抛弃。”他淡淡地说着,没有再自称“本座”,声音无波无澜,像是陈述着别人的故事,“我的这只眼睛,能看到鬼魂。” 窃玉忍不住惊呼一声,又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难怪他叫做鬼眼,难怪那只眼睛如此诡异可怖,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眼前这个伟岸冰冷的男子,竟然是“阴阳眼”。 “我一生下来,因为眼睛过于可怖,就被家人抛弃了。”鬼眼继续说着,并没有介意窃玉的惊呼,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我流浪了一段时间后,进入星隐教,是我的恩师,上一代星隐教护法如幻师父收留了我。但因为我的眼睛,同门的其他师兄弟都不愿靠近我,除了夜。她与我差不多时间入教,天资卓越,很得如幻师父喜欢。夜自小便是这个性子,小小年纪却十分清冷,加之师父对她宠爱有加,招来许多妒忌。大家私底下都传言,夜将会继承师父的位子,成为下一代大护法。而我,虽然师父怜惜我的身世,但我却不是练武奇才,功力一直平平,毫无进展。有一次我被两个师兄按在雪地里暴打,是夜出手救了我。别看那时她年纪尚小,功力却是最强的。两个师兄人高马大,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窃玉一边听着鬼眼的故事,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身着黑色布袍的少年满脸血污地趴在地上,一脸狼狈。而那个小小的、漂亮地如同雪娃娃一般的女孩,穿着同样的黑色袍子,面带清冷的神色,朝他伸出细嫩的手。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画面让窃玉心里软软的,不觉间已被感动。 许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一向冷酷的鬼眼也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虽不是使人如沐春风,却是寒风肆虐的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很浅很淡的光晕,只是从云层中透出些稀薄的光束,正因为难得,愈发显得珍贵。 他继续说着,不知不觉间已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他本不是话多的人,如今却愿意对窃玉倾诉自己的过往:“其实一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那时为何夜会对我另眼相看。自那次雪地里相救之后,夜并没有多与我接触。直到有一次深夜,一个得罪了教主的弟子被处死,他的魂魄阴魂不散地徘徊在教内,死相极其狰狞恐怖。我总是能看见他,吓得无法入睡,便躲到弟子房外面哭。就在那时,我遇到了深夜依然在练剑的夜。她见我瑟瑟发抖,便询问我缘由。我从不曾与人说过我能看见鬼魂的秘密,因为我怕别人得知之后,会离我更远。但不知为什么,我看着夜黑漆漆的眼睛,不自觉就告诉了她。出乎我的意料,夜并没有因为惧怕而远离我。” “自那日之后,夜总是晚上拉我一起去练剑。她虽语气很生硬、嫌弃,说我功力太差丢师父的脸,所以她才来催促我练功。但我知道,她是担心我自己会害怕。而且刀剑有肃杀之气,如果不是太过生猛的魂魄,在有人练剑时,一般鬼魂是不敢靠近的。等我练得精疲力竭,夜才放我回弟子房。我累得倒头就睡,也就无暇顾及鬼魂之事。况且,那时夜的功力的确令我望尘莫及。我突然很想用功练习,就算达不到她的水准,至少站在她身边的时候不是那么卑微。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比所有人都要努力。晚上我与夜一起练武,魂魄不近。我一门心思扑在练功上,认真起来,也渐渐忽略了看到鬼魂的事情。我不是天资最聪慧的,却是最勤奋的。加上夜毫无保留的指引,很快我的功力突飞猛进,师父很是欣慰,教给我的内功心法也渐渐多了起来,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同门也开始对我另眼相看。” 窃玉本以为以鬼眼现如今的功力之深,定然是根骨极佳的奇才,练功更是有如神助才对。却未曾想,他竟也只是个资质平平的人,就因为想要追赶那样一个女子,而成了一教之主,武功更是高深莫测,成为雄霸一方的人物。看来,夜对于鬼眼的影响并不只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她简直就是鬼眼生命中的太阳,不可或缺! “再后来,我成了教主,一路来的艰辛,也只有夜心里知晓。”鬼眼平淡地说着。他只是上一代大护法的弟子,若说继承护法之位,倒算得上清理之中。可他最后却成了教主,而上一代教主的嫡系弟子,如今都已不见,恐怕过程绝不是“艰辛”二字可以带过的。窃玉心想,以鬼眼和夜这般孤傲清冷的性子,定然不会有争权夺势的野心才对。或许鬼眼继承教主之位的背后,牵连着星隐教上一代的秘辛。 果然,就听鬼眼简单地说道:“我师父功力深厚,为人和善,在教内颇具人缘。但上代教主善妒,一心怕我师父夺了教主之位,便设计害死了我师父。我与夜目睹了师父被害的过程,从那一刻开始,我俩便暗中决定,要将教主一脉灭门,为师父报仇!” 第五十七章 失控(1) 窃玉深深地陷入鬼眼和夜的故事里。他们二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夜又帮助鬼眼坐上了教主之位,那为何二人如今却好似水火不相容?而且,他们的故事又与血珊瑚手串有何关系?窃玉轻缓地开口:“那么,夜大人与这串珠子……” “是夜为我寻到这串珠子的。”鬼眼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继承教主之位的这一路,可谓是一条血腥之路。我成为教主之后,夜便成了护法。原本我师父在世时,护法并没有太多权势。但我将夜捧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与我几乎是平起平坐。也有几位长老用我师父与上一代教主的恩怨来提醒我,都被我挡了回去。我相信夜,比相信我自己更甚。” “夜大人的确是个值得人全心全意相信的好女子。”窃玉发自内心地感慨。 “的确。”鬼眼的嘴角上扬,神色也有些得意,仿佛一切对夜的称赞都比听到对自己的称赞,更让他愉悦,“我自夺了教主之位,一直以铁血手段镇压反动势力。被我灭门的前任教主一脉,不知从哪里听说我能看到鬼魂的事,死前竟攒聚戾气,死后化作厉鬼来纠缠我。他们生前功力高深,死时怨念又颇重,所化恶鬼也非一般兵器能够镇住的。那段时间我的日子十分难熬,被厉鬼纠缠,还不得不面对他们,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而夜为了帮我,竟瞒着我独闯九幽鬼门。就因为她听说,鬼门门主机缘巧合下得了一串血珊瑚珠子。这珠子乃是千年血珊瑚打磨而成,据闻是龙神之物,至阴至寒,魂魄一旦靠近,立即灰飞烟灭。她历尽艰辛,帮我取来了珠子,自己却受了重伤,损了大半功力。虽说这几年来的调养,让她基本恢复,却还是留有后遗症。每月月初,她都会十分虚弱,需要休养。” “原来这串珠子竟是这样得来的。”窃玉喃喃,夜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她不顾自己的性命为鬼眼寻了血珊瑚,使得鬼眼自此不必再看到鬼魂。难怪鬼眼将手串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一刻,窃玉突然不想再拿取这串珠子了,它对鬼眼和夜的意义太过重要,若是强行窃走,恐怕这一辈子她都难以心安。 这一夜,鬼眼没有离开,就在屏风后面休息。也许是吐真香的作用,他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平顺,似乎还做了个美梦。而窃玉躺在舒适宽敞的雕花大床上,脑海中全都是鬼眼和夜一起的画面。她内心极度挣扎,因为陈致远和瑾萱的事情,她不愿再夺去对别人有着深刻意义的东西。可是师父的命令、姐姐的安危,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第二日午膳过后,一夜辗转反侧的窃玉终于困顿地难以忍受,便小憩了一会。然而她才躺下不久,金穗便急急地进来,道;“夫人,月华阁那边有请……” “月华阁?”窃玉懒懒地不想起身,但想到冷月的手段和心胸,还是硬撑着坐了起来。 一旁的稻香极度不满地撇撇嘴,冷哼:“那月夫人自己在月华阁好好待着便罢了,干嘛非要让咱们夫人过去,肯定没什么好事。她一定觉得教主疼爱咱们夫人,红了眼,便用她早几个月入教这一重身份来压咱们!夫人,你可千万不要去。” “稻香!”金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心直口快地伙伴,又怕窃玉真的不去,便轻声问道,“夫人,您看……” 窃玉揉揉脑袋,翻身下床,道:“我去。” 金穗暗自松了一口气,稻香却忿忿不平:“夫人,您明知她是找事,干嘛要去?” 窃玉拢了拢头发,叹道:“你也知道她是比我早些入教的,我若是不去,她便可以以此为由,给我按一个恃宠而骄的罪名。再说,就算月夫人手段再厉害,也不敢在教主眼下做次。她叫我过去,不过想锉锉我的风头罢了。我只管听着,她也不能拿我怎样。” “夫人英明,有此等心境,定然是旁人比不过的。”金穗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赞赏之色。 稻香虽然不甘地直跺脚,但也清楚窃玉说的在理,只能不住地叹气。 窃玉走到铜镜旁,望着镜子中有些憔悴疲惫的自己,对两个侍女道:“帮我挑一件素雅大方的衣裙,选几样得宜的首饰。在旁人眼中,咱们不能太张扬,但也不能过于寒酸。” 金穗答应着,挑了一件芙蓉色鸳鸯戏水纱衣与乳白色百褶裙,为窃玉换上。又将窃玉的长发挽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以一支南珠发簪并几颗珠珞点缀。妆毕,一个清新脱俗、清雅端庄的美人便出现在铜镜中了。 窃玉十分满意于金穗的能力,她聪明隐忍,识得大体,便道:“金穗,你且随我去月华阁走一遭吧。”说着,她又嘱咐,“稻香,你在这里等我。若是我去了很久未能回来,你便设法通知教主,让他知道我在哪里。” 当窃玉带着金穗来到月华阁时,冷月已然端坐在正厅的香樟木椅上。看得出她是刻意打扮过的,一身的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本就妖娆的脸庞被精致的妆容修饰地格外冷艳诱人。一旁的侍女正帮她剥着新鲜的蜜橘,冷月就着侍女的手吃了一瓣橘子,抬眼望见窃玉来了,便冷冷地一笑:“哟,若妹妹真是贵人事忙。我遣人过去请妹妹来说说话,不料竟等了这许久,还以为妹妹不来了呢。” 这冷月此番果然就是挑事来的,才一开口就如此不客气。窃玉却只做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讽,淡笑着回答:“夫人遣人去的时候,杜若正在午休。本想着立即起身便过来,却又怕仪容邋遢,有失礼数,冒犯了夫人,便收拾了一番,才匆匆赶过来的,还望夫人见谅。” “可不是嘛,”冷月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水晶护甲,一边冷言相向,“妹妹如今是教主捧在手心的红人,日日陪伴教主左右,自然睡得香甜安稳。不像我们,夜夜辗转,哪里有心情午休呢?” “夫人多虑了。”窃玉依然淡淡的,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妥。 看见面前那人恭谨妥帖的样子,冷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是想让她过来,自己冷言冷语一番,激怒对手,让她失态,从而步入自己设下的陷阱。哪想到这个杜若深藏不露,任她几番挑衅,只装傻扮痴,甚至愈发恭敬起来。想到这里,冷月捏起一瓣侍女剥好的橘子,恶狠狠地咬了下去。晶莹的果肉在她齿间被咀嚼地粉碎,冷月突然间妩媚地笑起来;“妹妹,你也尝一尝这蜜桔吧,很是新鲜甜美呢。” 窃玉见冷月突然转换了嘴脸,不知她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却也不好忤逆,便挑了一瓣橘子吃了,算是敷衍了事:“嗯,果真很甜美。” “妹妹有所不知呢,”冷月笑道,“我这人有个坏毛病,见到如此甜美的东西,就想狠狠将它们嚼碎,吞咽,毁灭!因为它们有时候过于美好,会碍了我的眼。” 窃玉看着面前这个心理已经扭曲了的美艳女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然而冷月接下来的那句话,才是让她如置深渊,甚至是窒息! 只听冷月阴测测地说道:“妹妹应该听说过怜香夫人的名字吧。数月前,她同我一道被选进教中,也是甚得教主喜爱。她便是十分美好的一个女子,只不过也是碍了我的眼。说来也巧,那怜香实在是不安分,让我捉住了把柄,如今嘛,恐怕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窃玉心里。姐姐还活着,却遭受着难以想象的苦楚,就是因为面前这个女人!窃玉轻轻地垂下头,极力克制住心中涌出的杀气,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道:“夫人,我……” 冷月满意地看着她这副样子,柔声说道:“妹妹莫怕,姐姐不过是跟你聊一聊罢了。妹妹这么聪明,自然知道以后该怎么做才对。”说着,她又仔细打量了窃玉一番,“不过说实在的,妹妹与那怜香还真有几分相像。只希望妹妹的结局,不要同她一般才好啊。” 第五十八章 失控(2) 从月华阁出来,窃玉一路上都有些恍惚。金穗跟在她身后,以为自家夫人是被冷月那毒妇的威胁恐吓到了。她虽心疼,也不平,却不好多说什么。主仆二人安静地走着,甚至都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一行人。 唐不惊远远地便看到窃玉了。只不过她的情况好像不太妙,脸色惨白,魂不守舍。而当他们走近了,窃玉才发现来人。她有些慌乱地朝夜欠身行礼:“杜若见过夜大人……” “若夫人多礼了。”难得的,夜对窃玉的态度还是不错,全然不似冷月那般。 窃玉一抬眼,便望见唐不惊。此时他正恭敬地站在夜的身后,虽然与其他几个弟子一样,都穿着统一样式的布袍,却是那么好看,那么出众。因为这里远离生意场,他敛去了平日里的精明算计,扮作一个普通的教徒,愈发显得清雅温润。完美无瑕的五官,高贵不凡的气质,使他总能轻易虏获别人的注意力。此刻他正在关切地望着自己,漆黑明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漾着多少女子日思夜想的温柔。这一刻,因为楚烟而产生的所有不快和猜疑,奇迹般地烟消云散。窃玉突然很想软弱,很想扑到唐不惊的怀里好好哭上一场。 然而夜在此时开口,打断了窃玉的思绪。只听她淡淡地问道:“若夫人,听闻教主最近常常去你那里,可有此事?” 窃玉不料清冷若夜这般的人,竟也会问这个问题。她一时摸不透夜究竟想干什么,只能低垂着头如实回答:“是……” 夜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道:“他是个很孤寂的人,平日里又冷漠惯了,很少有人真正能了解他。如今能有人陪着,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大人……”窃玉颇有些惊诧,抬眼望去,只见面前冰雪一般的女子似是融化了几分。她的皮肤白皙异常,仿若半透明一般,仔细看着,都能看到皮肤下蜿蜒的青色筋脉。她的眉眼不似江南女子那般淡淡的,而是浓烈又犀利。曼妙的身姿裹在黑色的长袍之下,依然楚楚动人。看得出,她从不刻意装扮,粉黛未施,却美得让人过目难忘。夜就如同一座冰雕,冰为骨,雪为肌,周身都散发出一阵凉意,让她凌冽的美也夹带着冰天雪地的味道,使人不能亵渎分毫。 “好好待他,留在他身边,你是个好女子。”夜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就与她擦身而过,再不回头说些什么。 唐不惊随着夜匆匆离去。在经过窃玉身边时,他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对着窃玉说了一句话。他并未多做停留,即便思念嗜骨,他也生生克制住。 窃玉杵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英挺修长的身姿,就是背影都要比其他人来得出色。他黑绢一般的头发高高束起,一支样式简单却古朴大方的白玉簪,让窃玉瞬间红了眼睛。 他说:“玉儿,万万珍重。一切有我。” 一夜大雪。雪后的天空流动着洁白无瑕的薄云,蔚蓝的颜色清澈仿佛蓝宝石般美丽。千易寒宫那万年冰砖在阳光下,流转着金色的耀眼光芒。窃玉站在一株开得正好的白梅旁边,吸着鼻子使劲嗅着那股淡淡的香味。 自从来到这里,她一直忙着寻找姐姐,设法接近鬼眼,却忽略了身边壮美的风景。茫茫冰原,是她一直渴望游览的地方。如今真的置身这里,才发现天空竟然可以如此高远,空气竟然可以如此凛冽。就连这梅花的香气,好像都比帝都那里闻起来自由。清清洌洌的味道,跟唐不惊身上的气味一样好闻。 在白色的花簇中,有一颗南珠大小的药丸,隐在枝桠间,若不仔细寻找就很难被发现。窃玉见周围无人跟着,便伸手折了一支白梅,悄无声息地取走了药丸。这是她与扶疏、凭栏相互通报消息的方式,药丸名曰“隐字”,是瞒天山庄内独有的一种秘药。“隐字”可为是绝世之宝,山庄内只有极少数人会使用,外界之人更是无从得知。若是有绝密的消息需要互相通传之时,就将内容写在“隐字”特制的药纸上,配合庄内的内功心法,将药纸凝成一个药丸。当需要打开时,就将药丸浸入药水之中,便可重新成为纸张,将字显出。 窃玉急匆匆地回到落英阁,以困倦为由,独自一人回寝室休息。稻香与金穗不疑有他,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窃玉悄悄地倒出药水,将“隐字”的药丸泡入其中。不一会,只见圆团团一个药丸慢慢地变大,竟从中间开始向外扩散,直至变成巴掌大的一片纸。窃玉捞出药纸,以极快地速度看了一遍,便将药纸攥入手心中。再张开手时,药纸已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些草黄色的纸屑。 扶疏在纸条上写道,他与凭栏在知悉偷香被关起来后,立即趁夜在教中四下搜查。他们找到了关押触犯教规弟子的刑室,以及关押对星隐教不利的人士、刺客、叛徒的囚房,却都没有偷香的下落。扶疏的意思是,冷月一定知道偷香现在在哪里。不若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将冷月控制起来,逼她说出偷香的所在。而窃玉的任务,就是抓紧拿到血珊瑚手串。等手串到手,几人立即救出偷香,逃之夭夭。 扶疏的办法虽然风险极大,但恐怕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只不过要从鬼眼手中偷走手串,谈何容易?若只是普通的一串珠子,她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浑水摸鱼,就像窃走碧玉琉璃簪一般。如今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一旦拿走真正的珊瑚珠,白天还能蒙混过去。到了晚上,百鬼夜行之时,鬼眼看到那些魂魄,便知道自己手上的珠子是假的了。还有那冷月,就看她阴毒的心思和狠辣的手段,以及初次见面时她打洛儿耳光时的身手,都昭示了她绝非一般女子。若想制服她、威逼她,也绝非易事。 想到这里,窃玉不禁长叹一声,怎么想,都觉得此次若想顺利完成任务,简直比登天还难!就在此时,一向安静的庭院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还有打斗的声音。窃玉心下疑惑,警惕地站起身。岂料还未等她出门,稻香便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她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副万分惊恐地表情,叫道:“夫人、夫人,不好了,教主和护法大人打起来了!” “什么?”窃玉也是十分震惊。鬼眼那么在意夜,夜虽然性子清冷,但应该也同鬼眼感情十分深厚。他们二人一路相依为命走到今天这一步,怎地就打起来了? 这时,金穗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她努力使自己平复呼吸,对窃玉道:“夫人快去看看吧,教主与护法闹得很凶,婢子们实在插不上话。教主平日里疼爱夫人,夫人说话也有分量,您快去劝劝吧!” 窃玉一边点头,脚下也没停着,立刻向门外走去。她边走边问道:“你们可知教主为何与护法动手?” 金穗小跑着跟在窃玉身后,答道:“具体为何婢子不知,好像此事与护法大人门下的唐师兄有些干系。” “是啊是啊,”稻香接话道,“好像是教主不知为何出手伤了唐师兄在先,护法大人看不过,就与教主动手了。” “他……”听到鬼眼伤了唐不惊的消息,窃玉只觉得呼吸一滞,几乎透不过起来。鬼眼的功力她是见识过的,杜咏便是伤在他的手中。唐不惊内功虽然同样深不可测,但为了掩人耳目,必不可倾力相抗,那么他到底伤势如何?窃玉强行压住内心的慌乱,“唐师兄伤得可重吗?” 金穗回道;“他被教主掌风所震,吐了很多血,应该伤得不轻。依婢子看,教主那一掌至少用了七成的功力。护法爱徒心切,这才与教主起了冲突。” 第五十九章 失控(3) 此时此刻,窃玉恨不得立即施展轻功直冲过去!然而她紧咬住嘴唇,耐着性子,硬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偌大的星隐教后殿,围满了闻风而来的教众。宽敞恢弘的长春殿前,一个清逸的身影匐在地上,身子不断地因为咳嗽而颤抖着。他的脸色因受了伤而苍白地骇人,剑锋一般英挺的眉因疼痛而拧在一起。他不住地咳着,一道蜿蜒的猩红色顺着那薄薄的嘴角滴落下来,落在莹白的积雪上。鲜血一滴一滴四溅开来,如同雪地里瞬间开起了红色的梅花,却触目惊心。他每咳嗽一声,窃玉的心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起,又扔到地上。 窃玉强忍住不去看唐不惊,而是扭头向那两个黑色的对峙着的身影望去。此刻夜与鬼眼立在高高的屋脊之上,同样的黑色长袍,都在寒风中猎猎飞舞。二人均祭出了各自的法器,鬼眼使用的是一面猩红色魔轮,夜的法器则是一尾银色的长鞭。虽不见有任何一方动手,却以内力压制着彼此。他们那般对立着,强大的气场使人不敢靠近,飞旋的气流震得松柏树叶沙沙作响。有几位长老和执事急得直跺脚,奈何自知与那两人的功力相差太大!若是前去相劝,也许还未等说上什么,命便搭进去了。 鬼眼望着对面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只见她因极度地愤怒而微红了眼睛,周身杀气蒸腾。她握着银鞭的骨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有多久不见她祭出银鞭了?以她的内力,极少使用武器。如今,倒是在对付他时,毫不犹豫的祭出来了。念及此处,鬼眼心中悲愤难平。他恨恨地问道:“你就这般盼着杀了我吗?你就这般厌恶我吗?” 只听夜冷冰冰地问道鬼眼:“你为何伤我徒儿?” “你的徒儿,呵!”鬼眼闻言,突然冷笑一声,然而那笑听着却又是那般凄凉,“你的徒儿,是了,如今你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你的宝贝徒儿。” 夜微蹙了眉头:“是你无故伤了肆儿在先。” 鬼眼不屑地瞥了地上的唐不惊一眼,道:“我就是伤了他了,如何?谁让他就是碍了我的眼,我就是看不得他在你身边。” “你就是见不得我收一个徒弟!”夜也动了真怒,她扬手一挥,一丈长的银鞭便带着凌冽的电光,猛地窜向鬼眼。 许是不曾料到夜会对自己动手,鬼眼疏于防范,只能靠着多年来形成的保护意识侧身一转,堪堪躲过了银鞭凌厉的攻势!他望着夜,满眼的不可置信。她竟真的对自己动手了,那个从来守护他、支持他的女子,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他动手了! “你果真如此厌恶我。”他如同受了伤的野兽,孤立、无助,却也被触了逆鳞而凶狠起来。鬼眼周身弥漫开一股阴冷的杀气,红色的魔轮急速旋转,锋利的齿轮夹带着嗜血的寒芒,让在场众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夜也是十二分的戒备,她于唇角扯出一丝冷笑:“许久未与你切磋过了,如此,夜便领教一下教主大人高招。” 她话音刚落,红色的魔轮便以快到肉眼无法分辨地速度向她袭来。夜素手翻转,银鞭就势收回。那鞭子如同活了一般,像一尾银龙,死死地盘住了魔轮。鬼眼见状,十指快速捏诀,控制着魔轮尽快脱离银鞭的束缚。急速飞旋的魔轮与坚韧的银鞭死死纠缠,火花四溅。众人屏住了呼吸,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想对你动手,你为何逼我?”鬼眼一面以内力控制着魔轮,一面对夜说道。他的面上满是痛苦、受伤的神色。 夜死死地握着银鞭,不去看鬼眼眼中的伤痛,只是撇过头说道:“你伤了肆儿。” “好!”鬼眼面上闪过一丝浓浓的绝望,“那你便替他报仇吧。” 鬼眼说着,竟即刻收手。魔轮失去了控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失去了力道,重重地跌下。银鞭失去了束缚的对象,如银龙般猛然出击,向着放弃了防卫的鬼眼咆哮着冲过去! “教主!”下面的人看得清楚,鬼眼是自己放弃了,一副甘愿就死的样子。银鞭中倾注了夜全部的法力,威力无边。这样的致命一击,饶是鬼眼内力再深厚,也难逃重伤之下场。几位执事大惊不已,若要上前制止,恐怕是来不及了。 事已至此,鬼眼突然觉得空前的解脱。他望着自己对面的女子,冰冷、残酷、无情,却偏偏让他放在心头,无人能够取代。纠缠了太久了,他也累了,今日若能死在她的手中,也是人生之幸事。若是死了,便再也不用看她冰冷的、厌恶的眼神,不用再日思夜想却无处搁置自己的感情。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鬼眼竟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周围安静地近乎诡异。鬼眼心想,原来死亡来得如此迅速、如此静谧,快得,甚至让他感知不到?可是为什么就算死了,他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出夜对他动手的场景?而且,那些场景令他心痛欲碎,连那疼痛都是如此真实。 鬼眼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大殿的屋脊上。来自冰原上的寒风猎猎,吹乱了他的头发,遮掩了他的视线。朦胧中,对面那个人的身影却是那么熟悉。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本就有些苍白的面色更是惨白如纸,手中依旧握着银鞭,却好似握不住了一般。而原本如银龙一般的鞭子,此时就像垂死的水蛇,软软地垂在地上,再无杀气。竟然,竟然是夜在最后关头,生生收回了银鞭吗? 想通这一点,鬼眼大惊失色!而一直在大殿之下观望的窃玉,更是惊得难以言语。刚刚二人斗得红了眼,均是用了自己的全力出击,夜手中的银鞭带着雷霆之势直逼而来,其中灌注的内力可想而知。但刹那恢复了理智的夜,为了不伤到鬼眼,在最后竟然收回了银鞭!也许那是比理智更加迅速的本能,是不能伤到他一丝一毫的本能!窃玉清楚地看到,在鞭子收回的瞬间,夜的身子因受自身内力的反噬而剧烈地抖动,一大口鲜血随即喷了出来。这一击,怕是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损伤,筋脉许是也震断了。 鬼眼愣在原处,看着重伤的夜,称霸一方的枭雄手足无措起来。他的眼中满是无助的神情,想上前拥住她,却又怕再次伤了她。就在这时,夜终于支撑不住。原本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歪,直直地便从屋脊上摔了下去! “夜!”闷在胸口的疼痛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看着仿佛毫无重量的女子,如一尾濒死的黑色凤尾蝶般坠落,鬼眼再顾不得什么,侧身一跃,直冲下去! 然而有人却先了他一步。之前被鬼眼所伤的唐不惊,眼见着夜跌落下来,竟不顾自己的伤势冲了上去,堪堪接住了师父。但因身体虚弱,加上夜落下来的冲击力,他生生被逼退了十数步,最后跪倒在地,怀里死死地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夜。窃玉死死地咬住嘴唇,拳头紧握,指甲生生陷进了肉里,强迫自己扭头不去看他重伤的样子。 鬼眼此时两只眼睛都变成了骇人的殷红色。望着昏死在唐不惊怀里的夜,他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巨大的痛苦吞噬了!那种无以名状的痛,比拿着刀子将他一片一片凌迟更加难受。这一刻,他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夜浑身是血地从九幽鬼门回来,将血珊瑚手串交到他的手中,接着便昏然倒地。那一次,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鬼眼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生怕她会离自己而去。 而现在,不自禁地,鬼眼朝着唐不惊走过去,却不料唐不惊猛地拔出佩剑,直指鬼眼,怒道:“你不要再靠近了!” “滚开!”他嘶哑着喉咙,眼睛盯着夜的脸庞,一刻不曾离开。 第六十章 秘密(1)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唐不惊扬着俊美若天人的脸庞,倔强地举着佩剑,冷冷地说道:“你还嫌害我师父不够吗?你一定要她死了,才甘愿吗?” 鬼眼闻言,疯魔了一般冲着唐不惊嘶吼道:“我没有害她!我怎么可能会害她,怎么可能会盼着她去死?” 但看着夜的嘴角凝固的鲜血,黑色长袍的前襟因浸染了太多的血液竟变成了暗红色。此时的她看上去毫无生命征兆,如同一座冰雕。她的内力那么深厚,世上真正能伤到她的人屈指可数。但她好像受过很多次重伤,这一次是为了救他被内力反噬,上一次是为他取血珊瑚而独闯九幽,还有一次是帮他夺取教主之位时以一敌十大战前任教主众徒……原来,唐肆说得没错,夜本该好好的,是他要一次次逼死她的! “我……”他开始踟蹰起来,在离她还有五步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唐不惊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强撑着站起来,抱起夜准备离开。 鬼眼的喉结剧烈的上下翻动着,他多想留下她,亲自照看她,但终究只得说出一句话:“照顾好你师父。” “我会的。”唐不惊一步也未停留,小心翼翼地将夜抱在怀中,避免她受到颠簸,径直离开了大殿。 窃玉强忍住心中的酸涩,调整好了呼吸,急忙上前扶住鬼眼,关切道:“教主可受伤了?要不要找草谷执事过来看看?” “不必。”此时的鬼眼已经多少恢复了理智,又变回了平日里冰冷沉默的样子。他冷眼瞧着围观的众人,一言不发。 窃玉心思何等敏锐,她自然知道鬼眼不希望教众对今天的事情妄自揣测,更不愿听到关于夜的任何谣言。于是她沉下了脸,对着众人铿锵有力地说道:“今日教主与护法斗法,皆为切磋我教上乘内功心法。大家有幸得见,便是长了见识。今日之后,大家多钻研本教武学。至于其他与修炼无关之事,教主和我都不愿听见,明白了吗?” 众人本不知为何鬼眼和夜会动手,只觉得教主与护法的功力高深莫测,招式虽不多,却斗得天昏地暗,十分骇人。如今又见着向来与人和善、温婉甜美的若夫人铁青着脸,话语也是冷冰冰带着刺的,自然不敢造次,皆垂头应声,四下散去。 鬼眼看着不一会便空旷了的大殿,又看了看腰板挺直面若寒霜的窃玉,赞赏地点头,道:“多谢你了。” 窃玉绷紧的身子此时终于放松下来,她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教主如此见外,倒叫杜若不知如何是好了。教主也累了,还是先回殿内休息吧。” 星隐教弟子众多,皆住在外围的弟子房中。中间的内殿,殿宇恢弘气派,然住的人屈指可数,在茫茫的冰天雪地中愈发显得清冷。长春殿内,炉火烧得通红,黄铜暖炉中的木炭噼啪地爆出火花,是这一处大殿内唯一的声响。 整个室内的摆设也是极少的,偌大的宫殿,东西配殿皆空着。主殿只摆着一张圆桌,四把圆凳,一个书架,一张书案,并一张大床,倒不像是会有人常年住着的地方。唐不惊坐在圆桌旁,暗自调理着内息。今日鬼眼动手伤了他,亏得自己内力深厚,不然现在一定爬不起来了。 夜还在昏睡着。她的面色和唇色皆惨白地骇人,身子也有些僵硬。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有生命征兆,怕是会被当做死人。唐不惊看着夜,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刚刚抱她回来的时候,帮她把了脉,却令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让人难以靠近的女子,究竟隐忍了多少事情?她那坚硬冰冷的外壳下包裹着的身躯,已经是千疮百孔、脆弱不堪了。为何,她一直隐藏不说? 殿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唐不惊闻声转头,看见夜的贴身婢女秋水端了一盆热水走进来。秋水是夜身边唯一伺候的人,照看她的起居,夜对她也很好。许是跟夜在一起久了,受到那种清冷的性子影响,秋水的话很少,平时见了生人总是怯怯的。只见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夜的床边,用一方干净的帕子沾了热水,拧了帮夜擦拭着。唐不惊见秋水的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哭过一般,心中顿时明了,夜的情况,秋水定然是知道的! “秋水……”唐不惊突然唤道。 坐在床边的小人儿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立刻弹跳起来,懦懦地垂着头应道:“唐、唐公子……” 唐不惊被她这一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尽量压低声音,问道:“你跟在我师父身边多久了?” 秋水扭着衣角,依然垂着头,回答:“七、七年了……” “七年,是很久了啊。”唐不惊喃喃,突然话锋一转,“那你应该清楚我师父现在的情况,对不对?你应该知道,她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对不对?” 秋水猛然抬头,一双无辜如小鹿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我、我,秋水不明白公子在说些什么。” 唐不惊逼近一步,直直地盯着秋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若是我师父有个三长两短,教主怪罪下来,你可能担当地起?” “不,不是……”秋水慌张地手足无措,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唐不惊的问话,只得不停地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你不要逼她。”一个虚弱却依然清冷的声音传来。唐不惊与秋水同时扭头,只见夜不知何时苏醒过来,正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他们。 “师父,你的身子……”唐不惊看着她近乎透明的面色,担忧地道。 夜摇了摇头:“肆儿,不必多问,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为师这么做,也有自己的原因。只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不要说出去。尤其,不要让教主知道。” 唐不惊见夜心意已决,心里竟泛起一丝对这个倔强女子的心疼。事已至此,他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是,徒儿记下了。” 回到自己在长春殿的暖阁,唐不惊换了件雪青色的袍子,却始终不能平静下来,调理自己的身体。今日是他有些冒失了,原本是陪着夜去见鬼眼的,只是为了帮窃玉试探一下,他故意表现地与夜比较亲近,果然激怒了鬼眼。 鬼眼虽同夜之间冷言冷语的,貌似不合,其实却注视着夜的一举一动。鬼眼只说要与唐不惊切磋,却因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恨与嫉妒,用了七成功力,伤了他。自然,以唐不惊的内力,鬼眼本伤不到他。但他拼着自己受伤的危险,只为让窃玉更加夯实自己的猜测。这份用心良苦,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懂得? 然而令他意外地是夜对他的那份关心。他没有想到鬼眼伤了他,竟然也会激怒夜,使得二人大打出手。不过若不是夜意外地受了伤,他又怎能探得她的脉搏,得知她的身体状况?但令唐不惊想不通的是,夜的武功高深莫测,到底为何竟脆弱至此?她的身体内有一股极其霸道的阴寒之气,深入五脏,侵蚀筋络,心肺已经不堪寒毒而逐渐衰竭。 无论她多么强大,毕竟只是个女子。无论她的表面多么冰冷,多么让人难以接近,但她的内心依然柔然。想着夜自己不知已经独自承受了多久这样濒死的痛苦,唐不惊心中泛起阵阵心疼。她是真心把自己当做徒弟来教导、来呵护的。如她那日在鬼眼面前所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就算只是逢场作戏,在唐不惊心中,也已经将夜当做师父来尊敬和爱戴了。 可是如今,夜却不想他帮她。唐不惊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便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没过一会,暖阁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声音不大,但是唐不惊可以感受到敲门人的心急和紧张。(我的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六十一章 秘密(2)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唐不惊疑惑地走过去开门。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门外站的人儿瘦瘦的、小小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头发和眉毛上都结起了细细的冰珠。一直怯懦的秋水不知到底在他门外站了多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敲开了房门。 望着前来开门的唐不惊褪去了平日里教中统一样式的黑袍,换上了颜色较为柔和的衣衫,想着也许他已经休息了,秋水原本冻僵的脸颊有些发烫。自从护法大人收了他为徒,教中许多婢子和女弟子都私下里默默关注着他。俊美如神祇的他,犹如一汪温泉,注入到这万年不变的冰天雪地中,温暖了多少少女情窦初开的心。秋水垂着眼不敢直视他,只是小声唤道:“唐、唐公子……” “秋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唐不惊的声线向来低沉而迷人,在这样静谧的雪夜听来,更加拨动心弦。 秋水想到自己的来意,赶忙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驱散,道:“婢子有事,想求公子帮助。” 唐不惊侧了侧身,让秋水进屋。秋水低着头走进去,唐不惊在她身后掩上了门,就见那个怯怯的少女在自己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唐不惊颇有些意外,问道:“秋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他便伸手去扶她。 然而看着瘦弱小巧的少女,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地甩开了唐不惊的手,伏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眼里盈满了泪花:“公子,秋水求你!公子,你救救护法大人吧。” “秋水……”唐不惊没有料到她会这样,但心想夜的情况大概十分不好,秋水已经走投无路了,便问道,“师父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水一边啜泣,一边将事情的原委向唐不惊道来;“公子有所不知,大人几年前,为了教主的事情,曾经只身闯入九幽鬼门。秋水虽不知那鬼门到底是何模样,但听闻是极其可怖诡异的一处。护法大人她去了,想要夺取血珊瑚手串,凭她一身内力,竟然也不能成功。无奈之下,护法大人直接面见了鬼门门主。那门主与护法斗法,十分艳羡护法大人一身高深的功力,便提出了交换血珊瑚手串的条件……” 唐不惊听到此处,眼皮不禁一跳,一种不好的感觉袭来:“什么条件?” “就是,就是……”秋水的眼泪流得更加厉害,泪珠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滴在地上铺着的绒毯中,“若护法大人想得到手串,就要用自己一半的内力去换。” “什么?”饶是如唐不惊般沉稳的人,此时也不禁惊呼出声。用一半的内力去换,天知道这是多么巨大的代价!习武之人视自身内力如生命一般,内力随着修行而溶于筋络血脉之中。若是强行转移内力,简直与抽筋剥骨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越是内力深厚的人,越是痛苦。夜为了鬼眼,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吗?也是,今日看她为了鬼眼遭受反噬之苦,也能明白她对鬼眼的一片心意。此事若换到他与玉儿身上,他也一定毫不犹豫那样去做。 “可是,”唐不惊想着今日为夜把脉,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师父她若只是失去内力,应该不至于憔悴至此。她的身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秋水闻言,面上一片哀戚之色;“公子所言不错。护法她早年受了很多伤,多靠内力护着,才无大碍。她独闯九幽,一路上经了大小多少次战役,本就受了很重的伤。之后她强行逼出内力,自身遭受反噬。加上硬闯九幽罗刹阵,鬼气缠身,无孔不入,这些年下来,生气已被蚕食的所剩无几了……” 难怪夜总是给人以一种冰冷的、阴阴的感觉,并不只是因为她性子清冷,而是她身上散发出的鬼气。她的身体早已经千疮百孔,却强忍着不让鬼眼知道,是不想让他担心吗? 唐不惊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他怎么也想不到,夜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若只是因为受伤或是生病导致她身子虚弱至此,以他唐家的本事,也能有几分把握将她救过来。就算不能痊愈,也能保她再续十载性命。然而如今她的生气几乎消耗殆尽,鬼气侵入身体的每一处,他能做的,只剩下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秋水见唐不惊不说话,心下着急,急忙问道:“唐公子,你,您能否帮我劝劝大人。她实在太孤独了,这么些年,只有教主跟她亲近。但现在为了不让教主担心,她还故意冷落疏远教主,弄得二人如今水火不容。但是婢子心里知道,大人她很苦……” “我知道。”唐不惊叹了口气,“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与师父说说,你且放宽心,好好照顾她。” 秋水走后,唐不惊彻底无法入眠。要如何才能救夜呢?他的医术和用毒虽高明,这些年却忙于生意,没能全身心去钻研,不过他的三位姐姐都是各中高手。大姐唐天娇擅长制毒和暗器,当初也是与从塞北来的姐夫斗毒,二人喜结良缘。二姐唐华凝尝遍百草,能解世间千毒,她小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要同大姐一较高低。而三姐唐想蓉最为聪慧,自小熟读医学典籍,医术超凡,有妙手回春之所能。京中之人都道,若能得唐三小姐诊治,再难解的疑难杂症都可治愈。要是三位姐姐联手,以毒攻毒,辅以医药,也许能续得夜一年性命。这一年的生命,不知能不能帮她了却夙愿? 就这么想着,唐不惊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窗子。本来烛光映照下的纸窗上,只有稀疏的松柏树影,却不知何时映上了一个窈窕的身姿。那人在窗外向屋内张望着,有些彷徨,有些迷离。唐不惊的心突然变得柔柔的、暖暖的。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开了门,果然就见着窃玉换了一身婢女的衣裳,踮着脚向他的暖阁内张望。 “玉儿。”他看着她,不禁就笑了出来。不是惯有的那种无懈可击却疏离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那般绝代的风姿,映着皎洁的月光,晃得有些炫目。 窃玉如同被逮了正着的小贼,细嫩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如同一颗熟透的樱桃。她左瞧瞧、右瞧瞧,下意识地伸手捋了捋头发,眼睛不敢直视他,嘴里支吾着:“哦,原来你住这里。我、我就是出来走走……” 他依然笑得明媚。这般拙劣的谎言,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突然就怀揣了点小心思,想看她更加窘迫的可爱模样,于是点了点头,道:“看来教主身边最得宠的如夫人不好做,不过出来转转,也要换身婢子的行头。” “你!”窃玉知道自己被捉弄,脸红得更加厉害。她恨恨地咬了咬嘴唇,猛地转身,恼怒道,“我走了!” “诶……”唐不惊急忙上前一步,拉住窃玉的手,哄道,“我错了,玉儿莫生气。” 窃玉停住了脚步,却窘迫地不回头看他。本是担心他白日里被鬼眼所伤,见他吐了那么多血,放心不下。碍着两人暧昧不明的关系,还有因楚烟结下的郁结,她不知该怎么办,这才选择偷偷过来看他。没想到唐狐狸竟这般精明,她不过刚来一会,就被发现了。现在被他抓了现行,本就羞恼地不行,又该如何开口呢? 窃玉正兀自犹豫着,突然感觉自己被拉住的手,被唐不惊握紧了手心里。他如同魔咒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玉儿,我没事。那样的程度不会把我伤得很厉害,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窃玉蓦然回头。漆黑的夜里,唐不惊的眼睛比漫天的星光还要明亮。她如何不知,他去激怒鬼眼,是为了帮她。他总是那么懂她,无需她多言。这一刻,所有的不快、误解、委屈都烟消云散。窃玉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嘴角也染上一抹笑意。管他呢,管他之前发生过什么呢。至少这一刻,她信他!(我的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六十二章 秘密(3)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许是被自己的好心情影响,即便这一夜雪珠子格愣愣地敲着窗子,唐不惊依然睡得很好。第二日晨起,昨日的伤在一夜好眠后,让他筋骨酸痛。不过若不是受了伤,他又怎能得知窃玉的心意呢?所以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收拾妥当之后,唐不惊要去陪夜用早点。这是他来到星隐教近一个月来,一直例行的事情,就如同夜每日起身后第一件事,要去同鬼眼议事一般。唐不惊穿过院子,往主殿走去,却意外地发现夜早已在那里。她似乎没有离开过长春殿,更没有去过鬼眼那里。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向来只着黑色简单样式黑袍的夜,今日竟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这样的她很容易便让人眼前一亮,尤其是领口嵌着的雪狐绒毛,更加衬得她柔和了很多。本就是雪肌玉肤的人间绝色,除去平日里的阴冷,这个样子才更适合她。她正悉心打理着一盆开得极盛的紫菊,鲜艳欲滴的颜色,叫人瞧着便欢喜。其实菊花不似腊梅那般耐寒,在这冰天雪地里还能有这般长势实属罕见,由此也能看出养花之人的良苦用心。 夜虽不曾抬头,但凭借她的内力,便已听出来人是唐不惊,于是淡淡地道:“你来了。” “师父。”唐不惊恭谨地唤道,“您今日没有去教主殿前议事吗?” 夜轻声嗤笑:“有何事可议?每日不过重复那些琐事罢了。我身子不爽便,不愿出门。再者说,出了那样的事,他也不愿看到我。去了,不是徒增尴尬吗?” “师父怎么能这么想呢。”唐不惊劝慰她,“昨日之事皆因徒儿而起,教主也是一时愤怒。想来经过一夜沉思,今日不会再与师父生隙了才是。” 夜淡笑着摇了摇头:“昨日你也替我把了脉,很多事瞒不过你。将死之人,何必日日去他眼前转悠?” 唐不惊垂头。他不料夜竟将自己的生死看得这样淡然。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就见秋水端了早膳进来。一看见唐不惊,秋水小鹿一般的眼睛里立刻闪动着期冀的光芒。想起昨夜她的委托,唐不惊叹了口气,豁出了问道:“师父,你不是很在意教主的吗?徒儿看得出,教主也很在乎您。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偏要自己承受?” “告诉他又能如何?”夜反问道。她将紫菊端到了窗子边上,又择去了几片有些泛黄的叶子,才道,“教主那般冷漠的人,竟然最爱紫菊这种妖冶的花朵。所以骨子里,他还是向往着朝气和蓬勃,娇艳和热情的。” 唐不惊微微蹙眉。他似乎能听懂夜的话中有话:“那师父就甘愿这么默默地离开吗?师父有没有想过,等到那样一天到来的时候,教主会有多么悔恨。他会恨自己没能及时得知,而错过了与你最后的时光。” 夜却答非所问:“肆儿,你可知我从不收徒,又为何突然招你为入室弟子?” 唐不惊摇头:“徒儿不知。” 夜绕到桌边,看着秋水将早点一一摆好,便招呼唐不惊道:“今日的早膳,看得出秋水很用心。肆儿,先来用膳吧。” 唐不惊此时也摸不透夜究竟在想什么,只得顺着她的心意,陪她用膳。秋水对夜的起居饮食都照顾得十分周到,光今日的早点,便有燕窝粥、糯米藕、水晶虾饺、羊奶酥等八样点心,每一样都极其用心,也不知她多早就起来准备了。 夜今日的胃口较平常看来也好了许多,她喝了些粥,又夹了一只虾饺到唐不惊的碗中,感叹道:“肆儿,你可是我今生唯一的弟子。还好,我在临死之前,还能收你为徒。” “师父……”而唐不惊却彻底失去了胃口,他突然觉得夜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师父,您究竟想跟徒儿说什么?” 夜深深地凝视着唐不惊的眸子,问道:“你会帮他的,对吗?等我离开了,你会替我站在他身边,辅佐他,帮助他,对吗?” 唐不惊的心“咯噔”一跳,急忙说道:“徒儿无能,自然不能像师父那般辅佐教主。师父一定要养好身子,只有您才配站在教主身边啊。” 夜却笑了起来:“何必这么自欺欺人呢,我还能活多久,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肆儿,我知道你绝非凡夫俗子。当日我选弟子之时布下血雨阵,也只有你能从容破阵。自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便是我要找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加入星隐教,但既然你成了我的徒弟,便也是一种缘分。” “师父,我入教并没有什么目的……”唐不惊不料夜竟然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她。这一刻,他突然很怕她会失望。 然而夜却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来得宽容。她将耳鬓的碎发捋了捋,才道:“你是何目的并不重要。我们好歹师徒一场,虽然我命不久矣,这师徒的情分也长久不了。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在他需要的时候,尽你最大的能力帮助他。肆儿,你能答应师父吗?” 这一刻,夜的眼中褪去了昔日的凛冽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期望和无助。唐不惊突然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那样的隐忍,独自忍受了那么多苦痛,甚至还要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恐惧。但她一丝一毫也没为自己想过,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竟还想着如何帮他铺垫好以后的路。唐不惊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他重重地点头,许诺:“是,徒儿答应师父。日后无论徒儿身在何处,只要教主需要,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得到了唐不惊的许诺,夜的心终于踏实下来,笑容也愈发柔和了几分。唐不惊见状,劝她道:“师父,您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了。依徒儿之见,若不采取些措施,怕是堪堪仅剩一个多月时间了。徒儿……” “你可是想要救我?”夜打断了唐不惊的话。她轻轻摇头,拒绝了唐不惊的好意,“不必了,一个月之后是死,难道一年之后不是死吗?我自知时日无多,才急着收徒的。与其浪费人力物力,最终换得同样的下场,不若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教导你。” 唐不惊闻言,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师父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能多活一日,还能,还能在教主身边多停留一日不是吗?” “不。”夜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与教主相依为命十数载,感情深厚。如今变成这般水火不容之势,正是因为前些日子教主跟我表露了心声。我,若不能狠心拒绝他,让他留有念想,那么当我离开的时候,他要如何面对?我少见他一分,他的爱就少一分,日后的痛苦就消减一分。自从被我拒绝,他便四处搜罗能士和美人,无论教中事务还是情感上,他都疏离我。他是想试探我,想激怒我,我岂能不知他在赌气?” 唐不惊重重地叹气,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面前心意坚决的女子了:“师父,你为何要把自己弄得如此辛苦?你的心思,即使当你走了,他也未必可知。” “能使他少一分苦痛,便值得了。”夜淡淡地说道,“如今不是还有你吗,还有你日后扶持他。还有若夫人,我瞧着倒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有她在教主身边,教主不会孤单。也许不久之后,他会忘了我,爱上她……”  (我的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六十三章 千钧一发(1)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因为夜的伤势,鬼眼这两日晚上没有心情到窃玉的落英阁,只是自己闷在房中独酌,无心其他事情。窃玉觉得此时正是机会,便密信扶疏与凭栏,准备挟持冷月,逼问出偷香的下落。他们一旦将冷月控制住,以鬼眼对她的冷落和对夜的牵挂,应该一时半会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是夜,窃玉在房内燃起安息香,早早便摆出了上床休息的假象。金穗与稻香不疑有他,只以为窃玉因为鬼眼这几日没有过来而忧心。在安息香的作用下,二人很快也熟睡过去。当窃玉确认她二人已经雷打不动,便匆匆换了夜行衣,从窗户跳了出去。 来到月华阁的时候,扶疏与凭栏已经用蓝津秘制的迷药将所有侍女都迷晕了。冷月已经休息了,他们二人动作干净利落,不出声响,没有惊动任何人。三人一碰面,便默契地以眼神交流。凭栏的功夫最好,由他守在外殿,万一有什么人过来,他可以第一时间以暗语通风报信,同时能够抵挡的时间也更多一些。窃玉同扶疏二人去内殿劫持冷月。之前经过试探,他们已经得知冷月应该有点功夫在身,但好在并不高深。以他们二人的身手,不出意外,可以在三招之内轻松将其制服。 窃玉与扶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冷月的寝室。这里虽然不及落英阁精致,但也奢华迤逦。地上铺着上好的羊绒织成的绒毯,使本就轻便的脚步更加无声无息。窃玉示意扶疏按兵不动,自己则穿过三层的鲛绡,来到冷月的床前。此时的冷月正沉浸在睡梦中,胸口因呼吸均匀地起伏。她柔软曼妙的身躯裹在锦被中,只露了一只雪白的莲臂在外面。褪去了白日里精致的妆容和凌人的傲气,此时的她看上去竟也有几分纯良无害的感觉。只是谁能想到,如此妩媚动人的躯壳里面,隐藏着怎样蛇蝎的心肠! 想到她对偷香的所作所为,窃玉恨不得用刀子狠狠地扎她一下!她生生忍住了自己这样的想法,伸手迅速点了冷月的哑穴。 “月夫人,你最好不要反抗。”点完穴后,窃玉冷冷地说道。 冷月果然转醒。这次她竟出奇地听话,只是点了点头,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一时间,气氛静谧地近乎诡异。屋内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冷月的眼睛在漆黑中一闪一闪的,像是暗夜里准备伏击的狼。 狼?! 窃玉瞬间有些失神。分明现在被挟持的人是冷月,怎么如今做为“劫匪”的她,反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呢? 想到这里,一滴冷汗顺着窃玉光洁的额头滴落。果然,下一刻,被她钳制住的冷月倏地翻身而起,企图逃脱她的控制。 这个女人,不仅对对手下手狠辣,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窃玉根本不曾料到,已经吸入了安息香而昏昏沉沉的冷月,竟然强行运功,将香气冲出血脉。这样做无疑对她自身伤害极大,原本吸入安息香只会令她四肢酸软,一时无法动弹。如今她强行冲开筋脉,对自身内力也有一定的损伤。 虽然思绪被冷月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乱,但窃玉的行动毫不迟缓。趁着冷月翻身而起之时,她如闪电般伸手捉住了冷月的胳膊。好在点住了冷月的哑穴,使她无法发出声音。之前虽已料到冷月有功力在身,不曾想竟也能算得上中等水平。窃玉十招之内,就将冷月重新制服,这一次,她点住了冷月身上几个大穴,使她真的无法再动弹分毫。 扶疏听到内室有动静,也顾不上繁文缛节便闯了进来。二人分别将冷月的两个侍婢捆绑起来,点了哑穴。窃玉给她们一人服下一颗药丸,轻声恐吓道:“这药叫‘嗜骨散’,你们服下之后,三日之内没有解药,全身的骨架就会一点一点消融,痛苦不堪,最后化成一滩血水。怎样,有没有觉得身上有些痒痒的?这就是嗜骨散对你们的警告。” 两个侍女闻言,吓得面无血色,止不住地流泪。最糟糕的是,她们的确已经觉得身上有些刺痒,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血肉,附着在骨头上。 窃玉见她们惊吓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其实她喂她们服下的,不过是普通的药丸罢了。只是她们太过害怕,才会产生幻觉。不过转念一想,这二人平日里跟着冷月,也没少干欺负良善的事情,所以窃玉阴沉着脸,继续威胁:“我只需你们这三天对我言听计从,不要把今夜的事情透露出去。你们的月夫人,我们会借用一下。至于你们,只要装作一切都正常安好便可,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听明白没有?” 两个侍女连连点头,瞬间就把自己的主子抛到了脑后。 窃玉见这两名侍女已经完全在她掌握之中,便找了一件黄褐色的狐皮斗篷给冷月披上,悄悄地将她带了出去。凭栏扛着冷月,依旧健步如飞。三人带着冷月很快来到一处隐蔽的所在,才将她放下。暗夜里,冷月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三人,那目光如两把锋利的剑,像是要将窃玉他们身上扎出窟窿来。 窃玉无视她犀利的眼神,走过去解了她的哑穴。星隐教那么大,这里四下无人,就算冷月扯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杜若,你这个下贱的小蹄子!你把本夫人掳出来是何目的?你究竟安得什么心,是不是看不得本夫人在教主身边?你等着,等本夫人从你这里逃出去,非亲手杀了你不可!”果然,才刚能开口说话,冷月就开骂了。骂完之后,她还觉得不解气似的,又冲着窃玉狠狠地啐了一口。 窃玉只觉得这个女人就是蛇蝎心肠。她冷冷地回道:“实话告诉你,我不叫杜若。说,我姐姐到底在哪里?” “你姐姐……”冷月愣了一下,旋即又妖冶地笑了起来。她面上那些不安和厌恶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鄙夷、讥讽地笑,“我说瞧着你们长得有几分相像,还想着是不是天底下的狐狸精都长你们这个样子。原来竟是亲姊妹,怪不得都一样地下作!” “闭嘴。”看着窃玉因受到辱骂而气得浑身发颤,皇甫凭栏冷冷地开口。他本就很少言语,面色也一直阴冷,身上无处不透着杀气。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夹带着浓浓的警告和威胁。果然,冷月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惧,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扶疏上前一步,将微微颤抖的窃玉挡在身后,俯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冷月,道:“月夫人,你是聪明人,想必也深知及早配合便能少吃些苦头的道理。如今你在我们手中,不如早些告知在下师妹的下落,我们将她救走。不然这么耗下去,对你我都无丝毫益处。” 冷月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看扶疏那双引人深入的眼睛:“哼,你不必劝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那个贱人活该被关起来受折磨,我又岂会让你们将她救出来?” “你!”窃玉怒斥一声,扬起手来就想扇到冷月那张嚣张的嘴脸上。 扶疏见状,急忙制止。他眉头微蹙,冲着窃玉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接着,他微微一笑,继续跟冷月攀谈起来:“那好吧,既然夫人心意已决,在下也不好相逼。那么这样吧,我们就这么耗下去,在下相信夫人一定会如实相告的。” 看着冷月露出质疑的眼神,扶疏不疾不徐地解释:“为何在下如此胸有成竹,不妨实话告诉夫人,如今教主,哦不,应该说教主从来未将夫人放在心上。如果夫人不主动上门探望教主,恐怕教主实难想起还有夫人这个人。所以,我们可以将夫人困住一段时间,教主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样久而久之,教主会将夫人彻底忘记。其实这也挺好,就算我们救不出怜香夫人,我们的另一位师妹,也就是若夫人,还可以长久地受到教主的宠爱。夫人你说,在下的话可有道理?”(我的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六十四章 千钧一发(2)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你,你们!”冷月听完扶疏一席话,脸色煞白,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个温润的男子。 冰冷凛冽的月光下,那个男子周身泛着暖暖的柔光。谁又曾想到,他的言语竟可以犀利至此,直截了当地刺中对方最痛的伤疤,毫不留情。他似乎能够窥视到人心最深处的秘密,这个人,竟是这般不露声色的可怕! 冷月终于气馁,如同泄了气一般,垂头不甘地说道:“好,我带你们去找怜香。” “如此,真是两全其美。”扶疏抚掌称赞,“我们带走师妹,永远不再出现。夫人可以尽早回到教主身边,也好早日荣登教主夫人之位。” 在冷月的带领下,一行人朝着星隐教的东侧行进。星隐教占地广袤,教中的弟子房主要集中在外围西侧,东侧连接雪松林,形成一道屏障,人迹罕至。四人在暗夜中疾步前行,四下寂静无声,可以清晰地听到脚踩着积雪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声音。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雪松林边上。 冷月径直走向一颗极其壮硕的雪松旁,这颗雪松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了,有五人合抱粗细。树干中空,幽幽的树洞漆黑一片,无法看清里面有什么洞天。 凭栏取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燃了来照亮。微弱的火光照进幽黑的树洞里,冷月指着里面说道:“怜香就在这树洞下面的地牢里。” 树洞很深,沿着阶梯走了很久,才通到最深处。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每隔五米有一盏铜灯,燃着儿臂粗细的蜡烛照明。凭栏押着冷月走在最前面,以防有机关算计。不过似乎是他们想多了,这一处极其隐蔽的教中之所,并没有设下机关。想来能找到这里的人就已经少之又少,机关在这里倒显得多余了。 甬道的尽头,是四间暗房,每一间都用铁门与外界相隔。透过铁门的栅栏,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有没有人。冷月伸手指了指中间的一间暗室,不甘愿地拿出一把钥匙,说道:“怜香在里面。” 窃玉急切地夺过钥匙开门,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里面漆黑一片。扶疏举着火折子照过去,只见暗房的中间被铁链拴着一个消瘦的身影。许是很久没有见过光线,眼睛无法适应,那人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窃玉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那人血迹斑斑的衣衫和瘦弱地骇人的身躯,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下。她哽咽着唤道:“姐姐……” 那人影明显地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头,声音无力又嘶哑:“玉、玉儿?” “姐姐!”窃玉扑过去抱住偷香,哭得难以自制。 偷香的眼泪也大滴大滴滑落。这地牢里面暗无天日,她被冷月施以酷刑之后,就被丢弃在这里,每三日除了一个哑巴过来送水送饭,再也没有任何人过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一度甚至绝望地想要求死。好在,每当她放弃生的希望时,眼前总会闪过一个白衣玉立的身姿。温暖明亮如他,带给她勇气。是了,要活着,要坚持下去。总会有人来救她出去的,只有活着,才有可能见到容公子不是吗? 偷香的手微微颤抖着,抚了抚窃玉的头发,柔柔地笑道:“我的好玉儿,姐姐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找到我的。” 窃玉此时已经泣不成声:“都是玉儿太没用,才让姐姐受了这么多苦。” 姐妹二人相拥而泣,无法自已。扶疏却发现了不妥之处,指着偷香脚踝上拴着的铁链,问道冷月:“如何不见你将这条链子打开?” “我没有这条铁链的钥匙。”冷月脸上带着幸灾乐祸般的讥笑,“钥匙,在教主大人手里。” 扶疏显然不会轻易相信冷月的说辞:“你手中都有来地牢的钥匙,怎么会没有区区一条铁链的钥匙?” 冷月阴恻恻地笑笑,不紧不慢地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道:“这地牢里四间牢房,我也仅有这一间的钥匙罢了。当初是我求了教主给了我钥匙,为的就是有空的时候来奚落奚落这个小贱人。”说着,她厌恶、憎恨地看了偷香一眼,“真是个贱人,放着教主的如夫人不做,偏偏要做贼,打起了教主手串的主意。如此穷凶极恶,令教主震怒之人,教主怎么放心将关押着她的钥匙放在别人手中呢?” 一旁的沉默的凭栏闻言,冷冷的开口:“师弟,少同这女人废话。”说着,拔出腰间的佩刀,以极快的速度向那铁链砍去—— 钪! 宝刀落在铁链上,皇甫凭栏只觉得自己虎口一震,整个右臂被震得麻木了。再反观那铁链,竟然一丝一毫的裂痕都没有! 看到这一幕,冷月更加得意了。她“咯咯”地笑起来,好像看到了多么有趣的事情:“哎呀,本夫人好心提醒你一番,这铁链用的可是上等玄铁制成,坚不可摧。若你不爱惜你的刀,不妨试上一试。” 见她这般模样,皇甫凭栏心中极度不忿。但看着刚才一刀下去,铁链完好无缺,自己的“出云刀”却剧烈颤动,他实在不敢轻易冒险。 向来淡然的扶疏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的心中已然有了盘算。看来这冷月此时倒并没有说假话,如此罕见的玄铁铁链,钥匙确实在鬼眼手中。再者说,血珊瑚手串也还在鬼眼身上,去他那里冒险偷取东西,已是无法避免之事。想到这里,扶疏不禁看向窃玉,他们同门几人,也只有窃玉能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而窃玉也同扶疏想到了一起。当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紧紧搂住偷香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混杂着悲悯、沉稳、坚毅,一时让扶疏有些怔住。他们的小师妹,他们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关怀的小师妹,那般天真烂漫的脸庞上,何时有了这些情绪?原来,在这短短半年的时光中,玉儿以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成长着,已然不是无忧无虑的模样。在几场考验之后,看过了旁人的悲欢离合,经历了自己的酸甜苦涩,尝过了世间百态,又有谁不会被改变呢?或许,这就是师父的用心良苦吧。 扶疏轻叹一口气:“好,就由玉儿去窃取钥匙和手串吧。记住,我们唯一能取胜的办法就是计谋与速度。机会只有一次,成败,便听天由命吧。” 窃玉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偷香,柔声却坚定地对她道:“姐姐,你再坚持一会,我去去就来,一定会将你救出去。” 偷香反手使劲地握住窃玉的手:“玉儿,千万小心。若是遇到不测,不要管我,一定要逃出去!” “我不会丢下你的,姐姐,”窃玉微笑,仿若无视前方的危险,“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这时,冷月突然开口:“真是姐妹情深,感人肺腑啊。” 凭栏本就厌烦冷月,如今她开口,更是让他忍耐到了极限。凭栏眉头紧蹙,问道:“这毒妇如何处置?” “带上吧。”扶疏思忖了片刻,决定,“她心思难测,手段也不简单。若将她留在此处,不能确保偷香师妹的安全;若将她送回月华宫,难保那两名侍女不会帮她解毒;若分出我们其中一人去看管她,又势必减弱我们的成功几率。所以,还是将她带在身边较为放心,见机行事吧。” 凭栏又重新点了冷月的穴位,拿了绳子仔细将她绑住。确定了冷月已经不可能逃走之后,几人迅速行动,朝着鬼眼的宫殿驶去。  (我的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六十五章 千钧一发(3)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夜幕已经漆黑地像化不开的墨迹。光明殿主殿此时只燃着一盏孤灯,想来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只剩鬼眼一人独坐至天明。而在光明殿西侧不远处,同样恢弘的长春殿也是漆黑一片。两座偌大的宫殿伫立相望着,从来无法真正地靠近。如同他们各自的主人,看上去离得很近很近,却永不相交。 扶疏示意几人隐蔽在一处巨石后面。他用几不可闻的耳语道:“我们应该设法先去联系不惊。有他相助,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窃玉点头:“我知道他的住所。师兄你们稍等我片刻,我去将他叫出来。”说罢,她足尖一点,跃身而起,无声无息地融进了夜色里。 唐不惊此时已经入睡。这两日为夜疏导真气助她恢复,着实令他十分疲累。房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了。多年来形成的警觉使唐不惊立刻醒来,但他却躺着没有动弹。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来人身上无一丝杀气,而且那股极清雅、特别的香气,都在说明着来人的身份。 于是他暗暗一笑,开口:“玉儿,这么晚了来我房间,可是要窃取我的美色吗?” 那人着实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唐不惊慢条斯理地祭出一颗夜明珠,就着那不算刺眼的光芒,看见窃玉惨白着一张小脸,不住地抚着胸口。 “吓死我了,”窃玉斥道,“大半夜的,干嘛跑出来吓人?” 唐不惊扶额,笑得有些无奈:“姑娘,好像是你半夜三更溜进我的房间吧?” 窃玉一滞,随即摆摆手,道:“这都不重要,先不和你计较这些了。你快些出来,我们找到姐姐了。” “偷香姑娘?”唐不惊眉头一扬,他的思维反应极快,脱口而出,“那么你们就要行动,偷走血珊瑚手串了?” 窃玉点点头:“是这样没错。但姐姐被关在一处暗室,被铁链锁着。所以,不仅要偷走手串,还要偷出钥匙。” “知道了。”唐不惊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披上斗篷,“我这就随你去。” 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暖阁。临走前,唐不惊不禁回头看了看长春殿主殿。那里依旧燃着一盏暗黄色的烛火,隐隐还能听到几声咳嗽。想来夜并没有休息,她的生命也就要燃尽了。往后,便是孤单地长眠,现在她要尽量维持清醒的状态。而被她抱有极大期冀、扶持鬼眼的自己,就要这样不告而别。想到这里,唐不惊心头掠过一丝不忍和惭愧。 窃玉见唐不惊停住了脚步,疑惑地耳语道:“怎么了?” 看着眼前那张精致无瑕的面容,和那双纯撤的明亮的眼睛,唐不惊狠下心收回了目光。他微微摇头:“无事。” 是了,他是来帮助窃玉的。虽然现在就要辜负和背叛对他有恩在身的夜,但他绝不能背弃玉儿。为了她,就算是与全天下为敌,就算负尽天下人,他也在所不惜。 于是,唐不惊再不回头。他负手而立,气沉丹田,运内力于足尖,纵身一跃,便消失于夜色中。窃玉望着他的身影,也运功飞身而起,紧随其后。几人一同来到光明殿,鬼眼一向不喜欢嘈杂,宫人较少,倒是减少了麻烦。 与鬼眼正面交锋,以唐不惊和凭栏的武功,单打独斗也倒也并非没有胜算。再加上扶疏与窃玉,就算胜之不武,制服鬼眼却是毫无问题。但星隐教教众千万,内藏高手无数。他们若真的与鬼眼打起来,难免不会惊动其他弟子。那时想要全身而退,结果就未必可知了。所以,要完成此事,还需智取。 扶疏取出一包药效极强的牵魂香,交到了窃玉手中。不过如何使这香在鬼眼身上起到作用,也是个难题。若是选择从窗户缝隙或是屋顶,向光明殿内输入香气,显然是不容易实现。一来光明殿宽敞宏大,牵魂香极易被稀释。对普通人也就罢了,但鬼眼内里着实深厚,不是极强烈的香,根本迷不倒他。而且,鬼眼警觉性也极强,所以必须能使他放松警惕,且近得他的身,才能使牵魂香发挥功效。 窃玉在门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当她确定自己完全不会被看出有一丝异样之后,才轻轻地扣了扣鬼眼的房门。殿内没有传来丝毫声响,无人应门。窃玉犹豫了一下,然后边叩门边试探着问道:“教主,杜若可以进去吗?” 半响过后,鬼眼终于开口:“进来吧。” 此时唐不惊等人都已尽量掩去了气息,隐匿妥当,埋伏在光明殿四周随时准备接应。看着窃玉走进了殿内,唐不惊还是抑制不住地紧张起来。他曾因夜的事而与鬼眼交过手,他的功力的确可怖。窃玉虽机灵善变,但着实不是他的对手。万一露出破绽被鬼眼识别,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危险。 窃玉走进光明殿,只见鬼眼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前,如同一座冷漠的雕像。恐怕除了夜,再也没有人能够温暖他,融化他。偏偏这两个人之间看上去,又是那么水火不容。不过,她已经在唐不惊那里听说了夜为鬼眼做的事。想起那样一个可敬可佩的女子,即将不久于人世。而她所深爱着的人对此却毫不知晓,还在为她的“冷酷无情”而神伤,窃玉只觉得颇为心酸,她开始同情这一对怨侣。 “教主。”窃玉柔柔地开口,声音宛若风铃,清新又舒意,“这么晚了,教主还未休息吗?” 鬼眼摇头:“这几日总是睡不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夜从屋宇上跌落下去的那一幕。” 窃玉闻言,有些心酸。出手误伤了自己心爱的人,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鬼眼两只眼睛都已经变成了赤红色,看来真的是几日几夜未曾合眼。而他,又始终无法迈出光明殿一步。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夜。于是,窃玉捏了一个小小的谎言,微笑道:“杜若昨日擅作主张,替教主去看望了护法大人。她的伤势已无大碍,教主无须担心了。” “真的吗?”果然,一听到关于夜的消息,鬼眼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她真的无碍了吗?那她,她,可曾怨恨于我?” 窃玉于心底叹了口气。她怎么可能会怨恨你,她只恨自己不能陪你走完一生罢了。如此深爱的两个人,偏偏不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炙热的情感。他们纠缠了这么久,难道恍然大悟时,就要面对一方的死别吗? 窃玉忍了好久,才没有将夜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告诉鬼眼。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尽快拿到东西,救出姐姐,离开这里。虽然这样有些绝决,但也好过看着鬼眼和夜生离死别。于是窃玉温婉地笑道;“护法大人自然有些气不过,毕竟是教主动手在先。但事情已经过去几日了,大人也就消气了。” 鬼眼如释重负:“她不怨恨我就好,我并不是有意为之。”(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六十六章 千钧一发(4) 窃玉又陪着鬼眼坐了片刻。见他因心情舒展而放松了警觉,窃玉提议道:“看教主水米不进,实在对身子大大不益。教主不如先喝点茶,润润喉咙,待一会命人做些清淡的吃食过来吧。” 说着,她起身走向圆桌旁。桌上摆着一套紫砂的茶具。窃玉沏了一壶银针,顺势向壶中撒入安息散。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极快,鬼眼背对着她,自然无法发现。安息散与安息香实属一物,都能在短时间内令人沉睡。安息散为粉末状,无色无味,立即溶入茶水之中,不易被人察觉。 窃玉拼命按捺住自己强烈跳动的心,将茶盏递到鬼眼手中,温声劝道:“教主喝点茶吧。依杜若看,教主今夜早早休息,明日去护法大人那里走一遭。以您的教主之尊,屈尊降贵,亲自去探望一番,护法大人肯定也会感动的。” “我……”鬼眼将茶杯聚到唇边,却未喝茶。他嘴唇紧抿,似是犹豫不决。 窃玉生怕他将茶盏放下,于是急忙说道:“教主可是不知如何面对?教主和护法大人,难道就要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了吗?护法毕竟是女子,面皮薄。既然您二人总要有一人先挑开此事,教主大人何不主动一些呢?” 鬼眼细细咀嚼着窃玉说的话。突然,他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不可能躲她一辈子。明日,我就去找她。”说完,他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窃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又陪着鬼眼说了一小会话,就见鬼眼眼神逐渐迷离,神思飘忽起来。想来是安息散已经开始起作用了,窃玉忙道:“杜若看教主有些乏了,不如教主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去长春殿呢。” 鬼眼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任由窃玉搀扶着走到床边,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窃玉唤了他几声,又催动掌力逼出杀气,在他身侧试探,都全无反应。时机已经成熟,窃玉打了暗语,门外的几人悄然进入。窃玉轻而易举地取了血珊瑚,然而锁着偷香的那根铁链的钥匙,却不知在何处。 时间紧迫,鬼眼功力深厚,安息散不知能起作用到几时,他随时都可能会醒来。凭栏恶狠狠地瞪着冷月,问道:“妖妇,你定然知道钥匙的所在,快指给我们看!” 此时冷月已被点了哑穴。她无声地冷笑,说不出地诡异。冷月心思狡猾,早就看出他们不会真的伤害自己。所以,她脸向一侧一撇,根本不在意凭栏的问题。没错,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就越有利。等教主醒过来,不光怜香那个贱人,就连面前这几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窃玉见状,急得直跺脚:“罢了,她一定不会说的。师兄,我们还是自己找吧。” 说罢,几人在光明殿内四散开来,翻箱倒柜地寻找,只要是钥匙就一律不放过。好在光明殿内的物什并不多,找起来也没有那么困难。很快,几人便翻遍了光明殿的角角落落,共找到五把钥匙。其中一把半月形状的,与铁链上的钥匙孔形状吻合。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扶疏示意所有人赶快离开。 凭栏横抱起冷月,甩在肩头。冷月见再不采取些措施,一切就无法挽回了。强烈的恨意和嫉妒涌上心头,她灵机一动,张嘴狠狠地咬在了凭栏的肩膀上。凭栏吃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甩掉了冷月。 “砰!” 冷月顺势狠狠地撞在了圆桌上,原本放置的紫砂壶与茶盏被打翻,全部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时间像是被外面的风雪冻结了,所有人都静止在了这一刻。只有原本倒在床上酣睡的鬼眼被声响惊醒,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他抬眼扫了一圈屋内的人,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空气中弥漫起越来越浓的杀气,本就赤红的眼睛,颜色更加凝重:“你们,偷了我的手串。” 窃玉见情况不妙,却不知该如何挽回。这一次恐怕真的很难全身而退了,她急忙开口:“教主,我们……” “你背叛我。”鬼眼的声音阴冷地骇人,“枉我如此信任与你,让你知晓我那么多的秘密。你竟是如此回报我的吗?” 鬼眼此时已是怒不可遏。他衣袂飞扬,发丝飞舞,猩红色的眼睛衬得他如同修罗恶魔!凛冽的杀气逼迫得几人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们高度地警觉着,手里也默默地握紧了各自的武器。然而未等看清楚,鬼眼已经瞬间移至他们面前。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个中高手?如今却毫无反击地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眼一把捉住了冷月,飞快地解开了她的穴道。 冷月本就因为惊醒了鬼眼,打破了窃玉等人的计划而洋洋得意。此时被点了穴,更是迫不及待地点火邀功:“教主,他们跟怜香那小蹄子是一伙的,都是来打您那手串的主意的!他们还劫持了月儿,逼迫月儿放走怜香。若不是今夜月儿机敏,想方设法惊动教主,恐怕就令他们得手了!” “闭嘴!”鬼眼冷喝道,根本不曾看冷月一眼。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窃玉,“为什么?我对你,还有怜香,难道不够好,为什么背叛我?你明知这个手串对我有多重要,可还是要偷走!” “我……”窃玉因心虚而不敢直视鬼眼的眼睛,“我们也是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 鬼眼依然念着窃玉的懂事与乖巧,尤其她还开导自己有关夜的事情。第一次,他止住了杀心,只道:“若你将本座的手串放下,本座可以既往不咎。至于怜香,也可令你们带走。” “教主,不可啊!”冷月闻言大急,她万万没想到一向冷血无情的鬼眼竟然也有心软的时候。才不过这么短时日,这个不知叫杜若还是玉儿的女子就已经深得教主之心。她,是非除不可的!不然,日后定是祸害。 窃玉也是大吃一惊。但师父的命令她不可违抗,她只觉得愧对了鬼眼的信任和网开一面。窃玉轻轻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血珊瑚手串握得更紧:“教主,对不起……姐姐我要救出,这手串,我也同样得带走。” 鬼眼慢慢地眯起了眼睛。空气中弥漫的杀气愈浓,他的声音仿佛是地狱中传来的死亡之音:“很好,本座给过你机会,可你偏要寻死。你们一起放马过来吧,本座好教你们知道,何谓死路一条!” 第六十七章 死别(1)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话音刚落,鬼眼的魔轮立即被祭起。急速旋转的魔轮夹带着周边的空气,形成飓风,吹得众人的衣袍飞扬!唐不惊向来只以随身携带的紫萧或折扇为兵器,但今夜窃玉来找他时,他思虑片刻,带上了武器。 此时面对如此强大的劲敌,唐不惊终于祭出了自己的神剑——寻越。寻越实乃旷世奇兵,一旦被祭出,剑光雪白,直逼得人睁不开眼睛。扶疏与凭栏也将洛神玉笛和出云刀祭起,一时间,光明殿内刀光剑影,将本来昏暗的宫宇耀得如同白昼。 窃玉感觉到唐不惊整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因为没有兵器,且四人中她的武功最低,反而成了最为薄弱的一环。虽然是这般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窃玉仍觉得心里一暖。那个人的背影就在眼前,如此靠近。他没有说话,她却全然了解他的心意。 扶疏高度戒备着,快速地对众人道:“速战速决,避免引来更多人,各自小心!” “呔!” 鬼眼一声怒喝,双手迅速结起手印,滔滔不绝地内力即刻涌入悬空的魔轮之中,魔轮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飞驰着向四人飞去—— 扶疏与凭栏同时以脚跟着地,身体后倾,堪堪躲过法轮一击。唐不惊左手搂过窃玉腰肢,凌空而起,盘旋落地,闪到了一侧。 鬼眼见一击未中,立即运力收手,魔轮于半空之中急转而回,再次杀了回来,径直冲着唐不惊而去!因躲避刚才的一击,唐不惊与窃玉已经被逼到了角落,无法动弹。窃玉只觉得眼前呼啸而来的法轮速度如此之快,她的心也不禁因紧张而加速跳动起来!唐不惊见无法再躲,只得主动迎战。右手一扬,寻越剑直刺魔轮而去! “嗞——” 两件神兵相接,火光喷涌而出。唐不惊以剑尖直挑魔轮,运气于剑身之上。他右手持剑举过头顶,魔轮于剑尖飞速旋转。只见唐不惊一个转身,右手发力,寻越剑狠狠地将魔轮甩了出去! 被唐不惊控制住的魔轮,以电光流火之势,冲着鬼眼飞回去!鬼眼暗自吃惊,没想到自己没能击中对手,魔轮却反噬回来。唐不惊见一击拖住了鬼眼,立即对身后的几人说道:“你们速速去营救偷香姑娘,我设法拦住他。” “四公子,这般太危险了。”扶疏摇头,“我们不能独留你一人冒险。” 唐不惊一边催动内力控制魔轮,一边说道:“我还能顶得住。你们快走,免得一会引来更多的人,想要脱身更加困难。”说罢,他望了一眼窃玉,“玉儿,快带大家离开!” 窃玉紧咬牙关,内心剧烈的挣扎。终于,她将嘴唇都咬破了,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下巴蜿蜒而下。她迅速转身,趁着鬼眼无法分散注意力,并指成刀,狠狠地击中了冷月的后颈。冷月昏然倒地,一时半会无法醒来,不再对任何人造成威胁。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窃玉决然转身,只留下一句话:“唐不惊,你一定不可以有事。否则,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说罢,她跃身翻窗而出。凭栏与扶疏对望一眼,知道时间已经不容耽搁,便也纷纷跟她离去。 见窃玉离开了,唐不惊心中再无牵挂和担忧,心无旁骛地与鬼眼对峙起来。鬼眼的盖世功力绝非吹嘘出来的,很快,他便稳住了身法。只见他徒手于虚空中一捞,生生抓住了飞速旋转的魔轮。原本被唐不惊控制住的魔轮重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中,杀气更胜从前。 鬼眼阴恻恻地笑了笑:“看不出,你的功力不弱,倒有几分本事。前些日子本座对你动手,你是故意受伤的。” “承蒙教主谬赞。”不惊面上又露出那种温和有礼、若即若离的笑容,“只是要拖住教主,在下着实有些吃力。” 鬼眼冷哼:“休要油嘴滑舌。本座这就解决了你,再去追回你的同伙。” 说罢,鬼眼一个跃身,手持魔轮直逼不惊而来!因为刚才隔空袭击被唐不惊击破,鬼眼转而换成近身攻击。他速度极快,唐不惊甚至还未看清他的动作,鬼眼就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魔轮径直冲着唐不惊的眉心袭来,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魔轮边缘九把利刃上闪烁的寒光! 幸而比眼力更快地是他自身养成的反应力,几乎同一时间,唐不惊便将寻越挡在了额前。然而这一击的冲击力实在不容小觑,唐不惊虽然未被刺伤,但强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一震,险些握不住宝剑,而他也被逼得倒退数米才堪堪停住! 不惊反手还击,一时间,光明殿内“乒乓”之声不绝于耳。二人身法皆是极快,一招一式都干净利落,快速精准,实难分出高下。 面前这人真是此生难遇的劲敌,必须快点摆脱他与玉儿他们会合才行!唐不惊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身子同时凌空而起,于鬼眼的头顶掠过,落在他的身后。甫一落地,不惊立即以寻越剑直指鬼眼的方向,左手食指中指相并,抵上剑身。一时间,寻越剑光芒大盛,剑气分散而出,形成六道光剑,一同向鬼眼刺去! 强大的剑气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世人只道唐家四公子温润如玉、风流倜傥,才识过人,若浊世翩翩佳公子,却少有人知道他的武功也是超凡卓越的。鬼眼只觉得这一战酣畅淋漓,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引起他强烈的好胜心了。他一边心中暗叹这个年轻公子的剑法,一边以双手迅速驱动魔轮旋转形成结界。一道猩红色的光幕凭空出现,挡在了鬼眼身前。寻越剑发出的光剑打到光幕之上,如同利剑被从中折断,纷纷落到了地上。然而还是有一道剑气冲破了鬼眼的屏障,鬼眼侧身躲避,仍被凌厉的剑气割破了脸庞…… 另一边,窃玉一行人的行动还算比较顺利。光明殿内的争战并未被其他教众发现,他们成功躲过了守夜人,救出了偷香。此时的偷香比较虚弱,由凭栏搀扶着走出地牢。见姐姐已被救出,窃玉的心愿已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赶去唐不惊身边。 “劳烦师兄护送姐姐离去。”窃玉转头对扶疏与凭栏说道。 扶疏一下子就看穿了窃玉的心事:“师妹是想去找四公子吗?那样太危险了,还是让我去吧。” 窃玉固执地摇头;“若他因为我而出事,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师兄,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话了,对不起……” 说完,窃玉卯足了力气飞身而起,如同一只破云而出的苍鹰,飞快地离去。她的轻功本就是山庄内最好的,如今又是打心里不愿被人追上,速度之快,很快就将立即追过去的扶疏拉开很远的距离。  (我的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六十八章 死别(2)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窃玉飞奔回光明殿,只见鬼眼和唐不惊依然打斗着。两人已过招上百回合,虽然仍未分出胜负,但窃玉一眼望去便知唐不惊已然占了下风。无论是体力还是对敌经验,唐不惊都远不如一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鬼眼。他虽内力及招式不输鬼眼,但因之前被鬼眼所伤还未痊愈,便慢慢开始招架不住。 鬼眼是何许机警,他立即就察觉出了唐不惊的弱势所在。鬼眼故意拖延时间,消耗着唐不惊的体力。终于,唐不惊因疲惫而产生了恍惚。虽只是极短得一瞬间,却被鬼眼灵敏地捕捉到。他即刻发功,势如破竹,一掌狠狠地拍在了唐不惊的背心! “噗——” 唐不惊被这一掌击中,内力四散。他只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这一掌的威力太大,若换了稍微弱一点的人,恐怕已经当场丧命。唐不惊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打散了一般,酸痛难忍,筋络怕是也被震断了。他飞扑出去,幸好窃玉及时赶来,伸手搂住了他。 窃玉看着怀里的唐不惊,面容苍白如纸,嘴角的鲜血触目惊心!他的发丝凌乱,如山泉般幽深的眼睛微合,显然受伤颇重。自打与他相识以来,何曾见过玉树临风的他这般狼狈模样?窃玉只觉得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然而这并不是她软弱的时候,鬼眼依旧杀气腾腾地站在对面。窃玉慢慢放下唐不惊,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寻越剑。这一刻,一向温柔灵动的少女仿佛化身冷面罗刹,她秋水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鬼眼,仿佛眼中的怒火可以将他燃成灰烬! “是你打伤了他。”窃玉冷冷地说着,提剑一步一步向着鬼眼走过去。 毕竟相处了一段时间,鬼眼对这个紫衣的女子有着网开一面的心软:“我不愿与你动手,不要逼我。” “废话少说!”她拔剑刺向鬼眼,夹带着风驰电掣之势。 鬼眼一惊,他未曾料到柔弱的少女竟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窃玉在这一刻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本领,她向来疏于练功,此时却因唐不惊被重伤而激发了强大的内力!她的速度快如闪电,完全不逊色于鬼眼。加上女子得天独厚的柔韧性和反应力,弥补了力道上的不足。她如风之精灵,以又狠又快地招式,与鬼眼激烈地打斗着。 唐不惊稍微清醒过来一点,就看见窃玉与鬼眼打斗在一起。他与鬼眼过招百式,自然知道其中厉害!窃玉此时是被怒火刺激地失去了理智,全凭着猛劲在厮杀。虽然气势足够了,但毕竟悬殊摆在那里,她的招式在鬼眼眼中漏洞百出。而鬼眼怕是不想伤她过重,才与她周旋不止。然而唐不惊心下着急万分,只怕鬼眼失了性子,一招发力足以使窃玉重伤不起!他因极度地关心而咳血不止,危急关头,唐不惊脑中灵光一闪,大声喊道:“夜已经活不了几天了,你不多些时间陪她,反而在此处与我们纠缠,想至我们于死地,到底值不值?” 此话一出,果然如同魔咒,令鬼眼生生定在原地。他收回了所有内力,而窃玉却无法及时止住,寻越刺穿了鬼眼左肩!但他似乎察觉不到自己在受伤流血,只是呆呆地望着唐不惊,道:“不,一定是你骗我的,夜怎么可能快死了?一定是你骗我的!” 唐不惊苦笑,他知道鬼眼一定不会轻易相信的:“师父对我那么好,我岂会无缘无故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不,不,我不信!”这个消息对于鬼眼的打击实在太大,他就像瞬间被抽去了灵魂,眼神空洞而悲哀。 窃玉看着鬼眼这幅模样,满腔的怒火消散地无影无踪。她对唐不惊使了个眼色,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吧。虽然是违背了对夜的承诺,但也好过让鬼眼后悔终生。至少让他知道了真相,在夜仅剩的时间里,他们还可以相伴。夜只是固执地认为,让鬼眼与自己疏离,她死的时候鬼眼便不会难过。可她何曾想过,若鬼眼知道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会多么悔恨没能陪在她的身边呢? “师父她为了你,付出太多太多。”唐不惊轻叹一口气,决定将所有事情对鬼眼和盘托出。人的一生,总该为了自己自私一次。夜总是无怨无悔地为了鬼眼奉献着,如今,就让他自作主张地帮她一次吧,“你可知道,师父为了帮你取得血珊瑚手串,独闯九幽,自损一半内力,四肢百骸被鬼气侵蚀。这些年来,鬼气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生气,她独自承受巨大的苦痛,却从不跟你提起。而当你对她表露心迹,师父却开始处处与你作对,为的是让你厌烦她、憎恶她。以至于到她离世的那一天,你不会再伤心难过。如今她正独自一人面对着生命迅速流逝的恐惧,你可都知道吗?” 鬼眼一下子瘫软在地,那种灭顶的悲哀将他瞬间淹没,将这个枭雄彻底击垮!潜意识里,他拒绝相信这个痛苦的信息。 唐不惊与窃玉对视一眼,窃玉轻声说道:“我知道教主四处搜罗能人与美女,不过是为了向护法大人证明,无论是情感上还是教务上,你都可以离得开她。然而这真的有效嘛?越是在意,往往越无法放下。你们已经相互伤害地太深,时间却已经所剩无多。教主,难道你还要在这里颓废下去,留护法大人自己面对死亡吗?” 窃玉一席话,使鬼眼如醍醐灌顶。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自己踉跄着站起身:“你说的没错,我要去陪她。无论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我都会陪她。” 说罢,他将手里的魔轮扔到一边,也不再执着于窃玉盗走血珊瑚的事情,径直冲着长春殿走去—— 夜,你再等等我!我还有太多的衷肠没来得及向你倾诉,我还有太多的风景没能与你一起欣赏。本以为我们还剩下大半辈子的时候相依相偎,哪怕是相互纠缠伤害,我也想一直与你在一起呀! 扶疏追着窃玉而来,见此情形,也是唏嘘不已。窃玉转头对扶疏说道:“我总觉得这样拿走血珊瑚手串,我会良心不安。师兄你们先护送姐姐去四方城等我,待此事了了,我自会前去与你们会合。” 扶疏从未见过窃玉的脸上露出过这般悲天悯人的神情。他了解这个外表柔弱的师妹,内心其实无比倔强,于是点点头:“好。等处理完了,你要尽快赶来。” 唐不惊默默地走到窃玉身边,他不曾言语,但窃玉却知道他的心意。不管身在何处,你做的决定我绝不干涉,但我会无条件地守护在你的身边。这就是我对你一世的承诺。 长春殿内,夜又是一人独坐到天明。秋水在她的床上沉沉地睡着,这个孩子生怕自己会突然消失,总是会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不分昼夜。终于,她体力不支,趴在桌前就睡着了。夜心疼不已,便将秋水抱到自己床上睡了。只是奇怪,秋水熬了几夜便困顿难忍。而她也已经几日几夜未曾睡过,却无丝毫的睡意。也许是因为生命将逝,她很快就要迎来长眠,所以会更加珍惜活着的时间。 其实这几年来,她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鬼气缠身的滋味,简直无法形容。每到午夜子时,鬼气愈浓,刺骨的冰冷游走全身,使她根本无法入睡。她仿佛能够感觉到那骇人的鬼气穿过她的血液和筋脉,啃噬着她的生命。不过这几日,这种感觉减轻了许多,她的气色也好了一些。夜心里明白,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她的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快得令她自己都始料未及。(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六十九章 死别(3)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夜的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红色的拨浪鼓。这只拨浪鼓还是十二岁的时候,鬼眼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候的鬼眼与如今这幅冷漠的模样全然不同,只是个呆呆的会不停跟随着她的男孩。也不知他从哪里买来的这只拨浪鼓,如同献宝一样地送给自己,说是四方城里的女孩子都在玩的东西。这是鬼眼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夜自嘲般地笑了笑,她真是愈发喜欢回忆了。看来人在生命的尽头,总是喜欢追忆生命最灿烂的时光里发生的美好事情。 鬼眼默默地伫立在夜的窗前。从光明殿飞奔而来时,他几乎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他飞驰地那般急速,只想在她身边多停留哪怕片刻的功夫。然而真的到了这里,他又踯躅不前。这一刻,鬼眼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有多么害怕夜会像一个美丽的泡沫,在他眼前突然破碎,蒸发到空气中,消失地无影无踪。那样的苦痛一定会令他崩溃,像是从里到外被生生撕碎,他一定无法承受。 眼前的女子坐在那里,面前燃着一只金漆红烛。她纤细窈窕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纱上,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她终于脱下了毫无样式可言的黑布袍子,换上了一袭水绿色的衣裙。他认得出,这是去年他送的,是中原女子最时兴的款式,以上等丝绸制成,柔美而温情。年幼尚自学艺之时,师父曾提起过,夜并不是塞北的女子,她生于温暖湿润的江南。她本也应该如同江南女子一般,温柔似水,美丽多情。只是自从拜师开始,夜就没有打扮过自己,终日将自己的美丽包裹在黑布袍子之下。这套裙子送给她,也从未见她穿过。她只是淡淡地说,塞北苦寒,这般轻薄的丝绸衣裳毫无用处。 那温柔旖旎充满春色的浅碧很适合她。鬼眼一直都知道夜很美,但从未想到她可以美得如此俾睨众生。夜的手里还握着一只小小的拨浪鼓,也是他送的。想到这只拨浪鼓,鬼眼不禁微微一笑。那时夜只有十二岁,却总是摆出一副大人般老成的样子。他把拨浪鼓送给她,夜明明很喜欢,嘴上却只是不屑地说,我才不要这种小女孩玩的东西,我的手里只握我的银鞭。他还以为这个拨浪鼓早已被她丢弃,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她依旧珍爱如初。 “叮咚。” 夜青葱般的手指捏着拨浪鼓,轻轻一摇,小鼓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鬼眼的心也随之一跳,往事历历浮现。 他过于投入,甚至没有发现身后出现了两个人。直到窃玉再也忍不住,轻声提醒道:“为何不进去呢?你必须面对她!” “是谁?”屋里的夜听到门外的声响,警醒地起身。刚刚还给人如沐春风般感觉的她,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冰霜美人。 鬼眼此时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温柔地开口:“是我,师妹。” 夜怔了一下。他有多久没这么叫过自己了?那时候的鬼眼还是个憨厚的傻大个,总喜欢追随在自己身后,如同一个小跟班,不住唤她“师妹、师妹”。自从师父死后,鬼眼继任星隐教大统,性格也日益孤僻淡漠。两人之间的称呼愈发疏离,他也开始唤她“护法”,最后甚至只用“喂”、“哎”等字眼相称。此时,这一句轻轻浅浅的师妹,瞬间将她拉回从前缱绻的时光里。 “师妹……”如鬼眼这般的铁血硬汉,也在这一刻哽咽了喉咙,“对不起,我来的太晚,太晚了。” 夜看见鬼眼身后的唐不惊与窃玉,便明白了鬼眼的来意。她轻轻地说道:“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唐不惊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夜,只是低垂着头;“师父,徒儿愧对师父。” 此时的夜已经将所有事情看得很淡。她摇摇头;“这是造化,本就怨不得谁。”说着,她望了一眼鬼眼,“也许我的心里,冥冥中也期盼着秘密会被发现。我又如何真的能不惧怕死亡呢?” 鬼眼的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悲哀,如同终年无法消散的大雾。他终于不再隐瞒心中炙热的感情,上前去握住夜冰冷的手,柔声承诺:“师妹,你不要怕。无论还剩下多少时光,我都会守护在你身边。一如你这么多年待我一般,不离不弃。” 次日一早,窃玉与不惊决定亲自面对鬼眼,向他借用血珊瑚手串。扶疏和凭栏已经带着偷香到了四方城,他们再无顾忌。鬼眼自昨夜来到长春殿,便没有离去。当窃玉和不惊来到长春殿主殿时,发现已有教众和婢子陆续将鬼眼的日常用物移至这里。看来,鬼眼将寸步不离地守在夜的身边了。 果然,才一进入宫殿,就看见鬼眼端着一碗薏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给夜吃着。他脸上的神情那么温柔,使得原本血腥的眼睛看起来也少了几分戾气。夜的脸色比之前几日好了许多,虽然依旧苍白地近乎透明,却多了几分红润。不过身为医者的唐不惊知道,这略带些妖异的红色,并非是身体转好的征兆。他心下一沉,看来夜的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虽然不曾回头,鬼眼也能知道来人是谁。他一边喂夜喝粥,一边开口:“你们还没有离开吗?” 唐不惊礼数周到地对二人拱了拱手:“昨日我们盗取了教主的手串,实在不能谓之光明磊落。今日前来,特地向教主赔不是。” “那你们可还要带走本座的手串?”鬼眼问道。 窃玉颇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窃走此物实非我心中所愿。但此次是奉了师命而来,实在无法违背,还望教主海涵。” 鬼眼却并不答话,而窃玉面上的神情愈发为难。唐不惊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窃玉蹙眉头。于是他心下有了打算,便对鬼眼道:“不惊知道手串对教主意义重大。我们一旦用完此物,必将尽快归还。教主若是担心离了手串,又会受到鬼怪所扰,不惊祖上倒有一物,可以取而代之。此物名曰‘毒引’,是唐家发家之时的宝物,为万毒之根本。虽然不能与血珊瑚相提并论,但‘毒引’也是天下至宝,寻常鬼神难以近身。不惊愿以‘毒引’作为交换,万望教主成全!” 说罢,唐不惊再次深深地鞠躬作揖,其诚心可鉴。窃玉同样被他深深地打动,不曾想为了她的事情,他竟连唐家的祖传之物都能拿出来做交换。况且,从来不被世事所难的唐四公子,现在竟可以谦卑地恳求他人,只为达成她的愿望! “肆儿,”代替鬼眼开口的人竟然是夜。从昨夜她与鬼眼相互敞开心扉,夜周身弥漫的清冷之气渐退。她本就生得极美,整个人愈发柔和起来,“虽然知道这只是你的假名,不过既然已经习惯,就这般唤你吧。你的品性,我是信得过的。即使你骗了我,但我不会怪你。你能以家传之物作为担保,必然不会轻易食言。”说着,她柔声对鬼眼说道,“师兄,就将手串借她们一用吧。” 鬼眼对夜必然是千依百顺的。既然夜开口替他们说话,鬼眼哪有拒绝之理。他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拿去吧。本座也不需要你用那什么‘毒引’来换。如今,这手串对我已经不再有意义。看见它,我只会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他说着,又看了看身侧的夜。她安静且美好,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有一句话滑至唇边,又被他咽回去。夜,原本我视那血珊瑚手串为天下珍宝,因为那是你不顾一切为我夺来的。但如今,我知道了所有真相,若不是为了那手串,你何至于到今日这般地步?其实看见那些冤魂厉鬼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挚爱之人就要不在身边了。不过幸好,幸好我能看到鬼魂。这是自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谢上苍赐予我这样的能力。若你就要离开人世,至少我还能看见你的幽魂。我又如何再留着血珊瑚,让你不能靠近我身边呢?  (我的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七十章 死别(4)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窃玉并不曾想今日之事竟会进展地如此顺利。鬼眼没有为难他们分毫,就将血珊瑚手串相让。也许,自从得知了夜的事情,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重重地对二人道过谢,准备启程离开。 当唐不惊行至长春殿门外时,突然听闻夜的声音传来。她用的秘语传音,鬼眼与窃玉都不曾听到。她的声音清淡如风,从唐不惊的耳边拂过:“肆儿,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日后教主若遇到难关,你定要倾尽全力,保他无事!” 师父!唐不惊心中无比震撼,她永远都在为鬼眼着想! 唐不惊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长春殿,那里,浅碧色衣衫的夜似乎也在看他。那一双美丽的剪水明眸,满含着期冀与信任。唐不惊也以秘语回她:“师父放心,徒儿并会死守诺言。师父,万般保重!” 还有一句话哽在他的心里,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父,永别了…… 鬼眼派了教中弟子将窃玉与不惊送出了雪原。一路上,二人都相顾无言。这么久了,终于走出了这一片白茫茫的冰原。出了雪松林,千易寒宫这个与世隔绝的恢弘所在立刻消失不见,且将与他们再无瓜葛。只是一路上,窃玉的眼睛都涩涩的,心里也是。她知道,如今留给夜和鬼眼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她便深深地替那两个人感到悲哀。这么深沉、无怨无悔的爱恋,难道都不能感动上苍吗?为何一定要夺走一个人?还是说,他们的爱恋太过震撼,上苍都在妒忌,于是就带走其中一人? 唐不惊也是少有的沉寂,尤其是在窃玉身边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向慧绝天人的唐四公子,如何会想到这一趟北疆之行,会对他有着如此沉重的影响?机缘巧合之下,他拜夜为师。夜传他内功心法,对他关切有加。因为自小接触的事物多,他也曾拜师无数。夜教导他的时间最短,却从未有哪个师父能像夜一般,受到他无尚的尊重。他的心中,已经将夜视若神明。恐怕究其一生,再也无法遇见如夜一般高洁无私的人了。 窃玉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唐不惊的悲哀。于是她缓缓地凑到他身边,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心里。无论是瑾萱与陈致远,还是夜与鬼眼,他们的爱情都那么凄美,善始,却无法善终。或许太过美丽的东西,都没有好的结局? 想到这里,窃玉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唐不惊的手。若真是如此,他与她的结局又会怎样? 一个月后,当窃玉和唐不惊他们都已经回到京城,将血珊瑚手串交予连翘,鬼眼也该直面夜的死亡。 这些时日他们日夜相伴,好像要把那些遗失的时光都找寻回来。白天夜会陪着他处理教中的事务,他们的意见总是不谋而合,处理起事情来行云流水。夜也会坐在庭院中,看着鬼眼练功。虽然她也很想与他一起,但她的身子愈发羸弱,功力渐渐消散。她便只能裹在厚重的狐裘披风里,坐在软榻上看他。闲来无事的时候,鬼眼会陪着夜在长春殿,大多数时候两人并不说话,只是相互依偎着,日子平静地如同恩爱多年的夫妻。 只是夜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好,她日渐消瘦,原本清丽绝伦的容颜因为过于枯瘦,失去了动人的光彩。她的颧骨突兀地有些骇人,眼睛深深地下陷,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每每看到这样憔悴不堪的夜,鬼眼的心都如同被利刃滚过,疼得血肉模糊。那个曾经睥睨天下苍生的女子,再也没有多少时间能陪伴他了。 这一晚,鬼眼依然和衣守候在夜的床边,红木大床上的夜已经睡了。说是睡着,其实不如说是陷入昏迷。这几日来夜愈发嗜睡,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鬼眼衣不解带地守护着夜,几日几夜不敢合眼,两只眼睛都熬得血红。他靠在夜的枕边,时不时地就要探手过去,试试她是否还有鼻息。他有多么害怕,害怕在自己恍惚的瞬间,夜就离他而去了!然后他再也找不到她,永远失去她! 显然夜睡得并不安稳。她眉头紧蹙,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好像连喘息都是一件十分吃力地事情。鬼眼心下漫起一丝不安,他急忙握住夜的手,只觉得那一双瘦弱的手冰冷刺骨,毫无温度。鬼眼突然手足无措起来,他不住地唤她:“夜儿,夜儿!” “唔……”夜已经无法对鬼眼做出回应,只能含糊不明地支吾着。她看起来很痛苦,苍白的皮肤下,能清楚的看到游走于筋络间的黑色鬼气。 鬼眼使劲攥住她的手,心里如同被万千虫蚁啃噬着,痛得快要窒息。他紧咬着牙关,将牙齿都咬碎了,嘴唇上鲜血淋漓。鬼眼一把将她捞起,搂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感受到温暖的夜缓缓睁开眼睛,朝着鬼眼用力扯出一丝微笑,用微弱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师兄……真好,你还在这里……” 鬼眼强忍住心痛,也对她回以一个温柔的笑意:“嗯,你安心就是了,我会一直守在这里。” 听了他的话,夜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重又闭上眼睛:“师兄……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我想听。” 鬼眼将她搂得更紧,渐渐地回忆道:“还记得小时候,如幻师父给我们做菜吗?师父她做的菜真的不怎么好吃,但是她那么喜欢去尝试。每次做了新菜式,都会献宝一样拿出来让我们吃。夜儿,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佩服你。那么难吃的饭菜,你竟然眉头不皱地就吃下去。而我总是觉得难以下咽,常常找借口溜掉。” “的确,很难吃……”夜的声音很低、很低,“我只是,不想师父难过……” “我知道,你心里很爱师父的。”鬼眼淡淡地笑着,继续说,“我们何其幸运,能拜在她的门下。我何其幸运,能够遇见你。” 夜安静地伏在鬼眼怀中,听他把往事历历道来。只是突然,夜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浑身抽搐着,面容也随之扭曲。那样决然勇敢的女子,如今已经痛苦地缩成一团。 鬼眼的身子也随着她的抽搐而不住颤抖着。终于,鬼眼闭上了眼睛,一滴温热的眼泪顺着那只猩红的眼睛流下,落在夜的脸庞上,晶莹地如同一颗宝石。 “夜儿……”俾睨天下的男子,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他忍着心痛,轻轻在他心爱的女人额上落下最后一个吻,耳语,“夜儿,还记得吗?以前你那么要强,师父教我们练剑,你都要全心全意去练好。若是学不会,你就会一直练下去,不眠不休。那时师父心疼你,不想你那么辛苦,常常会说,‘夜儿,不要再坚持了,休息休息吧’……” 说着,他哽咽了一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夜儿,如今我也要对你说,不要再坚持了,休息一下吧……如果真的很痛很难过,就放任自己去睡吧。我会陪着你,你安心去睡吧……” 怀里的人儿似明白了他的不忍和无奈,逐渐平息下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世界静谧地如同回到了天地初开、一片混沌的时刻。生与死,爱与恨,都已经分不清楚。她终于摆脱了痛苦安静地离开,是谁在无声地叹息?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呢喃:“夜儿,不知你有没有后悔过呢?这一世,若你不曾遇见我,应该会幸福很多吧。所以,无论如何,下一世,别再来找我了……” “师兄。” 静谧中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鬼眼循声望去,只见夜不知何时立在了他的面前。她的周身似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环绕着,朦胧而迷离。她浅笑盈盈地望着他,答道:“夜儿从未后悔过。下一世,也不知还会否有下一世?不过这一世,我还要陪在师兄身边,直到师兄走完最后的人生旅程。师兄,你说好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她,银白色的光芒将她映照地如同九天仙子。怀里的她渐渐失去了温度,面前的她又似那么真实。鬼眼痴痴地凝望着她,重重地点头:“夜儿,这一世,在我死之前,都陪着我,不要走。” 哪怕再也不能碰触,哪怕只有夜晚才能短暂相聚,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七十一章 爱恋(1)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梦双姝》更多支持! 自雪松林那一方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回来,京城不知不觉已然迎来了新的春天。因为星隐教多注重修为,轻世俗礼教,窃玉都忘记了自己在千易寒宫中过完了整整一个春节。 立春时节虽来得悄无声息,但春意已盎然。冰雪逐渐融化,淙淙的溪流自山间流淌。所到之处,绿枝为之抽出嫩芽,鸟兽为之欢呼雀跃。这一场凛冽的寒冬终于远去,生的勃发使失落的人们重又拾起了希望。 唐不惊送窃玉回来后,便在瞒天山庄小住了一段时日。许是夜对他的影响过于深远,工于心计和利益的他难得地放下了生意。传说,浩英山中住着上古的神明,所以这里才拥有举世难寻的奇观。唐不惊每日都潜心为夜祷告,他从不是什么信徒,此时却无比期望神灵可以听到他的心声,保佑夜能在鬼眼身边留得久一点。 那一日窃玉正陪在唐不惊身边,看着他手持念珠,虔诚地祷告着。他的神色安静如水,有着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淡然和俊美。他闭着眼睛,睫毛微微地颤抖。薄薄的、形状绝美的嘴唇一开一合,念诵着经文。于是她也在心中默默祈祷,神灵,若你能听到,希望你一定保佑那两个人多相处些时日。人生在世,若是爱的人不在身边了,漫漫余生该是多么可悲和寂寥? 只是“啪”地一声,唐不惊手里的念珠毫无征兆地断了。浑圆的珠子崩落到地上,清凌凌的声音甚是悦耳,却让两人当场变了脸色。 窃玉唇间不禁溢出一声惊呼,随即又用手捂住了嘴,只低声道:“难道……” “看来师父已经去了。”唐不惊倒比她平静地多。除了夜,也许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情况了。那样残败的身体,千疮百孔,能支撑到今日,也许更多地是靠着夜惊人的意念吧。 窃玉突然觉得悲伤地难以自抑。她好像一下子能体会到鬼眼的心情了。若是,若是哪天面前这个宛若神祇一般的男子永远地离开了她,她该怎么办? 自幼年时相识开始,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他当做一种习惯。初次相见,年幼的她由师父牵着,好奇地打量着对面漂亮地不像话的男孩子。小小的她就会想,那是男孩还是女孩?为何他的睫毛比我的还要长,为何他的皮肤看起来比我的还要细腻? 师父说,不惊年长你两岁,玉儿你需唤一声“不惊哥哥”。虽然小窃玉表面上乖巧听话,但当师父转身与唐家夫妇交谈时,她就设法去捉弄瓷娃娃一般的不惊。山庄内的师兄弟们,好多都在她手上吃过亏。可是这一次情况却不同了。窃玉使出浑身解数,却总不能成功。也不见那漂亮文静的唐不惊用何招数,总能识破她的诡计。自那时起,窃玉就给这个外表美丽、内心狡诈的人冠上了“唐狐狸”的光荣称号。 童年就这样在打打闹闹、斗智斗勇中过去,唐不惊也常常上山来玩。山庄内的人都笑称他们为青梅竹马,可窃玉从不觉得她与唐不惊两小无猜。后来年岁渐长,他们开始各自学艺,也隔了几年未曾相见。再见面时,他已经是坊间、江湖都颇有名气的贵公子。无论是学识才情、言谈举止、容貌身量,都被誉为冠绝天下。而她被师父秘密训练,被姐姐和师兄们呵护宠爱,明媚艳丽地如同山间精灵。 时隔经年,窃玉仍记得他学成归来时,到山庄找她。十七岁的唐不惊着一袭茶色的锦缎长袍,黑发以碧玉冠高高束起,眉眼带笑,清俊地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他朝她拱手作揖,声音清亮迷人:“不惊见过玉儿妹妹。” 不知从何时起,他看她的眼神起了变化。不再是看着一个有趣的玩伴,而是将她视若珍宝。窃玉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她岂会读不懂唐不惊眼中的万般宠溺?只是她习惯了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任性撒娇,因为他统统都喜欢。她常常忘记顾及他的感受,将他的宠爱当做理所当然,有时连师父她老人家都无奈地摇头。她不自觉地关注着他的消息,也知道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轻易俘获大片的芳心。每每闻说此事,她都十分不屑。因为心里总觉得,无论他在世间女子眼中多么特别,她永远是他心里最特别的一个。 若不是这几次出外完成任务,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真正明白唐不惊对她的感情,更遑论自己对他的心。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明明已经根植与血脉,深入骨髓,却又那么容易令人忽视。就如同鬼眼与夜,长久的相知相伴,让他们忘记了彼此一直都在身边。所以互相伤害,互相躲避,做着如孩童般幼稚的举止。直到时间所剩无几,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痛彻心扉。那个人从生命中抽离,是如此的疼痛和鲜血淋漓! 偷香自北疆回来之后,便大病了一场。那病情来势如此之凶猛,使她彻底倒下,卧床不起。蓝津为她细细地诊脉,本以为只是在千易寒宫的地牢中受了伤,却不料发现她的双膝早先时候被寒气所侵,冻伤极为严重。她从未说过自己膝盖受伤的事,没能及时调理,加之又被囚禁地牢,复又受寒潮之气所蚀。至此,偷香一双膝盖已经脆弱不堪,此生绝不能再受伤。而她的伤势已无法根治,日后每逢阴雨潮冷天气,也会遭受反噬之苦。 窃玉守在姐姐的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几日几夜。偷香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了五六日。待到她醒来之时,姐妹二人皆是面容苍白,形容极其憔悴,各自清减不少。 这一日,偷香将自己的贴身婢女汉月遣开,独留了窃玉一人在身边。因为膝盖上的伤势较重,她尚不能下床走动。窃玉坐在偷香床边,手中端了一碗刚刚蒸好的燕窝。她舀了一勺汤汁,细细地吹着。抬眼不经意瞥见偷香正支着头看她,便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玉儿……”偷香的声音还有一丝沙哑,但难掩温柔的语气,“姐姐有一事相托,玉儿你一定要帮我。” 窃玉虽不知偷香要说的是什么事,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咯咯地笑着:“姐姐何时与我这么客气了?你且说就是了,玉儿一定尽力帮姐姐办到。” 只见偷香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将她整个人映衬地楚楚动人。她的声音极轻,但字字清晰地扣在窃玉的心上:“玉儿,我想请你去寻容公子,请他来山庄小住几日。我,我很想见见他……” “容哥……”窃玉刚要脱口而出“容哥哥”三个字,又慌忙改口,“容公子?” 偷香低垂着头,那番娇憨的模样着实美丽不可方物:“你我姐妹相依为命,姐姐也不瞒你。自从淮南城中第一次相见,我便对容公子产生了好感。后来我们同去威沂山中寻找雪师傅,历经险阻波折。他救我、护我,我便再也无法自拔了。” 窃玉听闻偷香吐露出自己对且遇的爱意,心中却恍惚起来。在竹林精舍中,白衣抚琴的男子看着自己时,眼中溢出的情愫仍历历在目。那一日,她因惊觉且遇对她的用情落荒而逃,现在又发现自己的姐姐对且遇情根深种。窃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支吾道:“山庄向来避世,突然邀请一位外人过来,怕是师父不允……” “玉儿放心。”偷香不知窃玉心中所想,笑道,“师父向来对你我二人宠爱有加。这次我受了伤,她心中有愧,不会拂了我的心愿的。我只需对师父说,想听容公子抚琴,想来她老人家也不会说什么。” 既然偷香言已至此,窃玉再不能多说什么。或许她私心里也有一丝放不下且遇,她也担心偷香发现且遇对自己的情意。不过自从这次北疆之行,她的心已经被唐不惊霸道地占据,再容不得其他人一丝一毫的位置。若是将且遇请来,看到她与唐不惊一道,也会明白她的心意了吧?姐姐无论才情、相貌、品性,都较她优秀,一定可以很快打动容哥哥的心。于是她扯出一丝笑意,点点头道:“姐姐放心,玉儿立即启程去寻容公子。” 偷香的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她发自内心地说道:“玉儿,谢谢你。我,真的很是思念他。”(小说《梦双姝》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七十二章 爱恋(2) 临行之前,窃玉特地去了唐不惊暂住的水阁一趟,将自己的去意告知。听完窃玉一番话,从来豁达不羁的唐不惊,却蹙起了好看的眉头,神色有些凝重。 窃玉如何能不知他心中顾虑,对容且遇,她曾经的确误以为那种欣赏是喜欢。唐不惊那么聪明,自然也明白她对且遇的心思。虽然她与唐不惊二人之间从未言明,但彼此的心意还是知道的。窃玉难得主动地面对一次自己真实的感情,她昂起头,认真地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的。至于我去找他,你不必担心。对于容公子,玉儿心里有的,不过是欣赏和感激之情。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牢记在心。玉儿不是无情之人,这么多年,只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心罢了。如今,却不会了。” 唐不惊闻言猛然抬头。面前的少女逆着光,神色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她清瘦的身躯、尖尖的下巴、略显苍白的面色,无一不令人怜惜。只是她面上的表情如此虔诚,甚至有一丝倔强。她的两颊微红,粉拳不自禁地握起来,显然说出这些话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唐不惊突然就笑了,他趁着窃玉不留意,飞快地于她娇艳的唇上轻轻一啜,柔声道:“去吧,早些回来。我等你。” 说完,唐不惊转身离开,只剩窃玉一人怔在原地。走开几步,他回眸,只见紫衣的少女依然在那里,伸手傻傻地抚着自己的嘴唇,表情迷茫又羞涩。唐不惊嘴角的笑意愈发明媚,映得整个人俊美如天神。他也伸出手,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刚刚那柔软的触感和芳香的味道依然萦绕着,经久不散。 如今再去竹林精舍,已可谓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情。入春已有些时日,竹林重又充满了生机。层层叠翠,满眼尽是生机勃发之色,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欢快。这一日阳光也格外的明媚,天空湛蓝而高远,偶尔有几只鸟雀飞过,留下几声动人的鸣叫。窃玉心情好,人也就欢快。她哼着小曲,手里把玩着一串珍珠流苏,一蹦一跳地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快要接近竹舍的时候,突然一声嘶吼传来。声音虽不是很大,但其中饱含的愠怒却是那般明显:“我说过了,不会会去的。你们回去吧,不要各自为难!” 窃玉听那声音,便知是且遇的。她心下疑惑,如容且遇那般淡泊温文之人,竟也会动怒吗?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惹怒了他呢?这么想着,窃玉加快了脚步往竹舍赶过去,只盼着且遇别遇上棘手的麻烦就好。 来到竹舍外面,窃玉透过一扇半开的窗子向里面望去。只见小小的竹舍里面站满了人。除去一身雪白衣衫的且遇,还有五六个藏蓝色衣裳的大汉。那些人举止恭敬,又透着难以招惹之气,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养的家奴打手。窃玉想起初次相见时,且遇曾与她说过,他的父亲是京中权贵,想来这些人就是他父亲派来的。只是为何且遇会与他父亲府上的家奴起了争执呢? 其中一名大汉朝着且遇拱了拱手,看似对他十分尊重:“公子,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回府了。老爷他十分想念您,夫人与小姐也常常惦念您。” “哼,休要胡说!”且遇冷哼一声。他的脸微微侧过来一些,窃玉看到他白净的皮肤已经因为怒气而微红。他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高傲与不屑,“若说是父亲与且怜惦念我,还有几分可信。至于你们的夫人,她巴不得此生都见不到我,何来惦记之说?本公子在这里过的很好,你回去告诉她,我容且遇此生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请她放心便是!” “公子!”那大汉怕是临行前被容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过了,此行必须将且遇带回。此时见且遇如此倔强,他的额上急得满是大汗,“公子,既然公子如此不配合,那么奴才们只能强行请公子回去了!” 说罢,他一使眼色,几名大汉立即将且遇围在中间。且遇怒极,奈何他气势虽盛,却毫无内力武功。若这些人真的用强,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就在他无可奈何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悦耳清脆的声音:“容哥哥!” 这声音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空灵美妙,使得在场众人下意识地回头往窗边看去。说时迟那时快,窃玉迅速抓了一把尘土,玉手一挥,便洒向那些壮汉,口中还不忘大喊:“姑娘我撒的可是名震江湖的‘软筋散’,可是剧毒啊!今日必叫你们中毒而亡!” 众人闻言,皆慌乱不已,立刻掩住口鼻。窃玉趁乱冲进竹舍,一把抓住且遇的手,又掷了一颗烟雨夺魄。她拉着且遇急忙逃脱,剩下一屋子大汉不住地掸去身上的粉末,神色惶恐不安。 拉着且遇从竹舍跑出来,窃玉东奔西跑,路线曲折赢回。她因自小便训练偷窃逃生之术,一路上还不忘抹去自己的踪迹,使人无处可寻。直到跑出几里开外,他们才敢停下脚步,窃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脸上却是毫不在意的笑嘻嘻的表情:“哎呀,真真是吓死我了!” 且遇也好容易才平静了下来。他微微喘着气,看着少女一脸的得意之色,不禁失笑:“玉儿,为何我一点也没看出你有惧怕之色?” “呀,容哥哥,被你看出来了?”窃玉被捉住了原形,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娇媚又纯真的模样,使得且遇不禁心神一晃。 她真的是上苍派来解救他的仙子吧,不然为何每次在他最窘迫最无奈的时刻,她都会出来替他解围呢? 第一次见面期间,正是他娘亲的祭日。紫衣的少女冒冒失失地闯进竹林,闯进了他的生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竟可以敞开心扉,将心事诉说。 第二次在人生地不熟的淮南城,那么机缘巧合地偶遇。原本孤寂的他心下极其欢喜,却不知该如何表达。那个时候,他多希望玉儿能陪她一同去威沂山啊。 第三次她再次拜访竹林,是他被父亲府上之人多次骚扰、身心俱疲之时。她的心情仿佛也不那么明朗,来他这里听琴喝酒,舞剑弄梅。 这一次,她又机灵地帮助自己摆脱了想将他强行带回府里的家仆。当被她牵着手一路飞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恣意和自由。像是就要腾空飞翔起来一样,抛开俗世的纷纷扰扰,只需同她一起便好了! “容哥哥,那些人为何要抓你走啊?”窃玉歪着头,认真地问道。 且遇回她:“是我父亲府上的人。许是我太久没有回去,父亲有些心急了。” “原来如此。”见他只是随意带过此事,窃玉也不去深究。她笑嘻嘻地凝着他,抚掌道,“这样更好!本来我就是替姐姐前来请容哥哥去我们山庄小住几日的。现在被他们搅得你回不去竹舍了,反倒只能跟我走了呢。” “是啊,”他也回以她微笑,“看来,只能恳请玉儿收留我几日了。” 窃玉揪了一根路边的小草,衔在口中,十分的惬意。且遇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只见她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无忧无虑。月余未见,看来困扰着她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这样很好,他喜欢看她欢快的笑容。可不知为何,他觉得窃玉的喜怒哀乐是牵连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的,这又让他有几分失落。 在回去的路上,窃玉简单将瞒天山庄的事情告诉了且遇一些,主要是为了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且遇听得十分认真,有关窃玉说的一些注意事项,他也一一记下了。待到了浩英山上,虽然已经听窃玉说起山中的奇观,亲眼所见之时,还是免不得被深深地震撼。 第七十三章 爱恋(3) 知道今日且遇会来,偷香早早地就命汉月替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仔细地挑选着碧纱橱中所有的衣裙,终于选中了一袭绯色曳地广袖长裙,配了梨花白抹胸和银色挽纱。为了遮掩苍白病态的面色,偷香涂了很多胭脂水粉,皮肤愈发细腻粉嫩。她细细的篦发,还用了些平日里舍不得用的西域百花软膏。等到且遇先去拜见了师父、韩叔和师兄弟们,就会过来探望她了! 偷香的伤势仍未痊愈,却坚持下床。汉月搀着她来到圆桌旁,偷香命她去沏茶,自己则端庄地坐好。看着自己家小姐这幅故作持重却迫不及待的样子,汉月不禁掩唇偷笑。看来马上就要过来的这位公子魅力不凡,竟能引得一向沉静的小姐如此思慕,说不定,这位就是日后的姑爷呢。 汉月刚刚沏了茶,就看见窃玉领着秦星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来了,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位白衣的公子。待到走进了,汉月细细地打量过那男子,心下直呼小姐果真是好眼光。 那位公子白衣翩然,颇有出尘之风。五官端正俊秀自是不必多说,那份儒雅卓然之气,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拥有的?在见过这位容公子之前,汉月以为唐四公子乃是众人皆知的第一公子,世间男子无人能出其右。如今看这位容公子,倒是跟四公子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汉月见着容且遇如此优秀,打心眼里替自家小姐高兴。但她也知道,小姐脸皮儿薄,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对这位容公子表露心声。她倒是不担心小姐的姿色才情会输于旁人,只怕如容公子如此卓越,小姐慢热,会被有心之人抢去先机。汉月暗暗决定,她要做一次红娘,帮小姐搭桥牵线,促成一桩美事。 于是她心念电转,摆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迎了上去,道:“这位便是容公子了吧。婢子汉月,见过公子。汉月日日听我家小姐念叨您,今日终于得见本尊了。”说着,她一福身,礼数周全地做了个揖。 秦星见汉月这幅样子,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汉月姐姐,人家容公子初次到访,你便如此殷勤地笑脸相迎,莫吓到容公子才是。” 汉月撇撇嘴,嗔道:“要你瞎操心。容公子何许人也,自然见过大世面的,如何能让我一介小小的婢女吓到?” 且遇在一旁淡淡地微笑着,并不答话。听这两个婢子打趣斗嘴,才发现这瞒天山庄果然大有来头,连侍女都似极有才学的。他又不禁瞥了身侧的窃玉一眼。这个浅笑盈盈的少女,身上一定有着惊世的才识和秘密。她是如此美丽、神秘,吸引他不断想要靠近。 就在容且遇偷偷注视着窃玉的时候,偷香也在羞涩地凝视着他。不过,她太过认真地投入于初见且遇的欢喜里,并没有发现且遇的异样。眼见着且遇向自己走过来了,偷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且遇已经知道偷香的膝盖受伤严重,好长一段时间只能卧床不起。如今能坐着,已是不易。 想起她是为了自己跪在雪地中,才会受伤,且遇心下愧疚,便急忙扶住了偷香:“偷香姑娘,你身子有恙,不要起身了。” “叫公子笑话了。”偷香脸上晕开一片酡红,眸子晶亮动人,于清纯美丽中透出一股艳丽之色,“公子前来探望,偷香却不能起身相迎,实在有失礼数。” 且遇摆摆手:“偷香姑娘不必拘礼。经过威沂山之行,你我也是共经磨难,且遇心中已将姑娘视为知己。” 且遇一席话,听得汉月十分欣喜。她急忙说道:“是了是了,其实我家小姐也视公子为知己。只是小姐向来守礼,公子你可不要嫌她迂腐才是!” “汉月,真是多嘴……”偷香娇嗔一声,脸庞更加红润起来。 看着偷香主仆今日的样子,窃玉心中暗想,看来姐姐真的有意向容且遇托付终身了。也好,他是这世间顶好顶好的男子,与姐姐也十分相称。若是姐姐嫁给他,一定十分幸福。 于是窃玉也帮衬着汉月:“容哥哥,姐姐她病中一直惦记着你的琴音。所谓知音,自然是琴瑟和鸣、心意相通的。不如你为姐姐奏上一曲,兴许她的伤势会好得更快一些。” 偷香感激地看了窃玉一眼,窃玉也轻轻点头,朝她眨眨眼睛。只是谁也没有发觉,且遇嘴角的笑意淡去,微微垂了头,掩去眸中的受伤之色。他何等聪明,岂会不领悟窃玉的话中有话?她在把他往偷香身边推去,是因为她对自己无意,芳心暗许了他人吧。 随即汉月取了偷香的凤尾琴,且遇不便推辞,便为众人演奏,几个女子皆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唐不惊带着翎进来,她们都浑然不觉。 只是且遇却敏感地感知到了有人到来。他白皙如玉的手掌轻按琴弦,乐声停止。且遇抬眼,就看见气度华贵的唐不惊含笑为他抚掌。且遇起身相迎,就听唐不惊真心赞叹道:“容公子的琴技真可谓是天下无双。听闻玉儿说,公子师承雪如是雪师傅,当真名师高徒,不负盛名。” “唐公子谬赞了,且遇愧不敢当。”且遇拱手礼让,心下却涌上一丝酸楚。看来,让玉儿惦念的人,应该就是这位风流倜傥的唐公子了。瞒天山庄非寻常之地,除了本派弟子,能进山庄的人并不多,所以玉儿能够接触到的男子也十分有限。玉儿她与几个师兄情同兄妹,除去他们,剩下的也就是眼前的唐四公子了。 果然,窃玉见了唐公子,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濯濯如星辰,美丽炫目。那是一种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美丽,只为自己心仪之人的绽放。且遇黯淡了神色,是啊,面前的唐公子实乃人中之龙。上次竹林里他去接走受伤的玉儿,不难看出他对玉儿的用情。能得这样的男子真心相对,试问又有哪一个女子不会动心? 就在且遇思绪万千之时,唐不惊也暗自打量着他。他不似窃玉一般天真,只从一些细节便能看出端倪。刚刚从起身相迎,到拱手作揖,这个容且遇的姿态和神情皆极为守礼妥当,既不媚俗,又不倨傲。若不是出自官宦大家,是难有这般从容的举止的。看来这隐居于竹林中的男子绝非凡人。 且遇便在山庄内住下了。因为他面貌俊美,谈吐不凡,连翘与韩枫羽都十分喜欢。偷香的伤势自且遇来后,迅速好转。十日之后,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此时春意正浓,浩英山到了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这一日,连翘突发奇想,就要率领一众弟子离开山庄,去山中踏青。此举自然令窃玉、偷香、尔馨这些妙龄女子欢呼不已,花珩、蓝津他们却哭笑不得。梁扶疏与童离秋向来随和,对此事只一笑置之。只有皇甫凭栏得到消息后,一张冰块脸黑得吓人。至于韩枫羽、杜咏、方梧、不惊和且遇,只要他们心爱的女子愿意去做,他们便乐意奉陪。 山中青草郁郁葱葱,放眼望去皆为鲜嫩的绿色。一行人穿的五颜六色,无论男女,皆为天人之姿,更为浩英山增色不少。 窃玉牵着偷香的手,欢欢喜喜地走在前面。唐不惊与且遇紧随其后,目光都随着那跳跃的紫色身影而动。偷香不时回眸望一眼且遇,只见他虽然看着自己的方向,但心思却全然不在自己身上。她不悦地咬了咬嘴唇,想起这几日自己的发现。 第七十四章 爱恋(4) 偷香向来都是心思敏捷的女子。原本与且遇接触的少,并不能看清他的心思。但这十日相处下来,却发现且遇似对玉儿有意。他们四人常常在一起,山庄内的人都道将来这容公子定是大姑爷,唐公子是小姑爷。这两对璧人十分登对,如芝兰玉树,乃是天作之合。偷香多希望事情真的可以按众人的期望发展下去,可是,她渐渐就发觉了端倪。 闲暇时打发时间,便由且遇抚琴,唐不惊鸣萧,窃玉舞剑。偷香在一边安静地注视着且遇,却发现他的目光常常落在玉儿的身上,无法移开。这不由得使偷香想起在淮南城的偶遇,且遇见了玉儿,似乎也是十分欢喜。念及此处,她不禁苦笑,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作多情了。从初次相见开始,他的心思便从未在她身上过。可笑自己一片痴心,为他受尽苦楚。在千易寒宫的地牢中,也是心心念念能再见到他,才苦苦支撑下来的。 不过还好有唐不惊不是吗?偷香看着不惊含笑望着窃玉,窃玉也不时回头冲他眨眼做鬼脸,心里宽慰道。不惊这么多年一直对窃玉情根深种,两人通过江南、北疆之行,感情也迅速升温。想来容公子也能看得出二人关系非比寻常。若是能迅速促成不惊与玉儿的好事,是不是容公子就能彻底死心了? 众人来到一处山势较为平坦的地方,作为游玩的场所。他们席地而坐,离秋负责煮茶请众人品尝。连翘与韩枫羽依偎在一处,不时耳语些什么,皆是含着笑意。看到他们如此恩爱,羡煞了这些年轻的弟子。 不惊的贴身侍婢翎一直没有跟过来,此时却见她手中拿了些事物,追了上来。待翎走进了,才发现她手里的正是几只五彩缤纷的风筝。到底是少女心性,几个女子见了都不禁欢呼起来。唐不惊脸上依旧挂着那疯魔万千女子的笑容,道:“踏青如何能少得了风筝呢?今日一早不惊便遣了翎下山去买。所幸她脚程快,没有误了事。” “狐狸的心思果然比常人要多得多。”窃玉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倒是十分欢喜。 只见那些风筝形状各异,有彩蝶、雄鹰、蜈蚣、祥云,皆是做工精巧,并非寻常小贩那里就能买到的,可见唐不惊的用心。连翘摆了摆手让年轻人去耍玩,自个儿悠悠地品茶。众人迅速地分成了几组,花珩嚷嚷着要比赛看谁的风筝飞得更高更远。窃玉、不惊、且遇、杜咏并着行动还不甚方便的偷香一组,方梧、尔馨、花珩、蓝津为一组,扶疏、翎、凭栏与离秋一组。窃玉挑了一只雄鹰风筝,拉着唐不惊帮她扯着线。只见风筝摇摇晃晃地升空,起初还有些不甚平稳,但唐不惊手中的线收放有度,他的手来回拉扯几次,风筝便稳稳地腾空飞翔。 窃玉见她的风筝率先飞了起来,不禁欢呼雀跃。杜咏与且遇也过来帮忙,线子便越扯越长,风筝越飞越高。尔馨见状面露急色,埋怨着方梧迟迟不能使风筝升空,蓝津与花珩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出着主意。而剩下的那一组人,不是温文沉稳,就是冷酷羞涩,风筝被放在了一旁。凭栏只是冷脸看着,童离秋生性腼腆羞涩,从不主动而为。翎作为唐不惊的贴身侍女,虽没能跟自家公子分在一组,但注意力却不曾离开唐不惊那里。若是唐不惊有什么需要,她定然会第一时间过去复命。最后还是扶疏无法,独自一人扯了线子放起来。 渐渐的,随着各自的风筝飞向不同的地方,一众人都分散开来了。偷香坐在草地上,窃玉如今正执了长线,满脸笑意的扯着风筝。唐不惊立在她身侧,时而出言指点两句。且遇则较为安静,这一会只是陪她坐着,神情中透着不易被察觉的落寞。偷香仰头凝了会风筝,有看了看窃玉,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她挥挥手唤道:“玉儿,你且过来一下。” 窃玉听到姐姐叫她,连忙应了一声,将风筝再次交到唐不惊手里,便小跑到偷香面前:“姐姐,你可是无聊了?” 偷香点点头:“是啊,这么好的天气和景色,我这般静坐着,着实太可惜。不若玉儿陪我四处走走吧,正好我也有些口渴,咱们找一处山泉取点水喝。” “偷香姑娘行动不便,还是让我去吧。或者,我陪两位姑娘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一旁的且遇听到姐妹俩的对话,站起来说道。 “不必麻烦容公子了,正好我闲来无事,想要玉儿陪我解解闷,就顺道取水回来。”说着,她垂眸一笑,神色娇羞,“我们女孩子家,总是有些私事的。容公子同去,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既然她这般说,且遇也不好坚持什么:“是且遇唐突了。那么偷香姑娘仔细着膝盖上的伤势,且由玉儿姑娘搀着,行得慢些。” 且遇嘱咐了一番之后,便由窃玉搀着偷香,慢慢地向着山中走去。 偷香的兴致似是极高,一味地挽着窃玉的手向前走。窃玉见她恢复得好,心里也十分高兴,只想着多陪姐姐走走,兴许对她的伤势有好处。就这么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其他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前方有一汪清澈的山泉,淙淙泉水从山涧中流淌而下,注入潭中,只是看着便觉得甘冽清甜。窃玉将偷香安置在一棵大树下面坐着,自己则择了几片较大的树叶,去给偷香盛些泉水来喝。她一蹦一跳地向着山泉跑过去,却不知道身后的偷香悄悄捡了一块坚硬、锋利的石头,攥在了手心里。 待到窃玉马上要走到泉水边的时候,偷香猛地掷出了石头!她的手法又快又准,且带着一股凌厉的狠劲,石头不偏不倚正好打中窃玉的右脚踝。锋利的石头边沿一瞬间就割破了窃玉的肌肤,鲜血喷涌而出! 窃玉吃痛,尖叫了一声,身子便向一边倒去。然则山泉边尽是些细碎的石子,她一倒下,娇嫩的手掌立时刺进了许多渣滓,脸颊也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看着妹妹倒下去的身影,听着她因巨大的痛楚倒吸冷气的声音,偷香心里一紧。她是不是做错了?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竟然要这般对待相依为命的妹妹。况且,玉儿为了救她,不惜以身犯险进入千易寒宫,以命相搏只为换得她的命。原来,她连偷香一向自恃清高,骨子里却是如此恶毒的一个女人吗? 看着不远处的窃玉几次尝试着都无法站起来,小腿血流如注,偷香懊悔不已。但事已至此,若是她退缩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对,玉儿的伤不能白受,她会促成玉儿和不惊的好事,这样总能功过相抵了。这么想着,偷香颤抖着声音开口,也不知掺了几分关切,几分做戏:“玉儿,玉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姐姐,我没事。”虽然脚踝火辣辣地疼着,血也一时止不住,但为了不让偷香担心,窃玉还是咬紧牙关,“也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块石头,这么巧就打中了我。” 听她这么说,偷香暗自松了口气。看来玉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自己。于是她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都怪我,非要拉着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窃玉见她自责,心中不忍,急忙安慰道:“不干姐姐的事,是我太不小心了。可是如今我实在无法站起来,那石头怕是伤了我的脚筋了。姐姐你膝上的伤也未痊愈,也不知他们何时才能找到我们。” “玉儿你放心,我这就回去寻他们。”偷香站起身来,一脸的焦灼。 窃玉担心她的膝盖,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能点点头:“姐姐仔细点脚下,千万不要着急,玉儿没事的。” 偷香走起来尚且一瘸一拐,速度也很慢,她边走边嘱咐窃玉:“玉儿你莫急,也别四处乱走,就在这里等我们来。” 第七十五章 相知(1) 窃玉一直注视着偷香慢慢地走远,才收回了视线。她的右脚伤得很重,手掌也血肉模糊。在这寂静的山林里,独自一人瘫坐在地上,流血不止,窃玉突然就有些怕了。若是,若是山中有野狼闻到了血腥味寻过来该怎么办?若是,若是姐姐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偷香一步一步地挪回众人踏青的地方。途中,她故意放慢了些脚步,沿途也留下了些线索。待找到众人时,日头已经偏西,黄昏即将来临。大部分人已经玩累了,先行回了山庄,只留几人在原地等她们。 因为窃玉和偷香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唐不惊早已心绪不宁。此时见一席绯色衣裳的偷香独自走了回来,那种不安的情绪愈浓。他急忙迎上去问道:“玉儿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听到唐不惊的询问,偷香的眼睛里刹那间盈满了泪水。她微微咬着下唇,哽咽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觉得无聊,非拉着玉儿走那么远,她也不会受伤了。” “玉儿受伤了?”闻言,唐不惊焦急地问道。此时发现情况有异的且遇也赶了过来,却是听到了偷香的话,与唐不惊异口同声的询问起来。 看着且遇面上那毫不掩饰的焦灼之色,偷香的心被狠狠揪起。她垂下头,掩饰住眸子里晕染上的丝丝妒意,低声道:“玉儿去与我打水,不小心伤到了脚。她无法起身,我又腿伤未愈,只得将她暂且留在山泉边,我回来寻人。” 听闻窃玉并无大碍,唐不惊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你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去往何处的山泉?我这就去寻她。” “偷香回来的时候沿途做了标记,是将三个石头垒在了一起,方便寻找。”偷香答道,一边用手指了指她回来的方向。 她话音刚落,唐不惊便疾步掠了出去。且遇也想跟上,奈何他步伐太快,而偷香又无人照拂。他只得生生止住了脚步,转而回去搀扶起偷香。看着他此番举动,偷香心里不无感动。她怯怯地说道:“我总是在给大家添麻烦。玉儿为了我,总是受伤。如今还要因为我的伤势,耽误你去找她……” 且遇淡淡一笑,摇头:“不打紧。唐公子那般焦心,一定会很快找到玉儿姑娘的。何况在玉儿心里,也是期冀着被他找到吧。所以我去与不去,没有太大分别。” 看着且遇落寞的神情,偷香只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她想,你既然知道唐不惊与玉儿两情相悦,应该很快会死心了。虽然情殇之时会很痛苦,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介意你的心里有过其他人,因为以后,我会独自一人霸着你的心。 唐不惊一路疾驰而去,速度之快,使他的周身掀起一阵旋风,衣衫猎猎飞舞。幸而偷香沿途做下了标记,他顺着那些垒起的石头,一路寻过去。天色早已擦黑,且渐渐昏暗,唐不惊心中的焦虑愈浓。山中不比其他地方,夜晚时未知的危险太多。尤其窃玉受了伤,独自一人还不知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 玉儿,你好好地等着我,千万不可以有事!唐不惊心中担忧不已,脚步越来越快。 终于,顺着最后一个石头标记的方向望去,唐不惊终于看到了那汪泉水。而顺着水潭看去,唐不惊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前方,两只豺狼正在审视着一个人。它们弓起身子,摆起了进攻了姿态,随时准备挑选合适的时机便扑上去。在豺狼的对面,一个颤巍巍的身影举着一根树枝,不停地挥舞,嘴中不时怒喝一声,企图驱散狡猾凶狠的野兽。只是,她的面色因失血而苍白,映着冰冷惨白的月光,愈发羸弱不堪。她的身子瑟瑟发抖,脚踝上的伤口许是又裂开了,鲜血如注。 一只豺狼被那温热血腥的味道吸引,伸出猩红的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新鲜血液的刺激来得太过强烈,让两只跃跃欲试的豺狼渐渐不安起来! 此时的少女看上去害怕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如同受了惊的小鹿!唐不惊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尚且不够的人儿,如何能受到这样的伤害? 而此时,两只饥饿的豺狼终于忍不住了。只见它们一跃而起,如闪电一般朝着窃玉猛扑过去! 窃玉因过度紧张,并没能分散注意力看到不远处的人。因为受伤流血,又受了惊吓,她已渐渐体力不支。脚踝受伤严重,功夫使不出来,连逃脱都很困难。豺狼向来狡猾凶险,又十分灵敏迅捷。一旦被盯上成为它们的猎物,就是十分危险!哪怕不被咬死,也会落得被咬至残疾的下场! 看着那两个跃起的土黄色身影遮住了视线,窃玉的身子冰冷而僵硬。泪水夺眶而出。在如此危机之时,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唇间下意识地溢出三个字:“唐不惊……” 世界刹那间安静了,时间仿佛凝固,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身上并没有想象中那种被利爪刺入的痛楚…… 窃玉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地上满是残肢残骸,新鲜的血液甚至还蒸腾出丝丝的热气——刚刚那两只凶恶的豺狼俨然没了性命! 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面前,竹青色的锦袍满是血污。他精致俊美的面容严峻阴冷,向来干净无垢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山风吹动着他稍稍凌乱的黑发,几根发丝贴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美得近乎诡谲妖异,如同地狱修罗! “唐、唐不惊……”窃玉痴痴地凝着他,如同仰望着自己的神祇。 而他并未说话,只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扯进怀中。他不似往日那般温柔,而是用力地拉扯她,狠狠地圈住她,像是要用双臂将她勒进自己的血肉里!窃玉的身子被搂得发痛,心里却无比踏实。她没事了,唐不惊来了,她没事了。 窃玉抱膝坐在一旁,看着唐不惊褪了脏污的外袍,只着雪白的中衣在泉水里净手。刚刚情况紧急,他身上未带武器。眼见两只豺狼竟想伤害窃玉,唐不惊怒气盈胸,竟徒手撕裂了豺狼!此时他仔仔细细地将双手洗净,又撕了一块衣裳干净的边角,浸满了水。 唐不惊走回窃玉身边,伸手握住她受伤的小腿,道;“可能会很疼,但我必须立刻帮你清理伤口。再这么流血流下去,难免日后落下隐患。” 她咬了咬泛白的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他拿着浸满了泉水的布条帮她擦拭着伤口的血污。有些血渍已凝结成血痂,他轻轻地、温柔地帮她擦去,生怕会弄疼她。等到伤口清洗干净了,唐不惊又撕下一块衣角,仔细地将伤口包扎起来,防止继续流血。 整个过程中两人一言不发,虽然有些疼,但窃玉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因为她把一切都清楚地看在了眼里。两人离得那么近,她看见那从来从容淡泊、无所畏惧的人在发抖。握着她小腿的手在发抖,帮她擦拭伤口的手在发抖,连低垂的长长的睫毛都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生生将温热的泪水逼回去,轻声道:“唐不惊,你在发抖。” 第七十六章 相知(2) 唐不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却不抬头,也不说话。 身子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抖个不停。他唐不惊,生平第一次觉得怕了! 刚刚看到窃玉险些遇难时,只是愤怒地想把那两只豺狼撕碎,而他也确实那样做了。等到事情过后,一切平静下来,他却开始后怕。 若是他没有找到窃玉怎么办?若是偷香没有沿途留下标记,时间上耽搁了怎么办?她会不会因为没能及时得救,便成了野兽的口中餐?等他再寻到她时,会不会就只剩一具破碎不堪的残骸? 唐不惊根本不敢去想,若是这些假设成为了现实,他会怎么办。一直觉得窃玉被呵护地很好,无论她去哪里、做什么,他都会舍弃一切去帮她。因为他唐不惊真的不能失去连窃玉,他的喜怒哀乐都被她牵制着,他不能没有窃玉! 一只柔嫩温暖的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唐不惊抬头,就看见那双晶亮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里面倒映的满是他的影子。 窃玉看穿了他的心思,柔柔地开口:“你不要怕,我没事。幸好是你来了,我真的很欢喜!每一次都能得你所救,唐不惊,你是上苍特地派来保护我的吗?” 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完美无缺的唇形和莹白的牙齿,都那么美好动人。月色正好,今夜的月亮很是白亮圆满。失而复得的喜悦盈满心头,却又有点不真实。山间静谧无声,仿佛天地间只余他和窃玉两个人! 月色正浓,星光正亮,若不将一番深情互诉衷肠,岂不是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唐不惊突然反手搂过窃玉的脖颈,两片薄薄的嘴唇准确地对上她柔软的唇瓣。看着窃玉因惊异而瞪圆了眼睛,唐不惊不禁溢出一丝坏笑。他稍稍离开她的唇,与她耳语:“这个时候,要闭上眼睛的。你睁得那么大做什么,都不知羞吗?” “诶?”她虽惊愕不已,但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 唐不惊嘴角的笑意如同五月的花香,浓烈地化不开。她唇齿间的柔软和芳香真是令人着迷,让他不禁又附了上去。不像上一次那样轻轻浅浅的触碰,这一次,他擒住她的芳泽,或轻或重地碾磨着。 窃玉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虚软在唐不惊的怀里,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她只觉得脸颊烧灼难耐,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呼吸渐渐加重,于是窃玉不禁微微张开了嘴,企图呼吸些空气降降温。然而唐不惊并不给她机会,他的舌头趁机长驱直入,卷了她的舌。淡淡的男性香味铺天盖地而来,窃玉只觉得五感尽失,大脑一片空白! 也不知这般纠缠了多久,当他们终于分开之时,窃玉的脸庞和裸露在外的脖颈皆晕着一层粉霞色。她的眸子晶亮动人,水汽氤氲。尤其是那一张小巧精致的唇,红艳艳、水滴滴,如同熟透的樱桃。 唐不惊不禁伸手轻抚她柔嫩的嘴唇,他足以溺死天下所有女子的俊脸上,漾着怜爱和温柔:“玉儿,永远不要离开我身边,好吗?” 她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他蛊惑,根本不可能拒绝!她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轻声地却认真地回他:“好。” 当他们回到山庄时,所有人都已经回去了。看见窃玉平安回来,众人都松了口气。偷香看着唐不惊只着一件中衣,背着受伤的窃玉。窃玉乖巧地伏在他背上,面色虽有些憔悴,但精神奕奕。如此看来,他们二人定是有所进展。她又瞥一眼且遇,只见他看着那两人,有些怔怔,显然也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情愫。 今日之事全部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了,偷香心想。看着且遇眼中的希望一点一点熄灭,偷香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看来他已经决意不在痴缠玉儿,那么感情刚刚落空的他,是不是更容易接纳自己的一片赤诚呢? 虽然石子锋利,割伤了窃玉的脚筋,不过她十分配合蓝津的治疗,身子底又好,伤势倒也好得迅速。不过十余日,她又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了。 对于窃玉这次意外受伤,唐不惊心中充满疑惑。浩英山向来人迹罕至,不可能有人混进来伤害窃玉。若说是偶然,又怎么会那么巧那块石头就能击中窃玉脚踝? 不过还未等唐不惊细细勘察此事,他就收到了“醉清风”的密信。信中说一向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织造大人又不消停了。 近来因这御用锦缎庄更改之事,林玉缪隔三差五便要进京述职。每次来京,他必定会去“醉清风”找楚烟。纵有万般不愿,为了唐不惊的生意,楚烟也端着笑脸陪那林玉缪品茶作诗、抚琴弄舞。这一来二去的,林玉缪已对楚烟情根深种。此次,他竟提出要为楚烟赎身,纳她为妾。 然则楚烟对唐不惊痴心一片,执意不肯,这番委实闹得僵硬起来。据说林大人为此大动肝火,认为唐不惊在戏耍自己。谈生意时便使得楚烟这美人计,生意谈拢了,便翻脸不认人。虽然唐家已然代替徐家,向朝廷供给布匹。但织造大人若是上报一句,唐家条件诸多不符,之前考察有误,如今另作他选。那么之前数月唐不惊的一番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唐不惊现下已不能继续在瞒天山庄待下去,他需即刻启程回京,稳住林玉缪。然而之于窃玉,二人关系才刚刚开始发展,就这般分别,不知何时为期,心里自然万般不舍。况且,玉儿的生辰就快到了。往年无论他再忙,都会为她备上一份精美的礼物。今年,他希望可以在她身边,陪她度过十八岁生辰。 临行前,唐不惊与窃玉在碧月亭内独处。月色正浓,清幽幽地照着这一方湖心小亭。偶有一两只锦鲤跃水而出,惊得水面哔波作响。远处的宫殿楼宇隐于夜色之中,透出些摇曳的灯火。 唐不惊手执紫萧,悠悠仙乐从他唇间飘出。窃玉枕着他的腿,斜躺在亭子里的长椅上。她二郎腿翘着,穿着珍珠绣鞋的脚随着乐曲的节拍一下一下地晃着,好不自在!唐不惊见她这个样子,嘴角的笑意便怎么也止不住。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皆映在他的眼中,荡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窃玉仰着头,望着他手里的紫萧。那箫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那莹润的紫色,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泽。为何他贴身携带的箫是紫色的呢?心随意转,她脱口问道:“为何你的箫是紫色的?” 他停止了吹奏,垂头望向好奇的少女,反问:“那你为何总爱穿紫色?” “我也不知道。”窃玉如实回答,“只是自小我便偏爱紫色,就像姐姐一直钟情绯色,好像骨子里带来的一样。” 唐不惊宠溺地抚着她披在脑后的头发,感受着指尖如同上等丝缎般的触感:“嗯,我便如你一样,钟爱紫色。” 二人又陷入了静默,只是安静地偎在一处。几只流萤摇摇晃晃地飞过,带来短瞬间的光亮,挂在亭子四边的八角宫灯也随着吹拂而过的风晃了几晃。 借着微弱暖黄的光,窃玉将唐不惊眼中深邃的情意看得一清二楚。心里软软的,却又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涩。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有些患得患失,于是启唇问他:“你可有这样深情地凝望过别人?” 第七十七章 结怨(1) “为何这样问?”唐不惊斜飞入鬓的浓眉挑得高高的,不解地询问。 窃玉低垂了眼眸,只捏着他紫萧上垂落的金丝流苏把玩,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切发生地太快了。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好像这些快乐和幸福是借来的一样,不知哪一天就要还的。” “休要胡说!”唐不惊闻言有一丝生气。他将她扶起来,掰着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道,“我从未这般看过别人,仅你一人而已。可放心了?没有人能将我借给你,我就是你的。” “唔……你弄痛我了。”窃玉瘪瘪嘴,呼痛。不过看唐不惊这般认真的模样,她心里倒有几丝窃喜,嘴上却依然倔强,“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那么能招惹桃花,漠南塞北,江湖官家,都有心仪你的美人儿。你都这么久没露面了,保不齐一回京城,就有各色美人争着抢着要见你……” 唐不惊唇边泛起一丝坏坏的笑意:“哦,我道为何你这样问,原来是玉儿吃醋了。” 窃玉被人捉住了把柄,面上一红,恼怒道:“我哪有!” “吃醋便是吃醋了,不必掩饰。”唐不惊笑得愈发灿烂起来,灼灼耀目,竟赛过了天边圆月和星斗,“你若是不放心,便陪我一同回京吧。” “好啊,跟你去就去啊,别以为我不敢哦!”她的嘴撅得老高,双手掐腰,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反正我在山庄也憋闷地厉害,京城吃得玩得多,去一趟也可以当做消遣。不过,我可不是因为吃醋才去监视你的啊,这个一定要讲清楚。” 唐不惊无奈地捏捏额角,点头:“是了,是了,你的心意我全都知晓了。” 窃玉颇欣慰地颔首,然后在唐不惊光洁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以示奖励。唐不惊拿她这般孩子气的样子着实没有办法,只得伸手一捞,将她圈进怀中。本是离别的愁苦,就这样轻松被二人化解了。他们继续依偎着,各自筹划之后去京城该如何如何。 只是,月亮尚有阴晴圆缺,并非每一个夜晚都如此圆满。就像天下的有情人,也并非总有好的结局。不久之后,若是再给唐不惊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让窃玉随他回京。若是她能在山上等他回来,那么他们会多多少团聚,少多少磨难? 但世间之事又有谁说的清楚,看得明白?有情人之间,或许因为相互寄托得太深、太凝重,而更容易生隙和伤害。自相识以来这许多年,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隔阂。 既然窃玉已经答应同行,唐不惊也不做迟疑,立刻启程回京。窃玉打了个小包袱便颠颠地跟着唐不惊走了,连翘抚着额头直叹女大不中留,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她向来将窃玉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而不惊又是她最为中意的人选。之前玉儿迟迟不肯开窍,她作为旁观者着实为他们着急了一番。现在这两个孩子终于走到了一起,看那样子处得也十分不错。至于偷香,她那点心思整个山庄的人都瞧出来了,一心扑在那容公子身上。不过那容且遇她也十分中意,温文尔雅,相貌也不错,只是连翘瞧着他的脸有几分脸熟,却总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窃玉与唐不惊离开的时候,容且遇也一并同行。他已客居瞒天山庄有些时日,本是因偷香的伤势前来探望,如今偷香已经大好,他也不好继续待下去。况且,窃玉都要离开了,他在这里着实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想来大半月过去,父亲府上的人也放弃了继续寻他的念头,竹舍那边也就无人打扰了。 偷香虽然舍不得且遇离开,但一时又找不到让他继续留下的借口,只得作罢。 几人乘着唐不惊的软香马车一路回到京中。且遇与其他人在朱雀大道辞别,独身回竹林去了。 窃玉是第二次来唐府了。因为上次在这里小住了一段时日,再来时已少了第一次那份生涩。因为怕留下阿幽和大黑在一处,会打成一团,所以她还特意将阿幽一并带了出来。 与上次一样,她的住所依然是靠近湖心的集荫小筑。粉絮见那个活泼灵动的玉姑娘又来了,高兴地不得了,特地央了管事再次去服侍窃玉。两个少女久别重逢,一见面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唐不惊摇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满是欢喜。 只是,在唐府住了几日,窃玉开始百无聊赖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要见唐不惊一面实在太难。回京之后,他就忙得不可开交。刚开始几日他还能抽出时间陪她用晚膳,或是闲聊。后来就出现的越来越少,直到这两日,竟然一次也未露面。窃玉不禁有些沮丧,难道唐不惊对她的新鲜劲这么快就过去了?他们不应该还处在胶着期吗?为何她每天总是很想看见他,难道他就不想吗? 越这么想,窃玉心中就愈发烦躁。她到底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女,唐不惊的心思又深沉难测,使得她总是患得患失。 不过意料之外的,唐不惊未曾出现,倒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一日窃玉正托着腮坐在窗边发呆。集荫小筑这面窗子设计地极好,人坐在屋子里,只需透过窗子,就能看到湖水,将风景一览无遗。她看得太过入迷,以至于粉絮带着人进来了,她都没有发觉。 “玉姑娘,玉姑娘!”粉絮唤了两声,窃玉才堪堪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窃玉回头,正好看见粉絮身后那人的侧脸,正是许久未见的楚烟。她没有看着她,只是微微仰着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间房子。她精致的下巴和线条优美的脖子,在仰头这个动作的衬托下,透着几分高傲,格外美丽。今日楚烟穿着一件比较随意的月白色纱裙,整个人优雅地如同一只天鹅。 窃玉再看看自己,几日不见唐不惊,使得她精神不佳,人都有些颓废起来。今日晨起便懒懒不想动弹,发髻也未曾梳理,只任由一头青丝披散着,稍显凌乱。最要命的是,她只穿了一件中衣,赤着脚,脸上未施粉黛。 楚烟如此精致、高贵地出现在她面前,使得窃玉一时之间懊恼不已!其实这很容易想通,楚烟是一直跟在唐不惊身边的女子,而且一直对他用情极深,坊间又多有二人的风月传闻。窃玉也是心仪唐不惊的人,若对方只是个普通女人就罢了,偏偏楚烟是这个奢华的帝都中最清雅、精巧的女子,是多少男人的意中人。说开了,她就是每个女人的情敌,强劲有力,使人无法忽视。窃玉自然想以最美好的姿态站在她的对面,那样才不至于被比下去太多。 但事已至此,窃玉只得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起身相迎:“窃玉不知楚烟姑娘突然来访,礼数不周,唯恐怠慢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楚烟收回了四处打量的视线,启唇:“是楚烟没有递上拜帖,就自行过来了,倒是唐突了玉姑娘。” “哪里的话,楚烟姑娘一来,窃玉受宠若惊。”二人这么寒暄了几句,处处都客客气气。窃玉招呼粉絮,“劳烦粉絮姐姐沏茶,就取洞庭碧螺春吧。” 第七十八章 结怨(2) 窃玉邀请楚烟坐下。二人面对面,一时也没什么话说。不过才第二次见面罢了,其实与路人没有太大分别,窃玉倒是疑惑她到底为何而来。 直到粉絮沏了茶,为她们各自斟了一杯。楚烟看了看粉絮,突然说道:“虽然这样有些无礼,但可否请玉姑娘屏退左右。楚烟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姑娘说。” 窃玉与粉絮对视了一眼,她轻轻一点头,粉絮便心知肚明地收了茶盘,退下了。等到粉絮掩了门出去,窃玉便问:“不知楚烟姑娘要跟我说些什么,不妨就请开门见山吧。” “玉姑娘是爽直之人,楚烟便就不拖泥带水了。”楚烟玉手握着莹白的瓷杯,声音清脆,“听闻四公子近日常与姑娘在一起,可有此事?” 原来这美人是听了些风声,醋劲大发,来她这里兴师问罪来了。窃玉眉头一挑,有一丝不悦,言语间便也少了几分客气:“是又如何?” 听到窃玉的答复,楚烟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不过毕竟她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女子,随机便恢复了平常面色。楚烟用两根玉白的手指捋了捋鬓间的一缕碎发,道:“玉姑娘近日跟在四公子身侧,应该知道公子与织造大人之间的事情吧?” 窃玉微微颔首:“有所耳闻。却不知此事与我何干,须得劳烦楚烟姑娘亲自登门造访?” “唐家数月以来一直忙于织造府的事情,不过期冀着唐家布行能够独揽通商所用的丝绸,四公子也极看中此事。”楚烟不疾不徐地款款道来,“公子他好不容易才结交了织造林大人,费劲心思,得到林大人赏识。然而正逢此事的关键时期,公子却突然不见了。虽说楚烟也从一开始便为了此事从中周旋,但毕竟能力浅薄。林大人对于公子迟迟不曾出现而大为恼怒,之前谈妥的事情又陷入了僵局。楚烟百思不得其解,如四公子那般精明沉稳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近日来玉姑娘身边发生的事情比较多。公子前去相帮,才无暇顾及织造的事情了……” 窃玉闻言,不禁蹙了簇眉头。却听楚烟继续说道:“原本,丝绸通商一事,若是选定了唐家作为御用布行,那么唐家在丝绸行业里的地位便无人可以撼动;但若是不成,四公子拜访织造大人的事情已然传出,唐家日后怕是会沦为同行的笑柄。此中轻重,玉姑娘可能明白?” 听完楚烟一席话,素来好脾气的窃玉只觉得火冒三丈!她那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不过暗讽窃玉为红颜祸水,只会纠缠唐不惊,误了他的前程。而楚烟她自己才是唐不惊的得力助手,事事都为他考虑。只有她楚烟才是真正为了唐不惊好的,只有她楚烟才配得上站在唐不惊的身边。 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何坊间都盛传楚烟是唐不惊的红颜知己,二人缠绵悱恻,实为佳话。但窃玉亲眼见了,唐不惊对楚烟十分淡淡,甚至有几分利用和疏远。然则楚烟这般的绝世美人儿,是多少男子的梦中情人,为何唐不惊丝毫不为之动心?今日一见,原来楚烟空有一副清高孤艳的外壳,内里却与那些争风吃醋、不择手段的女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手段更为高明。之前对她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也许楚烟永远不懂,如唐不惊那般的聪明人,从来都只爱干净纯粹。任何人在他面前耍心思,不过是令他更加厌烦罢了。 窃玉须得狠狠地攥紧拳头,才能按捺下心中的愤怒。不过,她连窃玉也不是随意就能被人欺侮的。打小师父便教育他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 于是窃玉平复好心情,冲着楚烟展颜一笑,那笑容灿若烟霞,映得她整个人都明艳了几分。窃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边把玩着茶盏,一边好整以暇地回道:“近来我的事情的确是多了点,且都很棘手。只不过有一点楚烟姑娘搞错了,那就是窃玉从未将这些困难、麻烦告诉唐不惊,也从未缠着他要他相帮。只是,他唯恐我那里有事,所以再重要的事情都要放到一边,巴巴地赶来陪我。楚烟姑娘你评评理,这可是窃玉做错了?” “你!”楚烟不料窃玉并非容易对付、任人欺负的弱女子。她心里愤恨,但面对那一副笑脸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生生受着。 窃玉见她转瞬变得灰白的脸色,心里不禁洋洋得意。如楚烟这般的情敌,可不是一般人都能遇到的。而她不过几句话,就极大地挫了楚烟的威风,看来还是她连窃玉更胜一筹。 不过,她一刻也不愿再与楚烟虚与委蛇下去,于是起身抚了抚衣裙,道:“窃玉以前懵懂无知,总是不懂唐不惊的情意。今日经过楚烟姑娘点拨,倒觉得应该更加珍惜眼前人才是。窃玉在这里,谢过楚烟姑娘了!”说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姑娘要告知的话已经说完,窃玉也记下了,便不多留姑娘了。姑娘事务繁多,再待下去误了正事,可就是窃玉的不对了。” 见窃玉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楚烟忿然起身,玉面憋闷地泛红,一脸的怒色。她恨恨地一拂裙摆,径直离开。 楚烟前脚刚走,粉絮后脚便推门进来。她一向不喜欢楚烟,今日见她气势汹汹地过来,生怕窃玉会吃亏。不过,刚刚她偷偷听了一会墙角,那楚烟果然是来挑拨离间的。不过玉姑娘可真是威风,反驳地楚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粉絮冲着楚烟离去的方向,不屑地撇撇嘴:“哼,可算走了。她以为自己是谁,何时轮到她来这里说话了?” 窃玉见她的样子,不禁打趣:“我道姐姐这一会在干嘛,原来是装作壁虎,趴在墙上听墙角了。” “人家还不是怕姑娘会吃那个狐媚子的亏!”粉絮嘟着嘴,“明明就是个烟花是非地里的女子,偏生做出一副清高样子。还成天缠着公子,恨不能公子只属于她一人,真真讨厌死我了!若是要公子知道她今日来姑娘这里说这番话,一定有她好受!” 窃玉见粉絮这样护着自己,心里不禁一暖。虽然她来唐府的日子不久,但唐府上下都十分喜欢她,认可她。尤其是这几个相熟的婢子,私心里完全偏袒于她。在她们的眼中,其余的女子都是狐媚子,只有玉姑娘才配站在她们家公子身侧。 虽然刚刚与楚烟一番“斗法”,窃玉明显地占了上风,但事后她回想起楚烟的一些话,却越来越没有底气。唐不惊真的太久没有出现了,那么,他是日日与楚烟在一起吗? 生意上的事情,唐不惊从来不会告诉她,但显然,楚烟却一一知晓。唐不惊对楚烟,无论是不是利用,但他的确信任倚赖她。就算明知道他们一起也只是因为织造的事情,但如楚烟那样的女子,又有哪个女人能真正做到不防备、不妒忌?若是楚烟刻意地接近,又在处理事情上展露出过人的才思和能力,唐不惊不晓得会不会动心呢?若是楚烟从中挑拨几句,唐不惊会不会就信以为真了呢? 而她自己,确实也没能为唐不惊做过什么。相反,唐不惊还总因为她的事情奔波操劳。会不会哪一天他厌了、倦了,回头发现一直在他身侧帮扶着他的女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i954 第七十九章 生辰(1) 终于,窃玉十八岁的生辰到了。 往年唐不惊总是很早就开始张罗为她庆生,从未忘记,而且每次都别出心裁。就连他跟随知之老人学艺时,也会派人送礼物到山庄。可是今年他实在太忙了,忙得可能将她的生日都忘记了。 本以为今日一定能够见到他,窃玉一大早就起来,细细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她一改往日一身紫衣的风格,特意换上了唐不惊之前为她准备的鹅黄色罗裙。那套裙子用上等的蜀锦和雪纱织就,质感极佳,行动时似有光华流动。裙摆微微曳地,裙边用银线零星绣着些玉兰花的图案。腰身紧束,身后系着水蓝色的绸带,颇有一番出尘之感。 窃玉本就皮肤白皙,身段窈窕,穿上这套衣裙,着实美丽不可方物。为了配合这裙子的清丽之气,窃玉只是微微施了些粉黛,只将耳边的头发于脑后挽起,在鬓间点缀了几颗碧玺珠子。妆成之后,粉絮一脸如痴如醉地打量了她许久,叹道:“姑娘真是神仙一般的人儿,全然不似那些庸脂俗粉。难怪公子他对您痴心一片,若粉絮生为男子,定也要给姑娘勾去了三魂七魄!” 窃玉被她一席话说得脸若红霞,两人打趣了一会,便开始坐等唐不惊到来。只是这一等,便从晨间等到了夜幕降临。窃玉面上的神色也从期待欢欣,变成了失落黯然。 粉絮不忍看她这个样子,只能好言安慰她:“公子近日真的是太忙了,那日竹姐姐过来,都说公子有日子没回府了。姑娘不必伤神,他,他定是太忙了……” 说着说着,粉絮也不禁觉得自己词穷,“忙”这个借口实在显得太过苍白无力。窃玉低垂着眼眸,怀里抱着困倦地闭上了眼睛的阿幽,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我晓得。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我不怪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窃玉心里的难过和失落也是真的。粉絮叹着气离开了,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窃玉不想点灯,她怕那璀璨的灯火会映衬地她更加黯淡。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阿幽光洁的皮毛,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该回山庄去了?他那么忙,我在这里怕是会打扰他吧……” 阿幽的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慵懒地看了她一眼,见窃玉如石像一般呆坐,又继续闭上眼睛趴着。 又过了一会,庭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窃玉敏锐地聆听着集荫小筑中的每一个声响,立刻就站起了身!只是她忘记了膝头趴着的阿幽,这样猛地站起来,阿幽一下子就从她光滑的裙子上掉了下去。它极其不满地呜咽了一声,一溜烟跑开了。 “姑娘,玉姑娘!”脚步声的主人正是粉絮,她一边走,一边在院子里大喊,“公子派人来接您了,公子他没有忘!” 窃玉心中一喜,急忙抚平裙子上因为阿幽趴过而泛起的几丝褶皱。她有些慌乱地照了照镜子,见镜像中的自己妆容还算说得过去,才舒了口气。粉絮迅速地帮她补了补妆,理了理头发,然后满意地带着窃玉出门去了。 马车已经在唐府外面恭候。窃玉提着裙摆上了车,却发现唐不惊并没有在里面。车夫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人,窃玉认得他是经常为唐不惊赶车的那个人,于是便问:“黄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城郊。”车夫黄师傅如实答道。 窃玉心中却大为疑惑,这天色已晚,也不晓得唐不惊将她拉到城郊去干什么?本以为他会派人接她去酒楼,宴请一番,如今的倒是吊足了窃玉的胃口。于是她又问:“师傅可知道我们去那里做些什么?” “这……”老实巴交的车夫挠了挠后脑勺,“公子只是交待将姑娘送过去,并未说其他的事情。咱们做下人的,也不好问什么。” 见他确实不知,窃玉便也不再问下去。于是就在一路车马颠簸中,窃玉的心上上下下,好奇难耐。 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天色也彻底地黑了下来,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窃玉还未下车,等候多时的影和竹便迎了上来。影向着窃玉作揖,然后伸手递过来一条白色的缎带,道:“还请姑娘蒙上眼睛,婢子们这就带姑娘去见公子。” “蒙眼睛?”窃玉此时是彻底懵了,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 竹见她娇憨的样子,不禁“咯咯”娇笑起来:“姑娘放宽心就是了,公子还能害您不成!他呀,不过费劲了心思思忖着给您一个惊喜。要是姑娘这会不配合,接下来可就不好玩喽!” 窃玉被她一席话说得羞红了脸,不过倒是极其利落地将缎带绑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眼睛。竹与影相视一笑,一左一右地搀着她慢慢向前走去。 这种感觉真是无比奇妙!眼前一片漆黑,窃玉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不知道走了多远,更不知道沿途都有什么样的景色。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耳朵,窃玉仔细聆听,却只能听到微风吹过的声音和细碎的脚步声,于是心下更加好奇。 窃玉只觉得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感觉到身侧的竹和影停了下来。她也急忙跟着止住了脚步,就听影在她耳边说道:“玉姑娘,婢子这就帮您将缎带解下来。只是您别太急着睁开眼睛,先适应一下光线,慢慢来。” 窃玉温顺地点点头,就感觉到一双手轻柔灵巧地解开了她脑后系着的结。缎带被拿下,眼前的束缚消失。窃玉依着影所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当看清眼前的一切时,窃玉不禁伸手捂住自己长得大大的嘴巴,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繁茂的紫色——紫色的玉兰花树,一片一片,一簇一簇,将她层层包围起来。窃玉一向很是喜爱紫玉兰,那鲜艳又高贵的紫色花朵,不叶而花,琼琼如玉树。既不张扬,又不媚俗,颇有超然出尘之感。 紫玉兰,又名辛夷花。辛夷,心仪,多么美好的字眼。 突然见到这么多的玉兰花树,不能说不震撼!而在花树的中央,也就是窃玉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小小的空地,盖着一座精巧的吊脚木屋,门前竖着两座一人高的青铜底琉璃宫灯。虽然没有进去看过,只看这木屋别致的外观,都能想象得出里面该有多舒适宜人。 木屋的正前方,花树被辟出了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两侧的地面上,每隔五步远便点着一盏精美的莲花灯,将这里映照得灯火通明。难怪刚刚影要提醒她适应了光线再睁开眼睛,上百盏莲花灯光华璀璨,映得这玉兰树林中恍如白昼! “姑娘,您且顺着这花灯向前走吧。”竹在窃玉的耳边笑盈盈地说道,“公子他就在花灯的尽头等您呢!” i954 第八十章 生辰(2) 窃玉依然而行,顺着莲花灯延伸的方向向前行进。出了花树林,便是一处浅滩,不远处就是一汪清澈的小湖泊。湖水的中心建起了一座小巧的亭子,亭子四周皆被人挂起了轻纱帷幔,窃玉只能看到里面一闪一烁,却看不真切。浅滩与湖心的小亭由一座伫立水中的木质栈桥连接,莲花灯顺着小桥,一直到亭子前才算到了尽头。 窃玉提着裙摆踏上小桥,一步一步向着亭子走去。终于,她来到了花灯的尽头,窃玉伸手轻轻揭开面前的帷幔—— 小小的亭子被轻纱圈成了一方八角的小天地,里面竟有无数的流萤飞舞不绝!窃玉不禁惊呼一声,帷幔重又在她身后垂落。星星点点的萤火灿烂闪烁,将亭子点缀的使人如同置身银河之中,漫天的细碎星光都能洒落在身上。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那里,含笑看着窃玉走了过来。 唐不惊一袭水蓝色织锦长袍,发束白玉冠,腰缠八宝玉带,面容被闪烁的萤火映得明暗不定。但无论光影中,那张霜露明珠般的脸都带着致命的诱惑力,清俊完美,无懈可击。他的眉太浓,他的眼太亮,他的鼻太高,他的唇太薄,他的笑太容易让人沉溺,窃玉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世间根本找不出任何词语,能将他描绘尽然。唐不惊是神祇,高洁美好,令人心向往之;他又是妖魔,太过绝美妖冶,蛊惑人心,轻而易举地便勾魂夺魄! 她只能呆呆地凝着他,傻傻问道:“这么多流萤,哪里来的?” 他轻声一笑:“哦,近日为了这些小虫和玉兰,着实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尤其是这小虫,气性大,很是难养。为了捉流萤,翎、梅、竹、影每夜都要飞数十里路,她们该怨恨死我了。” “你许久未曾出现,就是为了帮我准备这些?”窃玉看着飞舞的流萤,问道。 唐不惊秀美的眉毛一挑:“那还能为何?近来可还有比玉儿的生辰更为重要的事情?” “我以为你忘记了……”窃玉眉眼低垂,喜悦来得太过突然,竟一下子让泪水盈满了眼眶。她怕唐不惊会看出来,所以不敢抬头。 唐不惊揉了揉窃玉的头发,笑道:“傻丫头。” 刚刚看着她从花树丛中走来,一身鹅黄罗裙,脚下光华流转,就像玉兰花仙一般。一如幼时初次相见,就是在瞒天山庄的漫天花海中。小小的女孩粉雕玉琢,白嫩可爱,在花丛中追着蝴蝶跑动,笑声烂漫宛若银铃,恍惚间令尚且少不更事的他怦然心动。 她生于人间芳菲三月天,正是春夏交接、玉兰胜放之时。窃玉打小便喜欢紫玉兰,总是赞美玉兰高洁出尘。如今她的十八岁生辰,没有比紫玉兰更合适的生辰礼物了。 唐不惊牵过窃玉的手,拉着她在湖心亭中坐下。青石小桌上摆着四味小菜,有胭脂鸭脯、翡翠虾仁、玫瑰山药、清蒸鲥鱼。桌上还有两只白玉盏,并一壶清香四溢的桂花酿。唐不惊与窃玉面对面坐着,他含笑问道窃玉:“玉儿可喜欢我寻的这个地方?” 窃玉不住地点头,由衷叹道:“依山傍水,碧树琼花,楼台水榭,曲廊回旋,当真是一处举世难寻的世外桃源!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无法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美妙的地方。” 见窃玉这一连串的赞赏,唐不惊笑得愈发欢畅。他的心情极好,于是细心地跟她说道:“玉儿说好,那是因为没有见过这里之前的样子。半年前,这处地方不过是穷山恶水,一片荒芜。我啊,倒是费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和时间,才能把它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真的吗?”窃玉妙目圆睁,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可是现如今却只觉得美好清幽,不似人间,实在难以想象如你所说那曾经的样子。那么,你为何为了一块贫瘠地费劲心思?” “唔,玉儿不是喜欢嘛?”唐不惊状似漫不经心地一笑,伸手为二人面前的白玉盏斟满了美酒,“记得你曾有一次不经意提起,想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避世隐居。日日闲庭赏花,把酒言欢,那么这一处桃源,玉儿可还满意?” 窃玉的眼睛睁得愈发大了:“这里,是为我准备的?” 唐不惊颔首:“自然。” “我……”窃玉心下感动,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低声喃喃,“我没有那么好,似乎不值得你这般相待……” 唐不惊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执起白玉盏,面上的表情无比诚挚:“今日是玉儿生辰,不惊有幸能陪你度过。不如,先让我们喝上一杯吧。” 窃玉举起酒杯,就听唐不惊继续说道:“明月有鉴,流萤为证,不惊今日有三愿:一愿玉儿事事顺心;二愿玉儿平安康健;三愿年年岁岁,不惊都能常伴玉儿身边,风雨共进,同苦同甘,不离不弃,永不违背!” 这是窃玉有生以来过得最为独特的生日,即便事隔经年,当她再忆起之时,也会觉得历历在目,无比温馨。 还好,他们都未发现这个完美的惊喜背后那小小的瑕疵,然而一件上好的工艺品往往会因为一点小瑕疵而堕落。有一双眼睛隐匿在花树林里,恶狠狠地看着这一切! 楚烟是从唐府佣人的闲谈中知道窃玉今日生辰之事。她只道这些日子唐不惊总是很忙,却好像并不是忙得生意上的事情。更奇怪的事,对于林玉缪那边的事情,他竟然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不再过多干涉。然而“尽人事听天命”绝非唐四公子历来的作为,若要有什么事能令他分心,那么肯定与连窃玉有关。 果然,她不过稍稍花点心思,就得知了唐不惊要为窃玉庆生的消息。她一路尾随窃玉来到这处水边小榭,发现唐不惊竟能如此用心。他为她建造庭院阁楼,为她种植紫玉兰花,为她捕捉流萤编织一个美丽的幻梦。楚烟看着窃玉满脸幸福,巧笑嫣然,心里的恨已然无以复加!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个亭子里与唐不惊把酒言欢,幸福沉溺的人应该是她楚烟!唯有她的旷世美艳,才配得上他的天人之姿;唯有她的玲珑心思,才配得上他的精明慧黠!那个连窃玉,她除了会给他添麻烦,究竟还做过些什么?为什么唐不惊一门心思都扑在她身上?不过一个稚气未脱的无名少女,哪里值得他唐四公子倾心相待? 楚烟悲哀地看着唐不惊,看着他百般呵护着窃玉,心中暗下决定:既然你执意不肯爱我,那么我便做些什么,要你必须来爱我。而连窃玉,我已提醒过你,可你依然恬不知耻纠缠在他身边。那么,我便也做些什么,要你痛彻心扉,与他彻底决绝! i954 第八十一章 殇情(1) 楚烟不愧为工于心计、现于行动的女子。不过第二日晚宴,唐不惊再次宴请林玉缪之时,她便采取了行动。 忙完了窃玉的生日,唐不惊终于收心,着手准备织造的事情。其实唐不惊心中亮如明镜,林玉缪如今已对楚烟痴迷。通商丝绸之事一拖再拖,不过想得到楚烟罢了。然而唐不惊为人虽精明狡黠,却并不狠心势力,这也许正是最最吸引楚烟的地方。她知道,公子宁愿将事情谈崩,也不会逼迫她委身林玉缪。 看着上座那边,唐、林二人言笑晏晏,表面一片欢愉。楚烟握紧了手里小小的纸包。纸包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合欢散。合欢散是风月场合中常见的媚药,由惑花花汁提炼。虽不向春药那般性烈,但也很有些令人意乱神迷的功效。有些青*楼、勾栏常用合欢散来对付那些不肯乖乖接客的新人。醉清风在唐不惊的要求下,从不强迫清倌人接客。不过有些客人却喜欢讨一点合欢散去,为的是增加情趣。 楚烟今夜专门负责为林玉缪和唐不惊侍酒,她趁着无人发觉,将整一包合欢散都洒进了唐不惊的酒盏中。这样的计量,怕是任谁都承受不了。今夜,唐不惊必会留宿醉清风。他的厢房与她的闺房离得很近,楚烟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今夜,她就要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了! 楚烟端着托盘,将那两杯酒放在各自的位置上,袅袅朝着那二人走去。今日为了令唐不惊沉迷,她刻意打扮过了。水红色织锦纱衣,月白菱花抹胸,雪缎攒枝束腰,无一不精致用心。本就是倾世绝艳的人儿,在盛装华服的衬托之下,愈发美得动人心魄。 林玉缪痴痴地看着她走来,眼中毫不掩饰惊艳和欲望。楚烟微微撇过头,不去看他赤*裸裸的目光。她的眼中、心中,只剩下林玉缪身侧坐着的人。唐不惊今日着一袭竹青色暗纹锦袍,整个人便如翠竹一般挺立俊美。 行至那二人面前,楚烟低垂着眼眸,一副娇媚动人之态,声音婉转:“楚烟敬林大人、四公子,祝大人与公子心想事成。” 林玉缪率先接过杯盏,别有深意地笑道:“多谢姑娘美意。林某的心愿,姑娘想必也有所了解……” “大人说笑了,如大人这般金贵之人的心思,小女子如何能够明白?”楚烟毫不客气地回绝,只是满心看着执起酒杯的唐不惊。 而唐不惊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并不答话。 林玉缪因着楚烟的态度,心中十分不忿。他冷哼一声,将酒杯往桌上猛地一掷。却不想杯子并未放稳,随着他放手,酒杯便滴溜溜从桌上滚落下去,“啪”地一声碎成了几片。 “呀!”楚烟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倒,不禁惊呼起来。唐不惊看着林玉缪阴沉的脸色,不动声色地瞥了楚烟一眼。楚烟被他凌厉的目光逼视地不敢抬头,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赔罪,“大人的衣服都被溅湿了,让楚烟帮您擦一擦吧。” 说着,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帮林玉缪擦拭着衣袍上的水渍。林玉缪阴冷的神色随着她的举动而柔和了几分,但依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为人精明市侩,自然看得出楚烟对唐不惊有情。然而,楚烟是他看上的女子,所谓民不与官斗,他就不信唐不惊会傻到与他争女人。林玉缪对女人的眼光很高,所以才会年过而立,仍未婚娶。楚烟这个女子很有韵味,既然他看上了,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然而楚烟因为不敢去看唐不惊,一直未曾抬头,所以并未注意到之后发生的一切。唐不惊为了表示对林玉缪的尊重,将原先属于他的杯盏推到了林玉缪的面前。重又有一个侍女走上前来,另外拿了一只一模一样的酒盏,为唐不惊斟满了美酒…… 是夜,夜深露重。 一个清丽的身影从“柳青阁”内走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正是楚烟。今夜唐不惊与林玉缪都喝了很多酒,宴席散去之后便在各自的厢房休息,均未离开。楚烟特意去小厨房熬了一味醒酒汤,打算给唐不惊送去。算算时辰,唐不惊喝下的合欢散应该发挥作用了。她挑了这个时候过去,贴心地送上一碗醒酒汤,向他吐露自己多年的痴情,一切便水到渠成。想到这里,楚烟不禁嫣然一笑,款款向着唐不惊的房间走去。 他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透过窗纱,依稀能看到他静静独坐的剪影。楚烟痴痴地凝望了一会,他就连一个映在窗上的侧影,都能如此迷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轻而易举地就能牵动人心。她已经在他身后,默默地凝视了他太多年。今夜之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在他身边了! 楚烟轻轻扣了扣门扉,柔声道:“公子,公子睡下了吗?烟儿可以进来吗?” 窗纱上的剪影晃了晃,一个略显沙哑但不失磁性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楚烟推门而入,只见唐不惊一手支着头坐着,神情似是不太清明,想来是药效已经发作了。她心中大喜,然后将托盘中的汤碗放到唐不惊面前,道:“烟儿见公子今夜饮酒甚多,若不能及时醒酒,明日晨起怕是要头痛的。所以烟儿亲手熬了一碗醒酒汤,公子趁热喝下吧。” “让你劳心了。”唐不惊接过汤碗,抬头看了一眼楚烟。他的眼睛漆黑晶亮,因为酒气的缘故,眼底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氤氲柔和。 楚烟的心因为他的眼神,不禁漏跳了半拍。他从未这般看过自己,他温柔缱绻的眼神,从来只属于那个紫衣的女子。 只是,唐不惊并未如楚烟所愿,饮下醒酒汤。他眉头微蹙,将端到唇边的汤碗又放回桌上:“我的头沉得很,身上也燥热,喝不下这热汤。我见今夜林大人喝的也有些多了,你便将这碗汤给林大人送过去吧。” “这……”楚烟闻言,颇为委屈,不禁咬了咬嘴唇,“这是烟儿特意为公子准备的。” 唐不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帷幔后面的雕花大床走去,边走边道:“你的心意,我已经收下了。这汤我的确喝不下,既是你亲手熬制,也莫要浪费了。就如我所言,你去给林大人送去吧。” 楚烟看着他瘫倒在床上,似是绝无喝汤之意。她到底不敢忤逆唐不惊的意思,只得勉强应承:“是,烟儿这就去给林大人送去。只是,烟儿不放心公子的情况,一会再过来看看。” 唐不惊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应道:“嗯,知道了。” 楚烟端着托盘,从唐不惊房里退出来。林玉缪的房间就在唐不惊的房间东侧,不过数米的距离。楚烟虽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叩响了林玉缪的房门…… 只是古语有云,自作孽,不可活!心心念念准备着送完醒酒汤便折回唐不惊屋里的楚烟,根本未曾料到,因为她的私欲,害人害己。她的清誉和傲气,都于她的一念之间,崩塌殆尽! i954 第八十二章 殇情(2) 第二日天色尚未澄亮,唐不惊依然再睡梦之中,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下床准备去开门,只是甫一下地,就如同踩到了棉花堆里,四肢无力,头晕目眩,想来是昨夜醉酒的缘故。他强撑着昏昏沉沉的头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红肿着一双眼睛的如意夫人。 唐不惊因尚未睡醒,心情并不明朗,便略带讽刺地道:“夫人起得好早。” “公子……”如意夫人声音都带着几丝哭腔,“公子快去看看楚烟姑娘吧,她如今很不好。昨夜,昨夜出事了!” “何事?”唐不惊一边问道,一边转身往房内走去,“若是她身子不爽利,便找个郎中过来瞧瞧。” 出乎唐不惊所料,向来持重的如意夫人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哭道:“公子,您怎能如此无情?楚烟姑娘为了您,连她最宝贵的东西都丢掉了!您可知昨夜,楚烟奉了您的意思,去给那林大人送醒酒汤。却不料那个禽兽对楚烟垂涎已久,竟然借着酒劲,对楚烟她……” “什么?”唐不惊闻言也是大惊不已!林玉缪虽然为人狡猾,常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为了顾及自己的官威,也不该如此鲁莽才是。只是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楚烟那边。于是唐不惊问道,“那么楚烟现在怎样?” 一听唐不惊这么问,如意哭得更凶了。她不知其中的真相,只觉得自己一心维护的神仙一般的人儿,就被林玉缪糟蹋了,心疼不已。如意呜咽道:“昨夜姑娘很晚才回房,一回来便要我帮她打水沐浴。等她除去衣衫,我真真被吓了一跳。她的身上都是青紫色的痕迹,惨不忍睹!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是垂泪。后来断断续续的,我才从她的话中得知是那林大人干得好事!我生怕姑娘想不开做什么傻事,便一直都看着她。她虽然性命无碍,整个人已经崩溃了。如今,她水米不进,不说话也不流泪了,如同一具尸体!公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如意求求公子,您去看看她吧。” 唐不惊迅速拿起床边的外袍披上,便往门外走去:“我这就过去看看。” 唐不惊大步流星地赶到楚烟的闺房,屋里一片昏暗,并未点灯。楚烟正呆呆地坐在床上,双臂环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她那原本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已然失去了光泽,空洞地盯着前方。她穿着素白的衣裳,黑发披在脑后,纤弱的身子瑟瑟发抖。不过一夜而已,竟令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憔悴至此! 一个小丫鬟寸步不离地守在楚烟床边,见唐不惊过来了,她便退后几步。如意跟在唐不惊身后,冲那小丫鬟打了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一同退下了。 “楚烟……”唐不惊见她这般样子,不禁心下一软,同情与内疚漫上心头。此事毕竟因他而起,楚烟的性子素来高傲,又如何接受得了? 唐不惊叹了口气,坐在楚烟的床边,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我在这里,没事了。” 令唐不惊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还安静呆滞地如同木偶一般的楚烟,因为他的动作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了自己!楚烟从唐不惊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眼中迅速盈满了泪水。她倒退着缩到床角,死死地抱住自己,泪水涟涟:“公子不要碰我了,楚烟受不起!我现在很脏很脏,公子何必脏了自己的衣裳呢?” 唐不惊见她这幅样子,又怜惜又心疼:“你切莫这么自暴自弃!” 楚烟只是哭:“事到如今,还谈得上什么‘自暴自弃’吗?到底楚烟是个风月女子,还总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同?” “别这么说,”唐不惊轻声安慰着她,“楚烟,我陪你说说话。” 这一日,唐不惊一直陪伴在楚烟身边,悉心照料着,无微不至。林玉缪晨起醒酒,记起了昨夜所为,慌慌张张地从醉清风逃走。到了正午便遣了人来,说唐家布行提供通商丝绸之事敲定,唯恐唐不惊因楚烟之事找他理论。 楚烟的情绪也终于在唐不惊的安抚下,渐渐地平稳下来。看着他温柔地帮自己捋顺碎发,帮她端茶倒水,楚烟突然荒谬地想,她所经受的这些痛苦都是值得的!她失了清白,却换来他的怜惜。如今通商丝绸一事尘埃落定,唐不惊更觉愧对与她。他们相识经年,可是统共在一起独处的时间,也没有这一日来得多。 另一边,窃玉一整日未能找到唐不惊。她倒从来不纠缠他,知道他近日繁忙,也想着多给他一些空间。只是,她离开山庄也有些时日了,心里挂念着姐姐的身子,想要回去探望。正巧明日梁扶疏要来京中办事,她好随他一同回去。窃玉请人带了话给唐不惊,只是从早上等到晚上,也不见他出现,便想着亲自去寻他,当面辞别。 窃玉先跟唐府的人打听过,才知道唐不惊留宿醉清风没有回来,窃玉便又辗转去了醉清风。醉清风的小厮请了窃玉在一处雅座中坐下,然后去通报。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却是如意夫人出来见她。 见着坐在雅座中的窃玉,心知她定是来找唐不惊的,如意夫人心里忽然就有了主意。她微笑着迎了上去,冲着窃玉一福身:“如意见过姑娘。” 窃玉见她年长,急忙起身相扶:“夫人不必行此虚礼,实在折煞窃玉了。我不过过来寻四公子,和他当面辞别一下。不知公子他现在身在何处?” “这……”如意夫人故作为难状,欲言又止。说着,她偷偷瞥了一眼窃玉,发现她面色有些不自然,于是继续道,“公子他现在,正在楚烟姑娘的院子里。” “楚烟?”窃玉的心“咯噔”沉了一下,“他们今日一直在一起吗?” 如意点点头:“不错,楚烟姑娘今天状况不佳,公子一整日都陪在她身边。” 窃玉的面色随着如意的话而苍白了几分:“那么,我若是去楚烟那里寻他,可会不方便?” “怎么会呢?”如意笑了起来,“姑娘只管过去便是了。” 窃玉站起身,低声道:“那我去与他辞别,多谢夫人相告。” 看着神色恍惚,步履都有些漂浮的窃玉,如意心中有些不忍。但楚烟是她一手拉扯过来的,在她心中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想到楚烟为了唐不惊和窃玉的事情神伤难过,如今又失了清誉,如意还是狠下心,决定帮她到底。 于是她伸手唤来一个丫鬟,与她耳语道:“你马上去烟姑娘的园子,告诉她连窃玉要去她那寻公子,要她设法缠住公子。切记,此事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那小丫鬟点头应了,接着便小跑着离开了。 窃玉从雅座中出来,便有些头晕目眩,迷迷糊糊的不知走了多久,才找到楚烟的园子。一路上,她都想刚刚如意夫人说过的话。楚烟今日不舒服,所以唐不惊特意抽了一整日的时间来陪她。而上次在苏州,也是因为楚烟有事,唐不惊才会丢下她匆忙赶回京城。虽然事后唐不惊对此事做了解释,他们二人冰释前嫌,互相敞开心扉。至于前些日子楚烟来找她寻衅,她都能相信唐不惊所以不去理睬。可是,事情会不会太巧了?为何每次楚烟不舒服,唐不惊都会舍下一切都陪她?在这种“巧合”之下,她到底是该相信唐不惊,还是去质疑这些事背后的真相? i954 第八十三章 殇情(3) 来到楚烟的园子,里面并没有伺候的人,像是特意被人屏退了一样。窃玉才一踏进去,便看见一男一女并肩坐在院子里。不知为何,窃玉的心跳得很快,她不愿被这二人看到,便躲到了一株海棠树后面。在这个角度,她恰能看到楚烟精致的侧脸,以及唐不惊英挺的背影。那两人的身影靠得那样近,窃玉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涩之感。 楚烟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窃玉,却只做浑然不觉。刚刚如意夫人遣的那个小丫鬟已经将雅座中的事情告诉她,现在她只需要做点什么,来离间四公子和连窃玉,那么目的就算达成了。这么想着,楚烟面上立即作出戚戚然的样子,往唐不惊身边又靠近了几分。她抬头望了一眼月亮,低声道:“公子看,今夜的月色多好啊。” 唐不惊见她有心赏月,心中也宽慰不少,随即附和:“是啊,月华如水,清凉如许。” 楚烟却有如自嘲般说道:“真是没想到,如此洁白莹亮的月光,还会照到我这样一个不洁之人身上。这世上,怕只有月亮才不嫌弃烟儿吧?” “楚烟,你胡说什么!”唐不惊因她如此自暴自弃而有些恼怒,“我不许你这么贬低自己。没有人会看不起你,在我看来,你如这月光一般圣洁。” 楚烟垂眸:“公子说笑了,何必为了安慰我说这样的谎话呢?” 窃玉在树后望着二人,她听不真切两人的对话,只断断续续听到如“月亮”、“贬低”、“圣洁”之类的字眼。不过楚烟脸上泫然欲泣的神情,她倒是看得清清楚楚。楚烟身上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唐不惊正在宽慰她。 此时的唐不惊,一门心思都在想着如何开导楚烟,让她积极地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他的神色认真而严肃:“楚烟,我没有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公子真的不嫌弃我肮脏恶心吗?”楚烟凄然一笑,一滴泪珠便顺着瘦削的下巴滴落,“就算公子不弃,那公子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会有人愿意娶我、爱我吗?” “会。”唐不惊坚定地点头,“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男人懂得珍惜你、呵护你。他会不计你的过去,只想拥有你的将来。他会一生一世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楚烟抬头望着唐不惊,满脸泪水,嘴角却带着笑意:“公子不过在与楚烟说笑罢了,世上会有那样的人吗?若那个人是公子,公子还会这么想吗?”说道这里,楚烟顿了一下,然后将声音微微抬高,一字一句地道:“公子难道愿意一生一世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吗?” 不明真相的唐不惊再次点头,也同她一样抬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没错,我会愿意陪在你的左右,此生不离不弃!” “轰!” 窃玉听到“不离不弃”四个字,从唐不惊的口中说出,便如同遭受了五雷轰顶一般!多么可笑,不久之前还在对她信誓旦旦的那个男子,就在今夜将同样的誓言,许给了另外一人!窃玉脚下一软,险些站不稳瘫倒在地。她扶着海棠树,看着不远处的那两个人。楚烟许是被唐不惊的话感动了,伏在他肩头嘤嘤地哭个不停。唐不惊回过身来拥着她,面上满是心疼怜惜之色。 这便是情爱吗?果然脆弱不堪、稍纵即逝,却使深陷其中的人肝肠寸断!此情此景,叫她如何能再相信唐不惊给过的承诺和蜜语甜言?他的心里,到底还有几个窃玉、几个楚烟呢? 原来,是自己太傻、太傻!他是风月场里的好手,轻易就将她迷惑了。可笑她连窃玉自恃聪慧过人,竟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合该摔得遍体鳞伤! 楚烟在唐不惊的肩上伏了一会,确定窃玉看到听到了她所精心安排的一切,才坐直身子,面色微红地说道:“今日多谢公子相伴,烟儿僭越了。有了公子的规劝,烟儿绝不会那么想不开了。” 唐不惊闻言放下心来。他想起自己一整日都未顾得上窃玉了,怕她担心,便想着马上回府去看看。于是他起身离开:“你早些休息吧,这几日不必出来,等你养好身子、调整好心情再说。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回府后,唐不惊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集荫小筑去看窃玉。只是天色还不算很晚,窃玉房内却漆黑一片。唐不惊进去的时候正巧撞上出来的粉絮,于是问道:“玉儿休息了?” 粉絮摇头:“没有,姑娘一个人坐在房里,说是想静一静,也不要我们伺候。她刚刚好像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便有些不对劲。婢子还想着去找公子过来看看,公子就自己来了。” “我进去陪她说说话,许是憋闷了吧。”唐不惊边走边说,“你去歇着吧,不必担心了。” 窃玉的寝室内一片昏暗。唐不惊摸黑走进去,只看到桌旁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掏出身上带着的火折子,笑着问道:“这么黑,怎么也不点灯,这么替我省钱啊?” 窃玉并未答话,唐不惊只好先循着火折子的光线,找到了蜡烛。他将蜡烛点燃,用银针挑了挑灯芯。屋内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唐不惊也终于看清窃玉面色僵硬地坐着,看着他的眼神凛冽而犀利。 “怎么了,玉儿?”他有些不解,窃玉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呢,“是不是觉得无聊了?抱歉,今日实在有要事缠身,才没能顾上你,以后不会了。” 窃玉唇角溢出一丝冷笑:“要事吗?唐不惊,你到现在还要骗我。” “骗你?”一丝不祥的感觉涌上,唐不惊敛了笑容,问道,“玉儿,我如何骗你了?” “我刚才去过楚烟那里了。”窃玉斩钉截铁地回道,“是了,你也不是在骗我。对你来说,楚烟的事可不就是要事?” 唐不惊如实回答:“我的确去过楚烟那里,那是因为楚烟她出了点事情,情况非常不好,我过去宽慰她一下。” “哦?”窃玉一挑眉,她从不是善妒刻薄之人,可如今却已被怒意冲昏了头脑,嘴上愈发不饶人,“那她出了什么事,需要你唐四公子付出一整日的时间来陪伴,还要拥抱着来安慰吗?” “她……”唐不惊本想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诉窃玉,但转念一想,此事牵涉到楚烟的名声和清誉,他不能随意说出。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令窃玉看来,却像是唐不惊在敷衍她。于是她冷笑两声:“编造不出了就莫要难为自己。事情是我亲眼所见,你又何必再掩饰?” “玉儿!”唐不惊有些微怒,此时的窃玉冷漠尖酸地令他觉得陌生。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说道,“你为何如此不信任我,我与楚烟之间清清白白。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够了。”窃玉清楚地看到唐不惊眼中星星点点的失望,心痛难忍。她倔强地别过头,不愿他看见自己的软弱,“足够了,你做的足够了。唐不惊,可我看到的、听到的也是真的。我连窃玉就算再卑微,也不至于与另一个女子分享同一个男人。所以,这段日子,让你费心了!但我,不愿再在你身边多呆一时一刻!” 唐不惊的眼睛一点一点黯淡下来。生平第一次,他尝到了心碎的感觉!原来,窃玉竟是这么看他的。以前她总笑他花心,他不在乎,因为窃玉没给过他机会去证明。哪怕是苏州一事,窃玉轻易听信了离间他们的话语而怒走,他也不曾气馁。他有信心,可以让玉儿看到他的真心和专情。直到北疆之行,他拼死护她、救她,回到京中,他们互诉衷肠,他不惜人力物力来为她庆生。他以为,玉儿已经完全相信了他、接纳了他。而今日,面对楚烟那样的处境,他安慰、怜惜,却被窃玉如此误会。她甚至听不进去他的解释,只是固执地不信任他!原来,他唐不惊做得再多,在她眼中都是微不足道。!不信他,他又能如何? “呵呵,哈哈……”唐不惊突然笑起来。他的笑声尖锐、嚣张,却又透着化不开的苦涩,“玉儿,你不信我,我再不多说什么。既然如此,你想走,我绝不拦你!” i954 第八十四章 殇情(4) 窃玉连夜离开了唐府。 她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粉絮和竹都在不停地劝她。可是窃玉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收拾包袱,也不要别人插手。这样淡漠的窃玉好像变了一个人,让粉絮和竹觉得陌生不已。 直到窃玉踏出了集荫小筑,竹急得拉着粉絮的衣袖直跺脚,道:“公子怎么还不来啊?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处得那样好,怎地这一次闹得如此厉害?” 粉絮咬着嘴唇,也是一脸的焦急。她甩开竹的手,追出门外,冲着那个决绝地背影喊道:“姑娘就这样走了吗?为何不等公子过来,为何不与他辞别呢?” 紫衣的身影顿住。过了一会,窃玉才缓缓说道:“他知道我要离开,不也未曾过来与我辞别吗?既然如此,我又何须等他?” 粉絮眼中蓄满了泪水。她不知道这一对璧人到底怎么了,但心底隐隐有一种感觉,若是就这么让玉姑娘走了,恐怕她与公子之间再难重圆! 狠了狠心,粉絮冷笑一声,道:“难道姑娘就如此无情,视我家公子一片痴情枉顾?婢子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令姑娘如此绝情。可是婢子恳请姑娘想想,公子他到底都是如何对您的。您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啊!” “粉絮姐姐,”窃玉一直未曾回过身,只将背影留给粉絮,所以粉絮根本看不到她此时苍白的面色和如雨的泪滴。或许,唐不惊在这一众侍女的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专情、痴心、温柔,都是他在她们心中的标语。她还是不要将今夜之事说出了,就算说出又有谁会信呢? 窃玉的声音太过平静,使人听不出一丝异常:“唐不惊的好,我会铭记于心。但我必须要走,要离开他。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难以倒退回从前。你们,权当我是真的冷漠无情吧。后会有期,多谢二位姐姐的照拂,窃玉就此别过。” 窃玉便这么离开了,留下一脸茫然的竹和忿忿不平的粉絮。她们一直在等唐不惊出现,将窃玉留下,然而他却始终不曾露面。 唐不惊只是隐在黑暗中,看着那个窈窕倔强的紫色身影,背着包袱迈出了唐府大门。她走得那样决绝,仿佛已经决定今生今世不再踏足这里一步! 阴影里,唐不惊微垂着头,似乎无悲无喜。这一次,他不会主动出面挽留她了。窃玉对他的不信任,已然触及了他的底线。他用生命在爱着她,可以包容她的一切。但现在,他突然失去了信心。也许,他跟窃玉之间应该分开来冷静一段时间。经过时间的沉淀,或许他们能认清自己的内心,寻到一条更加适合他们的路。 窃玉独自一人走在深夜的朱雀大道上。她内心的抑郁和伤悲逐渐地积累,使她的步履都开始摇摇晃晃。这一路,她频频回头,期冀着唐不惊会在某一个转角等着她,挽留她。可是,他没有! 他的心已经变了,他一生相伴的承诺已经给了另一个人。想到这里,窃玉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出,滴滴落在前襟上。眼前一片昏花,脚下虚浮无力,窃玉只得坐在一处石阶上,无法前行。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窃玉循声抬头,只见一匹白色的骏马正在朝她驶来。马背上的人温润清俊,完美的面容中夹带着一丝悲悯。 窃玉强忍着不适,扶着墙角站起身。她努力想看清来人是否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然而眼前一片模糊,她只能看到那人翻身下马,急切地朝她奔过来,口中唤道:“玉儿……” 是你吗?窃玉在心中问道。她的眼皮太过沉重,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在昏厥过去之前,她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是你吗,唐不惊?还好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啊。 等到窃玉转醒之时,已经是第二日黄昏。她睁开眼睛,却惊异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不是唐府,也不是瞒天山庄,就内里的摆设和装潢来说,更不可能是客栈。窃玉扶着晕晕沉沉的头坐起身,发现有个男子的身影背对着她,坐在桌前喝茶。 窃玉心里一沉,脱口道:“你……” 那人闻言转身,面上是温柔的笑意,正是容且遇!他见窃玉醒来,便起身来到她的床前,关切地问道:“玉儿你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容哥哥?”窃玉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我们这是在哪里?” 且遇在床沿坐下,道:“这里,是我在京城的家,我父亲的府邸。” “你父亲?”窃玉愈发一头雾水起来,“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在朱雀大道,身子很不舒服。怎么会这么巧,就到了你这里?” “这个……”且遇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红,支支吾吾起来。该怎么跟她解释呢? 对窃玉的思念,自浩英山分别之后,从心底最深处滋长,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她就在离父亲府邸不远的唐府住着,他竟然主动回家小住,惹得父亲十分吃惊。每日,他总会徘徊在唐府附近,只想着也许能“巧遇”她一面。 运气好的时候,他也能看到窃玉。但大多数时候,她身边总有唐不惊陪伴,所以且遇从未上前。今夜他策马出府办事,回来地晚了,路过唐府,不料却看到瘫坐在路边的窃玉。窃玉身上背着包袱,似乎是离开了唐府。但她看上去很不好,在他下马本向她的时候,竟然昏厥了过去。且遇没将她送回唐府,而是将她带回来,藏在了自己独居的小院里。 对此,他只能揶揄:“我正巧路过,看到你昏厥,就将你带了回来。不过玉儿你放心,你只是郁结于心,气血不畅,才导致的昏迷。我已经帮你开了药,一会你吃点东西,将药喝了,很快就会好了。” “多谢你了,容哥哥。”窃玉的脸色仍有些苍白憔悴,但多少有了些力气。只是相较刚来京城的时候,她的眼中少了许多光芒,整个人阴郁了很多。 且遇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怜惜不已。他敏锐地察觉出窃玉和唐不惊之间一定出现了问题,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玉儿,你怎么离开唐府了?可是与唐公子闹别扭了?” “没……”窃玉垂下头,目光闪烁,不愿让且遇看出她的真实情绪,“那里不是我该待着的地方,所以我就离开了。” 既然她不愿多说,且遇也就不再追问。他转移了话题:“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儿呢?是回山庄吗,还是去别的地方走走?” 窃玉咬了咬嘴唇:“我怕回去会被师父他们看出有异样,我不愿去解释。可若是不回去,我也无处可去……” 她的神色有些迷茫,因身体不适而产生的羸弱感,愈发使她看上去楚楚可怜。且遇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赶忙别过头,装作随口提议:“既然你不急着回去,不如同我一道去苗疆吧。那里风土人情与中原不同,也许可以让你暂时忘记烦恼。” “苗疆?”窃玉抬头,疑惑地望着面前玉般温润的男子,“容哥哥怎么突然想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且遇温和一笑:“是啊,很遥远呢。不过,那里是我母亲的故乡。当年,她就从那里的一个小寨子走出来,遇到了我父亲。我自小长在京城,从未去过娘的家乡。小的时候,娘总会跟我讲她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一直很好奇。我娘临终之前的愿望,就是能回去再看一眼。” 窃玉恍然大悟。她看到且遇因为提及母亲而变得伤感起来,于是故意做出很高兴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我与你同去。我也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师父也曾跟我讲过苗疆的美食、衣饰,还有很神奇的蛊!我跟师父修书一封,咱们准备准备就可以出发了。” 且遇见她强忍住自己的悲伤,强颜欢笑着来哄他开心,心中感动不已。不自禁的,他伸手揉了揉窃玉的头,微笑:“不急,你好好休息。此去苗疆路途遥远,玉儿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i954 第八十五章 弄巧成拙(1) 窃玉留在且遇的小院中休养了几日。这期间,她从未踏出这里,所以未能得知且遇父亲的府邸到底有多大。且遇似乎不喜欢有人打扰,平日里除了送饭和送物资的小厮定时过来,小院里甚至没有使唤的人。不过也因为这样,没有人发现窃玉的存在。她每日乖顺地吃药,安静地或坐或卧,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喜笑颜开。且遇并不打扰她,也不询问她,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直到他们临行前的那天,一个少女风风火火地闯进且遇的小院,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局。窃玉正托着腮,认真聆听且遇抚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传来:“哥哥,且遇哥哥!” 随着几声银铃般的呼喊,一个有些冒冒失失的少女闯进了且遇的小院。显然,她并没有料想到院中还有其他的人。她滴溜溜的眼睛在窃玉身上转呀转,突然咧嘴一笑,道:“哦哦,哥哥金屋藏娇呢,难怪都不要人伺候!”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且遇和窃玉一瞬间羞红了脸。且遇干咳了几声,佯怒地喝道:“且怜,不许胡闹。这位是哥哥的朋友,你需唤一声玉姐姐。” 且怜闻言,朝且遇做了个鬼脸,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什么朋友,鬼才信呢!”说罢,她又笑嘻嘻地望着窃玉,叹道,“姐姐长得真好看呢!” 窃玉也打量着少女,只见她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年纪,长得十分灵秀可爱。粉嘟嘟、圆乎乎的脸上嵌着一双晶亮灵动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一个深深的梨涡。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愈发显得肤白无暇。细细看去,少女与容且遇有三四分相似。刚刚听且遇唤她且怜,这么说来,应该是且遇的亲妹妹了。 窃玉喜欢且怜的直爽天真,于是笑着跟她说:“哪里,就算姐姐再漂亮,也不及且怜好看啊。” “真的吗?”且怜少女心性。一听别人夸她漂亮。眼睛都完成了月牙。她抓住且遇的衣袖,又蹦又跳地道,“哥哥你听到没有。玉姐姐夸怜儿好看呢!” 且遇笑得有些无奈,又满是宠溺,显然,他心里还是很喜爱这个妹妹的:“你玉姐姐是与你客气。怎地这么不知羞呢?” 且怜闻言,不满地嘟起嘴:“哥哥太坏了。哥哥还把玉姐姐这样的美人儿藏在院子里。都不让怜儿认识,怜儿很喜欢玉姐姐呢。” “且怜,”且遇眉头微蹙,“哥哥希望你能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你玉姐姐在这里的事情。” 且怜巴巴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点了点头:“好吧,怜儿知道了。”说着。她自言自语地嘟囔,“就说哥哥是金屋藏娇嘛……” 天真的且怜只以为且遇是偷偷于窃玉私会。不愿父亲和其他人知道,所以一直强调“金屋藏娇”。对此,且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幸亏他这个妹妹与府里其他人不同,心思单纯,她也从不因为同父异母的问题而抵触自己。所以且遇并不排斥她,反而将且怜当做亲人看待。 且怜大大方方地坐到了窃玉旁边,随手捏了石桌上摆着的小糕点就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嗯,哥哥,我今天过来是要跟你说,大、大姐姐要回来了。” “什么?”且遇一惊,声音不觉有些抬高。 且怜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口点心噎在了喉咙里。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窃玉也赶紧帮她捋着后背顺气。好容易她终于将点心咽下,有些埋怨地看着且遇,道:“哥哥你至于的嘛,不就是告诉你大姐姐要回家。虽说你一向与她不和,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啊。”说着,她扭头跟窃玉解释,“玉姐姐你不知道,我哥哥和姐姐感情不好。不过也是,大姐姐她仗着自己是长女,父亲母亲都很看重她。加上她又嫁给了牧哥哥,傲气地很,平日里对我们都飞扬跋扈的。” “原来是这样……”窃玉低声道。她不经意去瞥了且遇,发现他嘴唇微抿,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她又想到了且怜说的话,她说且遇的长姊嫁给了一位牧哥哥。是姓“穆”吗,听且怜的话语,这位穆哥哥似乎是个很有权势的人。但在京中,好像并没有姓穆的位高权重的人家…… 窃玉又陪着且怜说了会话,两人聊得也算投机。将近午膳的时候,且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走得时候,她还不忘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将窃玉在这里的消息说出去。 然而且遇却眉头紧锁,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窃玉送走了且怜,有些疑惑地问他:“容哥哥,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且遇淡淡一笑,笑容中透出些许苦涩:“玉儿,看来我们需要连夜离开了。” “是因为你的长姊要回来吗?”窃玉问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窃玉的确十分困惑,在她的印象里,姐姐是一个美好的字眼。她自幼没有父母,有记忆开始,唯一的亲人就是姐姐偷香。而且偷香对她极为疼爱,温柔美丽,弥补了她没有母亲的缺憾。是以,她实在很难理解且遇对于长姊的抗拒。 且遇似乎也读懂了窃玉的小心思,他苦笑一下:“我的姐姐,与你的截然不同。她是我的嫡母所出,是这个家族里第一个孩子,娇惯成性。她十分瞧不起我,小时候母亲去世,我被父亲接回府里,她总是欺负我,用恶毒的话语来暗伤我。后来她嫁了人,脾气愈发古怪。原本只是任性妄为,如今却是阴毒狠辣。然而她身份尊贵,此次回家省亲,我若在府里,必然要去见她的。” “原来是这样……”窃玉低声道。她看着且遇,突然觉得身在这样的大家族,果然有很多旁人无法得知的无奈。于是她换上一脸明媚的笑容来安慰他,“也好,我也在这里待得十分无聊了。今夜离开正合我意,我也想早点去苗疆看看呢。” 且遇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不由对她微笑。但旋即他又担忧道:“只是此去路途遥远,苗疆又多瘴气毒虫,你的身体之前那么虚弱,我怕你会吃不消。” 窃玉连连摆手:“不打紧的,我又不是娇贵的千金小姐。这些日子我的身子早就养好了,壮实地很,容哥哥不必担心了。”说着,窃玉又想起了身在瞒天山庄的偷香。她已经知道姐姐十分爱慕且遇,若是姐姐也能随他们一起去苗疆,有她在一旁撮合,两人也许会得到不错的发展。于是她提议,“只有我们两个同往,有些无趣吧。不如我修书一封给姐姐,邀请她与我们一同前往。姐姐她博学多识,与容哥哥可谓知音,有她陪着乐趣也多一些。容哥哥以为如何?” “这……”且遇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私心里,他多希望能与窃玉单独在一起。可是看着她一脸的期待,且遇实在无法拒绝。只得强打起欢喜,点头应道,“好,就依玉儿的意思吧。” 窃玉欢欢喜喜的去给偷香写信了。她把即将动身启程去苗疆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又约了偷香明日在京城外的一间小客栈会合。写完之后,她请且遇遣人将信送到了唐家的一处钱庄——每日,山庄都会派人与傍晚时分去那钱庄取信。 窃玉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看着且遇认真调配各种防范毒虫瘴气的草药。且遇的侧脸隐在暗处,模糊了五官。这样的他看上去和那个人很像,无论脸的轮廓,还是表情,都像极了他,一样干净美好。 窃玉的心一时酸涩无比,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从离开唐府开始,她刻意地不去想他,却又总是不经意地把他想起。那种酸胀苦涩夹杂的痛楚,折磨地她身心俱疲。何时才是尽头呢? 要到哪一天,才能无所谓地提起他,哪怕连见到他,都可以无知无觉,然后客气地寒暄? 且遇回过头去,就看见窃玉安静地发呆。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愁苦,刚刚的喜悦已然消散。看到她这幅样子,且遇心中愈发难过。她与唐不惊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然她怎么会贸然离开唐府,而一向记挂玉儿的唐不惊怎么会不来找她?凭他的本事,不可能到现在还无从得知玉儿的下落吧?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在躲避。 想到这里,且遇暗下决心,他不要玉儿愁眉紧锁,他要给她幸福!当初一言不发地退让,是因为觉得玉儿在唐不惊身边很满足。而如今看来,唐不惊并不能给她无忧无虑的快乐。既然唐不惊不懂得珍惜,他容且遇也绝不会再错过!(未完待续) ps:今天开始上架啦,撒花~~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龟龟的小说,龟龟也会非常用心地写下去的! 第八十六章 弄巧成拙(2) 就当且遇和窃玉收拾好东西,准备天黑就动身的时候,瞒天山庄内的偷香也收到了窃玉的信。给力文学网此时的她,刚刚结束一天的修行。自从她的伤势有了起色,师父为了帮她彻底逼出寒毒,同时加强她自身比较薄弱的功力,便要她每日修行山庄独门的内功心法。看到窃玉的来信,她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喜的是,她又得到了且遇的消息,知道他即将动身去往苗疆,甚至自己也有机会同往;忧的是,原来这些日子,玉儿一直与且遇在一起。偷香不知道为什么玉儿不在唐府,但既然唐不惊不在她身边,这二人一定闹了什么别扭。且遇对玉儿的心思,偷香心知肚明。总之,他们二人现下在一起,绝不是她喜于乐见的事。不过好在窃玉对且遇只有欣赏和好感,却无爱慕。玉儿在信中多处暗示,想要通过此次苗疆之行来撮合她和且遇。所以,她一定要跟去苗疆才行! 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偷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长清宫。她提着裙摆,拾级而上,一抬头就看见韩枫羽急急忙忙从殿内走出来。偷香心中有些疑惑,从来沉稳如山的韩叔竟也有如此匆忙的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偷香还是依着规矩上前与韩枫羽打招呼,道:“见过韩叔。” 韩枫羽闻声停下脚步,他成熟清俊的脸上布满了倦意。不过,看到是偷香,他还是亲和地微笑:“哦,是香儿啊。我只顾着去寻蓝津,没注意到你过来了。 蓝师兄?偷香心中愈发疑惑。他们师兄弟几人,就属蓝津最深居简出。大多数时候都在药房研究草药和医理。除了有人生病或受伤,其他事情他从不过问。韩叔这么急着去找蓝津,莫不是有人病了?不过眼下,容不得偷香去想太多。她目前最为关心的事情,就是赶紧去与且遇会合。于是偷香问道:“不知师父可在殿内?” “在的。”韩枫羽点头,然后低声劝她“若你现在有事找她。最好不要多说什么。你师父这会子脾气不大好。说多了怕是你要碰钉子的。” 偷香闻言苦笑,不会这么不敢巧吧?师父平时都很好说话,但她性子倔强。若真是执拗起来,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动。偷香谢过了韩枫羽,两人相互告别之后,她便硬着头皮走进了长清殿内。 此时连翘屏退了殿内所有的人。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座椅之上。她的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惫,单手托着腮。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连翘一改往日衣着华丽鲜艳的风格,今日竟只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裙。 偷香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低声唤道;“师父……” 座上之人闻言睁开眼睛。在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偷香讶异地发现。连翘眼里竟有一层浓浓的悲哀。只是这悲哀很快就散去,师父又变回了平日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连翘红唇微启,道:“原来是香儿。何事?” “师父,是这样的。”偷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玉儿离开唐府了,如今正与上次来山庄的容公子一起。他们结伴准备去苗疆走一趟,领略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顺便帮师父看看有没有稀奇珍宝。玉儿她刚刚书信于我,想要我与她同行……” “苗疆,你们三人一起?”连翘听完偷香的话,不禁蹙起了眉头。她涉世处事都极深,虽然容且遇来山庄住的时间不长,她也较少与之接触。但仅仅通过一些细枝末节,连翘便能察觉到偷香对容且遇的痴迷。一开始她倒是对此乐见其成,毕竟这容且遇无论样貌谈吐,皆为人上之人,与偷香倒也相配。只是连翘发现,偷香对容且遇并非一般的爱慕,而是近乎痴狂的迷恋。而容且遇对她只有欣赏,并无爱意。偷香的性情含蓄内敛,很多事情憋在心里,往往容易引发心魔。 连翘向来爱护偷香和窃玉,她不希望偷香在这件事情上陷得太深,以免将来受情伤之苦。只是她太过执迷,自己根本看不清楚。若要偷香与容且遇同去苗疆,这一来一回也要耗费些时日。她与容且遇接触地越久,恐怕越难以自拔。想到这一层,连翘狠了狠心,果断地摇头否决:“不行,你不能跟去。” “师父!”偷香绝没料到师父竟会一口回绝她的请求,眼泪一下子就逼出了眼眶。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丝丝血迹从柔嫩的唇角渗出,她都无知无觉。 连翘看她情绪如此失控,仿佛天塌地陷一般,愈发觉得不能继续纵容偷香的这种痴狂之情。于是她摇了摇头,缓和了语气,低声劝慰:“香儿,师父知道你对那容公子的心意,师父倒也十分看好你们。只是,爱一个人并不是要完完全全占有他。你自幼长在山庄,人情世事接触地少,向来清心寡欲。但师父冷眼瞧着,你如今对容公子太过执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爱不应该成为束缚一个人的魔障。师父希望你能冷静一段时间,想一想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等你想清楚了,再去与他见面也不迟。” 执拗?师父说她对且遇的爱是一种执拗。相同的话,在威沂山中雪如是也说过。难道她对真爱的追求,在别人眼中,就是一种任性和固执吗?她可以为了容且遇牺牲一切,难道也有错吗?为什么师父对她的事情百般阻拦,却极力促成玉儿的好事? 偷香低垂着头,神色却逐渐阴冷起来。怒气弥漫上心头,她凌厉地质问连翘:“那师父为何不把玉儿叫回来,反而让她与一个男子同行?” 连翘被她冷漠的声音吓了一跳,旋即答道:“玉儿平日里溜出去的时间多,加上不惊对她的照料和指引,她能承受和懂得的东西倒比你多一些。我也已经得知了玉儿和不惊闹了矛盾,她一气之下离开唐府之事。玉儿此次受挫,不想回来,怕会遇到不惊。想来她出去走走,散散心,未必是一件坏事。” “可是她与容公子在一起!”偷香猛地抬起了头,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怨愤“容公子喜欢她,他们在一起!” “香儿!”对于偷香的失态,连翘既心疼又失望。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这一对自幼养在她身边的姐妹,竟然变得截然不同!难道女孩子长大了,心思就难以捉摸了? 连翘的语气也严肃起来,她厉声喝道:“难道,你竟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嫉妒怀疑吗?玉儿难道会不知道你对容且遇的感情,横刀夺爱吗?容且遇来山庄里住着的那段时候,我瞧着玉儿很是有意撮合你们。而且她与不惊之间,不会再插入其他的人了。香儿,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弃你,但玉儿一定不会的!” 偷香逐渐冷静下来,对于自己的口不择言,也有些羞愧难当。她低头不住地啜泣,脑中联想着且遇和玉儿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画面,又想起玉儿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连翘见偷香患得患失的样子,也不忍心太过责备。她柔声劝道:“你身子也还不爽利,苗疆长途跋涉,湿气也重,你的腿根本受不了。这样吧,这段日子你静下心来修行,养好身子。我会知会玉儿,让她多给且遇说些你的事情,有什么情况也及时告诉你。大不了等他们回来,师父去帮你说媒,极力促成你们的好事。你看如何?” 偷香见连翘这次是铁了心不会答应,只得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师父。” 正巧这时,韩枫羽寻了蓝津回来了。偷香见他们形色匆忙,师父的神色也焦急起来,便与他们告辞离开了。 才踏出长清殿,偷香便觉得胸闷难忍。对容且遇的想念如同嗜骨的魔咒,挥之不去!偷香暗暗咬紧牙关,虽说玉儿对且遇无意,但如今她和唐不惊闹僵,若是且遇从旁宽慰,悉心陪伴,难保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不行,她必须另做打算,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就算她不能前去,还有别人可以代劳!(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弄巧成拙(3) 窃玉在城郊的红音客栈等了许久,也不见偷香前来。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在这里借宿了一晚,继续等偷香的消息。 第二日,偷香的亲笔书信被送达,窃玉才知道原来师父记挂偷香的伤势,未能应允她一同前往。这使得窃玉有些尴尬,本想着与姐姐同去苗疆,借机促成她与且遇的美事。现在主角不能前去,她一个“配角”却要独自和且遇结伴而行。但事先她已经答应过且遇了,出尔反尔总是不好。 且遇租来了两匹骏马,倒节省了他们的脚程。窃玉看他一脸兴致冲冲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也罢,出去走一遭总是好的。也许再回来的时候,好多事情就得到了解决。逃避,或许是个不错的法子。 另一边,恢弘奢华的唐府内,唐不惊晨起,竟意外地收到了偷香的来信。彼时,唐不惊正由梅侍候着净口,影拿着书信快步走进来,将信递给了他。唐不惊迅速将信件展开,极快地翻阅。在一旁端着铜盆的竹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希望能看出些什么门道。 然而唐不惊面上始终波澜不惊。正如他所想,偷香来信是为了告知他有关窃玉的事情。信中说,玉儿自唐府离开后,精神萎靡,心情不畅。恰逢容且遇要前往苗疆探亲,窃玉便与他一道前往,出门散心。 出门散心,与容且遇一起吗?唐不惊默念那个名字,心里狠狠地一滞!窃玉,到底心里更在意容且遇,不是吗?刚刚离开唐府才不到十日,就要与容且遇一道去远行。唐不惊于心底苦笑。罢了,罢了!由得她去吧!既然是她心中所愿,那也强求不得! 看过之后,唐不惊面无表情地又将信件合上,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竹心急如焚,又不敢过问。只见唐不惊不急不忙地净了。,又接过干净湿润的帕子擦了脸。由着梅帮他穿戴整齐。却只字不提窃玉的事情。等一切都收拾妥帖了,他嘱咐几个贴身的侍婢,道:“今日祁家的欲雪小姐要来府上。你们几个盯着些,要下人们将东西都备好。对了,竹,待会你跑一趟集荫小筑。让粉絮将屋子好生收拾一下,祁小姐怕是要在那里住上些时日。” “公子。这……”一听到唐不惊要把窃玉居住的地方让给其他女人住,竹着急起来,一脸地不情不愿。 唐不惊眉头一挑,反问;:可有什么不妥吗?” 竹瘪瘪嘴。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她才摇摇头,终究不敢反驳:“没什么。婢子这就去跟粉絮说。” 说罢,她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走了。梅见她这个样子,不免担心,朝唐不惊作了揖,然后匆匆追了出去。待到屋子里只剩了影侍立一侧,唐不惊才叹了口气,问道:“那件事情彻查地如何了?” 影不愧为四婢之首,向来沉静持重,喜怒不形于色。她垂手而立,恭敬地答道:“婢子已经查过,那日玉姑娘去了醉清风,本是想跟公子辞别回山庄去的。是如意夫人先见到了姑娘,与她闲聊了一会,将姑娘引到‘柳青阁’。当日侍候姑娘茶水的小厮回忆,玉姑娘与如意夫人聊完之后,情绪就不大好。后来玉姑娘去了楚烟的院子,一直躲在树后未曾现身,听到了公子和楚烟的对话。” 唐不惊细细听完影禀报的事情。自从他与窃玉闹崩,冷静下来之后也会想,玉儿绝不是无事生非、狭隘善妒之人,当日之事必有蹊跷。于是,他命影暗中查办此事,果然发现了端倪。 影看唐不惊不答话,又继续说道:“婢子还发现,那一日如意夫人暗中遣了一个小丫鬟去了楚烟那里,时间也刚好与玉姑娘过去的时候吻合。再有便是,那日林大人侵犯了楚烟,事后他也十分困惑。虽说那林大人并非善类,却也深谙为官用权之道,面上不会轻易给人挑出不是。据林大人说,那一晚他只觉得意识昏沉,燥热难耐,才会情不自禁对楚烟做出无礼之事。婢子料想,也许,他的酒中被人动了手脚。” “呵!”唐不惊冷哼一声“是了,那杯酒原本应该是被我饮下的。楚烟啊楚烟,她的这些心思还真是七窍玲珑!原本我还有意怜惜照顾她,现在看来全都是她咎由自取。上一次苏州之事,我已经警告过她,不料她还存了这种心思。现下回想,那夜楚烟对我说的话,还有她引着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先安排好了,来引起玉儿的误会。看来,楚烟和如意都不能再留了!” 影认同地点点头。想起刚才唐不惊的安排,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既然误会已经解开,公子还要祁小姐住进集荫小筑,那么玉姑娘……” 唐不惊拿起折扇,面上闪过一丝心痛:“若她全心全意来信我爱我,就算有十个楚烟从中挑拨,又能如何?更何况,她已经不需要我了。偷香姑娘刚刚来信知会我,玉儿与容且遇一同动身,前往苗疆了。” “这……”影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 唐不惊旋即又恢复了洒脱自信的样子,嘴角重又挂起招牌式的微笑,就好像刚刚那个因爱愁苦的人不是他。他轻轻地摇着折扇,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他们准备地如何了。待会迎接祁家大小姐,可不能出现半点差池。也许,她将来会是这个府邸的少夫人,也未必可知。” 门外的小厮匆匆过来通传,说是祁家的人到了。唐不惊重又整了整衣袍,一副气派从容的模样出去迎接。 这次祁家来的人有二公子祁欲忍和大小姐祈欲雪。说是过来唐家探讨生意上的往来,但唐不惊心里清楚,上次去淮南时祈茂山提及的婚嫁之事,不会不了了之。这一次祈欲雪特地过来,怕是旧事又要重提。玉儿此次出走,府上动静闹得极大,连父亲都已经惊动。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对鸳鸯怕是已成怨侣,难保父母亲不再为他另谋佳人。 祁家的马队甫一来到唐府门前,祈欲雪就看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数月未见,他依旧风姿绰约,卓然出众。唐不惊身着银色织锦长袍,头戴白玉冠,腰缠八宝碧玉束带,手持山水玉骨折扇,贵气逼人又不落尘俗。 祁欲雪放下轿辇的帘子,会心一笑。只有外面伫立着的那个男子,才足以配得上她。他那么耀眼,才足以吸引她的目光!虽说上一次在淮南,唐不惊婉拒了父亲的好意,使她一时羞愤难当。但今日不过悄悄地一瞥,那些不快立时烟消云散。 祁欲雪想,她这辈子怕是不会再爱上除唐不惊之外的第二个男人了。就算他心里有别人也好,就算他只是为了生意和两家的往来才娶她也罢,她都不在乎了。如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又有几对携手走过一生的夫妻,是从最初就相爱的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苗疆(1) 祁欲雪的轿子被放下,唐不惊立刻迎了上去。他彬彬有礼地掀开帘子,冲着里面端坐的女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柔声道:“欲雪姑娘,请!” 祁欲雪虽然心如鹿跳,但从小严格的家教使得她面上依旧矜持得体。她微笑着谢过唐不惊的邀请,然后半搀着他伸出的手臂走出来。 唐不惊嘴角始终保持着得宜的微笑。他与祁欲雪这般亲密的举止,使得一旁的四婢都不禁摇头。她们低到几不可闻的叹息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而他的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曾叹气呢? 窃玉已经离开他了,或许那位容公子才是她理想中的佳偶。他知道窃玉性子洒脱直爽,但身为唐家少主,身在错综复杂的生意场,他永远不可能像容且遇那样淡泊。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不得不去算计,有时甚至也会不择手段。他身边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清白的?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真的适合玲珑剔透的窃玉吗? 也罢,如若她当真中意容且遇,那人倒也是不错的归宿。只要玉儿以后能自由自在、开怀无忧,便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至于他自己,唐不惊突然很想苦笑两声。他是唐家唯一的男嗣,那些与生俱来的光鲜之后,是无法逃避的责任。他必然要娶妻生子,为唐家培育和甄选下一任接班人。想到这里,唐不惊不禁打量起面前的女子。 祁欲雪依然如在淮南相见时一般,高贵大方。她身着一袭桃红色百褶襦裙,领口袖口以及裙摆处,都用金丝绣着繁复的攒枝百花。她的妆容精致无缺,无论首饰发誓。还是衣着搭配,都使人挑不出一丝不妥。她的笑容和礼貌恰到好处,既不媚俗,又不孤傲。祁欲雪的样貌不算娇柔绝美的那类,但胜在气质脱俗,宛若牡丹富贵端庄。这样的女子,最是适合成为一个世家的主母。若真的与祁家结为姻亲。或许他二人会一生和睦。相敬如宾。 既然,与他相守一生的不是玉儿,那么无论是谁。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为了唐家以后着想,祁欲雪无论家世样貌、德行举止、气量教养,乃至为家族带来的利益来看,都是最佳人选。 至于祁家的二公子祁欲忍。则比他一母同胞的妹妹逊色许多。他的面上明显带着谄媚之色,想来是想攀附着唐家的声明。来解决祁家每况愈下的处境。唐不惊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并未过多交流。 半个多月后,窃玉和且遇终于来到了苗疆。且遇母亲的家乡是一个名叫库巴的小山寨。隐匿在大山深处,民风淳朴,风景秀丽。且遇的娘舅容念柯是这里的族长。很是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容家虽是汉人,但在库巴已生活了很多年岁。容家祖上曾在蜀中为官。后来得罪了权贵,隐居于此。库巴闭塞,与外界不通往来,非常落后。容家祖辈住进来之后,用自己的知识,为库巴做了极大的贡献。库巴族人感念容家的恩德,加之容家也逐渐与族内通婚,子孙中亦有库巴族血统。在全族共同推举之下,从且遇的曾外祖一辈,便由容家的嫡子担任族长一职,管理整个寨子。 且遇他们跟随着容念柯来到他家的吊脚楼。窃玉第一次见到如此具有异族风情的建筑,十分感兴趣。窃玉被安排与容念柯的小女儿容蜜住在一处。容蜜长得十分灵秀可爱,身上穿着苗疆特有的衣裳,戴着精美的银饰,神态娇憨天真,倒和容且怜有几分相似。看得出,容蜜从小倍受宠爱呵护,在库巴这个小小的天地之中,就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一般。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暮色降临之时。窃玉他们用过极具苗疆特色的晚膳,便一同离开容家的小楼,四处走走看看。经过半个月的旅程,一路走来,窃玉和且遇的关系又亲密了许多。且遇悉心地照料着窃玉,安抚她心中的伤痛。窃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山中的夜晚十分静谧,两人走了一阵,便寻了一处树根坐了下来,欣赏风景。这里植物众多,枝叶繁茂,空气较为潮湿温热。窃玉抬头仰望夜空,月光被层出不穷又不规则的枝桠遮挡,再洒下来时,已是一片细细碎碎的银色。她不禁感叹:“这里真的很美啊。虽然与世隔绝,却是一方世外桃源,不受俗世纷扰。” “是啊,这样的静谧柔和,脱离外界的纷纷扰扰,的确很美。”且遇学着她的样子,仰头看着天空,说道。 窃玉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其实容哥哥的竹林也不错啊,若不是我误打误撞地闯了进去,恐怕也很难发现你的小桃源。” 且遇会心一笑,他扭头望着窃玉,认真地说:“玉儿,你可知道,我有多感谢那一日,是你闯了进来!” 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太过耀眼,使得窃玉不禁侧过头,不敢直视。这一路走来,且遇对她的用心,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没有去触及她心底因唐不惊而产生的伤疤,相反的,他小心翼翼将她呵护起来。且遇他,只想让她快乐。 无疑,他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凡事都能替她考虑。和且遇在一起,好像根本不用担心他有一日会变心,也不用担心会因为琐事导致争吵。很多时候她也会想,为何自己爱上的不是且遇呢?那样,她一定不会忍受现在的痛苦和煎熬。 且遇看出了窃玉的犹豫和躲避,这一次,他不想再隐匿自己的感情了。作为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心中的爱意都无法畅快地表达出来,也太过窝囊!至少,要让玉儿知道他的心思吧,他并不奢求玉儿能回应他。 于是,且遇下定决心,双手握住窃玉的肩头,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玉儿,我很喜欢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容、容哥哥……”窃玉没想到向来温吞的且遇会如此直白,一下子就羞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且遇放开了窃玉的肩膀,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的容貌被细碎的月光映衬地光洁神圣,那种如同月神一般的美好,让窃玉有一瞬间的恍惚。 且遇继续说道:“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也许,从你负伤敲开我房门的那一瞬,我就怦然心动。在淮南巧遇你,让我觉得是缘分使然。你来竹林听我弹琴,我心中欢喜你能视我为知己。”说着,他顿了顿,又道,“玉儿,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唐公子一人。但这些日子,我看到你并不快乐,我真的很心疼!你不需要回应我,也不要让我的情意变成你的负担。玉儿,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让我能照顾你就好。等你重新变得明朗无忧,不再需要我的陪伴,我自然就会离开。” 第八十九章 苗疆(2) 听完且遇一席话,窃玉心里十分感动。他就像一缕冬日里的暖阳,不刺眼,却温暖地令人看到希望。这样美好的人,她不能那么自私地对他! 窃玉偏过头,同样认真地凝视着且遇,道:“容哥哥,多谢你能这般对我。我连窃玉何德何能,能得你真心相待?只是,我不能那么自私。虽然我与唐不惊闹崩,但我还没能将他逐出我的心里。我也常常想,为何我最先遇到、爱上的不是你呢?可是感情这种事,真的由不得自己来决定。” “玉儿……”且遇突然不知道窃玉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心底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像是就要失去她了。 窃玉只是轻轻地摇头:“容哥哥,你不是我受伤时候的避风港,等我痊愈了,就可以自顾自离开。玉儿不能那么做,那样对你太不公平!而且我也怕,怕我真的会沉溺在你的温柔里面,不能自拔。我们之间,阻隔着太多不可能。还有姐姐,她那么深切地爱着你。她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真的不能……” “那么你的真心呢?”且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哀伤,“除却偷香姑娘的原因,玉儿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窃玉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子,拿在手中不停地在地上写写画画。她耸耸肩,道:“我与唐不惊很小的时候就相识,从来都是打打闹闹。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了他,只是自己从未察觉而已。以前听到他的风流轶事,我只会自己生闷气或是挖苦他,却不知为什么会生气。直到最近,我才看懂自己的心。” 她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右手揉了揉眼睛,拭去不小心流出的眼泪,又道:“对情爱一事,我从来都很懵懂慢热。等我真正察觉之时,已经陷入太深太深。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我经历了太多悲欢离合。有的时候,太过相爱往往没有让人期待的好结局。容哥哥。我很喜欢你。从你救了我开始就喜欢。在历经那些悲欢离合之前,我也一度以为,是你占据了我的心。但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喜欢,与对唐不惊的不同。对你的喜欢,我并未感觉到压力和患得患失。但姐姐是真的用她的生命来爱你,我与她一同长大。还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过。姐姐比我优秀地太多太多,只是你还未真正了解。所以。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为何不试着去接受她呢?我不想你因为我,而错过太多!” 窃玉说完这番话,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且遇低头去看。发现她写的是司马光的诗词——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也许早就料到窃玉会这么回答,且遇并没有觉得太难过。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毕竟,他头一次如此畅快地表露了自己的内心。月色正浓。且遇不禁舒展了一下身子,微笑:“那么,至少让我这段时间陪着你。我相信你会很快走出来,玉儿,今后你一定会很快乐!” 窃玉也回以他微笑:“那么,就借荣哥哥吉言,玉儿以后都做一个快乐的丫头。” 他们抬头一起仰望夜空。星光璀璨,灼灼其华,窃玉不禁想起不久之前的生辰,唐不惊为她捉来漫天的流萤。许是与且遇谈心,被他的豁达和宽容影响,再忆起那个人时,心里不再填满怨恨。至少,他曾为自己带来过无尽的快乐和幸福,不是吗?那样就够了,她连窃玉也曾轰轰烈烈地爱过,不是吗? 回到容家的小楼时,夜色已浓黑似墨。窃玉与容蜜住一间屋子,容蜜天真活泼,身上又充满了异族女子的韵味,让窃玉很是喜欢。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躺在竹床上聊了很久,窃玉讲京城的繁华,容蜜说苗疆的风俗。 当午夜来临,两个畅谈甚欢的少女终于熬不住,双双躺在了容蜜的竹床上。经过这么久的长途跋涉,窃玉实在很累了。要知道赶路的这段时间,她很少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好觉。有时候找不到客栈,也只能风餐露宿。如今躺在宽敞凉爽的竹床上,困意便如潮水一边席卷而来。窃玉只觉得两只眼皮沉得厉害。 朦胧中,她听到容蜜那带着一点异族口音的声音传来:“窃玉,你,你和我表哥他,是恋人吗?” “诶?”窃玉虽然意识有些模糊了,但还是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不是啊,我们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他曾经救过我一次,我们也比较谈得来。这次一起远行,也是凑巧到一起罢了。” 身侧的容蜜翻了个身,面对着窃玉,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欢喜:“当真?那,你喜欢我表哥吗?” 窃玉的睡意被容蜜的追问驱逐了几分。她揉了揉眼睛,认真地回答:“我欣赏他,他真的很好。但在他之前,我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也就是说,你和表哥不会成为恋人了?”容蜜漂亮的眼睛眯成了月牙,显然她现在很开心,“那么我追求表哥,窃玉你不会有意见的吧。” “你……”窃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容蜜对且遇一见钟情了。许是她生在苗疆,淳朴自然,不似汉族的女子那般娇羞忸怩,所以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只是,且遇的心思,怕是一时无法接受容蜜,再说还有姐姐…… 容蜜见窃玉迟迟不答,以为她对此事默认了。于是她兴奋地从竹床上坐起来,道:“窃玉你知道吗,过两天寨子里有一对恋人要成亲了。我们这里的习俗,在婚礼上,未婚的男女可以借着新人的祝福,对自己心仪的人来表达爱意。我想在那天晚上告诉表哥,在我看到他的时候就爱上他了!我愿意跟他一起走,去他生活的地方。不,无论是去哪里,只要同他在一起就是好的。” 窃玉被她的真心打动,虽然她清楚,容蜜此次告白必然会碰壁。但看着如此勇敢去追逐心中所爱的少女,她还是由衷地祝福她:“嗯,蜜儿,你一定会幸福的。” 之后的几日,窃玉在容蜜的陪伴下,在这个风景迷人、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寨子里,玩得十分开怀。且遇也陪伴她们左右,一起游山玩水。看得出,容蜜是真的很喜欢他。且遇在的时候,生性开朗活泼的容蜜,竟也常常显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只是,且遇只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并无他意。 终于到了婚礼的那一天,容蜜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对且遇表达自己的爱意了。即将成亲的一对新人是土生土长的苗族人,新郎康克是库巴的小伙子,新娘阿宁来自比邻的小村寨。白天忙碌了一整天,真正的婚宴要在晚上才算开始。 第九十章 苗疆(3) 暮色四合,寨子里却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来参加这场婚礼,大家集中在寨子祠堂前方的空地上,这里的篝火最为明亮。新郎新娘都穿着本族特色的婚服,满脸幸福洋溢。容作为库巴的族长,自然成为了婚礼的主婚人。在他的见证之下,一对新人完成了简单的成亲仪式,在神灵和祖宗面前其实,正式结为夫妻。 仪式结束后,大家开始享受盛宴。村子里的妇人都帮着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年轻人和孩子则围城圆圈,将新人圈在中间。不知是谁开了第一嗓,大家便跟着附和唱起了山歌。姑娘们旋转着裙摆翩翩起舞,热闹非凡。 窃玉虽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但也真心被这种欢快地氛围所感染。她自小长在山上,山庄内目前还没有人成亲,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婚礼。在容蜜的指引之下,窃玉也跟着大家一起转着圈跳起舞。她的动作略显生涩笨拙,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一曲终了,也到了婚宴最高*潮的时候。康克牵着阿宁的手,对着所有参加婚礼的人祝酒,道:“感谢大家今日来见证我与阿宁成亲。一年前,我在阿桑寨偶遇了阿宁,对她一见钟情,成就了我们的爱情。而就在前几天,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的妹子,库巴的小公主——蜜儿,也有了让她一见钟情的人。我多希望,不久之后,她同样能收获甜蜜的爱情,与她的心上人走到一起,成亲生子,永远幸福!” 容蜜俏脸绯红,听到康克提到自己的名字。却毫不避讳地向前走了一步,朝所有人致意。直爽的族人都纷纷鼓掌叫好,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窃玉也使劲地为她鼓掌,至少,容蜜的敢爱敢恨令她钦佩。她比自己勇敢地多,知道要奋力去争取幸福。而容念柯的脸色却有些泛青。神色颇为严肃。 兴头上的容蜜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异常。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且遇今夜穿了一袭银白色仙鹤图案的长袍,黑发束起,负手而立。火光的映照和酒精的微醺。使得他原本白皙的脸庞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这样的俊美和优雅,与寨子里裹着头巾、赤着胳臂的汉子截然不同。寨子里爱慕容蜜的小伙子多得很,甚至附近的村寨,求婚者都络绎不绝。然而容蜜一个都瞧不上。她满心满眼只有且遇一人。 爽利的姑娘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她整整衣衫,突然展喉高歌。朝着自己的心上人走去。容蜜的声音清脆婉转,如同山中的黄莺,十分动人。 且遇诧异地看着少女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紧跟着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齐聚在他的身上。 “表哥。”他听到容蜜唱完了歌,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对着他说道。“表哥,我喜欢你。你能与我跳一支舞吗?” 她的大眼睛晶盈透亮。满怀希望地凝视着他。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安静地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心声。姑娘们在羡慕容蜜挑中的郎君,小伙子们在暗自懊恼神伤,更多的人在期待他的回答…… 且遇知道容蜜邀请他跳舞的意思。这不是一支舞蹈那么简单,他接受了这个邀请,其实就是接受了这个女子的心。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偏头去看容蜜身侧的那人。窃玉浅笑盈盈,似乎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玉儿,你的心中真的这么不在乎我,哪怕我要去别人身边吗? 且遇在心中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蜜儿,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虽然我爱的人也没有接受我的心意,我还是死心塌地地想要追随她。但你应该拥有自己的爱情,你值得拥有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就在且遇还在纠结如何在伤害最小的情况下,婉拒容蜜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不行,我不同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容念柯站在容蜜身后,黑着一张脸。他一步一步走到女儿面前,斩钉截铁地道;“我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 “阿爸!”容蜜不知道向来和蔼、从不违逆她心愿的父亲今夜是怎么了。但她真的喜欢表哥,她只想嫁给他一个人。于是容蜜挺起胸膛,大声说道,“我就是喜欢表哥,我就要跟他成亲!”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容念柯为父亲和族长的威严,坚决地反对。 容蜜急得直跺脚:“为什么不行?表哥哪里不好,阿爸你到底为什么反对?” 容念柯愣了一下,好像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的这个问题。但他执意反对,便捡了个牵强的借口,喝道:“你、你和且遇是兄妹。” 容蜜愈发不解:“表哥只是小姑姑的儿子,又不是我的亲哥哥,有何不可?中原尚且允许族内表亲通婚,何况我们库巴?” “你!”容念柯驳得满脸通红。他心急如焚,见容蜜执意要跟着且遇,一气之下抬手就要朝女儿打过去。 康克和阿宁见状,急忙拦下容念柯也赶紧将容蜜拉到一边,不让她继续激怒父亲。村民们不知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不禁面面相觑。 且遇见场面混乱至此,他也有一定的责任,于是站出来,温言道:“舅父、表妹,你们都冷静一下。舅父,事情皆因且遇而起,请您万万不要责备表妹。”说着,他转向容蜜,道,“蜜儿,多谢你对我的认可。只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让你错爱了,对不起。” “表哥……”刚刚还气势汹汹与父亲辩驳的容蜜,此时听到且遇的拒绝,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下来。她的大眼睛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一脸委屈地问道,“表哥,你是不是因为我阿爸的态度而生气了?你放心,我是无论如何都跟定你了! “蜜儿,”且遇对于少女的执着颇为无奈,只得耐心地跟她解释,“你是个很好的女子,但正如舅父所说,你我是兄妹,我也只把你当做妹妹。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把心给了她,并想一直等着她。所以,我怕是无法再接受其他的人了。” 容蜜只是哭,她摇摇头:“我不在乎,只要我能跟你一起就好了。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就让我跟着你。等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接受了你,我做小也是可以的。” “唉,你这死丫头!”容念柯被女儿气得浑身发抖,人群中也发出了一阵唏嘘声。库巴民风淳朴,寨子里不似其他地方,从来都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制。男子若娶妻之后在纳妾,在族人眼中是十分不耻的行为。而如今,容蜜竟然为了跟随容且遇而甘愿做小,这如何让人不意外、甚至侧目! 且遇温和地笑了笑:“蜜儿,我是不会三心四意的。我既然爱一个人,就不会接纳其他任何人,无论她是否爱我。再说,你与我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看到的也只是些表象。也许现在你被这些表象吸引了,但渐渐的,你发现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将来就会后悔。” “你就是不想要我,不想我跟着你!”容蜜因遭到且遇的拒绝,恼羞成怒。她有些失控地大叫着,“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说罢,她一边哭着一边跑开了。容念柯在她身后连连喊了几声,她都不曾回头。 因为女儿的失态,婚礼陷入了僵局。容念柯脸上有几分挂不住,但依然顾全大局,使得婚礼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众人虽然都有些讪讪,但毕竟是有喜事,还是很快又融入了宴席当中,大家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第九十一章 咫尺天涯(1) 喜宴散去,且遇他们急急回到容家的小楼,才发现容蜜早已回来。她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任谁敲门都不开。隐隐地,他们能听到屋子里传来细碎的哭声。 容念柯松了口气,女儿虽然伤心,但好在没做傻事。她只是情窦初开遭受了挫折,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平复了。 且遇对于此事十分地内疚。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得原本亲密的一对父女出现间隙。如今看来,他已经不适合再继续留在这里了。好像无论他去哪里,都是多余。 于是且遇劝道容念柯:“舅父,此事都是且遇的错,与表妹无关。蜜儿她年幼,只是一时新鲜而已。此次来苗疆,见到了母亲的故乡,且遇也已达成心愿。这几日,多亏了舅父的款待。等且遇离开了,蜜儿的心思应该就会收回来了。” “唉……”容念柯见且遇如此懂事、通情达理,还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心里说不出地愧疚。他拍了拍且遇的肩膀,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要是蜜儿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少操不少的心。我没能替念箩照顾你,反倒叫你好容易来一次,却平白遭受委屈。舅父,舅父实在愧对于你!” 看着容念柯羞愧难当,且遇心里也十分不好受:“舅父,且遇知道您心里疼爱我,所以请不要自责了。只是库巴相去京城,路途遥远,此番离别,又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见了。” 容念柯闻言十分感慨,已是老泪纵横:“是啊,你长这么大。我统共才见过你两次。第一次还是我远去京城,你尚在襁褓之中。也不知我的余生,还能否见到你娶妻生子。且遇,你是个这么优秀的孩子。若是可以,我岂能不愿将蜜儿许配给你?只是,外面的世界太过复杂。蜜儿自小长在山里,从未离开过库巴一带。她天性憨直。哪里知道外面的凶险?” 且遇垂眸。点头:“不错,外面的确凶险,不适合蜜儿。” 说到此处。容念柯不禁唏嘘,道:“当年念箩就和如今的蜜儿一样,一心想着离开这里。可是真正离开了,她又岂有一天快活过?那时。我只知事事都顺从她,却不知其实是害了她!若我当时也能拦着念箩。她就不至一生无名无份,郁郁而终,还去的那样早……” “舅父的苦心,蜜儿慢慢就会懂得了。”且遇轻轻拍着容念柯的肩膀。温声安慰着他。 窃玉在一旁安静地伫立,不觉也有几丝心酸。至此,容蜜对且遇的心思。算是彻底了了。即便再喜欢,她也绝无可能与他在一起。虽然现在她会伤心难过。但慢慢地见不到了,也就会淡忘。不久的将来,她会找到一个老实憨厚、真心爱她的库巴小伙子,然后成亲生子。她的一生都会备受疼爱和呵护,她会一直幸福地走下去。等到有一天她老了,再想起当初让她为之痴迷的那个容且遇,恐怕也就只是一个清俊而模糊的身影了吧。 第二日一早,因为窃玉要收拾东西离开,容蜜终于打开了房门。她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如同两个硕大的桃子。见到窃玉,她仍然一言不发,只是开了门就重又扎进自己的房里去了。 窃玉见状,便只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一年多来,她因时常出远门,收拾包袱也成了家常菜,动作干净利索,条理整齐。很快,她就收拾妥当,然后跟容蜜告别:“蜜儿,我要走了。这几日多谢你的收留,希望我们有缘还能再见。” 角落里屈膝坐着的人儿依然安静无语。窃玉已经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便也不多做停留。她将包袱背到肩上,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容蜜突然开口:“窃玉……” 窃玉回身望着她,只见那个被情所伤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也成熟了许多。她安静地凝视着容蜜,等待着她下面要说的话。 “窃玉,”容蜜继续道,“表哥他不要我,他说他心里有一个想要一生追随的人。虽然我不聪明,但我也看得出,他爱的人是你。” 窃玉心中“咯噔”一跳:“蜜儿,你……” 容蜜却苦笑着摇摇头:“他心里的那人若是别人,我一定会争取,会继续追求。可是,那人是你,你要我怎么比得过?窃玉,你人长得漂亮,性格又这样好,并且见多识广。最可气的是,我也与你那么投缘,我根本无法讨厌你!” “蜜儿……”窃玉心里生出丝丝的难过,“容哥哥的心思,我了解。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开口。” “我不怪你。”容蜜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过表哥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何不能接受他呢?莫不是,你心里也有另一个人?” 窃玉点点头:“感情这件事很微妙,你爱他,他爱我,我又爱‘他’,而他……仿佛,这注定就是一个衔接不上的圆环。” 容蜜困惑地问:“那么那个‘他’,比表哥还要好吗?所以才让你放不下,连表哥这样的男子都能拒绝?” 窃玉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一下。唐不惊比容且遇还要好吗?她爱他,是因为自己觉得他比且遇要优秀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于是她回答:“不,我说不出他们谁更好,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或许容哥哥才是更适合成为伴侣的人,只是我的心更早一步被那人带走了。虽然他有负于我,可我还是时常念着他,无法释怀。” 容蜜听得似懂非懂:“你们之间的故事好复杂,我只知道,表哥他是一心一意待你。也许他这一生,无法再爱上其他人了。就算你永远不能接受他,他也还会一意孤行下去。所以窃玉,既然你和你的那个‘他’没有在一起,为何不试着看看和表哥在一起呢?” “我……”窃玉被她说得有些哑口无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容蜜的问题。也许如今在别人看来,接受且遇的一片痴情,忘了唐不惊,这才是对她最好的结局,可是,她做不到。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且遇的声音:“玉儿,可以走了吗?” 看来是且遇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了。窃玉急忙回他:“嗯,就来了。” 容蜜透过门框,看着背着包袱站在院里的且遇,眼睛又有些湿润了。他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是她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美好。只是,他不属于这里,更不属于她! 容蜜垂下头,揉了揉眼睛,不让窃玉看出自己的异样。再抬起头时,她的脸上又漾满了盈盈的笑意。容蜜拉住窃玉的手,认真地说:“窃玉,答应我,如果你不能跟那个人在一起,请你一定试着去爱表哥。今后,也许我与他再无相见之日,但我希望他幸福快乐。所以窃玉,算我求你了!” 看着容蜜眼中满满的期望和乞求,再想想一路走来且遇对她的呵护和关心,窃玉的心也融化了几分。她微笑着点点头:“嗯,我答应你。”说罢,她又问道,“那么你呢,不出去与他辞别吗?” 容蜜松开窃玉的手,又退回到之前她蜷缩的那个角落里,然后摆摆手:“我怕见了他,就会舍不得。窃玉,走吧,后会无期。”(未完待续) ps:今天是龟龟破壳日,感谢大家的支持,三更送上~~~ 第九十二章 咫尺天涯(2) 就在窃玉和且遇结束了他们的苗疆之行时,远在京城的偷香却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蚀骨的煎熬。连翘为了偷香的伤势着想,为她制定了一系列的修炼功课,每日,偷香需要花很多时间,在自己的房内修习内功心法。但是,她始终无法真正静下心来。 面北而坐,五心朝天。 玉儿和容公子一起出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们一男一女,且遇又对玉儿有情,若是…… 静心绝虑,意守丹田。 唐不惊明明已经收到了她的信,却没有去追玉儿,玉儿会不会很伤心?难道,唐不惊已经不在意玉儿的事情了? 螺旋九影,左右挪移。 且遇一向温柔体贴,刚刚遭遇情伤的玉儿,会否轻易就被他的温柔感化呢?要是玉儿忘了唐不惊,接受了且遇的情谊,她岂不是没有机会了? 其卿不为,以气行之。 听闻淮南祁家的大小姐已经在唐府住了些时日,唐不惊待她极好。坊间早就传出两人的婚约,若是让玉儿知道此事,她会不会就无法专心对且遇了…… “噗……” 偷香因练功时顾虑太多,六根不净,导致体内运气不畅。她用功之时走神,气血不顺,于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整个人也受到内力反噬,摔了出去! 一直守在偷香门外为她护法的杜咏,听到屋内传来巨大的声响,急忙叩门:“师妹,师妹,你怎么样?” “师兄。我,我没事……”偷香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四肢虚软无力,气血在体内毫无章法地乱窜,使得她觉得烦躁不安。 “可是,我听到你的声音很虚弱,我能进去看看你吗?”杜咏十分担心。不断地叩门。想知道偷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咚咚咚”的叩门声使得偷香头脑嗡嗡作响,好像整个头都要炸开了,胸腔也是气血翻涌。她莫名地愤怒。冲着门外脱口喊道:“都说了没事,你走开,不许进来!” 门外的杜咏被偷香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他的小师妹,他一心爱慕着的那个人。向来都是温婉轻柔,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何时如此发怒过? 不过,近来偷香行为是有些怪异。师父让她在房里好好研习心法,提升内力,好治愈她的腿伤。可是偷香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谁也不知她的进度如何。何况,她最近总是出神,有时又会显得烦躁不安。前一日师父试了试她的内力。发现偷香体内气脉混乱虚浮,隐有走火入魔之兆。师父大为担忧。这才让杜咏守着,为她护法,以防不测。 偷香吼完之后,逐渐安静了下来。也许是内心的烦躁得到了宣泄,她也冷静了一些。想起刚才自己对着杜咏如此失态,她心中愧疚,于是放柔了声音道歉:“师兄,我,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门外,杜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晓得,我不会怪你的。只是你真的没事吗?” “没、没事,”偷香有些心虚,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因为嫉妒窃玉,才导致练功走火入魔,所以只得搪塞,“我只是一直无法突破,所以有些心急。” “原来是这样,”杜咏松了口气,“没关系的师妹,不要着急。师父也只是想让你通过练功来治伤,就算一时无法突破,你慢慢参透就好。如果实在不行,你可以找我,我很乐意帮你的。” 偷香心里泛起一些感动,还好,还是有人在意她,守在她身边的。于是她发自内心地道:“师兄,谢谢你。有你在,真好。” 窃玉与且遇离开了库巴,一路赶回京城。两日前,窃玉收到了两封来自山庄的信件,一封来自偷香,一封来自师父。瞒天山庄为了方便联络,自古就特别训练了一种独特的鸟类,名唤“传音”。传音鸟长得有些像乌鸦,可以识别一个人的气息,无论多远,它都可以顺着空气中残存的微弱气息找到此人。所以,山庄内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传音鸟。不过,窃玉还是第一次收到传音送来的信件。 师父的来信,是催促她尽快赶回山庄,说是有要事告知。在窃玉的印象中,师父向来沉稳,或者说漫不经心。这世间除了韩叔和珍宝,其余什么她都不在乎。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依然淡定自若。 只是,这封信里,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师父的焦虑和心急,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窃玉收到信后马不停蹄地赶路,为了更快地到达,他们选择了一条近路。这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路很窄,十分危险。马匹无法行走,他们只能弃马步行。 而第二封信,使得窃玉这一路走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魂不守舍,正是偷香的来信。偷香在信中说,自从窃玉离开京城,祁家的大小姐祈欲雪就来到了唐家。祁家重提与唐家联姻之事,两家人现下都以“亲家”相称,唐家也有了准备婚礼的打算。而最重要的是,唐不惊竟然没有做出反对,隐有默许之意。 窃玉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难受地快要窒息!祈欲雪,她那么美丽、高洁,的确适合成为他的妻子。无论是人品相貌,家世利益,她都是最佳人选。看来,她与唐不惊,真的是结束了! 原本因为分开得久了,她逐渐冷静,觉得自己是太过不信任他了。楚烟是个那么有心计的女子,那日之事,也许就和苏州之事一样。本想着,这次回去,不妨找个机会去见见他,将事情说开就好了。却不想,他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人。 只是,山路陡峭无比,沙土路又窄又滑,须得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脚下行走。而窃玉却恍恍惚惚,一个不留神,竟踩空了一步! “啊!” 窃玉脚下踩空,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向着一侧的空谷摔下去。她尖叫一声,想要施展轻功,奈何事出突然,又没有借力点,整个人已然飞了出去! 且遇看到这一幕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她摔下去了,玉儿掉进悬崖了! 这样一个念头,驱使他本能地做出反应,向着窃玉的方向追去!好在他反应迅速,就在窃玉摔下去的同一时间,且遇左手抓住了窃玉,右手死死地拽住山崖边一块尖锐的石头。 “玉儿……”且遇使劲握住窃玉的手,生怕她掉下去,万劫不复。 窃玉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且遇的手是她唯一的希望。然而,她仰头望去,只见且遇坚持地十分吃力。他的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两个人的重量全部叠加到他的右手上。他握着的石头锋利坚硬,已经将他的手掌划破,血流如注,殷殷血珠顺着胳膊留下来,将他右侧的衣衫染成了红色! 第九十三章 咫尺天涯(3) “容哥哥,”窃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容哥哥,你放手,你坚持不住的!” 且遇面色惨白,神色却无比坚定:“若我放手,除非我死!” 窃玉拼命摇头:“你放手,还能爬上去。若不放,也许我们都会死的。容哥哥,快放手吧,再过一会,你的右手就废了!” “玉儿,”且遇的声音温柔又坚决,“玉儿,我不会抛下你!若我们坚持不住,能陪你一起死,对我来说也是好的。趁着我的手还有些力气,你快点试试看能不能踩到山壁。如果你能借力飞上去,我们还有生还的希望。” “好,好!”窃玉努力止住眼泪,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借着且遇的支撑,用力朝着山崖荡过去。她只有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了,且遇就会与她一起掉下去。她不能,她不要且遇为了她送命! 窃玉使劲地荡出双腿,还好,苍天保佑,她感觉到自己的脚踏在了坚实的山壁上!窃玉卯足全身的力气,用力一踏山崖,然后凭借这踏出之力,松开了且遇的手。她凌空一翻,双臂张开,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山崖上。 “容哥哥!”甫一落地站稳,窃玉立刻俯身去拉且遇。此时且遇已经面无血色,十分虚弱,怕是再晚一霎,他就会失去力气。撒手跌落下去! 窃玉一把抓住了且遇的胳膊,使出浑身内力,将他往上拉扯。且遇借着窃玉的帮助,双脚上蹬,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崖。 等到且遇被拉了上来。窃玉一下子就松懈下来,瘫倒在地。刚刚发生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让他们都没有力气说话。且遇的白衣已经变得残破肮脏,他的脸上也被蹭破了一块,束发凌乱,发丝飞舞。最糟糕的是,他的右手血流不止。伤口深可见骨! 窃玉强撑着起来。撕下一块衣襟,帮且遇包扎伤口。她用水囊中的水帮他简单清洗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扎住。防止继续流血。但这伤势太严重,筋脉怕是都断了。如此简单地处理,却不能起到很好的作用。窃玉心里清楚,且遇这双能弹奏世间最动听乐曲的手。恐怕日后再也使不上力气了。 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才造成的,窃玉心痛无比!她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唇,以防止自己哭出声来。 且遇看出了她的愧疚,便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问她:“玉儿。你怎么了?真好,我们活下来了,一切只是虚惊一场。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容哥哥,对不起。”窃玉哽咽不止。“你的手,怕是……” 且遇毫不在意,只想着努力使窃玉开心一点:“一只手而已,相较玉儿的性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的这只手受了伤,以后都不必再出力干活,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玉儿就不必感到自责了。” 窃玉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且遇凝着她微笑,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劫后余生,在短短一瞬间历经了突如其来的生死,心态就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窃玉这才发现,虽然这山路崎岖蜿蜒,但风景却格外秀丽。刚刚只顾着伤神,根本没有去看沿途的风景。这山明亮清朗,树荫影影绰绰,鸟儿隐在林间巢穴里高唱。山上布满了野花,空气中弥漫百花馨香。原来她在不经意间,竟然错过了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眼前的人,虽然形容狼狈,却还是那么干净美好。他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神!何不珍惜眼前,何必强求不可得呢?人生在世,能得此一人可以不顾性命、不计后果地来爱她,何其幸运!难道要等一切都失去,都不可挽回的时候,再回首唏嘘吗? 视线被泪水冲刷地有些模糊,窃玉却也回以且遇一个微笑。她猛然抱住他,将头埋进且遇的怀里,不停地说道:“容哥哥,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且遇被她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之后,他才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轻柔地抚摸着窃玉的头发,笑道:“玉儿,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窃玉想起临行前,容蜜真切的请求。那时候她虽答应了,却只是为了让容蜜放心而已。也许,她真的应该敞开心扉,去接受且遇对她的好。这一刻,窃玉决定,等办完师父这次交给她的事情,一定好好考虑她和且遇的事! 一路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返程比去的时候少用了五天的功夫。回到京城,在窃玉的坚持下,且遇先去了京中颇有盛名的博仁医馆,医治手伤。此时伤口已经结痂,只是那么长长的一道疤痕,横贯右手整个手掌,看上去触目惊心。医馆的黄先生曾是宫里的御医,他仔细检查了且遇的伤势,连连摇头。 “公子,这……”在宫中待得久了,惯于察言观色,黄忠德认得且遇是京中权贵,说话也格外小心翼翼。因为情况不乐观,他怕且遇会归罪于他的医术不精,而为医馆惹来麻烦,所以支吾难言。 且遇看了看故意被他支开,站在外间等他的窃玉。此时她正有些无聊地低头把玩着一个瓷器,没有注意这里。于是他压低声音,道:“先生但说无妨,我心里自有分寸。” 黄忠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公子手上的割伤,已经触及筋脉,导致手筋断裂。虽然通过调养可以愈合,但重新接上的筋脉脆弱易断。公子这只手,日后怕是不能干任何力气活。不过公子出身富贵,自然也无需出力。对于日常生活,倒也没太大影响。 “那么,今后我的右手可还能弹琴?”且遇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黄忠德的话后,并没有太过震惊。然而他越是这样一副看淡的样子,就愈发让人觉得心酸和可惜。 黄忠德心里觉得十分惋惜,这个年轻人这么优秀,却遭遇如此打击。他尽量挑拣了一些委婉地话语来说:“这,公子的手已经无法用力。弹琴虽是风雅之事,但仍需有些力道在其中。若要弹,也不是不可,只怕,会牵扯地筋脉产生疼痛之感。若公子执意弹琴,怕是对伤愈没有好处。而且每弹奏一次,就会比之上一次更痛上几分呐!” 且遇闻言,露出丝如释重负的微笑:“无妨,只要还能弹奏,就是好的。多谢先生提醒,但晚辈刚得了这世间最完美的古琴,若是再不能演奏,实在是暴殄天物。更何况,还有我珍视之人,她一直很喜欢我的琴音。” 从黄忠德的内间出来,且遇收好了他开给自己的方子。窃玉一见到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关切地问:“如何?你的手可能痊愈?” “还好,”且遇不想让窃玉心存内疚,于是骗她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多养养就好了。只是可能比之受伤前,力道要小了些。” “那可能弹琴?”窃玉脱口问道,这是她一路回来最为关心的问题。且遇好不容易才得到雪如是的真传,并且拥有了“无名”古琴。他对琴道的热爱和天赋,是无人能及的。若是因为救她而导致他的手不能再弹琴,窃玉怕是这一生都无法释怀。 且遇自然不会告诉她黄忠德说过的话。他只是点头;:恩,没有问题的,很快我就可以继续为你弹奏曲子了。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弹给你听。” “真的吗?”听了这番话,窃玉紧缩的眉头终于松开,“太好了,那么等我办完事情,立刻就去竹林找你。我想听很多很多曲子,所以容哥哥一定要趁这段时间养好伤,到时候弹给我听。” 看着窃玉又恢复了眉开眼笑的欢快模样,且遇心里也很高兴。他不经意地将右手背到身后,手掌处,还隐隐传来些痛楚。也不知,今后弹琴时,会有多痛?不过没关系,只要玉儿喜欢,他就能坚持下去。 第九十四章 咫尺天涯(4) 开博仁医馆,窃玉就要动身回浩英山去了。且遇按照黄忠德的药方取了药,坚持要送她一程。两人比肩走在祈城繁华的街道上,窃玉的心情放松了许多,话也多起来。她一边欢笑一边与且遇聊天,而且遇大多时候都是微笑着聆听,仿佛无论她说什么,都能引起他极大的兴趣。 路过与博仁医馆一条街之隔的“红泥坊”时,人群中小小的骚动引得二人的视线瞩目过去。“红泥坊”乃是祈城最为有名的胭脂水粉卖坊,京中官宦女眷、名媛舞姬,都喜爱这里的东西。然而引起人们注意的,是从“红泥坊”中走出了的两个人。 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子身着一袭暗紫色锦袍,乍看上去并无多么华贵,但行家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难得一见的“紫云锦”。锦缎之上自带流云纹路,会随着行走暗纹涌动。最难得的是,这纹路并非后期绣制,而是在织布之时就已制成,千金难买。男子面若冠玉,泰然自若中自有一番不羁的味道。“红泥坊”里,无论卖东西的小姑娘,或是买东西的名媛小姐,都红着脸偷偷地打量着他。他身边的女子身姿婀娜,身穿桃红色轻纱罗裙,珠环玉佩,秀丽端庄。这二人,正是唐不惊与祈欲雪。 窃玉怎么都没有想到,时隔一月有余,她与唐不惊之间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而唐不惊显然也看到了她,还有她身边的且遇。 既然已无法避免,那么便坦然一些去面对吧。窃玉上前一步,微微含笑,道:“唐不惊。好巧啊。” 且遇也随着她一道寒暄:“唐公子,幸会。” 唐不惊在看到窃玉和且遇在一起的那一刻,心里狠狠地刺痛了一下。虽然早已知道他们结伴而行,这段时间都在一起。但让他亲眼所见,还是无可避免地心痛。而更让他难过的是,窃玉好像已经放下了他们的过往,已然可以泰然地与他打招呼。哪怕他的身边还站着祈欲雪。玉儿从来都藏不住自己的情绪。若放在一个月前,她一定会嘟起嘴巴,气鼓鼓地用讥讽刻薄的话语来攻击他了。 只是。唐不惊毕竟是唐不惊。即使心里再过苦楚,面上依然能做到淡然温润,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妥。唐不惊不疾不徐地摇着手里的折扇,微笑:“原来是玉儿和容公子。果真巧得很。听闻你们同往苗疆,不想才一回来就与我碰上了。不惊真是幸运。” 一旁的祈欲雪一直在看着窃玉,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打量。显然,聪慧如她,已经认出面前的少女就是唐不惊前去淮南时。身边跟着的那个小丫鬟。果然,她绝不是一个丫鬟那么简单。不过几句对话,祈欲雪便能察觉出窃玉和唐不惊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不过。她选择了保持沉默。这些事情,不说要比询问好得多。 窃玉倒是很欣赏祈欲雪的聪颖、识大体。她有容人之能,的确很适合唐不惊。窃玉将目光从祈欲雪身上移开,又对唐不惊道:“听闻你要与祈小姐定亲了,恭喜了。” 唐不惊倒很是诧异:“你知道?” “唐四公子的事情,向来被坊间谈论,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窃玉笑得有些酸涩,声音也有些发颤,“虽不是你亲口告诉我,但我已从别处听闻。” “我……”唐不惊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不忍再看她继续这么“笑”下去。 且遇也察觉出了窃玉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对话结束:“玉儿,你不是急着赶回山庄吗?” “对。”窃玉重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与唐不惊辞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唐不惊点点头:“我继续陪欲雪买些东西。”说着,他凝视窃玉,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只一句,“那么,玉儿,珍重……” “珍重。”窃玉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下。为了不让唐不惊瞧见,她匆匆说出这两个字,拉着且遇转身离开。 看着窃玉远去的身影,唐不惊晶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他只是久久地凝望,仿佛石化了一般。 滚滚红尘,情有独钟。只是,到如今,我只能对你说一句,珍重。 将一路沉默无语、想着自己心事的祈欲雪送回府里,唐不惊立即策马去了“醉清风”。他本可以与他深爱的女子在一起,好容易等到她敞开了心扉。而现在,他们身边各自出现了其他的人,将他们之间阻隔地看不到去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是时候该让那个离间了他与窃玉的人付出代价了! 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暗紫色长袍猎猎飞舞。唐不惊神色严肃,薄唇紧抿,凌厉而冷峻。守门的小厮见他来了,急忙上前行礼,为他牵马。而向来与人和善、对下人也温文有礼的唐不惊一言不发,直奔楚烟的小院而去。 此时楚烟正在院中习舞。她身着一袭宽大的衣裙,愈发显得身形纤细羸弱,惹人垂怜。如意夫人在一侧为她击鼓,楚烟便随着节奏翩然起舞,脚步飞旋,如同一只轻盈的玉燕,一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翻飞,美丽不可方物。 唐不惊径直走进院子,却丝毫不为这般美色所动。他冷冷地开口,道:“楚烟。” 楚烟闻言停下了舞步,裙摆也停止了旋转,服帖地垂在身体两侧。见来人是唐不惊,向来冰冷的美人儿立刻展颜而笑,娇柔地唤道:“公子。” “往后,你不必再习舞了。”唐不惊甚至都不愿正眼看她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吧。” “公子……”楚烟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直接愣在当场,“烟儿不懂……” 唐不惊冷笑:“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你害我失去了什么,难道你会不知?” 楚烟心里一阵战栗,面上却依旧楚楚可怜。她咬紧嘴唇,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公子,烟儿待您的心思,你又岂会不明白?为何连姑娘的心意就能被您接纳,烟儿的深情却只能被您无情地践踏?烟儿没有做错任何事,公子为何要赶我走?” “因为,我不愿再见到你。”唐不惊的回答冰冷而残酷,“既然你已经是林大人的人了,他帮我促成通商绸缎之事,我也不能薄待了他。林大人倒的确是真心疼惜你,明日我就派人将你送去江南织造府上。” 楚烟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公子,你竟要如此对我?” 唐不惊讥讽地一笑:“你应该庆幸我还能如此对你,至少林大人是个不错的归宿。趁着他还喜欢你,你最好多花些心思留住他的心。” “我不去!”楚烟已经濒临疯狂!她终于褪去了柔弱的外衣,发疯一般地朝着唐不惊嘶吼,“我不去,我不能离开你!连窃玉跟你已经完了,你为何就不能接受我?” 唐不惊笑得愈发残忍:“你以为,没有了玉儿,我就会爱上你?简直无知愚昧!早知今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一时心软收留你,而留下了今日的祸患。楚烟,本公子告诉你,就算不是玉儿,那人也绝不会是你。你害我失去玉儿,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拜你所赐,因为玉儿离开,我与祁家小姐的婚事又被重提。也许不久之后,祈欲雪就会成为唐家的主母了。” 楚烟见唐不惊动了真怒,不禁感到了害怕。她泪水涟涟,扑倒在地,抱住唐不惊的小腿,哀求:“公子,烟儿知错了。烟儿不奢望成为唐家主母,烟儿只求留在公子身边就好了。哪怕为妾,或是侍婢,烟儿都心甘情愿!烟儿会好好侍候您和祁大小姐,绝不敢再造次了。求求你了公子,不要将我送走!” 唐不惊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催动内力,一下就将楚烟震开:“无需多言,本公子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说罢,他又望了一眼早已吓坏了的如意夫人,道,“夫人那么疼爱楚烟,就与她一起前往江南吧。” “公子……”如意一下子瘫倒在地,她知道,公子已经洞悉了一切,多说已是无益。 而楚烟却仍不想认命。见唐不惊一拂衣袖向外走去,她声嘶力竭地吼道:“好,你逼我走,我就死给你看!” 唐不惊闻言,停下脚步,回眸露出一个绝美、灿烂的笑容。楚烟从未见过那么勾魂夺魄地微笑,面前那人美得妖异夺目,然而口中说出的话,却残酷地如同将她凌迟一般:“哦?若你想死,与我何干?” 第九十五章 身世(1) 且遇一直将窃玉送至浩英山脚下,二人才依依不舍的辞别。 且遇心中有着诸多不舍,但他知道山庄内的事耽误不得,只能陪窃玉多走一程算是一程。 窃玉看出了他的心事,柔柔地一笑,牵起且遇的衣袖一摇一晃,故意逗趣他道:“容哥哥,看你闷闷不乐,你可是开始想我了?” “诶?”且遇被她猜中了心事,不由得面皮一红,有些尴尬地承认,“嗯,不知道连庄主找你何事。万一又是些稀奇古怪的任务,要你跋山涉水,一走就是数月之久,我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你。” 窃玉听他这么说,不禁“咯咯”笑起来。好半天,她才止住笑,道:“容哥哥放心,无论有什么事,等我办完了,一定第一时间去竹林找你。日后啊,我会多去陪着你,还有好多琴曲要你弹给我听呢!” 得了窃玉的许诺,且遇心中宽慰不少。他重重地点点头,道:“我会一直等你。玉儿,你要早点回来。” 告别了且遇,窃玉一路疾驰,往山上走去。路上她心中在想,也不知自己打算接受且遇情意的事,要如何跟姐姐开口?姐姐对且遇情根深种,此事对她的打击定然不小。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恳求她的谅解了。 窃玉回到瞒天山庄,便直奔长清殿而去。出乎她的意料,不过一月未见,师父竟比之她离开前憔悴了许多。她华丽精致的脸上布满了倦容和愁思,这与窃玉印象中洒脱随性、泰然自若的师父截然不同! 见到窃玉回来,连翘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上前:“玉儿,你总算回来了。若是再晚一些。恐怕就来不及了!”说着,她对着座椅之后的阴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香儿也该过来了,你去看看。” 阴影晃了晃,带起一丝微风。窃玉知道,那是师父身边最为神秘的影卫离朱。 窃玉被连翘弄得一头雾水。不禁好奇地问:“师父说。什么来不及了?” 然而连翘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 离朱离开后没过多久,偷香就闻讯赶了过来。看见站在连翘身边的窃玉。偷香眼中不觉就漫上一丝妒意。看来,玉儿比她想象中的情况要好得多。即便是知道了唐不惊的婚讯,都没能令她丧失理智去将那个男人抢回来。难道,是她与且遇…… 窃玉没有发现偷香的异样。只是亲昵地凑过去挽起她的胳膊,道:“姐姐。我回来了。你的腿上怎样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偷香心中虽然不快,但面上依然还是一副亲和的样子,“师父令我潜心修行,对伤势很有帮助。” 连翘挥挥手。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道:“你们姐妹二人先别忙着叙旧了。为师急着将玉儿召唤回来,是有要事要跟你们姐妹说!” 连翘鲜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这不禁使得窃玉和偷香都有些紧张。只见连翘站起身,朝着她背后的屏风走过去。偷香和窃玉相互对视了一眼。也随着她走过去。 连翘平日里坐着的巨大雕花鎏金地平宝座,后面是一幅巨大的翡翠屏风,屏风上所画的正是浩英山的壮美景观。只是,从未有人知道,屏风的后面,究竟是什么。整个山庄,除了他们几个入室的弟子,很少有人能踏足长清殿。而即便能随意进出长清殿的他们,也从没能接近过屏风半步。山庄内的人都知道,千万不要妄自揣度屏风之后的世界。连翘的影卫,据说就隐匿在这屏风之后的阴影里。他们神秘莫测,武功又极其高深,使得旁人根本无法接近这里半步。 只见连翘走过去,径直绕到了屏风之后。窃玉和偷香随她过去,就见这后面竟是一条深不可测的通道。因为与外界隔离,这里显得有一丝阴冷。窃玉心中不禁有些惧怕,她赶紧跟上连翘的脚步,继续向里走去。 沿着通道一路向里走去,每隔五步之遥,便燃着两支儿臂粗细的蜡烛,照亮去路。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石门。油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守在那里,如同两座看守石门的雕塑。 这二人,应该就是传闻中的两大影卫,离朱和陆吾。他们看上去三十几许年纪,目光深邃,神色淡然、静默。许是长年隐在暗处不见阳光,他们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这使窃玉不禁联想到了不久前去世的夜。 离朱对三人的态度都算恭敬,而陆吾只在见到连翘的时候,微微点头,算是行礼。然后,他催动内力,开启石门,偷香和窃玉终于得见这里隐藏的秘密。 在她们姐妹心里,长清殿翡翠屏风之后的石门里面,一定是个巨大的宝库,藏匿着世间各类珍宝,或是情报。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门后只是一间简单的居室。一张床,一方书案,一座碧纱橱,几把椅子,再无他物。 此时屋内有三个人,站在木床边上的是连翘的丈夫韩枫羽,坐在床沿上的,是山庄内擅长歧黄之术的蓝津。最后一人则是个女子,且躺在床上,看上去很是虚弱。窃玉和偷香面面相觑,实在不知师父将她们带到此处,所为何事。 只是连翘并没有立即解决她们的疑惑,她快步走到床边,默默注视着床上躺着的女子,神色是少有的悲哀伤感。那女子身形极其消瘦,呼吸也很微弱,好像得了很重的病,或是受过重伤。最奇怪的是,她面上覆盖着轻纱,让人看不出年纪和容貌。 连翘走过去,坐在那女子的身边,问道蓝津:“津儿,情况如何了?” 蓝津的神色有着身为医者特殊的悲悯。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最多怕只能再撑一个月。” 连翘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而更让众人惊讶的是,她美丽的眼眸中竟流出来泪水!这个之于她的弟子们犹如神祇一般坚韧洒脱的女子,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如此脆弱! 韩枫羽见妻子如此伤心难过,也是心疼无比。他走过去搂住连翘单薄的肩膀,想要给她安慰和力量:“阿翘,事到如今,你要看开一点。” 连翘默默地哽咽了一会,然后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她握住那将死的女子之手,用恭敬、珍爱的语气说道:“姐姐,我已经带她们过来看你了,你也看看她们吧!” 偷香和窃玉同时愣住!原来这个躺在床上行将就木的女子,竟是师父的姐姐。而当她们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连翘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们当场石化! 连翘转头望着姐妹二人,一字一句道:“香儿,玉儿,你们过来,这是你们的亲生母亲。” 第九十六章 身世(2)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震惊和突然,使得偷香和窃玉姐妹两个听完之后,愣愣地杵在原地,许久无法动弹! 窃玉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师父说,这个隐在长清殿翡翠屏风之后、奄奄一息的女子,竟然就是她们的母亲!这怎么可能呢,若这就是她们的母亲,为何这十几年来,只隔了一道屏障,她却从未与她们相见? 记得很小的时候,窃玉曾经攀着连翘的胳膊,泪眼朦胧地问她:“师父,为什么玉儿没有娘亲?师兄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娘亲,只有玉儿和姐姐不知道。玉儿是怎么来的?” 那时候师父慈爱地将她抱到膝头,用自己的臂弯圈住她,柔声哄道:“玉儿当然有娘亲,只是玉儿的娘亲不知道去了哪里。玉儿和姐姐都是被师父从山下捡回来的,不过玉儿放心,师父会像娘亲一样疼爱你。” 自那之后,窃玉再也没有追问过关于母亲的任何消息。连翘也的确如她承诺的那样,对待窃玉和偷香两姐妹,视如己出。曾经窃玉甚至一度天真地以为,师父也许就是她们的娘亲。只是后来渐渐长大懂事了,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渐渐地开始相信,自己和姐姐真的就只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她们无父无母,不同于几位师兄,都是出自于山庄世代交好的大户人家。 见偷香和窃玉二人听完自己的一番话,却迟迟没有动弹,连翘叹了口气,解释:“香儿,玉儿。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们一时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的母亲,她就躺在那里。她,的的确确是你们的娘亲。” “她……”偷香神色茫然,问道,“她是我们的娘亲,为何之前你不让我们见她?又为何。现在突然要我们相见?” 连翘不禁泪流满面。回她:“不是不让你们相见,而是见不得。你们的母亲,她真的很爱你们。她一直要我隐瞒你们的身世。也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你们姐妹二人,只是她不能。当年,发生在你们一家人身上的事情太过残酷。使得你们被迫骨肉分离。你们的娘亲,她遭受了太多的苦楚。而如今。她就快撑不住了,有些事情,也到了该告诉你们的时候了。” 说罢,连翘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走过去。窃玉和偷香对望一眼,然后缓缓地向前,走到连翘身边。 床上的女子原本气息十分微弱。但看到她们姐妹过来,竟挣扎着想要起身。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满是渴望的神情。看得出,她真的很想见到她们! 连翘见状,赶忙稳住她,道:“姐姐,你保重身子,千万不要激动!” 女子闻言,停止了动作,重又安静下来。她的鼻梁以下都用青纱遮着,看不清容貌,只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动人。窃玉凝着她的那双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突然,她鼻子一酸,口中不禁脱出:“娘……” 这一声“娘”叫出口,使得所有人都震在原地!床上的女子直直地望着窃玉,珍珠般的泪滴顺着眼角颗颗滚落。 窃玉不禁俯身,伸手拭去她的泪水。这一刻,她已经深信不疑,这个女子就是她的母亲!母亲很爱她,她能感受地到。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血浓于水吧。就算她从未见过母亲,甚至如今见了,也未说上一句话,却能深深地感觉到那种母女之间的深情。她渴望亲近她,渴望守护她,那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偷香受到窃玉的感染,也不禁上前,握住女子瘦削的手。那只手瘦骨嶙峋,冰冷刺骨,使得偷香不禁心酸。她哽咽着问道:“师父,我娘,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好孩子,”连翘拭去泪水,“你们的娘亲,正是被奸人所害,才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她曾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是瞒天山庄的大小姐,也是我的亲姐姐——连嫣。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必再叫我师父,该唤我一声‘姨母’。” “姨母……”姐妹俩同时唤道,一时百感交集。 连翘回身望了一眼韩枫羽,对方立即点头明了,带着蓝津转身走出了石室。 看着石室的门重新闭上,连翘又对二人道:“你们的身世非同寻常,乃是九天神宫南宫一族。南宫一族居于天水湖湖底,为上古龙神后裔,天生拥有非凡之力。正是因为如此,才会遭人嫉妒陷害。” 窃玉惊得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龙神,那不是神话中才有的神灵吗?姨母,这……”不过,她立刻想到能看得见魂魄的鬼眼。既然这世间有鬼魂存在,那么也许真的有神明吗?这段时日以来,她经历过太多不可思议之事。或许,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连翘挥挥手,止住了窃玉的话:“我知道你们很难接受这些现实。南宫一族并非真正的神明,只算得上是半神之身。他们向来与世无争,独自隐居,所以很少有人知晓。我们瞒天山庄,就是这极少数知道秘密的人。山庄中的人,世代守护着南宫家的秘密。同时,也只有南宫家的继承人,才会得知山庄的事。” “可我们并未察觉自己有何不同。”偷香奇怪地道。 “那是因为你们的母亲封住了你们的灵力,为的是不被敌人察觉。”连翘回答,“若是一旦有人发现了你们的真实身份,你们姐妹二人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此时,韩枫羽又回到了石室,手中捧着一个锦盒。连翘接过锦盒将其打开,窃玉和偷香发现,里面的东西竟是这些时日以来,她们费劲心思偷来的种种宝物——暗夜晨星、冰肌玉骨扇、翡翠玉貔貅、碧玉琉璃簪和血珊瑚手串! 只见连翘将这些宝物一一取出,放在了床上躺着的连嫣身侧。然后她催动内力,右手食指中指相并,抵住连嫣的眉心。 一股强烈的光线自连嫣眉心处涌出,光晕瞬间包裹住了五件宝物!连翘望着偷香和窃玉,示意她们握住其中一样宝物,道“姐姐拼尽最后的灵力做出的阵法,封存住了她最为宝贵的记忆。如今,借这几件灵器之力,引出她的记忆。你们想知道的事情,你们姐妹的身世,还有我为何要你们窃取这些东西,都会在这里寻找到答案……” 偷香和窃玉疑惑地伸出手,不过轻轻地触碰,立刻就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她们吸了进去!窃玉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不断变幻。她好像已经离开了阴暗的石室,去到一个她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连嫣的记忆一幕幕接踵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其中… 第九十七章 道不尽往昔(1) 大周贺宣帝二十一年。 这是南宫涑第一次离开天水湖。二十年来,他一直生活在深不见底的天水湖湖底。那里有一座精美绝伦、匪夷所思的宫殿,名唤“九天”。“九天”神宫全部用水晶、琉璃、玛瑙、珍珠建成,内部的布局可以比拟一座城池,奢华地超乎世人的想象。世人口中常提道的“水晶龙宫”,其实便是以“九天”为原型的。七彩晶石将偌大的湖底映得宛若白昼,但,也仅是“宛若”而已。 南宫涑自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九天”,他也从未感受过真的阳光是什么样的。他就居住在这富丽堂皇的水晶宫殿里,却总是幻想着湖面以上的尘世是什么样的。 南宫涑是“九天”神宫的下一任宫主,他是神秘而古老的南宫一族最正统的继承人。南宫一族又称为“沧龙族”,是世间半人半神的存在。他们有着人的体质和神的血脉,较之外面世界的凡人,多了一些灵力。 传闻洪荒时期,龙神爱上了一个凡人女子。后来他们结合诞下一子,这孩子的后人便是如今的沧龙族。虽然龙神早已舍弃了形体,融入混沌之中,但其灵力依旧庇佑着他的后人。沧龙族人虽形态、寿命皆与凡人无异,但他们天生具有纵水之能。而且,族中保留着上古的秘术,以及从远古时代就不断积攒的数不尽的财富。 南宫一族本姓为“龙”,早时也常游历人间,并没有那么闭塞。只是后来历经世事,看尽人间沧桑,族人为了自保。开始隐居湖底。为隐瞒其龙神后裔的身份,沧龙皇族改族姓为南宫。自此,族人也很少提及“沧龙族”之说。若有离开湖底去往凡世的族人,也只说自己为南宫一族。又历经数百年,南宫一族世代隐居,开始不被外人得知。 南宫涑是族人的少主,待他成亲。便可继任宫主之位。南宫族因长期与外界通婚。龙神血脉已淡。如今,仅余龙神嫡亲的南宫皇族血脉纯正,且强大到可以覆盖其他血脉以维持血统。皇族之中若有多个皇嗣。则由上古秘法选定继承人。而继任宫主之后,才能拥有纵四海之水的能力。南宫涑要肩负起一族的重任,所以自有记忆开始,南宫涑便在“九天”神宫修行法术。他必须要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他的族人。 而今他已经二十岁了,是到了该成家。接任宫主之位,且为南宫一族延续正统香火的时候。前几日,父君对他提及了凡间的“瞒天山庄”的事情。 瞒天山庄也是一处隐秘所在,但与九天神宫不同。世人大都知晓这里,只是无缘得见罢了。瞒天山庄的创建人曾得南宫涑的先祖所救,之后山庄立誓。世代守护南宫一族。山庄内多能人异仕,可以很好地帮助南宫皇族做事。然而。也不是所有沧龙族的人都知道瞒天山庄的存在。只有九天神宫的继承人和神宫的大祭司,才知道山庄的事情。而南宫涑即将即位,也就到了该去往瞒天山庄,了解山庄事务的时候了。 与南宫涑一道出行的,还有刚刚继任大祭司的离天逝。离家是南宫一族的旁支,自上古时代开始,便继任祭司一职,辅佐着历代宫主。大祭司精通族中所有秘术,一旦继任之后,绝七情六欲。天逝自小就被离家甄选出来,他天资极高,又刻苦修炼,年纪轻轻便已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祭司。 一路上,南宫涑对所有东西都充满了极大的兴趣。他本就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所以此行十分兴奋。在族中,很多人年满十五岁之后,就可以离开湖底,到凡世游历。南宫涑因身份不同,倒是比之旁人迟了五年。 离天逝平日勤于修行,疏于人情世故,常常沉默寡语,只是默默地保护着少主。南宫涑虽觉得这个同龄人沉闷地十分无趣,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好兴致。 一路行行走走,终于到达浩英山脚下。只是山高浩淼,地势崎岖险峻,极易迷路。必须有人指引,才能最终到达山庄。 好在瞒天山庄早就得知了下一任宫主即将前来的消息,提前派人在山下等候。南宫涑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身着碧色衣衫的少女,在一株树下等待着。许是因为等得久了,少女有些无聊地来回踱步,或是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 南宫涑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朝那少女一作揖,问道:“姑娘可是瞒天山庄派来的?” 少女闻声回头,而就是这不经意间的回眸,使得南宫涑一瞬间三魂丢了七魄,深深地被她吸引! 只见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肤白胜雪,杏眼明眸,唇角挂着盈盈的笑意。南宫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词: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使得南宫涑为她一见钟情。其实他们南宫一族在外貌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族中不乏貌美倾城的女子。只是,南宫涑还从未为谁动过心。少女的清新妍丽,正如一朵玉兰花,悄然绽放在他的心头。 相对于南宫涑的惊艳和呆愣,少女则显得落落大方。她唇角的笑意浓郁地如同五月的花香:“想必你就是南宫公子吧。我是瞒天山庄连庄主的女儿连嫣,是父亲让我在这里等着你,送你上山的。” 南宫涑急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礼数周全地回道:“如此,有劳连姑娘了。” 连嫣摆摆手,道:“公子不必客气,这是阿嫣应该做的。” 一路随着连嫣登上浩英山,南宫涑不禁暗叹造物主的神奇。这山上景色壮丽秀美,气候更是神秘莫测,就连向来沉稳的离天逝,面上都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因为有连嫣的指引,他们攀爬地很快,不久便来到了山顶的瞒天山庄。山庄虽不及九天神宫奢华,但胜在恢弘大气,引得南宫涑和离天逝连连称赞。 瞒天山庄的庄主连承仙早已率众在山庄门外等待。见女儿领着两个器宇不凡的年轻男子和十数个青衣汉子走来,连承仙急忙迎上去,恭敬地对着为首的黄衫男子施礼:“瞒天山庄连承仙,见过少主。” “连庄主快快请起!”在连承仙俯身作揖的一刹那,南宫涑急忙扶住了他,面上满是尊敬之意,“庄主是涑的前辈,又德高望重,涑岂能受庄主大礼?” 连承仙连连摆手:“少主这是折煞老夫,少主尊贵非凡,能亲自前来,真是令山庄蓬荜生辉啊!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少主见谅。” 说着,连承仙引着南宫涑一路去往长清殿。他们一路拾级而上,连承仙则细细地为南宫涑讲说着山庄的事务。就在他们马上要踏入长清殿的时候,一个鹅黄色身影从内殿跑了出来,一蹦一跳地直奔连嫣面前。 “姐姐!”鹅黄色的身影扑到连嫣的怀中,甜甜地喊道。 南宫涑循声望去,只见那是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粉雕玉琢的,样貌十分精致可爱,如同一个瓷娃娃。 “阿翘!”连承仙见到少女冒冒失失地冲出来,不禁板起脸,喝道,“怎么如此没有规矩?” 少女却一点都不怕他,她从姐姐怀里探出巴掌大的小脸,冲着父亲吐了吐舌头:“阿翘想姐姐了啊!姐姐都下山一天了,阿翘从晨起就没有见到她了。” 连承仙显然拿这个鬼灵精怪的女儿没辙。他叹了口气,跟南宫涑赔罪:“让少主见怪了。这是老夫的小女儿阿翘,从小娇纵惯了,没规没矩的。”说着,他又一指碧色衫子的少女,“这是老夫的大女儿阿嫣,性格倒也还算得上温顺。阿嫣与少主年龄相仿,想来应该可以说得上话。少主如若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她替您去办。” 听了连承仙这一席话,南宫涑心中暗自欢欣。他本就一眼钟情于连嫣,如今连承仙又将自己的事情交给连嫣全权负责,这样他便多了许多与她见面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道不尽往昔(2) 之后几日,南宫涑由连承仙陪同,全面地了解了山庄内的事务。在这期间,连嫣也一直陪伴左右。连承仙只有连嫣、连翘两个女儿,并无儿子。连嫣聪明稳重,性格随和,很受连承仙的疼爱和器重。加之他在处理事务的时候,都让连嫣参与,看来将来就要将山庄交由连嫣打理。 南宫涑也为自己创造了许多机会,与连嫣独处。越是相处下来,他就发现自己愈发深陷在对她的爱慕中,不能自拔。连嫣不仅美丽大方,又足智多谋,并且精通音律,尤擅琵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和相同的兴趣,两人如同天造地设一般贴合,无需磨合已然默契十足。 有时候,爱的表达无声无息,却也能得到回应。 南宫涑能感觉得到,连嫣对他也是颇有好感的。的确,如南宫涑这般高雅温润的翩翩佳公子,也是世间难寻的。连嫣即便表面再怎么沉稳端庄,内里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南宫涑这般完美的男子,她很难不动情。 就在即将离开瞒天山庄的前一晚,南宫涑终于鼓足勇气,向连嫣表明心意。二人并肩坐在山庄内最美的“云泊亭”中,看星赏月。“云泊亭”建在整个浩英山的最高点上,当山间雾气缥缈,汇集一处之时,站在亭中仿佛置身云海,美不胜收。所谓山高浩淼,便是如此。“云泊亭”是整个山庄中连嫣最喜欢的地方,平日闲来无事,她总喜欢过来坐坐。 今夜星光灿烂,夜清风朗。坐在亭中看天,只觉得夜空如此之近。仿佛伸手便能触到。月光幽幽,星光熠熠,映照地连嫣精致的侧颜多了一股神圣之美。南宫涑痴痴地凝望着她,问道:“阿嫣,你愿随我去天水湖吗?” “嗯?”连嫣回过头,眼眸晶亮动人,甚至赛过漫天星光。她盈盈一笑。问道。“你可是想要邀请我去做客吗?” 南宫涑只觉得自己心跳地太快,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今夜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不能说出口。怕要追悔莫及:“不,不是做客,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回天水湖去!阿嫣,我喜欢你。虽说这样有些唐突。但我是认真的。从浩英山下第一眼相见我便爱上你,到如今已无可救药。我想回去以后。派人来山庄提亲。你可愿嫁给我,跟我去天水湖生活?” 连嫣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要娶我为妻?” 南宫涑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但他始终注视着连嫣的眼睛,认真地点头回答:“是的,阿嫣。我想娶你为妻。且我此生此世,只得你一人足矣!你能答应我吗?” 连嫣闻言。垂头不语。她沉默了许久,始终一言不发。南宫涑只觉得这静默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难道,阿嫣不愿接受他的一片情意吗?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嫣重新抬起头看着他。她启唇微微一笑:“我现在还不能随你离开。父亲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都要倚靠我。阿翘还太小,不能打理山庄的事务。我需要陪伴阿翘两年,将她培育成山庄新的接班人。那时,我便可随你,去往哪里都可以。” 两年后。 连嫣离开了浩英山,由山庄的人护送着,一路来到天水湖畔。 两年前,南宫涑得到了连嫣的许诺,以两年为期。在他离开瞒天山庄后不久,就遣人前来山庄提亲。连承仙对这门亲事十分看好,瞒天山庄与九天神宫向来交好,这一次又可结为姻亲,实在是美事一桩。况且,连承仙十分疼爱连嫣。他觉得自己的大女儿卓然出众,美丽聪慧,寻常男子根本无法匹配。而南宫涑撇开身世不说,无论样貌涵养,本就是世间难寻的好男子。如此优秀的人爱上了自己的女儿,如何不让他为之自豪呢? 两年的时间里,连嫣悉心地教导连翘。无论武功、才学、计谋、为人,她都一一相授,竭尽心力。连翘已年满十五岁,虽然依旧顽皮一些,但较之两年前已经成熟不少。她与南宫涑相约的日期已到,如今,她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做他今生唯一的妻。 南宫涑早早地就率众在湖畔等候着,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幸福之色。看着一行人渐渐地接近,他的心情愈发按捺不住。直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从青呢小轿里走出来,南宫涑只觉得时间静止了! 她还是如同初见时一样美丽不可方物,一袭水碧色的轻纱薄裙,清丽窈窕,就如同清凌凌的湖水一样澄澈动人。她面上的表情沉静温婉,较之两年前,隐隐透着一股成熟的韵味。眼前这个美好到不〖真〗实的女子,即将成为他南宫涑的妻子。 只是,南宫涑太沉浸于与连嫣重逢的喜悦之中,没有注意到身旁之人的异样。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也对那个仙子一般的女子着了迷。只不过,他不能像南宫涑一样,可以直视那个女子。他只能偷偷地凝望她,想到她要成为自己的主母,而暗自伤神。 连嫣莲步轻移,走到南宫涑面前。她微微屈膝作揖,道:“连嫣见过少主。” 南宫涑上前一步扶住她:“阿嫣,你来了,我等了你许久!” 连嫣微笑:“嗯,我来了。今后,我不会再让你等候,也不会离开你了。” 根据九天神宫的规矩,外族女子嫁入族中,需在成亲当日才可进入天水湖。一是因为外族女子不能久居湖底。九天神宫虽然同湖水之间有巨大的结界阻隔,若从密道进入神宫,短时间内还可以如同在陆上一样呼吸。但要长期居于湖底,还需修习辟水之术;二来只有成亲之时拜过龙神行过夫妻之礼,才算成为族中之人,受到龙神庇佑。所以连嫣需要在湖畔的山间行宫中住上一段时间,修习族中辟水秘术。而南宫涑则要回到族里,准备婚礼的事情。直到大婚之时,再由南宫涑接她去往湖底神宫。 山间行宫规模虽然不算很大,但十分周全精致。南宫涑陪着连嫣聊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走之前,他为连嫣在行宫中留下些人,其中有侍女两人,小厮四名,内侍若干。还有一个沉稳的少女,名唤离湘,是大祭司离天逝的族妹,也是新任的护法之一,负责保护连嫣的安全。另有一个男子,也是南宫皇族,名唤南宫洗,是南宫涑姑母之子,自小由南宫涑父母照拂成人。他可以算是婚使,留在行宫负责照应一切事务。 南宫洗相较南宫涑要年长一岁,是南宫涑的表哥。虽然他们年纪相仿,又一起长大,性格却截然不同。 南宫涑明朗、洒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也有着些小小的高傲和贵气;南宫洗则沉稳、谦逊,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却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几日相处下来,连嫣总觉得看不透这个人。不过,他将行宫之中的事情管理地井井有条,对连嫣也是照顾有加。有时连嫣在修习辟水术时遇到问题,他也总能耐心帮她解答。(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道不尽往昔(3) 十日之后,南宫涑派人送来了连嫣的嫁衣。连嫣由侍女伺候着换上嫁衣,看看有哪里不合身,好做修改。嫁衣是由上等的鲛绡制成,光滑亮丽,绝非凡品。嫁衣的袖口、领口、裙摆处,皆绣着颗粒饱满的珍珠,光华流转间,愈发照得连嫣明艳动人。 南宫洗前往连嫣的厢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个美丽的女子,除去平日里贯穿的碧色衣裙,转而换上一身火红的衣裳,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从清婉高华,一下子变得妩媚妖娆。这嫁衣真的很适合她,使得原本有些不食烟火的女子,更富有人情味。 南宫洗不禁想起十日前,在天水湖畔见到连嫣的情景。那时,她未能将他认出,可他却一眼就已认出了她! 连嫣,原来她叫连嫣。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她日日在他心头徘徊,南宫洗却始终不知道,她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十二年前,南宫洗曾偷偷跑出天水湖,去找他流浪在外的母亲。只是那时他才十岁,从未离开过天水湖。他根本不知道湖面以上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那里布满了凶险。 因为他衣衫华贵,又只身一人,南宫洗很快就被一伙土匪盯上。他们轻而易举地抢了南宫洗身上的钱财和值钱的东西,扬长而去。南宫洗独身一人,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既没有钱吃饭,也无处可去。山穷水尽差点丧命之时,是一个漂亮善良的小女孩救了他。那女孩就是年幼时下山游玩的连嫣。 那时的连嫣也不过七八岁,看到被一群乞丐欺负的南宫洗,她毫不犹豫地过去救了他,还嘱咐随侍的婢子给了南宫洗许多银两。后来南宫洗被族人寻回。带回了天水湖。长大后,他又多次离开湖底,出来寻找,却始终得不到连嫣一丝一毫的踪迹。 南宫洗不曾想过,自己竟然还能再见到她。更不曾想过,再相见之时,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连嫣站在铜镜前。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经意地向后一瞥。看到了背后如痴如醉的那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仿佛要站成一座雕像。 这么想着,连嫣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红唇轻启。问他:“南宫公子,你觉得这嫁衣如何,可还适合我吗?” 她透过铜镜,朝他展颜一笑。那样的明媚炫目。像是透过镜子折射而来的光束,让南宫洗一生难以忘怀! 多年后。当他再忆起与她相处的短短时光,总能记起她在镜中的那个微笑。时间若能倒退,他愿倾尽所有回到那一瞬间。只是那时,她在问他。另一个男人为她做的嫁衣,可否合适。 南宫洗在心里默默地想,若你身着这一袭红裙。是要成为我的新嫁娘,该有多好?可是。他知道自己永远敌不过南宫涑,于是扯出一丝笑意,点头:“连姑娘貌美倾城,无论穿什么,自然都是合适的。你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 连嫣闻言,微笑着转过身:“没想到南宫公子看上去沉稳,竟也会说这些‘阿谀’的话来逗人开心的。不过,你的最后那句,应该留给你自己的娘子。将来等你成亲之时,一定要说给她听,她一定会高兴的。” 南宫洗的笑意愈发苦涩:“恐怕我没那个福分,娶妻成家。” “为何?”连嫣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如南宫公子这般尊贵、优秀之人,何患无妻?” “连姑娘”南宫洗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我倒也不怕叫你嘲笑,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的母亲虽贵为九天神宫长公主,却因触犯族规,而被驱逐,永世不得回天水湖。我自小被我的舅父,也就是现任宫主收养。名义上虽也是皇子,却被族人所不齿,没有哪个姑娘会愿意成为我的妻子。也许,你也会因为我的身世瞧不起我吧……” 连嫣转过身,认真地凝视着南宫洗:“为何这么想呢?犯错误的人是你的母亲,又不是你,为何非把自己禁锢起来?我不觉得你有何让人瞧不起的地方,若有,那也是因为你自己瞧不起自己。” “你……”南宫洗对于连嫣的回答十分诧异。他原以为连嫣知道了他的过往,就会不屑与他相处。没想到,她并不在意,反而来开导他、劝慰他。 连嫣朝南宫洗友好地微笑着:“我看着阿涑对你也很是欣赏、尊敬,想必等他即位,也会对你重用的。” 南宫洗摇头:“我已另有打算,不愿阿涑夹在我与族人之间为难。” “另有打算?”连嫣扬起眉“你是打算离开天水湖,离开你的族人吗?” “我想去凡间游历一遭,那里人多、机会大,而且没有人认得我。没人会因为我的身世嘲笑我,也许我会闯荡出自己的天下。”南宫洗心意已决,早已想好离开天水湖。他幻想着自己去凡间闯荡,能够有所作为。因着这一份信念,他的脸上满是期冀的光芒,整个人明朗了许多! 连嫣鼓励他:“好男儿志在四方,南宫公子如此优秀,定会成功。他日衣锦还乡,阿嫣定举杯置酒,为你庆祝。” 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女子,南宫洗鼓足了勇气,脱口问道:“连、连姑娘,你小的时候可曾去过禹州?” 连嫣一愣,想了想才回答:“小的时候常与父亲四方游历,到过的地方许多,有的也记不清了。禹州,大约是有些印象的。不知公子所问何事?” 阿嫣,你当真不曾记得我了?可我这么多年,从未忘记过你呀! 南宫洗心中落寞,面上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里别有一番风土人情。连姑娘日后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 连嫣捏着衣领处垂落的流苏把玩着,有些许落寞地笑道:“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出去逛逛呢?阿涑日后接管了神宫,需要忙的事情就多了。我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要他陪我四处游玩啊。” 南宫洗看她有些黯淡的神色,心中一震!莫不是,她并非自己愿意嫁给南宫涑的?这么说来,他还是有机会的!于是他脱口问道:“连姑娘,你这样嫁过来,心中可有不甘?” “嗯?”连嫣被他突入起来的问题吓了一跳!她急忙摇头,道“怎么会呢?我既然答应嫁给阿涑,又岂会不甘?他的族人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而我选择了他,就会心甘情愿帮他一起来承担。我连嫣,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南宫洗心底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在连嫣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又瞬间熄灭了。他急忙转身,不让连嫣看出他的异样,道:“是,是我唐突了。我还有事,连姑娘,告辞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道不尽往昔(4) 及至南宫涑与连嫣大婚这一日,南宫洗彻夜难眠。那二人的结合早已成定局,但让他亲眼看着心**的女子嫁给他人为妻,南宫洗只觉得心如刀绞!可偏偏,他还是这场婚礼的婚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席的。 南宫涑早早地便来到行宫外,他红衣骏马,英俊绝世,一脸幸福洋溢的等待着他的妻子。而他带来的迎亲队伍里,有大祭司离天逝、左护法泪夫人,以及族中的四位长老,足以见得他对连嫣的重视。 连嫣也很早就起身梳洗打扮了。她身着那套华美的鲛绡嫁衣,发髻高挽,头戴上等南珠串就的珠帘遮面,由六位喜娘搀着,一步一步走向她的丈夫。 她每走一步,南宫洗便觉得自己的心又被剜去了一分!她每向南宫涑走过去一分,就越远离他一分! 南宫洗只觉得今日的阳光如此刺目,刺得他就要睁不开眼睛。他不愿去看连嫣走去南宫涑的身边,可是又不忍少看她任何一眼。南宫洗深陷在让他撕心裂肺的矛盾中,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都陷入了血肉之中。现在,恐怕只有这样锥心的疼痛,才能强迫他冷静下来,让他不会冲上去,将连嫣带走! 直至连嫣走到南宫涑面前,喜娘将她柔滑白皙的手,放到南宫涑温暖宽厚的手掌里。南宫涑抑制不住内心的欢欣,激动地唤她:“阿嫣,你终于要嫁给我了吗?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南宫洗撇过头,也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阿嫣,我才是等了你,太久太久…… 可是。连嫣永远不会听到他心里的话。此刻,她娇羞地垂着头,透过珠帘的缝隙,也能看见她上扬的嘴角。 连嫣轻声对南宫涑说:“嗯,夫君,阿嫣从现在开始,便是你的妻子了。今生今世。阿嫣只属于你一人而已。” 这一刻。天水湖原本平静的湖面刹那间沸腾起来!成千上万的鱼从湖面跃起,激起层层水花,仿佛在欢呼雀跃。隐隐有一声龙鸣从天际传来。那是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为他的子孙祝福。 随后,一只似龙非龙、似马非马的狰狞巨兽从湖中一跃而起,踏波而行!巨兽一路驶来,直至众人面前。它将身躯缩小数倍后成马匹大小。温顺地伏在南宫涑身边。 南宫涑微笑着抚摸着巨兽的头颅,对连嫣道:“这是我九天神宫上古的神兽‘曳泉”。是我族的守护兽,极有灵性。到如今,已不知有多少年岁了。今日你我大婚,便由曳泉载我们去往湖底。” 说着。他将连嫣打横抱起,放在曳泉背上。自己也一个翻身,稳稳地坐下。曳泉打了个响亮的响鼻。而后逐渐变大,又恢复了它最初出现时的大小。 曳泉稳稳地载着二人。踏入湖中。它所到之处,湖水竟自动分离,形成一条通道,直至湖底神宫!曳泉本是龙神幻化人形时的坐骑,自然也有控水的能力。 连嫣偎在南宫涑怀里,惊奇地看着身侧汹涌澎湃却不能将她的衣裳沾湿半分的水幕。这般壮观的情景,放眼整个天下,也无几人能看到。 南宫涑笑着将一颗辟水珠放进连嫣的掌心,然后耳语:“好了,我的阿嫣,该到了你施展辟水术的时候了,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湖底了。” 连嫣赶紧静心运气,将这段时日修习的神术施展开来。她本就天资聪慧,住进行宫之后,她修习又十分上心,辟水术已被她牢牢掌握。 连嫣口中默念口诀,紧接着,刚才分居身体两侧的水墙倾涌而下,向他们席卷而来!连嫣只觉得一阵目眩,接着陆上的一切便消失了,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神秘莫测、奢华壮丽的水晶宫殿。 平生第一次进入湖底,连嫣所有的好奇心都被激起了。她冲着南宫涑“咯咯”直笑,玩笑道:“阿涑,你家的宫殿当真华丽地超乎世人想象。如此看来,我倒是嫁了一个有钱的夫君呢!若不是提早知道神宫的秘密,我真会以为你就是住在水晶宫里的龙王。” 南宫涑宠溺地刮了刮连嫣挺翘的鼻梁,纠正:“什么‘你家’、‘我家’的,如今,这里是我们的家了。唔,如你所说,我的确算是个有钱的夫君。那么贪财的南宫夫人,往后你就日日待在神宫之中,好好数你的金银财宝好了!” 湖底,一对新婚夫妇幸福地相互打趣着。而湖面行宫前,南宫洗看着南宫涑带着连嫣消失在湖水之中,面上的笑容终于消失殆尽。 他恨恨地咬牙:南宫涑,为何你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我明明是你的皇兄,却要对你屈膝俯首;我所珍**的、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明明是我先遇到了她,可她却成为你的妻子! 为什么,难道这就是天命吗?不,我南宫洗从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想要得到的,迟早有一天都会是我的。我会一点一点,从你的手里,全部夺回来! 在连嫣与南宫涑大婚后的第三日,南宫洗便离开了天水湖。虽然南宫涑对他百般挽留,依然无法动摇他的决定分毫。初为人妇的连嫣只是安静地站在丈夫身边,直到送南宫洗离开神殿,她才开口对他说:“珍重。” 南宫涑握着连嫣的手,对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道:“皇兄,早日回来。无论何时,九天神宫永远是你的家,我与阿嫣永远都是你的亲人,我们等你回来。” 但此时的南宫涑根本不知,南宫洗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新婚妻子。他看着二人紧握的手,心中溢出的全是愤恨和嫉妒。南宫洗怕被南宫涑看出自己的异样,只得低垂着头,道:“多谢宫主与夫人相送,洗记下了,告辞。” 离开前,南宫洗再次深深凝望了连嫣一眼。他心想,阿嫣,你要等我,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那时候,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之人,拥有无上的权利和财富。我要将你从南宫涑的身边带走,然后生生世世,你就只属于我一人而已!(未完待续)r640 第一百零一章 道不尽往昔(5) 南宫洗甫一来到祈城之时,竟有一瞬间的炫目之感。 从天水湖一路行来,他已经看到了这世间的种种景象。如今适逢大旱,收成不好,百姓们大都是庄稼人,靠天吃饭。如今老天不给活路,只得被迫背井离乡。而大周当今圣上贺宣帝残暴无能,沉迷于权势酒色不能自拔,枉顾百姓生死。如今国库亏空,根本无法拨款赈灾。以致灾情日益加重,饿殍遍野。 于是这一路,南宫洗萌发过多次悔意。这般荒凉萧条的人世间,真的能让他有所作为,足以与南宫涑抗衡吗? 不过到了祈城境内,他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无论外面多么地破败不堪,天子脚下总还是歌舞升平。祈城作为大周的都城,可谓车水马龙,热闹繁华。京城中的百姓,生活依旧还算富足平静。尤其是过惯了安逸日子的达官贵人们,外面的一切皆不关心,只要继续享受就好了。这也是一件好事,南宫洗心想,盛世易沦为平庸,乱世才能出英雄。 祈城虽远不及九天神宫奢华精致,但胜在生机勃勃。这大概就是世俗的魅力吧,充满了人情味。南宫洗本想过修仙练道,练得一身绝世的本领。然修仙虽好,却要灭情绝爱,虽得长生却永世孤寂。但他内心深处,是那么想要得到连嫣。所以,修仙之路并不适合他。在南宫洗看来,仙境远不及这凡俗的人世吸引他。 正当南宫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意识到,即将彻底改变他命运的那个转折点,已经近在眼前—— 宽阔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还夹着马匹的嘶鸣!人群拥挤在一处,都在好奇的观望。南宫洗回过神来,只见是一辆奢华的软香马车,拉车的两匹骏马似是被什么事情惊到了,不住地扬蹄嘶鸣。车夫拼命地拉扯着马缰,想要使马匹安静下来,却是徒劳。车内传来女子惊恐的尖叫。 南宫洗见这马车贵气不凡。两匹马也皆为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若能因此结交。岂不是大好的机会? 念及此处,南宫洗一个跃身,飞身而起,直直地坐到了一匹马的背上!他从车夫手里夺过了缰绳。口中大声喝止。南宫洗毕竟也是南宫族人,体内流淌有龙神之血。传说龙、马本属一族。两匹濒临疯狂的骏马立即被南宫洗无形的气势镇压,渐渐安静下来。 待到马车重新停稳,一个身着盛装、妆容精致的女子从车里走出来。她由两名侍女搀扶,面色因刚才的惊吓而有些苍白。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冷傲。南宫洗见状,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冲那女子一拱手:“姑娘受惊了。” 他话音未落。站在女子身侧的红衣婢子便板起了脸,怒喝:“大胆刁民。什么姑娘不姑娘的,竟连我家主子都不认得。这位是当今圣上的长女,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承平公主,你还不跪下!” “红衫,休得无礼!”承平公主喝住了自己耀武扬威的婢女,转而对南宫洗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本宫才幸得安稳无事。婢子粗鄙,不知分寸,冒犯了少侠,还望少侠见谅。” “公主客气了,”南宫洗礼数周全,“能为公主效劳,是在下之幸。只是在下乃为乡野之人,未能识得公主尊容,多有冒犯,还望公主见谅。” 承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面前的男子一番:此人面容俊朗,身量颀长,待人有礼。即使知道了她的身份,依然能做到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看他刚刚止住马匹之时的举动,武艺非凡,气势逼人,绝非池中之物,更不是京中那些只会阿谀奉承、吃喝享乐的纨绔子弟可比的。 想到受惊的马匹,承平公主又记起了刚才的事情。自己从宫里出来,乘车好好地行进着。突然间路边窜出了一个人,惊了马匹,差点伤到她。承平顺着马车急刹的印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正缩成一团,瘫坐在地上,怀中还抱着一把古琴。 明明是罪魁祸首,如今却偏要可怜兮兮地躲在一边,仿佛她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那人。想到这里,承平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刁民,竟敢冲撞本宫的马车。若本宫今日有分毫闪失,定叫你株连九族!” “民、民女知错……”少女已经从刚刚的对话中,得知了马车主人尊贵的身份。她怯怯地仰起头,不停地讨饶,“民女真的不是故意的,还望公主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少女抬起头的一瞬间,南宫洗的心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攥住! 那个瑟瑟发抖、怯懦可怜的少女,竟有六分神似连嫣!虽然她穿着最普通的衣裳,身上也没有那种高华淡然的气质,但她一双眼睛晶亮水润,像极了连嫣!况且,她怀中还死死地抱着一把古琴,仿佛那是她的珍宝,她的生命。连嫣除了琵琶之外,也酷爱古琴。在行宫的那段日子,他也时常听她弹奏。难道,这个少女是上天对他痴恋的一种补偿吗? 只是承平丝毫没有被少女的可怜之态打动,不知为何,她就是打心眼里讨厌她。承平怒目圆瞪,愈发盛气凌人:“可笑,你以为道歉就没事了吗?本宫便是如此好欺侮之人吗?来人,将这刁民带回公主府,听候本宫发落!” 车夫与那红衣的婢女听令,立即过去,想要一左一右制服少女。 少女受惊,眼睛睁得愈发大了。南宫洗看到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中充满了惊恐之色,只觉得心疼不已。下意识地,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少女面前,对承平道:“公主息怒。在下认为,这位姑娘怕是第一次进京,不懂规矩,才会冲撞了公主。公主尊贵宽容,又何必与她过不去呢?” 见南宫洗出面为那少女求情,承平只当他是心善,便也不愿让他认为自己仗势欺人。于是承平厌恶地看了少女一眼,道:“今日多亏这位少侠救了本宫,还为你求情。本宫暂且就饶你这一回。只是从今往后,莫要再让本宫看到你!” 少女闻言,如释重负,急忙朝承平磕了个头:“多谢公主!”待她起身,又朝南宫洗真诚地道,“多谢这位公子,公子大恩,念萝日后必当偿还。” 南宫洗微笑:“举手之劳罢了,姑娘还是速速离开吧。” 待到少女离去,承平的脸上才重又布满了笑意。她问道南宫洗:“本宫见少侠也是异乡人,来到京城可有去处?” 南宫洗苦笑着摇头:“在下只是想来京中闯荡一番,只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尚未寻到合适的去处。” 承平闻言,心中一喜:“那么,不知少侠可愿到本宫府上?” “公主府?”南宫洗喃喃,心中暗道,这承平公主既是嫡长公主,位高权重。若是在她手下做事,应该会有很多机会才是。 承平见他一时不语,生怕他会拒绝,便继续道:“是啊,我府上还缺一位有真本事的谋士。少侠可能有所不知,本宫乃三皇子胞妹,本宫府上之人,便是三皇子之人。本宫的太子长兄昏庸无能,三哥却是个很有才能和抱负的人……” 南宫洗心下明了,面上只是淡笑:‘多谢公主垂爱,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怕是难以胜任。” “少侠真是太过谦逊了。”承平也微笑,“本宫以为,再无人能比少侠更合适公主府了。” 承平此话可谓“一语双关”,南宫洗如此聪明狡黠,岂会看不出承平眼中的欣赏和爱慕?这也许是一条一步登天的捷径,南宫洗低垂着眉眼,再次拱手:“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零二章 道不尽往昔(6)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一晃又是三年过去了。 连嫣坐在天水湖湖底,透过九天神宫的琉璃瓦,仰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嫁给南宫涑为妻,住进这华美的宫殿已经三年。三年来,南宫涑对她百般疼爱呵护。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在每日的相处中,不断地升温。 族人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生来就是要在一起的。有时无需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对方的心意。 连嫣一直很喜欢这个地方,如同在山庄时,她钟爱的“云泊亭”一样。这是神殿的一隅,坐在这里抬头仰望,头顶的流光溢彩让她为之着迷,内心也无比安享宁静。虽然湖底看不到阳光,但琉璃瓦映射下的流水也毫不逊色。 三年来,连嫣曾回过浩英山一次。那时正值连翘继任庄主之时。她的妹妹,已经出落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去岁阿翘下山游玩,竟然还“掳”了一个压寨相公回来。如今看来,她们姐妹二人都过得很好,连嫣只希望她们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正当连嫣出神之时,南宫涑牵着一个小女孩,朝她走了过来。连嫣回过头,笑着望向她的丈夫和女儿。三年过去,南宫涑愈发英挺。自从继任宫主之后,全族的责任和担当使得他更加成熟沉稳,也更令人着迷。他牵着的小女孩刚刚两岁,却已经是个少有的美人胚子。女孩乖巧地偎在父亲身边,甜甜地唤她:“娘亲。” “乖潇儿,”连嫣弯腰,将女儿抱到怀里,“告诉娘。今日都做什么了?” 女孩口齿还有些不清,支支吾吾想要告诉母亲,自己今天都经历了什么。她指指自己身上的小罗裙,道:“唔,花裙裙,恩,湘姨姨。给潇儿。娘亲看……” 南宫涑被女儿的表达方式弄得哭笑不得,只得帮她向妻子解释:“今日离湘送给潇儿一身新衣裳,她很喜欢。迫不及待地换上过来见你了。” 连嫣笑着亲了亲潇儿的脸颊,称赞:“我的潇儿是个小美人,穿上这身衣裳显得愈发漂亮了!” 听到母亲的夸奖,潇儿开心地手舞足蹈。南宫涑见状。急忙将她从连嫣怀中接过来,道:“潇儿乖。娘亲腹中还有小妹妹,潇儿莫要惊到她。” 连嫣捂着刚刚隆起的小腹,笑得弯了腰:“这腹中胎儿尚且三四个月,夫君怎地就知道这是个女儿?” “那可是我的孩儿。我就是知道!”南宫涑一脸得意,伸手将娇妻揽进怀中,与她窃窃私语。“我就是喜欢女儿,待她降生。正好可以与潇儿做伴。我的女儿都会是倾城之色,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们?” 连嫣的笑意愈发浓了。她伸手轻轻捶了捶南宫涑结实的胸膛,嗔道:“潇儿才两岁,腹中这个尚未出生,夫君就着急考虑他们的婚事了吗?” 南宫涑以手支颐,做出一副十分苦恼的表情,唉声叹气:“哎呀,怎能不着急?这大抵就是天下父母的心呀!我记得小时候,娘亲总是跟我说,要给我选一位天下顶好的妻子才行!” “哦,那夫君可如愿了?”连嫣仰起头来问他。 南宫涑低头,在连嫣额头印上一个吻,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我的妻子阿嫣,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女子。” 在大周的祈城,南宫洗如今已经成为了承平公主的驸马。当年,他跟随承平进入公主府,表现十分出众,没多久便迎娶了公主为妻。 如南宫洗所想,他获得了尊贵的地位,也成为了三皇子司徒璧的心腹。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司徒璧不过是一个被架空的皇子,有名无实。当今的皇上沉迷于权色,专制暴虐,甚至连自己嫡亲的儿子都提防。司徒璧空有凌云之志,却无处施展。他虽被封为齐王,有自己的封地,但手中无兵无权,甚至连银两都很少。而今天下已乱,四方皆揭竿而起,皇帝却只顾挥霍和享乐,丝毫不把民生放在心上。 不过,司徒璧绝非认命之人,更何况,他的身边又有了一个南宫洗。这个妹夫,无论才识谋略,还是武艺术法,都十分过人,短短三年,已经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尤其是这一年多来,南宫洗四处奔波游说,用他出众的魅力,帮他招揽、组建了一支军队。司徒璧与南宫洗又买下了郊区山下一处荒废已久的义庄,这里人迹罕至,十分适合藏匿和训练军队。南宫洗还命人四处散播此处有阴兵鬼魂的传闻,更是使人不敢靠近。就算偶尔有人在这里经过看到了士卒,也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阴兵,而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无人一探究竟。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迟迟未来的东风”,便是大量的银两和物资。只是,钱财是现下这动荡不安的时候最难弄到的东西。大周已经闹了三年的饥荒,百姓穷困潦倒,国库亏空严重。 南宫洗虽也尝试着说服过几个富贾,却都以失败告终。就算有人愿意去出资,但对于他们的需求来说相差甚远。司徒璧需要养军队,就要花费打量的银两。如今,齐王府和承平公主府已经十分拮据,就要到山穷水尽之时了。 每每想到自己竟为钱所困,南宫洗便头疼不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道筹谋了这么久的大事业,便要功亏一篑了吗?南宫洗只觉得心头烦闷不已,狠狠地灌了几大口酒。辛辣地味道在一瞬间刺激了他的味蕾,南宫洗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 听到他急促的咳嗽声,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立即从内间走了出来,却是三年前,在街头被南宫洗救下的少女念萝!只是相较当年,少女已成熟许多,穿戴之物也华贵许多,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韵味。唯一不变的,是她温婉的气质和怯懦的神态,还有那双水灵的眼睛。 如今,她是被南宫洗偷偷养在别院的情妇。看到南宫洗不舒服,念萝脸上满是担忧。她绕到南宫洗背后,贴心地帮他抚着后背,道:“阿洗,少喝一点吧。你心中可是有事?只是这般借酒消愁,容易伤身。” “无事,只是心中烦闷,无处发泄罢了。”南宫洗转过身,拉住念萝的手,“让我看看你的脸,阿萝。” 念萝俏脸微红,却任由他直直地凝视着自己。自从三年前为他所救,念萝便深深地爱上了南宫洗。本以为那次离别之后,今生再无缘相见,却不料安定下来的他,四处寻找着自己。终于,他们重逢。那时南宫洗已成为驸马,策马经过,她正为了生计在街边弹琴卖艺。就这样,她成了南宫洗的情妇,也是他深爱的人。 念萝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无名无份,她也从不奢求什么。念萝想,只要南宫洗能念着她,时常来看看她,便是好的。南宫洗娶了承平公主,是为了他的壮志雄心。但阿洗的心在她这里,这就够了。他爱她,常常久久地凝视她的眼睛,满怀深情。她还为阿洗生下了一个儿子,阿洗也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他承诺过,一定会将儿子带回府中,给他名利和地位,给他一个贵族公子应有的一切。(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零三章 道不尽往昔(7) “阿洗,”念萝伸手想要抚平南宫洗蹙起的眉头,“你最近看起来很疲惫。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可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南宫洗无奈地点点头:“我们的事情遇到了瓶颈。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没有银子,就算你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施展。” 念萝心疼他的无奈,只是她的娘家并非富贵的大户人家,她帮不到他。于是,念萝颇为愧疚地道:“对不起阿洗,我什么都帮不到你。如果我也是出身富贵人家,我一定会倾尽所有来帮你。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傻姑娘。”南宫洗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我有你就足够了。” 念萝乖巧温顺地依偎在南宫洗怀中,并未看到他的表情。南宫洗的面色有些诡异,神情之中夹杂着些许犹豫、为难、困惑,但更多的确是跃跃欲试和期盼。 他在想,离开天水湖已经三年,此时也许就是重返的时刻。 南宫洗的母亲南宫澜与南宫涑的父亲南宫渊是亲姐弟。九天神宫男女平等,二人皆有继位的资格,可偏偏南宫渊才是天定的人选。南宫澜自小争强好胜,一心认为自己可以座上宫主之位。她不甘于命运的不公,在南宫渊即位之后,南宫澜与自己的丈夫联手,发动了宫变,却被镇压。 因九天神宫自古以来从未发生过叛乱,南宫澜被认为是不祥之人,而被神宫驱逐。她的丈夫也因参与此事,而被处死。从南宫澜离开天水湖,忿恨、不甘、失落和对儿子的思念。使得她久病成疾,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尚在襁褓之中南宫洗留在九天神宫,被舅父,也是他的仇人所收养。南宫洗一直隐藏地很好,没人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有多恨。在南宫涑继位之前,南宫洗一直在等待,也许他才是命定的下一任宫主。因为神宫之主并不一定是父传子位。所有皇族都有可能是皇储。他们尊崇血脉的力量。真正的宫主可以用自己的鲜血触发纵水之术,并得到神兽曳泉的认可。待到南宫涑成年之时,去往祭坛接受考验。还是毫无阻碍地通过了。那一刻南宫洗才觉悟,等待是最无用的途径,天命可以被修改,想要得到什么。必须靠自己去取得! 是夜,南宫洗便不顾祖训。将南宫一族的秘密尽数告诉了司徒璧。司徒璧听完之后,久久不能相信。他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不住摇头:“这太难让人相信了,怎么会。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稀奇之事?你的意思是,你的族人是龙神后裔,居住在一片与世隔绝的湖水底部?这太不可思议了。你要本王如何相信呢?” 南宫洗耸肩:“若要王爷一下子就能接受微臣所说之事,怕是不太可能了。但王爷难道不信任微臣吗。微臣如何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就算是杜撰,王爷您想想,微臣何来这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呢?” 司徒璧觉得南宫洗言之有理,何况这三年相处下来,他深信南宫洗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于是司徒璧不禁点头:“你说的对,本王姑且相信你说的话。只是,就算你的族人如你所说如此神秘,对我们起义又有何干系?” “干系莫大!”南宫洗狡黠地一笑,道,“世人都道,人皇才是真龙天子,天生就该为天下之主。而今平白无故多出一个沧龙族,才是龙神真正的后裔,王爷试想,这岂非荒谬?” “你的意思是……”司徒璧似是读懂了南宫洗话中的意思,询问地看向他。 南宫洗的笑容愈发让人捉摸不透:“王爷何不就对天下宣称,这一群居于湖底的族人,是异教邪徒。他们妄称自己是龙神之后,其实信奉上古邪神。他们背后的阴谋,便是谋权篡位。他们打算一步一步残害、控制百姓,替他们夺取天下,要将大周改朝换代!这连年不断的旱灾,莫不就是这些魔道中人搞的鬼啊……” “铲平邪神异族,保我大周国祚安康。若是那样,本王便是名垂青史,比之父王日日享乐,不顾百姓生死,本宫倒大有作为啊!”司徒璧顺着南宫洗的话说下去,嘴角露出的笑容越来越得意。 “没错,得人心者得天下。何况百姓心中最忌讳的,就是异教邪徒啊!”南宫洗点头,“而且,王爷有所不知,这沧龙族虽隐居湖底,却有着惊人的财富。其财富之一二,便可让我们蓄养军队,干一番大事业。若我们能将那里的财宝尽数归为己有,还能解决目前的灾情,丰盈国库。百姓解了燃眉之急,定会对王爷感恩戴德!到那时,怕是皇上不即刻让位于您,天下世人都不会答应。王爷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登顶九五,无需背负反叛的骂名。” “妙哉,妙哉!”司徒璧仿佛看到了自己明亮灿烂的未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抚掌称赞,“南宫先生实为本王良师益友,得先生相助,本宫定能马到功成。来日,本宫一统天下,定然要让先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王将给予你无上的荣宠和地位,我们一同来分享这天下!” 南宫洗垂头,谦逊恭谨地道:“多谢王爷垂**。能为殿下出谋划策,是微臣的荣幸。” 司徒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紧。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连日来的烦闷、郁结,似乎都在今夜被解决了。他又问道南宫洗:“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筹谋此事?如你所说,那九天神宫隐在天水湖底,就算是深谙水性的人,都未必能潜到那么深的地方。我们若想攻打那里,需得令军队进入湖底,这该如何解决?” 南宫洗思忖了片刻,才道:“当今南宫一族的宫主,乃与微臣自小一起长大。他倒的确视我如同手足,从未有过防备之心。在微臣离开之前,他也曾嘱咐,要微臣安定下来之后,一定回去看看。不若微臣先通信与他,就说三载未还,如今想携带家眷,还乡探望。凭他对我的信任,定不疑有它。他应当会命人开启密道,使我们得以进入湖底。我们便可趁机制住打开密道之人,先派精英潜入。” “先生的办法,听起来似乎可行。”司徒璧也陷入了沉思,眉头蹙起,“只是,若从密道进入,还不能立即引人注意,最多可进入百余人。南宫一族乃为龙神后裔,怕是有惊天之能。就算我们派遣的皆为以一敌十的精锐,怕也难敌他们吧?” “王爷无需担心。”南宫洗的脸上满是自信之色,已然成竹在胸,“南宫一族真正可怕的,唯独宫主南宫涑与大祭司离天逝而已。族人久居湖底,与世隔绝,安逸惯了,疏于修炼和防备,神宫根本没有防御力量。只要我们能够制住那二人,再多便是泪夫人与离湘两大护法,其他人便为俎上之鱼,任由宰割!” 司徒璧放下心来:“如此甚好!想来南宫一族从未曾料到,如此神秘的他们,也会有被人惦记上的那一日。那便好生筹划一番,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未完待续)r640 第一百零四章 道不尽往昔(8) 正如南宫洗所料,南宫涑对于他的“衣锦还乡”一点防备和疑心都没有。相反,南宫涑对此表现出极大的期待。只是南宫涑不知,他所珍视的亲人和兄长,将要给他的族人带来灭顶的灾害! 南宫洗在司徒璧的军队中,挑出了三百精锐,作为先遣部队。又择优选择了三千人,作为主力军队,先于岸上待命。南宫涑打开了通往湖底的密道,使得南宫洗的家人可以无需修习辟水术,就可以进入神宫,小住一段时日。 南宫洗带着承平公主,以及他们的女儿菡儿,并两个婢女,率先进入了密道。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九天神宫两位女官——流华和浮萍。她们二人出身南宫一族的旁支,算得上是贵族,自小便被甄选出来,无论容姿、学识皆出类拔萃。二人一直在南宫涑身边侍候,甚至可以参政,地位极高。由她二人亲自前来,也可以看出南宫涑对南宫洗的重视。 看到南宫洗携家眷前来,流华与浮萍恭敬地行礼,动作、表情、语言都如出一辙:“见过表公子、夫人、小小姐。” “二位女官有礼了。”南宫洗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示意她们起身,“有劳二位前来相迎,洗不胜荣宠!” 两位女官神色不卑不亢,显然是见惯了世面。承平跟在南宫洗身侧,心中暗暗赞叹,这九天神宫果真与众不同。不过两个女官而已,却比大周许多贵族女眷来得更加高华。她们二人拱手垂头,神色淡然地分立两侧,道:“恭请表公子、夫人入宫。” 就是这一刻了,南宫洗心想! 他与承平对视一眼。昂首阔步向着密道深处走去。南宫洗走在靠近流华的一侧,当他走到流华面前时,突然冲那沉静的女官微微一笑…… 流华抬眼,正巧看到南宫洗的笑容。诡谲、狡黠,仿佛阴谋达成般,带着些许得意忘形。流华的心“咯噔”一沉,一种不祥的感觉笼上心头。她的右手悄悄隐进宽大的衣袖之中。三指捏起了法诀。以备不测。 然而南宫洗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他朝流华冷笑一声,道:“流华女官。太过聪明可不一定就是好事!” 在流华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含义之时,南宫洗迅速发力!他的动作极快,曲指成爪,朝着流华纤细的脖子伸过去。流华大惊。法诀自口中而出。她伸出右手,法诀驱使之下。一道气剑自她指尖涌出,直指南宫洗。只是,二人实力悬殊太大!南宫洗看着那气剑冲着自己眉心刺过来,丝毫不为所动。他右手食指中指直直地夹住了气剑。然后用力一捏,那气剑竟生生被折断了! 流华见一击未中,花容失色。但她已然失去了先机。南宫洗眼中的杀气已经显露无疑,直接掐住了流华的脖子。 流华拼死挣扎。想要奋力反抗:“逆、逆贼!放、放开我……” 听到流华的呼救,浮萍想要冲过去救她。然而她才刚刚有所动作,就被一旁的侍女察觉。那个原本站在南宫洗身边,毫不起眼的侍女,竟也是个厉害角色!她动作极快,一下就缠住了浮萍。浮萍无法,只想着快点解决这个侍女,尽快救出流华。 南宫洗加大了手劲,将流华抵着密道的石壁举了起来。流华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她拼命地挣扎,但根本不是南宫洗的对手。流华憋得面色发紫,眼球也开始向外凸起,她恶狠狠地诅咒:“逆、逆贼,你……不得好死!” 南宫洗死死地扼住她的脖颈,淡然道:“哦,是吗?就算我不得好死,那也是不知多久以后的事情。但是眼下,流华女官,你眼看就不能活了。”说罢,他狠狠一用力。只听“啪”得一声,流华的头往一侧歪去,显然已经不能活了。 一边,浮萍还在与那侍女纠缠。那侍女仿佛将她当做一个有趣的玩物,如同猫捉老鼠一般,不会直接取了她的性命,而是不停地戏弄、折磨着她。看到流华瘫软在地,面上青筋暴起,死相狰狞,浮萍大怮,一时失神,被对手察觉。 那侍女看到南宫洗已经解决了流华,也就不再继续纠缠。她手中双刀快速舞动,整个人迅速灵敏地如同鬼魅。浮萍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她却根本看不真切。下一刻,一道细细的刀痕便横贯她的脖子,细密的血珠渗出。浮萍伸手抹了抹脖子,错愕地看着手上殷红的血水,在她尚未察觉到疼痛之时,就摔倒在地。 “开局势如破竹,倒是个不错的征兆。”南宫洗笑眯眯的看着死去的两名女官,仿佛在看着不经意间捏死的两只蚂蚁。他回身对承平说道,“公主带着菡儿先去岸上等候吧。一会真的与神宫厮杀起来,恐暗箭无情,伤到你们母女。” 承平永远一袭华服,妆容精致,神色高贵。她松开无助菡儿眼睛的手,冲南宫洗点点头:“驸马小心一点,我们在岸上等你凯旋而归。”说罢,她牵着菡儿的手,高贵淡然地走出了密道。岸上,自有人接应和保护她们。 看着一大一小渐渐远去的背影,南宫洗眼中流露出一股欣赏之色。无疑,承平是个有胆识和远见的女人。她虽心高气傲,却也有勇有谋。在这样一个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的时刻,还能做到如此坦然,不给南宫洗造成负担,实在不是一般女子可以做到的。若换做是念箩,恐怕此时早已是泪眼婆娑,千叮万嘱了。 看着妻子和女儿已经安全地离去,南宫洗下命,整个三百人精锐部队分成了两拨,其中一百人留下接应外面的部队,使他们顺利进入,另外二百人开始向着神宫内部进发。每向前走一步,南宫洗心中便多一分激动和得意。南宫涑,就算你做梦也不会料到,你所轻而易举便拥有的一切,今日我全部都会从你手中夺过来,包括你的财富,你的地位,还有你的妻子!(未完待续)r640 第一百零五章 道不尽往昔(9) 南宫涑带着离天逝、离湘、泪夫人等人,在神宫神殿外等候着南宫洗一家的到来。因为潇儿还太小,不适合这样的场合,便由连嫣带着,留在后殿。对于南宫洗的到来,南宫涑很是期待。他微微踮起脚,看看南宫洗来了没有。也不知他娶了怎样的女子,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然而出乎南宫涑的意料,与南宫洗一起出现的,哪里是他的家眷,而是一群全副武装的侍卫。南宫涑惊异地瞪大了眼睛,他敏感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气息,还有南宫洗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皇兄,你这是做什么?流华与浮萍呢,她们不是去密道迎接你了?” “我的好主上,”南宫洗笑得一脸纯良无害,“两位女官当真是忠心耿耿。她们知道你就要死了,所以提前下去九泉,帮你铺平道路,准备在那一头侍候你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众人当中最年轻的离湘率先沉不住气了,她与流华、浮萍向来要好。如今挺司徒玺这样说,离湘粉面煞白,怒道,“你杀了她们?你突然回来是何居心?” “居心?”南宫洗把玩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了片刻才回答,“唔,是了,我回来,是想夺了神宫的一切!” 南宫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皇兄,你这是何意?南宫一族可有过亏待你的地方,你何来抢夺之意?父皇对你视如己出,而我一向敬你为兄长,你怎能生出这般念想?” 南宫洗冷笑:“南宫涑,没想到三年未见。你的确精进许多,说起谎话一点都不脸红!我母亲被你们从天水湖驱逐出去,永世不得返还。她与我被迫分离,你可知道亲人生别的痛苦和无奈?”南宫洗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南宫涑,“她本应统领神宫,一世安乐富贵。却落魄流离。惨死他乡!我是她唯一的孩儿,她生我不能尽孝,她亡我无法送终。南宫涑。你可知我有多恨?” 南宫涑听完他的话,终于也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南宫洗,你疯了吗?姑母到底为何被赶走。难道你心里会不清楚?当年她为了争夺宫主之位,竟设计害死了大祭司濛欢和童书将军。若不是父皇极力保她。根据族规,姑母就要直接被处死。她还能活着离开天水湖,是父皇跪求了三天三夜的结果!是,姑母与你是骨肉分离。但父皇为了弥补你,待你如亲子,只想用亲情感化你。你不明白他的苦心也就罢了。现在竟要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吗?”. 南宫洗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刚才南宫涑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们还真是亲父子。做事都如出一辙。掠夺了属于别人的东西,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南宫涑气结:“父君与我皆为磊落之人,我们承袭宫主之位,也是天命所选,从未掠夺过你什么。” “那么阿嫣呢,你还不是夺走了阿嫣吗?”南宫洗怒吼道,情绪渐渐失控。 南宫涑一怔:“阿嫣?” “没错,”南宫洗额上青筋暴起,一字一句说道,“你可知,阿嫣是我此生挚爱,她是我黑暗人生中唯一的一缕光芒!我比你更早遇到她,分开后,我寻她多年未得。而你却因为你的权位,轻而易举地见到了她,让阿嫣成为了你的妻子!” 南宫涑见南宫洗已经失去了理智,声音也不禁抬高:“荒唐!阿嫣与我情投意合,当年我离开瞒天山庄时曾询问过她,是阿嫣心甘情愿跟我回来。若当时她不愿嫁我,我自然不会勉强。你只会这般自我臆断,哪里真正知道过阿嫣的想法?更何况,她根本就不记得你,你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 “够了!”南宫洗大吼,“南宫涑,你这个伪君子!阿嫣心里一定是在意我的,不然她年幼时不会救我。她在湖边行宫时,也多次开导我,为我抚琴。你说,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我?若我在你的位置上,阿嫣便是我的妻子了。” 南宫涑紧紧地握住拳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冲过去狠狠地揍南宫洗一顿:“今日之事,若你肯就此罢手,离开神宫,我只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你那些荒诞的言论和想法,我只当你是一时疯魔。” 南宫洗一拂衣袖,冷冷地道:“你觉得我还会任你摆布吗?如今,说这些事情可还有什么意义?南宫涑,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夺得我想要的一切。无论是你的财富和地位,还是阿嫣,我都要一起带走!而你和你的这帮走狗,我将要你们长埋湖底,永远不见天日!” 他话音刚落,与他同来的二百士兵立即抽出了刀剑。“唰”得一声,白晃晃的剑光耀得整个神殿都有些刺眼。 南宫涑见南宫洗决心已定,不禁觉得有些心痛,难道,今日真的要与他兵戈相向了吗?原来他珍之重之的“兄弟情”,不过是南宫洗逢场作戏罢了! 看到对方拔剑,离天逝、离湘与泪夫人也迅速祭出了法器。他们三人法力强大,若配合法阵,完全可以制服二百凡人。南宫涑只是负手而立,并未显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这令南宫洗有些忿然。自己处心积虑设计的这一场局,难道在他眼中根本毫无威胁的意味? 想到这里,南宫洗只觉得自己要被怒火焚烧殆尽了。他号令那二百先遣部队,道:“众将士听令,战!” “诸位,”南宫涑也发令,“离湘,你速速通知童将军率兵前来抗敌。天逝,泪夫人,摆法阵迎战!” “属下遵命。”离湘身形极快,如同一道闪电,瞬间消失不见。离天逝与泪夫人一左一右,双手快速变换着手势,一面巨大的蓝色光轮破空而出,笼罩在众人头顶。 “波澜阵!”南宫洗毕竟是从九天神宫长大,宫内的各种法术他都有所了解。眼下,离天逝与泪夫人合力祭出的法阵,正是四大法阵之一的波澜阵。此阵法威力极大,但主要以防御为主,若不强行催动阵眼,倒不会产生多大的杀伤力。 南宫洗心中暗讽,看来南宫一族当真是过惯了安逸日子,以为单纯地采取防御,就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个好事。先以此二百人放松南宫涑的警惕,而真正的大军,正在一步一步逼近! 另一边,在后殿陪伴女儿的连嫣,也得知了神殿里发生的事情。离湘匆匆前来告知她南宫洗反叛,又派了一队术士保护她们母女的安全。连嫣心中有些哀伤,没想到,南宫洗心中的怨念如此之深。当日在行宫,是自己鼓励他离开天水湖,去外面闯荡散心。孰料,再回来的时候,他竟成为了一个掠夺者! 也不知阿涑那边情况如何,虽然离湘说敌寡我众,且几位法力强大的长老都在,但连嫣心中还是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南宫洗此人心机何其深沉,怎会这么莽撞地就带二百人前来逼宫谋反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担忧地来回踱步。 潇儿尚且年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自顾自在一旁玩耍。看到母亲举止异常,她好奇地仰起头,问道:“娘亲,你为什么一直转圈圈?” 连嫣强撑起一丝微笑,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头发,道:“娘亲在等父君,父君遇到了一些困难,正在处理。潇儿要乖乖的,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 潇儿虽然不太明白母亲话中的含义,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女儿乖顺懂事的样子,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连嫣心中的母爱让她瞬间坚强了许多。她不能贸然冲到前殿去,她还有自己的孩子需要保护。无论如何,她都得护得这两个孩子的周全!(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零六章 道不尽往昔(10) 而在神殿之前,南宫涑又何尝不记挂着后殿的妻子和女儿?离天逝与泪夫人已经通过波澜阵,将局面控制住了。任那三百士兵如何威猛,还是被困在波光淋漓的法阵中,找不到任何出路。 离湘确认连嫣和潇儿没事以后,也已经回到了前殿。南宫一族的大将军童玉怀则紧急召集了神宫铁卫,守护殿前。一切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南宫涑心想。等神宫铁卫将这些士兵拿下,这一场叛乱就会终止。 只是,该拿南宫洗怎么办呢?是该将他永远囚禁在湖底,还是将他废去法力放逐?虽说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是念及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南宫涑竟开始犹豫了。 然而还未等他想清楚,一声惨烈的尖叫刺穿空气,打断了南宫涑的思路!那叫声如此悲痛,尖锐凌厉地仿佛能刺伤耳膜!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到,只是九天神宫的人面上是疑惑与不安,而南宫洗带来的人面上却满是欣喜之色。看来,岸上的大军已经成功进入湖底,并且悄无声息地避开防御,绕到了南宫族人居住之地,开始了厮杀和进击。 “主、主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一个宫人浑身是血的踉跄着跑来,一下子跪倒在南宫涑面前。 南宫涑的眼皮突突直跳,浓烈地不安感袭来。他看着那人身上刺目的鲜血,声音都有些发颤:“何事如此惊慌?” 那宫人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惶恐:“有人,好多人。他们占据了外围,杀了好多人!” “什么?”南宫涑大惊,神宫外围城郭居住的都是普通的族人,手无寸铁,无力抗敌。他立刻去寻南宫洗的身影,却发现他趁着自己不留神,已经不知去向! 南宫涑心里一沉。南宫洗定是趁着他们防御之时。偷偷溜走,带人杀到了神宫外围。毕竟在天水湖生活了十数年,南宫洗清楚滴明白九天神宫的薄弱环节在哪里! 想到这里。南宫涑立即嘱咐离天逝和泪夫人:“二位继续守住神殿。离湘,童将军,你们速速与我前去外围!” 当南宫涑赶去外围时,那里已经彻底变了模样。满目疮痍!成千上万的黑衣士兵,正在面无表情地四处厮杀掠夺。自南宫涑有记忆以来。这里一直是和乐安康、淳朴幸福的地方。九天神宫本就是一处世外桃源一样的存在,族人居住在外围的城郭,皇族居于中间的神殿。而他的族人,一直敬仰他、爱慕他。视他为神明,感谢他的庇佑,使他们免受贫苦、战乱、疾病。但现在。因为他的过分信任和疏忽,他的族人正遭人屠杀! 当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满身是血的倒在面前。南宫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他大喝一声:“南宫洗!” 果然,那个身影自黑衣士兵中浮现而出。略显苍白的脸色,瘦削颀长的身形,与他有两三分相似的五官,这就是南宫洗。他的模样跟三年前没有多少区别,但南宫涑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南宫洗面上带着无所谓的笑意,朝着南宫涑耸了耸肩,道:“阿涑觉得,如今这番景象如何?难得见你动怒,情绪如此失控,真是精彩!” “为何如此丧心病狂?”南宫涑忿恨无比,只想立刻撕掉对面那张伪善的面具,“他们也是你的族人,你如何下得了手?” “我的族人?”南宫洗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笑得弯下了腰,道,“我视他们为族人,他们可曾以我为尊?这些趋炎附势的走狗,只会将我打上‘逆贼’、‘乱臣贼子’的标签,他们何时正眼瞧过我?” 此时,外围城郭的情形已不容乐观,南宫涑无心再与南宫洗交谈。屠杀还在继续,他必须施法营救他的族人! 南宫涑闭上眼睛,周身蒸腾起肃杀之气!空气中的水汽自他周围凝聚,渐渐形成了一把利剑。那剑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冰雪雕成,锋利寒冷,正是九天神宫历任宫主的武器“玄冰神剑”! 南宫涑睁开眼,伸手握住“玄冰剑”,黑发与白袍皆无风自起。他面色严峻沉静,宛如战神! 南宫洗看到那神剑被祭出,面上竟闪过一丝近乎狂喜的表情。他贪婪地盯着“玄冰”神剑,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玄冰’,难得你竟愿意用如此神兵宝物来对付我。” 玄冰神剑在南宫涑的手中,散发出耀目的白光。南宫涑周身渐渐涌出凌冽的杀气:“今日,我便手刃了你,来慰藉惨死于你刀下的亡魂!” 说罢,白光大盛,玄冰剑分裂成数十把小剑,悬在空中,围绕着南宫涑。南宫涑右手捏诀,食指与主剑剑身处轻轻一点,所有小剑立时四下散开,急速朝着正在屠杀的士兵刺去! 一时间,人群中仿若沸水翻腾,炸开了锅。兵刃相接之声、利刃入肉之声、惨叫声、哀嚎声、哭喊声,此起彼伏。细小尖锐的光剑没入一部分大周兵将的血肉之中,有些武艺高强、反应敏捷的,用自己的兵器挡住了光剑的攻势。被兵戈击落掉在地上的光剑,不出片刻便又凌空而起,围绕在南宫涑周身,准备发起下一轮进攻。 南宫洗看着原本倒向他这一边的局面,又有被扳回的趋势,面上毫无惊异惶恐之色,仿佛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他仰头大喝一声:“收!” 只见南宫洗一声令下,所有黑衣黑甲的士兵,如潮水一般迅速向他身侧集结过来! 南宫涑也收回光剑,警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离天逝与泪夫人也已经击毙了神殿前的侍卫,赶来支援。童玉怀带领铁卫,匆匆查看着族人的伤势,进行救治。 泪夫人不解地望着退回南宫洗身边的部队,讶异道:“这是要准备撤离之势吗?如何正在征战,却突然收兵?这个南宫洗,到底又有何诡计?” 南宫涑丝毫不曾放松戒心,抿唇道:“静观其变。” 只见一部分黑甲士兵围绕着南宫洗,渐渐组成了一个奇怪的阵型。他们一层一层,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南宫洗在圆环的正中,正是阵眼所在,其余的人则在外层护法。黑甲士兵一边按不同的秩序缓慢移动,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慢慢的,黑气自阵法中升腾而起,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 向来沉稳的离天逝也不禁变了脸色,惊道:“不好,这竟是嗜杀禁术,鬼门阿鼻阵!” “什么?”南宫涑也大惊不已。他自然也听说过这个阵法,却不曾料到南宫洗竟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 鬼门阿鼻阵,他只在术法书籍中看过,因太过阴毒,无论正道邪教,皆视为不可饶恕的禁术。施法之人需用千人的生命和灵魂为血祭,引四方恶灵,在短时间内可获得无比邪恶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南宫洗竟要不惜以上千士兵的血肉,来毁灭他南宫一族吗? 想到这里,南宫涑大吼:“南宫洗,速速停手!” “停手?”南宫洗挑着眉头,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敢问主上,属下为何停手?事已至此,我定当令你坠入阿鼻地狱!哪怕要我坠入魔道,万劫不复,我也不在乎!阿鼻阵一旦启动,绝无停手的可能。南宫洗,速速受死吧!” 他话音刚落,只见阵中千人身躯同时一震,细密的血雾自他们的身体中喷发而出。有人的面上露出了疑惑和惊恐的的表情,可是身体却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根本动弹不得!想来,这些士兵根本不知道这是个怎样有去无回的阵法。他们本也是无辜之人,却被南宫洗骗到这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一时间,血气盖住了浓黑的鬼气,空气里满是甜腻的血腥味! 南宫涑的眼皮突突地跳得厉害,他立即召集其余众人:“诸位,我族现今面临灭顶之灾,实乃涑错信了奸人所致。涑一介罪人之身,无颜面对龙神,但族人无辜,还望诸位竭力助我抗敌!” “谨遵主上之命!”以离天逝为首的众人皆神色肃穆地应道。 众人纷纷祭出自己的武器,一时间,各色光芒交相辉映。离天逝与泪夫人等人以自身灵力为南宫涑护法,南宫涑催动玄冰神剑,白光大盛。光芒汇聚一处,形成一柄无比巨大的利剑,直刺鬼门阿鼻阵! 与此同时,阿鼻阵中千人的血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骷髅头,阴森可怖。白色巨剑与红色骷髅头于空中斗法,彼此压制,只看哪一方可以坚持的长久一些。两方的法阵之中,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只是,阿鼻阵的威力太过强大,南宫涑等人俱十分吃力。双方僵持不下,而连嫣便在这时从神殿跑出来,躲在巨大的白玉柱子后面,担忧地看着南宫涑。一种剜心地疼痛笼上心头,连嫣隐隐有种不祥之感……(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零七章 物是人非(1) 窃玉,不,如今该唤作“南宫寒汐”,那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在坐着马车离开浩英山时,她想,这一去,便不知何时能再回来。 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寒汐历经了世人难以想象之事。在看到连嫣关于南宫一族遭遇灭顶之灾的最后一刻,寒汐竟昏厥过去。在晕过去的那一刻她想,为何不早点晕厥,那样她便不必看到如此惨烈的一幕。她的心难过地滴血,胸口闷闷地近乎窒息! 她的父亲南宫涑拼死护住族人,竭力支撑着玄冰剑法阵。奈何南宫洗催动的鬼门阿鼻阵太过强大,一波接一波的黑甲士兵如同傀儡一般赴死,来提供源源不绝的怨气和血雾。只是,对抗上古禁术阿鼻阵,需要消耗的灵力太大。渐渐的,神宫一方已有人支撑不住。灵力稍弱一点的几个术士,开始筋疲力尽地倒地不起。而其他的人,皆面色苍白,苦苦支撑! 无数黑气从阿鼻阵猩红色的骷髅头眼、口、鼻出渗出,接着化作黑色的厉鬼,不断撞击着越来越薄弱、黯淡的防御光罩。同僚于身侧拼尽全力地支撑,却不是长久之法! 如今,就连灵力强盛的离天逝也已面无血色,泪夫人和离湘的唇边都溢出了鲜血。南宫涑胸口也是血气激荡,气息不稳。再这样下去,怕是所有人都会在这法阵中耗尽灵力而殒命! 身后,族人们惊慌失措,只盼着自己的君上可以逆转战局,护住他们性命。可是…… 后来发生的一切,在寒汐她们看来,就如同剪影一般。一幕略过一幕。许是在连嫣的记忆里,她着实不愿回忆起这些事情吧! 南宫涑在最后关头,以秘术传音于连嫣,要她速速带着女儿,设法逃离天水湖。而他自己,则决意以血肉之躯祭剑,催动玄冰神剑的巨大神力。启动冰封之术。 这是护住南宫一族唯一的办法了!冰封之术一启动。整个神宫即刻被冰冻住。凡人之躯受不住,自然会消亡。但南宫族人只会被冰封住,在冰中沉睡。待到有人撤掉结界,便会苏醒,恢复如常。这是南宫一族的自保之法,只是过于壮烈。需牺牲一名皇族全部血肉、灵力、甚至是魂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得祭出。可谓是南宫一族的禁术! 寒汐只看着,她的娘亲带着时年尚幼的姐姐,躲过敌人的注意,逃了出来。再离开天水湖之时。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他如同战神一般,独自对抗着上古邪灵。 他那般英武、俊美,是她此生至爱之人!他们不过才在一起生活了三年。还有许多情话未曾说,还有许多事没有一起经历。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他尚未见过,甚至没来得及为她取个名字。当日许下白首偕老之约,便要与今日一夕分崩离析,他们将永无再见之日! 南宫涑也看到了连嫣。他知道自己的妻子绝非弱质女流,她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护得自己与女儿周全。也许这一路回到瞒天山庄,并不容易,但她定会成功!只要她们还活着,他便知足了。将来,他的女儿们还会回到这里,唤醒冰封沉睡的族人。她们还会掌管整个神宫,善待族人,弥补他犯下的过错。 “阿嫣……”他在心里对妻子说道,他知道她定能听见,“好好活下去!” 连嫣点头:“阿涑,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女儿安全带出去!” 南宫涑微微一笑,随即闭上了眼睛。只见他的身躯之内,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强大的冷气从四周蔓延而来,所到之处,无论人与物,都立即被冻结! 南宫洗见状不妙,他自然知晓冰封之术的威力!若继续逗留,只会伤了自己。南宫涑心下做好盘算,立即撤销阿鼻阵,准备逃离!反正从南宫族人那里掠夺过来的财富大部分已被运出,南宫一族也已死伤惨重,再不成气候,无需继续僵持下去。还有南宫涑,他已然是不能活了! 阿鼻阵一撤,阵中的士兵皆因被吸干了精血,倒地身亡。其余人感觉情况不妙,拼命撤离。然而稍稍跑慢一点的,即刻便被冻成了冰雕,然后碎裂! 一切都将结束。 寒汐最后看到,她父君的身体在整个神宫被封住之时,顷刻间粉碎!白色的碎片如同一只只蝴蝶,与空气中飞舞,慢慢消散。最后,南宫涑便这么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如同被蒸干的水雾,不留一丝一毫痕迹。 连嫣从水路急速逃离,但她知道,南宫洗并不会轻易放过她。上岸之后,连嫣第一时间封住了潇儿的灵智,避免南宫洗循着她的灵力追踪过来。 只是南宫洗发了疯一般,一定要找到他心心念念的连嫣不可!这一路艰辛,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寒汐只知娘亲拼尽了灵力护住她们姐妹,最后为了避开无处不在的搜查,竟自行划花了倾世的容颜,扮作满面疤痕的驼背老妇,才得以回到瞒天山庄。 那时连翘继任山庄的庄主,已有三年。看到姐姐负伤而来,已经练就处事不惊本领的她,也禁不住痛哭起来!她最最钦佩、敬爱的姐姐,竟遭遇了最惨烈的灾难! 为了不伤及腹中的胎儿,连嫣拒不服药。直到七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婴,自己依然枯竭,也危在旦夕。 就算虚弱至此,连嫣还是拼劲全力,封住了婴儿的灵智。她用尽最后一点灵力,将自己的记忆封存,并嘱咐连翘抚养自己一双女儿。待她们长大了,再让她们看到这一段前尘往事。做完这一切,连嫣便陷入长久的昏厥。 连翘将连嫣藏进长清殿的密室中,请来当世名医,耗尽无数珍贵药材,才保住连嫣的性命。但她还是失去了所有灵力,无法行走,时常昏睡,全靠着药材续命。连嫣强撑着一口气,只等着女儿长大成人之时,还能再见她们一面…… 只是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女儿,连嫣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临终之前,连嫣死死握住寒汐与寒潇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一遍一遍嘱咐道:“定要,亲手杀了南宫洗那贼人,还有,当今皇上司徒璧!定要,为你们的父君复仇,重振九天神宫!” 才不过母女相认,就要承受生离死别之痛!寒汐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顷刻间,天翻地覆! 连嫣去世后,还容不得她们伤心难过,连翘立即要求寒汐与寒潇闭关不出,开始研习各类精深的术法和谋略。一切都在为之后的复仇,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而在这期间,寒汐的身上也在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一个月后出关,寒汐只觉得作为“连窃玉”时候的她,仿佛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了。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她已不再如往日无忧无虑。天真烂漫一去不复返,蜕变后的寒汐,更多的是沉稳和内敛。如今她再世为人,却肩负起如此沉重的责任! 当梁扶疏看着完全变了个人的寒汐,眼中满是深深的怜惜和无奈。她在他身边经过,竟然只淡淡一笑,问候道:“师兄,别来无恙。” 他们的小师妹,他们那如同山间精灵般快乐的小师妹,真的不见了! 巨大的悲哀笼罩在扶疏心头,可他却无法多说什么。扶疏知道,寒汐要走了,她要离开山庄,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轻轻拍了拍寒汐的肩膀,他低声对她说道:“万般珍重!”(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零八章 物是人非(2) 在复仇之前,寒汐与寒潇需要先前往京城,寻找去往天水湖的方法。 南宫涑曾经送给连嫣几件珍宝,作为他们成亲时的聘礼,正是暗夜晨星、碧玉琉璃簪、翡翠玉貔貅、冰肌玉骨扇,血珊瑚手串。这几件宝物,南宫皇族世代相传,封存着一部分上古的龙神之力,可谓是九天神宫的神器。当这五件神器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从外部开启去往神宫的通道。 南宫涑在冰封九天神宫时,为了保护被封印的族人,同时封闭了密道的入口。这几件珍宝非但价值连城,也是如今唯一能打开神宫通道的钥匙! 南宫洗对九天神宫的事情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五件宝物的用处。所以当年叛乱时,他将这些东西全部掠走,这也是为何连翘会命她们姐妹四处去盗取这些宝物。 虽说如今五件神器已尽数找到,但如何去往天水湖,以及寻到解开冰封之术的方法,还需另寻一件东西——国破山河画。国破山河画详细记录了密道所在,以及如何运用五件神器的神力。 狡猾如南宫洗,将几件宝物分散开来,落入各不相同的人手里,让人难以集齐。但只这国破山河画,事关机密,他定然会死死地攥在自己手中,或是藏匿在司徒璧那里。寒汐与寒潇此行,便是设法混入南宫洗府上和皇宫,寻找国破山河画。 南宫洗自打离了九天神宫,将掠夺而来的财宝尽数献给司徒璧。司徒璧声称为了天下黎民,他冒死铲平异族妖邪,得到了一大笔钱财。他利用这巨额的财富赈灾,在百姓之中获得了善名和拥簇。而剩余的财物。司徒璧壮大了军队,成功地于一个深夜逼宫夺位。但无人觉得他夺位不妥,因为人心早已向他这一边倾倒过来。南宫洗作为司徒璧最功不可没的功臣,被赐予国姓,改名司徒玺,意为“国之根本”。司徒玺与司徒璧兄弟相称,官居宰辅。位高权重一时无人能及。乃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司徒玺离开九天神宫之后,便寻连嫣而不得。之后的几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一是连嫣乃他真心挚爱。二是他需找到南宫涑的骨血并斩草除根,免得夜长梦多。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司徒玺始终没有找到一丝线索,甚至感知不到一丁点龙神骨血的灵息。便也就认为连嫣母子早已身亡,放松了警惕。连嫣将姐妹二人的灵识封印起来这么多年。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她们。如今,司徒玺不会想到,南宫涑的女儿们尚在人间,也就不会轻易起疑。 只是想要进入皇宫与大宰辅的府上。岂是易事?想要做成这件事,必须请一人相帮,而那个人。正是如今寒汐最不想相见的唐不惊。 唐不惊人称“第一公子”,绝非浪得虚名。论才识。他学富五车,各类学问均有涉猎;论财富,他们唐家富可敌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论权势,虽唐家无人为官,却多有结识权贵;论威望,唐不惊在江湖与朝堂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要与他结交之人数不胜数。多少王权贵族都想聘请唐不惊到府上做个幕僚,一来出谋划策,二来间接可换得许多财富支持,再来借他威名,招募更多能人。 时隔三个月,再次硬着头皮来到唐府,寒汐只觉得用一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那便是“物是人非”。她走的时候尚是春寒料峭,如今已经是盛夏时分。 唐家府邸里,一池荷花开得正旺。唐府种植的品种是杭州的粉鹤,粉白硕大的花瓣层层叠叠,其中也不知掩映了多少心事。 唐不惊身着一袭清爽的家常月白色长袍,柔顺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只用一根同色的丝帛束着。他本是忙着筹备与祈欲雪的婚事,此时正坐在荷塘正中的一方小石亭中,提笔写着需要置办的东西。 抬头时瞥见寒汐一步一步从石桥上走来,唐不惊微微一愣。直到她走至身边,唐不惊才将手中的狼毫笔放下,唇角旋即浮起一抹客气的笑意:“虽然连庄主早些时候修书于我,说你近日会来我这里。我却从未想过,玉儿你真的会来。” “我……”寒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只淡淡答了一句,“如今,我已不再是窃玉,你也不要再唤我‘玉儿’。我的名字,唤作南宫寒汐。此中诸多缘由,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我再不是那个连窃玉了!” “寒汐……”唐不惊重复了一下这个两个字,微笑,“确是个文雅的好名字。想你年幼之时,总是纠结于自己的名字不甚文雅好听。现在,倒算得上是得偿夙愿了。” 寒汐也笑,只是这笑容有些苦涩。“南宫寒汐”这个名字,比之“窃玉”,是不知文雅了多少倍。只是,这个名字背后包含的责任与过往,实在太过沉重! 寒汐第一次生出了这样的念想:若她永远只是“连窃玉”,该有多好? “我……虽不好开口,但还是要说,有事相求。”寒汐神色淡淡,已经跟作为“窃玉”之时大不相同。她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脸上再无那些天真浪漫,有的只是沉静与内敛,与唐不惊说话也客套地很。 这样的她,让唐不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经历了沧海桑田,一切已恍如隔世,再也回不去当时了。那个窃玉,看来的确不见了。他们二人之间,已然渐行渐远,无法回头。 唐不惊收回思绪,点了点头,许诺:“我自会全力帮你。” 寒汐不料唐不惊会答应地如此痛快,甚至不曾问她所求何事,让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你都还不知道,我要你帮我做什么事情。” 唐不惊无所谓地耸耸肩:“无论是什么事,我总会帮你。所以知道与否,又有多少区别?” “只是……”寒汐回眸望了一眼连接荷塘小亭与河岸的石桥,此时一个身着樱色丝裙的丽人正往他二人这里走来。她垂了眼眸,不教唐不惊看出自己眼中的异样,“只是,你现如今不正在筹备大婚之事吗?我这桩事也是颇为棘手,还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能做成,只怕误了你的正事……” 寒汐话音刚落,祈欲雪已然走进了石亭。看到亭中并非只有唐不惊一人,她也并无太大惊讶,只是礼数周全地朝着二人作了揖,起身时才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一位故人,南宫姑娘。”唐不惊对祈欲雪介绍道。 “南宫姑娘”这四个字,狠狠地刺痛了寒汐的心!自幼年相识至今,还从未听他这样称呼过自己。 寒汐面上强撑起一丝微笑,与祈欲雪见礼:“祈小姐,这倒不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了。” 祈欲雪点头:“欲雪的确与南宫姑娘有过几次眼缘,只是从未这么正式拜见过,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未完待续) ps:之前几章叙述性文字较多,可能有些枯燥,不过都是为了交代剧情发展。后面会越来越精彩的,不惊欧巴也回归了。请各位大大多多支持哦!r466 第一百零九章 物是人非(3) 唐不惊见她二人寒暄了一阵,站起身,走到祈欲雪面前。他长身玉立,面上有关切之色:“欲雪,你怎么过来了?天气这样热,你不是向来畏热,不愿意出门的吗?” 祈欲雪见唐不惊这般体贴,尤其还当着寒汐的面,心中有些羞涩。她白皙的面颊微微一红,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浓了:“天热倒也无妨,我总不能一直闷在盛着冰块的屋子里不出来。近日需要准备的事情着实繁冗,我心想着忘书你还有许多生意上的事情要忙,我总要多帮衬着点才是。” 唐不惊温柔地笑笑:“这些事情我都还应付得来,你也无需费心。若真的觉得热了,就告诉影她们几个,多加些冰瓮到你房中。” 祈欲雪点点头,又柔声回他:“这荷塘里的荷花也已开到极旺盛的时候了。在淮南的时候,我素来喜爱芙蕖睡莲一类的花草。刚刚闲来无事,便想着过来瞧瞧,与忘书一道赏赏花。顺便也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日夜操劳,我想着可以采一些新鲜的荷叶,并着粳米熬成细粥,给你喝了解暑清心。” 看着面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感情十分笃厚的样子,寒汐只觉得心中酸涩不已。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几个字。看来,唐不惊与祈家大小姐真的很合适。寒汐只得垂头把玩着衣襟上坠着的璎珞,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不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失落。 忘书,原来这便是他的字吗?她与唐不惊相识经年,却从不知他的字是“忘书”。祁家大小姐当真是个不错的女子。心细体贴,宽和大度,做事也周全。他们二人一道赏花,不禁令寒汐想起了自己生辰之时,唐不惊为她种下的那一片紫色的玉兰。自从生辰那日之后,她还不曾再去瞧过。 不过如今,春去夏至。玉兰花期已过。荷花才是正当头的时候。寒汐向来知道唐不惊周到温柔,只是这一番原属于她的温柔,如今尽数倾覆在他人身上。却成了一把利刃,令她剜心刺骨! 遥想一年前,他们还在淮南祁家府里做客。席间祈茂山言谈间颇有令唐不惊成为他女婿之意,唐不惊却断然拒绝。那时她还笑他傻。放着这么大的便宜不捡。唐不惊回她的那句话,她现在都还记得—— 她不在我心里。就算再好,对我来说,也是一无是处。 现在看来,祈欲雪已然在他心中了。且占据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那么一无是处的,该是自己了吧? 寒汐这么想着,突然有些想笑。世事便是如此。不知哪天就会变成完全想臆想不到的样子。眼下,她自己在这里倒是有些多余了。 寒汐捋了捋鬓角的头发。微笑道:“两位既然要赏花,寒汐便不多做叨扰了。唐公子,多谢你愿意帮我,寒汐感激不尽!”说罢,她与二人辞别,独自离开了石亭。 看着寒汐渐行渐远的身影,唐不惊面上的笑容凝固,眼神颇为复杂。 祈欲雪自顾自在一方石凳上坐了下来,淡淡地开口:“忘书,你今日的表现倒和平日不大相同。虽说你脾性甚好,却还未对我到如此贴心的地步。想来,是因为见了这一位南宫姑娘,才让你做出这些举动的吧?” 唐不惊也坐回刚才的地方,提笔继续书写:“欲雪多虑了。你就要成为我的妻子,我对你好一些也是应该的。” “但愿吧。”祈欲雪自言自语道,眼神也不禁飘到石亭的尽头,那里早已不见了紫衣的身影,只是她身上的香气还残存在空气之中,“若她日日都来,你会否当着她的面,一直这么对我好下去?我既盼着她来,又盼着她永远不来……” 次日,唐不惊找到寒汐,询问她所求何事。寒汐将她们想要设法进入皇宫与宰辅府邸的事情告诉他,唐不惊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让她等消息。之后几日,寒汐便再未见到唐不惊。自然,她也刻意地躲着他。在寒汐心中,她实在害怕见到唐不惊与祈欲雪在一处的场景。 第六日,唐不惊再次出现时,已是傍晚时分。寒汐正在厢房内,准备用晚膳。 这次来唐府,集荫小筑里住着的已是祈欲雪。她与姐姐寒潇,被安置在招待客人所用的东西两处厢房之内。不过粉絮倒是依旧过来服侍她,听闻自从祈欲雪住进了集荫小筑,粉絮便不在那一处做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寒汐心里不无感动,跟粉絮也愈发亲厚起来。她甚至想着,等到一切结束了,她还是要回山庄去的。到那个时候,可以试着向唐不惊讨一讨粉絮,将她也带回瞒天山庄去。 唐不惊进来时,粉絮正在帮寒汐和寒潇盛汤。见到唐不惊,她垂手而立,淡淡地与他见礼,却不似以前那样恭敬热情了。 唐不惊倒也不去计较什么,只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寒汐对面,淡笑道:“你托我办的事情,已经成了。” “这么快?”寒汐有些错愕,她知道唐不惊定然会成功,却不晓得他的速度如此之快。毕竟想要进那两个地方,绝非易事。光是打点关系,也是十分棘手。 唐不惊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紫参雪鸡汤,喝了两口,才道:“本来是要花费些时日的,不过你们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太子近来在大兴改革,招募执笔女官,到东宫做事。我与太子曾有过几面之缘,倒还能在他面前说上两句话。至于大宰辅那里,宰辅府上有位公子,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动静。宰辅心急,便央了皇上做主,给他的儿子指一门好亲事。已有好多官家的小姐陆续来京,等着被司徒公子看中,入主宰相府。听闻皇上钦点的候选人名单里,正巧有先太傅陈致远的女儿,尔馨小姐。” “这可真是巧了!”寒潇叹道,“若是顶替其他人,可不好办成。可是扮作尔馨,就极其容易了。尔馨自出生便远离京城,京中无人见过她。她现今又在山庄同方梧师兄一处,自然不会来京中了。” “便是如此。”唐不惊笑着点点头,“只要顶替了尔馨小姐之位,被司徒公子看中,便可顺利进入宰相府了。” 寒潇又与唐不惊交谈了一会。因为寒潇在山庄养伤时,常与陈尔馨接触,对她了解地也多,便由寒潇扮成尔馨,去往司徒玺的府中。那么剩下了寒汐,自然要去东宫。 寒汐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唐不惊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也安静下来。 寒潇看着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便捡了个话由,笑道:“才喝了碗汤,就觉得胃里有些不适,堵得难受。粉絮,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寒汐你陪着四公子用完晚膳。四公子近日为了我们的事情劳心劳力,可要多吃点才是。” 唐不惊起身送了送她:“寒潇姑娘放心,我自然不会怠慢了自己。”(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一十章 物是人非(4) 待到粉絮搀着寒潇离开了,屋里便只剩下寒汐与唐不惊两人。唐不惊见寒汐面前的饭菜汤羹丝毫未动,便忍不住问她:“怎么,府里的饭菜可是不合你胃口?” 寒汐摇了摇头:“一切都很好,只是我吃不下罢了。” “事情不是进展地很顺利吗?”唐不惊夹了一筷子元宝虾仁给她,“这些天你只需静候,准备着到了时日进宫去就可以了。至于之后的事情,进了宫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寒汐看着自己碗碟中的虾仁,心中一动。她向来**吃这道菜,唐不惊倒也还记得。他不经意间的温柔,让水汽氤氲了她的眼眸,寒汐只得低着头,用筷子拨弄虾仁,口中问道:“唐不惊,若说顶替陈尔馨去宰相府,可能不是什么难事。但让我去太子东宫做执笔女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实话与我说,你究竟应允了太子什么?” “唔,也没什么。”唐不惊含糊其辞,不愿正面答她。 寒汐却猛然抬头,直视着唐不惊的眼睛,再次问道:“你告诉我,你究竟应允了什么?” 看着寒汐毫不退让的眼神,唐不惊轻轻地叹了口气:“真的没什么,只不过,太子他曾经想要我帮他做事,找过我几次。此次帮你进宫,我答应了在他身边,帮他三年。” “你!”寒汐不料唐不惊竟为她牺牲了这么多!她知道唐不惊天纵奇才,却不愿涉足官场,被名利权势束缚纷扰。甚至说,他极厌烦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可是为了帮她,唐不惊竟答应了太子。淌一次浑水。她怔怔地望着他,咬唇道,“你,你实在不必……” 唐不惊无所谓地笑了笑:“真的没什么,太子他是个不错的人,有卓识也很有远见。说不定跟随太子,还真能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何况他与皇帝关系不太好。我帮他做事。倒也不算与你为敌。”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寒汐的表情异常地严肃,“唐不惊,我不想你为我牺牲那么多。我已经不是单纯的窃玉。我,我怕我还不起……” 唐不惊放下手中的碗筷,同样认真地道:“无论你是玉儿,还是寒汐。我都不要你还我什么,帮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说着。他又耐心解释:“皇帝司徒璧的皇位来之不易,导致他贪恋权位,一心追求长生不死之术。太子对此很是看不惯,多次谏言制止。司徒璧便认为太子觊觎他的皇位等不及了,父子之间已有极深的罅隙。虽然皇帝子息单薄,但太子未必就能顺利继承大统。现今我去帮太子三年。若能助他成事,想来在他继位之后。唐家会更加好做。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也不全然是为了你。” 听他这样说,寒汐心中好过了不少。二人默默无语了一阵,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唐不惊看着寒汐面上已极少展露笑颜,和之前天真烂漫的少女大相径庭。他不知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不禁试探着问道:“你,近来看着心情不甚好……可是与容公子有关?” “诶?”寒汐一愣。自从被师父召回山庄,见了娘亲,期间事情就没有断过。她与姐姐重获灵识,需要闭关适应如何隐匿灵力和操控自如。何况娘亲没能撑多久,就撒手人寰。她尚自沉浸在悲痛之中,倒将与且遇的约定忘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姐姐最近也没有提到他。 所以猛然听唐不惊提起且遇的事,寒汐有些诧异。原来,唐不惊竟以为她与且遇在一起了吗? 想到这里,寒汐有些心灰意冷,语气也不禁冷淡了几分,“你想多了,与他无关,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罢了。” 唐不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是我失言了。” 寒汐于心底冷笑两声,口中又问道:“那你与楚烟姑娘如何了?你与祁家大小姐准备成亲之事,怎地不见楚烟姑娘的身影了?” 唐不惊知道她心中极介怀楚烟的事情,此时才言语相向。他苦笑一声:“你也想多了,我与楚烟本就没有什么。我已将她送去江南织造林玉缪的府邸,她不会再出现在你我任何一人的生活中了。” 只是寒汐却误解了他话中之意。因那一日见到他与祈欲雪你侬我侬,便理解为唐不惊为了与祈欲雪成婚,不受楚烟干扰,才将她送走。 于是寒汐冷笑:“你果然无情!对你用情至深的楚烟,你说送走便送走。你对祈欲雪,又掺了几分真心?” 唐不惊也被她话语相激,未料事到如今,寒汐还是如此不信他,将他看得这般不堪! 面上的笑意褪去,唐不惊面色阴沉,回她:“是了,我确是无情,但也好过有人无心!欲雪她至少知我、信我,这便足矣。夫妻之间,讲究得便是信任,至于真心不真心,倒是其次。她做我的妻,十分适合!” 寒汐被激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却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她站起身,寒着脸对唐不惊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四公子是有婚约在身之人,不便在我这里多留。免得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到祈小姐耳中,再与你生出些嫌隙。多谢你帮我打点入宫的事宜,我不会白白盛你的情。欠你的,日后自会想方设法偿还。至于其他,呵,你我之间再无其他!” 寒汐一席话说完,便背过身去,再不看他。唐不惊笑意尽敛,薄而好看的嘴唇紧紧抿着。只是寒汐不曾看见,唐不惊隐在袖子的手中,正握着一串菩提子。 这是几日前入宫,太子司徒牧赏赐给他的,乃是异邦进贡的珍宝。听闻菩提子珠能使人逢凶化吉、庇佑安康,唐不惊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串珠子送给寒汐。毕竟,此次她入宫十分凶险。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一个最不起眼的婢子,都未必是好相与的人物。虽说他可以借着太子之名入宫,却也无法时时护着她。将这串珠子送给她,一来图个吉利,二来,宫中那些势力狡黠之人,见到这串珠子,自然就会晓得戴着珠子的人,在太子心中地位举足轻重,轻易不会冒犯。 但寒汐已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唐不惊在心底沉沉地叹了口气,原来一直放不下的,只他一人罢了。(未完待续)r640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宫(1) 自那日不欢而散之后,直至进宫前,寒汐都不曾再见过唐不惊。就连进宫之时,也未见他的身影。还是影派了马车前来接她,只道公子早已入宫了。 寒汐此番前去,顶得是唐家表小姐的身份。也巧,唐夫人娘家便姓韩,寒汐便借名“韩汐”,充当的是唐夫人三妹妹家的幺女。至于寒潇,则需在唐府再等些时日,等着宰辅家中那位公子遴选之日,方能入宫。 纵然寒汐见多识广,但皇宫却是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坐着马车行至一处名为“璇启”的宫门前,影便请了她下车,在她耳旁道:“姑娘,皇宫内除却皇上、太后、皇后、太子及各宫妃位以上的主子,其他人不得在宫内乘坐马车或软轿,还得请姑娘步行一段才是。” 寒汐点点头,轻巧地自马车上翻身跃下。虽说她们走的只是一处偏门,却也已经十分恢弘气派,不愧为天家风范!守门的四名侍卫站得笔挺,目不斜视。一位宦官打扮的宫人手持拂尘,立在门内,正是太子派过来接应他们的内侍官。 影朝那内侍官作个揖,恭敬地唤了声“公公”。那内侍官倒也不端着什么架子,朝寒汐拱了拱手,态度颇为谦和:“想必这位便是唐府的表小姐了吧。太子殿下命我在此处候着小姐,小姐随我过来便是。” “有劳公公。”寒汐微笑着应下,一应的礼数得体合宜。 从这一处宫门走到太子东宫,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寒汐一路走着,一边默默地在心底记下地形,观察着周围的事物。那内侍官走在前头。寒汐与影并肩跟在他身后。影轻轻扯过寒汐的手,将一个物什放进她手中,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且收好,随身戴着。” 寒汐见那内侍官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异样,便摊开手心。只见一串珠子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处,看样子便知不是凡品。却不知是什么制成。 寒汐有些诧异地看着影。目光中满是询问之色。影一手食指立在唇间,做出个噤声的暗示,又低声道:“姑娘只管戴着便是。” 见影不愿多说。寒汐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将珠串收好。不过她心中亮如明镜,这珠子自然不会是影送给她的,定然是唐不惊所为。 一路行至东宫。穿过几进几出的殿宇,内侍官将寒汐她们引到东宫内的花园里。太子东宫内也有一处荷塘。与唐府那一池清淡雅丽的粉鹤不同,这里满池种着的,乃是极品的霞光映波。一池子妖冶到极致的红莲如同燃起的熊熊烈火,让人不禁有些目眩。 太子倒是个颇有情趣之人。荷塘之上并未架桥,想要到达中心小亭,则需泛舟过河。寒汐踏上一叶停在岸边的扁舟。远远地便看见湖中央一座朱漆金瓦的八角亭内,有一人华服玉冠。立在亭中。虽离得远看不清容貌,但从那金丝祥云蛟龙图纹的衣裳来看,应该便是当朝太子司徒牧了。 除却太子,还有一人则负手而立,紫金八团夔牛长袍尽显高华气质。即便是与太子站在一处,也丝毫不显卑微,反倒更加华贵。 寒汐随着那位内侍官下了小舟,踏上八角亭,低垂着眉眼做出恭谨的模样,行至太子与唐不惊的面前。 内侍官先朝那二人打了个千儿,道:“殿下、唐公子,表小姐到了。” 寒汐闻言,便上前一步,跪到太子面前,依然垂着头,礼数周全:“民女韩汐,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寒汐低着头,只能看到面前那人滚着缠丝金边的袍角和月白色金龙图纹皂角靴。太子笑吟吟的声音传入耳中:“哦,面前这便是先生的表妹了吗?看先生容貌如此出众,表小姐想必也是位绝色丽人!起身吧,别总跪来跪去的,倒显得本宫多喜欢令人跪着讲话似的。” “民女谢过太子殿下。”寒汐闻言起身。 太子的年纪应该比唐不惊长上两三岁,然则竟公开唤唐不惊一声“先生”,可见对其重视程度。听闻他有意擢了唐不惊为太子少傅,那便是正二品的官职。只是唐不惊不肯,觉得于礼法不合,多次拒绝,太子无法,才只将他留在身边做个谋略先生。寒汐起身之后,便垂头立在一侧。 看着面前少女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却显得内敛沉静,如同一汪无波无澜的湖水,愈发引起了司徒牧的兴趣。他呵呵笑了两声,对寒汐道:“如何总是低着头,又没有犯错。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寒汐听他话语中夹着一丝轻佻戏谑,心中不悦,却也只能强忍着抬头看他。只是这一抬头,四目相接之时,却令司徒牧大大地愣在了当场! 这个少女穿着样式简洁的浅紫色菱纱罗裙,只袖口、领口处绣着玉色的玉兰花样。她的黑发仅以一根与衣裙同色的缎带松松散散地束着,斜插了一支银翠珠钗,鬓角簪了几颗紫瑛珠子做点缀。少女面上的神色淡淡的,如同隐在云雾之中,令人看不真切。偏生她的眉眼清泠流转,如此热浪滚滚的天气里,却让人生出一股子沁心的凉爽之意! 司徒牧过了好一会才从那初见的惊艳中缓和过来,口中不禁叹道:“人面桃花,铅华淡淡妆成,果真是人间真绝色!” 唐不惊听他这样赞许寒汐的容色,心知他从不是轻易称赞的人,想必是真的看中了寒汐,心下一沉。他心念一转,面上微微一笑,手中远山水墨的折扇摇了摇,道:“外表虽光鲜,却是小家碧玉,如何能与殿下的嫔御相比?不过难能可贵的,是她生就一颗玲珑心思,见识也广博。打小旁的女眷便只知女红绣线,韩汐妹妹却是饱读诗书,胸中自有凌云之志。为着这个,微臣才会举荐她过来。只盼着韩汐陪在殿下身边,多为殿下排忧解难才是!” 司徒牧听出唐不惊话中的含义,心中明了还是应当让韩汐做一枚智囊,而非花瓶摆设。他招呼一旁随侍的内侍官,道:“打今儿起,这一位便是本宫身侧执笔进言的韩尚仪了。你着人将本宫宣和殿的偏殿打扫出来,给韩尚仪居住,再仔细点择一个伶俐点的婢女,照看尚仪的饮食起居,绝不可怠慢了尚仪!” 那内侍官点头应声,领命去了。寒汐福一福身子,谢过了司徒牧:“多谢殿下圣恩。” 唐不惊看着寒汐,淡淡说道:“虽说宫中的尚仪官位不高,形同官女子,但殿下给予你的待遇已远远超出位分之中。妹妹理当好生辅佐殿下,尽职尽责,知无不言。妹妹定要尽力助太子革新成功,打破自古‘女子无德便是才’之说,也算不负太子深恩。” “是,表哥。韩汐自当恪尽职守,无不尽力而为!”寒汐恭顺地应道。 司徒牧也对寒汐十分地满意,颔首道:“女子心细,见地也与男子不同。日后有韩尚仪相助,本宫自是如虎添翼。同时东宫宣和殿诸多事宜,也要由尚仪悉心打点。”(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宫(2) 待到那名唤福禄的内侍官领着寒汐走远了,司徒牧的眼神还尚且黏着在那个淡紫色的身影上,未曾收回。 唐不惊将司徒牧眼底的惊艳看得一清二楚,便虚掩着唇轻咳了两声,问道:“殿下觉得,不惊这位表妹如何?” “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司徒牧笑眯眯地收回目光,毫不掩饰自己对寒汐的欣赏,“未见之前,原想着是既然是先生的表妹,自然不会差。却不料何止是‘不差’,而是好的远远超乎了预料!” 司徒牧这一番话,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唐不惊向来知道寒汐是美的、聪慧的。曾经她的美夹带着天真和稚嫩,如同桃花初绽,夹带着微微的粉色,热烈且烂漫。如今,她性子渐渐沉稳,天真不复,洗尽铅华呈素姿,竟愈发美了。虽说寒汐入宫只是略施粉黛,衣饰也十分简洁,尽量地不出风头,可还是掩盖不住她的天人之姿。便是开到极盛的荼蘼,也不及她美丽! 只是唐不惊不知,南宫一族极受上苍眷顾,不仅天生灵力,容姿也十分卓越。自连嫣为寒汐姐妹解除了身上压制灵力的封印,南宫一族的所有优越之处愈发突显。原本美丽的愈发美丽,原本聪慧的愈发聪慧。寒汐如今,美则美矣,到底太过耀眼了,在错综复杂的深宫之中,却未必是好事。 “这是殿下抬**罢了。”唐不惊神色淡淡,不卑不亢,“只是阿汐她到底年少,以往只养在深闺,不谙世事。性子也有些孤高。若是说话行事有什么不妥之处,见罪于人,还望殿下多多包容和庇护。” 司徒牧摆摆手:“这是自然的。韩尚仪一看便知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先生放心便是了。”说着,他又笑道,“听闻先生不日将迎娶淮南祁家的大小姐,祈小姐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美人才女。本宫都有所耳闻。多少人倾心仰慕着!前段日子嫁去江南织造府上的楚烟姑娘,原是醉清风花魁,坊间都道她极其仰慕老师。再看这位表妹。更是天人之姿,宛如瑶池仙子。老师的艳福,真真是不浅,羡煞旁人。只是这其间如何取舍。也是极大的难事!” 这自然是司徒牧的玩笑话,唐不惊也当是玩笑听了。淡笑:“殿下说笑了,微臣与祈小姐是有婚约在身的。父母之命,自然要遵循。” 司徒牧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也笑:“唔。如此,便是由父母抉择了,倒省却不少难题。” 寒汐离开荷塘之后。被安置在东宫宣和殿的一处偏殿。这里较之前殿虽清冷了些,但胜在安静清心。景致也大方优雅。院中种了两棵高大挺拔的桉树,枝繁叶茂,寓意“安康”。殿前摆着数十盆花卉,有绣球、剑兰、牡丹、合欢,一片繁花似锦,尽显天家富贵。 寒汐住在偏殿的东暖阁,一入殿内便是一间厅堂,摆设有一张紫檀木圆桌并四把圆凳。桌上铺着绣祥云瑞兽的绫罗桌罩,桌边一左一右设有两座紫铜错银莲花烛台。厅堂的左手边,与外间以一座六扇鱼戏莲间的落地纱罩隔开,便是内间。内间用作寝室,设有一个碧纱橱,两口红木描金的箱子,一张黄杨木雕花大床。厅堂右手边靠窗的地方用作书房,窗台下面摆着一张桐木书案,书案上配有一方砚台、一座笔架、几支毛笔、一方镇纸,倒是齐全。 寒汐细细打量了一圈,正巧一个身着宫人服饰的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那小宫女看着只十四五岁年纪,脸庞稚嫩,神情有些怯怯,甚是乖巧的样子。她朝寒汐一福身,道:“见过尚仪大人。奴婢素桐是太子殿下安排过来,伺候大人起居的婢子。” 寒汐忙示意她起身,温和地笑道:“你与我都是在宫中当值,不必如此客气。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官,算不得什么大人。这样吧,我痴长你几岁,若是素桐不弃,唤我一声姐姐即可。以后,我还要仰仗素桐照顾我呢。” 宫中向来等级森严,尊卑有序,莫说那些娘娘主子,便是稍有些权势的太监宫女,架子都端得高高的。素桐只是个低等的洒扫侍奉宫女,从来只被人呼来喝去,冷眼相待,哪里见过寒汐这般温和亲切的人物? 听她轻轻柔柔一席话,素桐只觉得心中暖洋洋的,直熨帖地水汽蒙了眼睛。她低垂着头,圆圆的脸蛋红彤彤的,但终究不敢太过逾越,便小声唤道:“尚仪、尚仪姐姐……” 寒汐略略一笑,指着素桐端着的托盘,问道:“你手中端着的可是我的官服?” “是的。”素桐连连点头。她将托盘放到桌上,抖开盘中放着的那一袭水青色宫装,道,“因为宫中从未有过女官,所以也未有女官的衣服。这是太子殿下前几日特意嘱咐内务府现做的。尚仪姐姐瞧瞧,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奴婢再拿去改改。” 这套衣服倒是做得极利落别致,样式有点类似男子的长袍,广袖深衣,省去了女子惯用的璎珞、流苏等装饰物,还配有一条四指款的月白色嵌玉髓束带,颇为英气。但细细一看,水青色的绸缎上还洒着星星点点浅水绿的梅花朵儿,领口、袖口处用银线绣着攒枝樱桃花样,又不失女裙的柔美。 这衣服倒是很符合她执笔女官的身份,既要像男子那样为官做事,雷厉风行,又兼有女子的做事细腻,观察入微,看来司徒牧是花了一番心思。寒汐在素桐的帮助了试了试,尺寸也合适,便干脆换上了这身衣裳。 一切收拾妥当,寒汐又在素桐的带领下,大致逛了逛太子东宫。东宫占地广袤,虽说是处于皇宫之中,但极具**性,好似太子自己辟出的一方天地。这里的一切,倒是比寒汐想象中来的宁静而平和,并没有那么多的浮华和功利。 但寒汐深知,这只是表象罢了。一切的暗流涌动,都隐匿在一片祥和之下。皇宫便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你真正发现危险之时,已是惊涛骇浪!若不能居安思危,处处提防,便只能落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更何况,此行任务也很是艰巨。皇宫这么大,寻找国破山河画就如同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一想到冰封湖底的族人,和父君南宫涑魂飞魄散的下场,寒汐的心一刻也无法放松。她必须尽最大的能力,去完成使命才行。(未完待续)r640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结怨(1) 正当寒汐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一行人正在趾高气昂地朝她走过来。直到素桐“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寒汐才看见一个盛装的女子携了几名宫婢,正立在自己面前。 “奴婢素桐,见过太子妃娘娘!”素桐一边见礼,一边悄悄扯了扯寒汐的衣袖,示意她行礼。 寒汐了然,虽然心中不情愿跪来跪去,但还是屈身道:“微臣韩汐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微臣?”那盛装的女子听寒汐这样称呼自己,突然大笑起来。她的声音柔媚,却夹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这宫中的女子,不是自称‘臣妾’,便是自称‘奴婢’,今儿可真是奇了,竟出了个不一样的!” 素桐见状,急忙帮寒汐解释:“回禀太子妃娘娘,韩尚仪是殿下今日新封的执笔女官,并非宫婢。尚仪官居九品,于东宫任职,侍候宣和殿前。” 太子妃闻言,掩唇一笑,笑声中却满是讥讽:“哦呵呵,原来是一位九品的女官大人,本妃只当是个寻常宫婢,可真是失礼了!”说到这里,她打量了寒汐一眼,她话锋一转,“只是,一位执笔进言的女官,竟然长得如此千娇百媚的!也不知殿下会不会因了你这张脸而分心,反倒误了正事,有违了封女子为官的初衷呢?” 寒汐闻言,淡然一笑,抬眼望着面前居高临下的女子。不可否认,司徒牧的太子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她身量娇小,白嫩无暇的脸上嵌着一双勾魂摄魄的吊梢丹凤眼,顾盼之间尽是风情。鼻子小巧而高挺,樱唇娇嫩诱人。妆容精致动人。挑不出一丝瑕疵。 太子妃身着一袭水红色锦缎广袖宫装,面料光滑而色泽饱满,上面用草黄、浅绿、湖蓝、樱红、石青、秋香等十数种颜色的丝线绣着百花争妍、蜂蝶飞舞的花样。她一头乌黑细密的长发高高地盘成了翻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振翅欲飞的鎏金缠丝红宝石鸾鸟步摇。步摇上垂落下来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漾起一层层的珠光。太子妃不经意地抚了抚鬓边簪着的几朵金雀珠花,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慵懒华贵。 这样一个精致华美的女子。的确配得上太子妃这样尊贵的位子。她仿佛天生就是为了皇宫而生!只是。她太好地融入了皇宫,却失了作为一个女人最初的本心和情意! “娘娘多虑了,微臣鄙陋。蒲草之姿如何能入得殿下法眼?”寒汐收回打探的目光,神色不卑不亢。她清冷的声音如同珍珠落入玉盘,一字一句敲击着听者之心,“再者。微臣窃以为,太子殿下绝非贪恋美色之人。相反的。太子凡事以社稷和大局为重。而微臣来宫中任职,也是期冀着自己一生所学,可以得以施展,而非以色事人。太子既为伯乐肯赏识提拔微臣。臣自当竭力而为,以报太子深恩。娘娘深明大义,一定也能认同微臣所言吧?” 太子妃的面色有一瞬间的苍白。放眼整个东宫,还没有谁敢这么跟她呛声!她大笑两声。抚掌道:“果真是伶牙俐齿,七窍玲珑!这世间倒难得有你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依本妃看,怕是任凭哪个男子与你处得久了,心智都会动摇。不过既然韩尚仪心存凌云之志,自是不屑被拘在后宫之中,与一众嫔御奴仆为伍!” “娘娘过奖了,微臣自知没有那份本事。”寒汐只当没有听到她话中的讽刺,微微前身告辞,“臣还需向太子殿下见礼,便不打扰娘娘游园,先行告退了。” 待到寒汐领着一脸惊惶的素桐离开,太子妃才朝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怒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狐媚子!” 一旁侍奉她的宫女黄莺见状,急忙宽慰道:“娘娘放心,不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官罢了,如何能入得了咱们殿下的法眼?依奴婢之见,娘娘该压制着刚入宫的那位瑶美人才是,她才是真正的狐媚……” 黄莺本是好心劝慰,却不料太子妃闻言怒气更盛,反手便是一个耳光甩到了她白净的脸上:“无知的蠢货!这女官之位不比旁的,可是日日侍奉在太子之侧。那个瑶美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歌姬腆着脸勾上了太子。她身份低贱,太子不过图个一时新鲜罢了!等新鲜劲过了,她又如何能再见到殿下,还值得本妃去惦念?倒是这个韩汐,看似无欲无求,清高地很。可越是这种女子,越能激起男人征服的*。若她在太子身边待得久了,一言一行都会影响殿下的思绪。只怕哪一日,她便要爬到本妃头上来了!” 黄莺跪在地上,右边脸颊因挨了耳光而红肿起来。太子妃手上戴着金丝珐琅护甲,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猩红的血痕,火辣辣地疼。只是主子这会正在气头上,黄莺哪里敢哭出声来,看着着实可怜! 大宫女云姗见状,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搀扶着太子妃,帮她抚着后背顺气,柔声道:“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黄莺虽蠢笨了一些,说到底也是为了娘娘着想。那个韩尚仪,娘娘暂时不必担心。那样孤高的性子,在宫中不见得能行得多远。再者说,娘娘还有娘家为依托,凭大人和夫人的地位与权势,又有谁能撼动娘娘的地位?至于瑶美人,自从承宠以来,恨不得日日痴缠着太子不放,倒不似其他几位美人那般安分守己。虽说只是个跳梁小丑,却也不得不防。娘娘何不与夫人商榷一番,取个一石二鸟之计,将这二人一网打尽呢?” 云姗是太子妃的陪嫁,侍奉多年,为人沉稳持重,心思缜密,很得太子妃器重。她这一席话,倒使得太子妃冷静下来:“你说的不错,与其无谓地生气与担心,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我司徒且菡,岂会怕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小女官?”说着,她又望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黄莺,与其缓和了几分,“起来吧,去取些冰块敷敷脸。既然是你提出瑶美人的事情,本妃便派你去监视她宫中的一举一动。” “是,奴婢谢过娘娘!”黄莺如蒙大赦,急忙起身退下了。 司徒且菡伸手把玩着小指上戴着的护甲,眼中满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过了片刻,她嘱咐道:“来人,去府上请本妃的母亲进宫一叙。”(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结怨(2) 与寒汐离开花园之后,素桐一直显得惴惴不安。直到回了宣和殿偏殿,她惨白着一张小脸,不住地抚着胸口,懦懦道:“刚才真真是吓死奴婢了!太子妃向来不容任何人侵犯,宫中所有人,乃至皇上一些位分稍低些的妃嫔,都极其怕她。尚仪姐姐今日竟丝毫不对太子妃让步,素桐虽然很钦佩,却也着实为您捏一把冷汗!” 寒汐冲她亲和地一笑,安慰:“无事,我是为太子殿下做事,而非太子妃手下之人。我与后宫之人并无多少瓜葛,日后应该也不会轻易碰面。正所谓井水不犯河水,我多避让着些就是了。” 素桐点点头,低声道:“尚仪姐姐有所不知,咱们这一位太子妃,身份显贵地很。她的父亲便是当朝宰辅司徒玺大人,母亲则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承平长公主。算来,太子妃可是太子的表妹。太子妃从小便是金枝玉叶,才出生不久便被许给了太子殿下。听闻皇上早就许诺,将来太子即位,一定要封太子妃为皇后,其他人不得染指皇后之位!” 古人说得的确没错,还真是冤家路窄! 寒汐在心底冷笑,原来这位飞扬跋扈的太子妃,竟是南宫洗的女儿!看来,这位东宫女主人她不得不提防。太子司徒牧与皇帝司徒璧关系不睦,但司徒璧早年间夺位时,曾遭受暗算,受过重伤,于子嗣方面十分淡薄。虽说他妃嫔众多,却仅得了司徒牧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以至于皇储之位。他根本没得选择。 只是,司徒璧的皇位得来不易,让他固执地贪恋皇权,不愿分权给司徒牧。听闻司徒璧更是四处寻找长生不老之术,日日服食丹药,妄想永坐帝王之位。而司徒牧年轻气盛,看不惯父亲执拗迂腐,又想有自己的一番作为,便常与皇帝发生争执。司徒璧与司徒玺早年一起争得天下,如今将司徒玺之女嫁给司徒牧为妻。也不失为制衡太子的一个方法。 天家果然毫无亲情可言!父亲忌惮猜疑儿子。儿子算计地方父亲。他们大周皇族司徒一家,是不是历代都是这个样子? 就连夫妻本该无比亲密的两个人,中间更多地掺杂着虚情假意,利害关系。看来。司徒牧的日子的确不好过。父亲沉溺权位不愿放权。正妻又是用来牵制他、监视他的棋子。这种处境。可谓“腹背受敌”!不过越是这样,他便更容易信任和依赖给予他帮助与鼓励的人。寒汐闭上眼睛,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今日刚刚进宫。还不需要即刻任职,倒是给了寒汐半日休整收拾的时间。素桐手脚勤快,做事也仔细,很快就将偏殿打理妥帖,无需寒汐动手。 忙里偷闲,寒汐便给自己沏了一杯清茶,取了《孙子兵法》来看。从前她浅浅读过,却并未深入研究。现在入宫了,好生研究一下这些策略就很有必要。好在孙子兵法不像墨子那般晦涩难懂,寒汐本就聪慧,看起来倒也得心应手,不算费力。 寒汐正兀自看得出神,听闻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便循声去望。本以为是去内务府领取用度的素桐回来了,抬头时才讶异地发现,来人竟是唐不惊! 寒汐居住的这一处偏殿,处在太子平日读书处理事务的正和宫宣和殿,算不得后宫,所以也比较方便外人进出。唐不惊应该是刚从太子书房那里出来,便直奔寒汐这里来了。 因为那日在唐府的事情,寒汐本不欲搭理他,只自顾自垂头继续读书。唐不惊倒也不与她计较,气定神闲地逛了一圈,负手悠然道:“这一处住所很是不错,清净地很,看来太子待你真是不薄。唔,‘清茗居’,名字也十分雅致,东宫之中倒有如此适合修身养性的地方!” 寒汐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不过一处闲置的宫殿,辟来给我用用罢了,你又何须找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再者说,太子现下并不在这里,你这一堆阿谀奉承的美言,他根本听不到,你说来何用?” 唐不惊并不接她的话,只是看了看寒汐手中的书,笑道:“《孙子兵法》,的确很适合深宫中来读,你这个执笔女官的功课倒是做得挺足。” 寒汐“啪”地一声合上书卷,面上带了笑意,却是疏离淡漠的笑,眼中一丝温度也无:“当然了,寒汐自然要事事上心,万不能丢了表哥您的脸面啊!” “唉,”唐不惊见她这样提防疏远,心中不是滋味,也就敛了笑意,有些沉重地说道,“我并非你的宿敌,你又何须这样与我针锋相对?听说你今日已经和太子妃碰过面了,想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我来此只想提醒你,太子妃绝非善类!你若与她相见,一定不要招惹,否则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再有便是,跟在太子身边做事,机灵聪慧要有得,但也不要太过展露锋芒,以免招人妒忌,树敌太多。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既然不待见我,那我便告辞了。” 说罢,唐不惊转身就走。寒汐听他一番忠告,知道自己态度有些过分,心中也有些后悔,却强撑着脸面不肯示弱。 只是唐不惊才走出去几步远,便又停住,背对着她说:“往后我也会时常入宫,只是想见面谈说也并不容易。太子身边的内侍官杨青公公是可以信得过的人,若有什么事,你可托他给我带消息,万事不要逞强!” “我……”寒汐见自己对他那样恶劣,唐不惊仍旧十分关心她,事事为她考虑,愧疚不已。想说些什么来缓和刚才自己的冒失,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响之后,她只得对他道一声,“抱歉……” 此时正值黄昏,斜阳西沉,光线昏黄而柔和,洒下大片大片的余晖。唐不惊颀长的身影便立在那边光影之中,逐渐模糊,让人看不真切。他好像稍稍回过头,面容被映得一片金黄,看不清表情。 只听他低声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玉儿,亦或是寒汐,无论你是谁,我始终还是那句话,只有你需要,我总会在你身边的。”(未完待续。。) ...r861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司徒公子(1) 寒汐入宫之后过了大约半月的时间,寒潇也该扮作陈尔馨,进入宰相府了。司徒玺对自己这个独子的婚事倒是极其上心,才有了此次给儿子选亲之事。 听闻这位司徒公子并非司徒玺的正妻承平长公主所出,实为庶子。其母身份低微,不得长公主待见,甚至连名分都没有。奈何司徒玺只有这一个儿子,也十分疼爱器重。因为司徒玺劳苦功高,皇帝曾许诺将来要他的子孙承袭他的官位俸禄。于是司徒玺便想着给儿子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妻子,来弥补他身世上的不足。 毕竟是大宰辅的公子,皇帝又亲自下旨择的人选,被选中的几位官家小姐也极其重视。除了陈尔馨之外,被选中的还有幽州刺史张全泽之女张卿茹,太常寺卿肖蒙之女肖星柔,西北总兵季长青的孙女季叶颖。这几位小姐都将会被接进京城,然后到宰相府小住一段时间,等待司徒公子择选。她们之中的某一个,一旦被选中,便会是司徒公子的正妻,来日宰相府的女主人。这般的荣耀,甚至比宫中大多妃嫔的位分还要来得尊贵!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寒潇特地提早去了淮南,住进了陈府。恰好自陈致远过身之后,胡氏将大部分奴仆都打发遣散了,只她自己与寥寥几个衷心的老奴留在府中。寒潇假扮陈小姐()留在淮南,也不会被人揭穿。 尔馨也跟着寒潇一道回来,母女二人再次相见。泪水涟涟。在尔馨的劝说之下,胡氏倒是很乐意帮着尔馨演一出戏码。反正尔馨已经与方梧定下了亲事,胡氏也不愿女儿嫁到深府大院,一生受其束缚。寒潇只需扮作尔馨进入宰相府,伺机寻找国破山河画。等到司徒公子择选之时,再设法不被选中,全身而退即可。 寒潇在陈府住了五六日之后,京城便派人过来接她了。来人说是请陈家小姐去宰相府小住一段时日,寒潇简单打点了行装,便随他们出发。因为宰相府不缺人手。寒潇便只带了汉月随行。 其他三位小姐也与寒潇一同进入司徒府。看得出。她们每一个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寒潇在这之中最为低调,只随便穿了一身樱桃红的罗裙,不似其他三人一心期盼着成为司徒家的下一位主母。 司徒玺亲自带领管家迎接了她们,寒潇终于可以面对面地见到这位不共戴天的仇人。而非在母亲的回忆里。原以为司徒玺心思如此狠毒狡诈。该是个一脸奸佞的人。却不料面前那个中年男子,形容斯文,温文儒雅。相貌也颇为出众。 司徒玺只穿了一袭家常的蓝灰色长袍,愈发显得平易近人,乍看上去,倒像是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他和蔼地捋着下巴上修饰地十分整齐的胡须,笑道:“诸位侄女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老夫已命人给几位备好厢房,安排了伺候的人手。这一路劳顿,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下人们说便是了,千万别见外!” 司徒玺一席话,好似这几个少女来到他府上,只是作客而已,绝口不提姻亲之事,倒也消除了她们的紧张和拘束。 四人见司徒玺身居高位,又是长辈,还能对她们如此平和,便都依足了规矩见礼,心中愈发觉得嫁到司徒府是个不错的选择。 寒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侧的三人:粉色衣衫的张卿茹看上去温婉羞怯,很有小家碧玉的娇柔,楚楚生姿,惹人爱怜;蓝衣的肖星柔相貌生得最美,听闻她尤擅音律,不过性子偏清冷孤高,是个冰山美人儿;而出身武将世家的季叶颖,较之其他女子多了几分英气,相貌娇媚又不失洒脱利落,看得出是个爽快开朗之人。而真正的陈尔馨,自是书香门第出身,饱读诗书,重礼仪修养。这四位小姐出身各不相同,样貌上都是一等一的美女,又各有千秋,无一不动人。看来,司徒玺在选儿媳一事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这位司徒公子得了她们其中任何一人为妻,都是极大的福气! 司徒府将这四位小姐安排到了一处两进的院落之中,每人都又派了一名丫鬟伺候,每个小院又各有四名小厮打点。寒潇住在外院西侧的“雅轩阁”,伺候她的婢子名唤晨露,看上去十分机灵懂事。汉月与晨露一起,将寒潇的东西放置妥当。与寒潇同住一处院落的是季叶颖,她收拾妥当之后,便带着丫鬟一起来寒潇这里小坐。 季叶颖穿了一袭桃红色的纱裙,外罩茜色绣西番莲纱衣。她笑吟吟地进了寒潇的厢房,身后跟着的丫鬟便对着寒潇见礼:“婢子冉儿,见过陈小姐。” 汉月与晨露见状,也急忙对季叶颖见礼。寒潇也朝着季叶颖一欠身,微笑:“季小姐。” 季叶颖连忙摆手:“我可受不得这礼!听闻陈小姐比我年长一岁,若蒙不弃,阿颖便唤您一声‘陈姐姐’吧。咱们住在一起,也算有缘,阿颖便想着过来与陈姐姐聊聊天,彼此之间也多些了解。” 寒潇见她性子直爽,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喜爱,便点点头:“季妹妹肯叫我一声姐姐,是尔馨的福气。这里人生地不熟,能得妹妹相伴,也是乐事。” 季叶颖看着寒汐,眨了眨明亮的眼睛,笑道:“早就听说陈大人家的千金知书达理,今日见了姐姐,才知所言非虚!姐姐一看便与众不同,人长得美,性格又温和。还好我不是同肖小姐那个冰块脸住在一起,否则就算这大夏天的,都能冷死!我瞧着那位张小姐也是个怯怯不善言语的,她们二人在一起,那院子定是静悄悄的,什么声儿都没有了!” 寒潇听季叶颖说话如此直接有趣,也不禁“噗嗤”笑出声来:“肖小姐性子是清冷了一些,是位冷美人。” “哪里是清冷,明明是清高!”季叶颖不满地撇撇嘴,好似十分不喜欢肖星柔,“不过既然是那么骄傲的性子,干嘛偏偏跑来这里等着被人挑选?” “皇上亲自挑选的,哪里由得我们做主呢?”寒潇叹了一口气。虽然她只是顶替陈尔馨过来,但也不免为这些官家小姐感到悲哀。虽然生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但自己的婚姻大事却无法做主。说不准哪一天,就要被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谋面之人。还好她并不是陈尔馨,她曾经是连偷香,遇到容公子这般顶好顶好的男子,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未完待续……)r1292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司徒公子(2) 只是寒潇感叹的一番话,落到季叶颖的耳中,却变了味道。只见季叶颖白皙的面庞倏地一红,一改刚才豪爽之态,竟有几分扭捏起来:“我、我……阿颖并不是被强迫来的!若是阿颖不愿,就算是皇上亲选,祖父拼了老脸也会回绝此事的……” 寒潇见季叶颖一张脸红了一片,如同一个圆润晶盈的苹果,整个人显得十分可爱,便忍不住打趣她:“这么说来,季妹妹是属意司徒公子,自己乐呵呵地过来的?” “陈姐姐!”季叶颖被她一语道破了心事,愈发羞怯,连连跺脚,“原以为姐姐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怎地如此笑话人家?” 说着,她又低垂了头,唇角溢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阿颖、阿颖的确属意司徒公子。三年前,阿颖随祖父进京述职,曾有幸见过公子一面。那时不过是祖父与司徒大人在街上偶遇,司徒公子也在。阿颖只能跟在祖父身后,与他虽未交谈,不过打了个照面。但自那之后,阿颖对公子,便不能忘怀!” “如此看来,司徒公子确有过人之处,才能令妹妹念念不忘的。”寒潇说道,心中倒有些好奇司徒玺这个独子,到底是什么样子,能让季叶颖一见倾心。 季叶颖重重地点点头,神色十分认真:“姐姐未曾见 过司徒公子,可能便觉得阿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公子他的确是十分出众!阿颖见惯了世家的公子。大都是纨绔子弟,阿颖一个也看不上。可是司徒公子为人谦和,气质超然,就好比一块美玉,与他们都是不同的。” 看来,司徒玺倒生了一个好儿子,寒潇心想。不过面上她只是温柔地笑笑,拍了拍季叶颖的手,道:“妹妹性子这样好,容貌又出众。想来司徒公子一定会另眼相待。姐姐在这里。便先预祝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的吗?”季叶颖听到寒潇这样说,本就晶亮的眼睛愈发亮了几分,“姐姐难道不想被司徒公子选中,成为司徒家未来的主母吗?” 寒潇摇摇头。认真地说道:“既然与妹妹投缘。那便不妨告诉妹妹。我已心有所属。也许他不如妹妹眼中的司徒公子那般好,却是我心中最好的人选。此次前来,也是不能不来罢了。但是除了他。我是决计不肯嫁给旁人的!” 季叶颖感叹道:“看着姐姐如此沉静,原来也是个烈性之人,真是与我投脾气!”说着,她的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担忧,“只是,张小姐与肖小姐也是极其出众的女子,阿颖只怕,司徒公子会选了别人……” “妹妹要相信自己才是,何必还未与司徒公子见面,就有些气馁了呢?”寒潇鼓舞她,道,“司徒公子若真像你说的那般与众不同,那么一定会更加欣赏你的性子。妹妹一定要去努力争取,才能收获自己想要的幸福。这样吧,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尔馨一定会竭力帮助妹妹的。” 季叶颖这才重新展露了笑颜,高兴地一把挽住寒潇的胳膊,道:“陈姐姐真好!阿颖相信,有姐姐在,阿颖一定可以嫁给公子的。阿颖也盼着,姐姐可以早日与你的意中人结百年之好。咱们两个人呀,一定都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寒潇被季叶颖孩子般的乐观和天真打动,不觉笑了起来。她这样鼓励季叶颖去追寻心中所爱,又何尝不是在鼓励自己呢?容公子,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否会像我想着你一样,也在惦念着我? 只是奇怪的是,之后接连数日,寒潇几人都待在各自的厢房中,并未得见司徒公子。因为司徒玺的妻子是承平长公主,身份尊贵,性格又强势,所以府中并无如夫人或是侍妾。 除了家仆奴役外,整个府邸便只有司徒玺、长公主、司徒公子及未出嫁的二小姐。这几人她们都一一见过了,甚至连已经出嫁贵为太子妃的大小姐也接见过她们。但惟独司徒公子,好似刻意避而不见。 据闻,司徒公子对于父亲为自己安排的这场声势浩大的相亲,十分不满,已经离开府邸了。司徒玺正在四处寻找他的踪迹,带他回府。其他几人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不免十分失落,一心期盼着司徒玺可以早日劝得儿子回心转意。而寒潇则乐得不见,这给了她更多时间来寻找国破山河画。 如此一来,便是半月。寒潇白日就与季叶颖相伴闲聊,或是四处转转,打发时间。因为司徒公子闹失踪,司徒府为了安抚几位小姐的情绪,也常由长公主或太子妃出面,请她们喝茶看戏。司徒府也是隔三差五便给她们送来些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珍馐佳肴,一来是向几人示好,二来也是彰显府中富贵,更加吸引她们留下。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寒潇则会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四处搜寻国破山河画。 但司徒玺到底是司徒玺,为人狡黠,心思缜密,也不知他究竟把画藏到了哪里,寒潇就差将整个府邸翻个底朝天,也未寻到一丝线索。这一日,季叶颖身体不适,并未前来寻找寒潇。正巧寒潇心情烦闷,便独自一人来花园中散心。 司徒府的花圃极美,比之皇宫的御花园也不遑多让。此时正值盛夏将衰,园中花朵趁着最后的一点时光,极尽绽放娇妍。两只仙鹤悠闲地卧在芭蕉叶投下的大片阴影中乘凉,不时发出几声清濯的鸣叫。 因是正午时分,天气炎热,鲜有人出门。寒潇体质偏阴寒,很少畏热,便在此处享受这难得的清静。自从练功有些走火入魔开始,寒潇的性子也有些改变,变得易怒,常常莫名地烦躁。尤其这段日子遍寻不到国破山河画,不知何时能离开司徒府,更不知何时能见到容公子,使得她气息不稳,近日发作地愈发厉害。在山庄的时候,杜咏常以自己淳厚的内力助她调息,现在只余寒潇自己,就有些辛苦。每次发作时,她只能自己运功调养,或是出来走走散心。 就在寒潇闭目静心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乱,一个夹带着怒意的男子声音传来:“本公子难道是囚犯吗,需得你们这样寸步不离的盯防?” 寒潇暗自诧异,这声音听着极为耳熟,只是她无法想象那人缘何会出现在这里?(未完待续……)r1292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司徒公子(3) 另一个声音道:“公子息怒,奴才们也是奉了大人的旨意才会如此。若是公子又离家出走,让奴才们如何向大人交待?” 又是一阵熙攘之声,那群人似乎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寒潇也不躲避,便与那些人打了个照面。只是四目相接的一瞬,寒潇不禁愣在当场,为首的那位满面怒意的年轻公子,也是怔在原地! 一个中年男子出来打圆场,寒潇识得,此人正是司徒府中的管家刘仲迁。刘仲迁不好意思地与寒潇作揖:“刚刚冲撞了陈小姐,是老奴的不是。”说着,他一指身旁的年轻公子,道,“这一位正是我家公子。” 那白衣玉立的司徒公子,面如朗月,形若玉树临风,分明就是让寒潇心心念念的容且遇!不,如今应该改口,唤他一声司徒且遇才是! 寒潇强压住内心的惊异和澎湃,盈盈施礼:“尔馨,见过司徒公子,公子有礼了。” 且遇显然认出了寒潇,面上也是忍不住的讶异。不过听到寒潇强调自己是“尔馨”,又听刘管家唤她“陈小姐”,便道:“遇不知小姐在此,多有惊扰,还望小姐见谅。” 寒潇乍见且遇,心中欢喜,便用眼神示意且遇支开其他人。且遇也是满心疑惑,又想得知窃玉的消息,便顺着她的* 意思道:“不若遇请小姐一道游园,当做赔罪,小姐意下如何?” 寒潇羞赧一笑,应道:“得公子相邀。是尔馨的荣幸。” 且遇回头,面上带了几分威严,对刘仲迁道:“本公子邀请陈小姐赏花,刘管家便不必跟着了吧,免得吓到小姐。” 刘仲迁见自家公子似是对陈家小姐有意,想着他应该跑不了,何不促成美事,便赔笑道:“自然,自然,老奴便不打扰公子和小姐了。”说罢。他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奴仆离开。 直到确认刘管家等人走远,且遇和寒潇才松了口气。寒潇率先开口,问道:“我该称呼你为容公子,还是司徒公子呢?” 且遇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那么。我该唤你陈小姐。还是连姑娘?” 寒潇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的我既非‘陈尔馨’,也不是‘连偷香’。我真正的姓名,是‘南宫寒潇’。”说到这儿。她又加了一句,“而玉儿也非玉儿,而是南宫寒汐。” 且遇虽不知姐妹二人为何都变了姓名,只能感叹:“不过短短几月未见,不料再相见时,我们都变换了身份和姓名!” 听他这样一说,寒潇亦是唏嘘不已。她一心仰慕的男子,竟一晃变成了杀父仇人的儿子,这难道不是造化弄人吗?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直至那两只栖息的仙鹤朝着且遇走过来,才打破了这尴尬的静默。 寒潇见那两只鹤与且遇十分亲昵,便问:“它们可是公子豢养的?” 且遇一边抚着仙鹤洁白的羽翼,嘴角带着宠溺的微笑,点了点头:“是的,我小时候极爱仙鹤。刚被父亲带回府中抚养之时,十分不适应。父亲怕我孤寂,便寻了这两只鹤来,由我饲养。”说着,他向寒潇介绍,“喏,这一只调皮一些的唤作‘乘奔’,这只安静一些的唤作‘御风’,它们可是亲兄弟。” 他说着,那两只鹤便仰头鸣叫两声,十分有灵性。寒潇见且遇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身侧跟着那两只鹤,愈发飘逸出尘。寒潇心想,眼前这人,会否就是谪仙下凡?那么他会不会突然就驾鹤离去,乘奔御风了呢? 寒潇突然有些患得患失,不,就算你真是仙人又能怎样,我也不会错过你!哪怕是永世纠缠,我也要缠着你,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既然能在这里遇见,就是天意。天意使然,她更应该好好把握! 寒潇思量片刻,开口:“公子,我需要公子帮我。” 且遇拍了拍御风的脑袋,示意他带着乘奔离开,才道:“姑娘要遇怎么帮你?只要是遇能力所及,自当尽力。” 寒潇料到他不会拒绝,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便道:“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恳请公子,与我成亲!” “成亲?”且遇大吃一惊,不知寒潇是何用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寒潇微微一笑:“公子请不要误会。不瞒公子,寒潇这次入府,是顶替了陈家的尔馨小姐。我有师父交待的任务在身,入府是为了寻一样东西。只是半月过去了,仍未有任何线索。寒潇心想,若能冒充公子之妻,在府中行事也会更加方便,也许就能找到。” 且遇蹙眉:“姑娘要寻找什么东西,可以告诉遇,遇来帮姑娘找便是。” 寒潇听出他话中的犹疑,不禁有些失落,答道:“国破山河画,公子可曾听说?” 且遇摇头:“从未听闻。虽然我不常住府邸,但府中有什么稀罕东西,我也大概知晓。只是,从未听说有这样一幅画。” “所以,寒潇还需自己去找。”寒潇解释,“若我猜得不错,府中应无人知晓。那幅画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还望公子成全!公子放心,我仅为取画,决计不会害你。” “说什么害不害的,遇绝无此意。”且遇说道,“只是,怕对姑娘声誉有损……” 寒潇见他仍不肯答应,只得下一剂猛药,道:“若非走投无路,寒潇也不会如此请求。况且,寒潇并非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妹妹寒汐。公子有所不知,寒汐也在寻找此画,为此她已经进宫。皇宫凶恶,险象环生,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我只愿自己能早日找到那画,这样寒汐也可以早点脱身。” “什么?”果然,且遇听完,脸色大变,“玉儿……哦不,寒汐姑娘竟进了宫?” 寒潇见他对寒汐之事如此上心,不觉怒火中烧,气血上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道:“我是真的很担心她,还望公子一定帮忙!” 且遇终于点头答应:“好,遇一定竭力帮助姑娘。原本我对选亲一事十分反感,所以离开了府邸。父亲派人将我寻了回来,怕是不日便会安排此事,想逃也逃不开。”说着,他又问寒潇,“只是姑娘事成之后,该如何脱身呢?” “公子且放宽心,我已想好退路。”寒潇胸有成竹地笑笑,“那么,便拜托公子了。” 二人又商讨了一下其他事宜,直至该分离之时,寒潇向且遇问了一个问题:“公子与您的父亲司徒大人,感情可算深厚吗?” 且遇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自成年后可以独立,便很少住在府中,只因不愿多见父亲与他尊贵的夫人。一见到他们,我便会想起我已故的娘亲。我在外多用母姓,长年居于竹林,也算得上是逃避吧。父母是我所无法选择的,而司徒大人,也只是我的生父而已。哪怕他心中疼惜我,我仍无法原谅他害得我娘亲郁郁而终。” 如此便好,这样就算司徒玺死在我们手中,你应该也不会太过责怪我。想到这里,寒汐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么寒潇先行告退。公子也尽快回去吧,免得惹人生疑。”(未完待续……)r1292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司徒公子(4) 第二日一早,寒潇尚未起身,季叶颖就跑到她房里来了。看得出季叶颖十分仓促,只穿了一件中衣,也未梳洗,披头散发地冲过来,一脸兴奋地道:“姐姐,姐姐,司徒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寒潇拥着轻-薄柔软的寝被,扶着额角懒懒地起身,神色尚有些迷蒙:“唔,妹妹怎地来得这样早?往日,你不是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身的吗?” 一旁陪着季叶颖一道过来的冉儿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赔罪:“扰了陈小姐好眠,是婢子的不是!只是婢子已经劝过小姐了,奈何我家小姐性子急,拦也拦不住,便只能过来了!” 寒潇理解地笑了笑,道:“无事,我本也该起身了。”说着,她望向季叶颖,问,“妹妹刚刚可是说,司徒公子回来了?” 季叶颖重重地点头:“听闻公子是昨日回府的,那一厢肖小姐好像也听说了,天刚蒙蒙亮就起身梳洗打扮了。怎么姐姐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岂会没有消息,昨日我已与他碰面,洽谈过了…… 寒潇心中如是想,但嘴上肯定不能告诉季叶颖,只得搪塞:“妹妹知道的,我对司徒公子的事情向来没那么上心。” 季叶颖提着裙角爬上寒潇的床榻,与她肩并肩坐着,眼中满是光彩地道:“公子终于回府了,可让阿颖好等!想来府上应该很快就会安排我们与公子相见了。姐姐你不晓得我有多想他,我有多想见他!” 看着季叶颖满脸的期待,寒潇心中不禁生出几丝愧疚。她该如何告诉阿颖,她那粉红色的少女幻梦即将由自己亲手粉碎?不过,当初答应季叶颖。帮她赢得这场选亲,是因为她根本不曾想到,司徒公子便是容且遇。她南宫寒潇也深深地**着那人,又如何能够拱手相让呢? “阿颖,”寒潇试探着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司徒公子他最后并未选择你。而是选了旁人。你该当如何?” 季叶颖想了想,嘟着嘴道:“姐姐对此事无心,张小姐又是个没嘴儿的葫芦。公子应该不会喜欢那种性子。除了我,便是肖星柔了,我眼瞅着她也十分上心!若是公子最终选了她,那我便厚颜无耻地去求祖父。求他跟司徒大人说情,要了我去给公子做个侧室。” “你……”听了季叶颖的话。寒潇不禁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 像季叶颖这般出身高贵、金枝玉叶的大小姐,绝无给人做妾的道理。就算不是嫁到司徒府这般尊贵的地方,至少也会成为某个官宦家族的主母。哪怕是与人为妾。也需是皇帝的妃子或太子的良娣。而现在,季叶颖为了司徒且遇,竟甘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季叶颖看到寒潇的反应。不禁苦笑一下,继而耸了耸肩。道:“姐姐一定也觉得我特别没有出息吧?凭我的出身和家世,竟愿意做个如夫人,居于正妻之下,仰人鼻息。其实来京城之前,我便想好了。祖父当时听完我的想法,气得直呼要打断我的腿!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此生,非公子不嫁!哪怕为妾,哪怕为奴,我只想在他身边罢了。既然我来了,就不会无功而返的。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公子的!” 看来季叶颖也是个极有主意的女子,又对且遇用情极深。只是,若嫁给了且遇,寒潇也绝不会轻易松手,她不会允许别人与她一同分享且遇!她甚至连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一片痴情的季叶颖? 寒潇求且遇帮忙,也是存有私心的。常听别人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使是逢场作戏做对假夫妻,也会生出几分真感情吧?寒潇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深深扎根在且遇心中,并牢牢地霸占,让他心中再容不得其他人的存在。 寒潇在心底轻声说道:阿颖,对不起,我恐怕要辜负你对我的信任了。而且,我也不会容许你成为他的侧室,任何人都不能与我分享他! 季叶颖见寒潇一脸凝重,久久不语,以为她在为自己担心,于是便笑道:“姐姐放心吧。就算我真的成了公子的侧室,肖星柔成了少夫人,凭她那冰冷的性子,怕也难留住公子的心。到时候阿颖便做个乖巧可人,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多多博取公子欢心不就好了!想来呀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翻身爬到肖星柔头上了!” “那好吧。”寒潇淡笑。既然阿颖心中已有了主意,她又何须多言?该提点的,她已经提点,便算是不枉这些时日的情分了吧。 果然,这一日午膳时分,司徒府便派人通传,说司徒公子已经回府,将于三日后和几位小姐相见。季叶颖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久久不能平静。才吃过饭,她就拉着寒潇帮她择选衣服首饰,想着如何能以最好的姿态呈现在司徒公子面前。 接下来几日,寒潇陪着季叶颖,从外衣罗裙,金银玉饰,到脂粉熏香,珠罗环佩,无一不是细细挑选。寒潇一直陪着耐心和笑脸,尽可能使阿颖开心快乐,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终于到了三日之后,寒潇也起了个大早,开始梳妆打扮。虽说她已经知道今日选亲的结果,但也不愿在他面前输于旁人。她也想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且遇面前,令他眼前一亮! 寒潇打开碧纱橱,从中挑选了一件月白底薄绸长裙,外面配浅水绿银纹重莲纱衣,整个人显得素雅沉静。汉月取了花汁帮她蓖发,然后又将她的头发一半挽起堆云髻,一半柔柔地散在脑后。寒潇透过菱花铜镜,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发髻,心情也很愉悦。 晨露也十分上心,若是寒潇能成为少夫人,念在这些日子的主仆情意,日后她也能成为主母身侧的大丫鬟,风光无限。于是她特意取了研磨地极其细腻的水粉胭脂,给寒潇上了一个淡雅莹润的妆容。妆毕,晨露在首饰盒中为寒潇选了一支梅花玉嵌玳瑁发簪,插在发髻上,又零星在发间别了几颗珊瑚珠子。一番妆扮过后,本就清婉动人的寒潇宛若芙蓉照水,亭亭玉立,又不落得刻意装扮的模样。(未完待续)r640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选亲(1) “姑娘真美啊!”晨露看着装扮过后的寒潇,不禁发自内心的感叹道,“奴婢敢跟您打赌,依公子的脾性,一定喜欢姑娘这种婉约清丽的可人儿!” 寒潇闻言,白皙的面颊一下子染上了点点绯红,又凭添了几丝妩媚。 汉月也感叹:“是啊,小姐近日愈发美了!虽然汉月自小就跟在小姐身边,若说小姐这张脸,汉月早也看习惯了。只是最近啊,小姐美得,让汉月每每见了,都会有些恍惚呢!” 寒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一笑。自从身上的封印被解除,好像一些隐匿在血脉中的优势便一一显露了出来。她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的确变得比以前更加柔美,更加动人。那么寒汐呢,她应该也和自己有一样的情况吧?本就是明丽灿烂如朝霞映辉,如今愈发美丽了,该是何等风采? 到了既定的时辰,便有府里的佣人过来请她们,寒潇自然与季叶颖同行。今日的季叶颖着一袭串珠银团绣球夏衣,身姿婀娜,盈盈动人。精心盘起的发髻上,簪着白玉珠钗、玉叶金蝉。季叶颖的皮肤极好,白皙细腻,吹弹可破。这样的肌肤铺上一层薄薄的花汁细粉,更是粉雕玉琢一般可爱。 季叶颖面上掩不住的欢欣笑意,蹦蹦跳跳地过来挽住寒潇的胳膊,赞<叹道:“姐姐今日好美啊,我要是司徒公子,说不定一眼就瞧上姐姐了呢!” “你啊!”寒潇知道季叶颖是跟她开玩笑,并没有真正对自己起疑心。便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又嗅了嗅她身上淡淡的熏香,道,“自己弄得这样美、这样香,还偏偏要将心思往别人身上推!” 季叶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两人便结伴往花园走去。另一边,肖星柔与张卿茹也已经到了。张卿茹依然是一副小鸟依人、娇羞怯懦的样子,一袭樱粉色衣裙并无多少出彩之处。 倒是肖星柔,她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清冷美人儿!只是这冷美人,今日偏偏穿了一件红色的长裙。并无多少首饰点缀。也正是因为没有这些点缀。避免了喧宾夺主,更使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美人身上。还有这耀目的红色,配着清高的面容,非但毫无违和之感。反倒愈发衬得美人如玉。傲然出群。 季叶颖见了肖星柔这番模样。不禁嗤之以鼻,显然对她意见极深。 管家刘仲迁已经恭候在花园中,见几位小姐都来了。便引着她们朝花园里一方四角方亭走去。亭中,司徒大人和司徒公子已经等在那里。远远地,寒潇便看到且遇负手而立,飘逸俊朗,她的心便不禁漏跳了几下。 亭子很大,四角都是飞扬的麒麟瑞兽石雕。穹顶上用彩漆描绘着牡丹含芳、百雀千蝶、蔷薇凝露、仙鹤衔芝,端得是姹紫嫣红一片繁华。地上铺着猩红色的织锦云毯,正南面主人的席位之后是一面花梨木喜鹊登梅落地纱罩。其余几面摆设有数张香几,并几个蒲团,几上美酒佳肴,也已摆好。 几人陆续进入亭中,依着规矩欠身:“见过司徒大人、司徒公子。” 司徒玺满面堆笑,看着面前四个盛装打扮的女子,愈发满意:“几位侄女何须见外,快快请起!今日请几位过来,吃茶赏花,聊聊家常,便都别拘着了。”说着,他一指身侧的年轻公子,“这便是犬子且遇,你们年轻人年龄相仿,说话投机,便多了解了解。遇儿,这几日你不在府中,可让几位小姐好等,还不赔罪?” 且遇今日不似平日穿的那般家常随意,而是换上了一袭沙金宝蓝长袍,玉冠束发,一副世家子的打扮。这样的他与往日不同,却同样引人注目。寒潇暗中观察着其他几人,在见到且遇的时候,她们面上都难掩爱慕之色。这也在情理之中,如且遇这般举世难寻的男子,又有几个女子不会动心? 且遇听了父亲的话,恭敬地朝她们拱手赔罪:“遇前些时日离家出游,不巧与诸位姑娘错过了,还望见谅。” 寒暄客套了一番过后,便有婢女引着她们依次就座。寒潇与季叶颖坐在且遇的左手边,她抬头望向且遇,见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于是寒潇便安下心来。 在司徒玺的张罗之下,几人喝了点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虽说是选亲,但在形式上又没有那么刻意,一切仍是轻松如常地进行着。 直到且遇开口,提了一句:“陈小姐,令尊陈大人乃是遇十分敬仰之人。前段时日听闻陈大人突然辞官,皈依佛门,云游四方,后又身染怪病,不幸离世。遇深感悲痛,只是未能前往吊唁,还望小姐节哀!” 寒潇闻言,立即回他:“多谢公子挂念,尔馨一切安好。父亲去的十分安详,并未有任何痛苦,劳公子挂心了。” 司徒玺见且遇对陈家小姐十分上心,心中便有盘算。他亲和地一笑,对寒潇道:“陈大人也是老夫多年的同僚,在朝中他人缘极好,我与他交情甚笃。只是后来他还乡,我们便多年未见。尔馨,你父亲十分疼爱你,与情与理,老夫都该多照顾你一些的。” 寒潇起身,盈盈施礼谢过:“多谢大人惦念。” 且遇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寒潇,他又问道:“陈大人生前博才多识,饱览群书,且见解独特,想来小姐应该也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女。” 寒潇有些娇羞的垂头:“家父常教我读书识字,只是尔馨不才,只读过《诗经》、《尚书》、《论语》、《春秋》,老墨庄子只略知一二,实在不能及家父之一二。至于才女一说,尔馨实在不敢自居!” 听她说完,司徒玺和且遇面上均流露出欣赏之色,且遇又道:“小姐过谦了,莫说女子,男子又有几人读过这么多诗书?改日若小姐得闲,遇定要讨教一二。” 见他二人相谈甚欢,且遇的眼中仿佛除了寒潇,再无旁人,其余几人也不免有些心急。季叶颖首先按捺不住,笑着接话:“是呢,陈姐姐的确是个才女。这段时日我们住在一起,也常见陈姐姐读书练字。阿颖虽不如姐姐博学,但也偶尔与姐姐吟诗作对,从中获益匪浅。公子若是去找姐姐讨教,可否唤着阿颖一起?” 她话音刚落,另一边肖星柔便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嘲笑声。季叶颖不料她竟会如此,一时恼羞成怒,却又无法发作,只得憋红了脸颊。 寒潇见状,急忙打圆场道:“尔馨才疏学浅,何来讨教之说呢?倒是几位小姐,都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比之尔馨,不知强出多少!肖小姐尤擅音律,听闻琵琶技艺十分超凡;张小姐擅笔墨丹青,她画出的岁寒四君子比之大家手笔也不遑多让;还有季妹妹,自小跟随总兵大人,兵书阵法都颇有钻研。尔馨只不过读了几本书而已,相较之下,实在逊色。” 众人听寒潇这样说,倒是对她消除了几分敌意。季叶颖看上去明显松了口气,在心里她还是十分信任寒潇的。何况,寒潇还特地列举了她们各自的长处,自己却十分谦卑,一副与世无争之态。想来,司徒公子也将注意力转到别人身上了吧?(未完待续……)r1292 第一百二十章 选亲(2) 这时,司徒府请来的乐师与舞姬也来到了亭中,准备献上歌舞表演。乐师才刚刚就位,一向沉默寡言的肖星柔突然起身,向坐在上位的司徒玺一行礼,道:“星柔不才,只是见到琵琶便有些手痒。不若就让星柔奏上一曲,为大人与公子解乏。” 既然她这样提及,司徒玺也不好拒绝,便一脸随和地应道:“早就听闻肖大人的千金琵琶技艺超群,乃有国手风范。今日能有幸听到,实在是老夫这一对耳朵的福气啊!” 肖星柔得了允许,便盈盈起身,莲步轻移,走到乐师面前,取了琵琶坐下来。她不过顺手拨了拨琴弦调音,那白皙指尖溢出的朗朗乐声便一下吸引了全场的注意!肖星柔询问了今日要弹奏的曲子,稍作准备之后,便开始奏乐。 乐声一起,寒潇便知这肖星柔-优-优-小-说-更-新-最-快--的琴技绝非浪得虚名!她指法流利,手指在琴弦指尖快速地拨动。悠扬的乐声流出,清脆疏朗,颇为悦耳。 寒潇突然忆起自己曾经读过白居易的《琵琶行》,里面描绘琵琶乐伎精湛的琴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那时的她还曾想,不知自己此生能否听到如此卓绝的琵琶曲。没想到今日,肖星柔的琴: 艺竟可以到达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实在令人不容小觑! 舞姬们踏着乐声,翩然起舞。一个接一个地掠过众人眼前。这些舞姬都是教坊悉心挑选的,无论舞姿、身段、容貌,皆是上等。只是此时,已经无人再欣赏舞蹈。 肖星柔怀抱琵琶,红衣似火,然神色淡淡。她手中的琵琶仿佛有生命一般,乐声时而铿锵高亢,时而低回缠绵。只是肖星柔却宠辱不惊,就像坐在一片艳艳红莲上的清冷仙子,红尘纷扰皆与她无碍。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有些凉薄。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惊艳! 寒潇静静聆听着,在心里暗自佩服这位肖小姐的心机与睿智,她一举成功吸引旁人的注意。只是,季叶颖从来就看不惯那一位。如今。肖星柔可谓出尽了风头。她哪能甘心? 想到这里。季叶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亭边轮值的护卫,心中便有了盘算。她猛然起身,以极快地速度来到护卫身边。“唰”地一声拔出他的佩剑。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时,季叶颖一个旋身,落到舞姬中间,伴着琵琶乐声,纵情舞剑。 她是武将世家出身,从小跟随祖父练过功夫,身法不错。加之她容貌娇俏,腰肢细软,银色宝剑原本冰冷锋利,却被她舞得如同一尾灵活乖顺的水蛇! 肖星柔不料季叶颖竟会有如此应对之策,心中暗恼,手上不觉加快了速度。乐声愈发快了,舞姬的脚步也渐渐凌乱。一边司徒玺用了个眼色,便有教坊的教习姑姑悄声唤了舞姬下去。 此时场中只余季叶颖一人,她舞动的速度也随着乐声不断加快,却丝毫不显慌乱。因为剧烈的运动,季叶颖面颊绯红,鼻尖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却显得她人愈发娇艳动人。这样一个舞动的精灵般的可人儿,也十分引人注目。 张卿茹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她与自己的贴身婢女耳语几句,就见那侍女小跑着离开了。不一会儿,那侍女便抱着一堆笔墨纸砚回来。张卿茹在香几上铺开画纸,研磨润笔,一笔一画地勾勒起这一场盛况。 这些女人之间的争斗,看似无声无息,实则硝烟四起。一个琵琶铮铮,一个剑舞柔情,一个运笔入神,各有千秋,让人欲罢不能!唯有寒潇不动声色地端坐在原地,偶尔端起面前的白玉茶杯,轻啜几口清茶润喉,然后含笑观望着这一场争斗。 她这样的与世无争,全部落在了司徒玺眼中。司徒玺朝寒潇斜了斜身子,饶有兴趣地问道:“尔馨怎么不与其他几位侄女一道,相互切磋比试一下呢?” 寒潇谦和地笑了笑,道:“尔馨不才,实在没有什么能拿的出门的技艺可以展示。三位小姐皆有不凡之处,尔馨还是不要献丑了。不若就这样欣赏一下,开眼界,长见识。” 司徒玺听她这样说,便不再多问。只是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若有所思地含笑继续看着那一场表演。 终于,乐声终止,肖星柔抱着琵琶起身行礼,示意曲子结束。季叶颖也停下了舞步,微微喘着粗气,将佩剑还给了那名护卫。张卿茹还在作画,她动作娴熟,画笔流转地极快。过了一会儿功夫,张卿茹的画作完成。 两名婢女一起展开她的画来给众人观赏,只见画中正是舞剑的季叶颖和犹抱琵琶的肖星柔。张卿茹画功上乘,将季叶颖和肖星柔的姿态描绘地淋漓尽致,活灵活现,将那一场盛宴凌然现于画纸之上! 且遇看过那画作之后,不禁抚掌称赞:“张小姐的丹青技艺之超群,真是令遇五体投地。今日能有幸得见张小姐现场作画,季小姐执剑起舞,还能听到肖小姐天籁一般的琵琶曲,真是三生有幸!” 三人得到且遇的赞赏,都是面有得色,期冀着司徒公子可以更喜欢自己一点。司徒玺也称赞了三人几句,众人又一道品了品茶,宴席便也结束了。 待到四名女子都回各自的厢房休息了,司徒玺便问道且遇:“这四个姑娘,当真不错,圣上这次为你选亲,真是比对自己的儿子都重视。遇儿,你觉得哪位小姐更合你的心意?” 且遇思忖了片刻,道:“肖小姐冷傲孤艳,季小姐单纯烂漫,张小姐娇柔羞涩,各有各的优点与动人之处。但若真让儿子选择,儿子倒觉得,陈小姐的温婉沉静,更合儿子心意。” 他语音刚落,司徒玺便哈哈笑了起来,不禁拍了拍且遇的肩头,叹道:“不愧是我司徒玺的儿子,眼光的确不凡!为父也觉得,这陈小姐才是四人当中最为出色的。她明明很有智慧和见解,却不轻易显露人前。最主要的是,陈小姐为人谦和有礼,不抢着去出风头,做事有分寸知进退,有容人之能,这才是作为一个主母最应该具备的品质。我们司徒家是国姓世家,皇亲国戚,贵不可言。其他三位虽说是多才多艺,但太肤浅善妒,沉不住气。若一位当家主母轻易便在人前显山露水的,岂不落了旁人话柄?” “父亲说的是,陈小姐倒是极好。”且遇低垂着头,心想看来父亲倒是对寒潇十分满意,看来寒潇想进入司徒家寻找那国破山河画,应该不算难事。(未完待续……)r1292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显露(1) 到了这一日晚膳时分,府上便派了人来,说是请寒潇一起去用膳。这无疑便是透露,司徒公子选中了陈小姐作为他的妻子。消息一出,整个府上便似炸开了锅,小厮婢女们都私下议论开来! 季叶颖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她听冉儿说完寒潇被请去用膳之后,整个人如遭受晴天霹雳,直接瘫坐到椅子上,不敢置信地喃喃:“怎么会是陈姐姐,怎么会……” 冉儿见自家小姐这个样子,不禁劝道:“也许陈小姐自己也未料到,司徒公子竟选中了她。陈小姐不是说,她无意嫁入府中吗?虽说司徒公子看好陈小姐,但若陈小姐不愿,司徒家也不能强娶。小姐何不等陈小姐回来,与她问个清楚呢?说不定此事还有回旋之地!” “对,对,我去找陈姐姐问问清楚!”听了冉儿的话,季叶颖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也许陈姐姐拒绝了司徒公子的心意,公子便会另择他人了!再不然,就算陈姐姐真的嫁入府中成为少夫人,以我与她的情谊,姐姐不会介意我成为公子的侧室的。那样,我、我可以好好侍奉公子和姐姐,哪怕最终是三个人一起,也能相处地不错的。” 季叶颖在自己房中不安地等待着,她掐着时辰,觉得寒潇去用膳应该就快回来了,便夺门而出,打算去找她。只是季叶颖才刚刚走出自己的房门,就见肖星柔站在院中,不知想要作何。 季叶颖狐疑地看着肖星柔。自打进入司徒府,这位肖小姐从未踏进过她的小院半步。现在她竟主动来了,不知是不是也想来探听什么消息。季叶颖回头望了一眼寒潇的厢房。那里漆黑一片,并未燃起烛火,想来是寒潇尚未回来。 “你不必看了,陈小姐还在与司徒公子用膳。”肖星柔一眼就看穿了季叶颖的心思,突然开口说道,“听闻他们二人相谈甚欢,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 季叶颖仰着下巴。不屑地问道:“既然肖小姐都已经打听地如此清楚了。又何必巴巴地到这个院子里来呢?” 肖星柔好似料到季叶颖会这么说,道:“其实,我来这里并非是等陈小姐。而是等季小姐你的。” “我?”季叶颖不解,“你我之间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肖星柔略带讥讽地轻笑了两声,道:“原本是没什么好说,只是我知道一些事。觉得若不与季小姐分享,那便太可惜了!季小姐与陈小姐同住一处。关系应该很好吧?” 季叶颖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倒是如实回道:“不错,陈姐姐待我如亲姊妹一般,我们的确十分亲厚!” “呵呵。呵呵!”肖星柔的笑意愈发浓了,讽刺之意也愈发浓了,“那么。今日我便告诉季小姐,你的好姐妹一直将你蒙在鼓里。而你却全然不知!这位陈小姐总是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温和样子,殊不知这种‘不争’,实乃‘不屑’!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在她的掌握之中了,她又何须向我们一样,想破了脑袋去争去抢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季叶颖不愿去想肖星柔话中的含义,可是无端端地,她却觉得自己手足冰凉,寒意一阵阵地侵袭过来。 肖星柔上前一步,贴近了季叶颖,仿佛耳语一般地轻声对她说道:“想必季小姐还不知道吧,其实司徒公子刚刚回府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陈小姐了。听闻,他二人一见如故,在花园中聊了许久,还特意将下人们都打发下去。依季小姐之见,他们二人会聊些什么呢?会不会就是你侬我侬,情定终身呢?” 季叶颖听了这一席话,只觉得头脑之中“嗡嗡”作响!她想起几日前的清晨,自己闯进陈尔馨的厢房,告诉她公子回来的消息。那时候的陈尔馨,明明说自己根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啊? 季叶颖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倔强地道:“不,我不信!” 肖星柔见她这样,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她的眼中混杂着同情与嘲讽:“信与不信,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季小姐大可以等陈小姐回来,自己去问个清楚。”说罢,她一拂衣裙,翩然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季叶颖和冉儿。冉儿看着自家小姐仿佛失了魂的木偶,只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颇为担忧。刚才肖小姐那一番话,无疑对小姐是一通巨大的打击。只是,陈小姐素来谦和温婉,该不会是那么有心计的人才是吧? 想到这里,冉儿不禁劝道季叶颖:“小姐别听信那肖小姐的一面之词,陈小姐与小姐感情深厚,她又说过自己已有心上人。想来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小姐还是等她回来问一问吧!” 季叶颖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也不信陈姐姐会是肖星柔所说的那种人。只是这一切太过巧合,我,我……” 正说着,寒潇已经用完了晚膳,领着汉月回到了小院。看见季叶颖守在她的门外,想起今日之事,寒潇不禁有些内疚,开口唤她:“阿颖……” 季叶颖看她来了,立刻上前握住寒潇的手,急切地问道:“姐姐无需多言,这一切都不是姐姐所愿意的,是不是?姐姐是不是拒绝了司徒公子,姐姐不会嫁给公子的,是不是?” “我……”看着面前那双满含期待的殷切的眼睛,寒潇突然不敢去直视。她咬了咬嘴唇,狠下心来,道,“不,阿颖,我已经答应司徒公子了。明日司徒大人便会派人,去淮南向我母亲提亲。” “不,我不信!”季叶颖猛地松开了寒潇的手,捂住耳朵,不住地摇头,“姐姐是骗我的,姐姐不要与阿颖开玩笑!” 寒潇看她这幅癫狂的模样,不觉十分心疼。她用力扯下季叶颖捂住耳朵的手,一字一句道:“阿颖,我要嫁给司徒公子了,对不起。” 听完这句话,季叶颖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半响,她才哽咽着问道:“陈姐姐,你不是说过,嫁进司徒府并非你所愿。你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你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呀!” “阿颖……”看着泪珠不断从季叶颖眼中滚落,寒潇取了随身携带的手帕,轻柔地为她擦拭,“原本,我没有见过司徒公子,所以才会对你说起这样的话。可是,谁知造化如此弄人,司徒公子他,竟然就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我们相遇之时,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司徒大人的独子。如今既然老天又让我遇到他,而他也能选择了我,我实在无法拒绝……” “原来,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季叶颖啜泣,“我以为,自己与公子有一面之缘。其实,真正与他有缘分的,是你。”(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显露(2) 寒潇垂下头,不知该如何劝慰伤心的季叶颖。 季叶颖哭泣了好一阵,终于能断断续续地道:“姐姐,阿颖知道,你与公子,你们是两情相悦。姐姐日后嫁给公子,能否,能否接纳阿颖,做公子的侧室?” “这……”寒潇想起季叶颖当初曾说,若是不能成为且遇的妻子,就设法做他的妾侍。寒潇自然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此时看着季叶颖如此伤心难过,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对她说起。 看到寒潇一脸的为难,季叶颖连忙说道:“姐姐放心,之前阿颖以为,也许会是肖小姐被公子选中。若是那样,阿颖便会去争去抢去算计。可若是姐姐成了少夫人,阿颖甘愿一辈子屈居姐姐之下,好好侍奉姐姐。阿颖绝不会生出替代姐姐的心思的!咱们一起服侍公子,一辈子都-优-优-小-说-更-新-最-快--和和美美的,好不好?” “不是的,阿颖。”见季叶颖如此执着,寒潇决定此事不能久拖,一定要当面与她说清楚,“我与司徒公子情投意合,已决意相伴一生。既然是两情相悦,又如何能容得下第三个人呢?” 季叶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寒潇,道:“阿颖不懂,姐姐的意思是,你无法接纳阿颖吗?” 寒潇摇头:“不是无法接纳你,而是涉及感情之事,我无法再接纳任何人插足。” “不!”季叶颖才止住了哭泣,此时又泪水涟涟,“姐姐,阿颖求你了,让我留在公子身边吧!我不会插足你们的感情。我只想留在他身边而已啊!哪怕公子一心一意都在姐姐身上,对阿颖无半分情意。只要阿颖可以时常见到他,便知足了。难道姐姐连我这一点小小的心思,都要亲手磨灭吗?” 寒潇未料到季叶颖竟然痴情至此,只得握住季叶颖的手,问道:“阿颖,你为何不懂我的意思呢?若你是我。就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了。你能接受另一个深爱他的女人留在他的身边吗?若司徒公子轻易便留了其他女人在身边,他还是你所爱的司徒公子吗?” 季叶颖深受打击,一下子推开了寒潇。冷笑两声,道:“原来,你竟真的是这种人!刚刚肖星柔说与我听,我还不愿相信。陈姐姐。你竟真的是这种人!” “肖星柔与你说了什么?”对于季叶颖的不依不饶,寒潇也失去了耐心。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她的神色也逐渐冷淡下来。季叶颖对且遇如此情深,绝对不能让她残存任何念想。该狠辣绝情之时,便不得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看着面前一向温柔体贴的女子冷下了脸,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季叶颖只觉得彻底绝望了。她苦笑着、趔趄着倒退了两步,道:“她说你早就见过司徒公子了,可你却告诉我你没有得到公子的任何消息。陈小姐。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寒潇重复着季叶颖的疑问。突然笑了。这笑容不同于平日的和睦温良,反而是妩媚妖娆地近乎诡异!寒潇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说道,“我嘛,我只是一个与你同样痴情的女人罢了!” 季叶颖看着这样的寒潇,眼中充满了厌恶和鄙夷:“你到底在公子面前如何伪装,让他能倾慕与你?若公子知道你是这样阴毒的人,他还会爱你吗?” 寒潇丝毫不在意她的话,只是笑:“无论他爱不爱我,总之不会爱你。不如你便在府上继续住着,等着喝我与公子的喜酒吧!对了,忘记告诉妹妹,司徒大人已经为我们定下了婚期,便是下月初八。在成亲之前,我自然会让公子许诺,此生只得我一人,绝不会纳妾。这样,妹妹便可以死心了吧?” “你!”季叶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好在冉儿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扶住了她。冉儿也不料寒潇竟然这样,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劝道季叶颖:“小姐,咱们回去吧。再说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任何转机了。小姐有何必在这里浪费口舌?” 季叶颖死死地握住冉儿的手,好像想从冉儿身上汲取些温暖和力量。她点点头:“你说得对,冉儿。我何须再与她浪费口舌呢,我们回去……” 寒潇看着被冉儿搀着离开的季叶颖,想着她刚才说,若是且遇知道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又会如何。也不知这季小姐是否会想法子去见且遇,说些对她不利的事情?夜长梦多,看来不宜让她们在此多留。 寒潇对着季叶颖的背影,又加了一句:“妹妹已经在府上住了许久,想必也十分惦念家中亲眷。明日我便会寻个机会对大人和公子提及,既然亲事已定,还是早日将妹妹送回家中与亲人团聚才是。” 刚刚走出几步的季叶颖听到这句话,身子不禁剧烈地一颤。但她并未说话,只是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离开了。 寒潇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看来自己这一连串的致命打击,已经将骄傲自信的季叶颖彻底击垮!她的嘴角溢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却不禁让一直陪伴着她的汉月望而生畏。 “小姐……”汉月只觉得背上都是黏腻的冷汗。面前的小姐,面容依旧,却好像再也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小姐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汉月终于开口,“小姐,汉月觉得,您,您好像变了……” “哦?我变了?”寒潇扭过头,笑吟吟地望着从小伺候自己的贴身侍女。只是那笑容太过妖艳,让她望去如同暗夜妖魅,“那么汉月与我说说,我哪里变了?” 汉月摇摇头:“我,我也说不上。只是小姐自从在且遇公子去山庄小住以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寒潇收起了那诡谲的笑容,轻柔地拍了拍汉月的脸,道:“傻丫头,我哪里变了,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啊。只是,我找到了需要我努力把握和争取的人罢了。为了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无论是谁挡在我与他之间,我都会毫不留情地铲除!” 汉月心里一惊,嘴上却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任何人,都可以铲除吗?可是,且遇公子他好像更属意寒汐小姐啊。难道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妹妹,都不会放过?(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二十三章 智囊(1) 时值夏末,但是空气中蒸腾地热气一点都没有消散,反而更加灼人。不过宣和殿内,倒是透着丝丝的凉爽。偌大的宫殿本就通透,如今又摆着许多冰瓮来散热,一进殿内便让人觉得凉爽舒适,暑气全消。 冰瓮里存着的都是去岁寒冬时的冰块,凿了放在阴冷冰凉的地窖中,等待着夏天使用。天家的富贵便是如此,寻常百姓家在酷暑之时哪里能享受这般清凉?而皇宫之中,锦衣玉食,享不尽地惬意和富贵。 寒汐此时正侍立在太子司徒牧的身侧,有些出神的望着豆青芦雁花纹瓷瓮里逐渐消融的冰块。她来东宫也有些日子了,期间也设法尝试着寻找国破山河画。但皇宫着实太大了,她能去的地方也十分有限。再加上宫中守卫森严,本就没有任何线索,事情变得更加一筹莫展。 司徒牧斜倚在窗子下的香妃长榻上看着折子,两名宫婢手执巨大的芭蕉扇,轻柔地帮他扇风。虽然室内凉爽,他身下还铺着秋水一般的玉秋凉簟,但司徒牧仍是烦躁地很! 这一份奏折已经在宣和殿放了两日了,是皇帝司徒璧特地命人送来给他批阅的。司徒璧近来正由司徒玺帮他张罗着,寻了几位仙师,不停地开炉炼药。虽说他贪恋权势和皇位,但想要长久地坐在皇帝的宝座上,自然要先有长久的寿命。所以司徒璧暂且放下大权,先追求长生不死之术。近日来的奏折,便都由司徒牧和司徒玺代为批阅。 而这一份奏折,是关于近日来汉中洪涝之事。一是灾情严重,百姓家园尽毁。无法解决温饱问题;二是本应牢不可破的堤坝崩塌,此中牵涉颇多,涉案官员需要治理。这可是个令人颇为头痛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严惩,又怕无人敢继续担任这一摊事务;若从轻发落,又怕治下不严,再出现此类事件。为祸一方。 “唉!”想到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司徒牧只觉得头脑轰鸣,像是又成千上万只苍蝇在围着他打转。他不禁伸手使劲垂了垂自己的脑袋,然而他下意识的一个举动。却惊得两名执扇的宫女停了手里的动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两名婢女匍匐在地上,不停地告罪。身子也瑟瑟发抖。 司徒牧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你们起来吧。本宫自个儿烦心,与你们无关。算了,你们下去吧,让本宫好好静一静。” 两个宫女如蒙大赦。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地退下去了。 殿内便只剩下司徒牧与寒汐两个人。司徒牧朝着寒汐招了招手,道:“韩尚仪。陪本宫说说话吧。” 寒汐恭敬地回道:“是。” “算来,你来东宫也有些日子了。”司徒牧说道。不知怎地。他一看到寒汐,心中的烦闷便会消除大半。抬手将折子递给寒汐,司徒牧撇撇嘴,道,“喏,你瞧瞧,这些麻烦事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这个夏天快些过去吧,本宫就要吃不消了!” 寒汐不知他为何突然让自己看奏折,但也不推辞,接过来细细阅读着。只是她不曾注意,司徒牧在她看奏折时,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个少女有时安静地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然而一旦出现在视线里,就会让人挪不开目光。虽然相处地时日不多,但司徒牧就是打心眼里愿意去信任她。于是他说道:“先生曾与我说过,你是个极有主意的。那么依你之见,汉中之事,该当如何?” 听到司徒牧不再以“本宫”自称,而是改用“我”,寒汐知道私下里,司徒牧不愿用自己的身份来压制她,倒也有几分感动。只是想起唐不惊的告诫,不要锋芒毕露,寒汐放下折子,道:“微臣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官,见地短浅,如何能置喙此等大事?” 司徒牧笑笑:“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便说什么。我知道你心思敏捷,定然已经有了主意。你放心,此事不会被第三人得知。”说着,他露出个孩子般的笑容,道,“说说吧,有何想法?” 既然司徒牧这样说了,寒汐便也不再推辞。她垂头思忖了一会,将所有事情在脑海中仔细理顺。自贺宣帝开始,大周可谓是灾祸不断,干旱洪涝轮番爆发,百姓深受苦楚。而每逢天灾,总会有不轨之徒从中牟利,枉顾黎民生死,着实可恶! 片刻之后,寒汐抬头,对司徒牧道:“汉中洪涝,最受其迫害的便是黎民百姓。百姓家园已毁,食不果腹,当下最为紧要的便是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 司徒牧闻言,赞同地点点头。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寒汐,道:“韩尚仪果然聪慧,我倒也是这般打算的。那么,朝廷是否该尽快拨款过去,救助百姓呢?” “不,”寒汐摇头,嘴唇一开一合,“如今汉中可谓物资匮乏,有钱却买不到粮食衣物。对百姓而言,金银财宝不过是一堆无用的金属罢了。殿下还是应该多筹备些物资,送往汉中,以解燃眉之急。再者,历来拨款赈灾,很多官员从中渔利,银两能到达灾区用在百姓身上的,少之又少。若换成物资,一来能真正解了百姓之需,二来则防范私用赈灾银两的现象。” 司徒牧颔首:“你的话倒是不错。只不过,如今国库算不得十分充盈,各大粮仓囤积的粮食十分有限。若要满足那么多的灾民,却也是个极大的难题,又当何解?” 自先帝挥霍无度,国库一直处于亏空的状态。虽说司徒璧掠夺了九天神宫的财富,但大都用来蓄养军队。在他即位初期,倒是勤勉与政,国库亏空的情况有所改善,但仍是无法填补巨大的空缺。如今司徒璧一心追求炼丹之术,又花费了大量银两。若要一时筹集大量物资,确实十分困难。 寒汐想了想,突然笑道:“不若这样,虽然国库亏空,但民间尚有不少富足的乡绅富豪。据微臣所知,前两年收成不错,很多人家中都囤积了大量粮食。殿下何不张榜天下,邀请这些家有大量存粮的富贾开仓放粮!” 司徒牧听后沉默了一会,蹙眉:“但自古商人都是自私自利,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地拿出自己的粮食钱财来赈灾呢?要是强行征收,又怕失了民心,反而适得其反。” “微臣并未说过要他们无偿捐献!”寒汐撇嘴一笑,那样子像极了一只精明狡黠的小狐狸,“殿下想想,这些人大都祖上便开始经商,不缺钱财,不愁吃穿。但人们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无奸不商,所以商人的地位向来十分低贱。因为这种偏见,富商之家也很少能有人为官。他们缺少的,不过是世人的尊崇和无上的荣光。殿下何不利用这一点心思,既不用花费钱财,也不用费心拉拢。只需为放粮的富商冠以一个虚设的爵位,让他们可以受人敬仰,世代沿袭,想来可以起到不错的效果!”(未完待续)r655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智囊(2) 自从寒汐入宫以来,为人处世一直谨慎沉稳,鲜少露出这种丰富的表情,一时让司徒牧有些看呆了!他自然不知道,寒汐原本就是个明媚灿烂的女子。 司徒牧不禁抚掌称赞:“设几个有名无实的爵位,并非难事,无非例行些规矩罢了。这些爵位形同虚设,朝廷也无需奉养。而这些人手中也无权势,只需让他们几代之内沿袭这个封号,受世人景仰便可。这样赈灾物资可以得到解决,富贾巨商也可以为自己博得个美名和尊荣,的确可谓双赢!韩尚仪果然慧绝天人,难怪先生会对你这个表妹另眼相待。”说着,他又问道,“那么剩下的那个难题,如何整治官员从修建堤坝一事中做手脚,偷工减料,损公肥私,致使堤坝崩毁一事,尚仪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这个嘛……”寒汐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可否使下级官员监督上级,相互牵制呢?若一些官员知晓内情,上报朝廷,一经查实,便严惩当事者。而揭发的人,若有足够的能力,便由他来顶替之前的官职。想必一些有能之人,只能屈居人下。就算有心为百姓做事,也被压制地无法作为,敢怒不敢言。这样一来,一是警告那些心有不轨之徒,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二是可以使那些真正有能有志的人得到施展的机会。只是微臣不知朝廷内务,不晓得能否实行,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而已。此事牵涉太多,殿下还需谨慎行事。” “你说的不错,先生也向我提出个类似的建议,可见你二人的心思不谋而合。”司徒牧一边斟酌着寒汐的提议,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些贪官污吏,置人命与不顾,的确该好好整治。只是他们并非一人而为,且处事周密,不易被查出。就算有人举报,怕也会在半路上被拦截。此事,还需找一个身份隐秘、做事稳妥又靠得住的人暗中去办才可。也许,先生是个不错的人选……” 听司徒牧提到唐不惊,寒汐心中“咯噔”一下。暗中调查官员之事,十分危险。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也许就会遭到暗杀。于是寒汐道:“只是,表哥从未涉足官场,经验尚浅。再者,他婚期将近,正在一心筹备婚事,也不晓得他合不合适……” 司徒牧知道寒汐是担忧唐不惊,但还是说道:“我也知道他近期事情繁多。只是我刚好得到了些消息,此事必须趁热打铁!先生的能力和效率是毋庸置疑的,只有让他着手去办,我才能真正放心。至于他与祁家小姐的婚事,我会命人帮忙去办。若真的在时间上耽误了,便由我亲自与祁家去说。想来唐家和祁家,应该会卖个人情给我的吧?” 既然司徒牧心意已决,寒汐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是垂着头,面上掩不住的担忧。 司徒牧毕竟心思敏捷,看着寒汐这幅模样,不禁打趣她:“怎地,尚仪如此关心先生吗?说也奇怪,我倒觉得你二人之间并非表兄妹的关系如此简单!先生向来是个不动声色的人,但对你的事情,却总是十分上心。我与先生相处,还从未听他提及过祈小姐。倒是尚仪,先生每每都提起。那么,韩尚仪真的愿意看到先生迎娶祁家小姐吗?” “我……”寒汐不料司徒牧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一时有些惊慌。她努力平复心思,微微一笑,“殿下说笑了,我与表哥之间又能有什么呢?祈小姐与表哥门当户对,又温柔宽容,与表哥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寒汐自然期冀着,他们二人能白头偕老。” 司徒牧笑得意味深长,点头:“如先生那般优秀的男子,若娶了哪个女子,便是那女子天大的福分啊!不过尚仪如此出众,能得尚仪芳心的男子,也必不会是凡人。只是我时常觉得,你们二人才合该是一对啊……” 正当二人在宣和殿中谈论着,另一边,司徒且菡正往这里走来。看到几个伺候的宫人都守在殿外,司徒且菡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不禁皱起。 宫人们看到是太子妃来了,急忙跪倒在地,请安:“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安!” 为首的杨青见状,急忙打了个千,不自觉地往殿门前靠了靠,笑道:“奴才们不知道娘娘移驾宣和殿,未能及时通传,还望娘娘恕罪!奴才这就去禀告太子殿下。” 司徒且菡一摆手,制止了杨青:“不必,本妃既已来了,自己进去便可,不劳杨公公了。烦请杨公公让一让便是!”说着,她便领着云姗、黄莺几个婢女,往殿内走去。 杨青迫于且菡的威压,往旁边闪了闪。他知道司徒牧正与韩尚仪议事,怕太子妃贸然进去,会引起太子不悦。而太子妃若看到太子与一女子独处,也难免会生出些不快。这无论哪一边怪罪下来,他都担不起。只是,他一个宫人,如何敢上前去拦住主子?无奈之下,杨青急得跺了跺脚,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司徒且菡径直走进宣和殿内殿,一只脚才刚刚踏入殿中,便听到湘妃竹帘之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正是司徒牧发出的。接着,便又听司徒牧道:“我不过试探着开个玩笑,尚仪如何脸红了?” 这一句略显突兀的玩笑话,落到刚刚过来的几人耳中,皆是令人一震!云姗长久跟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从未听太子以“我”自称。想到这里,她不禁偷偷去看太子妃的脸,果然,且菡脸色铁青,薄唇紧抿。云姗暗道不妙,太子妃此时怕是已经怒极! 且菡一拂衣袖,与鼻腔中发出一丝讥讽的冷哼。不过紧接着,她便接过原本由黄莺提着的红木食盒,面上换上妩媚娇柔的笑容,装作一副无知无觉地样子。且菡一边打着帘子往里面走,一边娇笑着说道:“殿下,臣妾听闻殿下正在批阅奏折。这天气着实热得很,臣妾便特特做了冰碗过来,给殿下解暑清心。” 竹帘掀开,就看到一袭家常夏袍的司徒牧与浅水绿色官服的寒汐坐在一起。且菡心中愤恨地紧,脸上却摆出一副讶异惶恐的模样,急忙道:“臣妾还以为殿下自己在书房中,原来韩尚仪也在啊!臣妾是不是打扰殿下和尚仪说话了?” 寒汐见司徒且菡进来,便站起身,向她欠身行礼。司徒牧脸上刚刚还带着恣意愉悦的笑意,见到且菡之后,那笑意渐渐淡去,最终只变成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扬起。 他摆摆手:“太子妃何来打扰之说呢?本宫不过阅折子的时候有些难题无法解决,便请韩尚仪支招。韩尚仪聪慧过人,帮本宫解了难题。” “自殿下得了韩尚仪,便是得了位智囊,如虎添翼,做事更加顺畅了!”且菡欣慰欢欣的表情拿捏地恰到好处,若旁人看来,她是真心感激寒汐帮助司徒牧一样。 只是寒汐知晓她的真实面目。上次御花园中偶遇,便让她见识了这位太子妃狭隘的度量和阴毒的心思。不过现在,她装得这样无可挑剔,寒汐便也乐得陪她一起装下去:“太子妃娘娘谬赞了。微臣不过是些微末伎俩,还是殿下有能力和才识,最终寻得解决办法。”r1152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积怨(1) 且菡边听寒汐说着,边把食盒放在了桌上。她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碗,碗中寒气丝丝渗出,看着便清凉无比。 且菡端着玉碗,放到司徒牧面前,笑道:“臣妾不才,不能如尚仪一般帮殿下排忧解难,只能弄些妇道人家的东西。这冰碗是臣妾亲手做的,取西瓜、蜜瓜、葡萄、荔枝、桃子等水果果肉,加上梨汁、蜂蜜勾兑,放入冰块中冷冻了些时候,再取出来。殿下劳累,切莫累坏身子,还是先吃点冰碗消消暑气吧!” 看她一脸殷勤的样子,司徒牧无法拒绝,便用勺子舀了点果肉,尝了几口,赞道:“果然甘甜美味,清凉可口,太子妃有心了!有太子妃这般贤妻,时时处处惦念着本宫,当真是本宫的福气。” 得了司徒牧的夸赞,且菡俏脸微红,娇嗔道:“多谢殿下抬爱!臣妾身为东宫正位,自然要处处为殿下着想,帮殿下打点好东宫事宜。” 寒汐冷眼着面前一唱一和的太子和太子妃。明明是相互利用、相互牵制的两个人,他们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却要时时装出一副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的模样,实在心累!这皇宫之中,到底哪句有真话,何处有真心呢? 见寒汐沉默不语,司徒且菡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尚仪怎地这会子如此安静了呢?可是因为本妃在此,让尚仪觉得不自在了?若是因此耽误了尚仪与太子议事,可就是本妃的不是了!” 寒汐不知为何司徒且菡会这样发问,只得恭谨地回道:“娘娘说笑了。微臣只是觉得殿下与娘娘聊天时,做臣应该静静聆听才是,何来插言之说,故而没有讲话。” “尚仪果然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啊,难怪殿下对尚仪另眼相看。尚仪不过进宫半月,就能将宫中的规矩理顺地这般透彻,本妃着实钦佩!”且菡表面上像是夸奖着寒汐,但其中讥讽寒汐刻意讨好太子之音,任是谁都能听出个一二。 司徒牧本不欲计较且菡硬生生闯进来一事,如今却听到她言语上攻击寒汐,不禁有些动怒。司徒牧敛了笑容,冷冰冰地说道:“韩尚仪的确是懂规矩的,殊不知在宫中循规蹈矩才是最主要的。太子妃在宫中生活多年,今日却不容人通禀,便冒冒失失直接进入本宫书房,打断本宫议事。看来,于宫规一事上,太子妃还需向韩尚仪多多讨教才是!” 见向来随性的司徒牧动了怒,且菡虽心中嫉恨万分,也不敢当面造次,只得赔笑道:“今日是臣妾冒失了,还望殿下顾及臣妾一番思虑殿下的心思,能够见谅则个!”说着,她又看向寒汐,“不过,改日若尚仪得空,本妃的确需要与尚仪讨教一二才是呢!” “微臣不敢!”寒汐朝司徒且菡拱手行礼,心想经过今日之事,她与这位太子妃之间的梁子,恐怕是越结越深了。 正当殿内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见到司徒牧便一脸喜色地跪在地上,扣了个头,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延秋殿瑶美人有喜了!” 司徒牧认出那小太监正是延秋殿的千禧,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喜形于色,刚刚的晦暗阴霾一并扫去。他急忙问道:“当真吗?可准确?” 千禧拼命点头:“这事关乎咱们大周的龙脉,可不敢欺瞒殿下!瑶美人自月前便有些胸闷乏力,胃口不佳,只当是天热滞食。今日美人头晕呕吐,特地请了太医来把脉,原来美人已有两个月身孕。真是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这可真是太好了!”司徒牧一脸欢喜,“思瑶怀着的可是本宫的第一个孩儿,她可是东宫的功臣啊!快,本宫这便与你一道去延秋殿看看她!” 说罢,司徒牧也顾不得且菡还在,三步并作两步,疾步向延秋殿的方向赶去了。千禧与杨青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宣和殿内,便只剩下寒汐与且菡几人。寒汐倒是没什么,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平静之色。倒是司徒且菡,再听到瑶美人怀孕的消息之后,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紧紧地攥住一旁搀扶着自己的云姗的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司徒牧离开之后,她终于不必再装腔作势,于是阴沉着一张脸,道:“回宫!” 司徒且菡一回到自己的庆湘宫,二话不说,猛然将桌上摆着的一套紫砂茶壶扫到地上!这突如其来地一声巨响,让一头雾水的宫人们吓了一跳。很显然,他们的主子正在气头上。宫人们立刻跪了一片,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告饶:“娘娘息怒,奴才们该死!” 云姗见且菡只是铁青着脸不言语,便挥了挥手,道:“娘娘现在需要静一静,你们都下去吧。没有娘娘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进来。” 宫人们听到云姗的话,如蒙大赦,迅速退下了,一刻也不敢多留。 云姗简单清理了一下地上的紫砂壶碎片,又回到且菡身边,轻缓地帮她拍着后背顺气,劝道:“娘娘何必如此,仔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且菡牙关都气得发颤:“如何不气,云姗,你要本妃如何不气呢?本妃今日怎地如此不顺?先是去宣和殿,看到那个韩汐勾引殿下,本妃还不能言语。如今那个低贱的戏子思瑶竟又怀了身孕,而本妃的肚子却迟迟没有消息!无论她们哪一个,在殿下心中,都比本妃来得金贵!” 云姗知道今日的事真是触到了且菡的逆鳞。太子不贪恋女色,东宫的嫔御不过了了几人,大多还都是皇上钦点的。司徒且菡嫁给太子已经有三年,在东宫的地位是无人能撼动的。太子的第一个孩子,按理来说也必须由她诞下。东宫几个位分较低的美人,对且菡都是言听计从,绝不敢造次。而且明里暗里,皇帝和司徒家也动了不少手脚,令旁人无法受孕。以至太子至今,仍无子嗣。 只是这个思瑶却与其他人不同,是太子在园子里听戏时,自己看中的。不过带回宫宠幸了一次,便破例晋了美人。太子对她宠爱有加,每每侍寝,皆有赏赐。而那思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自己得宠,连且菡也不放在眼中。且菡只觉得她出身卑微,不屑与她争宠。如今思瑶竟第一个有了身孕,让且菡如何不气?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听得出叩门的人谨慎地很,生怕动静大了会惊扰气头上的且菡。 云姗轻声道:“应该是黄莺,娘娘不是要她去盯着延秋殿那一位,应该是得了什么消息。” 且菡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你去应门。” 云姗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果然见黄莺立在外面。她低声问道:“如何?” 黄莺警惕地望了一眼里面静坐的且菡,面上有些惧色,支吾道:“消息不好,娘娘正在气头上,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云姗叹了口气,道:“早晚都会知道的,早得到消息,也好早日盘算,免得夜长梦多。” 黄莺点点头:“云姗姐姐说得是。刚刚我去延秋殿打探消息,听闻太子殿下去探望了瑶美人,心下高兴,当场晋了瑶美人的位分。如今,那一位已经是瑶良娣了。” 屋内,且菡的声音传来:“云姗,进来说话吧。” “是。”云姗应着,对黄莺使了使眼色,示意她继续去延秋殿盯着。而她则虚掩了门,重新回到且菡身边。r1152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积怨(2) 此时的且菡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不复刚才那般愤怒。她以手支颐,神色略显疲惫。云姗看着这样的她,不免有些心酸。无论对外多么强势、威严,毕竟太子妃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子。在府里的时候,她受尽大人和长公主的疼爱,任何事情都会顺遂她的心意。而如今,却要她孤身一人在皇宫中,为了夫君的宠爱,与那些卑贱的女子争宠。 何况,云姗心里清楚,太子妃是真心在意太子的。只是,太子一直不稀罕她的一番情意罢了。 见云姗进来,且菡招了招手,让她离自己近一些,道:“云姗,给我揉揉头吧!这一静下来,脑仁儿有些疼。” 云姗取了点薄荷精油,然后绕且菡身后,双手帮她揉着太阳穴,力道恰到好处。 且菡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到了些缓解。她问:“刚刚黄莺过来,可有什么消息?” “有的。”云姗如实回答,“黄莺说,殿下已经晋了延秋殿的那一位为良娣,当真是母凭子贵。” 且菡冷哼一声;“什么母凭子贵,从来都是生下了孩子,才能晋位分!那个思瑶,不过刚刚怀孕两月,就能晋为良娣,在东宫的地位仅次于本妃。看来,太子当真是极宠她的!” 云姗也知道此时任何言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便也不多说什么。的确,太子一月里总有半月会在延秋殿。而来太子妃这里,不过寥寥数日罢了。 其实还未大婚之前,太子是极喜爱太子妃的。那时他们还以表兄妹相称,云姗还以为这将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如今看来,已是物是人非。 “只是,那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原本闭目养神的司徒且菡突然睁开了眼镜,阴恻恻地说道,“太子的长子,必须是本妃所出。若长子并非嫡子,日后免不了会在皇储之事上留下祸患!” 云姗明白她的意思,颔首:“娘娘说得是。若瑶良娣诞下的是位帝姬,倒也没什么,充其量便是多分得些殿下的疼爱。怕就怕她生下一位皇子……” 司徒且菡冷冷地一笑,眼中满是阴毒晦暗的光芒:“无论是男是女,本妃都不会容许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如今不过两个月身孕,距离十月生产,还有八个月的时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若这期间,出个什么意外,难保孩子就没了!” “奴婢听说女子怀孕,前三个月最为危险,极有可能滑胎,导致小产。瑶良娣是东宫第一个有孕的,阖宫上下都没什么经验,出现些纰漏也是正常。”云姗提点道。 “不若此事,就落到韩尚仪身上,如何?”且菡一边把玩着小拇指上戴着的缠丝玳瑁护甲,一边扭头望着云姗。 云姗沉吟了一下,问道:“娘娘的意思是,一箭双雕?” “不错。”且菡点头,“今**也看到了,太子有多偏爱那个韩汐,怕是比思瑶更甚。比之思瑶,那个韩汐更美,且有很有心思。怕只怕哪一日,太子将她纳入后宫,用不了多久,韩汐就会爬到本妃头上来!” “这样看来,瑶良娣有孕,对咱们来说,未必就是坏事。”云姗向来与司徒且菡心意相通,很多事情无须太多言语,她便能准确地知晓且菡的心思,“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咱们将事情办得妥当漂亮,就能使韩尚仪彻底失去殿下的宠信,一蹶不振。至于瑶良娣,她若失了这个孩子,咱们日后多加防范,定不会让她再次有孕就是了。” 两人正在筹划着,门外的小太监突然通报:“禀娘娘,胡美人、湘美人和芯才人求见。” 且菡与云姗对视一眼,道:“延秋殿那一个有孕的消息,应该是不胫而走了。怕是不光得了消息,现在,整个东宫是不太平了!” 云姗点头:“咱们东宫,统共才有几个人?如今除了两位位分较低的选侍,不敢惹是生非,其余几位可都在咱们殿外候着了!” 且菡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云锦宫装,笑道:“瞧,有人比咱们更沉不住气!不过她们越是这样,本妃越要表现得宽和大度,不能与那些吃味争宠的嫔御沦为一路。这样,方能彰显本妃一宫之主的气量。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旁人也不会第一个怀疑到本妃头!。” 云姗笑眯眯地搀住她,道:“娘娘睿智,此事便需如此。奴婢这便陪着娘娘去瞧瞧,这些小主们,都存了哪些心思!” 且菡才一走出内殿,等在外间的几人见了她,便立即围了上来。向来心直口快的胡美人甚至顾不上请安,直接便道:“太子妃娘娘可曾听闻,延秋殿那一位有孕了?” 且菡不紧不慢地坐到正位的梨花木座椅上,笑道:“刚刚延秋殿来禀报时,本妃正与太子殿下在一处。太子得知这个消息,十分欣喜。说来倒是本妃不是,忘记第一时间给各位妹妹报喜去了!” 胡美人原以为且菡听到这个消息,会勃然大怒,不料她竟如此平静,急得直跳脚:“娘娘当真觉得,这对咱们来说也是喜讯吗?” 且菡见她这般直言不讳,不悦地蹙眉:“胡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子得子,本妃不该高兴吗?” “娘娘自然是高兴的。”湘美人听完且菡的话,开口。她向来持稳,内里也是个有主意的人,不像胡美人那样冒失。只听湘美人说道,“无论咱们姐妹谁有了身孕,娘娘都是孩子的嫡母,这些孩子都是娘娘的孩子,将来都会敬重孝顺娘娘的!娘娘心疼孩子们,是作为嫡母的慈爱和宽和。” 且菡满意地点点头:“湘美人说得没错,便是这么个道理。本妃作为诸位小皇子的嫡母,无论你们之中谁有了身孕,本妃都是由衷地高兴。瑶良娣是咱们之中头一个有孕的,各位妹妹都比她伺候太子的时间长,也该与子嗣方面多上上心才是!” 三人听到且菡这样嘱咐,也不敢造次,连忙应道:“臣妾们记下了,谨遵娘娘教诲。” 而延秋殿里,已然集怨于一身的思瑶犹不自知,正对着司徒牧百般痴缠。如今她封了良娣,在整个东宫除了太子妃,就属她位分最高了,这如何教人不高兴呢?何况,太子妃与太子成亲三载,一直没有子嗣。这正妻之位,最终是谁座上,犹不可知! 一想到这里,思瑶面上的笑容愈发浓了。她本就生得甜美,也正是因为容貌出众,才能被太子一眼瞧中。此时思瑶穿着一套桃红色纱衣,秀发散开于脑后,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天真无邪,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拉着司徒牧的胳膊,颇有些撒娇意味地问道:“殿下,您说,这个孩子会是个皇子,还是个帝姬呢?” 司徒牧见她一脸期盼的模样,不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这可是本宫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本宫都会十分疼爱!何况,这可是瑶儿与本宫的孩子。不过,本宫内心倒更希望会是个帝姬。将来能如同瑶儿一般活泼可爱,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思瑶却不满地嘟着嘴唇,有些嗔怪道:“可是,臣妾却期冀着会是个皇子!帝姬有什么用,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不若皇子,臣妾还能有个依托。” “哦?”司徒牧听她这样说,心下有些不悦,“本宫只道瑶儿与旁人不同,是一心爱慕本宫,不贪图其他。原来,瑶儿也想仰仗自己的儿子,去争去抢吗?” 思瑶心中一惊,方觉自己刚刚太过口无遮拦,急忙笑道:“殿下误会臣妾的意思了。臣妾是想,女儿是父母的心头肉,他日不知嫁到何处,若长久不能相见,只能徒添悲伤。儿子至少会驻留京城,还能经常得见,不是吗?” 司徒牧望着有些怯懦的思瑶,嘴边的笑意却让人捉摸不透。他伸手将思瑶搂紧自己怀里,道:“瑶儿,你一定要照看好腹中的孩子,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思瑶伏在他怀中,痴痴地笑了笑:“是,臣妾一定会好吃好喝,为殿下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司徒牧拥着怀中的女子,心想,但愿吧,但愿这个孩子真的可以平安降生!但,这里是皇宫,从来子嗣艰难。看来,思瑶根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啊……r1152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婚(1) 刚一进入八月,整个祁城所讨论的,都是司徒家的公子与陈家小姐的婚事。本月初八,这二人便要成亲了。司徒宰辅独子娶妻,将要在城中大摆流水宴,全城的百姓只要来道一声喜的,都可以喝喜酒。这么大的排场,可谓难得一见!放着从前,这富贵人家的喜酒,哪能是平头百姓可以吃到的?然而这一次,宰辅大人要与民同乐,可不是让人们都津津乐道地谈论不休吗? 寒潇在司徒府住了已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对她来说,都是愉悦的时光。自从定下了她与司徒且遇的婚事,整个府上都在忙着筹备婚事。不过越是作为当事人的她和且遇,反倒清闲地无事可做。 才定下来婚事后不久,在寒潇的建议下,且遇便请父亲司徒玺出面,将其他三位小姐都送回了各自的家乡。即便季叶颖对此苦恼不已,也无济于事。 寒潇倒是很有些手段,季叶颖直到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才远远地看到出来送行的且遇。无论多少衷肠和委屈,都不能与他倾诉。那个时候,季叶颖终于气馁。就算她能顺利嫁给且遇做侧室,但怕是终其一生也不是寒潇的对手! 那三人走后,整个厢房之内,便只剩下寒潇一人。许是怕寒潇人生地不熟地会心生烦闷,且遇每日里总会抽出些时间来陪她。在外人眼中,他们有时是吟诗作对,有时是弹琴下棋,有时是品茶论道,无论是做什么,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处。寒潇的心中都如同被蜜浸润着一样甜美。私底下,二人也会寻找国破山河画的下落。只是苦于毫无线索,结果一无所获。 及至成亲前两日,陈夫人胡氏被人从淮南接来,寒潇也随着她住进了京城最好的客栈。等到成亲的时候,就直接从这里发嫁。 终于到了大婚这一日,寒潇因为内心激动。前一晚根本无法入睡!天还未亮。外面的天幕仍挂着星月,六名喜娘便涌入她的房内,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神色。 晨露和汉月帮寒潇换上大红的嫁衣。嫁衣是由京城手工最好的绣娘缝制,一针一线都透着奢华繁复。因寒潇素日里都爱穿着绯色衣裳,所以这明艳的红色显得格外适合她。 一位年纪教长、经验颇丰的喜娘一边帮寒潇用百花香膏蓖发,一边跟她说着成亲需要注意的事情。寒潇仔细听着。不时点点头。负责为寒潇盘发的是宫内的梳头嬷嬷,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过来的。那位嬷嬷手法精巧。以极快地速度将寒潇一头长发梳成了华美高贵的新月髻。其余的人七手八脚地,给她的发髻上插上鎏金红宝石点翠发簪、玳瑁缠丝步摇等首饰,又簪了许多东珠作为点缀。 “姑娘真美啊!”梳头嬷嬷为寒潇盘完了头,由衷地赞叹道。 寒潇羞赧地一笑。看着镜中华贵倾城的自己,道:“多亏了嬷嬷手巧才是!” 梳妆打扮了近两个时辰,终于迎来了吉时。喜娘先为寒潇戴上华丽的凤冠。又将绣着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视线被一片耀眼的红色所遮盖,寒潇只能搀着喜娘的手。随着别人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 外面已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鲜衣怒马的且遇正等在那里。 寒潇的心跳突然加快,快到她不得不大口地深呼吸来平复自己激动紧张的心情!她从未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嫁给且遇。不过就算这只是一场戏,寒潇也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没有关系,天上的神明都在看着他们呢!等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假戏真做,便也就促成她心心念念的美事了。 这时,一个高亢的男声大声说道:“吉时已到,新娘入轿!” 一刹那间,唢呐铜锣齐鸣,围观的百姓也都鼓掌喝彩。喜娘搀着寒潇从且遇身边经过,然后坐上轿子。一路上,寒潇能听到外面百姓的恭贺声。无论他们的贺喜是否发自内心,寒潇都觉得高兴。 客栈离司徒家并不是很远,没走多久,便到了司徒府门前。轿子稳稳地停在地上,喜娘隔着布帘悄声对寒潇道:“姑娘,您就好生坐在里面,等着姑爷来迎您再出来!” 寒潇点点头,娇羞地应道:“是,我记下了。” 且遇纵身从马背上跃下来,走到轿子前面。寒潇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他停下来。喜娘的声音率先传来:“请新郎官背新娘下轿!” 寒潇一怔,她原以为只需且遇搀着她下来即可,没想到还要用背的方式。没来由的,她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对于这样的亲昵,也不知且遇愿不愿意? “尔馨,”这时,且遇的声音透过轿帘传进来,温暖和宽厚,“我来背你下轿。” 虽然他口中唤得是旁人的名字,但寒潇心里一瞬间便感动不已!喜娘一左一右掀开了轿帘,寒潇因盖着盖头,无法看到且遇的脸。只能透过盖头最下面,看到他下蹲的身影。两位喜娘搀着寒潇,将她的手臂绕到他的肩头上。 贴上且遇后背的刹那,寒潇闻到且遇身上淡淡的香气,如同青草的味道。这样毫无间隙的亲昵,让她不禁回想起在威沂山中,她衣衫尽褪来温暖瑟瑟发抖的他。那时且遇因为发热,身上青草般的味道较现在浓烈。一想到这里,寒潇不禁双颊绯红,心里也是滚烫滚烫的! 且遇微微侧头,跟她说:“搂紧了,我要起身了!” 寒潇感念于他的细心,轻声应道:“是。” 等她牢牢地搂住了且遇的脖颈,且遇便反手环住她,慢慢站起身来。寒潇伏在他背上,周围的车水马龙、锣鼓喧天似乎都与她无关了。她只能感受到且遇的温度,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只能闻到他的气味。寒潇不禁将脸埋在且遇的颈间,心想,时间就这么停止吧,就这样让他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之后便是拜天地的仪式。一条系着大红绣球的绸缎,且遇牵着这头,寒潇牵着另一头。直到司仪喊道“夫妻对拜,礼成”,寒潇转过身面对着且遇,深深地鞠躬,他们便算是拜过堂的正式夫妻了。 夫妻,夫妻,多么美好的字眼,合该在一起的一对。茫茫人海,浩瀚天地,偏生这样两个人可以成为夫妻,是多么奇妙的事情! 仪式举行完后,寒潇被送进了新房里。她端正地坐在婚床上,盖头仍然蒙在头顶。且遇去接待前来道喜的客人们,要等到他回来,才能挑开盖头。不过寒潇并不着急,她仍在回味着刚刚他背自己下轿时的情景。那种甜蜜萦绕在心头,经久不散。(未完待续)r655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婚(2) 也不知等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寒潇看不到来人,只能听见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终于,一双赤色绣着金边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寒潇知道,是且遇来了! 守在房里的喜娘立刻迎了上来,笑道:“请新郎官挑开新娘子的盖头,从此和和美美,称心如意!” 且遇从喜娘手中接过秤杆,将秤杆伸到大红盖头底下,轻轻地将盖头掀去。除去了盖头,那张倾世绝艳的面容终于露出。白皙无瑕的肌肤,尖尖的下巴,杏核一般的眼睛,樱红的嘴唇……那样一张脸,完美地糅合了清纯和妩媚两种美感,鬼斧神工,是上天最得意的作品! 且遇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们姊妹长得很相像,昏黄暧昧的烛光里,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玉儿!若此时坐在这里的当真是玉儿,那该有多好?他会用自己的一生去呵护她、爱惜她,让她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一旁的喜娘见且遇有些出神,不禁嗤嗤地笑道:“咱们新娘子真是太美了,瞧瞧把公子给迷得,话都说不出了呢!” 寒潇低垂着头,面上红晕灿若霞光,令谁看了,都觉得心神荡漾。喜娘递给他们一人一个酒盅,嘱咐道:“请二位喝下交杯酒,从此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且遇和寒潇按着她的嘱咐,双臂环绕,然后仰头饮尽了杯中的美酒。又有喜娘端着一碗面过来,利索地夹了一筷子,笑道:“请新娘子吃面。” 寒潇不明就里,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面才滑入口中,寒潇嚼了一下,立即皱眉说道:“生的!” “对了,对了,可不是就要‘生的’!”听了寒潇的话,喜娘高兴地放下了面碗,拍着手喜笑颜开地说道,“恭喜公子、少夫人,早得贵子,子孙满堂!” 寒潇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所说的话的含义,不禁羞红了脸。她悄悄地去看且遇的脸色,只见他也是满脸带笑,从袖中取了六个红包,分给两个喜娘,道:“几位嬷嬷今日辛苦了,劳烦二位给其他诸位稍带过去。” 两个喜娘乐开了花,一边接过红包,一边谄媚地笑道:“公子真是好人,少夫人生得又美,真是好福气,好福气!” 等到喜娘拿了红包识趣地离开新房,屋内终于只剩下且遇和寒潇两个人。毕竟扮了一天的夫妻,又是拜堂又是行礼,此时安静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还是且遇率先打破了这种静谧,他坐到寒潇的身边,微笑着道:“从来看别人成亲,都觉得热闹非凡。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次,才知道竟是这么累的,委屈你了。” “公子哪里的话,”寒潇懂事地摇摇头,柔声道,“若不是陪着我演这一出戏,公子又何须如此?” 而她心中所想却是,嫁给你如何会委屈呢?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再累我都愿意! 且遇自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寒潇交叠着放在身前的双手,道:“累了一天了,不如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起来奉茶,之后要入宫谢恩,又是繁琐劳累的一天。” 寒潇站起身,应道:“是。” 且遇从婚床上抱起一条锦被,微笑着对寒潇道:“我已经嘱咐过下人们,没有你我的吩咐,不准随便进来。”说着,他又指了指屋内挂着的层层珠帘,道,“我去帘子的另一边睡,你安心就是。” “我……”寒潇想要挽留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勉强笑了笑,道,“公子身份金贵,如何能睡在地上?此事皆因我而起,本就是麻烦公子了。还是让我过去吧,公子来榻上躺着。” 且遇摇头:“无事,你好生躺在床上就是了。无论如何,这段时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寒潇。” 这是且遇第一次直接呼唤她的名字,之前他是以“姑娘”相称的。寒潇有一瞬间的失神,等她回过神来,且遇已经放下了珠帘,躺在了地上。 透过珠帘的间隙,寒潇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桌上,龙凤金漆的红烛还在烧着,红色的烛泪一滴滴滚落,烛火噼啪作响。据说,新婚的喜烛要燃一夜,预示着大吉大利,和和美美。寒潇脱了繁复的外衣,坐在床上抱膝望着红烛。她要守着着烛火一夜,守着他一夜。这样安静美好的夜晚,谁又能舍得睡去呢? 第二日晨起,且遇先将地上铺着的被褥收拾好,重新放到了床榻上,以免被人发现。他看到寒潇早已换好衣裳,却只是坐在床边,一张本该雪白的脸庞如今红得异常。且遇不解,关切地问道:“怎么,身子不舒服吗?莫不是受了凉,染了风寒?我去找人来给你瞧瞧。” 寒潇贝齿轻轻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从锦被下抽出一条白色的绢布,支吾道:“我没事。只是,这、这是昨日喜娘放上的,她们与我说,说……” 下面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寒潇的脸颊憋得通红,也无法将那些话说出来。大婚之前,喜娘和府里的老嬷嬷也与她说了一些男女之事。这帕子放在床上,是用来证实新娘子是否贞洁的。但她和且遇如今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又不能被外人得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且遇也不是完全不通人事,虽说他从来清心寡欲,但于这件事上多少也会有所耳闻。见寒潇这样支支吾吾的,便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且遇不禁轻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口中说道:“将帕子给我吧,我来处理。” 寒潇低着头、红着脸,将帕子递给且遇。且遇取了帕子,又在房内寻了一把剪刀,利落地刺破了自己的两只手指。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流出,且遇用那帕子包住受伤的手指。过了片刻,再打开看时,原本干净的素色帕子上多了些血迹,如同雪地中的点点红梅。 “这样应该可以蒙混过去。”且遇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将帕子放到锦被下面。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匆忙为自己披上外衣,道,“我去唤人进来,帮你梳洗。” 婢子们进来帮寒潇穿衣打扮,因为已经是从未出阁的姑娘嫁为人妇,发髻自然要与之前不同。寒潇看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全部被挽起,盘成发髻,一时竟有些恍惚。 今日还需入宫,打扮便不能随意,以免触怒天颜。婢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地为寒潇穿上觐见时需要穿的衣服,这衣服样式端庄素雅,颜色也不张扬,有点类似于内命妇们入宫时的官服。 梳洗过后,寒潇匆匆吃了些早膳,便与且遇一起去奉茶。司徒玺与承平长公主已经等在正厅,司徒玺自然是一脸喜色,而承平长公主却是一脸漠然。寒潇依着规矩小心翼翼地为她奉茶,承平也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就将茶盏放下。看来,且遇跟他这位嫡母的关系确实有些紧张。 倒是承平长公主所生的二小姐且怜,看着与且遇十分亲厚。她笑嘻嘻地过来挽住寒潇的手,道:“嫂嫂长得真美,哥哥好有福气啊!” 这一声“嫂嫂”直唤得寒潇心中暖暖的,至少这个家中,有人是真心地接纳她的。于是寒潇也冲着且怜抱以微笑,道:“多谢小姑称赞了,其实能够嫁给夫君,是尔馨的福气才是。”r1152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婚(3) 在府里敬了茶,便要去宫中谢恩。正巧皇上今日在皇后的宫中用了早膳,便留在那里陪皇后说话。且遇和寒潇被内侍官引到皇宫所居的凤栖宫,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大礼。 皇帝司徒璧看着心情似乎不错,挥挥手令他们起身,又命人搬了两个红木圆凳,准他们入座。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司徒璧,样貌伟岸威严,的确很有天子的气派。不过许是长期服食丹药的缘故,他的面色透着些异样的铁青。皇后南氏身着一袭烟霞色宫装,身上珠环玉佩,高贵端庄,尽显国母风范。她皮肤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如许。 见着且遇来了,皇后一脸的慈爱,微笑着说道:“且遇许久不曾入宫了,今日要不是领着新娘子过来,本宫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 且遇恭敬地答道:“遇是怕入宫扰了娘娘清静,故不敢时时入宫看望,还望娘娘恕罪。” “你呀,总是闲云野鹤般的,留也留不住。”皇后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摇头叹气。 这时,司徒璧打量了寒潇片刻,突然开口:“且遇新娶的妻子,是陈致远陈爱卿的独女?” 寒潇听到他提及自己,立刻回话:“回陛下,正是臣妇。” 司徒璧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道:“司徒大人和且遇都对你赞不绝口,今日朕见你,的确大方得体,蕙质兰心。司徒大人只得且遇一个儿子,朕与皇后对他也十分偏爱。日后,你们夫妻二人定要同心同德、相敬如宾,好好奉养司徒大人和长公主。将来宰辅府上的事务交到你二人手里,你们定要尽心尽力才是!” 听了司徒璧一番话,且遇和寒潇急忙起身,跪在地上,应道:“谨遵圣上教诲。” 司徒璧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去东宫看看吧,太子和太子妃听闻你们今日入宫,已经等在那里了。听闻你长姊还特意设了宴席,朕与皇后便就不多留你们了。” 且遇二人遂又跪安告退,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离开了皇后宫中。甫一离开凤栖宫,寒潇大口地吐气,刚刚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依然有些炎热。因为衣裳太过厚重,寒潇已然捂了一身汗出来,那种黏腻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且遇见她这副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怎样,是不是觉得皇宫中特别压抑?一步一句,都要好好思量。” 寒潇感同身受地重重点头:“以前总是听闻,伴君如伴虎。今日入宫见了皇上,才知道所言非虚。皇上身上,仿佛携带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无端端觉得紧张!” 且遇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凤栖宫,神色淡淡:“这便是我不愿意入宫的原因,这种令人束缚的压抑,让我觉得厌恶。无论皇宫,还是父亲府上,都是这样。” 寒潇突然很同情且遇。他自小没有娘亲,被父亲带回那深宅大院,过着自己完全格格不入的生活,该是如何举步维艰?这样想着,寒潇不禁加快了步伐,紧紧跟在且遇身后。 没关系,以后的路无论多么漫长,我会陪着你一起走。让我做你的影子,你不会茕茕独立。请把我缝进你的生命里,就算只是一只影子,永远活在阴影里,我也想这么跟着你! 太子东宫,跟随太子一道的寒汐尚且不知司徒公子就是容且遇。听闻司徒公子新娶的夫人,正是陈致远大人的独女尔馨小姐,那岂不是正是姐姐?可原本姐姐扮成尔馨潜入司徒府中,是为了找到国破山河画,怎地如今又嫁了过去?看来事情进展地如她这边一样,并不顺利。 想到这里,寒汐不禁十分担忧。司徒玺与司徒且菡都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之人,这司徒公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姐姐现如今冒名顶替尔馨嫁给他,如同深入虎穴,十分危险。寒汐琢磨着,一会宴席之间,定要想个办法与姐姐独处,好商量一下对策才是。 寒汐正侍立在司徒牧身后,低头思忖着。再抬头时,却看着一身妇人打扮的姐姐跟随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从远处逐渐走来。男子越走越近,容貌渐渐地清晰可见。 那样温润俊美的眉眼,如同胧在水雾中的青山,既浓烈且柔和。只是那人并未穿着平素里惯穿着的白衣,而是一袭锦袍玉带,变换了模样。在走近的那一刹,他拱手朝着太子与太子妃请安:“遇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而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寒汐身上,不曾离开!那眼神灼灼,仿佛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问她一切是否安好。 可是寒汐却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像个失去了思考和行动能力的木偶,立在原地!而后司徒牧赐座,又对寒潇问话寒暄,闲话家常,她都不曾听见。 直到司徒牧向他们介绍寒汐,唤了两声她都没有反应。司徒牧不禁讶异地扭头去看,却见寒汐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好奇地用手肘轻轻碰了寒汐一下,问道:“韩尚仪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寒汐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她不禁微红了脸颊,垂头道:“微臣只顾着想问题,竟未曾听到殿下召唤,还望殿下恕罪。” “韩尚仪思考地也太认真了,殿下将你引荐给宰辅大人的公子与少夫人,尚仪都丝毫没有反应。”且菡抓住话柄,讥讽地开口,“莫不是尚仪根本不屑结识本妃的弟弟与弟妹吗?” 见且菡出言难为寒汐,且遇十分了解长姐的脾性,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便立时帮她解围,笑道:“韩尚仪一定在考虑很重要的事情吧,长姊莫要责怪她了。” 司徒牧也笑:“是啊,太子妃惯会小题大做。这样吧,不如就让韩尚仪跟咱们说说她刚刚在想什么。说得好了,咱们就不怪罪她神游天外了!” 寒汐知道若是自己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司徒且菡一定会揪着此事不放,使劲难为她。于是寒汐先朝着众人作揖,而后道:“微臣刚刚看到司徒公子与少夫人一道前来,被他们二人的容貌气度深深折服。微臣在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般配的一对人呢?就如同皎月与星辉,山川与河流,互相辉映,相得益彰。仿佛公子与少夫人生来就是要在一起似的,微臣暗自羡慕,所以一时有些失神。失礼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司徒牧听完,不禁抚掌称赞,“本宫也想盛赞一番且遇和少夫人的,只是言辞赶不上韩尚仪形容地贴切华丽。那么,刚刚尚仪一番赞扬,也是本宫的意思。” 既然司徒牧出言肯定了寒汐的一番话,此事便算就此揭过。饶是且菡还想借题发难,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作罢。之后,寒汐便退回司徒牧身边,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如同一尊水晶雕塑。席间,且遇不时去看她,也用眼神暗示过她,只是寒汐只做不知,根本不曾理睬。 难道寒汐是因为自己“娶了”寒潇姑娘,根本不是如在苗寨所说,会守护她、陪伴她而生气了吗?但在苗疆的时候,面对自己的一番衷肠,寒汐反而提及寒潇对他用情至深呀。寒潇姑娘不也说,她们姊妹二人有任务在身。那么寒潇嫁给他,寒汐应该可以理解才是。还是她在怨恨自己,竟一直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曾告诉她?可是,寒汐从不是这样斤斤计较之人。这次,到底是为了什么? 且遇一边表面上言笑晏晏,一边不停地思考着,一顿饭却是食之无味,形同嚼蜡。直到离宫之前,他都未能寻到一个机会,与寒汐说上一句话。最终,只能按着规矩跪安,携寒潇悻悻离开。r1152 第一百三十章 离析(1) 转眼便到了农历的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样一个普天同庆的节日,皇宫里更是热闹非凡。按照惯例,皇帝会宴请群臣及其家眷,君臣同乐,欢聚一堂。 且遇自然也要入宫赴宴,只不过今年不再是他孤身一人,寒潇也会与他同去。自从前几日在太子东宫匆匆一见,且遇敏锐地察觉到寒汐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而且这种不对劲十分严重,如同阴魂鬼魅一般,蔓延在他二人之间,形成无形地桎梏,把他与寒汐拉扯得愈来愈远。 且遇心想,他一定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私下里找寒汐聊一聊。若是真的有什么误会,也好及时解开。中秋盛宴便是个极好的时机,人多杂乱,反倒不易被人发现他中途离席。 申时一过,天色刚刚擦黑,众臣便偕同其家眷,鱼贯入宫。宫内四处可见罩着红色纱罩的宫灯。这些纱罩是内务府专门为庆祝佳节而置办的,今日清晨才刚刚换上。夜幕垂落之时,宫灯次第亮起。皇宫内到处流光溢彩,烛光灯光远远比过了月光,反而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 寒潇端着手臂,双手交叠置于胸前,规规矩矩地随着其他女眷迈着莲步往宫内走去。她打量着这些大臣家的夫人和小姐,各个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谁都不愿丢了自家脸面。能入宫赴宴的,都是一家的正妻嫡母。而往往这些正妻,都是恩宠不复,空有一个名分罢了。在外,她们仍要表现得与夫君恩爱有加。在内,有几个不是独守空房,夜夜瞅着自己的丈夫流连在貌美年轻的如夫人房中? 寒潇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会想到这些,心中不禁暗暗苦笑。难道是因为她如今也是一个名义上的正妻了?这几日与且遇生活在一起,让她总觉得恍惚。无疑,且遇的确干净美好地让人心醉。可是,于他而言,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他名义上娶进门的,其实是陈尔馨。而他心中所念所想的,却是她的妹妹寒汐。那么她自己呢,无非是顶着尔馨的头衔,固执地想要挤进他的心中,他的生命,然后将寒汐驱逐罢了。 宴席设在上林苑千秋湖边。正南边搭建的华丽案台,上面设有皇帝的御座和皇后的凤座。太子与太子妃的位置在案台的右侧,左侧则为司徒玺与承平长公主之位。由此可见,司徒玺地位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案台依次向下便是各宫妃嫔、亲王、皇子的位置。围绕岸堤,摆放着上百张矮几,便是给众臣与女眷用的。每张矮几上面,都燃着一盏莲花状的宫灯。官职越高,身份越显赫的人,坐得便离案台近一些。 因为且遇乃是司徒玺的独子,虽尚未封官加爵,但地位却要比一般的大臣都来得显赫。自然,他与寒潇的位置,也是很接近皇帝的案台的。寒潇在且遇的身侧坐下来,却发现向来沉稳如水的且遇,今日有些不同。他的神色看起来夹带着些许紧张与焦急,眼神则在太子那边四下打探着,迫切地找寻着什么。寒潇原本温热的心,一下子如同陷入了无底的冰渊—— 是了,他是在搜寻寒汐的身影吧!这世间除了她的妹妹寒汐,还能有谁能让且遇这样坐立不安? 一想到这里,寒潇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怒意瞬间漫上心头!她的目光转瞬变得冰冷骇人,隐隐竟有杀气弥漫。不过一晃之后,她又被自己突然崩裂而出的愤恨吓了一跳。那是寒汐啊,她的亲妹妹!就算且遇心中爱的人是她,也不是寒汐的错啊! 悔恨内疚取代了愤怒,无名之火渐渐被压制下去。寒潇心中有些惧怕,自己近来愈发喜怒无常了。之前走火入魔,稍加注意还可以控制。但自从自己体内龙神之力被释放,封印解除,一切感识像是都被放大了。连带自己这入魔的症状,也有愈演愈烈之势!寒潇越想越怕,一时有些失神,也未曾留意到上座的司徒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承平长公主感觉到身侧的丈夫猛然一震,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她好奇地偏过头,略带些担忧地询问,“阿玺,你怎么了?” 刚刚,就在那么一刹那,太不可思议了,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龙神之力!司徒玺端坐在原位,却如遭雷击! 怎么可能,自从南宫涑以自己的肉体和魂魄的消亡,封印了整个九天神宫,这世间便再无龙神之力了。但刚才那一个瞬间,就在这芸芸众人之间,不知是谁不经意间,竟泄漏出那熟悉又可怕的力量? 只是那一瞬间太过短暂,稍纵即逝,快到让司徒玺有些恍惚。应该,只是错觉吧。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南宫涑已死,他与阿嫣的骨血也应该早就死在那一场战乱之中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若有人身怀龙神之力,他早就可以察觉到了。 想到这里,司徒玺淡然地笑了笑,对着承平摇了摇头:“无事,刚刚心窝刺痛了一下,现在已经没事了。” 只是,寒汐并没有出席中秋的宴席。她不过小小一个女官,按理说还不够资格参加。司徒牧倒是询问过她是否想去,可以安排她的位置。本以为寒汐刚刚入宫,初次经历这样的宴会,会十分期待。不料竟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一口拒绝。 且遇自然无法在宴席上找到寒汐的身影,这使他有些沮丧,只得浑浑噩噩地随着百官向皇帝和皇后祝酒。 祝酒过后,宴会变得随意多了。司徒璧因惦念着丹炉里炼着的新药,无心久留,及早离席。余下便是皇后与太子主持宴席,大家便开始闲话家常。平日里交情较好的大臣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喝酒闲聊。女眷们则矜持地多,大都端坐一旁。偶有交谈,也是在交口称赞皇后及妃嫔们的衣饰如何华美,皮肤如何细腻等等。寒潇只觉得无聊得很,随手掰开一块月饼,百无聊赖地品着。 且遇突然凑过来说:“我想出去走走,着实闷得慌。” 寒潇一滞,旋即反应过来,且遇所说的“走走”,其实是去寻寒汐。一时间,口中百果馅的月饼也变得苦涩难咽,如同吃着黄连。她强撑起一丝笑意,仰头对他道:“恩,你且去吧。若有人问起,我便照应着,说你不胜酒力,无需担心。”r1152 第一百三十一章 离析(2) 且遇悄然离席,觥筹交错间,并没有人注意他离开。 一路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因为中秋宴席,宫人们大都去了上林苑伺候,平日尚算得热闹的甬道中,几乎见不到人影。因为自小与司徒牧的关系还算不错,东宫也来过许多次,算是熟门熟路。 且遇径直来到寒汐住着的偏殿,果然,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就坐在那里。她仿佛变了很多,变得沉静冷漠。且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站在殿前的桉树那郁郁葱葱的枝叶下,默默地凝望。 素桐本以为东宫的人都去了上林苑,不料此时会有人过来。猛然间看到树下竟立着一个人影,白衣飘飘,还以为是鬼魅。她本就年幼胆小,此时吓了一跳,“啊”得一声大叫起来! 寒汐听到尖叫声,从沉思中回过神,警醒地起身,目光中闪过一缕肃杀之气:“谁?是谁在那里?” “是我。”且遇从阴影中走出来,神色有一丝尴尬。此时月光正好,斑驳地透过枝桠,洒在他月白的锦袍上,一片圣洁。 寒汐有些恍惚,有一瞬,她还以为是月神贪恋人世的繁华热闹,今夜来凡尘走了一遭。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罢了。这里是皇宫,多得是魑魅魍魉,又哪里会有仙人呢?何况,面前这人,他姓司徒,他是司徒玺的儿子! 寒汐招呼一下素桐,道:“你去门外守着,如果有人来了,提前知会我。” 素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地点了点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问。乖顺地出去了。 眼神变得冰冷且冷漠,寒汐别过头去不看且遇,只是问:“司徒公子怎么来了?这里是太子东宫,未经太子允许,公子好像不便过来。” “我……”且遇未料寒汐竟会以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上一次在浩英山脚下分开,她还笑盈盈地与他道别,许诺很快就去找他。不过三月未见。怎么就完全变了模样? 心头泛起些酸痛。且遇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的确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可是我觉得这并不算什么。无论我是容且遇。还是司徒且遇,对你的心意全然一样!寒汐,你可是因此怨恨我了?” 若只是一个姓氏和身世,我怎可能怪你?只是你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又该如何面对你?我不能告诉你你的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国之不国。我更不能与你说。我来此便是要手刃你的父亲!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想亲手杀了我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心知你的情意,所以不能眼睁睁看你陷入痛苦。只我一人来承受。就够了! 寒汐心中苦涩,纵然百转千回,面色依旧漠然:“既然你已经开始唤我‘寒汐’。便知我此刻身份已变,再不是连窃玉了。我们之间。你只需知道,再回不去从前!无论窃玉与你有过什么,都已经过去。我,只是南宫寒汐。” 且遇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寒汐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一下一下地在他心上扎着,直到一颗好好的心变得血肉模糊:“至少你要告诉我,你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变成今日这个地步。若我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对我太过不公吗?” “何谓公平,何谓不公?”寒汐冰冷一笑,仿佛丝毫不顾且遇心中的伤痛,像个残忍地行刑手,一刀一刀将且遇凌迟,“若你还顾念昔日情谊,请你好好保护姐姐。她如今扮作旁人在你府上,自然十分危险。至少,不管发生什么,她对你的心意是真的,从未改变。念着这份情谊,请你护她周全。” 且遇一瞬间被激怒,从来温和谦恭的他,终于按捺不住!只见且遇额上青筋暴起,双目也微微透着些赤红,凌厉地质问寒汐道:“那么我对你的心意呢,又何曾变过?为何要把我推开,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难道我的情意,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一文不值吗?” 这样刺痛和疏离且遇,寒汐的心也在滴血。只是若此刻不能狠心,将来会愈发不可收拾!寒汐使劲咬了咬牙,双手隐在宽大的衣袖里,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中,才能使自己努力克制住不哭出来:“从来不过你一厢情愿罢了,我从未正面应允许诺过你什么。唐不惊我尚能说舍弃便舍弃,何况是你?” “好,好,好!”且遇闻言,一个踉跄,连身形都稳不住了。他苦笑着连说三个“好”字,摇头,“只当我今日从未来过,告辞。” 看着且遇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寒汐再也把持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水清色的衣衫上,触目惊心。四肢百骸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离,寒汐倚靠着门框,慢慢滑落。素桐见且遇一脸悲怆地离去,赶忙进来看看,却见寒汐瘫坐在地上,嘴角、前襟血迹斑斑! 素桐大惊,冲过去试着扶起寒汐,关切地问道:“尚仪姐姐怎么了?刚刚那人是司徒大人家的公子吧,他,他怎么会……” 寒汐借由素桐的搀扶站起身,缓缓地摇摇头:“我没事,别问了。” 见寒汐不愿多说,素桐便不再多问,只将她搀到床上去休息。 上林苑千秋湖边,寒潇苦苦地等待着且遇,却见他迟迟不归,不由担心起来。既然未归,怕是已经找到了寒汐。只是,他们到底会说些什么,要耽搁这么长时间? 寒潇这般想着,再一抬头,看到且遇踉踉跄跄地从远处回来了。他面色苍白,好像刚刚经受了巨大的打击,神色都有些恍惚。回到座位上,他马上瘫坐下来,不言不语。 寒潇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且遇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坐在他们一旁的都统夫人见了,不禁用帕子掩了唇微笑道:“看来,司徒公子当真是不胜酒力,刚才瞅着他步子都飘忽忽的了!” 寒潇只得赔笑着替且遇打掩护,道:“夫君他平日里滴酒不沾,无甚酒量可言。今日因着陛下宴请群臣,和乐融融,便贪杯喝了几盏,怕是有些受不住了。” 都统夫人听她这样说,不由地撇撇嘴,毫不遮掩面上那一丝鄙夷之色,道:“作为男子嘛,还是要有些酒量的,不然如何成事?司徒公子好是好,博览群书、通晓古今,就是太过温文了些。”说着,她瞥一眼自己的儿子,颇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脯,笑道,“少夫人看我家必芎,打小就是在酒缸里泡大的,能喝得很呢。” 看来且遇虽无官位,但身份显赫,又得皇帝皇后喜爱,就算自己避世不出,也是树敌不少。这些官家夫人,都暗自嫉恨且遇超过了自家儿孙。果然应了那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寒潇看了看都统夫人身侧喝得面色通红,恨不能赤膊上阵、划拳斗酒的少年,不欲与她一般见识,只是淡笑:“必芎公子自然是年轻有为。” 都统夫人见寒潇从容不迫,根本不与她计较,反倒觉得无趣地很,悻悻不再言语。(未完待续)r655 第一百三十二章 离析(3) 且遇自回来之后便一句话不说,闷声喝了许多酒,最后真的醉了。赏完月,品了月饼和桂花酒,今日的中秋宴便算是结束了。众人拜别了皇后和太子,便陆续离宫。回府之后,司徒玺见且遇喝得不省人事,倒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嘱咐了管家将他送回房里。 待到家仆将且遇抬到床上,寒潇屏退了伺候的侍女,帮且遇脱了外衣,盖上了锦被。之后她亲自打了一盆热水,拧了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脸。帕子拂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寒潇近乎痴迷地一一轻抚过去……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令人着迷的男子呢?即便是昏睡着,依然让人挪不开视线。就算他闭着眼睛,遮盖了闪烁的眸光,他依然比窗外的月华更加耀目。霜华、白雪、星辰、松柏、微风,哪一个都似他,但哪一个又不尽然是他! 望着熟睡的且遇,寒潇眼眶温热,两行清泪竟不自主地落下。当真是痴迷了,疯魔了!便是这么静静凝视着他,都让人觉得那么餮足。 成亲这几日来,寒潇还从未与且遇离得这般近过。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哪怕他心里深知自己的一片深情,依然将她不动声色地推开。每一夜,他都会抱着锦被,睡到外间的书房,独留她一人蜷缩在空荡的雕花大床上。不过今夜不同,月光正亮,月圆人圆,她终于可以在他身边了。 寒潇起身,取下寓意着“万福无疆”的蝙蝠形银钩子,让一层层轻纱帷幔垂落,将那张宽大的红木雕花床围城一个安静的小天地。她脱了绣鞋,除了外衣,只着一袭中衣,缓缓躺到且遇身侧。 偏了偏头,倚在他肩上,淡雅的青草香便扑鼻而来。寒潇如同毒瘾者一般,拼命地嗅着来自且遇身上的香气,伸手环住他的腰。 真好,这样抱着他真好,如同威沂山那个雪夜,他们也是如此亲密地贴合在一起。 睡梦中的且遇只觉得有些异样,但浑浑噩噩中,他始终睁不开眼睛。思绪仍然停留在太子*那两株桉树下面,寒汐冰冷的话语如同刀锋一般犀利——从来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单薄而略失血色的唇动了动,喉咙中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为什么……为何,这样待我?” 寒潇知道且遇是被魇住了,不由将他抱得更紧。她痴痴地呓语:“夫君,不要怕,潇儿在这里,潇儿会一直陪着你!” 那略带些魅惑的温柔的声音,仿佛夹带着催眠安神的功效,让且遇逐渐安静下来。寒潇将脸埋在且遇锁骨之间,心想,或许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每一晚,都躺在自己身边…… 第二日晨起,且遇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昨夜之事,像是被谁撕碎了的书籍,断断续续,零零散散。只记得,寒汐似是说了好多狠心绝情的话,而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之后再有什么,他当真记不得了。 寒潇从外间打了水进来,看到且遇已经起身,微笑道:“你醒了,头还痛吗?” “我……”且遇一手扶着头,一手支撑着无力的身子。想到自己昨夜竟睡在了床上,他不禁有些愧疚道,“昨天,是我太过失态,喝得太多。醉成那个样子,既要劳烦你照料,还要拖累你一个女子睡在外间,实在是对不住!” 原来,且遇竟以为因他睡在床上,自己则睡在了外间地板上。这样也好,免得被他发觉。寒潇想着,不辩驳也不否认,只道:“哪里来的什么劳烦之说。我刚刚命人去拿醒酒汤,一会先喝了,就会舒服很多的。” 且遇点点头:“多谢你了,寒潇。” 另一边,太子*中,寒汐正立在司徒牧案前,帮他研磨。因昨夜郁结于心,气血不顺,最终吐出一口鲜血,今日她的身子多少有些虚弱。 司徒牧手执上好的象牙紫毫笔,以笔尖沾取一点墨汁,于宣纸上洋洋洒洒地画着竹子。再抬头,看到一旁侍立的寒汐脸上毫无血色,面色苍白地近乎透明,竟生出丝丝心疼。 这种心疼的感觉,让司徒牧自己都吓了一跳!虽说他对自己的一众妃嫔从来都是温柔体贴,那些女子也因此为他沉沦。但对她们,司徒牧从来只有“爱怜”,没有“爱惜”。只是面对这个颇有些神秘莫测的女官,自己竟心生惺惺相惜之感。对她,就是莫名地信任、依赖。 “韩尚仪,”司徒牧只知道自己不愿看到寒汐如此辛苦,便开口唤她,“本宫今日见你状态不佳,若是身体不适,就及早回去歇着。” 寒汐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缓地摇摇头:“微臣没事,让殿下费心了。” 见她如此倔强,不肯去休息,司徒牧也不强求。想了想,他又换了个方式,道:“有件事尚未同你提及。之前本宫所说,需派一人去监察堤坝重修之事,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便是你的表兄唐不惊。” 果然,听到“唐不惊”这三个字,原本面无表情的寒汐眸光一闪,闪过一些司徒牧看不懂的东西。但他隐隐能猜测到,寒汐甚是在意唐不惊的事。于是他笑了笑,道:“今日本宫放你半日假,准你出宫去与先生道别,下午便不必当值了。这一去路途遥远,还不晓得他要何时才能回来。” 既然从司徒牧那里领了假,寒汐便无需再去殿前侍候。只是,她也没有立即出宫去看唐不惊,而是回到自己所住的偏殿。斜倚在软榻上,寒汐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去看他呢? 直到夜幕降临,屋内从光明转为黑暗,寒汐依然坐在原处,纹丝不动。素桐取了火折子,点燃桌上还未烧完的半根蜡烛。她伸手取下发髻上插着的银簪子,动作熟稔地挑了挑灯芯。暗黄的烛光摇曳了几下,忽地明亮起来。素桐重新插好簪子,将素色的灯罩拢在蜡烛上。虽说这盈盈一点烛火,远远比不上前殿的灯火通明,但也给刚才冰冷空荡的殿堂增了一丝温暖和光亮。 “尚仪姐姐,”素桐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年少的稚气,却是无比温婉动人,“姐姐可是有心事?” 望着素桐泛着水光的盈盈双眸,寒汐心中暖暖,如同看到了姐姐。素桐虽年岁还小,却那样纯洁良善。等她长大了,应该会成为姐姐那般温柔的人吧。 “没什么,”寒汐朝素桐微微一笑,“只是,有点事情不敢去面对罢了,正在犹豫。” 素桐直直地望着她,神色颇有些意外:“尚仪姐姐也有无法面对的事情吗?素桐还以为,姐姐无畏无惧,无论什么都可以坦然面对呢。” 这次换成寒汐一愣:“诶?为何素桐会这样想?” 素桐一脸认真地解释:“自素桐见到尚仪姐姐,姐姐总是谈笑风生、淡然如水的模样。好多难题,哪怕连太子殿下都手足无措,到了姐姐手中也能迎刃而解。还有几次太子妃娘娘有心刁难,姐姐也是不动声色就将其化解。所以在素桐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姐姐做不到的!” 原来是这样,看来在这小丫头心中,俨然将自己当做无所不能的尊神了。寒汐觉得很感动,感动于素桐竟能如此信任、崇拜她。那么多难关她都闯过来了,如今不过去见唐不惊一面,为他饯行,自己竟迟疑了。扪心自问,难道真的不想见他吗?怎么会?有多渴望见到他的模样,听到他的身影,感受他的温暖,那强烈的渴望,只有自己的心最清楚。 寒汐认命般地轻叹了一口气,嘱咐素桐:“我出宫一趟,若回来晚了,你便先歇着吧,无需等我。”r1152 第一百三十三章 离析(4) 褪去宫装,换上一袭淡紫色的家常衣裳,寒汐取了东宫的令牌,便朝宫外走去。镇守宫门的侍卫见她手持太子令牌,也没有多问,就放了寒汐出去。 刚过了中秋,天气渐凉了。尤其是夕阳落山之后,夜风徐徐,也颇有些秋日的凉意。当身着一袭云锦绉纱披风的寒汐出现在唐府门口,前来应门的老管家不由得大吃一惊。自从与自家公子闹翻,她就很少来府上了。不过毕竟是位贵客,老管家还是恭敬地招呼她:“玉姑娘来了,快快请进!” 寒汐并没有去纠正对她的称谓,只是含笑问道:“吴伯,四公子在吗?我找他有些事情。” 吴伯连忙点点头:“在的,公子在房内,老奴这就引姑娘过去。” 吴伯挑了一盏油灯,在前面引路,寒汐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一路无话,直至来到唐不惊房前,吴伯才道:“公子明日就要远行,正在里面与祈姑娘说说话。” 寒汐心里涌过一丝酸楚,面上还是带着温和的微笑,点头:“多谢吴伯提醒。我只是来跟四公子告别,很快就回去了。” 吴伯看了看她,突然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寒汐静默无语,透过薄如蝉翼的天青色窗纱,摇曳的烛光中,果然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英挺如玉树,一个娇柔若兰草。而自己,却是茕茕独立,形单影只。 已经上了年纪的老管家行至门外,轻轻叩门,通禀:“公子,是玉姑娘来了。” 窗纱上映着的两个人影各自晃了晃,屋内,唐不惊极富磁性的声音传来:“哦?我知道了,请她进来吧。” 吴伯回身,朝着寒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姑娘进去吧,若有什么需要,再吩咐老奴便是。” 寒汐微微颔首:“多谢吴伯,有劳了。”说罢,她提了裙裾,一步一步走过房外的青石台阶,向屋内走去。 唐不惊的房内摆着多座烛台,每座烛台上都燃着三支销金红烛,直映得一室灯火通明。唐不惊身着孔雀蓝的家常衣袍,黑发以一根白玉一字簪束着,正在看书。虽只是寻常的打扮,却处处透着慵懒华贵之态。寒汐认得,他头上束发用的白玉簪,正是自己当日买下送他的。只是没想到,他依然留着。 祈欲雪也只穿着便宜家常的衣裳,桃红色窄袖上衣,衬着烟霞银底色的长裙,也未佩戴香囊、玉佩之类,只衣衫上稀稀疏疏几处藤萝纹样,算是装饰。不过这般清新妍丽的模样,似是更适合她。 祈欲雪本在帮着唐不惊收拾远行的细软,这本是由侍女做的,但她却一定要亲力亲为。见寒汐进来了,祈欲雪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她极快地瞥了一眼唐不惊,见他只是如常般静静地看书。心底稍稍放宽了些。 祈欲雪露出和善地微笑,问道:“这么晚了,南宫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要与忘书商量吗?” “今日在宫里当值的时候,太子殿下提及公子要远行,特意嘱咐我来府上看看,是否还需要打点什么。不过有祈小姐在,看来殿下无需担心什么。另外,太子还有些话,要我给带过来。”寒汐不动声色地将此事推到司徒牧身上,一来是怕祈欲雪误会她与唐不惊的事;二来,也是给自己找一个理由罢了。 祈欲雪笑容温婉恬静,对着唐不惊道:“忘书,东西我已经帮你收拾的差不多,若还有什么欠缺,你再告诉我。那么我先出去,你与南宫姑娘慢慢聊。” 待到祈欲雪离开,屋内只剩下唐不惊与寒汐。唐不惊徐徐起身,一指身侧的花梨木雕花圆凳,道:“只是站着做什么,坐吧。” 寒汐点点头,取下披风抱在怀中,坐了下来。唐不惊沏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将白玉茶盏放到寒汐面前,又从她身边坐下。 寒汐接过茶盏,客气地谢过。莹白的茶盏中,一汪茶水碧绿青翠,颜色煞是好看。寒汐轻轻抿了一口,就将茶盏放下,然后又望着桌上青瓷美人斛里斜插着的几只秋海棠发呆。 唐不惊见她这幅拘谨地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哀伤。他开口问道:“你来我这里,便是为了默默坐着吗?” “我……”寒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要远行,她挂念、不安、不舍,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唐不惊已经有了心思细腻、温婉守礼的祈欲雪,她的担忧是不合时宜的。想到这里,寒汐只挑了些平常的话语来说:“今日听太子说,要派你去汉中赈灾,并且严查堤坝崩塌之事。这一去路途遥远,灾情反复无常,也不知你何时回来。今夜我过来,算是太子让我为你送行。” 唐不惊眉头一挑:“哦,就只为这个?若是太子无意为我送行,你可还会来?” “这……”寒汐垂头,揪着衣襟上的缨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在宫中当值,若是没有太子的同意,是根本出不来的。” “除去这些呢?”唐不惊突然逼近,惊得寒汐猛然抬头,望向他深邃的眼眸。那晶亮的眼睛中,是深切的期许之色,“我想问你的心,你心中可愿意来看我?” 透过唐不惊的眼睛,寒汐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盈满他的双目。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带了些窘态、彷徨和无助,是现下她少有的不沉稳。除了自己之外,他的眼中再无其他! 心像被人狠狠扯过,一下一下地疼着。寒汐叹了口气,答非所问:“我只盼着你一切都好,能平平安安地及早回来。” 虽然不是他要的答案,但唐不惊眼中逐渐漫上一层温柔的笑意:“唔,一定。我一定好整以暇地回来,也不枉你如此盼着!” 见唐不惊笑得如此温柔,寒汐一颗心也暖暖的。她又问:“为何要答应太子去汉中?你不是劝诫过我,不可锋芒太露。这次你去赈灾,可不是锋芒尽显?若你不愿去,太子也不会强求才是。” 唐不惊又给她添了点茶,道:“自然,我本不愿去,但这件事对太子来说很是重要。若我能办好了,自然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如此一来,你在东宫也会更加好过。” “你真的无需总这么替我着想打算。”寒汐感动不已,从袖中掏出入宫时影交给她的那串菩提子,道:“这个,你带着吧。之前不知道这是何物,还是在宫里当值,见得多了,才晓得这是菩提子。不是说菩提子能庇佑平安吗?如今,你比我更加需要。” “没事。”唐不惊摇了摇头,“我只是去巡查督导而已,一切都在明处。而你在宫中,鱼龙混杂,很多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才是真正的危险。”r1152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析(5) 既然唐不惊这样说了,寒汐也不再多言,重新将菩提子收好。 见她如今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唐不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她就像一只伶牙俐齿的小兽,突然间敛去了所有的锋芒。唐不惊瞧了她一会,又问:“你在宫里要找的东西,可有眉目了?” 寒汐有些沮丧地叹气:“没有。入宫之前我便猜到不会那么容易找到,却不想竟一点线索都没有。皇宫中之大,想找一样东西,谈何容易?何况我能行动的范围十分有限。还有许多地方,我根本无法接近。” 唐不惊轻柔地拍了拍寒汐的肩头:“不要着急,在宫中行事,千万不要自乱阵脚。这些日子我不在,所有事情便要你自己处理了。不过如今的你,比之以前更让人放心。太子司徒牧为人光明磊落,虽身为皇储,却颇有些侠义心肠。若真有危险,不妨求助于他,我想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寒汐一一应了,又饮了几口茶,起身道:“既然看过了,那么我便回去了。天色已晚,你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还是早点歇着吧。” 唐不惊也不多做挽留,只是随她起身,将她送至门外。看到寒汐重新披上披风,唐不惊不自禁伸手,帮她去系脖颈下的锦带。那样的流利自然,仿佛是他平日里惯做的事情。他修长莹白的手指极其迅速地为她打了个漂亮的结扣,嘴上还不忘嘱咐:“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分心。”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寒汐双颊染上了一层俏丽的霞光绯色。虽然他们之间如此举动,在现在看来显得有些不妥,但寒汐心中仍是暖暖的。她重重地点点头,道:“你也是,保重。” 吴伯掌灯,前来送寒汐离开。看着那个身披淡青色披风的清秀身影渐行渐远,唐不惊脸上的不舍之色愈发浓了。今日一别,倒真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留她一人在宫中,于他而言,会夹杂多少担忧和牵挂?在回到她身边之前,怕是没有一日能真正的安心。 默默站了一会,直到寒汐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唐不惊才回身,准备回屋。只是,不知何时,祈欲雪正立在门边,脸上布满了凄惶、悲哀的神色,默默凝望着他。 “欲雪……”唐不惊见祈欲雪神色不对,立刻开口唤她,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看着他眼中尚未散去的温柔和深情,祈欲雪瞬间红了眼眶,只是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盈盈泪珠不停地打转,反而更让人心生怜惜。祈欲雪嘴角浮起丝丝苦涩的微笑,声音也有些颤抖:“南宫姑娘她,真的好美。” 这样的祈欲雪,让唐不惊有些心疼。如今,她才是他的未婚妻子。虽说与寒汐之间,横亘着深不见底的鸿沟,可他的心依然属于她。到底,是他负了欲雪的一片情意。 唐不惊垂眸,长且浓密的睫毛如寒鸦乌黑的羽翼,在他英俊的面颊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进屋去吧。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祈欲雪随着唐不惊缓缓走进屋里,那里还残存着些许寒汐身上如梅花般凛冽清爽的香气。祈欲雪缓缓坐了下来,轻声说道:“其实,刚才我未曾离开,只在窗边站着,听到了你同南宫姑娘的对话。” 唐不惊漠然无语。祈欲雪以为他恼自己偷听他与寒汐的谈话,又急忙解释:“忘书,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看着素来沉稳的祈欲雪尴尬怯懦的模样,唐不惊心中的愧疚更深。是他把欲雪变成了这般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的样子呀!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他们竟再找不出适合此时此地谈论的话语。黄铜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一下一下敲击着他们的心。 过了许久,祈欲雪才开口:“忘书,我想,最终,你也许不会娶我。” 唐不惊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可他却无法用任何承诺来安慰伤心欲绝的祈欲雪。虽然默认了和祈欲雪的婚约,两人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可是唐不惊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只有寒汐在他身边时,无论痛也好,笑也好,才是实实在在的。 最终,他只能叹了口气:“欲雪,我始终做不到,将她真正去忘记。总有那么一个人,深深地扎根在你的生命里。若说硬生生去抽离,便如同抽筋剔骨,苦不堪言。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到,但……” 祈欲雪别过头,轻轻拭去滑落的泪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让声音尽可能地平静无波:“我晓得的。忘书你的个性,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唯有在南宫姑娘的事情上,才会有不理智和不冷静。” “也许吧。”唐不惊轻轻笑了笑,欲雪说得,的确没错。在寒汐面前,他总能轻易就乱了章法。 祈欲雪想起一年前在淮南家中,父亲设的宴席上,唐不惊对打扮成丫鬟的寒汐,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关切。还有数月之前,京城的街头,他们与寒汐巧遇,寒汐身边站着另一个男子。那时唐不惊的眼中,闪过浓浓的伤感。祈欲雪才知道,原来,他并不只是这幅宠辱不惊的样子。他也会关心,也会呵护,他也会生气,也会吃醋! 祈欲雪忍着泪,道:“虽然我心中会不甘,可是,有各种情绪起伏的你,不再时时疏离地微笑的你,放下精明算计的你,才是一个活生生的忘书啊!”这样说着,她长叹一声,“我不会怪你的,忘书。无论结局怎样,我都不会怪你。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不想你那么隐忍,那么难过……” “欲雪,我宁愿你怨我、恨我,也好过你如此通情达理,却独自悲伤!”唐不惊不忍地走上前,轻轻将祈欲雪拥入怀中。怀里的人那样清瘦柔弱,身子还不住地轻颤。唐不惊闭上眼,任由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发间,“欲雪,你值得更好的男子。你值得一个顶好的男子,一心一意去呵护,去守候!我,实在不配啊!” 祈欲雪终于忍不住,轻声哽咽起来。她将脸深深地埋在唐不惊怀里:“我多希望,那人会是你!可是,她在你的生命中,出现地那样早。在我出现的时候,她已经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你的心中。我,注定只是个过客。忘书,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r1152 第一百三十五章 风波(1) 唐不惊才刚刚启程离开,京城中便传出消息,说唐四公子与祈家大小姐的婚事是不成了。 有人道,是因为四公子突然领命去汉中谋事,归期未知,且有风险,不愿意耽搁了如花似玉的祈小姐;也有人说,是唐公子风流成性,虽有了婚约,但仍然念念不忘已经嫁为人妇的前花魁楚烟,祈小姐不忿,与之离散;还有人说,其实四公子心中有一挚爱的女子,他本是迫于家族利益、父母之命,才会与祈小姐定下婚约。然则四公子终究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本心,娶一个他不爱的人,所以离祈小姐而去,追求心中所爱。 不管是因为哪个缘由,唐公子与祈小姐总之是不会在一起了。唐四公子刚离开京城不过三日,祈小姐也以“久居叨扰,思念父母”为由,启程回淮南去了。这一场被人期待已久的婚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两家人对此更是绝口不提。饶是旁观者们好奇不已,碍于两家的势力,也不敢一探究竟。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在心中窃喜。唐家与祈家姻亲未能结成,生意上自然也成不了一处。原本担忧着两家结亲后成垄断之势的商贾们,都大大地松了口气。而唐四公子没了婚约,又恢复了单身。那些本因他的婚事而支离破碎的芳心,又渐渐愈合,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这件事一时间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还被说书先生编成故事,说了足足几月之久。事情传到宫中,连司徒牧也不禁惋惜:“唉,好好一桩亲事,说散便散了,倒真不像先生素日里的风格。” 说着,他饮一口莲花纹白瓷盏中盛着的樱桃凝露,又道:“坊间传闻,是因为先生去汉中,怕耽搁了祈小姐,婚事才作罢的。若是因为本宫派遣而使此门亲事崩了,本宫真是不小的罪过!” 寒汐本来看着小内监们往宣和殿门前,搬运花圃新植的菊花。如今已是秋季,天气渐凉,秋风落叶,只菊花愈开愈旺了。据说司徒牧性喜秋菊,看得出花匠们也格外上心,送来的菊花无一不妍丽繁盛。 白色的有白松针、白毛狮子、白玉珠帘、香雪海;红色的有点绛唇、红杏、朱砂红霜、金红交辉;黄色的有仙灵芝、古龙须、黄香梨;粉紫色的有二乔、粉葵、龙吐珠。这一盆一盆摆放在宣和殿里里外外,着实是令人看着便欢喜。 寒汐择了些小巧可人的银丝蟹爪菊,插在司徒牧案前的琉璃花瓶中。听他这样说,便回首温言道:“殿下不必自责,表哥他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若是他心中不愿,便无人可以强求他;同样的,若是他一心期盼的,也断不会受到任何人、任何事影响。” “尚仪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司徒牧颔首,又笑望着寒汐,“尚仪对先生的性子竟堪颇地如此透彻,真可谓是先生的‘红颜知己’了。也难怪先生如此看重尚仪,若本宫能得一位知我懂我的知己,定也要视若珍宝!” 寒汐闻言,面上微微泛红。那一抹娇羞的霞光之色,映得她愈发清丽不可方物。寒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枝蟹爪菊,道:“殿下打趣微臣了。殿下身边,姹紫嫣红,个个都是知心解语。太子妃便不消说了,她与殿下是结发夫妻,自然是同心同德。几位美人、才人,也都是温柔体贴,尽态极妍。如今,瑶良娣又有了殿下的骨肉,殿下还需要艳羡旁人吗?” 司徒牧被她说得直笑着摇头:“唉,尚仪好一副伶牙俐齿!本宫不过打趣你一句,你便反驳得本宫哑口无言。” 寒汐只笑着立在一旁,不再答话。望着那一盆盆娇嫩可人的菊花,她不禁想起去岁在唐府养伤的事情。 那时候她住的集荫小筑中也养了许多菊花,她还效仿话本子里的桥段,拿风干了的菊花泡茶喝。那时她尚自懵懂无知,不过随意取了观赏用的菊花晒干来泡茶。幸好菊花都是温良平和,没有毒性的。而她冲出的菊花茶也是苦涩不堪,还是唐不惊告诉她兑入冰糖来调味。 现在,寒汐已经知道,冲茶用的大多是杭白菊、黄山贡菊、德菊、川菊,搀了蜂蜜或是冰糖,馨香清甜,清肝去火,于夏秋两季饮用是最好不过。这才不过一年时间,她就已经蜕变了许多。当年不懂的,如今尽数明白了,却也失去了很多。 唐不惊与祈欲雪的事,她也听说了。他们取消婚约,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在宫里这段日子,刀光剑影、绵里藏针地过着,却让人灵台愈发清明。很多事情,比之在外面的世界里,更看得透彻。 唐不惊为了帮她,牺牲了太多,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若她还纠缠在昔日的纷争之中,便太愧对他的情意了。楚烟她,向来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就如宫里许多为了争宠而不择手段的女子一样。到底是她误会错怪了他,只怪自己总是冲动懵懂,一次一次伤了他的心,让他最终失望离去。只是若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哪怕唐不惊真是朝三暮四之人,就凭着他对她这一份一份的情意和付出,她也认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太过任性妄为,也许现在,他们之间会是另一副光景吧? 正当寒汐出神之时,原本在外殿伺候的杨青走了过来,朝着司徒牧打了个千儿,道:“殿下,刚刚延秋殿来报,说是瑶良娣身子不适,想请殿下过去看看。” 司徒牧习惯性地咬了咬手中的笔杆,眉头蹙起,有些不耐地道:“怎地瑶儿自有孕以后,三天两头便不舒服?旁人家的女子有孕,也是这般金贵吗?本宫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哪里来得那么多功夫去迁就她?” “这……”杨青听他这样说,便是不愿意去了,心知不好再劝。可是延秋殿那边的人催促地厉害,说是瑶良娣正巴巴地等着,实在有些两难。太子向来随性惯了,旁人的话甚少能听进去,除了那一位…… 寒汐看着杨青不断朝她使眼色,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想着杨青平日里对她照拂颇多,偶尔恳求一次,她也不好拒绝。于是不动声色地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良娣小主毕竟是头一胎,身子常有不适,也是正常。再者说,天家的女子哪能与市井妇人相比呢?殿下的嫔御若不金贵,谁敢妄称yu体金贵呢?”r1152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波(2) 司徒牧放下毛笔,望着寒汐道:“尚仪有所不知,原本本宫瞧着瑶儿性情温顺,娇柔怯懦,比之太子妃以前那强势的性子好上许多,才对她颇多怜爱。只是她自打有孕,总是持宠而娇,常常是本宫去了其他妃嫔那里,她便声称不适派人将本宫请走。其余位分较低的妃嫔敢怒不敢言,连太子妃前日都受了她的气,这不瑶儿这两日便愈发跋扈了。本宫不愿一味宠着她惯着她,免得日后生下了一子半女,岂不更加刁蛮难驯了?” “微臣曾听人说,孕中多思,脾性习惯都会有所改变。许是瑶良娣反应较旁人重了些,她期冀着能多分得一些夫君的陪伴和怜爱,也属寻常。”寒汐颇有耐心地劝说着,又指了指殿内的鲜花,“毕竟她腹中是殿下的骨肉,殿下只当是心疼小皇子了。殿下不如挑几盆开得喜人的菊花一并带过去,说不定瑶良娣得了赏赐,心情好了,身子便也就利落了。殿下还可借此赞赏良娣小主性似秋菊,直爽坚韧,不矫揉造作。饶是小主之前并非如此,有了殿下的指引,她也会逐渐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的。” 司徒牧听完她一番话,眉头舒展开来,面上重又有了笑意。他点点头,道:“尚仪的主意不错,本宫若那样赞赏她一番,她便不好再继续痴缠任性下去了!”说着,他颇有兴致地挑了两盆“二乔”,两盆“黄香梨”,并四盆“香雪海”,嘱咐杨青,“命人端着这些花。随本宫到延秋殿去看看良娣。” “是,殿下。”杨青一边指挥着宫女内监们搬花,一边随着司徒牧往外面走去。他回首朝寒汐眨了眨眼,面上满是感激之色。 寒汐对他回以淡淡的微笑,心中松了口气。其实她刚才一番劝说,也不尽然都是为了帮助杨青。自打瑶良娣有孕之后,无法侍候司徒牧。已有近半年无宠的太子妃渐渐有了复宠之势。司徒且菡一改往日孤傲跋扈的性子。转而对司徒牧愈发温柔体贴。不仅如此,她对其他几位东宫的妃嫔也是极为照拂,不似平日打压提防。甚至连瑶良娣那里。她都隔三差五遣人去看望,所有东宫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延秋殿来用。 司徒牧刚开始时也颇为疑惑,不知司徒且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番试探之后。且菡只道自己往日太不懂事,现在潜心礼佛。性子就温顺了。一来二去的,司徒牧终于放下戒心。毕竟三载夫妻,既然且菡诚心悔过,司徒牧对她也颇多怜惜。除了瑶良娣是司徒牧亲选之外。其他几位美人、才人都是司徒牧大婚之前,皇帝皇后择选了为他充实庭掖的,司徒牧对她们着实没有太多感情。如此这般。半月过去,竟有十日司徒牧都宿在且菡那里。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夫妇的感情愈发好了,难怪瑶良娣愈发耐不住性子。 司徒牧与且菡重修于好,也就意味着司徒玺的权势更加稳固,这不是寒汐想要的结果。今日瑶良娣之事,看得出司徒牧对她已经很有意见了,难保不是且菡吹得枕边风。寒汐叹了口气,这后宫污秽复杂,实在是令人头痛。今日她顺水推舟帮了瑶良娣一把,但难免不会被收敛了锋芒的司徒且菡扳回一局。 只是寒汐虽睿智有余,但防范不足。在她回身的一刹那,一个身影从门前快速地闪过,直奔司徒且菡的庆湘宫去了。寒汐不知道,狂风暴雨正隐匿在短暂的平静之后,等待着将她吞噬…… 清晨,寒潇从且遇身边缓缓苏醒。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将地上的被褥收拾好,重新抱回到床榻上。且遇仍在熟睡,若无人特意唤他或是没有太大的声响传来,他一时半会还不会苏醒。安息香的香气对人体并无多少危害,不过对且遇这种毫无内力的人来说,催眠的功效还是很强的。 寒潇夜夜燃起安息香,安息香的气味近似百合香,且遇只道寒潇喜欢,并不做他想。等到且遇睡熟了,寒潇便会到他身边来。若是给旁人瞧见了,定要惊诧地说不出话来!这一对小夫妻,放着好好的上等雕花大床不用,偏喜欢双双躺在地板上。 不过寒潇对此甘之如饴,只要能与且遇在一起,她什么都不在乎。每夜依偎在且遇身边,聆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他平稳均匀的呼吸,闻着他清爽醉人的气味,是多么幸福!她如同着了魔,对他有根本戒不掉的瘾。 此刻,寒潇并不急着唤且遇起身。她坐在泥金雕刻凤栖梧桐纹样的铜镜前,开始梳洗打扮。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每天,寒潇都想以最美好的一面出现在且遇面前。 取了质地细腻的玫瑰珍珠脂粉,在面上细细匀开,直至本就白皙的皮肤看不到一丝瑕疵,莹白如玉。这脂粉极其昂贵,小小一盒要十两黄金。再晕上一层桃花胭脂于两颊处,更添风华,宛若芙蓉照水。用螺子黛仔细地画了个柳叶眉,又在眉心贴了一片梅花形状的花钿。毕竟她已是且遇名义上的妻子,也不能梳姑娘家的发辫,而是要梳发髻。寒潇向来手巧,从不用人帮忙,只自己挽了个高雅大方的燕尾髻,挑了一支白玉珠钗并几朵珠络点缀。 打开碧纱橱,里面各式各样的衣裙简直令人炫目。寒潇择了一条绛紫色玉簪花长裙,因为天气渐渐凉了,又罩了一件梅子青撒花小坎肩。一番打扮下来,外面的日头也升得高了。寒潇起身打开窗子,窗外门廊下挂着的金丝鸟笼里,两只画眉正依偎在一处,相互抵着头。那样的温柔缱绻,令寒潇不禁艳羡起来。 是时候该让且遇起床了。他向来勤勉,日上三竿还不起身,怕要叫旁人生疑。 寒潇来到且遇身边,又凝望了一眼他熟睡的样子。那样安静美好,像极了一个漂亮的孩子。寒潇忍不住俯身,轻轻吻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然后才唤他:“且遇,且遇……” “嗯?”且遇在睡梦中被人唤醒,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金灿灿的晨光中,面前的女子逆着光,只能看见她穿了一袭紫色的衣裙,轮廓是那样熟悉。依稀是在梦里,她也是这个样子! 一句“玉儿”就要脱口而出,灵台却瞬间清明。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她已经与他决绝了,不是吗?(未完待续)r655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波(3) “寒潇……”且遇微微一笑,用手肘撑着身子起来,口中的名字也换了,“又要麻烦你叫我起身。” 寒潇看着且遇眼中的光芒逐渐消散,心里也生出些酸楚。不过她还是带着恬淡的笑意,道:“看你睡得香甜,本不忍心叫你的,又怕误了你的事情。” 且遇披了外袍,整理好自己的被褥,也将被子抱到床榻上。他颇有些有疑惑地说道:“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睡得特别沉,好像不愿意醒来。我从来都是浅睡的人,这种状况实属罕见。” 寒潇叫他起疑,心里“咯噔”一跳,急忙解释:“许是入秋,开始秋乏了。其实睡得沉也好,休息得好了,人才更有精神。” 听她这么一说,且遇赞同地点点头,不再深究。他仔细打量了寒潇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好像从未见你穿过紫色的衣裙呀?” “哦,”寒潇把玩着耳朵上的翠玉滴水耳坠,回他,“只是随手从碧纱橱里挑的,府上给我准备的衣裙太多,有些花了眼,又不好不穿,就每一件都穿一次。” “只要你喜欢就好。”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穿了她惯常喜爱穿的颜色,二人竟有六七分相似。且遇的语气愈发温柔了,看着面前的人也有些恍惚,“嗯,你这样穿,很好看。” 早膳时分,侍女们端来了精致的吃食,有火腿鲜笋粥,藕粉山药糕、菠菜蛋清、水晶虾饺。且遇用了一些早点,便回竹舍去取东西了。寒潇由汉月陪着,刺绣打发了一会功夫。 趁着伺候的下人都去忙了,寒潇放下针线,对汉月道:“你继续在屋内绣着,装作仍与我一起的样子。这会司徒玺出门办事去了,承平长公主去了宫里,且遇也不在,正是个好时机。我再去四下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汉月一听这话,立时有些紧张起来,不忘嘱咐寒潇:“小姐千万小心呐!” 寒潇拢了拢衣服,点头:“你放心,我去去就来。” 一路避开人多的地方,寒潇刻意隐蔽,倒也没撞见什么人。司徒玺的书房设在整个府邸的西南角一处小院落中,环境幽闭清雅,又有翠竹环绕。司徒玺在书房时,不喜人打扰,所以这里除了两个复杂洒扫的杂役,很少有人进出。 寒潇轻手轻脚地溜进房中。书房很是宽敞,布置地也十分典雅。一进去正对着是两尊鎏金地平宝座,并一张四方红木高桌。若有贵客前来,可用以接待。宝座东侧设有一张檀木书桌,上陈四方镇纸、白玉笔架、洛阳宣纸、紫檀羊毫等物。书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青牛玄石的丹青。此外还有一座书架,上面摆着许多难得一见的孤本,怕是比之皇上的御书房中的藏品还要多。宝座西侧,隔着六扇红梅木雕屏风,设有一张铺着云衾的杨妃软榻,是为平日司徒玺读书累了,小憩所用。 寒潇仔仔细细地搜查了整个书房,甚至将彩瓷高瓶中所有的画卷都拿出来看了,根本没有找到国破山河画的丝毫痕迹。这怎么可能,司徒玺还能将山河画藏到哪里? 几经波折,冒着天大的危险进来,竟徒劳无功,一无所获,寒潇沮丧地一屁股坐到书桌旁的木椅上。体内气息又有些不稳,因为前段日子走火入魔的缘故,如今只要有稍大一点的情绪起伏,寒潇都会将情绪放大化。此时她只觉得烦闷无比,想着司徒玺日日坐在这张雕花木椅上,握着笔架上的笔洋洋洒洒地书写,抬头就能看见面前的青牛玄石画作…… 等一下,青牛玄石画作? 灵台瞬间清明起来,寒潇轻呼一声,一拍脑袋,跳起身来!她越过书桌,仔细打量起那副画作。画的确是一幅好画,画风细腻,用色也很合适,可是落款处的人名是“长青居士”。这长青居士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画家,小有些名气,但真正的达官贵人是不屑于收藏他的化作的。司徒玺的府邸倒出穷奢极侈,偏偏他天天面对的,却是一幅名不见经传的画作。 寒潇心下起疑,伸手揭开了那副青牛玄石图。触手所及,只觉得这幅画的纸张好似比正常的画作厚上一些。寒潇忙去看这画的背面,果然,有小小一块被贴上去的纸张,好似半块地图。寒潇大喜,就要将那纸张取出。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却是司徒玺回来了!今日本该同皇上在朝中议事,但太子的良娣突然胎气不稳。事情被传到了皇上耳中,虽说不喜太子,但向来子嗣单薄的司徒璧忧心后继无人,竟亲自去东宫探望了,议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且菡与承平也陪同皇后一起去探视,作为外臣不能轻易去见皇家嫔御,他也就自己早早回府了。 本想着回书房整理一下奏折,哪想才刚踏进院子,竟让司徒玺感受到了一丝流泻而出的灵力!这股气息十分熟悉,虽然一瞬即逝,但司徒玺立刻分辨出,这就是前段时间在中秋盛宴上,他所感受到的气息。难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九天神宫的人存留在这世间?而且,那人竟还在他不知不觉间,混进了府邸! 司徒玺猛然打开了书房的房门! 时间似乎被定格在一瞬间,寒潇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她根本不曾料到司徒玺竟会提前回来。好在寒汐反应极快,在书房的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她如离弦之箭,“嗖”地一下离开了青牛玄石图,转而来到了书架前。 当司徒玺都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寒潇在他的书架前取下一本书,准备研读。司徒玺心中虽十分疑惑,但面上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他开口问道:“尔馨,在看书吗?” 寒潇闻言,轻轻“呀”了一声,做出一副完全没有注意到来人的样子。她急忙将手中的书册放回原处,整张脸红红的,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寒潇扭着衣角,颇有些尴尬地说道:“父、父亲……儿媳未经父亲允许,就擅自进入书房,还望父亲见谅。” “你这孩子呀!”司徒玺笑得如同一个宽和的慈父,“都是一家人了,还总是这么见外。你可是在府中觉得无聊了,想看书打发时间?” 寒潇怯怯地点头:“儿媳自幼喜爱读书。今日无事,在府中转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父亲的书房。儿媳见里面藏书无数,一时心痒,就不由自主地进来寻书看了……” 司徒玺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青牛玄石图,画依然挂在墙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确认过之后,他又道:“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无须自责。这样吧,你随意选,看好哪一本便带回房中去看。什么时候你看完了,随时回来取其他的,如何?” “真的吗?儿媳多谢父亲!”寒潇一脸讶异和兴奋,让人真的感觉她只是个醉心书籍的单纯女子。寒潇拿了书,又恭敬地道,“儿媳挑过了,不打扰父亲了,父亲万安。” 说罢,她欠一欠身,在司徒玺微笑的目光中,离开了书房。r1152 第一百三十八章 蒙冤(1) 司徒玺确认国破山河画没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故意将画封存在一幅毫不起眼的青牛玄石图之后,为的就是不引起别人注意。而且他也不必担心,万一有一日府中进了窃贼,会打这幅不值钱的青牛图的主意。每日,他坐在书桌前读书写字,抬头就能看到墙上的画作,心中便觉得无比安稳。 司徒玺又坐下来,开始细数近日府中发生的事情。今日因为擅闯书房一事,他开始对自己这个乖巧懂事的儿媳起了疑心。好像就是从陈家小姐嫁入府里,他才感觉到了久违的龙神之力。这事的确十分蹊跷!自十九年前,他与司徒璧联手毁了九天神宫,龙神之血就该从时间销声匿迹了才是。但陈尔馨的确是陈致远之女,陈致远又的确与南宫一族毫无瓜葛。除非,这个陈家小姐的身份有问题。 想到这一层,司徒玺才觉得让且遇这么快成亲,实在有些匆忙。看来,有必要令人去淮南打探一下陈家的事情。这么想着,司徒玺起身,准备去找管家商讨此事。 刚刚走出书房的小院,却见管家匆匆地朝这边赶了过来。司徒玺上前几步,道:“仲迁,我正有事寻你。” “大人有何事?”管家刘仲迁问道。 司徒玺道:“少夫人嫁到府中,也有些时日了,却未曾归宁。我总觉得,她的身份有些蹊跷。你安排人去淮南陈府打探打探,看看能不能得到些什么线索。” “是,大人,老奴这就去安排。”刘仲迁是司徒玺身边十分得力的人,从长公主府就跟随他,十几年了,总能第一时间明白司徒玺的心思。对于司徒玺的安排,他从来不会说不,也不多问缘由,却能尽快办得妥妥帖帖。 刘仲迁恭敬地答应了,又道:“大人,刚才夫人从宫中着人送出消息,说是东宫那边出事了。” “何事?”司徒玺眉头一挑,心头立即满上一股不祥的感觉。 刘仲迁低垂着眉眼,神色始终恭谨:“夫人派人来说,太子殿下的瑶良娣,刚刚小产了。” 司徒玺眼皮“突”地一跳,问道:“太子对良娣的胎那么上心,吃喝用度一律要经过太医检查,才能送往延秋殿,如何会小产呢?良娣小产,夫人却要立刻送消息回府,那么太子妃可是受了牵连?” 刘仲迁点头:“是。良娣小主痛失骨肉,精神有些失常,竟一口咬定是太子妃娘娘对她不利,暗中陷害她,才导致她不幸滑胎。” 司徒玺闻言大惊失色:“谋害皇嗣可是重罪,岂能由得她胡说!那么,太子可相信了?” 刘仲迁如实回答:“太子十分重视瑶良娣的身孕,如今良娣失子,殿下大怒,要求阖宫上下彻查此事。太子特地抽了禁卫军和太医院院士去了延秋殿,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放过。” “太子盛怒之下,还能要求彻查此事,那么事情就不算太坏。”司徒玺渐渐冷静下来,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菡儿与太子的关系刚刚有了起色,太子对菡儿的看法也有了改观。若放在以前发生这样的事,太子一定会认定就是菡儿做的。现在他并未认定此事与菡儿有关,那么彻查之下,必有转机。” 刘仲迁叹服:“大人英明。此事,就要看太子妃和瑶良娣在殿下心中,孰轻孰重了。” 司徒玺闻言,默然不语。 且菡啊,你这一步险棋可万万要走得妥当才是!稍有不慎,之前的一切便都会付诸东流。你除去了瑶良娣腹中的胎儿,再嫁祸他人之手,的确是一箭双雕之计。惟愿此事平安度过,你能牢牢地霸住司徒牧的心。 宣和殿偏殿,寒汐正与素桐一起清洗金桂的花瓣。今年东宫的桂花开得极好,素桐便提议,采了桂花花瓣来酿酒喝。寒汐心想,唐不惊素爱饮酒,又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事物。那么她若亲手酿了桂花酒给他,作为给他接风洗尘的的礼物,倒是很合适。于是她兴致颇高,连着几日都起个大早,采了许多桂花回来。 素桐手把手地交寒汐酿酒。清洗花瓣、晾晒花瓣、兑入露水、加进蜂蜜,寒汐都做得十分仔细。最终,寒汐亲手将储存酒酿的密封瓷坛埋在殿前的树下,只等着花瓣一点点发酵,酿出醇香美酒。 她心里期冀着,等唐不惊回来,一定要与他冰释前嫌。她会主动跟他道歉,祈求他的谅解。寒汐在心底默默许诺,往后,无论如何,她都要在唐不惊身边,不离不弃。 寒汐埋好了酒坛,刚刚净了手准备休息一下,杨青却匆匆地赶了过来。杨青是司徒牧身边的老人儿了,素来持重,少有如此着急仓促的时候。他见了寒汐,一把抓住她的手的,道:“尚仪快跟杂家去延秋殿一趟吧!” 寒汐一边被杨青牵着往前走,一边奇怪地问道:“杨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唉,可不是嘛,出大事了!”杨青连连叹气,边走边跟她解释,“瑶良娣最近总是说身体不适,太医也没查出什么不妥。今日她却突然腹痛不止,然后见红小产了!” “什么!”寒汐一惊,“怎么会这样?可查出是什么原因了吗?” 杨青摇头:“殿下已经要求彻查了,但眼下还没有什么结果。殿下如今心情很是不好,动了盛怒。杂家想着,也许尚仪从旁安慰,殿下还能听得进去。” 一路几乎小跑着来到延秋殿。才刚到殿门外,寒汐便明显地察觉到空气中紧张、凝重的气氛,还夹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寒汐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随着杨青走了进去。 延秋殿内此时有许多人,却都是噤若寒蝉。偌大的宫殿内,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司徒牧坐在正殿的蟠龙地平宝座上,黑着一张脸,看上去心情极度不好。在他左手边的雕花椅子上,是司徒且菡。只是今日的且菡看上去略显憔悴,但她仍然端坐着,腰板挺直。禁卫军和太医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殿内的物品,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敢放过。 层层熟罗纱帐之后,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思瑶。刚刚经历了小产的她,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遭受了极大的创伤。在刚刚得知自己失去了孩子的时候,思瑶如同疯了一样大吼大叫,嚷嚷着要害她孩儿的人偿命。但因她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昏了过去。r1152 第一百三十九章 蒙冤(2) 此时的思瑶,一张惨白如纸的脸,被颜色亮丽的软枕寝被,衬得愈发触目惊心。即便昏睡着,思瑶秀丽的眉头依旧死死地拧在一起,看上去似乎在做噩梦。 虽然之前,因为思瑶得宠后骄纵跋扈,寒汐并不十分喜欢她。但如今见她遭此劫难,心中难免泛起一丝同情。 寒汐收回停留在思瑶身上的目光,转而走到司徒牧身边,依着规矩与他见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司徒牧见寒汐进来,一颗浮躁不安的心,瞬间就有了着落一样,稳稳地落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过来,司徒牧只觉得因思瑶小产一事而产生的烦躁、愤怒,都在一点一点被瓦解,最终消失不见。出人意料地,他就平静下来。好像只要有寒汐在,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司徒牧心中纳闷,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这么依赖她了? 他朝寒汐摆了摆手,道:“不用行这些虚礼了,你来了就好。”说着,他朝寒汐苦笑一声,“思瑶的胎儿没了,这个孩子,只同本宫有三个月的父子情分,就夭折了……” “殿下,”寒汐看得出,思瑶小产对司徒牧的打击也很大。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没能被保护好,想来司徒牧心中也十分自责。于是她柔声安稳道,“殿下节哀。您还这么年轻,太子妃娘娘与诸位小主也都年轻体健,您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司徒牧有些无助地摇摇头:“你不懂。皇宫之中向来子嗣艰难,父皇他也只得了本宫一个皇子。这宫里的女人啊,并不是有恩宠,就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孩子的。”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身侧端坐着的且菡,又道,“只要是皇宫,就永远少不了女人之间的争斗。凡是女人的争斗,往往要牵扯许多无辜的性命,不死不休!” 司徒且菡听了他一席话,身子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她知道司徒牧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有试探,也有警告。且菡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她只是无奈地浅笑了一下,神奇凄楚,透着无限的委屈。 寒汐心中暗自奇怪,怎么今日司徒且菡倒像是转了性子一样?要搁着平常,司徒牧明里暗里对她警示一番,司徒且菡定然会奋起反抗,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她竟出奇地安静,隐隐还有示弱的感觉。她娇嫩的容颜透着丝丝冤屈和怯怯,的确惹人怜悯。难道,且菡耐住性子,只为博得司徒牧的同情心? 果然,司徒牧见且菡难得温顺一次,有些于心不忍,面色缓和了几分。想着这些日子,且菡的确诚心悔过,不再像从前那么娇纵跋扈。对于思瑶有孕一事,她也十分上心。自己宫中的东西,都先捡了好的、稀罕的,送到延秋殿去。也许,真的是自己冤枉了她?仅凭思瑶一面之词,不应该作为他误解且菡的理由才是。 司徒牧想了想,放缓了语气,又道:“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彻查清楚才是。本宫不会放过任何有关联的人,也不会使任何人蒙冤!” 且菡听了他的这番话,神情地凝视了司徒牧一眼。旋即,她站起身,朝着司徒牧深深地一拜,道:“臣妾也这样认为,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有什么人心怀叵测,臣妾第一个站出来与他对立!臣妾请求殿下,严惩不正之徒,给东宫所有人一个警示。” 寒汐见司徒且菡如此振振有词,心下愈发奇怪。怎地且菡何时便成了如此刚正不阿之人了?不知为何,一股浓烈的不安和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寒汐心头,久久不能消散。 果然,当日傍晚时分,寒汐有一次被从宣和殿传唤到延秋殿去。不过这一次来的人不是杨青,而是禁卫军统领樊燕山。他带着一小队禁卫军进了偏殿,径直朝着院中正在检查埋藏酒坛的寒汐而来。 “韩尚仪,”樊燕山对寒汐的态度还算恭敬有礼,“延秋殿那边刚刚查出来一些线索,还请尚仪随我过去。” 寒汐的心“咯噔”一跳。若只是因为思瑶小产的事查出了线索,本不需要她一个小小的执笔女官参与才是;若是因为司徒牧想让她在场,也无需惊动禁卫军来“请”她。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所谓的“线索”,矛头直接指向她! 想到这里,寒汐不禁苦笑,皇宫当真是是非之地!哪怕表面上与你丝毫瓜葛也无的事情,在有心之人的操纵下,也能扯在一处。看来,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而是早就被人设计好了。如今,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一步步迈入敌人挖好的陷阱里。想要撇清关系,怕是很难! 寒汐问道樊燕山:“樊大人,寒汐冒昧地问一句,此事是否查到了什么,与我有关?” “这……”樊燕山不料寒汐竟如此聪慧,又问得这样直接,一时有些怔忡,不知如何回答她。 寒汐淡淡地笑了笑:“大人既然都带人来‘请’我过去了,我心中多少也有了些分寸。大人但说无妨,寒汐心里好有个准备。” 樊燕山抿了抿唇。面前的女子立在血红的残阳余辉之中,身姿挺立如兰,面容圣洁胜雪,竟让他有些不敢直视。这个女子,能在第一时间察觉自己被牵扯进了巨大的危险之中,却还能如此淡然,不慌不乱。这该是有着何等胸襟,才能做到的?樊燕山扪心自问,若此事换做是他,恐怕都已经乱了阵脚。无端端地,樊燕山心底的天平已经偏向寒汐。他觉得寒汐是被冤枉的,她一定与此事无关。 樊燕山冲着寒汐抱拳,道:“是,正如尚仪所料,延秋殿查出的线索的确对你不利。不过樊某人相信,清者自清,尚仪会证实自己的清白的。” “多谢大人言明。”寒汐心中很是感动,对樊燕山回以一个欠身,“更多谢大人对寒汐的信任!” 就在寒汐要随樊燕山离开的时候,屋内的素桐闻声,急匆匆地奔了出来。她一脸惊慌失措,无助地问道:“尚仪姐姐,你要去哪里,他们为何要带你走?” 寒汐走回素桐身边,伸手抚了抚她稚嫩的脸颊,微笑着安慰她:“没事的素桐,我去去就来,你不要担心。” “可是……”素桐眼中盈满了泪水,她牵起寒汐的手,不肯松开。不知为何,素桐心中有种预感,尚仪姐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但寒汐还是松开了素桐的手。她拍拍素桐的肩膀,柔声说道:“我必须要过去了。素桐,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还有那些桂花酿,记得,带给唐先生。”r1152 第一百四十章 蒙冤(3) 寒汐随着樊燕山去了延秋殿 夜幕已经降临,殿内只点了几盏宫灯,光线有些昏暗,愈发显得气氛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思瑶已经醒了,此时正坐在司徒牧身边,斜倚在他怀中。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应该是刚起身不久,身上还穿着家常的衣裙,外面罩了一件明蓝色的斗篷御寒。这样娇弱的女子,脆弱地如同刚刚烧好的陶瓷,的确容易惹人心生怜惜。 且菡在一边冷眼瞧着死死偎在司徒牧怀里的思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的嘲弄。不过,她倒是生生忍住了内心的烦恶,什么也没说。对,现下她最需要的就是忍!凡事只要忍过去了,总会有让人称心如意的时候! 寒汐才一踏足殿内,尚未来得及向司徒牧见礼,刚刚还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思瑶立刻变了模样!她尖叫一声,挣扎着从司徒牧怀里直起身,大声怒骂道:“贱人,你怎么还有脸来我这里?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贱婢,我杀了你!” 思瑶言辞如此粗俗不堪,惹得寒汐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她俏脸微寒,冷冷地说道:“微臣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见罪于良娣。但还请良娣顾及自己的身份,自重才是。” 思瑶不料寒汐到了此时,依旧能如此淡定,不禁有一瞬间怔忡。看着寒汐阴寒的面色和不怒自威的神态,她竟不敢再多说什么。 且菡见状,知道思瑶根本不是寒汐的对手。她心念电转,终于开口,却是冲着寒汐来的:“韩尚仪,虽说你是太子身边的人,但瑶良娣好歹也是你的主子,你怎可这样与她说话?就算你存了别的心思,毕竟主仆有别,良娣到底是太子的良娣!” 且菡一番话说得别有深意,思瑶听了,心中怒火更胜!这个韩汐,明明就是个想要勾引太子上位的狐媚子,偏生还总要扮清高。而且太子妃的话里,透着韩汐看不上自己的意思。思瑶自从承宠以来,最忌讳的便是自己舞姬的出身。这个韩汐,怕是觉得她出身低微,无依无靠,先下手除去她。一定就是她害得自己小产,如今韩汐觉得她没了孩子依傍,就可以骑到她头上来了! “贱婢!”想到这里,思瑶恨恨地朝着寒汐啐了一口,“你存的那些歪心思,别以为藏的很隐蔽,就没人知道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韩汐,你要给我的孩儿偿命!” 寒汐还未开口为自己辩驳,思瑶越说越激动,又道:“你怎地如此恶毒,我的孩儿还未出生,就碍着你的眼了?哼,我告诉你,谋害皇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且等着自作自受吧!”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一旁的司徒牧终于忍受不了!他猛然起身,喝道:“够了,你给本宫住嘴!” 见一向温和的司徒牧动了怒,且菡和思瑶都有些畏惧地噤声,不敢再言语什么。司徒牧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厉声道:“你们还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从尚仪进来,你们便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吵个不停。思瑶,本宫怜惜你不幸失去腹中胎儿,不愿与你计较。但尚仪说得对,你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说那些不成体统的话!” “殿下……”思瑶不料司徒牧竟是因她而生气,心中更加委屈。她不甘地怨道,“殿下怎能对瑶儿如此无情?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了,殿下难道还要偏袒那个小蹄子!” 司徒牧闻言,不禁冷笑出声:“思瑶,这样的你,真让本宫觉得厌恶!”说着,他不去看思瑶惊愕地表情,拂了拂刚刚思瑶趴过的衣衫,对侍候一侧的宫女道,“扶稳了你家良娣,别让她又靠在本宫身上。这袍子可是去岁进贡的蜀锦做的,只那么几匹,本宫还稀罕着呢!” 看着司徒牧从思瑶身边走开,似是十分不满她的行为,寒汐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忖度着开口问道:“殿下,寒汐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被瑶良娣误会,还请殿下告知一二。” “韩尚仪,”司徒牧对寒汐的态度依然和善,并未迁怒于她,“太医查出导致瑶良娣小产的原因,是她近期摄入了过量的麝香。” 寒汐有些不可置信,虽然她从未婚配,对女子怀胎生产之事也很懵懂,但也知道孕妇最忌接触麝香。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有麝香呢?微臣记得,延秋殿自良娣有孕开始,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检查的格外仔细。若真是混入了麝香,如何不被察觉呢?” 且菡冷笑一声,代替司徒牧回答道:“这就要佩服此人的手段了!若是旁人送来延秋殿的东西,自然有宫人会检查。但若是从宣和殿太子殿下那里赏下的东西,就会让人疏于防备了。此人假借殿下之手,来谋害瑶良娣的胎儿,着实阴险毒辣!”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寒汐,表情似笑非笑,阴恻恻的,让人不禁发寒。 司徒牧接着且菡的话,向寒汐解释:“问题出在本宫前些日子送过来的那些花上。太医们查了许久,丝毫破绽也没有。还是院正刘太医无意间闻到了淡淡的麝香香味,顺藤摸瓜,才查出来的。”说着,他一指不远处身着褐色仙鹤官服的一名太医,道,“刘院正,将你的发现讲给尚仪听听。” 刘院正双手交叠举过胸前,朝司徒牧微微鞠躬,才又对寒汐道:“今日给良娣把脉,已然断定出良娣滑胎是麝香所致。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太医院没查到麝香所在,也不敢妄下结论。然巧合的是,微臣无意间靠近殿中一盆白菊时,竟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微臣嗅觉还算灵敏,立即断定出这是麝香的香味。微臣随即挖开整盆花,才发现土壤之中被人混入了大量麝香香丸。” 寒汐蹙眉,回忆起那日思瑶心情不好,自己劝司徒牧赏几盆秋菊供她赏玩之事。她不禁喃喃:“的确。这些香雪海是从宣和殿送过来的。” 刘院正听了她的话,又道:“樊统领随后盘问了平日侍候良娣小主的宫女,都说这些花是太子殿下特意赏赐的。良娣感念于太子的恩典,对这些秋菊格外上心。尤其是这几盆香雪海,开得旺盛喜人,良娣时常把玩。而花盆土壤中放入了麝香丸,随着麝香挥发,被良娣吸入体内,这就导致良娣总有不适之感。而随着麝香在良娣体内越积越多,最终导致滑胎。” 听着刘院正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到来,想着自己无辜惨死的胎儿,思瑶又禁不住啜泣起来。只是,因司徒牧刚刚的训斥,她不敢嚎啕大哭,也不敢再唾骂寒汐,只得拿恶狠狠的眼神不住地瞪着寒汐不放。 寒汐却不理会她的恨意,只是仔细思忖着刘院正的一番话。无疑,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延秋殿,又借着司徒牧送花之事大作文章。自然,司徒牧是不会残害自己的骨肉的,他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唆使他往延秋殿送去香雪海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吗? 想到这里,寒汐不禁暗自冷笑,看了一眼恭恭敬敬陪在司徒牧身侧的且菡。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如此缜密的心思,如此高明的手段,除了司徒玺那贼人的女儿,还有谁能想得出?司徒且菡,她这是在设计,让她与思瑶斗得头破血流,自己坐收渔利啊!r1152 第一百四十一章 蒙冤(4) 既然此事是冲着她来的,寒汐也不避让,直接问道:“那么如今,各位可是怀疑,将麝香丸混入香雪海土壤中的人,就是寒汐呢?” “本宫不信!”司徒牧立即答道,他望向寒汐的眼神真挚而热烈,“本宫相信韩尚仪的为人,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寒汐心中不无感动,司徒牧果真与他的父皇、妻子不同,是个正直可靠之人。她感激地对着司徒牧一鞠躬,道:“微臣多谢殿下的信任!此事的确不是寒汐所为,寒汐也不会平白蒙受此等冤屈” 说着,她又问樊燕山:“敢问樊统领,为何认定我就是埋下麝香之人?” 樊燕山如实回答:“因为那花本不该送往延秋殿,是尚仪牵涉其中,才令殿下有了送花的心思。而且,据宣和殿的宫人所说,这些花都是尚仪亲自挑选的,未经他人之手。” 寒汐听了之后,点点头:“你说的都是事实,我无可否认。” 思瑶一听寒汐没有为自己辩驳,以为她是在“铁证”面前无可抵赖,立刻说道:“怎么样,你无话可说了吧?事实都摆在面前了,看你该如何抵赖!” “良娣小主怕是误解了微臣的意思了。”寒汐回她,“微臣只是说,这些花的确是微臣劝殿下送来的,为的是让小主欢心。至于其他的,微臣并没有认下。” “你!”思瑶气得身子不住地哆嗦,冷笑,“韩汐,你果真不是一般人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能如此淡然地抵赖。” 寒汐也笑,只是笑得坦荡:“是我做的,我绝不推卸。若不是我所为,又为何要承认呢?” 司徒牧点头道:“的确。尚仪在此时都能不撇清责任,坦然承认花是她劝本宫送来的。可见尚仪心中坦坦荡荡,绝非做了亏心事的人。此事肯定另有隐情,本宫绝不会任人诬陷尚仪的清白,” 只是,司徒牧对寒汐的信任和庇护,并非每个人都喜于乐见。 思瑶瞪大了眼睛,哭泣:“殿下若是不顾臣妾孩儿惨死,执意偏袒这个凶手,臣妾无话可说!”说着,她猛地挣开搀扶着她的两名婢女,大喊,“既然殿下如此不待见臣妾,臣妾不如死了干净,免得碍您的眼!” 说罢,思瑶就要去撞柱子自尽! 司徒牧大怒,喝道:“把她给本宫拦下!” 樊燕山等人眼疾手快,立即冲过去,趁思瑶还未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拉住了她。 司徒牧气得浑身发颤,怒斥:“思瑶,是本宫平日宠坏了你,才有你今天如此肆无忌惮地胡闹!”说着,他一指且菡,道,“太子妃,你来告诉她,宫中的女子自裁,会有何下场!” 且菡应了,缓步走到惊魂未定的思瑶身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道:“妹妹怎地如此想不开呢?宫中女子自裁可是大罪,不但自己香消玉殒,还会牵连九族呀!” “呜呜……”本还哭泣不止的思瑶听了这话,神情一滞,立即吓得止了哭声。 且菡见她这幅毫无出息的样子,再看看司徒牧厌恶的表情,心知思瑶已经彻底惹毛了司徒牧。日后想要复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心中得意,面上却一点也不曾表现出来。且菡做出一副凄凄然的模样,叹道:“妹妹这样作践自己,真让本妃心疼!只是如今东宫出了这许多事,都是本妃打理不当啊!” 说着,她也朝着司徒牧俯身一拜,才道:“殿下,臣妾也相信韩尚仪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此事人证物证都在,殿下也该给瑶良娣一个交待才是呀。” “交代?”司徒牧一挑眉,问道,“那太子妃觉得,本宫应该如何?” 且菡见司徒牧铁了心要保寒汐,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没想到,他竟将那个才来了没多久的狐狸精看得这么重要!且菡恨得牙痒痒,心想若此次不能将寒汐一网打尽,日后怕是后患无穷! 趁着众人不备,且菡朝着立在门边的云珊一使眼色。云珊立刻心领神会,偷偷溜了出去。 为了拖延时间,且菡不急不慢地说道:“臣妾哪里敢要求殿下什么,只是怕事情若不能说清,无法令众人信服。那么日后,该如何立下威望呢?” “那么本宫就要根据这些所谓的证据,将尚仪绳之以法,杀之以儆效尤?”司徒牧的语气愈发不耐烦,“凭借一个枉死的无辜性命,就能给东宫立威了?” “殿下息怒!”且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人见太子妃跪下了,也立即跟着跪了下来。 当司徒璧走进延秋殿的时候,就看到整个殿内跪满了人。且菡红着眼睛跪在司徒牧面前,神情委屈。思瑶面色惨白,发髻凌乱。司徒牧一脸的怒气,抿着嘴不言不语。 “今儿可真是奇了!”司徒璧一边往殿内走去,一边说道,“太子,怎地你的东宫现在喜欢跪着说话吗?” “父皇?”司徒牧看到司徒璧,不禁微感诧异。司徒璧与他素来不和,甚少踏足东宫。司徒牧倚着礼数向司徒璧请安,又问,“父皇怎么有空过来?” “朕的孙儿无缘无故就没了,朕当然要上心。”司徒璧一边说着,一边在正座上坐下来,又道,“听说,太子这边查出了端倪。那么,可有将生事之人查办?” 司徒牧不料司徒璧的消息竟这样灵通,但他知道,绝不能让寒汐落入自己父皇手里。于是,司徒牧笑笑,敷衍:“父皇日理万机,儿臣不能拿些琐事再令父皇烦心。此事,儿臣会处理妥当。” “胡闹!”司徒璧听了,怒斥,“现下没了的,可是咱们大周的皇嗣!皇嗣之事若还不够重大,那什么事才算要紧?” 司徒牧还想再解释什么:“父皇,儿臣……” 司徒璧却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又不是妇道人家,总是这么优柔寡断,成何体统?”说着,他转向且菡,口气明显比对着司徒牧时缓和了几分,“菡儿,你来说!” 且菡先朝司徒璧屈膝行礼,又道:“回父皇,太医与樊统领已经查出,令瑶良娣不幸小产的原因,是延秋殿的几盆香雪海中,被人埋进了麝香丸。” 司徒璧大怒:“什么!竟有人如此恶毒,胆敢给有孕之人使用麝香!究竟是何人所为,朕定要将其法办!” “这……”且菡做出一副不敢言语的模样,支支吾吾道,“是……” 司徒璧有些不耐烦:“菡儿,有什么便说,如此这般支支吾吾的,不似你平日的作风!”r1152 第一百四十二章 蒙冤(5) “陛下!”刚刚还寻死觅活的思瑶,此时来了精神。见且菡怕惹怒司徒牧,不敢说出寒汐之事,她立即接口替且菡回答,“陛下,太子妃娘娘是碍于太子殿下的缘故,不敢实话回您罢了!” 司徒牧本就因今日思瑶的鲁莽举动,而对她心生厌恶。如今见她不知死活地去回司徒璧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司徒牧低声喝止:“住嘴,思瑶!父皇问太子妃话,哪里有你插嘴的道理!” 思瑶一下子被司徒牧唬住。她瘪了瘪嘴,眼泪又吧嗒吧嗒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司徒璧见状,不禁蹙眉:“太子何意?朕怎么听着,你像是有意偏袒犯事之人?你的良娣才痛失腹中之子,你竟连句话也不让她说了?”说着,他一指思瑶,“有什么话便说出来,朕来为你做主!” 得了司徒璧这句话,思瑶窃喜不已。本以为韩汐那小蹄子会因为太子的袒护躲过一劫,不料皇帝半路横插一脚,事情就有了转机。 思瑶面上做出凄凄惨惨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回道:“回陛下,就是新来东宫的韩尚仪做的此事。她假借太子殿下之手,给臣妾送来几盆菊花,却又在花盆中做了手脚。臣妾被蒙在鼓里,日日吸入土壤中挥发的麝香,才会小产!陛下,那可是您的孙儿呀,您要为臣妾做主!” 说着,思瑶猛地跪下,朝着司徒璧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她额前殷红一片,满面泪水,的确令人心生同情。 司徒璧显然有些为之动容。他看了一眼寒汐,又询问司徒牧:“既然已经查出是谁所为。太子怎么不将此人绳之以法,反而还令其好整以暇地站在你身边呢!” “父皇!”见事情变得对寒汐十分不利,司徒牧也有些着急,“这些花的确是韩尚仪规劝儿臣送过来的,但她也是一片好心。如今花盆里被人埋入了麝香,事情还没查得水落石出,儿臣觉得。不该诬陷了尚仪才是!” 司徒璧抿着嘴。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寒汐一圈,问道:“你就是东宫新来的,伺候太子笔墨的尚仪?” 这是寒汐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司徒璧。他身材魁梧高大。显得要比司徒玺年轻一些。听闻司徒璧十分痴迷驻颜长生之术,看来的确有些成效。只是此时司徒璧面色不善,而且他的突然到来不是巧合,怕是且菡搬来牵制司徒牧的救兵!这一层又一层的心思。真真是百密而无一疏。寒汐跪了下来,回道:“宣和殿尚仪韩汐。见过陛下。” 司徒璧见寒汐处于极大的劣势之中,依然泰然自若,还能不卑不亢地行礼,心知面前的绝非一般女子。他冷笑一声:“倒是个有心性有主意的。模样也是难得的绝色,难怪太子宁愿赔上自己的子嗣,也要护着你!” “事情并非陛下所想。太子为人端正,行事不偏不袒。”寒汐的声音清脆悦耳。一字一句为自己辩护,“微臣素日里从不踏出宣和殿半步,与良娣也是无冤无仇。所以,微臣既没有谋害良娣的动机,也没有作案的时机。宣和殿的宫人,都可以为微臣作证。” “呵呵,当真伶牙俐齿,心思转得也快!”司徒璧听了寒汐的话,不禁抚掌笑道。只是,他的神色阴鹫,如冷面修罗,“不过,朕倒是觉得,你很有些动机。你日日跟随在太子身侧,也许就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想从女官变成妃嫔。若是这样,你自然就要除去怀有皇嗣的瑶良娣,因为目前她对你的威胁最大。朕说的可对?” 寒汐突然很想笑,这个司徒璧,自认为精明无比,能堪透别人的心思,殊不知是自负自大!寒汐并不惧怕,只是挺直了腰板,摇了摇头:“回陛下,微臣并不想成为太子殿下的妃嫔。微臣只想安分地做个女官,能为陛下的江山社稷出一分微薄之力。” “哦?”司徒璧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问,“这世间竟有女子能抵挡地住宫中的繁华富贵,甘心做个小小的女官?好,那么你便来告诉朕,为何你不愿成为太子的妃嫔?朕眼瞅着,太子对你很是属意。若你能说出个所以然,朕便相信你没有动机,如何?” 寒汐淡然一笑,回他:“宫中虽好,但微臣并不在意金银财宝等身外之物。微臣的心愿,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只是皇宫之中,哪里能得到一心之人?陛下三宫六院,妃嫔无数;殿下尚且年轻,除却太子妃之外,仍有多位美人。微臣知道,后宫之事,往往关乎朝堂。所以如陛下及殿下这般尊贵无匹,往往也有身不由己之处,又如何能专宠一人?”说罢,寒汐又拜了一拜,道,“微臣鄙见,还望陛下饶恕,不计较小女子的狭隘之心。” “好,好,好!”司徒璧再次抚掌,只是这一次,他的笑意渗入了眼底,“当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子,若朕是太子,相处下来,说不定也要被你迷住了!” “陛下!”见司徒璧好像对寒汐解除了猜疑,思瑶心中着急不已,“陛下不要被这狐媚子三言两语就骗了去,她是故意这样说,想要撇清关系!” 司徒璧闻言,神色一凛,思瑶立即止了声。司徒璧又对寒汐道:“你很聪明。但聪明的女子在宫里,往往没有好下场。” 寒汐背上一凉,不知司徒璧的话是何用意。 正当所有人僵持不下之时,刚刚一直沉默的且菡说道:“若是无凭无据,我们自然不会轻信任何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人。” 司徒牧听她这样说,不禁皱了皱眉,问道:“听太子妃的意思,你有证据?” 且菡见自己的话引起了司徒牧的注意,便恭恭敬敬地回道:“是,臣妾的确掌握了一点证据。”说着,她嘱咐云珊,“让黄莺她们进来。” 云珊低声应了,立刻走到门外。殿前,黄莺不知何时领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等在那里。 司徒牧看到走进来的两名婢女,一脸疑惑地问且菡:“她们与此事有何关系?” 且菡回答:“自瑶良娣小产,臣妾便觉得事有蹊跷。殿下又命人彻查此事,臣妾便觉得会有人沉不住气,漏出马脚。于是,臣妾命黄莺躲在暗处,观察所有人的举动。果然,就发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宫女!” “你既然有证据,刚才为何不说?”司徒牧质问。 且菡看了寒汐一眼,神色有些怆然:“臣妾本想着,给做错事的人一个自首的机会,能减轻些罪责,便一直没有多说。可如今,怕是没有铁证,那人是不会认了!”(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四十三章 蒙冤(6)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宫做事?”司徒牧询问那婢女。 小宫女吓得浑身发颤,断断续续地答道:“回,回殿下……奴婢,奴婢名唤莲蓉,是,是东宫的侍花宫女。” “侍花宫女?”司徒牧心中疑云愈浓,又扭头向黄莺问道,“那么,你发觉莲蓉鬼鬼祟祟的,是在做什么,又是如何发现的?” “回禀殿下,”相较莲蓉的怯懦,黄莺神态恭敬,举止得宜,不愧是且菡身边的人。她一字一句说道,“太子妃娘娘命奴婢在延秋殿守着,看看是否会出现可疑真人。奴婢守在良娣小主窗下,就看到莲蓉趁着殿下和娘娘回去休息,太医和禁卫们商量对策之时,避开众人眼线,想要偷偷溜过来。莲蓉靠近了殿前几盆白菊,举止十分可疑,好像打算将花挪走。奴婢想着娘娘的吩咐,立即将她拿下了。” 司徒牧扫了一眼莲蓉,问道:“那么,你滞留在那些白菊附近,想要做什么?” “奴婢,奴婢……”莲蓉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且菡接话道:“臣妾本也奇怪,若说这侍花宫女搬花,也不稀奇。奇怪的就是,如今延秋殿出了事,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怎么偏生莲蓉要这个时候来搬花。臣妾本也只是想扣下她盘问一番。及至刘院正闻出了麝香的味道,又找出了土壤中的香丸,臣妾才知道,莲蓉当时是想毁灭证据!” “大胆奴才!”司徒牧怒喝一声,质问,“还不从实招来!” 见司徒牧动了怒,莲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寒汐大声呼喊道:“尚仪,尚仪救我!” 寒汐闻言,心知不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证人”,她从未见过,但竟然向自己求救!寒汐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指望我来救你?” “韩尚仪,您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莲蓉睁大了眼睛望着寒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奴婢为了您出生入死,如今事情败露,您就要撇清关系,弃奴婢不顾了吗?”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在这里信口开河!”寒汐知道自己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心中窝火,嘴上也强硬起来。 莲蓉哭泣不止,一路膝行至司徒牧面前,磕了个头,哽咽道:“殿下,奴婢都说,奴婢什么都说!就是韩尚仪指使奴婢往香雪海花盆中放入麝香的,香丸就是她给奴婢的!” “你!”司徒牧听了莲蓉的哭诉,不禁怔怔。他扭头去看寒汐,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韩尚仪?不,不可能……” 事到如今,寒汐只能苦笑。不过是自己好心,劝了司徒牧送来几盆花。没想到,却能被有心之人利用到这种程度。寒汐缓缓地跪到司徒牧面前,认真地说道:“殿下,微臣没有。” 司徒牧沉默了片刻,重重地点头:“尚仪,本宫信你!” “多谢殿下!”寒汐感动不已。虽然不知道为何司徒牧对她能做到深信不疑,但她的确十分感激。看来,司徒牧是个可以依靠之人。他与司徒璧,性子迥然不同,难怪父子不和。 司徒璧静静地听了一会,问道莲蓉:“你说是韩尚仪指使你来谋害良娣,她是如何找到你的?” “回、回陛下……”莲蓉瑟瑟缩缩,声音低得如同蚊呐,“良娣小主有孕后不久,太子殿下就赏下来这些花。小主对这些花上心得紧,奴婢是莳花宫女,常被小主传唤到延秋殿来照料花朵。尚仪因此注意到了奴婢,找到了奴婢。她要奴婢放些香丸,埋进土壤里……” “韩尚仪要你往土壤中放入香丸,你便就照做了吗?”思瑶听了以后,恨恨地说道,“大胆奴婢,这等助纣为虐之事,你也敢做!你是认定她就是你的主子了吗?” “小主,小主饶命啊!”莲蓉吓得哭泣不止,连连磕头求饶,“奴婢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尚仪的话。尚仪说,太子殿下对她很好,她迟早会入主东宫的。只要奴婢帮她做成了此事,将来她成了主子,会赐奴婢一个锦绣前程!奴婢入宫已经快五年了,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低等宫女,只能照顾花花草草……” 思瑶气得浑身发抖,对着且菡说道:“太子妃娘娘您听,这果真是野心勃勃的主儿!利用人的一己私欲,来谋害他人。她非但要谋害臣妾的孩儿,还想将您取而代之!” 且菡默默无言,并不去接思瑶的话头。只是她看上去有些仓皇无措,愈发让人觉得她与此事无关,倒像是个温良无害的人。 “陛下,”寒汐突然开口,问道,“不知微臣可否问莲蓉两个问题?” 司徒璧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道:“准了。” 寒汐得了司徒璧的允许,转向莲蓉,道:“莲蓉,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可以听好了、想好了,再回答我。” 莲蓉依旧怯怯地伏在地上,不敢抬眼去看寒汐,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寒汐问道:“众所周知麝香乃是十分名贵的香料,普通人家根本就用不起。即便是宫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我若是令你将麝香丸埋入‘香雪海’的土壤之中,若想很好地令香气挥发出来,用量必然不小。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官,从哪里能得到这么多的麝香呢?” “这,这……”莲蓉不曾想寒汐会有这样的问题,被问得有些蒙住,一时哑口无言。 寒汐见状,笑了笑,又继续问:“那么第二个问题,我初入东宫时候不久,平日只在宣和殿伺候。我所接触的宫人,大都是殿下身边的人,所以我与你并不相熟,甚至连一丝印象也无。至于谋害皇嗣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轻易就找到你,还相信了你,放心大胆地要你去做?难道,我就不怕被你反咬一口?” “我……”莲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的神色。寒汐提问的两个问题,她实在是无法回答。 司徒牧见寒汐逐渐为自己扳回一句,心中暗叹这个女子过人的聪慧。她机智过人的思绪和成竹在胸的神态,都令他深深折服。司徒牧趁热打铁,立刻帮寒汐说道:“没错,本宫也十分好奇这两个问题。莲蓉,尚仪不是要你想好了来回答吗?你怎地不回话了?”r1152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陷害 莲蓉一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又怕说错话。她心下着急,不经意间用眼神去瞥司徒牧身边的且菡,目光中满是询问和求助之色。 且菡见事情渐渐变得对寒汐有利,她就要摆脱此事,终于按捺不住。这个女人,的确是个棘手的人物。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司徒璧都被自己请过来了。若还不能将这个韩汐彻底击垮,更加后患无穷! 且菡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尽量捡着些听上去十分客观的话来说:“父皇、殿下,臣妾觉得,莲蓉是受了惊吓,一时回答不上来了。” 看着且菡终于有所动作,司徒牧的目光渐渐冰冷下来。刚刚莲蓉朝着她那下意识的一瞥,司徒牧尽收眼底。一开始,思瑶刚刚小产,他便怀疑且菡与此事有关。毕竟且菡骄纵善妒,又一直瞧不上思瑶。且菡身为太子妃,尚未有所出。按理说,最不愿意见到思瑶有孕的,就是她这个正妻。只是这一段日子来,且菡性子温顺了许多,潜心礼佛,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还常常着人去照顾思瑶,往延秋殿的打赏也比旁人都多,他以为且菡真的诚心悔过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只是她隐忍不发的计谋而已。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他自己! 既然如此,司徒牧嘲讽地笑了笑,道:“太子妃倒是对这个莲蓉十分了解嘛!” 且菡被司徒牧呛了一句,面上一红,神色有些尴尬。她心知司徒牧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可是若此时什么都不说,一番心思怕就要付诸东流了。 司徒璧冷眼瞧着一波又一波暗流涌动。他毕竟是且菡搬来的救兵。自然要向着且菡说话。于是司徒璧开口:“太子怎地将矛头指向太子妃了?既然太子妃有话要说,我们何不听听。此事已经是错综复杂,太子妃一直旁观,许是比你看得清楚得多。”说罢,他望了一眼且菡,温声说道,“菡儿。你说!” 有了司徒璧的支持。且菡放心许多,只听她说道:“刚刚韩尚仪的两个问题,问得着实有些咄咄逼人了。尚仪先在气势上便将莲蓉压了下去。莲蓉回答不出,也不奇怪。臣妾却觉得,尚仪的问题,并非无解。首先。尚仪是唐家的亲戚,唐家富可敌国。想必尚仪的家境也差不到哪里去。区区一些麝香,尚仪还是寻得到的;其二,正是因为莲蓉与尚仪素无瓜葛,即便事情败露。莲蓉被发现,其他人也不会轻易联系到尚仪头上来啊!” 莲蓉听了且菡地话,拼命点头:“便是如此了!奴婢刚刚被唬住了。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太子妃娘娘说的,正是奴婢的心里话!” 真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寒汐冷冷地听着这一系列对自己的“指证”,突然很想放声大笑。宫中向来忌讳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之事,妃嫔之中一旦有人因犯错而被揭发,都会受到责罚。何况还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官,想要靠着不正当的手段,当上主子! 司徒璧斜睨了司徒牧一眼,冷笑:“太子,瞧瞧你做得好事!你欲采纳女子参政,朕本就不看好。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有何话可说?” “儿臣……”司徒牧此时已经十分确定,这一切都是且菡设好的局。只是,这个局设得太过完美无缺,他想要护着寒汐,怕是都难!此时不宜太过忤逆司徒璧的意思,会对寒汐越发不利,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 见司徒牧说不出话来,司徒璧一挥手,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就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寒汐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却听且菡说:“尚仪,你还是尽快承认吧。若是再这么查下去,保不准牵扯出其他的人。比如,是何人将你引荐入宫,目的为何……” 寒汐闻言,身子猛然一震!且菡的话,分明就是在威胁。她是拿唐不惊和唐家的安危,在胁迫自己!寒汐粉面煞白,淡淡说道:“不必查了。此事,与其他人都无干系。” 她这样说,相当于是自己揽下了全部罪责。且菡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事情终于如她所愿了。 思瑶却依旧不依不挠,插言道:“你犯下天大的罪过,就算是你一人所为,你的族人也脱不了干系!定要株连你的九族亲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既然能将寒汐一举除掉,就不必过多牵扯他人,免得节外生枝。若真牵连亲族,依着唐家的财富和势力,也许会事与愿违。何况,且菡也不愿思瑶觉得自己太过重要,为了她腹中的胎儿,就得大肆杀虐。 于是且菡扬了扬手,打断了思瑶的话:“陛下一直注重仁德治国,良娣这样要求,岂不是有违陛下之道?东宫已经失了一个孩子,良娣还是为自己的骨肉积点德吧!一命偿一命,便也就够了。” 思瑶心中不忿,但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噤声。 且菡招禁卫过来,说道:“将罪人韩汐押到水牢,好生看管,听候发落。陛下仁厚,不欲因她的过错而牵连其他的人,便先放过她的家人。”说着,她又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莲蓉,问道司徒璧,“莲蓉虽为帮凶,但也是因为被人蒙蔽,罪不至死。好在她最后将事情全盘托出,才能使此事查明。依儿臣之间,不若就将她逐出京城,发放漠北,永世不得回京。父皇意下如何?” 司徒璧点点头:“一切便都依太子妃所言。”说罢,他一拂明黄的龙袍,对神色黯然的司徒牧道,“太子多与太子妃学学,宽容有度,礼法分明。别轻易就叫人迷惑,蒙混过去。女官之事,休要再提!若是再出一个‘韩尚仪’,你的东宫还不要安生了?” 司徒牧心中愤恨不已,却强自镇定下来。他死死地握着拳头,迫使自己按着礼数跪安,道:“儿臣,恭送父皇!” 司徒璧走后,两名禁卫领命,想要一左一右压制住寒汐。寒汐面色微寒,神色却凌然孤傲,道:“我自己走。” 两个禁卫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场震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询问似的去看樊燕山,只见樊燕山轻轻点了点头,自己走到寒汐身边,恭敬地对她说:“尚仪,请。” 司徒牧看着寒汐将被带走,下场未知,心里突然抽痛不已。他随着她往外走了几步,一字一句道:“韩汐,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来!” 寒汐回首,微笑:“好,寒汐等着殿下。” 且菡在他们身后冷眼瞧着这一幕,恨意如同藤蔓,覆盖了整一颗心。 云姗附在她耳边耳语:“娘娘还需尽早做打算,免得夜长梦多。” 且菡点点头:“我心中有数。太子既然这样许诺她了,我便令他去救的时候,只留一具冰冷的尸体……”(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囚禁(1) 寒汐已经在水牢中被困了两日。这两日对她来说,简直如同身处地狱之中。即便后来离开了,她也常常梦到那一段恐怖残酷的时光。那如同梦魇一般的记忆,令人痛苦不堪! 大周皇宫的水牢与暴室,都是用来惩罚宫中犯错的妃嫔与宫人的。这两处地方令人闻之丧胆,讳莫如深。暴室多关押妃嫔命妇,水牢则用来关押宫女女官。 暴室乃取“暴晒”之意,室内干燥炎热。若长期处于暴室之中受罚,身体内则会渐渐缺失水分,皮肤龟裂,犯人便脱水而亡。宫中女子向来爱惜白皙水灵的皮肤,很多妃嫔即使最终能从暴室出来,也会因为失了水嫩的肌肤而失宠,落得郁郁而终。 而水牢则以“水”作为处罚,整个牢房深陷地下,被建成一个巨大的柱形,无门无窗,只在最上面有一个开口,让人出入。牢房被隔开十间,内存大量死水。被囚禁之人下半身全部没入水中,根本无法坐下或平躺,更遑论休息。且不说一直立着被活活折磨而死,就是浸在水里,时间长了,皮肤也会逐渐溃烂。在这里被关上几日,犯人往往会因乏力过劳和下半身被泡溃烂而亡。 可以说,水牢较之暴室,更为可怖。暴室中还偶尔会有严刑拷打之事,水牢中则完全不必。任何人,都难以在这里捱过十日。或是招供认罪,或是暴毙身亡。 水牢顶上的天窗被打开,两名狱官乘着特制的木船,被外面看管的禁卫倚靠绳索缓缓放下来。因为暴室与水牢大都囚禁的是后宫的女子,即使犯了错,也不能随意让男子接触她们。以免触犯天颜。所以这两处的狱官,也都是上了年纪主掌责罚的嬷嬷。 这两日来,寒汐见过这两个嬷嬷数次。她们每日会来送两次饭,为的是让被囚禁的人不要被饿死,能继续受煎熬,直至招供。再有,便是来拉走死了的犯人。现在透过头顶的天窗看看日光。应该不是送饭的时辰。那么。这两个嬷嬷过来,应该就是又有人熬不住了。 果然,两个嬷嬷划着小船进来。一路都是骂骂咧咧的。如她们这种主掌刑罚的宫女,在宫中的地位并不高,年轻时大多只在辛者库或浣衣局辛苦劳作。私心里,她们十分嫉恨那些尊贵的娘娘主子。和有头有脸的宫女女官。所以,一旦宫人犯了错。落入刑罚嬷嬷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水牢的两个刑罚嬷嬷,一个姓李,一个姓杨。李嬷嬷瘦骨嶙峋。杨嬷嬷矮胖粗壮。她们虽然样貌不同,但脸上都带着一样恶毒和嘲讽的神色。两人划着船,停在寒汐斜对面的一间牢房前。李嬷嬷取出钥匙。打开沉重的铁门。寒汐往门里望了望,只见黑色的死水之上。赫然浮着一具死尸。关押在那间牢房里的女子,比寒汐早进来三日。前两天,她还会在牢房中无助恐慌地哭喊讨饶。但是现在,她飘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双再无神采的大眼睛,空动地盯着头顶上同样漆黑的房梁。 在这里,到死,都不能瞑目! 杨嬷嬷从船中取了一根长长的铁钩,勾住了死去的女子。她使劲一拉,早已失去生命的女子就顺着钩子,被勾到船边。两位嬷嬷合力将她拖拽到船上,如同她只是个从未有过生命的布偶。 李嬷嬷还狠狠地朝着女子的尸身啐了一口,骂道:“没用的东西,才不过五日就熬不住了!平日里伺候身份金贵的主子们,连带着自己都变金贵了吗?” 杨嬷嬷“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回荡在整个水牢中。她的声音尖且高,听上去如同夜枭的鸣叫。她瞥了一眼连同寒汐在内,水牢中还剩下的四名女子,道:“你们可要多撑一些时日,别老让我们一趟趟的过来。在外面作威作福、害人害己,进了牢里死了,还得麻烦旁人!” “就是!”李嬷嬷附和着,伸脚踢了踢死去的女子,“泡得都烂了,脏水还得污了咱们的鞋袜!你们这几个,死得时候可给老娘干净点!” 说罢,二人又划着船来到天窗下面。顶上的禁卫放下绳索,重新将小船拉上去。天窗再次被关上,整个水牢又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嘤嘤,嘤嘤……”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声的抽泣。因为每间牢房都有铁门隔着,寒汐并未见过其他被关押着的三个人,也不知是谁在哭泣。不过,任谁被关在这种恐怖的地方,都会哭吧?才不过两日,已经有两个人熬不住死去了。剩下的人,只会更加惊慌失措。说不定下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自己…… 寒汐倒是不惧水。作为南宫一族的后裔,她被浸在水中这几日,并没有丝毫不适。寒汐以灵力护体,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弄湿半分。水牢的铁门,凭着她在瞒天山庄学到的偷窃之术,也很轻易就能打开。从牢底到天窗这一段距离,施展轻功就可以抵达,这些都困不住她。 真正困住寒汐的,是看守的禁卫和她心底的担忧。且不说凭自己不算上乘的武功,能否在不惊动大内高手的情况下,从看守的禁卫那里逃脱。光是逃走之后会牵连的事情,都让寒汐不敢轻举妄动。 司徒且菡对她格外上心,若是自己凭空在水牢里消失,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何况,司徒璧明显是站在且菡一边的。别的寒汐都不怕,只怕到时候会无故连累了唐不惊和他的家人。他已经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她不能那么自私地一走了之。 现在,就只能等了。等着司徒牧承诺的,设法救她出来;或是等到唐不惊回来,他一定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国破山河画还没有找到,自己就身陷囹圄。看来这一次的任务,是没那么容易完成了。 “嘤嘤,嘤嘤……” 又是一阵哭泣,打破了寒汐的思考。在第一个女子哭出声之后,其他两人也忍不住了,都放声哭泣。寒汐突然有些心疼她们,这些正处在韶华岁月的女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过和惊吓?她们大都是无心之过,或是被人陷害,就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们也没有自己这般幸运,可以忍受得住煎熬。 罢了,不如出手帮她们一把吧。能不能熬得过去,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这么想着,寒汐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自己的牢门。那两个嬷嬷刚走,一时不会回来。趁着这段时间,让那几个少女休息一下也好。 寒汐催动灵力,将自己用光圈裹住,潜入水底,以防有禁卫通过天窗来监视。她游到另一间牢房外,悄悄打开房门。因为四周昏暗,在少女还无知无觉时,寒汐便施法让她昏睡了过去。 寒汐的手掌轻触少女的额头,淡紫色的柔光立即就将少女包围。光环保护着少女,让她可以安稳地睡在水面上。三个时辰后,光环褪去,少女也会苏醒。她不会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这是寒汐此时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了。 寒汐看着光晕里少女渐渐清晰起来的脸庞。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比素桐大不了多少,脸上犹带着泪痕。寒汐柔声道:“好好休息一下吧,一定要活下去呀。”(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囚禁(2) 且遇是在寒汐被囚的第三日,来水牢看望她的。 听说寒汐因为谋害瑶良娣腹中的胎儿,被打入了水牢,且遇着急不已。寒汐刚刚被关起来的时候,他就想来探望。但奈何水牢看得太紧,规矩极严。即使是且遇,也费了许多周折,打点了不少关系,才能在三日之后过来。 寒潇也十分担心妹妹此时的处境,想随且遇一起过来。但且遇一人进来已是不易,寒潇只得作罢。只是她心里,实在不希望且遇与寒汐独处。哪怕是这种在水牢里短暂的探望,她都不愿意见到。近来,妒忌和霸占如同毒蔓,攀附了她整颗心脏,寒潇已然在自己的心魔中越陷越深。 李嬷嬷陪着且遇,一同坐在木船中,进入水牢。对于一个身份尊贵的公子,要来水牢中看望一个即将被处死的女官,李嬷嬷很是不解。但她毕竟在宫里待得时间长了,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做什么。现下,她只需将自己的好奇深埋心底即可,别的不用问也不用管。何况,司徒公子待人温和,出手也大方。刚刚他还赏了她与杨嬷嬷一人一个银锭子呢。 到了关押着寒汐的牢房前,李嬷嬷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对里面的寒汐说道:“喂,里面的人,有人来看你了。”说完,她推开了铁门,又回首一脸谄笑地看着且遇,道,“公子需要老奴陪您进去吗?” “不用劳烦嬷嬷了。”且遇提着船头放着的一盏小小油灯,也不顾弄湿衣裳,直接跳入水中。已经入秋许久,泡入水中,凉意刺骨,实在不好忍受。想到寒汐已经浸在水中三日了,且遇更加担忧。虽说寒潇含糊其辞地告诉过他,寒汐不会怕水的。但是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恐怕也好不了吧? 且遇趟着水,一步一步走进牢房。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探头探脑的李嬷嬷,又嘱咐:“劳烦嬷嬷给我一点时间,我进去说几句话,很快就出来。” “是,是!”李嬷嬷连连点头,知道这是让自己回避的意思,立即道,“公子快些出来。您身子金贵,待得久了怕会伤了您贵体。老奴就守在不远处,公子有事唤老奴过来便是。” “多谢嬷嬷。”看着李嬷嬷撑了窗,划开去几米的距离,且遇才掩了门,提着油灯往牢房深处走去。 油灯的光亮十分有限,只能照亮很小一块区域。且遇举着灯,依稀看到牢房深处有一个清瘦的身影。他试探着唤道:“寒汐……” “容……”寒汐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心中一喜,下意识就要开口叫一声“容哥哥”。但想到他此时此刻的身份,还有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她生生改口,道,“司徒公子。” 这一声“司徒公子”,深深地刺痛了且遇的心。即便如此危急的情形之下,寒汐依然对他有着极深的芥蒂。只是,不管寒汐怎么看他,他总要救她出去。她绝情,他却万般难舍! 且遇苦笑:“寒汐,我来是要设法救你出去的。” “如何救?”寒汐偏着头,问道。 昏黄的烛光里,且遇月白色衣裳也笼上一层朦胧的亮色,在这阴冷黑暗的水牢中,愈发显得温暖可贵。 只听他说:“我利用这几日的时间,找到了一种可以令人进入假死状态的药丸。人服下这种药丸立即陷入昏迷,呼吸脉搏全无,身体渐渐冰冷,与死人无异。这种情况可以维持两日,我能利用这段时间,将你送出去。” 寒汐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中感动。虽然中秋夜宴的时候,自己那么无情地伤害了他,且遇还是能事事为她打算。这份深情,自己实在无以为报!他日若是因上一代的仇怨,使得他们不得不站在对立面的时候,该对且遇是多么大的打击? 想到这里,寒汐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不需要你帮我,就这么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 “寒汐!”素来温和的且遇急得直跺脚,“现在不是与我赌气的时候!不管你心里为什么怨恨我,都不能同自己过不去呀!” “我没有赌气。”寒汐狠了狠心,对他说,“我要在这里,等唐不惊来救我。我回报不了你什么,也无需你救我。” 且遇一愣,面上闪过一丝哀痛之色。寒汐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狠心的刽子手,正在一刀一刀刺向面前的男子。她知道如何将且遇刺伤,轻易就让他体无完肤。 只是且遇仍不愿放弃,他坚持道:“寒汐,我的长姊且菡,她一定不会放过你。据我所知,她很快就要有所动作了。太子虽然一直在周旋,奈何皇上站在且菡那边,态度十分坚定。唐公子远在汉中,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甚至都还不知道,你被关在水牢的事情!你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难道,你真的要坐以待毙?寒汐,这不是你的个性!” 寒汐沉默,的确,继续在水牢待下去,变数太多。她知道且遇为自己打算的,是目前最好的逃脱办法。只是,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需要让宫里的人都认为自己死了。那么,司徒牧也许会告知唐不惊她的死讯。也不知若是唐不惊以为自己死了,会是什么反应? 再有,就是国破山河画至今没能找到。一旦装死离开了皇宫,恐怕再也无法进来。没有国破山河画,她无法找到天水湖湖底的九天神宫,也无法解救自己的族人。 寒汐思前想后,一时犹豫不决。且遇看她这个样子,知道寒汐并非在闹脾气。 这时,门外传来李嬷嬷催促的声音:“公子,您在里面还好吗?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上去了?” 且遇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大声回道:“嬷嬷稍等,我这就出来。” 说罢,他突然拉起寒汐的手,死死握住,认真说道:“寒汐,我知道你需要时间考虑。我和太子已经买通了李嬷嬷,让她帮你传信。若你想好了,只需告诉她想要再见我一面,李嬷嬷自会通知我。” 寒汐点点头:“我记下了,多谢你了。” 且遇心知不能再久留,便趟着水重新走到铁门边。他仍是放心不下,又回望了一眼牢房内的寒汐。不知为何,且遇好像看到昏暗中的女子,身上有一层极淡的紫色光雾。那层光雾包裹着寒汐,无端端就让他觉得安心。 李嬷嬷划着木船过来了。且遇重新上了船,看着她把寒汐的牢门再一次锁上。厚重的铁门,冰冷的死水,就这样将他们阻隔。 且遇在心中暗暗许诺:寒汐,你等着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你。唐公子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让我来代替他守护你一段日子。就算我无能懦弱,就算你怨我恨我,都不打紧。哪怕是拼了我的命,我也要护你周全!r1152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巧合(1) 且遇走后不久,杨嬷嬷又按着时辰进来,送今日的第二顿饭食。寒汐发现,今日她的饭菜明显有了改善。虽说不上有多美味,但至少温热可口。较之前两日冰冷的剩菜剩饭,在阴暗的水牢中能吃点热食,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了。 之后两日,寒汐的饭菜也一直都不错。李嬷嬷和杨嬷嬷还来问过她,是否需要些什么,她们可以设法送进来。看来,太子和且遇的确打点了许多关系,来让她更加好过一点。 吃过了饭,寒汐觉得体力在一点点恢复。这几日一直催动灵力护体,对于驾驭自己的灵识尚且不算太熟练的她来说,也是极其耗费体力的。更何况,她还要潜入其他几间牢房内,照料剩余的三个女孩子。这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虽然身心俱疲,寒汐还是咬牙坚持,去帮助其他的少女。依然是悄无声息地打开自己的牢门,潜入冰冷的水里,逐一去给少女输入灵力,让她们得以休息。一间,两间,直到进入第三个少女的牢房中,寒汐只觉得自己快要脱力了 口中轻声念着施法的口诀,淡紫色的柔光就将牢房中的少女轻柔地托起。寒汐长长地舒了口气,打算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牢房中,好好休整一番。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喂,如今宫里竟然还有你这种人,做好事都不留名的吗?” 寒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禁打了个激灵!她猛地回身,就见淡紫色的光晕里,本应沉沉睡去的少女,正盘腿坐着,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这个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年纪,长相倒是很机灵美丽,精神气也比另外两个少女足一些。她睁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寒汐,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你为何没有睡过去?”寒汐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只是有些警惕地反问道。 少女耸耸肩:“在宫里想要生存下去,总要多提防多留心。这是我的生存法则,所以我对所有事情总会比其他人敏感。昨日我就察觉,近来在这里貌似好过了一些。我心中纳闷,觉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注意力便更集中了起来。而且你来我这里,好似很累了。我又刻意对一切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便比较难以催眠我了吧?” 原来如此,这个少女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寒汐细细想来,这些日子好像也没有听到她哭泣讨饶过。这个少女的意志,怕是比常人坚定许多,心思也敏捷,才会发现端倪。 小小年纪,深处困境,还能做到如此地步,的确不是一般人物。寒汐心中的警觉更甚,问她:“既然你这么聪敏,还很会观察,又怎么会被打入水牢之中呢?” “你这么有本事,还会法术,能让我们在水牢中好过一些,不也一样被关进来了?”少女反驳。 寒汐渐渐阴沉了脸,不再答话。她心中暗忖,这少女心思太多,怕是不好对付。万一她不懂知恩图报,反而将她帮助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反咬一口,该怎么办? 见寒汐不再说话,少女仿佛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她立即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道:“好了好了,不打趣你就是了!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无非是怕我泄露了你的秘密。你放心,我庄菲语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不可恩将仇报的道理!再说,我还指着你让我多活几日,我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呢!” “你的名字是庄菲语?”寒汐听了少女的话,道,“既然你想我继续帮你,就要让我相信你才是。那么你至少告诉我,你在宫里什么地方当值,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打入水牢的?” 少女在光晕中伸展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才道:“如你所知,我名唤庄菲语,在华宁宫丽堂殿云昭仪身边当值。我可不是普通的小宫女,我家中也是富甲一方,爹爹曾想送我去选秀女的。只是宫里选秀条件甚苛,商贾人家的女儿不得当选。秀女选不成,我只好被送入宫中做了宫婢。” 寒汐一边听她说,一边思考着。华宁宫的云昭仪,她在东宫也有所耳闻。据闻云昭仪十分婀娜妩媚,在司徒璧的一众妃嫔当中,算是十分得宠的一个。 只听庄菲语继续说道:“我打小就被爹爹训练,为的是日后可以入宫侍君,得到无尽恩宠,为我庄家争得颜面和地位。除了教书先生、谋略先生来教导我琴棋书画、兵法计谋,爹爹甚至还请了大户人家得宠的如夫人,来教习我争宠御夫之道。” 寒汐默然。 难怪这庄菲语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深的城府和心智,原来跟她父亲的“教导”分不开关系。只是,将自己的女儿从小就训练成日后争宠的工具,这样的父亲,也太过狠心! 寒汐问道:“既然你懂得这么多,怎么没能成为皇上的妃嫔呢?” “我是想来着!”庄菲语说话倒是直来直往,也不避讳,“我以宫女的身份入宫,想要接触皇上,谈何容易?我费尽心思才能在云昭仪身边当值,也怪我心急了些,到底年轻不够沉稳。只想着早日得到皇上的注意,便急于出风头,露出了马脚。云昭仪毕竟在宫中多年,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心思。为了不让皇上注意我,她就设计说我盗取了她宫中的御赐之物,将我关进了水牢。” 寒汐听着,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又问:“凭你的本事,怎会轻易就被她暗算?难道你父亲令人教你的那些,无法让你为自己解围?” 庄菲语闻言,“嗤嗤”地笑起来,抚掌:“姐姐,你还挺聪明的嘛!虽然相处的不多,但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没错,我是故意跳进云昭仪设计的圈套的。我打算上演一出‘苦肉计’,彻底走进皇上的视线中,还能把云昭仪拉下水。” 说着,庄菲语嘟起娇嫩的嘴唇,有些孩子气地说:“只是,这其中出了一点小差池。本应在外面帮我打点的人遇到了些麻烦,爹爹正竭力周旋,此事便被耽搁了。我本以为这是天要亡我,就怕自己在水牢中熬不过去。不过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碰到姐姐你这么个心善又有本事的活菩萨!嘻嘻,只要我在坚持几日,此事定会有转机!”r1152 第一百四十八章 巧合(2) “姐姐,寒汐姐姐!” 庄菲语坐在淡紫色的光晕里,不停地朝着寒汐挥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寒汐本来要转身离开的,听到她不停呼唤自己,只得问道:“怎么,你又不想睡了?” 自从上次与庄菲语聊天之后,这两日来,寒汐虽也还会过来,却不再施法令她熟睡。庄菲语到底还是个少女,虽有七窍玲珑心,在这黑漆漆的冷水里待得久了,也会时常流露出懦弱和孤寂。所以每当寒汐过来,她总要拉着寒汐说上好一会子话。 “姐姐,我害怕……”通过两日多的相处,庄菲语知道寒汐心善,不会扔下她不管。于是她撅撅嘴,可怜兮兮地说道。 寒汐虽不喜欢庄菲语小小年纪,就拼命想要成为司徒璧的妃嫔,却也对她有些同情。自小被教导如何争宠,入宫是她唯一的目标。还是孩童时便失了童趣和纯真,恐怕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吧?倒是自己,打小养在师父身边,被姐姐、韩叔还有一众师兄宠着,无忧无虑的,比之面前的少女,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虽然现在,身上背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血海深仇和复仇重任。至少,寒汐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可以支撑她一直走下去。 寒汐收回自己的思绪,微笑着问庄菲语:“你不是向来主意很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什么事能令你害怕?” 庄菲语透出些少女的忸怩,揪着自己的头发,道:“姐姐就别打趣我了!不瞒姐姐说,这几日我总是听见我这牢房有奇怪的声音。自从两日前姐姐在我这里多待了些时候,这几天声音就更明显了。” “什么声音?”寒汐侧耳去听,但并未听见什么声响。 庄菲语显得有些着急:“在水下,在水下!姐姐你仔细听听,那个声音好像是从水里传来的。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水中出来!” 寒汐心中好笑,这个庄菲语也太有想象力了吧?难道这暗无天日的水牢底下,还住着想要挣脱牢笼的水怪不成?寒汐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笑意:“嗯,我猜想,水底一定有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想必它是觉得咱们菲语漂亮聪明,便急于出来,想将你讨了去!” “哎呀,姐姐!”庄菲语身处光圈之中,空间有限。她急得直想跺脚,却又无法站起身,只能继续解释,“姐姐,真的有声音的!你没有听到,许是因为这声音只在夜更深的时候才会发出。姐姐,我求你了。你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潜入水中。你就帮我进入水里,一探究竟,好不好?” 寒汐被她缠得无法,只得答应:“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若我不去帮你打探清楚,恐怕你是不会令我安生了。罢了,罢了!” 说着,寒汐双手做莲花状,迅速捏诀,她周身的水光更胜!在庄菲语殷殷切切的目光里,寒汐一下子扎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庄菲语这一处牢房的水底,和整个水牢的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想到刚刚庄菲语提到的奇怪的声音,寒汐静了心,仔细去听…… “突突、突突……” 有细微的声音,自水中传来。一下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地面。看来,庄菲语并没有胡说,这水下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寒汐凝聚了一些灵力在右手上,只见她的指尖处燃起了一团明亮的蓝色光焰,即便在水中也不会熄灭。循着那微乎其微的轻响声,借着紫色的光芒,寒汐看到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地方,有一连串细密的水泡涌出。 寒汐心下疑惑,这水牢据说是司徒璧即位之后,特意命人凿地而建。为了不至于渗水,建造水牢的工匠将地面处理地十分严密,几乎没有接缝。那么,又怎么会又气泡从缝隙中涌出呢?除非,这一块地方曾被另外凿开过,里面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应该就是这地下埋着的东西,弄出了令庄菲语感到不安的声响吧。寒汐决定将这一处地面敲开,看看司徒璧的水牢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她以手发力,想尝试着看能否劈开石质的地面。出乎意料的,这块地方是中空的。掌力轻而易举地,就将薄薄的石面击碎!石面底下,是四四方方一小块空间,里面搁置着一个密封的盒子。那盒子通体漆黑,也看不出材质,应该是不怕被水浸泡的。寒汐十分疑惑,伸手将盒子拿出来,水牢中的死水顷刻间就填满了刚刚的四方小坑。 抱着盒子浮出水面,寒汐身上滴水不沾,庄菲语直呼惊奇!寒汐倒是顾不上解答少女的好奇心,此时此刻,她只对这盒子里的东西感兴趣。 不知为何,在触碰到这个盒子的瞬间,寒汐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地很快。莫名其妙地,她好像与盒中的神秘之物产生了强大的共鸣! “姐姐,这是什么呀?”庄菲语仔细打量着这个从水中捞出来的盒子,好奇不已。 寒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大概发出声响的东西,就在盒子里。” 庄菲语一听这话,更加兴奋。她催促道:“那姐姐快快将盒子打开吧!” 寒汐依言,除去了盒子一圈封口的蜜蜡。突突,突突……那奇怪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寒汐只觉得这就像是自己此时的心跳声! 打开盒盖,寒汐和庄菲语同时探头去看,只见里面竟赫然卧着半卷卷轴。那卷轴似半幅山水画,平平无常,但寒汐却立即认定,这是国破山河画!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不可思议了,水底隐藏的,竟然就是她遍寻不得的国破山河画!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冥冥之中,是有什么在牵引着、保佑着她,寻到这里来的吗?司徒璧果然是九转心思,竟能将山河画藏在水牢水底。若不是机缘巧合被关进来,自己又因同情心帮助庄菲语,任凭她耗尽一生精力,怕也难寻踪迹! 寒汐伸出颤巍巍的手,去拿起盒子中的山河画。在她的手指轻触山河画的瞬间,原本安静无奇的画作突然白光大盛,直照亮了整间黑暗的牢房! “姐姐,姐姐!”白光之中,传来庄菲语惊恐畏惧的声音。光芒太盛,刺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自然就无法看到光芒中发生的一切。 白光之中,寒汐看着山河画里的山山水水逐渐舒展,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展现出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清隽温和的身影在这奇妙的世界里隐隐浮现,他朝寒汐慈爱地笑了笑,转瞬消失不见…… 白光淡去,庄菲语终于睁开了眼。只见寒汐直愣愣地立在原处,手中握着已经卷好的半个卷轴。那卷轴看上去有些残损,与普通画作实在没什么不同。 庄菲语扯了扯寒汐的袖子,有些茫然地问道:“寒汐姐姐,刚刚的,是什么?” 寒汐渐渐回过神,表情不复刚才的迷离。她垂头看了看手中的山河画,用低到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喃喃:“刚刚,那是我的父君……” 没错,那是她的父君,九天神宫的主人,南宫涑!原来冥冥之中,是山河画上残存的父君的灵力在指引她,召唤她! 一滴温热的眼泪,从寒汐的眼角滑落,顺着她精致的下巴,滴入水中,悄无声息…… 自己的眉眼、一颦一笑,都与他那样相像。 那是,她的父君。r1152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逃脱(1) 既然已经找到了国破山河画,寒汐也没必要继续在宫里待着了。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水牢。然后去一处安全的地方,等着寒潇也找到另一半山河画,就去天水湖拯救族人。 寒汐拿着半卷山河画回到自己的牢房中,开始筹划如何出去。或许,她应该寻求且遇的帮助,按照他之前说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 但是,在进入假死状态之前,她必须见司徒牧一面。且菡既然设计陷害她,寒汐也不打算让且菡以后的日子那么好过。毕竟,若能成功离间且菡和司徒牧,帮助司徒牧摆脱司徒璧和司徒玺的控制,对她的复仇会十分有利。 当李嬷嬷进来送饭的时候,寒汐将自己想要见太子一面的想法告诉了她。李嬷嬷拿了那么多好处,自然会好好做事。她当即点头应下,答应寒汐会帮她将消息送到东宫。 没过多久,司徒牧果然来水牢了。李嬷嬷划着木船,将他送至寒汐的牢房前。毕竟司徒牧身份尊贵,李嬷嬷知道他二人需要独处一会,便自己跳入水中,将船留给了司徒牧。 寒汐为了博取司徒牧的同情,刻意撤掉了护身的结界,整个人浸在水里。所以当司徒牧举着灯进入牢房中,就看到寒汐面色苍白,形容憔悴,身子还在不住地发抖。 司徒牧心中一痛,急忙问道:“尚仪,你还好吗?” 寒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殿下,微臣无法向殿下请安了,还望殿下恕罪。”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求这些繁缛的规矩做什么?”司徒牧愈发心疼寒汐。 明明是这么懂事温婉的女子,却遭人暗算。忍受天大的苦楚!想到这里,司徒牧更加怨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且菡。若不是她为了一己私欲就罔顾他人性命,寒汐何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 司徒牧叹了口气,有些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太没本事!若我能尽快救你出去,你也不用受这些罪了……” “殿下切莫自责,”寒汐抬头望向司徒牧。眼中已盈满热泪。“殿下能如此护我,信我,寒汐已然知足了。只是。如今还要殿下屈尊降贵,来这种腌臜地方,实在是寒汐的不是。只是,只是……寒汐怕再不见您。就再也见不到了!” “韩汐!”司徒牧的眼中闪过深深地悲痛,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他立即问道,“为何这么说,可是有人要害你?你告诉我!” 寒汐噙着泪,摇了摇头:“殿下不要问了。左不过寒汐福薄,不能继续留在殿下身边。殿下的恩情。寒汐只能来世再报了!” 司徒牧双目通红,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司徒且菡做的?她是不是来威胁你了!” 寒汐别过头。不去看司徒牧悲愤焦急的表情。对不起,这一次要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来达成我的目的了,寒汐在心中默道。只是,若不能让你认为你就要彻底失去我,司徒牧啊司徒牧,你又怎会刹那间察觉权利的重要?如果继续无权无势,继续做个被架空的太子,非但壮志难酬,还要一生受人牵制。你会失去越来越多宝贵的东西,直到一无所有! 寒汐狠狠心,继续说道:“寒汐仍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答应。寒汐不愿死后被草草扔在乱葬岗,只盼殿下收到我的死讯后,能将我的尸身送出宫去,交给我的家人,为我料理身后之事!” “韩汐!”司徒牧心痛欲裂,吼道,“我不许你这么悲观,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你等我!” 眼泪沿着脸颊颗颗滑落,寒汐知道,司徒牧的确是真心待她的。她终于不再回避,凝视着司徒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还望,殿下成全!” 说罢,寒汐决绝地转过身,再不去面对司徒牧。司徒牧知道,她这是要与自己永别的意思! 看着牢房深处那个清瘦倔强的背影,司徒牧平生第一次这么憎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一定是且菡来以家人的安危,胁迫韩汐赴死。他真的很在意寒汐,在意到就算无法得到她,也希望她一生开心康健。若是就这么失去了寒汐,司徒牧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等我……”临走之前,司徒牧对着寒汐的背影,恳求,“求你等等我!韩汐,无论多么艰难,你一定要等我救你出来!” 司徒牧走后,寒汐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司徒牧一定会按照她刚才所说,将自己运出皇宫。那个时候只需找人去接应,把她送出京城,一切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这一夜,寒汐来与庄菲语辞别。毕竟是患难中相识,彼此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寒汐对她道:“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庄菲语听了这话,并未流露出任何好奇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我知道,姐姐你自有办法出去。” 寒汐笑了笑:“我走后,你就要自己坚持下去了,我再也无法帮你。”说着,她又问庄菲语,“你可还要我帮你传递些什么消息?” 庄菲语摇了摇头,成竹在胸地说:“不必了,我想我应该很快也会出去了。若一切如我所料,最多不出三日,事情就成了。” “我相信,你日后定会飞黄腾达,宠冠后宫。”寒汐由衷地感叹。 庄菲语脸上露出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的微笑:“便借姐姐吉言了。”说着,她又道,“姐姐,你是除了我死去的娘亲之外,唯一真心对我的人。我们素昧平生,你还能如此照料我。若日后还有机会相见,菲语定会报答姐姐深恩!” 寒汐心中有些感动,点点头:“那么,各自珍重。” 第二日,且遇得了李嬷嬷送来的消息,一早就赶来水牢。他将药丸交给寒汐,嘱咐:“服下之后,平心静气,大约一个时辰功夫,就能彻底发挥药效了。” 寒汐仔细将药丸收好:“还要劳烦你派人冒充一下我的家人,在宫外接应。” “在给你准备这些药的时候,我就已经打点好了。”且遇微笑,“还好,你最终还是答应接受我的帮忙。” 寒汐撇过头,声音有些清冷:“只不过,再无更好的办法罢了。” 且遇闻言,有些尴尬,便转移了话题:“唐公子那里,我会着人去送消息,说你一切安好。我知道,你怕他会担心……” 寒汐动容,且遇总是事事替她着想。可他越是如此,寒汐的负罪感就越深。她当着且遇的面,将药丸吞下,又道:“多谢你了。”(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五十章 逃脱(2) 自从在水牢中与寒汐匆忙见了一面,司徒牧总觉得心底有些惴惴不安。此时,他坐在宣和殿内,盯着书案前的紫铜暖炉发呆。 就要入冬了,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虽说还不至于烧起地龙,但各宫各殿也开始在晨起和晚间,燃起暖炉来御寒。司徒牧心想,寒汐身处水牢之中,整日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她不过一个弱女子,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暖炉中的炭火突然爆出一个响亮的火花,毫无预兆的,司徒牧的心也随之“突地”一跳。他急忙端起手边的茶盏,饮下一口温热的茶水,来平复不安的心情。 这时,本应守候在殿外的杨青匆匆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脸怆然,见了司徒牧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殿下……” “怎、怎么了?”司徒牧下意识地站起身,看着神色悲哀的杨青,结结巴巴地问道。 杨青一抹脸上的眼泪,道:“刚刚水牢那边来报,说是韩尚仪,没了。” 司徒牧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稳不住身子。他大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昨日本宫还去看过她,才不过一天时间,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殿下,是真的。”杨青心中也不好过,却不得不接受事实。虽说韩尚仪入宫的时日不长,但她素来与人和善,也帮过自己好多次。韩尚仪刚入宫的时候,唐公子特意嘱托自己好生照顾她。杨青曾经承过唐不惊的恩情,本想着好好照顾寒汐,便当是报恩了。如今可好,唐公子才离开不到一个月,韩尚仪就含冤惨死在水牢中了!这可让他如何交代啊? 还有这一厢,太子也对韩尚仪的事上心地很。见司徒牧依然不肯相信,杨青只得继续说道:“看守水牢的杨嬷嬷来报,说是今日临近傍晚,她照例过去送饭,尚仪那里却迟迟没有回应。杨嬷嬷打开牢门一看,尚仪已经浮在水面上,身子都开始僵硬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司徒牧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杨青的话。他实在不愿意去想象,如寒汐这般灵动聪颖的女子,不过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 可是,脑海中总是闪过她面色惨白,漂浮在漆黑的冷水上的场景。乌黑的长发失去了光泽,如同一大片水藻,散在水里。她的神情永远被定格在失去生命的一瞬间,她的眼中只留下惊恐、怨恨和不甘。韩汐,她再也不能露出倾国倾城的笑意了! 杨青知道司徒牧心中难过,试探着问道:“殿下,可还要去见尚仪最后一面?” 司徒牧木然地点点头:“本宫答应过她,不会让她睡在阴森冰冷的水牢里,也不会任由她被草草丢弃在乱葬岗中。杨青,我们这就去水牢,把尚仪接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司徒牧没有乘坐步辇,也不顾自己会被雨淋湿,只是疾步朝着水牢走去。杨青怕他淋坏了身子,但到底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只得撑了一把伞,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终于来到水牢。李嬷嬷和杨嬷嬷早已经将寒汐的“尸身”抬了出来,放在她们平日待着的房间内。司徒牧一进来,就看见寒汐直挺挺地躺着。他鼻子一酸,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只是在外人面前,他强忍住悲伤,对两个嬷嬷道:“你们先出去吧,本宫想单独送尚仪一程。” 一旁的杨青立即掏出两块碎银,分给了李嬷嬷和杨嬷嬷,道:“多谢二位嬷嬷照应着,这是殿下赏给你们的。” 她们二人拿了银子,立即恭恭敬敬地谢了恩,然后退下。 杨青望了一眼守着寒汐的司徒牧,只见此时他的眼中再无其他。杨青轻声叹了口气,摇摇头,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司徒牧和寒汐。上一次他们这么独处,还是寒汐帮他研磨,和他一起商讨着奏折上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天人永隔。 司徒牧拉起寒汐的手,放入自己手中,只觉得那只手冰冷刺骨,一丝温度都不再有了。一滴眼泪落在寒汐的脸颊上,司徒牧轻声说道:“对不起,最终我还是没能救你出去。” 说着,他自责地垂下了头,苦笑:“都怪我,把你平白无故地牵扯进宫里的争斗中。若不是我非要跟父皇对着来,说什么改革,找一个女官跟在身边,你也不至于这么年轻就离开人世。” 司徒牧将寒汐的手重新放了回去,眼神逐渐清明,他许诺道:“你放心,我不会令你白白离去。韩汐,我对你发誓,从现在开始,我要去争取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无论是谁,都不能再剥夺我所珍视的任何东西。韩汐,总有一日,我会站在睥睨众生的那个位置上!” 交代好杨青,让他将寒汐的“尸身”送出宫外,交给她的家人,司徒牧径自去了庆湘宫。 夜已深,且菡刚刚卸了妆,褪去白日里精美繁复的宫装。她青丝未挽,散在脑后,身上穿了一件家常的桃红衣裙,看上去纯真动人。任谁也想不到,这副美丽的外壳之下,竟然隐藏那么恶毒的心思和狠辣的手段! 司徒牧一脚踢开了且菡寝殿的门,咬着牙恶狠狠地道:“司徒且菡!” 且菡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了一跳!她急忙迎过去,请安:“臣妾见过殿下。” 司徒牧冷笑:“本宫多么希望,可以永远不要见你!” “殿下!”且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臣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殿下如此生气?” 看到且菡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司徒牧只觉得更加恶心。明明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却总要装作纯良无害。他冷笑:“司徒且菡,你做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这样继续装模作样,只会让本宫觉得反胃。” 且菡不料司徒牧竟会这么跟自己说话。之前他们关系恶劣的时候,最起码表面上依然维持相敬如宾。后来她“潜心改过”,司徒牧也对她关爱有加。只是好日子没能维持多久,因为那个韩尚仪入狱的事情,司徒牧多日未见她了。而再一次见面,就变成了恶言相向! 且菡端正了神色,语气也有些不善,她仰着脸问道:“殿下至少要告诉臣妾,您这么讨厌臣妾的原因吧?” “韩汐死了。”司徒牧扔下这话,“你的目的达成了,太子妃。” “什么?”且菡惊呼。她本来是打算尽快处死那个狐媚的韩汐的,后来又转念一想,既然她已经进了水牢,何须再自己动手?不若让她在水牢里受尽苦楚,自生自灭更加痛快。可是现在韩汐突然死了,司徒牧就跑来她这里兴师问罪了! 且菡苦笑:“殿下一定觉得,是臣妾把她害死的吧。” 司徒牧撇过头去,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总之若不是你,她绝不会被关进水牢!司徒且菡,你就继续待在这太子妃的位子上等着。总有一**会知道,这个位子坐着没那么舒服!” 说罢,司徒牧愤恨地一拂衣袖,转身踏出庆湘宫。 “司徒牧!”且菡在他身后哭喊道,“你凭什么这般对我?我是你的表妹,是你的妻子,如今,我已经是你孩子的娘亲!” “孩子……”司徒牧身躯一震,缓缓回过身。 只见且菡用手捂着自己的小腹,泪流满面:“没错,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们成亲三载,我终于有了你的孩子。你可以不要我,难道连孩子也不要嘛?” “孩子,哈哈,孩子!”司徒牧大笑,只是这笑容里没有一丝开心和期许。他死死地盯着且菡的脸,道,“表妹,我多希望,你仍然是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表妹!虽然那时你也娇纵任性,却天真率直。不过现在,莫要再提往日情分了。你呀,只是我的太子妃!对了,你千万要护得腹中孩儿的安全,让他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因为,你我此生,只会有这一个孩子罢了!”r1152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逃脱(3) 且遇早就等在宫外,他躲在暗处,看着自己提前安排好的人,与宫里出来的人接应。 杨青负责将寒汐运送出来。他以为等在外面的人便是寒汐的亲人,急忙上前,说道:“两位可是韩先生、韩夫人?” “正是。”中年男子假扮寒汐的父亲,立即回答。他面有悲怆之色,显得十分憔悴。 杨青只觉得自己有点无颜面对“韩家夫妇”,他指了指身后四名小内监抬着的软轿,低声说道:“先生、夫人,实在对不住!韩尚仪她年纪轻轻就去了,是杂家没能照顾好她,愧对唐公子一番嘱托!尚仪她,就在里面……” “汐儿,汐儿,我的女儿……”一直安静无声的“韩夫人”听杨青这么说,突然对着软轿开口唤道。只见眼泪顺着她瘦削的下巴留下来,她一声声唤着,令闻者伤心,催人泪下。 “夫人,请节哀呀!”杨青也是不住地抹着眼泪,只觉得自己心中愧疚更深。 “韩先生”一边垂泪,一边对着杨青作揖:“有劳公公,送我们的女儿出来。公公是贵人,能在百忙之中送小女出来,小人们感激不尽,还请公公回去吧!” 杨青点点头,终究是不敢久留,道:“就此别过,杂家回太子殿下那里复命去了。” 直到确认杨青领着人回去了,且遇才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示意随行的轿夫,将软轿一路抬离皇宫,直奔竹林方向而去。 到了竹林边缘,且遇命轿夫将软轿放下。他掏出一包银子,递给了为首的一人,道:“就送到这里便好,有劳几位了。” 四个轿夫拿了银子,喜不自禁,连忙道:“多谢公子!” 送走了轿夫,且遇又拿出两份银子,分给假扮寒汐双亲的两个人。这二人是京郊一个梨园中的戏子,男的名唤双降,女的名唤红海棠,演戏是他们的拿手本事。这二人也算老实本分,轻易不会生事。且遇找到他们,只说要这二人替他演一出戏。二人也没有多问,全都依然而行。 “今日真是辛苦二位了。”且遇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分发银两,“这里的是二位应得的酬劳。” 双降和红海棠接过银子,那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让二人心中乐开了花!但念及轿子里“死去的姑娘”,怕是与面前的贵公子渊源极深,他们又不敢表现出太过兴奋的样子,只是连连道谢。 且遇又叮嘱道:“此事隐秘,我不愿再有其他的人知晓。万望二位拿了银两速速离开,能替我保密才是!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倒不是咱们百姓可以随意置喙的……” “是,是,小人明白!”双降拼命地点头答应着,又拉着红海棠再次谢过且遇的慷慨,然后欢快地结伴离开了。 等到所有人都远远地离开了,竹林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且遇掀开软轿的布帘,只见寒汐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斜倚着轿子,如同一尊精美的瓷像。且遇俯身,温柔地将寒汐打横抱起来,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怀里的人正在陷入无意识的昏睡之中,太过精致的面容,让她美得不似凡人!没错,她的确不是凡人!她是精灵,是仙子,是轻而易举就窃走了他的心的人。 且遇怀抱着寒汐,一步一步往竹舍走去。他走得很慢,只盼着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这样,他就可以忘记寒汐与他决裂的现实,永远抱着她走下去。 直到服下假死药的第三日清晨,寒汐才悠悠转醒,重新恢复了意识。 两天两夜的时间,她好像在做着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自己十九年来的往事历历浮现,如同剪影一般,一幕幕地掠过。 寒汐梦见自己还是“连窃玉”的时候,小小的紫衣的她,和同样小小的绯衣的姐姐。她们相互依偎着,走过了那么多的岁月。还有唐不惊,从漂亮狡黠的男孩子,变成俊逸精明的贵公子。还有容哥哥,在梦里,他在片片绿竹之中抚琴微笑。在梦里,他从来都不是司徒公子…… 刚刚醒来的瞬间,寒汐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常言道,浮生若梦。如同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到底哪一个才是现实?难道她作为“连窃玉”的岁月,只是南宫寒汐的一场梦吗? “你终于醒了!” 一个悦耳温柔的男声,将寒汐拉回现实。她循声望去,只见且遇一脸关切地注视着自己。他依旧穿着惯常的素白色衣裳,面容清俊不凡。蒙冤,水牢,假死,再看见且遇的瞬间,一幕幕接踵而来。寒汐才惊觉,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司徒公子,”回到现实中,她选择了这样来称呼且遇,“多谢您出手相助,帮我成功逃离水牢,寒汐感激不尽。” 且遇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悲哀,他开口问:“到如今,你还是唤我作‘司徒公子’。寒汐,你至少告诉我,为何我们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寒汐闻言别过头去,不欲回答。 且遇见状,愈发觉得受伤。他追问:“我不信你看不出,无论我身份如何,对你的诚意都未曾改变过分毫!我知道你与唐公子已经冰释前嫌,我也说过,我只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就好。就算只是避风港,我也心甘情愿!寒汐,就算我们注定无法走到一起,至少我们还是知己,是朋友吧?求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瞧不起我?” 寒汐心中剧痛,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且遇的步步逼问。的确,所有这一切,都且遇来说都不公平。无缘无故就对他如此冷漠,是不公平;不告诉他任何缘由就疏远他,是不公平;将来若有一日,在且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他的父亲司徒玺,也是对他的不公平! 寒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无论什么原因,你都想听?” 且遇不知道寒汐为何会说得如此严重,但还是点点头:“是,我不愿不明不白就与你疏离。如此不清不楚,我心里也无法放下。” “好,司徒公子,你且听着!”寒汐故意露出不屑的冷笑,说道,“你可知道,你的父亲司徒大人,本姓南宫?你可知道,我的父君,是死在你父亲手里?你可知道,司徒玺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和嫉妒,害死我父亲,毁了我的家园,逼得我娘亲带着我与姐姐逃离?你可知道骨肉分离之痛,夫妻生离死别之苦?你可知道一个部族被陷害,近乎全军覆没的惨况?司徒且遇,你都知道吗?” 说道此处,寒汐顿了顿,又笑:“是啊,你本也该姓‘南宫’。说起来,我们还有血缘关系,算是表亲。说起来,我是否该唤你一声‘表哥’?”r1152 第一百五十二章 错爱(1) “我……”且遇惨白着一张脸,右手捂住胸口,不自禁向后踉跄两步,“我……我不知道……” 寒汐冷笑:“是啊,你是生活地无忧无虑的贵公子。你母亲与你爹未能终成眷属,被你的嫡母谋害身亡,这怕是你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了。但你母亲陪伴了你七年的时光,你爹他对你也十分重视。可是我呢,我连我爹都未曾见过。而我娘,她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默默守候了十八载,却不能见我。我不过与她相处了极其短暂的时光,她就含恨去世了!” 且遇垂头:“对不起,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竟然会有这样的鸿沟……” “你的确未曾想过,可谁又曾想过呢?”寒汐说着说着,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滑落,“你可知我的父君,他为救族人魂飞魄散。我娘为了保护我和姐姐,不惜亲手毁掉自己的倾世容颜!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你可晓得我的心有多痛、有多恨?而你,司徒且遇,竟还要一遍遍地来追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爹司徒玺,曾经的南宫洗,全都是因为他,害得我家破人亡!这个答复,你可满意了吗,司徒公子?” “我终于明白,为何突然之间,你会对我如此冷漠。”且遇的眼中,是深深的无奈和愧疚。原来,他与面前的女子,注定没有结果。哪怕他比唐不惊更早一步遇到寒汐,他们也无法在一起。 这就是命数,谁也逃不脱! 寒汐握紧了拳头,仰头倔强地看着且遇,道:“终有一日,也许就是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司徒玺!” 且遇一怔,在寒汐眼中,他看到了浓浓的恨意和杀气!曾经天真善良的少女已经消失不见,是仇恨让窃玉变回了南宫寒汐。面前的女子爱憎分明,隐忍决绝,让且遇觉得那么陌生!玉儿的眼中,何时出现过这样的情绪呢? “以命偿命,我无话可说。我爹既然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杀了他,也没有错。”且遇低声说道,突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寒汐。 寒汐擦干面颊上的泪水:“我会杀了他,为我父亲报仇。你虽说与他不亲近,但那毕竟是你亲生父亲。若有一日,你再来找我寻仇,我也决计不会怨你!” 说罢,寒汐挣扎着起身,两日两夜的昏睡让她有些乏力,身形略有些摇晃,可也阻挡不了她要离开的决心。她迅速披上床边事先为她准备好的外衣,转身离开。 最后凝望了失神的且遇一眼,寒汐狠心,道:“还望司徒公子回府之后,转告我的姐姐寒潇,就说我已经找到了半卷山河画,成功逃脱。请公子告知姐姐,我会等她取出另半卷画作,半月为期。半月之后,无论她成功与否,还请她速回山庄汇合。毕竟,你们司徒府,不是我们南宫家的人适合久居的地方!” 且遇背对着寒汐,哪怕万般不舍,终究也不再挽留她。他点了点头,闷声说道:“遇记下了。南宫姑娘,请你一定照顾好自己。遇往后不能在你身边了,只盼你万般珍重!” 寒汐看着这样落寞绝望的背影,恨极了自己的残忍和冷漠!她怕多看一眼,就会心软,就会忍不住上前告诉且遇,这一切都不是自己心中所愿!但事已至此,哪怕多一分纠葛,日后都会成为更加痛苦的负担。 寒汐再不做停留,就如一阵急行的风,快速离开了。在且遇看来,她是一刻也不愿待在仇人的身边。他是寒汐杀父灭族的仇人之子啊!无论他多么不愿被冠以“司徒”这个姓氏,但他与父亲司徒玺的血脉关系,是不可能割舍的! 一股子甜腥的血气泛上来,且遇猛烈地咳嗽,便有鲜血喷涌而出!殷红的血迹滴洒在素白的前襟之上,触目惊心。情之殇,往往最累人!深陷其中,饱受其苦,却无法自拔。他心中积郁太多,身子已然承受不住重荷了。 然且遇却无知无觉,只是静默地坐在床边。仿佛,他整夜未曾阖眼,一直用心守护的女子,依然躺在原处。 在苗疆之时,面对自己的表白,她曾说:容哥哥,你不是我受伤时的避风港,在唐不惊那里受了伤,就进来躲一躲,伤好痊愈了就可以自顾自离开。可是她不知道,哪怕一世只能做一处避风港,他也甘愿!因为这样,在她倦了、累了的时候,回首时总能来他身边。他可以帮她疗伤,可以给她安慰。等她毫不犹豫地再回到唐不惊身边时,他也能笑着注视她,挥挥手放任她离开,转而在身后给她最大的支持。 可是如今,他连避风港也做不得了。容且遇可以是连窃玉的依靠,可是司徒且遇之于南宫寒汐,是瘟神,是避之不及的灾难! 从天明独坐至夜幕降临,且遇才终于有了动作。他木然地起身,翻出竹舍内所有的藏酒,也不用酒杯,便对着酒坛开始饮酒。 寒潇来到竹舍的时候,且遇已经醉得昏昏沉沉。她知道且遇将寒汐救出的计划,算着时辰,寒汐今日早间便也该醒了。只是,寒潇在府里等了一整日,也不见且遇回来。她心中担心,不知是否计划出了差池。到了黄昏时分迟迟不见且遇的身影,她便偷偷溜出府,来竹舍探个究竟。 屋内一片漆黑的死寂,难道无人在里面?寒潇心下愈发疑惑,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来照明。 “且遇!”微弱的火光之中,只见一向自重持稳的男子趴伏在桌上,身边满是酒坛,寒潇吓了一跳!她走到且遇身边,浓烈的酒气令她不禁皱了皱眉。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才会醉成这般模样? 点燃了屋内摆放的一盏灯,轻轻推了推且遇,寒潇又唤道:“且遇,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且遇自迷蒙之中被唤醒。他抬起头,视线都有些模糊。面前的女子身着一袭精致瑰丽的绯色凤尾纹罗裙,外面套着银鼠皮短袄。精致的面容夹带着发自内心的关切和温婉,在不被心魔所控之时,寒潇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宁静。 且遇看清来人,微微一笑,醉眼朦胧:“哦,寒潇,是你来了。” 打探了竹舍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寒汐的踪迹。她颇有些担心地问道:“寒汐呢,她不是应该在这里的?” 听到“寒汐”二字,且遇心中又是一痛,灵台却在这种难以言喻地痛苦之中,逐渐清明。他又摸过一坛子酒,猛地灌了一口,道:“哦,她走了。今日早上她醒来,便走了。她还要我转告你,她已经找到了半卷山河画。半月之后,她等你浩英山相会。无论你找到另外半卷与否,都速速与她会合,不要在我身边继续久留了!”r1152 第一百五十三章 错爱(2) “寒汐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寒潇咀嚼着且遇刚刚说的一番话,只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劲。 且遇并未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又凶猛地灌酒。 看他这个喝法,寒潇担心不已。她立刻夺过且遇手中的酒坛,道:“且遇,你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太伤身了!你从不是酗酒之人,怎地今日喝了这么多?”说到这里,寒潇的声音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问道,“到底,你与寒汐,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不**惜自己的身体?” “呵呵,呵呵……”且遇只是笑,笑着笑着,眼泪竟然从他的眼角滑落!他见寒潇夺走了自己手中的酒坛,也不去争抢,只是又翻寻其余的酒坛,看看是否还有酒,能供他继续喝下去。 他真的不愿回到现实中,若就这么一醉不醒,也不失为最好的结局! 寒潇大惊,自认识且遇以来,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看着且遇落泪,寒潇心疼地难受,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她哀求道:“求你了,别这样!且遇,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我听。你不是说过,视我为知己吗?我可以同你一起分担,我真的可以!” 且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站在身侧的女子。她脸上的关心和担忧绝不是假装出来的,她眼中流出的泪水,也是为了他呀。 寒潇,她是寒汐的亲姐姐,不是吗?既然是亲姊妹,那么不该背负着同样的仇恨吗?寒汐是那么憎恶和厌恨他,为何寒潇。还要关心他? “寒潇……”且遇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望着寒潇水汽氤氲的眼睛,问,“我已经从寒汐那里,听到了所有的真相。我,是你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该恨我才是,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还不起!” 寒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寒汐,她竟然全部跟你说了?” 且遇点点头,原本如星光熠熠般的眼睛。已然黯淡无光:“嗯,我都知道了。寒潇,我会尽全力帮你去找你们要的东西。事成之后,你便速速离开吧。” “不要。我不走!”寒潇泣不成声。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握住且遇的手。“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不要你还我什么,我的仇人也不是你。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且遇。求你不要赶我离开!” 且遇生生将自己的手从寒潇手中抽离,苦笑:“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你们的杀父仇人司徒玺,他是我父亲。寒汐已然因此而与我决裂。她做得并没错。” “寒汐是寒汐,我是我!”一股怒气自心头蒸腾而起。寒潇强忍着,对且遇道,“我从未因为你父亲犯下的过错,而迁怒于你。且遇,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全然未觉吗?” “多谢你对我的情意,寒潇,我真的打心底感激你。”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且遇还是不禁垂了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寒潇的一片深情——他承受不起! 寒潇见状,一边流泪,一边冷笑:“原来到了如此地步,她对你不管不问,与你决裂,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看来,我永远比不过她。” 说着,寒潇举起刚刚从且遇手里夺过的酒坛,大笑:“好,既然你想喝,我就陪着你喝个够!不是说一醉解千愁吗,我们今夜就不醉不归!” 只见寒潇端着酒坛,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开始饮酒。透明的酒水延着她精巧的下巴留下来,浸湿了衣襟。太过强烈的辛辣刺激了味蕾,寒潇被呛得咳嗽起来。本就是不胜酒力之人,这样猛烈地饮酒,让她面颊通红,眸子也湿润起来。 “何必,何必?”且遇叹息,取了另一坛子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二人到底喝了多少,只见空酒坛越积越多。寒潇已经双腿虚浮,站不稳当了。她脚下一软,身子就跟着歪了下去。 “寒潇……”且遇也醉得头脑昏沉,但还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倒下的绯衣女子。 寒潇四肢无力,倚靠在且遇怀中。熟悉的气息混杂在浓烈的酒气之中,寒潇还是清楚滴辨别了出来。且遇身上的气味,如同他这人一般,清冽甘甜。一瞬之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寒潇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且遇的脸,哽咽:“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为何你就是不愿要我?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暖黄而摇曳的烛光中,那一张醺然泛红的美丽脸庞,也被映得明暗不定。一闪一闪之间,仿佛有紫衣的少女委屈地嘟起嘴,道:“容哥哥,为何你不愿要我?容哥哥,不要丢下我……” 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你可知道,我有多想长久地陪伴在你身边,我有多想时时看到你的笑容!若能得你一日相伴,哪怕要我折寿十年,我也甘愿! 且遇盯着怀中那张脸,如同被蛊惑了一般。他将寒潇紧紧搂住,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印在她的唇间! 寒潇的身子剧烈地一震,缓缓闭上了眼睛,伸手搂住且遇的脖子。这一刻,她已经期盼了多久? 且遇吻了寒潇许久许久,才停下来。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媚眼如丝,且娇憨,且妖娆,那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吗?头脑一热,且遇再不想顾及什么,起身将寒潇打横抱起,朝着内间的竹床走去。 他栖身覆上来的刹那,寒潇心想,终于有一日,我不再是使用安息香令你熟睡,才能躺在你的身边了…… 仿佛是水到渠成。 寒潇的双手死死地圈住且遇光洁的脊背,承受着他带给自己的一切。他们贴合地那么紧密,如两只交颈鸳鸯,又好似生来就是一体。寒潇只觉得自己如同身处云端,五感全失,飘飘然然,深思都渐渐恍惚起来。 然而随后且遇的一句话,让她立即从云端直直地跌入了地狱,万劫不复! 他的额前还沁着细密的汗珠,他还紧紧地搂着自己。他鬓角的一缕黑发垂落下来,跟她的头发缠绕在一处。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他还在她的身体之中,口中却溢出两个字:“玉儿……”(未完待续)r640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识破 一股强大的龙神之力,夹带着滔天的怨恨,破空而出! 司徒玺心中一紧,浓烈的不安之感袭来,让他的心跳急剧加快。又是这种感觉,这一次比之前来的都要强烈!他一定没有产生错觉,前后三次龙神之力的泄出,都是来自同一个人。一定是某一个南宫族人,隐匿在他的周围,且灵力十分强大,隐隐在他之上! 忆起前几日刘仲迁来回他的话,说起去淮南调查陈尔馨的事,其中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疑点。 首先是陈致远辞官离家一事,据闻他走得十分突然,只留书府中,说要皈依佛门。可是后来又传来消息,说陈致远在外身染重病,不幸离世。他的夫人胡氏并没有张罗他的后事,反倒一心遣散仆妇杂役。 再有便是,陈家小姐在陈大人离开淮南之后,也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司徒家选定了陈小姐,才重新出现。与陈小姐一起出现的,据说还有一个十分貌美的年轻女子。但陈小姐随着司徒家的人来到京城,身边就只剩下一个陪嫁丫鬟,再无他人了。 那么,极有可能,如今在他府上的“陈尔馨”,正是九天神宫的人!自她嫁入府中,才会出现种种怪异之事。 念及此处,司徒玺匆忙起身,一刻也坐不住了。刚刚感受到龙神之力,应该那人情绪起伏较大,才会没能隐匿好自己的灵力。司徒玺决定去且遇的房中探个究竟,看看是否此时的“陈尔馨”,正在生气。 寒潇此时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她已经两日未见且遇了,自那一夜在竹舍之后。且遇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不见踪影。府上没有,竹舍中也没有。所有人,都不曾得知且遇的去向。 他这是在刻意地避而不见。寒潇愈发愤怒,狠狠地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巨响把汉月吓了一跳,急忙从外面跑进来,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满是陶瓷碎片。汉月急道:“小姐。怎么了?您可有被碎片伤到?” “伤到?”寒潇冷笑,“可还会有人关心我吗?我是否受伤,是死是活。可还有人会在意吗?” 汉月被她吓得眼泪直流。也不知怎地,小姐前两日去了一趟竹林,彻夜未归。再回来的时候,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暴戾、焦躁、易怒、不安。这还是她一心崇拜敬仰的亲和的小姐吗?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姑爷又不在。汉月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汉月并不知道,在竹林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寒潇一遍一遍忆及当夜发生的事情,愈想愈觉得怒不可竭。 他们在一处的时候,且遇的口中竟唤着寒汐曾经的名字!浑浑噩噩之中。原来他是把自己误当做寒汐,才会有了夫妻之实。那一刻,心底传来的痛楚。几乎将寒潇撕碎!多么可笑,她心心念念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寒汐不屑一顾的,她珍之重之。到头来,她只能做一个替代品。 那一夜,寒潇根本不曾入睡。她抱膝蜷缩在床脚,一直注视着熟睡的且遇。 而当且遇醒过来,知道了发生的一切,他脸上的表情只余震惊、悔恨!寒潇脸上犹带泪痕,床铺之上,血迹斑斑。 且遇瞪大了眼睛,面无血色,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对不起……” 对不起? 寒潇多想仰头大笑!一夜温存过后,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往后我会好生对你”,而是“对不起”! 还未等寒潇做出任何回应,且遇立即披了衣裳,逃也似的离开了。他走得那么着急,踉跄着碰到了许多东西。独留寒潇在原处,眼泪都流干了,心也逐渐麻木,空余一腔的怨恨。 汉月见自家小姐面色不善,终究不敢多言。她蹲在地上收拾茶具的碎片,唯恐这些锋利的物事会伤到寒潇。 司徒玺在窗外,偷偷观察着房中发生的一切,心中愈发肯定。看来,这个“陈尔馨”是假冒的无疑。十有八九,她就是南宫涑侥幸存活下来的女儿。那么,她千方百计混入自己府中,自然是要盗走国破山河画了。这么多年了,他竟没有发现关于她的一丝痕迹。可见背后定有高人指点,才能隐藏地如此之好。 好在,这个南宫家的幸存者,如今正在渐渐失控。她的情绪波动愈烈,愈无法控制自己的一身灵力。若不是如此,司徒玺只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若是正面交锋,司徒玺只怕会打扫惊蛇。因为他并不确定,是否只余了这一个南宫家的后人。既然她想要得到书房中的半卷国破山河画,不如就给她机会,让她彻底放松警惕。 另一边,寒汐自打竹林中离开,并没有回瞒天山庄,而是去了生辰时唐不惊送她的小别院。已经入冬,玉兰花期又短,早已萧条了不知几多时。如今放眼望去,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枝桠桠。春天时如同仙境一般的别院,此时显得格外荒凉。 寒汐心想,等这一切都过去了,如果她能回归平静安逸的生活,一定要在这里种上更多的植物。这样,春季赏玉兰,盛夏品芙蕖,秋季赞秋菊,严冬倚寒梅,该是多么惬意!若还能再得一人常相伴,共度这年年岁岁,此生便再无所求了。 木质的吊脚小楼内,一应的物品倒是齐全,屋内也十分干净整洁。院子里有一间单独的小屋,是个小厨房。寒汐进去看了看,小厨房内柴米油盐养养不缺,另外还有菜蔬肉蛋,且都较为新鲜。 吊脚楼内又分成了三间屋子,小巧精致。正厅摆设有桌椅和屏风,并一些古玩玉器。右手边的屋子用作寝室,内设一张红木大床,及两口描金红木柜子。左手边的屋子是暖阁及书房,摆着一张杨妃软榻和一方书案。另外暖炉、铜灯、茶具、笔墨,应有尽有。 看来,唐不惊应该是着人定期来打扫收拾,归置物品。虽说她这个主人自生辰之后再未来过,他还是为她做足了准备。只怕她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妥而无法入住。 想到唐不惊的这份用心和无微不至,寒汐心中一暖。她取了木炭放入银质的暖炉中,点燃了来取暖,又收拾了一下床铺。做完这些,寒汐去小厨房中,给自己做了一道简单鲜美的蘑菇汤。当她坐下来喝汤的时候,突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温暖和喜悦,轻声笑起来—— 在这里,真的很有过日子的感觉啊!平平淡淡,简简单单,才是她现下最想要的。若说知她、懂她,这世上再无人能比得过唐不惊了!(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守(1) 在别院里住了三天,寒汐只觉得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餮足。每日晨起收拾收拾屋子,去院中练剑习武;午后小憩片刻,再修习内功心法,提升灵力。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钻研钻研厨艺,尝试着去做各式各样的菜肴。 寒汐甚至都要忘却自己背负的仇恨和重任了!所有爱与恨、罪与罚,都和她无关。或许自己从来就只是一个山间独居的少女,过着平凡安逸的日子。她既不是连窃玉,也不是南宫寒汐。之前种种,都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她的一辈子,就这么平淡地走下去。 直到某一日,门外传来了声响,惊到了本在小楼里用晚膳的少女。寒汐警觉地起身,右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剑,朝门外走去。 外面天色已擦黑,寒汐只点燃了吊脚楼正下方的两盏宫灯照明。依稀之中,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踉跄着冲进小院,如一阵疾风,刮至寒汐面前。尚未等寒汐反应过来,那人影猛地伸出手,将她搂进怀中! “寒汐……”沙哑疲惫的声音传来,那人温柔又深情地一遍一遍唤道,“寒汐,寒汐!” 寒汐的鼻子酸酸的,她把脸深深地埋进那人怀中。熟悉清冽的气味涌入鼻腔之中,寒汐反手圈住他的腰身,道:“是我。” 唐不惊却用手捧住寒汐的脸颊,将她的头托起,深深地凝望着她:“别低头,让我好好看看你!” 在汉中赈灾期间,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寒汐。从来在官场之上不愿露出锋芒、韬光养晦的唐不惊,为了尽早完事赶回寒汐身边,几乎用尽了平生所有的本领和计谋。 事成之后,他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却在半路上得到太子传来的消息,说是东宫韩尚仪不幸在水牢中遇害。听到这个消息,唐不惊险些从马背上跌落!怎么会?他才不过与寒汐分开一个月的时间,她怎么可能就遇害了? 一路上日夜兼程,唐不惊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一心想着赶路。不会的,寒汐一定没有死!好在他并未因关心乱了阵脚,还能理智地分析前因后果。寒汐那么聪明,这事一定另有隐情。若是寒汐真的死了,瞒天山庄定会有所动作。但他至今未听到任何关于山庄的风吹草动,说明寒汐一定没事! 心里虽是这么推测,但唐不惊还是止不住地担忧。毕竟皇宫险恶,非外界可比。太子妃司徒且菡,又是个棘手的人物。太子既然说寒汐是在水牢中出的事,那么她一定是经历了诸多磨难。 回京之后,唐不惊先去了山庄,并未得到有关寒汐的任何消息。他又设法联络上司徒府内的寒潇,得知了寒汐通过“假死”之法逃出了皇宫,下落不明。听到这个消息,唐不惊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小别院。他没有入宫复命,也未回家看上一眼,立即便赶过来了。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唐不惊的声音闷闷地。即使隐藏地很好,寒汐还是听出了余音里微微的颤抖。 她伸出一只手抚上唐不惊的脸:“我在计划此事的时候,就担心你会从太子那里听到我‘死去’的事情。受我所托,且遇公子提前派人去汉中给你送信,好让你安心,你未曾收到消息吗?” “许是因为我归期提前,与他派去的人错开了。”原来寒汐那么在意自己的感受,唐不惊心中一暖,展颜露出微笑。 寒汐凝着唐不惊:他比离开之前黝黑了一些,也清瘦了许多。想来汉中重灾之地,条件十分艰苦。除此之外,几日几夜赶路,唐不惊的眼窝深深地下陷,下巴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只一双回望着自己的眼睛,漆黑如点墨,明亮胜繁星。唐不惊的笑容中也充满了疲惫和困倦,令寒汐心疼不已。 “你究竟几夜未睡了?”她开口问道。 唐不惊不在意地笑了笑:“唔,赶路的几日,一直匍匐在马背上。实在困倦极了的时候,也会边骑马,边小憩一下。你瞧我的骑马技艺多好,即便是睡着了,也都没掉下来。” 见他累成这般模样,还有心思开玩笑逗自己开心,寒汐眼圈通红:“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唐不惊拉过寒汐的手,在她手心轻柔地印下一个吻,“倒是你,怎么我才离开一个月,你就把自己照顾到水牢里去了?” “哪有?”寒汐被他这么一说,俏脸微红,立即伶牙俐齿地反驳,“这是我的计谋,计谋你可懂得?我这是使用‘苦肉计’,离间太子和司徒且菡的关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计使出来,可不是让太子彻底厌恶了司徒且菡。这叫做‘诛心’!” 许久未见她露出这般忸怩的小女儿情态,唐不惊一时竟看得痴了。他唇边笑意愈浓,道:“哦,原来你的《孙子兵法》真没白看,都会使用计谋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日后我可得当心,免得哪一**冲着我使出什么计谋来。” “你!”寒汐恼羞成怒,推搡了唐不惊一下,嘟起嘴,道,“哪里困倦了,我瞧着你精神地很!” 唐不惊再次拉过她的手,哄道:“好了,不打趣你就是了。我闻着屋里有饭香,倒将肚中的馋虫勾起来了。”说着,向来高华的贵公子竟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可怜兮兮地道,“寒汐,我饿了……” 寒汐的心被他这一句唤的,瞬间就软了:“你来得巧了,我刚刚开始用晚膳,你可有口福了!” 二人牵着手,回到吊脚小木屋中。桌上摆着一碗白饭,两道青菜,和一碗汤。唐不惊在桌边坐下来,寒汐立刻给他也盛上一碗饭、一碗汤。 “本以为只有我自己吃,这饭好像略显清淡了些……”看着桌上一道蒜香青菜梗,一道小葱豆腐,连汤也是极平常的蛋花汤,寒汐突然有些没了底气。她怕唐不惊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些东西根本吃不下。 然而唐不惊却丝毫不介意,他拿起碗筷,饮下一大口汤,又每道菜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抬头微笑:“真没想到,你在浩英山锦衣玉食惯了,竟也能有这般不错的手艺!青菜清汤最是适合几日未曾好好吃饭的我了,太过油腻肠胃会受不了。” 寒汐如何不知,这是唐不惊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特意来安慰她的。他总是这样,体贴周到,却从不刻意显露出来。 吃着吃着,他突然说道:“回京之前,我尚不能肯定,我们是否还能如此和睦平淡地相处在一处。还能与你一同安稳地吃饭,真好。” 他的一句话,生生让寒汐湿了眼眶。忆及之前与他的矛盾,她强忍住眼泪,道:“唐不惊,对不起。之前的事,是我太过任性了。我,不该轻易就被楚烟离间,让你伤心失望。” 唐不惊伸手揉了揉寒汐的头发,眸光明亮,灿若星辰:“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放你离开的。寒汐,多谢你还能让我回到你身边!”r1152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守(2) 陪着唐不惊用完了晚膳,寒汐又打了一盆温水,让唐不惊净脸。 洗去一路的风尘和疲惫,唐不惊的精神头好了许多。寒汐立在他身后,解开唐不惊的发辫,取了梳子细细地帮他梳理。几日奔波,唐不惊向来乌黑顺滑的头发有些凌乱,有些还缠绕在一起。寒汐的动作很轻很仔细,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了他。 透过明晃晃的铜镜,唐不惊将寒汐的温柔尽收眼底。看着她一缕一缕地帮自己顺着头发,唐不惊只觉得这一路颠簸劳顿都是值得的。历经那么多分分合合,才会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待到寒汐帮他梳完头,唐不惊回身望着她,有些戏谑地道:“都道夫君替妻子绾发描眉,是极恩爱的举动。如今寒汐你替我蓖发,可是说明你心里极疼惜我呢?” “诶?”寒汐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唐不惊话里的意思,面上倏地一红。 唐不惊看着她面生红霞,愈发娇俏可人,不禁笑得十分灿烂。虽说如今她变换了身份和姓名,在人前也总是一副冷静淡漠的模样,说到底,她骨子里仍是那个面皮儿薄、性子欢快的“玉儿”。好在,在他面前,她永远不用去掩饰。 寒汐撇下手里的桃木梳,呵斥他:“果真是个不成调的风流公子!若不是见你当真是累了,我才懒得理你!”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莫要生气!”唐不惊立即卖乖讨饶,又装模作样地朝着寒汐一揖,“在下。多谢南宫姑娘蓖发之恩!” 寒汐被他弄得颇有些哭笑不得,连连摆手:“真是怕了你了!你这无赖模样,若要那些一心倾慕你的姑娘们瞧见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唐不惊眉梢一挑:“要她们看见作何?我的一切,只要你心知肚明就好。” 等一切收拾妥帖了,天色也不早了。然整个别院只有一张床可用来休息,这可让寒汐犯了难为。 “你及早休息。我去软榻上歇着吧。”想到唐不惊一路上那么辛苦。寒汐实在不忍让他蜷缩在小小的软榻上,主动将寝室让出来给他。 她卷了一床被子,就要往书房走去。还未等她迈出步子。却被唐不惊一把拽了回来。 此时他青丝并未束起,而是随意地在脑后披散着。梳洗完后褪去了外袍,白色的中衣衬着黑色的长发,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唐不惊一双细长明亮的眼睛中溢满醉人的光芒。微微泛青的胡须更添男子独有的韵味,慵懒和妖冶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听他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别走。寒汐,陪我一起躺着。” “轰!” 寒汐的脸颊刹那间烧红。她睁大了眼睛,怀里抱着的被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唐不惊见她如此窘迫,强忍着笑意。俯身抱起被子,又一手牵了她,道:“别想多了。霜寒露冻的,我怕你在外间着了凉。况且。我困顿地过了,此时倒并无多少睡意。不如,你便陪着我说说话吧。我有好多事情,想听你告诉我。” 寒汐傻愣愣地点头,好像失去了思考和言语的能力,像一只傀儡,被面前那容貌冠绝天下的人牵着,一步一步朝着里间走回去。 唐不惊铺好了床铺,又给房中的暖炉添了些炭火。他坐到床上,朝着依然呆呆伫立着的寒汐招招手:“过来。” 二人双双躺好。唐不惊侧过身,一支胳膊撑着身子,半躺半卧,瞧着身侧的寒汐。只见她如“挺尸”一般,笔直笔直地躺着,身子略显僵硬。 终于忍不住了,唐不惊“扑哧”一声笑出来。含笑将寒汐搂进怀里,感受到那僵直的身子微微颤抖,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怕,我只想这么抱着你,不会对你做其他事情的。” 寒汐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也渐渐松软。唐不惊的怀抱那么温暖坚实,让寒汐觉得安全无比。放松了警惕,她扭动了几下身躯,想要调整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却听头顶那人闷闷地警告道:“别乱动,否则,我就收回刚才的话!” 怀里的人瞬间老实了,但嘴上却不服软:“臭狐狸,难道还要出尔反尔不成?你若是不老实,我绝不手软!” “自古‘无奸不商’,这句话不是你常常评价我的,那我为何一定要信守承诺?”唐不惊的笑容里沾染了一丝邪气,一张魅惑人心的脸愈发倾倒众生,“更何况,凭你那点微末不入流的功夫,若我真的想怎样,你可能有还手之地?” “你少瞧不起我,我的功夫已经比以前强上不知多少倍了!”听到唐不惊对自己武功的质疑,寒汐不满地为自己辩驳,“下山之前的一个月里,我的功力精进了很多。而且,如今我还会许多法术呢!” 听了这话,唐不惊的神情却逐渐凝重起来,笑意逐渐消失。寒汐本来自顾自说得起劲,猛然间抬头看见他逐渐紧抿的唇,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你怎么了?好好地,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我真的有好好修炼……” “傻丫头。”唐不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这是在为她心疼呀,“跟我说说,你为何变成了‘南宫寒汐’。” “唔,说来话长。”寒汐漫不经心地揪着他前襟的盘扣,敷衍道。 唐不惊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神色认真:“说给我听,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寒汐认命般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好吧,只是,这真的是个极长的故事。也许,我讲完了,你都不会相信。因为在我刚刚听到的时候,都无法接受……” 如寒汐所说,有关她身世的一切太过繁冗复杂,她断断续续地讲着,一直到了深夜。唐不惊始终在听她说,安静地一语不发。寒汐提到了一直被连翘隐藏在长清殿暗室中的母亲,提到了九天神宫遭受的一切,提到了司徒玺的背叛和父亲的惨死,还有她这些年盗取的几件宝物的秘密。 “就是这样了,”寒汐轻声说着,根本未曾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浸湿了枕头,“我在水牢中,找到了半卷山河画。如今,只要等姐姐找到另外半卷即可。” 讲到最后,她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你知道吗,我的父君是个十分温暖英俊的人。在娘亲的回忆中,还有水牢那一闪而过的灵光里,我都看到过他的身影。” 看着唐不惊眼底浓郁到化不开的疼惜,寒汐故意装作轻松地样子,开起了玩笑:“若是我父君他还活着,这‘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可轮不到你。你看看我这模样就知道我父君有多玉树临风了,我像极了他!” 她越是这样隐忍懂事,越是令唐不惊心疼。他伸手抹去寒汐眼角未干的泪痕,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半响之后,才冒出一句:“对不起……” “嗯?”寒汐有些没头没脑,“为何要说对不起?” 唐不惊并未答话,只是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将她抱得更紧:“夜深了,快睡吧。” 对不起,在你经受这一切巨变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我不该任由你离开,甚至还想过要放弃。 只是,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会了。你肩头那么沉重的责任,我来帮你分担。无论前程多少坎坷,我都会帮你披荆斩棘。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寒汐。(未完待续)r655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相守(3) 直到寒汐讲述地乏累了,便倚着唐不惊的怀抱,渐渐睡着。 唐不惊却完全失去了睡意。他看着怀里安静沉睡的人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即便是睡着了,眉头还是不经意地蹙起。原来,在他全然不知的时候,寒汐竟然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的她,不再是瞒天山庄里无忧无虑的少女了。改名换姓之后,她给自己披上一层满是锋芒的外衣,在外人面前冷漠沉静地处世为人。 此时,寒汐以寻求庇护的姿态,蜷缩在他的怀中。唐不惊如同护着稀世珍宝一般拥着她,一颗心柔软地快要融化。 他在她微微上扬的唇瓣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吻,向她承诺,也是在对自己说:“你放心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寒汐,就算拼尽全部,我也会助你实现你想要-优-优-小-说-更-新-最-快--的一切。” 第二日清晨,当寒汐醒过来的时候,唐不惊已经不见。许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寒汐竟丝毫没听见他离开的声响。 他走了,唐不惊走了。 寒汐这么想着,一颗心蓦然沉落。昨夜从他跌跌撞撞闯进来,再到他们相拥而眠,难道只是一场梦吗? 许是听了有关自己身世的种种奇谭,知难而退了吧。寒汐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打算收拾床铺。衾枕之间,还残存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提醒着寒汐昨夜唐不惊是真的来过。只是此时,他人却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唐不惊,我不怪你。”寒汐低声呢喃,“我知道,我背负地太多太多。你要离开。我不怪你……” 一整天浑浑噩噩地度过,无论做什么都会出现差池。烧菜的时候忘记放盐,煮饭的时候没有点燃柴火,研磨的时候墨汁飞溅,落在了衣服上。就连练剑的时候,因为太过心不在焉,一个回旋转身。脚下不稳。还扭伤了脚踝。 “哎哟!”脚腕处传来一阵酸痛,寒汐一个不稳,就要扑倒在地。倒下去的前一刻。她有些无奈地想,不过就是唐不惊离开了,怎地她整个人都如同失了魂一般? 也罢,就与这片土地亲密接触一下吧!狠狠地摔下去。也许整个人会清醒一点。 就在寒汐马上要摔倒的时候,一个身影如闪电一般掠过。稳稳地将她抱住。因着她倒下去时的冲力,唐不惊搂着寒汐飞身回旋,才重又站稳停住。 “怎地我才离开一天,你就又把自己照顾‘受伤’了?” 有些责备的声音传来。寒汐不敢相信地瞪着面前的男子:漆黑如墨的头发和眼眸,点绛般的薄唇,一袭本白色泼墨山水长袍。外面罩着银狐皮斗篷。这个人,温润俊逸地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你。你,你……”寒汐因为太过惊诧,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唐不惊挑了挑眉,问:“怎么,才一天不见,汐儿就不认得我了?” 他刻意唤她“汐儿”,是为了让寒汐知道,在他心中,无论她的身份如何,他待她始终亲密如昔。“寒汐”亦或是“玉儿”,只不过是不同的称谓罢了。她就是她,在唐不惊心里,从未有过区别。 果然,再听到“汐儿”这两个字的时候,寒汐的眼神渐渐柔软起来。她背过身,装作不经意地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又问:“你不是离开了?” “嗯?”唐不惊颇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叹道,“看来,你又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字条。” 寒汐一愣:“字条?” 唐不惊不再说话,只是牵起寒汐的手,引着她走进小楼。床铺已经被寒汐收拾妥帖,被褥都被叠好,整齐地摆放在一边。唐不惊打量一遍,才伸手去探一方软枕的底部,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寒汐,道:“喏,你瞧。” 纸条上的字是出自唐不惊之手无疑,洒脱俊秀。纸条上书:回京半日,速速返回,勿念。 唐不惊看着寒汐这才发觉纸条的存在,不禁扶额叹息:她到底是有多么马虎,在收拾被褥的时候,竟然没能发觉枕边的字条,还将字条顺带压到了枕头下面? “可不是我不辞而别,而是有的人太过‘仔细’了点。”唐不惊有些戏谑地说道。 寒汐握紧了手中的字条,反驳:“明明都处在一个屋子里,为何不能直接告诉我?偏偏学人家弄什么‘鱼雁传情’,我到哪里去知道,还以为你被我的身世吓跑了!” 想着刚刚他说“又没看见字条”,寒汐接着问:“你为何说我‘又’没看到?难道以前,你也给我留过字条?” “唔,到现在你还是不知道……”唐不惊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那次在苏州,我接了织造变卦的消息,连夜赶回京城,在房中给你留书一封,解释缘由。” 寒汐回想了一下,那是她第一次与唐不惊生了间隙。那时有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在唐不惊房中,告诉她四公子担心楚烟所以才不辞而别的。原来,他竟是给自己留书说明了,只是她未曾看到。 “谁要你不吸取教训的,还是要留字条。”寒汐心里感动,嘴上却不服软,“你把我叫醒,然后当面讲出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唐不惊面上一副极其受伤的表情,哭丧着脸道:“唉,真是不识好人心呐!我瞧着汐儿你睡得那么香那么熟,实在不忍心去把你唤醒呀。” “不识好人心……”寒汐咀嚼着唐不惊的话,突然想起这句谚语的前一句,立即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去,“好呀,你这只死狐狸,拐着弯地骂我是狗呢!” 两人笑笑闹闹,之前因误解而产生的不虞立即烟消云散。 唐不惊示意寒汐坐在床上,自己则俯身蹲下,抬起她刚刚扭伤的那只脚,仔细地把她揉着。寒汐看着他帮自己揉脚,没有一丝架子,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伤处的痛楚在他的揉捏之下,渐渐舒缓。寒汐偏着头问他:“唐不惊,你今日回府都做什么了,怎么没在家中多待一会?” “我不过回去收拾几件衣服而已,自然很快。”唐不惊停下手里的动作,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包袱,“然后,我又将家中的生意尽数委托给了三姐,随后就回来了。” “什么?”寒汐惊呼。唐不惊竟然将自家的生意交给了唐想蓉打理,而自他口中说出此事,竟是如此云淡风轻,“你,为何……” 唐不惊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寒潇姑娘找到另外半卷山河画,你们就要开始行动了。汐儿,你去哪里,我自会随你去哪里。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回来,家里的生意也不能无人打理,所以,我便委托了三姐。” “唐不惊,”寒汐的眼里蓄满了眼泪,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感动落泪。即便他说的再简单,寒汐又岂会不知把精心打理的一切交出去的难处,“你为何总是对我这么好?” 唐不惊只是淡然一笑:“因为对我而言,你更加重要。三姐很好,隐忍聪慧。家中的事务交给她打理,是好事。再有便是,如今我替太子做事,将来有一日太子与皇帝反目,能成事自然是好,那样我唐家也能随之更加壮大。但若出现变故,唐家也会因我受到牵连。现在我与唐家划清关系,到那个时候,唐家受的牵连也小一点。所以,你不必太挂心。” “那好吧。”寒汐乖巧的点点头。 只是唐不惊并未告诉寒汐,当他回家告知父母将一切交给唐想蓉打理时,父亲母亲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唐不惊知道,父亲对他期望甚高,总盼着唐家的事业能在他手中步入巅峰。如今他毅然决然放弃这一切,这打击对他父母来说,是多么沉重! 只是,唐不惊现在只能如此。一来是为了寒汐,二来是为了家族的未来。他只能寄希望于寒汐能成功复仇,司徒牧能成功即位。到那时,他再回家负荆请罪吧。(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五十八章 陷阱(1) 寒潇心中记挂着与寒汐的半月之约,这几日绞尽脑汁地在想,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司徒牧书房里藏匿的半卷山河画盗走。 只是这一切谈何容易?自打上次擅闯书房被发现,司徒玺肯定提高了警惕。若是贸然行动,难保会被察觉。 就在寒潇一筹莫展之时,几日未归的且遇终于回府。一见到且遇,寒潇的眼泪簌簌滴落,心里的委屈尽数翻涌上来。 且遇看上去十分憔悴,衣衫脏污,形容落拓,这与他一贯清隽温润的形象截然不同。 寒潇直愣愣地看着这样的且遇,哽咽着问:“你去了哪里?” “对不起。”且遇并未回答寒潇的问题,只是依然如他离开时一样,对寒潇道歉。 一股无名之火“蹭”地一下窜上来,寒潇止了眼泪,冷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不该趁着你酒醉之时,与你有了夫妻之实。说到底,我就是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一心想着留住你,不择手段,连自己的清白都可以不顾,却怎么也留不住!” 且遇的眼中是深深的悲哀,他摇头:“寒潇,别这么说自己。此事是我的错,是我耽误了你,是我毁了你……” “不要说了!”寒潇吼道,满面怒意,双目渐渐染上骇人的血色。 且遇依旧是一脸颓败之色,他瘫坐在椅子上,道:“半月之期已过去一半,你该尽快找到你们要的东西,速速离开。我回来,是要帮你完成任务。” 原来,他竟是为了这个原因回来! 寒潇的笑容愈浓,却也愈发凄苦:“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在你身边?你就这么急着想把我赶走?” “不是的,寒潇。”不知为何,且遇突然觉得他好像根本不认识面前的绯衣女子。那个温婉如春的人,何时变得这么偏执? 见寒潇对他误会如此之深,且遇只得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我父亲心思缜密阴毒非常人可比,你与他又是对立的仇敌。若是真的被他发现了你的存在,寒潇,你会处于万劫不复的危险之中的。我不能冒那个险,让你出现哪怕万分之一的差池!” 见且遇一脸切切的担忧,寒潇心知他也是关心自己的,不禁渐渐熄了怒火,神色缓和了许多。她垂头低声道:“抱歉,我不该如此失态。只是经历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你又避而不见,我,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且遇不知该如何去接寒潇的话,只得沉默不语。寒潇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也许不该把他逼得太急。或许再过段时日,等且遇想开了,就会坦然地来面对于自己的关系了。 “那么,请你帮我吧。”寒潇说道,终于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且遇见她不再执着于争论那一晚的事情,松了口气,颔首:“我自然会尽力去帮你。寒潇,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寒潇沉思片刻,问:“你可方便出入你父亲的书房。” 且遇如实回答:“尚且算得上出入自由。父亲对我倒没有什么提防之心,府上的任何地方,我都可以任意走动。我也会去他的书房,找些书籍来看。” 寒潇了然:“那么此事便好办了许多。我需要你进入他的书房,去书桌前悬挂的青牛玄石图后面,找到隐藏的半卷国破山河画。” “原来,你们要找的东西,竟藏在书房里!”且遇闻言,不禁讶道。他自被父亲接回府中,也常常被带去书房,由父亲亲自教导诗词谋略。只是且遇从未想到,这看似平凡无奇的书房,竟隐藏了巨大的秘密。 那么,父亲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 只听寒潇继续说道:“找到山河画后,还得劳烦且遇你尽快临摹一幅副本。临摹完之后,山河画你暂且放回原处。我需要在赝品之上倾注些灵力,让它能蒙混更久的时间。据我所知,山河画上残存有我父君的灵识,一旦被掉包,你父亲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察觉。” 且遇认真地听着,点头:“我记下了。好在我尚且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待我去取了山河画看上片刻,再回来临摹应该不成问题。” “等我将假的山河画注入灵力,再混入书房之中,将真假两幅画调包。”寒潇继续说着自己的计划,“而此时,则需要你相助,将你父亲带出府去。等我拿了真的山河画,会令汉月将其送去给寒汐。我继续在你府中按兵不动,等山河画安全交到寒汐手里,我就设法逃离。淮南那边,陈家府上的人已经全部遣散了,陈夫人胡氏也已经离开。就算你父亲发现了真相,也难寻任何人麻烦。毕竟,国破山河画一事是个秘密,他不会大张旗鼓去声张。” 这一系列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且遇不禁钦佩地叹服:“如此,应该可保万无一失。寒潇,你有这般的心思和谋略,已经赢过世间无数男子了。相信日后你部族的一切,将会被你打理的很好。” 得了且遇的由衷称赞,寒潇面上一红,终于又恢复了温柔娇羞的性格:“我也是没有办法,这几日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说着,她望向且遇的眼神愈发灼灼耀目:“多谢你能回来,且遇。否则我就算有再好的打算,也无计可施。” 这时,恰逢汉月端了午膳进来。见且遇也在房中,她先是一愣。但看到这几日心情阴郁的寒潇,明显开朗起来,汉月打心底感到高兴。她露出大大的笑脸,道:“姑爷回来了!” 这一声“姑爷”落到房内二人的耳中,有着完全不同的效果。寒潇面色红润,隐隐含羞;而且遇神情愈发尴尬,只是讪讪不言语不答话。 汉月将食盒里的饭食一样一样摆到屋里的紫檀木圆桌上。司徒府向来奢华,连一顿午膳都极其精致。寒潇不喜浪费,自来了府里,便嘱咐无需为她准备太多的菜式。即便如此,今日的午膳还是有水晶鹌子,油焖红虾,鲜笋火腿汤,奶汁菜心等六道菜肴,并四种精美的点心。 汉月伺候着寒潇和且遇用膳。且遇如常吃着,倒是寒潇,草草吃了几口,就不再动筷子了。 汉月看着寒潇碗中几乎未动的白饭,有些担忧地道:“小姐这几日都吃得那么少,人也愈发消瘦了。” 且遇闻言,问道:“可是府里的饭菜不合胃口?若有什么不合适,尽管告诉刘管家,别委屈了自己。” 寒潇摇摇头:“没有什么不合适。可能最近忧思过甚,有些滞食,胃口不佳。这十来日,总觉得身子困顿,看来我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既然定下了下一步的计划,你也该放宽心了。”且遇亲手盛了一碗汤给寒潇,嘱咐,“身子要紧,寒潇,多吃一点。” 寒潇温顺地点点头,接过了汤碗喝了几口。还好,且遇还是关心自己的。如今,只等着时间慢慢将他推向自己,就好了……r1152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陷阱(2) 计划进行地十分顺利。 且遇依照寒潇所言,趁着司徒玺入宫议事的时候,进入书房。他径直走到墙上悬挂的青牛玄石图前面,仔细打量起这幅画。 好像自年幼时被父亲接回府里,有关于书房的回忆中,一直都有这幅画的存在。那时且遇年岁尚小,常常被司徒玺带到书房中,亲自教导他诗书典籍。有时候小小的且遇伏在书案上练字,司徒玺就会静静地摩挲着青牛图。 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向往着画中惬意恬淡的田园生活,才会格外喜爱这幅画。即便这画作并非出自大家之手,也无妨他的钟爱。然而这所谓的“钟爱”背后,是沾染着血迹的惊天秘密! 且遇暗嘲般地笑了笑,他那神秘莫测的父亲,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按照寒潇所说,且遇掀开青牛玄石图,找到了隐匿在其中的半卷国破山河画。将画握在手里,且遇绕到窗下,敲了敲窗棂,守在窗外放风的汉月立即移动过来问道:“姑爷可有什么吩咐?” 虽然汉月自入府以来,一直称呼自己为“姑爷”,且遇仍是十分不习惯。他皱了皱眉,但心知时间紧迫,此时不是在意这些琐事的时候,于是问道:“可有什么人经过?” “没有,”汉月摇摇头,“这会子府里的仆妇杂役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一时倒还没人注意到这里。” 且遇点点头:“你继续守着,我片刻便出来。” 关了窗,且遇将手中的国破山河画展开,平铺在书案上。说是山河画,倒不如算作“地图”来得更加贴切。只见半卷画作之上。既有山川河流,又有日月星辰,而且还密密麻麻描绘和记载了许多东西。最奇特的是,画卷之上隐隐有一股温润的银色光芒浮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灵识”。难怪寒潇不敢轻易将画作取走,一旦画上的灵力不见,的确很容易被察觉。 仔细辨别和记忆着画中的每一个细节。且遇生怕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生了差池。过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他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才重新将山河画卷起来。放回原处。 寒潇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桌上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只等着且遇回来临摹。 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寒潇立即迎了出去。见果然是且遇回来了。她急忙问道:“如何了?” 且遇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话。大步走入房中。汉月跟在他身后进屋,顺手掩了门。只见且遇立即来到桌前,极快速地开始作画。寒潇立在他身侧望着,就见原本空白一片的纸张之上。渐渐出现了各种纹样。 且遇的神色极其认真仔细,他运笔入神,丝毫不停滞。看来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半卷山河画完完全全地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寒潇和汉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安静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息,只怕会打扰到且遇。 一个时辰之后,且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朝寒潇微微一笑:“唔,成了!” 他抬头的瞬间,面上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和气魄,一下子就让寒潇痴迷住。她大喜,不禁赞叹:“这么复杂的画作,且遇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全部记下并画出来,实在令人折服!” 且遇抬手拭去额前沁出的细密汗珠,谦和地微笑:“哪有什么值得折服的,不过是些微末的伎俩罢了。你瞧这大冷天的,我紧张地都出汗了,唯恐出错。还好还好,总算将这画顺利画下来了,也算幸不辱命。” 寒潇凝视了且遇所作的“山河画”片刻,然后闭上眼睛,右手捏莲花诀。她口中念念有词,淡红色的光芒“倏地”从指间溢出,直指画作! 且遇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只见红光渐渐覆上了刚刚出自自己之手的那那卷山河画,画作便与之前截然不同了!画上的山山水水似乎在一息之间被赋予了生命,缓缓流转起来。随后,红光的颜色逐渐变淡,最终变成一层银色的流光,依附在画身之上,就如同且遇在司徒玺的书房中看到的真画无异。 “实在是太神奇了!“且遇禁不住感慨起来,”刚刚那一股自你指间涌出的红色辉光,便是龙神的灵力吗?” 寒潇“嗯”了一声,轻轻合上已经沾染了灵力的假画,将其交给汉月保管。他们只需等着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将真假山河画进行调包即可。 然而一股莫名的眩晕忽然袭来,寒潇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 “小姐!”幸得汉月眼疾手快,离寒潇又近,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子。见寒潇面色略显苍白,她担忧地问道,“小姐,您这两日面色都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吗?若真有什么不适,您可别强撑着!” 寒潇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不碍事,可能是刚刚消耗的灵力太多,身子有些透支了,显得有些虚弱。毕竟我解除封印、恢复灵识的时日不长,尚不能很好地运用自身灵力,才会这样,不打紧的。” 且遇闻言,嘱咐:“寒潇,近来你的确有些虚弱,脚步虚浮,面色泛白。虽说时间紧急,但你切忌忧思过甚,劳心劳力。这件事到如今已经成功了一半,你这几日多多休息一下,待时机成熟了再做打算不迟。” 寒潇顺从地点点头:“我记住了,让且遇你费心了。” 且遇伸出手,想帮寒潇把把脉。然而念及竹舍那一夜二人的“肌肤之亲”,还有他们后来发生的不快,心中郁结难解,堪堪停了手。他唇边的笑意客道又疏离,停在半空中的手转向桌上摆着的茶具,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递给寒潇:“喝点水吧。” 寒潇轻声谢过,接过茶来泯了一口,然后任由杯中蒸腾而出的水汽氤氲了脸颊。刚才那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且遇虽然掩饰地极好,但寒潇还是敏锐察觉出了他的异样。因为太过在意,寒潇总能第一时间就发现他的一切变化。 巨大的悲哀涌入心底,又翻出残忍的事实。寒潇本已经快要忘了且遇在那件事之后的无情和逃避,然而他刚刚一个简单的动作,又生生将她扯回了无底深渊! 而在书房里,司徒玺照旧伏在案前办公。他读了一会儿书,然后起身转到青牛玄石图前面。确认门外只有刘仲迁一人之后,司徒玺才将其后隐藏的半卷国破山河画拿出来。 “果然啊!”司徒玺瞳色一亮,右手捋着下巴上修理地十分整洁的短须,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果然已经按捺不住有所行动了,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啊。” 心机深沉如司徒玺,岂会那么轻易就让寒潇和且遇得手了?自打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儿媳的真实身份,司徒玺便对真正的国破山河画动了手脚。他在画上布下一个隐蔽的阵法,一旦画作被他之外的人触碰,阵法便会消失。 如今,山河画上的阵法荡然无存。被他安排密切注意府中动向的刘仲迁也来汇报,说是很久不近书房的且遇,竟主动来了书房。司徒玺闭上眼睛,心中已有了盘算。 南宫涑,二十年前我能把你击垮,让你魂飞魄散;二十年后,我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就将你的女儿玩弄于鼓掌之间,毁了你残留在这世间的血脉!南宫涑,你便在地府中等着瞧吧。(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六十章 陷阱(3) 五日之后,寒潇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去掉包山河画。 司徒且菡有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司徒璧大喜,特许她的家人入宫陪伴。司徒玺得了消息,便带着承平和且菡一起入宫,承平和且怜还可以在东宫小住些时日。为了不引起怀疑,且遇也要随往,去拜见太子司徒牧。而寒潇则借口近来身子不适,怕冲撞了且菡的身孕,没有一起入宫。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去书房顺利了许多。寒潇直奔青牛图而去,迅速取出了隐在后面的山河画。如同寒汐在水牢中找到另外半卷山河画时一样,在寒潇触碰到真正的山河画时,一股白光自画卷中涌出,环绕着寒潇,经久不散。 “父君……”寒潇热泪盈眶,内心既酸涩又温暖。其实,她比寒汐幸运地多,至少父君和娘亲曾陪伴了她两年的时光。自灵识恢复以后,寒潇也回忆起了幼年时零星的片段。只是她那时太小,能记住的事也太少。那些朦胧的记忆里,画面都是模糊的。唯有父母的呵护和温情,是实实在在的,令人只想沉溺其中! 寒潇握紧手中的山河画,闭上眼,道:“父君,潇儿做到了。您留下的东西,我与寒汐都已经一一寻到。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啪、啪、啪……” 本是安静无声的书房内,突然传来一阵抚掌声。寒潇闻声回身,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司徒玺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内,一边拍着手,一边朝她走了过来。 “多么感人的一幕啊,阿涑应该为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儿而感到欣慰和自豪!”司徒玺面上的笑意看起来平和无害。语气也是诚挚无比,“只是,你刚刚许下的一番愿望,怕是很难实现呐!” “你……”寒潇惊得面色煞白,嘴唇也微微颤抖,“你不是应该……” 司徒玺笑着接话:“我不是应该在皇宫里陪着太子妃吗?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才设下了这个局。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乖乖跳进了我的陷阱里。” 说着。司徒玺又盯着寒潇瞧了半天,叹道:“你与阿涑还是有几分相像的,若非我根本未料他的女儿仍活在世上。应该早就能察觉才是。说来,你还该唤我一声‘伯父’呢!” “呸!”寒潇闻言,不禁啐了一口,冷笑。“伯父,你也配吗?若不是你为了一己私欲。我父君又怎会惨死,族人又怎会沉睡这么多年不能得见天日?” “嗯……”司徒玺也不着恼,反倒对寒潇更加有兴趣了,“不错。这自认为‘正义无私’的性子跟阿涑也像,真不愧是他的女儿!” 说着,他又朝寒潇逼近了一步。面上的表情逐渐狰狞:“可是,我平生最厌恶的人。就是他南宫涑!你越是和他相像,就越是令我讨厌!” 寒潇看着司徒玺掌中慢慢凝聚起暗青色的灵力,心知不妙,他这是对自己动了杀心!寒潇默念法诀,催动体内的灵力,淡红色的辉光将她笼罩起来,立即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保护屏障。 “休要不自量力!”司徒玺狞笑,看向寒潇的表情满是不屑和嘲讽,“就凭你如今那一点微末的伎俩,哪里会是我的对手?虽说我这么多年未用过灵力,可是想要对付你,简直易如反掌!你怕是灵识初开,尚未能运用自如吧?” 寒潇面色肃然:“那你便放马过来吧。就算是立时死在你手里,我也不会认输求饶的!” 只见司徒玺冷哼两声,右手一挥,青色的光球便直冲寒潇飞来! 寒潇暗道不妙,但也只得硬生生去接过。红色的光幕撞上青色的灵力球,交界处传来“嗞嗞”的响声,火光飞溅! 司徒玺唇边嘲弄的笑意淡了几分,道:“竟有几分本事,到底是龙神正统的后裔,光是体内这股力量,便不容小觑!” 寒潇面色惨白,强撑着护体的光幕,冷汗涔涔自额间流下。她心里清楚,司徒玺的力量强过她太多。这样胶着的对抗,至多还能坚持上一时三刻。 果然,下一刻,司徒玺凝聚了更多的灵力,倾注到光球之上。青光遽然猛增,如同疯魔了一般撞击着淡红的光幕。红色的光幕似在微微发颤,顷刻之后,红光之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痕。青光进攻愈发猛烈,裂痕便越来越大。如同一张蛛网,渐渐向四周蔓延! “轰!” 一声巨响过后,护身的红色屏障彻底碎裂成千块万块,散落在空气里。 “噗!” 淡红光幕破碎的同时,寒潇受到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她伏在地上,只觉得体内气血在这攻击之下翻涌不止,身子也颤抖地厉害。 “既然你那么想念你的父君,我这个做伯父的今日便成全你,这就送你去九泉见他!”司徒玺一击得手,接着便要进行下一轮进攻。 寒潇一惊,脱口道:“你杀了我,该如何跟且遇交代?好歹,我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我做的事情,他统统都知道。他承诺过会救我、护我。若他回府发现我死了,必定会与你反目的!” “我自然已经察觉了且遇与你的事。”司徒玺完全不以为意,哂笑,“你放心,且遇被我送进皇宫,三五日内不会回来。我已经嘱咐过太子妃,就说她如今有孕常感寂寥,想要兄妹陪伴在侧。皇上向来疼惜菡儿,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自然会命且遇留下的。” 看着司徒玺这么耐心地解释,寒潇心底感觉不妙。果然,只听他继续道:“等且遇回来的时候,我早已经将你处置妥当了。我会制造出你是意外身亡的假象,就算是且遇心里生疑,奈何他查不出任何线索,也不能怎样。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儿子啊!” 寒潇头皮一紧,此时是真的觉得怕了!司徒玺心机之晦暗深沉,竟然可怖到如此地步!如今,寒潇终于明白什么叫形单影只、手足无措。她俨然已经成为砧板之上无力逃脱地鱼肉,司徒玺就是即将将她斩杀的刀俎。 司徒玺掌中再次凝力,迅速地逼近寒潇,一下子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他手上继续加力,寒潇只觉得眼前一黑,呼吸愈发困难起来! 看来,今日她注定命丧于此。不能手刃仇敌为父报仇,不能将族人拯救出来,反而还要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一滴清泪沿着寒潇的眼角滑落。生死关头,她来不及去想血海深仇如何得报,来不及去想还在等她消息的妹妹寒汐,来不及去想养育她成人的师父和陪伴她长大的师兄弟。寒潇的脑海中,只余一人的身影而已。 那人在淮南的街头,如天人一般降临,从此便扎根于寒潇的内心。威沂山的拼命相护,浩英山中悉心陪伴,还有他倾力相帮,娶她为妻。那些依偎在他身侧沉沉睡去的每一个夜晚,都一幕一幕从寒潇眼前闪过。还有竹舍中那迷醉的一夜,他轻轻吻上她唇瓣的时候…… “且遇……” 寒潇闭上眼睛,于心底无声地叹息:且遇,永别了! 只是她在闭眼的瞬间,根本没能看见司徒玺面上的变化。他一手掐住了寒潇的脖子,本想直接将面前的女子了断。然而触上她肌肤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力量自寒潇体内涌出,直直地震撼了司徒玺! “你,你……”司徒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掐着寒潇脖子的手竟渐渐松开! 窒息感渐渐散去,寒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司徒玺松了手,向后踉跄了两步,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你与且遇,你们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么简单了吧!”司徒玺慢慢恢复了理智,冷冷地开口,“南宫涑的女儿,与我司徒玺的儿子,有了夫妻之实,甚至,还有了孩子!”(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六十一章 珠胎(1) “你刚刚说什么?”司徒玺的话一出,寒潇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刚说,她与且遇有了孩子?! 司徒玺收回凌厉的杀气,神色变得探究而疑惑:“你自己竟不知道吗?” 寒潇愈发茫然,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不过一夜缠绵而已,她竟怀了且遇的孩子吗? “我,我与且遇并无肌肤之亲,何来孩子之说?”寒潇刻意地隐瞒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司徒玺又不是郎中,也没有给她把脉,怎么可能会知道她有孕?说不定,这又是他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寒潇只想着将此事搪塞过去,另做打算。 司徒玺看透了寒潇的心思,冷笑两声:“你能骗得了别人,可是骗不了我!你知我为何最后时刻不杀你,正是因为我感受到你体内存在另一股龙神之力。” “另一股,龙神之力?”寒潇疑惑,下意识地伸手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没错,”司徒玺继续说道,“我掐住你脖子的那一刻,清楚地感受到了除你之外的另一股神力。那股力量想要挣脱而出,来保护你。而且,那股隐藏的力量,甚至比你本身的灵力还要强!” 说着,他一把抓住寒潇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只见司徒玺面上的神色愈发笃定:“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有了身孕,腹中胎儿身怀强大的灵力。且遇是我的儿子,他虽未开灵智,但骨子里也算得上是南宫族人。你二人结合而出的孩子,自然拥有龙神血脉!” 还有一句话,司徒玺未说出口。寒潇腹中的胎儿。怕是如今这世上龙神血脉最最纯正之人。他体内所蕴含的灵力,应该也是最强大的!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误打误撞出现的孩子,竟然是个真正的强者。看得出,寒潇对且遇用情极深,若是这个孩子可以为他所用…… 既然另有了打算,司徒玺的神情复又柔和起来:“这么说。你的确是有了且遇的骨肉无疑了!” 寒潇既惊且喜。抚着小腹的动作愈发轻柔起来。若说经历了那一夜之后,且遇仍然无法直面与她的关系和她满腔的爱慕,可这个孩子。在九个月之后将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容不得他忽视!这孩子的身上,流着她的血,也流着且遇的血。他是她付出的回报。是他们二人的结合,也是她和且遇共同的责任。有了这个孩子作为纽带。自己这一世都会和且遇牵绊在一起,再不分开! 看着寒潇面上的变化,司徒玺继续说道:“那么,这个孩子也是我的孙儿啊!” 一句话。生生将寒潇从美好的幻梦之中拉了回来! 她冷着脸,毫不客气地回道:“刚刚你还想杀了我,这会儿又指着我腹中的孩儿认亲了?司徒玺。你心里又打起了什么鬼主意?你既是知道了这是且遇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难不成你还想者取我性命,让我孩儿胎死腹中吗?” 司徒玺扶额,面露痛苦失望之色。忆及刚刚寒潇独自在书房之中,对着南宫涑残存的灵力说的一番话,他得知了寒潇的名字,于是叹道:“潇儿,难道我这个做伯父的,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吗?” 听到这一声“潇儿”,寒潇浑身打了个激灵!她憎恶地别过头,喝道:“不要这么叫我!这是父君和娘亲对我的称呼,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唤我?”说着,她嘲讽地一笑,“且遇尚且不愿意总留在你这个‘父亲’身边,你又如何指望我腹中的孩儿能认你这个祖父?”寒潇毫不客气地答道,丝毫不理会司徒玺的“假惺惺”。 司徒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也是稍纵即逝。他唇边笑意不减:“话不能这么说,孩子。自古有云,血浓于水。无论且遇与你腹中的孩儿愿不愿,他们都无法忽视我与他们的血脉深情。这‘父亲’和‘祖父’,无论他们想不想承认,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寒潇被他说得无法反驳,只得阴沉了脸,不再言语。她心中抑郁难平,气息也是翻涌不止,久久不能平静。 离得这么近,司徒玺这一次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寒潇气血的变化。他心下疑惑,怎地寒潇体内除却龙神之力之位,还有一股恣意游走的气息,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似是走火入魔、被心魔所控之人才会有的情形! 正当司徒玺与寒潇僵持不下的时候,汉月突然闯入了书房之中。见司徒玺竟然也在,立时吓得愣在当场,口中喃喃:“小姐……” 她本是见寒潇迟迟不归,心中不安,怕自家小姐出事,特地过来瞧瞧,却不料遇上了司徒玺!见寒潇面色苍白,神色愤愤,屋内还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暗道不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寒潇也不料汉月会突然闯进来。她深知自己与司徒玺之间的实例悬殊,生怕汉月会受到牵连,不禁脱口唤道:“汉月,快走,别管我!” 她这一唤,生生激起了汉月心中强烈的护主之情!汉月跟在寒潇身边多年,情分自然无比深厚。加上在瞒天山庄多年,身上也有点功夫底子。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汉月猛地张开双臂,冲着司徒玺扑了过去! “小姐快跑!”只见汉月如同一只展翅的鹰,生生挡在司徒玺和寒潇之间。借着那股生猛的扑劲,她奋力一推,将司徒玺从寒潇身边推开了几步。 司徒玺向后踉跄两步,紧接着便稳住了身形。他冷哼一声:“如今不自量力者如此之多!既然这么想死,老夫便成全你!” 说罢,他将力量凝聚于右手手掌,猛然发力。司徒玺速度极快,劈掌便朝着汉月猛击过去!汉月已然被他凌厉的掌风吓蒙,腿脚都不听使唤。她不过一点微弱的拳脚功夫,如何能敌得过司徒玺的进攻?寒潇原本跑出去几步,再回头看时,却见到司徒玺一掌拍在汉月的头顶! “嗑嗑嗑……” 几声极轻极细的声音传入耳膜,如同蛋壳碎裂一般轻响,却震得寒潇面上血色全失!她哆哆嗦嗦地看着汉月,只见汉月也是一脸地迷茫和不敢相信。温热甜腥的鲜血从唇角溢出,汉月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身体却笔直地向后倒去。 “汉月!”寒潇飞扑过去,接住了汉月倾倒的身子。 “啊,啊……”汉月拼命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中却只能发出几声嘶哑的喊叫。她就这么大睁着眼睛,悲愤地失去了生命。 “汉月……”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寒潇眼中滴落,滴在汉月满是血污的脸上。她伸手覆上汉月的脸颊,帮她闭上眼睛,“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来寻我?我身边只剩你一人了,可你也离开我了。你们,全都不要我了!”(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六十二章 珠胎(2) 寒潇慢慢地将汉月的尸身平放在地上。 而后,她缓缓站起身,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司徒玺。她的神色淡漠,声音更是清冷地不带一丝情感,整个人凛冽凉薄的好似九重天上无情无爱俯视众生的神祇。 “你杀了她。”寒潇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地上毫无生命征兆的女子,“你杀了我的贴身侍女,杀了从小陪着我长大,照顾我饮食起居的汉月。” 在她无悲无喜的目光和诉说中,司徒玺无端端后背一凉,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清楚地感觉到这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寒潇体内的灵力在肆意暴涨,邪佞,狂虐,夹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怨恨! 这就是龙神之力真正的力量吗?寒潇与她腹中的胎儿,双倍的灵力,一邪一正,竟是如此可怖! 司徒玺努力平复自己不安的心绪,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是杀了她,就当着你的面。不过,她倒不算白白送死。至少通过这位汉月姑娘的死,我清楚地察觉到了你灵力之中夹杂着的暴戾之气。这可真是奇了,龙神之力向来淳厚正气,如你这般的暴虐之气,怕是被心魔所控。更何况,你这心魔,颇有愈演愈烈之势啊!” 寒潇平静淡漠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如无波无澜的冰面突然出现一道裂痕。她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却不言语。 司徒玺的心思何其老练毒辣?他继续刺激着寒潇已然处在崩溃边缘的神智,哂笑:“看你平日里与且遇相处,眉眼间满是笑意和满足。显然是对他情根深种。但你竟对自己怀有他骨肉之事如此惊讶,想来这孩子是意料之外而来。且遇是我亲生的儿子,他的秉性我最为清楚。你们既然是假意成亲,必然不会做出出格之事。而你们毕竟有了肌肤之亲,他若对你有情,定然会为这个孩子欣喜若狂。但且遇近来总不在府上,偶尔回府。也是躲躲闪闪。” 说到此处。司徒玺刻意停顿了一下,笑容中多了一丝看透一切的狡黠:“唔,且遇他。怕便是你的心魔所在吧?求而不得,一定十分痛苦吧?” 寒潇闻言,浑身剧烈地颤抖,双目渐渐染上猩红之色!一瞬间。她变得犹如地狱罗刹,美则美矣。周身却遍布浓烈的杀气!寒潇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你、该、死!” 灵力于寒潇周身急速凝聚,形成一股漩涡。寒潇身处漩涡中心,衣衫猎猎飞舞。司徒玺打起十二万分的防备,以自身灵力凝成保护屏障。一刻也不敢松懈。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二人便从最初的司徒玺进攻,寒潇防御。转变为寒潇主动进攻,司徒玺被动防御之态。 下一刻。寒潇突然发力,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朝司徒玺发起凶猛急速地进攻!原本纯彻的淡红色辉光颜色愈发浓烈,隐隐转变为血腥之色。司徒玺避无可避,反而迎头对上。两股强大的灵力正面相撞,火花四溢,一时难分高下! 司徒玺心中暗道不妙,此刻寒潇身体中涌现出的力量,较之之前的对垒,不知强大了多少倍。若是这么继续对峙下去,他被压倒输掉也未必可知!不过,寒潇体内气息不稳,这股霸道猛烈的力量是因为汉月之死,被强大的怒火生生逼出来的。若是可以引她泄力,怕是短时间内寒潇连灵力都无法再次凝聚,应该能一击取胜。 念及此处,司徒玺骤然撤掉了自己周身青色的护体光罩。正在集中力量进攻的寒潇因他此举停滞了一下。这个老狐狸,到底做的什么打算?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之下,竟然突然撤掉了保护屏障,这无疑是自投罗网。寒潇嘴角凝起一个鄙夷嘲讽的微笑,罢了,既然他自己送死,便成全了他!寒潇双手捏诀做莲花状,运用自己所学的法诀,口中轻咤:“灭杀,破!” 红光暴涨,瞬间将毫无防备的司徒玺包裹其中。只是她太过轻敌,并未看到司徒玺眼中闪过一丝成竹在胸的笃定。 刚刚撤掉光罩的瞬间,寒潇一刹那的迟疑和停滞,正是司徒玺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那么极其短暂的瞬间,司徒玺看出了寒潇全身最脆弱的部位,正是她的眉心,也是灵穴所在。红色灵光夹带着虐杀之势一波又一波汹涌而至,化作凌厉的剑光,割破了司徒玺的衣衫和裸露在外的肌肤。然而他丝毫不管不顾,只是静默地站在法阵中间,如风化了的石像。 寒潇以红光变幻出一柄锋利的长戟,她抬手一指,长戟便直冲司徒玺心脏而去!眼看就要一击得手,寒潇眼中闪过狂喜之色。大仇即将得报,不料竟如此简单。父君和娘亲在天之灵,想来也该十分欣慰了吧? 突然之间,一直修长苍白的手指突破层层浓烈的红光,朝着寒潇额头直指而来!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寒潇一时手足无措。可她只顾着猛烈的进攻,根本收不回身法,此时想要躲避却是万万不能了! “噗……” 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寒潇身侧猩红色的光幕却如同被凝结住了一般。司徒玺右手食指直直地点在寒潇精致柔美的眉心中央。不过轻轻一点,一股霸道的灵力顺着司徒玺的指尖,肆意地冲入寒潇体内。寒潇只觉得四肢百骸之中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出,抽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下一刻,凝固的红光越来越多,直到消失不见。寒潇瞪大了眼睛,显然不能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看不到,自己的眉心隐隐透着些青色。紧接着,寒潇脚下一软,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司徒玺扶住了寒潇,免得她摔在地上。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唇角却有一丝血迹蜿蜒流出。刚刚他强行撤掉自身结界,将全身法力凝于指尖,点在寒潇眉心灵穴,暂时封住了她的灵力。而他自己也受到两股灵力的冲击,伤了筋脉,怕是需要修整月余时间,才能恢复。 “好险!”司徒玺看着昏厥的寒潇,自言自语,“不过,你既然怀了我的孙儿,又对且遇一往情深,我自然会好好利用你才是。心魔、心魔,老夫最擅长的,就是控制人心啊!”(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六十三章 婚约 半月之后,寒汐与唐不惊如约回到山庄,等待寒潇的到来。 看着他们二人重新在一起,连翘心里十分欣慰。用晚膳的时候,她笑着跟韩枫羽道:“枫羽,你觉得汐儿与不惊在一起,如何?” “才子佳人,芝兰玉树,大抵便是如此!”韩枫羽手执青玉酒盏,笑得温和慈爱,“他们在一处,实在是太般配了,总也让人看不够。” 韩枫羽一番话说完,寒汐早已羞红了脸,嗔道:“韩叔,怎地连你都打趣我?” 唐不惊却是一脸怡然自得,举着酒杯朝韩枫羽示意:“不惊多谢韩先生夸赞。” 连嫣嘴角的笑意更浓,脸颊上两个深深的梨涡漾着,更添她的风姿绰约:“唔,汐儿年纪也算不得小了,不惊更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我既是汐儿的师父,又是汐儿的亲姨母,授业及养育之恩都在,也能为她做得了主。”说着她朝自己的丈夫偏了偏头,询问,“枫羽,你的意见呢?” 韩枫羽颔首:“阿翘这个决定,我觉得甚好!” 连翘满意地一抚掌,道:“那么,待到汐儿从天水湖回来,我就做主,为你们二人完婚!想来,不惊的父母也不会有异议。” “自然,家中所有人都是极其喜爱汐儿的。”唐不惊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箸鲜嫩的鱼肉,细细剔了鱼刺,放入寒汐面前的玉碟中。 一旁的童离秋举着玉箸,托着腮,痴痴地看着唐不惊和寒汐,笑道:“小师姐和四公子感情真好,真令人羡慕!” 坐在他身边的皇甫凭栏闻言。也夹了一筷子食物,放到童离秋盘中,淡淡地说道:“多吃点,别看傻了。” 童离秋垂眼看着自己盘中,皇甫凭栏刚刚给他夹的,正是一块糖醋肉。他年纪最小,性子又天真纯善。平日里多爱食甜食。皇甫凭栏面冷心热。在众师兄弟中,是对他最好的一个,总是对自己关怀有加。感念于凭栏从不言说的关心。童离秋面上一红,轻声道:“多谢师兄了。” 皇甫凭栏默默地不再言语,嘴角却露出一个罕见的笑意。 花珩则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打趣寒汐:“如此说来。小师妹就这么被师父给许配出去了。等到师妹回来,就要嫁作人妇。变成唐少夫人了。哎哟哟,我这个做师兄的,少不了要破费一番,包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才是!” 粱扶疏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嗯嗯,师兄说得极是!咱们从现在开始,可不是得省吃俭用着些?” 一番打趣玩笑过后。满桌子的人都是喜笑颜开。方梧与陈尔馨对视一眼,眼波流转间满是情意;蓝津更是开起了唐不惊的玩笑。促狭地道:“不惊,待你们成亲,师兄给你开个好方子,保管让你们早生贵子!” “师兄!”听着这些越来越“不像话”的玩笑,寒汐一张脸早已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她跺了跺脚,佯怒,“哪个说过要嫁给唐狐狸了?你们一个一个都这样坏,盼着我早日离开山庄呢!我偏不如你们所愿,就要赖在浩英山上,坐吃山空立地吃陷!” 众人闻言,皆哈哈大笑。唯有杜咏,眉头紧锁,似有解不开的愁思。即便随着大家一起说笑,那笑容也是淡淡的,笑意根本没有进入眼底。寒汐眼角余光扫过杜咏的神情,知他是在担心寒潇,自己的心头便也漫上些担忧之情。 到了晚膳用完,所有人都散了,唐不惊陪着寒汐回她的房间去。天气已经很冷了,秦星在屋内点燃炭盆,煮了一壶好茶,就笑眯眯地退下了。屋内只余唐不惊与寒汐两个人,二人依偎在一处,靠着火盆,另外又取了一个暖炉抱着取暖。 唐不惊一边轻柔地抚摸着寒汐柔顺乌黑的头发,一边问道:“怎么,今日连庄主想将你许配给我,汐儿竟不愿吗?” 寒汐伏在唐不惊膝头,安静乖巧地如同一只漂亮的猫儿:“唔,师兄他们讲的话,也太过没羞没臊了!人家的面皮儿向来很薄嘛……” 唐不惊忍住笑,颔首:“嗯,的确,汐儿是面皮儿薄,听不得那些话的。” 寒汐拧着唐不惊的袍角,支支吾吾地说:“至于嫁给你,嗯,唔,鉴于你近来表现得很不错,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表现很不错……”唐不惊听了这话,立刻将寒汐翻过身,让她面朝上仰视着自己,笑得别有深意,“那么,这样是不是表现得更好了?” 说罢,他扣住寒汐的脸颊,看着她瞪大了眼睛,自己则俯下身子,吻住她娇嫩如花瓣的嘴唇。四片唇瓣相接,瞬间都变得火热滚烫。寒汐只觉得全身所有血液都涌进了头部,四肢百骸酸软地厉害。唯一的感觉,便是唇部的辗转、吮吸、研磨。鼻腔之中,满是唐不惊身上清冽好闻的梅花香味。 也不知吻了多久,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寒汐已是娇喘不止,眸子晶亮,水汽氤氲。她的唇微微有些红肿,整个人从清纯变得妩媚妖娆。 唐不惊倒是一派从容不迫。他伸手搂过寒汐,让她伏在自己的怀中,道:“汐儿,待你将所有事情办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好。”听着唐不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寒汐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等大仇得报,族人都被解救出来,我们就去玉兰花林的小别院中隐居。我要再种些梅花、海棠、秋菊、修竹,好生将那里置办置办。” “汐儿,我定然不会负你!”唐不惊说着,松开了寒汐,起身朝着窗边走去。 寒汐坐直了身子,不解地看着他打开了窗子。一阵凉风吹进来,寒汐又将怀中暖炉抱得更紧。不过今夜月色正好,月明星朗,明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唐不惊却不畏冷一般地立在窗边,转身回首,指着明亮的圆月,对寒汐道:“明月为证,我唐不惊以身为聘,迎娶南宫寒汐。而后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惟愿以寒汐为妻。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我愿替她去闯;无论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我愿与她一起承担。今日立誓,此言不改。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他神色肃穆,目光清朗,面容圣洁,如沉水,如月华。他一字一句,敲击着寒汐的心,让她既感动,且震撼! 寒汐湿润了眼眶,亦起身走到窗边,站在唐不惊身侧,执了他的手,道:“明月为证,南宫寒汐愿为唐不惊之妻。吾之心,同汝之心。其心不死,其心不悔,其心不改,永世不变!”(未完待续)r466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连谋(1) 寒汐在山庄等了五六日的时间,寒潇终于出现了。 她只身一人回来,形容有些消瘦,面色也很是苍白,最奇怪的是汉月竟没有陪在她身边。寒汐等人匆匆得了消息赶来山庄门前迎她的时候,无一不是大吃一惊。 “姐姐!”寒汐许久未见寒潇,又一直担心她身处司徒府中,会遇到什么危险。此时见她虽清瘦了许多,但好在无伤无病,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见寒潇身子羸弱,寒汐不禁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 然而寒潇却如遭雷击一般,身子猛烈地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寒汐伸过来的手!她这一举措,让寒汐大为不解,眼中漫上一层疑虑和忧伤。 “我,我没事,汐儿不必担忧了。”寒潇勉强笑了笑,解释,生怕寒汐会起疑心。她怕寒汐会如司徒玺一样,通过与她接触,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既然寒潇这样说了,寒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姐姐,如何不见汉月呢?她没有与你一道回来吗?” “汉月,汉月她……”寒潇支支吾吾,道,“她还留在祈城,有些事情,仍需要她去处理。再过些日子,她自然就会回来了。” 寒汐不疑有他,也没有多问。跟寒潇一起去长清殿见过连翘和韩枫羽,将自己从司徒府中寻到的半卷山河画拿了出来,寒潇便以一路劳顿为由,匆匆回房休息了。 将寒潇送回房间,寒汐退出来,只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再抬头,却看见杜咏立在寒潇窗下,痴痴地凝视着。其实,自打入冬,山庄早已换上了厚实保暖的窗纱。杜咏此举,却是连寒潇模糊的身影都瞧不到的。他只是想待得离她近一点而已,他只是想确认寒潇安然无事。哪怕看不到,能跟她近得只隔一扇窗子,他也知足了。 “大师兄。”寒汐看着杜咏冻得有些泛红的鼻尖,想着他不知已经在门外的回廊中站了多久,只为确认姐姐一切安好。寒气心里一暖,忍不住轻声唤他。 “小、小师妹!”杜咏被寒汐发现,有些尴尬,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放好了。 寒汐见他一副囧囧的模样,不禁“扑哧”笑了出来。她摇摇头,又认真地说道:“大师兄,姐姐她只是有些疲累,其他一切都好,你无需担心了。等她休息好了,你再当面跟她聊天吧!” 杜咏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还是不要聊了,其实,真到了她面前,我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心里挂念着寒潇之前的走火入魔之兆,不知她情况如何了。但此事又极为隐秘,连师父都不得而知,他也不能直接讲出来。于是杜咏又试探着问道:“小师妹,你可有觉得寒潇师妹,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不同?”寒汐有些困惑地看着杜咏,认真想了想,道,“姐姐这次回来,好像变得有些躲躲闪闪,像是心里藏着事,不愿讲出来。我想姐姐许是太累了吧,毕竟在司徒玺那奸人身边,无疑是凶险无比。姐姐每日担惊受怕,才会如此吧。过一段时间,等她休整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毕竟是从小相依为命一同长大的亲姐妹,寒汐对寒潇的一切都十分敏感。她凭着自己的感觉,敏锐地察觉出了寒潇的不妥。只是,却未深究。 杜咏见寒汐并未怀疑寒潇走火入魔,心想寒潇也许已经调息地差不多了,渐渐摆脱了心魔,也就舒了口气。他拍了拍寒汐的肩膀,笑道:“走吧小师妹,你也多休息休息。毕竟前路艰难险恶,你们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是啊!” 等到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屋内的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刚刚杜咏和寒汐在窗外交谈,寒潇听得一字不落。她说是回房休息,其实根本无法安睡。听到门外有声响,寒潇便披了一件紫貂皮的斗篷,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仔细听着。从那二人的话语中,寒潇发觉并没有人对她产生怀疑。自己从回到浩英山开始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重新躺回温暖柔软的床上,闭了眼睛,寒潇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不禁想起今天前,在司徒玺的书房里,汉月为了救她惨死,自己卯足了全身灵力与司徒玺斗法,最终却败下阵来,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司徒玺悄悄转移到了一间密室里。寒潇想要凝聚力量逃脱,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丝灵力都使不出!不仅如此,原本自己的武功和真气也受到了压制。体内气息像是被封存在一处,牢牢禁锢住了。 司徒玺坐在一旁,一边仔细研读着手中一本书卷,一边提醒道:“别白费力气了,省一省吧!老夫点了你的灵穴,封印了你的灵力。若封印不被解开,你是根本无法动用灵力的。”说着,他又道,“再告诉你一句,不要妄想冲破封印,那样一不小心,很有可能使你全身血液倒流,筋脉尽断。即便大命不死,也是落得终身残疾。别忘了,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寒潇就是再过着急,也不敢胡来,干脆就放弃了尝试。她冷眼看着司徒玺,问道:“你将我藏到这里,又有什么打算?” 司徒玺合上手里的书,笑眯眯的看着寒潇,问道:“我的好儿媳,你可希望能成为且遇真正的妻子,做司徒府一手遮天的主母?你可希望且遇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无论身心,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且遇,只属于她南宫寒潇一个人吗? 这句话太具有诱惑力,寒潇一时竟沉默了。司徒玺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你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又怀了身孕,非闹着报仇做什么呢?当年是我不对,害了阿涑,可阿涑就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吗?他若真的对得住我,我又何须犯下这些过错呢?” “是你自己心思狠毒,倒反过头来埋怨我父君了?”寒潇不禁怒从心起,喝到。r1152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连谋(2) “我是心思狠毒,难道南宫涑就不狠毒了?”司徒玺终于不再扮作一副和善的嘴脸,冷下了脸,阴恻恻地说道,“若不是他夺走了也可能属于我的一切,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寒潇笑他无药可救,道:“你的一切?有哪一样是属于你的呢?我父君当上神宫宫主,是名正言顺。他与我娘亲,也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哪里与你有关了?” “闭嘴!”听到寒潇提到南宫涑和连嫣,正正地戳到了司徒玺的软肋上。他恶狠狠地警告寒潇,“休要再提南宫涑无耻地夺走阿嫣的事情,阿嫣本就应该是我的!而你,若不是因为你乃阿嫣所出,我早就杀了你。别忘了,你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来自南宫涑,正是我深恶痛绝的!” 寒潇立时被他凶狠嗜杀的样子唬住,下意识地捂住小腹,道:“不,我,我……” “你想说,你腹中胎儿是且遇之子?老夫虎毒不食子,不能伤了他?”司徒玺笑得愈发残忍,“不,你想得太天真了。你腹中胎儿对我来说,尚不及你体内阿嫣的血液来得重要!莫要忘了,且遇之子,并非只有你才能有。没了这一个,再给他寻一个他真心喜欢的女子。且遇这么年轻,往后想要多少孩子没有?他尚不知晓你怀有身孕,老夫杀了你,那孩子也就没了,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寒潇一颗心凉得透彻,司徒玺之心狠手辣,根本超乎她的想象!他说的不错,并不只有自己腹中的胎儿,才能是且遇的骨血。可是,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却是十分重要!也许,也许且遇与她只能得这一个孩子。若是没有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寒潇逐渐冷静下来,抬头直视司徒玺的眼睛,问道:“你想要我怎样,才会放过我们母子?” “很简单。”司徒玺见寒潇动了心,便收了凶悍的模样,面色转变之快,如同表演变脸杂耍的戏子,“潇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清楚自己真正想的是什么。” 我真正想要的,是与且遇长相厮守,他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 寒潇在心中默默地说道,嘴上却一个字也不曾说出来。 饶是如此,司徒玺也能知道她心中所想所盼,于是逐步诱导她:“你想想,天水湖虽是你的家乡,可你从小在陆上长大,与九天神宫的人哪有一丝亲情可言?将来就算你们成功解开了湖底的封印,可是南宫一族不能无主,你就甘愿永远居住在暗无天日的湖底,守着那群你一个都不认得的族人吗?” “我……”寒潇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司徒玺说的这些话,她倒是从未想过。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复仇。至于复仇之后该如何,的确没有任何打算。 司徒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你离开天水湖的时候还小,想来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湖底虽奢华,却十分避世。尤其是皇族中人,更是没什么自由可言。你一旦进入神宫之中,无特殊情况,不得擅自离开。而且遇是我的儿子,南宫族人也不会允许他进入天水湖。你们二人此生,怕也不再会有见面的机会,你腹中的孩子,也就没了生父抚养。这么说来,可谓是生离啊!” 寒潇死死地咬住嘴唇,虽然不肯开口说话,但心里早已动摇。到底,自己复仇,是为了什么?杀了司徒玺,父君和娘亲也不会再活过来。解救了族人,他们一样还是生活在天水湖湖底,一样还是会生老病死。而被冰封,他们不老不死,只是沉睡,也可以说是进入了一种永恒。 可是自己只有一个且遇!复了仇,居于湖底,再寻到机会见他的时候,会否他们两人都已经白发苍苍,鬓染霜雪了? 或许,可以暂时放下复仇的计划。等到自己生下了孩子,牢牢绑住且遇的心,而且也足够强大了,再杀了司徒玺也不迟。那时再重启湖底神宫,解除封印,族人一样可以得到救赎,为何一定要急于一时? 这么想来,一切似乎都不再是问题。寒潇松了口气,神情明显舒缓了许多。 司徒玺满意地看着她一系列的神色变化,突然问道:“你可是有个姐妹,唤作‘寒汐’?” 寒潇的心“咯噔”一跳,不想司徒玺竟知道了寒汐的存在:“你如何得知的?” “是你自己的说的,难道潇儿忘记了?”司徒玺笑着看向寒潇,说道,“当**在书房中窃取山河画之后,对着南宫涑残存的一点灵力,便提到了‘寒汐’也拿到了另一半画。在你昏迷的时候,你时常唤且遇的名字,偶尔也提到‘汐儿’。由此我推测,这个寒汐,应该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吧?” “你想对寒汐做什么?”面对司徒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寒潇不禁心惊地浑身打颤。他实在太过精明,似乎能洞悉一切,没什么能瞒得住他! 司徒玺却摇了摇头,和声和气地跟寒潇解释:“你还有一个妹妹,事情就好办许多了。你瞧,伯父给你出个主意如何?我放你走,你拿着半卷山河画回去,与你妹妹接头,一切就按原计划进行下去。你可以令寒汐留在湖底,拯救族人,继任宫主之位。而你,可以离开天水湖,与且遇一起生儿育女。至于你们想杀了我,等到有一**们真的有这个本事,我也无话可说,如何?” “你哪有这么好心?”寒潇听完他一席话,忍不住冷笑不止,“还有什么条件便一次说完吧,我也好有些准备。” 司徒玺见寒潇并不上当,也不恼怒,反而笑得更浓。他抚掌道:“你很聪明,潇儿。与你这种聪明人谈生意,最是省事!不瞒你说,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坐以待毙,等你们姐妹来杀我。你们去天水湖,我也会带些人一同前往。二十年前我攻入湖底,的确胜之不武。二十年后,不如我们公平竞争一次。” 寒潇喃喃:“公平竞争……” “没错,”司徒玺点头,“到时候是封印解除,你们姐妹重新执掌九天神宫,亦或是我胜了你们,神宫不再开启,皆是我们各凭各的本事了!若你们胜了,我便自刎当场,你们便大仇得报;若我胜了,可以保你不死,你也能留在且遇身边。只是,九天神宫要永世冰封,你再不可提复仇之事!” 寒潇垂着头,思忖良久。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容沉静如水,目光却灼灼如星。她展颜一笑,倾国倾城,口中吐出一个字:“好!”r1152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归巢(1) 寒汐与寒潇手中各有一份残卷,如今拼在了一起,便是一整幅完整的国破山河画了。 画上描绘的山山水水,在银白色灵力的作用下,活灵活现。山上笼罩着隐隐的水雾,溪流潺潺流淌,树木枝叶轻轻款摆,如同有微风扫过一般。只是,这画虽美,虽无比神奇,所描所绘,也只是些山水而已。寒汐对着国破山河画看了良久,也没看出哪里是九天神宫所在,哪里又记载着解开冰封之印的方法。 她不解地抬起头,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寒潇,却见寒潇也同自己一般的迷茫。无法,只得去长清殿求助连翘,期冀着她会知道些什么。 长清殿殿前的白玉阶梯,一如从前一样,绵延数千阶不止。寒汐与寒潇一起,提着裙裾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原本是走得惯了的一段路,可今日看着寒潇,却好似走得十分吃力。她微微张着嘴喘息,气息不稳。天寒地冻的,她的额角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姐姐?”寒汐心细,发现寒潇身子有些吃不消,便放慢了脚步,问她,“姐姐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是不舒服吗?” “我,我……”寒潇心知自己是因为有孕之后,身子虚弱,体质大不如前。加之自从得知有孕以来,惊吓劳累,忧思过甚,动了些胎气,才会如此。 寒汐看着寒潇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奇怪的是,她的脸竟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寒汐大惊,立即探手过去,想要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呀,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不是感染了风寒,发热不止吧?” 她伸手的动作极快,寒潇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能避开。寒汐摸了摸寒潇的额头,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显然不是发热之症。但是透过肌肤,寒汐能感受得到寒潇体内气息极其不稳,她自身的灵力之下,似乎还包裹着另外一股力量。那股力量还很微弱,却令人不容忽视。寒汐的神色变得十分疑惑:“咦?姐姐的气息怎地如此奇怪?” 寒潇一怔,显然以寒汐与自己相同的灵力,已经探到了胎儿体内蕴含的力量。她抿着唇,并未解释。 寒汐毕竟未经人事,也从不曾往寒潇有孕这方面去想,只以为寒潇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如此。她见寒潇缄默不语,着急得直跺脚:“不成不成,反正山河画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你的身子要紧。咱们这就回去吧,我去请蓝津师兄给你瞧瞧!” “不要啊汐儿!”寒潇一听要请蓝津来给她把脉,不由得大惊失色,一下子拉住了寒汐的手,拼命摇头。 寒汐愈发不解,着急地问道:“姐姐你究竟怎么了?自从你这次回来,就一直都很奇怪。到底你在司徒府中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快些告诉我呀!” 寒潇见此事是定然瞒不住了,转念又一想,将此事告诉寒汐也没什么不妥。就此断了她与且遇之间那点情愫,对自己也是好事。于是寒潇叹了口气,凑近寒汐的耳边,悄声说道:“汐儿,我,我有了且遇的孩子……” “什么?”寒汐大惊,不禁脱口惊呼。 寒潇如同惊弓之鸟,一下子捂住了寒汐的嘴,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抵着嘴唇,道:“嘘!不要声张,我不想其他人知晓。” 寒汐被捂住了嘴,只能大睁着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寒潇,半响才反应过来,木木地点了点头。 寒潇见寒汐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就松开了手,轻声跟她说:“我也是刚刚才得知的。虽然此事难以启齿,这孩子也是意外得来的,但我是真心欢喜。” 寒汐看着姐姐脸上漾起的幸福的笑意,心中轻叹。她自然知晓且遇对自己的情意,也知道寒潇对且遇的执着。想着那一句“意外得来”,她颇有些心疼寒潇,便问:“且遇公子知道了吗?” 寒潇摇摇头:“他尚且不知。自我得知有了身孕开始,还未曾见过他。”说着,她神色有些暗淡,微微垂了头,“我与他有了亲密的举止之后,且遇一直有些躲闪。我、我还不知再见他时,该如何开口。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这个孩子……” “姐姐,”寒汐不忍看她这样为难和纠结,拉起她的手,安慰,“且与公子的为人,咱们都是清楚的。虽说他起初隐瞒了身份,也不是有意为之。我相信,若他知道了孩子的事,一定会有所担当,对你们母子负责的。若他胆敢不承认你们,我定然绕不过他!” 寒潇听她这样说,知道寒汐是真心为自己考虑的。她对且遇应该是彻底放下了,也不嫉恨自己与且遇有了孩子。想到自己对寒汐的妒忌和猜疑,寒潇不禁十分内疚。还有自己与司徒玺的约定,更是将寒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不过,对于那种阴险之人,无需信守承诺。当初答应他,也是为了能顺利逃脱。到时候去了天水湖,她再与寒汐联手,杀了司徒玺便是。师父说得对,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欺骗她,遗弃她,但是汐儿不会,她会永远站在自己的身旁的。 想到这里,寒潇不禁反握住寒汐的手,置于自己的尚且十分平坦的小腹之上,微笑:“汐儿,你可是这个孩子的姨母,是他至亲之人。” 寒汐感觉得到那隐隐的灵力,心中也是十分激动:“姐姐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他、疼惜他的!” 寒潇眼眶微微湿润,又问:“汐儿,你不介意他的血脉吗?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司徒玺那奸人的后人,我,总觉得对不住父君和娘亲。” “姐姐休要胡思乱想!”寒汐温言劝道,“司徒玺是司徒玺,且遇是且遇。若是且遇与他父亲一样,姐姐还会倾心于他吗?且遇公子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父君和娘亲在天之灵得知此事,想必也会十分欣慰的。需要手刃司徒玺之事,便由我来执行。他的杀父之仇,我一力承担就是。且遇向来通情达理,想来不会怨恨姐姐的。等到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姐姐可以请他一道去神宫生活,或是闲云野鹤,隐居桃源,都是很好的。” 寒潇脑海中不禁顺着寒汐的话语,幻想着今后与且遇的生活,笑容愈发甜美。她由衷说道:“寒汐,多谢你了!”r1152 第一百六十七章 归巢(2) 到了长清殿,将完整的国破山河画交给连翘,寒汐问道:“师父,这画中可是藏有什么玄机,为何我并未看出任何端倪?” 连翘点点头,道:“没错,这画的确没有那么简单。为了保护九天神宫,不让外人在得到此画的情况下,能轻易找到密道,进入湖底,需要一位南宫皇族大量的鲜血为祭,才能显现出画中隐藏的秘密。” “原来如此。”寒潇恍然大悟道,但随即又蹙起眉头,疑惑地问,“那司徒玺也是南宫皇族出身,怎地他不曾用自己的血祭画,再去打开密道,进入神宫呢?” 连翘想了想,道:“也许,他并不知晓此中奥妙吧。当年神宫被他掠夺得也差不多了,想来也没什么他需要的东西了。” 临行前一夜,寒汐来到寒潇房中。因为汉月不在,寒汐怕寒潇一个人应付不来,特地带着秦星过来帮她收拾行李。因为心中困惑已久的郁结打开了许多,寒潇不再纠结,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些。 看着她不再像白日里那么虚弱,寒汐一颗心也放松许多,笑道:“本来还担心姐姐的身子,经不得长途跋涉。不过今夜看来,倒是好了许多。” 寒潇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汐儿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秦星笑嘻嘻地插话进来,道:“汉月那个死丫头,惯会偷懒怠工的!我瞧着大小姐清瘦了许多,肯定是她照顾不周。等她回来呀,两位小姐且等着看我怎么收拾她!” 寒汐被她的样子逗得直乐,伸手派了秦星一下,嗔怪:“属你最油嘴滑舌了,人家汉月平常能干得很,才不跟你似的!姐姐向来疼惜汉月,哪里容你收拾她了?还不快去收拾东西,不然小心我点你的痒痒穴!” “小姐偏心鬼,就知道偏心汉月!”秦星不满地嘟起嘴唇,一边去收拾行李,一边用怨妇般哀怨的眼神回头瞥一眼寒汐,喃喃,“唉,我怎地这么命苦,偏偏摊上个如此没有良心的小姐?就算不懂得心疼我,好歹也要护短呀!” 寒汐只顾着跟秦星打趣,并未看到她们提及汉月时,寒潇倏然黯淡的眼神。她强打起笑颜,转移话题:“汐儿,你也早些回去歇着。路途遥远,即将发生什么,我们都无法预料,一定要养好了精神才行!” “姐姐不必担心我了,我生龙活虎地不知道有多精神呢!”寒汐说着,打了一眼去内间收拾东西的秦星,见她没有注意自己这边,便压低了声音问寒潇,“不是说,有孕前三个月,胎气都不太稳定吗?姐姐这一次去,真的可以吗?” 寒潇脸色微红,道:“没事的,我觉得这个孩子十分坚强,没那么娇贵。” 寒汐仍是不太放心,想了想,又说:“姐姐,等到了天水湖边,便用我的血去祭画吧。姐姐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本就虚弱,不能再失血了。” 寒潇有些担心地摇摇头:“这怎么行?师父不是说,需要南宫皇族大量的鲜血祭画,才能显现出画中奥义。你一个要失去那么多的血,会大伤元气。” 寒汐笑着握住她的手:“姐姐,这次就按照我说的做吧!我身子好得很,哪怕多流些血也不会有问题的。我已经让蓝津师兄多帮我配了些补血益气的药带着了、等到了神宫之后,我可以做些休养,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寒潇知道寒汐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说。寒汐想了想,又嘱咐她:“这件事,还请姐姐暂时保密,不要告诉唐不惊,我怕他会担心。” “我晓得的。”寒潇点头,眼中不禁流露出艳羡之色,“汐儿,你与唐公子两情相悦,如今终能冰释前嫌,走到一起,姐姐真的很欣慰!“ 寒汐知道寒潇是有感而发,想起了自己与且遇的事。于是她凝着寒潇的眼睛,认真说道:“姐姐放心吧,你与且遇公子也会终成眷属,我们都会幸福的!“ 离开山庄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出来相送了。寒汐与寒潇,连同唐不惊、梁扶疏、花珩和皇甫凭栏,一行六人在山庄正门前与连翘拜别。 连翘着一袭桃红色凤翎曳地长裙,外面披着厚重的火狐斗篷。衣衫领口、袖口处皆嵌着上好细腻的毛边,将她一张精致美艳的脸庞映衬得愈发动人。一身艳丽的色彩,更是令她美得张扬、不羁。这样一个女子,坐拥世人无法想象的财富,有着挚爱她的男子。她的妆容依旧完美无暇,她的姿态依旧高华优雅。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双美目之中,含了晶莹的泪水和浓浓的不舍之情。 看着连翘湿润的眼睛,寒汐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感动。记忆之中,除了娘亲过世的时候,师父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一丝的软弱和无助,更遑论眼泪!而现在,因为她与姐姐即将离开,就要踏上未知的征程,前途未卜。师父,也是她们的姨母,担忧而不舍,竟顾不得去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 寒汐走到连翘和韩枫羽面前,突然双膝落地,跪了下来!她俯身,朝着二人深深叩首。再抬头时,强忍住眼泪,道:“师父,韩叔,你们多保重身体!汐儿此去,也不知多久能回来。还望师父与韩叔勿要太过惦念,多以自身为重!“ 寒潇见状,也随着寒汐叩首。连翘与韩枫羽一人一个,将她二人扶起。 韩枫羽面上依然带着慈爱温和的笑意,嘱咐:“不必担心我与你们师父,我们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们,路途遥远,一切情况都是未知,千万千万要当心才是!” 连翘在寒汐给她磕头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此刻,她已是泪流满面。连翘伸手掸去寒汐肩头飘落的零星雪花,想着这个她一手养大、最最疼爱的孩子就要离自己远去,心中更是难过:“虽说你们长大了,这两年也常常离开我身边,去大江南北寻找宝物。可是那些时候,我知道你们会到哪里,了解你们的行踪和归期,心中有数,也就不甚担心。可是这一次,完全是一场未知的冒险。我从未去过天水湖,也不知那里会有什么样的情况等着你们,更不知你们何时才能回来。” 寒汐上前一步,轻轻拥住连翘,低声道:“师父,我会及早回到您身边的。” “好孩子,”连翘哽咽,“你可知道我与你韩叔这么多年,为何不要孩子?因为我一直把你们姐妹当做我们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呀!我觉得,哪怕我有了自己的骨肉,我爱自己的孩子,都不会胜过爱你们。所以,汐儿,潇儿,为了姨母,一定要平安回来!”r1152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归巢(3) 根据国破山河画上记载,天水湖位于南疆之地,深山之中,常人很难寻到的地方。 一行人同乘一辆马车,几个男子轮流驾车。一路上,寒汐对寒潇照料有加,生怕她有一丁点的不适。寒潇心中既感动又内疚,几次想将自己与司徒玺之间的约定告诉寒汐。但话到嘴边,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这一日行至南疆边境一处名为“忘溪”的小镇。舟车劳顿,众人决定在小镇上稍作休整。寒汐与寒潇自然住在一起,几日来她们难得有如此单独相处的时候,寒潇决定稍稍提醒一下寒汐。 “汐儿……”看着寒汐为了自己忙前忙后,端茶倒水,自己则被她安顿在床上,舒舒服服地斜倚着。寒潇心中一软,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来。 寒汐听到召唤,走去寒潇身边,又将床上的锦被叠了叠,放在寒潇身后,让她倚得更加舒服些,这才问:“姐姐叫我有何事?” 寒潇用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你也休息一下,不要总是为了我这么操劳。这几日马车坐下来,我瞧着你也憔悴了许多。” “我不累!”寒汐笑嘻嘻地坐在姐姐身边,头枕着她的腿,道,“为了姐姐和我亲爱的外甥儿,怎么会累呢?” “你呀,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做事还像个孩子!”寒潇也笑,温柔地摸着寒汐的头发。她想了想,问道,“汐儿,你说,司徒玺为何不拿着山河画去找神宫的入口呢?” 寒汐想都没想,立刻回答:“师父不是说过,兴许司徒玺压根不知道国破山河画中的秘密,自然也就不会去寻找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寒潇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想想,他那样精明狡猾的人,有什么事情是真正可以瞒住他的?若是他不知道国破山河画的秘密,只觉得这就是一幅简单地指示天水湖位置的地图,司徒玺又为何要费尽心思,将山河画分成两半,藏得那么用心呢?” 听完寒潇的话,寒汐沉默了片刻,然后坐起身,认真地看着寒潇,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此事十分蹊跷!之前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是不想有任何人可以找到天水湖。如今看来,司徒玺却是多半知晓画中玄机的!他真正怕被人得知的,是画中暗藏的秘密才对。” 寒潇见寒汐逐渐警觉起来,便一步一步引导她:“我们将他与司徒璧费尽心思藏起来的山河画盗走,也不知他们此时是否已经察觉到了?既然这画对司徒玺来说十分重要,我调包的那半卷假画,不晓得能够蒙混多长时间。” 寒汐接着她的话分析道:“若是被他察觉出如今的画是假的,凭着司徒玺在天水湖生活多年的经验,他想前来天水湖追击我们,十分容易!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赶在他发现之前,到达天水湖,顺利进入神宫才是。” 寒潇想要提醒寒汐司徒玺即将来天水湖的目的达成,也就暗自松了口气。既然想通了这一层,他们就只在忘溪镇休整了两日,备足了干粮和水,继续朝着天水湖行进。 终于到达国破山河画中所指示的那片深山,马车已经无法进入,只能转为徒步行走。寒潇因为有孕在身,实在不便翻山越岭,寒汐便借口说她腿伤复发,不方便行走,暂时留在马车中,等着他们先去探路。 山中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轻烟,看着十分漂亮。但唐不惊刚刚踏足山中,便蹙起了眉头,警觉道:“大家暂且不要上前,这轻烟应该是瘴气,有毒。” “咦?”寒汐大吃一惊,看着这么缥缈朦胧的烟雾,竟是有毒的瘴气。不过,她还是在唐不惊话音刚落的时候,便闭气不敢大口喘息。唐家向来对医和毒研究颇多,既然唐不惊说有毒,定然是不会有错。 其他人也立即闭气,来保护自己。唐不惊似毫不畏惧这些毒瘴,缓步走进轻烟之中,淡定从容地如同在自家后院中散步一样。寒汐却为他担忧不止,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中央! 只见唐不惊在烟雾之中四处查看着,时而俯身拨弄地上的野草。走了数十步之后,他突然止住了脚步,蹲下身子,采了一株野草,仔细观察着。寒汐看着他将那野草放到口中尝了尝,然后利索地摘了许多。 唐不惊一步一步走回来,手中拿着刚采摘的药草,走动的时候,身侧的烟雾似乎都自动散开。他青袍玉带,面如冠玉,恍惚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他朝着寒汐摇了摇手中的药草,露出一个小孩子邀功一般的灿烂笑容,道:“成了!” 唐不惊将草药分发给众人,解释:“这片瘴气毒性虽说不大,但若过多地吸入体中,会使人筋脉麻痹,渐渐丧失感知。这些药草在瘴气之中生长地十分旺盛,刚刚我看到山中一些鸟兽也采食这药草。我采了一些尝了尝,果然发现这药草具有解瘴气之毒的功效!” 其余几人按照唐不惊所言,先后服食了一些药草。唐不惊又从自己的行李之中拿出几个锦囊,道:“山中难免有些毒蛇毒虫,锦囊中有我二姐唐华凝配置的驱虫解毒的粉末,大家随身佩戴着,也好起到防身之用。” 扶疏将锦囊系在自己的洛神玉笛之上,道:“多亏不惊与我们同行,化解了不少的难题和危险。如今看来,天水湖八成就隐在这深山之中了。这里有群山环绕,还有瘴气为阻,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确实让人难以寻到九天神宫的踪迹。” “小师妹,你的先祖还真是会利用自然之法呀!”花珩一边把玩着唐不惊刚给的锦囊,在手里抛来抛去,一边笑嘻嘻的打趣。 寒汐白了花珩一眼,不客气地说道:“师兄,你还是赶紧将锦囊系好吧!要是不小心将锦囊抛掉了,被野兽叼走,师兄就不怕被毒虫叮咬,毁了你向来最珍爱的肌肤吗?” 花珩被她拿话堵得一时答不上来,随后连连摇头,却是对着唐不惊道:“不惊你瞧瞧,小师妹愈发伶牙俐齿了!你若不管教管教她,以后怕是当不得家了!” 唐不惊只是笑,满是宠溺地看了寒汐一眼,道:“我哪里管得了汐儿呢,只要她不抛弃我,便是很好了,哪里指望当家呢?”r1152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归巢(4) 天水湖外围环绕的群山陡峭险峻,好在寒汐他们一行人皆精于轻身功夫,翻山越岭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山壁的另一侧,凿山而建一座山间行宫,便是当日连嫣与南宫涑大婚之前,暂且住下的地方。行宫规模不大,但胜在精致华丽。虽然十几年来不曾有人料理,积了许多灰尘,倒还不至于荒废,一应的物品配备都十分齐全。 众人进入行宫,稍事休息。寒汐则去了正殿,四下查看。这处正殿应该就是当年连嫣居住的地方。殿内分内外两间,外间为正堂,内间为寝殿。寝殿之中,地上覆着花样繁复的羊绒毯,踩上去十分柔软舒适。楠木大床上铺着上好的蚕丝软衾,虽然已经过去近二十载,仍是色泽亮丽,还无损毁。看得出当年南宫涑对连嫣十分上心,哪怕只是小住些时日,仍是将住所装扮得奢华周全,一应用度皆非凡品。 寝殿之内,向着山体之外,延伸出一方小小的露台。寒汐走过去,朝山下眺望。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被群山环绕的天水湖全貌。 宁静无波的湖面,浩瀚缥缈,隐在深山之中,如同一面被天神遗落在凡间的巨大宝镜。寒汐望着如此平和的湖面,想着这一片湖水之下,尚有等待被她解救的族人,心中隐隐有些伤感。他们会不会也在透过湖水,无助、惊惶地仰望着她? 唐不惊走过来,看见寒汐一袭紫色衣衫,身上也散发着一股淡紫色的辉光,整个人如笼在云雾之中的神女,不知何时,许就驾云归去。他在她身后,轻轻拥住寒汐,道:“在想心事?你自进入这山间行宫开始,就一直安静得很。” 寒汐顺势向后倚了倚,靠在唐不惊怀中,闷声说道:“我很怕我做不好,我很怕我救不出他们。” 唐不惊自然知道寒汐口中所说的“他们”是谁。他揉了揉寒汐的头发,安慰:“不必担心,你可以做的很好的。汐儿,你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救世主。无论能否做好,只要你在就是好的。若是你与寒潇姑娘不曾得知这一切,不曾来到这里,他们只会这般暗无天日地沉睡下去。” “多谢你肯这么安慰我。”寒汐心情放松了许多,面上也露出了微笑,“还有一事,要提前告诉你。师父告诉我们,想要找到通往湖底的绝密通道,需要用南宫皇族龙神之血来祭国破山河画才行。姐姐她身体虚弱,此事便由我来完成。” 唐不惊眉头蹙起:“以血祭画?据我所知,通常血祭所需要的鲜血,都不是一滴两滴那么简单……” 寒汐点头:“的确如此。这画中密道并非正常情况下出入的密道,而是隐藏极深的一个入口,非万不得已不得开启。所以,在开启的时候,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行。九天神宫自建宫初始至今,怕是还没开启过这条密道。父君当年为了保护剩下的族人,将神宫所有出入宫都用冰封之术封住,我们只剩这一个选择。” 唐不惊眼中满是担忧之色,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干涉寒汐的决定。他换了个话题道:“汐儿,有件事我想问你,寒潇姑娘是不是有孕了?” “诶?”寒汐猛地回头看他,满脸震惊之色,“你是如何得知的?你难道给姐姐把过脉了?” 唐不惊看她的反应,已经知晓了问题的答案,便解释:“自从寒潇姑娘从司徒府回来,就一直有点怪怪的。这一路之上,你又对她颇多照拂。到了山中,你们又以寒潇姑娘腿伤为由,不让她翻山跋涉。我本就有些起疑,平日里就多加留意了些。毕竟我有医术在身,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之术。有时根本无需把脉,心中也能知道个大概。” “此事你可千万不要声张呀!”寒汐嘱咐他,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的人,才轻声说道,“姐姐她不想此事被旁人知晓。” 唐不惊见她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不禁笑道:“我又不是市井妇孺,哪里会四处跟人谈论女子有孕之事?”说着,他又问,“那么,这孩子可是容公子的?” “是司徒公子。”寒汐纠正道,“他不是容且遇,而是司徒且遇。所以姐姐腹中的孩子,自然也是要姓司徒的。” 唐不惊挑眉:“你就丝毫不会介意?” 寒汐耸耸肩:“虽说我不喜欢我的甥儿与司徒家有瓜葛,可是姐姐一心倾慕且遇公子,且遇也是个值得托付之人。等我们重振九天神宫之后,可以将那孩子的姓氏改为南宫,不就成了!不过,我也有些担心。虽说且遇与司徒玺关系不好,他也怨恨司徒玺对他娘亲的寡情。可是若司徒玺真的死在我们手中,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不会埋怨姐姐。” 唐不惊听完不曾说话,寒汐误会了他话中的意思。其实,唐不惊是想问她,真的不在意寒潇和且遇有了孩子吗?毕竟,他是知道寒汐与且遇的过往,那时候自己放手,他们二人差一点就走到了一起。不过看寒汐对寒潇有孕一事如此洒脱,应该是真的放下且遇了。 他知道寒汐与且遇之事,寒潇同样知道。当日且遇邀寒汐一道去苗疆散心,还是寒潇特地传来消息给他的。唐不惊向来擅于揣度人心,自然知道寒潇的用意并非只是告诉自己那么简单。她虽是寒汐的姐姐,可是涉及男女情爱之事,又有谁不自私?寒潇平日温婉少言,却是心思深沉,寒汐又对她毫无防范之心,这实非好事。 唐不惊决定适当地提点一下寒汐,便委婉地说道:“汐儿,我瞧着,寒潇姑娘似对且遇公子十分倾心,甚至可以说很是痴情。” “的确如此。”寒汐颔首,“姐姐一向沉稳,寻常男子她都瞧不上。但是对且遇却不同,她认准了便不会轻易改变的。” “那么,且遇公子可能接受她的一番情意,也能一心待她呢?若是且遇不能接受寒潇的一片痴心,寒潇能放得下他吗?”唐不惊又问。 寒汐咬了咬嘴唇,摇头:“我不知道。但姐姐有了且遇的孩子,他总要对他们母子负责才是。将来一家人在一起相处得久了,也能同心同意,白头偕老。” “你呀!”见寒汐果真对寒潇没有一丝一毫的疑心,唐不惊有些无奈,却也深深痴迷于她的纯真和善良。罢了,她不去深究也是好事。有他陪在寒汐身边,多替她考虑着些,也就是了。r1152 第一百七十章 突变(1) 在山间行宫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所有人又都朝着天水湖行进。 天水湖的风景比之浩英山十分不同。浩英山靠近大周皇都祁城,隶属北地,风景峻秀中夹带着豪迈凛冽的气魄,让人望之心中生畏,油然而生一种敬仰之情。而天水湖处在南疆之地,气候潮湿温润,山也好,水也罢,都似笼罩在朦胧的雾气里,让人看不真切,又偏偏流连忘返,不忍离开。 “这里真的很美啊!”一路行来,花珩不停地发出感叹,天水湖周围绝美的景色令人应接不暇。 梁扶疏笑着打趣他:“师兄若是这么喜欢这里,不如等师妹她们大业完成,就给师兄在湖边辟出一块地方,师兄便可以在此颐养天年了。” 不过一句玩笑话,花珩却深以为然,不住地点头:“扶疏师弟这个主意好!”说着,他兴冲冲地去跟寒汐打起了商量,“师妹,你看如何?” 寒汐如何不知,他们这是在变着法儿地逗自己开心,让她放松心情,减缓压力。寒汐心中感念师兄们无微不至的照拂与关心,也十分配合。她面上笑容明媚而灿烂:“唔,难得师兄你这么喜欢这个地方,师妹一定成全你的小小要求!” 说着,她身处玉白的手指,指着天水湖与群山之间的一大片空地,画着圈说道,“喏,喏,喏!这里,还有这里,都辟给师兄你当领地,如何?我再帮师兄挑几位善歌善舞的美人儿陪着,我们南宫一族于相貌上可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呢!等复宫之后,我与姐姐合计合计,如师兄这般有功之臣,不若就封个‘逍遥王’!从此之后,师兄就住在天水湖边上,日日有美相陪,把酒言欢,赏山悦水,好不自在!” 花珩听了寒汐一席话,真真是笑得花枝乱颤了:“好,好,好!小师妹的想法甚合我意,知我者,小师妹也!” “得了,得了!”唐不惊在一旁听得微笑不止,却连连摆手制止了这二人越来越不修边幅的臆想,“再任由你们这般讨论下去,怕是就要说说花珩兄你要娶几房如夫人,生养多少孩子,哪个孩子继承衣钵了。咱们还是先顾眼下要紧,等进了湖底神宫之后,再做这些打算也不迟啊。” “不惊说得是,咱们得快些进入湖底才行。”扶疏认同地点点头,“寒潇还在等着咱们的消息,她一个人在马车中等待,总也让人觉得不放心。” 皇甫凭栏向来性子孤僻冷淡,刚刚几人玩笑打闹的时候,他并不加入,只是一个人不言不语地研究着国破山河画。此时听到众人说要准备进入湖底,他终于开口,问道:“这画中只是指示了天水湖的位置,并未标明如何进入湖底神宫。我看过,这湖水虽清澈无比,却真正是深不见底。就算我们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就这么潜入水底。那么,我们该如何进入神宫呢?” 花珩与扶疏闻言,俱是一愣,随后都纷纷探过头去,仔细观察起山河画,想要看出些端倪。只是,他们并不知晓画中的玄机,所以与凭栏一样困惑不解。 就在这时,唐不惊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凝望了寒汐一眼,向众人解释:“其实,此画另有隐秘之处,需要以血为祭,才能显现出湖底神宫所在及进入方法。汐儿她一直未曾提起,也是怕各位会为她担心。” 说着,唐不惊也不顾其余三人惊讶的表情,从身上掏出一把精巧的小匕首,递给寒汐,道:“这把匕首十分锋利,只需轻轻地一划,就能轻而易举地割破肌肤,不会很疼的。” 寒汐接过匕首,只见这把匕首虽小,却是做工精良,每个细节中都透着繁复。看着唐不惊微微发抖的手,寒汐不禁温言安慰他:“我不怕疼的,没事的。” 唐不惊收回手,语气无比笃定:“嗯,我知道。不必害怕,我就在你身边!” 寒汐拔掉匕首上嵌着红宝石的鎏金刀鞘,雪白的刀片立即映入眼帘。正如唐不惊所说,这把匕首极其锋利,刀刃轻薄如同蝉翼,泛着银色的刀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寒汐深呼吸一下,卷了卷衣袖,露出自己的左臂。她右手握刀,咬了咬牙,然后利落地将匕首朝着自己的左手腕划下去。 花珩和扶疏都不忍再看,别过了头去。就连一向沉稳的凭栏,此刻目光也有些躲闪。唯有唐不惊,自始至终都在死死地盯着寒汐的一举一动,眼睛都似乎不曾眨一下!只是,他的面色愈发苍白,仿佛割伤的是他自己一般! 刀锋以极快的速度划过,雪白的一节藕臂上,立即沁出一连串殷红的血珠。寒汐咬着嘴唇,忍痛将手伸到山河画上方,让鲜血可以顺着手臂,滴落到画上。 当第一滴鲜血滴至山河画的画纸上时,画卷上突然出现一道白色的微光!开始只是极微弱的白光,随着寒汐流出的血越来越多,白光也越来越亮。众人看过去,只见山河画上方,竟隐隐有图案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寒汐究竟流了多少血,只见她面色煞白,脚步虚浮,身子都有些摇晃了。唐不惊眼疾手快,立时稳稳地扶住了她。鲜血滴落在画卷之上,先是汇集在一处,然后便各自蜿蜒而去,如同星体各自行进流转。白光也强烈地直刺人眼,血流在画上流动的速度也愈发快了!而白光之中,渐渐显现出了九天神宫的形貌,就像海市蜃楼之境一般,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唐不惊见状,心知一切已经成了,便立即出手,迅速点了寒汐身上几处穴道,为她止血。点完穴后,他又拿出寒汐事先准备好的止血药和绷带,仔细地帮她包扎伤口。 寒汐浑身无力,视野模糊,大量的失血令她很难站立,只能瘫软在唐不惊怀中。 “汐儿,还好吗?”唐不惊关切地询问。看着寒汐流了这么多血,虚弱得不成样子,他心中疼痛难忍,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去完成! 寒汐勉力点点头:“没事,只是有些乏力头晕罢了。待我稍事休息,应该就没事了。”说着,她轻声喃喃,“还好是我不是姐姐,如今她可失不得这么多血!” 其他人听不见寒汐的声音,但唐不惊却听得一清二楚。见她都已经憔悴成这般模样了,还不忘惦念着寒潇,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心疼,只得将她抱起,道:“傻丫头,你也要多考虑一下自己才是!”r1152 第一百七十一章 突变(2) 于白光之上赫然浮现出的九天神宫之像,规模虽小,却能让人清楚地看到整个神宫的全貌,可谓毫发毕现。 花珩凝神屏气,仔细观察着神宫之内的每一处细节,连蛛丝马迹都不曾放过。突然,他激动地指着一个地方,大叫:“快看,你们快来看!” 众人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小小的神宫一隅,白色辉光格外明亮。国破山河画上一小股鲜血也自动汇集在一处,朝着白光最亮的那个地方涌去。 唐不惊率先反应过来,道:“这里对应的地方,应该就是进入湖底神宫的密道所在了吧?” 寒汐强撑起身子,仔细观察了半响,点头:“不错,应该就是这里了。说着,她四下张望,对照着血流涌去的位置,寻找实际地形中的对应点。 “在这里。”唐不惊立即明了寒汐心中所想,伸手指着一处地方给她看。那只是天水湖边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所在,还有茂盛的杂草掩盖。若不是唐不惊向来心思缜密,将山河画与天水湖进行比照,又利用自己所学的风水、玄学来推理,换做旁人,真的很难发现。 皇甫凭栏立即走过去,在唐不惊所指的地方搜查起来。他用出云刀斩去遮挡视线的杂草,然后用刀鞘一寸一寸试探着触及地面,寻找着机关。扶疏与花珩见状,也过去按照他的法子四处打探起来。 半盏茶功夫之后,三人几乎将这一小片地方翻遍了,仍是一无所获。花珩干脆用手指一点一点去摸索,还是徒劳无功。他气馁地望着唐不惊,问道:“不惊。你确定是这里吗?可是真的什么线索都没有啊!” “应该不会有错。”唐不惊心中也十分困惑,他的推测应该不会错,按照八卦图的方位来对比,此处正是神宫中白光对应的位置所在,“难道,还有什么机密不成?” 寒汐看了一眼国破山河画,又看了一眼湖边平平无奇的那一方地面。沉吟:“既然画中白光所在之处。能吸引我的血汇集过去。是不是这里,还需要以血为引,方能显现?” 唐不惊一听。立时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不成!你刚刚已经流了太多血,此时不宜再失血。可能正如你所说,此地还需鲜血为引。但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个地方,也就有了盘算。可以以后再作打算。” “是啊,”扶疏附和道。“不若我们先回去与寒潇师姐汇合,商量一下下一步行动对策。师妹你可以调养一下身子,我们再回来不迟!” 既然唐不惊这么说,寒汐也知道自己此时的确太过虚弱。也就不再坚持,点头同意了。 只是才一回头,所有人都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只见原本该留在马车内等他们消息的寒潇,竟浑身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坐在被四个大汉抬着的软轿之中,带到众人面前。而在寒潇身侧,身穿石青缂丝长袍,面带得意笑容的中年男子,不是司徒玺是谁? “寒汐,汐儿,我的好侄女,”司徒玺一脸的笑意,手执山水画折扇,仿佛是一位跋山涉水特意赶来叙旧的和蔼长辈,“你可认得我?” “司徒玺!”寒汐还是第一次与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面对面立着。而此时,司徒玺竟又绑架了怀有身孕的姐姐。寒汐心中只觉得忿恨无比,双手死死地握拳,将他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 司徒玺完全不顾寒汐双目之中喷张的怒意,反而笑得愈发灿烂:“看来汐儿还是识得我这个伯父的!”说着,他仔细打量了寒汐一圈,叹道,“像,真像!你们姐妹二人都很像你们的母亲,尤其是汐儿,你的神情简直跟阿嫣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呸!”寒汐闻言,毫不客气地朝他啐了一口,道,“奸人,废话少说,你把我姐姐放了!” 司徒玺摇摇头:“性子太蛮横,倒不似阿嫣了。潇儿身子弱,我怕你们姐妹分开的太久,便特地着人将她送过来了。汐儿可别误解了我这个做伯父的心意才是!” “你!”寒汐不料司徒玺竟如此没脸没皮,颠倒黑白,怒意更胜,只想着冲过去撕破他那张恼人的嘴脸! 唐不惊在她身边,一下子扯住寒汐的手,不动声色地对她摇了摇头。他上前一步,将寒汐挡在身后,自己则冲着司徒玺伸手一揖,礼数周全,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只听唐不惊开口问道:“司徒大人,您是皇上身边的重臣,是国之栋梁,怎地能有时间来这里呢?” 司徒玺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个紫金长袍的贵公子,眼中满是惊艳之色。有一瞬他甚至在想,这精明持稳,又不轻易显山露水,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绪的青年男子,比之且遇,更适合做他司徒玺的儿子! “想必,这位便是闻名遐迩的唐四公子吧?”司徒玺笑眯眯地问道,对唐不惊的态度也没有那么阴阳怪气。 唐不惊也朝他微微一笑:“大人客气了,不惊是晚辈,又是个平民,哪里当得起大人称一句‘公子’呢?”说着,他又回到刚刚的话题,“大人还未回答不惊刚才的问题呢。” “哦呵呵!”司徒玺一边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一边说道,“这里可是老夫的故乡啊。既然两位侄女不远万里也要来这里看上一看,老夫又岂有不来之理?” 唐不惊完全不理会他这一套说辞,笑着摇头:“大人就不要打趣不惊等晚辈了!至于您与我们为何来此,咱们都是心知肚明。大人向来敢作敢为,何不开门见山,也省去了这些不必要的口舌,不惊也好不耽搁大人的时间。” “好!”听了这表面客套、实则一针见血的一番话,司徒玺非但不恼怒,反而更加赏识唐不惊了,“既然唐公子都这么说了,老夫便也实话说与你们听听。这湖底神宫之中,尚有老夫撇不下的东西,老夫自来取走。” 说着,他看一眼寒汐和寒潇,补充道:“自然了,你们一心想做成的那件事,老夫却不甚喜欢。想来,也要阻拦一番了!”(未完待续) ...r640 第一百七十二章 突变(3) “那么大人能否先给寒潇姑娘松绑呢?”相对其他人的满面怒意,唐不惊依旧波澜不惊,恭谨地与司徒玺打着商量,反而让人不好拒绝他的要求。 司徒玺摇了摇扇子,点头:“老夫也是担心荒山野岭的,潇儿身子羸弱,万一走丢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过现在既然唐公子这么说,老夫也不好拒绝。”说着,他朝抬着软轿的四个大汉一挥手,道,“给寒潇姑娘松绑。” 其中一个大汉依言而行,立即上前。虽然他长相魁梧,但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将捆着寒潇的绳索全部解开了。一旦束缚被解除,寒潇可以行动了,立刻就走向寒汐身边。姐妹二人并肩站着,用同样仇视的目光死死盯着司徒玺。 寒汐拉过寒潇的手,只见她原本雪白娇嫩的手臂上,赫然被麻绳勒出了深红色的痕迹,甚至有的已经开始发紫。寒汐心里又痛又怒,焦急地询问:“姐姐没事吧?” 寒潇摇摇头:“没事。”看着寒汐苍白如纸的面色,又看了看她手腕上的绷带,心知寒汐已经以血祭画了,便问,“血已经止住了吧?” “止住了,”寒汐见姐姐如此关心自己,他们却把她独自留在马车里,让她被司徒玺劫持,心中愈发愧疚,“姐姐,对不起,我们不该撇下你一人,让你受这么多委屈和惊吓。” 寒潇浅浅一笑,拍了拍寒汐的手背。只是,她心里却并非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平和。原本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等着一众人回来,不料竟等来了司徒玺!在看见司徒玺那张脸的一瞬间,寒潇便忆起了之前二人的交易。果然,司徒玺质问她为何不及时告知自己他们的行踪。寒潇想要寻找机会逃脱,却被司徒玺捆了,放进软轿抬到了天水湖边上。 司徒玺见姐妹二人相互问候了几句,等得有些不耐烦,便出言打断:“如何?我已经放了寒潇,现在可以打开密道,进入神宫了吧?” 寒汐冷笑一声:“当年你以探亲为由,欺骗我父君,为你敞开神宫大门,你却以血洗神宫、屠戮族人来‘回报’他。今时今日,我们姐妹二人在此,断不会让历史重演!”说着,她抽出自己贴身佩戴的软剑“玉露”,直指司徒玺心脏位置。 其余的人被寒汐一席话所感染,纷纷祭出武器。唐不惊看着身侧的寒汐,只见她一袭淡紫色衣衫无风自舞,黑色的发丝也在身后扬起。历经风雨洗礼之后的玉兰花,抵挡住了考验,愈发艳丽动人! 唐不惊心想,那个他一心呵护、宠爱的少女,真的已经长大了。她已经丰满了羽翼,蓄势待发,带着睥睨众生的傲然和霸气,能够承担自己肩上沉重地超乎世人想象的责任。这样的寒汐,身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如同即将征战的女战神,与生俱来王者之风! 唐不惊只觉得自己深深地为寒汐折服,不由自主地拔出佩剑“寻越”,去追随她、臣服她!其他几人眼中也满是尊崇之色,唯有寒潇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司徒玺也被寒汐震慑,他看看寒汐,再看看寒潇,面上笑容愈发意味不明。他似乎隐隐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南宫澜和南宫涑的父亲南宫渊。年少时,他们也是关系十分亲密的姐弟,每天都在一起。但渐渐地,南宫渊越来越引得众人的瞩目和推崇,南宫澜却逐渐被忽视。姐弟二人再在一起的时候,南宫渊的光芒遮住了南宫澜,姐姐慢慢地成了弟弟身后的影子。姐弟二人的生活轨迹不再重叠,渐行渐远。最终,南宫渊继承九天神宫宫主之位,南宫澜心中愈发不忿,才发动了逼宫谋反之事。 如今的寒潇,就像数十载之前的南宫澜。依据姐妹二人今日的表现来看,无疑寒汐才是天命所选的宫主继承人,生来便是被人敬仰、拥护的。寒潇本就心思深沉,又因且遇之事被心魔所魇,往往更容易陷入极端地念想之中。更有意思的是,司徒玺猜想,会不会且遇心之所属,也是寒汐呢? 寒汐一手持剑,一手下意识地护住寒潇,完全没有察觉姐姐的异样。她警觉地盯着司徒玺,道:“若你想进入天水湖,就先把我们统统打倒!否则,我不会放你过去!” 司徒玺赞叹:“好风采!汐儿当真有着阿涑年轻时统领一方的风范!老夫不及阿涑有本事,自然要多做些打算,多带些人手。”说着,他拍了拍手,“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从四下涌出许多黑衣黑甲的士兵。寒汐忆起当年司徒玺血洗神宫时所带领的军队,也是同样的装束。这些黑甲士兵,怕就是司徒璧与司徒玺秘密蓄养的力量,较之普通的军队,更加可怕! 在场众人无一不提高了惊觉,捏着各自武器的力道也都不由得大了些。他们皆是武功高深之人,刚才竟没有注意到,四下隐藏了这么多士兵,可见每一个黑甲护卫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我不会杀了你们姐妹的,至少现在不会。”司徒玺尚且没有下令,黑甲士兵便整齐地立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尊黑色的石雕。他耐心地解释道,“当年我血洗神宫、屠杀族人之后,竟仿似受到了诅咒,被冥冥之中的莫名神力驱逐出南宫一族。估摸着,南宫族谱之上,我的名字已经被抹去了。虽然血脉之中尚有些神力,却失了龙神庇护,进不得天水湖湖底了。如今,我倒需要依靠你们姐妹二人的鲜血,打开通往湖底的密道。你们真该庆幸,自己与我而言,还有如此重要的用处!” 说着,他又扫视了一圈唐不惊、梁扶疏等四人,道:“至于你们几位年轻的公子,倒个顶个都是青年才俊!老夫向来惜才,若你们肯弃暗投明,为我所用,老夫便给你们指一条生路!” “少废话!”皇甫凭栏铁青着一张脸,冷哼。 唐不惊却是笑眯眯地回道:“司徒大人说笑了。既然咱们双方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就算我们真的投奔了大人,事成之后,凭大人的心思和手段,能留我们的性命到几时呢?” 司徒玺颇有些同情和可惜地叹了口气:“啧啧啧,四公子果然如世人所说那样,慧绝天人!只是,有时太过聪明却并非好事!罢了,既然你们这么想不通,老夫也就不再强人所难了。”说着,他抬起右手,猛地一挥,如同手起刀落之势,口中利落地喝道,“杀!”r1152 第一百七十三章突变(4) 黑甲士兵得了命令,立即展开行动,整齐划一地拔出腰间的佩剑。上百把利刃同时出鞘,明晃晃的刀光剑影,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天水湖边原本安逸静谧如同画卷般的环境,瞬间盈满了肃杀之气! 唐不惊临危不乱,沉稳地挥剑对敌,不忘传音嘱咐寒汐:“汐儿,你与寒潇姑娘退后,由我们四人迎敌。你们二人保护好自己,挑合适的时机设法进入湖底,我们来拖住司徒玺!” 寒汐知道唐不惊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保护怀有身孕不适合作战的寒潇。好像每一次深陷险境,唐不惊都会挡在她身前,告诉她没关系,由我来抵挡,我会帮你创造机会和时间。在千易寒宫他为了让自己逃脱去营救姐姐,独自一人迎战鬼眼;而现在,他又以一敌十对抗黑甲士兵,让她寻找机会进入天水湖湖底。 是不是,无论如何,他都会挡在自己面前?如他那一夜许下的诺言,前方的刀山火海,我来替你闯荡。血腥和刀光由我来面对,你只需要静静地在我身后,眼中只看着我一人就好。看我为你涤荡九州,看我为你征战八方! 黑甲士兵如潮水一般涌过来,他们训练有素,极其迅速地组成法阵,丝毫没有破绽。唐不惊见状不妙,行动迅猛如闪电,顺势一推,就将寒汐与寒潇推到了法阵之外。黑甲士兵也是速度极快,很快就将几人团团围住,牢不可破。阵内四人奋力抵抗,但还是很快被围在了法阵中央。 “我们背部相抵,从四个方向对敌,万不要将后心死穴暴露给他们!”唐不惊传音其余几人。扶疏等人闻言,极速靠拢在一处,四人背对背,呈四角之势,分别朝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司徒玺未料唐不惊竟能在如此急迫的情形之下,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指挥众人以最佳方式抗敌,不由得对他更加欣赏起来。他并不加入斗争之中,而是采取观望的态度,注视着战局。另一方面,他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寒汐姐妹的一举一动。 黑甲士兵一层一层将唐不惊等人围住,突然,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朝着上空抛去。随后,不知是谁大喝一声:“天网阵,破!”只见所有兵器如同受到了牵引,朝着法阵中央的上空聚集。紧接着,兵器按各自的顺序散开,一个接一个,竟渐渐形成了一张金属织就的网! 寒汐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揪了起来,透过法阵中的黑甲士兵,她只能依稀看到唐不惊的背影。若不是寒潇还在身边,需要她去保护,寒汐恨不得立即冲进去,陪在唐不惊身边,与他一同御敌!只是现在,她只能无力地站在法阵外,看着他身陷未知的危险之中,只能大声对对他呼喊:“小心啊!” 锋利无比的兵器层层交织在一起,覆盖在法阵上空,严密如蛛网,闪着骇人的利刃光芒。唐不惊等人处在法阵阵眼,屏气凝神,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兵器之网在头顶不断盘旋,血肉之躯若是碰触,只怕立刻会被削得体无完肤!巨大的压力自头顶而来,直压得人快要窒息了! 司徒玺立在阵外,再次问道:“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了,唐公子,你要是不要?” 唐不惊的声音从阵中传出来,依旧是气定神闲:“不惊自小就有一个缺点,便是倔强得无药可救。既然已经认定了一件事,哪怕明知没有好结果,也绝不会改变心意。多谢司徒大人的美意,只是不惊想要看看,是大人的黑甲法阵厉害,还是不惊多年所学较为有用。不惊倒是想凭着自己的微末本事,去闯上一闯,也许就能成功呢?” “唉,”司徒玺叹了口气,摇摇头,“老夫是真心欣赏你的才华,但你执意送死,老夫也不再拦你!”说着,只听他一声令下,“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原本操控着各自的兵器在空中盘旋的士兵,在得了新的命令之后,立即变换手势。所有人右手食指与中指相并,直指空中的巨大兵器网,整张网便渐渐欺压下来! 阵中四人极有默契,几乎同一瞬间,祭起了各自的法器。寻越剑、洛神玉笛、出云刀、梅花双斩纷纷祭起,发出四种不同的色彩。玄、青、蓝、赤四色光芒聚到一处,赫然形成一个彩色的光圈。兵器阵网劈头覆盖下来的瞬间,彩光大震,抵挡住了碾压一般的攻势! 一时间,阵中众人呈现出僵持之势。天网阵虽然牢不可破,威力无边,但阵中四人的武功皆乃当世翘楚。他们集中力量抵御,两方竟难分高下。 “汐儿快走!”唐不惊一边双手持剑支撑着光圈,一边朝寒汐喊道,“快设法进入湖底!” 寒汐看到阵中四人皆是咬牙撑着,知道他们此时定然十分吃力。若是能快些进入湖底,找到同样被封在神宫之中的大祭司离天逝,搬来救兵,还有挽回局面的可能! 寒汐狠下心不去看阵中的唐不惊,一下子拉住寒潇的手的,道:“姐姐,我们快走!” 姐妹二人手挽手,急速朝向国破山河画指示的地方退去。然而司徒玺眼疾手快,看到寒汐有所动作,立刻飞身而起!他轻身功夫极好,只轻轻一掠,便如一只展翅的苍鹰,倏然腾空。司徒玺掠身飞起,速度极快!只见他足尖在兵器阵网上点过,借力一跃,再翻身落地时,已然挡住了寒汐与寒潇的去路! “二位侄女这么着急走,怎么不通知伯父,与你们一起呢?”司徒玺一落地,立即抽出了自己的武器,正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把折扇。平日里时常看到司徒玺手持这折扇扇风,却不料扇子内藏机关。触动机关时,扇子的二十四根玉骨之上,齐刷刷地冒出二十四把刀刃! 司徒玺展开折扇,不疾不徐地扇了扇。他的手每晃动一下,扇骨上的刀刃便闪过一道白光!而司徒玺身后,就是通往天水湖湖底的密道所在了。寒汐心知躲不过,立刻有了其他的盘算。她使劲握了握寒潇的手,寒潇感到异样,眼角扫过她的脸。只见寒汐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寒潇立时明白了妹妹心中是所想——寒汐要设法拖住司徒玺,而自己则要趁乱快点进入湖底神宫! 果然,下一刻,寒汐松开了寒潇的手,提起“玉露剑”,轻吒一声:“司徒玺,放马过来吧!”r1152 第一百七十四章 险象环生(1) “叮!” 软剑触碰到扇子边缘的利刃,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寒汐身形敏捷,不断地翻转、回旋、夹击,攻势十分迅猛。 司徒玺脚步变换也是极快,他一边不停地挥动扇子躲避寒汐的攻击,一边观察着天网阵之中的战况。唐不惊等人仍在与黑甲士兵僵持着,一时看去是不分高下。不过司徒玺心中很有把握,凭那四人之力,任他们本事再高强,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了!他精心训练的这些士兵,虽然单独每个人功夫都只能算中上水平,然而一旦形成法阵,却是凝成一个无比强大的整体。他们的耐力、定力都非常人能及,单论这么耗下去,一定能拖垮阵眼中四人。 果然,扶疏脚步有些不稳,而花珩的功夫向来偏重精、奇,于耐力上较为欠缺,身形渐渐摇晃,眼看着就要站不住了。寒汐也同样密切地观察着阵中的情形,见状,她心中愈发着急。而另一边,寒潇想要趁着司徒玺不注意,设法进入湖底。然而司徒玺老奸巨猾,看似无暇顾及她,却总是有意无意挡住寒潇的去路! “噗!” 花珩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从喉咙中喷出,整个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用双手支撑着颤抖不止的身子,不至于趴下,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原本悬在半空的梅花双斩失去了内力的支持,“啪”地一声摔落在地,失去了刚才耀眼的光芒。阵眼中四色的光圈失了一角,瞬间被白晃晃的兵器阵网打压地缩小了几分! 阵中剩下的三人支撑地愈发吃力,嘴角均有血丝溢出。寒汐心知唐不惊他们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她灵机一动。下一刻,猛然转身抽回了玉露剑! 本来与折扇纠缠打斗在一处的玉露剑被收回,寒汐再顾不得那么多,提剑便朝着天网阵中一名黑甲士兵刺过去!只要能够顺利放倒阵中一人,那么天网阵一定能受到影响。哪怕不能一举破阵,至少也能使法阵的杀伤力大打折扣!如今这些黑甲士兵为了布阵,已经全身心融入法阵之中。根本无法抽身防御。更遑论反抗! 只是寒汐此举,虽说有可能解救得了阵中四人,却是将自己置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司徒玺是个凶狠而可怕的对手。寒汐在与他的对阵之中,突然抽身而出,还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后心死穴暴露在司徒玺面前,这无疑是殊死一搏! 司徒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只见他手持折扇的手有力一挥,扇子上的利刃竟被甩出。化作了片片飞镖,齐刷刷地朝着寒汐后背飞去! 利刃以极快地速度,只刺寒汐的后背而去。寒汐能感觉得到身后有杀气袭来,却咬牙不去躲闪。只一心想要刺死黑甲士兵。唐不惊见她竟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心下一惊,脱口喊道:“汐儿小心!” 眼看飞镖利刃就要刺入她的血肉之中时。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寒汐。两人顺势翻滚着倒了下去! 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却又另有一人持长枪杀了出来,直刺黑甲士兵而去。凶猛的兵刃如出栏的猛兽,瞬间刺穿了两名黑甲士兵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被刺的士兵身子晃了几晃,倒地不起,已然活不成了。天网阵缺了二人,阵中的兵器网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乒乒乓乓”的利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唐不惊见状,强打起精神,蕴足了内力想要破阵。剩余的黑甲士兵却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迅速做出反应,极力控制住法阵。 异变突生,饶是司徒玺再诡计多端,也有些措手不及!眼看天网阵已经将阵眼中的四人打压得无礼反抗,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若再有黑甲士兵身亡,天网阵即会不攻自破了。念及此处,司徒玺收回折扇,转而凝了内力,近身攻击从天而降的救兵。 与此同时,寒潇抓住了司徒玺回身的机会,从腰间抽出自己的武器软鞭,凝注灵力于软鞭之上,朝着司徒玺狠狠地抽了过去!鞭子夹带着凌厉的杀气,马上就要抽到司徒玺身上,却见司徒玺周身青色灵光大涨!司徒玺虽与“救兵”周旋,却仍提防着身后的寒潇!强大的灵力波袭来得太过突然,寒潇毫无抵抗之力。鞭子甩在了灵力光波之上,一股反噬之力朝她袭来,“砰”地一下将寒潇弹了出去! “寒潇!” 飞身出去的瞬间,寒潇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是谁呢?有没有一丁点的可能,是且遇在呼唤她?寒潇如同一片飘零得落叶,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飞去,然而却在落地之前,被人稳稳地抱在怀中。 寒潇疑惑地睁开眼,看着打横抱住自己,一脸担忧的人,却是本应留在山庄坐镇的杜咏。她轻轻开口,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大师兄?” “师妹……”杜咏抱着她,如同抱着稀世珍宝。见她形容憔悴,刚刚差点被灵力反噬跌入湖中,更是心疼又自责。 既然来了救兵,寒潇不禁松了口气。也是,除了大师兄杜咏,还能有谁能把长枪使得如此出神入化?那么,刚刚救了寒汐的人,又谁是?既然大师兄来了,难道是方梧师兄?寒潇这么想着,示意杜咏将自己放下来。甫一落地,她便朝着寒汐看过去,却在一个打眼地瞬间,如遭雷击! 寒汐也已经回过神来,看着拥着自己躲过一击的人。那人身着月白色衣衫,容颜如玉,气度如月,从容不迫。只是因护住了寒汐,被利刃割破了手臂,血液染红了一片袖角,为他平添了些红尘之气。 “寒汐,”他扶她起身,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圈,见她除了手腕上缠着厚重的绷带,其他没有什么伤痕,也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我能及时赶来!” 寒汐怔怔地看着他,眼神迷离,头脑发懵:“且遇?你……” 且遇微微一笑,像是在谈论着云淡风轻的琐事:“唔,我来救你,我也很想保护你。” 寒潇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看着且遇搀扶着寒汐,原本被压制住的魔性,渐渐从心底蒸腾而起。刚刚千钧一发之刻,没有时间容人做出考虑。所有的反应,都是出自身体的本能。杜咏能以离弦之箭一般的速度将自己接住护在怀中,是他的本能。而且遇的本能,竟是不顾一切去保护寒汐! 他满心满眼只有寒汐一个人,哪怕确认寒汐平安无事,他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原来,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对且遇而言,尚敌不过寒汐一根小手指。寒潇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难道她们母子加在一起,也不及一个寒汐?(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险象环生(2) 由杜咏牵制着司徒玺,使得司徒玺不得不认真迎战,一时无暇顾及法阵。寒汐从被偷袭的惊惶之中缓过神来,也顾不得去问且遇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立即提剑飞身而起。她虽说从未杀过人,但因担心阵中几人的安危,还是咬咬牙握着玉露剑刺了下去。很快,天网阵中又折损了两名黑甲士兵,唐不惊等人很快也破阵而出。 天网阵一破,原本压制着四人的兵器阵网瞬间瓦解!悬在空中的诸多兵器纷纷从半空掉落下来,如同一堆堆被抛弃的废铜烂铁,再也不复刚刚的肃杀之气。黑甲士兵之中有一半受不住破阵时的法力反噬,倒地不起,也不知是死是活。剩下的另一半情况也不甚乐观,虽说能勉力站着,但也已经是极限。短时间内想要作战,怕是不能了。 只是这破阵的代价也是极大,四人自上百黑甲士兵之中杀出来时,均是面色苍白,咳血不止。花珩本就已经脱力,为了不成为其他人的负担,硬是提着一口气对敌,此时只能由扶疏和凭栏一左一右搀扶着,才能走出来。唐不惊则第一时间来到寒汐面前。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伸手将寒汐搂进自己的怀里! 劫后余生,能第一时间见到所爱的人,真可谓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与满足!刚才在阵中被压迫地气血激荡之时,唐不惊真怕自己就走不出来了。倒不是贪生怕死,他从来都是对生死无畏之人。他只是怕若自己死在阵中,还在外面的寒汐会失了保护,被司徒玺伤到! “我没事,”寒汐反手搂住唐不惊的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没事了,我们都好好的。” 且遇站在二人身后,看着那两人深情相拥,无需太多言语,就能互通心意。看来,无论她是玉儿还是寒汐,都注定不会与自己在一起。唐不惊实在太了解她、太适合她了。只有唐不惊在身边,寒汐才能放下包袱、放下仇恨,快快乐乐地做“玉儿”。唐不惊会宠她一世,爱她一世,他有那个能力,给她所有。 至于他,司徒且遇,连最初与寒汐相识,都无法坦诚相对。今生种种,早已在一开始就买下了伏笔。哪怕再既往不咎,两人之间深深地血海深仇,是连时间都无法磨灭的鸿沟。 战况已经渐渐偏向于寒汐这边,司徒玺的黑甲士兵法阵被破,他自己也被杜咏牵制住,无力分身。仿佛一切都将结束,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刻,倒在血泊之中的人,不是司徒玺,而是杜咏! 变数发生地太过突然,谁都没看清司徒玺是如何发起攻击的。杜咏高大的青灰色身影顿了顿,随即轰然倒下! “师兄!”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从寒潇喉头发出,声音悲怆沙哑得已经不似她。寒潇噗通一下跪倒在地,紧紧地抱住倒地不起的杜咏。其他人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没能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可她就在司徒玺与杜咏身后,看了个清清楚楚! 司徒玺本是与杜咏打斗地不分上下,杜咏全身心迎战,丝毫不曾懈怠。司徒玺依旧用的是他的玉骨折扇,只是斗得最激烈之时,他身子一转,朝着观战的寒潇的脖子刺了过去!杜咏阻止不及,完全是凭借本能的反应,放弃了进攻,挡在寒潇面前,生生替她接下了司徒玺的攻击!锋利的利刃自他喉间划过,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痕,鲜血紧接着喷涌而出! “大师兄!”寒汐等人发现情况不对,都纷纷朝着杜咏冲了过去。只是在距他还有两米远的地方,一道青色光罩突地显现,将几人狠狠弹了回来! 司徒玺好整以暇地站在光罩的中央,凭他全身灵力凝结起来的防御光圈,怕是以寒汐目前的力量,一时间根本无法攻破。他的扇锋上有鲜血滴落,嘴角带着挑衅的微笑看着外面的人。花珩、扶疏、凭栏悲愤地拼命拍打着光罩,却无济于事。 光圈之内,寒潇搂着奄奄一息的杜咏,一手按着他脖子上细长但致命的伤口,想给他止血司徒玺的刀刃上应该是淬了毒,杜咏脖子上流出的血液都变成了紫黑色。寒潇的眼泪与杜咏的鲜血混在一起,融入脚下的徒弟。寒潇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口中急道:“怎么止不住,为什么止不住?” “师、师妹……”杜咏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神却已经逐渐涣散,“不要,难过……还好,你没事……” 寒潇拼命摇头,呜咽:“师兄,别说话,越说话血流的会越多的,别说话!” 杜咏费力地抬手,握住了寒潇的手:“再不说,便再也不能说了……师妹,真好,由你陪着我呢……我这一世,就是为了你而活。最终,为你而死,也是值了。我,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还有几个字哽在他喉中,至死都未能说出来。 寒潇搂着已经死去的杜咏,神情呆滞地如同一个木偶。她低声喃喃,说着只有他能听得到的话:“师兄,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打小,你就爱我、护我,不舍得我吃一点苦头。我去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你就算再忙,也会陪我去;我有什么危险,无论多远,你都会设法赶过来。在星隐教,你为了救我被鬼眼打成重伤,至今内力都没能完全恢复;现在又为了救我,死在这里。师兄,你走得太突然,今后,我独自一人,该怎么办?” 寒汐在光罩之外,看着已然心死的寒潇,难过得快要窒息!另一边,司徒玺虎视眈眈,独留寒潇一人在防御罩之内,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她拼命对着寒潇呼喊:“姐姐,姐姐,你要小心啊!” 寒潇却浑然不知,只是一味地抱着杜咏。司徒玺却一把将她拉扯起来,寒潇便也就任由他拖拽着行进。不远处,就是国破山河画标注的神宫密道入口。司徒玺毫不留情地割破了寒潇的手臂,使她的血液滴到那一片神秘的土地上。 一滴,两滴…… 脚下平凡无奇的土地,因滴入了寒潇体内的龙神之血,逐渐发出光亮!地面开始摇晃,一寸一寸地裂了开来!司徒玺面上露出狂喜之色,这密道马上就要开启了。再不迟疑,他拉着寒潇的手,准备跳进去。 随着手臂被刺破的痛感,寒潇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在逐渐明亮的光芒之中,她看着外面立着的白衣公子。他们只有薄薄一层光幕之隔,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为何,救她的不是且遇?若是且遇,司徒玺断然不会痛下杀手,杜咏也不会死…… 答案是,且遇不顾一切去救寒汐了。 在被拖拽进密道之前,寒潇望了寒汐一眼。生平第一次,她心中的恨意竟会如此之浓。浓重到,她多希望这个夺了她挚爱之人的妹妹,永远不复存在!r1152 第一百七十六章 九天神宫(1) 刚刚进入九天神宫的一瞬间,寒潇有些眩晕。虽然已许久没有人打理,但因深处天水湖湖底,与世隔绝,没有受到任何破坏,神宫依旧光鲜奢华。七彩琉璃瓦与水晶交相辉映,光芒犹如日光,映得漆黑的湖底如同白日一般闪耀。 走过长长的密道,司徒玺面对九天神宫,负手而立。他生就一派儒雅的气质,相貌又端正,与他内心的奸佞、阴毒完全不同。这么长身站着,倒真有些神仙气魄。相较之下,寒潇则要狼狈地多。司徒玺毫无怜惜之意地划破她的胳膊,伤口很深,创面参差不齐。没有人给她止血包扎,更没人跟她敷药治疗。血迹弄脏了衣衫,最终自行止了血,留下一道丑陋的血痂。日后,就算伤愈了,怕也会留疤的。 想到这里,寒潇自嘲般地笑了笑。她不像寒汐,有唐不惊事事都帮着做好了打算,可谓是万无一失。至于她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一颗心也毫无保留地扑在寒汐身上,哪里还能顾及她的伤势? 司徒玺望着处于危险之中却一言不发的寒潇,想着刚才湖面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竟破天荒有些同情之感。他问道:“你不恨我杀了你师兄?怎么你我二人独处湖底,你不借机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不,”寒潇摇了摇头,出奇地冷静和平淡,“我打不过你,就算兵行险招,十有八九也会失败,反而会惹怒了你,在你手中失了性命。” 司徒玺啧啧称奇:“才不会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你倒真像是变了个人,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寒潇冷笑:“一两个时辰,却教人看清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已经如此不受旁人待见了,若自己还不自知,岂不更让人笑话?见了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你在心底难道不是更瞧不起我了吗?”说着,她抚了抚自己手臂上的伤痕,道,“你带进来的,是个完全无用之人。真正有用的那个,正被所有人保护着,留在湖面上。” 司徒玺摊了摊手,说道:“对我来说,你们姐妹二人都一样,在我眼中,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无论谁的血,都一样可以打开进入神宫的密道。你们两个,都是我最爱的女人和我最恨的人的女儿。” 他一席话虽然说得无情又直接,但也因为这毫不遮掩的直接,让寒潇莫名地心安。她竟然能在安静的湖底,在九天神宫的外围,与自己平生最大的敌人平静地聊天,实在有些诡异。 司徒玺也没有急着进入宫内,而是颇有耐心地对寒潇说道:“也许,南宫一族的人正是因为拥有太多得天独厚的优势,在手足之情上,就有了缺失。毕竟人无完人,南宫皇族再怎么优秀,也还不是神。既然是人,总会有七情六欲,被牵绊,被束缚。” 寒潇听得也认真:“你是说,南宫皇族中人,常常会出现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吗?” “虽不至于都到那种程度,但也极少有能相安无事、互相扶持一辈子的。”司徒玺说着,脸上浮现些许感慨之色,“正如我的母亲与你的祖父,我与你的父亲,都到了兵戈相向的地步。今日我冷眼瞧着,你与你妹妹,怕也好不到哪去。” 寒潇被他戳到了痛处,却不愿意承认,撇过头去,嘴硬道:“休要胡说!我与汐儿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就算有些小小的不快,也会很快烟消云散。” 司徒玺抿唇而笑,过了半响才道:“你的妹妹寒汐,就像你父君南宫涑,你祖父南宫渊一样,生来就是为了让人追随的。而你,如我,如我的母亲,只能生活在他们光环之下的阴影中。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啊!” 寒潇低头沉默,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司徒玺笑了笑,也不再继续,反而自顾自往神宫里面走去。 湖面上,寒汐等人看着司徒玺杀了杜咏,又拉着寒潇消失在通往湖底密道的那片土地上,均是焦急不已。杜咏的尸体由扶疏看管着,已经渐渐冰冷、僵硬。看着自小一起长大,对每个人都疼爱有加的大师兄,在一息之间失去了生命,在场的几个人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 “我去杀了他!”凭栏第一个按捺不住,突地拔出出云刀,满面怒容和杀气!这个平日里最冷酷、寡言的冰冷男子,也因仇恨和悲痛红了眼圈,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 “师兄!”扶疏立刻起身,拉住了凭栏的衣袖,摇头,“不可急躁。且不说司徒玺为人阴险莫测,武功又深厚。就是如今他已成功进入湖底,我们能不能进去,都是未知!” 唐不惊点头:“扶疏兄说得不错。何况寒潇姑娘还在他手中,我们不能贸然行动。杜咏师兄的仇,我们定然要报,只是如何报仇,还需从长计议。” 说罢,他扭头望了望身侧的寒汐。只见她面容苍白,刚刚失血过多,加上一连串的变数,让她憔悴不已。如今,怕是全靠一股意志力硬撑着,否则早就倒下了!而且遇就站在寒汐左边偏后的位置,默默地关注着她,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和心疼之色。他因自己尴尬的身份,始终不曾开口,显得很是无助。 唐不惊到底是唐不惊,看且遇这个样子,便绕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司徒公子,多谢你前来相帮。若不是你救下汐儿,后果我真的不敢想!”说着,他又问,“可是,司徒公子怎么会和杜咏师兄一起来这里?” 且遇知道唐不惊是在帮自己解围,心中感激,如实回道:“平日我极少入宫,却突然被长姊召进宫里。我被留在宫中待了几日,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府之后,又发现寒潇姑娘不见了,父亲的举止也很奇怪。于是我偷偷跟了他出府,恰好碰到了不放心你们而跟随出来的杜咏师兄。” 说着,念及一路同行的杜咏,如今已被自己的父亲杀死,且遇心中更是难受:“家父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愤恨。遇愧对杜咏师兄,更是无颜面度诸位!” 说罢,他掀起自己衣袍下摆,重重地跪在了地上。r1152 第一百七十七章 九天神宫(2) “司徒公子!”唐不惊被且遇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想要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在场诸位皆是通情达理、明辨是非之人,也都深知你的为人,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司徒大人犯下的事如此……” 扶疏悲伤地看了一眼杜咏的尸身,对且遇说道:“大师兄不幸离世,我们心中悲痛不已,却也知道,此事怨不得你。如四公子所言,若不是你来,寒汐师妹与我们被困阵中的四人,都会有生命危险。在我心中,你仍然是淮南街头同我们偶遇、相谈甚欢的容公子。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的,但你能不惜站在亲生父亲的对立面来帮助我们,我们又岂会因他之事而迁怒于你呢?” 且遇只是垂着头,不言不语。众人的温言安慰,让他更觉愧疚与悲哀。还有寒汐,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想来经过杜咏之死,她更不会原谅自己了! 唐不惊看看低头不语的且遇,再看看同样沉默的寒汐,叹了口气。他能看得出寒汐内心的纠结与矛盾,哪怕她的神色冰冷,嘴角紧抿,他还是知道她心底的不忍和不舍。世间总有这许多无可奈何之事,令人取舍不得,又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汐儿……”唐不惊在寒汐耳边轻声唤她,伸出手握了握寒汐冰冷的手掌,给她鼓励和力量,“就按你自己的本心来,不要勉强自己。” 寒汐感激地回望他一眼,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在唐不惊满是鼓励和支持的眼神中,她走到且遇面前,声音清脆如银铃,一字一句地说:“容哥哥。我们去救姐姐吧。” 且遇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美好都集于一身,美丽,聪慧,灵动,善良。纯澈!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却在一瞬间温暖了且遇的心! 容哥哥,容哥哥…… 软软糯糯的一个称谓,是在告诉且遇。他不是“司徒公子”,不是“仇人的儿子”。且遇的心,如同被一块寒冰包裹着,而这寒冰在短短一瞬被暖阳融化。寒冰化作一汪清澈的春水。缓缓流淌过四肢百骸,让他重新充满了力量! 且遇嘴角带笑。点点头,对寒潇说道:“多谢你了,寒汐妹妹。我定会拼尽全力将寒潇姑娘救出,也会不惜一切阻止我父亲的阴谋。” 还有一句话藏在心底。且遇没有说出来。他望着寒汐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对自己说,容且遇。为了寒汐,哪怕要你付出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 寒汐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先将杜咏的尸体找了一处隐蔽之所安置起来。剩下还有一批黑甲士兵,虽说已经筋疲力尽,但也难保不会再兴风作浪。 凭栏环顾了一阵,皱眉问道:“这些人怎么办?难道要都杀了吗?” 寒汐立刻摇头:“不,虽说他们为司徒玺效力,但我们不是司徒玺,不会滥杀无辜。”说着,她求助似的看着唐不惊,问道,“总归会有其他办法的吧?” 唐不惊点点头。他自天网阵中逃出,休息了一阵,体力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只见唐不惊找了一些树枝与石头,简简单单摆弄了几下,就形成了一个五行阵法。 “成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寒汐说道,“这个阵名唤‘捆仙阵’,是我从知之老人那里所学。此阵看上去虽简单,但能很好地将人困在其中。想来,他们体力已经不支,今日很难走出来了,也就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 寒汐拍拍手:“如此甚好,真是个两全其美之法!”一边说着,她又狠狠心,在手臂的伤口上狠狠地划下一刀。 她速度之快,让唐不惊与且遇都吓了一跳!二人不约而同地脱口喊道:“寒汐!” “我没事。”寒汐只是摇头,紧接着就把把手臂伸出,让鲜血再次滴到密道上方的土地上。一滴,两滴……鲜血不断滴入,甚至汇成了一小股血流,只是那一片刚才还裂开过的地面,平静地让人心中生寒! “怎么会……”寒汐不可置信地喃喃,“姐姐刚才滴了血,这里就打开了,为何我的血却毫无作用呢?” 唐不惊见她脸色愈发苍白,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立刻扯过寒汐的胳膊,强行为她点穴止血。而寒汐只是愣愣地看着浸染了鲜血却纹丝不动的地面,不知如何是好。唐不惊帮她擦着药,见不久前才愈合结痂的伤口,又被她划开,心疼不已。看来,这一处想要不留疤是很困难了。 且遇自然也是万分心疼。他看了看寒汐,又看了看密道的入口,思忖片刻,道:“会不会,通往湖底的密道,需要隔一段时间才会开启一次呢?”说着,他试探地看着众人,又道,“我的意思是,出于防御考虑,会不会这密道在短时间内只能开启一次;或者,需要进入神宫的人从里面打开,方能再次开启?” “容公子言之有理。”既然寒汐都已经改口唤且遇为容哥哥了,唐不惊自然也不再称呼他司徒公子,“唯今之计,怕是只能在此等待了。我想,他们不会在湖里待得太久。” 湖中,司徒玺拽着寒潇,顺利进入了神宫之中。一路行来,四处可见被冰封的南宫族人。他们仍然保持着遭受灭顶之灾那一刻时的姿势,若没有人前来解除封印,这姿势便会亘古不变。如今,这些人几乎令人探不到生命迹象。说他们是一座座冰雕,怕是更加合适。 看到这些族人,寒潇心中空落落地,有些难过。许是体内流淌的同根之血在影响着她的思绪,刚刚还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眼中弥漫上一层淡淡的悲哀。她望了一眼身前的司徒玺,自进入神宫之后,司徒玺就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丝毫不在意这些活生生地被冰封起来的人。 真是铁石心肠啊,寒潇在心中冷笑,这些也是他的族人啊! 司徒玺仔仔细细地搜索着九天神宫的每一寸地面,眉头紧锁,应该是毫无进展。只听他一边摇头,一边疑惑地说道:“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寒潇问道,“你到底想要进来寻找什么?” 司徒玺停下搜寻,捋了捋胡子,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寻的东西有两样。第一件是你母亲的玉雕,那是南宫涑特意请来天下第一匠人所制,惟妙惟肖。你母亲是我毕生挚爱,我自然要将她的玉雕带走,以解相思;第二件,便是九天神宫镇宫神器——玄冰剑。此剑非但是天下奇兵,还能在特殊法诀之下,显现出九天神宫最高深的法术和剑术!如此宝物,我岂能不要?”(未完待续)r580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九天神宫(3) “但奇怪的是,为何四处都不见玄冰剑的踪影?”司徒玺疑惑不已,死死地盯着神殿前的地面,仿佛要将那里看出个窟窿,“怎么会呢没有呢?当年我与南宫涑大战,便是在此处。他祭出玄冰神剑与我对抗,最后也是借助玄冰剑的力量启动了冰封禁术。按道理来说,他魂飞魄散之后,玄冰剑应该会掉落在此才对。怎么会不见了呢?” 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广场,道:“该是掉落在这附近才对。” 寒潇冷眼看着,讥笑:“这里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毕竟二十载光阴过去,会不会你已经老到根本记不清当年发生的事情了?” 司徒玺丝毫不去理会寒潇的冷嘲热讽,反而仔细观察起神殿四周的“冰雕”。他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突然“咦”了一声,奇道,“这些人当中,没有大祭司离天逝!”他又看了一阵,这次看得更加仔细,“也没有左右护法泪夫人和离湘!” 寒潇因为当年离宫时尚且年幼,根本记不得离天逝等人的容貌,所以在初进神宫之时并未留意这些细节。听司徒玺这么一提,她回忆了一下连嫣存留在脑海中的片段,依稀记起了那三人的容貌。再看看神殿前面被冰封的族众,的确没有这三人的踪影。寒潇一边感叹司徒玺此人心细如发,一边对那三人的去向起了疑心,不禁脱口说道:“难道,他们三个人竟不在这里?” “没错!”司徒玺面上渐渐露出狡黠的微笑,“这就是为何玄冰剑会不见了的原因。凭那三人之力,尤其是号称最强祭司的离天逝的法术,想要躲过冰封之术,并非不可能。他们应该是拿走了玄冰神剑,在某一个角落藏了起来,等待着你们回来。” 念及此处,司徒玺停下了寻找的动作,转身道:“也罢,若是真被离天逝拿走了,我倒期冀着找不到玄冰剑。离天逝那家伙,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过他。反正那剑到了我手中,也未必可用。” 说着,他望一眼神殿。只见宫宇高深,楼阁耸立,即便已多年无人,可是无形之中的魄力却未减分毫。神殿啊,神殿,那里曾住着他深爱的女子。也不知事隔经年,再一次踏入,还能否寻到她昔日的痕迹? “我们进去吧。”出奇的,司徒玺的语气柔和下来,不像之前,总是带着股狠戾。 寒潇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随他一同进了神殿。 整个九天神宫的神殿分前后两个部分。前殿是平日宫主与长老们议事的地方,后殿则是寝殿。司徒玺带着寒潇穿过恢弘大气的前殿,直奔后殿而去。他对这里可谓轻车熟路,毕竟在南宫涑即位之前,他也被南宫渊一道抚养着,就在后殿长大。 后殿依旧维持着往日的模样,处处都透露出南宫涑与连嫣一起生活的痕迹。房内仍摆放着连嫣生前使用的物品:发簪、脂粉、木梳,都安安静静地被搁置在铜镜梳妆台前。窗下放着一把红色的刻花琵琶,还有一架天蚕丝为琴弦的古琴,仿佛还在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归来。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南宫涑惯用的东西。案上一张已泛黄的宣纸,看样子像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纸上墨迹已经淡去很多,但依稀可见上面的美人是连嫣的模样。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涸,凝固成黑漆漆的一块 里间的海杉木大床边,摆放着两口硕大的红珊瑚描金宝箱。司徒玺径直走过去,全部打开,拿出了其中一口箱子中的鲛绡锦包。他没有直接打开,反而将那锦包递给寒潇,道:“打开瞧瞧吧。” 寒潇接过锦包,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想来应该就是司徒玺口中所说要寻找的玉雕了。寒潇小心翼翼地将锦包打开,果然入眼的是一尊玉像。玉像的长度有儿臂长短,通身乃为上等羊脂玉雕刻而成。寒潇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玉像,只见那活脱脱便是一个缩小版的连嫣!也不知这玉雕出自何方高人之手,竟能做到与真人如此相似,几乎与连嫣分毫不差,难怪司徒玺一心想要得到! 再看看司徒玺,那一双眼睛已然胶着在玉像之上,再也无法转移视线。寒潇想起自己看着且遇时,也是这般模样,突然能够明白司徒玺的心中所感,于是不禁问他:“这种感觉很难过吧?” “什么?”司徒玺依依不舍地挪开了视线,重新望着寒潇,问道。 “我指的是这种感觉,想得到却总也无法得到的感觉。”寒潇神色淡淡的,一双水墨丹青似的眸子却透出浓浓的哀伤,“娘亲活着的时候,你只能远远看着她,求而不得。如今她去世了,你却要靠着一尊玉像来填补心中的思念和空缺。难道不会很悲哀,很难过吗?” “悲哀又如何,难过又如何?总归,我只剩下它了。哪怕只是个聊以解慰的替代品,也比什么都没有好得多吧!”司徒玺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寒潇手中的玉像。他捧着连嫣玉像的姿势,像是在护着一件稀世珍宝。 司徒玺轻柔地抚摸着玉像,道:“这玉雕,是你父君南宫涑在准备与你母亲亲大婚的那段日子里,特地着人做的。刻这玉像的人,也是南宫族人,天生一双巧手,做什么都栩栩如生。雕成这玉像所用的一整块上等的羊脂玉,还是我特地从外面寻回来的。玉像雕成之后,南宫涑欣喜不已,曾对我说,要将它好生珍藏,放在这能存放一切事物并能使之保持原样的红珊瑚宝箱之中。说实话,南宫涑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一件令我满意的事情,就是这玉雕了。” 说着说着,他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像个年轻的毛头小子,急于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心上人一般,赞叹:“你瞧,你母亲亲生得有多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一颦一笑,依旧深深印在我脑海之中。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更温婉、更善良!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简直像是会说话一般灵动!你的眼睛是随了南宫涑多一些,倒是你妹妹,更加像阿嫣些……”r1152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反目(1) “你看,寒汐她总有理由,让你们都觉得她才是更好的那个。”听了司徒玺的话,寒潇露出个状似无所谓的微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相反的,她的眼中折射而出阴冷、妒恨的光芒,“唐不惊打小就爱她的天真纯澈,向来宠着她、护着她,见不得她有一点不好;师父跟师兄们也更多地偏疼她,觉得她年纪小,又活泼灵动;而你,也觉得她更加像娘亲;至于且遇,他更是满心满眼只有寒汐一个,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喜欢。” “你提到且遇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着深深的不甘。”司徒玺似笑非笑地盯着寒潇,毫不留情地刺痛她的伤口,“即便你怀着他的骨肉又如何?女人啊,永远不要指望依靠孩子,去得到一个男人的心!” “的确如此。”寒潇苦笑了一下,捂着小腹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第一次在淮南见到他,我就知道此生我再不会爱上其他人了。后来我拼命争取,随他去雪如是师父那里求艺,也算得上是一同历经生死。为了他能得偿所愿拜雪师傅为师,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一双腿自此落下了病根。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冒充陈尔馨嫁给他,我有多么开心可以陪在他身边。原以为为了且遇做的这些,他都会记得,会因感动而接纳我。后来才知道,他虽然感动,却根本不会爱上我。” 司徒玺看着连嫣的玉像,看了一会,突然对寒潇说道:“不若,我来帮你得到且遇吧。” “什么?”寒潇明显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如何帮?” 司徒玺笑了笑:“你不信?看来,你已经忘记当初在我府中,我放你走时,咱们商谈的事情了。你忘了,我可没有忘。” “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为了可以顺利逃出去,故意答应你的。”寒潇如是说。 司徒玺却并不生气,一双眼睛满是精明的光芒,像是可以看透人心一般:“我知道,上一次你只是在敷衍我。但是,你敢说,你就没有一丝心动吗?” 心动吗?寒潇沉默。得到且遇,怎么可能让她不心动呢? 司徒玺观察着寒潇的每一个瞬间表情变化,适时地开口说一两句话,摧毁着寒潇最后的心理防线:“若你妹妹始终都在,且遇就永远不会看到你。就像当年若你母亲不会遇到南宫涑,也许有一日我们还会遇见,我们的生活较之现在,都会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幅光景。” 寒潇咬着唇,苦笑:“可是他们还是遇见了。无论是娘亲与父君,还是寒汐与且遇,都已经遇见了。这些都是事实,没有办法改变,何必自欺欺人呢?” “不去争取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行?”司徒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寒潇,冷笑,“难得我同情你、可怜你,想要帮你,你却如此颓废堕落!我只问一句,我的建议你要不要听?” “你说吧。”寒潇耸耸肩,“都已经和你困在此处任你处置了,听一听也无妨。” 司徒玺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直截了当地道:“跟你说这些,自然也有我的目的,这我无需遮掩。不过,我自不会令你难做。你帮我,我也会助你。你要复仇,我最终也会成全你。” 寒潇疑惑:“你会这么好心?司徒玺,难道你真当我是三岁稚子不成?” “自然不是。”司徒玺难得笑得坦诚,“原本,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达成我心中所想。但进来之后,并未发现玄冰剑的踪影,倒是使我安心。实话说,我眼瞅着你们姐妹二人,十有八九会是她能操控玄冰剑。若她得到玄冰剑,恐怕我根本无法活着离开。但现在玄冰剑下落不明,以我的法术,若能得你相助,想来摆脱湖面上那几个年轻人,再将你妹妹困在湖底无法翻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寒潇听完他一席话,突然大笑不止:“哈哈,司徒玺,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为何要帮你将困在湖底?把她留在这里永远出不去,我又没有玄冰剑可以打败你,你岂不是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逍遥快活了?” 司徒玺也笑:“没错,确实如你所说。不过,你也不想想,你妹妹被封印在湖中出不去,她可还能横亘在你与且遇之间吗?没了她的干扰,你想要得到且遇的心,岂不会容易很多?而且,这大周国的皇宫之中有一剂秘药,名唤‘忘前尘’。只要服下这药,就可以将之前所爱遗忘地无影无踪。到时候你妹妹并困在湖中不再出现,我再给且遇服下‘忘前尘’,他可能还能记得她吗?” “忘前尘……”寒潇口中默念着这药剂的名字,眼前不禁浮现出且遇将寒汐彻底忘记,与她,及她腹中的孩儿一同幸福生活的样子,眼神逐渐温柔下来,唇角也漾起淡淡的笑意。 司徒玺满意地看着寒潇的反应,知道自己的目的即将达成。他的声音如同催眠一般:“至于这里冰封的族人,我也晓得,是我对不住他们。而你心底,自然也想救他们出来。不若这般,你再给我二十载时光,让我再风风光光地活着。二十年后,若我还未死,你我再次同来这里,我必定自刎谢罪。这样,你大仇得报,且遇也不会怨恨是你杀了我。到时候,你再救出你妹妹,解除冰封之术,唤醒族人,重振南宫一族神威。且二十载已过,就算且遇再见到寒汐,想起过往种种。但他已与你夫妻这么多年,定不会做出抛弃妻子之举。你觉得,如何?” 寒潇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艰难地开口:“你,当真打算如此?言而有信?” 司徒玺重重地点头:“我可以在你面前立下血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如何?”r1152 第一百八十章 反目(2) 在司徒玺与寒潇在九天神宫中做着交易时,湖面上,寒汐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姐姐出来。 “姐姐不会有危险吧?”寒汐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寒潇的身影,不禁焦急不安,“心里乱七八糟的,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唐不惊见她这副模样,不禁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安抚:“别多想,大家都会没事的。” “快看,湖面上有动静!”就在这时,花珩指着远处,突然喊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吧,不知何时竟泛起了波澜。起初还只是一圈一圈如同涟漪,渐渐地,涟漪愈大,波动的速度愈快,赫然形成了一处急速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央,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直照得岸上之人睁不开眼睛!白光之中,有一柄长剑自水里缓缓升起。长剑通身闪烁着冰蓝色的光芒,圣洁肃穆地令人忍不住想要俯身膜拜! 下一刻,长剑完全跃出水面,犹如有生命一般,直冲着寒汐飞去!见者皆为寒汐捏一把冷汗,生怕这锋利的剑气会伤了她。然而寒汐兀自岿然不动,丝毫不见惧色!长剑呼啸着冲到寒汐身边,围着她迅速地旋转着,像是在打量、试探着什么。寒汐微微眯着眼睛,周身渐渐散发出淡紫色辉光。寒汐的灵光与神剑之光交相辉映,终于,长剑停止了旋转,整个剑身横亘在寒汐眼前。 寒汐像是听到召唤,伸出右手,稳稳地握住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剑柄。在她握住剑柄的一刹,神剑周身的白光与剑气全部收敛,只泛着温润的冰蓝色光芒。安静地臣服在寒汐手中。 “玄冰神剑,是你吗?”寒汐一边轻轻抚摸着神剑,一边低声呢喃,只觉触手处微凉如水。剑身与剑柄之上,雕刻着盘旋的上古龙神九子图案,栩栩如生,古朴而神圣。寒汐闭上眼睛。可以感觉到内心深处与玄冰剑产生强烈的共鸣。 扶疏见状。禁不住感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兵‘玄冰宝剑’!据说拥有此剑之人,可以操纵天下四海之水,甚至连无根之水与水汽。亦可掌控!” 唐不惊既震惊且疑惑:“‘玄冰神剑’应该是当年南宫宫主为了保护族人,启动冰封之术的关键所在。此剑竟没有受到冰封术束缚,被封在神宫之中,实在是出乎我们意料!”说着。他眼神逐渐清明,一条一条分析着。“玄冰神剑既然未被冰封,但这么多年却也未曾现身于世,必定是在等待什么。如今汐儿与寒潇姑娘作为仅存的南宫族人,回到天水湖。玄冰神剑是感应到她们体内的龙神之血,受感召自行而来吗?” “应该便是如此。”寒汐手握玄冰剑,神色感激而温柔。“多谢你能前来帮我,多谢你可以认可我。玄冰。有你在,我的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且遇看着这样的寒汐,耀眼,光华满溢,不觉有些移不开目光。他注视了寒汐片刻,试着开口:“那么,得到了玄冰神剑的认可,是否说明寒汐就是命定的神宫之主呢?” 唐不惊点头:“的确。若是就九天神宫没有遭此劫难,汐儿此时该是通过了古老的认证仪式,准备继任宫主之位了。” 寒汐更加惦记湖底的寒潇。司徒玺带着寒潇进入湖底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若是他发觉寒潇并不是神宫继任者,于他而言并无太大利用价值,那么寒潇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寒汐想了想,问:“此时我拥有了玄冰剑,是不是有可能借助玄冰的神力,另外寻到进入神宫的办法,救出姐姐呢?” “玄冰剑既然可以操纵四海之水,那么劈开天水湖的湖水,应当不在话下。”唐不惊应声,继而鼓励寒汐,“虽说你尚未了解如何使用此剑,但试试也无妨。汐儿,放手去做吧!” 寒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用灵力将玄冰剑祭起。神剑再次悬空,寒汐变换着手势,玄冰剑立即朝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刺去…… 当玄冰剑自湖中一跃而出之时,湖底的九天神宫似是与之呼应,剧烈地晃动起来!寒潇原本好端端的坐着,此时险些被掀翻在地上。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司徒玺,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了?难道神宫要坍塌了不成?” “不!”司徒玺面上再也露不出惯有的精明的笑意。只见他面色惨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是玄冰剑!是玄冰剑出世,引起了九天神宫及整个天水湖的共鸣!” “玄冰,出世?”寒潇很难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你不是根本没有寻到玄冰剑的踪影吗,怎么可能?” 司徒玺逐渐恢复了冷静,只是脸色依然苍白,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不幸被我言中,你的妹妹南宫寒汐,的确是命定的宫主人选。玄冰剑怕是感应到了她的气息,自行从某处冲出,去寻她了。” 寒潇苦笑一声:“果然嘛,上苍都更加眷顾她。你刚刚说得那一番交易,此刻看了,也很难成功了。”说着,她无所谓地将脖子一横,道,“我已经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罢,寒潇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司徒玺杀了自己。然而过了好一阵,想象中的痛处也没有传来。寒潇睁开眼,只见司徒玺运起自身灵力,像是发动了一个攻击的法阵。她大为不解,问:“你这是殊死一搏不成?” “没错!”司徒玺脸上竟闪现出坚毅的神情,“我从不认命,从不轻易服输!玄冰剑又如何,南宫寒汐不是南宫涑,她法力尚浅,根本驾驭不了神剑。我一身法力高出你们姐妹不知多少倍,此刻又有你作为筹码。若是放手一搏,兴许能胜得了玄冰剑!” 说着,他一把抓住寒潇的手腕,哈哈大笑三声:“走,我们去岸上!老夫今日再疯魔一把,看看老天是不是打算亡我!”(未完待续)i580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反目(3) 玄冰剑刺入天水湖的一刹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掀起轩然大波!碧蓝色的湖水骤然而起,水浪滔天,如数万匹奔腾的骏马,夹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汹涌而来。 “大家小心,避开巨浪!”唐不惊第一个发发现形势不对,大喊一声,示意众人躲开。他自己则飞身而起,一把拥住立在岸边操控着玄冰剑的寒汐,带着她飞离湖边。 玄冰剑在湖面上飞速地旋转着,湖水也随之不停翻转。神剑散发出耀目的冰蓝色光芒,操控着湖水呼啸着往两边分开,为寒汐劈开一条通往神宫的道路。然而似乎湖中还有另外一股强大的力量,与玄冰剑抗衡着,致使一汪湖水如同疯魔了一般,不断掀起巨浪! 寒汐被唐不惊拥着,落到几丈之外的空地上。她回头望着异常汹涌的巨浪,和失了她的控制仍在空中不肯停歇的玄冰剑,心中生疑。她仰头去问唐不惊:“怎么回事?我觉得玄冰剑好像脱离我的控制了!” 唐不惊的神色也是少有的严肃。他薄唇紧抿,听到寒汐的疑问只是摇了摇头,半响之后才回答:“玄冰剑乃是上古神兵,自身有剑灵封印其中,所以虽是宝剑,却并非死物,也会有意识和思维。它虽认可了你,但以你现在的灵力,很难完全让玄冰折服。此时神剑脱离掌控,不住地自行发起攻势。依我看来,怕是湖中有什么力量,让它觉得受到了威胁,或是愤怒吧。” “不惊说得不错,怕是司徒玺又再兴风作浪了!”扶疏听完唐不惊一番话。大为赞同,“玄冰剑上一任主人乃是南宫涑宫主。涑宫主离世之前,曾用玄冰剑与司徒玺的阿鼻阵对抗。那么玄冰剑的记忆之中,司徒玺自然是不共戴天的大敌。现在司徒玺就在湖底,玄冰剑应该是感觉到了,才有此异动!” 且遇提醒众人:“父亲向来喜欢研究各类法阵与机关,在湖底这么久。也许他想到了什么。兵行险招也说不定。” 他话音刚落,水浪突地发出一声巨响,像是炸开了一般。水花飞溅,肆意地洒在岸上!玄冰剑蓝光胜放,却似有些畏缩,“倏地”一下从湖面上掠过。朝着寒汐飞来。寒汐离开唐不惊的怀抱,足尖点地。飞身而起,一把接住了玄冰剑。其他人皆进入戒备迎敌的状态,十二万分警惕地看着湖面。 只见水浪被从中劈开,一道青色的光芒如闪电一般。从湖中直冲而上。一个身着红衣的人影被巨浪卷起,眼看就要拍到岸上。皇甫凭栏飞身而起,稳稳地接住了她。 “咳咳、咳咳!”寒潇被凭栏拥着。落在岸上。虽说是南宫一族,天生便不畏水。但她仍是被巨浪水花呛到,不住地咳嗽,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 寒汐不料姐姐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浪卷上岸,愣了片刻,忙上前扶住她。一想到她腹中还有胎儿,寒汐整个人焦急不已:“姐姐诶,你怎么样?”她刚想问她孩子如何了,转念一想且遇就在旁边,寒潇尚未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于是生生止住了口中的话,转而问道,“一切,都还好吗?” 寒潇虚弱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对于向来亲密无间的妹妹,此刻她竟产生了一些厌恶之感。寒汐抚着她,透过被水浸湿的衣衫,寒潇能感受到来自妹妹的体温,温暖,干燥。心头莫名泛起一阵嫉妒与怒火,寒潇不动声色地避开寒汐的手,不教旁人看出任何异样。 “寒潇姑娘,我爹他没有伤害你吧?”且遇浑然不知,一脸关切地上前问道。 寒潇摇摇头,指了指湖面,道:“是他催动灵力与玄冰剑对抗,掀起了巨浪。我被大浪卷了出来,他应该也要出来了。” 众人皆是惊疑不定,朝着湖面望去。果然,刚刚要平静的湖面,再次沸腾起来。青色光芒包裹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慢慢露出水面。玄冰剑在寒汐手中激烈地颤动着,冰蓝色光芒暴涨! 司徒玺以灵力护体,破浪而来。当他看到寒汐手里的玄冰剑时,面上表情阴晴不定。他长叹一声,道:“玄冰神剑啊玄冰神剑,我们又见面了!” “司徒玺!”寒汐举起神剑,直指司徒玺面门,“你可知玄冰剑有多么仇恨你?今日,我就用此剑,要你血债血偿!” “呵呵,小姑娘家家的,休要信口开河!”司徒玺不以为唬,随手一挥撤掉了光罩,悠闲地闪着折扇,全然不复在湖底初闻玄冰剑出世之时的恐慌,“如你这般漂亮的女孩子,平日里手中该拿着绣花针,舞刀弄剑的可不好。你娘亲就从不使用兵器,打打杀杀。她的手中,不是琵琶,便是古琴,不然就是画笔,那才是一位窈窕淑女的模样。” 说着,司徒玺折扇一挥,扇子边沿锋利的刀刃再次出现。他的笑意渐渐收敛,声音也阴冷了几分:“不过,若你执意想跟我斗上一斗,老夫便也奉陪。不若,就让我代替阿嫣来教训教训你,如何?” “父亲!”眼见司徒玺要对寒汐动手,且遇猛然冲过去,横亘在二人之间,完全顾不上刀剑无眼。若是寒汐与司徒玺出手,光是凌厉的剑气,都能将毫无法力和功底的他伤到! 寒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禁不住失声喊道:“且遇小心,你会被伤到的!” 且遇却如同听不见她的话,只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护住寒汐,一字一句地对司徒玺说道:“父亲,收手吧!您做了那么多错事,如今还要执迷不悟吗?” “让开!”司徒玺铁青着一张脸,“若你拦着,保不齐我也会对你动手!” 寒潇见状,跺了跺脚,冲过去一把将且遇拉开,急道:“你疯了吗?” 司徒玺见且遇被拉开,突然快速捏诀。青光自他指间喷出,如水蛇一般,缠上且遇的身子。且遇瞪大了眼睛,惊觉自己渐渐被束缚住,无法动弹:“父亲!” “省得你碍事。”司徒玺冷冷地说道,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同样以青光祭起,放在且遇身边,正是连嫣的玉像。看着玉像,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如对着情人低喃一般,“阿嫣,你等我一会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反目(4) “娘亲!” “娘亲!” 看到玉像的一刹那,且遇和寒汐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口!在听到对方也这样呼喊之后,二人又如同遭了雷击一般,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且遇首先回过神来,神色悲戚,面色苍白。他唇边浮起一丝恍然大悟的笑意,却苦涩地让人不忍去看:“哦呵呵,仔细看看,这的确不是我娘,只是眉眼和神情跟我娘颇为相似罢了。原来,这是你们的娘亲,九天神宫的女主人啊。”说着,他瞥一眼司徒玺,继续道,“我从前总是不明白,为何你那么爱我娘,却任由她被你的夫人承平长公主害死。那是因为,她只是个替代品而已。既然是替代品,就如同一件物什,被赋予的,不过是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我娘是个替代品,也许还会再有其他的替代品。所以她死了也无关紧要,只要再找一个就好了。” 司徒玺面上闪过一丝不舍:“且遇,休要胡说。我与你娘八载夫妻,情分是在的,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再者说,自你娘亲离世,这么多年我对你呵护如初。若不是因为爱你娘,顾念你是我二人骨血,凭你日日不愿同我好生相处,我何至于对你如此费心?” 且遇只是摇头:“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深入湖底就为了取得一尊玉像。若我再相信你,才是天真无知地可笑!” “你不信我,却要死心塌地去帮这个女子!”司徒玺大怒,一指寒汐,喝道。“且遇,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司徒玺的儿子。你与他们南宫家,就是不共戴天!你指责我拿你娘当做阿嫣的替代品,你自己所谓的爱又好到哪里去吗?你一心爱慕着南宫寒汐,却又让南宫寒潇有了你的骨肉。呵呵,你真让为父都自愧弗如!” “什么?!”听完司徒玺一番话。且遇惊得面色煞白!他如同受惊的小兽。询问地看向寒潇,嘴唇哆嗦地差点说不出话来,“寒、寒潇姑娘。我与你,我们……你告诉我,他说的不是真的!” 寒潇冷笑,眼角却不住地有泪珠滚落:“哈哈。我就如此不堪,你就这么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吗?” “不、不是……”且遇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渐渐地语无伦次起来,“我只是与你,那是一次意外。怎么会……” 寒潇这一刻终于明白何谓“哀莫大于心死。”面前这个男人,向来都如谪仙一般,卓然高华。他从来都是浅笑着。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却在知道了自己有孕这个消息之后,如此失态。他能为了寒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哪怕寒汐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他都能爱她如初。可是,他却不能接受她的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 寒汐察觉情况不对,立即提剑指向司徒玺,喝到:“如今你手下的兵将损失殆尽,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还不束手就擒,偏要在此妖言惑众吗?” 司徒玺大笑:“我的话是真是假,你会不知道?何来妖言惑众之说呢?” “废话少说,看招!”寒汐彻底被司徒玺激怒,操控玄冰剑飞身而起,直刺对面的敌人而去!她周身散发出的淡紫色灵光与神剑的冰蓝色光芒交相辉映,煞是好看。但司徒玺却紧抿双唇,全然不似刚才那般威武。 寒汐持剑于空中,一个回旋直逼司徒玺而来。玄冰剑在她手中威力暴涨,凛冽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之中。司徒玺以青光护体,手持结印,与寒汐正面交锋,毫不躲闪。两股力量相交,竟发出巨大的轰鸣,震得其他几人纷纷退后几步! 待唐不惊站稳身形之后,第一时间朝争斗的二人望去。只见寒汐发丝飞舞,衣衫猎猎,颇有遗世独立之感。司徒玺虽然依旧顽固,难以被打败,但他已然渐渐露出疲态,衣衫有几处也被玄冰剑的剑气割破。 兵器相接的“乒乓之声”不绝于耳,寒潇一边观察着局势,一边打量着且遇。虽然身体被束缚住,但且遇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寒汐身上,神情严肃且担忧。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将刚刚得知的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放在心上!在他心中,哪怕寒汐身上一丁半点的伤口,都会比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重要得多! 想到这里,寒潇只觉得自己胸腔之中弥漫着熊熊的怒火,就要将她焚烧殆尽了!只是所有人都不曾察觉,在寒潇心中愈来愈怒的怒火不断上升之时,天水湖的湖面也渐渐翻涌不止。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回应她的愤怒,从水中冲出来! 寒汐与司徒玺已经变为近身相搏,打斗愈发激烈。其余人虽看得触目惊心,但无奈被阻隔与二人灵力光圈之外,根本进不得身!寒汐得了玄冰,有如神助。司徒玺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的警觉,一把折扇挥舞地让人甚至看不清路数。 猛然望去,他们二人似是不分高下,但是司徒玺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已经处在下风!寒汐虽年轻,经验少,功底也不够扎实,但她灵力惊人地充沛,心志又坚定,绝非寒潇可比。再加上她有玄冰剑在手,再有五十招之内,就可以将他打败!这般下去定然不行,兵不厌诈,只要能一举杀掉寒汐,玄冰剑就会失了主人,功力大减。凭他的能耐,拼死相搏,应该可以冲出去。密林之外,另有他带来的上百精兵等着接应。 下定了决心,司徒玺双眼微眯,刻意朝着寒汐又接近几分,挥舞折扇刺过去。寒汐不曾察觉危险来临,右手一挽剑花,“铛”地一声,震掉了司徒玺手中的折扇。见敌人失去了武器,寒汐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我输了。”司徒玺一脸颓像,仿佛泄气了一般说道。 寒汐收回玄冰剑:“我暂且不杀你,带你去湖底神宫,在族人们面前谢罪!”说着,她上前一步,要运气神力,将司徒玺禁锢。 就在此时,司徒玺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只见他左手食指上带着的绿松石戒指寒光一闪,突地旋出一把锋利的刀片!其余人离得稍远一些,并未看清。而被束缚在两人身边的且遇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寒汐!”且遇大喊一声,想要提醒她。 寒汐堪堪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向后退去,却是慢了一步。司徒玺反应更快,眼看他手中的戒指就要割破寒汐的喉咙! 情急之下,且遇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只见他额头青筋暴涨,面目也有些狰狞。他大吼一声,身上束缚着的光锁竟生生被震断!一瞬间,向来文弱的贵公子,竟被激发出来身体最深处隐藏的灵力!(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曲成殇(1) 她们眼前闪过一片刺目的猩红。 且遇浑身是血,倒在寒汐与司徒玺之间。他素白的衣裳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为了挣脱司徒玺强加在他身上的束缚,且遇情急之下,激发了血脉之中深藏的灵力。然而他自己的筋脉也遭到重创,全身遍布细小的伤口!在冲破束缚的一瞬间,他如离弦之箭,冲到寒汐身边,再一次让她远离危险。而且遇自己,整个后背被司徒玺那枚带着锋利刀片的戒指割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不止! “咳咳,咳咳……”且遇虚弱地伏在地上,因打破束缚反噬太强,自身受创严重,不停地咳嗽。 司徒玺愣在原地,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文弱的儿子,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如此巨大的杀伤力。原来,且遇体内的灵力也是不弱的,只是很难被激发出来。这就难怪,难怪他跟南宫寒潇的孩子,尚在娘胎,就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寒汐俯下身,颤巍巍地伸出手,将且遇搂入怀中。此时他实在太虚弱了,他身上布满了伤痕,如同被摔碎裂痕满布的瓷器。而背后的伤口更是深可见骨,血肉外翻,十分骇人。 “容哥哥……”寒汐听到自己的声音都颤抖地变了音调,她试图伸手捂住且遇背上的伤口,为他止血。可是那伤口实在太长,她捂都捂不住! 且遇费力地冲她扯出一个微笑:“汐儿,我没事,无需。无需担心……” 此时所有的灵力结界全部消失,唐不惊终于能近得寒汐身边了。他迅速在且遇身上点了几处穴道。使他暂且不再流血。唐不惊探了探且遇的脉搏,稍稍松了口气。对寒汐道:“还好。虽然容公子脉搏很弱,但尚且平稳,应该是失血过多所致,不至于伤及性命。” 寒汐听了,常常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司徒玺深深地凝视了且遇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打算趁着这个间隙逃脱。他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转身便要离开! “休想逃走!”一旁的皇甫凭栏始终观察着司徒玺的动向。见这奸诈的老贼竟不顾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只顾自己逃命,他立时抽刀朝司徒玺砍过去。 “哐!” 一尾银鞭如水蛇般腾空而出,灵敏准确地击中了凭栏的出云刀,又迅速将其缠住。凭栏难以置信地顺着鞭子望去,只见寒潇不知何时站在了司徒玺身边,右手握着银鞭,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冷若冰霜。 “师、师妹……”素来冷酷稳重的凭栏,此时竟也有些乱了手脚,只能怔在原地。 其余人也都像被石化了一样。望着寒潇,无法动弹。司徒玺身边的那个女子,用明显站在他那一处的姿态,站在他身侧。她素日里惯有的温柔和怯懦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压抑的冰冷和冷漠。 寒汐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姐姐,却陌生地让她觉得不认识。她努力找寻着可以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姐、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司徒玺给你施了什么法,控制了你的心智吗?” 寒潇冷冰冰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伏在她怀中伤痕累累的且遇,撤回了缠着出云刀的银鞭。转而用鞭子指着寒汐:“离开且遇,把他还给我。” 扶疏见一向疼爱妹妹的寒潇,竟然对寒汐摆出了攻击的姿态,讶然:“寒潇师姐,她是汐儿啊!” “司徒玺!”寒汐始终无法相信这一切是发自寒潇内心的,她大吼一声,举剑指向司徒玺,怒道,“你究竟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司徒玺耸耸肩:“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被心魔所控,而你们始终没有察觉罢了。她的执念太深,积郁也非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你们此时站出来,不相信她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不反省一下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呢?” 寒潇闻言,冷笑:“他们的眼中,早就没有我的存在了,又如何能察觉出我的不妥?唯有大师兄,发现我有走火入魔之兆,不惜耗费自己的功力替我治疗。只是……”提及杜咏,她的眼神终于柔和几分,夹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只是,唯一关心我、保护我的大师兄,也不在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在意我了。” 寒汐轻轻地托起且遇的头,让他依靠在唐不惊身上。自己则站起身,朝着寒潇又近了几步:“姐姐,对不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没能及时发现。可是姐姐,我真的很在意你!在这世上,除了师父,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姐姐,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不能失去?说得好听!”寒潇不屑地重复寒汐的话,“是了,你说不能失去,我便要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是不是?寒汐,你是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受不了任何一个人不再追随你吧?” 寒汐只觉得被寒潇伤害得体无完肤,心如刀割。她努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寒潇却以为她是被自己戳中了要害,无话反驳,于是继续说道:“师父打小就最偏疼你,师兄弟们也都喜欢你。唐不惊自始至终在你身边,任由你呼来喝去。到了这里,连命定的神宫之主都是你。这一切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都可以让着你。甚至我自己,也可以无条件呵护你一辈子!可是偏偏我唯一想要的,我唯一挚爱的,他也选择了你!我爱他爱得命都不要,名节也不要,什么都不要。可他明知道你爱的不是他,还要拼命护着你。哪怕我有了他的孩子,他也不会爱我。我们母子加起来,还不如你一根手指头来得金贵。寒汐,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且遇见状,挣扎着要唐不惊扶他起身。他的嘴唇苍白干涸,每说一句话,都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寒潇姑娘,你刚刚所说,都是我的错……寒汐常常劝我放下她,去接受你,是我自己做不到。你们姐妹情深,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何苦因为我这个不值得的人,弄得姐妹反目?”(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曲成殇(2) “事到如今,你还是在向着她。”寒潇自嘲地笑了笑,对着且遇说道,“她就有那么好,让你一心一意地维护?哪怕你能跟我说一句体己话,哪怕不是发自内心的只是骗我、哄我,我也甘愿!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施舍我!” 且遇低垂着头,神色痛苦:“对不起,寒潇,我只是不想骗你。孩子,我会负起责任的。而你,只要愿意,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只想要你可以爱我!”寒潇听了他的话,嘶喊,“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所谓的责任,把你束缚在我身边。”说着,她一指寒汐,道,“只要你能对我,比得上对寒汐的十分之一,我也无怨了。但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连一丁点的爱都不肯分给我,一丁点的爱都不给我!” 说话间,寒潇的情绪愈发激动,渐渐无法自控。只见她发丝飞舞,双目逐渐变红。天水湖的湖水也随着她情绪的波动,如同沸腾了一般!寒潇放肆地仰天大笑,那笑声阴枭、诡异、悲伤,让人不敢也不忍听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寒潇一双眼睛全部变成了骇人的猩红色,她终于安静下来。那张原本清丽秀美的脸庞,变得妖冶、邪佞。此时的寒潇,已然完全丧失了自己的心志,被心魔所控。她捋了手机看小说哪家强? 手机阅读网捋耳边垂下的头发,无限妖娆慵懒地一笑,道:“司徒玺,你不是想跟我联手协作的吗?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打算何时动手呢?” 司徒玺看着她一步一步蜕变成妖神邪魔的样子。把玩着手上那枚内藏玄机的戒指,笑道:“既然寒潇侄女都打算动手了。老夫便陪你放手一搏。” “姐姐,你快回来吧!”虽然眼见着寒潇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寒汐仍不死心地规劝,“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姐姐,只要你好生生地回来,你想怎么罚我都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寒潇闻言,“咯咯”娇笑起来:“我的好妹妹,你那么惹人怜爱,姐姐怎么忍心惩罚你。伤害你呢?姐姐呀,不过想借着司徒玺的手,把你送去湖底神宫,陪陪咱们那些寂寞了十多年的族人罢了。你不是一心想去神宫吗,姐姐就将你送过去,陪着族人,好不好?” “寒潇姑娘!”唐不惊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听了寒潇一席话,再也忍不住。喝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手刃仇敌,替你父母报仇也就算了。如今却是想着跟仇人联手,将自己的亲妹妹置之死地吗?” 寒潇露出一脸惊惶的样子。可是唇边与眼中的讥讽却一丝不减:“唐公子,咱们好歹也有这么许多年的情谊,你怎能这样想我呢?我只是觉得汐儿这段时日以来。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才想着,将她送入神宫。让她好生歇着。” 说罢,她又看了看寒汐。道:“好妹妹,你一定可以理解姐姐的苦心,对吧?那么,你便乖乖依了姐姐的意思,也省得费事。” 寒汐终于明白,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已经不是她的姐姐了。她既不是连偷香,也不是南宫寒潇,她只是个被妒忌和执念控制的疯子! 寒汐擦干眼角的泪水,俏脸微寒,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这一次,我不能依你。就算同你动手也好,我也要杀了司徒玺,将你带回山庄,送回师父那里。兴许,有一天你还能恢复自己的本性。” “真是个笑话!”寒潇见寒汐不肯束手就擒,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她阴寒着脸,冷哼,“果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丫头,却偏要说得自己多么伟大!好,既然你不肯乖乖听话,我这个做姐姐的,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吼……” 随着寒潇的怒气再一次爆发,天水湖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水花四溅,像是有人朝湖水中扔了一颗火雷,水里的鱼虾也不住地跃起,像在逃避什么可怖的事物。 寒汐的眼皮突突直跳,一种极大的不安从心底滋生。反观司徒玺,先是迷茫,然后顿悟,最后变为狂喜!他死死地盯着翻涌不止的湖面,口中喃喃:“太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下一刻,一头庞然大物自湖水中出现,似马非马,似龙非龙,面目狰狞,赫然是一头骇人的巨兽!寒汐想起自己在连嫣的回忆中所见,连嫣与南宫涑大婚当日,这巨兽便是他们的坐骑。虽然它此时的模样较之当时凶狠嗜杀得多,但寒汐可以认定,这正是九天神宫的守护神兽——曳泉! 只见曳泉自湖水之中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落在岸上,震得众人皆是身形踉跄。它一双铜铃般硕大的眼睛,始终盯着寒潇,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寒潇握了握拳,鼓起勇气与曳泉对视,不避不让。 司徒玺见状,在一旁示意寒潇:“用你的气势压制住它,它是受你的怒气感召而来,你理当是曳泉之主!” 寒汐手中的玄冰剑感受到曳泉的气息,冰蓝神光再度亮起。玄冰剑不住地颤动,发出“嗡嗡”的嘶鸣,似在召唤曳泉。果然,原本一动不动盯着寒潇的曳泉,终于挪开了视线,转而移向寒汐。只见它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看看寒汐,再看看寒潇,似是不知道在这二人之间,该如何选择才好。 眼看原本受自己感召而来的神兽,很有可能倒戈朝向寒汐那边,那样自己再无一丝一毫胜算。寒潇胸腔之中,怒火中烧,周身绯红色辉光如烈火般燃烧,夹带着几不可见的水银色光芒。她大喝一声:“曳泉听令!” 曳泉巨大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终于不再看着寒汐,而是彻底掉转像寒潇。只见曳泉身形逐渐缩小,最终变得如同普通马匹一般。它前肢一曲,整个身体呈现匍匐状,向着寒潇,深深地跪拜! “哈哈,哈哈!”在经历这一系列的异变之后,司徒玺放声大笑,道,“真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南宫一族上千年来,还从未出现过这种事。玄冰神剑和曳泉神兽,竟然选择了不同的主人。这可真是绝无仅有!”说着,他看向寒潇周身那极淡的水银光芒,由衷地叹服,“我这尚在娘胎,甚至还未化作人形的孙儿,当真是不凡。曳泉选择的是他,是他啊!如此这般,你们姐妹二人各占一半胜算。那么今日鹿死谁手,便未必可知了!”(未完待续……) 第184章 一曲成殇(2) “事到如今,你还是在向着她。[ 超多好看小说]”寒潇自嘲地笑了笑,对着且遇说道,“她就有那么好,让你一心一意地维护?哪怕你能跟我说一句体己话,哪怕不是发自内心的只是骗我、哄我,我也甘愿!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施舍我!” 且遇低垂着头,神色痛苦:“对不起,寒潇,我只是不想骗你。孩子,我会负起责任的。而你,只要愿意,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只想要你可以爱我!”寒潇听了他的话,嘶喊,“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所谓的责任,把你束缚在我身边。”说着,她一指寒汐,道,“只要你能对我,比得上对寒汐的十分之一,我也无怨了。但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连一丁点的爱都不肯分给我,一丁点的爱都不给我!” 说话间,寒潇的情绪愈发激动,渐渐无法自控。只见她发丝飞舞,双目逐渐变红。天水湖的湖水也随着她情绪的波动,如同沸腾了一般!寒潇放肆地仰天大笑,那笑声阴枭、诡异、悲伤,让人不敢也不忍听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寒潇一双眼睛全部变成了骇人的猩红色,她终于安静下来。那张原本清丽秀美的脸庞,变得妖冶、邪佞。此时的寒潇,已然完全丧失了自己的心志,被心魔所控。她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头发,无限妖娆慵懒地一笑,道:“司徒玺,你不是想跟我联手协作的吗?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打算何时动手呢?” 司徒玺看着她一步一步蜕变成妖神邪魔的样子,把玩着手上那枚内藏玄机的戒指,笑道:“既然寒潇侄女都打算动手了,老夫便陪你放手一搏。txt全集下载/” “姐姐,你快回来吧!”虽然眼见着寒潇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寒汐仍不死心地规劝,“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姐姐,只要你好生生地回来,你想怎么罚我都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寒潇闻言,“咯咯”娇笑起来:“我的好妹妹,你那么惹人怜爱,姐姐怎么忍心惩罚你,伤害你呢?姐姐呀,不过想借着司徒玺的手,把你送去湖底神宫,陪陪咱们那些寂寞了十多年的族人罢了。你不是一心想去神宫吗,姐姐就将你送过去,陪着族人,好不好?” “寒潇姑娘!”唐不惊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听了寒潇一席话,再也忍不住,喝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手刃仇敌,替你父母报仇也就算了。如今却是想着跟仇人联手,将自己的亲妹妹置之死地吗?” 寒潇露出一脸惊惶的样子,可是唇边与眼中的讥讽却一丝不减:“唐公子,咱们好歹也有这么许多年的情谊,你怎能这样想我呢?我只是觉得汐儿这段时日以来,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才想着,将她送入神宫,让她好生歇着。” 说罢,她又看了看寒汐,道:“好妹妹,你一定可以理解姐姐的苦心,对吧?那么,你便乖乖依了姐姐的意思,也省得费事。” 寒汐终于明白,此刻站在自己眼前的,已经不是她的姐姐了。她既不是连偷香,也不是南宫寒潇,她只是个被妒忌和执念控制的疯子! 寒汐擦干眼角的泪水,俏脸微寒,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这一次,我不能依你。就算同你动手也好,我也要杀了司徒玺,将你带回山庄,送回师父那里。兴许,有一天你还能恢复自己的本性。” “真是个笑话!”寒潇见寒汐不肯束手就擒,脸上的笑容终于不见。她阴寒着脸,冷哼,“果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丫头,却偏要说得自己多么伟大!好,既然你不肯乖乖听话,我这个做姐姐的,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吼……” 随着寒潇的怒气再一次爆发,天水湖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水花四溅,像是有人朝湖水中扔了一颗火雷,水里的鱼虾也不住地跃起,像在逃避什么可怖的事物。 寒汐的眼皮突突直跳,一种极大的不安从心底滋生。反观司徒玺,先是迷茫,然后顿悟,最后变为狂喜!他死死地盯着翻涌不止的湖面,口中喃喃:“太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下一刻,一头庞然大物自湖水中出现,似马非马,似龙非龙,面目狰狞,赫然是一头骇人的巨兽!寒汐想起自己在连嫣的回忆中所见,连嫣与南宫涑大婚当日,这巨兽便是他们的坐骑。虽然它此时的模样较之当时凶狠嗜杀得多,但寒汐可以认定,这正是九天神宫的守护神兽——曳泉! 只见曳泉自湖水之中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落在岸上,震得众人皆是身形踉跄。它一双铜铃般硕大的眼睛,始终盯着寒潇,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寒潇握了握拳,鼓起勇气与曳泉对视,不避不让。 司徒玺见状,在一旁示意寒潇:“用你的气势压制住它,它是受你的怒气感召而来,你理当是曳泉之主!” 寒汐手中的玄冰剑感受到曳泉的气息,冰蓝神光再度亮起。玄冰剑不住地颤动,发出“嗡嗡”的嘶鸣,似在召唤曳泉。果然,原本一动不动盯着寒潇的曳泉,终于挪开了视线,转而移向寒汐。只见它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看看寒汐,再看看寒潇,似是不知道在这二人之间,该如何选择才好。 眼看原本受自己感召而来的神兽,很有可能倒戈朝向寒汐那边,那样自己再无一丝一毫胜算。寒潇胸腔之中,怒火中烧,周身绯红色辉光如烈火般燃烧,夹带着几不可见的水银色光芒。她大喝一声:“曳泉听令!” 曳泉巨大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终于不再看着寒汐,而是彻底掉转像寒潇。只见曳泉身形逐渐缩小,最终变得如同普通马匹一般。它前肢一曲,整个身体呈现匍匐状,向着寒潇,深深地跪拜! “哈哈,哈哈!”在经历这一系列的异变之后,司徒玺放声大笑,道,“真是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南宫一族上千年来,还从未出现过这种事。玄冰神剑和曳泉神兽,竟然选择了不同的主人。这可真是绝无仅有!”说着,他看向寒潇周身那极淡的水银光芒,由衷地叹服,“我这尚在娘胎,甚至还未化作人形的孙儿,当真是不凡。曳泉选择的是他,是他啊!如此这般,你们姐妹二人各占一半胜算。那么今日鹿死谁手,便未必可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曲成殇(3) 寒潇伸出右手,用玉白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曳泉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小腹,一脸的慈爱和怜惜。过了片刻,她抬头看着寒汐,笑道:“终于有一次,我能拥有你所没有的东西了。汐儿,记得小时候,你好胜心强,常常拉着我比试剑术和轻功,我每一次都输给你。后来长大了,师父给我们安排了许多任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便也许久不曾比试。说实话,现如今我还真不知道你的功力精进到何等地步了。你有玄冰剑,而我有曳泉,师出同门,所学也差不多,咱们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不若你我姐妹今日就再比试一次,输得那一个,甘心听从赢的人差遣,如何?” “姐姐,我不想跟你动手!”寒汐握着玄冰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有些发白。面前这个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她最依赖、最挚爱的姐姐,她如何能对着姐姐拔剑? “那你便杵着不动好了,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寒潇嘲讽地笑着,猛然挥动银鞭,朝着寒汐甩过去! 寒汐眼中的悲哀,浓郁地像是经年不散的大雾。她竟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眼睛,等着姐姐的鞭子甩在自己身上。幸得唐不惊出手迅速,抽出寻越剑,一击挡下了寒潇的银鞭。 扶疏、凭栏、花珩见寒潇真的对寒汐动手了,即便心中再不愿意,还是纷纷祭出了武器。准备迎战。唐不惊则不动声色地挡在寒汐面前,以完全保护的姿势,拔剑直指寒潇。他心知寒汐始终无法对自己的姐姐动手,于是主动应战:“寒潇姑娘,既然汐儿不愿意打打杀杀,不如先让不惊领教一下姑娘高招吧。” 且遇看着唐不惊和寒汐二人,同样身姿如玉,同样手持长剑,仿佛天造地设般地登对。唐不惊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去保护寒汐,他的所作所为。也无疑都是对她最好的。而他呢。且遇低垂着头,叹了口气,他好像永远在给寒汐制造麻烦。现在,竟然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寒汐与寒潇姐妹反目。他还有什么脸面说爱。说喜欢?且遇暗下决心,等今日的事情结束,等到寒汐可以平安顺利的离开。他就彻底消失在她生命中,再不出现。 就在且遇陷入沉思的片刻功夫中,几人已经动手。司徒玺独自对抗扶疏等三人,以他狡猾的心思和狠辣的个性,竟还能维持战局,丝毫不处下风。 寒汐与寒潇无言地对视着,曳泉虎视眈眈地在一旁匍匐,随时都会发动进攻。而唐不惊手持寻越长剑,警觉地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 “曳泉,”终于,寒潇先按捺不住,喝道,“上!” 曳泉得了命令,立即作出攻击的姿态。它仰起头大吼一声,前肢用力,朝着寒汐冲了过来!唐不惊反应也是极快,迅速回身,手中的寻越剑便朝着曳泉而去。碍于寻越锋利的剑锋,还有唐不惊眼中的杀气,曳泉讪讪地落到一侧。然而它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寒汐,只待合适的时机一到,就扑过去将她撕碎! 寒潇见曳泉一击不成,脸色一沉,右手挥动银鞭,“啪”地一声甩到曳泉的脊背上。神兽吃痛,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瞬间地变得猩红。曳泉张开血盆大口,“吼”地一声长啸,整个天水湖都为之一振!寒潇见自己目的达成,足尖轻点,一跃而起,飞身稳稳地落在曳泉头顶。她红色的衣衫猎猎飞舞,手中的银鞭如水蛇一般,扭动不止。 只见寒潇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向上举起,掠过头顶,吟唱着生来就印在骨血中的咒语。曳泉愈发急躁,不停地打着响鼻,若不是深知它为水兽,都让人怀疑下一刻它的眼中就能喷出火来。终于,曳泉腾空而起,一股浪潮也随着它奔涌而来。曳泉踏上巨浪,携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席卷而来! 唐不惊挥剑想要劈开迎面而来的浪潮。他速度极快,虽被卷入浪中,却还不断地尝试劈开水浪,护着寒汐。只是,以他凡人的血肉之躯,即便功力再强,也很难抵挡曳泉的霸道之势。很快,唐不惊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汹涌的湖水兜头浇下,巨大的水压逼迫地他身形摇晃起来。唐不惊死咬着渐渐苍白的嘴唇,催动宝剑改攻为守,拼死抵抗。只是寻越剑形成的保护光环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水幕压得支离破碎! 另一声低吟在耳边传来,同样空灵婉转,却不同于寒潇声音中的冰冷。在危急时刻,寒汐终于下定决心出手。玄冰剑在她的催动下,幻化为巨大的银白色水龙,帮唐不惊挡下了曳泉的一击。 寒潇不料妹妹会猛然出手反击,先是一愣,随即哂笑道:“刚刚还说着不愿意同我动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吧,汐儿,你心里也想杀了我吧?” 寒汐右手一收,水龙便在半空中回旋,不再进攻,只是护着唐不惊。她看着寒潇,认真地说道:“我是不愿意同你动手,但你已然不是我认识的、爱我疼我的姐姐了。我即便再不愿,也不能躲避了。”说着,她望了一眼以剑抵着地面,支撑着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的唐不惊,道,“更何况,有人为了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同样的,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一分一毫!” “那就放手过来吧!”寒潇毫不畏惧,“今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这上古神兽厉害,还是玄冰神剑更胜一筹!” 她话音一落,接着便驱使曳泉发动猛攻。寒汐毫不犹豫,一手以灵光将唐不惊护住,送到几丈之外的安全之地,另一手则操纵玄冰剑化作的水龙迎战。 且遇见唐不惊被送出来,立刻迎过去照料:“唐公子,你还好吗?” 唐不惊咳了几声,虚弱地点点头:“还好。只是那曳泉着实厉害,生猛难驯!最要命的是,神剑只是一把兵器,顶多可以与主人有所感应。曳泉却是活生生的,甚至有自己的思维,能主动进攻。我担心汐儿还不能很好地操控玄冰剑,不知是不是它的对手!”(未完待续。。) 第185章 一曲成殇(3) 寒潇伸出右手,用玉白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曳泉的脑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小腹,一脸的慈爱和怜惜。过了片刻,她抬头看着寒汐,笑道:“终于有一次,我能拥有你所没有的东西了。汐儿,记得小时候,你好胜心强,常常拉着我比试剑术和轻功,我每一次都输给你。后来长大了,师父给我们安排了许多任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便也许久不曾比试。说实话,现如今我还真不知道你的功力精进到何等地步了。你有玄冰剑,而我有曳泉,师出同门,所学也差不多,咱们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不若你我姐妹今日就再比试一次,输得那一个,甘心听从赢的人差遣,如何?” “姐姐,我不想跟你动手!”寒汐握着玄冰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有些发白。面前这个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她最依赖、最挚爱的姐姐,她如何能对着姐姐拔剑? “那你便杵着不动好了,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寒潇嘲讽地笑着,猛然挥动银鞭,朝着寒汐甩过去! 寒汐眼中的悲哀,浓郁地像是经年不散的大雾。她竟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眼睛,等着姐姐的鞭子甩在自己身上。幸得唐不惊出手迅速,抽出寻越剑,一击挡下了寒潇的银鞭。 扶疏、凭栏、花珩见寒潇真的对寒汐动手了,即便心中再不愿意,还是纷纷祭出了武器,准备迎战。800唐不惊则不动声色地挡在寒汐面前,以完全保护的姿势,拔剑直指寒潇。( 千千)他心知寒汐始终无法对自己的姐姐动手,于是主动应战:“寒潇姑娘,既然汐儿不愿意打打杀杀,不如先让不惊领教一下姑娘高招吧。” 且遇看着唐不惊和寒汐二人,同样身姿如玉,同样手持长剑,仿佛天造地设般地登对。唐不惊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去保护寒汐,他的所作所为,也无疑都是对她最好的。而他呢,且遇低垂着头,叹了口气,他好像永远在给寒汐制造麻烦。现在,竟然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寒汐与寒潇姐妹反目,他还有什么脸面说爱,说喜欢?且遇暗下决心,等今日的事情结束,等到寒汐可以平安顺利的离开,他就彻底消失在她生命中,再不出现。 就在且遇陷入沉思的片刻功夫中,几人已经动手。司徒玺独自对抗扶疏等三人,以他狡猾的心思和狠辣的个性,竟还能维持战局,丝毫不处下风。 寒汐与寒潇无言地对视着,曳泉虎视眈眈地在一旁匍匐,随时都会发动进攻。而唐不惊手持寻越长剑,警觉地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 “曳泉,”终于,寒潇先按捺不住,喝道,“上!” 曳泉得了命令,立即作出攻击的姿态。它仰起头大吼一声,前肢用力,朝着寒汐冲了过来!唐不惊反应也是极快,迅速回身,手中的寻越剑便朝着曳泉而去。碍于寻越锋利的剑锋,还有唐不惊眼中的杀气,曳泉讪讪地落到一侧。然而它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寒汐,只待合适的时机一到,就扑过去将她撕碎! 寒潇见曳泉一击不成,脸色一沉,右手挥动银鞭,“啪”地一声甩到曳泉的脊背上。神兽吃痛,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瞬间地变得猩红。曳泉张开血盆大口,“吼”地一声长啸,整个天水湖都为之一振!寒潇见自己目的达成,足尖轻点,一跃而起,飞身稳稳地落在曳泉头顶。她红色的衣衫猎猎飞舞,手中的银鞭如水蛇一般,扭动不止。 只见寒潇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向上举起,掠过头顶,吟唱着生来就印在骨血中的咒语。曳泉愈发急躁,不停地打着响鼻,若不是深知它为水兽,都让人怀疑下一刻它的眼中就能喷出火来。终于,曳泉腾空而起,一股浪潮也随着它奔涌而来。曳泉踏上巨浪,携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席卷而来! 唐不惊挥剑想要劈开迎面而来的浪潮。他速度极快,虽被卷入浪中,却还不断地尝试劈开水浪,护着寒汐。只是,以他凡人的血肉之躯,即便功力再强,也很难抵挡曳泉的霸道之势。很快,唐不惊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汹涌的湖水兜头浇下,巨大的水压逼迫地他身形摇晃起来。唐不惊死咬着渐渐苍白的嘴唇,催动宝剑改攻为守,拼死抵抗。只是寻越剑形成的保护光环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水幕压得支离破碎! 另一声低吟在耳边传来,同样空灵婉转,却不同于寒潇声音中的冰冷。在危急时刻,寒汐终于下定决心出手。玄冰剑在她的催动下,幻化为巨大的银白色水龙,帮唐不惊挡下了曳泉的一击。 寒潇不料妹妹会猛然出手反击,先是一愣,随即哂笑道:“刚刚还说着不愿意同我动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吧,汐儿,你心里也想杀了我吧?” 寒汐右手一收,水龙便在半空中回旋,不再进攻,只是护着唐不惊。她看着寒潇,认真地说道:“我是不愿意同你动手,但你已然不是我认识的、爱我疼我的姐姐了。我即便再不愿,也不能躲避了。”说着,她望了一眼以剑抵着地面,支撑着自己虚弱不堪的身体的唐不惊,道,“更何况,有人为了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同样的,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一分一毫!” “那就放手过来吧!”寒潇毫不畏惧,“今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这上古神兽厉害,还是玄冰神剑更胜一筹!” 她话音一落,接着便驱使曳泉发动猛攻。寒汐毫不犹豫,一手以灵光将唐不惊护住,送到几丈之外的安全之地,另一手则操纵玄冰剑化作的水龙迎战。 且遇见唐不惊被送出来,立刻迎过去照料:“唐公子,你还好吗?” 唐不惊咳了几声,虚弱地点点头:“还好。只是那曳泉着实厉害,生猛难驯!最要命的是,神剑只是一把兵器,顶多可以与主人有所感应。曳泉却是活生生的,甚至有自己的思维,能主动进攻。我担心汐儿还不能很好地操控玄冰剑,不知是不是它的对手!” d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曲成殇(4) 经唐不惊这么一说,且遇也不禁担忧起来。的确,神剑威力再大,毕竟还要依靠执剑之人来操控。而曳泉是上古凶兽,威霸一方,后被龙神驯服,世代守护天水湖和南宫一族。历经千载岁月,曳泉有自己的思绪和脾性。若曳泉真被寒潇激得凶性大发,那么寒汐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司徒玺密切地关注着另一边的战况。只是他自己被扶疏三人死死地缠住,想要脱身出来也很困难。湖面之上,水龙与巨兽纠缠不休,红衣与紫衣交相辉映,一时难分高下! 就在这时,司徒玺眸光一闪,一计已涌上心头。此刻状况胶着,实在很难预测最后的战局。但若是寒汐失了玄冰剑,那么拥有曳泉神力的寒潇必胜无疑!玄冰剑威力无边,若能发挥其全部的力量,曳泉也难以对抗。只是,寒汐毕竟太过年轻,还没有真正学习过纵水之术。况且她刚刚得到了玄冰剑的认可,与神剑仍处在相互磨合的阶段,很难完全激发玄冰剑的上古神力。更何况,玄冰剑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如同龙之逆鳞,恰巧司徒玺也知道…… 狠了狠心,司徒玺大喝一声,周身青色灵光暴涨。刺眼的青光自他身体中散发而出,又在不远处逐一凝聚,竟又形成了三个“司徒玺”!这三个凭空出现的“司徒玺”,无论[ 样貌还是身形,甚至连手中的兵器折扇,都与司徒玺本尊一模一样。只是身体呈现半透明状罢了。 扶疏三人见状,立即警觉起来。本来一个司徒玺就很难对付,如今又出现了三个,看来此战必是长久战了。 唐不惊体力稍稍恢复,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了。他看着司徒玺一边的战局,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没错,刚刚司徒玺所用,是极其少见的“分身之术。”施术者可以通过一瞬间凝聚自己的力量,凭借法术变出数个分身。分身可以在一定的时间内与本尊具有同样的本事,进行战斗。只是。这种法术十分依靠自身灵力。分身的力量完全是本尊力量的极大消耗。一旦施术,施术人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很难完全恢复。若只是为了摆脱扶疏几人,他并不需要采取如此极端的作战方式。难道…… 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唐不惊额角有冷汗滑落。他攥紧了拳头。以内力传音寒汐:“汐儿。小心司徒玺使诈!” 果然。只见司徒玺借助三个分身的帮助,成功摆脱了三人的围攻。他纵身一跃,朝着寒汐与寒潇打斗的地方飞去。寒汐正挥剑对抗着不断进攻的曳泉。听到唐不惊的传音,不禁警觉地回身。只见司徒玺朝着她飞了过来,与寒潇形成了前后包抄之势。寒汐心中暗道不妙,立即驱使水龙环绕在她周身,不让司徒玺有机可乘。 司徒玺见寒汐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朝着寒潇使了使眼色。寒潇虽不知他又有何计谋,但还是配合着渐渐朝寒汐逼近。两边皆是强大有力的灵光不断地逼近,玄冰剑感受到胁迫,战意更浓,水龙也随之咆哮不止!终于,玄冰剑脱离了寒汐的掌控,悬在半空,分裂出十把光剑,朝着司徒玺直刺过去。 司徒玺不避不让,双手飞快地变幻着动作捏诀。唐不惊眼睛一眨不眨地关注着战局,却警觉司徒玺所用的法诀竟与平素不同,是逆位之法!正位法术攻击的是敌人,逆位之法可是冲着自己!且遇虽不懂武功法术,但凭他的天资和聪慧,也看出了其中的诡异之处。他喃喃:“这,这是……” 下一刻,一股青光自司徒玺指尖而出,又直直地没入他的心脏位置。司徒玺身体剧烈地颤抖,一口异样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尽数散在了玄冰剑剑身之上!在昏厥倒地之前,司徒玺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玄冰剑的弱点,便是高洁地容不下半点污秽。玄冰因保留着南宫涑死前强大的愤恨,最嫉恨最讨厌的就是司徒玺。司徒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施展逆位法术自伤,逼出一口心头血,能够一瞬间让玄冰剑法力尽失! 果然,只见悬在空中的神剑如遭受雷击,剧烈地颤抖,十把分裂而出的光剑也逐一消失。片刻功夫,原本裹在神剑周身的冰蓝色神光渐渐暗淡,玄冰剑从空中坠落,只余剑身上斑斑血迹。司徒玺也掉落在湖边的空地上,随着他法力耗尽,三个“分身”的力量也急速消弱,很快就被扶疏他们消灭。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寒汐瞬间就失去了最强大的依靠。寒潇反应也是极快,立刻操纵曳泉进攻。寒汐咬着牙,抽出腰上缠着的玉露剑迎击。唐不惊见状,立刻想要赶过去支援。即便他此时已经憔悴不堪,也不能让寒汐孤军奋战。他腾身而起的瞬间,扶疏、凭栏、花珩也随他一同冲过去。就在马上要接近寒汐的时候,一堵无形的光幕生生将他们阻隔,四人径直撞在了上面! “呼!”花珩被撞得头晕眼花,差点没能稳住身形。唐不惊凌空向后一翻,落在地上之后,立即用寻越剑去刺光墙。奈何这透明的墙壁乃是曳泉呵气而成,蕴涵了它强大的力量,普通人难以攻破。 光墙的另一边,寒汐已经难以支撑。曳泉口中不断地喷射出灵光,仅凭玉露剑根本无法抵挡。持续的战斗,已经让寒汐的灵力消耗殆尽。寒潇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将全身灵力集中在右手手掌,一掌拍向曳泉的脑袋…… 唐不惊本还在不断地尝试刺破光幕,却看到曳泉如疯魔了一般,从口中吐出一道刺目的光剑,直逼寒汐而去。寒汐护身的淡紫色光圈被击碎,如同星光,洒了一地。光剑刺穿她单薄的身躯,鲜血染红了紫色罗裙。唐不惊只觉得自己也被刺中了,停止了呼吸。只是一切还没有结束,曳泉挥动着巨大的手掌,狠狠地击中了寒汐。她如同一只垂死的蝴蝶,从空中跌落,笔直地朝着湖面坠下。她的面色比纸还要苍白,眼睛紧闭,身上满是血迹,一点生命迹象都难以寻到…… “汐儿!”唐不惊和且遇同时艰难地开口,两个人一样地满脸惊惶,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的木偶。他们发了疯一样地敲打着光墙,直至双手都拍得血肉模糊,仍不能停止敲击!在这一道光幕之后,是这两个男子挚爱的人。如今她生死未卜,即将沉入湖中,他们如何能放弃? 就在这时,天水湖中跃出一个黑色的身影,看身形是个男子。紧接着,又有两个女子随着他出现,三人接住了下落的寒汐。黑衣男子的面容似是隐在水雾之中,看不真切,却无端端让人觉得冷峻。他拥着不知生死的寒汐,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只是勾了勾手,掉落在地上失去法力的玄冰剑重又亮起蓝光,如闪电一般飞入他手中。黑衣男子淡淡地瞥了寒潇一眼,随后和那两个女子,连同寒汐,一道消失在了湖面上。只留下两个字在空气中回荡,那是留给寒潇的,夹带着无尽的失望和愤怒——“孽障!”(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时过境迁(1) 三年. 对大多数人来说,刚刚过去的这三年,是漫长难熬的三年。大周国持续遭遇旱涝等天灾的摧残,百姓的日子愈发艰难。边境蛮族白沙国长年被镇压一隅,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实力越来越壮大。趁着大周内患不断,白沙国频频来犯,如一头饿狼,死盯着大周北疆这块广袤富饶的肥肉不放。司徒璧在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于是更加依赖术士和丹药,期冀着可以长生不老,能永远坐在他的龙椅上。灾祸总会过去,他的敌人也总有一天会一一死去。只要他能年轻不死,长久地活着,一切总有结束的那天,他将成为最后的赢家。 司徒牧屡次谏言,不断提出自己的见解,想要解决问题。他甚至请求司徒璧让他帅兵亲征,讨伐白沙,均被司徒璧驳回。司徒牧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不想让他手握实权,更不想他有兵权。终于,司徒牧忍无可忍,于一日早朝和司徒璧公然对抗。他当着满朝文武,怒斥司徒璧“内不能抚恤灾民,外不能平息战乱,愧对天下黎民”。司徒璧大怒,收回司徒牧手中仅有的一点权力,将他软禁在太子东宫,彻底架空,美其名曰反省思过。整个东宫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笼。除了太子妃且菡和她所生的小世子司徒琰,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改变,唯有京城郊外的竹林,青翠依旧,安静依旧。竹林深处那座精致的竹舍,如今已经变成了佛堂。粗布素衣的年轻男子跪在庄严的佛像前,一张干净苍白的脸上,无喜无悲。他青丝未束,散在脑后,右手不停地念着串珠,吟诵着大悲咒。佛龛上摆放的青铜香炉,终日焚烧着檀香。青烟溢出。萦绕在男子周身,如同他的悲哀和忧郁,永生永世无法消散。 竹门被轻轻叩响,有人到访。素衣男子停止了诵经。起身前去应门。门外,立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同样容姿卓越的男人。他的面容俊美地如同天神,一袭暗紫色织锦长袍更显得他气度不凡。只是,紫衣男子那一头本该乌黑的长白已然花白,斑斑银丝。与他年轻的容貌极其不符。 推门看到来人的瞬间,素衣男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许久不见你来了,唐公子。” 唐不惊也回以他微笑:“是啊,最近实在不太平,要打点的事情太多。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想着来你这里瞧瞧。” 容且遇后腿一小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唐不惊便随着他进了屋。两人在红木圆桌旁坐下,唐不惊将自己带来的一小瓶酒放在桌上,说了一句:“这是她当年酿的。以菊花为引,埋在树下。如今已经过去三年,想来味道应该不错。这是东宫里那时陪着她的侍女想尽办法托人送出来的,我便拿了来,想请你也尝一尝。只是不知道,你如今信佛,可还能饮酒吗?” 且遇听到这菊花酒是“她”所酿制的,平静的神色终于有所动容。他接过玉白的酒瓶,揭开封口,一股清冽香甜的气味便扑鼻而来。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嗅了嗅,再睁开眼时,眼角竟都有些湿润了:“时隔三年,终于能找到和她有关的一点东西。” 他的话中满含悲切。唐不惊不禁握了握拳头,来控制自己内心的难过。三年前在天水湖,寒汐遭受寒潇和曳泉重创,跌入湖中,被神秘的黑衣男子带走,从此下落不明。甚至连她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寒潇带着重伤昏迷的司徒玺和失了魂魄一样的且遇,由曳泉载着离开。唐不惊则死守在天水湖边,任由扶疏他们如何相劝,都不肯离开。他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湖水中,想找到寒汐的踪迹,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最后还是皇甫凭栏狠了狠心,将他击昏,强行带离天水湖。 回到祈城,唐不惊仍然没有放弃寻找寒汐。他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却一点线索都没有。寒汐,如同在这个世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一年之后,唐不惊终于放弃。他常常悲哀地想,是不是寒汐已经不在了,不然为何她不回来?若是她还活着,又如何能舍得这些等她等得肝肠寸断的人呢?就是在放弃寻找寒汐的那天夜晚,唐不惊的头发变得花白。心已死,生无可恋,而后一夜白头! 再之后的半年时间,唐不惊心灰意冷,把自己关在他送给寒汐的那座种满紫玉兰花的小院里,终日借酒消愁。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颓废的,让人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誉满天下的第一公子。直到唐想蓉找到他,他已经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抱着酒坛,两眼空洞无神。 从来温柔和气的唐家现今当家唐三小姐,在看到自己的弟弟变成了这般落魄的样子,竟举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唐想蓉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怒气和失望,泪水也连连打转:“唐不惊,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当初你将偌大的家业交给我打理,我自己一个人全部撑起来了。而你呢,你竟然就躲到角落里,将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吗?” 唐不惊嘴角溢出一道血痕,可他低着头,只是喃喃:“她死了,她死了……” “你若认为她死了,那你便随她去死好了,也好过你现在这样!”唐想蓉怒其不争,又心疼他这个模样,“我认识的玉姑娘,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人害死的人。她乐观坚强,好过你太多太多!此时此刻,她也许正在某一处地方,等着和你团聚。你大可以选择自刎殉情,也可以就这么醉死在酒坛里。爹娘和姐姐们你都无需记挂了,我会照应的很好。只是,等哪一日她回来了,却已经没有你了。我自会带着她到你的坟前,祭拜祭拜,然后告诉她,你是多么没用!” 说罢,唐想蓉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下唐不惊独自坐在地上。过了许久,他浑浊的眼神渐渐清明。唐不惊放下怀中的酒坛,慢慢站起身,掸去衣袍上的尘土,终于决心走出去。 门外,玉兰花正逢花期。只是长时间无人照料,花树有些枯萎,花朵也开得不算旺盛。唐不惊回身打了一盆水,开始细细地浇灌玉兰树。浇完了花,唐不惊忆起去天水湖前,汐儿说过,要在这里再种些桃花、菊花、梅花之类的植物,小院里一年四季都不会显得凄清。那么他便去寻这些花草的种子回来种上,细心呵护栽培。这样,等汐儿回来的时候,满园的花草树木,生机盎然,她一定会喜欢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时过境迁(2) 唐不惊收回思绪,拿起圆桌上青花白釉的杯子,给且遇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菊花酿。他自己率先举起酒杯,饮了一小口。清甜混杂着辛辣的液体,带着宜人的温度,从喉头滑下。一杯酒喝完,他指了指且遇面前盛满酒的瓷杯,道:“我只是给你倒上,你也不必喝掉,无需破戒。” 且遇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个假的出家人,何来的‘戒律’之说呢?”说着,他举起酒杯,仰起头将清冽的菊花酒一饮而尽,嘴角的笑容愈发苦涩,“我做了那么多的孽,想入佛门清静之地,都无处肯容我。佛门戒律,本就不是为我这种人存在的。” 唐不惊沉默不语。他知道,三年前自天水湖回来,且遇的日子并不比他的好过,甚至要更难。寒潇操纵曳泉,带着司徒玺和且遇离开,回到了祈城。司徒玺因施用逆反之法,自伤根基,法力损失严重,需闭关休养。且遇被软禁府中,因寒汐生死不明,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寒潇耐着性子每日陪着且遇,却换不来他一个正眼相看,心魔愈加严重,几近崩溃。在寒潇濒临狂暴的边缘,司徒玺终于出关,及时制止了她。 而后且遇一直被囚禁在自己的房间,谁都不肯见。数月之后,寒潇产下一名男婴。孩子粉雕玉琢,可爱非凡,十分乖巧。但因寒潇怀胎之时,情绪起伏太大,颠簸操劳,又数次被心魔所控,动了胎气,导致孩子天生眼前白茫茫一片,如同弥漫着一层浓雾,无法视物。寒潇因着孩子的眼睛,伤心欲绝,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在且遇房前痛哭流涕。且遇终于开门,抱过寒潇怀里的孩子,仔细地看了又看。最终。他将孩子还给寒潇,只是说道:“若还没有取名的话,不如唤他‘忆儿’吧。” 忆儿,司徒忆。那么念的、忆的。究竟是谁呢? 在忆儿百天之后,且遇跪在司徒玺面前三天三夜,只为了让父亲成全自己,出家为僧,再不与司徒家有任何瓜葛。司徒玺自然不愿。且遇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剪刀将一头青丝剪掉大半。司徒玺勃然大怒,且遇则绝食,以死相逼。在且遇仅剩一口气的时候,终究是寒潇坚持不住,让司徒玺放他离开,只是不许他遁入空门。司徒玺打点了一切佛寺,使得无人肯收留且遇。而且无论他去哪里,总有司徒家的人跟踪他。最终。且遇只能回到自己的竹林,在小小的竹舍之中,诵经礼佛。 唐不惊是在唐想蓉将他打醒之后,才来竹舍找到的且遇。原本他们两人只是几面之缘的关系,并没有多么熟稔亲厚。但如今,他们也惺惺相惜起来,因为只有彼此,才知道自己内心那巨大的空洞。他们是一样的人,在此时此刻,有着同样的感受。自她离开之后。便将他们所有的快乐和希望都带走了。 且遇又喝了一杯酒,环顾了一下自己满是佛经、佛像的竹舍,自嘲地笑道:“其实,我从前从不信神佛。只是自那之后。我想找个精神上的依托罢了。有了可以坚持的事情,才能暂且不去想我自己那些可悲的过往。而且有时我也企盼着,世间真有佛祖神明该多好。那样,他们听到我日夜祈祷,也许就会将汐儿平安送回来了。”他抬头看着唐不惊,用无比虔诚期待的目光。问道,“毕竟她是龙神后裔,这是我们都知道。既然上古有龙神,那么九天之上,也许真的有神明吧?” “会有的。”唐不惊点点头,“他们会听到你的祈求,会保佑她的。” 又坐了一会,浅谈几句,唐不惊留下那白瓷瓶里装的菊花酿,独自离开了。静谧的竹林,小巧的竹舍,又只剩下且遇一人。 但且遇知道,自己在这里近两年的时间,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司徒玺一直派人在监视着他,他不过从司徒府那件软禁他的房间,换了一个牢笼罢了。 果然,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红衣的貌美妇人,领着一个小娃儿,带着一小队奴仆,来到了竹林。那红衣妇人自然就是寒潇,她这两年以司徒家少夫人的身份,仍旧住在司徒府中。司徒玺对她倒是越来越仰仗,很多事情也都与她商量。一身宝蓝色绣仙鹤童子小袍子的孩童,正是司徒忆。他长得很像且遇,玉雪可爱,又十分懂事,深得司徒玺疼爱。只是,司徒忆的眼睛始终如出生时那样,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东西。司徒玺请来无数名医,甚至术士,都无法治好他的眼睛。 “爹爹。”当寒潇领着忆儿推开竹舍的门,忆儿立刻甜甜地出声唤道。 且遇本是背对着门外,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听到忆儿唤他,便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他缓缓站起来,转身走到忆儿面前,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是忆儿来了。” 忆儿抬起头,虽然眼神空无一片,根本看不到且遇,但他仍是努力地仰着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恩,忆儿想爹爹了,娘亲就带着忆儿过来了!” 看着面前这张天真无邪的面容,想着他如此天真可爱,却因自己和寒潇的一段孽缘,天生失明,且遇的心便如同千万根针同时在刺一样的痛!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他生生别过自己的脸,不忍再去看忆儿,只是躲闪地敷衍:“忆儿有祖父、娘亲和小姑姑陪着,不就很好了吗?” “可是,他们都不是爹爹啊!”忆儿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垮了下来,他委屈地憋着嘴,声音都略带了哭腔。 寒潇将且遇和忆儿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也是止不住的酸涩。这两年多来,因为有了忆儿,她渐渐地学会去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和魔性,已经很少走火入魔了。她上前一步,将忆儿抱起来,微笑着对且遇说道:“忆儿许久不见你了,自然很是思念。上上个月他两周岁生辰,盼了你许久,你也未到,忆儿足足哭了一夜,怎么哄都哄不好。” 且遇低垂了头,也不言语。 寒潇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了,今日的见面,便又如此匆匆结束了。叹了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腾起的火焰,寒潇只道:“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的儿子。无论你喜不喜欢,忆儿总是无辜的。他企盼能得到来自自己父亲的爱,并没有任何错。”说罢,她抱着忆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竹舍。 刚刚一直站在寒潇身后的刘仲迁,此时却没有立刻追上去。他看了看寒潇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且遇,突然说道:“公子。自你多年前从府中搬来竹舍住,属下就常常要来这里请你。以前来是请你去见一见自己的父亲,现在来变成了请你见一见自己的儿子。属下总是不明白,这父子相见本是天底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怎么到了公子身上,却这么难?” 且遇再次背过身,朝着佛像跪了下来,闭着眼继续敲他的木鱼。半响之后,他才回答刘仲迁的问题:“如我这样的父亲,还是不要出现在忆儿的生活中比较好。就如同你的主子,我的父亲。他若少一些出现在我之前的生活中,我自会比现在活得心安理得的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幽禁(1) 唐不惊离开竹舍之后,就回了玉兰小院。 如今正值初冬时节,自他重新振作起来,唐不惊在小院中种满了四季的花草。此时正是梅花胜放之时,步入小院,便有一室馨香。吊脚小楼的栏杆上,卧着一只鸽子。鸽子通身雪白,只眼睛与鸟喙是红色,十分漂亮。鸽子的脚踝上绑着一个细长的竹筒,唐不惊拿了一小把玉米,喂给鸽子吃了,又将它腿上的竹筒解下。鸽子“咕咕”叫唤了几声,才又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信笺。有些泛黄的纸条上只简明扼要地写了几句诗词——顺数方来兮,遡而上之洪荒。今不必短兮,古不必长。月上西楼而回望兮,盼与君同赏。 看过之后,唐不惊取了火折子,点了蜡烛,然后将纸条放到烛火边点燃,直到那纸条变成一堆黑色的灰烬。这字条是太子司徒牧送来的,里面写的内容看上去不着边际,但唐不惊却深知他的意思。前四句取自《子时歌》,暗指时间为子时。意思是今天子时,明月当空,在他们惯常见面的“月满楼”相见,有要事相商。这些暗语只有他与司徒牧,以及少数几个司徒牧的心腹才能看懂。若是鸽子被人拦截,看到字条的人,也不会找到任何线索。 快到子时的时候,唐不% 惊换上了一身玄色的长袍,离开了玉兰小院。他施展轻功,快而无声。如同暗夜里蛰伏着,准备随时出击的鬼魅。早已过了宵禁,路上根本没有人,唐不惊仍旧十分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确定无人跟踪他之后,唐不惊一个闪身,成功躲过守门的侍卫,进入了大周皇宫。他轻车熟路地避过巡夜的守卫和宫女,径直来到一座荒废许久的宫宇外。 这座宫宇便是“月满宫”,也被称作“月满楼”,这里曾住着先皇年轻时十分宠爱的一个妃嫔。那名妃子闺名唤作“满月”。长得就如同一轮圆月一般美丽动人。一入宫就被封为月美人。随后三年,她不停地晋位,从美人晋为婕妤,从婕妤晋为贵嫔。三年后。月贵嫔怀上了龙嗣。先皇大喜。破例在她生产之前。便封她为妃。先皇甚至许诺待她生子之后,无论是男是女,都晋她为贵妃。享受无上的荣宠。满月似乎走上了人生的巅峰,却又在巅峰处一落千丈! 因为她太过受宠,又有了先皇的承诺,使得先皇后杨氏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杨皇后找到了一个民间秘法,等到满月产下一个男婴之后,四处命人散播孩子并非先皇所出的传言。谣言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了先皇的耳中。先皇觉得这是对自己极大的侮辱,即便他不信满月会背叛自己,心里终究还是有了个疙瘩,对满月母子也不似之前那么疼爱了。 满月心有不甘,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时便有宫人告诉她,可以采取民间滴血验亲的法子,证明小皇子乃是先皇所出。满月听信了这个宫人,殊不知这宫人正是杨皇后的心腹。一切都依照着杨皇后计划的那样在进行。最终,小皇子的血与先皇的血,在清水之中,分立两端,毫不相溶。先皇大失所望,下令掐死了襁褓中的婴儿。至于满月,先皇仍惦念她的情谊,便将她软禁在月满宫,形同打入冷宫,再不过问。满月亲眼看到孩子被生生地掐死,自己又被遗弃在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冤屈无处倾诉,很快便疯了。又过了没多久,满月孤零零地在清冷的月满宫中,自缢身亡。直到她死去很久,尸体被悬在房梁上都被风化了,才被人发现。一代宠妃,最终只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后来月满宫便无人居住,很多宫人都说,因为满月死得太冤屈,阴魂不散,始终徘徊在宫宇内不肯入轮回。宫里本就多鬼魅孤魂之说,杨皇后听了,心虚害怕,便下令彻底疯了月满宫,曾经奢华的宫殿自此荒废。 荒废冷清又闹鬼的宫殿,自然无人敢靠近。司徒牧和唐不惊选择在这里会面,自然不会被人察觉。唐不惊到的时候,司徒牧已经等在那里了。自司徒牧被幽禁东宫,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这一年多来,司徒牧清瘦了不少。在其他人看来,他落寞、消极,终日在东宫之内唉声叹气,借酒消愁。但实际上,司徒牧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计划。凭他的本事,区区东宫,根本困不住他。做出那些颓废的样子,其实是给司徒璧看的,好教他放松警觉。私底下,司徒牧在宫外的一切事务,都由唐不惊负责打理。两人隔段时间在月满宫见面,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先生,”看到唐不惊过来,司徒牧立即迎上来,丝毫不见他端起太子的架子。 唐不惊倒是依足了规矩先向他见礼,才又微笑道:“两月未见,太子殿下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司徒牧哈哈一笑:“每日无所事事,吃吃喝喝,最多演演戏给老头子、太子妃和那些守卫的宫人瞧瞧,哪里会不好呢?” “只要殿下的心态调整地好,属下也就放心了。”唐不惊对司徒牧现在的状态很满意,他心里也是看好他的。处在极大的劣势之中,还能稳住自己的情绪,暗中部署,这位大周太子,倒是个有远见、有魄力,能忍耐,能担当的人。将来他若能继承大统,对大周来说,也是个好事。 唐不惊当初帮着寒汐入宫做女官的时候,就答应了司徒牧会帮他成事。如今三年过去,他依旧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帮司徒牧,也是在帮寒汐。司徒璧无疑是司徒玺最大的后盾和支持,若是这个后盾崩塌了,寒汐想要赵司徒玺寻仇,也会容易很多。所以唐不惊竭尽心力地帮助司徒牧,也在帮寒汐的复仇大业铺路。 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至少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帮她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这样很好。有了这样的念头,也能支撑唐不惊在等待中,一步一步走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幽禁(2) 有宫人将破旧荒凉的宫殿简单收拾了一下,找了两把还算完好无损的圆凳。唐不惊认得此人,正是打小就跟在司徒牧身边伺候他的内监小年,是司徒牧最为信任的心腹。小年仔仔细细地将那两把圆凳擦拭得尽量没有尘土,然后恭敬地道:“殿下,唐先生,请入座!” 司徒牧率先坐了下来,唐不惊随着他落座。小年打了个千,紧接着退下,将宫门虚掩,站在外面替他们把风。 二人面对面坐着,司徒牧仔细打量了唐不惊一阵,道:“先生较上次相见之时,又清减了些。想来这些时日劳累奔波,太过辛苦了。只恨我自己被软禁东宫,如同身陷囹圄,帮不上先生。” 唐不惊抿嘴一笑:“为殿下做事,替殿下分忧解难,本就是属下分内之事。殿下这么说,倒是让属下有些难为情了。不惊只是唯恐自己做事出现差池,给殿下带来麻烦,累得殿下操心为难。” “有先生在外面帮衬着,我没有什么可担心。”司徒牧说道,语气十分真诚,“凭先生之能,若还有什么办不成的,那普天之下,便再无人能办成。” 两人谈论了一会,唐不惊将这段时日以来他四处交结的盟友,一一告诉了司徒牧。这些人当中,有将领守卫,有王族贵胄,有江湖人士,也有绿林中人。司徒牧一边听着,不时满意地点头。以唐不惊誉满天下的名声,还有他的能耐与魄力,基本上他去谈判之人,很少有不为之折服的。 谈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司徒牧已经将大致的情况了解了透彻。他起身伸展了一下,笑着对唐不惊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先生,你说这皇宫,是否就是个轮回之所?在这里发生的或是即将发生的事情,都会惊人的相似?” 唐不惊蹙眉,不知他此话何意:“殿下何出此言?” 司徒牧耸耸肩:“比如说我与父皇。很大程度上就像是历史在重演。当年父皇不是太子,不受皇爷爷所喜。但他一心想要继承大统,于是跟司徒玺同谋,夺取江山。我虽是太子。却也不被父皇喜爱。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不舍得让给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的政见他丝毫不予以采纳,将我软禁,于是我也策划着逼宫谋反。父皇和司徒玺当年为了避人耳目。选了一处义庄,装神弄鬼,暗中蓄养军队。我与先生,则在宫中选择一处‘闹鬼’的荒废宫殿,密谋协商。这真真是父皇年轻时候的事情,又在我身上重演了!” “所谓皇族,大抵便是如此吧。”唐不惊听完司徒牧的一席话,感慨道,“父与子,兄与弟。并非寻常人家那般亲厚。在利益和权势面前,亲情和血缘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并非是太子在重蹈皇上的覆辙,而是身为天家子孙,生来就有这么多身不由己。” 司徒牧抚掌而笑:“先生果然一语中的,其实所谓天子皇族,最终不过是权利之下的牺牲品罢了!只不过,如今我要走的路,比父皇当你艰难许多。他本就比皇爷爷心思缜密,警觉心也强。再加上个司徒玺,手腕毒辣。从来都不是个好对付的。司徒玺与我向来关系不睦,他也不会希望我登上皇位。”说着说着,他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形式的严峻。真是让人不容乐观,“所以,我既要对抗父皇,又要提防司徒玺。如今,且菡又有了琰儿,他们手中便又多了一枚棋子。说不定哪一日。父皇就会随便找个罪名,将我的太子之位革去,再封琰儿为皇太孙。那时候,我就真的走投无路了。琰儿会成为一个被架空的棋子,用来掩人耳目。而父皇则会继续追求他的长生不老之术,等他成功了,琰儿也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唐不惊听他提到司徒玺,又想起三年前在天水湖,若不是因为司徒玺诡计多端,寒汐与寒潇也不至于姐妹反目。若不是司徒玺,他与汐儿,此时也许已经成亲,过着幸福安逸的生活。汐儿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死生不明?不自觉地,唐不惊死死地攥着拳头,眼中也弥漫上一层杀气。 因为月满宫中光线昏暗,司徒牧倒是没有注意到唐不惊的异样。他自顾自地说着:“琰儿就快三岁了,等他再稍稍懂事些,父皇估计就会行动,留给我们的时间没剩多少了。” 唐不惊听他这样说,知道司徒牧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盘算,便问道:“殿下打算如何?” “唔,刚刚不是跟先生说道,这皇宫简直就是轮回之所嘛!”司徒牧重新拾起刚才未说完的话题,继续道,“这月满宫中满月娘娘的事,先生大概也知晓一些吧?” “殿下的意思是,发生在满月娘娘身上的事情,也在历史重演吗?”唐不惊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司徒牧大笑,冲着唐不惊竖起了拇指,赞叹:“跟先生这种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没错,最近还真就发生了类似满月娘娘的事情。羽衣宫的庄妃娘娘,先生可曾听说过?” “庄妃?”唐不惊想起,寒汐曾经跟他说过自己被关进水牢里的事。当时寒汐在水牢中,结识了一名庄姓少女。少女的父亲一直教习她各种心计谋略、礼仪书画,想送她入宫为妃。只是当年,少女入宫后成了云昭仪宫中一名婢女,被云昭仪识破了攀龙附凤的心思,打入了水牢。少女心思深沉,在水牢中暗中部署,准备打一场翻身之仗。后来寒汐通过且遇的帮助,离开了水牢,再也没有少女的消息。也许,这位庄妃娘娘,就是当年水牢中的少女吧。 于是唐不惊问道:“这位庄妃娘娘,以前可是云昭仪宫中的人?” 司徒牧连连点头:“看来先生也是听说过的,也难怪,毕竟庄妃和云昭仪当年的事,也是满城风雨。庄妃原本是云昭仪身边的宫女,后来不知何故,被云昭仪打入水牢。进入水牢之人,能活着出来的,着实没有几个……” 说到这里,司徒牧顿了顿,神色突然变得忧郁落寞。唐不惊知道,他这是想起了寒汐。寒汐在司徒牧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秉笔女官,很得司徒牧赏识和爱慕。后来寒汐在水牢中假死脱身,司徒牧不知道其中端倪,伤心难过了很久,也因此与太子妃且菡彻底闹翻。三年过去了,虽然司徒牧嘴上不说,但他心中仍然时常想起那个清丽聪颖的女子。此刻因庄妃之事提起水牢,司徒牧心里的伤疤又一次被揭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幽禁(3) 司徒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再多去想那些伤心的往事,继续跟唐不惊说道:“这位庄妃,近两年在宫中可是最为炙手可热的妃嫔。她成功从水牢中脱身,还引起了父皇的注意,一举成为了‘庄贵人’。就像满月娘娘一样,庄妃一步一步向上爬,成功扳倒了曾经陷害她的云昭仪。年纪轻轻,又无子嗣,竟然能在三年时间内升到妃位,的确是很有些本事。” “看来,殿下对这位庄妃娘娘很是欣赏。”唐不惊微笑着说道。 “唔,欣赏不欣赏的,还谈不上。只是因为她受宠,时时陪伴父皇左右,在我被软禁之前,倒是常能见到。”司徒牧如实说道,“庄妃是个极为聪颖的女子,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她的这些见解,又恰到好处地符合父皇的心意。所以很多事情,父皇都会询问她的意见。甚至有时父皇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或是议事,也将庄妃带在身边,毫不避讳。” 唐不惊轻轻点头,又问:“那么,如此聪明又得宠的庄妃,又是如何步入了满月娘娘的后尘呢?” 司徒牧叹了口气,露出一个不知是苦涩,还是无奈的笑容:“因为,庄妃有了身孕。” “有孕?”唐不惊疑惑,脱口说道,“听闻陛下早年间夺位时,操劳过度,又遭人陷害受过伤,龙体有损。自登基之后,除了诞下文登、毓书两位公主,再无其他子嗣。至于皇子,只得了殿下您一人。且不说皇上的身体如何,便是他如今的年纪,想要使女子受孕,也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吧。” “是不是觉得此事很蹊跷?”司徒牧面上满是嘲讽之色,“很多人都同你这样想,父皇自己也不太相信孩子会是他的。至于我母后,虽然她也不是顶喜欢我,但毕竟只得了我一个儿子。她自然更不愿意看到皇位落入他人之手。再加上这三年庄妃风头太过,甚至掩盖了她作为皇后的风头,母后如何能忍得住?于是她效仿先去的杨皇后,煽风点火。终于使得父皇将庄妃禁足羽衣宫。等她腹中的胎儿生下来,接着就要滴血验亲,看看孩子是否是父皇所出。” 唐不惊听完,环顾了一圈残破的月满宫。从那些破败荒凉的废墟中,依稀还能看到当年奢华的痕迹。盛极则衰。这是皇宫中不变的法则。唐不惊缓缓地说道:“以现在的形式,等孩子生下来,无论是否是皇上的,最终验亲的结果,那孩子都会是庄妃与人‘私通’的孽子。” 司徒牧如何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点头:“不错,母后肯定已经做了准备,不会给庄妃翻身的机会。司徒玺也会为了保证琰儿成为皇太孙,而从中兴风作浪的。” “那么,殿下的意思呢?”唐不惊开口问道。眸光深邃,让人一眼望去,轻易便受到蛊惑,沉陷其中,“殿下所希望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庄妃的孩子,十有**不会是父皇的。”司徒牧的语气倒是十分笃定,“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妃嫔无论多么受宠,没有子嗣作为依靠。下场都不会太好。也许她正是要兵行险招,铤而走险。不过,我倒是很希望庄妃的孩子会是父皇的,先生可能明白我的意思?” 唐不惊微笑。脸上满是睿智和淡然:“自然明白。殿下的愿望,也会实现的。” 司徒牧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站起身,说道:“若我不再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那么司徒玺要防备的人,可就又多了一个。庄妃虽是女流之辈。却不是个好对付的,够他司徒玺头痛好一阵。还有父皇,他那么疼爱庄妃。无论庄妃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会让她宠冠六宫。最好她的孩子是个男孩,也许父皇高兴了,会改立那个孩子为皇储。这样的话,无形之中父皇和司徒玺就有了隔阂,怕是很难如现在这样亲密无间了。” “庄妃如今,应该很需要有人助她一臂之力。”唐不惊也随着司徒牧站起身,“毕竟她一个女子,在宫中无依无靠的。就算此事再有主意,也难免不被强劲的对立面扳倒。” 司徒牧笑眯眯地说道:“那么,我们是不是该帮一把庄妃呢?若是我们帮她达成所愿,日后她对我们也会有所帮助的吧。只要她肯为我所用,我自会保证她母子二人富贵安康,荣宠尊贵。这大概,也是庄妃的心愿吧。” “殿下放心,属下自会将您的心意,设法让庄妃娘娘知道。”唐不惊胸有成竹地说道。 司徒牧走到门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门外等候的小年听到动静,立刻迎了上来,搀扶着他。司徒牧迈出宫殿,又回头看了依旧站在原地的唐不惊一眼,道:“说出来不知道先生会不会相信,我之所以想要帮助庄妃,还有一个原因,是希望因为她的孩子,父皇不再考虑将琰儿立为皇太孙。虽说琰儿是且菡所生,是司徒玺的外孙,可他也是我的儿子。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将琰儿扯到这趟浑水之中,我只希望他能无忧无虑的长大。” 唐不惊拱手,朝着司徒牧微微一躬。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神无比澄澈:“殿下是个好父亲,这一点,属下深信不疑。” 背对着唐不惊,司徒牧一边往外走,一边冲他摆了摆手告别:“唐先生,多谢你了!至少你还信任我,我不想让琰儿同我一样,和自己的父亲敌对。” 唐不惊一直目送司徒牧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黑似墨的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他没有立刻离开月满宫,而是重新在圆凳上坐下来,垂头把玩着束腰玉带上坠下的羊脂玉双鱼玉佩。羽衣宫,庄妃娘娘,庄菲语,也算得上是与寒汐患难与共过的人。庄妃如今的处境,的确需要有人帮她一把。 想到这里,唐不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一丝尘土。羽衣宫,大概的方位他也能找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妃嫔被软禁,看守的无非也就是几个禁军侍卫,想要悄悄进去,也不会很难。(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似是故人来(1) 羽衣宫位于整座皇宫的西南方,占地广袤,是除了皇帝的正阳宫、皇后的凤来宫、太后的玉坤宫之外,最大最奢华的宫殿,可与太子东宫比肩。素来羽衣宫中居住的,都是当朝的贵妃。庄菲语虽是贵为妃位,但按理说来,还够不上住在羽衣宫的资格。司徒璧后宫之中,贵妃之位一直虚位以待,一品的四妃只有德妃和贤妃两位。司徒璧特意将羽衣宫赐居庄菲语,看来也是有意立她为贵妃。 果然如唐不惊所料,看守羽衣宫的,不过四名带刀侍卫。此时正值两轮守卫交替的时间,看守最为松散。唐不惊的轻功十分了得,可谓出神入化,连绝顶高手都能避过,更何况几个侍卫?而羽衣宫之内,原本伺候庄妃的内监和宫女,自她被禁足之后,已经走了大半。一部分是被分配到其他各宫,还有的是觉得庄妃此次怕是再难翻身,所以提早为自己另谋出路去了。偌大的宫殿之内,四下无人,只有主殿鸣鸾殿内,燃着一点昏黄的灯火。 此时夜深,仅剩的几个宫人也都去休息了。唐不惊立在窗外仔细观察,看到鸣鸾殿中只有两个人。一个做宫女打扮,正在寝宫中铺着床褥。另一个身着桃红宫装的女子背对着窗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身姿窈窕,举止端庄,想来就是庄妃了。 唐不惊在脚下捡起一块石子,朝着远处使劲投掷过去。石子弹了几下,“咕噜噜”地滚落到东配殿门前。动静不算大,不至于惊动门外的侍卫。但对于寂静地宫苑来说,这声音却是惊到了殿内的两人。 “谁?”桃红衣裳的女子猛地挺起背脊,摆出警觉的姿态,四处观望。她站起身,转了过来,唐不惊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女子面容十分精致妩媚,柳眉入鬓,眼波流转。浑身上下透着股慵懒华贵,如同一只漂亮聪慧的猫。她的腹部隆起,看上去已有五六个月身孕,但丝毫不影响她动人的韵味。这人就是庄菲语。 原本铺床的宫女听到声响。第一时间跑到庄菲语身边,惊慌地问道:“娘娘,娘娘没事吧,可有惊到?” 此刻庄菲语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她摇了摇头。道:“没事,刚刚应该是只野猫弄出的声响吧。月绒,你去东殿那边看看,若是有猫就把设法它赶走。本宫有孕在身,受不得那些畜生冲撞。” 名唤月绒的宫女连声应了,急匆匆跑了出去。唐不惊瞅准时机,在月绒刚一离开主殿,他便立即闪身进来。庄菲语看到有陌生男子闯入,大吃一惊,张嘴便想呼救。唐不惊眼疾手快。出手迅速如闪电,立即封了她几处**位,让她不能动弹,也无法开口。 “庄妃娘娘莫惊,在下并非歹人。”唐不惊向她解释,“怕娘娘无法仔细听在下跟您说话,不得已有所冲撞,还望娘娘见谅。” 庄菲语被点了哑**,口不能言,只能瞪大了一双杏眼。死死地盯着唐不惊。以她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凭两句话,就能相信唐不惊。 越是拐弯抹角,越会引起庄菲语的怀疑。不如开门见山,说明一切。于是唐不惊继续说道:“娘娘可以不相信我,但在下的确是来帮助娘娘的。实不相瞒,派遣在下前来探望娘娘的人,正是太子殿下。” 果然,庄菲语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唐不惊,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唐不惊微微一笑:“在下所说,句句属实,的确是太子殿下派在下前来。”说着,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又道,“娘娘可还记得,三年前在水牢当中,与娘娘患难与共的一位女官,名唤‘韩汐’?” 听到“韩汐”这个名字,庄菲语浑身剧烈地一颤,情绪十分激动。她死死地盯着唐不惊,不断地张嘴,示意他把自己的哑**解开。 唐不惊看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有率先给她解**,而是问道:“娘娘确定在下为您解**之后,您不会大喊大叫,会十分配合吗?” 庄菲语点了点头,生怕唐不惊不相信她,所以点得格外用力。 “那在下多谢娘娘的信任。”唐不惊说着,伸手为庄菲语解**。但他只是解了她的哑**,庄菲语仍是不能动弹。 一旦能开口说话,庄菲语立即问道:“你刚刚说到‘韩汐’姐姐,你竟是认识她的吗?她现在可好,人在哪里?” “她……”一想到寒汐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唐不惊便心痛难忍。他刚要回答,就见刚才去东配殿查看的月绒匆匆赶了回来。 看到房内竟然多出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月绒吓了一大跳。想要呼救,却又不敢大叫,唯恐此人伤了自家主子。不过此刻倒是无需唐不惊动手,庄菲语立即说道:“月绒,无需惊慌,也不要声张。” 月绒张开的嘴生生又闭上了,一句话也不敢言语。庄菲语又嘱咐她:“你到门外候着,将殿门掩上。没有我的吩咐,暂时不要进来。” 月绒轻声应了句“是”,便倒退着退出殿内,去门外把风。唐不惊望着她离去,问道庄菲语:“此人可是娘娘的心腹?” “正是。”庄菲语点点头,“她是我家中伺候我长大的丫鬟。我自入宫陪伴圣上,便将她接近宫内继续照料我的起居。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是信得过之人。” “如此便好,”唐不惊稍稍放宽心,“此事隐秘,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庄菲语看唐不惊气度不凡,举止谈吐都非一般世家公子可比,对他倒是有几分欣赏。想起刚才被月绒的闯入而打断的话题,庄菲语又问:“刚才问你韩姐姐的事情,你还没有告诉我她现在究竟如何了?” “寒汐……我也很想知道,她现在到底在哪里,究竟过得怎么样。”唐不惊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2) 看着唐不惊逐渐黯淡下去的眼光,庄菲语的心也随之不断下沉。从不请自来,到与她谈判,面前这个黑衣男子始终从容不迫。他身上有一种临危不乱、宠辱不惊的气质,不由得就让人折服。可是此时,他的神色却悲哀地令人心酸。他唇边虽然带着笑,可那笑容中的苦涩和伤悲,却让人不忍心再看下去。他长发中夹杂的丝丝银发,在黑暗中格外刺目,仿佛想要争先恐后地诉说他的心伤。这样的表情是伪装不来的,这个人是真心在意寒汐的。 于是庄菲语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三年前,她失踪了。”唐不惊说道,“她遭遇了很大的变故,我亲眼看着重伤昏迷的她被人带走,可却不知她被带去了哪里,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我每年都回去她失踪的那个地方寻她,可是始终找不到。” “怎么可能?”庄菲语拼命摇头,“在水牢那么艰苦的环境里,韩汐姐姐都有能力自保,还能护住我。她很有能耐的,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又怎会消失不见?皇宫的水牢她都能假死逃脱,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还有什么可以伤得了她呢?” 唐不惊却回答她:“人心。真正伤害了她的,是人心。” 听到这样的答案,庄菲? 语不再答话。半响之后,两滴清泪沿着她娇俏的脸庞滑下。她轻声说道:“当年在水牢,若不是韩姐姐帮我。我早就没命了,又哪里来得这些年荣华富贵?我们那时还约定,以后相见,她若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力相助。可是现在……” “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她的。”唐不惊笃定地说,说给庄菲语,更是说给他自己听。寒汐,你看,这么多人都在等着你回来。若你能感应得到。就快一些回来吧! 庄菲语毕竟有孕在身。站了这一会,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唐不惊知道她此时定然不会逃跑了,于是解开了她所有的穴位。一旦能动了,庄菲语立即抚着自己的小腹。慢慢坐了下来。她示意唐不惊也坐下。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帮我?太子殿下他又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娘娘不需要做什么,”唐不惊端坐在庄菲语身侧,说道。“娘娘只需安心养好胎,等着顺利临盆即可。其他的,都交由在下来做就行了。” 庄菲语点点头:“这个你放心,我既然有了这个孩子,自然会设法让他顺利生下来。何况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一切只能等我生产之后才能有答案。若是让他胎死腹中,就没有好戏上演了。所以,不会有人对我孕中动手脚的。甚至,总有人私下里给我这羽衣宫送吃送喝,一应的吃穿用度,都不曾亏欠我丝毫呢。这些人如此有心,我又岂能辜负她们‘一番厚望’?” 见庄菲语身处困境,还能把所有情况分析地如此透彻,丝毫不见慌乱,唐不惊也不禁对她多了几分钦佩:“娘娘睿智,能有如此心态,放眼整个后宫,便再无人能敌。” 庄菲语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哦,是吗?对了,既然你我联盟,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皇上的呢?知晓了答案,你心里也好有盘算不是吗?” 唐不惊也笑:“是或者不是,有何区别?太子希望是皇上的,那么在下就认定,这个孩子就是大周龙脉。娘娘您说对吗?” “你这人还真是有趣得很!”庄菲语目光灼灼,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舒心的笑容,“难怪你能陪在韩姐姐那般妙人儿的身边。若不是我一心想着入宫为妃,怕是也会为你这般丰神俊朗的男子所折服了!” “娘娘谬赞了。”唐不惊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夜色已晚,在下不打扰娘娘好眠,就此告辞了。” 离开皇宫,唐不惊回到了玉兰小院。再过几个时辰,就该天明了。整晚奔波,使他十分疲惫。唐不惊换下夜行的玄色衣衫,换上一袭轻便的玉色家常便袍,给自己沏了一壶浓茶。早已过了困倦的时候,此时想要入睡也不容易。再者说,自从寒汐离开,唐不惊时常夜不能寐,一个人独坐到天明。 自己动手烧了些热水,唐不惊的动作熟悉利索。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大家公子,如今所有家务琐事都能做得很好。取了木瓢和木桶,将热水倒入浴桶之中。水汽氤氲,朦胧了唐不惊俊逸的面容。他褪去衣衫,将束发解开,迈入浴桶中,想要借由热水的安抚,缓解身心的疲累。 斜倚在浴桶中,唐不惊闭目养神。一头乌黑间或银白的发丝飘散在水中,配着他那张俊逸脱俗的面容,有着说不出的魅惑之感。虽说是在休息,可是唐不惊的大脑仍旧在飞速地运转。这三年来他总是睡不安稳,一是需要打算和思考的事情太多,二是一闭上眼睛,总是能看到寒汐满身鲜血,坠入湖中的那一幕。 此番想要帮助庄菲语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须得做出完全的准备。与虎谋皮,万不可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司徒牧的母亲南皇后能稳坐后宫之主的位置二十载,也绝非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她想要彻底除掉庄妃的心意已决,定然也已经有了可行的法子。 “砰!” 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传来,唐不惊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如泼墨般的眼睫向上翻起,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晶亮的光芒,甚至比窗外的繁星还要耀目。 有人进到屋内了。唐不惊伸手扯过架子上搭着的外袍,“哗”地一声从浴桶中站起,将袍子裹在身上,另一只手则迅速拿起了寻越剑。这样是这些年来他养成的习惯,剑不离身,随时都可以迎战。 果然,一道白影从房内闪过,速度快得仿佛幽灵一般。看来来人轻功非比寻常,一身内力也是极其深厚,可以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气息,也不知到底在这房中蛰伏了多久。唐不惊运气提剑,辨认清楚方向,狠狠地一剑刺了出去! “只不过偷偷看看你的身材,何必刀剑相向呢?”来人轻松避开了唐不惊的攻击,戏谑地笑着说道,“何况,我看看你,也不算违法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似是故人来(3) 唐不惊全身如遭受雷击,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因为独居的关系,唐不惊只在吊脚小楼的内间点了一盏青铜梅枝状宫灯。^^^百度%搜索@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梅树枝上立着一只同样为青铜所制的喜鹊,口衔灯座,其上燃着一根蜡烛。烛光暗黄,并不算明亮,照在那位不请自来的人身上,却是说不出的温暖柔和。唐不惊就像是被人点了**道似的,一动不动地站着。初冬的深夜,天气严寒,唐不惊本身并不太畏冷,只点了一个火盆,烧了些许银碳。整个屋子,显得也颇为冷清寂静。刚刚沐浴时那一点余温,早已消耗殆尽。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不住地往下滴着水滴,将身上的袍子都浸湿了。可唐不惊却浑然未觉,只顾着盯着来人发呆。 那人见状,四处环顾了一圈,自顾自地取了一件搭在如意云纹花木架上的银鼠皮披风,放在上手里掂了掂,觉得很厚实,于是搭在唐不惊的身上,嗔道:“天寒地冻的,就只穿一件单衣,身上还都是水,站着一动不动,也不怕冷的吗?不过三年未见,当年精明地连天下都可以算计的唐狐狸,总不能变成唐笨熊,连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了吧?” 听着那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的嗓音,看着那巧笑嫣然的面庞,唐不惊突然没来由地害怕,一下子闭上了眼睛!不,他一定是太累了,他在做梦!但是这三年里,任由他被思念嗜骨侵蚀,生吞活剥,她一次都不曾入梦来。今日她突然就俏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了,可是唐不惊害怕,怕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又不见了! 他再也不能,再也不能经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喂喂喂,”南宫寒汐一脸疑惑地看着紧闭着双眼的唐不惊,上前拉住他的手,不住地摇晃。“干嘛闭眼睛呢,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亏得我千里迢迢地来找你呢!” 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感。唐不惊慢慢睁开眼,面前的女子并未消失。依旧在那里。她就如同记忆中一样,面目绝美,梨涡轻漾。三年的时光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只是比之三年前更有风韵。南宫一族在外貌上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她的身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要说和从前相比有什么不同。就是她惯常爱穿的紫衣,变成了一袭素白的衣裳。雪白的狐皮披风,白色的裙裾,白色的缎鞋,衬得她就像是从冰雪之国走来的雪的精灵。 “汐儿……”唐不惊试着开口,只是自他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干涩地吓人,“汐儿,真的是你?” 寒汐显然被他如此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唐狐狸,你的声音怎么了?”说着。她仔仔细细打量了唐不惊一圈,目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再也移不开。温热酸涩的泪水盈满眼眶,寒汐却强忍着难过,开玩笑道,“呀,我到底是离开了多久啊,你的头发怎么白了?完蛋了,完蛋了,当年风魔万千少女的唐四公子。已经变成一位耄耋老人了吗?我还贪恋着你的美貌,惦念着当初在湖边行宫,你许我的婚约,所以赶回来找你。想着将你抢来做我的压寨相公呢!你竟然这般老了,我真是……” “你真是,真是个磨人的冤家!”寒汐的话还未说完,唐不惊一扯她拉着自己的手,猛地将寒汐搂入怀里,紧紧地拥着她。好像再也不会松开。 寒汐被他拥得太紧,身子勒得有些疼,却并不言语。唐不惊的身子冰冷,还在发颤。寒汐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任由眼泪在他看不到的阴影里滑落。许久之后,她才问:“我是不是,离开得太久了?” 唐不惊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声说:“太久了,真的很久啊。久到,我总是很害怕,再也等不到你了……” “对不起……”寒汐的声音闷闷的,不想要唐不惊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哽咽,“我也很想回来,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你身边。只是我没有办法,只能等待。好不容易,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刻,于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两人拥抱了许久,直到寒汐用自己的体温,将唐不惊渐渐地暖热。她仰起头看着他,道:“我帮你梳梳头发吧。” 坐在铜镜前,唐不惊有一瞬恍惚,好像时间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时他去汉中赈灾,听闻寒汐在宫中“被害”,快马加鞭地赶回来,风尘仆仆。在小院见到了完好无损的寒汐之后,她也是这样拿着桃木梳子,细细地替自己蓖发。 寒汐仔细地将唐不惊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梳好。他的长发还未干透,仍有些湿润。那些斑斑的银发,在黑夜之中格外刺目,一根一根地刺痛着她的心。记得上一次为他梳理头发,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让身为女子的自己都暗中羡慕,根本没有一丝杂色。可是才短短三载,一切都变了。唐不惊这些年,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呢? 待她帮着唐不惊打理好头发,唐不惊回身握住寒汐的手,问道:“累不累,休息一下吧?” 寒汐配合着打了个哈欠,点点头:“嗯,是有些困倦了。不过没多久天就会亮了,怕是也睡不了多久。” “没关系,”唐不惊宠溺地微笑,“你想要睡多久都好。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怎样都可以依你,汐儿。” “那你可要好好宠着我,依着我,事事都以我为重,可不许反悔!”寒汐一边说着,一边脱去厚重的披风,躺在了床上。 唐不惊为她将锦被盖好,然后坐在床边,眼睛都不眨地望着她。寒汐也瞪大了眼睛回望他,问道:“你不睡一会吗?” 唐不惊摇头:“不用,我只想这么守着你,看着你就好。”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就是他怕万一自己睡着了,寒汐会再一次消失不见。所以他会睁着眼好好守着她,这一次,管他是神佛还是鬼怪,都不能再将他们分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5) 寒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看外面的日头,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这几年来,寒汐从未睡得如此香甜安稳过。想来是身体太过贪恋这种舒适美好,所以迟迟不愿醒来。 揉揉眼睛,寒汐看到唐不惊依然在自己身边。他始终保持着一手搂着她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撑着自己的身体。唐不惊凝视着寒汐,满眼的温柔和宠溺,让人忍不住就会沉溺其中。 “你一直没睡吗?”寒汐在唐不惊怀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问道,“总这么看着我,不累吗?” 唐不惊摇摇头:“不累。我自然要把这三年遗漏的时光补回来,不然心里总觉得亏欠了自己。” 寒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翻身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扭头说道:“今日陪我回山庄吧。师父、师兄他们许久未曾见我,也会十分挂心的,总得给每个人一个交代。” 唐不惊打了个哈欠,随着她起身,微笑道:“是啊,他们都很担心你。正好,我随连庄主他们一同听听,你这三年啦撇下我们不管的理由。” 去往瞒天山庄的路上,唐不惊牵着寒汐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前行。浩英山因为地势较高,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一路行来,踏着洁白的积雪,望着结着冰晶的松柏,也很是惬意。山庄依然伫立在浩英山的最顶端,这里因山庄的创始人设立的结界和阵法,可以改变地气,使山庄四周四季如春。不过因为连翘素来喜冬畏夏,所以每每入冬之后,都会暂时撤掉结界,来享受冬日的雪景。山庄掩映在一片白雪茫茫之中,愈发显得恢弘壮阔。 快要到达山庄门前的时候,寒汐突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抵就是她现在的样子。三年未曾回来过,不知道师父和师兄他们都怎么样了。寒汐轻轻扯了扯唐不惊的衣袖。怯怯地说道:“不知怎地,我有些害怕。” 唐不惊回过头,伸手帮寒汐正了正披风上的风貌,笑道:“难得。你也有这般紧张为难的时候。” 他这般慵懒随意地笑笑,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在白雪皑皑的天地中,愈发璀璨耀目。玄色的狐裘斗篷,领口一周圈的毛边,衬得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更加俊美不凡。银黑相间的头发散在脑后。为他增添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魅惑之感。唐不惊长身玉立,像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漫步的雪妖,妖冶又圣洁。 寒汐痴痴地看着他,不觉微红了脸颊。她低垂着头,支吾道:“唐狐狸,你,你别这么看着我!” 唐不惊被她这样的憨态逗得直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怎么也消不掉。他有多感激老天,又把寒汐送回来了。还好。在历经那些事情之后,她依然还能保持初心。自从昨天他们相见,寒汐只字不提寒潇的事情,甚至不曾问过寒潇现在身在何处。不过唐不惊知道,寒汐并非她表面看上去这么无忧无虑。三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他需要做的,不是过多得询问,而是陪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去。 守门的荣烁远远地就看到有两个人朝着山庄走来,看身形像是一男一女。皆穿着斗篷,看不清容颜。直到他们走近了,女子拉下头上的风貌,朝他嫣然一笑。荣烁才看清楚。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一脸愕然:“小、小师姐?” “小荣烁,”寒汐笑靥如花,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都长这么高了!我离开的时候,你还不及我高呢。” 荣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师姐一走就是三年,庄主和各位师兄们都思念得紧呢!” 寒汐点点头:“我现在回来了,立刻就去拜见师父她老人家。”说着,她又打量了一下荣烁。三年前,荣烁还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如今,也已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了。寒汐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你也已经长大了,看来三年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也不知道师父她可还好,会不会也老了……” 待到寒汐和唐不惊步入大门,朝着庄内走去,荣烁出神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他与哥哥荣焕自小在山庄长大,与寒汐的感情都很亲厚。不过,他不是庄主的入室弟子,对于庄内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只是三年前,大师兄在外不幸遇难离世。庄主唯一的,也是她最疼爱的两个女弟子,都不再出现在山庄里了。庄主伤心了很久,甚至大病了一场。几位知情的师兄也都抑郁了许久,却对其中之事闭口不提。三年来,两位师姐的事情在庄内成为了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提起。 不过,现在小师姐回来了,一切就都会变好了吧。荣烁这么想着,目送着那二人朝着长清殿走去。 往长清殿走去的这一路,许多人都对寒汐的回来感到讶异。扶疏与花珩本要一同下山,巧遇寒汐,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寒汐!”向来持稳的扶疏惊愕地长大了嘴巴,“真的是你吗?” “是我,师兄,别来无恙。”寒汐笑眯眯地点点头。 另一边,花珩已经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他故作无事地悄然抹去眼角的泪水,风情无限地挑了挑眉毛,指了指一直陪在寒汐身边的唐不惊,道:“唉,真真是女大不中留。你个死丫头,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来山庄报平安,而是去找唐公子。这孰轻孰重,孰亲孰远,一眼就出来了!” 寒汐也不以为意,朝他吐了吐舌头:“三师兄这是妒忌我与唐不惊感情好吗?不知道一别经年,师兄可有为我讨个嫂嫂回来?” 花珩骄傲地一仰头,不屑地道:“庸脂俗粉哪能入我花某人的眼?你瞅瞅如今的姑娘们,可有能配得上我的?” 寒汐“咯咯”直笑:“是啊,是啊!想来姑娘们见到师兄如此貌美如花,都会羞愧难当了。师兄又怎么会爱上不及自己漂亮的人呢?” 几人说说笑笑,未曾注意到长清殿里,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连翘耳力极佳,在殿内便隐约听到了寒汐的声音。她提着自己宽大的蜜合色裙摆,于汉白玉长阶上拾阶而下。阶梯的另一头,几个年轻人正在雪地中嬉笑打闹。日光正好破云而出,洒下一片光辉,映得那几人愈发英姿不凡。 连翘突然停住了脚步,痴迷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有多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弟子们如此开心了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三载人还(1) “汐儿。”连翘终于开口,含笑唤道。 寒汐闻声回首,只见汉白玉阶梯上,一身华服的贵妇正在凝视自己。她依旧美艳无双,依旧高华傲然。那样出众的风姿韵味,并未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减少分毫。鼻尖酸酸的,寒汐竟落下泪来。她匆匆朝着连翘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哽咽:“师父……姨母。” “汐儿,你终于回来了。”连翘俯下身,紧紧地搂住寒汐,一双凤目早已泛红,只是强忍着未曾落泪,。她不停地抚摸着寒汐的头发,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师父一直在等你。” 寒汐深深地嗅了一口连翘身上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师父,都是汐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这三年当中,汐儿无时无刻不再思念您。” 连翘将寒汐扶起身,又对唐不惊等三人说道:“都杵在殿外做什么?天寒地冻的,你们若是染了风寒,我不心疼。可是汐儿若是有半点不舒服,我可是要拿你们几个人是问!” 花珩“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脸上却摆出无比惶恐的表情:“师父冤枉徒儿啊!徒儿可没有想要拉着师妹吹冷风,师父明鉴啊!” 寒汐回到山庄的消息,很快就传了个遍。几人不过随着连翘步入长清殿,刚刚喝了几口热茶,《 一众人等便都纷纷赶了过来。方梧与陈尔馨在一年前已经成亲,如今陈尔馨也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两个人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幸福。蓝津消瘦了许多,他素来与杜咏关系要好。杜咏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三年来蓝津几乎整日埋首在药房,研究医理,借此消愁。花珩、皇甫凭栏和扶疏仍旧是以前的样子,没有太多改变。年纪最小的童离秋长高了许多,愈发清逸出尘,颇有翩翩佳公子的意味。韩枫羽安静地守在连翘身边,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这三年来。连翘因为寒汐姐妹二人的事无法释怀。如今寒汐回来了。韩枫羽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而所有人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三年来,寒汐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不曾回来。寒汐坐在连翘身侧的雕花木椅上。手边放置着一杯清茶。有童离秋随时为她添茶。看来今日。她可要一一将这三年中发生的事情,跟师父师兄们解释清楚了。 还是唐不惊先开的口。寒汐昨日回来,他并没有问她任何问题。不过此时既然寒汐要一一说明。他便寻个由头,替她打开话匣子:“汐儿,当日你坠入湖中,救你的黑人男子,可是九天神宫的大祭司离天逝?” “不错,确是离叔叔救了我。”寒汐点点头,“是他将我带入了湖底深宫,保我一命。” 连翘和韩枫羽对视一眼,眼中皆充满了惊愕之情。连翘奇道:“离天逝竟然没有被冰封之术封住,这怎么可能?” 唐不惊沉吟:“以离祭司之能,对南宫族所有秘术皆有所了解。加之两位护法相助,当年想要在冰封之术下全身而退,也非绝无可能。不然,玄冰神剑又如何能被藏匿起来,直到汐儿去往天水湖,才会再次现世?离祭司与二位护法应该是凭借龟息之术,近二十载的时间一直沉睡,一边守护着族人,一边等待着少主归来。而当汐儿的生命受到极大的威胁,他们感受到汐儿的灵力骤然减弱,才会惊醒,现身将汐儿救下吧。” “你说的没错,确是如此。”寒汐点头附和,赞许地看着唐不惊。他仅凭一些所知所获,就能将情况分析地如此透彻,宛如亲见一般。这番推断能力,着实令人佩服。寒汐接着他的话,对众人解释道,“若不是被他们相救,我早就没了性命,也不会知道还有族人尚存于世。我被离叔叔救下,带回了神宫。当时我重伤难治,性命堪忧,灵力尽损。离叔叔同泪夫人,还有离湘姑姑,联手再次封闭了被司徒玺开启的神宫,防止他再次折回。其实并非我不想回来,只是将近两年的时间,我都在昏迷,全靠他们三人不断地为我灌输灵力,才能续命。当我痊愈之后,离叔叔他们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灵力,虚弱无比,无法再开启神宫,更无法助我解开族人的封印了。” 韩枫羽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汐儿三年都不曾有任何下落。九天神宫当年被涑宫主拼尽一身修为封印,绝非常人可以开启。离祭司与二位护法灵力损耗严重,汐儿本就才被连嫣长姊解开封印不久,又受了重伤,所以一时被困在湖中,无法出来。” 寒汐就着唐不惊递过来的定窑茶盏,喝了一口清茶润喉,又道:“神宫本就有上古结界,被司徒玺强行开启之后,触动了结界。所以当离叔叔他们再次封宫之后,结界生效,只能等到‘五星连珠’的天象出现,结界在那一瞬间失效,才能开启。而五星连珠三年只出现两次,我们因灵力耗尽错过了一次,只能等着。待我伤愈,离叔叔亲自教习我御剑和纵水之术,使我在一年的时间内修为大大提升。直到一个月前再现‘五星连珠’之象,在离叔叔的指点之下,我才再次将神宫开启。” “此间曲折,汐儿虽只说道这三言两语,但为师也能想象你所经历的苦楚。”连翘扭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不愿徒儿们看到自己的脆弱,“还好,如今你回来了,咱们也是时候筹谋一下,如何去找司徒玺算账了!” 寒汐凝视着连翘,认真说道:“师父,我在湖中这三年,日日入目所见,皆是族人们被封印于寒冰之中,无法脱身之象。司徒玺逼宫当日,父君为保南宫一族不灭,用这上古禁术,含泪将族人封印,该是何等心痛和惨烈?而父君,也为此付出了生命和灵魂,娘亲也受了多少煎熬?每每念及此处,我便觉得将司徒玺千刀万锅也不为过!” “那么汐儿,你打算何时去杀司徒玺,又将何时去解除族人封印呢?”唐不惊握住寒汐的手,帮她平复着心情,问道。 寒汐渐渐敛了杀气:“以我此时的功力,倒也可以拼上一拼,将族人解救。只是他们一旦破除封印,必会同我一起找司徒玺复仇。而我,却不能再让南宫一族仅存的族人们去冒险。何况,司徒玺的法力也是十分骇人,加之他又有了曳泉和……”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但在场哪一人不知,她未说完的那个人,正是寒潇?只是所有人都缄口不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片刻后,寒汐低垂了头,继续说道:“如今,他又有了曳泉和那一位相助,更是不可轻视。我自然要保存力量,与他们抗衡。何况离叔叔也说,解除冰封之术,怕是曳泉他们也会感应的到,还是先不要让他们察觉我回来的好。离叔叔三人正在闭关修炼,我自行回来。等他们出关之后,便来寻我。到那时,便是我一步一步,找司徒玺讨债的时候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三载人还(2) 离开瞒天山庄之时,天色已晚,日暮逐渐西沉。毕竟三年的时间并非一瞬,全部道于人听也需要很长的时间。连翘本想留寒汐在山庄住下,慢慢打算以后的事情。只是寒汐还有其他的事情要筹划,同时还要去京中更好地了解时局,所以还是同唐不惊一道下山去了。 一路上两人并不过多言语,只是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仿佛天地间只余了对方在,再也容不下其他。快到山脚的时候,唐不惊开始对寒汐讲起司徒牧和庄菲语的事情。寒汐听得十分仔细,全部一一记下。 听到庄菲语入宫为妃,专宠多年的事情,寒汐一点也不惊讶:“三年前在水牢,我就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果然,她成功离开了水牢,成功报复了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云昭仪,成功成为了皇上的宠妃。这次虽然陷入困境被禁足,不过以菲语之能,肯定不会自乱阵脚。既然你说她与太子达成了共识,那么菲语复宠指日可待。虽然她七窍心思,不过也是爱憎分明、重情重义之人。等过上几日,我设法去宫里看望她。等她重新回到司徒璧身边之时,也能对我起到很大的帮助。” “她确是说过要报答你在水牢中的救命之恩。”唐不惊道,“既然要去宫中,不如就一道见见太子吧。毕竟你与他将来可是同盟,同盟情谊嘛,自然十分重要。” 寒汐却有些犹豫:“那时我在东宫做执笔女官,太子对我颇好。只是我却一直都在欺骗他,还利用了假死之事,离间了他与司徒且菡的感情。听说他得知我‘死于水牢’的消息,还伤心了许久。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也不是办法。你总要让他知道,你想要谋划的事情,还有你们合作的事宜。”唐不惊微笑着说,“而且太子对你十分惦念。即便不久之后,他知道了你是假死脱身,在此事上对他有所隐瞒,想来也能够理解。不会过多苛责。” 寒汐点点头:“但愿如此吧,太子殿下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无论人品、学识、气度,皆为人上之人。以后若是他能顺利即位,对于天下万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所以。我这些年兢兢业业地扶持他,做他东宫的一位谋士,也算得上是为民造福了!”唐不惊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寒汐却停下了脚步,认真地凝视着唐不惊,说道:“不惊哥哥,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你心中其实一点都不愿意涉及朝堂之事。只是为了我的事情,你才跟随在司徒牧身边。一边是辅佐他将来继位。造福百姓,一边是在帮我打压司徒家,方便日后复仇。你的苦心,汐儿都懂得。” “以前我的确不愿涉政,尤其是这般争权夺位之事。不过这些年我跟在司徒牧身边,也渐渐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所以就没有开始时那般挣扎了。又有哪一个热血男儿,能真的不想在政坛上有一番作为呢?”唐不惊将寒汐的手握在手心,安慰,“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与司徒牧可谓是互利互易。等一切都结束了,我自然会远离朝堂。到那时天高海阔,只管如何享乐就是了。” 夕阳余晖之中,唐不惊俊美的容颜愈发柔和了几分。金色的光芒。映衬得他无比圣洁。寒汐唇边漾起暖心的笑意,她该有多么幸运,才能得到这天下最好的男子的爱?于是她承诺:“嗯,等到那时,无论天涯海角,汐儿都追随你。不离不弃!” 不远处,影和竹早已备好马车,恭敬地候着了。唐不惊扶着寒汐上了车,寒汐则偎着他,安静乖巧。只是寒汐心中仍有个心结,梗得她呼吸不顺,胸腔隐隐作痛。 唐不惊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寒汐。见她自从上了车之后就不言不语,神色也有些忧郁,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其他人的事情,寒汐都一一问过了他,偏偏余下之人,是最为重要的,她却只字不提。可是不提及,不代表不在意。于是唐不惊直接说道:“寒潇姑娘她,如今是司徒府上的少夫人了。” “她……”寒汐心中一滞,悲哀、愤怒、失望、难过,诸多情绪汇集心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不惊见她这个样子,心中疼惜,宽慰她:“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寒潇姑娘不过执念太深,走了邪路罢了。汐儿,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可是如今你们二人站在完全对立的两方。寒潇姑娘已经走火入魔,对你恨之入骨。你一定要看开一些,一切以大局为重才是。” “我知道。”寒汐的声音闷闷的,想起在天水湖边,寒潇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就心痛地无法呼吸,“我知道,她已经不是我的姐姐了。她被心魔所控,又受了司徒玺蛊惑,灭族只恨、杀父之仇,都已经不如我来得更加让她怨恨了。” 唐不惊感觉到身侧的人儿在微微颤抖,于是伸手将她搂紧怀里,温暖她:“如今这世上,只有你能与她抗衡,也只有你能救她了。汐儿,你可明白?” 寒汐点点头:“我明白,要对付司徒玺,必然要与姐姐正面交锋。她有曳泉作为筹码,加之司徒玺深谋诡算,还有司徒璧作为支撑,绝对不容小觑。但我会以族人为重,以家国为先。等到动起手来的那一日,我不会顾念姐妹情分,而耽搁了大事的。” “你长大了……”唐不惊摩挲着寒汐柔顺的长发,心中却是百味交杂。他既欣慰于寒汐此时的聪慧透彻,又心疼于她不复从前的无忧无虑。他曾经那么用心去守护的那份纯真,却在一点一滴地消失。可是他又不能企盼着寒汐永远天真无邪,因为那样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凶险。 马车一路驶过,马蹄声“哒哒”不绝。沉默了一会,唐不惊突然问道:“汐儿,你不去看望另外一个人吗?” 寒汐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问:“谁?” 唐不惊叹了口气:“容公子,他很想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三载人还(3) 竹林葱翠,虽被积雪覆盖,却只弯不折。古人素来崇尚松柏梅竹,想来就是敬仰这样的气节。选择竹林作为居所之人,应该也有着和竹子相似的气节才是。 寒汐一路踩着积雪走来,心里不停地回忆和竹舍中那人有关的一切,愈发觉得他像极了一株翠竹。他素日里总是温和良善,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就如同修竹终年不枯不萎,让人留有春日的憧憬。不过,在他温润的外表之下,是铮铮傲骨,文雅却不失坚忍。在历经那么多变故之后,他仍能保持初心。就像竹子被刺骨的寒风侵袭,也仍旧不屈不挠。不抗争,并不是怯懦,更不是畏惧。兀自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世间几人能有这般风骨? 竹舍之中,燃着如豆的一点烛火。青灯古佛,素衣草鞋,如今他就只剩下这些。夜已全黑,林中清冷,可是房里也未点上丝毫炭火。出奇的,素来有些畏寒的寒汐也未觉得冷。她伫立在窗边,静静地凝望着背对着她,跪经礼佛的男子。半长而有参差不齐的黑发散在脑后,听唐不惊说,那是因为他断发想要出家所致。 想起他们二人初次相见,就是在这里。那时他俊逸出尘、丰神俊朗,如同谪仙一般,她也是纯澈恣意,无忧无虑的。不过才三四载的时光,如玉公子却心如死水,纯真少女也已百般计量。在与唐不惊决裂的那段时间,有了他的相伴,她也曾想过就此接受那一片深情。只是造化弄人,他们终究不可能在一起的。 寒汐收回了思绪,终究还是开口唤他:“容哥哥。” 容且遇的腰背一瞬间绷紧。竟是杵在原地,如同被石化了一般!他缓缓地回过身。早已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终于泛起了波澜! 寒汐眼眶湿润,但唇边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容哥哥,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我从来都不敢想,你还会回来看我。”且遇放下手中的念珠,嘴唇颤抖,声音也在发颤,“汐儿,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 寒汐微笑着摇头:“怎么会呢,容哥哥?汐儿心中一直十分惦念你、记挂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容哥哥,我很想你。” 伴随那一句轻轻浅浅的“我很想你”,且遇一颗被冰封了三年的心,终于开始融化。就如同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结冰的湖面上。厚重的冰层一点一点产生了裂痕。那是温暖的裂痕,可以让身心皆为之融化。这些年来的愧疚、悔恨、担忧,几乎压得且遇喘不过气。大悲咒、清心咒、普陀咒,一遍一遍吟诵,也只能让他暂且忘记苦痛。这些,都不及寒汐一个释然、理解的微笑,让他得到解脱! 且遇终于露出笑意。一瞬间整个人都璀璨起来。之前的灰败一扫而空。即便古朴无华的素色布袍,也遮盖不住他耀目的容光:“汐儿。多谢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可以平安回来!” “容哥哥,对自己好一些吧!”寒汐诚恳地说,“我着实不愿看你继续颓废抑郁下去,我想要你好好的。容哥哥,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怪罪过你。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这由不得我们,但你万万不要自责。” “我只是……”且遇欲言又止。因为他的缘故,致使寒汐与寒潇姐妹反目,是他心中最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罪孽。这也是寒汐最不愿触及的伤痛,他又如何说得出口? 寒汐果然装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立刻转移了话题:“我此次回来,是打算一步一步复仇的。所谓‘三年磨一剑’,这么久了,我已全盘思虑、筹划过了。容哥哥,我希望你可以帮我。虽说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但是我……” “我自然会尽全力帮你的!”且遇斩钉截铁地说道,“汐儿你放心,无论要面对的是谁,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帮你。”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口,只在心底默默许诺:不管要我去做,刀山火海,地狱蛮荒,只要是你需要,我都会去的。汐儿,你不愿承受、面对的,我来替你承担。 从竹林离开后,寒汐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坐上马车之后,她突然问唐不惊:“容哥哥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住在竹舍吗?那么姐姐,她住在司徒府,还是另外辟了一处府邸居住?” “看来,你终于打算问问寒潇姑娘的事了。”唐不惊一边说着,一边将披风披在寒汐身上,“我看你这两日憋得难受,又不好直接出言相告,也是憋闷地厉害。” 寒汐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迟早要面对的,就算我不去找她,她自会有一日来找我。既然躲不过,还不如主动一点,也能占得个先机。毕竟她再怎么样,都是我的姐姐。”说着,她仰头问唐不惊,“她的孩子,如何了?” 唐不惊缓缓道来:“寒潇姑娘从天水湖离开后,就随司徒玺住到了他府上。以她司徒家少夫人的身份,自然是衣食无忧。之后,她生下一名男婴,取名为‘忆’,回忆的‘忆’。这个名字,还是容公子取的。” “忆儿……”寒汐喃喃,“忆儿,司徒忆,倒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如今,他应该也快三岁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恍再有几个月,他就要三周岁了。”唐不惊回想起之前,他曾经暗中去看过司徒忆,便道,“是个十分可爱乖巧的孩子,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喜欢。” 寒汐不禁微笑:“无论是随了容哥哥,还是像姐姐,都会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自然错不了。” “只不过,”唐不惊蹙眉,尽量捡了委婉些的话语来说,“寒潇姑娘怀着忆儿的时候,颠簸忧虑受惊,胎养得不算好。忆儿因为胎中不足,自出生起眼睛便有疾症,无法视物。” 寒汐闻言,心中一紧,立刻便不如刚刚明朗了。唐不惊知道她十分在意这个孩子,劝慰:“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私底下去看过他。忆儿的眼睛如同覆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遮挡了视线,但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司徒玺这些年遍寻名医,想来心中也有了计较。等到孩子长大一些,或许就可以治疗了。” “但愿如此吧。”寒汐心中仍旧十分担忧,“想来,姐姐和容哥哥的这几年,也都很不好过吧?无论如何,孩子是最最无辜的。面对这样的忆儿,他们心里怎么可能放得下?”(未 完待续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筹谋(1) 接下来几日,寒汐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与唐不惊一起在玉兰小院住下,每日喝喝茶,聊聊天,日子倒也清闲。 只是说是清闲,其实二人也未停下筹划大事。目前最需要考虑的有两件事,一是在离天逝等人出关之前,不能被司徒玺和寒潇发现寒汐的行踪;第二件就是如何帮助司徒牧和庄菲语,使得司徒璧和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庄菲语腹中的孩子正是皇嗣。 唐不惊又去见过一次司徒牧,司徒牧也打听出来了南皇后想要对付庄菲语的方法。南皇后派人查出,庄菲语入宫之前,曾与一个邻家的公子十分要好,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马。只是庄菲语自小的目标就是入宫为妃,宠冠后宫,与这位梅姓的公子是绝无可能在一起。不过,这位梅公子是真心喜欢庄菲语的。待到庄菲语入宫,这位梅公子思念成疾,他身子本就不太好,后来竟演化为不治之症。庄菲语在成为庄妃娘娘之后,听闻了此事,在回家省亲之时,还特地去看望过梅公子。而就在她省亲回宫后不久,就传出有孕的消息。南皇后打算借助此事大做文章,使出些手段,让司徒璧认为庄菲语所怀的,是梅家的孩子。” “世间总有这么多巧合,偏偏庄妃就有这样一个对她用情至深的青梅竹马,偏偏她又去看过他,偏偏回宫后不久庄妃就有了身孕,偏偏梅公子两个月多前去世了,据闻还走得很安详。这些线索连起来,连我都要禁不住去想,庄妃所怀的,是不是真是梅公子的遗腹子了。”唐不惊一边喝着影新煮的信阳毛尖。一边条条分析,“最巧的。还要属咱们皇上龙体抱恙,多年无嗣,任谁都很难相信庄妃怀的是龙裔。其实依我看来,这孩子也许不是梅公子的,但多半也不会司徒璧的。” “兴许吧。”寒汐耸耸肩,“庄菲语的脑瓜,装得是咱们轻易弄不懂的东西。 唐不惊给寒汐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皇后娘娘的脑瓜,也是厉害得很。未雨绸缪到这般地步,每一步都精准地计划。真是费足了心思。” 寒汐“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皇后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希望菲语所怀是皇嗣的人,却是她自己亲生的儿子!也是,按照常理来说。菲语若是怀了皇子,对作为储君的司徒牧来说,是极大的威胁。虽说他们母子素日里不算多么亲近,但南皇后肯定认为到了这等利益攸关的时候,司徒牧自然会站在她这一边,所以将她的打算和盘托出。可偏生咱们这位太子,还真就不稀罕这把冰冷的龙椅!” “是啊。”唐不惊点头附和。“按照司徒牧的性子,更适合做个闲云野鹤的闲散王爷。只是生在帝王家。很多时候都是无可奈何。不过好在他心怀天下,能力和胸襟也都有的,为人又正直。他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跟擅用权谋的司徒璧可真是没一点相同。也难怪司徒璧只得了这一个儿子,却也喜欢不起来。” 寒汐用银夹子夹了一块红萝炭,扔进面前的黄铜炭盆里。被火焰炙烤过的木炭发出噼啪的声响,火光映得寒汐脸色绯红。她把玩着绣裙上垂下的一个荷包,问道:“南皇后有没有说,她要用何种方法去测验呢?” 唐不惊悠然地喝了口茶,回道:“所以才说,偏生这位梅公子,两个多月前去世了。庄妃如今有五个多月身孕,等到她生产之时,梅公子已经化为白骨。此时将他的尸骸挖出来,采用血滴白骨验亲,正巧合适。” 寒汐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对医术涉猎甚少,她不禁好奇地问唐不惊:“所谓‘滴血认亲、血滴滴骨认亲’,可是确有其事?” 唐不惊摇摇头,解释:“森森白骨,只要是鲜血滴上去,无论这二人是否同宗同族,血液都会很快融入骨头中。所以凭借这个法子,根本无法辩出父子关系。但是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很多人都盲目地认为这个法子可行。加上司徒璧本就怀疑庄妃的孩子不是他的,一旦庄妃之子的血融进梅公子的白骨之中,司徒璧定然会更加怀疑。到时候再找个太医从旁煽动,庄妃与人通奸的罪名就坐实了。” 唐不惊停顿了一下,看着寒汐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继续道:“其实南皇后并没有指望司徒璧会完全相信此法有多么可靠,她只是太了解司徒璧,很好的利用了皇帝的多疑。当年的满月娘娘生下的的的确确是先皇的亲子,可先皇并不全心相信她,于是杨皇后才有了机会从中作梗。没有一个皇帝能够容忍别人的背叛,哪怕是错杀,也不能放过,所以最终先皇连自己的孩子也生生掐死了。南皇后就是深知这一点,才会选择用这么个法子,激起司徒璧内心最大程度的怀疑,让他动杀心罢了。” 听到此处,寒汐忍不住叹道:“果然好心思,好手段!都说后宫里住的虽都是些妇孺之辈,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宫墙之中远比朝堂战场上来得更加硝烟四起。明争暗斗,心机手腕,永无止息。人命在她们的眼中,不过蝼蚁,可以任意杀死。” 唐不惊回想起之前在月满宫与司徒牧的碰面,忆及司徒牧的一番话,对寒汐说:“太子曾说,皇宫就是一个轮回之所。只要这里仍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富贵、权势、奢华,一切的肮脏和卑鄙就会如轮回般,重复一遍又一遍。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为今之计,就是如何破解南皇后的陷阱,让庄妃逆境翻身,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是时候去见见太子和菲语他们了。”寒汐决心已下,“下一次太子再约你见面时,便带着我一起去吧。” 唐不惊点头:“我会提前给太子一些暗示,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我怕太子就算再怎么持稳,也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乱了阵脚。” 寒汐点点头,旋即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唐不惊见她银色的夹袄下露出雪白的裙裾,忍不住问她:“怎么自打你回来,衣着都如此素气,全捡着白色、素色来穿,可不是你惯常喜欢的风格。” 寒汐脸上的笑容一滞,缓缓说道:“从湖中看到那些族人们被封印,想到父君和娘亲的牺牲,我便没有心情换上鲜亮的衣裳。一日不除司徒玺,我便一日不着彩衣。白衣素服,一来是祭奠双亲;二来,也是提醒我自己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未 完待续 ~^~) 第二百章 筹谋(2)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她并没有死?”司徒牧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来跟他碰面说明寒汐之事的唐不惊,一脸的不可置信。 唐不惊恭敬地站在他对面,头颅微低,不急不缓地解释:“正是因为牵涉到寒汐的事情,殿下如此容易激动,属下才一直没有提及。更何况,寒汐失踪了三年,如今才刚刚回来。在此之前,她是生是死,我也毫不知情。” 司徒牧听了,死死地盯着唐不惊看了半天,仿佛在思考他一番言语的可信程度。只是那张俊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司徒牧曾经十分敬佩他可以做到任何状态下都镇定自若,可是此时他却有些厌恶唐不惊这个表情。这种表情,不会用来面对最亲近的人。通常情况下,都是做了用来给有“一定距离”的人看的。 半响之后,司徒牧跌坐在圆凳上,有些颓败地问道:“先生,你和韩尚仪,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不,殿下多虑了。”唐不惊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任殿下,而是那时候,我们的确不愿意让殿下牵涉其中,弄得父子反目。” “那么现在呢?现在你们就突然改变主意,打算把我也拉入这趟浑水中了?”司徒牧心中憋闷,言语上也不再那么客气,“你们凭什么认为,你们想要我怎样,我就一定会配合你们怎样呢?” 唐不惊不以为意,依旧好脾气的说道:“如今,自然是情况有变。殿下三年前,可曾想到今时今日,您会被皇上囚禁在东宫?您已经自己站在了皇上的对立面。我们已然是同一个阵营的人。至于殿下您,就算现在难以接受。但不久的将来,您一定会帮助我们的。一来,我们同殿下有着共同的目标;二来,殿下口硬心热,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咱们之间相互信任、扶持,共同谋划,才是实现心中所想的最佳路途。殿下您说,不是吗?” 司徒牧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好像在思考唐不惊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唐不惊也不着急。同样安静地一言不发,等着司徒牧自己想通。终于,过了许久,司徒牧问道:“寒汐现在在哪里,我想见她。我要她亲口告诉我,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她亲口对我说,她要我帮她!” 唐不惊点点头:“汐儿随我一起来的。就在这附近等候。殿下请稍等,我去寻她过来。” 寒汐一直隐匿在月满宫附近,看到唐不惊走出来,她轻盈地从屋檐上飞身落下,走到他身边,有些着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他要见你。”唐不惊伸手捻去寒汐发间不小心沾上的落叶,“太子现在对我充满了警惕。恐怕只有你亲口跟他说明一切。才能让他放下戒心,重新相信我们。” 寒汐叹了口气:“毕竟是我们欺瞒他在先。也怨不得他。” 唐不惊打探了下四周,确认始终没有人注意到这处荒废破落的宫殿,才对寒汐说:“你去吧,我在门外等着你。如果有人过来,我会立即用山庄的暗语通知你。” 寒汐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她也有些紧张,但还是安慰自己:“嗯,总要面对的。就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好了。以太子的为人,就算他不帮我们,至少也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是我欠了他一个真相……” 看着寒汐缓缓走进宫殿之中,唐不惊在外面虚掩了宫门。今夜明月当空,虽然寒风冰冷,但也能看出明日会有一个好天气。唐不惊在宫殿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仰头欣赏着圆月繁星,享受这一刻难得的静谧。 殿内一直都很安静,并没有传出任何争吵的声音,看来司徒牧已经渐渐接受了一切,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不知过了多久,守夜的侍卫都换过了岗,殿门才再一次打开。寒汐从里面走出来,神色看上去有些许的疲惫。唐不惊见她出来,立即站起身。还没等他询问,寒汐就轻轻一笑,说道:“成了。” 唐不惊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认可地点了点头,道:“咱们回去吧,很晚了。” 寒汐却十分惊讶,歪头问他:“你都不问,我怎么做成此事,怎么让太子答应帮助我们的?你都不好奇嘛?” “我本就知道你会成功的。”唐不惊微微一笑,牵过寒汐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你那么聪明,还能说服不了太子吗?再者,太子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是对他最有益的。他也的确重情重义,只要你开口所求,他大抵都会应允。” 寒汐嘟着嘴,一脸地不满:“没意思,没意思!你好像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看透,任何秘密都瞒不住你。” 唐不惊极其自信地挑了挑眉梢:“此话说得不错,在下就不谦让了。” 寒汐见他这般模样,连连摇头,赶紧转移话题:“太子说,我们此时还是先筹谋好菲语和她腹中孩子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再做打算不迟。” “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唐不惊说道,“那么,你今夜可打算再去庄妃的羽衣宫瞧瞧?” 寒汐摇头:“不,现在还未到我与菲语见面的时机。等到所有事情我们都计划好了,再去见她,直接商量对策。现在去了,难道只是见面叙旧而已嘛?” “能知道分析时局,耐得住性子等得起了,汐儿果然长进很多。”唐不惊半开玩笑地说着,瞥了一眼月满宫主殿。里面,司徒牧颀长的身影好像站了起来,看来也准备离开了。唐不惊示意寒汐,“咱们速速离开吧,留的久了,容易引起宫人们注意。” “是啊,留的久了,再见到太子出来,又是尴尬。”寒汐毫不留情地戳破唐不惊的想法,笑嘻嘻地说道。说罢,她足尖轻点,如雨燕穿林,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唐不惊有些流连地望了一眼夜空,皇宫的月夜倒是别有一番意境。等到事成那日,也许可以邀寒汐在皇宫最高的宫宇上赏月吧。这么想着,唐不惊也施展轻功,急速朝着寒汐的身影追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筹谋(3) 从见过司徒牧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寒汐和唐不惊时常去竹舍,一来是陪伴孤独的且遇,二来也是找一处隐蔽安静的处所筹划事情。且遇本就沉稳睿智,常常能给他们一些独到的见解,使人如醍醐灌顶。 唐不惊在京郊的乱坟岗中,找了一节不知何许人的腿骨,拿到了竹舍中。寒汐一脸嫌弃地看着被他放在桌上的白骨,瘪着嘴捂着鼻子说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也太过刺激了吧?你都没经过容哥哥同意,就拿死人骨头到他这里,真是太过分了!” “直接做了实验,我们心中才更能有底气啊。”唐不惊不理会她,说道。 且遇只是微笑,道:“我不介意唐公子此番作为,咱们还是看看传说中的‘鲜血滴白骨’验亲法,到底灵不灵验。” 寒汐见且遇明显站在唐不惊这边,只能连连摇头。唐不惊取了一根银针,放在烛火上烧了烧,然后干净利索地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珠渗出,唐不惊将手指悬在白骨上空,任由自己的鲜血坠落在那节腿骨上。血珠落在白骨上,本来是呈现水滴状,十分圆润。但是渐渐的,鲜血消融,溶进骨缝之中,最终只在白骨表面形成一片红色痕迹。森然的惨白沾染了妖冶的鲜红,显得格外诡异可怖。 寒汐看得浑身打颤,急忙别过了头,毕竟这种恐怖的场景可没那么有趣。唐不惊倒是饶有兴致,指着腿骨对其他二人说道:“我跟此人可是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我自然知道!”寒汐白了他一眼,说道“如此,更加坐实了此法的荒谬和不实。可是就算我们能在皇上面前证明菲语的孩子不是已故的梅公子的,皇上也未必就相信那个孩子是他的。不是梅公子的。也可能是张公子、李公子的。” 且遇闻言,赞同地点点头:“皇上许久未曾有皇子帝姬出生。早就对子嗣不抱有希望了。南皇后的目的,也是为了证实这个孩子是私生子,证实庄妃通奸。皇上生性本就多疑,咱们还得想一个万全之法,让他接纳庄妃的孩子才是。” “这个我早已想过了。”唐不惊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显然已经有了主意。每当他胸有成竹之时,总是流露出这般精明狡黠的笑容,如同狐狸算计好了自己的猎物,“因为月满宫时常‘闹鬼’,宫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满月娘娘的事情。当年正是因为滴血认亲。弄得一代宠妃惨死收场。所以宫中之人,都是深信滴血之法可以认亲的。我想,若不是因为跟庄妃有点感情牵连的梅公子已经去世,南皇后八成也会采用此法。不若我们就借着南皇后的滴骨验亲,证实庄妃的孩子不是梅公子的。然后再借助这大名鼎鼎的滴血验亲之法,来证实孩子是皇上的。” 寒汐蹙眉:“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孩子是不是皇上的。万一孩子的血和皇上的血不能相溶,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满月娘娘的确身怀龙嗣。采用滴血验亲,都能使得其子之血和先帝之血相互排斥,无法相溶,一定是被人在水里动了手脚。”且遇冷静理智地分析着陈年往事,“这件事倒是给了我们启发,既然可以从水里动手脚让亲父子的血不相溶,自然也可以想办法让毫无血缘的两个人鲜血相溶。” 唐不惊抚掌而笑:“知我者容公子也!” 且遇也微笑:“还是唐公子的筹谋缜密、心思独到。我只是顺着你的想法往下说罢了。” 看着那两人相互欣赏、推崇。寒汐心中只觉得暖暖的,很是感动。当年并不要好的两个人。在经历过了一系列的变故之后,也变得惺惺相惜起来。寒汐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笑道:“你们可是知己了,倒显得我在这里有些多余呢!” 三人正在兴致勃勃地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竹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像是衣衫摩挲竹子发出的声响。唐不惊耳力过人,立即起身,警觉地说道:“有人来了!” 寒汐闻言,也随他站了起来。经过唐不惊提醒,她闭上眼睛,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灵力,熟悉又危险。随后,寒汐缓缓睁开眼,笃定地说道:“是姐姐。” “你们先躲起来吧。”且遇的神色透出一丝不自在,急忙带着二人往里间走去,“她一般只与我在外间说说话,轻易不会进来。” 唐不惊点点头,牵了寒汐的手大步走向里间,藏匿起来。寒汐稳了稳心神,用离天逝之前教过她的方法,完全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和灵力,不会被寒潇察觉。两人藏在红木四季锦屏风后面,贴得很近,唐不惊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寒汐的僵硬和紧张。他叹了口气,轻声安慰她:“没事的。” 不一会,外间传来了叩门声。且遇将刚才三人喝茶用的杯子收起来,前去应门。随着竹门“吱呀”一声打开,果然看到寒潇站在外面。这次,她是只身前来,没有带着忆儿,也没有仆人跟随。天寒地冻,寒潇身上裹着一件火红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皮斗篷。头发也不再披散着,而是做贵妇打扮,在脑后挽了一个华美的发髻,簪着一只红宝石石榴垂枝步摇。虽说她跟且遇没有成亲,但她毕竟是忆儿的母亲。在司徒玺的授意下,司徒府上下都视她为名正言顺的少夫人。没人觉得,她没有跟自家公子成亲就生了小公子有什么不妥。 且遇打开门,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你来了,有事吗?” 相较三年前,寒潇清瘦了一些。虽说每日都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却并不舒心。不过,已为人母的她,风韵更加撩人,举手投足间凭添了一丝妩媚。加之这几年寒潇不时被心魔所控,司徒玺想要利用她,也没有帮她除去魔障。寒潇身上流露出一股邪气,整个人愈发妖媚。见且遇对自己不冷不热,无喜无悲,寒潇眼中闪过一丝忿恨。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带着点恳求地说:“且遇,忆儿生病了。前几日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一直在昏睡,还时常会喊‘爹爹’,他很需要你!我求你了,跟我回府一趟,去看看忆儿,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探望(1) 听到忆儿生病的消息,且遇心中狠狠地一痛。那么小小的人儿,却在遭受病痛的折磨。他知道忆儿从小就十分乖巧听话,从来不会随意哭闹。这一次,许是生病难受得厉害吧。且遇内心一软,点了点头:“好,我随你去。” 许是未料到且遇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寒潇先是一愣,过了片刻功夫才反应过来,欣喜地说道:“马车就在竹林外候着,我们现在就走吧!” 待寒潇与且遇走后,寒汐从内间走出来,神色不复之前那般轻快。唐不惊看出她内心忧心忡忡的模样,轻声问道:“汐儿,你还好吗?” 寒汐咬了咬嘴唇,答非所问:“姐姐她比以前,消瘦了许多。而且,她身上的戾气也很重,我都快认不得她了。” “这几年,寒潇姑娘过得也很不舒心吧。”唐不惊叹了口气。这一对他从小就熟识的姐妹,曾经感情那么深厚,相依为命。一个温婉贤淑,浅笑嫣然;一个灵动恣意,天真活泼。可是现在,姐妹反目成仇,又是谁能想到的呢?曾经温婉的,如今暴戾狠毒;曾经天真的,如今隐忍负重。唐不惊突然特别能理解且遇这三年来的逃避,夹在她们二人之间,想爱的不能爱,不爱的却痴缠不休,的确太难了! 寒汐微微踮着脚,翘首向竹林张望。只是那两人走得远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唐不惊牵了寒汐的手,道:“我们也走吧,去看看忆儿。” “诶?”寒汐讶异地看着唐不惊,瞪大了眼睛,“去看忆儿?” “是啊。”唐不惊一边拉着寒汐的手往外走,一边说。“你是忆儿的姨母,怎么能不去看看他呢?只不过,司徒府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你可得隐藏好气息才行。” 因为且遇是司徒玺的独子,忆儿如今是司徒家得的唯一一个小公子,全府上下都将他视若珍宝。忆儿虽然年幼,却有了专属于他的园子,且靠着府中的碧波湖,景色十分雅致。 且遇回来后,径直去了忆儿居住的“月澜轩”。屋里摆了数个火盆。都燃着上好的银碳,一室温暖如春。四个婢女轮番烧水、打水、洗帕子、帮忆儿擦拭身体降温。司徒玺坐在床边,不时伸手放在忆儿的额头上,试探他的体温。看得出,司徒玺对这个孙儿的确很疼爱。不管这疼爱是出于利用,还是真心,至少他对忆儿很不错。 且遇走到忆儿床边。看着蜷缩在锦被里的孩子,原本圆润的脸凹陷了一些,又因风寒而烧得通红。且遇的心被狠狠地揪起,他俯下身趴在忆儿身侧,轻声唤道:“忆儿……” 许是听见了且遇的声音,即使是昏睡着,忆儿还是努了努嘴。好像要回应父亲的呼唤。只是他实在太过虚弱。喉咙也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司徒玺见且遇来了。也是一瞬间的诧异。随即,他站起身,拍了拍且遇的肩膀,说:“这会稍稍降了温,比之前好上许多了。我先去药房看看忆儿的药煎的如何了,你好好陪陪他。”说罢,司徒玺起身朝外面走去,边走边嘱咐伺候的婢女,“你们也先出去吧,这里有公子和少夫人照看就行了,等会你们再来伺候。” 四名婢女得了命令,立即屈膝恭顺地应了声“是”,然后鱼贯而出。 且遇在床边坐下,伸手爱怜地抚摸着忆儿的脸。寒潇看着他满脸的疼惜之色,忍不住开口问:“其实,你心里是爱忆儿的,对不对?” “为何不爱?”且遇不去看她,随手拧了浸水的帕子,整齐地叠好,放在忆儿的额头上,“忆儿如此乖巧懂事,有什么理由让我不去爱他呢?” “我一直以为,”寒潇语气中饱含心酸和委屈,“我以为,你会因为我的缘故,讨厌忆儿……” 且遇闻言,沉默片刻,过了一会才回答:“你多心了。忆儿只是个孩子,是我的儿子,我自然爱他、疼他。” “且遇,”寒潇鼓足勇气,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回来?难道是因为过去的事,你仍旧在怪我?” 且遇轻轻拍着忆儿:“过去的事,并不都是你的错,我也其中的罪人。我不回来,并非刻意避着你和忆儿,我不在府中,对忆儿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是不会回来的。这件事,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二人的对话自此戛然而止。且遇悉心照料了忆儿一会,便要离开了。寒潇虽然不舍,却也知道留不住他,只能送他离开。短时间内,忆儿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寒汐轻盈地从房梁上跳下来,来到忆儿的床边。唐不惊则守在暗处,替她望风。 刚刚在屋顶上远远地看过了忆儿,但是因距离远,看不清楚。这会儿近距离去看,寒汐才发现他完全融合了且遇和寒潇两个人的优点,可爱得紧。不自禁地,寒汐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忆儿的脸颊。 “唔……”许是因为刚才且遇照顾得较好,忆儿感受到寒汐的抚摸,从昏睡中渐渐醒过来。他睁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因无法视物,而一脸迷茫,“娘亲?” “忆儿,我不是你的娘亲。”寒汐伏在忆儿身侧,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但是我像你的娘亲一样疼爱你,你不要哭闹,不要叫喊,让我看看你,好吗?” 忆儿听了寒汐一番话,出奇地乖巧。他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 寒汐微笑:“忆儿真乖。”说着,她探手去试了试忆儿额头的温度,仍是烫的有些吓人,“还难受吗?” “有一些。”忆儿诚实地回答,“忆儿不喜欢生病,想要快点好起来,不然娘亲会伤心。” “好孩子,”寒汐嘴角含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滑下。如此可爱懂事的孩子,老天却让他受了如此多的苦楚。这样想着,寒汐顾不上之前答应唐不惊隐藏气息的事情,将灵力汇集于手指处,点在忆儿的眉心。一股沁凉、温润的感觉,自额头涌来,游走与四肢百骸,驱散病痛。忆儿得了寒汐淳厚的灵力相助,瞬间就舒服了很多。 “姨姨对忆儿真好。”虽然不知道在身边的人是谁,但年幼的孩子直接选择了这样的称呼。他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礼貌地说,“忆儿多谢姨姨。”(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探望(2) 寒汐见忆儿舒服了许多,立即再次隐匿了灵力,轻声对他嘱咐:“忆儿乖,答应姨姨,我来过看你的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尤其是你的娘亲和祖父,好不好?” 忆儿瞪圆了眼睛,因为看不到东西,他的眼神愈发显得空洞、茫然:“为什么呢?” 寒汐帮他整了整被角,尽量挑了一些三岁孩童能听懂的话来说:“嗯,因为,姨姨想跟忆儿的娘亲躲猫猫,暂时还不想被她发现。忆儿这么听话,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嗯!”忆儿的小脸上露出笑容,使劲地点点头,‘忆儿答应姨姨,不告诉娘亲。那姨姨能不能答应忆儿,下次再来看我?” 寒汐见忆儿满脸期待,不忍拒绝,于是允诺:“会的,我会再来看你。那时候,忆儿一定要养好身体,姨姨偷偷带你溜出去玩耍!” 送走且遇,寒潇折回月澜轩,发现忆儿已经醒了,而且气色看上去比刚刚好了许多。虽然看不见东西,但仅凭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来人的身份。忆儿听到寒潇的声音,从床上“咕噜”一下起身,甜甜地唤道:“娘亲!” “忆儿乖。”寒潇走过去,在床上坐下,伸手把忆儿抱起来,拥入怀中。她试了试忆儿额头的温度,惊奇地发现他的高烧应该好了很多,体温没有之前那么滚烫了。寒潇搂着忆儿,关切地问,“怎么样,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忆儿摇摇头:“忆儿没事了。” 寒潇闻言,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你生病了。娘看着心疼得不得了!忆儿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要生病。好不好?” “都是忆儿不好,让娘亲担心了。”虽然年幼,但忆儿向来乖巧懂事。因为眼盲,又没有父亲陪在身边,他的心思偏为细腻敏感。加上本就生得聪慧过人,忆儿比同龄的孩童心智要成熟许多。听了寒潇的话,忆儿小小的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他一边说着,一边搂紧了寒潇,将脸深埋在母亲怀里。 “忆儿没有任何不好,忆儿最听话了!”寒潇摸了摸忆儿的头发。安慰道。她捧起忆儿的脸,在他眉心处轻轻一吻。然而,当她的嘴唇碰到忆儿肌肤的一刹那,一股如雷击般的感觉袭来,瞬间游走全身,使得寒潇剧烈地一颤!那么熟悉的气息,曾经她无数次从那个人的身上感受过。下意识地。她松开了抱着忆儿的手,颇有些抵触地将他推开了一些! “娘亲……”忆儿不知道母亲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把他推开。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瘪了瘪嘴,委屈道,“娘亲,是忆儿做错什么了吗?” 寒潇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发现自己无意间伤到了忆儿的心。她再次抱起忆儿。让他重新躺回床上,帮他盖好被子。柔声道:“不是,是娘亲刚才突然有些不舒服。忆儿,对不起,娘亲不是故意的。” 再次触碰忆儿的皮肤,却全然没了刚才那种感觉。怎么可能,她为什么会在自己亲生的儿子身上,感受到寒汐的气息呢?可是,刚才那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事情颇有些蹊跷,不久前且遇过来的时候,忆儿还在昏睡。直到他离开,忆儿也未曾清醒。从且遇回复到送他离开,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忆儿就醒了,而且伤寒好了很多。寒潇脸上疑云满布,试探着问道:“忆儿,娘亲不在房里的这段时间,有人来过这里吗?” 忆儿使劲摇了摇头:“不曾有人来过。”他的表情很平静,内心却如擂鼓。虽说只有三岁,但忆儿却知道做人要守诚信。他答应过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姨姨,不会把她来过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所以即使是对娘亲说了谎,他也不能违背跟姨姨的约定。 看到忆儿一脸诚恳,想想他素来对自己无所不言,寒潇终于放下心来。看来,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已经过去三年了,始终不曾有任何关于寒汐的消息。哪怕是凭借唐不惊之能,也无法寻到她的下落。那么,寒汐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呢?退一步来说,就算寒汐回来了,她又怎肯踏足司徒府呢? 寒潇不再继续追究此事,转而微笑着对忆儿说道:“对了,你爹爹不久前特意来看你了。只不过,瞧你一直在睡着,爹爹不忍心叫醒你,所以只好陪了你一会,就回去了。” “爹爹来看忆儿了……”听到且遇曾经来过,但是自己却没有见到他,忆儿一张漂亮的小脸瞬间变得苦涩,笑容也垮了下来,“可是,忆儿没见到爹爹……” 寒潇看他这幅失望自责的样子,既心疼又心酸。她轻轻拍了拍忆儿的肩膀,安慰:“没关系的,你爹爹临走前说了,过几天他还会再来看你。忆儿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到那时,即便他不来,娘亲也可以带你去爹爹的竹林找他。” 离开司徒府之后,唐不惊与寒汐回了玉兰小院。出奇的是,两人竟一路无话。这次,倒不是寒汐不想说话,而是唐不惊,一直阴沉着脸。回去的路上,寒汐偷偷观察过唐不惊,也尝试想跟他聊天。可是唐不惊黑着脸,着实很恐怖!这个唐狐狸,平日里总是一脸笑意,看上去纯良无害。但是一旦生气起来,却是骇人得很! “喂,唐不惊……”回到小院,寒汐壮了壮胆,试探着开口叫道。可是唐不惊却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完全不看寒汐一眼。 寒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她自知理亏,只得尽力去哄唐不惊开心。于是寒汐蹭到唐不惊身边,撒娇般地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道:“唐不惊,不惊哥哥!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信你才怪。”唐不惊终于开口说话,“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刚做的事情有多危险?你擅自在司徒府动用灵力,万一被寒潇姑娘或者司徒玺发现,后果会是怎样?” 寒汐知他动了怒,也不敢反驳,只得可怜兮兮地说:“我知道,但是看到忆儿那么可怜,我实在于心不忍。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已经很小心了……” 看着寒汐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唐不惊终究还是心软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忆儿着实可怜,但你也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大碍。且不说司徒家会不惜人力财力去医治他,就是他血脉中蕴藏的灵力,也会保护他。你呀,还是会感情用事。汐儿,关心则乱,这会影响你日后的决定和判断的。” 寒汐乖乖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日后不会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验亲(1) 三个月后,庄菲语诞下一名男婴。因为庄菲语怀孕期间被拘禁,孩子在胎里受了惊吓,不足月就早产,体质弱,瘦小得可怜。然而宫中却没人愿意怜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在孩子生下来的第二日,南皇后便诏令阖宫上下所有妃嫔,前来验证这个孩子的身份。 唐不惊在半月之前曾来过羽衣宫,给庄菲语把过脉,发现她胎动异常,预测到庄菲语很有可能会早产。不日后,寒汐便在司徒牧的安排下,秘密进入羽衣宫。通过唐不惊的易容之术,寒汐伪装成了庄菲语贴身侍女月绒的模样。半个月里,寒汐一直陪在庄菲语身边,将他们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一切,只等孩子出生,就会如约进行。 司徒璧刚刚下了早朝,就被南皇后派来的人请走,准备进行验亲。素来安静庄严的凤栖宫正殿内,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各宫的娘娘小主,无论位分高低,皆被召来。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内命妇、王妃也被请来。加之为了验亲而被召来的四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以及各宫所带的宫婢、随侍,数十口人聚在一处,一时间偌大的凤栖宫朝凤殿竟显得有些拥挤。 南皇后端坐在殿中凤座之上,一袭蜜合色翟凤华服,袖口领口皆绣着繁复耀眼的金色凤羽纹样。她的头发高高盘起,上以鎏金南珠凤冠、金钗红宝石步摇、碧玉金蝉压发为饰,配以珠珞、碧玺、紫瑛等物为点缀。南皇后曾经也是盛极一时的美人。加之保养得宜,盛装打扮过后,更显端庄典雅、姿容耀目。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已逾二十载,南皇后向来行事低调,作风节俭,甚少这样打扮。所以众妃甫一来到凤栖宫,见到这样的皇后,也都十分惊讶。不过细细想来,立时就明白了皇后的用意,不约而同地朝着大殿中央望去。 庄菲语也已经被从羽衣宫中请了来。身边只跟着她的贴身婢女。刚刚生产过后不久。她尚且无法自己起身行走,虚弱地很。因为孕中多思,庄菲语的皮肤远不如之前那般晶莹剔透,面色也略显灰败。她只穿了一袭简单宽松的襦裙。外面罩着厚重的银狐皮夹袄。没有精美的发饰和华丽的宫装。这样的庄菲语显得楚楚可怜。相见之下。座上盛妆华服的皇后显然占尽了上风。 众人皆知,皇后自嫁入皇家之后,一直很受司徒璧尊重。在后宫的位置也是不可动摇,后宫一众妃嫔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直到庄菲语出现,不过短短三年时间,竟尽掩皇后的风光。虽说平日里皇后依然表现得十分贤德大度,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恨极了年纪轻轻就宠冠六宫的庄妃! 今日,皇后终于能有机会可以扳倒自己的强敌。她一手策划的局,将庄妃一步步逼入死地。她就是要盛装来送她,好让庄菲语知道,也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即便心里再怎么憎恨,南皇后依然表现地十分体恤,亲自命人抬了黄杨木大椅,上面铺了厚厚的蒲团、垫子,让庄菲语入座。 “柳心,给庄妃身前置个炭盆暖暖身子。”待到庄菲语入座之后,南皇后又吩咐自己身侧品衔最高的大宫女,道,“近来天寒,这刚生了孩子的女人身子弱,可不能受了凉!” 柳心应了声是,立即捧了个烧得极旺的炭盆,放在了庄菲语面前。 热气盈盈而出,的确让人觉得舒服无比。庄菲语看着皇后笑得一脸和善,仿佛今日就只是把所有人请过来,闲话家常一般。她心中对皇后这幅心口不一、强装贤淑的模样十分嫌恶,面上却也要摆出感激万分的样子:“臣妾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身子虚,无法下地给娘娘请安谢恩,还望娘娘见谅。” “庄妃妹妹哪里话,”南皇后依然满脸堆笑,“身子要紧,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朝凤殿内,只有这两个人互相寒暄着,其余人皆是寂静无声。位分高的妃嫔,都是见过宫中尔虞我诈的人,能一步步晋升到今日的位子,也是颇有些手段,所以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一些入宫不久的或是素来不得宠的,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虽然她们什么也不敢说,却是好奇地打量起皇后和庄妃,想看看这两个后宫最令人瞩目的女子,将怎样打响一场战役。 直到门外的宦官扯着嗓子喊了声“皇上驾到”,所有人才各自收了心思,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请安:“臣妾恭迎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司徒璧由内监总管万海陪着,大步跨进了朝凤殿。他一路走过去,未注意旁人,第一眼就看到了由婢女搀着,颤巍巍跪在地上的庄菲语。恰巧,庄菲语也抬起头,一双婉转动人的明眸凝着泪,深情款款地回望他。庄妃憔悴了很多,那些曾属于她的锋芒和骄傲,似乎都被磨平了。司徒璧这么想着,心里甚是疼惜怜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孩子。她的明朗,她的聪慧,她的无所畏惧,她的肆意张扬,都是那样地吸引着他。 司徒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回心思,不再去看庄菲语,而是伸手虚扶了一下皇后,微笑:“皇后贵为国母,无需对朕行如此大礼,快快平身!” 南皇后敏锐地捕捉到了司徒璧眼中对庄菲语那深深的眷恋和不舍,心里不快,却丝毫不露在面上。她恭谨地立在司徒璧对面:“臣妾虽是天下万民的国母,但也是陛下的皇后。陛下对臣妾而言,是天子,是君上。臣妾统领六宫,事事都要先做表率,如何能当着诸位妹妹的面不行礼呢?” 司徒璧拍了拍她的手:“是天子,是君上,但最重要的是丈夫。皇后总这样守礼,却教咱们夫妻感情生分了不是?” 皇上皇后一人一句地说着,仿佛其他人都如空气一般。尤其是司徒璧对着南皇后一番话,让仍跪在地上未敢起身的妃嫔们嫉妒又羡慕,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万海心思玲珑,立即笑着说道:“陛下与娘娘,可谓是伉俪情深,真真羡煞老奴了!只是陛下,咱们这一众的娘娘主子们,可还跪着呢,您瞧着……” 经万海一提醒,司徒璧才想起仍未令众人起身,于是笑了笑,立即说道:“诸位爱妃平身,赐座!”(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验亲(2) 众人皆谢了恩,起身恭敬地立在两侧。皇后迎了司徒璧坐到殿中主座上,自己则在他身侧坐下。既然司徒璧已经过来了,南皇后也不好擅自做主,一切都要等司徒璧来安排、定夺。 庄菲语仍跪在殿中,虚弱无力地随时都可能昏倒。司徒璧看了心里疼惜,终究不忍道:“扶庄妃入座吧。” “臣妾多谢陛下!”庄菲语由假扮成月绒的寒汐搀扶着,颤巍巍地坐到了刚刚皇后赐下的椅子上。只是这样一系列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庄菲语面色惨白,一点血色也无,看上去十分可怜无助。 司徒璧不忍地别过头,不去看她,只是侧过身子问皇后:“庄妃的孩子呢,把他抱过来。” 皇后温顺地应了声是,立即吩咐柳心:“让朱嬷嬷将那孩子抱过来。” 柳心领命去了内殿,孩子一早就被抱了过来,因为太小,且早产体虚,就被嬷嬷抱到了里面先行照顾。过了片刻,柳心便领着朱嬷嬷来了正殿。上了年纪的朱嬷嬷怀里抱着小的可怜的孩子,朝司徒璧和南皇后跪下,行礼问安:“老奴见过陛下,娘娘!” “嬷嬷请起。”南皇后对着朱嬷嬷一脸和善,“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无需行如此大礼。” 司徒璧一直盯着朱嬷嬷怀里的孩子,许是迫切地想知道那孩子究竟和他有没有一点相像。南皇后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于是吩咐柳心:“把孩子抱过来,让陛下看看。” 柳心接过朱嬷嬷怀里的孩子,上前走了几步。司徒璧只是探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却不伸手去抱,这让南皇后舒了口气。毕竟,司徒璧也不太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心中有深深地芥蒂。孩子才被哄睡了,小小的一团缩在襁褓中,只如一只小猫儿般大。看着可怜。但是孩子还太小,眉目根本没有张开,司徒璧虽然看得仔细,但终究没能看出任何端倪。 “皇后。”司徒璧端详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有一丝沙哑,“你不是已经准备妥当了,那便开始验亲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说道:“臣妾要先禀奏陛下,为了验亲之事,不得已要搬上一些骸骨来殿上。臣妾怕不吉利,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司徒璧无所谓地摆摆手:“朕是天子,自有神灵庇佑,皇后尽管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就是。” 得了司徒璧的命令,南皇后腰板挺得更直了。她抬高了声音,对着殿外候着的宫人道:“万千儿,抬上来吧!” “是!”殿外的太监扯着嗓子应道。随即着人抬着一个包袱上来。万千儿看了看皇后的眼色,南皇后几不可见地眨了眨眼。万千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边解开那包袱,一边对司徒璧说道,“回禀皇上,这是京中梅家大公子的尸骨。数月前梅公子染病去世,奴才们前日去将他的尸骨请了来,提前请太医院处理过了,不会有任何隐患,请陛下和娘娘放心。” 他的话说完。包袱也被全部打开,一具森然惨白的骨架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有胆小的妃嫔忍不住,惊呼出声;有的则掩了嘴,一脸恐慌。不敢多看。庄菲语则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白骨,一张脸愈发惨白。寒汐因离得近,发现了庄菲语的异样,于是趁所有人都在打量尸骨的时候,轻轻拉了拉庄菲语的袖子。 庄菲语被她这样一拽,立即回过身。别开了眼。 司徒璧看着这些骇人的骨架,脸色也不甚好。他阴沉着脸,问道:“此人的尸骨,与验亲有何干系?” 南皇后立时答道:“此人生前名叫梅言同,梅家与庄妃的娘家比邻,庄妃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亲厚。据说,梅言同还曾求娶过庄妃。” 司徒璧闻言,面色愈发阴郁。他沉默片刻,向庄菲语投去询问的目光:“皇后所言可是属实?” “是。”庄菲语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如实回答。 司徒璧不料庄菲语竟回答地如此干脆,南皇后也被她这般不作辩解、直言不讳的做法吓了一跳。任谁都听得出来,刚刚皇后所说的一席话,对此时的庄妃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可是素来聪慧伶俐的庄妃,竟一句也不反驳。 皇后怔了怔,不过毕竟是统领六宫二十载的人,很快回过了神儿,继续说道:“自庄妃怀孕,事出有些离奇,臣妾领了陛下的旨意,开始彻查此事。事关天家威严,臣妾不敢有丝毫怠慢,于是对庄妃怀孕前后的点点滴滴都进行了排查。自庄妃入宫后,因宫禁森严,她的确没有接触过可疑的男子,于是臣妾排除了庄妃与宫中之人私通的可能。于是臣妾派人去庄妃娘家打探,心想着若是查证无事,就可以还庄妃清白。只是不料,臣妾派去的人查出了梅言同此人。庄妃与梅言同可谓青梅竹马,梅言同很早之前就对庄妃有意,也曾在人前说过此生非庄妃不娶的话。臣妾觉得有些蹊跷,才怀疑到此人身上。” “这有何蹊跷?”司徒璧皱着眉,想着刚才提到梅言同时,庄菲语一脸坦然,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于是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些,“寻常人家邻里邻居的,关系亲密,有个青梅竹马,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何况这都是庄妃入宫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庄妃年纪尚幼,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实属人之常情。” “是,陛下所言极是。”皇后听出司徒璧话里渐渐有了偏袒之意,强压住怒火,细细解释,“可是,陛下您不知道的是,这位梅公子可是到死都是独自一人,甚至连小妾也不曾有过。按道理说,庄妃入了宫,此生与梅言同再无任何可能,他早该死了心。梅家也是个富贵大户,家中的公子到了这个年纪,早该娶亲了。据闻这梅公子身子骨不好,梅家人怕他早逝没了后,曾要给他纳个侍妾延续香火,可是梅公子死都不肯。臣妾派去的人,还在梅公子生前住过的房间里,找到许多庄妃的画像,还有写给庄妃的情诗。若是一早庄妃就跟他断了联系,没了念想,这梅言同又怎会……” 皇后的话戛然而止,却是止得恰到好处!司徒璧本就是个多疑之人,经皇后这么一说,刚刚他对庄菲语的一点信任,瞬间荡然无存!司徒璧瞪了庄菲语一眼,又授意皇后:“你继续说,把你查到的统统说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验亲(3) 南皇后心中一喜,不再隐瞒,将所有她查证过也策划好的事情全盘托出:“回陛下,臣妾查到,梅言同自庄妃入宫之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直到一年前,他被诊出活不了多久。而就在这之后,庄妃便以父亲身体抱恙,想回家侍疾尽孝为由,希望陛下同意她归宁。陛下宽和,便许了她的请求。可是,庄妃却不知心存感激,而是利用此次归宁,去了梅家,还与梅言同独处许久!几日后庄妃回宫,不久就被太医确认怀有身孕。陛下,难道您不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了吗?” “庄妃,”司徒璧语气不善,质问,“皇后刚才所说,你可要辩解?” 庄菲语虚弱无力地摇了摇头:“皇后娘娘所言非虚,臣妾无话可辨。” 难道,皇后搜罗到的证据太过有力,庄菲语失了斗志,让她自觉已无任何回旋余地,干脆放弃争斗了吗?众人皆震惊不已,本是抱着看皇后和庄妃好戏的心态来的,岂料事情发展地如此无波无澜。 司徒璧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庄菲语,好像想从她身上看出些端倪。奈何庄菲语只是低垂着眼,不动声色。终于,司徒璧一挥手:“皇后,验亲!” 皇后一敛衣裙,吩咐:“开始吧。” 朱嬷嬷缓缓地点了点头,将怀中尚在熟睡的孩子抱至白骨跟前。另有一位候在殿中的管事嬷嬷手拿银针,上前一步,对司徒璧自荐道:“陛下万安,老奴乃是宫中负责接生的嬷嬷邱氏,庄妃娘娘的孩子便是老奴昨日接生的。” 司徒璧闭着眼睛,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邱嬷嬷便继续说道:“今日验亲,皇后娘娘找到了可疑之人的骸骨,那么咱们采取的便是这‘鲜血滴骨’以验血亲之法。常言道,骨血相溶。若是亲父子的骨血,定会融合到一起。所以,只需刺破孩子的手指,滴两滴鲜血到这白骨之上。看看血滴能否融入骨头中,就可以判断此人是不是孩子的生父了。” 司徒璧听完邱嬷嬷一番话,开口询问,“此法可能有效?” 邱嬷嬷信誓旦旦:“老奴以性命担保,此法绝对可靠!民间有许多人家都采取此法来验亲。不会有错,还望陛下放宽心,只等着看过之后,再定夺便是。” 司徒璧听了不再说话,皇后立时使了个眼色,邱嬷嬷心领神会,一手握住了孩子小小的手。银针锋利尖细,邱嬷嬷毫不留情地狠狠朝婴儿的指尖刺去。十指连心,原本睡着的孩子因突如其来的剧痛瞬间惊醒,扯开嗓门啼哭不止!殷红的血珠从细嫩的指尖涌出。在场许多人都有些不忍心。而庄菲语更是面无人色,努力强迫自己不去看痛哭的孩子。 邱嬷嬷捏着孩子的手指,让他指尖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森然骇人的骨架之上。众人皆屏了气,不敢言语,甚至不敢有任何动作。司徒璧也不自禁起身,探头去查看到底如何。 只见孩子的鲜血低落到白骨之上,轻轻打了个璇,然后血珠渐渐散开,慢慢地融进骨头之中。片刻之后,鲜血融进白骨。只留下一片猩红。 南皇后心中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满意地看到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司徒璧,面色阴冷地骇人!只见他大跨步走上前。朝着瘫坐在椅子里的庄菲语狠狠地扇了个耳光,怒喝:“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刁妇!朕如此真心待你,你却与人私通,还生下孽子。若不是发现得早,难不成你还要朕手把手将这孽障养大嘛!” 庄菲语生生受了他一掌,一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也溢出血痕。她发丝凌乱,只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含着泪,一声不响地盯着司徒璧。 南皇后生怕司徒璧再对庄菲语生了怜悯之心,急忙插言:“陛下,此事已经水落石出,看来庄妃的确与梅言同有私情。按照宫规,需将庄妃和孽子执杖毙之邢。而庄妃的母家,也该满门抄斩。至于梅言同,他已经死去多时,便将他梅家家业充公,族人发配边疆为奴吧。” “陛下,奴婢有话要说!”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皇后的话。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庄妃身侧的宫婢。自打一开始,这婢女一句话也未说,只是默默地陪在庄妃身边,毫不起眼。但她一开口,就成功引起众人注目。这婢女长相普通,顶多算得上清秀,可偏偏一双眼睛灵动地很。 南皇后眼见着事情就要尘埃落定,偏生这时有人出来打断,面色不悦,出声喝止:“大胆奴婢!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当着陛下和本宫的面,岂有你一个奴婢说话的份!” “陛下恕罪,奴婢有话,不得不讲!”寒汐扮作庄菲语的贴身侍女,陪着她来凤栖宫,就是要帮着庄菲语翻身。她自知皇后会对自己百般阻挠,于是聪明地选择了将话语权放到司徒璧身上。寒汐上前一步,跪拜在司徒璧面前,大声说道,“陛下,我家小姐是被冤枉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刚才可是所有人亲眼所见,在“血滴白骨”验亲之时,庄妃之子的血的确融入了梅家公子的骨头里,岂会有假?这个丫头也太大胆了,在铮铮事实面前,竟然还敢喊冤! “若她是被冤枉的,那你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司徒璧冷着脸,指着地上被血珠染红的白骨,质问。 寒汐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起身,冲到了梅言同的尸骨旁。在所有人惊愕地尚未回过神时,她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再次滴落到白骨之上,一切就如同之前所发生的一模一样,血珠一点一点,渗入骸骨之中。 “怎么会……”终究有年轻一些的妃嫔忍不住,轻声惊呼。这一切发生地太过诡异,在场之人都屏气凝神,疑心重重。只是,无人敢当面去问罢了。 寒汐再次跪在司徒璧面前,声音铿锵,一字一句说道:“陛下明鉴,奴婢之血也可以融入梅公子的骸骨之中。如果说此种方法真的可以验明血亲,那么奴婢岂不就是梅公子所生的女儿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反转(2) 寒汐的话说完,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殿中的姑娘看上去与庄妃差不多年纪,而梅言同去世的时候,也就不过二十二三岁。若说他能有个二十岁的女儿,那是任谁都不会相信的。 “皇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司徒璧心里也是起了疑,沉声问道。 南皇后不料一个小小的丫鬟竟出来搅局,心中大惊,但强自镇定,方道:“大胆刁奴,竟敢当着皇上的面耍花样,混淆视听!你一个小小的宫婢,哪里来的心思,敢说这法子不可信,还用自己的血来验亲呢?一定是事先有所准备,故意为之!” 皇后气势咄咄逼人,一席话听来也有道理。一直在场的德妃听了,也不禁皱眉:“是呀,皇后娘娘说得有理。咱们倒是都对这些验亲的法子有所耳闻,虽说没亲眼见过,可是谁也没有胆量自己去试。这一个年轻轻的小宫女,何来的勇气呢?若是你的血不能溶入梅家公子的白骨之中,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庄妃与人私通的罪名?可你却毫不胆怯,的确像是有备而来。此事干系重大,一定要查实才行。” 德妃与皇后是同一时间嫁给司徒璧的,入宫多年,素来持稳,与人为善,在后宫位分高,名声又贤德。所以她一开口,众人都十分信服,纷纷觉得寒汐刚刚的一番举得着实蹊跷。 司徒璧思忖片刻,道:“皇后与德妃所言甚是。除非能笃定此法验亲乃是无稽之谈,不然谁敢轻易尝试?可是,在场如此多的人,包括太医和管事嬷嬷,都无人站出来说明此法不可行。更有在宫里服侍多年的朱嬷嬷用性命担保,此法确实可靠。你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血一定可以融进去的?” “奴婢并不知道此法验亲到底可不可靠。”寒汐仰头望着司徒璧,一双眼睛真挚动人,“奴婢不是要站出来证明一个验亲之法的真实与否,奴婢是因为知道小姐绝不可能背叛皇上,不可能与人私通。知道小姐孩子的生父确是皇上,觉得事有离奇,所以才敢贸然尝试的!” 司徒璧被她一脸的诚恳打动,语气缓和了几分:“此话怎讲?” 寒汐朝着他深深一拜。再抬头时眼中已经含了泪:“陛下,小姐对您的心,日月可鉴,绝无半分虚假。她自小就崇拜您、仰慕您,又怎么可能在成为您的妃子后。还与其他男子有私情呢?奴婢愚笨,并不知道血入白骨能否验明血亲。但是奴婢深知,小姐的孩子的确是皇上的龙种。可是刚才,小公子的血竟然能够融进梅公子的骨头里,这太过蹊跷了!奴婢便想着,要么就是此法并不可信,要么就是梅公子的尸骨被人动过手脚,能使毫无干系的人的血液融入其中。奴婢想要帮小姐证明她的清白,才会如此尝试,没想到奴婢的血竟也能融入白骨之中。还请陛下明鉴呐!” “陛下!”皇后一听这话,立时有些着急,“陛下莫听这奴婢妖言惑众!一定是她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才会使自己的血融进去的!” 寒汐使劲摇头:“奴婢没有胡说!陛下,其实要知道奴婢的话是真是假,再简单不过了。您只需再另寻一人试试,不就能知晓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深以为然,附和着点头。司徒璧也点了点头,道:“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朕只需再找一个与此事毫无干系之人来试试,就知道了。”说罢,他一指在自己身边侍候的内监总管,“万海。你试试。” “是!”万海打了个千儿,应了。他跟在司徒璧身边几十年,一直深得司徒璧信任。在此次的事件中,无论是皇后还是庄妃,他都不会偏帮,所以最合适不过。只见万海取了朱嬷嬷手里的银针。刺破手指,将血滴到梅言同骸骨之上。不一会,他的血也融入了白骨之中,就如同刚刚发生地一模一样。 “这,这……”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万海也被面前的景象骇得不行。他连连摆手,解释,“使不得,使不得!老奴这年纪,断不可能是这梅家公子所生。而老奴十岁便净身入了宫侍候皇上,也不能有子嗣啊!” “无需再说!”司徒璧一挥手,恶狠狠地瞪了面色惨白的南皇后一眼。他转而来到庄菲语面前,再无刚才的厉色。他放软了语气,问道:“菲儿,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侮辱?” 庄菲语死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缓缓摇头。她这幅模样,不哭不闹,反而更让人心疼爱怜。 “陛下,菲儿不愿给您添麻烦,不愿您的后宫鸡犬不宁。”庄菲语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字一句都敲击着司徒璧的心,“我以为,您总会信我的。自我被禁足羽衣宫,我一直盼着您会来接我出去。本以为孩子生下来,一切谣言就会止息,却不曾想……” 说到此处,庄菲语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另闻者伤心。果然,司徒璧眼里满是深深的愧疚。寒汐见状,立即说道:“小姐,您怎么这样傻?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小公子考虑啊!若是,若是您今日……” “月绒,够了!”庄菲语出声喝止,“你今日实在是僭越了,平日里我可是这般教你的?” 司徒璧听了挥挥手,道:“菲儿,不怪她!”说着,他看向寒汐,满是赞赏地说,“你是个好姑娘,若不是今次你舍命相互,朕只怕菲儿会背负无妄之辱。” 说罢,司徒璧上前一步,想要将较弱的庄菲语拥入怀里,却不料被庄菲语推了开来。 “菲儿!”果然,司徒璧被一推,脸色接着沉了下来。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就算有错在先,但他肯舍下身段服软,难道还有女子如此不识好歹? 只见庄菲语撑着虚弱的身躯,慢慢跪了下来。她深深地拜倒,叩头,再抬眼望着司徒璧,斩钉截铁地说道:“陛下,臣妾恳求您,再验证一下臣妾之子的身份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反转(2) “菲儿,你胡闹些什么?”司徒璧又惊又气,以为庄菲语此举是在讽刺他之前的不信任,故意用言语刺激他。 庄菲语却含着泪摇摇头:“臣妾并非胡闹,陛下,臣妾恳请您再次验证孩子的身份!”一边说着,她又是深深的一拜,“陛下,自从臣妾有孕以来,所有人都不相信这孩子是龙种。今天采用的这种‘血滴入骨’的验亲方法没有成功,陛下您能相信臣妾,可是还有好多人不信!毕竟,这白骨是梅家哥哥一人的。今日之事,只能证明孩子不是梅哥哥的,却仍会有人觉得孩子不是陛下的!臣妾只是个弱质女子,我的名声怎样,我不在乎。哪怕千夫所指,臣妾亦可一人承担。可是孩子,他是皇上的骨血,臣妾不能让他背负任何骂名!若是这孩子日后被人指指点点,就是有辱陛下的圣明,也是给大周的皇族抹黑,臣妾万万不能如此!” “菲儿……”司徒璧不料庄菲语坚持要给孩子验亲,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的眼底涌出深深的赞赏,“菲儿,朕不曾想,在如斯情境下,你竟是这般深明大义,事事都在为朕考虑,是朕错怪你了!好,既是你心中所愿,那么朕必然成全。那么,你想怎样去验证呢?你说怎样,朕都依你!”说着,他恶狠狠地瞥了皇后一眼,加了一句,“其余任何人,皆不准插手!” 庄菲语见司徒璧心中的天平已经彻底偏向了自己的这边,暗自松了口气。她凝视着司徒璧,说道:“皇后娘娘所采用的这个‘血滴入骨’的法子,宫中还从未有人用过。今日又被我的侍女一搅,更是不知其真伪。但是臣妾听说过先帝时期,月满宫中满月娘娘的事情,不知陛下可曾听过?” “听过。”司徒璧点头,“虽然当时朕尚自年幼,但满月娘娘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先皇也因此事伤神许久。最后水落石出后。满月自缢身亡,宫中还流传出闹鬼的谣言。父皇后来不得法,也因不愿再听到月满宫而想起自己的痛心之事,所以干脆就把月满宫封了。难道。菲儿的意思是……” “陛下圣明!”庄菲语见司徒璧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接着说道,“当年之所以能定满月娘娘的罪,就是用了滴血验亲的方法,断定了满月之子并非先皇所出。宫中上下皆见证过此事。所以此法应该是可以验明血亲的。臣妾的意思,不如就用这个法子,来验一验臣妾之子的身份,以平悠悠众口!” 南皇后本是被庄菲语的举动逼迫地有些手足无措,此时听说她要采用滴血验亲之法,立时出声制止:“大胆庄妃!谁不知这滴血验亲,需要两人的鲜血滴入水里。你这不是要皇上损伤龙体吗,你安得什么居心?” 庄菲语瞪大了眼睛,显出十分惊恐又泫然欲泣的模样:“陛下,臣妾没有……” 司徒璧轻轻拍了拍庄菲语的手臂。表示安抚。他回望了皇后一眼,语气阴冷,情绪难辨:“当年先帝为了验证满月之子的身份,都可以用滴血验亲,朕为何就不可以?还是皇后觉得,朕要比先皇更加金贵?无非就是刺破点手指滴一点血,能有什么损伤?皇后口出此言,简直荒谬!” 毕竟是数十载的夫妻,南皇后心知司徒璧是动了怒,急忙告罪:“陛下恕罪。臣妾也是关心则乱……” 司徒璧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而是挽起了衣袖,对着万海说道:“着人去取一碗清水。再将银针给朕拿来!” 他吩咐下去,不一会就有小太监端了个白瓷的大碗面盛满了清水,匆匆上前。万海仔细地用烛火将银针反复灼烧消毒,又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几遍,才敢给司徒璧使用。司徒璧也不含糊,自己拿了银针。干净利索地刺破手指。小太监捧着瓷碗上前,司徒璧挤出指尖的鲜血,令血滴入水中。 司徒璧既以将血滴入水里,下一个便是庄菲语的孩子了。此时庄菲语已经从朱嬷嬷手里接过婴儿,抱在自己怀中。她与寒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寒汐立即上前接过小太监手中的瓷碗,道:“公公,让我吧。” 因刚才寒汐一系列护主行为,司徒璧对她大为赞赏,此番寒汐上前来接过瓷碗,那小太监也不推辞,对她也十分客气:“是,有劳月绒姐姐。” 寒汐接过瓷碗,右手拇指不经意触到了水中。她本在指甲里抹了唐不惊特制的药粉,药粉只需一点点溶入水里,无色无味,却可令任何两者的血液快速溶于一处。如此这般,无论这“滴血验亲”是不是真有其事,司徒璧和孩子的血都会相溶。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便可成功! 寒汐悄悄收回了手,朝着庄菲语极轻地点了点头。庄菲语知道她已将事情办妥,于是抱着孩子哄了哄,不忍地取了银针,再次刺破他的手指。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再次回荡于整个大殿,只是这一次,司徒璧的心态不同了,竟也生生觉得心疼起来! 寒汐用瓷碗接了孩子手里流下的血滴,不出她所料,二人的血液很自然地融合在一起。那样的顺畅,就像出自一人一样。为了稳妥起见,避免南皇后再查出水中被动了手脚,在司徒璧确认自己的血与孩子的血可以融合之时,寒汐手一抖,白瓷的大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而那一碗融合了鲜血的水,也洒得都是。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寒汐一脸惶恐,立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是见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一时激动,才会手滑,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啊!” 司徒璧毫不计较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个丫头今日也是立了大功了!”说罢,他一把抱起庄菲语怀中仍在啼哭的婴儿,放声大笑,“哈哈哈,朕有儿子了!老天开眼,让朕老来得子!天佑大周,天佑司徒一脉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反转(3) 既然司徒璧已经认定这个孩子就是他的,众人也亲眼见证了今日这一系列的验亲之事,此时再也无人敢有疑义。殿中所有人皆俯身下跪,齐声祝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司徒璧抱着小小的婴儿,一脸宠溺爱怜。庄菲语与寒汐靠在一处,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唯有南皇后面色惨白,心有不甘。她精心筹划了数月,设了如此完美的一个局,想要一举扳倒庄菲语,竟然反被庄菲语利用了! “皇上,”南皇后不想就此放弃,打算最后利用一下司徒璧天性多疑,再次离间一下他与庄菲语,“陛下,就算庄妃的孩子的确是龙种无疑,但刚刚庄妃自己也承认了,她确是以回家省亲为由,私下探望了梅家公子。若是没有私情,庄妃为何要顶着欺君的风险,去见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庄菲语早就料到南皇后不会就此罢手,还没等司徒璧开口,庄菲语已然跪倒在地,泫然欲泣,道:“陛下,皇后娘娘既然这样说了,还请陛下赐死臣妾,免得玷污了皇家清明。” 因为孩子的事情,司徒璧对庄菲语心中有愧,如今私心里已经完全偏向了她。此时见皇后不依不饶,庄菲语委曲求全,司徒璧心中不悦,斥责道:“皇后此言何意?庄妃已经受了许多平白的委屈,你还要给她扣上什么罪名?” 南皇后心里一惊,扑通一下跪倒,朝着司徒璧一拜:“陛下明鉴,臣妾并非故意寻庄妃的麻烦。只是,后宫宫规如此,就是自家的父辈兄长,都不可随意相见。何况庄妃私见梅家公子,臣妾只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后何时如此迂腐了?”司徒璧不耐烦地挥挥手。转向庄菲语时,口气却缓和了许多,“庄妃,你来给皇后说说。你为何去见梅言同,见面之后又与他说了些什么,好教皇后放心!” 庄菲语楚楚可怜地望了司徒璧一眼,欲言又止。寒汐却接过话头,替她答道:“陛下。小姐归宁之时,的确去看望了梅公子,可是并非像皇后娘娘说的那样不堪。那时老爷是真的生病了,若非如此,小姐怎么可能编排诅咒老爷呢?只是回府之后,小姐听说了梅公子病重不治的消息,她心地善良,又念着梅公子自小照料的恩情,所以才去看望的。小姐去梅府之时,奴婢一直跟随左右。她只是问候了梅公子几句,又聊了些年少的往事,二人之间并未有任何出格之事。小姐断不会做出背叛皇家的事情,还望陛下明鉴!” 司徒璧将怀中的婴儿交给随侍的嬷嬷,俯身将仍跪在地上的庄菲语扶起来,一脸心疼地责备:“菲儿,为何不肯告诉朕这些事情,任由旁人诽谤你?你究竟要将自己委屈到何等地步,要让朕心疼到何等地步,你才甘心呢?” 庄菲语早已是泪水涟涟:“臣妾不是想以此博取皇上的疼惜。只是身为您的妃子,臣妾私下里见了其他男子,的确愧对陛下!可是,臣妾不能不见呀。在臣妾心中。梅哥哥就如同臣妾的亲哥哥一般。臣妾十岁的时候,曾不慎跌入水塘,差点没了性命。若不是梅哥哥舍命相救,臣妾怕是没有福气能伺候在陛下身边了。梅哥哥本来身子就不好,那次为了救臣妾,更是落下了病根。身子愈发羸弱。所以臣妾省亲时,听闻梅哥哥即将不久于人世,心中惭愧不忍,才偷偷去看望了他……” “朕懂得,这不怪你。”司徒璧轻轻拍了拍庄菲语的手,安慰,“菲儿心地善良,知恩图报,算不上有过错。更何况,你诞下皇子立有大功。就算有些许过失,也可功过相抵了。若是再有人敢置喙此事,朕决不轻饶!” 司徒璧此话,自然是说给南皇后听的,其中警告的分量也是不轻。皇后心中虽憋闷不甘,却也不敢当面忤逆,只得生生忍下一口恶气。 一桩所谓“私通孽子”的荒唐事,就这样水落石出。第二日一早,司徒璧封赏的圣旨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庄妃因生育皇子有功,且忍辱负重,贤德淑良,堪称后宫典范,被晋封为正一品贵妃,赐封号“懿”。另赏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南珠十斛,玉如意两对,其他奇珍异宝无数。懿贵妃之子赐名“琪”,破例特封为永宁王,尊贵无匹。皇后南氏因听信谣言,采用莫须有之法,陷害贵妃与永宁王,险些酿成大错,责罚其禁足凤栖宫,反省三月。皇后禁足期间,后宫诸事,皆由贵妃执掌。 一时间,羽衣宫成了整个皇城之中最为热闹的地方,前来道喜巴结的人数不胜数。庄菲语此刻风光无限,自然不必再装扮得小心翼翼。她换上了司徒璧特意命人为她量身缝制的杏子红重莲银纹雪缎宫装,头簪赤金累丝珠钗、攒珠四蝶步摇、红瑛流苏,耳戴夜明珠耳铛,脚踩锦绣软底宫鞋,手配翡翠缠金丝玉镯、珐琅掐丝护甲,端得是富贵无双。 外间热闹,庄菲语却不喜与那些踩低捧高之人寒暄,干脆由宫人们在外照应,自己悠闲地在内殿喝茶。寒汐已经无需再扮成月绒的模样,此时换上了自己的衣裳,与庄菲语同在里间。月绒给二人添了茶,寒汐喝了一口,赞道:“月绒煮茶的功夫真是不错。有这等温婉能干的侍女陪着,菲语也是好福气。” 月绒得了夸奖,却有些羞赧:“姑娘谬赞了。月绒只会这些粗浅的活计,比不得姑娘聪慧过人,智计无双。” “是啊,寒汐姐姐的确是慧绝天人。此次若不是姐姐相帮,菲儿还不知落得个什么下场。”庄菲语一边感叹,一边望了一眼在摇篮中兀自睡得酣甜的琪儿,道,“如今皇后式微,我晋升贵妃掌管六宫。而我的琪儿,是大周第一个刚出生就被封为亲王的皇子。我们母子能有今日的尊贵,全靠姐姐助我,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此等恩情,菲儿没齿难忘!”(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反转(4) 寒汐淡淡的一笑:“说到底,还是你们母子福气大,能够逢凶化吉。这一次虽说你孕中吃了不少苦头,但好在是苦尽甘来。从今往后,这大周后宫中,怕是再没人敢拿你怎样了。” “是啊,”庄菲语捋了捋耳边的头发,也笑,“从来美满幸福,都不会来得那么容易。只盼着我们母子日后能平静安泰,再惹不上什么事端。” 听她这么说,寒汐接着她的话头,问道:“菲语,你实话告诉我,你不想惹任何事端,是不打算让琪儿去争王位吗?” “自然不争的。”庄菲语挑了挑眉,自顾自剥了个江南进贡的蜜桔,慢条斯理的吃起来,“争王位有什么好?凭她南皇后的手段,我不过怀了身孕,就被她算计到如此地步。若是琪儿再去争太子的储君之位,保不齐皇后又有什么好计谋,要了我们母子的命!” 寒汐听了,眉头微蹙,并未言语。她自然明白庄菲语话中的含义,只是她并不能尽信她的话。这后宫之中,有拿个妃嫔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可以继承大统?以前是因为司徒璧只得了司徒牧一个儿子,可是现在司徒琪的出世,彻底改变了格局。更何况,庄菲语尽得圣宠,司徒牧向来不被司徒璧所喜,琪儿该是很有机会争一争皇位的。 庄菲语看出了寒汐的心事,解释:“我知道姐姐不信我,此事换了谁,怕是都不会相信。但我千方百计、拼了命留住这个孩子,并不是为了要他去争皇位,不过图个母凭子贵,晚年安稳罢了。在这后宫之中,若是没有孩子作为依托,哪来长久的安乐?等到哪一日皇上驾鹤西去,我又没有子嗣,皇后素来憎恶我。哪会给我好日子过?最终的下场,统共不过两个,要么殉葬,要么被勒令迁到永泰宫。做个名存实亡的太妃,晚景凄凉。如今我有了琪儿,且不说陛下对我们母子会荣宠无限,最主要是以后琪儿分了封地,我便可以随他去封地安享晚年了。妹妹所图。不过如此。我知道姐姐与太子有共同的谋划,姐姐可以放心,菲语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断不会坏了你们的大事。” 听庄菲语这么说,寒汐心里突然很是心疼。庄菲语不过才十八岁,却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的晚年。她虽是后宫中炙手可热、无人能及的贵妃,却也有自己的苦楚。寒汐握住庄菲语的手,真诚地说道:“我与太子所谋之事,不过这一两年内就会有结果。事成之后,我们再无任何干系。琪儿还小。妹妹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也许有一日,妹妹会改变主意,或是琪儿自己有了心思,妹妹与太子之间,便都无需顾及我了。只是,此路凶险,我也不能再偏帮你们任何一方。” 看着寒汐一脸认真的表情,庄菲语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姐姐!我真的不会让琪儿去趟这滩浑水的。”庄菲语轻轻扯了扯寒汐的衣袖。让她凑过来,耳语,“何况,琪儿压根不是司徒家的孩子。若是争储夺嫡时,被有心之人翻出旧账查到了端倪,岂不是灭顶之灾?” 虽然早就料到琪儿应该不是司徒璧之子,但听到庄菲语亲口说出来,寒汐仍是大吃一惊。她瞪大了眼睛,惊愕:“菲语。你,你……” “姐姐聪慧过人,应该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庄菲语却平静无比,“ 寒汐叹口气:“是呀,我心里也清楚,只是听到你说,仍是有些讶异。”说着,她压低声音,问,“可是梅公子的?” 庄菲语点头:“是。” 寒汐沉默片刻,才道:“也罢。虽然梅公子英年早逝,而且琪儿这一世都不可能姓梅,但好歹还有一丝骨血留下,也算是无憾了。” “我总算,也为梅哥哥做了点什么。”庄菲语神色渐渐柔和,却夹带着无尽的哀思和伤感,“对我来说,他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美好的男子。小时候,梅哥哥总是护着我,不让我受一丁点伤害。我的确是爱过他的,也曾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成全我与梅哥哥。可是父亲将我打了个半死,让我断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寒汐不解,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庄菲语苦笑:“从小,父亲就一直培养我心计谋略,打算送我入宫。家中虽然富庶,却因祖祖辈辈皆是商贾,即便财力再雄厚,也不被人尊重。家中男子无一能入朝为官,父亲为了改变家族的地位,才如此坚持。我与梅哥哥生生被分开,我甚至以绝食逼迫,父亲也无动于衷。在他心里,我自出生就是家族的一枚棋子。若是嫁进同样商贾出身的梅家,无法为达成光宗耀祖的目的,那么他宁愿我死。梅哥哥受到了打击,身子也愈发不好。父亲威胁我,若我不听从他的安排,就立即设法毒死梅哥哥。我那时不过十四五岁,觉得如果梅哥哥没了,我的天便塌了。所以为了梅哥哥,我在父亲面前立下毒誓,定会入宫,达成他的愿望。” 寒汐倒吸一口冷气,实在不愿去想那时庄菲语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十四五岁的少女,本是情窦初开的美好年纪,却要经历这么多残酷的事情。寒汐更加感叹自己少女时期,在瞒天山庄无忧无虑的生活。 庄菲语继续讲述着她的故事:“一年后,父亲多方面打点,买通了一名宦官,让我入宫做了宫女,我就在云昭仪身边伺候了。之后的事情,姐姐也都知道,我便不再赘述。只是我进了宫,梅哥哥忧思难解,很快被诊出不久于人世。他想要再见我一面,我又如何能狠心不去见他?就这样,我借省亲为由,与梅哥哥独处了许久。我本是想收养一个位分低末的妃嫔所生的公主,可谁知不过那一次,我就怀了梅哥哥的骨肉。我心想,这大抵便是天意,我一定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寒汐默默地听着庄菲语讲述她与梅岩同之间的事情,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殿外,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洪亮,一短三长,那是唐不惊与寒汐的暗语。寒汐回过神,起身朝庄菲语有些羞赧地一笑:“今日已晚,我在你宫里的事情也已做完,该走了。” 庄菲语了然,瞥了一眼窗外,虽未看到人影,却也知道唐不惊就在暗处,等着护送寒汐出宫:“姐姐,有唐公子陪在你身边,应该没有什么事是你做不成的。” 寒汐点点头:“是,他帮我太多,所有事情,都会为我打点。” 庄菲语也起身,敛了敛身上华丽奢靡的衣裙,叹道:“若今日,我还能有这样一人陪在身边,眼前所有的富贵,我皆能抛之脑后。只是,那人却已不再,我再也寻不到另一个梅哥哥。”说着,她拉起寒汐的手,将她送至门外,道,“姐姐,我只愿你能尽快达成心中所愿,我也会全力助你成事。等到一切结束了,我只盼着你能与唐公子携手天涯,此生此世都不会分开。”(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宣战(1) 待到办完庄菲语这一桩事情之后,早已过了春节,气候回暖许多。唐不惊已经帮衬着司徒牧,在外联合了诸多地方军队和几位藩王的府兵,加上司徒牧几年来暗自里蓄养的兵力,足够和皇宫禁军一战。连翘也整合了山庄所有子弟,召回了在外游历的徒众,全力相帮。宫里,庄菲语全面压倒了南皇后的气势,更有流言传出,说永宁王司徒琪很有可能取代太子之位。南皇后心急如焚,日夜跪在朝天殿外,乞求司徒璧解除对司徒牧的幽禁。司徒牧顺水推舟,佯装知错,处处服软。司徒璧因老来得子,心中欢喜无比,也就不再多做计较,将司徒牧放出。如此一来,所有计划都在顺利进行着。 在寒汐生辰前两日,离天逝等三人终于出关,前来玉兰小院与她会合。经过一段时间的闭关,离天逝的法力虽说还不能恢复如初,但至少也有七成。有了这三人相助,就可以很好地压制司徒玺。 唐不惊陪着寒汐过完了她二十二岁的生辰。这一日安静美好,然而过了这一日,就要立即投入到血雨腥风之中了。唐不惊亲自下厨为寒汐做了四样精致的小菜,两人一起用完膳,唐不惊问道:“汐儿,你已经打算好出现在寒潇姑娘面前了吗?” 寒汐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是。自我回来,已快半年。如今所有部署都已经到位,也该是时候让她和司徒玺知道,我回来了,而且要夺回所有属于我们南宫家的东西。” “那你打算如何去见她?”唐不惊知道寒汐心中已经有了盘算,问她。 寒汐放下手中的酒杯,回他:“再有半月,就是忆儿的生日。我会送他一份精巧的礼物,托容哥哥带过去。等到姐姐见了那礼物,自然就知道是送的了。到时候不用我找她,她就回来见我。我想。还是先与姐姐单独见一次为好。总好过,三年后再见,就直接是在战场上。” 忆儿三周岁生辰之时,司徒玺在府上大摆筵席。为他庆生。且遇自然是要来的,但他与忆儿父子皆为喜静之人,所以外面的筵席皆有司徒玺跟寒潇张罗着。父子俩乐得清闲自在,且遇抱着忆儿在他房里读书。忆儿今日一早就被寒潇换上了崭新的衣裳,杏子红的软衾罗衫。衬得他更加玉雪可爱。忆儿难得与父亲独处,此刻安静地窝在且遇怀里,甚是乖巧喜人。 且遇摸了摸忆儿头上圆圆的发髻,笑了笑,问道:“忆儿可饿了?” 忆儿摇了摇头:“忆儿不饿。”突然,他有些紧张地攥住且遇的袖角,问,“爹爹可是要回去了?” 见他变得一脸惊惶无措,且遇心里有些酸楚:“爹爹不走,爹爹今日会多陪忆儿一会的。若是忆儿不饿。爹爹给忆儿看两样礼物,可好?” 听到且遇不走,忆儿立时笑开了花。他使劲点点头:“嗯,爹爹要给忆儿生日礼物!” 且遇抱着他,打开了自己带来的两个锦盒。红色的礼盒中,放着的是他送给忆儿的礼物。这是且遇自己用竹子雕刻的一支短笛,通透精美,长短又十分适合孩童。看得出,且遇颇花了些心思。他把短笛放在忆儿的手中,微笑:“爹爹听你祖父说。忆儿很喜欢音律,尤其喜爱笛音。这支短笛虽不是什么大家之作,却是爹爹一点一点雕琢而成。忆儿可以请祖父寻一位好师傅,来教你吹笛子。等忆儿学好了。也可以跟爹爹的琴音相和,忆儿喜欢吗?” 正巧这时,寒潇从外面回来。看到且遇手把手地教忆儿辨别笛音,心里欢喜无比。且遇见她来了,却对忆儿说道:“这第二份礼物,是有人托爹爹给忆儿带来的。忆儿可以自己打开来。” 说着,他握住忆儿的手,帮他摩挲着打开了金色的锦盒。盒子一开,立时有一道水蓝的光芒耀过,照得一室波光粼粼。锦盒之中,竟有一块千年寒冰制成的冰碗,碗中有一泓清水,水里一尾淡蓝色的小鱼欢快地游个不停。冰碗晶莹剔透,即使夏日也不会融化,反而可以使人浑身有股凉爽之意。碗中清水不会干涸,仿佛会源源不断地滋生而出,且无论怎么摇晃冰碗,清水都不会溢出分毫。最神奇的是碗里的那条小鱼,精灵可爱,也不怕人。且遇示意忆儿伸出右手食指,放入冰碗之中,那尾小鱼便绕着忆儿的手指打转,时而轻轻去啜一下。忆儿虽然不能看到,但也被小鱼亲吻地“咯咯”直笑。小鱼十分淘气,用尾巴拍打清水,溅起小小的水花,打在忆儿脸上。 且遇半蹲在忆儿身侧,笑问:“忆儿,这是一条蓝色的小鱼。它长得十分漂亮,尾巴很大,游动起来,尾巴一摇一摇。你可喜欢它?” 忆儿一边逗弄小鱼,一边点头:“忆儿喜欢!爹爹,这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自然,”且遇摸了摸忆儿的头,“它是你的了,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往后,你与这小鱼可以日日在一起玩耍。” 忆儿闻言,高兴地直拍手:“太好了!爹爹说,这小鱼是蓝色的,那忆儿以后就叫它‘小蓝’,小蓝和忆儿就是朋友了。”说到这里,忆儿在且遇的帮助下端起冰碗,如献宝似的举到寒潇面前,道,“娘亲,忆儿以后有玩伴了,娘亲喜欢小蓝吗?” 寒潇面色惨白,看着那尾漂亮的小鱼,就像见到了嗜血的怪物!而小鱼一接近寒潇,也如临大敌,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一点不似刚才那样欢快。好在这一切,忆儿都看不到。他仍旧满心欢喜地以为,所有人都会喜欢他的新礼物。 且遇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拍了拍忆儿的肩膀:“爹爹和娘亲有事情要说,忆儿先带着小蓝去寝室玩一会,可好?” 忆儿乖巧地点头,端着冰碗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离开。 且遇看着忆儿顺利地回到自己的床边,才对寒潇说:“这礼物是谁人所送,想必你心里已经知晓了吧。” 寒潇踉跄两步,坐倒在椅子上,自嘲般地笑着:“如何不知道?她送了这样的礼物来给忆儿,不就是想告诉我,她回来了吗。”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言。”且遇的声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喜怒哀乐,“我来是替她传个话,明日,她会在竹林等你。”(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宣战(2)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宣战(2) 华丽的马车载着寒潇,一路驶入竹林之中。【ㄨ】马蹄声哒哒作响,风吹竹叶声沙沙不绝,相互应和,别有一番意境。只是寒潇此时心中思量万千,毫无心思去欣赏春日竹林葱翠盎然的美景。纵使这些修竹再怎么翠嫩喜人,在她如今看来,也只是一片无用的绿色罢了。 寒汐已经立在竹舍外面等侯了。自她将南宫一族的至宝“般若鱼”送给忆儿做生辰礼物的时候,她就知道寒潇一定会来。般若鱼绝非水中的寻常小鱼,天地间仅有两条。此鱼虽不像曳泉是上古神兽,但也的的确确是难得的神物。般若鱼体内蕴含着极大的灵力,可以护佑主人平安康健。那盛着小鱼的冰碗,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乃是万年寒冰制成,不消不融。一旦寒潇见到这份礼物,就能立即感受到其中浓烈的龙神之力。她根本无需考虑,就会知道这是谁送的了。 马车在寒汐面前几米处停下。车夫率先跳下车,恭敬地掀开锦帘,请寒潇下车。寒潇从车里出来,一眼就看到立在面前的寒汐。三年未见,寒汐的容貌依旧,并未有丝毫改变。只是一身雪白衣裳,黑丝散在脑后,未有任何饰品。一张脸粉黛未施,却清丽无双。较之年少时的欢快洒脱,如今的寒汐沉稳而不动声色。 反观寒潇自己,三年之中,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司徒家少夫人的角色。锦衣玉带,珠环琅佩,无一处不富贵高雅。只是,她自己真实的脸孔也被精致的妆容遮掩,如同她的初心,也已被私欲和魔障覆盖。一母同胞的姐妹,如今除却眉眼,再无一丝相像之处。 还是寒汐先开口:“姐姐,别来无恙。” “妹妹也是,三年未见。风采却不减当年。”寒潇拢了拢自己精美的发髻,笑着说道。只是这笑意丝毫不是发自内心的,反倒愈发显得疏远。 寒汐不愿和她这样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说道:“姐姐不必再继续与我寒暄下去了。三年之中,好与不好,自己心中总是比谁都清楚的。如今我回来,自是要讨回所有属于南宫家的东西。姐姐这些年忘了家族的血海深仇,安于做司徒家的少夫人。可是妹妹忘不了。姐姐回去大可以告诉司徒玺,当年他施加在父君身上的,还有三年前他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一一还给他。” “妹妹好大的口气啊!”寒潇渐渐敛了笑容,面色阴森,“妹妹说我忘了血海深仇,可是冤枉了我。我自然记得与那司徒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不过与妹妹选择了不同的方式罢了。” “不同的方式?”寒汐只觉得自己的笑容里都透着深深的无奈,“姐姐所谓的方式,就是做司徒玺的儿媳。与他日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令司徒玺放松警惕。等到某一日姐姐寻个何时的机会,再一刀杀了他算是报了仇吗?” 寒潇被这样质问,怒火蒸腾。她眼中涌出阵阵杀气,冷笑:“你不必对我冷嘲热讽当年司徒玺杀害了父君,如今我们再杀害他。可是你想过没有,他是且遇的生父,是忆儿的祖父。难道你要忆儿背上与我们同样的仇恨,等他长大了再来找我们寻仇吗?。司徒玺已经答应我。等过上几年,他自会随我去天水湖,任凭处置,向族人谢罪。这样的方式。不比你一心想着打打杀杀好上许多吗?” “简直荒谬!”寒汐眼见寒潇已经走火入魔,言语间满是荒唐执拗的意味,不免对她失望至极,“司徒玺老奸巨猾,你竟轻信他说的话。依我看,你根本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罢了!他生老病死。顺其自然,难道也能算得上谢罪吗?他的荣华富贵,地位尊崇,才是他最为在意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他踩着父君和族人的尸骨,以最卑劣的方法得来的。我要复仇,不光是夺他性命,更是要夺回属于族人的一切!你又何须拿容哥哥和忆儿做挡箭牌,你明知道容哥哥他根本不赞成司徒玺的所作所为。忆儿也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又怎么会盲目地替那样不堪的祖父报仇?姐姐,你果然已经不再是我的姐姐了!你不过空顶着南宫寒潇这个尊贵神圣的名字,可你终归是与我们陌路了!” “三年之前,我便已经与你陌路相向了。”寒潇发丝飞舞,双目渐渐泛红,正是心魔发作之兆,“我的确不再是你的姐姐,我们之间不存在骨肉亲情了。我只恨三年前天水湖边,我仍下不了十足的决心来杀你,所以你现在才能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寒汐,今日我们尚可以这样碰面,谈论是非对错。但是下一次,就不必浪费口舌了。无非最终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自然会是如此。不是我死,便是,你亡……” 说这句话的时候,寒汐已然转过身,推开了竹舍的门。她背对着寒潇,不想泄露了自己汹涌而来的悲伤。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她们二人有谁想到过,有一日,会跟对方说出这句话呢?寒汐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手掩上竹门。门里门外,因为两个人截然不同的立场,变成了两个世界。 寒汐消失在竹门后面,寒潇也不复刚才的霸道孤高,整个人都倾颓下来。她面色泛白,向后趔趄了一步,稳了稳,方能朝着马车走去。马车上,且遇静坐其中。他与寒潇一道乘车回来,却不愿夹在她们姐妹之间。此刻见寒潇回来了,便起身准备下车。 “三年了,我终究留不住你。”在且遇走下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寒潇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且遇顿住脚,扭过头去看她:“三年了,你仍然放不下心里的执念。” 寒潇仰头一笑,声音哀戚:“哈哈,我一心追慕你是执念,那你一心等着寒汐,就不是执念了吗?这些年里,你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都是因为她。而今她回来了,你果然与那三年中大不相同了。难道,你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由得寒汐来摆布吗?” 且遇无奈地摇摇头:“我等她,不过是等着她回来。如今她好好的,又有唐公子相陪,我自然不会再等下去了。我爱她,看到她平安喜乐,我便心生欢喜。无论她的快乐是不是因为我,我都替她高兴。寒潇,你永远都不懂,爱与占有,究竟有何区别。”(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宣战(3)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寒潇自竹林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将寒汐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司徒玺。【ㄨ】司徒玺大惊,却不敢贸然出手。三年时光,谁知晓当年的小姑娘到底准备了什么回来。更何况,当日在天水湖湖面,将寒汐救走的黑衣人,应该就是离天逝。司徒玺自然知晓离天逝的能力和法术,有了离天逝等三人相帮,寒汐的实力与三年前便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司徒玺也绝不会坐以待毙,他立时想到了司徒牧。通过寒潇,他已经知晓当初寒汐入宫,在司徒牧身边当值,颇得司徒牧欣赏的事。而这几年,唐不惊在外奔走,为司徒牧谋事也不是秘密。司徒玺思量之后,便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怀疑寒汐与司徒牧一定有所关联。他立即传信司徒璧和且菡,绝不能让司徒牧离开皇宫半步,同时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东宫。 深夜,羽衣宫里一片静谧。庄菲语将琰儿哄睡了,由奶娘抱走。她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仿佛黑丝绒一般,温柔又浓黑。庄菲语收回眼神,对身边伺候的月绒说道:“他来了?” “是。”月绒给庄菲语倒了一杯清茶,答道,“来了约莫有一盏茶功夫了,此时正在东暖阁。小姐放心,他来了很隐秘,没有人发现。” 庄菲语喝了口茶,这是她睡前的习惯,必然要喝茶的。听月绒一说,她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院中寂静无声,宫人们大都休息了。殿内当值的人,大多也被月绒分派去了别处,所以东暖阁附近清静无人。庄菲语披了一件暗色的斗篷,更加不易被人察觉。推了门进去,屋内并未点灯。月绒从袖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点了一根红烛照明。 烛光昏暗,暖阁虽不及主殿宽敞,但也不小。小小一只红烛。只能照亮庄菲语周身。借着微弱的光芒,依稀能看到有一人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身姿挺拔,只是看不清五官。庄菲语与月绒对视一眼。月绒朝那人欠了欠身,压低了声音问安:“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都偷偷见面了,还拘这些虚礼干嘛呢?”那人影轻声笑了笑,打趣道。 月绒一时窘迫,有些无助地看了看庄菲语。庄菲语摇摇头。对那人说道:“不管见面的场合怎样,殿下身份金贵,礼数自然是不能少的。” “庄妃娘娘果然对宫人管束有道!”司徒牧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朝着庄菲语走近两步,作揖,“牧见过贵妃娘娘。” 庄菲语对眼前这个颇有些痞里痞气的太子哭笑不得,但她心里知道,司徒牧绝非他表面这么简单不羁。自从司徒牧和唐不惊帮着庄菲语躲过一劫之后,二人达成盟约,司徒牧还尚未主动联系过她。昨日司徒牧宫中的人前来送信。说司徒牧今夜将来羽衣宫东暖阁与庄菲语见面商谈,庄菲语便心知,这位太子是要开始行动了。于是她索性问道:“太子,今日你来我这里,究竟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帮忙?” “我需要娘娘送我出宫。【ㄨ】”司徒牧也不遮掩避讳,脱口说道。 庄菲语挑了挑眉,她知道最近几日,宫里又有了变动。虽说东宫已被解禁,但司徒牧仍没有太多的自由,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尤其是这几日。东宫外围的禁卫军又加了好几道。此时司徒牧的处境,也同被幽禁没有多少区别。 “殿下想要出宫,应该找皇后娘娘帮忙,怎么舍近求远。来我这里?”庄菲语问道。 司徒牧心中暗叹这个女子的警惕和聪慧,实话说道:“不瞒贵妃娘娘,前几日,寒汐姑娘已经对司徒玺府上宣战了。” 庄菲语心中“突地”一跳,急忙问:“寒汐姐姐没事吧?司徒玺没有对她动手吧?” “娘娘与寒汐姑娘果然姐妹情深。”司徒牧说道,“娘娘放心。寒汐并未见到司徒玺本人,只是通过别人之口告知罢了。不过司徒玺那老狐狸行动够快,竟第一时间猜到寒汐可能会借助我的力量。他三日前已然通知了父皇,要父皇看紧我。宫外的事宜,唐先生已经帮我打点妥当。如今想要与寒汐姑娘一同谋事,需要我即刻去往天门关外的宜州,调兵遣将。可是,我被看得太紧,在宫里走动尚且十分困难,何况出宫?母后因为娘娘和永宁王的事,已然失去了父皇的信任。加之受我牵连,她的出宫令牌也被收走。如今这宫里能帮我出宫的,只有娘娘了。” 庄菲语沉默片刻。司徒牧的话倒是不错,谁能想到本该互相敌对的太子和庄贵妃,竟会私下里联手?司徒牧潜逃出宫,任谁都不会将此事和庄菲语联系在一起。 “好,殿下,我会帮你出宫的。”庄菲语思量片刻,答应道。 司徒牧微笑抚掌:“牧多谢娘娘出手相助!娘娘大可放心,我已经想好对策。东宫中我安排了心腹之人,扮成我的样子。他熟知我的习性,身量也与我相仿,可以混淆视听,拖延几日而不被察觉。等到被人发现之时,我早已身在宜州。宫里的人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是娘娘将我放出去的。” 庄菲语点点头:“太子好谋略。”说着,她对月绒交待,“速速拿着我的令牌,送殿下出宫去。务必要让太子与唐公子顺利会面,才能回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月绒答应着,小跑着离开了。 司徒牧对着庄菲语又是一揖:“娘娘今日之恩,牧定当永世不忘。待到牧成事之日,定会报答娘娘。到时候,牧自会给永宁王弟择一处富庶安宁的地域作为封地,并准许娘娘陪着王弟一同前往,再不受宫规束缚。” “太子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愿。”庄菲语叹气,“我自出生之时起,直至今日,都被与皇宫捆缚在一处,实在恨极了这个地方。我且在这里等着,等着太子凯旋而归的那日,我与琰儿,也可以离开此处,海阔天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部署(1) 三日后,司徒且菡第一个发现了东宫里暗藏的“不对劲”。 这几日,司徒牧安静地出奇。他对外宣称自己脸上起了红疹,面部水肿难看,于是终日躲在帷帐后头,谁都不见。且菡听闻之后,张罗着帮他请太医来看,但司徒牧却让太医吃了个闭门羹。他声称,自己已经用过外敷的药膏了,并无大碍。只是此刻他的脸红肿变形,不愿让任何人看到,否则会失了面子。且菡心中奇怪,这可不像是司徒牧一贯的风格。虽说身为男子,但司徒牧向来爱惜自己的皮相。若真是生了红疹,他该是咋呼着请来所有太医为他诊治,就怕落了疤痕才是。 更奇怪的是,司徒牧的贴身内监小年,这几日也不见了踪影。司徒牧生病,他更应该贴身伺候着,如今却不知去了哪里。且菡想起不久之前父亲对他的嘱托,让她万万盯紧了司徒牧的行踪,不可让他私逃出宫。且菡心里一惊,莫不是司徒牧早已逃离。这帷帐后面不肯见人的,不过是个冒牌的假太子罢了。 这么思忖着,且菡决定一探究竟。她召集来东宫内的妃嫔,又令奶娘抱来了司徒琰,声称太子身体不适,命所有人前去探望。随行的,还有太医院三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众妃不知其中缘由,只听得司徒牧病了,皆是一脸惊慌。且菡一袭玫瑰紫曳地织锦宫装,牵着年仅三岁、粉嫩可爱的司徒琰,率一众东宫妃嫔,齐齐地跪在了正殿那一抹帷幔之外。 “殿下,”且菡笔直地跪在众人的最前方,声音清脆。字字清晰,“殿下身子不适。已有三日不见任何人。臣妾等人实在担心殿下的玉体,还望殿下能让臣妾们见上一面!” “咳、咳咳……”且菡说完这一番话,便死死地盯着帷幔。过了片刻,那里才响起几声尴尬的咳嗽声。司徒牧的声音从厚重的帷幔后面传来,“让,让爱妃担心了。本宫无碍,你们都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众人皆是疑惑地对视,怎地太子竟对太子妃如此客气了?自三年前,太子颇为欣赏的韩尚仪死在水牢之中。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就极度紧张。虽说不久后太子妃诞下了小皇子,可也没能挽回太子的心。这三年之中,太子对小皇子很是疼爱,但对太子妃却是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的。二人虽仍是夫妻,但太子妃却只剩下一个名位罢了。听闻,太子曾亲口对太子妃说,他们二人此生有且仅会有这一个孩子。如此便是说。太子已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太子妃了。众妃们私底下都在讨论,若不是太子妃仗着自己是司徒宰辅的女儿,说不定太子早就将她废了,另立他人。 既然在场的人都疑惑起来,精明如司徒且菡,更加笃定这帷幔之后隐藏着的人,绝非司徒牧。她清了清喉咙。又说道:“殿下这样不肯与我们相见。可是让我等姐妹心急如焚!还有琰儿,他已几日不见父亲。每日总是哭闹着要见殿下。臣妾既然身为东宫嫔御之首,殿下的正妻,琰儿的母亲,自然有责任确保殿下身体无恙。还望殿下让我们见上一见!” 说罢,且菡深深地一拜。众妃见了,也都俯身拜倒,口里哀求道:“殿下!” 帷幔之后,迟迟没有动静传来。半响后,且菡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了有点诡异的笑容,扭头对候在一旁的太医说道:“黄太医,你是太医院首座,医术高明,本妃十分信任你。如你所见,太子病重,如今,连说话都十分困难了。太子身份贵重,本妃命你速速为太子诊脉,一刻也耽误不得!” “是。”黄太医得了且菡的命令,提着药箱,就要掀开帷幔进去。 帷幔之后,终于传来司徒牧焦灼惊慌的声音:“你们谁敢过来!本宫、本宫不愿见人,谁若是贸然过来,本宫治其大不敬之罪!” “这……”黄太医明显被这架势唬住了,在帷幔前却步不前,颇为为难。他有些无措地扭头望了且菡一眼,这前面是太子,身后是太子妃,得罪谁都不是。 且菡见状,猛然起身,大步走到黄太医身边,说道:“殿下不必为难黄太医了,此事乃是臣妾的主意!”说着,她一手扯过帷幔一角,大声说道,“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殿下要怪罪就来怪罪臣妾吧。为了殿下的安危,臣妾就是赴死,也是心甘情愿!” 说罢,她用力一扯,这在东宫正殿悬挂了三日的帷幔,终于被拉开。众人皆是好奇地探头朝里去看,只见一男子正坐在床榻之上,一脸惊惶。这床是太子平日里休憩的海棠木雕瑞兽牡丹大床,锦被也是太子喜欢的蜀锦蚕丝被,就连屋内的熏香,也是太子惯用的沉水香。一切如常,只是,帷幔之后那人,不是太子。 湘美人乍见有陌生男子出现在东宫之中,惊得尖叫一声!其余几人也是花容失色,纷纷后退。唯有且菡面不改色,淡然地牵着司徒琰朝前走去,指着里面慌乱无措的那个人,问道:“琰儿,这可是你的父亲?” “不是,不是!”琰儿的小脑袋摇晃地如同拨浪鼓一般,“琰儿不认识他,他才不是父亲!” 且菡满意地笑了笑,再回过神时,表情立时变得肃然:“禁卫军听命,有大胆狂徒,冒充顶替太子,来人,将他拿下!” “我、我、我……”假太子一听禁卫军要缉拿自己,骇得一下子跪倒在地,哭求道,“娘娘,娘娘饶命!小的不是故意冒充太子啊,这全都是太子他老人家自己的主意。小的只是略通晓些口技,太子殿下就让小人顶替他几日。” “胡说!”且菡厉声喝道,“太子在宫中好好的,为何要你顶替他,你这奴才简直信口开河!” “小人冤枉啊!”那口技人听且菡这么说,涕泪横流,急忙解释,“真的是太子他命小人来宫中顶替的。太子他、他好像要出宫,办什么大事,又怕被宫里的人察觉,这才找到了小人。小人不过想借此发点小财,谁知……” 且菡冷冷一笑,整个东宫的氛围都压抑肃然起来。她一双妙目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家伙可都听到了,太子已然私逃出宫。陛下有令,不许他离开皇宫半步,可太子还是离开了。此事事关重大,需速速向陛下禀告才是!” 众人见且菡面色阴沉,又都听到了冒充太子的口技人说的话,一时噤若寒蝉。且菡也不再理会他们,一甩宽大的衣摆,径直离开了正殿。(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一十五章 部署(2) 太子私逃出宫,勾结乱党妖人,意欲起兵谋反的消息,一夜之间在皇宫内外传了个沸沸扬扬。司徒璧勃然大怒,下旨废除司徒牧太子之位,并昭告天下,斥其不忠不孝,罪行累累。他钦点精兵五万,统帅十名,准备讨伐司徒牧。在司徒玺和且菡的一味怂恿之下,司徒璧虽属意庄菲语之子永宁王,但碍于事事皆需倚靠司徒玺,仍改立年仅三岁的司徒琰为皇太孙。 同一时间,司徒牧听从唐不惊的建议,在宜州拥兵自立,改称谓为“自清王”,准备与王军对战。“自清王”取“清者自清”之意,意在告知天下人,他并非谋逆的乱臣贼子。唐不惊又为司徒牧起草了《告天下书》,洋洋洒洒数万字,字字珠玑,为司徒牧起兵寻得名正言顺的理由。 发兵前,司徒牧在所有士兵面前,诵读此书,痛斥司徒璧一心只顾求丹炼药,致使国库亏空。且他多年来疏于朝政,疏于管制,使得许多贪官污吏钻了空子,私吞钱财。南涝北旱,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没有足够的银两赈灾。书中还提到,司徒璧年轻时也曾起兵与皇城为战,打得是为天下人而战的旗号。在被拥护即位时,他曾许诺赡养天下万民。可如今看来,除了刚刚登基的那几年,他的诺言早已经被抛诸脑后。司徒璧此举,才是蒙蔽百姓,言而无信。司徒牧道,自己在宫中多次谏言上书,均被驳回。忍无可忍,才出走宜州,发兵为天下百姓讨回公道,此为其一。 而如今在朝堂之上。乃是宰辅司徒玺一手遮天。身为人臣,享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礼遇。却在其位不知谋其政。非但不劝说司徒璧为民为国、勤于朝政,反而不断为他推荐炼丹师,蛊惑司徒璧追求长生不老之术。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更好地把持朝政。如今已经到了由司徒玺批阅奏章、评阅天下大事的地步。此等佞臣,为恶多年,祸国殃民。更甚者,当你司徒璧拥兵自立,乃是司徒玺在其侧相帮。二人将与世无争的南宫一族冠上“妖族魔人”的称号,联手将其灭族。但司徒玺本就是南宫族人,却因贪图财富和地位。背弃族人,屠杀亲友。此等背信弃义之人,长期身处君侧,妖言惑众。诛杀佞臣,还朝堂清白无垢,此为其二。 所以此次,司徒牧所打的旗号便是——“清君侧。正国本”。这是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旨在昭告天下,起义并非是贪图皇位,而是真真正正为天下而战。 天门关,宜州城。高高的城墙上,有一人独自吹着夜风,举着酒坛。一口一口地灌酒。 唐不惊走上城楼。就看到月色下独酌的司徒牧。自相识以来,司徒牧从来都是桀骜不驯、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地模样。唯独这一次。他显得是那样萧条和落寞,让唐不惊觉得,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曾经的太子、如今的自清王。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司徒牧警觉地回头。看见来人是唐不惊,他才舒了口气,笑道:“先生来得正巧,陪我喝一杯。” “如今天气虽已回暖,但夜风仍有凉意,容易伤身。”唐不惊看得出司徒牧笑容中的苦涩和孤寂,他撩起衣袍,在他身侧坐下,“殿下如今可是数万大军的支柱,自然要更加注意身体才是。” “支柱吗?”司徒牧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是支柱,还是个让他们毫无颜面、却不得不跟随卖命的主子。” 唐不惊知道,司徒牧心里很在意司徒璧废黜他的储君之位,将他视为乱臣贼子。所以唐不惊精心为他写下《告天下书》,就是为了替司徒牧正名。 “殿下多虑了,您自然是众将士的主心骨,不然他们何必追随您东征西讨呢?殿下何须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等殿下凯旋回京,登上皇位,自然是万民的天子,百姓的支柱。” 司徒牧又灌了一口酒,叹道:“我自然知道先生说的这些道理。可是,就算我成功即位,还是会有很多人觉得我是靠谋反当上的皇帝。只是碍于我的地位,他们不敢多言。但是人心,是我无法把控的。还有言官、史官,他们的嘴和笔,也是我无法控制的。将来历史之上,也不知会给我扣一个什么样的名头。我也在想,当年父皇逼宫继位时,兴许也是一腔热血吧。可是没过几年,他就把自己的抱负抛诸脑后。或许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会让人彻头彻尾地改变。我担心,我会不会继续步父皇的后尘。那么我这次起义,又有何目的呢?” 唐不惊沉默了一下,道:“殿下可还记得,当今皇上杖杀太史令杨之书的事情?” 司徒牧点点头:“自然记得。虽然已过去许多年了,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使我印象十分深刻。” “那殿下可还记得,为何皇上要杀杨大人?”唐不惊又问。 “因为杨大人在史书之中,指责父皇炼丹求药,登基之后却忘了为君之道等等。他所列出父皇诸多劣性,跟先生为我写的《告万民书》,十分相似。”司徒牧回忆道,“父皇得知后震怒,要求杨大人立即重写。但杨大人坚持史官就要说真话、记真事,不肯更改,父皇就在司徒玺的建议之下,寻了个由头,将他杖毙了。” 唐不惊点点头:“史官大都刚正不阿,可以真实地记录一个皇帝在位之时,发生的点点滴滴。那么殿下可曾想过,若是有一日您登基后,有史官将您写成‘谋反即位’的皇帝,你就要杀了他呢?” 司徒牧使劲摇头:“自然不会。史官就算那么写,也不算是错的吧。” “这便是殿下跟皇上最大的不同了。”唐不惊满意地笑了笑,“微臣相信,殿下会是个好皇帝。您不会被滔天的权势遮了眼睛,也不会介意忌讳别人对您的指点。心正则身正,殿下有一颗真正爱民如子的心,自然会为万民着想,为百姓谋福的。哪怕一开始,会有人不看好您、指摘您,但终有一日,无论言官史官、百姓臣子,都会被您卓越的政绩所折服,再不会有任何不满。殿下没有好的父皇作为榜样,但微臣觉得,不久的将来,小太孙却会有个很好的父亲,教他如何为人、为君!” “哈哈,先生果然好文思,好口才!”司徒牧被唐不惊这么一说,顿觉豁然开朗,心中大快,“你说的没错,若是太过在意世人的看法,那我只能停步不前。要改变世俗眼光,就要我一点一点去争取才是!我的琰儿也在宫中,等着我这个做父亲的去还他自由和童年,我不该如此颓败。先生令我大彻大悟,我敬先生一杯!” 说罢,他将手中的酒坛递到唐不惊面前,笑着努了努嘴。唐不惊也笑,伸手接过酒坛,仰头大口地喝酒。 “殿下这里,果然都是好酒!”夜风中,唐不惊醉意微醺,眼睛湿润璀璨,面容俊美无瑕,“微臣只等着看那一日,殿下将这天下治理地如何富庶安康,臣也可在一片盛世之中,与至爱之人携手终老!”(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一十六章 部署(2) 大周光衍帝二十三年夏,以祁城为中心的帝王军,同在宜州自立的自清军,于两城中间点的邕城第一次会战。帝军一方兵力六万,将领乃是军功无数、位居一等公爵的呼延浩将军。自清军则由自清王司徒牧亲自率领,人数仅是帝军的一半。经过三日三夜浴血奋战,自清军以少胜多,大破帝军。呼延浩落败而逃,回京后一蹶不振,自请告老还乡。司徒璧大怒,敕令帝军重整旗鼓,不断扩大军队的规模,不惜一切代价,声讨司徒牧。 而天门关宜州,因首战告捷,又是以寡敌众,士气格外地高涨。宜州守将木先行的府里,气氛也十分热闹。自从司徒牧来到宜州,木府也成了他安营扎寨之处。虽说木府清简,一应的吃穿用度都十分朴素,但司徒牧却住得格外舒心。 这次司徒牧起义,司徒璧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木先行竟会投奔“叛军”。木家是将门世家,历代守护天门关,出了无数将领。木家素来清廉,爱民如子,也很受百姓拥戴。木先行为人少言寡语,刚正不阿,因其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不被司徒璧所喜。不过,司徒璧倒是极其信任他,觉得这样一个木头疙瘩,也兴不起什么波澜。可是司徒璧万万没有想到,木先行此生可谓水火不侵,但只有一处软肋,便是他的夫人。木夫人本姓南宫,正是南宫一族嫁到凡世的族人。二十多年前,木夫人离开天水湖四处游历,在宜州与木先行相识。二人一见倾心,自此木夫人便留在了宜州,也因此躲过了九天神宫那场灭族劫难。寒汐通过离天逝。得知了木夫人的事情,于是同唐不惊一同游说。木夫人本就极其痛恨司徒一家。木先行也对司徒璧罔顾百姓、不停谏言之事十分不满。寒汐是南宫一族的少主,木夫人自然惟命是从。而木先行十分欣赏唐不惊的才识,由此认同司徒牧用人识人的能力,于是决定相帮。 木府内,司徒牧难得开怀畅饮。自来到宜州,怕饮酒误事,司徒牧可谓滴酒不沾,十分自律。不过今日高兴,也就没了那么多顾虑。一张圆桌,围绕着司徒牧而坐的。皆是对这次战役举足轻重之人。木先行与木夫人坐在司徒牧的左侧,二人看上去十分恩爱。木先行生着一张方脸,眉眼英武,五官处处透着正气凛然。木夫人虽已年过四十,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但仍然风韵犹存,为人也和善。在司徒牧右侧的。便是唐不惊与寒汐。唐不惊锦袍玉带,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翩翩公子模样。任谁也无法将慵懒华贵的他,与战场上那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的“常胜军师”联系在一起。寒汐则身着一袭银白色劲装,长发高高竖起,英姿飒爽,像极了将门虎女。除却他们四人,再往下坐着的。便是些年轻的将领了。 待到佳肴上齐。司徒牧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举杯起身。对众人道:“诸位,此次大胜帝军,全仰仗诸位将领和众将士浴血杀敌。牧自立为王,无根无基,无法许诺什么,还让大家背负上叛军的骂名。但各位仍是舍家舍业,全身心地来支持我,随时都有可能为了我们的起义献出生命。对此,牧感激不尽!一杯浊酒,聊表心意!牧敬所有为国为家血拼的兄弟们,干杯!” “干杯!” 在座的多是血气方刚、渴望随着明主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他们都有雄心壮志,却在司徒璧的朝堂上不被重用,郁郁不得志。此刻听了司徒牧如此谦卑诚恳的一席话,皆是热血沸腾、纷纷响应。 司徒牧双目闪亮,神色也颇为激动。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豪迈地一抹嘴,再无一丝之前的颓废之态。众人见这金枝玉叶的太子如此随和,也都更生了几分亲近之心。从木先行开始,所有人又纷纷向司徒牧敬酒。几轮下来,个个都是面红耳赤,醉意熏熏了。 男人们来了喝酒的兴致,酒酣不停饮。木夫人则有些乏了,拉着寒汐到院子里吹吹风。夜风清凉如许,偶有虫鸣传来。寒汐与木夫人在蜿蜒的回廊上慢慢行走,感受着夏夜的静谧惬意。 “少主,”木夫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回眸望着寒汐,问,“少主可有想过,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您想要去过怎样的生活呢?” “恩……”寒汐思忖了一下,答,“若是离叔叔他们可以帮我打理族中一切,我倒是很想四处走走,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木夫人听了她的话,抿唇而笑,又问:“那少主口中这样的生活里,可有唐公子存在呢?” 寒汐一滞,白皙的脸“唰”地红了:“芳姨,你打趣我!” “如何打趣了?”木夫人笑意盈盈,语气却格外认真,“依我看,这唐公子可是万里也难挑一的佳偶,对少主又是全心全意。少主的生活中,难道不打算有他吗?” “自然是有的。”寒汐有些羞赧地说道,“他对我很好很好,为了我付出了太多。虽说我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日后若是他需要我被束缚起来,我也心甘情愿被他束缚。” “少主与唐公子能够相知相许、互相搀扶,芳姨也就放心了。”木夫人十分欣许,“因为司徒玺那个贼人的缘故,让少主年纪轻轻就平白承受了许多重担,这对你来说不公平。芳姨只盼着,日后你能随心所欲,过你想要的生活。” 与寒汐畅谈许久,木夫人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推门而入,发现木先行已经回来休息了。 “先行,你怎么提早回来了?”木夫人不料自己的夫君已经回房,好奇地问道,“前厅的筵席结束了吗?” “还在进行呢,”木先行一边抚着自己的额头,一边回道,“都是些年轻人,酒量好,精神头儿也足着呢!我是实在撑不住了,找了借口提早逃回来了。” 木夫人“扑哧”一笑,回身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喏,喝点水吧。平日里你总还觉得自己年轻,今日知道不服老不行了吧?” 木先行因醉酒,面色潮红。听到妻子这样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转开话题,问道:“浔芳,你跟南宫姑娘都聊了些什么,聊了这么久?” “女人家的心事,”木夫人在木先行身旁坐下,问道自己的丈夫,“先行,你觉得唐公子此人如何?” “唐公子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木先行一听要谈论唐不惊,立时来了精神,“刚开始他来宜州的时候,我只以为他是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贵公子,顶多只是口才好,当个说客罢了。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我才发现他有名将之风,更有治世之才。这次能够以少胜多打败帝军,多亏了唐公子奇袭的妙法。如今,他帮着自清王殿下在天门关附近实行降低征收、给贫穷百姓发放粮食衣物等,大大地巩固了民心。听说,其他地方的百姓知道了如今咱们这里推行的新政,都渴望着追随自清王,过上好日子。如此一来,自清王在百姓心里,已然成为了一代贤君。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在这一点上,相比当今圣上,自清王已经成功了。” 木夫人点头:“看来你对唐公子很是看好。有你这样的认可,我也就放心了。” “夫人这是替南宫姑娘物色姑爷吧?”木先行看着妻子难得一脸认真的样子,笑道,“他们的确是佳偶天成,十分契合。若不是因为这样,我倒真希望把咱们的流霜丫头嫁给唐公子呢,哈哈哈……” 木夫人闻言,白了木先行一眼,嗔道:“越来越不像话了。流霜那丫头疯得很,也就你将她当成宝贝!” “咱们的女儿,那自然是我的宝贝!”木先行笑眯眯地执起妻子的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手掌中,“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帮着自清王赢得胜利,帮你和南宫姑娘报仇的。”(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一十七章 硝烟四起(1) 祁城皇宫,正阳殿内。偌大的宫殿,除了守门的侍卫,其余伺候的宫人都被支开了。殿内,只有司徒璧和司徒玺二人,正在商量着对付宜州那边的对策。 司徒璧身侧烟雾缭绕,此刻他正在吸食丹术师刚刚送来的药粉。本该是高大威猛的一个人,如今面色蜡黄,神色间透着病态和灰颓。反观司徒玺,除了神色较之以往更加严肃,整个人倒是十分精神。虽然三年前在天水湖边,他对抗寒汐时灵力损耗严重,后来虽闭关修养许久,但身体仍是不如战前。不过相较司徒璧被所谓的“灵药”腐蚀一空的身体,他实在要好上太多。 “陛下,”司徒玺自进入大殿之后,除了给司徒璧草草问安,一直在沉默,此时突然开口,“日前前方传来战报,叛臣司徒牧的叛军又轻松攻下了平阳城、星机关、贺州等地,我军虽人数上占尽优势,奈何却频频失利。那个唐家的四公子唐不惊,于攻城略地、布阵行兵方面,竟是无人能敌。他所用的战术,往往能一击直馈我军要害,实在是厉害。如今,我方的战术已经全部被他看破,是否考虑更换将领?” “那么宰辅认为,换谁合适呢?”司徒璧用完了丹药,四肢虚软地仰躺在榉木小榻上休息。他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 司徒玺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灰败的面容看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讥诮,随后才答:“陛下,何不御驾亲征呢?” “什么?”司徒璧闻言,猛然睁开眼。眼中盈满厉色,终于有了一丝王者的气派。他冷笑一声。抬高了声音,斥道,“宰辅愈发没有规矩了,朕虽将朝堂大小事务都交由你打理,可这并不是意味着,天下就由你来做主了!” “陛下息怒!”司徒玺见司徒璧动了怒,低垂了头,解释,“臣的意思,并非要陛下行军打仗。只是一种策略。司徒牧自起兵以来,一直是亲帅兵将征战。听闻他与士兵同吃同睡,又一同杀敌,很是得到那些士兵的敬重。攻城之后,他亲自慰问城中百姓,施粥布粮,以此来收买人心。如今许多百姓。都心甘情愿追随他。百姓愚昧,总喜欢被眼前蝇头小利蛊惑。可这对咱们来说,也是大大地不利啊!” 司徒璧眼中刚才出现的一点精光,又再次熄灭。他眼窝深陷,神情萎顿,活脱脱像个骷髅。司徒璧听了刚刚那一番话,沉思片刻:“依你的意思。是要我效仿那个不孝子。也去前线,拉拢人心?” “陛下英明!”司徒玺谄媚地一笑。“虽说此法有些令人不齿,但确是有立竿见影之成效。司徒牧既然可以借此收买人心,鼓舞士气,以陛下尊贵的龙体,能稍稍抚恤将士民众,那效果,必然强过他司徒牧千倍百倍!到那时,我军士气大增,肯定会反败为胜。百姓看到陛下爱民如子,自然就再想着归顺谋反的贼人了。” “如此说来……”司徒璧显然被说动了心思,他权衡了一下利弊,点头,“便依宰辅所言,朕的确该拿出行动来了。此事就交给你去打理吧,既是要紧事,自然越快越好。” 司徒玺躬身作揖:“是,臣自当尽力安排。陛下放心,此行自当圆满顺利。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臣告退……” “等等!”就在司徒玺刚要走出正阳殿殿门的时候,司徒璧突然将他叫住,仔细地嘱咐,“别忘了再这次亲征之行中,替冯大师和谭大师也安排一下。朕的长生不老之术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时刻,不能出现任何差池。你好好安排两位大师随行的起居,切不可怠慢了!” “是。”司徒玺恭敬地答应着,一派的顺从谦卑。只是司徒璧太过痴迷他的丹药和炼丹术,并未看到司徒玺嘴角扬起的讽刺的笑容。 离开正阳殿,司徒玺没有坐轿,而是选择缓步走在长长的永巷中。两侧皆是红砖砌成的宫墙,墙上房檐处,雕着各式各样的瑞兽。隔十米之远,便会有一处画作,皆是山水之作。脚下的道路则是整块青石板制成,光滑温润,泛着淡淡的星月光泽。六角汉白玉宫灯,更是摆放了不知有多少,映得一路灯火通明。这样的奢华之景,从入眼处开始,一直延伸到尽头。 司徒玺的步伐放得很慢很慢,虽然几乎每日都要在这里经过,但今天他难得有兴致去研究宫里的景致。不知怎地,眼前的宫廷盛景,竟让他想起了二十几载未曾踏足过的九天神宫。大周皇宫虽气派恢弘,融合了南方园林的柔美秀丽,和北方宅院的大气奢华,每一处景观都是匠心独具、精雕细琢。可若论起精巧无双,还是要比天水湖下的神宫差上许多。不说别的,只九天神宫整片的水晶琉璃瓦,折射水里的光线,形成七彩光晕,就已是世人无法想象的瑰丽美景。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湖底看那些漂亮的光,想象着外面的世界。阿嫣嫁过来之后,据说也很喜欢这样。 看来,真是岁月不饶人,老了呀。 司徒玺在心中暗嘲道,都说人老了,才会喜欢回忆过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回想过一丝一毫关于九天神宫的事。可是今夜,停留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竟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嗒、嗒、嗒……” 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司徒玺的思绪。他循声去看,只见对面,有一身着孔雀蓝华丽宫装的女子,正朝着自己走来。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大女儿,司徒且菡。 “父亲。”且菡一步一步走到司徒玺面前,五官被精美的妆容修饰地愈发妍丽,鎏金珍珠耳坠一摇一晃,闪动着漂亮的光芒。即使是深夜出行,她也不容许自己的衣着打扮有丝毫不得体,“情况如何了?” 司徒玺看着面前的女儿,无论是五官的肖似程度,还是心机手段,亦或是狠毒和对权势的渴望,且菡在三个子女中,是最像他的。就像这一次,虽然他知道且菡心中曾深深爱过司徒牧,可还是选择了与他为敌。且菡,甚至要比当年的自己更加决绝。毕竟,连嫣一直是他割舍不掉的情怀。 “已经成了,”司徒玺拍了拍且菡的肩膀,轻声说道,“皇上已经同意御驾亲征,还要带上冯、谭两个术师。我明日就着手安排出宫的事,三天后便可启程离京。你需提前按照我们的计划,让冯元辰把丹药中的毒性提至最高,让皇上服食。等到了宫外,我会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制造皇上被毒杀的场面,并嫁祸给司徒牧,让他背上杀父弑君的骂名。你等我的消息,一旦得手,你立即带着琰儿来与我会合,我自会令众将士拥立琰儿为新皇。这样,我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这大周的天下,收入囊中了!”(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一十八章 硝烟四起(2) 三日后,司徒璧在司徒玺的安排之下,离开了祁城皇宫,开始了他的御驾亲征之行。在司徒璧的心中,这一次离宫,与他之前无数次出宫秋猎、避暑、祭祀一样,很快就会回来。他从未想过,这一次,他是作为大周的皇上走出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然而他并没能再回来。这次的行程最后,他变成了“先皇”,被抬入苍梧山皇陵长眠。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虽说只是短短十日的出行,但司徒璧作为一国之主,仪仗必须十分讲究。最前方需有禁军开道,后面要有随侍的宫人,再往后马车无数,装载着皇上的吃喝用度,整个队伍竟有数十米之长。司徒璧坐在明黄色的龙辇之中,与他同在其中的,竟是他钦点随行的两个丹术师。只是,一直服用“灵丹仙药”的司徒璧,面色看上去很不好。这一路车马劳顿,偶有颠簸,他的身子已经快吃不消了。 “冯道长,”司徒璧瘫坐在软榻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十分不舒服,于是他问道身侧之人,“为何这几日,朕的身子如此虚弱,有时还会出现短暂的昏厥,像是身体已不受朕控制?道长给的丹药,朕一颗都没有落下,尽数服用,这是怎么回事?” 冯元辰应有六十多岁的年纪,着一袭姜黄色道袍,须发尽白,面容却红润光泽,驻颜有术,看着颇有些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之态。他右手食指并中指轻捻着长长的胡须,不急不缓地道来:“陛下无需担忧,在贫道看来,如今你这状态,实在是好事一桩!这几日。贫道为陛下的仙丹之中,新添了几味灵药。正是使您尽快脱胎换骨的良方啊。陛下的身体暂时有些不适,乃是凡尘肉体正在被洗涤净化,不断自我飞升以备飞仙所需。待到几日之后,这仙化的过程结束,陛下自会觉得身轻如燕,精神抖擞,容颜也至少会比现在年轻十岁!” “原来如此……”司徒璧面色缓和了许多,低声喃喃。 冯元辰见司徒璧开始被说动,不动声色地瞥了一旁的谭宗一眼。谭宗乃是冯元辰的师弟,经由冯元辰引荐。得以入宫,对冯元辰马首是瞻。看到冯元辰对自己使眼色,谭宗立时会意,装模作样地补充:“冯师兄此言非虚。陛下的真身,虽说贵为真龙天子,但毕竟在红尘之中浸润数十载,难免会被凡俗之气所侵。若想修仙。长生不老,必先将体内的浊气尽数清除。这个过程嘛,难免会有些不适。陛下为了成仙正道,还需忍耐几日才是啊!记住,断不可请太医诊脉,再开些无用的药房,影响了陛下成仙的进程。” 司徒璧对这二人的话深信不疑。大喜过望:“好、好。这就是说,朕即将修成仙术。获长身不老之金身!如此,朕就忍上几日,不去在意这些小小的考验。待朕成仙,必是法力通天,看那不肖子还如何作乱?到时候,若有不顺从、不归降朕的贼人,便是逆天而行,自会受到天谴,哈哈哈哈……” 冯元辰与谭宗相视一笑,口中喝道“陛下仙术即将大成,可喜可贺”,心中却在暗讽,这皇帝老儿真是想成仙想疯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肉体成仙之法,若是有,那他们兄弟二人修行这么多年,还不早就飞升九天,逍遥快活去了?无非是,他们被宰辅大人安排入宫,哄得皇帝迷上了修仙之术,好换得荣华富贵。那些所谓的丹药,都有毒性,只是计量小,太医一时也无法察觉。何况渐渐地,司徒璧对冯谭二人听之任之,不再相信太医所言,也很少召太医把脉。如今,按照太子妃吩咐,冯元辰又增加了丹药的毒性。司徒璧多年来不间断地服食丹药,体内的毒素日积月累,早已侵入四肢百骸,如今已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如今加大了毒药的计量,便如同导火线一般,直击得司徒璧衰败的身子支撑不住。成仙,成仙,过几日哪能成仙?去地府见阎王爷,倒是真的。 宜州木府。 寒汐与唐不惊正在木府的后院赏荷。接连几次战役之后,终于可以回到宜州,稍作休整。他们二人各自为战,也是许久不见。今日难得清闲,便一起在府里闲逛。 唐不惊穿了一身家常的浅色便袍,手持白玉为骨的折扇,风姿清雅,引得过望的丫鬟仆妇争相相望。面对一池随风轻舞的荷花,他不禁开口念道:“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唐公子好雅兴啊!不如我来接,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如何?”寒汐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唐不惊一番,“记得三年前,我去唐家寻你帮忙。你与祁家大小姐,就在凉亭之中赏荷。欲雪小姐说,她极爱莲荷芙蕖。想来,唐公子为了她,吟诵过不少关于荷花的诗词吧?只不过,木将军不够风雅,府中种植的,皆是些普通品种。比起唐家那一池名贵的粉鹤,可是差得远了。你说是不是呀,忘书?” 她刻意咬重了唐不惊的字——“忘书”二字,正是当年祁欲雪对唐不惊的称呼。唐不惊被寒汐这一出戏码弄得哭笑不得,但他也不是好戏弄之人,反而笑眯眯地回道:“是不如我府上的粉鹤开得喜人,但满池风荷争相斗妍,也是难得的佳景。只是不知为何,这池边怎地飘来一股酸味,像是被谁打翻了醋坛子?汐儿,你可有闻到?” “你!”调笑不成,反倒被唐不惊打趣自己吃醋,寒汐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个唐狐狸,果真讨人厌得很!” “是吗?”唐不惊笑得更欢了,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指着不远处红着脸跑过的小婢女,“可是,我看她们喜欢我,喜欢得紧啊。怎地到了汐儿这里,就变成了讨厌?” 寒汐被他驳得无话可说,只得不停地翻白眼。唐不惊也调笑够了,扯了扯她的袖角赔罪:“好了,说正经的,汐儿,你还在意欲雪的事情吗?听闻她一年前嫁给了江州言家的家主,生活得很幸福。我与她,终于可以不再觉得那么亏欠了。” 寒汐叹了口气,语气认真地说道:“唐不惊,其实有时我想,或许当年你真的娶了欲雪姑娘,会很好。至少,你不必放弃唐家的家业,不必远走他乡,过这种沙场上朝不保夕的生活。你本是天之骄子,可以不用活得这么辛苦。若我当时不那么自私,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你就不必……” “又在说傻话了。”唐不惊伸手捂住了寒汐的嘴,摇头,“别多说话,免得坏了这一池美景。我没觉得辛苦,汐儿。你若觉得抱歉,就等这一切结束了,用你的余生来偿还我吧。”(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硝烟四起(3) “哟呵,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就在唐不惊满目温柔地凝视着寒汐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正是司徒牧。他刚好来找唐不惊商量事情,不巧打扰了谈心谈情的两个人。 寒汐脸皮儿薄,虽说刚才并无亲密之举,但仍是红着脸悄悄退后了一步。唐不惊倒是一脸坦然,收了折扇,拱手朝司徒牧问安:“殿下亲自前往,所为何事?” 司徒牧也收起笑脸,神情变得严肃:“先生可知,父皇他竟然听从了司徒玺的建议,离开皇宫,摆驾亲征了?” “哦?”唐不惊听到这一消息,显然吃了一惊,“自然不知。难道说,下一场会战,皇上要亲赴战场吗?” 寒汐也蹙起眉头,低声道:“历来皇帝御驾亲征,都是出现在与敌国相抗衡的战场上。一来鼓舞士气,二来对敌方彰显国威。如今殿下起兵,虽说我们赢了几场胜仗,但无论兵力还是武器,帝军那边胜过我们太多。按理说,皇上只需守住皇城即可,没有必要亲临。刚才殿下说,皇上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听从了司徒玺的建议。那么,可是司徒玺又使了什么诡计呢?” “汐儿的话很有道理。”唐不惊听了,认同地点点头,“司徒玺的野心,已经不局限在宰辅范围内这么简单。如今皇上无心朝政,他已经开始监国。其人阴险狠毒,怕是已经对皇位动了心思。这次怂恿皇上出宫,我想,他定是另有企图,殿下还需做好打算才是。” 司徒牧叹了口气:“不瞒先生,我正有此顾虑。我那父皇,如今被司徒玺引荐的两个丹术师,哄得团团转,根本无法明辨是非了。司徒玺的心机太过深沉,怕是从二十多年前他与我父皇联手时开始,就已经在打我大周皇位的主意了。自我起义,他与且菡一同劝说父皇,把琰儿立为皇太孙,心里的算盘,应该就是通过扶持琰儿上位,来达到他掌控天下的目的。这一次父皇出宫,恐怕凶多吉少……” 看到司徒牧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唐不惊心里知道,虽然司徒牧对司徒璧有诸多不满,并且发兵公然与之抗衡。但在他的心里,还是在意这个父亲的。不过,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此次出行,对司徒璧而言绝没有好的结局。唐不惊虽然素来口才卓越,此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司徒牧,只得说道:“殿下,每个人都有天定的命数。这一次,皇上能否挺得过,就要看天意如何了。” 另一方面,经过两日的车程,司徒璧的车马到达了宁州。宁州乃是宜州和祁城之间一道十分重要的关卡,若是司徒牧想要攻占祁城,必定要拿下宁州。所以,司徒玺帮司徒璧选择了这里,作为亲征之地。 宁州知州卢广闻早早就在城门外等候。一看到明黄的队伍驶过来,他立即招呼手下和百姓,纷纷跪倒在地,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司徒璧掀开轿帘,有气无力地说道,又唤,“卢知州……” 卢广闻一听司徒璧在喊自己,立即膝行几步,跪在龙辇边,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司徒璧抚着额头,虚弱地很:“朕乏了,想即刻歇着。你尽快去置办一下吧。” “是,是,微臣立刻去办!”卢广闻点头如捣蒜,应下之后急忙起身,一溜烟跑开了。 当日,司徒璧就在宁州府住了下来。卢广闻把家中老小,并几房如夫人,统统送回了乡下老家,只留下一众奴仆。司徒璧自然住在主院之中,另外一处较好的院落,则留给了司徒玺居住。冯元辰和谭宗也都各自分到了不错的住所,只是可怜了这宅子的主人卢大人,只能去最偏僻的厢房睡了。 是夜,待到司徒璧歇下了,司徒玺特意来到卢广闻房里小坐。看着面前端坐着的宰辅大人,气度不凡,还对他温和地笑着,卢广闻只觉得受宠若惊。他急忙敬上一杯清茶,谄媚道:“宰辅大人亲自来看下官,下官真是不胜荣宠!只是宁州偏僻,不比京城,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还望大人告知下官!” 司徒玺接过茶盏,喝了口茶。这茶叶倒还不错,入口清香。虽说不是今年的新茶,但在宁州能喝到上好的茶叶,也是不易。看来卢广闻为了巴结自己,把家底都拿出来了。司徒玺轻轻一笑,道:“卢大人心思细腻,把皇上的起居事宜置办地不错。只要这十日在宁州城里,陛下能一切安顺,卢大人还愁不升官发财、飞黄腾达吗?” “是,是,借宰辅大人吉言!”卢广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下官还需要大人多多提携,多多提携!” 司徒玺眼中精光一闪,接着说道:“卢大人,不知城中百姓对陛下亲往一事,都有何看法啊?” “这……”卢广闻被稳住,愣了片刻,道,“百姓们大都知道陛下来了宁州,至于看法嘛,有谁敢私底下议论陛下之事,下官决不轻饶!明日下官就让府兵清道,宁州府百米之内,不得靠近,绝不让百姓扰了陛下的清幽!” “唉,卢大人,你曲解本官的意思了……”司徒玺一边摇头,一边做出十分惋惜的表情,“你有所不知,陛下这次亲征,一是为了鼓舞士气,二是为了亲近百姓,收复民心。若是卢大人把百姓都驱逐开,使得他们不能同陛下有所接触,那陛下的苦心,岂不是白费?” 卢广闻惊觉自己差点酿成大错,吓得连连摇头,急忙向司徒玺求助:“这、这,下官着实不知,陛下是这般用意!那依大人的意思,下官该如何去做?” 司徒玺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过了片刻,才道:“这宁州城虽是大周一道要塞,但能耕种的土地资源匮乏,财力并不雄厚,想来城中贫民,也不在少数吧?” 卢广闻点头:“是。大人的意思……” “若是在城中分发布施些粮食衣物,应该可以赢得百姓的尊崇吧?”司徒玺一步一步引导着卢广闻,“等明日陛下歇过来,定然要传召卢大人问话,询问城里百姓之事。卢大人何不提议,请陛下广施恩泽,救济贫民呢?这样只需短短一日,就可以令宁州城百姓对陛下感恩戴德,省时省力。卢大人再寻些人去,到附近城池乡镇散播此事,令其他地域的百姓也知晓陛下的善举。此事办得好了,陛下定会对卢大人另眼相看……” “啊,大人之法,果然妙哉、妙哉啊!”卢广闻果然对司徒玺所说的话深信不疑,激动地站起身,对着司徒玺深深作揖,“下官一定按照大人所说的去做,一定,一定!”(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二十章 硝烟四起(4) 次日,司徒璧果然如司徒玺所说,把卢广闻叫到房中,仔细盘问起城内百姓对他亲临宁州的反响。卢广闻按昨夜司徒玺教给他的话,逐一回答了司徒璧的问题,并适时地提出了请司徒璧在城内救济贫民的建议。 “陛下可以去城郊处的广济寺实施善举,广济寺是宁州香火最旺盛的寺庙,是百姓聚集之地。而附近城中的百姓也常来这里上香祈福,来往的人群不断。”卢广闻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陛下体贴子民,爱民如子,御驾亲临宁州,安抚士兵,还在广济寺广施善德。这样一段佳话,定会在宁州及周边迅速传播开来。百姓们得知此事,一定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司徒璧听完卢广闻的话,并未立时作答,而是选择了沉默。他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官位不过从四品的知州:卢广闻是他在位七年时的进士,才思还算不错,只是为人怯懦,偏偏又急功近利。为官十余载,与他一同入朝的几人,大都官居高位,留在了京城。而他,不过坐到了知州的位置,就停步不前了。若不是这一次来宁州,司徒璧怕是这辈子都很难记起还有这么个人。刚刚卢广闻一袭谏言,说得头头是道,的确是个良方。可若此人真有如此的见地和心思,怎会还只是个小小知州呢? 疑心又犯了,司徒璧的眼神也跟着变得阴鹫凶狠。虽说他身体极其虚弱,但毕竟多年来积攒的气势还在那里。这么一阴沉着脸,整个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紧张起来。 “卢爱卿,”司徒璧冷笑了一声,问道,“这个主意甚好,朕听后,都禁不住想抚掌称赞了。不过,这真的是卢爱卿想出来的吗?” “呃……”卢广闻心里一惊,不会吧,皇上也太“明察秋毫”了,一下就能勘破这并非他的主意?想起昨夜司徒玺对自己说,一定要对此事守口如瓶,卢广闻拼命挺直了腰杆,咬紧牙根,“这,这的确是微臣的主意。微臣人微言轻,但一心想为陛下分忧解难。昨夜一宿未睡,才想出这样的法子……” 司徒璧皮笑肉不笑:“唔,这么说来,真是难为卢爱卿了。不知这一宿的思虑过后,卢大人还替朕想出什么办法?” “陛下!”卢广闻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直流。不过毕竟浸润官场多年,他脑子在这一刻终于变得灵光,“微臣,微臣还想,陛下政务如此繁忙,都能记挂着一方百姓。微臣乃是宁州百姓的父母官,理当主动拿出自己的粮饷,献给陛下,用于本次救济!” “这样啊……”司徒璧倒是没想到卢广闻竟真的舍得大出血,看来,他是真的想要把握住这一次机会。罢了,无论是谁的计策,只要目的是为了他的皇位,也无需深究。这么想着,司徒璧的面色缓和了许多,语气也温和,“爱卿真是朕的贤臣,本次朕随命人带来一些衣物粮食银两,但毕竟京城路远,路上不便。若真是分发给百姓,怕是有些不够。既然卢爱卿慷慨解囊,朕自然会给你记上一笔功劳!” 此事便算是敲定,卢广闻终于得了司徒璧的夸奖,喜滋滋地去安排了。司徒玺一直跟在司徒璧身侧,一言不发,静观其变。今日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司徒璧的死期,也不远了。 皇帝以九五之尊之躯,在广济寺救济贫民一事,果然很快就在宁州城内传开了。能一睹盛筵,这可真是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碰到的大事!更何况,听说他们平日里吝啬到极点的知州大人也要开仓放粮了,怎能不去?到了既定的这日,整个宁州城万人空巷,全部聚集在了广济寺。 司徒璧事先服下了冯元辰特地为他配制的两颗丹药,果然立时容光焕发,身子也爽利了许多。今日驾临广济寺,司徒璧显得精神奕奕,很有气派。他对自己给百姓留下这样一个英朗神武的印象十分满意,却不知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一路上车马驶过,百姓皆俯首下跪,叩拜帝王。司徒璧的心情空前地好,颇有兴致地朝着沿途百姓微笑点头,一副亲和之态。 不过,毕竟是万金之躯,容不得有丝毫差池。司徒璧说是要亲民,但真正能靠近他的百姓少之又少。除了刚刚来到广济寺时,他象征性地对百姓讲说了几句,挥了挥手,之后就端坐在一旁,彰显天威去了。不说别的,光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就让普通老百姓望而却步。大多数的人更感兴趣的,还是正在分发的粮食衣物。 司徒璧看着百姓们兴冲冲地排队去领物资,每个人看上去都很高兴,偶有言谈传到他耳中,也都是对他的认可和感激。这些百姓就是这样,单纯地可笑,一点东西,就可以将他们收买。司徒璧心里暗讽,不过对这次亲民之举的效果,还是很满意的。那个不肖子可以通过这种手段拉拢人心,他作为大周天子,稍稍施些恩德,岂不更能使人臣服? 卢广闻一直站在一旁,偷偷观察着司徒璧的反应。见这位不苟言笑的帝王,唇边竟扬起了弧度,卢广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宰辅大人真是神机妙算,若此次他能够顺利加官进爵,以后可得好好孝敬宰辅他老人家才是! 正当卢广闻美滋滋地打着心中的小算盘时,人群中发生了小小的骚乱。几个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年轻男子,竟不知死活地跑到分发物资的地方闹事。 其中一个身着石青色布袍的男子,看上去是这伙人的小头目,正扯着嗓子对排队的百姓喊道:“诸位乡亲,万不可被眼前这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这么多年来,朝廷将我们弃之不顾,前几年旱灾,饿殍遍野,也无人问津。现在,不过是因为自清王起义,咱们宁州乃是关隘重地,皇上才来此施恩,收买人心的!大家一定要看清事实,切勿被一时小利蒙蔽了眼睛呀!” 正在领取物资的几个百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过去。其余或是还在排队,或是已经领完东西未走的人,也都纷纷望过去。 “对啊对啊,”又有一人附和,“宜州那边,自清王是真心爱民护民,时常分拨银两,发放物资,没有目的,没有企图,那才叫真正的善举。朝廷不过效仿自清王之举,拉拢人心,利用我们。万一自清王败了,朝廷就不会再理会咱们。还不如投奔了自清王,往后的生活,也能过得更好些!”(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二十一章 硝烟四起(5) 被这几人一鼓动,不少人开始点头附和。他们宁州地势险峻,虽是关隘要塞,地理位置险要,却不适合耕作。前些年,宁州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灾,多半田地颗粒无收,饿死了许多人。朝廷只是象征性地分发了些许赈灾物资,之后就不闻不问。那时还是太子的自清王,曾上书多次请求皇上拨款赈灾,均被驳回。随后,其他地方遭遇灾害,朝廷也大都是不管不问。听闻自清王就是因为替百姓打抱不平,才跟皇帝闹翻,随后被迫起义的。这皇帝老儿根本没有那么好心,只不过因一时之需,来收买他们罢了! 这么一想,百姓们纷纷扔下手里领取的物资,自动自觉地站在了一起,无声地抵抗。石青衣袍的男子见状,立即带动百姓高喊:“不要小恩小惠,不要利用蒙蔽!支持自清王,支持自清王!” 卢广闻不料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手足无措,没了办法。他可是把家中银两粮食都捐出来了,为的就是日后能平步青云。如今出了这样的乱子,要是处理不好,脑袋都未必保得住!想到这里,卢广闻大声呼喊卫兵:“快、快,把这些乱民抓起来!” 只是在那几人带动之下,百姓们纷纷高呼“支持自清王”的口号,场面一时混乱,禁军也不知该先缉拿谁才是。原本应是一场顺利无事的救济,最后变成了这般模样。百姓们奋起反抗,禁军左抓一个、右抓一个,简直可以用乌烟瘴气来形容。 司徒璧看到面前的一幕,只觉得气血翻涌!他屈尊降贵,来到这偏僻之所,慰问这些卑贱的百姓。他们倒好,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还当着他的面称赞起司徒牧那个逆子来!那逆子有什么好,不过是个企图逼宫篡位的乱臣贼子,是不忠不孝的混帐,这些人竟也跟着附和追随!退一万步讲,就算那逆子能登上九五之尊,日后在史书上,仍摆脱不了他谋逆的罪名。更何况,如今这大周的天下,是他司徒璧的天下。祁城皇宫中那鎏金九龙的宝座,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登上的,岂容他人染指?他这些年一直求仙炼药,为的就是更好、更长久地坐在他的皇位之上! 滔天的愤恨盈胸,司徒璧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滚,有倒流之势。气息在四肢百骸肆意冲撞,心跳急剧加速。当不知何人再次一声“自清王千秋万代”时,一大口鲜血自司徒璧喉头喷出!他眼前乌黑一片,下一刻,失去了知觉。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就连在司徒璧身侧近身伺候的太监总管万海都没能立时察觉。等到司徒璧闷哼一声,摔倒在地时,他才发现情况不对。 “陛下!”万海大惊失色,急忙俯身去扶司徒璧。这一扶不要紧,万海才发现司徒璧口、鼻、眼中,皆有鲜血流出!七窍流血之像,绝非好的征兆。连海大声唤道,“太医,快传太医!” 一场广济寺体恤民众、救济贫民的善举,最终演变成了百姓暴乱、皇帝昏厥的闹剧。司徒璧被护送回宁州府,随行的太医、医女、药师全部赶到,立即进行救治。皇上在宁州出了事,弄不好这就是掉脑袋的大罪!卢广闻今日出门时还是喜气洋洋,再回来的时候,看着自己住惯了的宁州府,仿佛已然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不住地垂头叹气。 万海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跟随司徒璧多年,虽然知道皇上这几年身体不大好,但今日这般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看着床榻上的司徒璧迟迟没有清醒的迹象,太医们也是连连摇头叹气,连海心里明镜一样,他的陛下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一屋子人要么惊慌、要么丧气,唯有司徒玺面不改色,看不出情绪。他负手而立,就立在司徒璧的床榻边,冷眼瞧着一切。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下去,司徒璧仍无一丝好转。这次随行的太医院副院正葛云再次给司徒璧把了脉,诊断之后,朝着司徒玺微微侧头,轻轻眨了眨眼。这一系列动作轻微地几乎看不到,但司徒玺却十分了然。 所有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布下的一个局。无论冯元辰、谭宗,还是今日广济寺一行闹事的几个人,乃至如今给司徒璧诊治的葛太医,全都是他的安排。为了这一刻,司徒玺筹划了太久!每一个细节,都在他掌控之中,此计堪称完美!司徒璧现在的情况已经是药石无灵,最多再有两日,他就可以“驾鹤西去”了! 在司徒璧身边象征性地侍疾之后,司徒玺离开了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主院,回自己房中休息。屋内,他府上心腹之一的赵权已经等候多时。见司徒玺回来,赵权立即迎上来,问道:“大人,如何了?” 司徒玺反手掩了房门:“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冯元辰和谭宗二人处置地如何了?” “按照大人吩咐,给了他们不少银两,让他们以为自己发了财,高高兴兴地走了。”赵权说道,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再有一盏茶功夫,他们就会出了宁州城。城外的杀手早已埋伏好了,大人尽管放心,不会留下活口。”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司徒玺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明日你速速回京,通知大小姐,让她务必将南皇后等人控制起来,然后立刻带琰儿动身来与我们会合。禁军统领叶少陵不是好对付的,好在他此刻身在卧虎峡带兵,不在宫里,一时半会也抽不开身。副统领韩旭武是我们的人,你护送完大小姐出宫,便让他将宫闱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至于府上,你知会刘管家,让少夫人和小公子也尽早准备动身吧。皇上不过就这一两日的时间了,天下即将陷入一片动荡之中。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可不只是司徒牧、木先行等人那么简单啊!仅凭一众兵将的血肉之躯,计算人数上胜过宜州那般数倍,也未必就有胜算……” 说着,司徒玺不住地咳嗽起来,样子看起来十分痛苦。赵权急忙倒了杯清茶递过去,司徒玺喝了几口茶,这才缓过劲来。 “大人,”赵权面带忧色,问道,“您的身子,也得多加注意才是!” 司徒玺摇摇头,苦笑:“到底是老了,自从三年多前在天水湖受了伤,就落下了这咳疾,总也不好。”说到这儿,他又嘱咐赵权,“以我目前的状况,想对付九天神宫那些人,就要靠曳泉神兽了。你务必保护好少夫人和小公子母子,不要随意让他们接触外人。我的筹码就是他们呀,万不可有半分差池!”(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二十二章 惊变(1) 赵权根据司徒玺的吩咐,飞鸽传书,刘仲迁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且遇有段日子没来府里看忆儿了,正巧寒潇有事,暂时不在府中。不与她相见,且遇也能舒口气,免得尴尬。今日回来,却发现忆儿院子中的奶娘、丫鬟,正在给他打点行装,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且遇心中疑惑,忆儿一蹦一跳地扑到他怀中,甜甜地叫着:“爹爹!” “忆儿乖,”且遇微笑着揉揉忆儿的头发,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指着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问道,“忆儿要出门吗?” “是!”忆儿高兴地点头回答。 且遇心中更是奇怪,忆儿自小无法视物,在府内都要格外当心。这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出行呢?于是且遇又问:“忆儿可知,这一次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忆儿嘟着粉嫩嫩的嘴,摇了摇头:“忆儿不知。娘亲只是说,要带忆儿出去几日。娘亲没说要去做什么,忆儿就没有问。”说着,他仰起头问道,“爹爹不同我们一起去吗?” “唔,爹爹不去,”且遇说道,然后看到忆儿满怀期待的小脸瞬间垮了下去。他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不如过段日子,忆儿去竹林住些时候,爹爹教你弹琴,可好?” “好!”忆儿立时又高兴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际明亮的月牙。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开心也很容易,不开心也很容易。喜怒哀乐,完全随心所欲。这是且遇第一次提出要带忆儿回去同住,他们父子尚未有过独处的时光。忆儿满心期待着且遇口中的“过些日子”。只是,这一次的承诺。终究是无法实现了。 从忆儿的园子里出来,且遇心里在盘算着寒潇要带他出门的事情,一时有些走神。他的父亲司徒玺跟随圣驾去往宁州已经有几日了,府里的事务全都由承平长公主打点。可是今日,这位当家主母似乎也不在府中。她若是出门,便只有一个去处,就是东宫司徒且菡那里。 一边想着一边走,且遇连迎面走来的且怜都没有看到。直到且怜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喊了一声“哥哥”,且遇才回过神来。 “嗯?”且遇一惊。抬眼看到且怜微微撅着嘴,不满地盯着自己。 较之三年前寒汐在府上养伤时,且怜已经从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且怜一手掐腰,一手拉着且遇的衣袖,撒娇道:“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想得那么认真?我刚刚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到!” 且遇有些抱歉地微笑:“对不起啊怜儿,我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所以没有注意到你。” “哥哥这是要走了吗?”且怜问道,“你看过忆儿了?” “是,”且遇点头,“我来了有一阵子了,陪着忆儿玩了许久。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 “哥哥……”且怜知道且遇和寒潇之间有着深深的隔膜。从不在府中过夜。对于寒潇这个嫂嫂,且怜更多的是敬畏。而不像对寒汐那样亲热。但看着哥哥嫂嫂之间这样不愉快,她心里也不好受,总想为他们做些什么,于是且怜道,“嫂嫂今日同母亲入宫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哥哥不见一见她吗?” 寒潇竟然随承平长公主进了宫!如今司徒璧不在,南皇后被禁足,所以肯定不是入宫问安的。唯一一个可能,就是她们一同去了且菡那里。且遇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寒潇入宫和且菡见面,之后又要和忆儿无缘无故地出远门,他们肯定有着什么计划!而忆儿被带去的地方,一定是司徒玺身边!若是没有猜错,司徒牧的嫡子琰儿也会被带出宫去。一个是皇太孙,当今名正言顺的储君;另一个则血脉之中灵力无限,可以操纵曳泉神兽。司徒玺,他的父亲,怕是要利用这两个年幼无辜的孩子,去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啊! 一颗冷汗顺着额角滑下,且遇心中隐隐预知到了司徒玺正在谋划的惊天的秘密。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让寒汐他们知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且遇来不及和且怜多说什么,只是匆匆告别:“怜儿,我还有事,下次回来的时候再陪你!”说罢,他也顾不上且怜在身后喊他,急匆匆地离开了。 回到竹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且遇立即动身去往宜州。一路上他鲜少休息,快马加鞭,终于在三日后赶到。 寒汐仍在木府休养,听到管事前来通报有人来访,寒汐心生疑惑。直到看见风尘仆仆的且遇,她大吃一惊,问道:“容哥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汐儿,此事关系重大,你快去请太子和唐公子,我有要事告知!”且遇来不及停下休息,立刻说道。 素日里且遇一向沉稳,从未见他如此急迫,寒汐心知不妙,点点头:“你且随我来。” 木府书房中,司徒牧正同唐不惊、木先行等人议事,见寒汐带了且遇过来,众人皆是十分吃惊。司徒牧迎上来,问道:“且遇,你怎么来宜州了,怎地事先也没告知我一声?” 且遇摇摇头:“事出突然,前几****回府中看望忆儿,发觉寒潇正命人收拾行李,打算带忆儿出府,不知去往何处。而寒潇本人,却与承平长公主一道入宫,拜会且菡长姊去了。按理说,她们三人怎会同处一处、有商有量?除非,她们在谋划一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 “容哥哥的意思是,姐姐她们正在谋划的事情,同忆儿也有关联,所以要带走忆儿?”寒汐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他们,怕是要利用忆儿来对付我们吧!” 就在此时,木府管家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他朝司徒牧问安,然后将密信交到司徒牧手里,道:“殿下,这是刚刚收到的,宫里来的。” “哦?”司徒牧疑惑地拆开信件,一边读着,他的眉头不由得紧锁。 唐不惊见状,知道情况不妙,问道:“殿下,可是贵妃娘娘来信,信中所提何事?” “确是庄贵妃费劲心思送出来的密信,”司徒牧一边说着,一边合上信笺,表情凝重,“信中说,父皇在宁州突发恶疾,司徒玺却不准任何人探视,也不让御驾回宫。母后在宫里被控制了起来,严密监视,庄贵妃和永宁王弟的情形也不甚好。贵妃通过自己培养的亲信得知,且菡这几日,也打算带着琰儿,要去与司徒玺会合!” 唐不惊叹了口气,笃定地说道:“如此看来,大周当真是要变天了!忆儿同小皇孙,怕是都要被送到司徒玺那里去,由他利用,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司徒牧闻言,愤怒不止:“我绝不会让他把琰儿和忆儿,当成争权夺势的工具!如此,我们便尽早开战,结束这一切!”(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惊变(2) 宁州府。 自广济寺之行后,司徒璧已经昏厥了五日,仍不见丝毫醒来的迹象。卢广闻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他们大周的一代帝王,就此陨落在他小小的知州府上。若真如此,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不过,除了皇上刚刚被送回来的时候,卢广闻探望过一次,之后宰辅便控制住了整个知州府,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皇上居住的宅院。所以,如今除却宰辅、大总管万海和每日进出照料皇上的太医,没人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卢广闻只得****守在主院外面,不停地祈祷,只盼着皇上能尽快醒过来,班师回朝。 卢广闻不知道的是,他府上不怎么奢华也不怎么宽敞的主院里,完全不是他料想中的情景。整个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布满了待到的侍卫,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消息完全被封锁。司徒璧依旧在床榻上躺着,却不是一直昏迷,有时也会醒来,只是无法说话,唯有万海唯唯诺诺地在一侧侍候着。司徒玺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上,原本该给司徒璧治病的太医却在给司徒玺煎茶。 “葛大人医术高明,没想到煮茶的技艺也是一流啊!”司徒玺抿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叶,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许道。 得了司徒玺的称赞,葛云面有得色:“承蒙大人夸赞,只要大人不嫌弃下官的手艺就好!”葛云乃是司徒玺的心腹之一,司徒璧一直以来服食有毒的丹药,这么多年却始终无人察觉,都是葛云从中做的手脚。此次宁州之中,按照规制。应是太医院院正刘应川随行。司徒玺却在出宫之前,特意把人选更换为葛云。正是为了方便按他的计划行事。 自司徒璧昏厥开始,一直是葛云负责为他诊治,对中毒之事只字不提。对外,他们宣称是自清王居心叵测,故意设计使人言语上攻击皇上。而皇上为国为民日夜操劳,本就龙体欠佳,经不得半点刺激。如今一折腾,导致郁结攻心、气血不宁,昏迷不醒,状况堪忧。如此一来。只要司徒璧一死,司徒牧就背上了杀父弑君的罪名。 司徒玺一面喝着茶,一面观察着躺在床上、虚弱地骇人的司徒璧。今日上午,司徒璧曾醒过来一段时间,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着司徒玺,满面怒意。只是。如今的皇上只是案板上的鱼肉,只等着被司徒玺这把利刃宰割。不过,司徒玺的耐心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他手指轻轻扣着梨花木的小几,问葛云:“皇上还能坚持多少时日?” “回大人,最多半月罢了。”葛云恭敬地回道。 “半月啊,”司徒玺顿了顿,面带笑意。却令人遍体生寒。“半月时间有点久了,不若就等到太子妃和皇太孙到宁州。就让陛下驾鹤西去,也省得活着受病痛折磨,如何?” 葛云了然地点头:“是,下官遵命。” 万海一直守在司徒璧的床边,听到那两人云淡风轻地谈论、操控着司徒璧的生死,愤愤不已!他自小就跟在司徒璧的身边,主仆情谊深厚,看到今日这样的局面,他禁不住怒喝:“司徒玺,你这个贼子,皇上对你不薄,你怎可这样对他?这么些年,陛下哪里亏待了你?你已经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了,你还肖想些什么!” “万公公何须动怒呢?”面对万海的斥责,司徒玺也不生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万公公与我相识的日子也不短了,当年我血洗九天神宫,万公公也是知道的。我的为人嘛,便是如此狠辣歹毒。陛下待我的确不错,不过既然我对手足同胞都能下得去手,对陛下,又哪会来那么多怜悯呢?” “你……”万海气愤地浑身打颤,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当年司徒玺的狠辣,他何尝没有见识过?这么多年来,他一路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权势,手段也从未仁慈过。到如今,司徒玺的主意终于打到皇上身上了,他一个身份卑贱的内官,又能做些什么呢? 看着万海逐渐消减了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和悲哀,司徒玺又道:“万公公放心,咱们好歹相识多年。等陛下西去,若你想留在宫里,我会找人好生伺候你,为你养老送终;若你想告老还乡,我也不会亏待了你,自会帮你归置好一切。” 万海摇摇头:“老奴自十岁开始,就跟随陛下左右,除了侍候陛下,其余什么也不想。宰辅大人,若你真的要取了陛下的性命,就把老奴一条贱命一并拿走,也好让我继续追随陛下,去那边再伺候他吧。” “那便依了你的意思吧。”司徒玺点头,转而又对葛云说道,“算算路程和日子,皇太孙应该明后日就能抵达了。葛太医,尽快行事吧。” 三日后的深夜,因葛云这几日在汤药中加入了激发毒性的药剂,司徒璧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一夜,他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司徒玺特意遣散了所有人,只自己坐在床边陪着司徒璧。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司徒璧竟在最后的时刻醒了过来,看着那个他曾深以为是自己心腹的人,道:“司徒玺,不,南宫洗,你、你果然好手段!” “我的手段如何,陛下又不是不知。”司徒玺依旧是笑吟吟的,完全不像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 司徒璧一脸灰败之色:“是啊,是朕自己亲手给自己掘好了坟墓。你的野心,永远没有尽头!从一开始你接近承平、辅佐朕登基,就不是甘愿一辈子只做个臣子。可笑朕竟一直如此依赖你,并未察觉你的目的!” “陛下的野心,难道就有尽头吗?”司徒玺嘲讽地一笑,“为了永远坐在这至高无上的位子上,你竟天真地求仙问道,想要长生不老,真是可笑!曾经,你也是雄霸一方的帝王,而今,竟权欲熏心,被我玩弄到这般地步呀。”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是朕输了,朕……咳咳咳”司徒璧闭上眼睛,因情绪波动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司徒玺站起身,俯视着垂死的一代帝王:“别再挣扎了,何苦再多受一份折磨?至少琰儿是你的嫡孙,这天下,仍是你司徒家的,不是吗?” “天下……”司徒璧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天下……南宫洗,天下之事,瞬息万变……你休想,休想……”(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惊变(3) 半日后,司徒璧在宁州驾崩的消息,就传到了天门关木府。 司徒牧得知消息之后,在人前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只是,他整整一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虽然早已知道司徒璧此次宁州之行凶多吉少,可今日消息传来时,司徒牧仍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么多年来,司徒璧对他,其实并未尽到做为父亲的责任,甚至忌惮防备他这个嫡子。可是记忆深处,在他们还是父子,不是君臣的那些年里,司徒牧也曾感受过来自父亲的爱。 “殿下一直闭门不出,一整日了一口水都没喝,可如何是好?”木先行焦急地道。自司徒牧把自己关在房中开始,他就和几个将领就一直候在院中。 木夫人因为担心司徒牧的身子,亲手熬了软糯的粳米粥,并两样可口开胃的小菜送过来。她来来回回了几趟,送来的饭食换了又换,直到天色都昏暗了也未能进去。 寒汐见状,接过她手中的托盘,道:“芳姨,木将军,还是我去吧。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殿下照看好自己的身体的。” 木夫人知道自家少主在自清王心中的分量举足轻重,于是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寒汐端着托盘,扣了扣司徒牧的房门。过了半响,屋内才传来司徒牧沉闷的声音:“谁人?” “殿下,是我,可以进去吗?”寒汐的声音总是清凌凌的,带着穿透灵魂的通透。无论何时,总能让人身心放松。 “寒汐……”司徒牧沉默了片刻,才道,“请进吧。” 寒汐给木夫人使了个眼色,木夫人即刻会意,转身招呼木先行等人离开。寒汐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桌上,摸索着点燃了蜡烛。司徒牧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小榻上,并不与她说话。寒汐也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地擎着蜡烛,将屋内的灯盏逐一点亮。本来暗沉的屋子慢慢亮起来,灯火通明。司徒牧在暗处处得久了,一时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不禁皱起了眉头。 寒汐自顾自坐在圆桌边上,把原本放在托盘中的粥和小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然后才扭头望着司徒牧,说道:“殿下,这是木夫人特意为您做的,我闻着好吃得很,您吃一点吧。” “寒汐,”司徒牧声音有些嘶哑,“我不饿,吃不下。若你想继续在这里待着,就坐会儿吧,但我不太想说话。” 寒汐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殿下无需同我说话。只是我一个人乏味得很,唐不惊近日来又总是很忙,我想找个人多说几句。既然殿下不开口,那就由着我在这里说说也挺好。殿下若是想听,就听几句;若是不想听,只当我自己给自己解乏了。” 司徒牧不料寒汐竟会这么回答他。自她进来,一句不提安慰、节哀的话,倒让司徒牧轻松了许多。既然如此,司徒牧只得回道:“好吧,你且说着,我听着。” 寒汐给自己倒了杯清茶,缓缓说道:“殿下当是知道的,我从未见过我父君。自我尚在娘亲腹中的时候,父君就被司徒玺那奸人害死了。他死得很悲壮,为了护卫一方族人,保留我南宫一族的血脉,他牺牲了自己的肉身和精魄。最终,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存在这个世间。以前,我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现在知道了,想要悼念他,却连个能够悼念的寄托也没有……” 司徒牧沉默。他曾听唐不惊说起过寒汐的身世,也知道当年司徒玺血洗南宫一族。不过,唐不惊并未详细地讲过其中的细节。如今听寒汐提起,才知道事情竟是如此惨烈。听说,寒汐通过南宫一族的秘法,曾身临其境般地看到过那一段往事。想来,父亲战死、尸身不存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不能触碰的伤疤吧。 只听寒汐继续说道:“我只是从娘亲的记忆里,看到过父君的样子。可是,父君却没有见过我,我们从未身处在同一时空当中。父君的笑容和宠溺,从来不是对我。我没有姐姐那么幸运,能在父君身边长到两三岁,被他宠爱过、抱过、呵护过。直到那一次,我被太子妃关进了水牢。机缘巧合之下,竟让我在那里找到了半卷国破山河画。而画中,蕴含了父君留下的灵力。在我打开画卷的时候,父亲的幻影浮现而出。他对着我微笑,笑容中满是慈爱和自豪,仿佛在对我说,‘我的女儿,你做得很好’。虽然那只是短暂的一瞬,却让我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了父君对我的爱。我才发觉,原来我的眉眼那么像他!我的名字,是他为我取的。想来在我出生之前,他也时常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我的生命,是他血脉的延续。哪怕他还没来得及见我一眼,但他始终在我身边,保护我、指引我,这么想着,就觉得自己很幸福了。” 寒汐讲完之后,便不再说话。司徒牧也没做声,屋内再一次陷入沉寂当中。过了好一会,才听司徒牧开口:“我小的时候,父皇对我也是疼爱的。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太子,我们住在王府中,不住在宫里。” “在我之前,有三位皇姐,我是父皇第一个儿子,又是嫡子,所以当时很得他的喜爱。”司徒牧一边回忆着,唇边不经意染上一丝笑意,“虽然当时我很小,但也依稀记得,每日父皇上完朝回到府里,第一件事就是要来抱我玩耍。后来,父皇结识了司徒玺,二人开始谋划大业,他陪我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不过,父皇刚刚登基的那段时间,就算政务再怎么繁忙,每日里,他总还要抽空来看我的。他会记得我爱吃的点心和菜肴,每次都要膳房按照我的口味来准备。” 寒汐静静地听司徒牧说着,不知不觉也被他的回忆感染。寒汐印象中的司徒璧,一直是阴枭、病态、权欲熏心的样子,若不是司徒牧说,她真的无法想象他也曾是个慈父。 “虽然我们父子反目,各自为战,我依旧忘不了年幼时那些快乐的时光。”司徒牧说着,不觉流下一滴清泪,“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将父皇取而代之。我只是想让他变回他自己,不再被虚无的权势操控。可是,他终究未等到我回去……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走得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 “可是殿下,如今不是追思和难过的时候。”寒汐冷静地分析,“陛下驾崩,殿下如今的身份又颇为尴尬,永宁王还是个婴孩,又无母族支持、势单力薄。纵观之下,小皇孙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国不可一日无主,司徒玺应该很快就会扶持皇孙即位,众臣也不会有疑义。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立即行动,与司徒玺一战,尽快了结僵持的局面才是!” 司徒牧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不会让琰儿步入父皇的后尘!”说着,他的神色逐渐刚毅,“明日便召集人马,谋划攻打宁州之事。一个月之内,必然要做出了断!” 寒汐微笑着,看着司徒牧重新振作起来:“殿下要成大事,总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吧。” 司徒牧离开小塌,来到寒汐身边坐下,端起白瓷碗开始喝粥。一碗粥喝完,他抬起头,冲着寒汐一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寒汐,你回来了真好!”(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腹背受敌(1) 正如寒汐所料想的那样,司徒璧驾崩不过三日,司徒玺便在宁州拿出一道“遗旨”,拥立尚不足四岁的司徒琰为太子,待其年满十岁,便登基为新皇。而这期间,由太子之母德宣皇后司徒且菡掌控中宫,大宰辅司徒玺摄政监国。先皇的南皇后特封为慧淑皇太后,因太后思念先皇成疾,移居京郊泰毓行宫,不见外臣。先皇贵妃庄氏与幼子永宁王,乃是先皇生前心之所爱,特令其母子前往明丰山皇陵守灵,无诏不得回京。 一道接一道的“旨意”,便有如一个又一个的惊雷,激荡的人心不得安宁。明眼人都已经明了,所谓的圣意,不过都是司徒玺的意思罢了。小太子年幼,根本无法亲政。距离他十岁登基,尚有近七载的时光。这期间,朝政国祚完全由司徒玺一人把控。他虽未亲自称帝,但除却一个名位,他已与帝王无异。 与此同时,司徒牧再次发起进攻,直逼宁州,欲擒司徒玺。司徒璧一死,就算司徒玺再怎么压制,帝军内部终究还存在动荡,军心不稳,影响战力。经过半月接连不断的战争,自清军一路乘胜追击,攻到宁州城下。双方主力军终于展开了正面交锋。 唐不惊着一身银灰甲胄,匆匆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两日前,自清军已全面到位,驻扎在宁州城外二十里的阔地上,只等休养调整一番后,一鼓作气,拿下宁州。不过,宁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里又集结了帝军最精锐的军队,兵力雄厚,此战绝不像之前那样容易。唐不惊这些日子几乎没有合眼,日夜思考筹划着对策。 寒汐特意煮了安神的枣茶,在唐不惊的帐中等他。看见唐不惊掀起帷幔走进来。她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头盔,拉他坐下,道:“你回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唐不惊面色疲惫。眼中布满了血丝,如美玉蒙尘,让人瞧了都心疼。他喝了口热茶,有些抱歉地对寒汐笑笑:“这几日总与殿下和木将军议事,没能顾得上你。汐儿。待此战结束了,我一定好好陪你。” 寒汐摇摇头:“我自己一人也无妨,还有离叔叔他们帮衬着呢。倒是你,总这么拼命,自己的身子能吃得消吗?” “原来汐儿是担心我呢,”唐不惊虽然疲累,但只要看着寒汐,心情都会不错,“唔,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虽然这几日很是操劳,不过有你慰问担心,再苦再累都没什么了。” “油嘴滑舌,”寒汐嗔道,“还能打趣我,看来是不怎么累的。” 唐不惊故作委屈地笑笑:“苦中作乐罢了,汐儿也不许的吗?这都连续作战半个月了,一路猛攻过来,终于打到宁州城下了。”说着,他蹙起如刀刻般俊美的眉头。“不过说来,这一路怎么看都太过顺利了。帝军那边虽因先皇之死而阵脚大乱,但凭借司徒玺的谋算和本事,不至于打得这么不堪才对。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也许是我太过多虑了……” 寒汐听他这么说,也是满腹疑惑:“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路攻到宁州,除却赶路和正常会战,我们真的没费什么功夫。按理说,司徒玺精晓阵法之术。又已经把姐姐和忆儿待在身边了,却迟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还是多加小心得好。” 另一边,宁州城内,司徒玺已经代替司徒璧坐镇知州府了。寒潇和司徒且菡也同他一道,正在听探子汇报战况。这几日自清军驻扎在城外,司徒玺早已放出暗卫,去探听那一方的情况了。 听完探子带来的消息,且菡不禁忧心忡忡。自清军在司徒牧的带领下,从起义开始,少有败绩。木先行乃是一员猛将,沙场经验丰富,加之唐家四公子有着神鬼莫测之本领,二人一文一武,配合无间,简直是绝佳搭档。一路走来,因司徒牧治下严谨、待民宽厚,有许多人自愿投奔自清军。本来起义军同帝军相比,实力悬殊较大,但慢慢的,双方已算得上势均力敌。 “真没看出来,每日在东宫浑浑噩噩的太子殿下,竟然暗藏了一身本事!”且菡感叹,做了那么久夫妻,如今她才知道,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司徒牧。 “何止是菡儿你,连为父也对他刮目相看。”司徒玺轻轻捻着自己的胡须,说道,“咱们这位前太子爷,韬光养晦,从不在先皇面前轻易暴露自己的才能。他是看得准,知道先皇多疑善妒,所以选择明哲保身。现在,已经无人压制他,他也无需再隐藏实力。加之又有唐公子相助,更是如虎添翼。那唐公子的本事我也是见过的,曾经也试图将他拉入我的阵营,但未能成功,真是可惜啊!” 寒潇冷着脸:“那么,就这样束手就擒?任他们攻到城下了,我们却毫无应对之法?” 且菡本就与寒潇关系不睦,只是碍于共同的利益和司徒玺的面子,才会同处一处。此时见寒潇语气冷硬,她不禁嘲讽道:“弟妹打算如何?你不是能操纵上古神兽吗,怎地不施展身法,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来为咱们赢得胜利呢?还是说,你怕了你那个人人都爱、都追随的妹妹,怕你打不过她,怕她来找你报三年前姐妹相残的仇怨!” “德宣皇后,”寒潇双目渐渐泛红,发丝无风自舞,周身蒸腾起杀气,正是她心魔发作的征兆,“若你再这么口不择言,我不会顾及你是什么身份的!” “够了!”司徒玺出言制止了二人的争吵,扶额有些无奈地说道,“敌人还未打过来,我们自己人倒先打起来了!你们放心好了,我故意使得司徒牧他们轻而易举地攻过来,自然是有对策的。等到我们与他正式开战,我自有办法分散他的兵力。” 且菡一听,神色为之一振,急忙问道:“父亲,你可有妙计?” 司徒玺神秘地一笑:“司徒牧与我们最大的不同,是他有弱点,心地太软。我们可以弃之不顾的,反倒是他最为看重的。且等着瞧吧,不过也就这几日的事情了……等到那时,我们集中一切力量,给他致命一击,让他此生无法翻身!”(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腹背受敌(2) 司徒玺口中的“妙计”,在自清军攻城的那日,便开始实施了。 在司徒璧驾崩之前,因连年的天灾人祸、国库亏空,朝廷精力分散、自顾不暇,边陲一带蛮族白沙国就频频进犯。如今大周国内,司徒牧率领的自清军和司徒玺一面的帝军不断交战,白沙更是看准了时机,不断在边境找麻烦,掠夺财物。司徒玺便是利用这一点,书信白沙国国主,暗中支持他在北疆开战,并允诺只要白沙可以牵制住自清军的一部分兵力,战后就将北疆四城拱手相让。 正如司徒玺所说,他可以弃之不顾的,正是司徒牧抛之不下的。司徒玺眼中只有滔天的权势和富贵,他要的是万人之上、不居人下的地位,所以大周边境四个城池和一众百姓的性命,对他来说根本一文不值。可是对于司徒牧,边陲四城关乎地是大周的安危和颜面,是一分一毫都不能割舍的国土;北疆的百姓更是他的子民,作为大周的储君,司徒牧更不能看到他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不管不顾。 北疆鹿城的守将发出求援的书信,送往宁州,请求朝廷出兵相助。司徒玺接到信后,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丢给随侍,只说了一句:“给城外自清王送过去。” 司徒牧收到信后,果然无法坐视不理。他立即召集唐不惊等人来到他的营帐,商讨应对之策。众人的意见分为了两派:一边主张先以宁州之战为重,先攻下宁州夺下帝位,再去支援北疆不迟;另一边则认为,北疆如今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必须立刻出兵支援,暂缓宁州之战,以百姓为重,赢万民之心。双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下,因为都有自己坚持的道理,所以竭力想说服另一方。 司徒牧听完每个人的意见,然后在心中细细斟酌。所有人都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唯有唐不惊沉默不语。司徒牧见他双唇微微抿在一起,左手拿着折扇,轻轻敲着右手手掌。这是唐不惊在有所筹谋的时候,习惯性做这样的动作。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唐先生,”司徒牧适时地开口,“不知先生对于此事,有何见解?” 唐不惊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满是睿智和精明:“依微臣之见,殿下两边都要顾全。既不能放弃如今宁州之战的战果,也不能置北疆四城的百姓于不顾。” “先生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两全其美,谁人不想呢?只是,我们的兵力有限,若分成两方面作战,怕是哪边都会捉襟见肘。”木先行皱着眉头,立刻提出自己的看法。身为一方守将,将心比心,他更在乎的是百姓的安危。可是要司徒牧就这么放弃宁州的大好局势,木先行也觉得可惜。 唐不惊知道自己的想法一旦提出,会有很多人有疑义,他不忙着为自己辩解,只是道:“木将军可还记得,咱们自起义开始的第一场战役?” 木先行点头:“自然记得。我们以少胜多,大胜帝军,从此军中士气高涨,节节胜利。” “不错,”唐不惊道,“既然那一次我们可以以少胜多,这次也未尝不可。沙场之上对抗,虽说双方兵力悬殊对战事成败起到很大的作用,却不是最关键的作用。据我所知,白沙国虽民风彪悍、作风勇猛,却不善排兵布阵之法,只凭蛮力打杀冲撞。况且白沙国因条件所限,素来人丁不旺,这次他们侵犯我大周北境,就算举全国之力,怕也不会超过五万兵将。如今我们有十万大军,派出三万与白沙抗衡,加之北境守军,足以应对。白沙国兵士善骑术,尤以骑兵之悍著称,靠得是近身搏杀,弓弩机关之术却是一窍不通。还有一点,他们国力有限,后方供给不适合持久作战,只能支撑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们只需在他们的马匹粮草上下些手脚,多派弓箭手去北疆作战,自然会大大削弱他们的实力。” 司徒牧听完,展颜而笑,抚掌称赞:“妙哉、妙哉!先生虽身在中原,却对北境之事了如指掌,牧实在是佩服!” 其余众人听完唐不惊的话,也是不住点头赞同。不过木先行作为一名老将,考虑得更为周全,他又问道:“按照先生之法,北疆之困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可是宁州这边,以司徒玺的奸诈和计谋,我们一旦出兵北疆,他定会趁虚而入。为了北疆之战,我们需调派大量弓箭手前往,相对来说剩下的七万将士,实力就削弱很多。如今宁州城内,保守估计也有十二万兵力。这么一来,宁州之战,胜算太过渺茫。” “木将军深思熟虑,所言不错,按常理来说,宁州之战我方的确少有胜算。”唐不惊并不否认木先行的担忧,“不过,有一人可解决这个难题,不知将军可愿意信她?” “哦?”木先行立时来了精神,“是何人有如此神通?” 唐不惊笑而不语,只是伸手一指门外。寒汐正往这里走来,身后跟着离天逝、泪夫人和离湘三人。木先行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们,寒汐他自然是熟悉的,她身后的三人也借住在他的府上,只是行踪神秘,他并未有所接触,只知道也是南宫一族的人。木先行不禁问道:“先生所指,是南宫姑娘?” “正是。”唐不惊笑着点点头,看着木先行一脸疑惑茫然,于是解释,“木将军从木夫人那里,应该也听说过南宫一族天赋异禀。寒汐是南宫族少主,离先生他们是南宫一族的祭祀和护法,身怀神力,精通法阵。这奇门阵法若能得以妙用,困住司徒玺三分之一的兵力,应该不在话下。” 虽然唐不惊这么说,木先行仍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不住地摇头。倒是木夫人不知从何处走来,狠劲地拍了拍木先行的肩膀,道:“你这榆木脑袋!有少主、大祭司和二位护法相助,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天兵天将,也难以抗衡。不说攻击杀伐的法阵,就是普通的防守之阵,任他们进去,轻易也休想出来!之前司徒玺偷袭我们神宫,也是靠这三位合力施法,控制了大量兵力,守住我一方族人。” 木夫人的话对木先行来说,简直比圣旨还要有用。木先行立时舒展了愁容,连连点头。 众人对他这个样子,皆是忍俊不禁。司徒牧见所有人的意见终于达成了共识,问唐不惊:“那么依先生看,我们两边的主将,该由谁来担任?” 唐不惊思忖片刻,开口:“北境之战,关乎国体。国土百姓不容有失,此战也能彰显天威。所以,该由殿下亲自为战,震慑一方,痛击白沙,让他们不敢再犯。同时也警告其他边陲虎狼之国,不要生出对大周的非分之心。殿下亲往北疆四城,说明您与司徒玺只顾权位不同,以子民为重,更能为您日后即位赢得民心民意。殿下放心,微臣愿与您一同前往……” 说着,他不由得看向寒汐,继续道:“至于这里,殿下交给寒汐和木将军吧。南宫一族的血海深仇,是时候讨还回来了。我相信,就算我们都不在她身边,她一样可以做得到!”(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二十七章 腹背受敌(3) 一旦行军作战的计划定下来,后续的事情就要马不停蹄地进行。司徒牧亲点了三万精兵,整装待发。唐不惊命人备足了粮草马匹,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去往北疆鹿城了。 临行前一夜,唐不惊特意来寒汐屋内小坐。这一次分开作战,对两人来说还是头一回。之前无论是什么情况,他们都是一起面对。心中纵有千万般不舍和担忧,此时也藏在心头,没有说出来。 寒汐打开窗子,望着天际明亮的圆月,道:“今日十五,月亮正圆。只不过,月圆难照团圆,明日一别,又要许久不能相见。” 唐不惊从后面圈住她,紧紧地搂着,呼吸间满是寒汐秀发的清香:“这是最后一战了。很快,一切就结束了,我们也不必再分开。” 寒汐也知道自己有些伤感了,急忙扭过身子面对唐不惊,转移了话题:“就怕到那个时候,你就不愿天天面对我了。我会一天天变老,皮肤上布满皱纹和沟壑,变得唠唠叨叨,你就会厌烦我了。” 唐不惊唇角一勾,笑道:“难道只有汐儿会变老,我就不会吗?” 他这一笑不打紧,一张俊美的容颜映衬着月光,说不出地魅惑。寒汐只觉得呼吸一滞,随即气鼓鼓地警告:“你这次去北疆,没有我看着,你也要严格管住自己。听闻北境民风粗犷,那里的女子都豪放地很。就你这张脸,若是给那里的女子瞧见了,指不定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你要跟我保证,不许跟任何女子说话,不准对她们笑!”说着,她仍是不放心,又补充一句,“连看她们一眼都不成!” “是,是,我保证!”唐不惊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实在不成,只要有女子出没的地方,我都戴上面具,不让旁人瞧见我的脸,成吗?” “这还差不多。”寒汐嘟囔着,心里真的开始盘算要不要给唐不惊准备面具了。 一番玩笑之后,离别的悲愁也被冲散许多。唐不惊第二日一早就要启程,需要早早休息,便也不再寒汐房内久留。临走前,他不忘嘱咐她:“这次宁州一战,木将军对抗的是帝军,而你要面对的,是司徒玺和寒潇姑娘。汐儿,你一定要狠下心,为了自己,为了族人多想想。我知道你心中还是不想伤害寒潇姑娘,但你一定要以自己为先,好吗?” “我答应你。”难得寒汐如此乖巧地答应下来。 唐不惊帮她把窗子重新关好,嘱咐:“夜风伤身,早些休息吧。” 司徒牧与唐不惊率三万兵将刚刚启程,离开宁州地界,司徒玺立即发兵开战。寒汐与木先行早有准备,积极迎战。虽然人数上处在下风,但有离天逝三人鼎力相助。他们合力摆出当年在九天神宫时所用的波澜阵御敌,将帝军四万人困于法阵中,使得阵中之人满眼望去都是水光粼粼,找不到出口,大大削弱了司徒玺一方的战力。 不过寒汐却并未因此而掉以轻心,必经司徒玺和寒潇始终都没有出手,曳泉更是未见踪影。自唐不惊离开宁州,且遇一直陪在寒汐身侧,如同她的军师。看到守将来报告战况时一脸的得意和兴奋,且遇也不禁蹙起眉头。待到只剩他与寒汐两个人的时候,他才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如今战事从表面看来,是对我们极其有利的。虽然兵力较少,但未显捉襟见肘之态,反而事事都很顺利。刚刚那位副将过来,从头到尾都是骄傲自豪的神态,戒备心全无。汐儿,为何我觉得,如今这种局面,并非好事?” “容哥哥的担忧,也正是我所忧心的。”寒汐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有离叔叔他们三人相助,我们的确势如破竹。我方将领只看到离叔叔等人的通天本领,就觉得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真正可怕的是司徒玺和姐姐的术法。他们迟迟不肯露面,没有作为,只怕早有谋算。” 且遇沉默了片刻,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以我之见,他们如今这样做确实是故意为之。一来是让我方放下戒备和警惕;二来则是试探我们的实力。显然,这两个目的他们都已经达到,恐怕很快就会出手了吧。” 寒汐想起被带来宁州的忆儿,她心里清楚忆儿此行,是被当做战争的工具来利用的。虽说忆儿对且遇来说,是个尴尬的存在,可是寒汐知道,且遇十分在意这个孩子。她试探着问道:“容哥哥,你应当知晓的,姐姐能操纵曳泉,其实并非是因为她自身的原因,而是曳泉认定的主人,是当时尚在她腹中的忆儿……” 且遇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忆儿不过三岁稚子,他们把他带来战场,无非想利用他对曳泉的作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就如同自清王要保护琰儿一样,忆儿是我的骨血,我绝不会让他沦为杀人工具!” “虽然我与忆儿接触地不多,但也知道,他是个心底纯良、干净灵透的孩子。”寒汐道出自己的担忧,“若按照他的本性,绝不会去操纵曳泉残害生灵。我担心,司徒玺会为了赢得这场战役,不择手段。最终危害的,是忆儿!” 且遇双唇紧抿,素来温润谦和的脸上,流露出刚毅坚忍的神色:“无论是父亲,还是寒潇,他们都不会得逞的。汐儿,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你放心吧。” 看着如此坚定的且遇,寒汐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慌乱。他虽睿智博学,但于术法武功上,却是不曾染指,如何与司徒玺、寒潇抗衡,救下忆儿呢?只是且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走到书案前,那里放着被精心包裹着的“无名”古琴。自从得到这把琴之后,且遇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一定将琴带在身侧。只见他轻柔仔细地将琴取出来,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清脆的琴声跃然而出。 他抬起头,换上自打他与寒汐初识开始,就噙着的淡淡笑容,道:“许久不曾听我弹琴了吧?汐儿,你不好奇这些年,我的琴艺精进到何种地步了?” 寒汐知道这是且遇想让她放松一下,暂时忘却战争的残酷和计谋的劳心,于是席地而坐,耸了耸肩:“我对琴技素来不太通晓。不过我知道,只要是容哥哥你弹奏的曲子,自然都是好听的。” 且遇有些无奈地笑着摇头,双手同时抚琴,悠扬的琴声立即响起。他的手指与琴弦如此地契合,那乐声似乎成了他的双手与“无名”互相倾诉的衷肠。寒汐仔细地听着,不知不觉陶醉其中,闭上眼睛,手掌轻轻跟着曲调合着拍子。只是她不曾察觉,且遇唇角的笑意逐渐凝结,消失不见。他望一眼窗外,浮云掠过,一切都是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是,他在心底轻叹,忆儿也喜欢音律,可自己,还尚未教过他抚琴呢……(未 完待续 ~^~)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终局(1) 这一日,因为担心司徒玺的圈套和暗流涌动的战局,寒汐很晚才入睡。她依稀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天水湖。梦中的九天神宫一片繁华,热闹非凡。族人们都穿着华美的衣裳,说说笑笑,来来往往。她的父君和娘亲正面对面坐着下棋:鹅黄衣裳的连嫣隽美恬静,手执白子,正在考虑该走哪一步棋;银白色劲装的南宫涑把玩着黑子,满面笑意地看着妻子。 寒汐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眼眶有些湿润。虽是在梦里,可是她的意识格外清醒。寒汐多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突然,一阵悠扬、熟悉的琴声传来,打断了寒汐的思绪。寒汐循声望去,只见在红珊瑚建成的凉亭里,年轻的白衣男子正在专注地弹琴。凉亭之上,水波斑斓。经过镜面一般的结界折射之后,五彩缤纷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分外好看。他的容颜如此俊美柔和,他的琴声如此生动悦耳,引得湖中各色各样的游鱼纷纷聚集在附近,隔着结界,争先恐后地想要亲吻他的面颊。 寒汐也不禁为他停住了步伐,为眼前这唯美的画面而痴迷。不过,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提醒着自己,为何且遇会出现在九天神宫呢,他从不属于这里。寒汐疑惑不解,于是冲着凉亭内的男子大声喊道:“容哥哥,容哥哥!” 梦中的且遇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停止了弹奏,抬眼向她看过来。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明媚如阳光,灿烂胜星辰。且遇抬起右手。朝着寒汐挥了挥,似乎在同她道别。 “容哥哥,容哥哥!”寒汐想要靠近且遇,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这是她的梦境,可她却仿佛是个置身事外、无法融入的人。看着且遇跟她道别,寒汐又惊又急,只得不停喊他。 且遇只是维持着和她挥手的动作。也不应答。寒汐愈发不安。却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不远处停止了对弈的南宫涑和连嫣走过来,来到且遇身边,且遇才站起身。抱起了自己的琴。他们三个人肩并肩站着,每一个都美好地不似凡人。他们一同朝着寒汐微笑,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父君、娘亲、容哥哥……”寒汐禁不住大声呼喊起来。而现实中的她终于被自己的叫声惊醒。寒汐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发觉自己脸颊冰凉。伸手去碰,才知道自己早已泪水涟涟。 原来只是一场梦,寒汐舒了口气,安慰自己。可这本不算是噩梦。甚至可以说是个很美好的梦境,为何她会如此害怕?为什么梦的最后,容哥哥会和父君、娘亲一起离开呢?强烈的不安涌上来。寒汐使劲摇摇头,想把所有不好的想法从脑海中驱散。 “吼!吼!吼!” 还未等寒汐从自己的梦中回过神。天际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响亮如雷鸣!木夫人未来得及敲门,就焦急地推开了寒汐的房门冲了进来,惊道:“少主,少主,他们操控曳泉攻过来了!” “什么?”寒汐大惊,立即从床榻上跳下来,迅速披上外衣,“芳姨,外面情况如何?” 浔芳面色冷凝:“原本因大祭司和二位护法牵制了敌军大部分兵力,我方将领都有些松懈。此次他们突然袭击,集中了兵力猛攻。加之曳泉助阵,情况并不乐观。而且……” 看到浔芳欲言又止,寒汐已经明了,接着她的话说道:“而且,司徒玺和姐姐联手,实力不容小觑。本来离叔叔三人抵御曳泉就不是易事,根本无法分心顾及其他。司徒玺法力高深莫测,就算三年前被我重创,留存的实力也非常人能及。姐姐心绪不稳,为心魔所控,魔力大增。他们二人加上曳泉,力量十分可怖。若是无法牵制他们,此战我们必败无疑。可以说,此时战场上已非寻常士兵之间的较量了!” “少主说的没错。”浔芳点头,很钦佩寒汐在此危难关头,仍能冷静地分析战局,“寒潇大公主与少主您有着同样纯正、高深的灵力,司徒玺撇开法术不说,光是他的诡谲奸诈,就不得不防。我与大祭司三人,可与他们一战。曳泉是我族守护兽,千百年来积蓄的力量不是人力可以与之抗衡的。少主有玄冰神剑,也只有您能与之抗衡了。” “芳姨,劳烦您请木将军、容公子和所有将领来我这里吧。”寒汐说道。 浔芳点点头,立即转身离开了。不一会儿,她便带着所有人来到寒汐的营帐。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战局从刚开始朝着他们“一边倒”的大好局势,变成眼前这种猝不及防的局面,大家都难以接受。 寒汐头脑无比清晰地跟他们分析完战况,木先行开口:“那么寒汐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分开来作战。由你、浔芳和离先生几人对付外面那只凶兽和司徒玺,我们则率兵对抗帝军,将他们击退即可?” “没错,”寒汐点头,“为今之计,就是如此。司徒玺擅长使用禁忌的术法,拿人命做引,威力十分可怖。我担心他故技重施,所以不如大家分开来战,反倒更有胜算。” 众人听后,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同。木先行也知道没有更好的计策了:“姑娘说得不错。以我们血肉之躯,的确无法与那凶兽和司徒玺的法阵相抗。我们去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排兵布阵,浴血沙场!”说着,他有些不舍地望了浔芳一眼,对着寒汐一抱拳,道,“寒汐姑娘,兀自珍重,我们定会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 其余人也都双手抱拳,大声地说道:“寒汐姑娘、夫人,珍重!” 看着这样铁血的守将们陆续离开,每个人脸上都是坚毅无比的神色。他们挥洒着自己的汗水、堵上自己的性命,守卫着大周的疆土、帝王的尊严,明知前路凶险,却从未有过退缩。不知不觉地,寒汐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只觉得浑身充满了斗志。 且遇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与寒汐肩并着肩,轻声说道:“忆儿那边,就让我去吧。” 寒汐转过脸看着他,且遇的侧颜如此完美,像极了精雕细琢而出的玉质雕像。想起之前做过的梦,寒汐心中隐隐不安。可是,她没有办法阻止且遇。她只能点点头:“容哥哥,一切小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终局(2) 出了营帐,寒汐才发现,外面的情形,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 曳泉已经变成了最庞大的状态,盘旋在半空,遮天蔽日。它不停地咆哮、怒吼,血盆大口中喷出尖利的水箭,轻易就能刺穿地上的兵将。寒潇一袭火红衣衫,和司徒玺并肩而立,红色和青色的光芒交织,形成巨大的灵力光圈。离天逝、泪夫人和离湘一边要牵制濒临疯狂状态的曳泉,一边要提防寒潇和司徒玺,坚持地十分吃力。 就在曳泉不远处的空地上,忆儿被放在一处结界里,小小的、孤零零的,自己坐着,显得分外无助。他的眼睛本是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雾霭一般,此时那层白膜却闪着猩红的光芒。 且遇自从离开营帐,就一直在寻找忆儿的身影。此时见他这副模样,神色茫然,还有些呆滞,挥手指挥曳泉的动作也透着僵硬,且遇心中一沉,对寒汐说道:“不好,他们好像对忆儿施了法术,强行控制了忆儿的思维,令他操控着曳泉!” 寒汐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只觉得痛心疾首:“忆儿心地纯良,依着他的本性,是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的。我没想到姐姐竟然可以狠心到如此境地,忆儿是她的亲骨肉,她怎么能这样利用他!” “寒汐,我们各自去应对战局吧。”且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忆儿,思维格外冷静,“你去对抗曳泉,支援离先生。我去结界四周看看,能否唤回忆儿的神智。我不能让忆儿清醒过来之后,知道自己手里竟有如此多条人命,让他一生都活在内疚和自责当中!” 寒汐点点头,虽然对且遇仍是放心不下,但情形紧迫,容不得她再有其他的选择。寒汐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口中轻声念起法诀。一时间,她周身的空气都变得不同。水汽在她附近骤然凝结,一点一滴地汇集,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一道道冰蓝色的光芒如同利刃一般,自水球的中心迸射而出,强烈的光照让人不能直视!蓝光渐渐凝聚,终于变成了一把细长的利剑——九天神宫的无上神兵玄冰剑,再一次出现了! 寒汐伸出右手,玄冰剑如有生命一般,自动飞入她的手中。一时间,冰蓝色的光将寒汐围绕起来,远远望去,如同上古神圣高洁、不容亵渎的女神一样。且遇在包裹着忆儿的结界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回首深深地凝望了寒汐一眼。那个让他自第一眼遇见就深深爱上的女子,几年的磨练,使她脱胎换骨。她一袭雪白的衣裙在光芒的映衬下,如同盛放的花朵。玄冰剑在她手里大放异彩,寒汐面容肃穆坚毅,提剑冲着曳泉飞身而去。 原本那朵脆弱娇嫩、需要有人呵护关爱的花蕾,如今已经蜕变成能独自抵挡风雨、承担重任的美丽玉兰了。她耀目却不张扬,娇妍却不媚俗,坚韧却不强硬。寒汐已经不再需要别人的保护了,相反地,她已经强大到足以去守护她爱的所有人! 你从不轻易向命运低头,这就是我为什么始终那么爱你,寒汐。且遇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今日看到她的样子,自己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 回过头,且遇再不去看寒汐一眼,而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结界。那里,有着此刻最需要他的人。自忆儿出生,因为自己的逃避,他未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不过现在,且遇愿意为了忆儿,付出一切。 寒汐全身心投入战局,并未察觉到且遇那边的情况。她操控玄冰剑,径直朝着曳泉刺过去。神剑在她的控制下越变越大,冰蓝色光芒暴涨!曳泉感受到了来自玄冰剑的巨大杀气,也不由得绷直了脊梁,转向寒汐,再顾不得其他人了。离天逝等人本来对抗地极为吃力,此时曳泉转移了攻击的对象,他们立刻轻松许多,可以全力迎战司徒玺。 许是较之三年前,寒汐的法力精进不少,玄冰剑在她手里能更好地发挥神力。曳泉也因为这一人一剑形成的巨大力量,不安地嘶吼咆哮!面对凶猛狰狞的曳泉,寒汐未显一丝慌乱。她利用自身超凡的轻功,灵活自如地在空中进攻,蓝光自四面八方袭来,让蠢笨的曳泉摸不清头脑。离天逝三人得了木夫人相助,四人专门负责对付司徒玺和寒潇。而木先行率领众兵将,与帝军展开血肉搏杀。没有了曳泉强大的杀伤力,又有木先行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指挥,战局很快就被扭转回来。 且遇此时已经在困住忆儿的结界之外了。他半跪在地上,伸手去碰结界,却立刻被弹了回来,手掌也被凌厉的红光割破。忆儿依旧两眼无神,如同木偶一样,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时而挥舞,时而放下,操控着曳泉不断进攻。 “忆儿,忆儿!”且遇心下着急不已,狠命地拍打着如光罩一般的结界,任凭自己的手不断被割破,也不打算停下。他不知道里面的忆儿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可仍旧大声地呼喊,希望能够唤回忆儿的意识。 随着且遇的手心被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嫣红的血丝因为他不断拍打的动作,渐渐融入了结界中。且遇并未察觉,红光闪烁了一下,慢慢地变得微弱起来。结界中的忆儿皱了皱眉头,许是父子连心,在结界变弱地瞬间,他听到了且遇的呼唤。 “爹爹……”虽然还是被控制着,但忆儿找回了一些自己的意识,口中不断喊着,“爹爹……” 看到忆儿有所转好,似乎在回应自己,且遇大喜。他继续鼓励道:“忆儿,快醒来!不要被控制,快醒过来!” 因为忆儿逐渐恢复意识,他停止了对曳泉的控制。他眼里的红光慢慢消失,迷茫地坐在结界中。曳泉失去了命主的指示,也停滞了进攻。它本与玄冰剑一同在九天深宫历经了千百年的时光,若不是命主吩咐,它轻易不会攻击。寒汐趁着曳泉迟疑的功夫,立即施法施放出一条长长的水链,如绳索般一圈一圈将曳泉捆住。曳泉被束缚住,一时有些无措,发出一阵阵哀吼。 它的叫声引来了司徒玺的注意,他一边抵挡着离天逝的攻击,一边提醒寒潇:“曳泉停止了攻击,怕是忆儿那里有异!我们必须依靠曳泉,才有可能取胜,决不能让他们打破忆儿身边的结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终局(3) 寒潇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她心里知道,这样完全剥夺了忆儿的本心,把他变成一个杀人的工具,对忆儿来伤害太大。只是,如今她已无法停手。要是不能狠下心来,以前所做的一切都会没有意义。 司徒玺看出寒潇内心的挣扎,立刻大声吼道:“你在犹豫什么?若是此战不赢,别且遇你得不到,就连忆儿你也会失去!” 此话一出,寒潇立时打了个机灵!想起寒汐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都能来探望忆儿。若是自己真的被输了,被他们控制住,忆儿不定也会被寒汐夺走!且遇的心已经被寒汐占据,忆儿是她的骨血,是她怀胎辛苦生下的,她绝不容许那样的情形发生!因为情绪剧烈波动,寒潇体内的魔障又开始肆虐。想要死死护住且遇和忆儿的**,完全占据了她的思维。寒潇的面容愈发阴冷,眼中蒸腾起浓浓的杀气。 “忆儿,娘亲现在必须要完全借助你的力量。”寒潇默默地对自己,希望忆儿能够听到,“这是为了你,为了娘亲,为了你父亲,为了我们一家三口能够长久地在一起。忆儿,今日对你造成的伤害,娘亲日后会好好补偿你,不要怪我!” 罢,寒潇周身红光大盛,灵力暴涨!每当被心魔所控之时,她的力量会得到更好的激发。寒潇双手迅速捏着法诀,不断变幻,一股股夹带着诡异气息的红色游丝便朝着忆儿那里飞过去。 且遇本是看着结界一一变弱,心里大喜。可是正当忆儿马上要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结界突然强大地可怕!且遇本是双手按在结界之上,不断地跟忆儿着话,却在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红光弹开,重重摔倒在地!因受到寒潇强大灵力的反噬,且遇只觉得胸口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显然被伤及了筋脉。可他已顾不上自身的伤痛,马上爬起来去看忆儿。果然,忆儿的眼睛再一次被红光覆盖。较之刚才,如今这红光更加凶狠、嗜血!原本柔弱可爱的孩童,此时看上去竟比曳泉那上古巨兽更加骇人! 另一边,本来失去了操控的曳泉,已经√√√√,被寒汐的水链牢牢捆住,动弹不得。可此刻忆儿再度发力,曳泉马上收到了主人的指令,又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其实曳泉自被龙神驯服,在九天神宫千百年,性情已然不再凶狠,它的灵力和脾性完全依附于它所认定和听命的那个人。忆儿受寒潇的心魔指挥,再去操控曳泉,那股狠戾邪恶的灵力直刺激地曳泉渐渐丧失理智,凶性被一的激发。曳泉仰天怒吼,不断地扭动巨大的身躯,想要挣脱水链的束缚! 寒汐死命地控制着水链,奈何曳泉的力量太过强大,水链在它的挣扎之下不断地摇晃,最终承受不了,“哗”地一下,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水花,散落在地上。寒汐也被水链破碎的力量弹开了数米之远,而曳泉挣脱了束缚,想起刚刚自己被捆绑,愈发地愤怒!它猩红的大嘴一张一合,不知从何处吸来一道巨大的水流。曳泉将水流含入口中,使得水流汇集成水球,然后喷出! 地上的士兵惊恐地望向半空,只见凭空出现一道巨大的水柱,夹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兜头浇下!所有人惊呼着逃命,离得近的人未能及时躲开,便立即被汹涌的巨浪卷走。曳泉并不会顾及凡人的性命,地面上原本互相为敌的两方军力,都成了它泄愤的对象。一时间,兵将们也顾不上自己到底属于哪方阵营。在这巨兽和滔天的巨浪面前,人力显得如此卑微,只能相互协助着逃脱! “南宫寒潇,你疯了!”看着那么多人轻易就被曳泉夺去了生命,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全然不在意,寒汐只觉得既愤怒又痛心! 可是寒潇根本不为所动。她血脉中的灵力本就强大到可怕,现在被心魔刺激,灵力毫无保留地被激发出来。就算一边施法控制忆儿的结界,一边与离天逝等人缠斗,也不见她有丝毫吃力的感觉。她只是朝着寒汐讽刺、妖媚地一笑,道:“三年前我就疯了,寒汐,这都是拜你所赐。” 寒汐知道自己已无法唤回寒潇的本心,只能凭能力来阻止这一切了。她看了一眼四散逃脱的众人,猛然将手中的玄冰剑抛下半空。寒汐双手在胸前快速反转,最后做莲花状,将自己的力量汇集于两掌掌心处。淡紫色的光芒在她手心迅速凝结,光球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寒汐看准了时机,将凝聚了自己灵力的光球推送到玄冰剑之上。紫色、蓝色两色光芒交互辉映,迅速融为一体。玄冰剑被刺目的光圈包围,逐渐变大!天际隐隐传来几声龙吟,下一刻,玄冰剑幻化成一条巨大的水龙,在空中咆哮。 离天逝看着寒汐强大到足以召出水龙,不禁露出欣慰的微笑。在湖底的三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寒汐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三年前在天水湖畔,虽然寒汐也凭借着一时的勇劲,使得玄冰剑变成水龙。可那时只能支撑很短的时间,水龙的力量也十分有限。如今悬在空中的水龙,浑身闪烁着五彩的水光,勇猛无匹。它咆哮着朝曳泉飞去,曳泉明显瑟缩了一下! 寒汐纵身一跃,骑在水龙身上。她依靠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巨龙,对着司徒玺和寒潇大声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们得逞了!” 看着龙背上从容不迫的寒汐,司徒玺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欣赏之色。他挥手将一道青光从泪夫人面前劈过,趁着对手躲开的空隙,对寒潇道:“玄冰剑幻化的水龙,完全借助主人的力量来支撑。当年你父亲也只能召出三色水龙,如今她竟能唤出五色巨龙,可见灵力不容觑!也许,我们真的会败给她……” 寒潇紧咬着双唇,直到下唇都被咬破。她不甘地道:“这么快就要认输了吗?我不甘心!”着,她瞥一眼司徒玺,问道,“若你自己为战,能坚持多久?” “多一炷香的时间。”司徒玺道。 “那就拼命住,别死在他们手里。”寒潇着,转身离开,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寒汐可以有这么强大的灵力,忆儿同样也可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终局(4) 寒潇右手一挥,抛出一团红色如烈焰般的灵力,增援司徒玺努力支撑的法阵,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忆儿飞去。本站地址更改为:,手机阅读更改为且遇原本守在结界前,不断尝试着想要冲进去将忆儿救出来。奈何寒潇的结界太牢固,他根本找不到破绽。此时见原本在作战的寒潇急速飞驰而来,且遇朝她大声喊道:“寒潇,你停手吧,快将忆儿放出来!“ 听到且遇的声音,寒潇的身形一顿。她停在结界上空,俯视着且遇,语气尽量放得轻柔:“我不能停手,且遇,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寒潇……”且遇的话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奈,“忆儿是无辜的,你此番这么对他,可想过日后忆儿该怎么生活?寒潇,听我一句,停手吧!此事皆是因我而起,若你能停战,我愿意用余生来补偿你们!” 寒潇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且遇:“你真的?要是我不再和寒汐为敌,你真的愿意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是,我愿意。”且遇仰着头,承诺,“只要你肯回头,跟寒汐回九天神宫认罪,救出你们被封印的族人。哪怕余生你要被禁锢在湖底,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同你一起赎罪。” 寒潇的心智有些动摇,她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不就是可以一直守在且遇身边吗?可还没等她开口同意,心底又有另一个阴冷嘲讽的声音响起:南宫寒潇,你真是卑微、愚蠢地可怜!现在他的允诺,不过是保护寒汐的另一种手段。为了寒汐,他不惜骗你,就是为了让你放弃!等你真的乖乖停手了,就会被囚禁,且遇和忆儿,谁都不再属于你了。到那时,你才真正是一无所有! 这个声音激得寒潇打了个激灵,原本柔和了的眼神,又一一变得阴冷无情。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不要再骗我了。且遇,我不会放过她!” 罢,不等且遇再开口,寒潇一刻也不停留,立即飞入结界之中。她轻巧地落在地上,抱起仍没有找回自己意识的忆儿。且遇在外面不停地大喊,寒潇只当充耳不闻。看着不远处的⊕↘⊕↘⊕↘⊕↘,天空,曳泉同玄冰剑幻化的水龙不断缠斗,似乎根本占不得上风。寒潇记起司徒玺过的话,所有法力,若能以命主的血最为媒介,力量都会大增。一炷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必须速战速决了。她将红光凝聚在手指尖,另一手拉起忆儿白嫩的手,狠了狠心,红色如利刃般的光划过,忆儿的手心立即沁出一串串血珠。 寒潇收回红光,手掌虚空一拢,血珠就从忆儿的掌心飞起,纷纷停在寒潇的面前。源源不断的鲜血涌过来,渐渐在寒潇眼前凝成血舞。忆儿虽没有意识,却还是因身体的疼痛皱起了眉头。寒潇操控着忆儿的鲜血,迅速在虚空中画着繁复的血符。当最后一笔符咒完成,寒潇手一挥,血符轻松地透过结界,朝着曳泉飞去。 曳泉本就被水龙压制地心有不甘,咆哮着不断进攻,却总被击退。它的凶性被激发出来,又无处宣泄。此时血符径直飞到曳泉头上,诡谲的红光闪了闪,整个符咒就融入了曳泉的眉心。曳泉铜铃般大的双眼也如同浸润了鲜血一般,刹那间变得猩红可怖!它本已巨大化的身躯又暴涨了几分,完全遮住了一方天空,巨大地压力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寒汐驾驭着巨龙,离曳泉最近。看着曳泉完全如疯魔了一般,她心道不好,驱使着水龙控制曳泉,尽量不让它伤及无辜。水龙也是鲜少碰到如此强大的对手,既兴奋又不安。寒汐匍匐在龙背上,拍了拍它的颈部,水龙盘旋着,喷出五彩的巨大水柱。曳泉一声怒吼,光波幻化成武器,与水柱周旋。强强对抗,因力量太过惊人,流窜而出的灵力不经意就波及到人群!地面上的尖叫和惊呼分散了寒汐的注意力,她一面要抵挡曳泉,一面又要保护兵将们不被误伤,一时有些慌乱起来。 寒潇见状,打算趁乱一举击败寒汐。她双手同时向上举起,包裹着她跟忆儿的结界就腾空而起,朝着曳泉飘过去。且遇心道不妙,寒潇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心智,决不能再任凭她这样!看着寒潇和忆儿离他越来越远,且遇着急不已,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刚刚自己的手被结界的红光划破,却使结界力量有所减弱。三年前在天水湖边,为了帮助寒汐,一时情急,他激发出了隐藏在血脉深处的力量,也挣脱过寒潇的束缚……且遇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当时他是如何将灵力逼迫出来的。 战况愈发激烈,双方都在拼死相搏。且遇闭着眼,眉头紧蹙。他内心焦灼不已,寒汐、忆儿、寒潇,每一个人对他来,都至关重要,他不能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随着他的意愿越来越强烈,且遇周身竟真的隐隐出现了金色的光芒,耀眼圣洁。且遇虽没有接触过任何术法,但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有一道咒语。意随心动,他开口轻声吟唱。他的身体在金光的衬托之下,缓缓升起,朝着寒潇追过去。只是他强行激发自己的潜能,透支了血脉中的力量,本就瘦弱的身躯经不住如此重负,不断地沁出血珠,可他却浑然不觉!随着血雾喷涌地越来越多,且遇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追上了寒潇。因为有他的血来削弱寒潇的结界,这一次,且遇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红光,冲到了寒潇和忆儿身边。他伸手死死地搂住母子二人,寒潇设下的结界闪了闪,终于消失不见。 且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他激发出的灵力也愈发薄弱。金光终于支撑不住他们三人的重量,且遇护住寒潇和忆儿,从半空跌下,摔倒在地! “且遇!”剧烈的撞击,让寒潇终于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她惊惶地看着且遇浑身血污,护着她和忆儿倒在地上,虚弱苍白地像是随时可能消失一样! 跌下的时候,且遇最先撞到地上,浑身骨架都受到了重创。加之失血过多,强行激发灵力后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不住地咳嗽,口中满是血沫:“咳、咳咳……我,我没事……忆儿怎样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终局(5) 看着且遇虽然受了重伤,还是紧紧地搂着自己和忆儿,做出保护的姿态,寒潇的心就柔软起来。可是,且遇此刻实在是太虚弱了,他的口中,他的身上,不断有血珠沁出,落在地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朵红艳艳的花。忆儿因为受到他们二人两股力量的冲撞,暂时昏迷,但体征正常。且遇安心地一笑:“还好,还好,忆儿没事……” “且遇,你别再说话了!“寒潇看着他的面色越来越灰败,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地害怕。泪珠不断从她眼中掉落,寒潇拼命摇头,一手不断地给且遇输入灵力,”求你了且遇,别说话,我帮你疗伤!都是我不好,不然你也不会伤成这样!” 且遇想说些什么安慰伤心无措的寒潇,只是他虚弱了,开口都很困难。 他们才从刚刚发生的事情中缓过神来,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曳泉虽然失去了忆儿的控制,却收不回被激发出的凶性!原本曳泉是依靠忆儿的操控,和水龙对抗。因为寒潇的心魔,不断要求它进攻嗜杀,彻底激发了曳泉潜意识里的兽性。此时曳泉彻底失去了掌控,却凭着自己的凶劲与水龙对抗。只是,寒汐与水龙配合地愈发默契,不断攻击曳泉,击得曳泉愤怒不已,又无可奈何!寒汐借势,乘胜追击,水龙凝周身水汽为无数冰箭,刺向曳泉,刺得它遍体鳞伤。曳泉自知不是寒汐的对手,可是一腔怒火又无处发泄,竟突然调转了方向,朝着寒潇攻击过去! 寒潇只顾着帮且遇止血,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且遇却看了个真真切切!只见曳泉张着猩红大口,咆哮着急冲过来。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怨恨寒潇和忆儿突然不再指挥它作战,将它丢在一侧,现在曳泉全部的怒火,都冲着寒潇而来!它一边急奔,一边挥舞骇人有力地前掌,朝着寒潇和忆儿劈头拍下去!看到这一幕,且遇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似凝固了一般,想提醒寒潇躲避,却已然来不及了!电光火石之间,且遇文弱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潜能,一下将寒潇和忆儿推开很远,自己则如闪电一般飞扑而上,生生替寒潇承受了曳泉致命的一击! 时间在且遇迎上去的那一刻,好像静止了,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怔怔地朝他看过去。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且遇喉咙发出的并不响亮的闷哼声。他修长的身躯,重重地撞上曳泉拍下来的巨掌,随着“咯哒”一声轻响,且遇浑身的骨骼一寸寸碎裂,五脏六腑无一处不受到重创! “且遇!” “容哥哥!” 片刻之后,寒潇和寒汐同时反应过来,皆如疯魔了一般,朝着且遇扑过来!姐妹二人的灵力同时燃起,红光紫霞交相辉映,简直要将整个天空都点燃!曳泉感受到两股巨大无比的力量,分别从它前后两侧袭来,虽凶猛依旧,却也慌了神!因为且遇被曳泉袭击,寒潇和寒汐终于放下了个人的恩怨,无需言语,默契地夹击曳泉。 寒汐的情绪波动直接影响到水龙,天空中不时传来愤怒的龙吟。玄冰剑幻化的水龙五彩光芒暴涨,寒汐乘着巨龙,手捏法诀,天际电闪雷鸣,似有暴雨将至。她本就是龙神后裔,血脉中流淌着龙神之血,加之玄冰剑在手,可纵天下之水。当雨滴自云层落下,水龙便张嘴吸走所有雨水,然后朝着曳泉喷吐出巨浪,直击地曳泉被撞出数丈之远! 寒潇手舞软鞭,浑身红光似火,毫不畏惧地朝着曳泉飞去。软鞭骤然伸长,如水蛇一般,将曳泉裹住。曳泉越是挣扎,鞭子就越捆越紧,勒入它粗糙地皮肉之中。寒潇束缚住曳泉,寒汐则驱使着水龙不断地攻击。片刻之后,曳泉终于力竭不殆,浑身是伤。伴随着一声哀嚎,曳泉从半空重重地摔落在地,已然无法继续作战。 离天逝趁机摆出法阵,与木夫人、泪夫人一道,迅速包围曳泉,将其封印。司徒玺一人对抗四人,早就筋疲力倦,败下阵来,立即被离湘制服。帝军失了统帅,又被之前发了疯的曳泉误伤了不少兵力,人心不振,再难战斗。这一场征战,终于以司徒玺被擒而宣告结束。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且遇最终,成为了这场战役的牺牲品。 水龙在天际渐渐缩小,最终变回长剑,自动飞回寒汐腰间别着的剑鞘之中。寒汐和寒潇合力制服了曳泉,再无暇顾及其他,立刻朝着且遇飞奔过去。只见且遇的白衣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他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而胸腹处被曳泉撕扯的伤口最是骇人,深可见骨,内脏都隐隐露出! “容哥哥……”寒汐捂住嘴,不忍去看正在一点一点衰败的且遇,而眼泪则止不住地从她眼角滑落。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寒汐心里清楚,且遇怕是熬不过去了。 见此情形,寒潇恨不得立时自我了结!若不是她执意利用曳泉来对付寒汐,且遇也不会受此重伤。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将自身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掌心,按在且遇犹自血流不止的胸口,声音嘶哑:“且遇,你坚持住,我帮你疗伤,你不会有事的!” 只是那一片伤口实在太过可怖,就算寒潇不惜耗尽自身灵力,也无法修补且遇已然惨败的身体了。且遇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握上寒潇的手,气若游丝:“寒潇,没、没用的……” 寒潇却固执地不肯放手,拼命摇头:“我不会放弃,我一定可以把你救回来!” “别傻了……”许是寒潇的灵力灌输到且遇身体中,使得他能有力气,在最后的时刻,将心中的话都说完,“寒潇,我很开心,最后,还能为你和忆儿做些事情。这几年,我躲着你,甚至怨恨你,可你终究是我拜过天地诸神的妻子,是我、是我不该……” “且遇你别说话了,别说了!”寒潇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落在且遇身上,“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执拗,被心魔所控,害人害己。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决计不再纠缠你了,我放你走,放你去爱寒汐,好不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终局(6) 且遇咳了几声,大口大口的鲜血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而涌出,触目惊心。可他勉力露出一丝笑意,安慰寒潇:“不要、不要自责……其实,刚才我对你说的话,说过以后要陪你的话,是真心的。寒潇,我真的想过,若你能悔悟,我就陪你去面对一切……你是我的妻子啊,我不会再去任何人身边了……” 寒潇闻言怔住。她不曾想,且遇会承认她颇为尴尬的身份;更不曾想,他之前说的话是真心的,不是在骗她!可是她自己,生生把这一切给毁了! “且遇……”寒潇的眼神愈发空洞,她突然感觉到万念俱灰,一切都晚了!手掌上的灵力渐渐变弱,她喃喃,“且遇,你活不成了,我也不能活。让我陪你去死吧,让我陪着你……” “姐姐!”看着寒潇一下子如同被抽取了灵魂的空壳,寒汐立即续上自己的灵力,来为且遇再多支撑一段时间。她一边帮且遇灌输灵力,一边大声地喊着寒潇,想要把她唤醒,“姐姐,你还要疯魔到什么时候!你的任性妄为已经害了容哥哥,如今你倒想一死了之了吗?你想过活着的人要怎么办,你想过忆儿要怎么办吗?” 寒汐的呵斥让寒潇清醒了几分,可是看着濒死的且遇,她泣不成声:“忆儿,我的忆儿……我舍不得忆儿,舍不得!可是且遇就要死了,我要如何活下去?” “寒潇,”且遇强撑着最后的气力,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重新燃起寒潇生的念头,“我们已经很对不住忆儿了,你还要为了随我去了,抛下忆儿吗?若是如此,我、我绝不原谅你!” 寒潇捂脸哭泣,肩膀剧烈地起伏:“我这一生所求,无非伴你身旁。若你不在,我便生无可恋,该如何、如何走下去?” 且遇眼角也渐渐湿润,他深深望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忆儿,道:“忆儿,我们的儿子,他就是另一个我……你守着他,便如守着我,足够了……” 寒潇心痛如绞,她知道自己有着沉重的责任,于是点点头:“好。我会陪着忆儿一辈子,直到我死去,直到我不能再守护他!” “记住你说的……”听到寒潇这样说,且遇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有寒汐拼尽全力为他续命,还是回天乏术。且遇渐渐感觉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他看着寒汐,微笑:“寒汐,我坚持不住了……不要再为我浪费你的灵力了……” 寒汐很想对他说“不”,但她内心清楚,自己做再多也是徒劳了。初见时竹林中让她惊为天人的男子,终于要离她远去了。他会化作一抹月光,一缕清风,一丝花香,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寒汐这一生从未感到如此难过,却努力也让自己露出微笑,笑着去送他走完最后一程:“容哥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姐姐和忆儿。你所爱护的、惦念的,我都会替你守护!容哥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换我来替你完成心愿!” “多、多谢你,汐儿!”且遇深深地凝望了寒汐一眼,他从来都知道,寒汐在他们这群人中,最为坚强。只有把一切都嘱托给寒汐,他才能真正地安心,“待到唐公子回来,汐儿,告诉他,请他、请他一定帮我,完成我多年的夙愿。我的、我的眼睛,为了忆儿,请唐公子,帮我……” 寒汐已经隐约知道且遇所求唐不惊的是为何事了,这是他最后的心愿,寒汐强忍住眼泪点头应允:“我会转告他的,他一定可以帮你实现的!” 生命正一点一点从且遇的身体流失,他想要嘱托的话已经说出口,他想要见的人也围绕在他的身旁,这就足够了。他这一生,虽然短暂,却辛苦且精彩。到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无牵挂地离开了。 “好好活着……”闭上眼睛之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嘱托寒潇、忆儿、寒汐,嘱托他们每一个人。 寒汐跪倒在地,终于无法控制内心的悲怮,失声痛哭!且遇静默地躺在地上,面容温和,唇角还带着笑意。若不是他胸腹处狰狞的伤口,任谁都会觉得,他只是睡着了。 司徒玺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他从未想到自己发动的这场战争,竟是以他唯一的儿子作为代价。一瞬间,司徒玺苍老了许多,终于无力再反抗。他瘫坐在地上,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彻彻底底,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寒潇此刻,却比所有人都来得平静了。在且遇死去的那一瞬,她的心也随之死去了。从此之后,她只是个没有心、没有灵魂的空壳。寒潇抱起忆儿,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对寒汐说道:“走吧,现在无论要怎样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 寒汐擦了擦眼泪,用自己素白的衣袖,帮且遇擦掉唇边的血渍。她只是看着且遇的遗容,不去看寒潇:“容哥哥死了,你我之间的恩怨,也随之烟消云散。只是族人尚被封印于寒冰之中,等待我们去解救。姐姐,是时候面对和承担自己的责任了,不是吗?”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抽出玄冰剑,直指司徒玺,冷冷地说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一剑杀了你!” 司徒玺闭上眼睛,伸出脖子,道:“悉听尊便。” 可是寒汐迟迟没有动手。片刻之后,玄冰剑幻化成一条锁链,自动将司徒玺牢牢捆住。寒汐清冽的声音传来:“我很想杀了你,可是你终究是容哥哥的生父。不管你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容哥哥心中始终还是在意你的。他已经替你恕罪,我不会在他尸骨未寒之时对你动手。更何况,只是杀了你,也太过便宜你了!” 说着,寒汐扭头对离天逝等人说道:“带他回神宫,他的力量还可以帮我们解除封印。至于封印除却之后,就将他永世囚于湖底,再不能得见天日,直到他自己死去!把寒潇少主和忆儿,也一道带回去吧,好好照料” “是,少主。”离天逝恭敬地领命。 “少主不随我们一同回去吗?”离湘讶异地问道。 “这场大战耗费我们太多的力量,封印解除之事,仍需大量灵力才能解开,尚且还要等一等。”寒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拂过且遇的身体。她的手掌所到之处,水汽立即凝结成冰,将且遇包围起来,护住他尸身不腐,“我还有事情要料理,等这边的一切打理妥当,我自会回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终局(7) 一个月之后,司徒牧率兵,从北疆回到宁州。 因为有唐不惊的奇谋妙法,加上司徒牧亲征奋战,事事以身为先,此次鹿城之战,抗击白沙,君臣一心,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北疆战局已定,白沙国国主奉上降书,俯首称臣。北境民众更是对司徒牧敬如天神,誓死追随。战争一结束,司徒牧安排好了诸多事务,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回宁州。 回程途中,他们已经接到了宁州的战报,得知司徒玺大军被击退,宁州得守的消息。自然,唐不惊也听到了且遇去世的消息。他能想到寒汐可以赢得战局,却从未料到且遇会搭上性命。且遇对寒汐、寒潇两姐妹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人。他的死,怕是对寒汐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一想到寒汐此刻独自在宁州城内,唐不惊恨不得立时飞到她的身边,陪着她,守着她,安慰她! 终于赶回宁州城的时候,远远地,唐不惊就看见寒汐立在城墙上等他。虽然赢得了战争,但她依旧穿着素白的衣裳。以前,是为着大仇未报,不能着彩衣华服;如今,则是为了故去的且遇,为他而穿白着素。唐不惊一边策马,一边仰头望向她。寒汐青丝未束,也没戴任何发饰,只是任由发丝随风飞舞。她的面容淡淡的,看不出喜悲。但唐不惊知道,此刻寒汐的心是冷的、脆弱的,她只是伪装着自己,不在人前显露罢了。 待到自清军入城,司徒牧召见木先行等人安排战后事宜,唐不惊则同寒汐一起,没有参加议事。寒汐带着唐不惊去了木府的地窖,且遇被寒冰裹着,安静地躺在那里。唐不惊接过寒汐递过来的香烛,无比恭敬地拜了拜。这个男子,是唯一可以同他比肩的人。他们曾经是情敌,都在期待着寒汐的爱意;后来在寒汐离开的日子里,却又成了知己,互相慰藉着对方的伤口。如今且遇骤然离世,唐不惊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有种悲哀漫上心头,无处安放。 “容哥哥说,他有事情拜托你,要你一定帮助他完成。”寒汐看着且遇俊逸的脸,隐在地窖昏暗的光线中,心下不忍,于是点燃一小团灵光,安置在且遇身侧,“他说,要用他的眼睛,来帮助忆儿恢复光明。你知道的,对吗?” 唐不惊轻轻点了点头:“是,在忆儿出生后不久,容公子就找我谈过这件事。他自觉愧对忆儿,一直都想治愈他的眼疾。我告诉他,凭借三姐的医术,的确有可能使忆儿复明。可是代价是,要有一人用自己的双眼来交换。容公子听了之后,执意要求我取了他的双眼,换给忆儿。只是我觉得这样对他太过残忍,所以一直不肯答应。” 寒汐伸手轻轻抚上且遇阖着的双眼,道:“原来如此。他去世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此事。所以我每日用法术护着他身体不腐,就是等你回来。” 唐不惊长叹一声:“虽然容公子这些年对寒潇姑娘和忆儿避而不见,但他心中,其实十分惦念他们母子。我与容公子也算是知己一场,自会尽力帮他。”说着,他偏过头,望着寒汐,问道:“那么你呢,汐儿。如今司徒玺已经被擒,寒潇姑娘也回了天水湖静心思过,你呢,又是如何打算的?” “我要暂时留在这里,帮助殿下顺利登基。”寒汐诚挚地说道,“结盟之前,我就答应他一定会助他登上帝位,既然说了,自然就要做到。反正现在局势已定,司徒且菡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皇宫那边,庄菲语和南皇后的监禁被解除,两人已经控制住了局面。现在,我们只需拥护着殿下回宫,然后即位便可。再之后,等九天神宫那边,离叔叔他们准备的差不多了,我就立刻赶回去,解除族人的封印。至于之后何去何从,我仍没有决定……” “好,你要怎么去做,我都会陪你。”唐不惊坚定地说道,轻轻把她拥入怀中,“我知道这段日子你过得很辛苦。汐儿,若是想哭,就尽管哭出来吧。” 他的声音带着魔性,让寒汐自且遇走后一直紧绷着的心,一点一点柔软下来。她把脸埋进唐不惊的胸口,声音逐渐哽咽:“你不知道,只有容哥哥去的那一刻,我哭了。之后我把他放在这里,每日都来看他,却再未流过一滴眼泪。我总觉得,他并没有离开我们,总有一日,他会醒过来的……”说着,她仰起脸看着唐不惊,问道,“你说,若是容哥哥从未遇到过我和姐姐,他的人生会不会好过很多?” “别傻了,说这样的傻话!”唐不惊轻声斥责,却又怜惜无比,“容公子同我一样,从不后悔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们甚至庆幸,有生之年可以遇到你,可以由你来点亮生命的色彩。汐儿,你不知道,对我们来说,你有多特别!若是不能遇见,哪怕一生顺顺遂遂,无波无澜,却总觉得荒芜了时光,过得不快意。” 寒汐紧紧搂住唐不惊的腰背,好像想从他的身上汲取更多的力量。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乞求的意味:“答应我,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好不好?” “就算你赶我走、厌烦我,我也会死乞白赖地留在你身边的。”唐不惊微笑着拍拍寒汐的头,允诺。 司徒牧回到宁州后,休整了三日,立即班师回朝。经过北疆之战,司徒牧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甚高,根本无人指责所谓“逼供谋反”的罪名。及至回到京城,朝中原来隶属司徒玺的派系,倒是有人跳出来指责司徒牧,说他已经是窜逃谋逆的废太子,根本没有资格称帝。而司徒琰是先帝下过圣旨、昭告天下的皇储,所以该立皇太孙司徒琰为新君。 司徒牧冷眼瞧着这些大臣们言论不休,直至庄菲语站了出来,以雷霆手段平息了乱局。她以先帝最宠爱、最信任的妃子的身份,道出司徒璧最终是因被司徒玺控制,才会另立储君。自清王司徒牧德行兼具,护国有功,乃是继任皇位的不二人选。皇太孙司徒琰乃是司徒牧嫡子,将来再由司徒牧传位司徒琰,也不算违背先皇旨意。加之司徒璧生前,对庄菲语之子永宁王格外疼爱。在离宫之前,为确保他们母子周全,司徒璧已然将皇宫内的所有禁卫军交给庄菲语调派。在庄菲语的授意下,禁军已层层将皇宫围住。有心生事之人,一个也走不出皇宫。懿贵妃和永宁王显然归顺司徒牧的阵容,强强联手,很快控制了局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终局(8) 在百姓的呼声和众人的拥簇之下,司徒牧终于登上了皇位,改国号为“永昌”,自他登基后第二年,改年号为永昌元年。自此,大周经过了数十年波折,终于迎来了一位真正的明君。司徒牧不负重望,勤恳治国,带领着大周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使得国祚绵延百世,开创了大周最为辉煌的朝代。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登基大典的前一夜,司徒牧没有在乾坤殿休息,而是来到永巷尽头的冷宫。司徒且菡自从宁州被押解回京,就被送进了这里。冷宫内景色凄清,一片衰颓,丝毫没有生气。不过一道高高的红瓦院墙,就将这里和外面的喧哗热闹彻底隔绝开来。 且菡披头散发地坐在满是尘土的圆凳上,冷眼看着身穿浅蓝云龙团纹长袍,缓步走来的男子,嘲讽地笑道:“殿下,哦不,此时此刻该称您为陛下了!新皇陛下万金之躯,踏足这不祥之地,实在是不太合适吧?” 司徒牧没有答话,只是一步步走到且菡面前。突然,他半蹲着俯下身躯,蹲到和且菡相同的高度,平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唤了一句:“菡儿……” 只这轻轻浅浅的一句称呼,却让素来高傲无畏的且菡愣在当场。有多久,不曾听他这么唤自己了?似乎还是年少未嫁于他时,他们都还天真无邪,互相爱慕,没有利益,没有算计。他总是从皇宫里溜出来陪她,两人跑到热闹繁华的京都街头玩耍。且菡的眼睛蓦然湿润,内心最柔软的一处被牵动,可她强忍着别过头,不想司徒牧看见她此刻的软弱。 “菡儿……”司徒牧握住且菡的手,轻轻地摩挲。有多少年不曾这么看过她,不曾牵过她的手了呢,“菡儿,我们究竟从何时开始,形同陌路了呢?我曾经那么喜欢你,喜欢你的天不怕地不怕,虽也任性,却率真可爱啊!” “可从我嫁给你,我们就疏远了!”且菡的声音透着不甘和忿恨,“我也曾经炽烈地爱过你,可你是如何对我的呢?从我成为你的妻子,你就不再珍惜我,将我弃之如履,使得我们相看生厌,再无夫妻之情!” 看着且菡到了如此境地,仍是不思悔悟,司徒牧只觉得痛心和失望。他摇摇头,质问:“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想吗?你初入东宫,我怕你住得不适应,又怕你念家,有哪一日不曾陪伴你,不曾悉心呵护?可是渐渐的,你被权欲熏晕了头脑,一心只想着把控我,争权夺势。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你的夫君,还是你借以获得至高无上权位的工具?” 且菡怔住,被司徒牧一言戳破了她的心思。可她依旧强硬地回望他,不肯示弱、不肯低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终究是成王败寇,我输了,任凭你处置就是。只是我爹、我娘和且怜,你要拿他们如何?” “你爹有他自己的罪孽要赎清,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你的母亲也是我的姑母,我会择一处僻静之所,为她养老。且怜是个好姑娘,秉性纯良,我不会迁怒于她。但她也断不能再养在你母亲身边了。我会接她入宫,给她公主的封号,过一年待她到了婚嫁的年纪,给她择一个好人家。”司徒牧知道,他与且菡这一世的情缘,已经彻底断了,再也回去不从前,但他仍旧许诺,“我会好好对待琰儿,也会亲自抚养他长大,尽心尽力。待我百年之后,自会将皇位传给琰儿,让他成为一代明君圣主。只是……” 且菡格外地心平气和,接着司徒牧的话说道:“只是,琰儿身侧,再容不得我这样一个权欲熏心的娘亲,影响他辉煌灿烂的前程。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你记住今日的诺言,我心甘情愿赴死。” 司徒牧心中且酸涩且痛处,却还是坚定地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多说。”他从宽广的衣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放在且菡面前,“毒性很大,发作极快,不会有任何痛苦。琰儿,的确不能有一个试图谋逆的娘亲,史书上,也不能为他记上这一笔!” “我晓得。”且菡将小小的白玉瓷瓶紧紧握在掌心,闭上眼,再不去看司徒牧,而是下了逐客令,“陛下该说的都说了,明日还要进行登基大典,就无需在这清冷之地过多逗留。总之,今日之后,再不复相见……” 司徒牧知道且菡不愿意再见自己了,不用多久之后,他也再不能见到她。最后看了且菡一眼,看了看她即便身处困顿仍然高傲、精致的面庞。司徒牧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能转过头去离开。最后留给她的一句,是:“我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好父亲,善养天下子民,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选择不曾有错。只是,我这一生,不会再立皇后。那个母仪天下的位子,不会有人坐上去。那是留给我曾经爱过的女人的,她再也回不来了……” 直至司徒牧走后许久,且菡才缓缓睁开眼睛。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滑落。她死死地攥着小瓷瓶,想着司徒牧临走前的那句话,慢慢拔出瓶塞,饮尽瓶中的鸩毒。 是啊,他们究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次日,司徒牧于祈城皇宫乾坤殿登基,荣登帝皇之位。他即位后,立即下旨,封嫡长子司徒琰为太子。而太子之母司徒氏抱病身亡,特追封其为端敏皇后,葬于皇陵,待司徒牧百年之后,帝后合葬。新皇与端敏皇后伉俪情深,为追思端敏皇后,新皇昭告天下,不欲再立任何妃嫔为后。 至此,大周朝的帝王之争,终于告一段落。寒汐和唐不惊在司徒牧登基后,带着唐想容回到宁州。按照且遇的遗愿,想容取下了他保存完好的双眼,寒汐用冰封之术,将那一双眼睛护住。虽然万般不舍,寒汐还是要让且遇入土为安。他们在宁州城外选了一处僻静安宁、风景优美的地方,将且遇安葬。 墓碑立好,上面所刻着的名字是“容且遇”,而非司徒且遇。寒汐默默地凝视着冰冷的墓碑,心想,他终于摆脱了这个姓氏,摆脱了他的负担。今生他最渴望的,就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来世,来来世,直至永生永世,只愿他可以随心所愿,再无烦恼。 第二百三十六章 终局(9)) 天水湖底,九天神宫。 整整一天一夜,想容为忆儿换上了且遇的眼睛,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等到眼睛蒙着白布、沉沉睡着的忆儿被抱出来,在门外守候了一天一夜的寒潇和寒汐才松了口气。想容跟寒潇嘱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寒潇连连点头,满是感激之色。自且遇去世,她一心守着忆儿。看到忆儿无事,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又过了一日,忆儿醒过来。虽然还是需要包扎着眼睛,暂时不能视物,但他的精神很好。寒潇陪着忆儿吃了些东西,便把他交给离湘照顾,自己则径直去找寒汐。 彼时寒汐正与离天逝一道,研究解开封印的事宜。司徒玺已经被他们囚禁在湖底最深处的水牢,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二人商议着,决定在三日后月圆之时,封印相对较弱的时刻,救出冰封的族人。 寒潇提着裙摆,缓缓走过来。离天逝抬头看见她,知道这对姐妹之间有话要说,所以识趣地离开了。 宫殿内只剩下寒汐和寒潇两个人。自寒汐和唐不惊回到九天神宫,已经过去六七日。平日里姐妹二人也天天照面,却很少言语。哪怕是一同守护着忆儿的时候,她们之间更多的也是沉默。原本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姊妹,终究因为三年里的伤害和争斗,渐行渐远。 最终还是寒汐打破了僵局,起身问道:“姐姐来找我,有事吗?” “汐儿……”寒潇去了心魔,又变回从前温婉内敛的性子。只是想到自己三年来做过的事、犯下的错,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妹妹。她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扭着裙边,低声说道,“汐儿,多谢你。” 寒汐默默地看着寒潇。三年了,她们终于可以不必针锋相对,可以一起好好说说话。寒潇清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太好。且遇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让她整个世界都崩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为了忆儿而强撑着活下去的空壳罢了。这么想着,寒汐的心柔软了许多,神色也跟着柔和起来。她摇摇头,道:“姐姐跟我,还要这么客气吗?”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更有很多后果,是我无法承担和挽回的了。”寒潇低着眼睛,不想让寒汐看到自己眼中慢慢蓄起的泪花和软弱,“但是汐儿,谢谢你还肯帮我。你帮我医治忆儿的眼睛,帮我安葬了且遇,完成他的意愿。谢谢你,还肯承认我这个姐姐……” 寒汐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紧紧拥住寒潇,闷声道:“其实,我们做得都不够好。不过好在,我们仍是姐妹,仍是彼此最亲的人。姐姐,这就足够了。” 寒潇反手搂住寒汐,终于抑制不住泪流面满:“嗯,我们是最亲的人……” 三日后,终于到了解除封印的日子。因为被冰封的族人众多,且凝聚了南宫涑全部力量的冰封术法力强大,需要众人合力解除。寒汐、寒潇、离天逝、泪夫人、离湘以及木夫人六人各自站在一角,将巨大的冰柱合围起来。寒汐深吸一口气,朝着其余五人轻轻点头。几人即刻会意,共同吟唱起古老的咒语。 各色辉光自他们六人体内散发出来,齐齐朝着中央的冰柱飞去。六色光芒汇集,在半空形成巨大的光幕,逐渐将冰柱包裹起来。唐不惊站在不远处,看着寒汐渐渐飞起,发丝和衣袍无风自舞,璀璨地紫色辉光不断从她周身凝集,再飞向冰柱上方。坚固的寒冰在历经二十载岁月之后,终于开始消融。一点一滴的水溶之声,如同生命复苏的声音,格外悦耳。被冰封了的南宫族人渐次醒来,惊喜地看着身侧的亲人、朋友。沉寂了这么多年的九天神宫,终于响起了欢呼雀跃之声。大劫之后,一个部族得以重生,是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等复苏的族人们都恢复了冰封前的生活后,寒汐终于该做出自己的抉择了。人们听说了她这些年来为南宫一族所做的努力和牺牲,纷纷追随她、效忠她,寒汐俨然已经是九天神宫的新主人。这一日清早,寒汐便由两个侍女伺候着,换上了一袭水蓝色的长裙,长发也被梳成形若流云的发髻。她的颈间、手臂上佩戴着飞龙样式的饰品,发间缀着珍珠、碧玺、珠花等发饰,整个人显得高贵清雅。 九天神宫内所有的人都聚集在神殿外的广场上,等着膜拜他们的新族长。唐不惊和寒潇也在其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汉白玉阶梯上款步走来的女子。华美精致的蓝色衣裙十分适合清丽婉约的寒汐,裙子的样式简单大方,材质则是上好的鲛绡,华光流转,远观如风平浪静漾着波光的水面。寒汐面容平静,一步一步走到神殿殿门的正中央。所有人不禁俯身行礼,朝拜之声此起彼伏,人们皆是发自内心地喝道:“宫主万福金安,千秋万代!” 寒汐双手朝众人虚扶了一下,清灵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神殿:“诸位请起身!” 看着寒汐气度雍容、举止不凡,寒潇不禁感叹:“汐儿真的做得很好,好似她天生就该被世人追随,生来便是王者。” 唐不惊只是微笑,眼神却丝毫不肯离开寒汐片刻。他知道,今日寒汐要做出抉择,是担起肩上一个部族的重任,还是天空海阔,过她想要的生活。她素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管寒汐怎么选择,他都会支持她。 寒汐清了清嗓子,对众人说道:“各位族人,我们南宫一族历经二十载磨难,终于在今日得以新生。我的父君为保全族人,牺牲了自我。好在他的牺牲没有白费,换来我们一个氏族的血脉延续。我知道,现如今各位心中最迫切的希望,就是有一个像我父君一样的明君,来守护九天神宫。我也知道,因为我近日为族人们而战,很多人心里的选择,是我。可是我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个位置,相反的,我这里有一个人选,无论是灵力还是血脉,抑或是日后的性情品德,他比我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疑惑地互相对视。据他们所知,如今除却寒汐和寒潇,再无前任宫主的骨血了。寒汐微微一笑,回身朝神殿一处阴影中招了招手。片刻之后,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孩童从殿内走了出来,正是忆儿。他的眼睛已经可以视物,许是没想到外面会有这么多人,且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自己,忆儿有些怯懦。不过随即他又挺直了小小的脊梁,一步一步朝着寒汐走去。 寒汐笑着朝忆儿招了招手,忆儿走过去,牵住了寒汐的手。寒汐又道:“忆儿是我姐姐南宫寒潇的儿子,是我父君的嫡亲外孙儿。他的父亲也是我南宫族人,且为解救我们牺牲了自己。忆儿的血脉,无疑是高贵无匹。更何况,他是曳泉认定的命主,玄冰剑虽然现在在我手中,但也很快就会认他为主。今日之前,他姓司徒;但从现在开始,他重新被冠以南宫的姓氏。我已经决定,任命南宫忆为九天神宫新一代宫主!” “可是,忆儿还小,如何能主持大局?”离天逝立在最靠近寒汐的地方,听完寒汐的话后,他不禁询问。 寒汐的目光投到寒潇身上,郑重地说道:“忆儿年纪尚幼,自然还无法独自胜任宫主之位。但他还有一个可以辅佐他的母亲,在他成年之前,将由我的姐姐南宫寒潇来帮他处理事务。”说着,她唤道,“南宫寒潇听命。” 寒潇向前迈了一步,微微鞠躬,道:“在。” 寒汐继续说道:“从今日起,我任命你辅佐忆儿,直至他可以独立。你必须尽心尽力帮助他,同他一道来守护整个部族。之前你曾犯下过过错,这是你唯一可以赎罪的机会。我只盼着你能记住当时对容哥哥的承诺,不负他临终前的重托。” 寒潇缓缓地、认真地点头:“此生此世,我,南宫寒潇,绝不会离开九天神宫半步。我会一直守护着忆儿,守护着族人,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好!”寒汐欣慰地微笑,又俯身询问忆儿,“南宫忆,你可愿肩负起整个部族的重托,为他们尽职尽责,做一个最好的宫主?” 忆儿小小的脸庞凝聚着分外认真严肃的神色,他重重地点头:“嗯,忆儿愿意!” 下一刻,整个九天神宫都沸腾起来!所有人俯身膜拜,高呼他们新一任宫主的名字。南宫忆,这个即将带领他们南宫一族重新走向辉煌和顶端的名字,将被每一个族人深深地铭记在心! 典礼之后,众人都去了正殿祝酒。唯有寒汐拉了唐不惊,一同坐在琉璃宫中,透过晶莹剔透的琉璃顶,看着外面五彩缤纷的水世界。他们肩并肩坐着,头互相抵在一起,就如同多年前的连嫣和南宫涑一样。 “汐儿,”唐不惊闻着寒汐发间的清香,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今天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寒汐“咯咯”一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怎么,你认定了我会继承宫主之位吗?其实啊,我的性子不适合做一族之长,我帮助族人解除冰封,已经完成了我作为父君的女儿需要做的事情。剩下的时光,我该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去爱我想爱的人……” “呵,那么,那个人是我吗?”唐不惊直起身,认真地凝视着寒汐的眼睛,问道。 寒汐只是笑,过了许久,她才说道:“不知道玉兰小院这么久无人打理,里面的花花草草可还好吗?唐不惊,我觉得你侍弄花草的本领还不错。不若你就留在我身边,替我照看玉兰小院,如何?” “嗯……”唐不惊半眯起狭长漂亮的眼睛,唇角的笑容足以溺死天下所有女子。他思考了片刻,终于点点头,“也好,只不过我的工钱,可不是一般人轻易付的起的。你要想雇用我,可得用一辈子的时间陪在我身边,我也会黏你一生一世……” 完。 番外 十年一诺 大周永昌帝十年四月初六。 这一日天气晴朗,阳光格外明媚,照耀地一方碧蓝的天空空灵澄澈,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天水湖边的草地上,一袭蓝色衣衫的少年缓缓伸了个懒腰,深吸着清新的空气,眯着眼享受这一刻的温暖和舒适。 这是南宫忆第三次回到陆地上。自打十年之前,年仅三岁的他继承了九天神宫宫主之位,便意味着他要承担起整个南宫族的重任。这十年中,他的母亲竭尽心力地辅佐他,帮助他打理着整个部族的事务。大祭司离天逝及两位护法,也是毫无保留地教导他术法及学识。虽说如今他不过十三四岁,却比寻常人家的少年成熟懂事的多。自然,为了成为一方领袖,他要牺牲许多属于孩童玩耍的时间。不过,为了让南宫忆过得更快乐一些,南宫寒潇和离天逝商议着,自他十岁后开始,灵力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每隔一年,可以离开神宫,外出游玩一次,顺便也能增长见闻,锻炼自己。 这一年,母亲为他择选的外出之地,是距离大周朝皇城不远处的浩英山。据说,浩英山上的瞒天山庄,跟他们九天神宫有着深厚的渊源。此番母亲让他来浩英山,一来是游玩散心,二来也是拜谒昔日的亲友。 南宫忆一路日夜兼程,不久来到浩英山脚下。母亲说,瞒天山庄隐匿在大山最深处,外人无法寻到,要他在山脚等待,自会有人来给他带路。南宫忆按照母亲所说之法,在山脚下燃起五色的特质烟火。看着斑斓的轻烟如同有生命的精灵一样,一路飘摇而上,朝着山顶飞去。 等待的空隙,南宫忆席地而坐,感受着来自大山的特殊信息。他三岁之前因为眼睛患有眼疾,无法视物,一直被养在府邸,很少出门。三岁以后,他又入天水湖湖底的九天神宫生活,所接触的已水居多。所以在南宫忆内心深处,对大山有着深深的渴望。如今呼吸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香,南宫忆只觉得心底踏实无比,不禁闭上了眼睛。 “喂、喂!”正当南宫忆等得有些困倦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有人毫不客气地推搡了他几下,将他唤醒。 南宫忆揉了揉眼睛,睁眼望去,只见自己面前立着一个粉嘟嘟的女娃儿。她大概七八岁年纪,身着一袭樱色纱裙,头上绑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白皙粉嫩的脸上嵌着一对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分外可爱。女孩一手掐着腰,一手拍了拍南宫忆的肩头,鼓着嘴道:“喂,你可是湖底来的南宫忆么?” 南宫忆一骨碌爬起身,彬彬有礼地朝着比他矮了整整一头的女孩作揖,道:“是,在下南宫忆,敢问姑娘芳名?” “本少庄主名唤连心!”这个叫做连心的小姑娘底气十足地对着南宫忆说道。 “连心,连心……”南宫忆重复着,微笑,“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听姑娘自称为少庄主,不知如今的连翘庄主是姑娘何人?” 连心拈了一根青草把玩,漫不经心地回道:“庄主是我外祖母,我是她唯一的继承人,自然就是少庄主。” 南宫忆看她十分可爱,明明年纪尚幼,偏又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忍俊不禁,却也十分配合她:“是,是,姑娘必然是名正言顺的少庄主。那么,有劳少庄主带在下上山,好拜见老庄主。” 连心一转身,一蹦一跳地朝山上走去。南宫忆紧随其后,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样子,怎么也忍不住笑意。这个孩子真是太可爱了,他居于湖底十年,南宫一族于外貌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族人皆是好品貌。连心虽然还小,尚未长成,但已活脱脱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走了大半段山路之后,连心突然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起南宫忆。她拖着长音“咦”了一声,奇怪地问道:“听外祖母说,你们南宫一族的人居于湖底,那不是像鱼一样吗?可我看你长得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庄里的师叔师伯们还要好看。南宫忆,难道你不长鳞片和鱼鳍的吗?那你在水里,要怎么生活啊?”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的提问,南宫忆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其实他性子素来沉稳温和,此时却生出了想要逗弄连心的想法,于是强忍住笑,故作认真地答道:“唔,其实我是有鳞片的,手指、脚趾之间也像青蛙一样生着蹼。只是我要到陆上来了,自然不能显得太怪异,于是就用障眼法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了,好让自己显得好看一些。”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连心得意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半大的少年,并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娃儿,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朝着山顶走去。 来到瞒天山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拜谒庄主连翘。母亲说,连庄主是她的亲姨母,算起来,也是自己的姨祖母了。可是看到端坐在雕花大椅的连翘时,一句“姨祖母”却是怎么也叫不出来了。不为别的,只为眼前的妇人实在太过年轻。她的肌肤依然细嫩,她的容貌依旧美艳动人。如此端庄华贵的女子,岁月对她也格外优待。 南宫忆恭敬地对连翘行礼:“九天神宫南宫忆,见过连庄主。” “哟,快别如此生疏,起来起来!”连翘一看南宫忆来了,立刻起身,疾步走下十数阶的阶梯,一把扶住南宫忆的胳膊,仔细凝视他的脸。仿佛看不够似的,连翘的目光都无法挪开。直到南宫忆被她瞧得脸都红了,她才扭头对之前坐在她身侧的青衣男子说道,“枫语,你瞧,他长得多像潇儿。哦,不不!细细看来,他更像他爹!这眉眼,这性情,可不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 韩枫语温和而笑:“是呀,这个孩子长得真好,让人看着就喜欢!” 两个人一个劲地打量南宫忆,一旁的连心不高兴了。自打她有意识以来,整个山庄都是围着她转的。今日不过来了个“长着鳞片”的怪人,就把外祖母、外祖父的魂儿都勾走了!连心不满地跺了跺脚,喊道:“外祖父、外祖母,心儿累了!心儿去接这个家伙,走了一日的山路,怎地你们都无一人关心我呢?” 经连心这么一闹,连翘终于注意到这个小人儿了。她笑着捏了捏连心肉肉的脸颊,道:“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怪人,忆儿可不是怪人!他是你姨母的儿子,你可得唤他一声哥哥!” “我不要!”连心抱着胳膊,一下扭过头,嘴里嘟囔着,又扒拉着手指头算起来,“哪里来得这么多哥哥?方师伯家里的寒陶是哥哥,漂亮花师伯家的陵洲是哥哥,扶疏师伯家的明朗也是哥哥,就连皇甫师伯从外面带回来陪童师叔的陆离,也是我的哥哥。如今又来了一个南宫忆,你们还要我唤他哥哥。心儿觉得哥哥太多了,心儿不要!” 连翘与韩枫语对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连翘不禁刮了刮连心的鼻子,直摇头道:“唉,真真是把你宠坏了,一肚子歪理!我看你呀,空有你爹爹的聪明劲,但是都从了歪心思!这可不得了,等你爹你娘回来,我得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这孩子大了呀,我这个老婆子已经管不了喽!” 连心丝毫不惧怕连翘的“威胁”,自顾自在花梨木的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道:“外祖母,我爹娘除了每日游山玩水、亲亲我我,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他。如若不然,他们怎么会把我这么可爱的女儿丢给你来养,把唐遇哥哥丢给三姑姑,自己躲出去逍遥快活呢?当初让我随了您姓连,哪里是为了让山庄后继有人,不过是给他们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扔在您这儿蹭吃蹭喝罢了!您啊,让他们两只狐狸算计喽!” 看着这一老一少斗嘴说笑,南宫忆唇边的笑意愈浓。真好,他有像母亲、离叔伯那样为他尽心尽力的家人,还有这样无忧无虑、洒脱不羁的亲人。他南宫忆这一世,能看遍大好河山,能得族人尊崇、家人呵护,亲友疼惜,实在是十分幸运的。 正当他这么想着,连翘已经在跟连心的斗嘴中败下阵来。她一手捂着胸口,故作气愤地模样,一边指着连心,一边又指指南宫忆,说道:“成、成,小祖宗,我说不过你!忆儿,这次你回天水湖,把这个小丫头也带上!你就跟你娘说,把她关在囚禁司徒玺那老贼的水牢里,暗无天日的,让她给他做个伴儿!” 南宫忆听了连连摆手:“姨祖母这是跟孩儿开玩笑呢!忆儿怎敢将心儿妹妹送去那样的地方?不过心儿妹妹若是得空,可以随我走一趟。母亲若看到心儿,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听到南宫忆愿意收留自己,而起这个文静隽美的哥哥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连心立时换上大大的小脸,拿出自己的必杀技,装得十分乖巧,道:“忆哥哥最好了,忆哥哥带心儿去湖底吧!心儿很想看你们长出鳞片和蹼的样子,心儿保证会听哥哥话的!” 看到连心一脸天真,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南宫忆心中一软,立刻点头:“嗯,只要心儿愿意,想住多久都可以!” 得了南宫忆的保证,连心立马欢呼雀跃起来!忆儿只看着连心天真乖巧,却没注意到她闪亮的大眼睛中流过狡黠的光。只是连翘和韩枫语太了解这个他们一手带大的鬼精灵了。二人相视一眼,默默摇头—— 唉,看来这辈子,忆儿是很难逃出混世魔王的手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