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妻》 第一章、夏至 伏月,纪府。 “七姐儿,快来尝尝这冰镇莲子百合羹,太太房里的殷红姐姐刚送了来。”绀青端了只琉璃水晶碗进来,胳膊肘挑开珠帘子一阵叮啷脆响,手上小心翼翼脚下却是生风。 只见榆木妃椅上恹恹地伏卧着一个柔美女子,冰肌似雪,玉腮微微泛红,上着合蜜色宽袖纱衫,镂雕绣粉色杏枝,花瓣零落,内衬月白色彩绣上衣,下罩芽黄烟纱散花裙。听见声响,小脸从纤臂上抬起,美目流盼生波,环佩叮铛,笑靥如花。 绀青不禁看痴,七姐儿虽才九岁,但俨然已是个美人胚子,不是小家碧玉,却是妩媚祸水。 绀青赶紧摇摇头,心里嘀咕道“:呸呸呸,什么祸水,小姐必是要嫁入世家当主母的,怎是寻常家女子可比。”在她看来,小姐的一切都是好的。 “竟是冰镇的,我可想了许久,母亲向来不喜我碰这些。”缨宁起身端坐,稍稍拂好纱衫袖子。一旁的大丫鬟紫棠放下绢扇,从案上接过琉璃水晶碗,一阵沁凉袭来。 “太太是着紧姑娘呢。姑娘不比那些哥儿冬日炎夏念书习武,姑娘千金贵体,自然娇弱些。”紫棠递过冰碗“:太太若不心疼你,怎会嘱了殷红姐姐送了这过来。往年用冰该是七月,如今冰汤早早给你送了来,二姐儿、五姐儿、六姐儿那定是没有的。” 缨宁伸手端过琉璃碗,烧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盛着冰凉冰凉的羹汤,莲子炖得酥烂,百合冰洁玉润,淋上薄荷露、槐蜜,点缀薄荷叶,莲子入口绵烂,百合又清甜可口,清凉透心。缨宁瞬时觉得暑气去了大半。 “二姐儿也还罢了,毕竟是太太的嫡亲女儿,是咱们姑娘的大姐。那五姐儿和六姐儿怎可和咱们宁姐儿比,本是妾生的……” “绀青,不可胡说。”缨宁用娟帕轻轻拭了试嘴角:“母亲是嫡母,对姐姐妹妹都是一视同仁,对五姐儿和六姐儿也是视如己出,从小带在身边养大,怎会偏心。你这话若被有心人听去,指不定怎么编排母亲呢。” 绀青瘪瘪嘴:“小姐说的是,是我胡诌了。” 紫棠接下被吃了大半碗的莲子百合羹,笑道:“绀青从来心直口快,定是无意的。” “是是是,我忠心小姐呢,在奴婢心里什么人都比不得小姐。” “你个小妮子。”缨宁含笑,美目盼兮。绀青见了觉着自家小姐最是美,能比的过小姐的该是宫里的妃子吧“:小姐貌美又孝顺,将来不知哪个男子好福气。” 缨宁年纪虽小,却也不是无知孩童,本就是闺中女子,从小《内训》、《女诫》、《女范捷录》这些女书读着,一副大家闺秀做派。听见这话面上不禁一红。 “不知害臊,多大年纪,哪来的这些腌臜话,快快下去,把那琉璃碗赶紧送回太太屋里。”紫棠挥挥手。 “哎,我这就去,琉璃碗珍贵,打碎了定要被剥一层皮的。”绀青眨眨眼,端着碗嘻笑着要退下。 缨宁莞尔,喝过冰羹后心情大好。“绀青慢着,母亲该是起身了,咱们过去请安吧。母亲虽疼爱我,免了我的问安,而母亲向祖母问安却是日日不断。紫棠,去八宝纹竖柜里取来我为母亲缝好的小衣,那蚕丝布料夏日穿最是冰凉。” “是。咱们太太慈爱,恭顺婆母,疼爱儿女。没有太太,奴婢也不能伺候小姐。”紫棠转身摸出铜钥。 紫棠不是家生子,却是纪夫人在闲庄上救的。那年纪府一干家眷回青州的宁德山庄避暑。正逢大旱。紫棠一家子就剩了她一人,饿疯了时连观音土都吃。纪夫人不忍,带了在身边。后又指给了缨宁。 纪夫人杨氏生在青州,是青州知府嫡长女。虽正四品知府,却是书香世家。杨家祖上出过圣上钦点的进士,特赐“进士第”,又赐几处农庄落坐于青州南郊。几代经营下来,到杨氏父亲那里虽无祖辈那般建树,但也有良田百亩,几处铺子,家境殷实。杨氏的哥哥从小聪慧,三岁习文,又经乡试会试,18岁就考上举人,后又谋了个正三品的盐运史,光耀门楣。到杨氏那儿,已是不愁吃穿,真真大家小姐养着,读书习文不说,从小便是随母亲学习打理田庄铺子,早一副当家主母做派,贤惠淑德。到婚嫁年纪,杨府差被说媒的踏破门楣,杨氏母亲不舍女儿早早出嫁,那些个五品六品的外郎学士也必是看不上眼的,也就不紧不慢地挑着。 直至杨氏遇上来自京都的纪大人。不然怎么说呢,人的姻缘冥冥是注定的。一个远在天都,一个生在青州。 纪老夫人刘氏身子弱,每年必来青州避暑。纪家的庄子离杨家的庄子不远。不意纪大人见着了杨氏一眼便恋恋不忘,多方打听,那貌美女子竟是杨家女,没几日便请媒人上了门。 杨夫人听着竟是太傅嫡次子求娶,喜出望外,又忧心门第之差,一时六神无主。不过最终还是凑成了好姻缘。 “月白,快取竹编香篮来,七姐儿要去墨韵堂给太太请安了。”紫棠取出小衣,对着隔扇喊道。 月白正枯坐在门廊下避着暑打着盹,百无聊赖呢。鼻梁上被热的沁出一层薄汗。听得姑娘传唤,哎得应声,抖抖压皱的青绿色薄棉襦衣,去了耳房取来香笼,撩开珠帘子进了四姐儿的闺房。 刚进屋便听着紫棠劝道:“姑娘也是花般的年纪,怎会不喜那些红红绿绿金金碧碧的玩意儿。我看姑娘戴的这些忒素了。你看看二姐儿,赤金花钿、金镶玉簪、金镶东珠耳坠,哪样不是富贵堂皇,一样好看。” “我万不要那些俗物,拣上支镂花簪,来对白玉耳坠就成了。再迟了母亲可去祖母的万寿堂了。”铜镜中的女子,白玉的脸庞虽只略施脂粉,清丽脱俗的气质却已让人移不开眼去。 “咱们姑娘天生丽质,不必那金金艳艳的也好看。”一旁的月白听着绀青这样说,忙忙点头憨笑着,将小衣小心放入香笼内,盖上稠布。“那可是我落俗了。”紫棠笑着。 缨宁望着镜中女子出神。自打去岁生辰后,抽条也快了,下颌也渐渐尖了。常被长辈、下人叹着七姐儿生的好。她却没想着要多少富贵,只愿陪着母亲安安稳稳过日子。 穿过廊桥、汀步,才到墨韵堂院门外,便见着两个姑娘,一个身着散花如意云烟裙,一个身着烟水百花裙,嬉笑着款款而来。 “五姐姐六姐姐,这么热的天你们好雅兴,什么好事竟这般开怀。” 五姑娘六姑娘身边的小丫鬟杏白和绿沈忙福了福身“:七小姐。” “昨日母亲刚尝了豌豆黄,六姐儿今个儿又非要做那绿豆糕送了来,送来也还罢了,竟装了满满一碟子。我看是六姐儿自个嘴馋,求了安姨娘做的。母亲最后必都是赏给她吃的。你呀,小心吃成个胖姑娘。”五姐儿笑着捏了捏六姑娘的脸颊。安姨娘虽疼六姐儿,却不喜女儿馋嘴,说是没闺秀模样。 “五姐胡说,母亲自入夏就少有胃口,只我姨娘的手艺,母亲还勉强吃上些……”六姐儿脸庞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呐呐抗议着。 “安姨娘手艺向来好,待会我也尝尝。”缨宁小着拉过六姐的手,一起进了墨韵堂正院。 纪缨雪与纪缨姚两个虽是庶出的,却自小养在主母院里,一同习字读书,后又在清芷阁一处住着,纪缨雪虽大了一岁,两人却好的一对双生子似的。主母和蔼,月例吃食首饰衣衫脂粉这些物件从未克扣,和嫡女一般养着。养的品行端庄,落落大方,倒和嫡出的无有不同。 由此,纪老夫人常常感慨,选个贤良的当家主母真真是紧要的,上孝长辈,下教儿女,管账理家,样样做的漂亮。 房前的门廊上站着的是墨韵堂的两个二等丫鬟。见着一群姑娘奴婢缓缓而来,品红忙迎了上去,接过月白手中的香笼,说着姑娘有心了。酡颜赶忙转身撩开琉璃珠彩帘,禀报道:“太太,姑娘们来给您请安啦。七姑娘也来了。” 杨氏正和两位姨娘说着话,听见来报,忙放下手中茶盏,用帕子抿了抿嘴“:七姐儿最是怕热,怎的今个儿烈日炎炎过来。五姐儿六姐儿也是,不是免了问安么。快快叫她们进来,叫焉红烹个莲叶茶来让姑娘们尝尝。” “哎,奴婢这就去。”酡颜机灵应着。 “姑娘们都孝顺呢。天气虽热,打着绢伞过来该是不打紧的。”钱姨娘道:“只是老太太年纪大,身子弱,中了暑气怕是个麻烦事……” “母亲,缨宁来给您问安了。祖母怎了?是否病了?”刚踏进屋的七姑娘,绕过楠木粉彩大屏风问道。 “母亲。”“母亲。”五姑娘六姑娘福了福身。 纪夫人颔颔首“:你祖母前日中了暑气,大夫脉过后,开了几味药。昨日病似不见好。老太太知你孝顺,这大热天的,遂命我不必扰了你。” “今岁热的早,比去岁还热上许多。老太太本就畏热,又是花甲之人,难免有些吃不消。我去做些个凉爽果糕,薄荷露汤羹,好歹让老太太吃进些。”安姨娘叹道。 “你们都回去准备起来,今岁咱们要早些起身去青州。等老太太身子好些,咱们便出发。” 两位姨娘点点头。 缨宁喜出望外,一旁的缨雪缨姚相互对望亦是兴奋不已。 “青州最是凉爽,那些花儿莺儿也与府里大有不同。路上还能见见外头事物。”缨宁在杨氏身旁坐着,一张小脸熠熠生辉。 “就里就属你最是贪玩,府里的这些个姐儿可有与你一样的?”杨氏嗔道,怜爱地点点七姐儿的鼻尖。纪夫人在七姐儿之前生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纪大人与纪夫人对这个幺女最是疼爱。 “妹妹天真烂漫,最是可人儿。”五姐儿笑着。 此时,小丫头将烹好的茶端了上来。 缨宁接过茶盏,用盖沿轻轻撇去浮沫,小嘴小心一抿,顿时一股清新荷味涌入喉去,不禁叹道“焉红姐姐好手艺,怎的被你想了拿莲叶烹茶,改明儿我也试试。” 焉红回道“七姐儿若想喝,来太太这儿便是,这莲叶茶虽清香,却是不易做的。莲叶易得,摘了那嫩叶切丝晾晒炒了便是,那煮茶的水却是难办的,须在日头出来前取那莲叶上的晨露,统共那么几滴,费上两三天,才可烹出一壶子茶呢。” “焉红心巧,那些个果子、花儿都能被她拿了煮茶,竟连竹叶也能做出茶来。要别说,竹叶做的茶与寻常喝的大有不同,说不出的一股子清爽味儿,改明儿你们再过来尝尝。” “果真?母亲身边的人儿真真都是巧的。”缨姚还在回味着莲叶茶。 “看,又把六妹妹的馋虫给勾出来了。”五姑娘调侃,大伙儿闻言纷纷捂嘴一笑。 就这般谈坐了一会儿子,又吃了些绿豆糕后,纪夫人带着几个姑娘姨娘,加上奴婢丫鬟,一群十来人又浩浩荡荡前去纪老夫人的万寿堂问安。 刚绕过抄手游廊,便闻着药香。走近又有“笃,笃……”的木鱼声传来。 “老太太精神可是大好了,竟念起经来?” 大丫鬟杏之听了下人来报,此时早迎了出来:“太太姑娘们今日来的巧,老太太午间刚来了点精神,可以起身说话了。肉糜粥配着几个小菜才吃下了小半碗,这不在内室念经呢。黄栌,去泡壶洞庭碧螺春来给太太姑娘解解燥。” 纪老夫人刘氏,自前太傅纪成康过世后,整日无事便只烧香念佛,生活自来朴素,不喜铺张,初一十五定要吃斋,一月中至少有半个月是吃素的。 进了内室,除了药味,就剩了檀香。楠木八仙桌上,紫铜嵌金香炉里白烟袅袅升起,又缥缈无状得散漫开来。 老太太见众人进来,缓缓放下犍槌,在杏之和绯红搀扶下将要起身。 “母亲怎的念起佛来,仔细着身子。”纪夫人上前扶过刘氏,一路搀着坐上了檀木半枝莲太师椅。 “不打紧,喝了两日的药,今儿个午时起来就清爽了不少。就是昨夜梦魇了,醒后虽已忘了大半,却是觉着心里闷的慌,遂又拿起键缒,念上半个时辰心里才好受些。”刘氏梦魇醒后只模糊记着七姐儿喊着祖母,又似有儿子纪义淮,具体又梦了啥却记不清了。 谁曾想,后来她受的灾儿,竟比梦里可怖了千倍万倍,却也再难听见疼爱的孙女叫声祖母了。刘氏要是早知道后来这些事,必是拖着病躯日日念佛磕头也愿意的。 “母亲多想了,天塌了有老爷顶着呢。老爷孝顺,见母亲您病卧,特嘱我安排启程事宜,等您身子大好了,咱们便去青州避热。” “热了谁也不能热了祖母您呀。”缨宁福了福身,见老太太怜爱的伸出手来,便握着祖母的手顺势坐在了身旁。 “小丫头,个儿没见长,哄人的本事却见长。”老太太佯装嗔了七姐儿一眼。缨宁调皮一笑。 此时,黄栌端了茶上来。 缨宁接过茶盏,杯内白云翻滚,深吸一口气,清香袭人,又轻轻噘了噘,一股茶香拌着甘甜味在喉中弥漫开来,遂又忍不住再抿了一口。 底下的姐儿姨娘也不禁叹道真是好茶。 “你们若喜欢都带些回去,我个年迈之人用不上这些好东西,也不喜这些。” “我那还有呢,母亲您留着自己喝吧。” “是呀,这是老爷孝顺您的。我是个俗人,给我可是要糟蹋了。”钱姨娘道。 “什么俗人不俗人,我自来不喜这些,倒是我也落俗咯。”老太太自嘲。大伙儿纷纷笑着。 “那这里倒是我最文雅了,每日不同的茶品着。”纪氏笑道。 “改明儿母亲带些莲叶茶来让老祖宗文雅文雅。” 听的五姐儿这般说,众人一闻又是一乐。 第二章、启程 缨宁午膳并未多吃,只挑了鸡丝杏贝白米粥。白米熬得香稠,鸡丝,杏贝丝焯了水,合着小粥文火煨上一个时辰,洒上几粒细盐,入口极是鲜美,遂配着糖醋荷藕、蝴蝶虾卷也吃了几口。那些甜枣蜜鸭脯,五香仔鸽,红烧赤贝碰也未碰便被赏了下去。 到了晚间,日头落下去,炙气散了六七分,轩内渐有凉意。 流韵轩配有小厨房,管厨房的婆子是南面来的,南方的小菜做的极好。 “孙妈妈做几道爽口的,姑娘午膳吃的少,这会儿子该饿了。” 孙婆子正在灶边的板凳上打盹,听见姑娘身边的丫鬟月白来了,赶忙起身,唤来烧火的小丫头。自个儿擦了擦手,拿出通心菜,胡萝卜洗了起来。又切了肉末,冬瓜块,胡萝卜丁,玉米粒,丝瓜做滚刀。锅里下油,肉末蒜末爆香,倒入通心菜,放入细盐,最后洒上泡过的虾皮,很快便香喷喷出了锅。 孙婆子手不停歇,虾仁等各色小丁又下锅翻炒,淋上些许高汤,洒上盐粒,锅盖闷上一息,便也成了。水鸭是午间宰杀一直煨着的,鸭肉已炖得酥烂,倒入冬瓜块即可。七姑娘喜欢农家小菜,这些食谱全在孙婆子心里,一口气做上个十来道也不成问题。 就着小菜吃了半碗白米饭,缨宁才靠着花窗拿出澜轩诗集翻看起来,将看没两页思绪又飞到出府避暑上头,想着集市的小贩,田地里的庄稼人,挑担的脚夫,不知何时竟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正在扫院的丫头来报,太太房里的大丫鬟绛紫带着两个婆子送吃食来了。一篮里装着琵琶、鲜桃,另一篮是杨梅,还有两个西瓜。 “绛紫姐姐快进屋喝口茶。”绀青将绛紫请进了屋,又吩咐两个婆子将两篮果子抬下去。 “怎的送了这许多瓜果,母亲可留了?”缨宁请了早安回来,刚换上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正要用早膳。 “今早城外闲庄上吴管事家的媳妇儿送来满满五筐瓜果,太太自个儿留了,剩下的都给姐儿们老太太送了去。老太太那儿送了四篮子,给外院送了五篮,哥儿学堂里下了学就能吃。” “二姐儿那可也得了?今早请安见她不好,倒没敢多问。” “二姑娘那自然有。昨日二姑娘接了赵小姐递的帖子过府去,原来赵左侍郎为女儿定了亲,赵小姐自然不曾见过,硬是不答应。对着二姑娘愣是哭了一下午,饭也没留用就回来了。” “女子婚配,父母之命,怕是二姐也想到自己吧。” “二姑娘是嫡长女,太太老太太自是会用心寻个好的。”绛紫宽慰道。 “但愿如此。” “七姐儿不必烦恼,老爷虽是个严厉的,好在太太明事理,二姐儿该是有福气的。奴婢去把瓜儿放在井水里浸着,午时便能吃上沁凉的西瓜了。还有那杨梅不能久放,拿盐水浸了便能吃。”绀青道。 “避暑路上要耽搁两日,一些肉脯酱菜等吃食也该备起来,七姐儿可有喜欢的,叫孙妈妈多做些。”紫棠说道。 知她们是宽慰自己,不过想到即将出府,缨宁失落的情绪才好些。 这日,空中一道电闪划过,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接着狂风呼啸,雷声炸响,霎时大雨倾盆。 “可怜那雪莲,才开的正盛,这会儿被淋焉了。”缨宁匐在窗边看着雨水沿着瓦当滴水落下,如珠串般密密无间。 紫棠端了晚间用的茶水进来,见七姐儿正在看雨,说道:“七姐儿躲进来些,别让雨水淋了身。” “今岁才刚入夏,就已下了三四场大雨,炙气虽散了些,这湿湿漉漉的,叫人难受。” “下了雨,七姐儿今晚便可睡个好觉了。” 看了会雨,又觉无什意思,缨宁又拿出诗集翻看着。 紫棠铺平了锦被,拿丸香将床铺仔仔细细熏了一遍,摆好颈枕,放下白乳纹绣纱缦,叮咛道:“姑娘早些歇息吧,书久看费眼。” 缨宁搁了书,褪了外衫,脱了绣鞋上了床榻,拉了锦被盖了一角,躺在床榻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竟失眠了。 “紫棠,可睡着了?” “还未呢。”床榻边守夜的紫棠回道。 “你说这雨下个几日,可会误了行程?” “夏雨不比春日的梅雨一下半个月,明日定是放晴了。” “怕是晴了之后,天气更热了。也不知祖母的身子如何了,这两日关了门只专心吃斋念佛,越发虔诚了。” “雨下的及时,老太太身子定能大好。” …… 沉默了一刻,缨宁又道“:爹爹官虽做的大,陪母亲时间却不多。今日见母亲在过账,叹声连连,见我进来,虽笑容满面,却扫不去额间的不郁。我虽不懂帐目之事,但见母亲管家辛苦,我看着心疼。” 多时无回应,想想紫棠该是睡着了。 缨宁心思细腻聪慧,想着祖母的身体,又想着母亲的辛苦,缓缓的翻了个身,被子滑落,半截玉臂露在了外面。窗子留着细缝,凉风吹进来,不禁打了个寒战,又将胳膊缩了进去。辗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日,果不其然放晴了,日头高挂。缨宁按例要去给母亲祖母请安。还未出门,太太房里的小丫鬟黄杏便来了。传太太的话,两日后启程去青州,叫姑娘不必给太太老太太请安了,用到的物件都赶紧收拾起来。 绀青本想留黄杏喝口茶,黄杏忙着去清芷阁传话,门也未进便走了。 “姑娘此去青州,那些刺绣妆花裙、琵琶襟上衣、对襟羽纱裳、烟云蝴蝶裙、撒花纯面百褶裙必是要带的,再理上七八件薄上衣,七八件搭裙,四五件外罩衫就成了。对了,缎绣纹纱披袍不可忘了,那边晚间凉。香炉、绢画、文房四宝也定是要带的,还有那水晶玻璃雕花盆景,珊瑚宝珠瓶,没这些物件看着不成样。青襦被,薄绒毯需一块叠好……”紫棠一面为缨宁打着扇,一面不忘吩咐进进出出的小丫鬟。 绀青和月白两人带着其它四个三等丫鬟忙着整理箱笼。已有三个大箱笼被理好上了锁,都是些烹茶、熏香、绣篮、被褥等日常器物。至于衣物绢帕首饰这些贴身事物,还得慢慢理。 缨宁悠然捧着茶盏小口抿着,见这场景,道:“才去不过一个来月,轻简些吧。累了就歇歇,不急。” 轩外一阵轻风袭来,吹得珠帘脆响,雨后残荷虽败,那些花骨朵却都盛开了。侧卧红窗畔,塘上荷花盈盈立,莲头蜻蜓款款飞。 此处的小楼一半伸于塘上,塘里又开了条渠连着内园的大池子,池子的水又通向府外。遂池塘虽小,却是活水,偶有小风吹来水波荡漾,涟漪流转,故取名流韵轩。 午膳后,缨宁在贵妃塌上小憩,紫棠照例打着扇儿。绀青月白带着几个小丫头在下房里躲闲说话,忙活了一上午,内衫都湿漉漉贴着后背,等七姑娘醒后,又得收拾物件,还得湿一回,只得继续穿着忍忍。 此时孙婆子捧了一包蜜肉脯过来。午间静谧,只有树上蝉鸣不断,偶有小风吹来,躲在屋里吃吃零嘴,倒也惬意。孙婆子也无事,便也坐下来和丫头们说说话,省的一个人闲的慌。 “姑娘们刚吃过午膳吧,嘴巴定是没味,我刚烘了蜜肉脯,拿了些过来解解馋。” “孙妈妈可也忙坏了,小姐最爱这些小零嘴,得要多备些。”绀青边说边抓了一条肉干往嘴里放。细腻中又带着嚼劲,蜂蜜香甜,肉干扎实,酱香芝麻香肉香混在一处,说不出的滋味。 “孙妈妈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这肉脯比宴品轩的厨子做的还好。” “这肉可是实打实的,选了最嫩的后腰肉,外头可真买不到。”孙妈妈有些得意。 “那孙妈妈你教教我,这般手艺不传人倒可惜了。” “这也不难,只做来繁琐。那肉需浸出血水,拿葱姜、八角、花椒、香叶、白酒一起入砂锅焖上一个时辰。待凉透后切成条儿,合着豉油、白糖、五香粉浸上一日,烘烤时涂上蜂蜜,再洒上白芝麻即成……”孙婆子说到吃食便款款而谈。 “竟得花个两日功夫,怪的这般好吃。” “孙妈妈做酱菜、糕点也是拿手,那酱菜成了,可要让我们尝尝。” “成,坛子里已腌上许多,改明儿我一人给你们捧来一罐,就着馒头白饭都成,可下饭了。” …… 一群丫头叽叽喳喳,不一会儿便坐到了缨宁起身的时辰。 “七姐儿发丝细长浓密,过个两年将乌发挽起梳个飞仙髻,可是美矣。”紫棠挑了支攒珠青玉簪为七姐儿插上。 “七姐儿还用什么飞仙髻,咱们姑娘本就是仙女下凡。” “就你个巧嘴,当真适合收蹄膀。”紫棠忍着笑。 “啥个蹄膀?”绀青不解 “去当媒婆收蹄膀,可有埋没你?” 紫棠说完,缨宁便捂着帕子笑起来:“真真在理。” 绀青也不恼:“我要有这能耐,先给二姐儿说门好亲事。” “你个小蹄子,寻思起我二姐了,二姐儿待你说成了亲,早成老姑娘了。” “小姐也同紫棠一起取笑我,我还是和月白吃肉干去。” “快去,看肉干封不封的上你的嘴。” 缨宁又一乐,多了这些丫鬟拌嘴,少了点闺阁的无趣。夏日用的冰已运到了,太太特命下人多送了一块至流韵轩,放了一块在屋中间,放了两块在梳妆台旁,热意去了不少,屋外的风吹进来也不再暖烘烘的。 到了下午,缨宁正画着莲,月白来报说二姑娘来了。 二姐儿刚进了流韵轩,便有一股清新荷香扑面而来。进了主屋,只见七姐儿正细心勾勒,唇若点樱,青丝滑落也不知。二姑娘静静望着,待七姐儿落了款,才回过神来走近看,睡莲底下那一排蝇头小楷写得极娟秀。 “妹妹画美字也美,不过人更美。” “姐姐又来取笑我。不日将启程,怎的姐姐没在屋里准备?” “唉……” “姐姐为啥叹气?” “想那赵三小姐的事就糟心。下个月就将出嫁,此时竟被赵大人禁了足。” “这是为何?”缨宁不解,赵三小姐虽执拗,却是赵大人晚年得的宝贝,赵老爷前头得了四子,一直盼着这嫡女,怎会这般行事。 “还不是那……”二姑娘欲言又止,又叫了身边的丫鬟们退下,踟躇着小妹还是懵懂年纪,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不说自个儿又憋的慌,憋了几日此时见了个能说话的人便忍不住了。 “二姐咋还吞吞吐吐的,半点没有了往日的做派?”二姑娘生的像纪老爷,性子也急,不似七姑娘随了母亲,性格温婉贤淑心思细腻。 二姑娘思索了会,索性一口气倒个痛快,遂挪了挪身子贴着七妹低声说道“:妹妹可知翰林寺府楚家?” “自是听过,楚大人是出了名的清官,常听爹爹说起。” “这人清廉忠心,性子却直,常常在朝堂上惹圣上不快。今岁二月,赵大人生辰,大摆宴席。楚大人也带了楚公子上门贺寿。没曾想楚公子在赵府后院迷了路遇上了赵三小姐,一来二去两人便互生情愫,时常偷偷书信往来……” “竟有这种事儿?”七姐儿不禁捂了嘴。 “赵大人全然不知,待给女儿说亲时,赵三小姐如何都不依,好不容易才逼问出了缘由,赵大人勃然大怒。楚大人是个次三品的官,靠着俸禄过活,家境说不上殷实。再说就楚大人那性子,说不准哪日就惹了圣上,谁敢和他攀亲戚。楚公子虽说英年才俊,但并无官位加身,赵大人是如何也不肯将宝贝女儿嫁入这样人家的。” “听起来,赵大人就算伤了女儿心也定要棒打鸳鸯了,可怜那赵三小姐。” “求娶赵三小姐的是内阁府周家。周大人的第四子是侍卫首领,周领侍卫那可是正一品,宫里皇上身边当差的。周领侍卫虽是个庶出的,却是个能干的,若没出了这档子事,该是一段好姻缘。” “正一品又如何,不是个对的,一辈子活的也不开心。” “你还小呢,很多事并不是都能如自己意的。”二姑娘叹道,她知自己父亲是个好面儿的,就怕爹爹为了自个儿富贵荣华把她一辈子给送了,这话儿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拿出来与妹妹说。 天热,送了二姐儿出了流韵轩,七姑娘便折了回来,她知二姐儿在忧什么,可这些事儿也不是她们内宅女子能插得上手的,只得多去母亲那探探口风。 第三章、初遇 农历六月二十日,晴朗,宜出行。 一大早,纪府门口备了五辆马车,路边围了些看热闹的小老百姓。 “好大排场,都说纪家殷实,可有这等富贵?” “纪家老太爷可是前太傅,当今圣上遇事还要问他一句呢,你说富不富贵?纪老太爷虽不在了,可荫庇还在,纪老爷也是个大官哩。” “今日纪家女眷该是去青州避暑了,年年如此。纪家田地产业不知有多少呢,听说连吃食的碗都是金子打的。” “金碗算什么,纪家富贵,生的女儿也一个个天仙似的,看见那个戴纱笠穿杏色纱裙的姑娘没有,那是纪大人的幺女,都说生的极其貌美,将来选进宫里当个娘娘也未可知。” “啧啧啧,可惜看不清样貌,这样的富贵命不是我们普通人能肖想的,只求菩萨保佑下辈子投个好胎喽” 缨宁戴了纱笠立在纪府门口见下人进进出出搬着箱笼,毫不知外头人正谈论着她,更不知怎的她的样貌在京都已传开了。拢了拢纱裙,又理了理眼前的白娟纱,日头刚出来,额头便有些冒汗。 绀青在一旁唤道“七姐儿七姐儿,老太太和太太来了,好上马车了。”语气里藏不住的兴奋。 纪夫人搀着纪老夫人出了门,今个儿纪老太太穿了身暗绛紫色如意云纹缎衫,手里捻了串墨玉佛珠,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 纪夫人纪老太太各自一辆马车,马车前后挨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纪老太太踩着脚凳,由两个丫鬟搀着缓缓进了马车,纪夫人安排了事宜,自个儿也安心上了车。 二姐儿和七姐儿一辆,五姐儿自然和六姐儿一辆,两个姨娘一辆。两个贴身丫鬟也跟着上了车,递个水,打个扇,主子身边也有个人伺候。马车宽敞,一辆车坐个四人也不显挤,车上两个姑娘也能卧着打个盹。 五辆马车后面跟着是拉行李的,统共几十个箱子装了四辆车,纪夫人和纪老太太各带了三个丫鬟,姑娘和姨娘各带着两个,还有一个厨子和四个粗使的婆子,粗粗算来也有三十来人。都是一干女眷,保镖护卫自然少不了,再加上赶马车夫,不下四十多号人。一路车队浩浩荡荡往京都城外去。 此时,西市上沿街的铺子都已开了张。茶馆的伙计正在门口洒着水儿扫地。早点摊子摆了几张小桌,早已坐满了人。鹅肉大包子一笼笼叠了有一人高,翻起笼屉,白茫茫的蒸汽就冲出来,带着肉香面香弥漫开来。 “哪来的香味,招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七姐儿,是路边卖鹅肉包子的,车队走的慢,奴婢跑去买些来给您解解馋?” “我也要,还有那簪子珠串,都买些来玩玩。”二姐儿给了点碎银子,绀青和青碧立马蹬蹬跑去了包子铺。 绀青买了四个鹅肉包子,叫包子铺的大娘用油纸包了两包,捧在手里香味阵阵飘来,不禁咽了咽口水。 来到卖珠串花络的摊子,铺面上摆着各色珠花络子,琳琳种种,有如意结的,梨花结的,双扣结的,雕花玉簪,攒珠簪,细银步摇……绀青和青碧一时挑花了眼。 路上有叫卖茶叶的,打花络的,捏糖人的,……二姐儿和七姐儿轻轻撩开一条缝儿,挤在一处好奇瞧着。马车旁跟着的嬷嬷总不时提醒着“姑娘帘子放下些,小心被人瞧去了。”又想着姑娘们少有出府,遂也睁只眼闭只眼。 “可惜三哥儿没能来,没能看看这些热闹,路上也少了些趣事。”缨宁有些遗憾,往年大哥儿和三哥儿一同随她们去青州,路上讲讲见闻,偶尔买些小玩意儿。今岁大哥忙着科举,日日在誉书斋闭门念书,就少有入内院的。 三哥儿自小喜欢舞刀弄剑,可纪大人却不喜儿子练武,当今圣上崇文,觉着当个武官没前途。虽离科举还要两年,必要让三哥儿陪着大哥儿一同念书,一来相互有个伴,二来将来科考多一成胜算。 此时绀青和青碧回来了。 紫棠打开油纸,一股肉香扑面二来。缨宁接过小心咬了一口,包子里的鹅油肉汁便流了出来,虽已用过早膳,可也经不起这诱惑,缨宁擦了擦嘴角的油,又咬了一口。这大肉包陷厚皮薄,才吃没两口就已七八分饱了。 两姐妹捧着大肉包相互看着,不禁笑起来。 “看你吃的满嘴是油~”二姐儿指了指七姐儿嘴角,脸上乐开了花儿。 “二姐儿不必取笑我,你取来铜镜瞧瞧,谁也成了大花猫?”缨宁眨了眨眼。二姐儿忙用绢子一擦,嘴边全是肉汁。 两姐妹吃的心满意足,开始看起淘来的小玩意儿来。 “这些首饰用料虽差,贵在小巧新奇。”二姐哪起一支玉簪瞧着,觉得给七姐儿正合适。 最后七姐儿挑了只镂花玉簪,二姐儿挑了个对花结儿和攒珠细银簪,剩下的便都赏了小丫鬟们。 “二姐儿,七姐儿,前面有帮子杂耍的,好不热闹。”绀青在马车外压低声音又抑制不住兴奋。 杂耍帮子圈了块地,被一圈子人围的水泄不通,在马车上稍稍能见着人群内杂耍的情景。 跳丸,弄剑,走索,吐火,吞刀,一个比一个精彩,让人看得心惊胆颤。七姐儿看到一阵火焰从一个大汉口中冲了出来,吓的赶忙放下了帘子,回头见二姐儿看得出神,自个儿又心里痒痒,遂又挑起了帘子。 闹市中,人群攒攒,车队行的缓,遇到这些杂耍的,更是寸步难移。 只见场内又搭起了脚凳,出来了一个清秀貌美的年轻女子,众人立马起了哄。 “这是要做啥?”二姐儿看得眼都挪不开。 绀青和青碧站的矮,被人群挡住自然啥都瞧不见,踮了脚尖也只看到脚凳搭着脚蹬凳,一个个叠起来,足有一尺多高。 “这是要耍飞盘吧。”紫棠说道:“姑娘家身子轻,爬上那凳顶,接住飞来的瓷盘。女婢小时见过一回,可不精彩!” “这要摔下来可得了……”二姐儿瞪大眼睛,想看看那姑娘如何上去。 姑娘年纪小,身子纤细,踩着大汉的手背,攀着凳脚三两下就上去了。谁曾想年轻姑娘又在上面翻了个身,竟倒立起来,看得二姐儿连声叹绝。 看那脚凳摇摇欲坠,七姐儿就怕一阵风吹来便倒了。 一个个瓷盘接连扔了上去,年轻姑娘伸出穿着绣鞋的小脚利索地接着了,盘子又在脚尖打着转。底下看官个个拍手叫绝。 还剩了两个盘子,姑娘开始接的有些小心翼翼。又一个盘子飞来,此时姑娘头上脚上都落满了瓷盘,只剩了两只手。她趴了下来,翘起四肢,盘子依旧在脚尖转着。 底下人鸦雀无声,七姐儿也不由屏了气。 突然哐嚓一声,瓷盘竟落了地。底下一时哗然,马车上几个姑娘看得大气也不敢出。 顶盘的小姑娘见着大汉递来的眼神,一时憋红了脸。周围突然起了一阵鼓掌声,起哄的鼓舞的都有。小姑娘调了调姿势,准备接住那最后一个盘儿。 盘子从大汉手中飞出,姑娘奋力伸出手去,眼见着快接着了,谁曾想底下的脚凳竟晃了起来,吓得小姑娘脸一白,瓷盘哗哗往下落,瓷渣碎了一地。 七姐儿心肝就快提到了嗓子眼,一旁的二姐儿已经用帕子捂了嘴。随着紫棠啊的一声叫唤,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叠着一尺多高的脚凳轰然倒塌。 七姐儿立马闭了眼,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扶了扶车框。二姐儿身边的大丫鬟黄吉此时带着丝哭腔念道“这可得了……” 七姐儿闭着眼不忍再看,正要返身坐回车内,人群中突然爆发了一个阵掌声,有人喊道“壮士好身手!” 只见一年轻俊美男子,麦色皮肤,五官棱角分明,身形健硕,穿着一身靛纹赭衣,配了把鎏金宝剑,不似寻常人。放下了怀里接住的年轻姑娘,男子一句话未留便要转身离开。 一干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七姐儿这才松了抓牢车窗框的手,回过神来,竟出了一手心的汗。 此时那位年轻姑娘脸已煞白,见着扔盘大汉那张涨红的脸有些战战兢兢。 一旁的看众连连称道,叫那壮士留下姓名。七姐儿目光随着那个年轻男子而去。想着这是何许人也,竟有这样本事。 只见那佩剑的年轻男子走出人群,对着另一玄衣男子揖了揖。没成想那年轻男子看着已然十分富贵,不同常人,却对着那玄衣男子低声下气。 炎宸觉着背后异样,一转身,便看见马车上一个杏脸桃腮千娇百媚的女子,一张小脸不施脂粉,却肤如凝脂,一双大眼流光溢彩却又显无辜,顾盼生辉恍若仙子。 七姐儿还未来得及挪开眼,便撞进了一个墨玉色深邃的眼眸,宛若黑夜里的鹰,叫人不敢直视。英挺的剑眉,轻抿的薄唇,白皙的脸庞,那玄色团纹锦衣,腰间的佩玉,通身彰显贵气。 七姐儿慌忙挪开了眼,一时忘了放下车帘子,只想着世间竟还有这样俊美的男子。 玄衣男子含笑转回了头,对着一旁的佩剑男子张了张嘴,不知在吩咐什么。只见那佩剑的男子又走进了人群,给了那大汉一些银两,说了几句话,便抽身离去。大汉冲着佩剑男子不停作揖,一旁年轻姑娘连连磕头,泪花闪闪。 缨宁捂着胸口缩进了马车,不知为何被那眼神看的心口依旧扑通扑通地跳。 “那佩剑男子必是去告诫大汉一番,免的等众人离去后,那年轻姑娘要受棍棒之苦,世间果然好人多些。”二姐儿也放下车帘缩了进来谈起刚刚那一幕。 炎宸再回头,马车里的姑娘不知何时已放下了帘子,只留了路边一条绢帕…… “五爷,该回宫了,皇后娘娘等着呢。”见五皇子发着愣,缚凌天又唤道“:五哥?可是见到什宝贝,少见你这样。” “那可是纪家的车队?” “正是,前几天我爹刚接了圣意,指派了几个护卫随行呢。” “纪大人可真有本事,家眷出行竟能求得父皇恩典。” “纪大人圆滑,又和聂贵妃母家王丞相站成一派,圣上不得不顾忌了。听说纪家有个女儿貌美,不知纪大人会不会把她送进宫去……” 炎宸眯了眯眼“:朝堂之事是你我可妄论的?父皇自来痛恨勾结站队的,你这话说出口可要招祸的。” 目光凛冽吓得缚凌天一颤,只听炎宸留了一句“回宫”便转身离去。缚凌天赶忙跟上。 缚凌天是缚大将军第二子,被指派当了皇子身边的护卫,自小同五皇子一同念书习武,虽早已称兄道弟,但皇子毕竟是皇子,见那凛冽的目光便也不敢逾越。 经的这事儿,杂耍自然收摊。人群也渐渐散去。纪府车队也动了起来。 过了西市,再前面便是城门了。此时马车内有个声音惊呼起来。 “呀,我的帕子呢。”七姐儿不知何时帕子竟丢了,想了半天,该是看那杂耍姑娘的时候落下的。紫棠一听姑娘帕子没了,一时慌了神。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被人拾了去,小姐……”紫棠想也不敢往下想。 “莫慌,我叫车队行的慢些,便说你不舒服。叫绀青跑回市集去找找。一方帕子,不值什么钱。”二姐儿虽这么说,心里也没底,七姐儿帕子用料不一般,被有心人捡了去可如何是好。 绀青听了紫棠的吩咐,愣了一愣,脸色也不好看。赶忙和旁边的婆子说七姑娘想着市集里的小手钏儿,自个儿提了裙子便往回跑去。 七姐儿想了一路,盼着绀青带着绢帕回来,又想着刚刚杂耍的女子,还有那深邃的眼眸,车内一时无话。二姑娘见七妹这样,便握了握她的手,手心一摊开,掌心全是汗。 紫棠自责着,怪自个儿没看好七姐儿,姑娘家这等贴身物件也给弄丢了,想着上边还绣了姑娘的闺名,越发难受起来。 七姐儿见紫棠这般,定了定神,反握了她的手,知她比自己还急上几分。 车内几人急的不行,紫棠伸出脑袋频频往回望。纪夫人身边的嫣红和纪老夫人身边的杏之多次来问,紫棠也只得打起精神说姑娘吃多了积食,不碍事。 眼看快要出了城门,终于在车队后面出现了一个小巧人影儿。紫棠握着七姐儿的手已湿漉漉。绀青跑到七姐儿的车旁,喘着粗气。 “可是找到了?”紫棠焦急问道。 绀青一路小跑,此时已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上来。留了紫棠干着急。 “没……没……呀……我沿路仔……仔细细看了,哪有……踪影。” 一听这话紫棠眼泪便淌了下来。要让太太知道,七姐儿身边她定留不了了。车内一时无语。 过了半晌,车队出了城门,又行了一段路,外头婆子送来了吃食。二姐儿才悠悠说了一句“罢了,咱们吃饭罢,能出啥事,咱们不说别人也不知,都别往坏处想。” 紫棠抹了抹眼,起身搬出了食具,准备给姑娘摆饭。 一车子人一天迥然不同的两种心境,出行的雀跃此时已全无。车队依旧缓缓行进着。 缨宁隐隐觉着不安,又想着不会出啥事,久久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四章、青州 纪老太太年纪大,经不起颠簸,一路马车走走停停。官道路宽,两侧并无大树遮荫,好在马车行起来,有风吹来,并不闷热。这样走了一日,出了都城又行了二百多里,天也渐渐黑了。 一行人留宿了云驿县的一个缘福客栈。掌柜得知贵人下榻,清了整间客栈,招了伙计早早在店外头侯着。 “今晚都轻简些过,拿了必须用的,剩下的箱子都封好专人看管着,明日卯时三刻便准时出发,你们好生伺候着姑娘主子们。”纪夫人对着丫头婆子们吩咐道。 “是,太太您早点歇息,剩下的女婢来安排吧。”酡颜叫了车夫去马棚把马喂饱了明日好赶路,又命了掌柜备好热水吃食。姐儿们自来在府里娇生惯养着,坐了一日的马车,早已疲惫不堪,只等快点收拾了早点歇息。 缨宁走进上房,客栈不大,好在干净。屋里桌几,妆台,软榻,屏风,浴桶,物件倒是齐全。囫囵吃了两口果泥山药粥,缨宁只想脱了衣裳泡个暖水澡。 当屏风后面雾气升起,缨宁浑身筋骨松了松,舒服得吟了一声。不再去想那帕子,那眸子……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有婆子在外头敲门,催姑娘们快些,免得误了行程。纪老太太自来睡的浅,每日也起得早,早晚醒来睡前都要念上半个时辰的经,等姑娘们准备好带着纱笠出了房门,纪夫人和纪老太太早已用好了早膳。 为着简便,大伙儿都一处吃食,免得丫头们还得一个个送到屋里,又得端去厨房。吃完早膳,下人将碗筷一同收拾了,丫头们端上了清茶,姑娘太太各自呷了一口,清了清口,这早膳算是用好该出发了。 又行了一日,第三日中午,缨宁还在马车上小憩,听见下人来报“:姑娘整理整理,宁德避暑山庄在前头了。” 缨宁撩开帘子,前头山间隐隐现了几间青瓦房,错错落落,占了大半座山头。 进了正院,一路都是流水潺潺,屋子是根据地势建的,前人心思巧妙,一楼一阁一亭一榭随着山势而起,山涧入景,景里有阁,阁前现树。少了夏日的燥热,山风吹来也是带着丝丝凉凉的水气。 缨宁一沾了那软榻便一下也不想动弹。 山庄平日是王管事一家子在打理,庄里原就留了十来个丫头婆子和粗使伙计,七姐儿这分派到了一个丫头和一个婆子。 楠木边几上摆了雕花盆景,珊瑚宝珠瓶;阁中央搬了彩陶小缸,养了睡莲锦鲤;文房四宝,彩瓷笔搁,紫檀镇尺,青铜香炉,依次铺开;绢画插进了青花宝瓶,又挑了一副字挂在了案桌边的墙上;木梳首饰胭脂水粉齐齐摆好;床榻张了纱幔……这般忙活到了酉时,清凉阁终于有了个样子。太太房里的丫鬟来报,明日得去外姥爷家走走。 到了夜里,用艾草熏了屋子,放下幔帐,七姐儿房里便熄了灯。 午间小憩过,缨宁此时半点睡意全无,和紫棠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对于绢帕之事两人绝口不提。 “七姐儿早些睡吧,明日还得去外姥爷府上请安。”紫棠忙活了大半日,此时再也撑不住,阖了眼。 缨宁想着明日可以出门走走,愈发有了精神。想着去岁在山里遇见的野兔,还有那红红绿绿的野果子,田地里头的老妇扛着镐谈笑……这样便遐想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缨宁眼底自然留了青影。好在颜色不深,紫棠给七姐儿扑了层粉堪堪遮住了。 纪夫人早已备好了礼,自去岁父亲大寿后,便没归过宁。 “老太太,咱们大姑奶奶带着姐儿们来请安啦,马车已经过了平巷往府里来了。”安竹接了前头门房的来禀一路小跑进了杨老太太的芝斋苑。 “哎呦,快快扶我去门口迎迎。”杨老太太还在逗着大胖孙子,忙把拨浪鼓放下“:把宝哥儿看好了。大太太那可知会了?” “太太和秋姨娘早去了前头,茶点果子也都备好了。”安竹回道。 安竹上前接了纪夫人的手,扶下了马车,杨夫人余氏立在门口一脸带笑。 纪夫人今日穿了一身乌金云苏绣衣,簪了镶玉云凤纹金步摇,一手戴了翡翠玉镯,一手戴了珊瑚手钏。后头姑娘们出来个个娇娇嫩嫩不同寻常家女子。余氏见着她这个小姑子这等富贵,笑得愈发殷勤起来。 七姐儿一下马车,便唤了声“外祖母” “好姐儿,快来祖母这儿,一年未见,出落得这般好。”杨老太太抓了缨宁的手便舍不得放。摸摸小脸,又看看身量。缨宁还在襁褓时,杨老太太便抱过,后又年年来青州,故感情更深些。 “母亲,没人和您抢宁姐儿,今日你大可好好看。这大热天的快让纪夫人和姐儿们进屋坐坐。” “是是,我老糊涂了,大伙儿快进屋吧,看把姑娘们热的。” 入堂落了坐,纪夫人和杨老太太挨着坐了上首。杨家的姐儿们也个个出来请了安。 纪夫人上头有一个嫡亲哥哥,下头有两个庶出弟弟。庶出的都已出府分了家。这请安里头的三个姐儿都是大哥的女儿。 “大哥儿至安城外任去了,半年才见得一回,倒也辛苦……”杨夫人叹着气。纪夫人听嫂嫂这样说,也多少明白些意思,遂说道:“我和义淮说说,成不成也不准,毕竟我一个内宅妇人,我家老爷又是个有主意的。” “当官也要看个运道,有便提一提,没有便罢,咱不能强求。”杨老太太说道。 杨老太太又叫人抱来了宝哥儿,宝哥儿是杨夫人所出,杨夫人生了三个哥儿一个姐儿,另两个姐儿是秋姨娘所出。宝哥才五个月大,此时已会寻着波浪鼓声,大眼直直望着,会笑会闹。 这般逗弄了半晌,外头丫鬟来报,二哥儿下了学堂过来了。纪家几个姑娘相互看了看,有些促狭。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都认识认识。免得出了门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杨夫人笑道。 只见一相貌俊朗的青衣男子进了屋,对着上坐揖了揖“请祖母安,请姑母安。” “多时不见,言哥儿也堂堂一表人才了。”纪夫人笑道。 “姑母取笑了,男儿何乎样貌,习文求仕才是大事。” “竟这般知理,我们家缨弘有你一半我便安心了。”纪夫人看着这侄子满意的点点头。 杨申言又向几个姑娘示意性地行了行礼,也未多看,只偶然一瞥,便见到宁姐儿小小的身影躲在了后面,头微微低着,眼珠子却乌溜溜的转。不小心对上了眼,缨宁忙敛了眼睑,低了低头。那时还年幼,总是言哥哥言哥哥叫着,此时已是大姑娘了,必然男女有别不可直视。 纪夫人杨氏自母家出嫁去了帝都,母家送来纪府的节礼年年不断。余氏会张罗,做人八面玲珑,杨大人也要对她听个七八分,对这个在帝都纪府里的小姑子更心存攀结,免得亲戚间淡了情分。 杨氏早早让人准备了宴席,都是青州地方吃食,纪夫人的念想。宴上分了两桌,中间一道流水屏风隔开,女眷都坐在里头,男子都坐外头。隔着屏风外头哥儿来敬了酒,几个姑娘也恭敬地回了酒。青州特有的桂花酿喝来清甜,酒性不大,最适合姑娘家喝。里桌宴席上说说笑笑,杨老太太无非问候了纪老太太的身子,纪家哥儿的科考,京都里的吃食种种;姑娘间谈论着刺绣、衣裳、首饰…… 宴罢,纪夫人和纪家姑娘别了杨老太太杨夫人回了山庄。 在山庄里休整了两日,路上的车马劳顿早已烟消云散。 “紫棠姐姐,小姐穿这身白襦裙如何?”绀青问道。 “山间石阶难走,小心弄脏了。就拿烟灰色洋绉裙吧。” 姑娘几个昨日便说好今日去后院山间走走,日日闷在屋里,总得透透气。 缨宁换了衣裳,梳了发髻,带着紫棠绀青去了二姐儿的挽风阁。二姑娘正在挑着首饰,今个儿头上倒也清爽,只插了支金簪,扣了排翡翠珠花。 “七妹先坐坐,待我去换身衣裳。”二姑娘拿红纸抿了抿唇,对着铜镜左右理了理发髻,觉得无恙才起身入了内室。 “我们可是来早啦。”五姐儿拉着六姐儿的手也来了挽风阁。两姐妹要好,住的是一屋,早上梳洗了便一同过来。 “正好呢,二姐儿换身衣裳便出来,咱们喝口茶。”缨宁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呷了口茶。 待得二姑娘出来,几人带着六个丫鬟循着后院小径准备上山,糕点茶水也都备齐了,待会登顶时在凉亭内赏景喝茶,可不惬意。纪夫人知道了不放心,叫了两个婆子在后头跟着。一路虫鸣鸟叫,偶有松鼠跳出来,吓得六姑娘直躲,惹得众人大笑。姐妹几个在府里哪里见过山里这些东西,看见个新鲜玩意便要停下来观上好一会儿。 紫棠指着一片竹林子“姑娘们看,那儿一片是春笋刚长成的,你们定没见过。”纪家的竹林春笋少有被掘的,夏日里都长大了。平日春笋要是放在外头,早就让人掘光了,山下的人不敢往上头来,偶有看山庄的下人挖了炖肉吃,或晒了拿去卖,也掘不了这许多。紫棠想到了那年饥荒,山上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掏了个空,要是能挖到个竹笋,那便是天上的美味了。 “春天的笋子炒了腊肉可是鲜美。”六姐儿想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蕨菜六姐儿定未吃过。女婢小时家里吃不上粮食,挖了些蕨菜煮了,也养活一帮子人。年里拿蕨菜酒糟腊肉一块炒了,也成一道大菜。”紫棠随手摘了一旁鲜嫩的蕨菜给姑娘看。 “原来这些吃食都这般长成的,还有这许多见也未见吃也未吃过的菜。你再说说还有啥野菜?”七姐儿拿了蕨菜左右看,毛茸茸的样子霎时可爱。 “女婢是粗人,吃惯了粗食,这些在女婢眼中是好的,姑娘学了却是无用。” “你不妨说说,若没你说,我竟不知这奇奇怪怪的东西还能入菜。”缨宁不知,竟有一日,这些东西还真帮了大忙,那些日子全靠了这些为食,只那时身边再无紫棠绀青了,剩了她孤零零一人。 “那一节节长得像龙须的,故叫龙须菜。还有这铺在地上随处可见的小草,长得像马齿,便叫马齿苋,也叫长命草,可当菜可入药,小时家里有人得了伤寒,母亲便煮上一锅。还有那车轱辘草,刺儿菜……” “名字倒取得有趣。”五姐儿听了便笑。 “可不,都是乡下穷人的吃食,没读过书,哪里有什么文化,自然长的像什么便叫什么了。”二姐儿说道。 “二姑娘说的是,俗名叫着好记,见了一回就忘不了。”紫棠点头。 说了一路看了一路,大伙儿一回头,山庄已离了好远,姑娘们身上都出了一身薄汗。 “不行了,我再也爬不动了。”二姐儿抚了抚胸口,有些喘不过气。五姐儿和六姐儿也扶着腰喘着粗气。 “二姐儿,快到顶啦,你看看上头的凉亭,待会咱们上去喝喝茶吹吹风,看看下面的农庄田地可不惬意?”二姐儿听得七妹这般说,也只能擦了擦汗,咬咬牙继续爬了。七姐儿兴致好,爬在几个人前头,腿脚虽酸,脚步却未停下。 二姐儿跟着五姐儿和六姐儿后头好不容易到了顶,看见七姑娘已端坐在凉亭里,眺望着远处的田庄发着愣。 缨宁看着广袤的农田和天地,底下的庄稼人似蚁虫般行走着,觉着自身是何其渺小,又何其无力。除了父母,上头还有君王,除了君王还有无垠的天地,哪一样也不是自己能掌控的。祖母的安康她不无法掌控,二姐儿的婚事她无法掌控,母亲的悲喜她无法掌控,甚至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控。缨宁没想到的是,家族的兴衰她更无法掌控…… 第五章、归都 来了青州二十多天,头十日还算好,淅淅沥沥下了两三场雨,到了后几日,暴雨似倾了盆,怎么也停不下来,清凉阁外头屋檐下的雨帘就从未断过。 缨宁日日守着几本诗集棋谱过日子,早已没了看雨的心思,诗集和棋谱也都来来去去翻了几遍。山里雨一下,山路泥泞,别说上山了,即便出个房门裙襦也得湿透。雨势来得急,一连下了五六天,缨宁左盼右盼也不见晴,卧在妃榻上,抓了本绀青偷买来的《逸闻轶事》打发起时间。 紫棠望着这雨有些担忧“:雨再这么下下去怕是不好。”外头庄稼地都涝了,刚长成的苗子一股脑泡在了雨水里,雨再这么下,怕是今夏的苗子都活不成了。缝旱缝涝庄稼人都难过日子,一个看天吃饭的生计,缝了这么大雨便什么也没有了。 到了午时雨歇歇小了点,缨宁也不顾衣裳脏不脏,定要去母亲那走一回,多日未出门,不仅心里闷得慌,对她也想得紧,母亲管家劳累,遇到了阴雨天身体就不利索。 “姑娘带件外袍,小心淋了雨。”紫棠给七姐儿披了件薄稠袍子,挑了把大油纸伞。绀青出了门才刚撑开伞便一脚踏进了积水里。鞋袜湿了个透,裙摆也淋了雨,粘着泥泞,整个人浑身难受起来。 “七姐儿小心些,别让水洼湿了鞋。”紫棠撑了伞,扶着七姐儿一路小心翼翼避开水坑洼地,愣是这样绣鞋还是湿了一半。 这般慢慢行了一刻钟,终于见到了纪夫人的晓风堂。外头守门的婆子正撑着伞扫着堂前的积水。见着七姑娘带着两个丫头过来,忙放下笤帚向里头报。 七姐儿进了门廊,卸了稠袍,抖了抖裙摆的水珠才进了母亲的里屋。纪夫人正卧在榻上养神,嫣红蹲跪在一旁敲着背,没想雨天七姐儿竟过来了,坐起身,吩咐下人煮碗姜汤来。 “母亲身子可还利索?” “老毛病了,遇到阴雨天腰背便酸胀,躺着不动也不碍事,你还怎么跑过来了。”纪太太听着七姐儿糯糯地问,语气里带丝担忧,心里一暖,怜爱得拉过幺女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自来这个小女儿便聪慧乖顺,怪的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袄。那些哥儿到了四五岁便去了学堂,十岁便般出了内院。哥儿虽也孝顺,但毕竟男儿家心粗,哪有姑娘细腻贴心。 七姐儿扑进母亲怀里,蹭了蹭脸颊。 “都是大姑娘了,咋还撒起娇来。” “多日未见母亲,想得紧。” “好宁儿,过来雨可下得大?” “小了许多,这雨日日下着,可是无趣,害得母亲也难受,我去做副护腰,母亲戴着便不疼了。” 纪夫人端过姜汤“:这几日阴雨蒙蒙,可别伤了眼,这些东西让底下人做了便是,何苦麻烦。快把这汤水喝了,省得侵了寒气。” “母亲的护腰我定是要亲自做的,和别人做的自是不同。”七姐儿喝了口姜汤水,丝丝甜甜又带着些许辛辣,咂了咂嘴。 酡颜进来禀报说王管事家的媳妇儿有事求见,在外头候着呢。避暑山庄空着时,王管事在外头管着山庄进项出项,那些伙计门房也都归他管,他媳妇儿理着内院的事儿,丫头婆子都听她的,他们家大姑娘在厨房里某了个差事。 “太太,女婢家里那口子说今日蔬菜果子估计上不了山。大雨天地里的菜都泡烂了,得从外头运,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王家媳妇儿磕了嗑头说道。 接连下雨,最怕的就是断粮。好在庄里存粮够足,平日缸里养了青鱼,厨房后院养了鸡鸭,垦了块菜地,还存了些笋干菜干,倒也能解解急。 “有什么便吃什么,只老太太那青菜不能断了,老太太不吃荤,没了青菜倒不好办。” “这几日摘些庄里自己种的菜也能应付,只不过新鲜果子是没有了。” “无妨,事出有因,怪不得你们。”王家媳妇嗑了头领了太太的赏恭敬地退了下去。 缨宁请完安回了清凉苑,就叫紫棠翻出软皮料子,棉絮针线,准备做起护腰来。 姐儿们自小虽也学了些针线,只往后嫁入大户人家做主母的,这些缝缝补补的活哪用得着亲自上手,遂纪夫人也不逼着,会了就成,不求做的多好。缨宁琴棋书画学的精,对针线上的事却不拿手。 “这绣花竟比作画下棋难上百倍,可为何你们绣花这般厉害下棋却不会,改明儿学起来,可闷了我只能找姐姐们下,五姐儿六姐儿棋艺也不成,二姐儿却没心思和我下,总是应付我了事。” “七姐儿可绕了奴婢吧,奴婢看着针线觉的得亲切,看着棋盘便觉得头大了,这些雅事哪是我们丫头能学的会的。”紫棠用拿手比了量比尺寸,用剪子裁了料子。 拿了裁好的料子,七姐儿拿笔细细描起花样来。她针线虽不怎样,描花样和画画却是通的,拿着笔勾勒得有模有样。勾完了花样还得挑拣丝线配色,紫棠在一旁帮着整理起丝线来。 “姑娘往窗边靠些,外头亮堂不会伤了眼。这天儿灰蒙蒙,再过个两个时辰该点灯了。” “紫棠你说这雨要是一直下,可会发大水。”缨宁拿了个银护指戴上,挑了个锗线准备起头。 “女婢长这么大还未见过下这么久的大雨,万一发了大水,可要死伤不少人。大水也还罢了,怕的是瘟疫,那时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了。女婢小时候遇了大旱闹了蝗灾,路边全是饿死的,有的一家子也没剩一个。”紫棠说着说着又想起自己死去的弟弟和爹娘。 缨宁听了一时无话,大旱后必有蝗灾,水患后必有瘟疫。想着老天爷是个可敬的,头顶三尺有神明,万一哪天老天爷发了脾气,普通凡人都逃不了,怪得老太太日日念经颂佛祈求家人平安。 这样坐着缝缝绣绣,一日便打发过去了。 第二日午膳,厨房上了一道新鲜菜。 “这可是笋子?吃着挺爽口。”缨宁夹了一口,眼睛眯了眯,觉得挺可口。 “看着像笋,却又没见过这样的笋。”紫棠也不识。 “叫后厨的婆子进来一问便知,她才还在外头候着呢。”绀青转身去叫了王婆子。 “七姑娘,这是笋。平日是没有的,全靠这大风大雨才有这美味。山庄里少了蔬菜,这笋是伙计们到后头山上捡。” “捡的?笋子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绀青惊奇道。 “这笋不是土里长的,正是天上掉下来的。竹子长的高,竹尖上的嫩芽平日里自然看不见也碰不着,等夏日刮了大风下了大雨,嫩嫩的竹尖被风雨打落。拎着篮子一早上便能拾一篮。新竹芽带苦微涩,拿盐水焯过,用清水泡上半天,再和猪肉炒了,咬起来清脆爽口,入口喷香。” “那倒要托这几日大雨的福了,竟有这样新巧的吃食。” “姑娘喜欢就好,一些乡野吃食,就怕姑娘吃不惯。太太吃了说好,遂命厨房也给姑娘送来。” 等王婆子领了赏退下去,七姐儿又夹起一筷尝了尝,就着这道笋尖吃下了大半碗米饭。 雨下下停停又过了三四日。纪夫人传话,不管雨再不再下,明日都要启程回都。 缨宁没料到竟回的这般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五姐儿和六姐儿接到消息时,还在虞姨娘屋里一处学着打花络子。虞姨娘打的一手好络子,有空便要五姐儿跟着学,刺绣针线一日也不能落下。 纪家主母虽开明,将来挑选夫家定不会委屈了两个庶出的姐儿,但庶的毕竟是庶的,人家大户门第选媳妇还要挑呢,自家五姐儿将来与二姐儿七姐儿自不能比,读书学字不算,只得针线功夫做好了,才能被婆母看上眼,加上有纪家这个母家撑腰,五姐儿将来的日子才能好过。 “怎会走的这么急,太太可是说了缘由?”虞姨娘放下挑花针,对来禀的丫鬟问道。 “回姨娘,太太并未说,只叫姨娘和姐儿们今晚便收拾了行李,明日就走。” “行,我知道了,你去回了太太吧。” “姨娘,可是出了啥事?”五姐儿不解。 “不知,按理还要待上半个月,太太不是个鲁莽的,那头还有个老太太呢,哪能说走就走,定是出了大事。” 五姐儿和六姐儿立马辞了姨娘回了屋。好在来时东西就不多,都是挑必要的带来,最多两个时辰便能理好。 此刻清凉阁的丫鬟却忙得团团转。 来时绀青同月白共五人,来来去去的也理了两三天,此刻便是算上看门婆子,也才四个人。绀青赶忙又去五姑娘六姑娘那儿要了一个丫鬟。好在回程的东西也不用挑,一股脑全装进箱子就成。 绀青在整理书房,桌上器物一样样小心翼翼在箱子里抹好;紫棠先收拾了首饰匣子,只留了明日要用的,后又整理起七姐儿的衣裳,两个小丫头跟着婆子搬着房里的摆件,紫棠时不时得叫她们放的小心些。 缨宁无事也帮着收拾起制香的器物来。一盒香露一盒香饼是她这几日无事制的。除了看书作画,也只这能解解闷。母亲常常睡不宁,为此她特地翻了不少制香的书,月白是个善制香的,教了缨宁不少制香法子。此次月白没能跟来,缨宁自个儿琢磨着拿松香,侧柏叶,茱萸,蜂蜜制安神香,效果竟还不错。 杵子,器皿,烘炉,银插香板直接放进箱子里,香饼香露拿软布包了。一旁的布蒌里还有给母亲的一副护腰,昨日刚制好,还未来得及送去,母亲喜竹,上头绣了丛富贵竹,用金丝线细细勾了边,针脚缝的细密,为此手指被扎了好些血滴子。缨宁想着明日出门前得送去晓风堂。 床铺被褥还要再睡一晚,只得明天早起再收拾。忙活一个晚上,屋子里被搬了个空,不似住人的。只床榻上的纱缦还挂着。 “姑娘将就一晚,早点歇息。”紫棠为七姐儿放下了纱缦子。 “明日早些叫我,我还得给母亲送护腰呢。” “是,明日姑娘想睡懒觉也不成了,这被褥纱缦还得收拾装箱呢,要睡只能睡木板上了。” 缨宁听这话乐了乐,赶紧褪了衣裳躲进了被窝,想着明日要找母亲问个清楚。 第二日,雨依旧下着。 缨宁见着母亲脸色不好看,也没敢多问,命紫棠绀青搬了箱笼,自个儿便上了车。看见二姐儿上来,张口刚想问,便被二姐儿打断“:我也啥都不知道,只昨日父亲来了信,母亲便要我们收拾东西启程了。”难道和父亲有关?又会是什么事? 老太太被杏之扶了出来,昨日似睡的不好。“母亲劳累了儿媳不孝,昨个儿义淮来信,说云城出事了,必要我们赶回京去。” “云城?可是大雨缘故?”纪老夫人前几日就已经忧心这个了。纪夫人点点头,还不知具体形势,遂也没对姐儿们讲。云城离青州不过三百里,发了大水,万一出现瘟疫,怎么也会传到这边来。就算没有瘟疫,那些流民过来,也是极危险。京都有禁卫军,军机营,再不济也有守城的巡护卫,自然安全些。 杨家老太太收到了纪夫人的来信,一早便派了言哥儿和儿媳来给纪夫人送别行。 “妹妹回的这般急,事出紧急我也不好再挽留,只那东西你一同带去,都是我和老太太的心意。” “大雨天嫂嫂叫个下人过来便事,何苦亲自相送。”纪夫人见杨夫人过来还带了几盒礼,撑了把伞也没能挡住雨。 “都是些不值钱的,里头有你爱吃的糕点。云城水患,你哥哥走不开,嘱咐我必要送送你。” “云城大灾,哥哥准备怎么办?”纪夫人命丫鬟接下了礼,握了嫂嫂的手。 “身为地方官,自当坐镇。万一流民进了青州城,那可不乱了。” “叫哥哥万般小心,平安是紧要的。” “姑母放心,大哥虽不在,我也是堂堂男儿了,必会护的全家。”言哥儿道,瞥了瞥纪夫人身后的马车,想起七姐儿来。 记得那年夫人来青州,七姐儿四五岁大,圆脸粉面大眼乌溜溜,煞是可人,自个儿也才七八岁,带了表妹去看鱼。那日也下着雨,撑了把伞,为着讨这个可爱的小表妹欢心,扬言要下塘摸鱼,身边的丫鬟可都慌了神,怎么也叫不回来,雨一下岸边湿滑,一脚没踩稳滑进了水里,窘的红了脸,七姐儿小人儿却乐开了怀。谁曾想一晃眼这么大了,出落的仙儿般,年纪愈大女儿家愈发矜持了。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好孩子,以后有事,写信来京都便是。” “今日一别至少得明岁见了,妹妹路上小心,代我向纪老爷问安。” “哎,快回吧,雨大淋湿了衣裳。”纪夫人抓了杨夫人手捏了捏,不舍的转身上了马车。 等纪夫人上了车,车队看不见车尾了,杨家母子才叫车夫往回走。 第六章、灾祸 青州城门官兵盘锁的严,原本守门只有六人,现在派了两队人左右守着,进城出城都得盘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怕外头流民混了进来,弄得青州人心惶惶。 城内居户轻易也不出城,听说隔壁云城发了大水,没得着确切消息,也不敢轻易妄动。只有一些外地商贩、过路旅人或外县来做客的,在城门口排了长长的队等着官差搜身。 本来出城也无不可,只怕有些人趁着天灾,将青州城内的粮食粗盐偷运出去,再高价卖出,到时城里物价疯长,可是乱了套。 进城的被盘问得更严,何许人也,家住何处,进城何事,搜了行李还得搜身才能放行。城外排了几十号人,十来个人里头放进来的不过一两个,只当官的和商人进的来,连城郊送粮的农户也只能把粮食给城内接应的人。 “接了上头命令,进城出城都报上身份,大伙儿配合些,早早拿出行李来,搜查了也好早些出城!”一个皮肤黝黑的官差,身上佩了把剑,中气十足对大伙喊道。 杨家派来给的奴才见此情景,叫赶马的车夫先停一停,自己跳下马背,跑到城门口对官兵说了些话,又拿出令牌来。 那奴才又跑了回来对赶马的老汉说道“:刘汉跟我来。” 纪家车队径直越过长队,一个官差对其拱了拱手,将城门打开了。 队伍里的人纷纷侧目,也不知这车队是哪家贵人的,竟这般显赫。城门口有个老汉缠着官差放行“:官爷行行好,我儿子还在云城拉货呢,也不知是啥情况。”上头有意封锁消息,免得人心躁动,大家只听说云城发了大水,可灾情如何却一概不知。老汉看官兵管的这么严,就怕自己出不去。 “出去可以,只出去了便进不来了,你可要自个儿想好。”当差的也无意理会他儿子怎么样,只顾替老汉搜了身。 缨宁见这般情景,也猜着了七八分“:该是云城发大水了,怪不得母亲连缘由都未说便急急回京都。”云城临着青州,地势低,四周都是群山,境内有洛河流过,能让青州有这般紧迫形势的,必然只有云城了。下了这些天的雨,水一时流不出去,洛河水位又高,遇着接连暴雨就会倒灌,云城自然就像个接水盆,也不知死没死人。 “咱们走的及时,这会儿灾民三三两两的还未聚集,一旦聚集了城门定不会再开了。”缨宁指着外头几个衣衫褴褛的说道。云城至青州步行至少要四五日,父亲接到灾情又给母亲去信,快马加鞭也就三日,所以缨宁猜测这些流民该是云城与青州交界的地方过来的,云城边界过来的人就已这般落魄,那城里必遭大灾。 马车颠簸了大半日,雨已经停了,只道路还泥泞,马也赶不快。沿路接连看见受灾的流民从云城方向过来,似要去京都,人越来越多,个个面目苍白,衣衫褴褛,有妇孺有孩童还有鬓白老人,有的拖家带口,有的伶仃一人。见着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那些人纷纷在路边跪下,不住地磕头讨要吃食。纪夫人是个心善的,命了丫鬟把马车上多的吃食都给他们分了。一些馒头干粮一下被抢了个空,僧多肉少,没抢着的孩子哇哇大哭。纪老太太也是吃斋念佛之人,见着不忍,遂又拿出一日的吃食。 “老太太,这路上还要行一日,万一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吃食怕是不够。”杏之有些担心。 纪老太太思索了一会儿还是道“:无妨,给他们吧,叫前头车夫快些赶路。”这路上的吃食共备了五日的量,青州至京都最慢也只需三日功夫,快的话只需两日,纪夫人留了三日的吃食,剩下的都分给了流民,纪老太太又分了一日的干粮,只剩两日的了,由于情况紧急要连夜赶路也没地方换吃的,大家只保佑路上相安无事,快快到达京都。 到了申时,车队在官道上突然停了下来,开道的护卫来禀,大雨蓄了洪流,洪流冲了山坡堵住了官道。 眼见着这天要黑下来了,纪夫人可不急?车上几个姐儿姨娘也着急,官道走不通就得走小道,小道上出个什么事儿大家都说不准,先不说那土匪山贼,这个节骨眼遇上些乱民也是够呛。 纪夫人下了车,来到纪老太太马车前“:母亲,前头泥石封了路,此去京都只一条小道可走,从这绕过去至少要走两三个时辰,我看今晚咱们找一处住的,明早再出发可行?” “离这最近的客栈有多远?” “最近的也只有连水镇了,过去要一个多时辰。” “也只得这样了。” 纪夫人命人骑快马给纪老爷捎信。酡颜叫了几个丫头去给姐儿姨娘传话,缨宁倒没说什么,二姑娘却忍不住了,抱怨起老天爷来。车队缓缓掉了个头,朝东面的连水镇去。 此刻京都纪府,纪大人在书房里急团团转。圣上已经下旨,明日就要关了城门。他的老母亲、夫人和女儿都还在来京都的路上。这次大水来的凶猛,冲了无数的泥瓦房,死伤难计,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云城与京都和青州接壤,灾区离京都不过四百里,现在已经有大批流民往京都方向来。京都乃天子脚下,自要保证安全,圣上连军机营都出动了。 马车一日行了六七个时辰,天已经全暗了下来,阴天乌云遮住了月亮,马车外头一片漆黑。几日大雨,路上坑坑洼洼,七姐儿在车上颠簸一日,吐了两回,又没吃进东西,出来的全是苦水,恹恹地躺在软榻上养神,终于前头出现了灯火。 缨宁戴好纱笠被紫棠扶着下了马车。眼前这间客栈有些破旧,大门上的红木漆有些剥落,门上匾额上刻了桃源客栈四个字。毕竟都是纪家女眷,纪大人又是京官,官声是紧要的,也没有去惊扰地方上巡抚,而寻的这间客栈算是这个镇上最好的了。 店内的有个小伙计正抹着桌子,不意门外来了群贵人,扔了脏布就往里头跑。 掌柜出来一看,也不知什么来头,等到护卫上前一说,掌柜携着两个伙计扑通就跪下了“:不知贵人驾临,小的有罪。” 纪夫人摆了摆手,叫掌柜都起来,收拾出几间房来。掌柜这才颤颤巍巍站起来,手紧紧贴着乌褂子弓着背立着。一旁的小伙计倒机灵,起身对着各位大人请了请安,便披着抹布跑去收拾房间了。 客栈原就不大,又住了几间客人,这一会就来了这几十号人,姑娘们只得两人挤一间房。 坐了一日的马车,好不容易沾着了软绵绵的床铺,二姑娘舒服地伸了伸懒腰。 “也不知明日会怎样,官道如果清不了,明日必要走小道。小道难走,估计到京都还要两日。”缨宁想起了今日在路上看见的流民,如果她们不快些赶到京都,就怕京都城门就要关了。他爹爹虽是个大官,却大不过圣上去,如果圣上下了旨关了城门,那谁都进不去。 绀青在外头敲了敲门,端了食盘进来“:姑娘一日未进食了,厨房做了肉糜粥来。”绀青一边放下食盘,一边说起她在外头听到的事儿来“:奴婢听店里小伙计说,此次云城水患可是死伤不少人。那小伙计描述的绘声绘色,说半夜那洪流如猛兽般从山上冲了下来,泥流和山石倾泻下来,成片成片的土瓦房瞬间就淹没在泥流里,屋里的人在梦里就没了。” 缨宁才拿勺子舀起一口肉粥,听了这话粥也忘了往嘴里送。想到可能很严重,却没想到有这般严重,洪流在夜里爆发,怕是逃也没法逃。 第二日探路的来报,官道上还是堵着,车马只能走小道,这么看来最快也得明日晚上才能到达京都。 纪夫人命人多备了些吃食,路上万一又遇上灾民,也好给他们分了。马车从小道上绕行,路上落魄的流民越聚越多,有些往连水镇去,大部分还是一直往北走往京都方向去。 缨宁放了车帘子不忍再看,命绀青把自己的吃食也一同分给灾民“:这些能逃出来的算是命大的,虽没了屋子没了亲人,好歹留条命。好不容易躲过了灾祸,最后却因为没有吃的被饿死了,可不悲凉。” “朝廷定会拨粮赈灾,只这旨意在路上要传个一两天,粮食从外头运来又要两三天,这赈灾的银两从上头官员再到巡抚一路路下来,到了地方上又要被克扣,能到这些灾民手中的又剩多少。”二姐儿对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怜悯地摇了摇头,只希望快快到达京都才好。 马车从小道上绕了半日,避过了堆积的泥流,终于又回到了官道上。马车连夜赶路,好在官道路宽平坦,行车速度也快了起来。 第三日酉时,纪家车队终于到达了京都城外。此时京都城门已关闭了一日。 城门外全是逃灾的难民。一群群聚集着,哀嚎声,呻吟声,啼哭声,叹气声不绝。这些人无家可去,在城外席地而坐,对着城门望眼欲穿。 没亲眼见着就不能真真实实感受到洪水带来的惨状,缨宁看见了,看见了那母亲怀里抱着的小娃娃,因为饿,哭的快要背过气去;看见了躺在地上的老妪手都无力动弹,只不住呻吟…… 如今她们也被关在了城外。 前头的小厮向守门的官爷报了报,说纪家车马要进城。 “圣上有旨,今早闭了城门,没有旨意令牌不得进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得放行,何况是御史大人。”军机营领卫道。军机营由圣上直接掌管,只听首将和圣上的旨意,军令如山,哪还管什么纪大人不纪大人的。 “官爷行行好,这些都是纪府的家眷,路上遇事误了行程,外头都是难民,天已经暗了,可叫她们怎么办。”纪府早就派了人在城内等候,见守卫执意不开门,只得等纪大人去圣上那求来圣旨。 箫炎宸看见城门口有异,双腿夹了夹马腹,缓缓行了过来。 “何事都聚在城门口?” “回副将,纪府马车想进城来,但并无圣上的旨意和令牌,被手下挡在了外头。” 说到纪府,炎宸想起那日市集里的纪家车队来,想想这时间,这节骨眼上,该是那日纪府的女眷回城了。莫名让他又想起那个娇媚却又慌乱的眼神。 “开了城门,让她们进来。” “这……”领卫不意自家这位副将这会儿竟这般通融。副将手握令牌,自然能差遣得了他们。 领卫对底下人摆了摆手,大门为纪家车队开了一半。 此时,纪家二少爷握着刚求来的令牌正往城门赶。缨弘跨下了马,拱手拜见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副将大人,感激地道了谢,转身去迎母亲的马车进城。 炎宸瞥了一眼那辆靛顶蓝帐的马车,带着侍卫驾马离去。 “七姐儿,车队动了,是个年轻的将军命人开了城门,高头大马真是威武。”绀青见到车队动了,远远见到一个十分俊美的男子骑着马带着一队人离开, 缨宁听到城门开了,松了口气,等到她挑开帘子,那骑马的背影早已走远,只那一身发亮的盔甲差点闪了眼。 纪府门口,纪大人终于见到了自家的马车,赶忙上前扶了老太太下来,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才命杏之搀老太太回万寿堂。 缨宁一回流韵轩就叫紫棠准备洗浴的热水,在路上风尘仆仆了三日,浑身粘腻得难受。等她泡好了澡,已经亥时了。床榻比起马车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晚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府里内院闭塞,缨宁也不知水患处理的怎么样了,也不知外头流民怎么安置的,只是京都依旧封锁着,她只当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回府第三日,外院的小丫头匆匆向流韵轩跑来,跑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嗑到了门牙,疼得捂了嘴。 “哎呦,咋这么冒冒失失的,有什么要紧事这般慌张,小心摔破了相。”看门的婆子上前扶起小丫头来。 “吴妈妈不好啦,城外爆发了瘟疫,这会儿太太命各房用苍术烟熏屋子,院里各个角落都要洒上草木灰。” 洪水过后,最可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所谓时行户户多遭难,传染人人尽着伤。前朝也爆发过一次大疫,得疫者有发皆落,遍身浓血不止,症状丑怖,近身者皆得病,官府只得隔绝了病者,往废庵里一关,惠民局的医者也不敢进入,那些人只得在里面听天由命。 这次疫情也来的凶猛,患热毒病者腹泻呕吐不止,最后因失了精气而死,死者骨瘦如柴。 城外爆发了疫症,一天病死成百人,一些苍术雄黄等防治的药材被抢了个空,一时千金难求,又有人采了艾蒿来熏屋子,城内一下弄得人心惶惶。 圣上下了旨,凡有热症者,必须往上报,胆敢隐瞒者,全家都活不成。 纪夫人和几个姑娘也同老太太一起念起佛来,只求佛祖保佑这场大疫快快过去。 第七章、姊妹 大雨一过,天气越发炎热起来。朝廷派人置了藩帐,把城外的灾民都集中在一处,按时定量派发粮饷。惠民局派了的医者过去,凡是遇上有人疑似热症的,一律被拉去废庵里隔绝。天气一热,那些路边病死的饿死的尸体很快便腐臭起来,蚊蝇丛生,灾民营里一路走过,四处都是裹着席子横着的无地处理的尸首。为了防止瘟疫继续扩散,有人认领的尸首,上面给发了三批麻布的安葬费,无人认领的官府命人挖了几个大坑,洒了石灰,把尸首都一处埋了。 朝廷在山洪暴发后的第二日就派了巡史监官赶去云城处理灾情。巡史魏大人到了云城云溪镇,被灾后满目苍夷的场面震惊了。成片的成片的房屋被淹没在了泥里,大水还未完全退去,偶尔会有尸首飘来,过了这许多天,尸首已经泡得发白发胀看不出人样了,坐船划过,阵阵腐味飘来,魏大人是一路系着脸帕的,愣是这样还是挡不住阵阵袭来的恶臭,扶着了船板吐了好多回。这一带是重灾区,能逃出去的人不多,有些人在水患前一日去了外镇的庙会有幸逃过一截,回来时就见到家全毁了,亲人也没了,痛不欲生,活着还不如死了。 一艘艘船在废墟间穿梭着,官差奋力打捞着尸体,也顺便寻找可能的生还者。除了云溪镇,有些乡里受灾更严重,穷乡僻壤的,外面的人想进也进不去,里面的人是死是活也不知。要想完全整治这个局面,只得等大水全部退去,把泥沙都清了,压垮的房屋都推平,把尸体全都一起处理了。 除了朝廷拨粮,京城内的官员商贾也都纷纷出粮出资。纪家是大户,每两日都要施粥救济。这些日子太太有命,如没要事,就待在屋子里不要随意走动,早晚的问安也免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能过去,这般闷热的天,也不能用冰,也不能出户。”紫棠拿了把团扇给七姑娘扇着风。 “离水患已经过了十一二日,上头也拨了粮,派了人,疫症还在控制,等疫症控制住了,城门就开了。只不知祖母那怎样了,天气这样热,不知吃不吃得消。”七姐儿用帕子扇了扇,一屋子的烟熏味,天天闻着这味也吃不进什么东西,清减了不少,下颌越发尖了。 “老太太福泽深厚,自会有菩萨保佑。只姑娘这几日清瘦的厉害,好歹七姐儿每顿多吃些,别让太太和老太太担心了。” “我晓得了。如今内外断了信,瘟疫暴发,青州城内怕是早就乱了,不知舅舅那怎样了,母亲可有亲眷在那边的……”紫棠听了也不知如何回,她这个七姐儿心思密,想得多,虑得也多。 绀青和月白在一旁无事也愁得慌,找了根红线翻起手绳来,一会儿鱼篓,一会儿搭桥,一会儿又是蜻蜓,手指灵活翻转着,思索也不用思索。 “哎呦,在玩手绳呢,雨刚停也不怕又下啊。”紫棠道。当地都有一种说法,翻个手绳就是变个天,今日翻了手绳,明日就会下雨。 “我们只玩一小会便是,明日下场小雨,也好降降暑。”绀青对着紫棠眨了眨眼。 “教教我吧。”缨宁看着红绳翻转,一会一个花样,索性活动活动,免得骨头都躺酥了,绀青一听姑娘也要一起玩自然乐意。 在这般难熬中又过了十日。缨宁在流韵轩里听外头的婆子说京都大门开了,但出不进。又过了三日,圣上便撤了禁令,可以进出都城了,但依旧有守卫严查。这么说来疫病应该稍稍控制住了。 流民被送回了故土,安了家,朝廷免了徭役、赋税,经受重创的云城,有了喘息的机会。 此时天已经没有前阵子热了,屋里只用放一块冰。缨宁正在摆棋研究棋谱呢,不意母亲竟来了。纪夫人几日未见女儿,觉着又瘦了,不过想想姑娘家抽条快,自然看着瘦。 “母亲怎过来了。” “无事不可来看看我闺女啦。” “母亲说笑,宁儿巴不得天天见着母亲呢。” “这场灾祸害得我没一日睡好觉,你父亲也是日日进宫,府里人个个不得安生。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才有时间来你这坐坐。”纪夫人见着缨宁刚刚摆弄的棋局说道“:七姐儿,来,同母亲下下棋,咱们娘俩好久没坐一块了。”纪夫人叹了叹气,她做闺阁小姐的时候也是琴棋书画每日都不落下的。 缨宁见母亲情绪不高,也没多问,命紫棠去泡壶茶来,自个儿陪母亲坐下。 “昨日我接了一封云城来的信。” “云城?母亲可有亲戚在那,我从来不知?”缨宁执黑棋的手顿了顿。 “是母亲的一个姐妹,唤严愫。自幼就同我玩在一处,我总是愫姐姐地叫着。后来她嫁到了云城陆家,就再也没见过。” “那可受了大难?”缨宁有些意外。 纪夫人揉了揉眼睛“:遭难了……”说了一半有些哽咽“:一家都遭了难,连她自己最后也没能躲过瘟疫……只剩了个闺女……” “她女儿可好?现在何处?”缨宁手有些抖,蓦地想到万一是自己遇到这事儿该如何活下去。 “她闺女无人可依,只得求到我这儿来,人在城外,我打算明日就派人去接来。” “是个可怜人儿,母亲明日早些去,估计那姑娘已经遭了不少罪。”…… 婧珠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来到这般富贵的人家。她父亲是个小小县丞,祖辈做过最大的官也只有这县丞了。她外祖父是个五品官,只不过母亲执意要下嫁父亲,早与外家翻了脸,她投靠祖父家定要被赶出来的,遂求到了纪府。她只听母亲说过京都有个纪夫人,却不曾想到纪家这般显赫。 眼前是墨绿色筒瓦大宅院,华丽气派。跟着纪家的下人从偏门进去,进了偏门是玉白石照壁,过了照壁才进垂花门,垂花门里面还有四扇镂雕木屏风,沿着左边的抄手游廊一路走,中间的院子流水潺潺,太湖石假山形状怪异,营造出一种静谧之感。婧珠也不知这是几进院的宅子,单单前头就这么大,一路走来眼睛忍不住偷偷四处瞄,身后的钱妈妈连走路都有些哆嗦了。又过了一道月亮门,才到后堂的前廊。 纪夫人在堂厅里见到婧珠时,她穿了身素衣,裙底都被踩破了边,身无傍物,身边只跟了一个老婆子。一张小脸风尘仆仆,只从那双丹凤眼里看出了点生气,这张脸瞬间就让纪夫人想到了严愫,鼻头顿时一酸。 “给纪夫人请安。”婧珠上前扑通就跪下,匐在了地上,一旁的婆子也跟着跪下不住地磕头。婧珠原本就死了亲人,这一路也受了苦,眼泪不必挤也哗哗往下淌。 “好姑娘,一路过来定吃了不少苦。”纪夫人叫酡严赶紧扶婧珠姑娘起来看座。 婧珠用帕子抹了抹脸,微微抬起头,眼前这位纪家主母高高端坐在雕莲太师椅上,一身缎织盘金彩绣裳,珠围翠绕,雍容华贵。一旁站着几个妙龄女子,该是纪家的姑娘,个个锦衣华服,气质端庄,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更是出尘脱俗,连身边的丫鬟们也都是鲜艳绸裳,头戴珠花银簪。婧珠想着何时自己也能穿上这样衣裳戴上这样的首饰…… 缨宁觉得这个婧珠姑娘长得倒还清秀,举止说不上大气,但一哭起来楚楚可怜也叫人心疼,只那一双眼睛瞧人时,哪里让她觉着不舒服。 “整整一大家子就留了你一个?”纪母问道。 婧珠正想着一些事,不意纪夫人发问,赶忙起座福了福身“:回夫人的话,水患来的前一日,我同母亲去了外县走亲戚,正巧躲过灾祸,回来时整间屋子都没了,哪还有亲人……后来暴发了瘟疫,母亲和两个丫头也没躲过……”纪母听着听着也抹了眼泪。 “我可怜的姑娘,今后你就同府里的姑娘一处住着,你便认我做干娘吧,今后我便也是你的母亲。玉清小阁已经收拾出来了,差了什么就同我说,千万别拘着。”纪夫人又叫酡颜去外院挑两个丫头调教了送到玉清小阁去。 婧珠听了欣喜地磕了嗑头,甜甜地叫了身干娘,带了泪痕的小脸终于露了笑容。 纪夫人又介绍了旁边几个姐儿,婧珠一个个姐姐妹妹地叫着,甜的腻人。 “看她样儿,四处讨巧的,只不要是个多事的才好。”二姐儿对着七姐儿咬耳朵。“现在说来太武断,日久见人心吧。”缨宁道。 婧珠跟在一个婆子后头去她的住所,听见身后远远的有姑娘家的嬉笑声,回头一看是纪家的几个姑娘,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唤了前头婆子说“妈妈走慢些,我脚痛。”那婆子也没多想,估计她是脚磨了。 二姐儿见前头走的是婧珠姑娘,也没想着去叫,一旁缨姚缨雪两人正谈着昨日的绣面,缨宁也不是个多事的。婧珠左等右等,等不到纪家姑娘同她说话,遂脚步顿了顿,回身唤了声姐姐妹妹。 姑娘们回了一声,后续就没了。婧珠跟着几个姑娘慢慢走着,一直试着想找话头。二姑娘看着清冷不似个好说话的,五姑娘和六姑娘都是庶出的,只七姑娘看着面善“:宁妹妹这络子可是自己打的?可真精细。” 缨宁不意她竟看到自己腰间的络子“:五姐姐打的,你喜欢也叫她给你打一条。” “我初来乍到,怎好让姚妹妹给我打,该是我送东西才是。”说到这,婧珠又想起什么来“:自小我娘也教我绣帕子做香囊,改明儿我给姐姐妹妹们一人做一个香囊。”婧珠自小便被她娘教着如何做大家闺秀,她自个儿也一心想嫁个好人家,在刺绣女工上很是用功,只当她来到纪府看到这些大家小姐时,才知道人与人的差距。本来这会儿该是说亲的年纪了,可怜她孤苦伶仃的,婚姻大事只能靠纪家这位主母了,想来以纪家的身份地位,结交的门户不会太差。云城大难,也不知祸兮福兮。 “珠姐姐若喜欢我也替你打一个,反正闲着也无事,都是打着玩儿。”五姐儿道。 “那有劳妹妹了。”婧珠谢道,后又找话头与七姐儿有一句没一句攀谈着,直到了叉路口,二姐儿与缨宁一个方向。 “妹妹好性子,句句都回了她。看她宁妹妹宁妹妹的叫地热络,不定什么心思呢,一副不安分的样儿。”二姐儿想起婧珠那殷切样,无奈地白了白眼,后又突然想起自己失了礼,遂拿帕子捂了嘴咳了咳。 “她也可怜见的,只身一人,没了爹娘没了亲人。反正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何必生事。”让缨宁没想到的是,后来婧珠做出的事,让她无法原谅自己一时大意失了防备。 婧珠进了玉清小阁,眼珠子到处打量就停不下来了。进门是一个彩漆案几,案几上摆了一个玉瓷瓶,也不知是什么玉,反正一看就是个好的。一旁放了两把雕花大椅,上头还铺了软席子,连窗户都是绢布糊的。里屋和外屋用屏风隔了开,进了里屋,婧珠看着更加欢喜。那铜镜梳妆台,织绣软榻,绣箩绣架,红木锁柜……个个都是好东西,婧珠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坐坐那个。 带路的婆子瞥了她一眼说道“珠姑娘今后就住这儿了,缺了少了就和管院子的妈妈说,屋子里东西都贵重,平日里都小心些。” 听婆子这般讲,婧珠有些不高兴,但想着这个余妈妈是太太院里的,遂扬起一张笑脸“:我晓得了,妈妈有事忙去吧。” 余婆子回了太太院里,规规矩矩地把事情都回禀了一遍。 “他父亲那边的都是些白衣,养出的女儿小家子气些也难免。好在她母亲是个知书达理的,婧珠倒还比一般人家姑娘好些,我们不可要求太多了。”纪夫人叹了叹。 “太太说的是。”余妈妈道。 纪夫人想了想又道“:你吩咐下去,叫绯红和艾绿在珠姑娘身边好好伺候着,有了什么事儿都来我这边报。”毕竟是个外人,虽一个姑娘家闹不出什么事,但该防还要防着的。我就是你的母亲 第八章、家宴 八月初,朝廷宣布,京都危机解除。这场瘟疫肆虐了五十多日,终于被控制住了,亦带走了上万人的性命。 婧珠来了两日,倒也安分,轻易不出玉清小阁,拿了针线绣起香囊来,偶尔在院里赏花看景。纪母正陪着纪老太太说话,听了余妈妈来报,点头道“:每月照例送去姐儿们房里的胭脂水粉,头油香露,茶点吃食也同样备一份去玉清小阁,再做夏装六套送去,姑娘家好颜色。”又对老太太说道“:昨个儿老爷同我说,圣上下旨撤了城门军机营守卫,我看这个事情就算是过去了,我寻思着府里摆个家宴,一来咱们一家子许久都未好好吃顿团圆饭;二来水患疫症搞的府里乌烟瘴气,借这个宴席去去晦气,也顺便当给婧珠姑娘洗洗尘土,” “我看成,就你去操办吧,记着去祠堂给祖宗上个香,保佑咱们一家子渡过大灾。还有那婧珠姑娘来了两日也未曾见过,正好也见一见。”纪老太太点了点头。 “明儿日子就好,我这就吩咐下去,老太太您想吃啥就命丫鬟来说一声。” “我吃啥倒都一样,你该去问问姐儿和哥儿们。再有六个月大哥儿就要科考了,读书费神,这段时日你当用点心。”纪老太太叮咛道。 “母亲放心,每日的吃食都我亲自定的,日日茶饮点心不断,有时书读得晚了还得給外院送去羹汤。” “老太爷不在了,剩了我老太婆,你大伯哥也去的早,就只盼着忠儿能延续纪家的兴旺了……”纪老太太的长子三年前是得了痨病去的,纪家到纪老太爷这代,香火本就不旺,纪老太太又只生了两个哥儿,纪老爷纪义淮也与他父亲当年差的远,现在只全看这个长孙光耀门楣了。 “母亲放心,列祖列宗定能保佑我们大哥儿高中。”纪夫人捏了捏老太太的手,她知道人一旦年纪大了,就患得患失,多愁善感起来,老太太一路走来也不易,送走了丈夫,还要送走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想着,纪夫人越发恭顺起这个婆母来。 下人往流韵轩里送来了做新衣裳的缎子。府里有规制,每月夫人和老夫人每人八套衣裳,姑娘们每月六套,姨娘五套。 托盘上放了几匹锦缎,一旁还放了块料子,缨宁拿起了那块银粉色的料子,上手柔软细滑,质地轻薄,颜色绚丽,光下生辉。“这可是冰丝?”缨宁有些讶异,虽然她向来不喜艳色,可这匹布泛的光华非一般布料可及,贵气中又带了点出尘的气质,让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七姐儿好眼力。”酡颜笑道“:这料子向来都是进贡的,普通人见都没机会见着,只老爷偶得了两块,太太让姑娘先挑。” “平日只在书里见过,没想到它有这等光彩。母亲可挑了?” “太太说这等料子该给姐儿们穿才好看,她岁数大了不合适。” “那便要这一块银粉的,再一匹靛青的和一匹杏白的就成。” “哎,这衣裳过七八日后制好了奴婢再送过来,剩下这些料子还要给清芷阁两位姑娘送去。夫人叫我带个话,明日府里摆宴,七姐儿早些过去。”酡颜记下了那两匹布,告了退。 缨宁打了赏,紫棠一路将酡颜送到了院门外。 婧珠绣着最后一只香囊,将花干香料往里头一装,用细线封了口,绕了结用牙齿轻轻一咬,再拿粗银线细细绣了锁边,拿剪子把银线裁了。这个是给七姑娘的,她特地在上面密密绣了百花争春,花团锦簇纹。 婧珠也不知七姑娘爱些什么,绯红和艾绿两人也一问三不知,自己想着姑娘家都好颜色,尤其是纪家的姑娘,该更加富丽堂皇才是,绣些颜色艳丽的花儿鸟儿准没错。本打算带上几个香囊去串串门,来了纪府这几日,心头痒痒一直想去院里逛逛。太太屋里的酡颜姑娘此时却来了清风小阁。 “太太让我送来做衣裳的料子,姑娘可还喜欢?”酡颜将托盘往桌上一摆,里头放了两匹锦缎。 婧珠看了看料子又忍不住摸了摸,拿起来往身上比了比,一时欢喜得放不下。自家别说用这等料子,就是见也难见,平日衣裳用了绢布就顶不错了的。比划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酡颜还在一旁候着,觉得自己太忘形了些,到时要被人说没见识了。 “我看这两块红色料子就挺好的。麻烦酡颜姑娘亲自送来。”这么说着,婧珠想了想又要褪下手上的粗银镯子。酡颜哪肯要这镯子,婧珠姑娘本就举目无亲投靠过来的,怎能拿她的东西,忙忙推了,说着这是她份内事。推搡间婧珠见着了酡颜手腕上精致的细银镶金镯子,顿时觉得没脸,觉得一个丫鬟都这么光鲜亮丽,哪会看上她的破镯子,遂收好了镯子也没强求。 “明日纪家家宴,老太太老爷也一同吃饭,姑娘早些准备。”酡颜传了话,端了托盘告了退。 婧珠想起自己来了府里几日,还没露过脸,到时纪家公子肯定也都到,可不要好好打扮。 梳妆台前,婧珠翻了翻首饰盒子,里头除了纪夫人刚送来的两副银簪子一对玉耳坠,能戴得出去的首饰便没了,只剩了一只母亲留的镶金镯子,样式早过时了,贵在料好。她又想起那日二姑娘头上的赤金镶玉流苏,还有那对东珠耳坠,真真羡慕起纪家姑娘来。 婧珠烦躁地摘了手上的粗镯子往桌上一扔,哐的一声唬得一旁泡茶的绯红抖了抖手,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到手背“:哎呦,这是怎么了,姑娘为何和镯子过不去。”婧珠也没出声,自个儿坐那不知想些什么。 婧珠是想到了纪家公子。可惜纪家大少爷已经有了婚配,自己就算攀上了也只能做小的,否则以纪家的地位大哥儿要中榜该不是难事,到时自己便是官家夫人了,说不准还能得个锆命什么的。就算不是大哥儿,那三哥儿也是好的,纪家是个豪门大户,自己若能嫁入这样的人家,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穿金戴银的日子。那锦罗绸缎,金玉环佩,想着想着婧珠就真做起了纪家少奶奶的梦。 婧珠又叫绯红拿出昨日内府里送来的两套衣裳。由于要的急,这两套衣裳是外头买现成的,一件紫粉素面锦衣,一件红纹团花稠裳,尤其是那件团花的,她喜欢得不行。因为只报了个身量和岁数,她架子骨小,那件团花的穿在身上有些撑不起来,但这也不妨碍婧珠决定明日家宴穿这身。 婧珠照了照铜镜,自觉自己还有些颜色,在云城时便有许多媒婆子慕名上门,尤其她母亲给了她一双不一样的眼睛,明日换上锦衣,定能让纪家公子多看两眼。 这边流韵轩内,缨宁与二姐儿说好晚上一同去膳厅。刚换好衣裳,丫头就来报说二姑娘过来了。 “时辰还早了,妹妹慢慢来。”二姑娘把头往内屋探了探。 “这就好了,早些过去陪娘说说话。”缨宁站着让紫棠拂了拂裙子,理了理装面,算是穿戴好了。 “不就个家宴,七姐儿啥时候也好打扮了?”二姐儿一把挽过缨宁的胳膊。 “姐姐少胡说。多日没见哥哥了,想的紧。” 一面说着一面出了门。过了凉亭,侧面走来了婧珠身后跟了绯红。 婧珠想早些来院里走走,看看纪家大花园,没准还能偶遇纪家公子。却在岔路口遇上了二姑娘和七姑娘。 二姑娘今个儿穿了身银纹绣百蝶勾花裙,戴了红翡滴珠金步摇,成套滴珠耳坠,左手戴了红玉镯子和细珠镯子,右手戴了钿金镯子,统身华丽娇艳。而七姑娘却又是一番味道,云雁素雪绢裙,头上插了支宝蓝点翠珠簪子,手上戴了只羊脂白玉镯子,颜色素雅,成品不凡,脸上略点朱唇,淡扫蛾眉,真真天外来客,遗世仙子。 婧珠一直以为那些金金碧碧的东西才能衬出姑娘的好颜色,却没想到七姑娘打扮这般与众不同,这般……她不得不承认的绝色美貌。她不禁瞅了瞅自己,瞬时被比了下去,连七姑娘身边的丫鬟都不如,不禁暗自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婧珠姑娘出来得早。”二姐儿上下打量着婧珠,一身艳丽有些松垮的衣裳,头上胡乱插了两个簪子,手上带了一个土里土气的金镯子。 婧珠挺了挺背上前“:府里院子大,我怕迷了路,到时去迟了还得让大伙儿等,不如早些出来。我来府里几日也没见过纪家公子,可是他们不在府中?来了这许久也未请过安,是我失礼了。” 两人一听不禁一愣,缨宁不意婧珠竟会提到哥哥,一个闺中姑娘怎会问起陌生男子来。二姐儿倒笑了“:婧珠姑娘怎么不问老太太如何,问老爷如何,竟问起我哥哥来了。我们府里自有规矩,男女有别,哥儿们都是外院住的,你怎会碰到。” 婧珠这么一听觉得有些没脸,知道自己有些急了,陪笑着解释“:是我不曾想到,纪家自不是普通人家可比,我家便没这规矩。” 接着三人一路无话,进了外院前堂。五姑娘和六姑娘早就到了,坐在一处说着话。 婧珠拿出绣好的香囊来,一一挑了送出去“:手艺不好,姐儿们别介意,就是胡乱做着玩儿。” 七姐儿接过香囊,道了谢,微不可察得蹙了蹙眉,便把它交给了月白。婧珠一直偷偷瞄着七姐儿,不意七姐儿看都未认真看便将她绣了一天的东西给了底下的丫头,脸色顿时不好看。 不一会两个姨娘前后脚也到了,接着纪夫人扶着老太太进来,坐了上首,丫头们一一上了茶。没一会,就有人来报,老爷和两个哥儿来了。 婧珠下意识地扯了扯裙子,撩了撩耳边的碎发。纪夫人让了位置,纪老爷坐了上座。两个哥儿请了安就立在一侧,眼也没往婧珠那边瞧。纪夫人说家里来了位珠姑娘,家里受了大难,投奔纪府来了,自来老太太积德行善,不相干的人都要相助一把,更何况是好友之女,便把婧珠留了下来。 婧珠赶忙出来,拜了纪老爷又拜了纪老太太,说着大恩大德的话,眼里含了两滴泪。起身时又向两个哥儿福了福身,才缓缓退下。 “婧珠姑娘不必拘礼,今后这就当是自己的家,没事也不必总磕头,你同二姐儿一般大,也不要总婧珠姑娘婧珠姑娘地叫了,便叫你珠姐儿把。” 珠姐儿,秀姐儿,宁姐儿……听着倒像姐妹。婧珠欢喜地应了。 外头的丫鬟来说菜都已备齐了。 “那就上菜吧。”纪老爷头一个起身,一干人也跟着进了膳堂。 由于是家宴,除了婧珠姑娘也没外人,遂也没分什么男女桌。桌上已摆了几道凉菜:羊皮花丝,乾果四品,姜汁酱鸭,凉脆鱼皮,杏仁拂手…… 待大伙儿入了座,菜品被丫头们一道道端了上来。打头的是热菜,什么煨鹿筋,八宝兔,罗汉大虾,白扒广肚……听名字倒还能知道是什么,那些箸头春,过门香,婧珠听也未听过,一问才知是烤鹌鹑和炸各色肉丸。接着上了汤品,奶汁炖鸡,冬瓜盏,通花牛肠羹…… 等纪老爷举了筷夹起一口嫩脆鱼皮,点头赞道,一桌子人才纷纷动了筷。 女眷们喝的是菊花酿,浓浓一股菊花香,劲头不大,带着丝丝甜味,最适合姑娘家喝。缨宁拿起酒杯噘了一口,菊花酒入口清甜,过齿留香,好喝得眯了眯眼,又让紫棠給续上一杯。 “菊花酿虽好喝,喝多了也是会醉的。”二姐儿道。 “我至多喝了这杯,醉不了,只有人倒是未喝先醉了。”缨宁递了个眼神意有所指。 只见婧珠手里拿了个酒杯,眼睛却一直盯着前头,坐在她对面的是两个哥儿,她看的不是大哥儿就是三哥儿。 “咳咳,珠姐儿,可是菜肴不合你胃口,为何只见你看着不见你吃?想吃哥哥前头的菜,叫丫鬟过去夹便是。”最后一句,二姐儿故意提了提声量。婧珠顿时脸儿一红,任谁都听得出来二姐儿这话的意思,尤其哥儿还在对面,听见二姐儿说话也一同瞧了过来,毕竟是个女儿家,心气又高,她恨不得立马晕醉过去“:只怪我贪饮了,不知这桂花酿喝多了也会醉人,这会儿头就晕了。” “可要先回去休息,看你脸红的,倒真醉了。”七姐儿憋着笑。 纪夫人打量了这姐儿几个,开口道“:七姐儿说的是,醉了就先回清凉小阁也无妨。”又命人去做醒酒汤送去。 事已至此,婧珠再想留下来无法,只得起身告了退。 酒至半巡,婧珠身边的丫头绯红突然匆匆跑来,踌躇着站在厅门口,眼睛不住酡颜身上使劲。酡颜会意,过去一问,脸白了白,赶忙跑去附着太太耳朵说了句话。绯红被叫了进来,面对太太问话也是支支吾吾的“:珠姐儿说肚子不舒服要去西阁,叫奴婢先回去。奴婢不放心,珠姑娘只说她识得路,我看还有钱妈妈在,只得先回院。没曾想等了两刻钟竟还是没等到姑娘回来……” “府里大,这黑漆漆的,钱妈妈也不是咱们府里的,莫不是她们迷了路。”酡颜解释道。纪夫人却看得明白,这纪府再怎么大,各处也都有奴才,不会两刻钟都走不回来,况且西阁离膳堂不远,灯火通明的,怎会找不到路。 这般遮掩,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缨宁瞧着不对劲遂叫月白去打听打听。 “珠姐儿不见了。”月白小声说道。 缨宁一时没听明白,好好的走在府里,身边还有个纪府丫鬟陪着,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又环视了一圈,三哥儿此时也不在。 第九章、换婢 毕竟还在府里,大事该是不会出的。纪夫人派了几个丫头去花园找,绯红得了命回清凉小阁候着。 婧珠一路甩着帕子回了清凉小阁。还未踏进门去,就见艾绿那丫头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哎呦,姑奶奶你可回来了,这大晚上的你哪溜达去了。”婧珠也只推说自己喝醉了云云,待艾绿还想再问,婧珠正在兴头上,脚步轻快着呢,哪里还管小丫头说些什么,自顾自地进了屋,倒了杯茶灌了一大口。心里只想着刚刚那温柔的眼神和那厚实的臂膀……想着想着又叫艾绿去备洗浴水,叫了半天也无人应,心里骂了一句小妮子,自个儿对着铜镜卸了发髻,摸着镜中的小脸发了呆,越发觉得自己今后不一样了。 绯红出去了没一会,艾绿就气喘吁吁跑来膳厅说珠姑娘已经回了清凉小阁,一切无恙,只说自己醉了酒,一时看不清方向,遂找了个凉亭坐了坐,吹了风人清爽了些才回去。 纪夫人将信将疑,谁喝多了酒还在外头坐着,何况身边还跟了个婆子,那婆子可没喝酒,“:回去了便好,把醒酒汤热了服侍她喝下再休息,她酒量不好,你们以后看着点。” 艾绿自然懂得纪夫人的眼色,连连点头。心里想着这婧珠姑娘可真不是个省事的,自己好不容易调到内院,竟摊上这么个主。 一桌子人也没因着一个珠姐儿扫了兴,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纪老爷也喝的微醺,姑娘几个一说一笑也不知不觉喝红了脸。 宴罢,纪夫人扶了纪老爷回了房,其他人也各自散了。 “三哥慢些,这许久未来内院看我了,不会把许我的事忘了吧。”缨宁唤住了正要跨出门的三公子。 “七妹可真冤枉你哥哥了,你要的棋谱我怎能忘。只这些日子父亲看的紧,大哥儿又日日拉了我论文章,可差点把我逼疯了。”三哥儿甚是无辜,七姐儿见他这般,也被逗乐了,可不是,叫一个爱武之人日日捧着圣贤书做文章,可不要逼疯了。 “哥哥方才出去,可是碰到了啥好事,见你回来一脸坏笑的。”七姐儿眼里透着狡黠,看得三哥儿莫名的心虚。 “妹妹这话说的,你是如何看出我坏笑的?你不好好吃菜,光顾着看你三哥哥啦,是否也觉着哥哥我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别瞎扯,说正经的,你出去没遇上什么事?” “去个西阁能遇上啥事……只你这么说,我倒是在回来的小径上真遇到了个人。” “可是婧珠姑娘。”七姐儿急急说道。 “你如何得知,莫不是你派人偷跟了我去西阁,小小年纪就这般不学好?”三公子故意捉弄。 “哥哥就爱开我玩笑。快说你们孤男寡女的在一处干嘛,不说我告了母亲去,你定要被打断一条腿。” “妹妹你小小年纪就这般狠毒,我可是你亲哥哥啊。”三公子咧了嘴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腿,才敛了敛笑“:哪里是我想和她一处了,分明是她在路上堵我了……” 缨宁一听急急捂了三哥儿的嘴“:哥哥不要胡说,这传出去珠姑娘的名声可没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缨宏这会儿倒也急了“:与我何干,去西阁也只那条路,二姐儿出去,父亲出去都没遇上,怎的偏偏让我遇上了。那个婆子远远见我过来,早早就跑开了,我虽吃了点酒,却也没醉。那珠姑娘见我过来,也不避嫌,向我请安,我哪受的起,四面又无下人,我只当没看见,甩了手便想躲开。谁曾想那珠姑娘站也站不稳,只说自己醉了酒便往我身上倒。我想也没想就伸手扶了……” “你扶了?”七姑娘万万想不到这个婧珠胆竟这般大,举止这般轻浮。 “扶了,只我觉得不对头,又把她放了,准备去叫人。” “那可不摔了?”缨宁听这话莞尔。 “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后来我头也没回就回来了。” 怪得三哥儿进门要笑,一个姑娘家,做出这般荒谬之事,这可不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缨宁摇了摇头,嘱了三哥儿别乱说,姑娘家的名声可比命重要。 回了流韵轩。 “你说一个姑娘家,如何做出这种……这种事。”月白硬生生把不要脸吞在了肚里,说出来都丢人。 紫棠“:这就叫人外有人。” “竟打起咱们三公子的主意,这如何是她能肖想的。”月白有些忿忿。 “以后咱们谁都不要提了,毕竟都是一个府里的,她若安分了就当这事过去了,不然这府里恐难留下她。”缨宁不认为自己是个狠心的,只一点是她不能容忍的,一旦谁对她的亲人对纪府造成威胁,她定不会放过。 这头,婧珠像得了啥宝贝似的,这两日劲头足,走路也哼着歌。一会要绯红去摘花瓣要泡花浴,可这季节哪来的花儿,只荷花开的多,但那是给夫人小姐看的;一会嫌艾绿的茶泡的淡了一会又嫌凉了;一会又要吃核桃,叫艾绿一颗颗剥了,艾绿剥得指甲盖都快翻了,刚染的丹蔻都折了,了才剥了一小碗,却也没看珠姐儿吃几颗……真正想要过起少奶奶的日子来了。 已经过了四日,婧珠总期待着三公子托人传话,盼着外院的信,或者纪夫人来找她都行,可都没等到,整日与两个没用的丫头大眼瞪小眼。 “今日可有人来我们院?或是有人递了信?” “哎呦珠姐儿,这话你今日可问了三回,无事寻你做甚,你亲人不是都没了么。”艾绿被问的烦了,这天气又热,难免有些躁。 听到丫鬟这口气,婧珠有些受不了,自那晚看了三公子那含笑的眼神时,她真把自己当成未来纪家三奶奶了,哪有少奶奶过这般日子,两个相貌平平又不听管教的丫头,没有漂亮衣裳,没有琳琅首饰,婧珠越想不平,遂看啥事都不顺眼。 婧珠怀有心事,抬头看了看绯红挽的发髻“:难看,后头髻子太矮,看着小家子气,重新梳个元宝髻。” 绯红可不干了,早上来来去去弄这个头发就弄了一个时辰,重新扎了两回。端什么小姐架子,比真正小姐还过分,绯红嘀咕起来。 婧珠耳朵灵,像被刺猬扎了似的,瞬间就跳了起来,发簪刚插了一半,还在绯红手里呢,被婧珠这么一跳,发髻跟着被扯松了,半搭在头上,看着有点滑稽。 “你再说一遍,什么不是正经主子,你不怕把你撵出去卖了?”婧珠发狠,眼睛瞪的老大,一副当家主子的口气。 绯红这会儿也来气了,想着自己伺候了一个没名分没地位的主,已经够倒霉了,还要整日看她脸色“:我是太太派来的,卖不卖不是你说了算。” 婧珠一口气被噎着突然就出不来了,指着绯红就骂道“:你个小蹄子,眼里有没有主仆尊卑了,信不信,信不信我,我立马禀了太太,到时赶出府去,跪着来求我也无用。” 一旁的艾绿听不下去了,好歹她俩一同在外院共事了两年,平时以姐妹相称,听见绯红这么被欺负,如何忍得,扔了抹布三两步就过来了,“珠姐儿好大口气,你是小姐还是太太,说难听点你连正经主子都不是,整日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婧珠哪听得了这样的话,吃了火药似的就冲过去,一把揪住了艾绿的头发,“反了反了,恶奴欺主了。”两个人推搡间打碎了一旁的瓷花瓶,便是这样两人也没分开。 外头钱婆子听到声响赶忙跑进来,刚进去就听到艾绿被抓了头发疼地直叫“:不就是个落魄小姐,横什么,绯红顾忌你我才不顾忌你,反正要死要活也只我一人,了无牵挂,你便去告状我也要说,你少做少奶奶的梦了,也不怕别人把你当跳梁小丑看……” “贱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婧珠已经顾不得自个形象了,一把扑了上去。她一个瘦弱女子哪能打得过干粗活的丫头,反被艾绿压制住不得动弹,脸涨的血红,头发也散了。一旁绯红急得直抹眼泪,正想上去分开两人。 看院的婆子一看这情形啥都没说,转身拔腿就跑,嘴里不住念道“闯祸了闯祸了,这可了得……” 钱婆子摔开门就冲了过去,从背后扯了艾绿的衣裳,勒得她喘不过气“:你什么身份,敢这般和姑娘说话,不知规矩的东西,统统都卖到窑子里去伺候男人,看你们还敢不敢撒泼。” 艾绿虽是个使唤丫头但好歹也是清白的姑娘家,听得钱婆子这般羞辱人,再也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可身子还是继续和她们扭打在一起。一旁绯红见这情状也是六神无主,只得上去帮艾绿拉钱婆子。 婧珠不是个好惹的,没有力气,但她有指甲。姑娘家爱美,留了又长又尖的指甲,扯到哪个就抓哪个,绯红细嫩的小脸一下被抓出了几道血痕,重的地方还渗出了血滴子,甚是恐怖。 钱婆子力气大,不管不顾地抓了艾绿衣服又扯她头发,抓着头发就拎着脑袋往地上砸,艾绿的头就这么嘭嘭磕在青石砖上,被砸得晕呼呼地。 瓷片碎了一地,雕花木椅也各处倒,钱婆子也不顾自己被扯坏的裙子,死死掐着艾绿,嘴里念叨着:看弄不弄得死你。艾绿在底下只得挥舞着四肢乱抓乱踹,哭得妆都糊了,眼泪鼻涕一处流。婧珠头发全散了,像疯子般,见钱婆子占了上风,倒坐在一旁插着腰喘着粗气看起来,越看越解恨。绯红此时有些慌了,忙求着珠姐儿钱婆子别打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太太来了!” 纪夫人进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珠姐儿惊得转过身,只见纪夫人携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就站在门口。钱婆子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手还掐着艾绿脖子。 纪夫人“:把她们拉开。” 两个婆子得命立马上去拖开了钱婆子。 “你们这是做何,奴才不像奴才主子不像主子,可是在纪府待的不耐烦了?”纪夫人语气听不出波澜,但一种尊贵感不怒自威。 婧珠这时才开始有点怕了,万一她被赶出府去,那可真是无依无靠了,更别说嫁个好人家了。眼泪也哗哗地下来,伏在纪夫人脚边,拉了裙摆子,“:求夫人给珠儿做主,两个贱婢不服管教,目中无主,我才让钱妈妈教训教训她们。” 纪夫人也没叫她起来,“:绯红上前回话。” 绯红眼泪也顾不得擦,一直抽着气,说话一顿一顿地,把事情前前后后全都抖落了出来。她虽是丫鬟,但好歹也是纪府的家生子,婧珠是个外人,大家都有对错,她错在不该顶撞主子,但事儿是婧珠挑起的。 纪夫人有些头疼,昨日账面出了点问题,一直看到凌晨才睡下,这会又出了这些闹心事。一旁钱妈妈声音嚎得响,无外乎珠姐儿可怜,她们主仆俩被人瞧不起,小丫头欺上头这些话。纪夫人面上有些不好看,紫棠想着钱妈妈也真不会说话,丫头是纪府的丫头,是纪夫人派去的,说这两个丫头看不起婧珠不就在说太太么。 “珠姐儿年轻不知事,你作为她身边的妈妈,不但不劝说,倒还助纣为虐了。你虽是婧珠带来的,但你这般行事本该打发你走的,”听得太太这句话,钱婆子腿就开始哆嗦了,一个劲的求饶,只说是她糊涂,珠姐儿身边就她一个旧人,求太太别赶她走。万一她被赶出去可真活不成了。 “也罢,你去外院当差吧,你若不肯就自行出府去。”纪夫人觉着钱婆子是万留不得的,珠姐儿变成这般估计和她不无关系。 纪夫人这话说出口,钱婆子哪还敢多说一句,留在纪府总比流落在外好。婧珠这下可是真正哭的伤心了,钱妈妈之前是伺候她母亲的,母亲过世后,珠姐儿啥事都听这个钱妈妈的,一听钱妈妈要离开自己,这会儿珠姐儿慌了神了。 纪夫人剜了眼艾绿绯红俩人,虽然知道这两人是个好的,万事都来向她报备,可出了这事儿,她也不能一味偏袒,“:你们两个可是将我的训诫将纪府的家规忘的一干二净了?”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请夫人责罚。”绯红告罪。 “打人的是女婢,和绯红无关系。”艾绿抹了把眼泪。两个人脸上都被抓了,尤其是绯红,又深又红的甲印十分狰狞,艾绿头被磕破了皮,淤青一片,让人看着有些不忍。 “你们不必争,受罚两人都有份。罚俸禄一个月,正午时扫院十日。这清凉小阁的差你们也别当了,还是回前头去吧。”两个丫头忙忙磕头,领了罚道谢。 珠姐儿还想着她的钱妈妈,看见这两个小丫头罚得不轻不重的,只恨太太没把她们赶出府去,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珠姐儿眼泪都哭干了,也不见纪夫人动容。倒是酡颜笑着上前“珠姑娘也真是的,没得和小丫头置什么气,快快起来地上凉,那种恶毒婆子你也别留恋了,明个太太给你挑个好的。” “你母亲把你托了我,我自该好好管束才不辜负了你母亲。自个儿好好在院里反省,没事就别出来了”纪太太早不想在这儿待了,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带着几个丫鬟出了院。留了珠姐儿一人呆坐在椅子上,脸颊印着泪痕,一个劲的抽噎停不下来,她现在身边可什么都没有了。 第十章、赴宴 珠姐儿的事就像长了腿,第二日整个纪府都知道了。钱妈妈被送到外院后厨打杂,外院的厨子不似内院的厨娘婆子和蔼面善,他们个个都膀圆腰阔,说起话来粗声大气,钱妈妈负责烧火刷碗,手脚稍微不麻利就讨来一顿大骂,弄得她叫苦连天,又苦于无人给珠姐儿传话。 “才来府里这几日,便花样百出的,真真不是个省事的,现在连丫鬟也给换了,可会折腾。”二姐儿料定有这么一日,倒也没多大奇怪。 缨宁“:她心大,整日想些没边的事,让她闭门思过也好。” “一会儿醉酒,一会儿吵架,小户人家的女儿也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二姐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不说她了,该轮到你了。” 缨宁手夹一粒白棋,缓缓点下,几颗黑棋便被死死吃住了。 “七妹棋艺进展如此神速,一会没注意便把我压制住啦。” “自家人我便不客气了,二姐承让了。”缨宁下得毫不含糊,直直把七姐儿逼得扔出棋子,认了输。 “可不带这么玩的,本就是消遣玩意儿,妹妹为何要这般认真。” “我做事一向如此,二姐儿还不了解我么。”缨宁冲着缨秀俏皮地眨了眨眼。 缨秀看着这个嫡亲妹妹,也不知七姐儿今后嫁做人妇当了主母还会是这般天真纯良的模样不。七姐儿生来就好看,还在襁褓中时,她就趴在床边看着这个漂亮的妹妹不肯挪眼。这个妹妹从小聪慧,刚学诗词那会就日日研读,没几日就倒背如流,六七岁便能做的一手好文章,母亲常笑她要当女秀才,四岁时初碰棋子,便也一头栽了进去,每日捧着棋谱专研,每日缠了她下棋,八岁时下棋连母亲都差点输给了她。后来学的琴,作的画,大伙儿也直夸七姐儿是个巧人儿。缨秀只望妹妹这般可人儿未来该要有个疼她护她的夫婿,守着她这份美好天真才好。 月白进来传报说外头内府婆子送来了新衣裳。 “快拿来瞧瞧,尚衣阁做衣裳向来精致,用了这等好料子,还不知美成啥样儿。”二姐儿招了招手唤送衣裳的婆子上前来。 那婆子福了福身,满脸堆笑道“:奴婢去了二姑娘院里,房里丫头说您来了流韵轩,遂两个姑娘的衣服都送这儿来了。姑娘赶紧试试,不合适奴婢再叫尚衣院的裁缝改。” 缨宁倒是期待那冰丝料子做成的衣裙,“我今早儿听母亲说镇国公大寿,镇国候府来了贴,后日便要上门赴宴,衣裳若是不合适,可来得及改。” 婆子“:若是不合适,那定要改出来的,叫几个裁缝连夜改,也得把姑娘穿的衣裳给改出来。” “妹妹快去试试,让我看看美成啥样。” 待缨宁从内室换了银粉色流彩暗花冰丝裙出来,二姐儿竟一时想不出赞美之词来“:那日在母亲房里看到这料子,我就说妹妹穿这身定好看,你瞧瞧这般美人整个京都可哪里找。” 缨宁“:二姐可甭取笑我了,快去试试你的衣裳去。” “妹妹也知害羞啊。”二姑娘进了内室,还不忘回头调笑一句。 二姑娘出来时穿的是胭脂粉妆花缎织百蝶裙,她本就身材高挑,鹅蛋形的美人脸,一双灵动的大眼,配上这件胭脂红的华丽裙装,并无半点庸俗之感,倒是更显贵气。 二姐儿在铜镜前转了两圈,倒还满意,只觉得裙边素了点,遂嘱咐了婆子再绣上些钩花金边更显大气。 婆子连声应了,答应明日定改好送来,领了赏,端着托盘便告了退。 “二姐就还是喜欢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 “我可没妹妹你这么文雅,那些素的穿在妹妹身上是落凡仙子,穿在我身上可就是效颦东施了。” “姐姐生来便是富贵命,将来还得再寻个顶富贵的人家才可养活你呢。” “好你个七姐儿,竟编排起我来了,看我不收拾你。”二姐儿对着手指呵了呵气,一把扑了上去,挠得缨宁直告饶。 那头,清凉小阁内。 婧珠对着这两个外头新买来的丫头倒还算满意,都是少不知事的,叫她们往东她们不敢往西,哪像府里那些翅膀长硬的丫头,一个个心思多着呢。 只是走了个钱婆子,院里又多了一个余妈妈。这余婆子自来是在太太院里伺候的,这会儿给珠姐儿派来了,婧珠觉得自己在这府中的地位不一般了,那些下人再不敢看轻她了。 这余婆子厉害,回回见珠姐儿要出门,也不硬拦,只好声好气说着利害话,叫婧珠不得不顾忌三分,甩了帕子只得回屋去。珠姐儿虽然心气高,可毕竟还是不经事的姑娘,哪能和余婆子斗。平日里这余婆子说话看似软和讨巧,可珠姐儿每回遇上都得乖乖听话。余婆子管人,劝人都自有一套,能在太太院里当差的都是有本事的。 内府的婆子给婧珠送衣裳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提起了镇国候府的事儿。 婧珠一听整个人便不好了,万分懊恼当初的一时冲动,否则这次跟着纪家姑娘一起上门赴宴,不仅能结交许多候门贵女,万一被哪家夫人看中也不一定,自己无依无靠的,缺的便是出席这种场合的机会。她要是早知道,定咬了牙往肚子里咽也不会动手,可惜现在肠子悔青了也无用。 不管婧珠如何求了余婆子,都被余婆子不急不缓地顶了回来“:姑娘如若不想惹太太生气,便在屋里好好待着吧。太太派走了钱妈妈又打发了两个丫头,却舍不得处罚姑娘,都是太太仁慈疼爱姑娘,姑娘更该感恩才是。太太既收留了姑娘,也定会为姑娘谋门好亲事,姑娘万不要辜负了太太一片心才是。” 余婆子一下便道出了珠姐儿的心思,叫婧珠说不出一句错,也只得忿忿回了房,自个儿琢磨起出府的事儿来。她终究还是不死心的。 八月初十,镇国候府周老太爷七十大寿,是个大吉日子。 一大早,便有丫头送来一套粉珊瑚珠串头面,一对头簪,一对步摇,一只流苏,三只发钗,一对耳坠,齐全了。 “太太说了,这副头面配七姐儿的银粉冰丝裙正好,叫姑娘一定戴上。” 掀开绸布,入目的是泛着光华用料顶好的粉色珊瑚头面,一般出门做客这种场合,是定要好好装扮的,可不能随了自己性子来,走出去的可都是纪府的脸面。 紫棠昨晚就用铜斗将七姐儿出门要穿的衣裳熨好了,今日只需再用香炉焚香里里外外把衣服熏了便成。 待缨宁用了早膳,又细细打扮了一番,脸上扑了薄薄一层粉,上了些胭脂,小脸白里透红更显水嫩,又画了黛眉,抿了口脂,行头堪堪弄好了一半。 外头又有婆子来催了“姑娘还未好么,外头马车都备齐了,去镇国候府路上还得半个时辰,到了那边就辰时了,太太叫我来看看。” 绀青回笑道“:好妈妈,女儿家事就多,你同太太说我们马上就过来。” “哎,那我先去了,前头事多。”跑腿的婆子又转身去前院忙活了。 等缨宁换好了衣裳,带着两个丫鬟到了垂花门,已是两刻钟后了。还没踏出垂花门,竟听见外头有婆子的告罪声。 “求太太开恩,是我开的门,珠姐儿并不知情,口信也是奴婢托人递的,奴婢有罪。”只见钱婆子跪在地上,一副咬了牙认定罪责的模样。 一旁的纪夫人倒看不出喜怒“:你说是你托人传的口信,那托的是何人?” “这,这……”钱婆子自然是答不出来的,先不说珠姐儿被禁了足,单单钱婆子是被罚出去的,谁还会敢给她带信。不是她送的口信叫珠姐儿出来,那便是珠姐儿自个儿跑出来的。“奴婢记差了,是奴婢自己进去的。” 前言不搭后语。 守门的小伙计也慌了,他不识的婧珠,看着穿着以为就是哪个姐儿身边的丫鬟,遂就帮她传了信,也怪他贪那几分碎银,抓了碎银就屁颠屁颠去找钱婆子了,还觉得一大早就碰到了这等好事。既然现在钱婆子一口认定是她做的,那他也不会傻傻地站出来。 婧珠只在一旁垂了头,半句话不说,眼里含着泪乎溜溜打转,手里帕子握得紧。 “怎的在大门口就闹起来了,这个珠姐儿……”二姐儿对着缨宁咬耳朵,就等母亲发落了她,再禁她十天半个月的足,她自来看不惯这些把戏。 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也不会知道婧珠是谁,还以为是纪家的哪个姑娘,没的叫人家看笑话。珠姐儿这一招闹的,她是破罐子破摔了。 纪夫人淡淡地瞥了珠姐儿一眼,便再也不瞧她,自个儿便往软轿上去了,婧珠眼里打转的泪水蓦地便下来了,看了一旁的纪家公子,想要他们帮着说说话,那眼泪无声流地,梨花带雨,几分可怜样。 大公子早有未婚妻,为了避闲只当没看见,往外头去了,三公子经得那晚的事,唯恐避之不及,也跟着出去了。婧珠心底一沉,这世上她是孤立无援了,又安慰自己三公子许是在避闲。 待纪夫人撩开轿帘将要钻进去,才回了头说了句“:罢了,珠姐儿一道吧。”纪夫人心里终究是不喜的,但这大门口的,还真要罚她不成,闹起来大家也只会说她这个当主母的狠心。 有了这么一出,纪夫人对婧珠越发谨慎,特地指了一个丫头跟着珠姐儿,又让几个姑娘待会到了镇国候府都一处待着,相互照应,可别出什么差子。 轿子一路过了东市,穿过明巷,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候府大门外。此时候府已经门庭若市,十来个随从牵马,带客,迎客,都不够忙活的。 候府世子和公子也一同迎了宾客,收了寿礼。一旁记礼单的管事拿笔的手就没停过。 还有一个专门念礼单的先生“:御史大夫纪老爷倒!馈:八宝玉净瓶一对,五子献寿金雕像一尊,南国东珠两对,缎绢刺金文福禄寿三星图一幅!贺:金桂生辉老益健,萱草长春庆祝古稀,恭祝老候爷大寿!” 候府的三公子迎了上来,同纪老爷拱了拱手,一脸带笑“:纪大人快快里边请,今日宾客满盈,家父同世子亦分身乏术,招待不周,请多包涵。” “周三公子客气,候爷大喜我等有幸恭贺。” 纪老夫人被纪夫人搀着跟着纪老爷入内。 缨宁戴着纱笠,看不清前头啥样,只同几个姐儿一起落落大方地跟在母亲身后,待入了宅院才将纱笠取下。 入了大门,迎面是五蝠献瑞的浮雕照壁。堪堪候府的门庭就比纪府大上许多,更不用说府邸和花园了。如果说纪府是处处流水的清新雅致,那候府便是仅次于宫殿的富丽堂皇了。 还未进入正堂,一阵丝竹谈笑声不绝于耳,大堂内高朋满座。老候爷坐于福聚堂上首位于正中央的紫檀缡纹太师椅上,接受着小辈人的贺拜。 “:哎呦,老太君大老远怎的也过来了,您往这一站,咱们候府可是蓬荜生辉啊。”候府少奶奶世子夫人魏氏笑脸迎来,忙请纪老夫人上坐。纪老夫人不仅是前太傅的遗孀,一品诰命夫人,也是在座最年长的,自然受尊重。 纪老夫人上前福了福身“:老生在这恭贺老候爷福如海深,寿比天高。” “纪老夫人莫要折煞老夫了,快快请起吧。”老候爷虚手扶了扶,喜形于色。 待纪老太太入了坐,纪义淮便携了妻儿上前拜寿,缨宁跟了母亲身后,一同跪拜,起身,抬头,腰挺得直直的,眼睛目不斜视,动作轻柔,礼数周全,一副乖顺灵巧样儿,叫得老候爷直直夸赞纪家养了一群好儿女,姑娘大方知礼,公子才华出众。 众人看了,只觉得纪家的姑娘不仅知礼,样貌还出众,平日里早有耳闻,今日有幸一见。 说了些恭维话,接了候府侍女送上来的回礼,纪义淮带着家眷退下,这拜寿礼算成了。 拜完寿,男子都在外院厅堂一处,或聊官场之事,或谈诗词文章,女眷们便被带去后院,逛起了园子。 缨宁稍用余光看了看身后的珠姐儿,一路进来倒还安分,跟着一群人请安行礼,小脸微低,敛了那直视人的眼神,看着低眉顺目多了。 婧珠从未见过这般场合自然不敢出格,小心翼翼跟着,二来估计她真是怕被纪太太送回府去,那她可再没机会了。婧珠样样学了纪家姑娘来,外人不知,真以为是纪家的哪个小姐。 候府花园内,早就聚了一群莺莺燕燕的姑娘小姐,个个衣着华丽,明媚动人。能收到候府帖子的,都是京都有权势有脸面的人物,那一群小姐里头,个个出身不凡,今日难得的宴席,自然如何出彩如何装扮,风华正茂的姑娘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直叫人赏心悦目。 第十一章、灵络 “你们都一处热闹去吧,不必陪了我们老人说无聊话。”纪夫人嘱咐了丫头伺候好姑娘,又叮咛了几个姐儿事事需谨慎,自个儿笑着进了八角凉亭,同一群贵妇寒暄起来。 候府的花园是绕着湖池而建,湖内一处湖心亭,在葱绿中隐现。园内假山嶙峋,长廊环绕,偶有曲径通幽,偶又柳暗花明,园内有一座透明的美轮美奂的花房,还有一处半山坡上的竹园,真真切切的叫做:一径抱幽山,居然城市间。 婧珠再怎么克制,依旧不能抚平此时激动的心情。放眼望去,步步是景,处处入画,原以为纪府花园已经够大了,没曾想山外有山,楼外有楼。 前头一群姑娘笑得正开怀,话题兜兜转转的也离不开被围在中间的明艳女子。 众人见纪家姑娘来了,纷纷转身互相福了礼。在这里的都是显赫人家的姑娘,平日来来去去的,自然都是熟识的。 被众星拱月的是老候爷的孙女,名唤灵络。其生母是皇后的嫡亲妹妹,候府世子的正室夫人,不夸大地说她生来便是含着金钥的,不仅被世子夫人宠着,被老候爷宠着,就是圣上皇后也是喜爱不已,才刚满周岁便被圣上封了慧灵县主,自小便常常出入宫廷,和几个皇子一同玩到大。这等身份,谁不想去攀附结交一二? 灵络回头,看到了水灵秀气的纪家姑娘,大姑娘娉婷绰约,五姑娘六姑娘秀外慧中,而七姑娘却与众不同。穿的一身冰丝料的暗花裙,奢华却低调,身上不多的饰物,华贵却不俗,将其点缀得恰到好处,配上那一副难有的云容月貌,往这人群里一站,瞬时脱颖而出,通身灵气恍若天成,不禁多了几分赞赏。 灵络冲纪家姑娘点了点头,语笑嫣然“:我说哪来的落沉仙子,原来是纪家的姑娘啊。”大伙儿见县主称赞也纷纷附和,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吃味的,尤其是见到身份地位与自己差无几却样貌出众的纪七姑娘,嫉妒心油然而生。 声音婉转悦耳,落落大方。这个慧灵县主虽是个候门娇女,却又没半分贵女架子,爱说爱笑,做事总不拘一格。缨宁对这灵慧县主多了些好感。 “见过县主,请县主的安。”纪家几个姑娘甩了甩帕子,礼数做的周全。 灵络倒不在意“:不必拘礼啦,咱们都一般年纪,也无长辈在旁说词,大的便叫姐姐,小的便叫妹妹吧。” “络姐姐总是这般不拘小节,平易近人,怪得这些姐姐妹妹都喜欢同你亲近。”说话的是右侍郎家的小姐。 灵络笑笑也没回应。她自来对这些恭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自小她便被捧为掌上明珠,除了五个哥哥,她是府里唯一的姑娘,自然集宠爱于一身,从小到大听多了讨好捧人的话,倒也觉得真不真心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 “大伙儿一早过来,站了许久定是乏了吧,我叫丫头们备些茶水吃食,咱们去六角亭坐坐?” 大家听县主这么说,自然纷纷点头附和。缨宁也松了口气,自上午卯时便开始折腾,到了候府小心翼翼,磕头贺寿,一路腰背挺得直直的,一上午下来,早就渴了乏了,默默跟在一群姑娘后面莲步慢行。 现下这个时节,满园花菊郁金黄,最多的品种是泥金香,更有那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瑶台玉凤的菊中珍品。灵络是个爱花的,花间走过,信手就撷了一朵,将要往头上戴,似又想起什么,转身唤缨宁上前来,插在发鬓间,人比花娇,遂满意地点了点头“:花儿就该配美人儿。” 缨宁不意灵络能想到自己,许是县主平时日被恭维多了,初次见到个寡淡的,倒还更入眼。 “宁姐儿再美,也美不过县主去,县主往那花间一站,定能把它们比下去。”这声音一出,纪家几个姑娘一愣,竟是一直沉默的珠姐儿在说话。 因着纪家姑娘的风采,谁还能注意到一旁衣着平平打扮平平的婧珠。众所周知纪家有四位姑娘,两个嫡的两个庶的,怎的又冒出了一个,看着是同纪家姑娘一道的,却又不似主子小姐,大伙儿猜不出她是谁,也无意知道她是谁,遂也无人问起。婧珠这一出声,大家才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 从进了这花园,见到了出身高贵的灵慧县主,一身柳黄逶迤曳地长裙,一头华丽玉翠,婧珠瞬时觉得就被比到尘土里。 再看看在场的姑娘们,个个光鲜亮丽,出身不凡。就拿纪家姑娘来说,几个姐儿都被县主夸赞了一遍,唯独她被忽视了,尤其是七姐儿,来到一群争奇斗艳的女儿间,依旧脱颖而出,令人羡艳。她不能再沉默下去,所谓好话不嫌多的,就算结交不了灵慧县主,认识几个世家姑娘也是多个机会多条路子。 灵络倒不吃她这套,反而转头问了缨宁“:你们该不是一道的吧,据我听到的看到的,纪家姑娘都是落落大方,举止端庄的,倒还真不知这位姑娘同纪家什关系。”她最恨捧高踩低了,这一看就是个不地道的,遂故意这么说,聪明人都听得出来县主暗指她小家子气。 婧珠窘迫得脸都绿了,听一旁有人窃窃私语,只觉别人都在笑话她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从进了候府一路过来她都有样学样,生怕被人说成乡野丫头,原以为大家将她看成是纪家姑娘,没曾想原来自己竟是个笑话。 “她是珠姐儿,名唤婧珠,从云城来的,按年纪算是我姐姐,与我们一同住在府里。”别的缨宁倒也没也多说,众人一听就明白了,云城水患谁人不知,定是来投靠的。 “你们都是心善的。”对缨宁说完,灵络又扭头对婧珠说了一句“:你该感恩戴德才是。”她自来便是想什么便说什么,喜怒都放在脸上的。 婧珠再不喜也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纪夫人和纪小姐的恩情我自然不会忘的。” 见着婧珠倒还识趣,灵络也无意纠缠,怡然自乐地赏起花来。大伙儿又一路说说笑笑,就像啥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婧珠只觉得自己身世不高,被人瞧不起,想攀个好前程的心思愈发重了。 进了六角亭入了座,人三三倆倆地聚着,各自说着话。 “缨秀妹妹你可算来了,她们都围了县主巴结,就差捧上天了,好在有你,正好陪我说说话。”拉了纪家二姑娘偷偷说话的就是那个被逼婚有情郎的赵三小姐,名为赵芸香。因着瘟疫缘故,今岁算是个灾年,遂婚期被推到了明岁。今日好不容易求了父亲出来,候爷大寿自不会请不入流的人家,赵老爷倒也不怕。 “明岁六月你便要出嫁,今后咱们聚少离多,我定要好好备份大礼。”缨秀有些不舍。 “你可别说了,嫁不嫁还不一定呢……”香芸还未说完,便被缨秀捂了嘴。 两人朝着无人的角落挪了挪,“:姑奶奶,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千万别胡来,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事。”缨秀劝道。 “我就是知道这是关乎我一辈子的,才想得透彻。”香芸眼睛放光,似乎看到了点希望。 “好姐姐,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定都支持你的,只你万万要小心才是,弄不好便声名狼藉了。”缨秀忧心忡忡。 “我晓的……”香芸沉默了,似乎下了大决心。 缨宁看着二姐儿与赵姑娘躲一处说话,自个儿便同五姐儿六姐儿一处坐着喝茶,只见婧珠虽靠着六姐儿坐,身子却不断往县主那边靠。县主身边围了人,好位置早就被占了,婧珠隔了两个人,随时想同她们说上话,不时插嘴附和一句,却也无人理她。 纪家五姑娘倒有些急了“:瞧瞧她,这般按耐不住,大家都知她是同我们一样从纪府出来的,没的被人家看笑话,连带也瞧不起我们了。” 一笔写不出个纪字,纪家姑娘平日出门都处处小心万事留意,生怕一个出错,连带其他人都要被看低,要被京中哪个长舌妇传了去,将来择个好夫婿都难,几个纪家姑娘都是从小被调教过的,品性个个都是好的,没的突然掉进了颗老鼠屎。 “大家都知她是投靠来的,我们只管行端坐正,这孰正孰歪,大伙儿明眼都能瞧出来。”缨宁倒不屑为这种人伤神。 婧珠在灵络那自然得不到什么好处,又同身边的沈家姑娘攀谈起来,沈家姑娘倒也好风度,婧珠问了,她都答上几句,许是家里教得严,不准冷脸对人。婧珠对着沈姑娘越发殷勤,最后连香囊都给许下了。 吃了半盏茶功夫,前头下人来报,大皇子代圣上送礼来了,候爷命姑娘们都上前厅去迎迎。 这个消息一来,一下便在一群贵女中炸开了锅。 世子夫人携了一众贵妇急急忙忙也过来了,“:赶紧准备准备,大皇子就快到门口了,都赶紧去前厅迎着。”又见灵络不慌不忙地喝了最后一口茶,赶忙拉过她的手“:就数你贪玩,赶紧带这些姐儿们上前头迎着。”话间满是宠溺。 候府大堂内,众人齐齐候着,老候爷也被人搀起,只听到一声鸭嗓高报“:圣旨到!” 丫鬟急急为老候爷铺上了蒲团,屋内众人纷纷下跪。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镇国侯荣有战伐之大功,佐先帝之重臣,眷怀良切,喜逢七秩,特赐丝绸百匹,黄金千两,锦带一条,盼延年益寿,君臣偕乐。制诰,元武十二年之宝。” 老候爷伏地感激涕零,奉上双手接旨。 传完圣旨,大皇子便携寿礼进了门,大伙儿又是一阵跪拜。老候爷对着圣上的赏赐又嗑了磕头。 大皇子除了圣上的赏赐,倒还带来了另一物件,“:候爷大寿,我代父皇恭贺老候爷松鹤长春,福寿无疆。” 老候爷感怀“:圣上恩德无以为报,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炎禹忙上前虚扶,笑道“:老候爷严重了,以你的功劳绝对当得起。此次前来,我母妃还有一事相托,灵慧县主许久未入宫中,她甚为想念,特命我送来一把绢扇,此乃钱塘上贡之物,宫中只得三件,除了皇后母后那两把,再无人配得上此扇。” 打开镶玉锦盒,扇面流光溢彩。盘金刺绣,绣线光亮,垫绣立体,鲜艳饱满,是工艺及高的双面彩绣。 绣面之名贵,工艺之高超便是缨宁也从未见过。底下姑娘们个个惊叹不已。 老候爷有些意外,平日灵络进宫也多在皇后的长春宫,何时得贵妃娘娘这般惦念,随后想想倒也不足为奇。 素来皇子中不乏自相残杀之事,为的便是那一方宝座那一手遮天的权力。历代多有太子年幼夭折或早年丧命,多出自权争阴谋,令在位者痛心不已。自太祖皇帝起便不再设太子,圣上将遗传亲嘱写于黄绢上,搁于宝匣内,放置金銮殿的正大光明匾后头。 因着本朝不立太子,储君之位众多纷议。立嫡立长向来是众心所向,大皇子虽不是嫡子,但却占了个长字,大皇子生母聂贵妃圣恩眷宠,将来继承大统也并无不可能。皇后育有两子,六皇子为皇后所出,算是正统的嫡子,五皇子自幼过继养在皇后膝下,也算个嫡子。剩下的几个皇子,或过于年幼或生母位份低或资质平庸倒没多大可能。 大皇子求慕之心溢于言表,而皇后乃灵络县主亲姨母,镇国侯乃是朝廷重臣,周家是当朝旺族,谁娶了周家姑娘,谁便如虎添翼,大权在握。众人也纷纷猜测这周家是必要出个皇后的。 世子夫人喜出望外,却见女儿有些不情不愿的。 看他人羡慕,灵络却烦恼不已,大皇子已不是第一次送来东西了,是真情流露还是权势手段,灵络不置可否,况且她心不在此,所属另有其人。 “络姐儿,还不赶紧谢恩。”魏氏见女儿发愣急急提了提醒。 “谢贵妃娘娘赏赐。”灵络规规矩矩地福了福礼,脸上并无喜色,底下人叹道不愧是县主,如此沉的住气。 炎禹看灵络的目光意味悠长,他多立名目赠予她名贵物件,却也总猜不透这个小人儿喜欢的是什么。 如此一番下来,已到已时三刻,府内摆宴百来桌,分内外席,男席与女席由屏障隔开来。院内搭戏台,请了京都最红的名角唱的小生,唱了台‘满堂春’,众宾客觥筹交错,热情高涨。 缨宁往旁桌瞄了眼,只见灵慧县主自斟自饮,与一旁宰相千金自说自笑,全然也看不出刚刚发生过的事,看来也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只同桌的珠姐儿从入席后便一副心不在焉,不知在寻思什么,遂嘱了一旁的余婆子好生伺候着珠姐儿。 第十二章、仲秋 过寿,照例都要吃碗长寿面。候府的长寿面是用金边厚底骨瓷彩铀大碗装了满满一碗置于圆桌中间,清汤作的汤底,配了香菇,鹌鹑蛋,红烧猪肘,佐以丁香,肉桂,清香四溢。 那寿面又细又长,夹了便不能断的,缨宁竟得了满满当当一小瓷碗。细细的面条,用箸子一挑,入口顺滑筋道,齿间绵烂,因着吃食不可出声,这碗面小口吸着,酒宴倒也过了大半。 席间,外头喝酒的炎禹隔着清水屏风向女桌敬了酒,姑娘们自然羞地一言不敢发,只世子夫人带头说了话“:大皇子客气,如何得您的敬酒,该我们敬您才是。”说着便让侍女把姑娘们酒盏斟满,“这酒我们干了,请大皇子代我向贵妃娘娘问安。” “那是自然。”敬完酒,炎禹回了席,众人才舒了口气。大皇子风度翩翩,青年才俊,不少世家姑娘芳心暗许,虽有个县主在前头,但那也是没定的事儿,况且皇子贵妾也不是一般妾室可比,将来成为皇妃也大有可能。 宴罢,魏氏留了众太太小姐喝茶,“:园里搭了戏台,你们都喝盏茶再走,否则我家老候爷该责怪我招待不周了。”大伙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丫鬟上的是普洱,膳后吃最适宜,清淡解油腻,偌大的候府,处处都是有讲究的。 戏台上唱的是望江亭,魏氏是个戏迷,喝着普洱,听着唱曲,自个儿不时和着玄子哼上两句。太太间也无非谈论戏中的谭氏聪慧果敢劳苦功高,又痛恨奸人当道时运不济,不时又家常里短儿女婚嫁,场面一派和谐。 灵络自宴后便不知去向,想来是换衣裳去了,没了县主,姐儿们的话头就全在衣裳首饰绣品女红上了。 缨宁坐着坐着竟有些困乏,今日天朗气清,日头软绵绵地晒着,已快八月中旬,天气不似先前炙热,亭里阵阵清风袭来,酥酥凉凉的,让人不禁眯了眼打起盹来。正当缨宁神游梦中,依稀看见园子里姑娘小姐一颦一笑,身子轻飘飘的别提多舒服了,只当她梦见自己端了杯盏,还未入口,手便滑了,哐嚓一声,缨宁募地惊醒了。 只听有个婆子打圆场“: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大吉大利……”那婆子嘴里念叨,手脚也利索,三两下便把碎瓷片拾了干净,顺带把茶水也一并擦净。 婧珠站在一旁,裙上洒满了茶渍,一脸不知所措。 前席的太太们闻声望来,只听有个姐儿回道“:只打翻了一盏茶,不碍事,已经收拾妥贴了。” 魏氏点了点头,道“:若谁打湿了衣裙,便去后厢房换身吧。”随后派了个丫鬟过去,自个又看起了戏来。 出门做客,都是要备两身衣裳的,一身穿着一身备换。婧珠叫了钱婆子去马车上拿衣裳,自己带着丫鬟随着候府的婢女去了后厢房。 侍女随后又上了些茶果点心,荷藕水晶糕,莲花包,芸豆卷……摆盘精致小巧,还未入口,看着便赏心悦目,与纪府里的糕点大有不同,听说这候府的厨子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御厨。 六姐儿一边吃一边还能评说一段话出来,眯了眼只说这味道能赶上她姨娘了。 一曲唱罢,点心吃了七七八八,五姐儿无意提起“:怎的珠姐儿换衣裳还没来,茶点都上了这许久。” 这句话倒给缨宁提了醒,想到婧珠之前的做派,只觉不好,立马想嘱了绀青去后厢房看看,又想到这是候府大院,哪是一个小丫头能随便闯的,万一遇上事也做不了主,遂自己找了个借口,带着紫棠往内园去了。 穿过风雨廊,沿着小径绕着水塘准备往后厢房去。只当缨宁正要经过一片假山石,听前头传来了一声男音。这候府内宅怎会出现男子,缨宁顺势拉了紫棠躲进了假山后头。 “我并非有意纠缠,只你该知道我的心意,络儿我……”是大皇子的声音。 灵络直直打断“:大皇子的情意我心领了,只这男女之事并非你一人之事,若无要事,灵络便告退了。” “你……倒真绝情,只要我向母妃求娶你,她定能去求来赐婚圣旨的,我也定不会负你。还是说你与我皇弟……”炎禹一番热忱无所回应,倍感受伤,望着灵络的一双眼眸竟让人不忍说下重话。 “大皇子万不可胡说,我与五皇子清清白白。只大皇子说来园赏花,哥哥们都候着呢,该早些回去才是,万一被人撞见我倆孤男寡女的,怕是会被说闲话,恕灵络先告退了。”灵络福了福礼,也未等大皇子回应便匆匆离去了。 炎禹攥了攥手,她与五弟一起时倒不说孤男寡女了,只恨他不是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男子。他一向意气风发,说一不二,却独独拿一个小姑娘没办法。 缨宁又往里靠了靠,待大皇子走远了才缓缓出来,给了紫棠一个不可乱说的眼神,紫棠会意,对于自己身边的丫鬟她一向是放心的。 缨宁没想到这事儿竟让自个儿碰到,男女大防是不可逾越的死规矩,这一不小心被传出去那是要损名节的,大皇子口口声声说爱慕县主,却差点将她推上风头浪间。都知灵慧县主与几个皇子关系匪浅,却想不到大皇子这般用情至深,话间又扯到个五皇子,关系错综复杂,缨宁无意探究,只当从未来过这儿,速速离开免得被人抓了把柄,遂与紫棠急急往厢房去。 一路过来没见到珠姐儿,缨宁定了定心,所谓不怕一样就怕万一,如果有个万一,那说什么都迟了。 进了门廊,缨宁还想着刚刚的事儿,门内出来个人,差点撞个满怀,定睛一看,原来是珠姐儿。 缨宁松了口气,只道“:珠姐儿你这去了许久,我不放心,来瞧瞧可是遇到难事儿。” 婧珠笑笑“:不就换个衣裳,能有啥难事,亏你还想着我。” “前头在吃茶点呢,咱们赶紧过去吧。”缨宁只觉得冤枉了婧珠,遂主动挽了珠姐儿的手一同往回走。 紫棠与钱妈妈跟在后头。 “这衣裳怎的换了这么久?”紫棠低声问道。 “这算是我不好,去马车上拿了衣裳后,竟在侯府迷了路,后又被院内管事盘问了一番,才耽搁了时辰。”钱妈妈回道,随后又添了一句“:这次珠姐儿倒没出大错,我到厢房时她乖乖坐着呢。” “晓得了,钱妈妈辛苦。” “替主子分忧是我分内事。” 缨宁回到席间,只见灵络早已坐着听戏,只听没听进去,也只有她知道了。 灵络望着戏台上人影攒动,锣鼓声铿锵有力,一心只想着刚刚大皇子的话,万一圣上真赐了婚,她可咋办,乖乖就范还是鱼死网破?要是求娶的是炎宸便好了…… 看完戏,各家夫人小姐有的告了退,有的依旧陪着世子夫人喝着茶。 纪家老太太纪夫人带着小姐出了内园,与纪大人一道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马车上,缨宁与母亲坐在一处说话。 纪夫人早有话要问“:那席间的茶盏是珠姐儿打翻的?” ”宁儿不知,我只听到声响,醒来便看到有婆子收拾了碎碗。后又去厢房寻了珠姐儿,倒没什么事,想必那茶盏也是没接好,无意摔了地。”去厢房路上遇见的事儿,缨宁自然略过。 “珠姐儿的母亲去的早,许多事还要好好调教才是。她无家无亲人,忧心焦虑做了出格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二姐儿与她一般大,其实择人家我都一起相看着呢。” “母亲可是操劳了,这里里外外的都要您打理,我该快点长大替您分忧才是。” “傻孩子,那时你都大了,定是要离开我的。”纪夫人怜爱地抚了抚七姐儿的头。 “我才不离开母亲,我定要陪母亲一辈子的。”难得在一处说话,缨宁肆意撒起娇来,享受地抱着纪夫人的胳膊,只觉得有母亲真好。 “你个小妮子,不嫁那还不成老姑婆啦,我才不留你。”杨氏假嗔了她一眼。 缨宁只甜甜回了一笑。 杨氏又道“:再过五日便是仲秋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想当初我刚出嫁头两年,每到逢年过节便想起你的外祖母来,偷偷也流了不少泪。自古女子出嫁从夫都是不易的,以你二姐性子我倒不担心,只你我放心不下……” 缨宁默默听着母亲的呢喃,对于她的婚姻大事,她不知如何开口。 转眼便仲秋了。 仲秋节算个大日子,八月十五这一日,院子里早早就搭了祭台,要在月圆之日祭月祈福的。做月饼的花生豆子也在昨晚上便浸下了。府里给丫鬟们都发了一身新衣裳,赏了每人200文,那些不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丫头一早就给放了假,有家的回家团聚,没家的在一处张罗了一桌吃食,这一下便有过节的气氛了。 满园金桂飘香,天清如水。丫鬟们来来去去忙着布置香案,摆上了切成莲花状的西瓜,几盘果子点心,一对大红烛,又将月亮神放置于明月方向,中间搁了个刚出炉的大月饼。 这祭月男子是不可在前头的,纪夫人携了几个姐儿姨娘,燃了三根香,双手合十,对着月亮神拜了三拜,纪母嘴里念念有词,说了些神明保佑,一家人身体安康,事事顺遂,家族兴隆的话。 大伙儿闭着眼个怀心事,只盼着月亮神能显灵。 缨宁对着当空明月,心里默念着祖母康健长寿,母亲日日舒心,二姐能找个良人……老夫人盼着大哥儿能金榜题名,纪家代代昌荣;而二姑娘想着自己婚事,盼望赵姑娘的事赶紧了了;婧珠则注意着后头的纪三公子,只盼他能注意她两眼…… 主母带头祈了福,上了香,便开始分月饼了。多少个人便要切几块,多一块少一块都不可。 月饼以磨成细沙状的板栗,花生,杏仁为馅,酥粉黄金面为皮,印上团花圆月吉祥图案。入口皮薄油润,馅料甘饴甜香。一旁圆桌上早备好了桂花酿,月饼吃多油腻,配上清甜的桂花酒最适宜。 京都的仲秋还有个热闹的习俗,便是将白纸糊的灯笼,绘上鸟兽虫鱼富贵吉祥图案,内燃红烛,高悬于屋檐之上,挂的愈高寓意愈好。平常人家无高院,大都在庭院里立了根竹竿,挂于上头。而钟鸣鼎食之家则将灯笼高悬数丈,彰显身份地位。遂今夜的京都满城灯火,点点烛光与皓月争辉。 一家子人围坐在石桌旁,品酒赏月,倒也温馨。纪老夫人年纪大,熬不了夜,遂最先回去了,随后纪大人与纪夫人也相继离开。最后留了几个姐儿在园子里一处热闹。 婧珠一人独坐于桂树旁,喝着桂花酿,想是思念亲人了。二姐儿有些不忍,遂去拉了她过来一道喝酒。 “这桂花酿好喝,却没劲,要不我去拿来梨花白,今春酿的,可带劲了。”二姐儿提议。 五姑娘倒有些踟躇“:这万一喝醉了可要挨骂的。” 缨宁却想尝尝好酒的滋味。 二姐儿怂恿着“:无事,今日是佳节,喝酒助兴也只这一回,况且母亲姨娘也都睡了,咱们喝了酒收拾了,再睡一觉,明日起来啥事也没有。” 只等几个姐儿一点头,二姐儿立马就张罗起来,叫了婆子丫鬟摆了一桌子的好菜,拎了一壶梨花白。 还未入口,一股酒香飘来,不似桂花酿甜腻腻的味儿。缨宁轻轻噘了一口,被辣地吐了吐舌头,砸吧砸吧嘴,回味甘甜,是壶好酒。 婆子斗胆教了猜酒令领了赏,几个姐儿竟开始划起拳来,你一言我一语,一来一回,三杯酒下肚,都开始迷糊起来。婧珠只看着月亮发呆,烧酒一杯接一杯当水喝起来,二姐儿摇摇晃晃夺下了她手中的酒盏,“:喝酒助兴,你这是干嘛。” 婧珠无话,待半响,竟嚎啕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是要害我们呐。”二姐儿赶紧捂了婧珠的嘴。 婧珠边哭边道“:你们富家小姐,父母庇佑,个个高高再上的,竟还不许我哭了。” 二姐儿有点不知所措,婧珠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我母亲生前最疼我,虽不似你们富贵,可也是被宠着的。她许我仲秋节带我去看灯火,我最爱莲蓉的月饼,她便说亲手给我做,母亲说她没爹娘,我就是她心肝宝贝,可就连母亲去世了,外祖家也不曾来看一眼……。” 二姐儿有些动容,拉了婧珠的手,稀里糊涂说了些安慰的话。 “我发誓定要比他们过的好,让他们一个个都后悔去……”珠姐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连着二姐儿也抽泣起来,跟着说胡话“:你母亲是个好的,可是你说婚姻大事怎就不能自己做主呢,什么门第之差,什么媒妁之言,统统都是害人,害死人了……” 缨宁迷迷糊糊地只听见有人狼嚎鬼叫的,自个趴着石桌沉沉睡了过去。 第十三章、说亲 缨宁睁开眼,身旁是水绿色的绸被,月白色的蚊幔,头隐隐作痛,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七姐儿醒啦,昨个儿你可是喝得不少,奴婢已经备好热水热茶,姐儿净了脸梳了妆刚好去给夫人请安。” “昨晚你扶我回来的?” “昨晚哥儿们也赏月喝酒呢,听见声响入后院来看看,见姑娘你睡着了,是三哥儿抱你回来的。”紫棠回道。 “那其他姐儿可好?二姐儿也被送回去了?那珠姐儿可喝了不少。” “二姑娘被大哥儿送回去了。五姑娘六姑娘喝得倒不多,被丫鬟扶着倒还能自个儿走,我又派了两个丫头跟着回了清芷阁。珠姐儿却是大醉了,是被婆子驮着回了清凉小阁,吐了那婆子一身。”紫棠回着,又正色道,“:这可万万没下回了,要是被太太知道,我和绀青定要被罚的。” “我晓得了,换衣裳吧。”缨宁起身,任紫棠穿好衣裙。真正放纵一回便够了,要不是昨晚醉酒,如何看到婧珠心中的苦闷。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也便是这个道理。婧珠失了亲人,没了家,造成了她爱攀高枝,四处讨好的性子,而这个性子又使她变得孤立无援,惹人不喜,这何因何果?缨宁参不透。 梳了妆,时辰不早,早膳还未来得及用,缨宁便去了母亲的墨韵堂。 墨韵堂内,纪夫人正在用早膳,听闻七姐儿还未吃,便留了她一起用膳。昨晚的事纪夫人了然于胸,内园的婆子早就来给她报备,想到姐儿几个平时都规规矩矩的,又是仲秋节,也就随她们了,纪母叫了哥儿去院内看看,想着姑娘定要喝多的,果不其然。 膳间,两个姨娘同两个姑娘过来了。安姨娘上前为纪母布菜,不时说话谈笑,钱姨娘则在一旁端上了茶。 今日的纪夫人,穿了一身暗红蜀绣华衫,一派正式。今早起来便心情颇好,与姨娘说说笑笑,将安姨娘布的菜吃了干净。 将将吃完,婧珠来了。昨日宿醉,今早头痛欲裂。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问了丫头,只说是婆子送的,可她明明见了三公子,倒觉的那丫头说了假话。 婧珠刚请了安,二姐儿也过来了,进门便问道“:今日可有好事,母亲这般高兴。” 钱姨娘一笑,意味深长“:当然有好事。” “啥好事?”缨宁早就发现今日有些不同了。 钱姨娘看了看二姐儿道“:是二姑娘的事呢。” 二姐儿一听,立马会意,脸儿刷地一红,自顾端起茶盏,十分用心地喝起茶来。 “果真?那定要好好挑挑,我也要一同帮着相看相看。”缨宁有些兴奋。 婧珠一听,心里七上八下的,嘴里笑道“:纪夫人还会亏待姐儿么。” 二姐儿羞地说不出话,只囔道“:你们小姑娘家的,自个儿的事还要别人操心呢。”别看平时她性子风风火火,今日遇上自己的事,却羞得不行。 纪母却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怕什么,待会你们便在后头听着,总归是你嫁人,好不好的该你自己听听。” 姐儿几个交换了眼神,笑地神秘,但只二姐儿除外。 说话间,嫣红来报,龚妈妈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赶紧请进来。”纪夫人抚了抚衣裙,理了理妆发,在红木椅上正襟危坐。 姐儿几个被嫣红带进了后室。 外头进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生的壮实,一身沉紫色花纹缎衫,发髻被头油抹地整整齐齐,嘴角轻抿,后背笔挺,路走得稳稳当当,一看就十分得体。 “民妇给纪夫人请安,望夫人吉祥安康。”龚婆子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龚妈妈快起来,在我这无需多礼,我们家二姐儿的事儿还得靠你呢。” 龚婆子是京都出名的媒婆,经她手的姑娘公子多能促成好姻缘,她嘴上的功夫早就名声在外,这礼金也要的及高,能找的上她的也多为富贵人家。 “有太太这般主母的,想来纪家姑娘定是不差的,只不知姑娘芳龄?排行第几?” “是我们家二姑娘,过了今岁生辰便十五了。” “是个好年纪,十五六岁正是说亲的年纪呢。有纪家这般家世,想必纪夫人调教出来的必然也是个端庄,可有画像?” “喏,这便是。”纪夫人示意,嫣红递上了二姐儿的画像。 龚婆子看了看画像,啧啧称道“:好样貌,好样貌啊,这身世,这品性,这相貌,都是无可挑剔的,这京都的大户人家公子可是随您挑了。” 纪夫人笑道“:龚妈妈可说笑了,我们不挑人家,人家还要挑咱们呢。” “这还挑啥,就纪二姑娘这样条件的可哪找去,一看便是大家主母的样儿。只我一说项,不提那二品的,就是一品的门第,也定是要纷纷求娶的。” 纪母听着也乐了,“可有好的?” “我手上便有几个。”说着龚婆子从袖子里掏出了几张画像。 二姐儿在门后头铆足了劲,也看不到纸上的人像。 缨宁调笑“:刚刚谁还羞地一脸驼红呢,这会儿倒积极了。” 缨雪接道“:二姐急着想看看未来夫婿,羞不羞的也顾不上了。” 众人一闻,一阵嘻笑。二姐儿脸儿又一红,佯装生气,甩了帕子就坐回椅子上喝茶去了。又听六姑娘忽悠说画上男子英俊潇洒云云,自个儿又忍不住跑了过去。 “纪家二姑娘的条件在这放着,那些个年纪大的,娶妾室的,品阶低的我便不与您不提了。这画像上的都是好的,都是托了我说媒的。自夫人你捎人来找我起,我便处处留意,这满城的青年才俊,谁到婚嫁谁要说亲我心里都有数。“龚婆子呷了口茶,又继续说道“:这个眉目清秀的,是林尚书的第四子,年庚十六。这个林家四公子倒有满腹的学识,年纪轻轻便做到了从三品侍读学士的位置了,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听说尚书有四子,最小的这个是嫡是庶?”林尚书是个正一品的文官,也是个书香门第,世家大户,若不算上纪老太爷这个太傅的名号,二姐儿倒是高攀了。 “品性教养,能力学识都是好的,只是个庶出的,但自小被林大人带在身边教导大,定差不了。以后都是要分家扩院的,也没什么庶不庶嫡不嫡的,以纪二小姐的身份,嫁过去定是掌家的。像尚书这样的高门大户,若嫁个嫡子能不能镇住还说不定呢。”龚婆子巧舌如簧,见纪夫人有些介意,便又抽来一张画来“:若夫人嫌是个庶的,那这个也算是门当户对。翰林院学士陈大人之子,排行老二,是个嫡出的,年庚二十。样貌确是没林家公子好,但男儿重在仕途,样子不是紧要的,您说呢?” “今岁二十,那可有功名在身?” “还是个举人,陈夫人余氏前岁没了,陈二公子孝顺,守了三年孝,会试也给错过了,倒是可惜的。只这功名也是迟早的事儿。”听龚婆子这么一说,纪夫人倒想起来了,对于陈大人的家事她早有耳闻,听说陈大人宠妾灭妻,那个妾侍是个厉害的,害了主母,又坐上了正室的位置,二姐儿若真嫁过去,有个这样的继婆母在,日子定也不好过。 婧珠听着,只觉得那林家公子便好的很,堂堂正一品的尚书之子,还有官爵加身,纪夫人却这般挑剔。 缨宁看不清画像,只听两人的言语便知那陈二公子相貌定不好“:就陈二公子那样,二姐儿定看不上的,是吧?” 缨秀哼了声,想着定是个胖的,若整天对着个肥头大耳,那她还不如撞南墙去。 纪夫人又翻了翻画像,道“:人是个好的,只这家事有些复杂,再看看吧。” “艾,一生大事定要好好挑的,挑对了人那就是万事大吉了,夫人慢慢看,看上哪个我与夫人说道说道。”龚婆子一脸带笑,见纪夫人又翻到一张,跟着道“:这是太仆寺卿贾大人的三子,年庚十七,是个嫡出的,也是个举人,自来聪慧学识高,明岁科举有望入殿试呢。” 太仆寺卿,是个从三品,品阶低了点,况且殿试还没影呢,其实纪夫人倒觉得人好,家事简单便行,只纪大人那不好说,从三品定看不上眼的。 “二姐你看母亲可不稀罕你,这家世好,样貌好,品性好,又要个嫡出的,还要是个当好年纪的,满京都可难找去。”五姐儿说道。 “那自然,一般的俗人我定不要,母亲是知道我的。”二姐有些得意。 难道这满京都的男子还找不到个好的?婧珠忿忿地想。 “夫人,我倒还想起一个人来,只不知你怎么想。“龚婆子说道。 纪夫人抬头”:你倒说说看?“ 龚婆子问道”:夫人可知侯府三公子?“ 镇国候大寿,门口相迎的便是他,一副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的模样。 ”自是知道,只不过他早已娶妻,提他做甚?“ ”这周三公子的夫人魏氏大前岁难产去了,留了个女娃,世子夫人也托了我帮着她这个小叔子相看相看人家。“ 周三公子从门第来说是无可挑剔的,嫁过去也是当正室,只这续弦不好听,还有个女娃,虽是个姐儿,可继母也难当。 ”你一嫁过去便有人叫你娘了,可好?“六姐儿笑道。 ”六妹可别胡说。“二姐儿嗔道,想起那日侯府门口的少年郎,一派意气风发,嫁给他,她却不排斥,只嫁过去便是个继室,这是个问题…… 媒婆说了半日,除了间歇喝了几口茶,嘴一刻也没停过。 ”龚妈妈辛苦,这是前头的礼金,你再去帮我们姐儿相看相看,我同我们家大人商量商量,事若成了,后头定有重谢。“ 龚婆子看了看送上来的银两,笑的愈发虔诚”谢夫人赏赐,这婚姻大事定是马虎不得,自然得好好琢磨。只这事儿还未成,这礼金重了点。“ ”我还有一事要龚妈妈帮忙,我府上还有个姑娘,年岁与二姐儿一般大,也就小个把月,长得眉目清秀。父母已经亡故,我既留了她,也是同自个儿女儿一般看待的,你也去留意留意,有好人家也一同报上来。“ ”夫人托付的事儿我定放在心上。若夫人有看上的人家,只要我去说道说道定能将事儿办成。“ 纪夫人派了嫣红亲自将龚婆子送到了垂花门外。 ”珠姐儿,母亲定是给你也说亲呢。“五姑娘道。 婧珠也听到了,瘪了瘪嘴,纪母说是待她与女儿一般看待,她却觉得有千差万别。刚刚那些个好人家,纪夫人为啥就没替她考虑考虑?为啥只得二姐儿先挑,她就要排在后头挑剩的?婧珠这般想着便有些不平,只她却没想到,那些个大户人家也是要挑她的,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姑娘,性子又这般不安分,就算有个好人家,也不可能选她当主母的,而妾室谁又愿意当?纪夫人考虑地周全,只这周全在未经事的婧珠看来却是觉得委屈的。 午时,纪夫人又去了趟老夫人的万寿堂。 ”这二姐儿是纪家的大姑娘,挑人家要看门第,要看学识,这些个好是好,可总到不了我心里。“纪老太太对着画像看了又看,仔仔细细把家世、年纪问了个遍。 纪夫人娓娓道来,听了老太太的话也点了点头”:就是这个理,不急,咱们再挑挑。最好是个熟识的,知道家世背景,咱们姐儿嫁过去也能知道好不好。“ ”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个人来。“ ”母亲倒说说看,您看上的定不会差。“ ”我侄孙子,你的表侄子。“ ”可是那个当参将的?“ ”正是呢。“ 纪老夫人来自将门世家,历代都有男儿征战沙场,出过两个大将军,她过世的哥哥便是个威武将军,哥哥育有一子,当了副督统,是个次一品的武将,而纪老夫人嘴里的这个孙侄子便是刘督统的儿子,名唤刘成邺,自幼便于父亲习武,十五岁入了军机营,十八就做了个参将,是个有前途的。 ”是个人儿,这可真正知根知底了,只还要老爷看上才是“纪老夫人知道儿媳在担忧什么,自己这个儿子自来是看不惯武将的,即便她是将门女子,纪义淮也多不与外祖家来往,在他骨子里武将便是莽夫,只知行兵打战,家底子却是薄的。 入夜后,纪夫人向纪老爷提起这个表侄子来,意外的是纪老爷却一口答应了,只说找个日子去个帖,叫来见见。纪夫人不曾想丈夫竟答应地这么干脆,压在心里头的事儿也放下了一半。 不错,这武将出身纪义淮是介意的,但副督统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纪大人与聂丞相素来走得近,是大皇子聂贵妃一派的,这些时日聂丞相言语间无不透露着想与军机营攀上点关系的,他也正愁着找不到好理由呢。况且刘家乃他母亲的外祖家,素来百事孝为先,再怎么样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第十四章、相看 既然当家的都同意了,那自然得赶紧操办起来,后面还有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事儿多着呢,姑娘家最好的年纪也就这么两年,再迟了好人家可不好找。 纪老太太给母家去了信,刘夫人收了庚帖,便与自家老爷商量起来。 “邺儿跟着你入军营,这都十八了,姑娘还未说上一个,别人家的哥儿十六七岁便说亲娶妻了,快的都能让父母抱孙子了,到底还是你耽误孩子。”刘夫人抱怨道。 “男儿何愁年纪大,自古当以功名为先,先有国才有家,你个妇道人家不会懂。”在刘督统眼里,只要当上了将领,何愁没姑娘。 刘夫人的父亲是当年威武将军的下属,长年跟随其行兵打战,刘夫人赵氏从小受此熏陶,性子也十分豪爽。但知子莫母,哪有母亲不操儿女之事的,再硬的性子遇上儿子的婚事便也软了。 “这纪家倒是个好人家,纪夫人我也见过,是个会理事识大体的,性子也好,这纪老太太更不用说,她是你姑母,凡事定都要为母家考虑的,她的孙女肯定差不了,我觉着倒是能去看看。”刘督统虽是个正一品,但是个武官,与文官一比是要差一个品阶的,遂以御史大夫的品级也当配得上,况且纪二姑娘是纪家嫡长女,嫁过来便是能当家的,这条件也真是没的挑了。 刘督统却道“:姑娘是个好的,姑母教导出来的人我也不用怀疑,只这纪义淮向来与我们不走动,说到底还是看不上我们习武的,他与聂丞相一党众所周知,此次却突然同意和我们结亲家,里面肯定不是个单纯的。” 刘夫人却不依了“:你们官场上的事与儿女们何干,邺哥儿都已被你耽误了两年,你倒还只顾自己官场路途了。这纪家姑娘我看是个好的,难得有个知根底的,况且嫁过来也就是咱们刘家的人,成不成的定也要去看看才是。你一入军营便不关事事,苦了我日日为儿子操心。”刘夫人是个说什么便来什么的人,从小武将家也没什么女子娇气淑女这些规矩,都是同男孩一般看待的,刘夫人自然想什么便说什么,觉着那些唯唯诺诺的不是她的做派。 别看刘督统堂堂一个领兵的,在外正气凛然,男子气概,却是个惧内的,遇上了宅内妇人就没办法了,不然如何服服贴贴的只娶了赵氏一人,生了两个嫡子。 赵氏给纪老太太回了信,信上说是许久未拜望姑母,带了成邺、成愠两兄弟一同过来,择了八月二十日动身出发,路上耽搁一日,该是八月二十一日到达府上。又慰问了纪老太太身子云云。 赵氏虽说是来拜望纪老夫人,其实就是来相看纪家姑娘的。因着亲事还未真正定下,成不成还不一定,若不成了传出去对姑娘的名声也不好,便找了个由头,带上了两个儿子过去看望纪老太太,两家人都心领意会。刘氏带了二子过去也只是掩人耳目,这样看来才顺理成章。刘二公子才十四,还有个两年,倒不用这么早操心。 刘家的信一来,纪府便开始忙活起来了,这外院厢房必要理出两间给两个哥儿的,刘夫人就一同住在内院,清芷阁旁的芙蓉苑倒空着,清雅幽静,环境也好,还附了四间耳房供下人住,赵氏住那正合适。屋子里里外外要打扫,床寝摆件一应都要纪夫人亲自定下,这关乎面子,马虎不得。 除了大堂、门庭被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院子里的花草也都精细地修过。 纪夫人又特地命人给纪二姑娘新裁了三身衣裳,都是好料子,艳丽颜色,配了一套上好的红头面。 外头丫头下人忙活地热火朝天,二姑娘日日找七姑娘说话,扯了些有的没的,缨宁知道二姐儿心里定是不平静的,五姐儿六姐儿也不时去流韵轩找两个姑娘说笑,一切都是紧张而期待的。 清芷阁内,婧珠则有些坐不住了。 大将军的孙子,督统的嫡长子,年纪轻轻就是个参将,婧珠是怎么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她一向自诩清高,觉着自己哪里也不差纪家姑娘的,现在真真嫉妒起纪二姑娘来了。 二十一日这一天,纪夫人早早派了人在门房候着。 二姐儿早早就去了七姐儿的流韵轩。 “七妹你说这身衣裳会不会花了些?这头饰是否有些喧宾夺主了?这镯子我倒喜欢……” 缨宁见二姐儿这般,噗嗤笑出声来,“:这一身穿在姐姐身上,再也没有人更合适的了,我看就正正好,这首饰配这衣裳也应了今日的场合。” 那刘公子的画像她是见过的,一副相貌伟岸,血性男儿模样。想必他也是同刘督统一样专情的。一生一世一心人,哪个女子不这么想。 一直等到了午间,纪太太那还是没有消息,二姐儿今日话少,总是坐立难安,这一盘棋下来,输得一塌糊涂。 “我可不与你下了,没意思。”缨宁?放下了棋子,自己翻起书来。 “好妹妹,你说他们会不会不来了?文官武官素来不合,父亲会不会就不同意了?” “哎呦我的二姐,你就别想这么多啦,人家可都在赶路了,哪是不来就不来了。” 听缨宁这么说,二姐儿定了定心,自个儿摆起棋局来打发时间。 酉时,丫头又跑来问话,姑娘要不要摆膳,缨宁说晚些,二姐儿这一桩心事在心里,又是终生大事,叫她如何吃得下。 丫头还未退出去,嫣红便跑过来了。二姐儿急急从榻上起来,问道“:可是表舅母来了?” 嫣红未说先笑“:看把我们家二姐儿急的,正是呢,已经进了内堂,与纪太太说着话呢。只今日已晚了,太太说让刘太太与两个哥儿先好好休息,明日摆宴再正式见见,叫姑娘不用等着了。” 二姐儿这么一听,脸一红,只道“:晓的了,烦嫣红姑娘跑一趟。”回头便叫丫头摆了晚膳,这等了一日,心也吊了一日,可把她饿坏了。 刘成邺与刘成愠两兄弟被下人带了住所,进了门,关上门,两兄弟便聊起来。 “文官就是文官,这御史大人的油水定捞了不少,看这宅子处处精致”刘成愠叹道。 “别胡说,在别人的地盘,你也不怕隔墙有耳。人家是活的精细,哪像我们粗人,风餐露宿的过来了。” “呦,还未娶进门就帮着人家说话啦,母亲若知道定不要这个媳妇儿的。”刘大公子这一听,脸红了起来,只麦肤色的脸在微暗的灯光下看不大出来。 成邺自幼便混在军机营中,自正式进了军机营就更加不知京都的事儿了,尤其是文官家的事。纪家姑娘她是没见过的,只他倒听缚二公子缚凌天说起过,说纪家姑娘是京都出了名的貌美。军营里的年轻男子多是未娶妻的,缚凌天整日跟着副将在外头跑,总有些新鲜谈资带来,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算是调剂调剂枯燥的练兵生活。从母亲嘴里也听到纪家姑娘是个好的,他便愈发期待了。 用了膳后,纪夫人陪着刘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又到老太太的屋里坐了坐,这许久未见,也不常往来,多是些客套话,多半是聊儿女之事。 “车马劳顿一日,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今晚你便好好歇歇,待明日我给你们洗洗尘,到时候也让他们相看相看,毕竟是孩子的事儿,该他们自己喜欢才行呢。”纪夫人亲切地挽了刘夫人的手说道。 “您说的是,儿女的事便让他们自己看去,我看上也不算数的。真烦您劳累了,我是个不讲究的,有个地方歇便行了,还特地收拾了个院子,这来一趟还给你带来麻烦了。”刘夫人笑得爽朗,一看就是个好性子,有这样的婆母,在夫家的日子该是不难过,况且又纪老太太在,定不会为难二姐儿的。 在纪夫人看来,这一切都是满意的,刘夫人也只看两个孩子对不对得上眼了。只要一定下,那后边的事就快了,压在心里的一桩心事就能便了了。 刘夫人回了芙蓉苑,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屋里灯火通明,无一丝杂乱,看着清清爽爽,屋外也被照得亮堂。刘夫人睡不惯软榻,又想着邺哥儿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时辰还早,索性坐在院子里看起半圆的月亮来。 邺哥儿这事若定下了,那走了六礼的流程,择日子,迎娶,成婚该是三四个月后的事,今岁已经快九月,如果抓紧些,明岁年底后岁年初便能抱孙子了。 刘夫人这般想着,丫头突然来报,说是隔壁清凉小阁的姑娘过来给夫人请安。 赵氏奇怪,不是说明日相看么,怎的这个时辰姑娘就过来了,刘夫人也没多问,忙叫丫头请她进来。 婧珠只说晚上天气好,也不热,想去园子走走,钱妈妈没多想,嘱了芽黄照顾好姑娘,这两日劳累,自个儿一沾了床便睡过去了。 “婧珠见过夫人。”珠姐儿笑得殷勤,赵氏这一听便知道她是那个云城来的姑娘了。纪夫人说过,她认了婧珠姑娘做了干女儿,明日午宴来的姑娘会有五个。赵氏一听只觉得纪夫人是个心善的。 “婧珠姑娘多礼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未睡?”赵氏一人坐着无聊,正好缺个人讲话。 “今日不知怎的,竟睡不着,便来园子逛逛,走到芙蓉苑外看到里面灯亮着,才想起今日刘夫人来了,估计是咱们有缘,特意让我来陪夫人说话呢。”婧珠一脸真诚。 赵氏一笑“:你可真会说话,赶紧坐,莫站着了。离关,给珠姐儿上杯茶” “夫人将门女子,取个丫鬟的名字也是这般豪气与众不同。” “你可莫取笑我,我倒真取不出那文绉绉的名,都是胡乱叫的。哪像纪家丫鬟,那些个名我想都想不到呢。” “刘夫人您可谦虚了。” …… 这般闲谈着,直到亥时,见刘夫人打了哈欠,婧珠才起身告辞。叫丫鬟送走了珠姐儿,赵氏才回了屋。她对这个珠姐儿印象倒也挺好,失了双亲,家破人亡,却还这般坚韧乐观,虽然唯唯诺诺刻意讨好了点,但这与她却没什么关系。 婧珠回了院子,也不怕丫鬟婆子会说道,况且她也没做什么不是?不过是出门逛个园子,凑巧遇上刘夫人,说会子话罢了,谁抓得出来错? 这一晚注定是不寻常的,就像纪家的二姑娘。 缨秀晚间早早换了衣裳上了床,眼睛一闭,脑子里全是明日相看的尴尬画面,也不知刘家公子与画像上的像不像,万一是个丑的该如何是好?要是问安,是该叫表哥好还是要叫刘公子好?缨秀纠结地踢了踢被子,又羞又烦,拉起被子蒙了头,逼着自己不要再想。 流韵轩内,紫棠刚刚吹了灯,就听见外守门的婆子来敲门“:紫棠姑娘,七姐儿可睡了?二姑娘在门外呢。” 缨宁才刚眯了眼,正有睡意,听到外头婆子在说话,问了紫棠什么事。 “是二姑娘过来了,估计有事。”紫棠回道。 能有啥事啊,定是二姐儿睡不着了,缨宁有些好笑,“那便叫她进来吧。” 缨秀一进屋,就爬上了缨宁的床,对着紫棠说道“:今晚你别在屋里伺候了,我与妹妹说说话。”紫棠哎地答应,悄悄退下关了门。 “我可困了,有话明儿个再说吧,再不睡明日定要留青影的。”缨宁故意说道。 二姐儿可急了“:好妹妹你可别睡呀,咱们以后同榻的机会可不多了,我有好多话与你说呢。” “二姐儿可是急着嫁了?这刘公子可还没见到呢。说不定是个丑的,你还要不?” “若真是那样可咋办,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是相看的,若父亲早看上了,我定也是被迫要嫁的。” 缨宁知二姐儿这是关心则乱,平日事事能干,现真遇上自个儿的大事便不知所措了。 “若是个不好的,母亲早便回了,怎还会给刘夫人去信?你若再不睡可真要天亮喽。” 缨秀再不好多说什么,抱了衾被转了个身,想着想着,不一会均匀的呼吸声便响起来了。 第十五章、生变 寅时三刻,天还未大亮,成邺便提了剑往后园子里去,他自幼便有清晨练武的习惯,每日都要练上一个时辰,哪日不练便浑身不舒坦。 纪府的后院流水潺潺,环境清幽,花草郁郁。清晨雾气还未散去,晨露厚重,凉风袭来,因只着了一层薄衣,成邺不禁打了个寒颤。绕着园子,看到了一片平坦开阔地,四周绿荫遮避,一阵虫鸣鸟叫,花团环绕,四下又无人,终于叫他寻了个好地方。 只见手脚灵动,脚下厚实,弓架端正,一套刚柔相济,内外兼修的青燕拳打下来,在寒凉的清晨也出了一身薄汗。成邺轻轻挑起地上那把青鞘剑,稳稳当当握在手里,臂腕巧劲剑刃生风,如松之劲,如风之迅,松风剑法耍得漂亮。这套剑法他苦练了一月,终于有了点长进,此次回去定要比划比划让父亲刮目相看。 待他正要收剑回鞘,一旁募地响起个女子娇柔的声音“公子这剑耍的可真好。” 成邺不料竟这花圃里竟还有人,这练剑习武最忌分心,手腕一偏,那本要入鞘的剑直直向一旁的人儿飞去。 “姑娘小心!” 婧珠哪遇过这情境,只见一把青光长剑飞速朝自己刺来,剑尖带着寒光,躲避也不及,急急朝后退了几步,脚跟踩了裙尾勾了腿,两眼一闭,直直便坐到了地上,一时疼地咧了嘴。 好在成邺反应敏捷,一步飞跃便擒住了那偏离的青鞘剑。 婧珠揉了揉腿竟一下站不起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显得十分狼狈,有些后悔刚刚将丫鬟打发去了。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男子,褪了外衫只着一条赭青长裤,满脸汗珠滚落,精壮的胸膛喘着粗气,一脸焦急模样,第一次看到一个男子这般,不禁羞红了脸。 “你可要看我一直便这么坐着不成?”婧珠嗔了他一句,心里嘀咕着可真是个习武的呆木瓜。 成邺也从没碰到过这阵势啊,他身边除了母亲,连女子都少见,哪里想得到草丛后边还躲着个姑娘。只见这姑娘坐在地上,一脸无辜委屈,一双凤眼似嗔薄怒,小嘴微噘,晨曦的一缕阳光从云里穿透下来,刚好洒在她身上,一脸的绯红,竟觉得莫名有些可爱。 他放下了剑,也没想到太多合不合规矩的事,上前便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婧珠。 “在下习武不精,让姑娘您受惊了。”成邺躬了躬身,行了拱手礼。能出现在这园子里,又这般年岁的,除了丫鬟就是小姐了。 “听我母亲说昨日表舅母来了府上,还带了个做参将的表哥,可是你?”珠姐儿认纪夫人做干娘,叫母亲也没错。 刘成邺脸赫然一红,点点头,看着眼前的姑娘,听她叫纪夫人母亲,那必是纪家的小姐了,“:正是在下。本想找个清静地练武,没曾想竟惊扰到姑娘了,是在下冒犯了。”成邺行伍出身,哪会和姑娘说话,没说两句,黝黑的脸上就潮红了。 婧珠看到刘公子这般,也抿帕一笑“都怪我多事了,你这练武之地离我的清凉小阁不远,一大早我听到声响便寻过来了,只怪我宅内女子没见识,惊扰到刘公子练岔了剑。” 成邺摇摇头笑了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两眼相对,一时无话。 另一边,珠姐儿身边小丫鬟抱了个薄披纱寻了过来“珠姐儿你可里头?” 婧珠一惊,看了看花丛外头,打算拎起裙摆转身出去。谁料刚刚崴了脚,这一急便险些站不住了,好在成邺眼疾手快,伸手扶了扶,随手便握住了她的腰。婧珠一愣,满脸通红,随即反映过来,这时候哪还想这么多,只得快快离开才是,这万一被人瞧见了,有可十张嘴都说不清了,还得被冠上个不自贞不自爱的名头,况且对方还是纪家看中的女婿。 那小丫头听见紫荆花从后有声响,踩着石板路匆匆跑了过去,看见的便是刘家公子抱着珠姐儿的一幕,一时吓傻了。也顾不得掉在地上的薄披纱,赶忙跑了过去,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指着成邺就问道“:怎么会有个男子在这里?”又慌乱地看看珠姐儿”:你们……你们这是……“ 婧珠忙忙推了成邺的手,瞟了一眼青翠,自个儿一瘸一拐,疾步走了出去。青翠不知所措,只满嘴喃着,这可坏事儿了…… 成邺看着离去的婧珠,还回想着姑娘家香柔的身段,又是纪家小姐又是这般年岁,定是与自己说亲的二姑娘无疑了。 余婆子跪在了墨韵堂的前厅里,一个劲地磕头请罪。婧珠这个小妮子可真坏了大事,只怪自个儿一时疏忽大意了。一旁的小丫头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纪夫人一脸阴沉,脸色有些难看。纪老夫人听见事儿也急着过来了,两个姨娘忙上前搀了老夫人,直说着老太太莫急。老太太路过婧珠,撇了眼,沉声说道”你怎会去那里?“ 那是内园花圃,自然去得,婧珠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问她,既然她知道刘公子在里面练武,怎么还会进去。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带着哭声道”:我并不知刘家公子在里头,只我逛着逛着便到了那里。“婧珠一双眼睛转溜溜地,想着如何说辞。 纪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只哼了哼,练武这么大的声响怎会听不到?况且大清早的谁会逛到花圃里去?定是没安好心的。 ”都怪老奴没看好珠姐儿,让她就这么没规没矩地闯了进去,刘公子习武之人自然无这么多男女大妨的规矩,好在看到他们……他们的下人不多。“余婆子怎么也说不出他们抱在一起的话儿,只觉得丢人。刘公子练武,两三个晨起扫地的下人是听到的,只有没有看到珠姐儿进了花圃便不知道了,这事儿万一传出去,可是一件大丑闻,纪夫人如何能放心地让二姐儿嫁过去? ”是刘公子见我站不稳扶了我一把,我可啥事也没做。“婧珠一开始是想着去会会这个刘公子的,可这也不代表她会明目张胆地去勾搭。听余婆子这么说,大家这副神情,只觉得就像被当众扒了衣裳没了脸面,倒也破罐子破摔起来。是了,她是看不惯二姐儿总是高高在上,要什么有什么,找了个夫婿还是百里挑一,她自觉地哪儿也没差纪家姑娘的,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苦苦学了几年的女红手艺,只是可怜没了父母,天下哪有这么不公的事儿,哪能什么都让纪家二姐得了?就算自己得不到,膈应膈应别人也好,这算是老天爷欠她的。 老夫人气得不行,这进了花圃就是个错,见到了男子攀谈不离开更是大错特错,纪家哪会有这样的女子,孟浪随便不避嫌。 前院厢房内,刘夫人指着大儿子便责备起来”这出来个两日,你练啥武呀,你要浑身不舒坦便在自个儿屋子里练练便是,作何跑到内园子里?“ ”这院子小又怕扰到隔壁的纪家公子,才寻了进去,我也不知纪家规矩这么大。我看她说话和年纪只以为她是纪家二姑娘,哪知道还有个外人。“成邺也一脸委屈,他哪里还能想到还有个投靠来的姑娘。 刘夫人又气又无奈,这婧珠姑娘无父无母的,啥家世背景也没有,人她也见过,不坏,却和纪家二姑娘差的远去了。这下出了这档子事儿,两家的婚事怕是悬了。 “自来姑娘家的清白便是命,与陌生男子说话都不可,何况你还抱了她?”赵氏家风没纪家严,却也知道这姑娘的闺誉是比命重的。 “那可咋办?要我娶了她么?“话也说了,这人也抱了,照母亲这么说,那可不是要娶了。 赵氏被这个傻儿子气的不行,开始怨起自个儿丈夫来,教得儿子整日只知耍刀弄剑不知世事,自己为儿子千挑万选了这么久,难道最后还娶个小家子气的孤女回去?“:那还能咋样,只硬着头皮当这事儿没发生过。难道还真要娶了人家不成?” 吃了一记爆栗,成邺嘟囔着那就娶了人家呗,婧珠姑娘也挺好的。 赵氏被噎着半响说不出话。 因着客人还在,又是个难听的事儿,纪夫人也不想闹出大动静,只叫人先把珠姐儿送回清凉小阁。婧珠走前还梨花带雨,可这回却惹不起任何人可怜。有了这事儿,纪夫人心中总嗝了一层东西,不上不下的,浑身不舒服。不过这午宴该吃还是要吃的,毕竟人家说是上门走亲戚,面上的事儿还得走。只这二姐儿婚事就不一定了,还得看赵氏怎么选,婧珠那事儿拿不上台面,自家这边也不好提。 缨秀早上折腾了一个时辰,终于照着铜镜满意了。 ”二姐儿你可终于好了,这衣衫换了七八套,也就这紫红最显你的肤色。“缨宁桌前的一盏茶已经见底了,昨晚两人睡得迟,今日二姑娘一大早便起来折腾了,一点看不出困意。 ”妹妹你可莫笑我,我是给咱们家长脸,莫不要被人看轻了。只你穿的是不是素了点?“ ”这是你看人家又不是我看,我穿得素才好衬出你来。二姐你一大早就折腾,这是怕刘家公子看不上你吧。“听七姐儿这么说,二姑娘一下被戳穿心思,面上一红。 缨宁也不揶揄了,道”:就姐姐这天仙样貌,若他看不上那真是瞎了眼了,不嫁也罢。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莫要让母亲等久了。“缨秀一听倒也有理。 遂两个姑娘带了四个丫鬟便出门了。 厅堂内,杨氏和赵氏尴尬地说着场面话,纪家哥儿和刘家哥儿坐在下首,,几个人聊得倒挺热络,纪家三公子是个爱武的,好不容易见了个年轻参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外头丫鬟来报,说是二姐儿和七姐儿过来了。 屋内瞬时静了下来。刘二公子看见大哥满脸紧张,偷偷坏笑了起来,这个大哥没见过姑娘,看见一个便要被唬住一个。 刘夫人见到两个品貌端庄的女子,缓缓跨过门槛,轻移动莲步进了厅内。对着她福了福身,毕恭毕敬问了安,听到不必多礼的话才大大方方落了座,又向两个哥儿点头示意,眉眼微垂不轻佻,果然是大家做派,能过日子当家的,真是挑不出一点错,可惜了。 一个穿的明艳富丽,一个穿的清素脱俗,各有千秋,只那个穿杏白色梨花杉的七姑娘年纪虽小,但真是长的倾国倾城,成愠刚刚还笑话着大哥儿,这会儿自己便看痴了,见对面纪七姑娘无意瞧过来,回了一笑。 成邺哪能想到纪家二姑娘长得这般丽质天成,风姿绰约,整个人从进来到落座,都是落落大方又略带娇羞的,自己可真是单见浅闻,少见了世间女子,怪得母亲直说纪家二姑娘不是那婧珠可比的,成邺这一下便只记着婧珠那双丹凤眼其它什么样便想不起来了。两眼也不敢往女座上瞄,只能对着纪家公子说话。脑子里全想着早上发生的事儿,万不要有意外才好。 缨秀一进门就注意到座上的那个男子了,她脸上的红晕便没下去过。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身形健硕,眉宇宽阔,一旁的大哥儿与之比起来倒清瘦不少。他便是将来枕边的男子么?说话样貌一看便是个实在的,这么想着脸儿愈发红了。 这时嫣红来报说老太太念好了经过来了,五姐儿和六姐儿也一道来了。 五姑娘六姑娘一进来,眼睛哪儿也没瞄,福了礼便乖乖站在了姨娘后头。赵氏看得直点头,叹道纪家姑娘都是教养得好的,一个比一个有规矩。 刘家的公子是多年来第一次见这个姑奶奶,自然要磕头行礼。 纪老太太笑了笑,叫两个孙侄子快起来,又叫丫鬟重新上了茶。纪老太太这脸上虽带笑,但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刘夫人看了心知肚明,发生这样的事儿,在纪老夫人看来是个大罪,连纪家姑娘的名声都要被连累的。但她也不能哑巴吃黄连让儿子娶了婧珠姑娘,这事儿可真得好好想想,若算错了,不仅丢了个好儿媳妇,就连纪家这个亲戚也会给弄没了。 大伙儿各怀心事,只等着纪大人下了朝来一起用午膳。 第十六章、难续 纪大人下了朝回来,马车刚到门口,便有门生送来书信,上面赫然写着御史亲启四个大字,并无留署名,信封被红蜡封了口。 纪义淮接过信笺问道”:可知送信者是何人?“ ”是封密信,负责送信的是个普通信使,并未留话,该是受托他人。“那门生回道。 想想,在这当口,能送来密信的也便只有他了。 纪义淮顺手将信拐进袖子里,急急进了临书阁,关上了门。 还未读信,手便不自控得抖起来。打开信笺,纸上只有两行字:敲山震虎圣意难测,岌岌可危明日相议。寥寥十六个字却看得纪义淮背后冷汗直冒。 突然外头下人敲门,吓得纪义淮忙忙将信笺收了起来。 “何事?” “老爷,为刘夫人洗尘的午宴已经备好,夫人叫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换下朝服便出来。” 待纪义淮烧了信笺,唤来下人换上了常服,用冷帕净了脸才若无其事地去了膳厅。 此时膳厅里大伙儿都入了坐,就等纪大人了。 “老爷怎么今日这么迟。”平时已时准回来了,纪夫人见着丈夫脸色并不好看,该是朝堂之上遇上了难事。 “今日朝堂之事繁杂,群臣相争,误了时辰,确是比平日迟了些。” 纪夫人也没做他想,奉上了清茶,不意又听纪大人说道“明日你哥哥要来京都,你准备准备吧。” 杨氏奇怪,老爷与自家哥哥因官场上的事多有书信往来,这她是知道的,可哥哥作为盐运使,多管地方盐务,除了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外,没圣上的诏令也不能随意离职入京的,怎的突然就过来了,事先她也并未接到娘家来信。 心里虽有这个疑虑,但杨氏看有外人在场,又是客宴上,自然也不好多问,遂道“:晓得了。既然人都齐了,那便开膳吧。” 二姐儿却问起来“:怎没见珠姐儿?” 两个姨娘面面相觑,也无人作答。其他几个姐儿也觉着奇怪,平日这样的场合婧珠最是积极。 “她今日身子不舒服,我叫她回屋好好歇着,不必过来了。”纪夫人道。 一提这事儿纪老夫人便来气,挪了挪嘴,夹起菜一口也吃不下,就像肚子里吞了个苍蝇,浑身恶心难受。 刘夫人是个受不了冷场面的,假势咳了咳,给两个哥儿使了个眼神。成邺会意,起身给在座的都敬了酒,纪老夫人面上才好看点“:是个好孩子,快快坐下吃菜吧,再不吃该凉了。” 缨宁看着母亲和祖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今天该是个高兴的日子,怎的总是眉头紧锁,似乎有什心事。又看看身边的二姐,席上没有一句话,只顾自己夹菜吃,一脸羞红,想必是看上刘家公子了。那刘大公子,仪表堂堂,又有功名在身,倒是个稳妥的,值得托付终身的,她也替二姐儿高兴呢。 只是对面刘家二公子为何老盯着她看?这赤裸裸地眼神盯得她难受。他可是从未见过姑娘么,竟这般无礼?缨宁回瞪了一眼以示警戒,成愠却越发觉着这个纪七姑娘可爱万分了,冲着缨宁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他自来也是敢爱敢恨的,将军的孙子督统的儿子,哪能是这么扭扭捏捏的,他喜欢这个纪七姑娘,看到的第一眼便知道自己喜欢。 缨宁哪遇到过这样放肆的人,红了脸,也不敢再去看,低头吃起菜,见过胆大的,却没见过这样孟浪的。想着这刘二公子这般没规矩,和他憨实的哥哥一点都不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席结束,长辈们坐着喝茶,缨宁挽了二姐儿的手跪了安,回了流韵轩。 缨秀倒看出七妹有些不对劲,“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我看刘大公子是个好的,只是姐姐你以后嫁过去可要担心那个小叔子才好”缨宁拧了拧帕子忿忿说道。 “小叔子?”缨秀一想,瞬时明白过来,脸一红,“刘二公子怎么了,可是哪里惹到你了?” “你可没看到他那样儿,哪是正经公子来着。”那眼神,就感觉自己被亵渎了,恨不得把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剜了,随即又觉得自己恶毒了些,只想着今后也许再也不见了,就当给二姐儿未来的小叔子一个面子吧。 缨秀大笑道“:妹妹你这样的可人儿,别人看了自然挪不开眼。” “我看姐夫便挺好,除了来时看了姐姐您一眼,便一直规规矩矩的。” 二姐儿一听缨宁这么说,脸越发红了“什么姐夫不姐夫的,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相看了之后便要纳采换庚贴了,换了庚贴之后事儿便定了,哪里还早了,叫姐夫是迟早的事儿呢。”缨宁打趣道。 “不同你说了,我要回屋了。”缨秀这一天一夜跳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了,人是个对的,样貌也好,家世也好,品性也好,她还有什么可挑的? 想起那刘家公子,二姐儿便一副娇羞样儿,缨宁郁闷的心情才好起来,也将刚刚的不快抛到了脑后。这相看的事终于过去了,以后的事儿便快了,缨宁想着二姐儿出嫁,自己该拾起女工才好。现在开始着手学着裁制衣裳,绣精细花样,到二姐儿出阁那日便能一起随上嫁妆了。 缨宁午憩醒来,正要叫紫棠把针线篓子拿过来,紫棠却来告诉她说刘夫人下午便要走了。 这啥意思?缨宁一时没听明白,就这么走了? “刘夫人只说纪老夫人也拜见过了,既然纪家明日有客人来访,自己与两个哥儿也不便久留,下午便要带着哥儿回去了。”紫棠将丫头来禀的话一字不落说与七姑娘。 缨宁倒是急了,按理说就算事情进展快的话也是明日回去呀,怎的走得没头没尾了?“:没留啥话?那二姐儿的事儿咋说?定了吗?”不会是没看上吧,那可不打脸,堂堂纪家大姑娘,竟没被瞧上,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纪家二姑娘有问题呢,要不生的丑要不就有隐疾,那以后还怎么说亲啊。 “刘夫人话说的得体,只说纪家姑娘个个都是好的,以后有看到好人家,定要给纪家姑娘说媒的。”紫棠回道。好在当初便只说是来走亲戚的,事儿没成倒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那母亲和祖母怎么说?” “也没怎么说,夫人只派了辆马车送刘夫人回去,还随了点回礼,其它便没了。老夫人那儿也没话。”紫棠说道。 这事儿可是奇怪。刘夫人要走之事来得突然,定没这么简单的,这姐儿和刘公子两个人看得好好的,长辈也是同意的,怎的没有结果了呢?莫不是父亲那出了问题? 缨宁立马唤来绀青,叫了她赶紧去打听打听。 绀青出去没多久,二姑娘也过来了,一看就是知道了刘夫人要走之事。进了流韵轩便拉了缨宁进了内屋,“:你说刘大公子是不是没瞧上我啊,怎的说走就走了?” “姐姐莫急,我叫绀青打听去了,定有原因的,姐姐这般条件,怎么会看不上。” 缨秀一向都是对自己要求极高,事事都求做得最好的,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竟被一介武夫瞧不上,还是自己看上眼的“武夫”。可除了刘公子没看上自己,她真的想不出什么原因了,若是父亲不肯,一开始也不会点头让他们过来呀。 姐妹两人一时也被搞糊涂了,只等绀青能不能打听点事回来。 绀青跑到了墨韵堂,墨韵堂里的那几个丫头个个守口如瓶,一致摇头只说伺候夫人,其他啥事儿也不知道。她又跑去问了管院子的婆子,那婆子也一问三不知,只道莫不是真没瞧上咱们姑娘罢,绀青一听就急了,叫了婆子可别乱说,担心被太太撵了出去,那婆子自然不敢得罪七小姐身边的丫鬟,乖乖闭了嘴。最后绀青是在院里扫地的丫头那听到了点眉目,开始那丫头支支吾吾的,禁不住绀青软磨硬泡,最后只说是今日见到婧珠哭着被太太送回了清凉小阁。绀青叫来婧珠身边的丫头一问,这真相才大白了。 这什么可能都想过了,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因为这样的事儿。 缨秀只听绀青来回话,脸沉的吓人,放在膝上的手,关节泛白,指尖发麻,气得竟了发抖,半响说不出话来。 缨宁如何也想不到婧珠胆子竟这般大,有一便有二,有二再有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悔了当初自己一时心软,早该和母亲说出那夜的实情,拿些银两打发她出府安置去。回头看了二姐儿这般,莫名地心痛起来,抓了二姐儿的手说道“:能做出这种事儿,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二姐儿你不用为这样的人伤心,可别气坏了身子。”她知道二姐儿素来是个要强的,现在却被婧珠这么摆了一道,就担心她想不开。 缨秀揉了揉眼睛,硬生生将眼泪挤了回去“:亏我还视他为良人,却也是个没眼见力的,出了这档子事还有脸来赴宴,早该卷铺盖回去了。” 缨宁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见到二姐儿这么说倒松了口气“:人家说是来看祖母的,这礼数还是要全的。” 缨秀就再也没说什么了,拿起一旁了棋子自个儿摆弄起来,一下午恹恹地也没说几句话,到了晚间用膳时,只说自己没胃口便回了自个儿的怡景阁。缨宁知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到底还是有疙瘩的。 婧珠听闻刘夫人已经走了的消息,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高兴也谈不上,既有一丝快意又有一丝失落,而更多的是担忧。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害了缨秀,她可什么也没做,怪也只怪刘公子木讷罢了。想起早上纪夫人的审问,余妈妈的嘴脸,她便觉得痛快,自己得不到的,膈应膈应别人也好。只是刘夫人便这么走了,难道刘公子没向刘夫人提起她么?那自个在这府上还有立足之地么? 刘家的马车里,赵氏看着前头骑马的大儿子,摇头直道可惜了纪家的好姑娘。 一旁的成愠倒接话了“:母亲若觉得可惜那过两年便去纪家提亲吧。” 赵氏没听懂,成愠大大方方说道“:我喜欢那纪家七姑娘。刚好,哥哥这事儿没成,我这事儿还能让你们结为亲家。” 赵氏不意自己小儿子竟被纪家小女儿迷住了,回想了一下,却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你个臭小子,你倒别想了,纪家姑娘我们是攀不上了,出了这事,就是纪夫人肯嫁女儿,那纪老太太也是不肯的。”赵氏看到姑母那脸色,便知这婚事没戏了,只等自己提出来罢了。 “哥哥的事儿与我又有何干?若能娶上纪七小姐我也死而无憾了。” “你个臭小子,真不知害臊。你若真有本事,去考个功名来,到时不用父母出面,你自个儿求去,那才叫真本事呢。”赵氏何尝不想要纪家这个儿媳妇,只不过世事弄人罢了。 成愠这么一听便不服气了,他哥哥便是个副参将,他还能比哥哥差不成“:考个功名便考个功名,到时候我定要自个儿求去。” 赵氏一听也乐了“:倒是个有志气的,将来你要能争个好功名,纪七姑娘又未说亲的话,我便替你去纪府将她求来。” 而前头马背上的成邺则一脸懊恼。当听母亲说这婚事没戏时他是不依的,多好的姑娘,多美的一桩事儿,竟被自己这个榆木脑袋给毁了,做什要跑到内园子里去?又做什要去扶那姑娘?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也是一时昏了头了。 夜里,纪老太太念了两道经才收拾上床歇息,躺在床上想起今日刘夫人说要回府之事,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有眼见的,这亲家是做不成了,这亲戚倒是还在。 刘氏又想到了婧珠,她是觉得这珠姐儿府里是留不得了,这次搅浑了纪家姑娘的婚事,那下次还能做出啥事来谁也不知道,这要是传出去,外面不知道的人只会说是纪家加风不严,她珠姐儿自己闺誉受损是小,纪家姑娘被人说道是大。这人家选儿媳妇的,最看重的便是家风声誉了,可不能让这颗老鼠屎搅浑了一锅好粥。 第十七章、舅舅 墨韵轩内,缨宁正给母亲请早安,说着话。怡景阁的丫鬟来禀说二姑娘今日身子不舒服,过不来了,望太太恕罪。 这恕罪的话是说个好听的,自个儿女儿病了,纪夫人自然心急还来不及呢。杨氏忙带了七姐儿往怡景阁去,若是严重的话可是要早些叫大夫的。 二姐儿身边的大丫头青碧在门外候着,看见太太过来,只说是姑娘不舒服,正在床上躺着呢,连她也不让进。 纪夫人急了,怕出什么事,忙叫丫头去开门。 “姑娘,夫人过来看你呢,我可把门开了哦。”青碧在门外唤道。 “我无事,叫母亲放心,都回去吧,我好着呢。”缨秀在里头嚷道。 听二姐儿这么说,纪夫人哪能放心的下,便叫青碧赶紧把门推开了。 杨氏和七姐儿进了屋,屋内燃着香,烟熏缭绕,窗门紧闭,哪也不透气,直叫人闷得慌,这憋也是要把人憋坏的。赶紧又叫丫头都将窗户开开。 床上的缨秀本适应了昏暗的屋子,这窗外的天光一照进来,刺得睁不开眼,赶紧拉上被子蒙了头。 “哎呦我的傻姑娘,你这是干嘛呢。”纪夫人进来一看,放了一半的心,这二姑娘倒不是真病了,怕是为昨儿个事难过呢。 缨宁以为二姐儿还在生婧珠的气呢,自家二姐儿自来心气高,这婧珠与刘公子的事府里下人都私下议论,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便是太太三令五申,也还有些长舌的在背后嚼舌根呢。 她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去拉二姐蒙在头上的衾被“:昨儿个不是说没事了吗,今日怎的又连床都起不来了。” 缨秀的被子突然被夺下,露出了带着泪痕略显苍白的脸。缨宁一愣,没想到二姐儿难过到这般。昨日看着坚强,一滴眼泪没流,却都是装的。 纪夫人看了也心疼,好好的女儿,好好的一桩婚事,就这么被搅黄了,这是女子生命中多大的一件事儿啊,竟遇上这么个糟心事,传出去都不好听。 “好姑娘,母亲知道你难过。我今日去万寿堂,你祖母也同我说了,那珠姐儿可不能留在府里了。”杨氏虽觉得有些对不住婧珠她娘,但哪个当母亲的不护犊?留了这么个人在府里,平时见面都能想起腌臜心事来。她也想好了,就算多给婧珠些银两,在外头给她置办个一进的小宅院,让钱婆子跟去,再买两个丫鬟送去,平时生活上照应着,再赶紧说门亲事,也算仁至义尽,对的起她死去的母亲了。 缨秀倒也没恨谁,婧珠她是怪过的,但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全都是婧珠的错。出了这样的事,不过是心里郁闷着,哭一哭发泄一下罢了,好在对于刘公子她也只算是看对眼,并未真动了情。 女儿伤心归伤心,这纪夫人哥哥要上府的事还是要操办起来的。今日明日的膳食都要一样样定了。外院的厢房刘家公子刚住过,只需把床寝换了,屋子稍微收拾一下便成。还有伺候的下人丫头也要挑好了派过去。 “你也别难过了,这好人家多的是呢,咱不急慢慢挑,母亲定要给你挑个最好的。”杨氏见二姐儿已经自个儿坐起来了,看她倒还想得开,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好在是她二姑娘遇到这事,这并非她偏心,而是自个儿这两个闺女虽是一母所出,性子却完全不一样。 “你既然起来了,也好好收拾收拾,今个儿你舅舅过来,肯定是要出去见见的,否则就该被说没规矩了。”纪母拍了拍二姐儿的手,又对缨宁说道“:宁儿你好好陪陪你二姐,我事儿多,就先回去了。” 缨宁将母亲送至院门外才返身折了回来。 缨秀想了一天一夜,哭也哭了,恼也恼了,听说婧珠要被送出去了,这会儿倒也想通了,自己还有个好母亲,好妹妹,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刘公子这样的人家不要也罢,好在是现在出的事,若是她嫁过去之后遇上这事儿,那可真是哭也没地方哭去了。 既然想开了,遂掀开衾被,唤来丫鬟更衣打水净脸。看着铜镜中的女子依旧光彩明艳,人收拾精神了,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纪夫人早早就派了自家管事在城门口候着,只等接上杨老爷往纪府来。说来倒也奇怪,这哥哥若是奉着圣谕进京办事,前几日青州定有母家的来信,以往嫂嫂也会一同随行入京,入京之后必有各部主事接待,住的是朝廷特许的官营驿站。不过年不过节,母家是不来人拜访的。问了纪老爷,纪老爷只说大舅子来京都与他有事商议,别的也未多说。这该是多顶要的事,让哥哥如此匆忙赶来,而自家老爷又三缄其口。杨氏也只得将疑虑放在心里。 杨大人的马车日夜兼程,只花了一日半的功夫便到了京都,接应上纪家派来的下人,急急往纪府去。 纪大人一早便起身在书房里等着了。昨夜他一晚没睡,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在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他踱着步,背着手,只要一想到有人在背后揪他的小辫子,弄不好事情就要败露,浑身便直冒冷汗。万一这棋局一步没走好,那可是要遭来灭顶之祸的。 纪大人又朝门外问了第三回“:赵世,杨老爷可接到了?” “接到了,正往府上赶呢。”赵世是跟在纪大人身边办事的大管事,自幼便跟了还是公子的纪老爷,十分得纪义淮的信任。而且纪家的账目都是经他的手进项出项的,连纪夫人都不知道的纪家密事他也是知道十之八九的。 “等杨大人到了府里,便直接带他来我书房。” “那夫人那里?” “这事儿万不可让她知晓,只说我有要事商议。”宅内妇人自来遇事便无主见,纪大人只觉得这事儿十分棘手,若这事儿能过去,那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若这事儿过不去,只当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要把后院女眷安置好。 纪夫人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杨大人已经到府里了,刚进了府便往纪大人的临书阁去了。杨氏觉着定出什么事儿了,只自家大人不说,她也无从得知。 杨氏突然想到一贯以来自己经手的账目漏洞百出,说与自家老爷听,纪义淮却只推说外头置了个钱庄铺子,叫了个掌柜打理,自始至终她都没碰手过。又想到哥哥自来管理盐务和采办宫廷进项,掌着圣上拨下来大批的银两,莫不是这其间出了问题?一想到这个面上,杨氏险些站不稳差点栽了去,若真是这般,那老爷殚精竭虑,哥哥连夜上京也不足为奇了。 这事儿可小可大,若真是两人互为勾结,事情不被抖出来还好,里头的空缺还可慢慢填补,若被有心的抓了把柄,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纪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忙忙换了衣裳,叫来嫣红准备往老夫人的万寿堂去。 墨玉色刻满篆文的檀木佛珠被攥断了线,倾刻分崩离析。纪老夫人看着滚落的珠子,慢慢消化着刚刚儿媳的话。 “这都是你我的猜测,许是我们想多了。他是你哥哥,你定要拉他来问个明白,知道么?”纪老太太自十五岁便嫁给了纪太傅,在纪家过了大半辈子,这生后的事她管不了,但在有生之年断不能看着纪家毁在纪义淮手里,否则死后下去如何去面对纪家列祖列宗,去面对已故的纪成康。 临书阁内,纪大人已经急得焦头烂额,“:定是那宋老贼搞的鬼!这红头账簿锁在密盒里又藏进了暗阁,一般人如何得知?也只有他手里的暗卫能做出这样的事儿。那混进的内贼可抓着了?” 这包衣骁骑参将宋大人是巡捕营魏提督的爪牙,而魏提督便是魏皇后的母家,自来与聂丞相不对头,朝堂之上常对纪义淮多有刁难。 “那混进的贼人连夜便逃了,等我发现时早已出了青州城,我哪里抓去。这聂丞相他撼不动,倒走旁门左道,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不作文章不懂道理的武人就是粗鄙!”杨大人好歹也是读书人出声,虽心里有气,但再难听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这事已至此,接下来如何,当从长计议。”纪义淮知道这当下自己不能慌乱,他还有个老母亲有妻子儿女一大家子人,定要渡了这个节槛。“这账簿已经到了他们手上,揭发咱们是迟早的事儿,只要东西一交到圣上那里,那真是无力回天了……除非他们交不上去。”纪大人知道,聂丞相素来门生众广,权势之大,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躲过圣上的眼线,蒙了圣上的眼,他便能一手遮天,况且他们自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账目进项上的事多有他的荫蔽,看来这事儿也只能求他了…… “这事儿我确是听你的安排全做了,若东西真被递了上去,可有填补之法?”杨大人每每过那账目,都心惊肉跳的,若不是有妹夫这颗定心丸,他是万万不敢做这样的事儿的。 “这事儿就是冲我们来的,数目之大,哪还有填补之法……”那么大的数目,又运作了这么些年,哪是想填就填得上的。 杨大人一听妹夫这么说,一时滩坐在位上,他后悔了,可前面是豺狼虎豹后面是万丈深渊,他没有回头路。 这两人在书房里关了一下午,连茶水也没进过,出来时天欲黑了。 纪大人叫来了赵世,递了封信函,即刻给聂丞相去帖,说是要连夜上门拜访,有要事商议。 纪夫人好不容易等到老爷和哥哥出来,啥也没说,命人摆了宴席,伺候起茶水来。 “我有要事去趟丞相府,便不吃了,你招待好你哥哥。”说着纪大人带了两个随从出了厅堂。 纪夫人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杨大人这会儿心里虽是翻江倒海,但面上依旧往日做派,就怕妹妹知道也跟着担心受怕。 纪家几个公子姑娘也相继过来请了安,这杨大人许久未见外甥和外甥女,看着哥儿都长大成人将要考取功名,姐儿都亭亭玉立,心事不禁涌上心头,觉着对不住自个儿妹妹,却又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纪夫人看出哥哥满怀心事,那一杯杯酒往肚里灌,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用了膳,回了厅堂,纪夫人见四下无人,忙闭了门窗,拉过杨大人质问道“:哥哥可有话同我说?” 杨大人哪里肯说,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个人担心。况且这样的事,妹妹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的了?这事万一弄不好是要家破人亡的…… 这边纪大人还未赶到丞相府,前头先去递帖子的赵世就赶来了,“纪大人,相府的门房接了帖,说是丞相大人午膳后便被圣上召进宫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这可如何是好? 这聂丞相今晚必是要见到的,关乎到身家性命,十万火急。纪义淮依旧叫马夫往丞相府赶去。 是相府的林管事出面招待,将他带至了相府的客堂。 “林管事可知丞相大人进宫所谓何事?”纪义淮问道,这圣上若无要事自来不会召官员进宫留至申时。纪义淮意念一闪,打了个激灵,摇摇头,定是自己想多了。 “我家老爷得了圣上口喻便急急进宫了,至于何事老奴便不知了。” “可有说什么时辰回来?” “宫里并未来信,都到这个时辰了,想是快了,纪老爷稍候片刻吧。”林管家为纪大人上了茶便退下了。 纪义淮这一等,便等了两个时辰,到了戌时。 外头林管家进来说,老爷从宫里来了口信,今晚不回府了。 纪大人一听,可要坏事了。辞了林管家便上了马车打道回府。一路上一直在想丞相进宫这事儿,难道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纪府内,纪夫人坐在寝室的榻边,脑子里还回想着哥哥刚才的话:都怪我糊涂,只这一步错步步错,可没有回头路了。只要这一关平安过去了,我定好好为圣上当差,不想那投机取巧之事。 到底还是被她猜中了。 她素来不问老爷朝堂政务之事,到底作了多少,她也一概不知。但她知道,这件事圣上若要追究,他纪义淮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想到自己即将科考的大哥儿,还未出嫁的几个姐儿,纪夫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第十八章、惶惶 皇宫南书房内,灯火通明,当今圣上玄翰眉头紧锁。为了江山大业,殚精竭虑,日理万机,每日批阅的奏折堆起来足有一人高,一日最多也只能睡两个时辰,天还未亮便要起身上朝,从来风雨无阻。都说圣上九五之尊,万人之上,坐拥山河,而背后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劳。 聂丞相刚刚才离开南书房,被他留宿在了皇宫内。为了箫家的江山,有些事不得不做,即便要葬送几条人命也在所不惜。 身为帝王,不仅掌有无边权力,还要以一人之力,对付身边的豺狼虎豹。朝堂之上,多有拉帮站派,以那些肱股之臣为首的众多党羽,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控制着他的决策,掌控着朝堂局势,有时即便是他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那些重臣有时为了自个儿的利益,拉结众群臣,以天大道理相逼,字字珠玑,叫他不得不依。谁还说当帝皇逍遥自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过是个有意志的傀儡罢了。 他绝不是这样的皇帝,也不会上他儿子做这样的皇帝。 长春宫内,皇后魏氏卸了高高的结鬟髻,虽已年将四十,一头瀑布长发依旧乌黑亮丽,她站着任由贴身宫婢换上了素绫寝衣,“:圣上还在南书房么?” “聂丞相亥时离开的南书房,这会儿圣上还在批阅奏折呢。”宫女菊萼回道。 “聂丞相?他可真为自己女儿自己外孙用心良苦啊。”魏皇后见身后菊萼并未回话,是了,朝堂之事她一个婢女如何敢非议,她又自顾自说起来“:昨日聂贵妃向圣上提起大皇子婚事来,她想得倒挺美,一来便开口求旨赐婚,求娶灵慧县主。连圣上的心思都揣测不了,亏她还得宠这么多年,愈老愈糊涂了,倒也可笑。” 聂丞相掌握重权,圣上都要忌惮他几分,本朝未立太子,聂丞相处处给圣上压力,圣上这般有主见的君王如何能让别人任意摆布?欲除之而后快都来不及,如何还会让镇国候为他如虎添翼? 大皇子这回只得望佳人兴叹了。 “照主子娘娘的说法,大皇子求佳人不得是因聂丞相之故,那五皇子所求之事又当如何?宫里该有一桩喜事才好。”今日皇子们前来请安,魏皇后谈起五皇子婚事来。宫里的皇子们娶妃礼俗繁杂,需要多时筹备,一般婚嫁前两三年便要订下婚事,待出宫建府便上门迎娶。 这一向寡淡的五皇子不意说出,若母后真要为我订婚,那便让我选把,我倒觉着纪家姑娘不错的话。 这五皇子是自幼在长春宫长大的,魏皇后多年无子,早年怀了第一个儿子也在肚子里夭折了。后来德妃因病去了,留了唯一的儿子,圣上感念德妃的情意,又怜五皇子幼年丧母,便把他抱与皇后抚养,皇后无子,对五皇子也视如己出,多年后皇后好不容易得了六皇子,感念上天的恩德,对五皇子愈发好了。 “炎宸这个孩子,多年来对哀家从无索求,这纪家姑娘是前纪太傅的孙女,倒也是世家女子,出身正派,虽年纪小了些,倒也无不可,明日我便与圣上提提。这宫里真的很久没有热闹热闹喽。” 透镂窗前,月光洒下鲛绡透。因长年握剑而粗砺的的手摩挲这那娟细的绣字,歪歪扭扭绣了个“宁”字,一看便是个偷懒不爱女工的。今日皇后突然问起婚事来,炎宸脑海里莫名又想起那个宜娇宜噌的小女子来。这帕子带在身边几个月了,今日第一次拿出来看,怕是手帕的主人该要急坏了吧。睹物思人,这让他突然想起一句诗来,一方素帕寄相思,横也丝来竖也丝。炎宸赶紧摇摇头,苦笑道,自己真真是魔障了。 另一头,纪大人坐在桌前终于熬到了天亮。一夜未睡,两眼鳏鳏,面色苍白,满脸疲惫,一夜间便老了几岁。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纪夫人也彻夜难眠,昨日哥哥嘴里之事她未敢和老太太说,单单就是猜测,老太太便那种反映,若是知道实情,可如何承受。 纪夫人的哥哥一早便进了临书阁。 杨大人一进门便问道“:昨日去丞相府之事办的如何?丞相大人可有法子?” “哪来的法子,这丞相的面都未见到。我去之时,他早已被圣上唤进了宫,一夜未归。” “有如此之巧?”臣子少有留宿在宫中的,除了彻夜商议军国大事,只是最近即无灾荒又无战乱祸端,一派平静祥和,丞相怎么会被圣上留住?“莫不是圣上已经知道你我之事!” 纪义淮早就有此想法,只一直不敢做此推断,随即一想“:不不,宋贼手脚应该没这么快,他手上既然有筹码,也不急于一时,况且若是圣上知道此事,留住的就不是聂丞相了。” “妹夫说得在理,是我自乱阵脚了。那你打算何时再去相府?” “我已派人守在相府门口,只等相爷一回来便有人来向我禀报。这边有我顶着,只是你该早些回青州才好,那里没人主持,怕又要出乱子。”纪义淮说道。 “妹夫说得是,那账簿的事已经够要咱们脑袋的了,若是再有事被捅漏出来,那真万劫不复了……”杨大人午膳也未留用,就向纪夫人告辞回青州了。 纪夫人即便满腹心事,也不敢往去书房打扰纪老爷。这大难当头,她个宅内妇人帮不上忙,只能不去给老爷添堵了。 “太太,几个姨娘姐儿来请安了。 “让她们进来。”这即便明日天便要塌下来,面对一群儿女,还是得打起精神的。 缨宁与几个姐儿请了安,入了座,就看出母亲不对劲了,“母亲可是昨晚未睡好?” 纪母今日刻意扑了层粉,掩了苍容,故作无事,却还是被自己小女儿看出来了,“天气渐凉,夜里咳嗽,不过不打紧,加了衣裳喝了一盅药便无事了。” 二姐问道“:我听说舅舅一早便回去了?何事走的这般急?” 纪夫人强颜欢笑,只觉得这一群儿女真是千般好万般好,是她的心肝宝贝万不能让他们遭一丁点的难,“:许是青州有事儿呢,你舅舅官至三品,事务繁忙,便先回去了。他只道没与你们当面话别,等来年咱们去青州,定要好好招待我们的。” 缨宁却觉得这事儿不似母亲说的这般轻松,母亲眉头紧锁,一看便有心事,但事事都又轻松带过。只是到底出了什么事,连她与二姐儿也不肯说? “母亲,我们都是纪家女儿,生来便要与纪家同荣辱共富贵的。这纪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算帮不上忙,也该知道知道。” 杨氏不意七姐儿能说出这样的话。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在座的几个姑娘儿,确实都长大了,自己这么藏着噎着反而让她们胡乱猜测。但若真要说出实情,杨氏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哥哥也未多说,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若自己全部道出,势必要引来恐慌的,她不能这么做,纪老爷也不许她这么做。 “宁儿你想多了,能有什么事。只你父亲官场上遇上了些事儿,昨日睡得不好,害得我也被连累了。” 缨宁将信将疑,她住在内院,父亲一夜留在临书阁的事她是不知道的,但舅舅突然来京又不辞而别匆匆离京之事,母亲又这般心神不宁,叫她如何不多想。她虽不懂政务,但舅舅是个盐运史,怎会赶到京都与父亲商量要事?这是何等要事,让父亲难以入眠,舅舅心事重重,连母亲也是满腹心思? 任姑娘怎么问,纪母还是守口如瓶的,自己一人默默承受便够了,做何舍得让小姑娘担心受怕。 缨宁满腹疑虑地回去了,这母亲不肯说,她也没无法,更加无处打听去。 纪大人在书房内急得团团转,连纪夫人送来的薏米红枣粥都凉透了。实在等不住,就在准备开门出去时,赵世来报,说小六来禀,相爷回来了。 纪义淮一大早便递了折子上去,请了疾假,说是今日身子不利爽,不能上朝了。为的就是能避避风头,以便找到解决的法子。他一听赵世来报,立即开了门出去,“:快随我去相府。” 相府书房内,聂丞相刚刚下朝回来,昨夜圣上找他商谈立储之事,这事虽是找他商议,可最后的结果,在圣上驾崩前,谁也不知道,知道了的时候也晚了。他猜不透圣意何为。只他字里行间不敢透露半句立大皇子的话,所谓上荐避嫌,自然不能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惹来圣上猜忌。 丞相夫人正伺候着相爷更衣,外头下人来报说御史大夫纪大人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这纪大人此次前来所求之事,聂丞相大概猜着了七八分。今日朝堂之上,宋参将狠狠参了纪御史一本,那些个说辞,便是要把他置于死地,只是证据暂时还未到圣上手上。是无中生有故意冤枉挑事,还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操纵?看似是参纪大人一本,实际上是针对他的。好在今日纪大人不在,无法当面对峙,他又在其中周旋,对方又苦于拿不出证据,圣上也便驳了宋参将的参本。若这事儿再卷土重来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纪大人被请进了相府书房。 “拜见相爷。”纪义淮拱了拱礼。 “纪大人无需多礼,今日朝堂之事你可听说?” “那宋贼便是要设计害我!” 聂丞相急忙问道“:你可有把柄在他手上?” 纪义淮回答“:这说来也奇怪,杨大人有一账簿丢失,一直以为是那宋老贼干的,今日圣上却因他拿不出证据驳回了他的参本,这除了他我真想不出是何人所为。” “丢了?”聂丞相一听账簿丢了,怒气便涌了上来,“:你是怎么办事的?那可是身家性命,如何能丢?”这可坏事儿了,这账簿里头也牵扯到他了,若真要追究起来,他也犯了包庇之罪,虽罪不至死,但至少晚节不保了,弄不好这丞相也没得当了。 这丞相急,纪大人可比他更急啊,相爷谨小慎微,每每出手,都以他的名义入的账,若东窗事发,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是是,下官疏忽了,可这账簿已丢,再追究也已经无济于事,相爷可有补救法子?” 纵使是老谋深算的聂丞相,此时也猜不透是何人所为。若有人要揭发他,那今日朝堂之上便可站出来了,若不是为了扳倒他,又为何处心积虑盗走账簿?“连这背后主使都不知道,能有啥办法。” 纪义淮一听聂丞相这么说便急了“:这消失的账本便像是背后的暗箭,若不找到,让我如何吃得下,睡得着,整日只觉得自己这脑袋是襒在裤腰带上过的” “你现在倒急了?”聂丞相哼了声,“:我看这东西定还没到圣上手上,我去与魏政史通声气,他自来负责圣上的奏折,若有异状,从中做些手脚,换了那折子。另外这簿子一定得寻到,也只能靠我的暗卫了……”相爷连暗卫都派出来了,这会有救了…… 听聂丞相这么说,纪义淮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他素来与聂丞相是一条船上的,知道相爷即便为了自个儿,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此事可全靠相爷了。”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若无要事便不要来我府上了,传送书信也要万分小心掩人耳目才是。另外上朝之事,你只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这两日先不要出面。” “我知道了。那下官先告辞了!”等纪义淮拜别了聂丞相出了相府,上了自家的马车,才重重吐了口浊气,老天爷万要保佑一切顺利才好。 相府一头院墙一角,一个暗衣侍卫隐去。 玄翰将手里的密报扔到了香炉里,薄纸瞬间化为灰烬。他筹划了许多时日,这放的长线卓有成效,看来大鱼便要按捺不住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第十九章、朝事 皇城囿外,硝烟暗起。 京都炸了个大传闻,盘石镇一农妇携了襁褓婴孩上京告御状,所求无门,最后撞柱惨死在督察院外,消息一出,朝庭官员无人敢小觑。即便被有心人从中作梗,但这事儿到底还是插上了翅膀进了皇宫。 一纸御状送到了南书房的御案上。代写的血书浩浩荡荡写满了一尺麻布,哭诉遭遇,痛斥官吏,痛求申冤,历历刺目。 圣上震怒,要求彻查此事。此事一出,朝野官员人人自危,都道污吏当道,草菅人命,贪得无厌,必要揪出害群之马予以严惩。 纪府,流韵轩内。 绀青将外头听到的事儿说与七姐儿听“:这事儿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可怜那婴孩才几月大便成了孤儿。” 这盘石镇位于云城南端,靠着连水镇,当时大灾,伤死严重。那农妇既来自盘石镇,为何过了这许多月才来京中告御状?若真有人从中阻挠,她定然连一个小县城都出不去。孤儿寡母若无人相助,如何到达京都天子脚下,又如何众目睽睽撞死在门卫森严的督察院外? 外头百姓议论纷纷,无非都在痛骂贪官污吏草菅人命,搜刮民脂民膏,吸食骨血,缨宁却觉着没这么简单。 她舅舅作为两都的盐道使,临危受命,当时云城水患之事一出,圣上便派了上头的人下来协助督办。一应物资银晌都由舅舅手上流出去的。下面若是出了贪心狠厉,惨绝人寰之事,那他这个盐道使是首当其冲,最先要被审问受查的。 若背后真有人指使,那舅舅便危险了! 想到这里,缨宁不禁害怕起来。她想到前两日的异状,舅舅无故上京又不辞而别,父亲忧虑慌乱,母亲知而不言,都被联系起来了,若真被人下了套,又奸计得逞,那便岌岌可危。 紫棠一看七姐儿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忧心孩童之事,遂开口安慰道“:七姐儿真是菩萨心肠。那孤儿被官府抱了去,有圣上御旨,定能被安置妥贴,倒也不必跟着她母亲受苦,算是因祸得福了。” 缨宁点点头,不行,她得去找母亲问个明白。 朝堂之上,众臣纷议,相继上荐,出了这等事,绝不能姑息养奸,留了害群之马坏了纲纪。 玄翰坐于鎏金九龙宝座上,搭着扶手,若有所思“:聂爱卿,这事儿你倒说说看。” 这告御状之事出的蹊跷,矛头直指两都盐道使。众所周知杨家与纪家关系匪浅,而纪御史又是追随他的,那背后之人定来者不善,弄不好便是冲着他来的。毕竟是自己手下门生,聂丞相本欲避嫌,在群儒唇舌大战中,也是一言不发。没想到圣上却指明要他说话,“:这事出定然有因,农妇宋氏弃幼儿而死,其中冤情之深,官吏之狠绝,叫人不得不彻查此事啊。” 这话说听来是有几分道理,句句都满腔愤慨,要求厉惩奸人,而说话巧妙便在于并未解决任何问题,态度也是绝对中立,从面上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这事儿看来真的有意思了。 站在后头的宋参将冷笑,这聂丞相一向都是倚老卖老,平日遇上这等事,定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今日却是万分保留,点到为止,看来他也有忌惮的时候。 玄翰看着底下群臣,心里已经有了算计,这谁真心实意谁浑水摸鱼都了然于胸,“:副将,你倒说说看?” 听见圣上这话,炎宸站了出来,俯首道“:宋氏告御状之事确实让人痛心。儿臣认为这底下的官吏都是听上头的办事,所谓打蛇要打七寸,这云城水患运送物资之事由两都盐运使掌管,一应事物也必得经他首肯才能成事,先把他控制了才是正理。” 炎宸身为军机营副将,自来不参与群臣争斗之事,他的生母德妃早已去世,德妃母家也只是小小官吏,在京中并无声望,遂他身为嫡子,却并非皇后亲生,对夺嫡之争自然构不成威胁。说出这些话倒也不怕得罪人。 玄翰点头,颇为满意,几个儿子中,大皇子虽求识好学,但空有一腔热血,做事莽撞;六皇子良善纯爱,若以后继承大统倒也不怕他手足相残,只是在皇后的羽护下少却有主见,易被奸人所控;这个五皇子从小聪颖,做事刚正不阿,性格倒有点像他,只是少了点自己多情的影子,这治理江山不仅要有智慧还要有胸襟。 “说得不错,这拿朝廷的俸禄又不办惠民的实事,本就大罪,若还贪污赈款,残害良民,其罪当诛!” 纪义淮站在底下大汗淋漓,背襟湿透,“臣有本要奏!” 玄翰目光一凛“:朕若未记错,那两都盐道使是你的大舅子吧,他若真犯这死罪,你求情也无用!朕对蛀树蝼蚁深恶痛绝,一个个朝廷栋梁,一个个冠冕堂皇,却背地里吃人不吐骨头,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这都是你们这些两鬓斑白的忠臣做的事儿!”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玄翰一时血气上涌,狠狠地咳起来。 “圣上龙体为重!” “有人巴不得朕去了呢!” 众臣一听,吓得纷纷伏在了地上“:臣惶恐!” “罢了罢了,大理寺卿,此事由你全权办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无事,便退朝吧” “恭送圣上!”“恭送圣上!” 若只是农妇告御状之事,那也牵扯不到他人,炎宸怕就怕这只是个引子,如果真要蓄意图谋,牵扯出来的何止两都盐道使一人?前些日子纪御史也被参奏,最后虽然苦于没有证据不了了之,但以杨纪两家的关系,这事绝非偶然!去皇后的长春宫路上想了一路,炎宸还是决定先派暗卫去打探打探。 墨韵堂内,纪夫人看着忧心忡忡的小女儿,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缜密,可惜了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儿考取功名,必能大展鸿图,“:不是娘亲我不说,只这事大,不是你我能办的……” 听母亲这么说,缨宁愈发急了“:母亲也不必瞒我了,外头的消息就像风儿,怎么都能吹进来的,这事儿牵扯到舅舅,女儿也是迟早要知道的。母亲您就说吧,看您日渐消瘦,不能为您分忧,都是我做女儿的不孝。” 杨氏惊讶,七姐儿竟聪慧到如此,罢了,罢了,“:你舅舅同我说了只言片语,这事儿我也只知一二。我今日说与你听,你万不可让老太太与姐儿们知道。” 缨宁点头。 纪夫人又叫嫣红关了门,唤近了七姐儿,低声说道“:你父亲与你舅舅在这朝廷的拨粮上犯了错事,怕是不好了……” 缨宁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有解的法子?” “你父亲正在想办法呢,他与聂丞相有几分交情,该是能拉他一把的。”纪夫人心里也没底,出了这样的大事,这一家人的脑袋都似悬在脖子上,除了日日烧香拜佛也只能干着急了。 “可有证据在别人手上?” “这个我也不知,我再要问,你舅舅就什么也不说了。怕是有人故意找茬呢。至于证据应该是没有的吧,若是有了证据,那我们哪能在这府里好好待着。” 缨宁听母亲这么说,才长长舒了口气。 一看母亲,才几日,便憔悴了许多,眉头紧缩,不禁头疼起来。 纪夫人一直不肯说,就怕女儿心思凝重,万一事情过去了,白白害她这担心一场,拉了她的手说道“:宁姐儿你不用担心,即便出了什么事,还有母亲在呢,我定要护你周全的。况且你父亲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纪家陷入危机,必会想办法解决的。” 缨宁点了点头,胸口闷得难受,心肝总觉得被细绳捆绑牵扯着,无端慌乱,努力安慰自己,却怎么也抚不平心情,隐隐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回了流韵轩,在窗前坐了一下午,书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七姐儿你这是怎么了,连书都拿倒了。”紫棠换了热茶,见姑娘脸色极差,上前触了触她的额头,也没生病呀。 缨宁想来想去,不行,得想想法子才好“:紫棠,快给我更衣,叫绀青去外院书房找二少爷,说我这就过去。” 紫棠即便心有疑虑,也只得听命行事,没有多问。 缨弘不意七妹这会儿过来。外头朝事乱纷纷,农妇之案牵扯到了舅舅,还不知如何善后,父亲也不让多问。大哥儿为了科考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从书院夫子口中听到了不少利害事,只等找父亲问个明白,可已经三日没见到父亲面了。 缨弘进了书房,看见七妹已经在里面了。 缨宁看到哥哥来了,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三哥虽不爱习文,但也被父亲逼着读了不少书。我有一事求哥哥帮忙。” 缨弘一听七妹这话说的,苦笑道“:许久未见你哥哥了,你这是故意跑来埋汰我的么。” 缨宁这会儿子可全然没打趣的心情“:我有正事儿,你必要帮我的。” 这女儿家还有什么要紧的正事儿,缨弘道“:什么事,你便说把。” “你可有当朝律法的书籍?抑或历代宗献,就算是古法也行。” “你个姑娘家要这些书做何?你若无聊,看看地域志也便罢了,那些律法的书哪是你看的?”缨弘没想到七妹开口竟是要求这般,那些典籍,书房里自然是有的,成章成册的《汉律》、《法案》还有当朝的法律文献,都是章章节节排放好的,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定要挨批的。 “好哥哥,我自然有要事,你便帮我这回,回头我给你绣个大荷包。”缨宁知道他这个三哥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必要软和些才有用。 “不行不行,别的你说了我必给你办的,只这个可真不能依你。” 缨宁小嘴一瘪可怜巴巴地说道“:外头都说那云城来的宋氏告御状,道出了小官吏不说,还牵扯了舅舅。舅舅素来与人为善,断不能被牵连的。这贪污谋害之事可大可小,我见母亲忧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便想查查这大律,安安母亲的心。” 这御状之事搅得满城风雨,缨弘自然也听说了。若是底下官员犯了事,那他的顶头上官也是要被惩处的,轻则罚俸禄,重则入狱,具体如何还得看实际情状。听见七妹儿这个可人儿软软地央求,他也于心不忍,遂说道“:最多只能一日便要还回来的。” 缨宁忙忙点头“嗯嗯,我就说三哥哥最好了。” 绀青看见紫棠回来捧着两册厚厚书籍,奇怪地问道“:七姐儿这是要准备考秀才了么?” 紫棠回了句“:七姐儿自有用处,你只管备茶去。” 绀青看了看,这两日大家都是怎么了,个个阴云密布的。 缨宁腿上搭了条狸绒薄毯,抬起头,不禁伸了伸懒腰,看看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自己看书这么一坐便坐了一下午。 绀青端来的饭菜也是在书案上用的。随意扒了两口白米饭,缨宁又翻起书来。本朝律例种目繁多,分得又细,这两本还是挑了许久挑出来的,若真要把那些律书全仔仔细细看,不眠不休看个三天三夜都看不完。 夜里点了灯,爆了灯花,紫棠在油灯前用剪子小心翼翼挑了挑灯芯,打了个哈欠“:姑娘,时辰不早了,这书明日再看把。” 这书明日就要还的,这才寻了一半呢,“:你若困了就先去歇息吧,不必管我。”说完又低头翻起书来。 丑时三刻,屋里吹了灯,缨宁躺在床上,闭了眼如何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一页纸的话:大律明文,贪污受贿者无论出身品阶,一律从严惩处。受贿达至千银者即刻收监,千银以上至万者,抄家入狱,男丁发配,女眷入奴籍,主犯者处以极刑…… 一直到了天光泛白,缨宁才堪堪睡去。 第二日一早,纪老爷同杨氏说起一事“:二姐儿年岁不小,上次那门亲事没成,人家还是要继续看起来的。另外几个姐儿也大了,也都打听打听。” 纪夫人一听就觉得不对,自家大人何时管过这个事,又是在这紧要当口,竟扯到了二姐的婚事,莫不是真要大难临头,想把姐儿都赶紧送出去不成? 纪老爷知道杨氏疑虑重重,这几日也是跟着自己担惊受怕,遂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别多想了,外头的事儿我自会处理,你便操心操心姑娘的事儿吧。” 第二十章、婚配 龚婆子这是第二次上纪府了,依旧一脸喜气洋洋。 只是纪夫人心情却与上次千差万别。 “我们老爷说了,只要人好便成,也不用挑门第了,二姐儿过得好才是紧要的。” 龚婆子倒有些意外,这上次来千挑万选的,这回怎的倒不在意门第了?纪家这样的大户眼光高是正常的,不挑才是奇怪呢。 纪夫人心里翻腾,面上却一派祥和。今早纪老爷说出这样的话,必是有所预见。若真是东窗事发,全家都是逃不了的,不过这出嫁的姐儿却不一样,出嫁从夫,连姓氏都改了,算是别人家的人了,和娘家扯不上关系。大难当头,自当未雨绸缪。 “上次龚妈妈你走后,我同老爷都想过了,还是你说的有理,这林尚书之子虽是个庶出的,但学识规矩与嫡子都是一样的,开府建院后也是一家之主,是个成的。” 龚妈妈一听纪夫人这么说,倒觉得巧了。前两天她上了林府,林夫人说她挑的儿媳妇必须是个能干端庄的大家闺秀,一听纪家的嫡长女就摇头,只说她家尚书老爷说了,哪家姑娘都可以,就这纪家姑娘不行,也不知是何道理。龚妈妈猜测必是与两家老爷有关,同朝为官,有个分歧敌对也是很正常的,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今日听纪夫人又提起林公子来,倒有些为难,遂说道“:哎呦,这真可惜喽,可惜喽,上回我来府上时,林公子也正四处托媒,不过前几日的功夫,林夫人说是婚事已经定下了,这可白白错过了一段好姻缘呢。” 这么快就定下了?纪夫人将信将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是不是因为纪家之事,尚书大人有所风声? 纪夫人也只得强颜欢笑“:这儿女亲家之事也得讲个缘分。” 龚婆子陪笑道“:是是是,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嘛,也只怪林家公子没那福气了。” “那龚妈妈可知还有什么好人家?” 龚妈妈却有些为难了,纪大人身居二品,配得上纪家长女的必要二品以上的人家才门当户对,而这些时日,多有官家夫人同她说纪家姑娘是个好的,可是最后都没瞧上,莫不是纪大人得罪了什么人?龚婆子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露半分,只得说道“:这人家是有的,只是怕夫人瞧不上。” “无妨,你便说说,若人是个好的,家事又简单,也能考虑考虑。” “工部员外郎,高员外嫡次子,年庚十五。”龚妈妈边说边观察着纪夫人,看她脸色不好,便也没继续说下去“:这高员外门第是差了点,想必太太是看不上的。” “无妨,你说便是。” 龚婆媳挑了挑眉,莫不是真被她猜对了,纪家才这么急着嫁女儿?“:那高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今年刚过了乡试。” “你觉得这高公子配珠姐儿如何?” 龚妈妈一愣,自己一直忙于奔波纪家小姐的事儿,把婧珠姑娘的事往后放了放,只以为纪夫人必先操心自个儿女儿的事,“:高员外不过是个五品理事,若有纪夫人您保媒,定然能成事儿!” 杨氏点点头“:那婧珠姑娘的事便拜托你从中说道说道了。” “哪里,这是我份内之事。” “上次你说起的贾大人家的公子,可还未婚配?”贾大人乃次三品太仆寺卿,上回纪夫人没瞧上,这次却是没的挑了。 “没呢,”龚婆子一听纪夫人这么说就来劲了,若纪夫人真看上了这个贾公子,那她这谢礼金便拿定了,能娶到堂堂御史大人的女儿,贾夫人还不烧高香去呢,“:这贾公子确是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将来仕途坦荡,纪姑娘必然妇随夫荣。” “既是这样,那你明日就去探探,成不成的还得人家看的上才是。” 龚婆子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夫人您说笑了,这还哪能看不上啊。我明日便上门去!” 纪夫人心里叹道,之前她为女儿深思熟虑,千挑万捡的,不知是爱她还是害了她。还有,她的宁儿可如何是好。 龚婆子来了又走的消息,很快几个姐儿都知道了。 婧珠没想到纪夫人竟给缨秀挑了个次三品的人家,这上次看不上了,这回怎么又转念了了?莫不是经了上回刘公子的事纪家人想开了?还是说外面知道纪家与刘家相看的事,看不上纪家姑娘了呢? 还没等婧珠暗自乐完,她又听到了一个噩耗。 五品的员外郎?莫不是打发她的吧? 这事若在上京前,在云城那会儿,这员外郎可算是好人家了,可当她来了京都,见了世面,见多了世家女子贵家夫人,过了富贵生活,哪还能看得上一个员外郎啊。 余婆子一看这婧珠姑娘,心还真是够大,能找到这个五品的员外便是看在纪夫人纪老爷的面上了,连自家姐儿也只找了个太仆寺卿呢,她还想咋般? 婧珠哪里想的通这样的事情,缨秀与她住同个院里的,自己哪也不差,凭什自己得了个这样的结果,那员外郎又比普通庶民好得了多少? 想来,觉得是纪夫人随便找了个人家要将她打发出去了。不行,这事儿她定是不依的。 婧珠来到了墨韵堂,正要找纪夫人说事儿,墨韵堂的丫鬟却说纪太太去了二姑娘那儿,扑了空,只得先回去了。 缨秀听到母亲说的这事儿十分惊讶。 纪夫人也无奈道,“:这门第是稍稍差了点,只不过人是个好的。将来定不会亏待了你。” 缨秀倒没想门第不门第的问题,而是母亲怎么将婚事定的这般急。以她对自个儿父亲的了解,定是不会把她嫁给对自己没有裨益的人家。 缨秀也不是个无心的,从这几日外头的传言,大家的面色来看,家里必定出了什么事。本想多问几句,一想到父亲一向以来的做派,觉得母亲未必知道什么事,问多了反而更让她糟心。若是家里逼不得已,也不能给她定这样一门亲事。 “我知母亲定不会害我的,挑的人家也定不会差,那母亲说看看那便看看吧。” 纪夫人欣慰道“:真是个好姑娘,等你出了嫁,这嫁妆定不会少你的。”杨氏想好了,这嫁妆纪府能给多少便要给多少,自己再拿出私藏的一份,她名下还有田庄铺子,也都一并给了她去,即便往后不靠夫家,她的姑娘也能过上富裕的日子。 二姑娘点点头,事已至此,算是同意了。 那头,龚婆子可忙坏了。 她呷了口丫鬟奉上来的茶,安安静静地坐着,只等贾夫人的回话。 贾夫人被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砸昏了头,一时没反映过来,正在消化呢。 按理说这纪夫人怎么会看得上她这人家,莫不是纪小姐有什么隐病?可这话也不好直接说,只委婉地问道“:娶纪家姑娘是我们高攀了,只为何纪夫人会瞧上我家的公子?” 龚妈妈笑道“:哎呦,贾夫人,这可是你们家走大运了。纪家看中门第不错,但嫁女儿,对她家姑娘好才是顶要的。纪夫人托我定要挑个才干学识高,靠得住的人家。她一眼就看中了您家公子,说是将来大有前途的。” 贾夫人一听,觉得龚婆子这话说的不假,自己儿郎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就考了举人,又是一表人才,将来定是要为贾家官耀门楣的。若真娶了纪家姑娘,那前途定是一片坦荡,果真是佛祖庇佑啊。“:这纪姑娘可是纪夫人的嫡女?生的如何?” 龚婆子一笑,这贾夫人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呢,遂掏出早就备好的画像,“:喏,这便是,不说倾国倾城也是闭月羞花之貌吧。” 贾夫人边看边点头,样貌是没的挑了,又听龚婆子说“:夫人放心,这纪姑娘确实是纪家嫡长女,样样能干,管家理事可是不在话下的。” 贾夫人一听喜上心头,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去同我们家老爷说说。” 好嘞,这事儿便成了。办成了一桩美事,龚婆子也没久留,辞了贾夫人出了门,坐上软轿往城外南郊去。 高夫人早在门口迎了“:婶子你可来了,怎的昨日相托之事今日就有眉目了?” 龚婆子本是不屑为员外郎说媒的,但高夫人和龚婆子沾亲带故多少还扯上了点关系,这高夫人的妹妹嫁与州丞,龚妈妈是州丞远房的婶子,高夫人也跟着叫她婶子,遂龚婆子也不好意思佛她的面。 龚婆子一下轿子便说道“: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呢!” 高夫人喜出望外“:可是有好人家?” “夫人可知京都纪家?” “纪家?京都里姓纪的我也只知道御史大人家了,莫不是……?”高夫人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 “真是那个纪家呢!” 高夫人一听纪家,腿一软,站也站不稳了,忙忙扶了门栏,这龚婆子的本事可真不是盖的,亏了自己也没白求了她。 龚婆子看到高夫人这般,笑道“:高夫人莫急,待我们进入慢慢说。” 待两人落了座,高夫人可憋不住了“:龚妈妈说的啥意思,倒是好好与我说说。” 这纪家的嫡女他们家是不敢肖想了,即便是庶女也是高家高攀了。 龚妈妈也不绕圈子了,将事情娓娓道来。 高夫人一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婧珠姑娘无父无母没娘家,但背后纪家就是她的娘家,娶了婧珠姑娘就能和纪家攀上关系了,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龚婆子笑了笑,说道“:这话我是带到了,这婧珠姑娘虽是个孤女,但有纪夫人在,必然不会亏待她的。你若找个六七品的芝麻小官,那样人家出来的女儿还不如婧珠姑娘呢,这孰好孰坏,高夫人得好好想。” 高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思,这事儿晚上得同自家老爷说道说道…… 这边纪府,墨韵堂的丫鬟来说,外头婧珠姑娘又来求见了。 纪夫人烦得脑仁疼,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让她进来吧。” 婧珠一进来便哭诉道“:干娘,我不嫁。” 纪夫人面上一白,只等她说下去。 婧珠鼓了鼓气,自己若再不知反抗,可真要被随便打发了“:我没了爹娘,好不容易来了京都投靠了您,就只有干娘您这个亲人了,您万不能因为刘公子的事就要将我打发出去啊。” 纪夫人越听越火大,这珠姐儿可真不知好歹,她日日提心吊胆操碎了心,还得被她来折腾,“:这婚姻大事,素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既是你干娘,那这事儿必然得听我的。” 婧珠一听,可不依了,正待反驳,纪夫人身边的嫣红看了看太太得脸色,在一旁使起眼色来,可婧珠哪管这些,有话倒出为快“:您不能因为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你就这么打发我……” 婧珠还未说不完话,就被急急上前的嫣红拉过了身,截了话。这可把嫣红急的,心里直叫道,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没看到太太面色难看得紧么,你是什么身份,敢这般对纪夫人说话。嫣红嘴里说道“:婧珠姑娘怕是糊涂了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太是你干娘,自然不会亏待你的。”边说边将婧珠往门外带,婧珠小胳膊小腿的,哪能拧得过嫣红,直接就被拉到了门外。 纪夫人叹了口气,靠在榻上对嫣红说“:我累了,把门关上吧,没事不必来烦我。” 婧珠不情不愿回了清凉小阁,心里全是想着纪母要打发她出去的事儿。晚间婆子上的饭菜也没碰。余婆子劝上了两句,婧珠不为所动,余婆子便不劝了,在冷眼旁观,她倒要看看珠姐儿能熬到几时,真是矫情。 晚间,纪夫人对着嫣红说道,“:罢了,她若不想嫁那便随她吧。”出了这么多事,纪夫人实在也没精力对付这个婧珠了。 高夫人在夜里与高员外说起了枕边话,“:你看那婧珠姑娘如何?” 高员外可不管什么婧珠姑娘不婧珠姑娘的,他只关心纪家“:这婧珠在纪府什么地位?可是真认了纪夫人为干亲?” “正是呢,纪夫人特地交代,可不能亏待了珠姐儿。” 能攀附上纪家,那这算是门好亲事,可是平白无故的会有这样的事儿吗?可不要被算计了“:让我再想两日吧,再想想……” 高夫人也急呢,就怕这门好亲事跑了“:你可得快点啊,人家等急了可不会等咱们。” 高大人,翻了个身,娘们就是唠叨。听着窗外细雨声,想着这纪家干女儿,御史纪大人……不一会就呼噜声雷动。 第二十一章、嫁妆 龚婆子送来了贾家要上门提亲的消息,这纪家又要开始忙活起来了。 绀青和月白如何也想不通,纪夫人怎么就找了贾家当亲家?今日贾老爷贾夫人携了贾公子就要上府来了,外头婆子可有一阵忙活了。 缨宁正在梳妆,一副心事重重。 紫棠朝外头喊道“:你们两人可别只顾着说话了,快把姑娘的衣裳拿进来。” 绀青一个起身,拍拍裙襦回道“:哎,我这就来。” “昨夜这雨一下,天气就愈发凉了,姑娘要多穿些才是。昨日内府刚送来了新制的衣裙,待奴婢叫人浆洗了,再用香草熏过,姑娘明日便能穿了。” 外头的金桂已是最后一拨,昨晚下了雨,今晨桂香淡了不少,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日渐转凉,姐姐出嫁,不要是在雪天才好…… 二姐儿因上次的事儿再不敢掉以轻心,免得又乐极生悲,也就没上回的兴奋劲了。 贾夫人今日精心挑了一身平日不常穿的锦花文绣连襟裙,配了自个儿出嫁时的金玉头面,一路跟着贾大人忐忑地进了纪府大宅。 龚婆子今日穿得喜庆,玫红色宝相花纹服,满头玉翠,精神爽利。 纪大人和纪夫人是在外堂见了贾大人,贾夫人,几个姑娘家则躲在阁楼里,扒开了小窗纱偷偷往外瞧。 在贾夫人恭敬地福了福礼后,和贾大人两人促狭地站着,手也不知往哪放。贾夫人王氏笑容维持了一路,这会儿有些僵了。贾大人忙唤上站在后头长子,“:这是犬子修珩,以后请纪大人多多照扶。” 贾修珩忙上前,向纪老爷与纪夫人拱了拱手,请了安。 这未来亲家见面确实尴尬。 纪老爷先发了话“:大家不必站着了,都坐下吧。” 纪夫人也跟着笑道“:以后都是儿女亲家,不必拘束,快请坐吧。”随后又命丫鬟上了茶,果子点心也一一端了上来,气氛才开始热络起来。 这贾修珩长得确实相貌堂堂,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书卷气,行为举止也是彬彬有礼,是不是德才兼备就不可而知了。缨秀隔着窗子缝儿,将将看到了点衣摆子,只听到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谦逊有礼,父亲问的话,说的文,都能接上几句,倒是有满腹学识的,才放了点心。 纪夫人对着贾夫人说道“:我们家二姑娘的庚帖改日就托龚妈妈送到你府上去,贾夫人挑个日子去合一合,我家姑娘日子大时辰也大,莫不要冲撞了谁才好。” 贾夫人忙点头道是,纪夫人看着这王氏是个好说话的,做事也谨慎,不是那种霸道急性子的人,二姐儿有这样的婆母倒也省事了。 阁楼里,缨雪见缨秀躲在后头,赶紧推开缨姚让了位置,“:二姐儿你可别害羞了,快来瞧瞧这个贾公子好不好,这庚帖还没换,你若不喜欢,还有机会呢。” 缨宁睨了五姐儿一眼,这都上门提亲了,哪还能变,除非月老从中作梗呢,况且这门亲事说得急,父亲都点头了,那便算真定下了。 缨秀被推到了小窗扇前,心里想着,看不看的都不重要了,管他长成啥样,只要能待她好便成。 却没想到入眼的是个翩翩美男子,虽是个举人,却无半分书呆子的气。他在她对面坐着,正在回纪大人的问话,嘴角含笑,恭顺有礼,缨秀分明感觉他瞧过来了,忙忙关上了窗子。 缨雪急着问道“:二姐儿可看到了?” 缨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我说他长得好,这回你可信了吧。” 缨秀面上一红,愣愣地点了点头,信不信的也就那样吧…… 龚婆子今日忙坏了,下午又去了趟京都南郊,给员外夫人带了话,说是,纪夫人说这婚事罢了,珠姐儿的婚事再别处寻吧。 这高夫人一听,肠子也悔青了,只以为自家迟迟未有回音,纪家没了耐心。回头便怪起自家老爷来,这么好的人家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人若不好娶回来好好教导便是,这纪家的关系没了还到哪里攀去?怪得他只做了个员外郎。 高员外被妻子骂得一愣一愣地,经这么一骂,他也觉得是自己误了事。 纪母挑了个好日子,给贾夫人送去了缨秀的庚帖,贾夫人拿了两个人的帖子去先生那里一合,八字竟合了六字,喜出望外,赶紧叫来媒人给纪府去了信,自己又与贾大人商量起纳吉的上门礼来。 “我找先生算过了,这月初六是个下定的好日子。虽然是个小定,那上门薄礼可不能随便了,我们虽比不得纪家,但面子上还得过的去。”虽然与纪家结亲家是个好事,可贾夫人心里总还是犯嘀咕,纪家富庶众所周知,高门大户也非寻常能比,聘礼少了怕人家瞧不上,自家丢了脸面,多了自个儿又拿不出来,这最后到底娶回了一尊神还是一尊佛,真是难说。 “这备礼之事你看着办吧,能拿多少便拿多少,这是贾家一件大事,也是纪家的一件大事,外头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万不能被人笑话了去。” 王氏点了点头,叫人列起了单子,这次只是下小定礼,意思到了便成,按照礼俗,聘饼六担,四京果,四色糖,十匹绸缎布匹,俪皮,金钏,金锭,金坠这些定少不了的,王氏又在此之上多加了两担聘饼,十匹绸缎,十个金锭,这该不会少了吧。那聘饼一担便是五十斤,多加了两担便是一百斤,还有那绸缎布匹,除了绝对的豪门大户,她再没听说比这个多的了。 九月初六这日,贾家来下了小定,送了聘书,这门亲事算是真正定下了。二姑娘也是个待出阁的小姐了。 姑娘出嫁,姐妹必须要添箱的。缨雪、缨姚整日跟着姨娘刺绣,针线拿得顺手,给二姐儿制个添箱的衣裳不过八九日功夫,花样绣得精细,一丛丛的花鸟绣案,一针一线都活灵活现的。 不过这可苦了缨宁了。 贾家来下了小定,半个月后就要纳征过大礼了,这要不抓紧哪来得及啊。 午憩醒来后,缨宁带了料子去了墨韵堂,准备叫母亲帮着选花色。 只见两个姨娘几个姐儿都在,母亲正在让人读嫁妆单子呢。 “嫁妆全抬六十四抬,床寝被褥十抬,绸缎布匹十抬,金铜器皿十抬,玉瓶瓷器十抬,珍珠罗衫十抬,家具箱柜六抬,珠宝首饰四抬,金银元宝四抬……” 婧珠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心里极不是滋味,这六十四抬全抬的嫁妆她也只戏里听到过,一般富庶人家有半抬就算是顶天了,纪家的家底多丰是她想也想不到的。果然是自家的女儿,女婿不仅要挑好的,嫁妆也要给好的,可怜她没娘的孩子…… 纪母这两日头痛,今天身子刚好些,便叫人开始理嫁妆,这东西又多又杂,是该早点准备。 “这单子才理了一半,今日你们过来刚好都听听,也帮我参谋参谋。”纪夫人对着姨娘们说道,随后又让大丫鬟念了已经定好的物件“:红中山葛絮被,满床。五彩织花线毯,满床。大红细毛毡,满床。红缎鸳鸯枕,成对。万载印花夏帐,满堂。云铜时花帐钩,成对。五彩花篮帐须,成对……” 这单单拿出一样都是好东西,纪夫人就是想要女儿嫁过去衣食无忧,二姐儿是嫡女,又是长女,自来得宠,即便是两个姨娘都不能说什么。 纪夫人问道“:这床寝便这些了,如何?” 钱姨娘说道“:都是些好东西,太太挑的定不会差,我这还能添上几件。” 纪夫人点点头,嫣红继续念道“:珠翠时式圆花,成品。珠翠时式边花,成对。珠翠时式后批,成件。翡翠圆环珠钏,成对。赤金凿花便簪,成支……” 全是成套成套的金贵头面,有些是宝玉斋里定制的,有些是纪夫人的私藏,还有些是纪夫人的嫁妆,贵重不已。 这才一个姑娘呢,就这般手笔,那七姐儿可不一百二十抬了?婧珠这么想着,若是自己出嫁了,纪母会出多少嫁妆?看这情况想来定是不会少的,只可惜她把婚事推了,不然靠着这嫁妆也能过大半辈子了。 缨宁听着却觉得还不够,“:我那还有副赤金头面,放着可惜了,正好给二姐儿添箱子。” 这添箱是好事,纪母点头同意了。 夜里,纪老夫人又命人送来了两副钏金头面,上头用的都是玛瑙,珊瑚这些珍贵的玉石,价值不菲。刘氏虽然整日关了门吃斋念佛,但外头的事心里看得明白。二姐儿这事也是不得已为之,在嫁妆上可再不能委屈她了。纪夫人收了头面,又叫人理出了自己的私房。她名下有三间铺子,两处宅院,两处良田,她准备只留下一处宅院,其它都给二姐儿添嫁妆,若是纪家渡过了此难,那这些东西往后再挣,若真的过不去,早点全送出去才好。如果朝廷真的来抄了纪家,那些产业也只是算是纪夫人私业,是从母家带过来的,和纪大人扯不上半点关系,倒是不会一同抄了,只是人都不在了,留这些身外物干嘛,还不如给了二姑娘,保她衣食无忧呢。 纪夫人这么算着,想着,在灯下又坐了一夜。 皇城,长春宫内。 魏皇后正为圣上褪下朝服,更上寝衣。她与圣上提起五皇子娶妃之事“:炎宸今岁已经十六,再过两年便也要出宫建府,这皇子妃人选也该定下来了。” 玄翰点头“:是不小了,你统领六宫,打理后务,这事儿自然是你来张罗。” “臣妾心中倒有一人,不知圣上怎么想。” “说说。” “御史大人之幺女,听说聪慧贤德,长相不俗,圣上觉得如何?” 玄翰意外,怎么偏偏是纪义淮之女?“:这皇子将来都是要建府封王的,皇子妃也会是将来的正王妃,御史大人身居二品,这纪家女出身差了点。况且我听说年岁还小,这事儿从长再议吧。” 皇后一愣,没想到圣上竟然会不同意。选皇妃自来不看出身,怕的就是母家作大,圣上今日说这话有些蹊跷。“:圣上说的是,那我便让二品以上的人家把适龄的姑娘都报上来,与聂贵妃一起好好挑挑。” 玄翰点点头,拉过魏氏的手,“:皇后贤惠,事事替朕分忧,是朕的福气啊。” 魏皇后面色一红,略显娇羞“:能与圣上做夫妻,才是臣妾的福气呢。” 玄翰动容,伸手将魏氏搂入怀中。魏氏自十五岁便嫁入寒王府为妃,与他风风雨雨二十多载,前朝纷争,风起云涌,她贤良淑德,通情大度,与他分忧,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叫他分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缨秀坐于木芙蓉树下,今日难得天朗气清,秋高气爽。昨日贾家送来了大礼,浩浩荡荡地从纪府大堂排到了门外青石街上,看来贾大人是尽了全力了,父亲倒也勉强满意。媒婆请了期,大婚之日定在下月的十八,是个宜婚宜嫁的大好日子,算命先生说今岁除了那一日,再没更好的日子了。本来今岁是个灾年,是不宜嫁娶的,可父亲定了今岁,说是姑娘大了留不得,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比赵三小姐先嫁人了。看来这纪府的花儿也看不了几日了。 缨宁不意平日一向开朗的二姐此时竟多愁善感起来。她走上前去,“:都快是新嫁娘了,怎么还是板着一张脸,莫要被人笑话了去。” 缨秀却开口说道“:我知家里必有事瞒我,但我却不敢问。真等到我出嫁了,妹妹你可千万帮我照顾好母亲。” 缨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依旧春风和絮“:二姐定是紧张过头了,家里出的事必然也是大喜事。况且你的母亲难道不是我的母亲么,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孝喽。” “七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缨宁软软的手握住了二姐儿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也不是无知的小人儿了,我定会好好孝顺母亲,孝顺祖母的。” 缨秀看着那双真诚漂亮的眼睛,奋力地点点头,“:外头秋风凉,妹妹穿得薄,赶紧回屋吧。” “回屋又要绣花样了,姐姐你这出嫁可是苦了我了……” 缨秀看着七姐儿这般不禁莞尔。 …… 第二十二章、出嫁 九月十八,黄道吉日,佳期已至。 京都一处,炮仗声响彻方圆。贾府门外鸣炮奏乐,发轿迎亲。 纪家二姑娘的闺阁内,丫鬟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焦,但也忙中有序。 纪母正为女儿细细地梳着头发。二姐儿一头乌发,柔顺光亮,是随了她。想起二姐儿还在襁褓时,那一头的黄毛,让人忧了不少心,反反复复给二姐儿剃了头,想让头发长得浓密点。现在姑娘长大了,头发也长了,却是要出嫁了。 纪夫人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姑娘出嫁是好事,却总是忍不住想哭。 “发篦子在哪里?快找来。”纪母发了问。 丫头一听,立马放下手里的霞帔,翻箱倒柜去寻了来,这一乱,什么东西都丢了,好不容易找到了篦子,外头就有下人来催了“:贾家的迎亲队伍出了西市,再半个时辰就到纪府门口了,纪老爷派我来问问,姑娘准备得如何了?” 呀,这高头髻才梳好,凤冠还没戴霞帔还没换呢。 纪夫人赶忙唤道“:快快,把二姐儿的凤冠霞帔拿来。” 二姑娘今日的衣裳首饰昨晚便准备齐整了,放在红漆托盘上用大红绸布盖着。 当纪母拿出那头冠,众人赞叹不已。 鎏金打造的八龙八凤翠羽凤冠足有三斤重,八只口衔珠滴的金龙,八只鸟羽点翠的金凤,冠面镶嵌的红玉宝石珍珠竟百来颗。 纪母吩咐道“:快给二姑娘戴上。那霞帔也一件件理好,给二姐儿换上。” 大红色的新嫁衣由五个巧手绣娘赶工,做了整整十日,从里衣到里衫,到内搭,再到外裙,一层层穿戴繁杂,直至最后佩戴好腰绳,足足花了两刻钟。 纪母在一旁对缨秀嘱咐道“:这嫁去了贾家,生生世世便是贾家的人了,即便以后入了土,牌位上也是刻着贾纪氏的。过门后记着一定要恭顺婆母,相夫教子。出嫁从夫,女子就是要宽容大度,万不可争一时之气,明白了?” 新嫁娘不能多说话,缨秀只点了点头。 纪母继续说道“:以后做了贾家的媳妇儿,万不可忘了母家,逢年过节的,必要回来看看,知道么?” 缨秀这一听,眼泪再也抑制不足,哗哗地流着。 纪母不忍“:我的好姑娘哊,这大喜日子可不能哭的,哭花了脸还怎么做新嫁娘?” 缨秀吸了吸鼻子,紧紧抱住了纪母,将头埋在她怀里,久久不舍放开。 “好姑娘,快把眼泪擦擦,多大个人儿了,还哭鼻子。”纪夫人又叫了丫头来重新给二姐儿扑了粉,上了红红的胭脂,抿了口脂,又是一个美娇娘了。 “二姐儿,这是我绣的帕子,你万要收好了,紫棠说这帕子绣得精巧,能和尚衣阁的秀娘比一比呢。你的衣裳我制了两套,料子都是顶好的,用线也都是好的,就是手艺一般,紫棠也帮我一起绣了花样,你万不要嫌弃才好。” 缨秀点点头对着缨宁笑道“:傻妹妹,你送的衣裳我爱惜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 姐儿和姨娘都来了。 五姑娘制了两条长裙,金线绣的百蝶,栩栩如生,熠熠闪光,叫人赞叹。六姑娘送的是一套床寝,都是大红大红的锦缎,绣了鸳鸯花鸟,十分精致。 安姨娘拿出了四对镶玉纯金大镯子,对着二姐儿说道“:我们两个姨娘也没什么好送你,你是我们家的大姑娘,自然不缺这些东西,这两对镯子是我和钱姨娘的心意,你万不要嫌弃才好。” 缨秀如何会嫌弃,钱姨娘和安姨娘平日月例不高,穿戴也都有规制,母家有时还要她们帮衬呢,能拿出这几个镯子来实属不易。缨秀双手接了,道了谢,愈发舍不得这个家来。 婧珠站在后头,她从一进府就一直羡慕着这个二姑娘,有时还嫉妒得要命,这会儿她要出嫁了。想到她嫁出去就不是纪家人了,心态才好了点。 “二姐儿,我别的不会,打这络子却是拿手,东西虽不贵重,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婧珠拿出了她打了多日的蝠结络。线绳上上下下交结,团云花鸟的富贵图案变化,其间穿了珠子,用了几十种线绳,配了十多种颜色,手艺精巧,让人忍不住翻来覆去,都看不出是如何打出来的。 因着上回的事,缨秀见到婧珠的面总是感觉怪怪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伸手接了“:珠姐儿有心了,我很喜欢。” 此时,外头炮仗声响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声充斥了整个纪府。 纪夫人忙说道,是迎亲队伍来了,快,快将二姐儿盖头盖上,赶紧扶着去前厅。 堂厅里,纪大人与纪夫人坐在上座,接过女儿敬的出嫁酒,肚里五味杂陈。纪夫人想着,二姐儿你可千万要好好的…… 大红盖头下,缨秀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有亲朋好友的祝福,未来的夫君也是自己满意的,贾家也算是个好人家,一切都是好的,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 一旁的龚婆子说着养育之恩不可忘的话,纪大人又告诫女儿,嫁过门后要恭敬公婆,孝敬长辈,缨秀对着纪老爷纪夫人重重磕了磕头,这出门礼才算成了。 缨秀在一片红色的天地里往前走,大概是快到大门口了,身边的婆子提醒着,姑娘小心脚下,缨秀抬起脚刚跨过了门槛,外头笙箫锣鼓就开始吹打起来了。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都是来看热闹的。 墙边有个老汗说道“:这贾公子娶了纪家姑娘回去,可要好好供着喽。” “谁说不是呢,有这么厉害的外家在,哪敢欺负了纪家小姐。”婆子笑了笑。 任何时候都不乏多事的,有个布衣男子插了一句“:你们可不知道吧,我听说这纪大人估计犯了事,上头都在查呢,谁压谁还说出准呢?” 那婆子一听来了兴致“:真有这回事?怪不得!我说呢,纪家老爷怎么会挑了贾家公子当女婿,原来还有这样的玄机。” 那老汉却纳闷了“:若纪老爷真被上头查了,那纪家如何还敢大张旗鼓嫁女儿?你没看到,刚刚那六十四抬嫁妆已经浩浩荡荡往贾家去了。” 一旁长衫男子听了笑道“:纪大人被查这事听听也就罢了,纪家这样的世家,怎么可能说败落就败落?圣上不看纪大人的功劳,还得看纪太傅的苦劳呢。”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在一阵喧闹中,缨秀趴在大哥儿的背上,被送上了花轿。 鞭炮声震耳欲聋,缨宁站在垂花门后面,听着迎亲队伍的锣鼓声渐渐远去,门口人群散了,宾客都入了席,她才捏了捏帕子,回了流韵轩。 嫁了长女,了了一桩心事,纪夫人又忧心起另外几个姐儿来。 第二日,下起了大雨,大雨转了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这会儿,府里丫头们都换上了夹袄背心,穿了里裤和外裤,手往外一伸,都带了寒意,风一刮过来都要缩一缩脖子。 “最是金秋好时节,风吹来虽然寒凉,但裹好了衣裳,不热也不冷,最是舒服了。”五姑娘对着两个姑娘说道。 三个姐儿围着小几磕瓜子。 托了缨秀的福,全府上下的奴才丫鬟都得了喜饼果糖,吃了两日也吃不完,流韵轩小院里的小几上摆着的也是这些喜饼子。 婧珠自上次的事情后,日日担心自己会被送出府去,等了许多日都没动静,这心才安了下来,这段时日每天都上纪母跟前献殷勤,纪夫人心里烦,没空应付她,将她送出府的事儿也往后放了放。婧珠没讨着好,又想起几个姐儿来。这日刚好三个姐儿都聚在一处吃茶说话,她也腆着脸皮坐了下来,“:让我也吃吃二姐儿的喜饼,沾沾喜庆。” 缨姚睨了她一眼,让了个位置。三姐妹又自顾自说起话来。 缨雪说道“:明日二姐儿就要携夫婿回门了,母亲说要早点去外院迎迎。” 缨宁即兴奋又紧张,兴奋是又能见到二姐儿了,紧张是想看看这个姐夫到底好不好。上回贾修珩与贾大人贾夫人上门提亲,她们躲在了小窗后头,也没看清楚。 而婧珠因被纪夫人禁了足,贾修珩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 “听说贾修珩长得英俊潇洒的,可是真的?”婧珠问道。 几个姐儿听了婧珠发问也都没说话。只六姑娘弱弱地说了一句“:你该叫姐夫才是。” 没人回应她,婧珠有些尴尬,只能点了点头,喝起茶来,不再言语。 缨姚道“:我姨娘这两日与我提起母亲,说她总是心神不宁,睡不安稳,你们可知道?” 缨宁忙说道“:那是母亲忧心姑娘的亲事呢。” “可二姐儿都已经过了门,应该松口气才对,怎么还忧心呢?”五姐儿问道。 “我们家可不止二姐儿一人要说亲呢。”缨宁一笑,朝缨雪看了看。 缨雪哪里能想到这个,面上赧红,“:可姨娘从未与我说过……”这二姑娘已经出嫁了,她不过小缨秀一岁,理论上也是该轮到她了。 缨宁道“:是母亲与我说的,你若不信问母亲去。”缨雪一听缨宁这么说,那这事定是真的了,哪还好意思跑去问太太啊。 婧珠在旁边听着,连缨雪都要说亲了,那她咋办?她可是比缨雪年纪大啊。干娘不会因为她上次拒绝了员外郎的儿子,就不再帮她看人家了吧,那可如何是好?这回婧珠真急起来了,员外郎至少还是个五品的,若纪夫人真的不管她了,那可是一般人家都难找啊。不行,定要再求求纪夫人。 九月二十一日,纪家长女三朝回门。 贾家的下人刚来传话说贾公子与贾奶奶刚出了门,往纪府过来呢,纪夫人等不及,早就带了几个姑娘站在门口等了。 嫣红笑道“:太太,前头那个蓝顶马车该是贾家的吧。” 纪母扶着嫣红的手下了个台阶,盼着女儿从轿子里出来。 马车到了纪府门口停下,探出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正是纪家刚嫁出门的姑奶奶。 贾修珩站在马车外,伸手接了新婚妻子的手,两人目目一对,一往深情。修珩将缨秀小心翼翼从马车上扶了下来。还未到身前,纪夫人就热泪盈眶。 “母亲……”缨秀上前拉了纪夫人的手,也是泪眼汪汪,两人沉默了半晌。一旁修珩拎了两手的回门礼,看着妻子这般可爱,愈发喜爱了。 “秀儿回来啦,赶快进门吧。”纪夫人这才想起来,对着丫鬟说道“:嫣红,快帮姑爷接下东西。” 说完便带着几个姐儿进了门。 修珩带着妻子入了厅堂,一路上体贴入微,让人羡慕不已。 婧珠第一次见到这个贾公子,心里暗暗妒忌二姐儿真好命,以为下嫁了个低户,没想到却该是个美男子。怪不得二姐儿答应得这么干脆,说到底还是贪恋“美色的”,当然这个美色自然说的是贾公子。 两个新婚夫妇给纪老爷纪夫人上了茶,纪夫人越看这个女婿越满意,女儿嫁了个良人,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也放心了。 几个姐儿在一旁看着也高兴,待修珩与纪大人去了书房,几个人将缨秀围了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前几天出嫁,还是一副小姑娘模样儿,这次回来省亲,全然换了个样子。头上高高盘了妇人髻,一改青涩模样,戴了翠碧的珠花首饰,身上穿了件大红色金丝春锦长衣,除了华贵俏丽,还多了点新妇的娇羞韵味。 缨宁拉过缨秀,附在耳边偷偷说了一句“:姐夫对你可好?” 缨秀一听,脸就红了,点了点头。 缨宁听二姐这么说就放心了“:我晚上要和你睡。” 缨秀笑道“:你是个大姑娘了,还同我睡?” “我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同你说呢,你明日便走了,再不说可没机会了。” 缨秀点了点七姐儿的鼻子“:你个傻宁儿,我嫁人又不是不回来了,况且我夫家也在京都,你若想我,便写信托人给我送来就是。” 缨宁望着面前的长姐,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天塌 没有夏日的蝉鸣鸟叫,夜里寂静无声,缨宁与缨秀俩姐妹躺在一张床上,聊着女儿家的心事。 缨秀喃喃道“:你还没出嫁不知道,这嫁人了,就全然不同了。” 缨宁微微仰头看了看躺在身边二姐,月光微弱,只看到了一双水汪的眼睛在夜里忽闪忽闪地,“有甚不同?”不就多了个枕边人么? 缨秀叹道“:离了家,去了个陌生地,做事说话总要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惹了公婆不高兴,又让夫君为难……” “贾大人和贾夫人可是为难你了?”自家二姐向来有主张,若遇上了个厉害的婆母,虽不至于被欺负,但每日必定家宅不安宁。 缨秀笑道“:贾大人与贾夫人都待我很好呢,我嫁过去第二日,我婆母便叫我帮着理家了,她说等我上了手,便把管家的事全交与我,她也好躲闲去。”她又想了想说道“:只他们再好,也比不上待在母亲身边自在……” 缨宁点点头,似懂非懂。二姐儿明日就要与贾公子回去的,不知何时能再见…… 纪夫人备了手礼,缨秀这拿回去的比拿来的还多,可推辞不过,也不想拂了母亲的一片好意。惜别了纪母后,与贾公子上了马车,今天日落前必须要赶回贾家的。 缨秀回门过后,这一套的婚俗礼仪才算真正走完了。 纪家二姑娘回门省亲后的第五日,纪母刚看完帐目,等着纪大人下朝回来。 外头门房的伙计跌跌撞撞跑到了墨韵堂,面上火急火燎的,酡颜见状忙把他拦住了“:夫人在里面做事呢,做甚莽莽撞撞的……” 那伙计还不等酡颜说完,就嚷起来了“:不好喽,你得赶紧放我进去,老爷,老爷他……”这伙计一急便结巴了。 纪夫人隔着一扇门,自然也听到了声响,赶紧叫嫣红传了话让那下人进来。 门房的小伙计也顾不得请安,进了门便开口道“:太太,大事不好了,老爷他被圣上扣在宫里啦!” 纪夫人打了一个激灵,以为自己听岔了“:一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你再说一遍!老爷到底怎么了?” “赵管事从宫外捎来口信,老爷确是被扣在宫里了!”那伙计哪见过太太失态到这般,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杨氏一时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 酡颜和殷红见状不好,忙上前劝道“:太太莫慌,身子要紧,估摸老爷过会儿就回来了。” 杨氏此时心里清楚得很,圣上这一留,老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她个妇道人家,连宫门都进不去,该如何是好? 杨氏头痛欲裂,一股气上不来,闷在胸口。 不行,她不能倒了,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呢,“:嫣红,快扶我去榻上……”杨氏浑身无力,指尖泛疼,心口被千万蚁虫噬咬般,就怕自己昏死过去,那时纪家可真乱了。 红殷和酡颜两人搀着纪夫人,艰难地往床榻边走去。杨氏虽身子难受,但还不忘严厉道“:这事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若事情透出去半分,你们就别想留在府里了,领了板子就滚出府去。” 底下丫头和伙计没想到一向和蔼的太太竟说了这么重的话,忙磕头道是。 杨氏被扶上了床,殷红抽了个软枕垫在她的背后,担心道“:太太要不歇一歇,眯一会儿?” 杨氏摇了摇头,见报信的伙计还跪着,对着他说道“:你派个人打探消息去,有什情况就赶紧来报,那赵世一回来你便叫他往我屋里来。” “小的明白” “赶紧去吧。” 那小伙计出了墨韵堂,往外院跑去,满心里嘀咕,莫不是纪家真出大事了? 杨氏又叫殷红赶紧把这事儿告诉老太太,自己虽不能进宫,可老太太身上却是有诰命的,在皇后娘娘那也得几分脸,魏皇后进宫前还常管她叫师母呢。老太太年纪大,身体不好,已经多年没往宫里去,但这个节骨眼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杨氏躺在床榻上,闭了眼,满脑子都是纪家家破人亡的惨状,心绪不宁,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突然又被噩梦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殷红见状忙倒了杯水递上来。 杨氏问道“:我睡了多久?赵世可回来了?” 殷红回道“:太太你睡了一个时辰,赵世没来过。老太太已经进宫去了。” 杨氏一想,不对,自己派人去宫外,一来一去也不过半个时辰,难道赵世有事耽搁了? 她对酡颜吩咐道“:你去外院看看去。” 赵世的婆娘李氏带了五岁的哥儿,慌乱地拎着收拾好的包袱正要往外走,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太太派来的丫头。 酡颜见情况不对,立马叫来俩伙计把李氏给控制住了。李氏的儿子看不明白情状,只见自己的娘亲被人抓了,哇得一声,就大哭起来。 酡颜一看这事儿自己也做不了主,就派人把这娘俩带到了墨韵堂。 李氏颤颤危危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她哪见过这阵式,自十八岁跟了赵世,她便在外院做起了端茶送水的活儿,少有来内院的,只听别人说纪夫人是个和善的,今日一见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一进来,她就看见太太青了一张脸,脸色沉得难看。李氏一想,这赵世定是犯事了,怪不得呢,好好的怎会叫她收拾行李,莫不是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老爷? 一边的小娃儿哭得纪夫人头疼,“:先把他带下去,我有话问李氏。” 李氏见儿子被带走,发了急,磕着头哭求起来。 纪夫人沉声道“:我不会害他,只你必须一字一句回了我的话。你收拾包袱干嘛去?可是赵世叫你这么做的?” 李氏也不知自己丈夫到底犯了什么事,现在太太这么问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愈发六神无主起来,想到小儿子又在太太手上,只得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太太饶命,我可什么也没做啊。我家那位今早急急忙忙进来,叫我收拾东西先回娘家,问了什么事,他这不说。他若真的犯了事儿,也请老爷和太太看在他这许多年苦劳的份上,饶了他吧。”李氏连连磕头,为赵世求情。 酡颜这时说道“:奴婢去问了看门的,守门的说没见赵管事回来过,后来又去问了西偏门的伙计,才知道原来赵管事从后头小门进去了。” 纪夫人看了看李氏,问道“:他找了你之后又去哪里了?” 李氏不敢隐瞒“:他只说在外头西街的勾巷等我,我还未出门就碰到了酡颜姑娘……” 杨氏一听立马派人去了西街寻人,可哪有赵世的影子。想必赵世怕被牵连,逃走了。跟了纪大人多年,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杨氏心里更加没底了,赵管事是老爷的亲信,必然知道许多实情,圣上要调查老爷,势必就要抓到赵世审问得到口供,这人证物证全了,才好定罪,赵世出逃,是福不是祸呀。 杨氏也想过要逃的,可一家子的人又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扣了人,必然早已经派人守着城门,自己一逃,那就是畏罪潜逃,无罪也变得有罪了。 不出杨氏所料,下午官差就围了纪府,说要找赵世。 这纪府被官兵围得鸟儿都飞不出去,半点不给纪家人机会。 这下府里可炸开了锅。府里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四处打听。知道实情的缄口不言,不知道的以为官兵是来抓赵世的。 两个姨娘和两个姐儿都来了墨韵堂,却被酡颜挡在了门外,说是太太不舒服,什么人都不见。 缨宁也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听说祖母出了府,去了宫里,现在也不知什么情况。 绀青来报说五姐儿和六姐儿过来了。 缨雪一进门就问“:妹妹可知道出了甚么事?” 缨宁摇了摇头。 “我看那阵势必然不是抓赵世那么简单,赵世不过一个奴才,能犯什么事值得官府大动干戈。”缨雪嘴里这么说,但她也想不出除了这事还能出啥事儿,这会儿爹爹又不在,母亲又关了门不见任何人,只能想到来这个幺妹这里问问。七妹常在母亲身边,不定能知道甚事。 缨宁即便猜到什么也不能乱说啊,母亲既然关了门不见人,那必是不能说的。“:姐姐先回去吧,叫姨娘们也不必急,想必官府找到了赵世便撤了。我们若先急了,那府里下人可不乱成一锅粥啦。” 外头被官兵团团围住了,缨雪与缨姚也不敢随意走动,便留在了流韵轩与缨宁一同等消息。 长春宫内,魏皇后与纪老夫人兜兜转转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急得刘氏焦头烂额,可在魏皇后面前却也不敢露出半分,“:皇后娘娘,老生斗胆问一句,圣上留了我家义淮可谓何事?” 魏皇后不急不慢呷了口茶,说道“:圣上留了纪御史必然有事,只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到底何事本宫便不得而知了。”魏氏看的清楚,此时纪老夫人心里是万分着急的。圣上扣留纪御史一事她也略知一二,不过是为了云城贪污一案。 魏皇后在圣上龙潜府邸的时候便受过刘老夫人的恩惠,那时她还是寒王妃。当今的圣上那时寒王,正为夺嫡之事广布势力,提拔了当时的内阁学士,就是如今的聂丞相。聂丞相送了自己的女儿聂荣儿入了王府,从此圣上眼里再没别人。魏王妃年轻不知事,为此事心急如焚,求了刘氏,那时还尊称刘氏一声师母。刘氏回头就对纪太傅吹了枕边风,纪太傅讲学时,总隐晦说起,君子心系天下,治国先治家;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话。圣上何等聪明,自知冷落了结发妻子,才慢慢重新看待自己的正王妃。为此,魏皇后知道自己欠了刘氏一份恩情。 虽然纪义淮是聂丞相一派,但恩情归恩情,魏皇后看着纪老太太焦急,何尝不想出手相助,但圣上早在纪老太太进宫前便派人叮嘱了她说,皇后娘娘只管打理好后宫,帮皇子挑好皇子妃,其他事情都不必管。当时她还纳闷,没想到精明如圣上,早就料到纪老太太会来,早早派人堵了她的口。 魏皇后面色不改,拿了花名册对纪老太太说道“:这两日内务府呈上来一本花名册,都是世家妙龄女子。五皇子年岁不小了,也是该挑皇子妃的时候了,师母你既然来了,帮本宫看看?” 纪老太太忙说道“:老身万不敢当师母二字,皇后娘娘您还是王妃的时候叫叫也便罢了,如今你是一朝国母,您叫师母可是折煞老身了。” 魏皇后知道纪老太太是在怪自己呢,面上也不恼,只心里颇无奈“:本宫说你当得起便当得起。”说完又拿来几张画像,点着上头女子说道“:这右侍郎之女年芳十一,长得还算清秀,只下颌尖了些,怕是个没啥福气;提督之女,名唤琳琅,年岁小了点,才九岁,不过看样子,养个几年没准出落成大美人儿……” 纪老太太听到九岁,想到了自己的小孙女,也是九岁,若没纪家的避护,她该如何平安长大?纪老太太有些急了“:娘娘……” 还没等刘氏说话,魏皇后便打断道“:镇国候的孙女儿,真是长得越来越水灵了,络儿许久没进宫,本宫倒是真想她了。” 纪老太太见状,知道自己求人无望了,此时也不好拂了魏皇后的兴致,遂点头附和道“:灵慧县主乃皇后娘娘亲侄女,若真成为五皇妃,那可真是亲上加亲了。” 魏皇后点点头,她也正有此意,只是圣意难测啊。 谁都道聂荣怀辅佐圣上坐上了龙椅,成为御前第一红人,加官进爵,从此水涨船高,坐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女儿聂氏也深得荣宠,被封为贵妃,宠冠后宫,一时风光无限。可伴君如伴虎,圣上前一刻能给你恩赐,后一刻就能把你打入地狱,全凭他一念之间罢了。 魏皇后看得明白,这次纪家必留不成了。 圣上要拿聂家,必要有个由头,而纪义淮便是他的由头。 第二十四章、出逃 纪老太太自早上入了宫,半点消息全无。 纪夫人已经一日茶水不进,外头姑娘、姨娘来了又回,她也只闭门不见。若老太太进宫求皇后娘娘的这条路走不通,那还得另想他法。只是外面官兵日夜守着,插翅也难飞。 好在现在出门,官兵还只是搜身排查,派了人跟随监视,还没真正把她们囚禁起来。杨氏不禁恨道,义淮呀哥哥呀,你们干了这些“好事”,害的她个妇道人家忧虑至此,害的家宅不得安宁,命在旦夕。 魏皇后拉了纪老太太聊了一下午,又备了许许多多的贵礼。 到了申时,纪老太太才拜别了皇后出了长春宫。魏皇后派了宫里的嬷嬷一路将纪老太太送到了宫门口。 暗卫早就在宫门口候着了,见纪老太太出来,上了马车,一路跟随纪家的马车到了纪府,看着纪老太太进了纪府大门,才转身离去。 纪老太太一进门就往墨韵堂去。 纪夫人期盼地望着进门的纪老太太,希望能听见皇后娘娘出手相救的话。纪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纪夫人心中那一丝丝的希冀也破灭了。 “皇后娘娘也无法吗?” 纪夫人面如土色。 “娘娘半分不让我提义淮之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若不是她因义淮与聂丞相之故,无心帮我,那便是她有所顾忌。” 纪老太太对皇后有恩情,必然不会不顾纪家人生死。但想到朝野嫡位之争,分派站队的势头越来越严重,什么事也比不上自己儿子登上皇位来的重要,那皇后娘娘这般举动也不足为奇了。 “娘娘一点也不顾母亲您的恩情?” “恩情再大也大不过圣上授意啊……” 纪夫人一下便从椅子上站起来,“母亲您是说圣上在背后操纵的?” 纪老太太叹了口气,“圣上做事向来谨慎周密,如何能让人得知。这也不过我这个老太婆猜测罢了。皇后一向仁德慈善,若不是这样,我当初也不会为她说项。我看得出来,面对我的恳求追问,皇后娘娘到底还是心中有愧的。能让她这般的,普天之下还有谁?” “圣上要办义淮?”纪夫人惊恐万分,若真是圣上的心思,那她们在这里再怎么扑腾也是无济于事了。 纪老太太摇摇头,“圣上身为一国之君,心系百姓,若真出了贪赃枉法,残害忠良之人,必要追究。可真正想害我们纪家的人到底是谁,不得而知。” 听纪老太太这么说,那就是还有希望? “皇后娘娘身为后宫女子,说不上话。聂丞相那儿估计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能做的早做了,求他也无用。母亲再想想,可还有可求之人?” 纪老太太想了想道“:老太爷在世时,与镇国候爷有几分交情,只镇国候年岁大了,早已不关朝事,不知能否请他出面相助。” 纪夫人似抓了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行的,只试了才知道。儿媳明日备礼就上门拜访。” ”我一同与你前去吧。我虽是半截入土之人,但多少还有两分薄面。没我一同,估计你连纪府都出不去。“纪夫人手上有一块一品诰命夫人的令牌,凭着令牌就如得到圣上旨意,都可随意进出宫门。 纪夫人点了点头,只得这样了。 纪夫人一大早起来,有就下人急急跑来禀报说,赵世昨晚被官兵抓了。 纪夫人一愣”:如何被抓的?“ ”那赵世昨日离开纪府后就在街市里躲藏起来。白日城门有官兵把守排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等到夜里,官兵松懈了点,连夜逃出城去,没想到刚到城门口被抓了个正着,现在早已被送去了刑部。“ ”那抓人的官兵可知是谁派的?“ ”这小的便不知的,想必是刑部接了上头的意思,出来抓人的。“ 这下可不好办了。 ”行了,你下去吧,另外再备两辆马车,我与老太太要出府一趟。“ ”是。“ …… 赵世被抓一事在纪府传开了,可奇怪的是,纪府门外的官兵还是没撤退,纪老爷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府了,这不禁让大家猜测纷纷。难道抓赵世只是第一步,封了纪家才是上头真正的意思? 有些眼尖的奴才早已经偷偷收拾好了包袱,打算混出门去,可没想到门口官兵把守得严,一顿盘查后,将他们赶了回去。纪府一个大门三个偏门都被官兵牢牢守住了,想要浑水摸鱼都不行了。 婧珠这下可坐不住了,纪家若真出了事,她也不能独善其身。 ”余妈妈,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官兵已经守了两日,何时能放我们出去?“ 余妈妈这会也急啊,她跑去墨韵堂问了伺候夫人的丫头,个个缄口不言,她也只猜测赵世犯了点事,可赵世都被抓了,官兵还不撤退,莫不是赵世的事情牵连了纪府? 心里虽这么想,余婆子还是宽慰道”:姑娘莫多想,上头还有老爷夫人老夫人呢,若真有什么事情,他们还会这么沉得住气?“余妈妈嘴里虽这么说,可她听说,纪老爷已经快两日没回府了,是有事出门了,还是怎么了,那可不得而知了。 ”余妈妈别框我,我早就知道了,纪老爷自上了朝就没回来过,后来赵世又被抓了,太太一下子便说身体不好闭门谢客,连纪老太太都进了宫,若真的没出事,为何这般?“ 婧珠早就派了小丫鬟去打听了,这些事,出得蹊跷,倘若纪家真出了事,她只不过是个来投靠的孤女,虽认了纪夫人为干亲,可也不是姓纪的,到时真和纪家一起倒了霉,可不冤枉死了。 余婆子没想到婧珠心眼这么多,避过了她的眼睛,打听到了这许多事。 余婆子瞪了瞪婧珠身边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委屈地看了看余婆子,摇了摇头。 婧珠说道”:余妈妈别怪青翠了,她也不过是被我威逼利诱,去帮我打听了点事。“ 余婆子听了婧珠的话,被噎得说不出话,她还倒挺实诚的,说得这么光明磊落,没有半分忌惮。这纪家后院合着是她的天下了,想打听什么就打听什么,半分不把她放在眼里。余婆子想着等这件事情过去,她便去禀了太太,看她还这么肆无忌惮。不过就算她不找太太,太太也打定主意把婧珠送走了。想到这里,余婆子也没和婧珠置气,吩咐了青翠看好姑娘,自己就出去了。 余婆子一走,婧珠就开始寻思起来。 她立马跑去了梳妆台,拉开抽屉,里面摆了四五件纪夫人赏的头饰簪子。打开妆匣,里面放了七七八八她这几个月得来的饰品手钏之类,有些是纪夫人纪老太太赏的,有些是姐儿姨娘送的,还有些是当月的规例。 婧珠瞄了瞄身边的小丫头,说道”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有事叫你,你再进来。“ 青翠点头,正要退下,婧珠又吩咐道”:记得把门带上,外头吵得我头疼。“ 青翠出了屋,余婆子睨她一眼,还想着婧珠刚刚说的话,嘴里念叨,小妮子,可别再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了。 婧珠扒开床铺,掏出了存了多时的银两。都是每月内府送来的月例,每月吃穿用都不用她出银子,这月例自然就省下来了。 数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银子。十两是月例,其它的四十两是纪夫人每月给她的体己钱,这会想来,纪夫人待她也是不错的,至少吃穿不愁,每月还有首饰衣裳,可这些一旦与纪家姑娘比起来,就什么都是天壤之别了。 妆匣子最外层是些碎银子和一些铜钱,还有绣面用的粗银珠子,婧珠也一并装到了小布袋里。 婧珠又搬了个板凳,站在板凳上,把布袋搁竖柜上头,再用箱笼一遮,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摆好了板凳,擦了擦凳子上头的灰尘,抖了抖衣裙,心里还挺得意,若到时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拎起小布袋就可以偷偷逃了。 藏好了小布袋,自己又左右看了几回,看不出异样,婧珠才安了心,躺在床榻上准备好好眯一会,午后醒来再去探听探听情况,凡事都要早做准备才好。 纪夫人那头,官差堵了门不让出去。纪老太太义正言辞”:我家纪老太爷自圣上七、八岁,便教他读书习文,圣上感怀至今。如今你们只得了命令围了纪府,既无刑部囚禁令牌,又无圣上监察口谕,我家老爷也没被判罪,纪府也无人有大错,凭什不让我们进出了?我好歹也是圣上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得你们这般对待?“ 领头的官差一听心里也没底,他确实只得了刑部大人的命令,看牢纪府,也没说软禁纪家人,又见到纪老太太拿出了圣上赐的令牌,再不敢多加阻挠,开了门,又派了两个人跟着她们的马车,一路到了镇国候府。 婧珠一起来,便打算去纪夫人那里请安。没想到才到院门外,看门的婆子就说太太出府去了,后来一问,才知道纪夫人和纪老太太都出了府。 府外有官兵把守,那些打算逃走的下人都被一一赶了回来,她们如何能出得去? 婧珠到了偏门,才刚上前一步,便被官兵手中的长鞘刀给栏住了。婧珠一惊,赶忙退了回来。若她们真的不管不顾逃走了,那她可怎么办?对了,七姐儿不是还在么,纪夫人必不会抛下七姐儿不管。 流韵轩看门的婆子在打着盹儿,这天塌下来,也压不到她个老婆子。 婧珠未得婆子通报便进了流韵轩。 ”听说老太太求了皇后娘娘也没用,这可如何是好。“ 紫棠也跟着着急,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一家子人都坐如针毡,就怕圣上一道圣旨下来。 缨宁昨晚想了一夜,倒看明白点事”:皇后娘娘何等身份,她的母家在朝中身份也举足轻重,她若不出手相助,那恐怕真是办不了……“ 婧珠捂了嘴,看来自己没想岔,纪家果真出事了。 ”珠姐儿?你怎么来了?“绀青泡了茶过来,没想到看见婧珠站在了门外,气得对着门口的婆子喊道”:王妈妈你是干什么呢,怎么来人了也不通报一声?“ 王婆子一惊,从坐着的石墩上摔了下去,赶忙爬起来说道”:老奴一时犯了困,也不知婧珠姑娘何时进来了。“ 缨宁一听婧珠竟在门外,也不知她听去了多少。 婧珠笑着进了门,装作若无其事”:外头围了官兵,我不过是过来问问妹妹,可是知道为何?“ ”我一个闺中女子,怎会知道?况且母亲近来身体不适,我也不好去扰她。“缨宁摇了摇头。 婧珠心里暗讽,纪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亏七姐儿还坐得住,真是娇养的女儿,不知难事。 ”妹妹没去问问老太太?老太太向来在贵人面前得脸,如何不去问问什么情况?你身为纪家姑娘也该出点力才是。我干娘这般疼你,现在遇到了事儿,可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缨宁却被婧珠弄烦了,本来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现在还来个婧珠在这里说风凉话”:珠姐儿不是纪家人却比我这个纪家姑娘还卖力呢,我母亲和祖母都办不了的事儿,我能有什么法子?“ 婧珠听缨宁的语气,这面上也不好看,甩了甩帕子说道”:也怪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你都不操心,我还操什么心那。纪家真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我头上,妹妹还是好好歇着吧,我也不打搅了。只能保佑纪大人早点回来吧。“ 婧珠径直出了门,心里寻思着自己谋虑得不错,纪家人肯定是靠不住了,得马上想法子才行。好在自己贵重物品都收拾齐整了,说走就能走,现在府里人人自危,谁也没心思管她这个外来的小姐。 缨宁被婧珠事不关己的语气,气得两眼蓄了泪。 紫棠忙安慰道”:珠姐儿向来心眼多,姑娘莫被她气着了身子,不值当。“ ”我也不全气她,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我无用罢了。“缨宁现在万分无助,大部分眼泪也是为纪家的事情急的。 第二十五章、奔求 纪夫人和纪老太太的马车停在了镇国候府门前。 如若没有提前递去过门的帖子,便上门拜访,是极为冒失的,可事出紧急,况且纪家这种情况,连信也送不出去,只得先来后报了。 纪夫人叫了伙计上门传话。 ”你且等等。“侯府守卫见是纪家女眷,也不敢怠慢,忙向里头传了话。 等了一刻钟,守门的才跑上来说,世子爷请纪老太太纪夫人进府。 侯府客堂,丫鬟们上了茶。侯府世子云奕见纪老太太来了,行了礼,请上座,倒是恭顺有礼”:纪老太太纪夫人前来找家父,必不是宅内事吧?家父致仕已久,早已不问朝政……“ 纪老太太一听侯府世子这么,颤巍地起身,跪了下来”:没有万分紧急,老身也不会来求了侯爷。请老侯爷救救我家义淮吧。“ 云奕一看就变了脸色,忙要将纪老太太扶起来”:老夫人万万不可,你这大礼可要折煞小辈了,本世子如何敢当。“ 纪夫人此时也是万分无助,生怕世子说出无能为力的话,也跟着纪老太太跪了下来。 云奕不忍,叫来丫鬟把纪老太太和纪夫人都扶起来。这万一传出去,叫一个年近八十的长辈对自己下跪,他要被外头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纪老太太摇摇头”:若侯爷不肯见我,老身便跪死在这里。“她看得明白,世子与侯爷必然是知道义淮被留之事,自己今日所来侯府的目的他们也一定能猜到,若他们再袖手旁观,那真的所求无门了。 ”不是我父亲大人不肯见,只是他老人家前些日子身体不好,日日吃了药便昏睡,我夫人守了他大半个月,现在刚有点眉目,只床榻还起不来。“ 纪老太太一听侯爷病至这般,也惊了”:侯爷七十大寿时还是体健爽朗,怎的现在病得起不来了?“ 云奕叹了叹”:病来如山倒,况且我父亲年岁也大了,因早年劳累,身子骨早埋了隐疾。“ 纪老太太与纪夫人一听,这老侯爷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纪老太太脸上更加仓惶。 ”纪老太太所求何事,说与我听吧,若我能办,必会相助。”其实云奕约莫是知道点的,只是看着古稀老人这般,也十分不忍,这让他想起了床榻上的父亲大人。 纪老太太一想到纪家就流了泪,听到世子肯帮忙,这才肯站起来”:我家义淮昨日上朝后便被圣上扣在了宫里,到底关在了哪里也无从得知。“ ”老夫人可知圣上以什么名目?“ 纪老夫人摇摇头,即便心里有猜测,嘴上也不敢讲出来”:许是和云城农妇上京告御状,牵扯出来的贪污案有关?“ 云奕也想到了,圣上亲口下了旨意,必须彻查此事,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这事儿不好办。 纪老太太见世子面露难色,急了起来,”我知这事儿难办,可这关系到我家义淮性命和纪家几十口人的生死,世子若看不上我老太婆的薄面,也请世子看在我过世的老爷份上救救纪家吧。“ 世子在刑部担任副司一职,掌管审查刑法之事,又有老侯爷的面子,若真要出面将这件事揭过去,再找个由头报与圣上,也是人力可为,纪家也就有希望了。 ”老夫人所求之事,本世子必定会说与老侯爷,不会让纪大人白白蒙屈的。“若纪义淮什么事情都没做,那还好办,不过查明真相,走了程序,不让纪义淮背了黑锅,将他早点放回去就是;若是纪义淮真的干了什么勾当,那圣上必然也不会放过他,云奕说这话,也不过是为自己留了台阶。 纪老太太何尝不是怕纪义淮做的事情被揪了出来,这时心中万分纠结,说与不说纪家都没有退路。如果不说,那世子定然不会全力相助,等到真相大白,纪家必然遭殃,若是说了,没准还有万分之一的转机,纪老太太考虑了良久,终于鼓起了勇气“:我家义淮清清白白也便罢了,审查的主事大人必会查出真相,让义淮平平安安回来。老身恼就恼在纪义淮他个不孝子,被猪油蒙了心啊……” 纪夫人一听老太太竟然将纪义淮干的龌龊事都和盘托出了,被唬了一跳,世子是刑部的人,若他无心相助也便罢了,若是有心针对,背地来了一招,那可正是万劫不复了。不愧是老太太,与老太傅经历多少风风雨雨,见过多少腥风血雨,有这般胆识,若真不搏一搏,那纪家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云奕一听纪老太太这么说,顿时就明白了。纪御史恐怕和贪污案脱不了干系。倘若审查贪污案点到为止也便罢了,可这个案子圣上下了旨,要求彻查,底下官员人人自危,哪还敢徇私枉法。 “老夫人急切之心我能理解,只这还得我父亲大人出面,能不能成也不好说啊。 纪老太太见世子肯帮忙,面上才好看了点“:只世子肯出手相助,成不成都罢了,也算是纪家人的命。” 云奕若有所思,这事还得与父亲商议。 纪老太太与纪夫人辞了侯府世子,出了大门,官兵还候在外头,看来当政者连她们老弱妇孺也不放心啊。 纪老太太越过官兵,只当不见,从容不迫地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父亲身子怎么样了?”云奕到了陶然居,世子夫人魏氏刚好从老侯爷房里出来。 “侯爷刚喝了药,在床上坐着呢,估摸过个半个时辰便要睡了。”魏氏侍了十来天的疾,此刻也是一脸疲惫,老迈之人病灶总是反反复复,天气一变又倒下了。 云奕看见妻子如此辛苦,有些怜惜“:你若熬不住,让下人伺候便是,也不用日日守着,可是辛苦你了。” 魏氏也不想啊,只是老夫人去的早,侯府三公子还未续弦,四公子的夫人又怀了身孕,可不剩下了她么。若自己不伺候重病的公公,这话传出去,该说她不贤惠了。不过有世子辛苦二字,魏氏再累也不会抱怨了。 “这是妾身分内事,自然不辛苦。” 云奕拍了拍妻子的手,进了老侯爷的居室。一开门,满屋子的苦药味。 老侯爷卧于红木床榻上,正在听下人给他说外面的事呢。他虽卧与病榻,外头发生的事却清清楚楚“纪家之事,你怎么看?” 云奕没想到自己一进来父亲就问这个,“:纪义淮犯的是死罪,没证据便还罢了,若证据确凿,纪家在劫难逃。” 老侯爷颔首道,“:做人事听天命,能帮就帮了,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越过圣上去,若圣上要拿他的命,你我都无能为力。” 云奕点点头,果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婧珠推说身子不舒服,早早就关了门上塌了,连丫鬟也不让在屋里看着,说是吵了她休息。 余婆子也没闲情逸致对付个黄毛丫头,嘱了青翠自己便回屋找看门的婆子喝起小酒来。深秋夜里凉,这个时节还未烧炭,手脚露在外面也是冷飕飕的,遂两人一琢磨,到厨房热了一壶黄酒来,又花两个铜板要了两个小菜,这会儿外头乱,谁还管得了她们,能逍遥自在一日就算一日。两人对着桌几喝起来了小酒,酒一下肚,浑身都暖起来了。 余婆子心里有郁结,她本是太太院里的管事妈妈,好好地被派到了清凉小阁伺候起孤女来,偏偏婧珠又是个会来事的,害得她在太太面前也不得脸。这般想着,几杯酒就下了肚,眼睛开始迷糊起来。 青翠在珠姐儿的门外守着,也不敢走,只外面冷极了,风刮来直往脖颈里灌。平日她是与珠姐儿一同睡在屋里头的,她守夜的时候就在床边的小塌上,现在婧珠不让她进去了,她坐在廊子里打了半个时辰的盹,竟被冻醒了。 婧珠摸着黑,小心翼翼地把小布袋拿了下来,藏在怀里,没想到退后时一个不小心就绊到了矮凳。 “珠姐儿,里面怎么了?”青翠揉了揉眼睛打算推门进去看看。 “无事,你不必进来,”婧珠这时心肝都要跳出来了,果然贼不好当,“:不过起来倒茶绊到了,你若困了便回屋去吧,不必在外头守着了。” 青翠一听,巴不得赶紧回床上睡觉去,但又犹豫着“:余妈妈叫我定要守好小姐。”珠姐儿花样百出防不胜防,她可得悠着点,若让余妈妈知道,她定没好果子吃。 “那你就去隔间睡吧,外头怪冷的。” 青翠一听这话如获大赦,隔间连着珠姐儿的寝房,有什么声响都能听得到,自己再不必挨冻了。青翠又冷又困,一沾着隔间里的床榻便睡着了,哪还记得余婆子的话。 没多久,婧珠就听到隔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蹑手蹑脚下了床,捂紧了袖子里头的布袋子,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她想了两日,这个计划定然周全。 第二天大清早。 “你说什么?珠姐儿丢了?这整个纪府被守得死死的,她如何出得去?”余婆子差点没吐出血来。 青翠带了哭腔“:可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没看到她的影儿。”她一夜都守在隔壁的,有什么动静该是能听到才对,可是婧珠何时出了房门也不知道。 余婆子知道对青翠急也不是办法,重要的是该怎么和夫人说。婧珠屡屡闯祸,纪夫人特地派了她看住珠姐儿,这会儿人都没了,她定吃不了兜着走。 “纪家她定出不去,莫不是到了哪个姐儿的院里,或是躲在了园子里?叫上看门的婆子,咱们赶紧先找去。”找到了就万事大吉,找不到也只能再向太太禀报了。 纪夫人到了下午才知道婧珠不见的事。 “何时不见的?为何现在才报?” 纪夫人也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呢。 余婆子可吓坏了,昨日她躲懒,拉了门上的婆子喝了酒,一睡就睡到了辰时“:早上青翠便说珠姐儿找不到了。只是我想纪府她又出不去,必然还在园子里头。可奴婢找了一上午,还是没找到,这才来禀报了您……” 纪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万分头疼“:你赶紧带几个婆子再去找,外院也派些伙计找,一间间院里屋子都找过来,我就不信她能飞到天上去。” 流韵轩里来了几个婆子,说是问婧珠在不在,若是没来流韵轩,也在流韵轩的院子里头看看,不定躲哪里呢。 绀青倒奇怪“:自前日下午来过一回,再没来过,可是出事了?” 婆子说道“:今早珠姐儿就找不着了,因为纪府也出不去,太太估摸着她会不会来姑娘院里串门。” 这婧珠串门也该带个婆子丫鬟,哪能独自一人。 “唉,那我叫些人到院子里都看看。”绀青虽然面上点了点头,但心里却腹诽道,这一个大活人,哪能躲得住。 绀青将这事儿说与缨宁听“:珠姐儿好好的为何要躲起来呢,躲在府里算个什么事儿,她若真怕官兵进来,难道那一群官兵还搜不到她这么个大活人啦。” 缨宁想了想“:这每个院里都有看门的,到了夜里都落了锁,哪能随意走动,你去找余妈妈,叫她带人去清凉小阁寻一寻,角角落落都不要放过。” “姑娘是猜婧珠还在清凉小阁里?那怎么可能,婧珠没了人,丫鬟第一个便在婧珠的屋子里找。” “你去便是,若真没找到,那估计她真插上翅膀飞出府去了。” 绀青听七姐儿这么说,只得去找余婆子。 "我们姑娘说了,叫妈妈你去清凉小阁寻寻。" 余婆子将信将疑,这小阁她最先找过,连床榻下面都翻了,哪有人影,她也没更好法子,只好带了七八个人又回到了清凉小阁,“:这院子屋子,里里外外都给我找一遍,什么暗道密间的,都给我找出来。” 几个婆子在院子里伺候了这么久,从未听说小姐的屋子是有暗道的,这暗道也只是传闻宫里圣人住的地方才有呢。 两三个婆子,扒开了花丛,翻开了树灌,查看地一丝不落。 “余妈妈,快来这儿看看!” 余婆子一听有人喊她,这是找到了?她赶紧跑过去一瞧,哎呀,成了,也都叫人别找了,将整个屋子翻过来也不可能找到了。 “真是钻了犬洞走的?”纪夫人难以置信。 余婆子万分肯定“:那犬洞周围被扒了两块砖,不是婧珠干的还有谁?” “果然是不入流的东西,连犬洞那种地方都能钻!” 余妈妈一惊,没想到意向温和的太太竟说出这么重的话。 “她惜命,怕被纪家连累,那便让她去吧。反正就算她不走,我早晚也要送她出去,倒省事儿了。”纪夫人嘴上虽这么说,但看得出来,心里气得不行。 可怜余妈妈在这大冷天里,为了找婧珠愣是出了一头的汗。 “婧珠走便走罢,你还是回我院里来伺候。”婧珠怎样的人,纪夫人心里清楚,也不全怪余妈妈。 余婆子抬头,她这是因祸得福了? 第二十六章、下狱 绀青跑了进来“:七姐儿,竟真的被你猜着了,你猜猜珠姐儿藏哪儿去了?” 缨宁看绀青如此激动,也猜着了几分“:可是在清凉小阁?” “姑娘只猜对了一半,婧珠确实是在清凉小阁被找到了,只是钻了洞逃跑了,但你如何也猜不着她钻了什么洞。” “什么洞?” “犬洞呢!” 缨宁一听就傻眼了,一个姑娘家,竟爬了犬洞?若是二姐现在听到,还不笑话死她? 紫棠听了也难以置信,好好姑娘家,这、这成何体统?估计这种事也就婧珠才做得出来吧。 婧珠贪富贵,早在她入府那会就看出来了,可缨宁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母亲也待她不薄,几个姐儿也没冷眼对她,她却苗到不好的势头就逃了,还逃得这么不堪,真是个没良心的,也不知她一个孤女独自一人出去,如何生存。 缨宁叹了口气,现在父亲的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何苦又去想婧珠的事。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出去是好是坏,是挨饿受冻还是富贵逍遥,都不关她的事。 紫棠却道“:连婧珠都知道纪家不好了,姑娘还不与我们说么?” 绀青笑容也一收,巴巴望着缨宁,不管纪家出了什么事,她必不会逃的。 这个节骨眼上,婧珠钻犬洞一事惹了大家一笑,怕是苦中作乐吧,事情过后只觉得万分悲凉。 缨宁愈发严肃起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我同你们说了,你们万不可出去胡说,这……” “姑娘,大事不好了!外头官差进来了!……” 缨宁一个激灵,瘫坐在地上。 “小姐!”“小姐!” 外头婆子还没跑两步,便被石阶绊倒在地。月白也没心思去扶了,急急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官兵已经进了纪府,手握令牌,说是要抄纪家!” 屋子里头几个人听的清清楚楚,到底还是来了。 两个丫头急得团团转,绀青拉着缨宁“:女婢这就收拾东西,咱们逃出去吧” “咱们去找夫人和老太太,她们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官兵抄了纪府的。”紫棠慌乱地说。 要能逃早就逃了,还用等到现在?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缨宁一摸脸上,竟全是泪,许是害怕,许是绝望,眼里涌出的泪水没完没了。老太太没法子,父亲也没法子,连皇后娘娘都没法子了,她们后宅女子还能有啥办法? 两个丫头没想到七姐儿心里竟藏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今她们知道了,却已经晚了。 府里整个炸开了锅。 官差手握圣命,进来便把所有人给控制了,一点都不留机会。 官兵的领头手握令牌对着众人喊道“:圣上有令,纪御史牵连贪污之案,罪证确凿,现革职入押,待三司问审后再判其刑。其妻母儿女一干关系人等收监待审,家奴遣散,家产籍没……“ 后头官差说了什么,纪夫人却什么都听不到了,脑袋嗡嗡作响,险些栽倒过去。 而纪老太太则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老太太!“杏之和绯红哭得眼泪鼻涕一处流,死死掐了老太太的人中,过了半刻钟,纪老太太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眼前依旧是一群官兵和慌乱的纪家人,一时老泪纵横,纪家真的大难临头了! 缨雪、缨姚、钱姨娘和安姨娘见这场景,完全蒙了,如何也不肯相信圣上要抄了她们纪家,还以为官兵进错了地方,等到官兵一个个抓了人,看到老太太和纪夫人面上的绝望,才害怕地大哭起来。 底下的奴才个个战战兢兢,跟着命令列好了队,有胆小的被吓得魂飞魄散尿湿了裤子,就怕官差的长刀下去,一命呜呼了。 紫棠拉住了缨宁不肯走”:我生死都要与姑娘在一起。“ 绀青哭地喘不过气来,也死活不肯走。 家奴都要被遣散的,这不走就要跟着被收监,是生是死都无法预料,缨宁如何肯她们跟着。 ”我势死要跟着姑娘的!若让我一个人苟活,那我现在就先姑娘而去!“绀青听紫棠这么说,也跟点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缨宁无法,趁着身边官差一个不注意,抽了身上的配刀就往脖子上抹,吓得紫棠和绀青上赶紧跪地央求”:姑娘万不要做傻事啊!“ “你们跟了我必是死的,你们若不走,那我只得害了自己也不能害了你们!“ 官兵见状,哪能让纪家姑娘抹了脖子,他们回去如何交差,赶紧就上来夺下了她手中的长刀。紫棠和绀青再不敢激着七姑娘了,这个当口,一个想不开就能做出傻事。 最终她们还是被官兵带走了,缨宁永远都记得紫棠被带走之前幽怨的眼神和绀青可怜巴巴的泪眼。 ”你带两队人去里面;你,带上人去搜外头。上头发话了,纪家搜到所有的家产都要登记入册,一碗一筷都不能落了。“ 看着官兵肆无忌惮地进了屋,一阵打砸,花尊瓶器杯一件件往外搬。纪夫人死死盯着屋前梧桐树上的枯枝,面如死灰,眼角干干的,半滴泪水都出不来,这是她经营了大半辈子的纪府,就这么没了。 缨宣和缨弘住在外院,早被官兵抓上了囚车,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缨宣两眼蓄泪,他的祖母已经这么年迈,妹妹都这么小,明年他便要科举……纪家真的要亡了吗? 几个姑娘躲在纪夫人和姨娘后头,被带上了囚车。 缨宁记得她回头看到的纪家最后一眼,就是纪家大门被官府帖上了白色封条,赫然写着查封两个大字。 ”真是想不到啊,一个鼎盛之家,顷刻就没了,往日再风光又如何,还不是圣上的一句话。“ 街坊四邻听说官差入府查封纪家的消息,都围在了纪家的大门口看热闹。 ”贪念害人呐。当今圣上英明,惩治这些贪官污吏,还我们清廉的世道。刚刚纪府里抬出来那一箱箱一件件的,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可怜纪家的小姐,养在深闺,现在却要被发入狱。“ ”你莫多想,她们自有她们的去处,不必你来操心。“ 众人一听,都大笑起来。 缨秀还在自己的屋里看着绣样,丫头青碧跑了进来”:奶奶,不好了,纪家出事啦!“ 缨秀扔下绣样便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我听外头人说,纪老爷贪污被捕,官差正在抄家呢!“ 缨秀打了个踉跄,青碧忧心忡忡”奶奶……“ 缨秀死死扶住桌缘”:快去备马车!快去!“ ”哎!“青碧赶忙转身跑了出去。 缨宁被关在一个囚车里,如何有过这样的遭遇,就算梦里头也想不到。她和缨雪、缨姚被母亲和姨娘紧紧护在中间,可外头百姓的指指点点,闲言碎语还是一字不落传进了耳朵,她恨不得能找条地缝就钻进去,她只觉得这是梦境,定是梦!闭了眼,耳边仍是一阵嘈杂声,她不想睡了,她想赶紧醒过来…… 等缨秀赶到了纪府,眼前留了个贴了封条的大门,看热闹的人群已散了大半,只剩下空寂的门庭。她难以想象妹妹会如何的难受,祖母与母亲又如何去面对。 缨秀上了马车对着车夫喊道”:赶紧驾车去刑部大牢!“ 囚车一路过了西市,沿途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关在车里就像被万箭穿心,被众人眼光剜得体无完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如何能承受,缨雪和缨姚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妹妹,莫哭,你只当他们透明的,说了什么话也捂了耳朵不要听便是……“缨弘在前头的囚车里对着后头喊道,还未说完就被一旁押解的官兵呵止了。 后头的姑娘哭得更凶了。 ”好姐儿,马上就到刑部了,再不能被人指点说闲话了,别哭了。“缨宁抹了抹缨姚脸上的泪水,她何尝不难受,但再难受也忍着,万不能被人耻笑了去。她蹲了下来,两手捂了耳朵,只当不闻。 囚车到了刑部大狱外,缨宁几人被送进了昏暗潮湿的大牢。才刚入狱门,一股腐败酸臭味就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捂了鼻。 许是看牢的两个狱卒在里头呆惯了,一副轻松的做派。见外头来了人,两个人忙放下酒盏跑了过来,对着领头的官差点头哈腰”:官爷来啦,何事吩咐?“ “将他们男女分监,单独关了。” “可有啥来头?” “纪御史的家眷,上头还未定罪,只等圣上旨意了,不得让任何人探视。还有,副司特地交代,不可对他们用刑。“ 脸上带疤的狱卒朝纪家女眷瞅了一眼,几个姑娘长得确实水灵。 吓得缨宁直往母亲身后躲,纪夫人将她一档,回头就瞪了那狱卒一眼。 狱卒心里冷笑,嘴上却殷情道“:官爷您放心,小的定看好他们。” “还愣着干嘛,快给我进去!”狱吏凶暴可畏,对着她们呵斥。 缨宁跟着母亲往里走,整个空间充斥着糜烂的味道,牢门朽木长期在潮湿的环境下已经发黑,墙壁上杵着火把,火光跳跃,偶尔传来锁链哐当作响声和囚犯的嘶吼声,比传闻中的阎王殿还可怕百倍。 进了牢笼,一丈宽的地方,就在角落里搁了张竹板子,只得容下一人,地上堆了泛霉的稻草,也不知里面藏了多少蚁虫耗子。几个人在牢内无处下脚。缨宁记得一路进来,看到狱中女子多为席地而坐,无人躺在那竹板子上。牢笼里三面都是厚厚的灰土墙,只一面墙上,高高开了个小洞口,外边能射进来的天光少的可怜。抬起头,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外头巴掌大的天。 自己还要在这里边呆多久?还能出得去么? 缨姚哭声也停了,估计泪也流干了,小脸低垂,满脸泪痕。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狱吏用粗链圈了两圈,锁了大门,几个老幼妇孺,手无缚鸡之力,还怕她们越狱逃了不成。 “这牢也进了,也就别矫情了。你们再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劝你们都乖乖呆着,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若谁有异心,与我耍小心眼,可别怪我手上的马鞭不长眼睛!”狱吏似惯例般,对着新进的囚犯都要说一通的话,既然进了地牢,再没被放出去的可能了,又是嘲讽,又是威胁,终于训完了话,他才心满意足地拎了一大串钥匙离开了,不过也没走远,就在外间坐了下来,估计他们定是又开喝了。 良久,缨宁才说了一句“:我们寻个地方坐下吧,祖母身体怕是吃不消。” 纪夫人点点头,可四处一望,哪里有个人坐的地方“这快近深秋,天气转冷,没绵没絮,连张能睡的床榻都无,如何能熬得过去啊。” 这时,隔了一堵墙传来一个妇人说话声“:那稻草最是暖和,放心坐在上面便是。那个竹床就别睡了,也不知上头死了多少个人,狱牢里头死了人稀疏寻常,也不能立即清理了,留许多腌臜东西在上面也说不准。” 大家一听就唬了一跳,离得竹板子远远的。 纪夫人问道“:你是如何入的狱?” 那个妇人讷讷道“:我是一官员家的妾侍,被主母所害,指我谋害子嗣,被官府抓了,已经被关了十二年喽……”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了十来年,许是认命了,那些话从妇人口中说出来,语气并无半点波澜。 几个人面面相觑。缨姚一听自己可能也要被关在这个鬼地方这么久,又忍不住落起泪来。 纪夫人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信圣上能将我们纪家赶尽杀绝。” 缨宁掏出帕子铺在了草垫上,“站了许久,还是赶紧先坐坐吧,这稻草虽潮,却还干净。” 当然,这“干净”也不过是安慰人罢了,当缨雪被草堆地下窜出来的耗子吓得跳起了脚,就知道这地牢里没一样东西是干净的。 缨秀坐着马车赶到了刑部大狱,被门口的官差拦住了去路。 “官爷行行好,我母亲和妹妹都被关在里头,放我进去看看吧。”说着,缨秀递上了银子。 那官差一看,必是来找纪家女眷的,面上没半分犹豫,推开缨秀拿着银子的手说道“:闲杂人等不可进,夫人还是请回吧。” 缨秀以为给的银子少了官差看不上,遂又褪下了手上的纯金镯子“:我不过就看看,不会给您带麻烦的。” 那官差看了纯金镯子眼泪咽口水,可惜了。 “不是我不讲情面,上头有话,纪家杨氏一干人等乃朝廷重犯,除非有令牌和圣上口谕,否则任何人都进不去。夫人你也别为难我当差的了。” 缨秀急哭了,这该如何是好? 第二十七章、私刑 缨秀又转回了贾家,找了自己的夫君。 贾修珩刚刚听说纪家被抄家之事,也焦急万分。新婚还未出月,竟出了这样的大事,听说纪府的家产都被官兵抄了入了国库,纪大人是生是死还要看清点的结果。 贾修珩又去找了父亲,贾大人为太仆寺卿,掌管车马,在朝堂上根本说不上话,更没机会觐见圣上,哪里还有什么法子。出了这样的大事,竟无人可求,想来想去,还只得缨秀去找纪老太太的外家,刘副督统了。 大狱内,不知坐了几个时辰,缨宁只觉得过了好久好久,看着小洞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一旁的缨姚由大哭变成了抽泣,到现在已经没了表情。流了一日的泪,缨宁早就口干舌燥,肚子也叫了起来,舔了舔嘴唇,干裂地难受。 纪老太太现在状况更加不好,脸色已经有些发青,嘴唇干得都粘在了一起。 纪夫人站起来抖了抖铁链子,对着外头喊道“:官爷,官爷?能给口水喝吗?” 狱监外头只传来狱卒耍酒令的吆喝声和墙上火把的扑哧声,根本无人回应。 缨宁也跟着起身敲起来了狱门。 “夫人别费劲了,那些狱吏才不管我们死活。每日放饭放水都有时辰和定制,除非死了人或每日的巡视,轻易也不进来。你们若在这么敲下去,说不定他们进来就是一顿毒打。”隔壁的妇人说道。 缨宁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地方,在上头官员听不到圣上看不见的地方,就成了几个小小狱吏的天下,在此作威作福起来。 纪夫人即悲凉又痛恨“:那如何是好?我家老太太面色不好看,怕是不大好,我们一日都未进食了,这里连口水也没有。” 妇人安慰道“:夫人小姐们稍等等吧,狱中每日只送一餐饭,应该马上就有人来了。” 纪夫人听她这么说,也颇无奈,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日。 果然过了半刻钟,外头就有声响了。几句窸窣问候后,两个婆子拎了两个桶进来了。 穿着灰衣麻布的婆子朝里头瞥了一眼,又来新人了,这大狱从来都不缺犯人。也不知里头关了哪家的官家夫人小姐,看着衣着就是大富大贵的,姑娘个个长得标致,真是可惜喽,进了这地牢,不是死刑犯就是被关到死的,进来了就再难出去的,无论之前多少富贵,进了大牢,就都一样了。 饿了一日,狱中女囚接过盛了米汤的碗,就着干瘪馒头就狼吞虎咽起来。 缨宁看到两个婆子走过来,求了求“:妈妈能不能给口水喝?” 另一个胖胖的婆子看了她们一眼,有些不屑,这样的人家都能被关了进来,该是犯了多大的事儿啊,等上头判下来也是死罪,早晚都是等死,遂也没理她,径直打了两大碗粥,放了几个馒头就要走。 缨宁急了,忙忙褪下手上的玉镯子递了过去“:妈妈行行好,不过讨碗水喝,我祖母快撑不住了。” 胖婆子一看,是个玉的,她是个俗人,看不出玉的好坏,想着官家小姐身上的东西该不会差,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接,缨雪见状生怕那婆子走了,也忙摞下自己手上的细银镯子。这下那胖婆子倒拿得痛快,连着那个玉的也一起塞到了怀里,随后给她们递了碗水。 缨宁心里苦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茶壶当夜壶,那个玉镯子是上好的和田白玉,一只镯子能卖个上百两,都能去挖口井了,现在堪堪换了口水喝。 “母亲,喝口水吧。”纪夫人端了盛水的粗碗往纪老太太嘴边送,纪老太太吃力地张开嘴,才喝了一口就奋力地咳了起来。 纪夫人忙放下碗,帮老太太顺了顺背,老太太又喝了两口,身子才感觉好了一点。 缨宁一看那米汤,稀稀拉拉的,哪是能喝得饱的。两个姨娘也都一日没进食了,掰了半个馒头分了,准备啃起来,才咬了一口便吐了出来,竟是酸了的,仔细一看,外面还长了绿绿的青斑,瞬间就觉得反胃,干呕了几声,肚里空空的,差点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那样的馒头哪是人吃的,七个人只能就着两碗稀米汤,每人轮着喝两口,稍稍填了填肚子。 一天滴水未进,即使那个米汤泛了点霉味,缨宁蹙了蹙眉,也喝了两口。几个人都不敢多喝,想多留些给老太太。老太太体弱,这般渴着饿着怕是真难熬过去。 推推让让喝完了米汤,大家才舒服了点。缨雪和缨姚靠着姨娘坐着,因着刚刚耗子的事,谁也不敢往角落里去,都挤在了一处。 缨宁靠着墙边,只能呆呆望着头顶巴掌大的天空,外头已经漆黑一片,今日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入眼的就是四四方方的乌黑夜色。她不敢躺下,只能僵坐着。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渐大,雨水透过方窗洞被风吹了进来,砸到窗台上,又溅到地上的草堆,她又往里挪了挪,听着雨声,心里反而安心平静了,闭上眼,今日发生的事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纪府全是官兵,房屋被打砸抢夺,纪府被封,戴上锁链上了囚车,官差的无情呵斥,下人的惊恐万状,母亲的无奈绝望,百姓的指点嘲讽…… 圣上有旨,纪家满门抄斩。 缨宁在刑场见到了披头散发的父亲和哥哥,另一头是祖母、母亲、姨娘、姐姐,个个被五花大绑。壮汉手上的大刀锋利又晃眼,叫人不敢直视。菜市口的百姓指指点点,扔来了烂叶子臭鸡蛋,嘴里骂着贪官该死的话。她想捂着耳朵,可怎么也捂不上。 没想到寒秋里的日头还这么烈,晒得她抬不起头来。 午时已到,行刑! 大汉含了口水润了润刀,刀被高高举起,砍向纪义淮。 手起刀落,身边响起了凄厉的叫声……不要! 缨宁没坐稳,一头栽倒在地,惊醒了过来,吓得浑身是汗。 “宁姐儿?”纪夫人担心地看着她。 原来是个噩梦。刚刚那一声惨叫是哪里传来的? “啊!……”又是那恐怖的惨叫声。 缨宁起身躲进了母亲的怀里,带着哭声“:谁叫的这般凄惨。” 缨雪和缨姚也被吓醒了,惊恐万分。 “定是哪个可怜人被用刑了。”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是旁边的妇人。 “可是犯了大罪?”缨宁问道。 那妇人嗤笑道“:进了这大狱,被狱卒用刑是家常便饭,屈打成招都是稀疏平常,不然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哪能轻轻松松地审完,又如何清清楚楚地结案?” 缨宁不可置信“:这天子脚下,京都皇城内,还有这般黑心之人?” “我说姑娘你还小,没见过世面。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连粗使的婆隶都不想进口来,何况是上头的达官贵人?你们刚进来不知道,这里的狱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这如何说?” “狱吏靠着几两月例过活,这如何能满足得了他们的贪得无厌?单单就算酒钱都不够了。为了搜刮银两,对牢里的囚犯用刑,直至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刮了个干净,这还不算,囚犯若家里有钱,送些银两到他们手里也还罢了,若家里穷困潦倒,那这个囚犯要么想法子筹钱,要么被折磨致死。” “人死了都没人管么?”缨宁没想到在大狱里竟然还有这样的腌臜事。 “狱吏也不傻,那些上头有吩咐的,自然不敢动,不过用用小刑搜刮搜刮银两也就罢了。若是个死囚犯或者扔在狱中无人管的,打死了就打死了。狱里死个人何其平常,只说他是畏罪自尽了,或者说是病死的,又有谁真正去查?” 大伙儿震惊。 外边一声声可怕的哀嚎伴着皮肤被烙的焦味传了进来,还有铁烙刺烫地扔入冷水里的扑哧声,鞭打声,听得缨宁浑身发麻。 她又想到缨宣和缨弘被关押在另一个地方,也不知是不是在一起,父亲到底怎么样了也一无所知。她听得心惊肉跳,就怕外边受刑的是自己的哥哥和父亲。如果真是他们,肯定没人再来送银两给狱吏了,他们一家子都被关在了这里,难道最后都要被私刑折磨致死么? 那凄厉的哀嚎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停歇了,许是狱吏打累了,又许是犯人松了口,又或许……那个犯人被打死了,缨宁不知道。她只能盯着窗外发呆,雨还继续下着,只是变小了。夜里寒冷,冻得她瑟瑟发抖。她与母亲姐姐靠在了一起互相取暖。 缨宁眼睛再不敢闭上,雨渐渐停了,盯着方形的天空,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她终于在大牢里熬过了第一夜。 南书房内,圣上召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廷尉、大皇子、五皇子商量云城贪污案。 “聂丞相包庇嫌犯,现已被朕囚禁于相府。云城一案,大理寺已提上了纪家和杨家的供证折子,抄的家产林林种种列了百来页,朕很快就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了。只是这纪义淮和杨建峥,你们看如何处置?”炎宸看到父皇虽语气平淡,但从紧握折子的拳间,可以看出其怒气的隐忍。 刑部尚书说道“:回圣上,这种大罪按律例应当满门抄斩。” “不可!”炎宸脱口而出。 玄翰看了看五皇子,“:云卿,你说说看。” 炎宸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跳,想了想说道“:父皇,纪义淮和杨建峥贪污不假,罪证确凿,理当问斩,安抚人心。可他们的家眷何其无辜,从大理寺呈上的证状来看,他们贪得的银两并未入府,而是在外头购置田产房地。纪府的账目记得明明白白,规制用度都有据可依。若因御史之责让老弱妇孺担这贪污的罪名,何其可怜?父皇您向来推崇仁治,又有先帝释罪在先,儿臣觉得女眷不得不恕。” 这话也是在心里寻思了良久,炎宸即敢这么说,也揣测了父皇的心思。父皇要办纪义淮,不过是个手段,顺带揪出同样贪污的杨建峥,而他真正的目的该是聂丞相才对。现在丞相被软禁,地位恐不保,以纪义淮的罪名也必须得死,可纪府家眷死不死便无所谓了。还有重要的一点,是炎宸敢这么说出口的原因,圣上为削弱丞相势力,而布局抓了纪义淮,让纪义淮送了命,那势必该有补偿的心,炎宸就赌父皇的一丝丝愧疚。他这个父皇向来疑虑重,他却冒着有违圣意,引来猜忌的危险出口相荐,到底还是不想她有事的…… 玄翰眉头紧锁,良久沉默,突然将手里的折子往御案上用力一扔,沉声呵道“:纪义淮和杨建峥联手吞了朕这么多银饷,死罪难逃。身为官员后宅女眷,吃穿用度,进项出项的银两,哪一样不是朕给的?家里老爷做出这样的事,主母难辞其咎,就算没有共犯,知而不报那就是包庇。再说,这后院用度里难道就没有贪来的?朕不信。” 炎宸紧握双拳,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自己猜错了? 大皇子炎禹越听越急,纪义淮死不死的他不管,可聂家是他祖父家,聂丞相是他的外祖父,母妃听闻这件事已经几日几夜没睡好觉了,而能帮聂家说得上话的官员都被父皇查办了,他知道此时自己最不能求情,却是实在没办法了。 “父皇,纪义淮罪该万死,可聂丞相并无大错啊,未能早日发现贪污之事却是疏漏,可父皇将整个相府的人都软禁起来,确实是严重了。” “哼。”玄翰一听大皇子这么说,气急反笑“:并无大错?我看最错的便是他!杨建峥的银饷从何而来?还有亏空的银两又去了哪里?这么大的亏空竟能瞒天过海?谁人之错?朕软禁他已是看在他旧时的功劳和你母妃的面子上了,若真查起来,第一个掉脑袋的便是他!” 圣上大怒,炎禹再不敢说一句,几个官员也战战兢兢。 炎宸知道炎禹急不可耐而口无遮拦,此话惹怒了父皇,遂开口求情“:皇兄不过孝母心切,才脱口而出,望父皇息怒。” 玄翰顺了口气,凉凉地说道“:还是皇后贤惠,教出皇子也是明事理的。” 炎禹见父皇竟当着众臣和炎宸的面这么说,这不明摆着埋汰他么,顿时面上就不好看,只觉得炎宸不过在滥充好人,想让父皇另眼相看而已。 众人退出了南书房,玄翰一人独坐,这布了一年多的大网,终于收网了。 第二十八章、探视 很快就要立冬了,下了一场雨,天气愈发寒冷起来。 狱里几人相互依偎着,蜷缩在草堆上,搓着掌心取暖,愣是这样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纪夫人褪了外裳,与老太太裹在了一起。两个姨娘见状,也纷纷将几个姐儿搂在了怀里。 风呼呼从头顶的窗户灌进来,缨宁只着了两件绸衫,冻得双齿打颤,嘴唇发紫,再怎么摩搓都无济于事,只得紧紧依偎着缨雪与缨姚,取些暖意。官兵抄家那日还未这般冷,是降温前难得的好天气,官兵冲进来时,不给她们任何拿东西的机会,擒住了人就往院里赶,她与母亲姐姐个个惊慌失措,哪还想得起去多裹些衣裳。况且也不见得官兵还管她们的冷热,生怕她们携带了纪府的一砖一瓦去。 “过了立冬,就一日比一日寒了,若再这么下去,我们必要被冻死的。”纪夫人看着一群老太太和姑娘挨饿受冻,这不是办法。 “昨日我那玉镯子给了送饭的婆子,身上再无值钱的了。” 听缨宁这么说,缨秀懊恼着“:我不该急了一时,把银镯子也给送出去了。” 抄家那日,手上的镯子被偷偷地撸在了袖管里,没能被搜出来,昨日两只值了上百两的镯子,竟只换得了一口水喝,谁又能想到大狱里这么不堪,比外头还要贪人钱财。 安姨娘弄了弄衣领,良久扯出了一条细细的木玉珠串,上头还有一块小玉牌。 “这估摸着也还值点钱。” 缨姚听了姨娘这么说急了,那可是她姨娘日日戴在身上的贴身物,是姨娘的母亲留下的,现在只靠了这点东西还有个念想。 纪老太太动容,缨姚也哭了,一个劲地对着安姨娘摇头。 “人若都没了,还留条链子做啥用?”安姨娘下定了决心,攥了攥手中的木珠链子,等到晚些时候送饭的婆子过来,就拿这物件去换些被褥,哪怕一床也比这样干冷着好。 这东西对于安姨娘来说必然是珍贵的,被送出去就再也没有了,可若不拿这个去换些衣被,那早晚要冻死在大狱中。 照这么冷下去,不出五日,必有一场小雪,她们冻得浑身都竖了鸡皮疙瘩,个个嘴唇发紫。 纪老太太被纪夫人搂着,几个姑娘围着,倒稍稍好过几分。姨娘坐在外头,背对着窗子,外头的寒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被钱姨娘挡去了大半。 老太太这时真是觉得平日亏待了这两个姨娘。她作为嫡女,嫁到纪家来做了太傅正室夫人,自来是瞧不上那些莺莺妾室,总觉得她们都是不入流的。纪太傅专情,一生只娶了老太太一人,两人琴瑟和谐地过了一辈子。 当纪义淮要纳妾时,老太太是第一个不乐意的,但说现今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老太太不乐意归不乐意,但也总不能管了儿子的房内事。杨氏的贤惠纪老太太是看在眼里的,杨氏的大度也是她钦佩的,她知道杨氏只想好好经营这个家,已经得了个儿子又得了女儿,她也不怕什么,况且与纪义淮闹,也只能越闹越生份。 好在纪义淮先后娶了两个姨娘,都是好性子的,从不与主母做对,都是安守本分的,老太太也没给冷脸,心情好时还能与她们说说笑笑,只是再好也就没有了。 外头突然传来了声响,狱卒的说话声夹杂着其他人声,随后钥匙的哐铛声愈来愈近。几人不约而同往里头靠了靠,缨宁揪紧了衣摆子,牢牢盯着走道尽头的拐角处。 之前那妇人说过,狱卒没事是不会进来的,若真进来了准没好事,不是来押解去刑场,就是抓去用私刑。莫不是真的来搜刮她们的?昨日送饭的婆子在她们这得了好处,狱卒没准也得知了,现在她们身上只剩了一条安姨娘的链子,若交不出东西,会不会被打死? 正当缨宁心中思绪万千,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张惶恐不安的面孔,是二姐儿! 缨秀来之前什么都在脑海里想过了,就是没想到会有眼前这副惨状。母亲似老了十多岁,白发似一夜之间长出来的,祖母气若游丝双目涣散,姊妹与姨娘几个人抱成一团,在寒冷的冬日只穿了件薄薄的外衣,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路进来,缨秀是一直忍着的,那腐败的气息,肮脏的环境,想到自己的亲人竟被关在了这样的地方,就揪得心疼。等她看到了狱里的亲人,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如潮水般往外涌,抓着缨宁的手趴在狱门外,稀里哗啦,哭得一塌糊涂。 缨宁见二姐儿这般,也忍不住哭起来,两姐妹的手紧紧握着,对眼相望。 后来连缨雪和缨姚也哭了起来,纪夫人和老太太,两个姨娘也在一旁抹泪。 贾修珩不忍,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无声安慰着。 “大家都别哭了,看你们冻得,都赶紧换上衣裳吧。” 大家一抬头,只见二姐儿身边还站了个男子,是刘家的二公子,刘子漠。 缨秀这时才想起来说道“:我见你们被官兵抓进了大狱,我想来想去也只得去找刘副督统了,没想到在半路上就碰到了闻讯赶来的刘二公子,有了他的令牌我们才能进得来。” 说着将厚厚的棉衣隔着木栅一件件塞了进去,还不住地抹眼泪“:妹妹母亲都勉强穿吧,从没穿过这样的粗布衣裳,也不知道能不能穿得惯。你们且忍着些,当今圣上仁慈,定不会赶尽杀绝。你们必须要好好活着,不能没了念想。”她就怕母亲和祖母会想不开,熬不到释放的一日。 刘子漠上次见到纪家七小姐时,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此时竟被折磨到这般,白皙的小脸没有半丝血色,明媚的大眼没了光彩。 缨宁一看,竟是二姐相亲那日,在宴席上放肆的孟浪子,遂马上裹上了厚袄子,继续拉着缨秀的手说话,只当不见。 子漠哭笑不得,莫非他是才狼虎豹,七姑娘都这般境地了,还不待见他?他愣是想了半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哪招了这个小人儿。 子漠对着纪老太太说道“:姑奶奶您在这受苦了,我父亲与我大哥都被圣上派去了江城,一时赶不回来,好在父亲派人送来了令牌,我们才能进来。”他又愤恨道“:那些无良的狱卒,光拿俸禄不办事,上头发的规例都被克扣光了,半点不管人的死活,等父亲回来,定要叫他好好参那刑部尚书一本,纵容底下人做恶事,泯灭人性。” “狱里还有规例?”缨宁听子漠这么说,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难道犯人还能得到上头发的东西? “自然是有的。冬袄夏衣,一日两餐,节庆吃食,都有定制,犯人也是人,狱里也不是人人都是死刑犯。”子漠解释道。 “竟是这般?那些黑心的,别说两餐了,就连一餐也是稀米配烂馒头,冬袄哪还有影子?”若没夏衣也便罢了,连冬袄也要克扣,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天下竟然还有这样没心肝的人,也该把他们统统抓了,往大狱里一关,让他们自个儿也感受感受。 缨秀一听缨宁这么说,想到母亲与姊妹竟受了这样的苦,将将绷住的眼泪又哗哗下来了,嘴里一个劲地说着,“:母亲你可骗苦我了,我有暖裳香茗,你们却受冷受饿,若你们真有事,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纪夫人抚了抚二姐儿梨花带雨的脸庞,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也跟着落泪。 看着几个女子又嘤嘤泣泣地哭起来,子漠心里也堵得慌,只得将手上的吃食递给缨秀,“:赶紧让表妹她们吃口热的吧。” 缨秀这才想起来,自己怎么只顾着哭了,妹妹她们估计早就饿坏了,忙将食盒打开来,一阵肉香味扑面而来。 大狱木栅布得密,盘子根本递不进入,只得缨秀在外头端着盘子,隔着木栅,里头的人用筷子小心翼翼夹了往嘴里送。 缨秀特地熬了浓浓的肉糜白粥,递了汤勺进去“:大家都喝点粥填一下肚子吧。”饿了一天一夜,姑娘小姐都是娇弱身子,自然受不了突然的粗食大肉,必要先吃点软和清淡的,才不会吃坏了肚子。 缨宁突然想起隔壁的妇人,她说她没了亲人,儿子也被害死了,定没人来看她的,遂也嘱了缨秀给她弄一碗。 那妇人接了碗筷,说着姑娘好心定有好报的话。 一碗暖暖的粥下肚,缨宁胃才感受了些,又吃了些生姜炒牛肉粒,煨鸭肉,老鸭汤和几个热呼呼的小菜,舔了舔嘴唇,第一次觉得些东西这般可口。 子漠本就对缨宁念念不忘,这会看她这般可爱的小动作,更加觉得亲近喜欢,他心里发誓定要将她救出来。 隔着木栅,众人吃得艰难,等她们堪堪吃完,嘴还没抹干净,狱吏就过来赶人了。子漠乃副督统之子,狱吏自然不敢得罪,况且进来前还得了他们给的好处,虽是来赶人,语气却不差“:官爷,这纪御史犯了死罪,纪家女眷本就不能探视,我放了你们进来,若让上头知道,定要掉差事的,你们可别让小的为难。” 缨秀拉了缨宁的手不肯走,贾修珩在一旁好声劝道,待在这大狱里也不是法子,不如早些出去想办法。 缨秀背对着狱吏,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摞了金镯子就往缨宁袖子里塞。子漠也摸了摸荷包,将里面的银子全掏了出来搁在纪夫人手里,只恨没多些银两在身上。 缨宁瞥了瞥子漠,这会他倒安分守己了,讨厌归讨厌,恩情却是要记在心上的。 缨秀将走之时,纪夫人对着修珩说道“:我把姑娘交给了你,你定要好好待她,若知道你们欺负了她,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嫁过门的新妇没了母家这个靠山,碰上个好人家还好,若遇上个看权势的,日子就难过了,纪夫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怕女儿没了纪家的荫庇,要看婆家人的脸色。缨秀一听母亲讲这话,鼻头就开始泛酸。 “母亲放心,我定不会让秀儿受半分委屈,你们都会平平安安出来的,到时候我们一家团聚。”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修珩此时却被泪水糊了眼睛。 纪夫人点点头,可她心里清楚,自家老爷犯了这么大的罪,她们就算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为奴为婢还算好的,最怕的就是姐儿被送进了窑子或充了军妓,那便生不如死了。 缨秀被修珩扶着,走得一步三回头。子漠对缨宁留了句“我定救你出去”的话,也不舍地出去了。 缨宁趴在木栅上一直看着走道尽端没了人影,想起刚刚那信誓旦旦的眼神,感觉也没这么讨厌了。 炎宸心神不宁了一日,骑了马,竟莫名其妙来到了刑部大牢前。 “五哥可是得了圣上的令,来办纪家案子的?”军机营里的事都忙不完,怎么会有心思来大狱闲逛,除了办案这个原因,缚凌天再也想不出来五皇子来这干嘛,他策马跟随了一路,奇怪他少见的烦躁样子,平日稳重的副将去了哪里? 连炎宸自己也没想好来干嘛,他只想看看纪家人在里面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刑,有没有被折磨,随即又想了想,纪家人死活关他什么事? 最后炎宸不得不承认,即使只见过一眼,他还是担心她的。他自幼就没了生母,在硝烟暗起的后宫如履薄冰,自八岁就入了军机营,练兵打战,杀伐决断,却不甘心被一个小小女子扯了思绪。 “你去告诉狱吏,说我的意思,好好待纪家女眷,吃喝用度一律不得克扣,违者脑袋就别想要了。” 缚凌天得了命,心里奇怪,难道圣上要放了纪家人?他心里想着却没敢多问,赶紧下了马去替炎宸办事了,这么冷的天,还是早点回帐子。 狱卒刚刚送走了刘二公子,才做下没喝两口,又来了个贵人,一来就直接亮出了将军的令牌,吓得那两个狱卒大气不敢出,一直点头哈腰。 “我家主子发话了,纪家的夫人小姐都要好好伺候着,好吃好喝都供上,天气凉了厚棉被也别忘了,违令者军法处置。”缚凌天说完对着自己脖子抹了抹,吓得狱卒连连道是。 第二十九章、噩耗 纪家到底还是纪家,即便入了刑部大狱还是多有贵人相助,狱卒不敢有违命令,等到晚上婆子来送饭时,特地嘱咐给他们添了伙食,又送去了三床被絮。 缨宁几人得了棉被,再也不怕夜里被冻醒了。 缨宁与缨雪缨姚盖一床被子,虽说这棉被薄了点,但有总比没有强,三人躲在被窝里,也渐渐地暖和起来。 “还好有个刘副督统在,不然我们可真要被冻死饿死了。”缨姚说道。 缨雪却道“:这都要谢刘二公子能及时赶到,送了吃食衣裳,还打点了狱吏,我们才有不一般的对待,他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缨雪看了看缨宁,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缨雪分明看得真切,刘子漠看七姐儿的眼神不一般,比二姐儿还要急上两分,若说对缨宁没点意思,打死她都不信。 缨宁急着撇清“:祖母是他姑奶奶,他自然关切,凡是个有血有肉的,都不会袖手旁观,何况我们都是表兄妹,是有血亲的。” 纪老太太听见笑道“:子邺虽然呆木了点,可子漠却是个机灵的,上次我就看得出他看你不一般。上回那事也不能怪了刘家,都是婧珠那个小妮子惹出来的。若你们看得上眼,我定不会阻拦。”可惜她们现在身在牢狱,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若真有幸被放出去了,只要刘家不嫌弃,她是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缨宁一听急了“:祖母可别乱说,刘子漠孟浪无礼,怎么能说是个好的,况且我们这般情况,出不出得去还两说。” 老太太一听就知道七姐儿这是年纪小,没开窍呢,刘子漠的眼中满满的是爱慕,哪来的放浪。不过一想起她们今后的命运,老太太的目光就黯淡了,能保住一条命就祖宗保佑菩萨保佑了,哪里能奢望刘夫人还能瞧得上七姐儿。 缨雪却想着如若刘子漠放不下七姐儿,必然会想办法相救,那她们便有希望了。 狱里的日子总是难挨的,缨宁就这般在狱里度过了十多天,日子漫长到她以为就要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到了十月二十七这日,狱外头来人了。 在漫漫无边的暗牢里,除了发呆便是发呆,突然来了一群人,慌得缨宁攥紧了被褥子,菩萨千万要保佑啊。 纪夫人几个人跪着,低头抿着嘴唇,神色紧张,等待宣判。 “罪臣纪义淮,勾结杨建峥,自元武九年至今,贪得脏款共计二百七十八万两。其中,云城赈灾饷银一百六十七万两。纪家抄得房产地契二十七份,共钱庄五间,当铺三间,金银铺两间,良田八百亩,闲庄十一处;陶瓷玉器五大箱共计一百零八件;珠宝首饰三大箱;米粮三千零一十二石;金银共计五十万两。” 缨宁几人一听,皆是震惊不已。 纪夫人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也想不到,纪义淮竟瞒了她这么多年,背地里贪得了如此大数目,她只知纪义淮在外头置了田庄铺子,却没想到都是脏款所得。之前她与老太太到处奔走求人,以为他不过贪了点小钱财被人抓了把柄,没想到竟这般贪得无厌,十恶不赦。她现在手脚冰凉,心里一片死寂。 又听宣判官念道“:纪义淮之罪,罪大恶极,贪目之巨,证据确凿,令朕愤恨,赐斩首示众。纪家男子入奴籍,发配边疆;女眷入浣衣局,辛者库为婢。永世不得翻身。钦此。” 纪夫人瘫倒在地,老太太脸色发青,一口气上出来,一头栽了下去。 “祖母!” “母亲!” 老太太任是被人怎么推也无半点反映,这会儿真是雪上加霜啊。 “祖母你醒醒,你可别吓我呀。”缨宁又掐了老太太的人中,还是无用。 纪夫人还没从刚刚的噩耗里缓过来,看见老太太又这般,只得强打起精神,照顾老太太。 见老太太没反映,缨宁忙求了几个官吏。都是罪臣女子,一辈子都落为贱婢,那几个官差哪还管她们死活,传了判旨转身就关了狱门,打算回去复命去了。 “官爷行行好,我祖母快不行了,求求你们帮忙叫个大夫吧!”缨宁忙扒着木栅,万分殷切地恳求,生怕那几个官吏走了。 叫大夫?哼,领头宣旨的刑部主事心里冷笑。如果每个重犯都要请大夫,那满城的大夫可都忙不过来了。再说,圣上都下了旨,她们上头再无靠山了,都是贱命几条,生死还有谁管?其实也不是说他铁石心肠,只是狱里死几个人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每日都有几个,他也见怪不怪了。 “姑娘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吧,浣衣局和辛者库都是吃人不吐骨头渣的地方,到时候你便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或许死了比活着强呢。”刑部主事带着官差走得干脆,半点机会不留。 缨宁听了,气得发抖,死死掐了木桩,无助得哭起来。 老太太没了意识,纪夫人又自顾不暇,只得靠两个姨娘照顾。 “七姐儿莫伤心,他们都是良心被狗吃了,迟早要有报应的。”安姨娘蹲在老太太的身边,冲着缨宁说道。 缨宁感觉此时的世界是一片的黑暗,没有半点希望可言。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人都是捧高踩低,视钱如命的?再卑贱的奴隶也是一条命啊。 老太太的眼皮动了动,终于在钱姨娘喂了些水后苏醒了过来,只是气若游丝,说一个字都费劲。老年丧子,家破人亡,被夺诰命,贬为奴隶,这个老人在垂暮之年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打击,她宁愿自己一晕就再也不要醒过来。 睁开眼,面前是满脸泪痕的小孙女和一脸凄苦的儿媳妇儿,她心如死灰。 “老太太你熬一熬,大夫叫不到,好歹我们想办法弄点药来,您可千万坚持住,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可什么也没了。” 老太太听钱姨娘这么说,垂了眼睑,细若蚊声地说道“:早就什么都没了,活着不过白留痛苦……” 几个人一听老太太这么说,愈发焦急起来,年迈之人生了病,最怕的就是没了念想和盼头,旁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喂他吃药,也不过是做垂死挣扎。 “母亲你千万别这么说,”纪夫人抹着泪,哽咽道“:活一日就能看这世间一日,想我们了便能与我们说说话,如若,如若您……”纪夫人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缨宁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赶紧叫大夫,再这么拖下去怕是真不好了。 “有人么!快来人那!老太太快不行了!”缨宁冲着木栅拍了起来。 缨雪与缨姚见状,也跟着拍起来,冲着外头大喊道。她们就不信那狱卒还能忍得住,先把人叫过来再说,也顾不上挨不挨打了,祖母的命要紧。 又喊又叫,这般敲了半刻钟,外头的狱卒终于拎了串钥匙气势汹汹地进来了“吵什么吵,都不要命了吗!”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几个姑娘往里缩了缩。 缨宁壮了壮胆,说道“:我祖母病重了,怕是不好,能否劳烦官爷行行好,叫个大夫来救救她吧。” 狱卒本就被吵得心烦,听她说还要叫大夫,这不是可笑吗?狱卒二话不说抄起手上的鞭子就往狱门上甩去,鞭子冲破空气劈啪作响,甩在木栅留了白白的印记。 缨宁可被吓得不轻,好在狱卒没冲进来,隔了一扇栅门,鞭子并未打到她脸上。 狱卒这下也不怕什么了,纪大人被判斩首,眼前的这些女子也不过是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他打算掏出钥匙,进去好好收拾她们一顿,吵得他连觉都睡不好。 缨宁见狱卒正在找钥匙,这下可坏了,这几鞭子下去,不死也要打残的,忙跪下掏出身上的金镯子来“:官爷息怒,这镯子是来孝敬您的,求您行行好,替我祖母找个大夫吧。”她从未给这样的人下过跪,跪得全是屈辱,可为了祖母,她不得不这么做,况且往后她要跪的人多了去,再不能有小姐架子了。 狱卒一看是金灿灿的金镯子,眼睛都亮了,语气果真缓和许多“:这要救老太太也不是不行,只是没上头的命令我也不敢带大夫进来,不过抓副药煎好带进来也不是不可以。”狱卒伸手进来准备接了那金镯子。 “这大夫没看过,脉也没搭过,如何抓药?”缨宁将信将疑,将手一收,生怕被骗了去。 狱卒的手扑了个空,面上有些不好看“:将老太太的病症一报便是,若不这样,那便熬着吧,看看能熬多久。”说完作势要走。 “等等,抓副药便抓副药把,只麻烦您快些送来,我祖母等不了这么久。”缨宁无奈地递上了金镯子。 狱卒拿了镯子往怀里一收,得了,又有一顿好酒好肉可以吃了,“:你们且等着,我派人煎好了药就送来。”说完甩着鞭子就走了。 缨宁松了口气,祖母终于有救了。 而老太太那边却越来越没了气息。 众人都着急,也不敢哭,一直跟老太太说着话,就怕老太太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 “祖母你忍着些,药很快就送来了,你千万不能有事啊。”缨宁趴在老太太身旁,不住的恳求老天爷。 “好姑娘,祖母老了,必然要先你而去的,你不必伤心,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活了七十几载也够了,本来我就该随老太傅一起去的,现在多得了这么多年,也是菩萨给的恩赐,我心满意足了。”她又摸了摸缨宁的脸“:却是你,不过大好年华,却要受苦受难……”说着流了两行清泪“:好歹你也是流着将门之血的,以后遇到万事都要坚韧,我知道今后的日子必不好过,可是你……”老太太说着说着便剧烈地咳起来。 缨宁在一旁直点头落泪“:我知道,我都记在心里呢,祖母您别说话了……” 好不容易等到药来了,老太太根本坐不起来,只能由安姨娘一小勺一小勺往嘴里喂。可没喂几口,老太太全吐了出来,根本喂不进药,随后又咳了起来。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 老太太却笑了笑,拉过安姨娘的手“:我本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倒也死不足惜,你们不必难过。以前我对你不好,也对钱姨娘不好,如今遭了难,反而想起你们的好来,我是愈老愈糊涂喽,你们可千万别埋怨我。” 安姨娘直摇头“:老太太说什么话呢,我们本就该孝顺您,怎还会埋怨您。” 老太太又看了看纪夫人,叹道“:你嫁到纪家,贤惠淑德,相夫教子……却是纪家害了你呀……” “母亲您万不要这么说,快先喝药吧……” 老太太对着纪夫人摇了摇头“:我有些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等会喝……等会……” 说着,老太太闭了眼,就如睡过去一般。 “祖母!祖母!”任缨宁再怎么摇,这会老太太再也醒不过来了。 “母亲!”几人恸哭流涕,无论怎么叫唤,老太太始终睡的安详。 缨宁悲恸欲绝,跪在草堆上嚎啕大哭,一时不能接受素来疼爱自己的祖母就这么离她而去。 “老太太你这可倒好了,自己无忧无虑去西方极乐世界,留了我们在这里受苦!”纪夫人哭得悲哀凄苦,边哭边责备着。 狱卒听着哭丧声也进来了,他早料到纪家老太太活不久了,这群女人鬼哭狼嚎惹得他心烦。按例狱中死了人,都要拖出去扔乱葬岗的,好在现在是寒冬,若是夏日,死了人就要立马拉出去,随处找块地掩埋了,地牢里不通气,时间一长容易引起瘟症之类。 “我说你们也别哭了,人死不得复生,若还有银两,就赶紧买口棺材埋了吧,如若不然我们只得扔去乱葬岗了。”狱卒现在好声好气的,不过是得了便宜,还想再在她们身上捞点什么呢。 姨娘和几个姑娘一听就没了主意,按理老太太过世,要悼念要作法要头七烧香,怎能草草入葬。 纪夫人悲痛,老太太一生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最后却落了这样的结果。 在她们看来,只有烧香念经做法,人死后才能去西方成佛,不然便要入了地狱,没有子孙烧的香火,就变成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纪夫人掏出了刘二公子给的所有银两,希望狱卒去买口木棺和一些纸钱冥币香烛之类。 狱卒拿着银子掂了掂“:这点银两,连口薄棺都买不到,何况其它?” “官爷行行好,人死为大,让我家老太太好好走吧。”纪夫人不住得磕头。 狱卒将银子往袖子里一塞,“若是连薄棺也不想要,那便等着被扔去乱葬岗吧。” 缨宁几人一听,恨得咬牙,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狼心狗肺的东西。 第三十章、发配 即便再不舍,还是要让老太太入土为安。 可怜老太太去世了,纪家两兄弟却一无所知。昨日有人来宣了旨,他们还未从父亲被斩首的震惊和悲戚中缓过来。父亲日日与他们说着大道理,做大文章,自个儿却犯了这样的死罪。缨忠本是潜心苦读,待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如今却是这般光景,是生是死还未可知。 外头来了狱卒,带了酒菜。 “赶紧起来,走之前吃顿好的,路上有你们好受的了。” 狱卒何时这么大方?两兄弟看着那饭菜不敢轻举妄动。 “呵,还怕我下药不成?爱吃不吃,若不是上头副司交代,你们还想吃这些?我呸!”说着狱卒作势要将饭菜收走。 “别,别……”缨弘急了,他们自入了大狱,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饿了几天,好不容易见了这些饭菜,就算是有毒他也吃了!至少还能当个饱死鬼。 “这就对了嘛,若是人都死了,再好的东西也没命吃了。纪家夫人倒也傻的可笑,活人都吃不饱,却还为死人花银子……” 兄弟俩听狱卒这么一所,只觉得不对“:你说什么活人死人的?” “你们莫不是还不知道吧,纪老太太死啦……” “你莫胡说!”缨弘一听急红了眼,一把就上去揪了狱卒的衣领子。 “你干啥!找死啊!”狱卒发了火,一把将缨弘推开,一鞭子就下来,打碎了碗盘,鞭子带过了缨弘的脸颊,瞬间皮开肉绽,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血印子。 “弘之!你没事吧!”缨忠拼死护了上去,可一个温弱书生如何与暴戾的狱卒对抗,被狱卒重重踢了一脚,滚到了一旁。 那狱卒还不解气,从来都是别人跪着求了他,何时被人揪过衣领子,甩起手上的鞭子就要往缨弘抽去。 “哥们莫动一时之气。”另一个狱卒上前做了制止,对着挥鞭的狱卒摇了摇头。按圣上的旨意,这两人是要发配边疆的,万不能死在狱中,到时上头追究下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狱卒一听,火气无处发,到底还是对着地上的人挥去了两鞭。 缨忠一看形势不对,忙翻了个身,护在了缨弘身前,两鞭子下来,疼的他咬了呀,身上冒了两道深深的血痕,触目惊心。 “大哥!你没事把!” 缨忠趴在缨弘身上,疼得蜷了身子,却故作轻松地“:我无事,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挨两鞭。” 领头的狱吏看得不耐烦,几人拎起了纪家兄弟就往外带“:饭菜都打翻了,也别吃了,赶紧上路吧。” 两兄弟根本还没从刚刚的噩耗里反应过来,任由狱卒推着他们往前走。缨忠每走一步,身上衣服粘着血肉就扯得生疼,可他现在脑子想的全是老太太过世的消息,男子汉大丈夫,竟流了满脸的泪。等他被推出了地牢大门,突然看见外头的强光射进来,忍不住眯了眼,看不清前方的路。 缨秀早就焦急等在了城外的长亭,远远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脚上拖着重重的锁链,不禁悲从心来。 等他们走近了,缨秀才看到他们脸上身上触目惊心的鞭痕,伤心不已“:弘哥儿你们……” “二姐莫哭,不过是个皮外伤” “路上千万要保重自己,纪家的希望可全放在你们身上了,母亲妹妹还等着你们相救呢。”塞外苦寒之地,非常人能忍受,定要有惊人的毅力才能熬过来。缨秀掏了银子打点了两名押解的官差,又是一番嘱托。 “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啦,赶紧出发!”官吏开始催促。 缨秀再不忍,也只得挥泪告别,整个纪家就保全了她一人,望菩萨保佑纪家人。 等到缨忠和缨弘再回头时,只能看到缨秀黑黑的身影了,孤独地在高坡上立着,他们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将老太太去世的消息告诉她,虽然早晚她还是会知道,但这话却怎么都不能亲自说出口,二姑娘承受太多,让人心疼。 牢狱中,老太太的尸首在一片哭泣声中被拖出了大狱,缨宁趴在门上凄苦地望着,却怎么也唤不回来了。 两个狱卒将草席随意往老太太身上一裹,往大狱后头草堆里一放,就算完事了,等着老太太外头的亲人来收尸,那些棺材钱到底还是被他们全贪去了,纪夫人几个在牢里一无所知。 等到了夜里,狱里突然来了一群官差,抓上纪家女眷,蒙了眼,就往外头去。 缨宁完全蒙了,心里害怕却不敢哭,紧紧咬着唇,被官差推着快步往前走,她此时只不过是案板上待人宰割的肉。眼前漆黑一片,夜幕中寒风不住往脸上刮来,夹带了细细的雨丝直往脖颈里钻,现在这些都顾不上了,缨宁现在只想着自己将会遭遇什么。而缨姚发颤的哭声却离她越来越远。 缨宁此时惶恐不安,心像要跳出嗓子眼,只能竖起耳朵听着身边的动静。在风雨里走了良久,终于有人的说话声了,那声音尖细带些不耐烦,估计是在风雨里等得久了,看到来人就直叹道,真是可惜了,随后就将她推上了马车。 那些人哪里会怜香惜玉,缨宁一个踉跄就被推得往车板上扑去,只等待疼痛的来临。不过她似乎摔到了什么人身上,疼得底下的姑娘不禁抽了气。这马车上还有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缨宁手被反捆在背后,根本无法起来,这时马车突然又跑动起来,不得不又压在了那位姑娘身上。 “你别动,我帮你把布条咬开。”突然那个姑娘说话了。 马车颠簸,缨宁趴着根本无处着力,又不敢用下巴用力抵着那位姑娘,怕磕疼了她,遂费了好大的劲,缨宁蒙在脸上的布条才被轻轻咬开。 掀开布条,入眼是又小又窄的马车,车里还不止两个人,粗略一看,挤了五六个。 突然,缨宁听到母亲的声音响起“:宁儿?宁儿你在么?” “母亲!”缨宁回了头,看到靠外边的车板上,母亲就跪卧在那里,谢天谢地没让她们分开。 “你能解开我手上的绳索么?” 那姑娘知道缨宁在和她说话,摇了摇头“:我挣脱过,手上打的是死扣,根本没办法。” 缨宁垂了眼睑,绳子解不开,她就起不来,身下的这位姑娘必然已经被她压麻了。缨宁使劲翻了翻身,准备从姑娘身上翻个身下来。可没想到,马车一颠簸,她就被甩了出去,顺势朝车门外滚去,差点摔下马车。好在她及时用脚一卡,身子因为惯力偏了方向,头“嘭”的一声,撞到了一旁的木椽子上,疼得她咧了牙,感觉湿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缨宁猜想这下必然撞得不轻,也不知自己会不会死,只是觉得头晕呼呼的。 纪夫人听到声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缨宁“:宁姐儿?可出事了?” “没,没事呢……”缨宁不敢说,怕母亲伤心,也不知这额头以后会不会破了相,不过破了相也好,免得今后惹来麻烦。 “没事吧?”那姑娘担心道,她感觉腿上轻了,必是刚刚压在她身上的姑娘滚出去了。 这种情况下,缨宁没想到竟还能有陌生人为她担心,她笑着摇摇头,突然想到对方被蒙着看不到,想了想又问道“:我们将要被拉往何处?你们也是犯人么?” 那姑娘听缨宁这么问,脸上也满是悲戚“:我也不知去哪儿,他们说我姨娘偷了东西,被人活活打死了,我是被一群恶人送进了牢狱……”满脸痛苦,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 “你莫伤心,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叫什么名字?” “你也同我一样惨?哦,不”那姑娘估计觉得说错了话,“:我是说你遇上什么事了?” 缨宁说道“:我父亲犯了死罪,我们全家都入了狱……” 果然都是可怜人,那姑娘知道惹了对方的伤心事,赶紧介绍了自己“:我叫雯儿,你叫什么?” “我叫缨宁。” “真好听的名字,想是人也十分好看了。” 缨宁莞尔,被雯儿的天真可爱惹笑了“:姑娘说笑了,名字不过是父母给的,怎能和好看与否联系在一起呢。” “不然的话,那又哪来的人如其名的话?” 缨宁一时答不上来,听着好像在理“:雯箫袅袅梅花落,涛樟千重银汗横,那姑娘必然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喽?” “我虽不懂姑娘你那文绉绉的话,但敢爱敢恨你却说对了。”雯儿笑道。 可惜马车里黑看不清,缨宁想着雯儿该有一双会说会笑的眼睛才是。 而角落却有人发话了,“真是没心没肺的,也不知下一刻是生是死,你们却笑的出来,招来外头的人,可别连累我们。”也是个姑娘,年纪都比她们大些,听着声音约莫十五六岁。 缨宁仔细一观察,马车角落里还有四个人,除去刚刚说话的,还有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和一个未及笄的姑娘,个个都被五花大绑蒙了眼,想必也都是家中落难被牵连入狱的。可是找来找去却没看到姨娘和庶姐。 雯儿听不惯那女子的说话语气,自己凄凄苦苦的不敢说话,难道也不让别人说话啦。 不过马车上到底安静了下来,再无人说话,只听到外头马蹄的奔腾声和渐大的雨势声,一时狂风大作,寒风卷起车帘,雨水夹杂着雪子就冲刷了进来,靠窗的妇人身上被淋湿了一大片,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雨水敲打着车帐,也敲打着人心,一车的人内心惶惶,也不知马车带着她们要奔向何方。 第二日清晨,只从草上的水珠看的出昨晚下了大雨。 当缨秀接到消息来到大狱外,看到某处角落里裹着人的草席时,已经泣不成声,被丫鬟扶着勉强站立着。贾修珩不忍,抱了妻子不让她看。 缨秀伏在丈夫怀里痛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晕死过去了。 贾修珩强打精神,将缨秀抱上了马车,送回了贾府。自个儿又命人买了口上好的官木,将老太太安置了。 等缨秀醒来,不管不顾得推开丫鬟下了床,只道要找老太太,贾夫人不放心,坐在床榻边看着她,说了些人死不能复生的安慰话。 等到老太太的灵堂在庵里设起来了,缨秀才被丈夫扶到了老太太棺柩前,一跪就跪了三个时辰,边哭边说了些孙女不孝的话。 来悼念的宾客寥寥无几,都是生怕自己被纪家之事所牵连。 贾修珩作了一篇长长的祭文,念得悲戚,让人落泪。缨秀愈发感激自己这个丈夫了,如若没了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老太太往生的法事做了三天三夜,缨秀也在灵前守了三天三夜,等到老太太头七最后一天的夜里,刚念完地藏经,上了香,缨秀正要从蒲团上起来,突然觉得下腹一阵绞痛,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少奶奶!你……你……”一旁的丫鬟慌得说不出话来,缨秀还没反映过来,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灵堂一片慌乱。 “可惜了,可惜,少奶奶是小产,胎儿才一个月……” 缨秀躺在床上闭着眼,眼角挂着泪。修珩刚将大夫送出去,贾夫人久久还未从刚刚大夫的话里回过神来,他们家第一个嫡孙就这么没了?无论是男是女,贾夫人都万分心疼。 缨秀不想睁开眼,她真想一直这么睡下去,小腹依旧隐隐作痛,浑身虚弱无力,她对自己怀有身孕的事一无所知,她的疏忽大意杀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儿…… 贾夫人守了一天,支撑不住回了房。修珩坐在床榻边,看着妻子又在默默地落泪,从昨晚上开始到现在,滴水未进,他即难过又心疼“:秀儿,你莫伤心,孩子没了还是会有的,你千万要保重自己才是。” 缨秀摇摇头,不想说话,这全都是她一人的错,她该为此付出代价。 “你不必这样,你难受,我也同你一样难受,谁又知道这个孩子来的这么快,你家人又那样遭遇,这怪不得你……” …… 缨秀翻了个身,给了修珩一个背影。 贾修珩叹了口气,他苦口婆心劝了半响,还是没用。他不知自己在秀儿心里是什么分量,没了孩子,不是还有他么? “你好好休息吧,莫再哭了……” 修珩本来打算回耳房睡的,又放心不下缨秀,自个儿就床边在小榻上铺了被子,吹了灯,躺下。 缨秀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漆黑。修珩是个好的,她只是一时无法面对他…… 第三十一章、宫闱(加更求收藏推荐) 等缨宁睁开眼,入眼的是一间小屋子。屋子有些陈旧,除了一张床榻,一套桌椅,窗头一个炕几,再无其他。 昨晚她们在马车里行了约莫两个时辰,被人推下马车后,她完全就找不到了方向,随后就跟着车上三个姑娘被关在了这间屋子里,而母亲和另外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则被带走了,不知去了何处。有一刻她害怕的想到过死,怕自己被人送到一个肮脏地。她想好了,若自己真到了传说中窑子军妓之类的地方,她必咬舌自尽也要保住名节。可她随后一想,既然是圣上下的圣旨,那些官吏应该不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才对。 缨宁环视四周,自己所处之处却不像是在宫里。这里的东西一切都是破旧的,窗棂上的窗户纸已经被寒风吹破,透过破窗,外头干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昨夜一场风雨过后,树上的仅剩不多的叶子也被打落了。赭色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着,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而此时,那个叫雯儿的姑娘也醒了。她脸上的黑布被关进来时就被揭了下来,她第一眼看到缨宁时,就觉得她是昨晚和自己说话的姑娘,而她脸上满是血迹,遮了她原本白皙的脸庞,让缨宁原本漂亮的脸蛋变得有些狰狞。 “我们这是被关在了哪里?” 缨宁摇了摇头,她也不知。 “你头还疼不?” 缨宁对着雯儿笑了笑“:早已不疼了,就是有些晕。” “你额头的伤该请大夫看看才好,不然可毁了这个漂亮脸蛋。”雯儿忧心道 这时另两个姑娘也醒了,昨晚那个说话的十五六岁的姑娘叫罗钰,看到缨宁巴掌大的小脸上结了长长的血茄,一看便是破了相,又听到雯儿这话,嗤笑了起来“:都是来伺候人的,要那漂亮脸蛋做甚,再漂亮的贱人还是贱人,还不是一样受人凌辱,一看她就长了副妖儿样,好在破了相也不怕什么了。” 罗钰一笑起来,眼睛就变得狭长,带着轻蔑,这不禁让缨宁想起了逃跑的婧珠,不过罗钰有什么不舒服的话都说在面上,让人一看便透,多了些防备。 雯儿听她这话替缨宁打抱不平起来“:你莫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们都是爹生娘养的,哪有贵贱之分,你不过是嫉妒宁妹妹的美貌罢了。” “哎呦,这么快就叫起妹妹来啦,你都自身难保还替那个小贱人说话呢,你是看上她的样貌有前途么,可惜破了相。估计官差冲进来第一个抓的便是你,也不怕被扔到窑子里去伺候男人。” 缨宁没想到这个罗钰说话这么难听,她若再不出声,她必蹬鼻子上脸“:你自己也不过是落魄罪奴,生死都未可知,何必在这里这般出口伤人,我看你也无依无靠的,何必将人都得罪了,与你并无好处。” 罗钰被缨宁一番话堵住了,她自幼死了娘亲,自小在继母的棍棒下被打大,说话从来只想着护着自己。此时缨宁触及了她的痛处,罗钰愈发炸毛了“:两个小贱人,连你们都联合起来埋汰我,我可是没这么好欺负的。”说着就抬腿扫过去,不过因为被捆绑着,动作有些笨拙,什么人都没碰到。 “你们莫吵了,要是被人听到,咱们都没好果子吃……”另一个着蓝裙的姑娘弱弱地发话了,眼角挂着泪。她头上梳了个小髻子,脸蛋儿圆圆的,稚气未脱,缨宁猜想她定没自己大。 罗钰刚想还嘴,外头突然传来落钥的声音,几个人影在外头晃动,吓得屋里的四个人都噤了声,一动不敢动。 有人开了门,屋内突然大亮,缨宁不禁眯了眼。之见门口逆光站着一个背厚膀粗的老妇人,一旁跟着几个小丫头。缨宁什么都看不见,垂着眼,只看到地上那双精细的绣花鞋,和一尘不染的鞋面还有那老妇人透着的一身寒气。 “嬷嬷,她们如何处置?”有个丫头恭敬地问道。 “把她们手脚都解开。” “是。” 几个丫头走进来,缨宁这才看清她们的样貌。个个统一着沉赭色的绣纹棉裳,裙襦素雅,头上清一色挽着双挂髻,看着不像是一般的丫鬟。为她松绑的姑娘盯着看了她半响,面色有些不自然,最后嘴角扯了丝冷笑,蹲下身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了,缨宁细嫩的手腕和脚腕都被勒出了深深的血印子,火辣辣地疼。 “几个贱婢,还不赶紧给玉嬷嬷磕头请安。”那个人冷冷地说道。 这是缨宁自上次求狱卒之后,第一次正正式式跪着给别人磕头请安,她与另外三个姑娘齐齐趴在地上,眼前全是一双双的脚,只觉得尊严被人践踏到了极点,也不知让人下跪是何人想出来的,膝盖磕在硬梆梆的地面上如锥扎,一刻都难熬。缨宁此刻只求她们别为难自己,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她自来不会说,身上也无银两可打发,自己是生是死,估计就是眼前这个玉嬷嬷的一句话了。 而她们也没有立即被叫起来,头顶上传来了玉嬷嬷凉凉没有温度的声音“:入了这宫城,你们便都是圣上的人了,” 这竟是皇宫!宫里竟还有这样破旧阴暗的地方,难道这里便是浣衣局?谢天谢地,不要被奸人卖了就成。 很快,玉嬷嬷说得话证实了缨宁的猜测“:身为罪臣之女,不管先前多少荣华富贵,都已是过眼云烟,趁早忘记为好。进了浣衣局,你一辈子都是低贱的奴才,一辈子都别想逃开这个地方。我劝你们最好安分守己,莫要惹出事来,乖乖的听了各主事的话也都相安无事,可若谁有异心,这浣衣局后院向来是不缺死人和阴魂的,我要办你们,神不知鬼不觉……” 底下几人噤若寒蝉,只罗钰颤抖地说道“:嬷嬷,我定会好好听话,万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何时让你说话了?” 罗钰一听,险些吓破了胆,伏在地上再也大气不敢出。 嬷嬷沉声道“:进了宫里这种地方,只做不说,只听不问,才能保命,可明白了?” “奴婢明白了。”四人连连点头,生怕哪里惹怒了玉嬷嬷,就被人拖了出去。 玉嬷嬷点了点头道“:都起来吧,跟着她们去派活计去。” 缨宁眼睛扫了扫另外站在玉嬷嬷身边的四个宫女,个个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浣衣局,这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终于,出了待了一夜的小屋子,跟着四个宫女快步往前走。缨宁发现,她其实并未真正入了宫廷或是浣衣局,不过被关在宫廷西边外的一处一进的院里。 进了西华门偏门,缨宁低着头,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两边高耸的宫墙,这条路长到她感觉这辈子都走不完。 突然前头走来了人,一名宫女赶紧拉了缨宁退到一旁,还离了他们十多步路,就跪下了。 宫女小声对着她们说着“:这宫里除了宫女太监就是主子贵人,以后凡事在路上遇到,都要主动回避,行跪礼,若是遇上万岁爷和娘娘主子的轿撵,还要磕三个响头。” 缨宁又跟着下了跪,膝盖生疼。前面的人越走越近,她偷偷观察了身边那名宫女,没有磕头,她也静静伏着,脑袋低垂,不敢乱动。 “我说五哥你何必让他,炎禹那小子眼里分明目中无人,估计他也是被逼急了,聂家落到这步天地,我看聂氏还能在宫里风光几日。” 傅凌天想起炎禹那嚣张样就来气,说是来求人,在炎宸面前却无半分求人的样子,字字句句都用长兄来压他。 炎宸冷笑“:你急什么,没了聂家这个靠山,没有聂丞相为他出谋划策,看他能怎么扑腾。” “你将他视为兄弟,他却不然,这会儿狗急跳墙竟要向父皇讨取你的掌兵大权,也不知那些弟兄都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如何能被他调遣。”傅凌天十分不甘心,大皇子欺人太甚。 炎宸没说话,看见前头跪了两排宫女,几个穿着并非宫装,该是又有新的宫人进宫了。只见后排有个宫人左顾右盼的,毕竟是新人,这等没规矩,炎宸皱了皱眉,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傅凌天经过她们时,突然对着她们低声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说完就快步追了上去。 罗钰吓破了胆,她不过想看看贵人是谁,到底长什么样儿,远远看着是两个年轻的男子,遂才想偷偷看看。没想到竟被他们发现了,还好刚才没有把她揪出来,不然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而此时,看见玉嬷嬷的脸色,她也不一定好过。 炎宸走出了几步,突然觉得那宫女里头有个熟悉的身影,转身回头,发现那群宫女起身往前走了,只留下领头老嬷嬷的训骂声。 炎宸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她,他已经派人将她送出了都城,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皇宫里。 缨宁终于等到了他们走过去,站起来要往前走时,因为跪得太久,脚下有些踉跄。前头的玉嬷嬷还在严厉训诫着罗钰“:你有几条命让你抬头看?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 “嬷嬷饶了我这回吧,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定不会再犯了。”罗钰快要急哭了,玉嬷嬷刚刚在屋里说的话还在她脑子里,她可不想成为这宫里的冤鬼。 “哼,这会知道怕了,不给点教训我看你是没记性了,今日的饭食我看你也别吃了,就在外头跪着吧,等跪够了时辰,记住了规矩,自然有人领你进去。”玉嬷嬷说着便带着几个人进了浣衣局,留了罗钰一人在外头罚跪。 缨宁初来乍道,也不敢替罗钰说话,玉嬷嬷不是个和善的,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人惹了她。缨宁素来只听过浣衣局,可等她真正进了这个苦寒地,她才能真正体会到里面宫女的悲惨。一进门就是挂满衣被的晒场和布场,不同于浣衣局以外的地方,这里萧瑟落寞,花木早已败落,放眼望去一片素色,粗使宫女个个面容麻木,或端着衣盆子快步走过,或在冷水里浆洗,或领了铜斗愠衣裳,各司其职,毫无言语,能听到的只有各管事姑姑的打骂声,和洗衣哗哗的水声。 玉嬷嬷对着一个叫子香宫女吩咐了一会儿,自己便搭手离开了。 “你们都随我来吧。”子香对着她们说道。 缨宁走过了晒场,沿着青石小道拐进了一处院子,只见子香对着里面的一个管事姑姑福了福安,她也跟着福了福安。 “春姑姑,我今日这带了四人过来,早就听说您这边缺人,您先挑两个吧。”子香话说得毕恭毕敬,面前这位管事姑姑似乎有很大的派头。 春姑姑脸庞瘦削,颧骨凹陷了进去,抿着薄唇,背着手,凛冽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她们,一看就不是个好性子的,缨宁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别选了自己,她看着这个春姑姑心里就打颤。 “怎的带了这些人过来?我这里是缝补衣裳的,你该清楚才是,这两个年岁也太小了些,怕连针都拿不稳吧。”察觉到春姑姑朝她看来,缨宁将头低了低,春姑姑该是在说她和另一个小姑娘。 子香陪笑道“:这宫里好长一段时间没进新人了,这四个还是上头刚罚下来的,我领了人,立马就带到您这来了。” “你说四个人,那还有一个呢?” “犯了点错事,偏门跪着呢。” “新进的宫人不懂规矩就要多罚罚,那个跪着的多大年纪啦?” “约莫十四五岁呢。” “那成,便留下这个和外头跪着的那个罢。”春姑姑指了指雯儿说道。 缨宁一听,松了口气。 “唉,那两个姑娘就麻烦姑姑您好好调教,罗钰罚好了我就马上领她进来。” “不急,就让她跪着吧,我不管她犯了什么事,只进了我的院,必然是要个懂规矩的。” 子香忙忙点头“:姑姑说的是,奴婢还有事,那便不打扰姑姑了。” “去吧。” 子香带着缨宁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出了院子,又绕过一片堆场,指着前面的一排矮房对着她们说道“:前头便是浆洗房了,你们必是要留在那里的,活是苦了点,不过,”子香又环顾了四周,低声说道“:不过总好跟了春姑姑,听说昨日她院子里又被打死了一人……” 缨宁两人一听,就吓青了脸,还好没被春姑姑瞧上,不过缨宁却有些担心起雯儿来。 第三十二章、承受 “不过你们也不必怕,只要好好管自己做事,别惹事就成了,进了这浣衣局,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平日里是没机会碰到后宫主子的,要生要死就全握在管事姑姑手上。”缨宁听子香说着话,就到了浆洗房。 浆洗房外头是用矮篱围的院子,里头的人做事,人从院外就看得清清楚楚。院内分开布着四口井,井上架了木轱辘,专供洗衣的宫女打水,许是时间久了,井外布满了青苔,冬天一到这些青苔就成了褐色的了。当她们进去时,那些宫女依旧一桶桶打着刺骨的井水来洗衣裳,旁边会有几个太监手里握着荆棘条巡视,遇上个不顺心的,就甩上两鞭。这种如此劳苦的地方,一般人难以忍受,想来没有严厉的打骂和死亡的威胁,是没人会愿意乖乖听话的。 穿过一群洗衣的宫女,子香带着她们进了管事姑姑休息的屋。 还未进门,就听见哭求声传来“:姑姑念在我初犯,就饶了我这回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还想有下次?一次就够你死好几回的了。萍主子大怒,必要叫我把你交出去,你若到了她手上,必死无疑。” “求姑姑救救我,姑姑救救我啊,我不过是一时被钱财迷了心窍,再没下次了……” “上次我们浆洗房洗坏了萍主子喜欢的一件衣裳,她便耿耿于怀,你也知道她的脾气,竟还这般胆大包天打她的主意。” “奴婢怎知她突然又想起来,那件裙子自熨好后,梨院的人再也没来取过,每次秋儿来取衣裳,都说那件裙子萍主子不喜欢,看都不愿看,遂一直扔在奴婢那里。也是奴婢一时糊涂,求姑姑替我想想法子……”子元这回真是怕了,萍贵人素来心狠手辣,就连身边的丫鬟都有被打残的,何况是她。她也不知道萍贵人抽了什么风,今日突然想起那条金丝散花襦裙来,裙子早被她偷偷递出宫去了,哪还能找得到,打死她都找不回来了。 “我能有啥办法,我再大也大不过主子去。你若想保命,就去尚服局求刘司衣去,我与她有两分交情,她若肯出面,你便有救了。” “是,奴婢这就求她去,谢姑姑指点。” “慢着,拿了我的宫牌去吧,便说我让你去的。” “谢姑姑,谢姑姑……”庆元连连磕头,她终于有救了。 子元挂着泪出来了,瞥了两眼门口的几个人,捧着宫牌就跑了出去。 “外头何人?”姑姑问道。 “奴婢子香,带了两个新进宫女来上姑姑看看可还行。” “进来吧。” “唉。”子香冲着缨宁招了招手,先跨了进去。 “子香见过陶姑姑。”子香福了福礼。 缨宁两人也跟着行了礼。 陶姑姑上下打量了良久,放下手中的茶盏,开口问道“:家里都犯了何罪?” “奴婢纪氏,家父是前御史大人,被查贪污受贿,被圣上抄了家……”“奴婢柳氏,家父在外为官,被人奸人所害,被发配为隶。” “纪御史我倒是听说过,原来你便是纪姑娘,容貌倒不差,不过你们要记住,既来了我浆洗房,样貌在这根本毫无用处,我知道之前你们都是千金小姐,可往后你们便什么都不是了,只要肯吃苦肯干活,才能活得下去,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都叫什么名字?” 缨宁乖乖答道“:纪缨宁。” “:柳然烟。” “来了宫里,便要有宫里的名字,今后便叫你们子宁和子烟吧。” 缨宁和烟然齐齐跪下“:谢陶姑姑赐名。”她也算有新名字了,算不算重新来过呢?子宁,宁儿,还是有原来影子的,就这么接受吧…… “那陶姑姑,奴婢就先下去了,还得去向玉嬷嬷回话呢。”子香说道。 陶姑姑点了点头“:去吧。”随即又对着子宁两人说教道“:浆洗房顾名思义就是洗衣裳的地方,不管冬寒夏热,只要主子有衣裳要洗,咱们就不能闲着,一天一时辰一刻钟都闲不得。你们初来,规矩得赶紧学起来。待会,会有人带你们出去,活必定是苦的,不过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们也不必抱怨。” 子宁乖乖道是。可等她真正被带到了一堆脏衣裳前,她才真正体会到刚刚陶姑姑说的话。衣裳叠了有半人高,各式各样的都有,看料子也不是顶好的料子,该是一些得脸的丫鬟和管事姑姑的。 “喏,今日把这衣裳衣干净便可以休息了。贵人主子的衣裳自有专人洗,用不着你们。这些都是主子身边丫鬟的,那些姐姐也都挑得很,哪里没洗干净,哪里洗变了形一眼便看出来,到时候生气要罚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万要用心些。洗衣裳的胰子是有的,可那些多是拿来洗主子衣裳的,你们不可用,也不能用棒槌,衣裳都是细腻料子,一敲就敲坏了,要用手细细揉搓着,上一道皂角,等揉出了细沫子,再过三道水,才算完了。还有,衣裳洗好后不能用力拧,将水沥了之后捏出多余的水,才可拿去晒场晾了。”对她们说话的是比她们大一些的宫女,名唤子桐。 子桐吩咐完事情便走了,留了子宁一人站在衣山旁愁眉不展。子烟就在不远处,也看着一堆衣服发愁。除了拼命洗,还有什么办法呢,子宁第一天来就预见了今后的苦日子。 洗衣裳自然要先打水,将桶子往钩上一挂,放到井里去,等把装满水的水桶上来时子宁犯愁了,她小胳膊小腿的,木桶子根本就拎不起来,好几次都差点栽到井里去。对面的管事太监朝这么看来,眼看着他就要拿着荆条过来了,这里打人的名目多了去,一个不好就能讨来一顿毒打,看那太监的样子就是来着不善,子宁急得不行。 “需要我来替你拎上来么?”是刚刚在一旁的洗衣宫婢,比子宁大一点,长得眉清目秀,不过面上却没什么表情,脸被冻得通红,脖颈有一处鞭痕,像是旧伤,结痂已经脱落,她袖子挽起,两只胳膊在寒风中有些发紫起皮。 子宁冲着她点点头,自己再拎不上来,势必要吃一顿荆条的,况且还有一大堆衣裳等着她洗呢,洗不好那她可更有苦头吃了。 毕竟岁数在那里,加上长年的锻炼,水桶一把就被那宫女拎了上来。 “你力气小,一口气不必打这么多,拎桶子的时候不要用蛮力,顺着井边来。”宫女放下桶,说完作势要走。 “姐姐唤什么名字?” “便叫我子清吧。” “谢谢子清姐姐。” 子清轻轻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回了自己的衣裳旁,一个太监跺过来,见子清不在自己位上,冲着她呵斥了几句,子清低了头埋头苦洗,不敢回应。 要在这里生存下去,是有多艰难。 子宁拎着一桶水,步履蹒跚地回到了自己的洗衣池旁。井水刺骨,手在井水里根本就待不住,只觉得有千千万万的虫子在噬咬自己的骨头的,冰冷麻木。 现在是巳时,这衣裳到酉时必须洗好,不然定没饭吃。子宁闭了眼,一鼓作气将手浸到寒冷的井水里,咬了牙不让手抽上来,渐渐手就被冻红了,随后抓了衣裳就往水里扔,又搓又揉,手根本就使不上劲。本想拿皂角,手也不听使唤,拿了几次都滑了,无奈只得双手捧着,这般折腾,一个时辰才洗了四五件衣裳,看着纹丝不动的“小山包”,子宁心急如焚。 来来回回提了不下二十次水,子宁手劲小,多了根本提不动,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根本无人可帮,大家都身不由己,再苦再寒,子宁也只能默默忍受,慢慢洗着。她从未洗过衣裳,之前就连脸巾子都是紫棠给拧好的,这般想着,也不知紫棠绀青还有月白现在怎么样了,想着想着,子宁就落起泪来。 一直洗到了酉时,大伙儿都去吃饭了,却没人叫她,她身边还有一半的脏衣裳,没洗完自然不允许吃饭。子烟的情况与她差不多,小小背影蹲在高高的衣堆旁,显得那般无力落寞。 冬日天暗的早,不一会就灰蒙蒙一片,远处树枝上有昏鸦在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一片漆黑,一旁的瓦房里亮起了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子宁抓紧洗着还剩七八件的衣裳。她肚子饿的咕咕叫,从今早被人带进宫来一直到现在她滴水未进,身边的宫女也都三三俩俩收拾了衣盆回去了,偌大的院子只留了她与子烟两人。 子烟此时再也忍受不住,见身边都没人了,才小声抽泣起来,手被冷水刺的生疼,肚子饿的根本就没力气拎起水桶和湿衣裳,她边洗边哭。听嬷嬷说得可怕,这浣衣局也不知哪里就会埋个死人的,没准院子角落里就埋了几个,空旷的场地除了洗衣服的水声,根本没半点声音,阴森森的得渗人。 “子烟?子烟,你莫哭了,赶紧洗了进去吧,若不抓紧些,我们睡不了几个时辰的。”子宁说道,她心里也害怕的很,虽然读了圣贤书,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之事,可这寒夜里,半分人气也没有,怪吓人的。 子烟抹了抹泪,洗的愈加勤快起来,她想赶紧进屋去。 终于,子宁晾了最后一件衣裳,长长得舒了口气,抱着衣盆子和子烟回了陶姑姑的屋。 陶姑姑刚泡好了脚,正叫人端了盆子出去,端盆子的正是今日帮子宁提水的子清。 子宁看见陶姑姑坐在暖烘烘的炕上,整理着铺子,估计是准备就寝的,她静静地等着姑姑发话。 “时间久了点。” 子宁听姑姑这么说,心中一跳。 “新人手生,念你们初犯,今日就这么算了,跟着子清回屋吧,以后你们便同她一个屋。” “是……”子宁与子烟福了福身退下了。 子清是个不爱说话的,带了她们进门,指着桌上了两碗冷饭说道“:你们将就吃吧,我睡里铺,还有两处你们商量着挑,这屋里就咱们三人。”说完就拎了桶子出去打水了。 子宁环视四周,屋内没有炕,三张窄窄的床铺,一张靠里头,一张横着靠墙,一张在小窗下边。好在床上都驾着帐缦子,幔子是麻料的,不透光不透影,放了幔子人在里头是看不见的。屋子里就子清的床边有个面盆架,上头挂了毛巾,放着洗脸盆子,还有一面发绿的铜镜,铜镜下边是一个上锁的小抽屉,估计是子清放小物件的。屋子中间放了张小木几,上头搁着蜡烛,然后整间屋子就再无其他了,连张凳子也没有。窗纸破了,留着细缝儿,冷风丝丝往里头灌,不过却比在大狱中好太多了。 此时子清打了热水进来,“你之前叫缨宁?” 子宁惊讶地瞪着子清看了半响才反映过来,然后点了点头。 子清递了条白帕子过来,“刚刚打水时,有人托了我送这个过来,说是给你的。”子宁伸手接了过来,心里五味杂陈,既欣喜又害怕,千万要是好消息…… 子清见子宁发愣着,开口说道“:趁早洗洗上床吧,明日寅时就要起床,睡不了多久。我打了热水,你们都分了去吧。” 子宁点点头,衣服洗得手直发抖,帕子根本拿不稳,迫不及待打开手帕,是母亲的笔迹! 针线房,勿念。 寥寥五个字,子宁却是松了口气。母亲虽不是与她一道,却还是被送到了浣衣局,她有些后悔没留在了针线房里,即使那里的姑姑可怕了些,可至少能和母亲团聚了。 子宁将帕子塞好了,打了热水准备净脸。当冻僵的手放进了暖洋洋的热水里,感觉冰冻的手指就像冰块,在热水中慢慢化开了,渐渐有了知觉,别提多舒服了,若是能一直这样泡着,让她死了都成。 等她用帕子净了脸,子烟惊讶地指着她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这,原来你长这般……” 子宁回过神来,她从来没照过镜子,想必那血渍被洗净了,露出本来的样貌。 子宁冲着子烟笑了笑就端着水盆出去了。子烟胆子有些小,不爱说话,那两张床如何分她也没主意,只等子宁先选。 倒了水,子宁径直来到窗下的床铺前,窗子透风,必然没里头的床铺好。她看着面前的床铺有些头疼了,发黄的两床被褥,泛着霉味儿,底下薄薄的一层垫被也是潮潮的,这么睡着,半夜不冻醒才怪。 子宁只能将被褥折起来,一半垫在身下,一半盖在上头,脚上的被子也折了进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半点不漏风。被子裹了没多久,被窝就逐渐暖和起来,而子宁的手却又痛又痒,在冷水里冻了一日,又突然泡了热水,必然是要生冻疮的。 第三十三章、祭奠 午时三刻,菜市口挤满了人,都盯着刑台上的跪着的两个即将刑行犯。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下受报应喽。听说姓纪的从震灾银中贪了有上百万两呢,可真是个大贪官那。” “谁说不是呢,都是官官相互,更别说是他们是姻亲关系了,那杨建峥还是纪的大舅子哩。” “那两家人可都被圣上灭了门?” “听说杨家人全都被发配了,连蹒跚走路的孩儿都要跟着受苦受难,真是造孽啊。” “那纪家呢?听说纪义淮捞的最多,是该案主犯,纪家女眷该不会都被赐死了吧。” “哪能啊,咱们圣上仁慈,纪家女眷都被贬为奴,一辈子都是奴籍了,不过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真是报应啊,就该严惩这些贪官污吏,还我们一个清白世道。” “就是。” “就是呢。” ……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啊,婧珠躲在人群后面,偷偷看着刑场上被五花大绑的纪老爷,有些悲凉。好歹她也从纪家得了恩惠,让她不至于饿死街头,于纪家老爷夫人到底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当时她出逃也是无奈之举,也只是为保命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纪家落到这般田地,她十分庆幸自己曾经不管不顾地逃了出来,不然现在她的命运将会和纪家姑娘一般,昔日何等的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现今却比她还不如。 当下再富贵,却不敢说一辈子都富贵,一个家族华厦的倾塌也不过在顷刻间。 刑场上,监斩官抬头看了看时辰,扔出了斩首令牌。底下百姓一阵躁动,一些带了孩子的妇人忙遮了娃娃的眼,自个儿却伸了脖子等着看血腥的场面,对着斩首之事,他们有无限热情与好奇。 婧珠悄悄退出了人群,她到底没这个勇气再看下去。她手上的银两不多了,得赶紧回去多打些络子拿去卖才是。 贾府内,贾修珩将今日岳父被斩首之事瞒的密不透风。缨秀还在屋里躺着,情绪比前两日好了许多,现下万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贾修珩将青绿唤了下去,伸手替缨秀接过药碗,坐着陪着她说话,寸步不离。 “你不必瞒我的,父亲之事我迟早要面对的。” 修珩有些意外,她在房里病床上,如何得知外头的事。 缨秀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当抄家那日,我就知道我父亲这此必死无疑了,我不过希冀着母亲和妹妹她们能逃过一劫。圣上下了旨,父亲犯了这样的大罪,处死是必然的,也算为受害的百姓一个交代吧,我虽为深闺女子,到底还知道大义灭亲这个道理,好在纪家哥儿和姐儿到底保了命,我虽难过,但还是感激在心的。今日你行为说话不似平常,又这般紧张我,必是与我父亲有关了。” 修珩没想到自家媳妇这般深明大义,又如此聪慧,他也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这样得人儿。 缨秀捏了捏修珩的手,紧紧握着“:你放心,我必然不会往死胡同里去,我身边就你一人了,你可万不要负我。” 修珩动容,拉过缨秀的手就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生死不负卿。” 浣衣局,浆洗房内。 子宁昨夜发痒的手,今日起来一看,就全肿了,里头全是硬疙瘩,手一碰又痒又痛,让人忍不住去抓,抓了却又更加的肿痛。 面对依旧山堆般的衣裳,子宁犯了愁。她的手只要一伸进冰冷的水里,手指就剧烈疼起来,伴着针扎的感觉一直到心头上。 今日的衣裳没有昨日多,不过都是些绸料子,更费功夫,她吸了口气,将手死死压进水里,随后整个身子都疼的颤抖。 “宁儿,你可快去看看你母亲吧,春嬷嬷打算办她呢。” 雯儿着着急急跑过来,气都没敢多喘一会,一条人命的事儿,再耽搁可就晚了。 子宁惊了一跳,听说母亲出事了,扔了衣裳就往陶姑姑屋里跑去,衣裳溅了一身水她也顾不上了,跑到门口还未进门便先跪下了。 “出什么事啦,这般冒冒失失的。”陶姑姑有些不高兴。 “我母亲在针线房出了事,求姑姑行行好,让我去看看吧。”子宁不住得磕头,她现在心里怕极了,春姑姑的狠厉早有耳闻,不管母亲犯了什么事,到了她手里必然危在旦夕。 陶姑姑抬头,看到了一张光洁白皙的小脸,只额头上有一块伤疤,却依旧挡不住惊艳,她有些讶异,没想洗掉了狰狞的血迹,下面竟是一张这样能惹事的脸。她定定神,敛了敛神情“:你现在过去也是无济于事,春素自来心狠,连我都要顾忌她几分,何况是你?” 子宁看着陶姑姑愈发无助“:我身边便只有母亲一人了,母亲自来安分守己,也不知怎的会惹了春姑姑,若陶姑姑连您都不救她,便无人能救了。求姑姑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吧。”子宁哭得梨花带雨,连额头都嗑出了红印。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一个官家小姐沦落至此,求得卑微,陶姑姑有些不忍“:行了,别嗑了,我便与你走一道。” “谢姑姑……”母亲有救了…… 针线房内,各个宫女低头做着自己手上的事,谁也不敢管新进宫人的事,只当没听到没看到。 院子外头架起了长条木凳,杨氏被两个太监死死压着,一点都不能动弹。 “贱婢,真是该死,胆大包天了!这后宫之内,没有主子的恩旨,谁烧纸钱谁就是犯了大罪,我可是冤枉你啦?”春嬷嬷一股怒气在胸口,在她手底下竟还能发生这等事,若不是昨日新来的宫女罗钰来报,她差点就被这个贱婢害死了。 杨氏嘴被堵着,嘤嘤吾吾说不出话来,被人这般凌辱,她只能无助流泪。 “给我狠狠地打,不打够五十大板,谁都不许停下来!谁若手软了,谁就替她受罚!”春姑姑狠狠地说道,然后背着手回了屋。 随后院内就响起板子声和痛苦的呻吟声。一下,两下,听得人心惊肉跳,整个院里的宫女都置若罔闻,无人敢出声。 “母亲!”等子宁与陶嬷嬷赶到,在外头就听到声响,她冲进院子,不管不顾就护在了娘亲的身上。也不知打了几板子,杨氏的裙褥已经被打破了,里面开始渗出了血。小太监抬着板子不敢停,只手上的劲稍稍轻了点。子宁咬着呀,替母亲扛着。 陶姑姑有些看不下去,这样的小姑娘,哪能挨过去这几板子,遂叫太监都停了手。打板子的太监踟蹰着,到底没那么狠心。 她叹了口气,进了屋。 “我说春姑姑你消消气,犯不着为着这些贱奴动了肝火,新人刚进宫,难免不懂事了些,我看外头椅子上的也岁数不小,若再打下去,恐要出人命的。” “陶姑姑你也莫在这充好人了,我教训我屋里的宫女,你手还能伸这么长?看好你自己的人才是,不然也别怪那板子无眼,打坏了人,可怪不得我。” 陶姑姑本没想一定能救下人,这会儿听到春素目中无人的话,愈发不甘心了。 “我听说纪家对圣上有恩,圣上自来不敢忘了恩师之情,这次纪家女眷保了一条命,也全是圣上的意思。她们在浣衣局受苦受累也罢,挨饿受冻也罢,到底还有一条命在,若杨氏真被你给打死了,你以为皇后娘娘真的就不管不顾了?咱们主子娘娘向来替圣上分忧行事,如何能放纵底下人违背了圣上心意办事?” 春姑姑一听陶姑姑这么说,一时反驳不出话来,她的地位是主子娘娘给的,她的命也握在主子娘娘手里,如何不去顾忌陶姑姑刚刚说的话? “纪家女眷刚入宫送到你这里,隔天就出了事,你也不怕主子娘娘说你故意违逆皇命?” 听陶姑姑说出这话,春姑姑面上更加不好看了,她再厉害,也总还得顾忌主子的,遂赶紧叫了人出去让院子里打板子的太监给杨氏松了绑。 子宁趴在母亲背上,生生挨了几板子,已经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也不知母亲在这儿被打了多久。 “母亲,母亲,咱们有救了。” 杨氏被两个小太监一路架到了下房里,子宁也跟着哭了一路。 好在她来的及时,不然照这么打下去,非得断了气不可。 杨氏趴在破旧的床铺上,痛苦不已。今日是纪义淮受刑的日子,估计他们早已阴阳两隔,做了大半辈子夫妻,她不过是在他生后烧些纸钱祭奠而已,却招来如此杀生之祸,都道宫人无情,却不知冷血至这此。 她抚了抚七姐儿的脸,可怜她也跟着自己挨了几板子,也不知这么娇弱的身子手不受得住。两母女相看泪眼,抱头痛哭,为了死去的亲人,为了今后的命运。 雯儿进了屋,看到如此情景也不禁抹了抹泪,“:好了好了,没事了,都别哭了,赶紧上了药才是。这药还是陶姑姑偷偷塞给我的,春姑姑无情,以后做事都要小心些才好。” 子宁感激地点了点头,她伤得不重,接过了雯儿的瓷瓶打算为母亲上药。 “缨宁你脸上的伤疤没了?” “不过是血渍,昨晚净了脸就没了。昨日陶姑姑赐了我名字,之后便叫我子宁吧。”缨宁是个高贵的官家小姐,她不再是了。 “我就说人如其名嘛,罗钰看到你这样子还不嫉妒死。”雯儿一想起罗钰就忍不住了,“:你母亲现在这般,全是拜她所赐呢!她为了邀功讨好春姑姑,就做些嚼舌根的事儿。”雯儿向来讨厌这种耍心机,踩着别人身体爬上去的人,她却还要天天与这种人住在一个屋里,想想都来气。 听了雯儿的话,子宁才知祸起人为,恨恨地说道“:只以为她嘴巴坏了点,没想到竟是如此小人,她必受报应的!” 子宁剪开了母亲的衣裙,里头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母亲你忍着点,势必有些疼。” 杨氏死死咬着被褥,这般的凌辱,生不如死,背后是剧烈的疼痛,心里全是纪义淮被斩首的事实,作为妻子,她什么都做不了,可悲,可恨。 “你也被打得不轻,快躺下我帮你上些药。”雯儿关心道。 子宁对雯儿感激在心,不过她出来已经多时,不能再多待了“:我没事,只以后我在浆洗房,母亲就托你时常照看了,我知你也是偷偷跑出来的,你还是赶紧去干活把,莫不要被人抓了把柄,春嬷嬷不是能惹的。” 待雯儿还想说什么,子宁放下药瓶一拐一拐的出去了,背上不过皮肉伤,这里不宜久留,莫不能再拖累了雯儿姑娘。 子宁回了浆洗房,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好在陶姑姑心善,并未罚她,她去打了水,继续洗起了衣裳。 手上的刺痛感袭来,想起母亲的今日的遭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今后这样的日子还长,有了这一出事,春姑姑以后必然事事盯着母亲,况且今日陶姑姑为她们说情,春姑姑必然视她们为眼中钉,得赶紧想办法将母亲接出针线房才是。 因着手疼的缘故,今日洗完衣裳,依旧只留了冷冰冰的饭菜。 子烟趴在小几上就哭起来“:这如何还能吃,干了一日的活,竟还吃这种东西,明日怎么还会有力气……” “我说有的吃你便吃把,想当初我刚来那会儿,饿着肚子洗了一天的衣裳,最后连口饭都没有。好在去年来了个陶姑姑,咱们浆洗房里的宫女才将将好过一点。”子清躺在床上闭着眼,帐子没放下来,今天劳累了一日,她洗了把脸就上床了,她一直没说话,听到子烟哭得可怜才忍不住开口的。 子烟一听子清这么说,吸了吸鼻子也不哭了“:你来宫里几年了?” “已经八个年头了,前一两年都是在恐惧中煎熬过来的。到了后面,渐渐就习惯了,这院里每年都会来新人,那些管事的太监也就不天天盯着你了。” “那些太监是姑姑派来的?” 子清轻笑了一声“:哪能啊,连陶姑姑都管不了他们,他们都是内务府派来的,由管事公公掌管,为的就是怕我们偷懒。” 子宁端起饭碗扒了两口,再难吃她也得忍下,她必要留了力气去救母亲。 第三十四章、玉陨 子烟看着子宁默默地扒着米饭,想起今日她求陶姑姑之事“:你母亲如何了,没事了吧?” 子宁顿了顿“:被打了十几板子,上了药,这会估计还在床上躺着呢……” 子烟听了有些担忧“:没叫大夫看看么,这躺着如何能好?” 这时子清说话了“:有药就该谢天谢地了,如何还能奢望找个大夫。我们浣衣局自来也没听说过哪个宫女生了病能叫大夫的。” “那如何办?难道眼睁睁地等死?”子烟瞪大了眼睛,这地方一点人性也没有么。 “能熬过去就算命大,熬不过去的,裹了草席子扔到乱坟岗去,或是随处找块废地埋了,根本就无人管的。夏日里有些地方草儿长得极其茂盛的,没准下面就埋了尸骨。” 两人一听打了个颤栗,连心肝儿都揪了起来。 子宁放下了碗筷,听了子清说的话,肚子里一阵翻滚,一口饭也吃不下了。 子烟看着眼前还没动筷的饭菜,愁得皱了脸。她伸出双手在微暗的烛光下照着,两只手,十根手指肿得厉害,都发紫发黑了,碰到就疼,不碰又奇痒难耐。 子宁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她的手还要严重些,之前有多细嫩现在就有多严重。手指肿了不说,有些地方破皮流了脓,指甲盖被水泡着已经发白发软,一不小心就感觉会折断,原本细腻光滑的一双手,现今却十分恐怖,任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会有这样的一双手。 子清叹了口气,她也算是这里的老人了,她的手又干又糙,手掌上生了厚厚一层老茧,长年累月地在水里浸泡着,皮肤早已又干又皱。 “明日我去帮你们要些生姜来,在生冻疮的地方擦擦,多少能好得快些。” 子清看着冰冰冷冷的,其实还是心善的。 幸好这世间还有好人,没有被长期暗无天日的折磨变了心性。 子宁回了自己的床铺,床边的小窗纸被风刮得呼呼作响。她翻了翻被子,在床尾的垫铺子上扯下了两指宽的布头,拿来小绣针往木窗框上一钉,好歹挡住了寒风。 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她现在穿的还是之前宫女留下的旧衣裳,里面的棉絮已经被洗得薄厚不均,坑坑洼洼,根本难以御寒,袖口也都褪了色,起了毛边。 今早起来,洒过水的地上就已经结了薄冰,也不知明日会不会下雪,若下了雪,这洗衣的活更加折磨人,这双手她也别想要了。 子宁躺在床上,今晚的被窝半天都热不起来。她本就体寒,以往这个时候,流韵轩内早已烧起了地龙,用起了银碳,撩开棉帘子,进屋就一阵暖意。如今这间下房内,四壁冰冷,阵阵寒意袭人,她连外衣都没脱,外面又裹了两床薄薄发黄的棉絮,只露了鼻子和眼睛在外头,连耳朵都拉了被角裹起来,明日还得打热水泡脚才行。 也不知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晚上睡得冷不冷。她走时母亲是趴着的,被打成这样,至少还得趴个四五日,好在屋里还有个雯儿,改日必定得好好道谢才行呢。想起来自己的背,也是隐隐作痛,好在打他的小太监收了五六分力,不然她估计也爬不起来。 许是子宁今日实在累极了,闭上眼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未亮,外头就有婆子来叫起了。 子宁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睡了一夜脚还是凉的。起来时浑身酸痛,背都挺不直,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挨了几板子,这会儿才真正感受到痛苦的滋味儿。 倒了热水,本想净脸,刚将手伸进盆里,整个人就跳了起来。手上流脓结痂,遇冷遇热都钻心刺骨地疼。 外头来了小宫女,说是来送衣裳的。宫里有规制,十品的粗使宫女,每月都有两身衣裳,即使是做苦力,但在穿着这上面,各个管事是不会克扣的,宫女穿的都是脸面,各宫的丫鬟来来去去的,都能看到,若谁穿得不得体了,上头主子怪罪下来,最先领罚的就是各院的管事姑姑。 当今的皇后娘娘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打扮,后宫的宫女穿着多是素色淡雅的。春夏里清一色的浅绿裙装,看着清新怡人,头上的饰物也不许胡乱戴,银玉钗子只有那些五品以上的女官和主子的贴身丫鬟能戴,主子娘娘喜欢花,一些爱美的小宫女最多也只能在头上簪一朵绒布花,大红大白大绿都是不允许的,谁犯了规矩就要挨板子。秋冬日里便全是深赭色的衣裤,里头两件棉布衫,一件襦袄,外头再套一件厚袄子,若天再冷些,下了大雪,厚袄子外头就再加一件厚厚的棉夹袄,裤子也是厚厚裹了三层。 挨冻了两天,终于换上了身暖和的棉袄子,子宁将自己裹得圆圆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 不过冷是不冷了,行动却有些笨拙。 她这双手也算真毁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好,有些结痂的地方泡了水又烂了,开始流脓起来。 她本打算早点洗完衣裳去针线房看看母亲的,看这样子未必能洗得完了。 到了夜里吃饭的时候,子宁的手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夹起米饭就落了一桌。 “子宁子烟,快拿这擦擦手把,姑姑叫我替你拿来的。” 子清手上是块生姜,在炭火便煨热了,用刀子切了两半,她们一人一半。 子宁接过姜块,往手上擦。手指没破皮的地方还好,痛痒的地方擦了姜汁舒服多了,可有些地方破了皮,姜汁一浸到,辣痛辣痛的,十分难忍。 正待子宁细细地用姜块擦着手,外头啪啪啪,突然有人来敲门了“:子宁在屋里么,出事了,快开开门。” 是雯儿的声音,子宁一惊,赶忙起身,随手将姜块往桌几上一扔,姜块就滚落到了地上,被她一脚给踩烂了。 待门一开,子宁还未问出口,就看见雯儿满脸带泪,子宁的心就开始往下沉。 “你快去看看你母亲把,若是再迟了,恐怕连最后一眼都看不上啦……” 子宁打了个趔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随即甩了门就奋力跑出院去。 “子宁!你可别激动,惹了春姑姑可就没命啦!”雯儿赶紧追了上去,院里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落钥的,子宁她这般状况必然要惹来大祸。 子宁边跑边哭,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若真是春姑姑干的恶事,她拼了命也要为母亲报仇的。 子宁冲进了院子,看门的小太监被她一把撞倒在地,“:你个小贱婢,赶紧给我站住!敢在这个院里撒野,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雯儿好不容易赶到了,就听到守门小太监在破口大骂,“:公公息怒,是春姑姑命她来的,恐是怕慢了出事,遂急了些……” 小太监打量着,也不是个好说话的“:真是春姑姑叫的?你可别框我。走,和我去春姑姑那问个清楚。” 雯儿这下可慌了,她是趁着守门的太监换班偷偷跑出去的,哪里是春姑姑的命令,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还不被褪层皮啊。“:春姑姑已经歇下了,我可不敢去扰她,不然轻则罚跪,重则打板子。公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姑娘年轻不懂事,就饶了这一回吧。” 看门的小林子也没真想领了人往春姑姑跟头去,一听雯儿服了软,就顺着台阶下了“:你们这些小妮子,迟早要受罚,若今后再这么莽莽撞撞,我定饶不了你们!” “是是是,下次再也不敢了。”雯儿哈了哈腰。 小林子还没说上话,雯儿一溜烟就跑了,气得他唾了一口,连这些小蹄子都欺负到他头上了。 雯儿进了屋,就看到子宁扑在床沿哭得悲痛欲绝。 两个小太监拉了几次都拉不起来,倒也真是奇怪,看着小小一个人儿,劲儿竟然这么大。 “姑娘,若你再不让我们将尸首抬出去,等会这院里落了钥,大体就送不出去,这死人是不能在院里过夜的,上头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吃苦头。” 子宁这会哪还听得进去太监说的话,紧紧抓着盖在母亲脸上的粗麻布,哭得伤心。她就不信母亲就这么去了,当时在狱中的时候,母亲还劝着老太太要有念想,如今却是自己想不开了,她倒是去得无忧无恼了,却留了在世人独自煎熬。 “你骗人,你说你素来是最疼我的了,你怎能忍心留我一人,前头的路风雨未知,您怎就能放心弃我而去!你怎么能丢下宁儿了呢……你骗人……” 雯儿见子宁哭得愈发没理智了,扯着杨氏身上的白布就是不放。只要有人上前拉她,就对着别人的胳膊狠狠咬下去,气得两个太监就想甩手出去找人。再这样哭下去定会出事的。 “两位公公行行好,可怜可怜她吧,可别去叫人了,若让春姑姑知道,我们定没好果子吃的。你们帮我把她抓住了,我去拿布绳来,你们再赶紧把尸首抬走。” 子宁一听雯儿这话发红了眼“:谁都不许碰我母亲!亏我还万分感激你,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和她们都一样!”子宁将被子抓得更紧些,谁上来就抓谁,手上伤口流了血也毫不在乎。 雯儿急了,赶紧冲着那两个小太监使了使眼色,打着口语“:快,快。” 她到她的床铺子地下一摸,掏出一根布腰绳来。 两个太监身板也小,面对疯狂激动的子宁根本就控制不住,她的手臂胡乱挥着,根本不让人靠近。 雯儿也急了眼,冲上前往子宁的腰上死死一抱,“:快呀,快把椅子拉过来!” 太监赶紧把椅子向前一递,就作势将子宁奋力压在椅子上,雯儿松开手抽出身来,直接趴在了子宁身上,准备捆了她的手。 “雯儿你干嘛!你为何帮着那些坏人来害我!”子宁挣扎着,一只手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劲,挣脱了小太监的禁锢,往前一挥,雯儿脸上就被抓出了一道血印子。 子宁一愣,又开始挣扎起来。太监见状赶忙将另一只手也死死压牢了。 好不容易将人控制住了,将她反手往椅背上用腰绳子一捆,终于消停了些。 子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无法接受母亲永远离她而去的事实,或许再等等,再等等母亲就醒过来了…… “我下午进屋时,你母亲就吊在房梁上,当时就已经不行了,姑姑不让人声张,说杨氏上吊是大罪,我好不容易偷偷去叫了你来,你却这般,你可是不要命了?”雯儿见子宁稍稍平静了一点,蹲下来苦口婆心安慰道。 “母亲都不在了,留了条贱命干嘛……” “你,”雯儿被气着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呢。你想想,若是连你也去了,今后清明祭日,谁給你母亲烧香祭奠?你想她成孤魂野鬼不成。” 子宁听了也没说话了,就只顾着独自流泪。 两个太监趁着机会,赶紧就将尸体给抬出去了,外头早已打了更,动作快些没准还能出的去。 两人刚出去,就碰到了来人。 “这般吵吵闹闹的还有没有规矩了!叫你们收拾尸,怎么还在这里!” 是春姑姑! “小的,小的……” 两个小太监都吓了尿,也不知怎么办。 “有个小宫女不让我们抬,奴才根本就抓不住……” “你们是死人吗,两个人还控制不住一个小丫头?到底是谁,真是胆大包天了!” 说着就带着另两个宫女往屋里去。 小太监吓的腿软,好在姑姑不追究了,抬了人就赶紧往外头去。 雯儿见春姑姑带了人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求姑姑开恩,子宁死了亲娘,难免冲动了些,请姑姑可怜可怜她吧。” 春姑姑眯了眼“: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私自出院,招来外人,冲撞门房,你可真是胆子不小啊” 雯儿一惊,这回死定了。 “来人,将这两个贱婢绑了,都扔到柴房去,明日再作处理。” 春姑姑说完就甩了手出去了。 罗钰进门就冷笑道“:瞧你,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了吧。” “呸,定是你个卑鄙小人又去告密了吧,你都进浣衣局了,还不积点德呢。” “我怎么样了?有你惨么?你还是想想明日姑姑会怎么罚你把。” “你!”待雯儿还要骂人,就被另外两名宫女堵了嘴,和子宁一起被拉去了柴房。 第三十五章、魏直 昏暗的柴房里,透着一股子煤烟味和腐木味。 子宁从刚刚春嬷嬷进屋起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话。 “你莫害怕,等明个儿你们院的陶姑姑知道你被抓了,定会来救你的。” 毫无声响。 “子宁?你还好么?你别吓我呀。” “恩”细若蚊声,但好歹也有回应了。 雯儿叹了口气,幽幽的声音响起“:我母亲是被我大娘活活打死的,她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我叫了她一辈子的姨娘,她想听我叫她母亲,可又怕大娘毒打,常常夜里都躲被窝里哭,临了临了,人死了,却也能听到我喊她一声了娘亲了……” “雯儿,对不起……” 雯儿摇摇头,也不管子宁看不看的到。 “脸还疼不?” “疼死了!” “对不起……” “只要你好好活下去才行,也不知为什么,我总想把你当成妹妹,我身边什么人也没有了,有了你,好歹也有个人能说上话,你那句话怎么说开着,呃……” “同是天涯沦落人?” “恩” “我们相互将绳子解开吧。” …… 乾东二所,龙德斋内,桌上油灯扑闪,炎宸气得拍了桌子,震碎了一旁的茶盏,“:我原以为她们早就出了云都界,今日你却来告诉我,你没按令办事!”如果不是密探来报,他至今被蒙在鼓里。 “我知道五哥你被大皇子所迫,亏你还顾着手足情谊,他却不管你的死活逼你涉险,藏匿犯人是死罪,我万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哥你被他所害!”缚凌天说得义愤填膺,他没想到一向果断狠厉的副将,竟被人要挟,也不知大皇子耍了什么手段让五哥帮着纪家人出逃,若上圣上知道,五皇子这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 面对缚凌天的自作主张和自以为是,炎宸差点气绝。 “我何时说过是炎禹逼迫的我?我说这是设计陷害呢?没问过我的意思就敢自作主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缚凌天这小子可真坏了他的大事。 纪家女眷深夜被人接出地牢,是逃不过父皇的眼线的,可是谁做的就不可而知了。 “呃……”缚凌天出了满头的冷汗。 “若有下次,军法处置!还愣着干嘛,出去!” 缚凌天满腹委屈,何时自家副将变得这般阴晴不定了。即便那是计谋策略,却欠妥贴,五哥做事向来深思熟虑,这不是他的风格,真是想不通。 炎宸背着手,思虑万千。 若是没被送出宫,那日看到的宫女十有八九就是她了。浣衣局是个做苦力的地方,一个千金小姐如何受的了。况且入了宫,再想出去便难了。 …… 伴随着一阵鸡鸣声,干草堆里依偎着的两个人被冻醒了。昨夜风雪声呼呼作响,好在草堆里还暖和些,不至于被冻死。 外头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两人一阵紧张。 罗钰晲了晲地上的两人冷冷地说“:春姑姑叫你们去前院。” 两人对看一眼,相互捏了捏手,担心受怕了一夜,这会儿真要面对了,倒也坦然。 出了柴房,入眼的是一片雪白的天地,银装素裹,枝桠房顶都盖了层厚“棉絮”,地上的雪照得人晃眼。雪后的天气更加寒冷,呼出的全是雾气,耳朵鼻子也冻红了。两人牵着手,一深一浅朝前屋走去。 一进门,陶姑姑也坐在那里,冷着一张脸,见子宁进来,张口就训斥起来“:小妮子真是没规矩,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什么地方就敢乱闯哭闹,这浣衣局是你能胡闹的地方吗!回去看我不打断你两条腿!” “陶姑姑也不必生如此大的气,我这是针线房,不是长春宫也不是玉宁宫,进来也就进来了,若哪一日冒冒失失跑去了主子的宫里,那可真是要了命了。这样的小丫头不教训,明日就敢反上天。你也不必麻烦带回去,那个是我屋里的人,两个正好都一起拖出去打。” “求姑姑饶命啊,昨日子宁的娘亲刚没了,她也不过一时情急,乱了分寸,求姑……” “闭嘴!你自身难保不必为别人说话。我们都是皇家人,命都不是自己的,何况其他?我们心里眼里也只能有圣上和主子娘娘!杨氏自尽本就是大罪,死后也是不能有好下场的!你们昨日若肯好好求我,没准我心软就让她看一眼,现在再来求我,为时已晚。” 子宁跪在地上,春姑姑的话一字一句像针一样刺到她心里,痛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母亲人都去了,还要被人如此践踏。她捏紧了拳,就直挺挺地跪着,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她势死都不会求饶的,要么就打死她,反正她也受够了这没人情味的宫廷。 陶姑姑见她这般,黑了脸,这个小妮子真是倔骨头,若她肯低声求求,自己再出面护护,没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她这般视死如的样子,真让人可气。 “真是死不悔改!来人,都给我拖出去,给我打到告饶为止!”春姑姑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陶姑姑一惊“:春素……” “春姑姑好大的火气啊。”此时屋外突然进来了一个人,带着一副鸭嗓子。 雯儿听见声响,也偷偷转头看去。 一个身材伛偻的大太监嘴角带笑地在门口站着,面相发福,穿的一双白底靛色布靴,鞋底子蹭白,一副干净爽利的可畏模样。 春姑姑一愣,随即就站了起来“:哎呦,什么风把魏公公您吹来了,主子娘娘可有事吩咐?” 魏直笑了笑,朝屋里扫视了一圈,“:陶姑姑也在这呢,串门子?倒是好兴致。” 陶姑姑陪笑道“:哪能啊,我屋里的丫头犯了点事,我过来领人的。” “哦?春姑姑怎的连你屋里的人都罚了?” 春姑姑一听魏直这话就急着辩解“:是那丫头深夜乱闯哭丧,坏了规矩……” “咱家不管你们院里乌七八糟的事儿,今日来就想和陶姑姑要一个人。”魏直扬手打断了春姑姑的话,他也没兴趣管这些破烂事。 陶姑姑奇怪了,和她要什么人? 第三十六章、衣冢 春姑姑心里直嘀咕,魏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人还要他亲自来请? “你们院里有个叫缨宁的么?” 子宁一听,神情立马就崩紧了。 春姑姑也讶异“:您找那贱……丫头做什么。”她把那个贱婢生生吞到肚子里。 “呦,春姑姑现在可真是啥都要管呢,您也不怕累坏了身子。”魏直睨了她一眼,春姑姑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陶姑姑回道“:是我院里的,现名唤子宁。可是她哪里冒犯了主子娘娘?我回去就好好教训她。”陶姑姑心里直打鼓,魏直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管事太监,无事自来不会到浣衣局走动,一般都是替主子娘娘传话做事的,也不知子宁哪里惹到他了。 “陶姑姑莫急,你把她放心交给我便是,我定保她平平安安回来。”魏直笑了笑,看得陶姑姑心里发慌。 雯儿抓了抓子宁的手,生怕她被带走了,将遇到的险恶都未可知。 “喏,跪在左边的那个便是。”陶姑姑努了努嘴。 魏直扭头一看,哎呦,乖乖的,长的这副小模样,被派到浣衣局里洗衣裳真是可惜了“:还跪着干嘛,赶紧跟咱家走。”走前魏直还不忘补了一句“:春姑姑,这人我先带走了,往后你便管好自己院里的人便成。” 就这么被带走啦?啥原因也不说一声?春姑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是。 子宁静静在魏公公身后跟着,她也没问自己要被带到何处,反正她也豁出去了,不走也会被春姑姑打死,横竖都是死,况且连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 出了浣衣局一直往东走,过了一道宫门,又进了一处院门。这里的院子倒还有点生气。进门是木影壁屏风,墙边种了几丛翠竹在雪里青翠欲滴,一眼看去,里边也不知是几进的合院,正屋一排黄色琉璃瓦屋面,被白色的积雪覆盖了,顶是歇山顶,门是精致雕花木门。 “还愣着干嘛,跟咱家进来吧。”魏直见她没跟上来,转头催促道。 这到底要去干嘛?她初来乍到,自进了宫就没出过浣衣局的浆洗房,自认为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姨娘和庶姐必然还在辛者库当苦吏呢,也不可能来找她,莫非是皇后娘娘!不管了,进去再说。 子宁吸了口气,进了屋里。还未反应过来,门就被人关上了。 屋里背着站了一个人,看不到样貌,但必是主子无疑。这宫里男子,除了圣上便是皇子,太监是不可能穿这身衣裳的,按身量年纪,也只能是皇子,就是不知到底是哪个。 屋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到,他既然不开口,那势必自己得先跪下“:奴婢给主子爷请安,主子爷万福。” 炎宸转过身来,面前跪着的是虔诚卑微的女子,和印象中那双娇媚明动的眼睛如何都重叠不上。 “抬起头来。” 子宁一愣,大胆地直起身子抬头看了看,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有莫名的熟悉感,特别是那鹰厉的眼神,仿佛似曾相识。子宁心底苦笑,她自来长在深闺,如何能见过这般男子。 看到她的一脸探究,炎宸知道她果然将自己忘了,也是,不过一眼,如何能到心里。容貌虽没变,却更显憔悴和消瘦了,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对视良久,子宁一直在沉默中煎熬着,不说话也行,好歹让她起来呀,从春姑姑屋里跪到了这里,要生要死给个痛快啊。 子宁这般想着,脸上愈显悲戚和可怜。 炎宸不过只想看看她,现在见到了,心底却泛起无限怜惜“:你……” “恩?”子宁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又低下了头。 宫婢是不能直视主子的。 炎宸笑了笑,想起了当日她在马车上的模样,此时的她也盯着他看得大方坦然,半点没有普通宫婢的怯弱样。“你……还好么?” 子宁一头雾水,不意皇子竟会问出这话,还好么?她一点都不好,想起母亲,想起春姑姑吃人的嘴脸,想起袖子底下一双发烂的手,她便红了眼。可这些心酸怎能与主子说,子宁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奴婢很好,谢主子爷关心。” 炎宸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任哪个小姑娘有这种遭遇,又被人这么问,不是哭着鼻子诉苦,博主子同情的?就她这般坚韧倔强,想必还是防着他呢。“:今日叫你来,不过是念老太傅的功德,还有皇后娘娘的的恩典。你若觉得好,那便回去吧。” 原来如此,若祖父还在,纪家可能就不会亡了。子宁朝他嗑了嗑头准备告退,突然想起一事“:主子爷,奴婢能为母亲埋个衣冢么?” 纪夫人竟然没了?何时没的? “她被何人所害?”炎宸没想到这进宫不过两日,纪夫人的命就没了。 “她被姑姑打了板子,不忍屈辱,上吊自尽了……”说起母亲,子宁酸了鼻子,泪眼含悲。 “还有这等事!”炎宸没想到宫人竟阴狠到这地步,将人视如敝屣,草菅人命。 “你的恩求爷准了,你先回去吧。” “果真?”子宁一时不敢相信,随即反应过来,忙嗑了响头谢了恩,“多谢主子爷!” 出了门,只见魏公公还候在外头,见她出来,忙上前问道“:可还好?” 好歹为母亲求了恩典,这一趟虽然走得稀里糊涂,却没有白来。“奴婢斗胆问一句,里面是哪位爷?” 魏直看得出五爷对这个宫女不一般,说话的态度也好了几分“:那是当今的五皇子,军机营的副将大人。” “哦。”她确定自己之前不曾见过。 子宁刚回了浆洗房,就被陶姑姑叫进了房里。 “今日怎么回事?”若她院里的丫头惹了上头的主子,她也要被连坐的,子宁被魏直带走后,她一直忧心忡忡,一个小小宫女,魏直怎会亲自来带人。 子宁想了想,既然五皇子也没让她不要说,那她也不必瞒着了,“:是五皇子得了皇后娘娘的命,来宣奴婢的,话中说起我祖父纪太傅。” 原来是这样,陶姑姑放下了一颗心,“没事了,出去干活吧。” “是。”子宁恭敬地退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处罚 子宁回了浆洗房,见院里的宫女都已经进了屋,她突然想起一事来,赶忙跑去偏房一看,桌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剩。 等子宁跑进了自个儿的屋里,没看见子烟,屋里扫视一圈,发现她已经早早裹了被子上床了。 她可真是的,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她可吃了?”子宁小声问着刚进门的子清。 “不是你留的饭么?”子清刚伺候好姑姑泡了脚,这会才打了热水回屋。 这下可不好,子烟定然饿了肚子“:我是留了啊,不过一急就忘记端回屋了……” “房里没有?” “没呢,早被人收拾干净了,饭菜都没了。”不知谁把饭给端走的,也不知是否是针对她来的。 这时被窝里传出了一声戏谑“:你可别假惺惺了。”外头姐姐说的不假,这不明摆着欺负她么。 “我可真给你留了,也是怪我一时着急雯儿之事……” 好好的就这样莫名地被冤枉了,子宁真是张嘴难辨。 子烟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就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本来今日她心里就不好受,现在肚子饿得愈发难忍,就把心里那股怨气全发在子宁身上了。 子宁无法,这个时辰到哪里找吃食去,“大不了明日我那份也给你?” “得了吧,我可招惹不起你,你有贵人相护,我不过小宫女一个。”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子烟这话说的,还再怎么好好地聊下去啦? 子宁无法,叹了口气,从床褥下抽了一条帕巾放到怀里,出了门。 她好不容易在屋后的废院寻了块地。风里夹带着丝丝雪花往她脸上扑,这里黑得瘆人。手上也无工具,好不容易找了块尖石头,就蹲着刨起土来。 “后头什么人!”子箐出来倒水,被枯草堆后面的声响吓了一跳。 子宁被这么一吼,本想站起身来,一惊吓,脚就踩空了,地上又湿滑,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手掌着了地,划了几道血喇子,好在身上袄子穿得厚,没受什么打伤,不过一时也起不来。 子箐赶忙叫来同屋的两个宫女一起,打着火折子上前一看,竟是那个小妖精。 “黑灯瞎火的,在这角落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子箐一把就将子宁从地上拉开,用火光一照,仔细一看,地上挖了一半的土坑,扔了一条巾帕,这私自做衣冠冢是死罪,这小丫头胆可真肥!一看事情不对,子箐立马就抓了子宁的衣领子“:快,别让这小妮子跑了,把她送到姑姑那去,挖的坑和帕子都留着作证据,不信这回治不了你。” 子宁连说半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两个宫女架去了陶姑姑的房里。 “大半夜的,吵吵什么!若没要紧事,你们都等着领罚吧。”姑姑屋外守门的宫女子绢告诫道,拦着她们不肯开门,这会儿陶姑姑已经泡了脚上床了。 “你就去通报一声,这绝对是紧要的大事,必须立马告知姑姑,若再迟了,待会雪子埋了证据,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子箐一副急迫的样儿让子绢也以为真出事儿了。 屋里头亮起了灯,陶姑姑披了一件衣裳来开了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只见只宁被两个人死死压着,一脸委屈样儿。 几个人推推搡搡进了门,子箐脚一勾,就将子宁勾趴在地上“:这个贱婢,竟敢在宫廷内院挖衣冠冢,姑姑这回可不能轻饶了她,若今日不是我发现了,我们所有人定要被她连累的!” “果真?”陶姑姑看了看子宁。 子宁不卑不亢地回道“:没错,我是挖了……” 还未说完,子箐就跳起了脚“:姑姑你听听!她还理直气壮了,这样的丫头打死了也是活该!” 子宁看着子箐的嘴脸和陶姑姑的脸色,愈发想笑,子箐真是狗急跳墙了,姑姑还没说话,她就喊打喊杀起来了。好在先前得了五皇子的恩许,不然可真算栽到她手上了,看着这样子,今晚消失的那碗饭菜没准也是她干的。她自认为没招惹谁,却还是有多事的人。 “怎么回事?”陶姑姑看子宁这个不惊不怕的样子,觉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回姑姑,这衣冢确实是我为母亲挖的,只不过是得了五皇子应许的。” “胡说!你不过是浣衣局一洗衣贱婢,如何能求得这般恩典,你莫搬出主子来糊弄姑姑,假恩扯谎,罪加一等!” “你是姑姑还是我是姑姑?”陶姑姑睨了她一眼,子箐只得悻悻地闭了嘴,“:恩没恩准,明日一问便知,你在这儿急什么劲?今日天晚了,这事儿明日再说,都回去把。”若子宁没得了主子的恩典,不可能在这跪得心安理得,罚了宫女事小,得罪主子事大,陶姑姑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马虎。 到了明日,那坑早就被雪填了,哪还找得到证据,子箐心里急,可却也没办法,不甘不愿地和其他宫女回了屋。 陶姑姑想着这上头的主子可待子宁不一般,虽被贬为洗衣婢女,却还得恩惠,以后她可要小心些,免得一不小心迕逆了主子的意思。 等子宁回屋,子清和子烟都已经睡下了,子烟在梦里还瘪叽嘴,想必饿得梦到好吃的了,心里一阵过意不去。她突然又想起落在后院的巾帕,埋了一半就被子箐打断了,碑牌都还未立,算了,反正也无人会去拿,明日再埋了吧。 她用脸巾抹了一把脸,就赶紧脱了鞋上了床。听说小雪过后,内务府就会分派下烟煤碳来,虽然比不得银雪碳来得干净耐烧,但有总比没有强,现在干冷着,夜里总睡不踏实,时常要被冻醒,脚趾耳朵,能长冻疮的地方都生了冻疮,之前娇生惯养的,没想到人还有这种活法。 子宁躺在床上,想起今日与五皇子见面之事,她也奇怪,为何那双眼那样熟悉,就似以前见过一般。 这么想着想着就入了梦,梦里还是有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第二天清早,子宁醒过来,尤记梦中那个身影,红了脸。怎么会梦见他呢,真是该死。 第三十八章、入梦 子宁回了浆洗房,见院里的宫女都已经进了屋,她突然想起一事来,赶忙跑去偏房一看,桌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剩。 等子宁跑进了自个儿的屋里,没看见子烟,屋里扫视一圈,发现她已经早早裹了被子上床了。 她可真是的,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她可吃了?”子宁小声问着刚进门的子清。 “不是你留的饭么?”子清刚伺候好姑姑泡了脚,这会才打了热水回屋。 这下可不好,子烟定然饿了肚子“:我是留了啊,不过一急就忘记端回屋了……” “饭堂里没有?” “没呢,早被人收拾干净了,饭菜都没了。”不知谁把饭给端走的,也不知是否是针对她来的。 这时被窝里传出了一声戏谑“:你可别假惺惺了。”外头姐姐说的不假,这不明摆着欺负她么。 “我可真给你留了,也是怪我一时着急雯儿之事……” 好好的就这样莫名地被冤枉了,子宁真是张嘴难辨。 子烟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就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本来今日她心里就不好受,现在肚子饿得愈发难忍,就把心里那股怨气全发在子宁身上了。 子宁无法,这个时辰到哪里找吃食去,“大不了明日我那份也给你?” “得了吧,我可招惹不起你,你有贵人相护,我不过小宫女一个。”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子烟这话说的,还再怎么好好地聊下去啦? 子宁无法,叹了口气,从床褥下抽了一条帕巾放到怀里,出了门。 她好不容易在屋后的废院寻了块地。风里夹带着丝丝雪花往她脸上扑,这里黑得瘆人。手上也无工具,好不容易找了块尖石头,就蹲着刨起土来。 “后头什么人!”子箐出来倒水,被枯草堆后面的声响吓了一跳。 子宁被这么一吼,本想站起身来,一惊吓,脚就踩空了,地上又湿滑,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手掌着了地,划了几道血喇子,好在身上袄子穿得厚,没受什么打伤,不过一时也起不来。 子箐赶忙叫来同屋的两个宫女一起,打着火折子上前一看,竟是那个小妖精。 “黑灯瞎火的,在这角落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子箐一把就将子宁从地上拉开,用火光一照,仔细一看,地上挖了一半的土坑,扔了一条巾帕,这私自做衣冠冢是死罪,这小丫头胆可真肥!一看事情不对,子箐立马就抓了子宁的衣领子“:快,别让这小妮子跑了,把她送到姑姑那去,挖的坑和帕子都留着作证据,不信这回治不了你。” 子宁连说半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两个宫女架去了陶姑姑的房里。 “大半夜的,吵吵什么!若没要紧事,你们都等着领罚吧。”姑姑屋外守门的宫女子绢告诫道,拦着她们不肯开门,这会儿陶姑姑已经泡了脚上床了。 “你就去通报一声,这绝对是紧要的大事,必须立马告知姑姑,若再迟了,待会雪子埋了证据,可真是有理说不清了。”子箐一副急迫的样儿让子绢也以为真出事儿了。 屋里头亮起了灯,陶姑姑披了一件衣裳来开了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只见只宁被两个人死死压着,一脸委屈样儿。 几个人推推搡搡进了门,子箐脚一勾,就将子宁勾趴在地上“:这个贱婢,竟敢在宫廷内院挖衣冠冢,姑姑这回可不能轻饶了她,若今日不是我发现了,我们所有人定要被她连累的!” “果真?”陶姑姑看了看子宁。 子宁不卑不亢地回道“:没错,我是挖了……” 还未说完,子箐就跳起了脚“:姑姑你听听!她还理直气壮了,这样的丫头打死了也是活该!” 子宁看着子箐的嘴脸和陶姑姑的脸色,愈发想笑,子箐真是狗急跳墙了,姑姑还没说话,她就喊打喊杀起来了。好在先前得了五皇子的恩许,不然可真算栽到她手上了,看着这样子,今晚消失的那碗饭菜没准也是她干的。她自认为没招惹谁,却还是有多事的人。 “怎么回事?”陶姑姑看子宁这个不惊不怕的样子,觉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回姑姑,这衣冢确实是我为母亲挖的,只不过是得了五皇子应许的。” “胡说!你不过是浣衣局一洗衣贱婢,如何能求得这般恩典,你莫搬出主子来糊弄姑姑,假恩扯谎,罪加一等!” “你是姑姑还是我是姑姑?”陶姑姑睨了她一眼,子箐只得悻悻地闭了嘴,“:恩没恩准,明日一问便知,你在这儿急什么劲?今日天晚了,这事儿明日再说,都回去把。”若子宁没得了主子的恩典,不可能在这跪得心安理得,罚了宫女事小,得罪主子事大,陶姑姑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马虎。 到了明日,那坑早就被雪填了,哪还找得到证据,子箐心里急,可却也没办法,不甘不愿地和其他宫女回了屋。 陶姑姑想着这上头的主子可待子宁不一般,虽被贬为洗衣婢女,却还得恩惠,以后她可要小心些,免得一不小心迕逆了主子的意思。 等子宁回屋,子清和子烟都已经睡下了,子烟在梦里还瘪叽嘴,想必饿得梦到好吃的了,心里一阵过意不去。她突然又想起落在后院的巾帕,埋了一半就被子箐打断了,碑牌都还未立,算了,反正也无人会去废园,明日再埋了吧。 她用脸巾抹了一把脸,就赶紧脱了鞋上了床。听说小雪过后,内务府就会分派下烟煤碳来,虽然比不得银雪碳来得干净耐烧,但有总比没有强,现在干冷着,夜里总睡不踏实,时常要被冻醒,脚趾耳朵,能长冻疮的地方都生了冻疮,之前娇生惯养的,没想到人还有这种活法。 子宁躺在床上,想起今日与五皇子见面之事,她也奇怪,为何那双眼那样熟悉,就似以前见过一般。 这么想着想着就入了梦,梦里还是有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第二天清早,子宁醒过来,尤记梦中那个身影,红了脸。怎么会梦见他呢,真是该死。 第三十九章、法子 浣衣局宫婢照例正按部就班地干着自己手上的活,有人嚼起舌根来“:听说没,院里突然来了几个太监,把春姑姑请走了”而且是被不客气地‘请’走的,几个宫女围在一处,一时哗然。 春姑姑的表姐是尚宫局的司薄,自来在尚宫面前得脸,将来升为尚宫也并非无可能。有这样一个靠山,宫里自来也没人敢惹她,也不知这是得了谁的令,宫女们议论纷纷。 “必是因春姑姑罚了人……”大伙儿一听,心里就有了数,纷纷朝子宁看去。 “可是她上头有人?”一个宫女用眼神睨了睨那头洗衣裳的子宁,这是要有多大的来头啊。 子箐冷笑“:果然是个有手段的,连春姑姑也栽到她手上了,长的那副狐媚样,必是她勾了人……” “你是说五皇子?”众人惊叹,若她入了贵人的眼,那可是麻雀飞上枝头了变凤凰了,可别得罪她才好。 “哼,你们知道什么,”子箐不屑,“:罪臣之女被贬为奴,除非遇上大赦,或是改朝易主,不然这浣衣局是不可能出的去的,她再扑腾也无用。” “你说话可小心些。”一旁有个宫女提醒,子箐立马回过神来,紧紧闭了嘴,刚刚可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好在身边没有管事太监,不然又少不了一顿揍。 “你们几个!赶紧干活!”不远处一个太监挥着荆条,吓得几个宫女都散开了。 子箐瞥了眼,哼,她就不信子宁能这么好命,浣衣局自来是不会有主子过问的,她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进来的人能出的去的,主子爷这般举动,不过是被小妖精迷惑罢了,占着自个儿有张小脸就装得楚楚可怜,她最厌恶这种人了。 “主子爷真的给你做主了?可是看上你了!”子烟讶异地问道,要是子宁得了主子的庇佑,她们是一同进宫的,又是一屋的姐妹,以后的日子该不会难过。 子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不信五皇子是为了她而将春姑姑带走的“:你可别听她们胡说,我们不过洗衣宫婢,如何能左右主子的想法,春姑姑被带走,必有其他事。还有,子烟,昨晚的事对不起……” 子烟撇撇嘴“:算了算了,看在今早你的馒头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只是雯儿可还好?” 一想起雯儿,子宁就犯了愁。这医药自来只有姑姑那才有,雯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就这么干躺着,可如何是好。她现在身无分文,也没办法托人带,除了求姑姑,貌似真的没啥法子了。 子宁又将手浸到结了薄冰的水里,她打算洗完这桶衣裳,就去看看雯儿。 外头突然来了人,是针线房的罗钰,一脸慌张,不似平常趾高气昂的模样。罗钰哪知道子宁这个小贱人有这等本事,不仅自己可以全身而退,连春姑姑也因她被罚了,自己素来对子宁没有好脸色,她母亲的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也不知现在与她好好说说能不能挽回些,至少保了自己一条命。 “子宁,你可去看看雯儿吧,她烧了一夜,今早起来热还不退,满嘴说着胡话,再这么小去小命可难保了。” 罗钰何时对雯儿这么上心了?子宁可不会忘了她对母亲所做之事,若不是她为在春姑姑面前邀功,母亲怎么会惨死,现在雯儿又怎会这般。对她好的人都一个个没了,她再不能让雯儿出事。 这浣衣局她也不可能出去,各个宫门也有人把守,出去也必要有人带着,凭她一人根本见不到五皇子。 子宁突然想起后院的手帕来,姑姑那里根本没动静,也不知有没有去请示主子爷,帕子是她从母亲身上夺下来的唯一物件,它就代表着母亲,这会儿还在坑里躺着呢。 子宁甩了甩手上的水,在棉裤袄上抹了抹,越过大院往屋后的废园子里去。 罗钰瘪瘪嘴,得不到好,只得先回去。 子箐洗麻了手,一抬头,看着子宁又偷偷往后园去,这个小贱人,还治不了她了?陶姑姑不敢管,难道还没人管了? “公公,你看那丫头躲懒去了。”子箐对着在院里两个喝茶的太监说道。 两个太监放下茶盏,转身一看,有个位空空如也,人不见了踪影。 “小丫头死哪去啦?”一个太监顺手执起荆条,环视了一圈。 “估计往废园里去了,那里自来无人走动,也不知她偷偷摸摸去干嘛。”子箐回道。 两个太监一听,眯了眼,正好没事想找人收拾呢,这小丫头可真是撞刀口上了。 白日里看的清楚,子宁随手就拾了一块长石头,挖起坑来。 “这是在干嘛呢!” 两个太监远远就看着刚刚偷偷跑出去的宫女在埋着啥东西,跑近一看竟是子宁,那个被魏公公请去的丫头,因此两人有所顾忌,却又瞧着不过是个小姑娘,能翻起什么大狼,她这会犯的可是死罪,他们还治不了一个小丫头不成? “谁许你这么做的!不要命了嘛!”张丑抄起家伙就给子宁去了一鞭。 子宁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衣服裹的厚实,说不上很疼,估计留了红印。她吓地就忙跪下,“:两位公公行行好,我母亲刚去了世,我不过想让她入土为安。还有,这埋衣冢之事,是得了五皇子恩准的。” 张丑冷哼一声,得了主子的恩准,若真得了恩准她还抖什么?这般慌张失措,必是私自做的。这下太监可不没顾忌了,这事抓到就是死罪,“:还敢搬出主子爷来,更是罪加一等!” “我可没有,不信你问陶姑姑去。” “死丫头还敢嘴硬,她不过是个管事姑姑,还能做得了主子的主?”他们虽说在陶姑姑底下做事,但陶姑姑自来管不着他们,他们是总管大人直接派下来的,她还敢拿陶姑姑威胁,真是可笑“:我就不信打不死你个贱丫头,”另一个叫张平的太监扬起手上的鞭条。 “公公若不信我,向魏公公一问便知。”子宁看见他们要私自用刑急了,若再不叫人来可要被打死在这后院,然后被就地掩埋,无人知觉。 第四十章、求救 张丑与张平的师傅自来与魏直不对付,一听子宁连魏直都搬出来了,更加来气,那魏直算个什么屁,不过皇后娘娘身边的一条狗。但是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骂骂。 “你就是搬出皇后娘娘也无用!”浣衣局,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太监让你今日死,不会留你到明日。张丑想着不就一个小丫头,就不信治不了她。 子宁被张平死死扣牢了手,只见张丑扔了荆条,四下寻找,抄起地上一根腕口粗的木棍子,恶狠狠向她走来,她这才害怕起来,“:救命啊!救命!” “现在才知道害怕求饶?我告诉你,晚了!”张丑高高抡起棍子狠狠打了下去,一把就将子宁打跪在地。 子烟在外头早就感觉情况不对,又听见后面传来救命声,知道必然出事了。院里大半的宫女也都听声响了,有些不敢管,有些不屑管,有些幸灾乐祸,还有些麻木不仁。 子清扔了衣裳就往陶姑姑屋里跑去。 “子清你干嘛呢,可别多管闲事,那是她罪有应得。”子箐拦住了去路。 子清瞧也不瞧,直接甩开子箐的手,径直往陶姑姑的屋里去,气得子箐直跺脚。 “陶姑姑,你救救子宁吧,她在废园里,要被张丑两兄弟打死了。”子清一进屋就跪在地上。 “她又跑去废园子了?这个小妮子!”陶姑姑本想着让昨晚那事儿自然过去,过个三四日,等没人再提起,就偷偷让子宁去把东西埋了。陶姑姑吃不准主子的想法,又不得不给那群丫头一个交代,遂才把事情拖着。这会儿子宁又因这事儿被太监打了,可得赶紧去叫人了,太监无情,出手狠厉,若只凭她也救不了子宁,况且也只有她能自由出入浣衣局,遂陶姑姑对着子清说道“:快,赶紧和我去乾东二所走一趟!” “是!” 子箐恨恨地看着陶姑姑她们出了院,嘴角一勾,等她们回来,子宁那个小贱人的命早没了。 废园里,刚刚看着那个能说会道的小宫婢,不过才一棍子下去,就被打得跪趴在地,毕竟是个女子,再怎么倔强都敌不过暴力。张丑翘起了嘴角,啧啧啧,这张脸蛋儿,真真是可惜了。 “你们烂用私行,无视宫规,姑姑必会去找主子替我做主!”若再来一棍,她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挨过去,若陶姑姑姑姑知道这事,必然会去找五皇子,但她不确信主子爷真能派人过来,现在只能这般说,来拖延些时间了。 张丑一愣,威胁他?他的自来最恨被人威胁,那些有脸面的太监总管他没办法对付,难道还治不了这一个小丫头? 张平却有些顾虑,他也听说了五皇子传唤她之事,魏公公亲自来的浣衣局,若没点关系,怎么能得主子传唤,“:要不把这事儿禀了上头再说?”他对张丑说道。 “你傻了吗,嫌活得太长了?这私自做衣冢是大罪,瞒着还来不及,还敢往主子跟前报?若这小贱人是忽悠我们的,那我们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可是……” “你怕啥,不就个洗衣服的贱婢,谁会管?打死了就地埋了,谁人敢说什么?真要说起来,她也是罪有应得,与我们何干?”这话虽是对张平说的,可张丑却是笑着说给子宁听的,听得她发怵,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她终于见识到宫里太监的阴厉狠毒。 废园的声响浆洗院里不可能听不见,外头的宫女却无人敢进来肯进来的,她是否真算错了?任是闹出人命,张丑他们也能瞒天过海?他们连去五皇子那问明真相的机会都不给,就是一心想要打死她。陶姑姑可知道了这事儿?会有人来救她么? 突然又一棍子下来,子宁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趴倒在地,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 耳边张丑笑得张狂,张直也伸手敛起荆条就往子宁身上抽上两道,虽抽不死,好歹也受受皮肉之苦。 外头院子里宫女们被几个太监盯得牢牢的,子烟既担心又害怕,再也无心洗衣裳,想着如何救子宁,一个太监见状,过来就是一鞭子,打得她不敢轻举妄动,连连求饶。 张丑拿着棍子轻轻敲打着手掌,他自来喜欢把人慢慢折磨,看着地上丫头那痛苦样儿,他就开心,准备等她清醒些,再狠狠来一棍。 张平见张直真来了兴致,发了狠,才开口劝道“:毕竟刚送进宫,万一上头突然来查人,若真被打死了也不好交代。” “我是秉公办事,她就是该死,如何不好交代?况且既然贬到了浣衣局,不就是想着她永无出头之日么,死不死的谁会来管?”这个死丫头既敢搬出主子来威胁他,必然要让她知道代价。 龙德斋门口,陶姑姑被拦了去路。 “我有要事求见五皇子,请公公代为通传。”陶姑姑焦急道。 “姑姑请回吧,我们爷去了军机营,已经一日一夜没回来了,也不知啥时候能回来,若爷回来了,我帮你代传一声。” “这可人命关天等不了啊……”这可如何是好,长春宫离这还有点路,等找到了魏直,就太迟了,难道子宁这丫头命该如此?陶姑姑觉的自己也尽力了。 “什么人命关天?你们找五爷何事?”缚凌风揣了印章刚从院里出来,就看见两宫婢神色慌张。 陶姑姑一看,子宁或许有救了“:此事说来话长,五皇子不在,只有缚大人您能就子宁了,求您赶紧跟奴婢去浣衣局吧,若再迟了,她怕是要被太监打死了。” 缚凌天一听有人要被打死,就沉不住气了。他自来听说太监狠毒,这会还真让他遇上了。他在外奋勇杀敌,见惯血腥,却受不了一个弱女子被人毒打,后宫他进不去,浣衣局却是可以的。 他将绒布包裹的印章掏出来一递,对着龙德苑的公公说道“:你立马拿着这印送去军机营,一刻不可耽搁,到了和五爷说声,我代他救人去了。” “额……”太监没想到缚大人还管这事儿,连五皇子都不一定会管呢。 “愣着干嘛,五爷还等着呢。”缚凌天瞪了一眼,随后对着陶姑姑说道“:快前面带路,这迟了可不好。这外头敌人都杀不完,那群太监竟在宫里折磨起弱女子来,果真是没根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终于 等缚凌天跟着陶姑姑赶到浆洗房时,只见一个姑娘趴在地上,雪地上吐了鲜血,十分刺眼。一旁有个太监手里握着腕粗的木棍子,又待下重手。 子宁背上刚挨了一棍,这会儿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感觉整个天都黑了,太监说话的声响愈来愈远,这便是快死了的感觉么?她看着那木棍又要落下来,认命得闭上了眼…… “阉人!住手!”缚凌天跨步上前,一脚将张丑踢开,张丑挨了一重脚,滚了出去,痛苦地趴在地上。 习武之人下手自然不会轻,“:连个小丫头都不放过,还是不是人了!真是可恶!先留着你们脑袋,等我回了五爷再办你们!” 张丑两个兄弟吓得屁滚尿流,趴在越地里连连跪地求饶。 “姑娘你没事吧?”缚凌天赶紧上前查看。 子宁迷迷糊糊中,貌似看见了个熟悉的脸,是三哥吗?是三哥来救自己了吗?他怎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自己真要死了么? 子宁吃力地扬起笑容“:你终于来了……” “姑娘!”缚凌天看着地上那个丫头闭了眼,可别死呀,不然他这趟就白跑了。 缚凌天抱起人就出了院子“:她住在何处?” 子清忙在前面带路,伸手开了门“:这就是子宁的屋子。” 缚凌天扫视了一圈,屋子又湿又冷,窗子也不挡风,“:这屋子如何住人?不行,人命关天,这宫女我先带走了!” “这……”陶姑姑有些犹豫,浣衣局宫女怎能随意出了这院子。 子清看着奄奄一息的子宁也急了“:求缚大人救救她。” 缚凌天感觉手里的人儿气息微弱,若再拖下去必然没命“:这宫女爷先带走了,治好了再送回来。”说完就风风火火出了院。 一院子的宫女看着一男子抱着子宁出了院,都十分讶异,那位大人可是五皇子派来的?他到底和子宁什么关系? “看她那样子,是被打死了吗?”一个宫女问道。 “估计活不成了吧,看她嘴角都流了血。” “你可知那抱她的男子是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也不知她上辈子积了什么福。” 子清过来凉凉地说道“:你们别再说了,赶紧干活吧,小心公公的鞭子。” 子箐撇撇嘴有些不舒服“:做了这等事,这会儿又被个男子抱了出去,可要不要脸了。” “你少说两句吧,这事儿你脱不了干系。”子烟自来不敢与人斗嘴,这会儿也听不下去了。 “与我何干!是她自己寻死的!你莫多管闲事!” 子烟被这么一吼,悻悻必了嘴再不敢说话。 等炎宸赶到德龙斋,就看见缚凌风抱着人匆匆往院里去。 缚凌风没想到五爷竟回来了,营里不是有一堆事么? “怎么回事?”炎宸沉了脸。 缚凌风急急解释“:那大印不是已经托了人给爷您送去了?可有误事?”他以为炎宸在生这个气。 “问你手上的姑娘怎么回事呢!”炎宸看到缚凌风手上的人,心里一慌,他刚得了报就从营里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噢,”缚凌风反应过来“:我先斩后奏了,浣衣局的宫婢来求您,正好被我遇上,刚救回了一个人,若不是我赶到,就要被太监打得……” 炎宸一听就变了脸色,“:还愣着干嘛,赶紧送她进屋去传御医!” “这……哪个屋?” “送爷屋里去!”人都快死了,哪还能管这么多。 “啊?她不过是个宫……”缚凌风哪有见过五爷这般,就是面对敌军也没这般慌乱的,怪不得宫女会求到这里来,莫不是这姑娘和五爷有什么关系? “叫你去你就快去,废什么话!德子快去传太医!”说着炎宸自己也跨进了屋。 管事太监一听提了腿就往外跑。 …… “太医,她如何?” “这姑娘伤势过重,怕是不好办……”林御医摇了摇头。 “不好办也得办,你必要救活她。”炎宸冷声道,那寒气让林御医不颤而栗。 “微臣,微臣自当尽力。”林御医估计若他现在说出个不字,必然性命难保。 “德子,传话下去,绑了那两个伤人的太监,每人先打五十大板,再收监另做处置。宫里就多了这群血蛭,阴险恶毒,就该见一个杀一个,把他们都拾落得干净!” 德子得了令,立马带了人往浣衣局去 缚凌风没想到五爷竟为一个宫女震怒至此,他还没看清那宫女长什么样儿呢。 御医起身,向炎宸躬了躬身“:这姑娘被打至内伤,腿上筋骨好接,可内理却难调……” “你说她的腿也被打断了!” 缚凌风看着五爷眼里的火光,想必那两个太监小命难保喽。 “正是,不过打偏了些,多则一月即可痊愈。微臣这就写副方子,等姑娘醒了,再喂药进去。” “她何时能醒?” “这微臣不好说,她被打得吐了血,若快的话也得今晚。” “那些混账太监!”炎宸此刻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立马就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竟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能下的去这般重手,真真是没有人性“:你赶紧开药去!” “是。” “五爷,这姑娘还得一日才能醒,要不你先回营里去,我派人来看着?”缚凌风问道。 “不必,有事都叫他们都来龙德斋,我在书房办事,你便留在这里看着,有事速速来禀。” “是……”竟叫他看着一个小宫女?这是他一个大男人,堂堂缚大人干的事儿?不过炎宸既然这么吩咐了,他也不得不办,改明儿一定得在龙德斋内安排几个丫头来伺候。 夜里,子宁发了热,整个人都似在火炉里,浑身疼痛根本无法动弹,她想睁开眼,却如何也睁不开。 “爷,快去看看,屋里那姑娘出了一头的汗!正发着热呢!”缚凌风跑进书房,只见炎宸还在挑灯夜读。 “还不赶紧叫御医!跑这来干嘛!”炎宸扔下军图就往外走。 “这会儿宫门早关了,要有皇后娘娘的口喻才出的去。” “我这就去母后那求来,你先赶紧去宫门候着。” “是!” 第四十二章、苏醒 子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入眼是一片金钩赤黄缦帐,身上的锦被又细又滑,屋内紫檀搁几上的玉瓶花器精心雅致,一旁的金紫铜炉里燃着龙涎香,碳盆里的木碳烧得正旺,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 扫视了一圈,屋内没有一个人。她这是在哪?她是活是死? 子宁一掀被子,自己竟然只着了一件中衣,她本能地想爬起来,可身子怎么也使不上劲。 屋外头突然传来声响“:怎么不在里面看着?” “回缚大人,太医说子宁姑娘待会就会醒,奴婢这就去煎药,姑娘醒了就要马上喝的。” “那你赶紧去。” “是。” 子宁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赶紧扒上被子,紧紧抓着被沿,盯着来人的方向。 外间进来了个赤衣男子,身上配了把鎏金宝剑,怎会是他? 缚凌风刚走近床榻,就看见子宁已经苏醒了,人虽还虚弱着,却睁着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盯着他,因着大病,原本就小巧的脸蛋显得愈发苍白,我见犹怜,还带着满脸的疑惑和欲言又止。他之前从没认真看过她的正脸,这会仔细一瞧,难怪五爷会这么紧张了,这般的人儿真是难得一见。 “是爷救的你,不然你可要被那两个太监打死了。” 子宁想起自己晕过去前看见的一张脸,原来是他救的自己,可他又是谁?如何能自由出入浣衣局,又怎能把她带到这里?这又是什么地方? “谢大人救命之恩,这里可还是宫中?”子宁本想起身相谢,又突然想起自己只着了一件中衣,遂又拉紧了被子,这衣衫不会就是他换的吧?也是他抱了自己过来的?这男女授受不亲,她虽是个宫婢,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这可如何是好? 缚凌风看着那双紧紧拢着锦被的小手,笑着说道“:姑娘放心,你发了热,五爷临时找了个宫女来给你擦的身子。这里是宫里的龙德斋,五皇子的住所,因了你,五爷两夜都睡了书房。” 竟是五皇子!子宁突然想起那双眼来,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终于知道为何那双眼睛这般熟悉了,他们都是一道的。 那她已经昏睡了两天?怪不得现在口干舌燥还饥肠辘辘。 子宁抬头看了看缚凌风“:我认得你。” “哦?”她如何认得?缚凌风自觉记性不差,难道他平日走路趾高气昂,对身边路过的宫女都视而不见?可这样的大美人,他如何过目能忘? “你在街上救了个卖艺姑娘。” “啊?”缚凌风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了,可就算他救了人,她如何得道? “奴婢之前唤缨宁,是罪臣纪义淮之女,进宫前我见过大人一面,大人估计不记得了。” “你竟是纪家姑娘!”他说呢,生了这副样貌,怎还会在浣衣局当宫女。 子宁不知他为何听到她是纪家姑娘这么惊讶,只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极了三哥,估计都是习武之人的缘故吧。 缚凌风此刻可是不敢直视子宁的眼睛,若不是因为他半路变了道,根据五爷的意思,子宁姑娘早就远走高飞了,也不必在此受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子宁一想到被发配的大哥三哥就暗了眼神“:等奴婢能起身了,就回浣衣局去,必不会给大人和五皇子带来麻烦。”如今把她带到这来已是不合规矩,也不知回去那些好生事的宫女会如何诽腹,她不过想借机见到五皇子,为雯儿求个恩典,没想到如今事情竟发展成这样,她在这里躺了两日,不知雯儿那怎么样了,也不知她熬不熬得过去。 “太医说你至少得躺个三五天,五爷走前说了,没他的许准不能出这院。” 五爷不在?那雯儿咋办,还等着她的药呢,“:可奴婢有一事相求……”子宁愁了眼,原本一双大眼蓄了泪。 缚凌风可受不了姑娘娇滴滴的眼泪,忙缓声道“:姑娘你别急,养好身子再说,有什么事我替你办去。” “浣衣局针线房里有个叫雯儿的姑娘,因我之事被春姑姑打了板子,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我挨打那日,她已经发了高烧,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那些管事太监也不让叫太医,也不给药,求大人行行好,救救她吧。” 缚凌风一听,这宫里竟还有这么些腌臜事儿,那日刚把春姑姑绑了,还关在柴房里没来得及处理呢,又遇上这事儿,“:我等会就派人送药去,你可千万别乱动。”不然五爷怪罪下来他可惨。 “谢大人。”子宁眼里闪着泪花,万分感激。 “你放心养病便成。”缚凌风笑道,心底还有点点小愧疚。 炎宸一进屋就看见到含情脉脉的一幕,“:人都醒了还不赶紧叫丫头端药来,杵在这干嘛。” 缚凌风没听见脚步声,突然听到说话声,吓了一跳,炎宸这功夫越来越了得了,“:丫头还在煎药呢,子宁姑娘刚刚醒,爷怎么回来了?”此时缚凌风突然想起一事来,这炎宸之前叫他劫纪家女眷的狱,该不会是因为纪姑娘吧?呀,这下惨了,他可坏了爷的好事了,怪不得炎宸总对他冷言冷语,没有过好脸色。 这事儿想明白了,缚凌风就急着打哈哈,想赶紧撤离“:五爷既然来了,那我也不必守着了,我去看看宫女药煎得如何了。” “慢着。” 缚凌风赶忙止住了脚步“:爷有事吩咐?” “再找两个宫女来屋里伺候着,免得你劳累看着。” 缚凌风没想到炎宸竟还能想着他,一时感动,都是托子宁姑娘的福,人醒来就好啊,这两天炎宸阴晴不定的,可苦了他了。 子宁眨眨眼,吸了吸鼻子,忍泪的模样看着愈发可怜。她有时是软弱了些,在权势暴力面前她不得不低头,但她也有脾性,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她必要为母亲和雯儿报仇,为自己讨回个公道。 “奴婢见过五皇子,恕奴婢不能起身行礼了。” “无妨,你躺着便是。”才不过两日,子宁原本就消瘦的脸,下颌更尖了,皮肤苍白透明,发髻散落枕边,分明就是个病美人儿,炎宸心中一动。 第四十三章、喂药 两人对视了良久,子宁被看得无所适从,转过头假意咳了咳。 炎宸一听咳嗽声,就责备起来“:那丫鬟怎么办事的,药怎么还不送来。” “主子爷不必怪她,是我没听太医的话,醒得太早了。”子宁俏皮地说道,虽是浅浅一笑,却是有了些活气。 炎宸被这话惹得勾起了嘴角,子宁一愣定定地看着,没想到一向冷冷的五皇子笑起来竟是这般好看,他本就长得好,就是平日脸太沉了,所以让人望而生畏。 她知道因为祖父祖母的缘故,他们才待她不一般,这会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她必要感恩戴德才行“:母亲从小教我知恩图报,敢问五皇子,出去那位大人是谁?” 炎宸听见这话立马就敛了笑“:不需要你报恩,他不过是按命行事,你只管好自己便成。” 子宁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再不敢开口,也是,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婢,这些贵人如何需要她报恩。屋内针线落地有声,只偶尔传来碳火噗噗的爆燃声,子宁在被子底下的手有意无意揪着衾被,屏气一窒。 “奴婢给主子爷请安。”此时丫头端了药进来,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呼,子宁松了口气。 炎宸侧了身,让了条道。 子宁伸出手接了丫鬟递过的汤药,手上没劲,拿着汤勺的手颤颤巍巍,舀了一勺将要送至嘴边,手一抖,汤水就全洒了出来,弄得锦被领口都是。 炎宸看见那双又肿又红,触目惊心的手心里震惊。 “让我来吧。”那丫鬟赶紧伸手想接过药碗,再这么下去,她必然要挨骂的。 “不麻烦姐姐,我可以的。”同是宫女,让她服侍自己,子宁如何过意得去,她不过是太久没吃东西了,手上稍显无力。 “你让开吧。”炎宸对着丫鬟说道。 那丫鬟听到五皇子发话了,吓得立马闪到了一侧,她从没进主子屋里服侍过,也从没近身服侍过人,她以为这会定要挨罚了,没想到却听五皇子说道“:你先出去,这里我来。” 丫鬟一听这话虽有些讶异,但也无心探究,如获大赦般,赶紧端了托盘就跪安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屋里又恢复了刚刚的气氛…… 怎么就把人叫出去了呢,子宁抬头看了看,撞到了个眼神,又立马低了头,努力用手舀起汤药,可千万别再洒了。 “把碗给我。”炎宸伸出了手。 “啊?”子宁讶异,小嘴微张,一副懵懂神态。 炎宸也没废话,趁着子宁发愣,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就舀起一勺往她边嘴边送。 这下子宁可吓坏了“:这如何使得,主子爷可别折煞奴婢了,奴婢自己能吃……” “你可别废话,爷的耐心有限,赶紧张嘴。”被这么一吓,子宁倒也是乖乖地把嘴张开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和戴了板指的手,她比刚才更加无所适从了,还不如让那丫鬟喂呢。 汤药哗哗从下巴全流了下来,顺着脖颈一路流了下去,胸口濡湿了一片,子宁紧张地看着拿着瓷勺的手,她只顾着张嘴了,竟没记得将送入口中的药往下咽,子宁现在真是欲哭无泪了。 “你是下巴漏了吗!还是被揍傻啦,竟连药都不会吃了?”炎宸看着她洒了一身的药,冷了脸,掏出身上帕子扔了过去。 子宁赶紧摇了摇头,实诚答道“:主子爷亲自喂药,奴婢一时忘了……”她也没多想,赶紧抓了帕子就擦起衣裳来。子宁本就只着了件中衣,这会儿经过大动,脖颈露了一片雪白,松松遮住胸口,她低头认真擦着,从下颌到胸口,看得炎宸心中一窒。 他转头咳了咳“:擦完了就接着把药喝完,若再不咽下去,小心爷把药给你灌进去。” 子宁吓得忙忙点头,紧紧拉上被子,张开了嘴。 现在才想着拉好被子?炎宸睨了睨被子,含笑道“:该看的早看了,在爷面前还遮掩什么。” 子宁一听就变了脸色,整个人都僵了,五皇子说的什么意思,不会这衣裳也是他换的吧…… 炎宸看到子宁真被吓到了,开口说道“:爷逗你呢,赶紧把药吃了。” 好不容易喝完了药,子宁肚子就咕咕叫了,窘得她都不好意思抬头。 “刚喝了药,过个一个时辰再吃吧,肉糜粥已经在火上煨着了。” 子宁乖巧地点了点头,见五皇子放下了药碗,原以为他要出去了,松口气,却见他竟在床边坐了下来,惊得她裹紧被子偷偷往里头挪了挪。 “爷问你,那些太监为何打你?” 五皇子这一问,倒让子宁担心起那帕子来,除了她,也没人会去管那绢帕了,“:奴婢不过是为母亲挖了衣冠冢,却引来太监一顿毒打……” “你没说是爷应允的?”这事儿炎宸记得,那日也是他亲自点头的。 “说了,他们根本不给奴婢一点机会,不由分说棍棒就下来了……” “那些臭阉人!看来打他们一顿太轻!” “母亲被裹了席子抬走,东西都被拾落干净,一件都不剩,再没了那帕子,可真是无所念想了。”子宁酸了鼻子。 “你放心,爷定会给你做主,派人把你娘亲的碑立好,”炎宸看了看子宁的手“:你只管养病,病好后浆洗房就不必去了,以后便待针线房吧。没父皇的旨意,爷虽不能把你弄出浣衣局,但换个地方总还能办到。” 针线房?在针线房手虽不必再受罪,可春姑姑却不好伺候啊…… 五皇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你放心,春姑姑已经被爷调出去了,她现在不过一个普通宫女,做了这等事,留她一条命就是给她莫大恩赦了。” 子宁一听他这么说,顿时就红了眼,这下可好了,她也不必再受罪,还能与雯儿一起了。 “谢谢主子爷……”一双大眼在泪中熠熠生辉,整个人都似有了光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炎宸为之一动,“:你安好便好……” 子宁不意竟听到这话,微微开口,一时却不知如何回答,看着对面那动情的眼神,苍白的脸上起了一抹红晕,她是看错了吗? 瓷白的小脸上,此时多了些血色,小嘴微张,浅绯色的嘴唇却干裂得厉害,炎宸不知道为何,竟控制不住想伸手去抚摸…… 第四十四章、回院 等子宁喝过粥,拢好被子躺下,炎宸才出了屋。 “主子爷,这帕子可要扔了?”丫鬟指着满是药渍帕子问道。 炎宸思躇了一下“:给爷洗干净收好了。” 丫鬟看着五皇子离去的身影,苦了一张脸,这药渍最难洗,况且还是绸布的,只能揉不能刷,哎,果然主子面前的差难当啊,那子宁姑娘的命可真好…… 子宁在床上躺了五六天,五皇子再没来过,也不知是因为她霸占了主子爷的床,还是真的有事忙去了,这几日过得倒也舒心。 手指日日都有丫鬟伺候着擦药,那药果真有神效,几日没下水,手上皲裂都慢慢愈合了,手也不似之前痒痛,子宁一想到再不用碰冷冰冰的水,就愈发感激起五皇子来。 子宁现在已经能下床了,整日待在屋子里,百无聊赖,随手摆起茶几上的杯盏,收拾屋子来。 “子宁姑娘可别忙活了,若是被人看到,我该被责罚了。”杏之连忙接过茶壶,拉着子宁坐下。 都是宫婢,子宁看着杏之忙活有些过意不去“:我已经好了,现在能走能动,再让我闲着可真要变成一副酥骨头了。” “那我陪姑娘到外面晒晒日头,可千万别为难我啦。” 子宁无法,看着今日外头天气雪后晴朗,也好,许久未出去走走了。 “哎呦,子宁姑娘怎么出来啦,外面凉,杏之还不赶紧给加件衣服,要是五爷知道了我们必要挨骂的。” 子宁笑了笑“:公公不必紧张,我也不是琉璃人儿,况且身子也已经大好了,再没这么娇气的,过两日回了针线房,还是个小丫头,现今得了五皇子的照料,已是莫大恩赐了。” “姑娘你可别这么说,你哪能与那些宫女相同,单单是五爷这屋,也不是什么人都进的去的。”春子看得明白,五皇子对着子宁姑娘可是紧张得很,再从来也没见过一向沉稳的五皇子这般,每日夜里回来都要过问一番才去了书房侧卧,这子宁姑娘若真回了针线房,这苦日子也必不会长久,正好五爷房里缺个丫鬟,没准就真把她收了。春子心里暗笑着,这子宁姑娘他可得小心伺候喽。 子宁抿抿嘴,她不过是浣衣局宫婢,这是难以改变的事实,即使他们都待她极好,但她终归还是要回浣衣局去的,回了针线房,与雯儿一处,她已是心满意足了,其他的再不敢有什么奢望“:我就院里坐坐,晒晒日头,今日也无风,公公不必紧张。” “哎,那成,若起风了,姑娘你就赶紧进屋去。杏之你可得伺候好了。” “是,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着。”杏之福了福身,点头应道,子宁姑娘说话文文气气的,性子也好,待她也好,若能一直伺候着,总比回去扫宫院强。 这院子上次来没敢抬头认真看,这会随处一走,发现园子除了一丛丛的翠竹,竟还有一处都栽了梅花树,七零八落着种着八九棵,暗香浮动,有寻常人家难以一见的宫粉梅,还有两三棵香梅,在一处开得正盛。 子宁自来喜欢梅花,院里小厨房的婆子做的梅花饼最是香甜,每天冬日里的清晨,绀青都要去园里折一两枝插在梅瓶中,一整日屋子里都有了梅花的清香。想起绀青她们,子宁就湿了眼眶,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如今的她孤身一人,还说和二姐儿今岁一起赏梅呢,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姑娘,起风了,咱们进去吧?” 杏之看着子宁愣愣地站于梅花树下盯着枝翘发着呆,头上肩上落了一身白,眼里蓄了泪,不禁开口劝了劝。 子宁点点头,拂了拂袖口上了落瓣,日子总还得过的,路还得自己走,冥冥中,她就不信自己就一辈子困在这里了。 又过了两三日,浆洗房的陶姑姑来龙德斋领人了,说是岁末将至,内务府都要来查人清点人数的,宫里的宫女至元宵前都不可随意走动,无论哪个宫的宫人都必要在那个宫过岁,宫里有不成文的规定,过岁都是团圆的日子,宫里是藏着年兽的,若是随处走动,惊扰了什么东西,来年该院必然不好过,这规矩从先祖皇帝那便定下的,谁也不敢违矩。 龙德斋太监点头应下了,说是等五皇子回来再做定夺,到时亲自将人送过院去,陶姑姑一听就福身回了浣衣局。 到了夜里,炎宸刚从营里回来,一踏进院门,小春子就回禀了陶姑姑来领人一事。 “她可休息了?”近来营里忙,边疆鞑人挑衅,战事一触而发,现在双方都在观望,派不派兵,全凭圣上的一个决策。炎宸已四五日没回屋,回来也只在书房小眯了会,想来自那日子宁醒来喂过一回药,就再也没踏进那屋了。 “刚喝了药躺下,也不知睡了没,要不奴才去敲敲门?这不灯还亮着呢。”小春子指了指泛着暖光的窗子回道。 “不必,她身子如何了?” “差不多了,太医说再吃两帖药就痊愈了,今日子宁姑娘还出来逛了逛院子呢。”小春子老老实实地回着,又怕五皇子生气怪罪,随后又补了一句“:估计屋里待久了闷得慌,不过也没出来多久,在梅花树下站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她喜欢梅花?炎宸想起宫里位于长春宫后头的一片梅林来,这个时节白梅冰梅都开的正旺,满地落英缤纷,她若看到了,该是什么反应? “明日便送她回浣衣局吧,交代好底下的人,都给爷小心点,若再出现这样的事儿,无论是谁,爷都不轻饶。” “是,奴才遵命,五爷早点休息吧。” 炎宸点了点头,进了书房。 第二日清晨,小春子就在房外头候着了。 “主子爷可在?”走之前子宁一直想亲自向五皇子谢个恩,在这住了几日,又霸占了主人的屋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也太说不过去了。 “五爷一早就出宫去了,姑娘若真有事,我倒可以帮忙传达传达。” “也没要紧事,不过想当面道个谢,既然主子爷不在,那便算了。” “哎,那姑娘跟我走吧。” 第四十五章、作伴 子宁回了浣衣局,先是到浆洗房的陶姑姑那里磕了头,随后又去自己的屋里拿了行李,她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不过两身衣裳,一双布鞋,还有些头绳,以及随身的帕子,脸巾洗漱之类,卷了铺盖就能走人,真真是一贫如洗。 陶姑姑还算个讲良心的,子宁这个月的月例半分没给克扣,连着少做的几天的例银也一并给了她,总共二十钱银子。别看这银子少,在宫里可大有用处,各处托宫人办事,哪不要银子打点?若当时手上有银两,也不愁没药治病了。宫里的太监时常帮宫女带些宫外头的头油胭脂之类,从中收取好处。也有些宫女存了例银就捎回家去,子宁在宫外头也只剩了个二姐,二姐自然不需要她照应,子宁将银子仔细收好,以后打点各处都有用。 她先去废园看了看,无声地在母亲的衣冢前念叨了几句,这儿离针线房近,每逢初一十五过年过节都能来看看,不过也就是看看,什么烧香烧纸祭奠都是不可能的。 她抱着被褥出了屋,院里头洗衣裳的宫女都抬头看了过来,无不艳羡,好在院外头有小春子候着,大伙儿也都不敢乱说什么,只经过院子时,子箐冷哼了一声,一副轻蔑的神态。 子宁也无心去管他人怎么想,她自己行得端坐得正,抱着东西就径直走到子清跟前,“:这些时日多谢姐姐的照顾,若他日有事,来针线房找我便是。” 子清看着子宁,甩甩手上的水,笑着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做事万不可鲁莽了。” 子宁点头,吃一堑长一智,这里的宫女大多都是事不关己,太监也都麻木不仁,若这次没有子清去求了陶姑姑,而陶姑姑又去找五皇子,刚好遇上缚大人,她这次可真就没命了。子清也算是她的大恩人了。才进宫没多久,竟欠了这么多恩情了,子宁心里苦笑着。 别了子清,又转头看了看正来奋力洗衣裳的子烟,她与自己一般的岁数,与自己吃了一样的苦,这会儿洗衣裳的手估计还是疼痛难忍的,子宁也有些同情,更有些不忍,子烟胆子小不敢说话,被人欺负了也只忍气吞声,好在屋里还有个子清照应着,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子烟偷偷抬头看了看子宁,眨眨眼,子宁也冲着她笑了笑,两人无声地点头示意后,子宁便抱着东西出院去了。 “东西都收拾妥贴了?”小春子问道。 “恩,都带好了。”子宁点点头,就算有东西落了,两个院子离得这么近,走一段路便能回来拿,况且她也没什么值钱玩意儿。 “那随咱家来吧。” 子宁和小春子刚到针线房门口,还未踏进屋,就听见里头的姑姑在给宫女们立规矩,“:我这人赏罚分明,你们不必惧怕却也不能无视了,若大家好好做事,咱们就相安无事,吃的住的也不会亏待了你,若谁想偷懒,有了坏心思,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我素来吃软不吃硬,若谁敢忤逆了我的意思,也就别在院里待了,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 乔姑姑满意地点点头,本想继续说道,却听外头来人了。 “乔姑姑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咱家带人前来,可是打扰了姑姑说话?” 小春子带着子宁进了屋,子宁放下手上的东西就给乔姑姑磕头请安“:奴婢子宁,见过乔姑姑。” 乔姑姑一看跪在地上的姑娘,就知道这是主子特地交代的那个宫女了,她点点头说道“:起来吧。” 屋里的众人也都纷纷瞧过来,子宁之前来过针线房,惹出了一些事,还差点被春姑姑给打了,这大伙儿都知道,她们以为上次魏公公将她带走后该是凶多吉少了,却没想到原来是贵人庇佑,连春姑姑也被换了,这个子宁可真是大有来头。 这些宫女里头,要数雯儿最替子宁高兴了,现在子宁人也没事了,她也不必再在春姑姑手底下担惊受怕的了。往后两人可以一道干活,也能有个人说说话,照顾照应着,这可真好…… 罗钰心里叹了叹,她可真有本事啊,估计都靠了那张勾人的脸了,可惜自己父母没能把自己生的好些,不然在这宫里,说不定就能麻雀变凤凰了。 “人既然送到了,那咱家就回去了,子宁姑娘可要拜托乔姑姑了。”小春子笑着说道。 “我院里的丫头我都会护着的,只要好好做事,万不会让她们受半分的苦,公公放心吧。” 小春子满意地点点头,出了屋。 “秀枝,带子宁下去选间房,先把东西都安置了。”乔姑姑对着一个宫女吩咐道。 “乔姑姑,奴婢有个不情之请。”子宁忙跪下。 “何事?” “奴婢想与雯儿一屋。” 众人一听,一开始有些讶异,雯儿屋里死过人,谁也不愿住那屋,连罗钰都求了春姑姑搬了出来,现在竟有人主动要求,随即大家一想,那死去的就是子宁的母亲,倒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雯儿屋里倒有空铺子,你若想住那,便去吧。” 得了乔姑姑的应允,子宁感激地谢了恩,拿了行李就跟雯儿去了屋子。 “这屋朝北,是冷了点,不过前些日子屋里加了碳盆,还能住人,若是到了夏日里,估计就数我们屋最凉快了!”雯儿倒也想得开,与她住在一处,估计也不会苦闷了。 子宁扫视了一圈,屋子没窗,昏昏暗暗的,整间屋子被雯儿收拾得倒还干净,也没有应有的霉味和异味儿,“:我们能住一处就顶好的了,若真是夜里冷,咱们挤在一张床上也无不可啊。”子宁冲着雯儿笑了笑。 雯儿也跟着笑了起来,过来就拉了子宁的手“:如今你来了可真好,这屋子一直就我一人,夜里怪吓人的,害得我都不敢起夜。” 子宁拉着雯儿的手,将她转了一圈“:你伤可都痊愈了?” “早就大好了,那日发了高烧,我真以为自己快死了,趴在屋里也根本没人管我,自己熬了两日,后来有人煎了药送来,我当时还奇怪着,现在想来,必是你求的人吧?” 泪水花了眼,子宁点点头,手握得更紧了“:那些没心肝的,也没人管你么……” “还有人管?只不要再害我便成,那罗钰看我快死了,第二日就求了姑姑搬出了这间屋子,我只听到外头有人说我快不行了,赶紧抬出去才好,莫不要死在里头,气得我就要从床上爬起来了,若是我真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一想起这个,雯儿就恨得牙痒痒,那苦大仇深的模样,虽听着可怜,子宁却莫名被她惹笑了。 “以后再不会这样,今后咱们就能作伴说话了,你可别为那些人气坏了身子,来,赶紧帮我铺褥子吧。” 雯儿脾气倒也收得挺快,听子宁这么说,吸了吸鼻子,就欢欢喜喜得帮着收拾起床铺来。 第四十六章、冬至 子宁自来不擅长针线,拿起细针来,只能嫌手指头太粗了些,那拿笔画画,执子下棋的灵巧的双手如今也不知到那里去了。好在雯儿从小在母亲身边学了女红,虽不是技艺精湛,却也上得了手,手把手地教起子宁来。 “你莫急,我比你大个两岁,等你学个两年,到了我这岁数,你也就熟能生巧了。”雯儿一针一线细心教着,“:主子的衣裳有尚衣局来管,我们绣的缝的这些不过都是太监丫鬟和上头管事姑姑的衣裳,这花样虽不用纹得多精细,可姑姑们穿衣自来是顶讲究的,小了大了都要改,起毛边了要改,脱了线的也要改,花样不喜欢了还要改,整日改改拆拆,拆拆改改,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穿针线了,我眼睛都还没睁开呢,来了这里不过一个月,手上就起厚茧子了。” 子宁笑笑“:这活虽累,却不折磨人,浆洗房里的日子才苦呢,照例天不亮起床,那宫女的一双双手,真不像姑娘家的手。” “这倒是,寒冬腊月的,连井水都结了冰,手在水里刺痛刺痛的,如何洗衣裳。”雯儿拿过子宁的手,翻开覆去地看,只看到有些地方结了痂,手也消肿了,依旧雪白纤细“:女孩子的手就该这样,还好你洗衣裳的时间不长,若真干干粗粗的,可多难看。你可要把护指戴好,免得手上结了茧子就不好了。” “哪个宫女还有双软软嫩嫩的手啊,若真是这样,那姑姑还不骂我偷懒啦。” “有五皇子在,那乔姑姑才不敢呢,哪日主子爷把你接出去,若真变成一双又粗又糙的手可怎么看。” 听雯儿这么一说,子宁就红了脸,嗔了她一眼“:你可别胡说,不出意外我可一辈子就待这里了,哪来的主子皇子的,你莫不要和外边的那些人一样。” 子宁自来不信那些一步登天的事儿,也不信有麻雀变凤凰之说,宫里历朝历代,有宫女能变成主子的,不过前朝荣嫔一位,那也是荣嫔舍身救了小皇子的,最终至死也不过得了个嫔位,一身孤寂,再不能出宫,有何好向往的? 雯儿吐吐舌头,悻悻地笑了笑,“:好啦,我再不说了,你可别生我的气,不过和你开玩笑呢。” 子宁假意生气了扭了头,惹得雯儿连连道歉。 明日就是冬至了,又是祭奠的时候,院里的宫女多是死了亲人的,面上多少有些悲戚。 听说冬至是能放一天节的,每人还能得十钱赏银,到时还有上头分下来的吃食,这般想想,大伙儿心里还能高兴点。 第二日一早,大家都排队领了赏。她们这些人不在主子面前当差,没什么油水,一年里的赏钱就节里两回,一回是大年初一,一回便是今日,若遇上宫里的喜事,比如皇子公主成婚出嫁,或是后宫嫔妃怀喜,也能得些赏赐,不过那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雯儿掂掂手上的钱两,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子宁之前从没在乎过钱两之事,现在才发觉在这宫里少了钱财这东西可真是寸步难行,就是应了那句老话,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今日除了要去各宫送衣裳的,其他的人都可以歇歇了。在各院串门子可以,但决不能出了这浣衣局去,虽是放了大假,但也不能随意坏了规矩,若都听明白了,就领了赏下去吧。” 子宁伸出手,接了姑姑递来的十钱银子,这可抵她一半的月银了。 有些宫女拿着赏钱转身就给了外头跑腿的小太监,托了他们到外头换些小零嘴,炒扁豆,金酥角,红糖麻花,炸糖糕,什么坚果干货,包了一大包,这一年下来,除了过年也就今日能这般快活了。 冬至节在宫里就是个小年,甚至可以说比小年还看重。冬至这日要祭祀,要扫坟,当然宫女太监是不能肖想的,只圣上和皇后娘娘携了后妃去了皇陵山,遂宫里当差的丫鬟太监也都松懈了些。 到了午间,听说晚些时候膳房里会送来了羊肉汤,赤豆饭和冬笋猪肉馅的饺子,这可真当乐坏了雯儿了。 雯儿提议着去和太监买些水煮咸花生,和一些干料再加一小盅甜米酒,子宁一听忙忙摇头,她可是喝醉过的人,喝酒可是会误事的,明日还得当差呢,若真喝多了,可是要闯祸的“:那甜米酒便不必了,就怕明日你我连针线都拿不稳了,可还如何当差。” 雯儿一想也是,不能为了一时馋嘴而犯大错。 两人趁着一日的闲工夫,把屋里的被褥铺子都搬到院里晒了,屋子角角落落都给打扫了一遍,针线房外唯一的一株白梅树也被子宁摘了一支插于木桌上的土陶瓶中,好歹昏暗的屋子有了些生气。 子宁和雯儿屋里得了一碗羊肉汤,十八个薄皮厚陷大饺子和两碗香喷喷的赤豆米饭。 冬日天暗得早,子宁早早就理好床铺,与雯儿两人围着炉火,热着羊肉汤,吃起大肉饺子来。 水饺里的冬笋极其赞美,雯儿吃得啪叽着嘴,这水饺陷足,也不用蘸料,满口一个,没嚼两下就吞进肚里了,随即舔了舔唇“:呀,我也没仔细尝,这饺子里好像还有其他料。” 子宁捂嘴笑了起来“:你这可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么,你别急,这里还多得是,我吃这几个,剩下的全都是你的。” “原来里头还有五香干粒儿,怪的吃来喷香有嚼劲呢。” 子宁夹了一个入口,好吃得眯了眼“:宫里头的吃食就是不一样,我还没吃过这般鲜美的笋子呢,这皮也是擀得极好,比我以前小厨房的妈妈做的还好。”随后子宁又与雯儿说起自己在闲庄吃过的竹子笋尖来,雯儿听了连连称奇,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遂舀了一碗肉香四溢的羊肉汤喝起来。 “那是当然,这饺子到了宫里就叫煮饽饽,连名儿都变了,味道定也是不一样的。这羊肉汤在火上煨得热乎,你赶紧喝一碗,冬日里头喝这个暖身子。”雯儿又拿了一只碗,替子宁盛起来,子宁听着雯儿打趣,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两人就着热乎乎的羊肉汤,细细嚼着干香的赤豆米饭,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煮茶 冬至这一夜,子宁睡得极好。在入睡前,站在屋子门口,对着墨色的天空,默默地替过世的家人哀悼了一遍,也算成全了她的一片孝心和哀思。 第二日起来,空中又飘起了绵绵的雪花,天还未大亮,子宁就裹了一身沉赭色的褥袄,和深墨绿绵夹袄子准备往乔姑姑的屋里去。刚开了门缝,北风带了雪花卷了进来。 宫里头有个规矩,每个院里的宫女都要轮着为新来的姑姑烹一道早茶以示孝敬,若伺候得好,以后就专门为姑姑所用,不是说谁能泡得好茶,伺候得好就成,还得看她能不能入了姑姑的眼,姑姑愿不愿意带你,浣衣局也是如此。浆洗房里的子清便是被陶姑姑挑中,****伺候姑姑起居的,只空闲时洗些衣裳,整个院里的人待她也客气几分。今日便是轮到子宁烹茶了。 子宁之前在纪府的时候,****清早都要喝茶的,也偶尔自己泡上几回,泡茶是一门功夫,纪夫人之前也在府里请了人来教几个姑娘。女夫子除了泡茶,多是讲些茶道,这些道理书里看看便懂了,子宁学了几回就嫌烦了,这泡茶还是要多上手,光看着也是学不会的。她之前屋里的月白也泡得一手好茶,一天看个两回,觉得自己已经心领神会了,亲自动手后,才知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乔姑姑房里还没亮灯,子宁来到耳房里拿了煮茶的器皿。姑姑喝茶倒也没多大讲究,毕竟不是后宫主子,那些置茶器、分茶器、泡茶器也全不齐,茶匙,茶勺,茶针,茶漏也都没有,烧茶的器皿也不过一个陶水壶和一个次紫砂壶,木罐子里装了些普洱饼子。 子宁先在一旁生起了小炉子,生火这事儿她从来没做过,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在她起的早,不然定要误事,随后又打了一陶壶的水置于炉子上。她拿着小茶刀,沿着茶饼子薄薄地切了些干茶叶,用杵子细细磨了。这茶饼子必须要煮了香味才能出来,若这里有红枣子就更好了。 一壶水烧开,茶壶和茶盏过两道沸水,工具虽简陋,工序却是不能少的。这煮茶最重要的便是火候和时间。子宁重新灌满了陶壶,趁着水烧开之际,跑去屋外头瞄了瞄,乔姑姑屋里已经透着微弱的灯光,看来已经起床了。 水一开,子宁赶紧将茶末倒入壶中,用木筷搅了搅,等水再一轮滚了起来,赶紧用茶筛滤了倒入紫砂壶中,晃了三晃,撇去浮沫,这算是醒茶。趁着温度,赶忙端了茶壶和茶盏前去乔姑姑房外敲门。 “奴婢子宁,煮了一道茶,来给姑姑请早安。” 只听见屋里传来乔姑姑的应声“:进来吧。” 子宁小心翼翼端了茶托跨进了屋,里头一股暖意袭来,她放下托盘就赶紧转身去关了门,将寒风挡在外头。 只见乔姑姑在小木妆台前细细梳着发髻,用头油将发丝抹地又平又亮。 乔姑姑看了看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子宁,满意地点点头,“这么快就上了茶,你可是还未到申时便起来啦?” 子宁点点头“:奴婢看姑姑在睡着,便没打扰,先去耳房煮早茶了。” 乔姑姑左右照了照镜子,见头发挽得一丝不苟,才满意地站起身来“:那你就赶紧沏茶吧。” 子宁一听就上前拉开椅子请姑姑坐下,自己拿了三杯茶盏一字排开,用紫砂壶里的水快速过了一遍,倒掉第一道茶水,再倒了第二道,才小心翼翼端到乔姑姑面前“:姑姑请喝茶。” 乔姑姑端了茶闻了闻,再瞥了一眼子宁,没想到一个小宫女,竟还有这等功夫,光看这手势和工序,就极标准,和主子身边专门沏茶的丫鬟都差不离,乔姑姑小心地捧着茶盏抿了抿,不禁叹道“:这茶煮得好,倒是辛苦你了。” 子宁一颗心一直悬着,生怕不合乔姑姑的口味,得了乔姑姑的肯定,她也松了口气。 乔姑姑喝完一杯,拿起了另一杯,又用下巴睨了睨茶盏,对着子宁说道“:辛苦了一早上,你也坐下喝一杯吧。” 得了姑姑这句话,子宁有些欣喜,但又觉得与姑姑一同坐不合规矩。 “你也不必拘泥,我们都是为主子办事,我不过比你年长些,在主子面前同样是奴婢,你们尊敬我是一回事,我却不想你们惧怕了我。”乔姑姑第一眼看到子宁,就觉得有眼缘,却不是因为她的一张精致的小脸,而是她脸上没有一般宫女唯唯诺诺的奴性和说三道四的虚荣,她总带着一些谦虚和虔诚,目光中又透了点坚韧,叫人看了有些心疼。 子宁觉得这个乔姑姑可比其他姑姑和蔼可亲多了,除了训话办事时该有的严厉,其他时候却不会对她们多有苛责。子宁乖巧地在乔姑姑身边坐下,端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许久未煮茶,这味道还是不错的。 “姑姑昨日冬至可有吃饺子和羊肉汤?”子宁小口噘着茶,找着话头。 “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也硬了,今日下雪昨日就开始变天,连床都不好下,堪堪吃了几个饺子,还是丫头送到我床边来的,今日下起了雪,身子骨倒还能动了。” “姑姑比我母亲还小了几岁,哪里就年纪大了。我母亲也有劳疾,一变天就腰酸背痛,我也学着给她敲过背,若哪日姑姑身子又不利索了,我就来帮您揉揉。” “你母亲可在宫里头?” 子宁一听眼神就暗了暗“:她在天上看着我呢,前些日子我受罚也是因了这事儿……” 乔姑姑一看子宁这般,就全明白了,倒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人生多有不如意,也不是都能一帆风顺的,既来之则安之,今后你管好好做好自己手上的活便成,再也不会有人苛待你。” 子宁不意乔姑姑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到,想来姑姑之前也必是识字读文章的,她感激地点点头“:姑姑若不嫌弃,我倒可以为姑姑做副护腰,到了阴雨天气,也能管点用。” 乔姑姑有些感动,不是为了她的讨好,而是因为她的真诚。(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护腰 等乔姑姑喝完茶,又坐了两刻钟,外头的麻雀就开始叫唤,院里窸窸窣窣有人出来活动了。 正待子宁理好茶具准备退下,突然听到乔姑姑开口说道“:以后便都由你来请早茶吧。”这意思就是要将她留在身边做事了,这可是大好事,一般不是宫里年长的宫女都得不到这样的差事的。 大家争着在乔姑姑身边伺候还有个原因,那便是每两日乔姑姑都要带着一个宫女去各宫送衣裳,在各个娘娘身边的丫鬟面前混个脸熟,也时常能得些赏赐,若运气好些,还能见到主子,那可是莫大的幸运了。可子宁高兴却不为这个,在乔姑姑身边端茶送水,可以少做许多针线活,这比能见到主子让她更加来的开心。 子宁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高兴地给乔姑姑福了个安“:我以后定会好好服侍姑姑的。” “只你以后肯勤勤恳恳干活,老老实实听我的安排,我自会好好教你带你。” “是。”子宁欢欢喜喜端起茶托就出了屋,宫里若有个教她带她的人,那她的日子便能好过许多,姑姑既然这么说了,也便是她的半个师傅了,那副护腰得赶紧做起来答谢才好。 子宁回了屋,看见雯儿已经起床缝起了衣裳。 冬日里的袄子厚实,穿针带线极难,若没点手劲和巧劲,针尾必要将肉刺破,雯儿穿针引线的底子深,可愣是这样,手指头还是出了许多红印子,一日下来手就火辣辣地疼,比起这,缝补轻夹袄就是美差了,可这美差自然轮不到她,有时她还会轮到补鞋底子的苦差事。 子宁一进屋就将这好消息说与雯儿听“:姑姑今日点我专门去伺候了,我以后轻松了些,缝缝补补的事也能替你分担一二。” 雯儿放下袄子,有些不敢相信“:果真?”,见子宁点了点头,她也十分替子宁高兴,指了指椅子上的一堆衣裳说道“:那些宫女,就欺负我新来的,专挑厚实难绣的大袄子刁难我,你今后在乔姑姑身边伺候,就再也不怕有人敢欺负咱们了。”随后又幸灾乐祸道“:那个罗钰,整天在乔姑姑面前献殷勤,以为谁都和春姑姑一样吃她那套,今日若她知道了这事儿,也不知脸色会多难看。”光是想想,雯儿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子宁没想到雯儿也这般讨厌罗钰“: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爷总是开眼的,她做事不仁,也不能什么好事都她占了去,我看这个乔姑姑就是来治她这样的人的。” 雯儿连连点头同意,“:你以后可要哄好乔姑姑,气死那个罗钰”。 子宁笑了笑,“:你呀,真是孩子气。”随后跑去床榻翻起铺子来。 雯儿一听就不干了“:我可比你大哩!你这干嘛?” “我听你的话要哄哄乔姑姑呀。”子宁从枕头底下钻出来,掂了掂手上的钱两,虽然不多,但做护腰也是够的。 “你要给乔姑姑做衣裳?”雯儿一想,那得多少料子呀,子宁哪能有这么多钱。 “我可做不起衣裳,不过礼轻情谊重,做副护腰给乔姑姑倒是可以的。” 雯儿笑着点点头“:就该这样嘛,哄好乔姑姑才有好日子过呢,这护腰我帮着你一起做。” 子宁听她这么说也没多做解释,点点头,塞好钱两就出门去找看门的小太监了。 刚进了院子,前头就走来两个人,怀里都抱着几件衣裳,其中一个就是罗钰。子宁自来不会对谁有偏见,可经过母亲那事儿,她对罗钰就真的喜欢不起来,不仅不喜欢,对这种踩着人家身体往上爬的人,还有更多的瞧不起。 子宁低着头,也没想打照面,罗钰却指桑骂槐起来“:有些人得了势,就目中无人了,也不知那些狐媚子耍了些什么手段,哄得姑姑团团转。”好在罗钰还有自知之明,五皇子救了子宁又留她养病的事也不敢提,五皇子她还得罪不起,只早上听了乔姑姑定了子宁伺候一事,心里咽不下这口气,遂现在说出来痛快痛快。 子宁皱了皱眉,她是有底线的,罗钰耍耍嘴皮子,只要不触了她的底线,也就随她去了,子宁只作充耳不闻,快步走了过去,气得罗钰哼了哼,却又没由头发火,胸中憋了一口浊气,一大早心情就被那个小贱人给搞砸了,气得直跺脚。而这在子宁看来这就是报应。 子宁托门口的小太监置办些布料棉花,又递了些跑腿费,那小太监办事倒也神速,毕竟是长年在宫里靠着这些赚小费的,到了下午,料子和棉花就到手了。 到了夜里,子宁伺候完乔姑姑回了屋,才拿出剪子剪起料子来。由于先前为母亲做过一回,这次做起来就有条不紊了。 雯儿洗了脸,拿着绣篓子爬上了床,由于刚用热水泡了脚,这会儿用被子一捂就暖烘烘的了,她就在床铺上帮着子宁理起彩线来,“:宫里头的姑姑讲究,可得绣些好看的花样,也不知现在宫里时兴什么。” 子宁之前多见过一些官家太太的绣样儿,花样繁多,有精巧的有富贵的,她之前院里的丫头也都是心灵手巧的,耳濡目染见多了也就能随手画出来“:宫里头时兴什么我不知道,我们可以绣些宫外头的新鲜花样儿,没准姑姑看厌了宫里那些,我们绣的倒还能博个新意,我虽不擅长针线,描描画画的却还能拿得出手。” 雯儿一听也赞同道“:这确是个好主意,你只管画了,我再帮你绣便是。” 裁了绒布,勾勒了图案轮廓,子宁揉揉眼睛,看着桌上的烛火扑闪扑闪,已经是丑时了。 雯儿对着彩线已经看花了眼,打着哈欠说道“:明日再绣吧,明早你还得给姑姑煮茶呢,睡不了几个时辰的。” 子宁点点头,收了料子剪子,简单抹了把脸,烫了脚,吹熄了蜡烛才爬上床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又蹑手蹑脚出了屋,关好门,往乔姑姑的屋旁的耳房去。 子宁拿出茶饼子才想起来,下回得去要些干红枣子来才好。(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认亲 端茶倒水,送衣缝衣,一日下来伺候乔姑姑根本就不得闲,每日在姑姑休息后,子宁手头上的护腰,才有时间拿出来绣两针,别看那东西小,却是小而精致工序繁琐,又加上她手生,这般每天熬夜绣了五六天才算大功告成了。 这日,子宁拿出从太监手里托来的红枣子,煮了一壶香喷喷的普洱红枣茶,带着一副护腰去敲了乔姑姑的门。 “这茶里加了红枣,冬日里头更加暖胃,姑姑快来尝尝。” 乔姑姑不意子宁还有这种心思,愈发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没选错人。这两日大雪,她腰骨着实不好,昨日疼的翻来覆去,今早上就晚起了些,子宁这丫头估计在外头等得久了,看她低眉顺目,没半点不平和委屈,乔姑姑欣慰地接过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红枣茶里没有加任何糖和蜂蜜,全靠了红枣煮出了的甜味,丝丝甘甜,又带了普洱的清香,火候恰到好处,两种香味混合在一处,顿时胃里一暖,乔姑姑心里头也一暖。 乔姑姑也是从小宫女一点点熬过来的,以前处处得人欺凌,后来得了主子贵人的提携,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别人因为她的身份,多是阿谀奉承,刻意讨好,有些嘴不对心,有些另有图谋,很少有子宁这样真心待人的,从她眼里心里,行为处事里都看得出她的真诚。这红枣也是不易得的,她竟能用自己微薄的月例替她换来,乔姑姑心里一阵感动。 “可还行?”子宁看着乔姑姑若有所思的表情有些紧张,这茶她还是从母亲的丫鬟那学来的,这样的煮法也是少有,她生怕给搞砸了。 乔姑姑满意地点点头“:味道很好,只是让你破费了,以后你买红枣子,或是其他泡茶的东西,只管往我这里报,银子走公账,不能让你白白吃了亏。” 子宁松了口气,笑道“:红枣子花不了多少钱两,一壶的茶不过放个两三颗,只要姑姑喜欢就好。” 乔姑姑摇摇头“:你不计较是你的事,我做事自来不会克扣底下的人,这账目还是要公平的,你以后若要置办什么,只管往我这报,再怎么样也不能用了你小丫头的。” 子宁一笑,再没反驳,“:我这做了副护腰,姑姑你说你常常腰骨不好,带上这个平时坐着也轻松许多。”子宁赶忙从腰间拿出别着的护腰。 “这你做的?” “恩。”子宁点头,随后又赶紧解释道“:不过我可没耽误干活,都是晚间休憩时做的,本该两三日就做好的东西,拖了这么些天,只姑姑不要嫌弃才好。” 乔姑姑拿过护腰,翻来覆去地看,这花样精美,富有新意,虽没什么贵重丝线,却是花了功夫和心思在里头的,“:好孩子,亏你还想得这么周全……” 子宁抬眼看着突然有些沉默乔姑姑,她脸上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威严和冷肃,多了些慈祥和感动,此刻似乎在想些什么,手指摩挲着护腰上细腻的绣纹,愣愣地看着桌面。 “姑姑?可还喜欢?”子宁小声了问了问,打破了一时的静谧。 “哦,喜欢,喜欢……我刚刚不过想起我宫外的娘亲来,那时我还小,比起做衣裳,这护腰来的更容易些,人一旦劳累了,腰骨就不行,我母亲也是。现在我会做衣裳了,而我们却被宫门隔成了两个世界,也不知她在外头是好是坏,信儿也很难捎进来,她年纪大了,自己根本就照顾不了自己……” 子宁默默地听着,她也想起了天上娘亲…… “你若不嫌弃,就认我为干娘吧。”乔姑姑突然说道。 子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响。 “你不愿意?” “没没没,”子宁欣喜若狂,“:能认姑姑为干娘,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不愿意,我只不过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罢了。” 乔姑姑笑笑,随后说道“:我这么个年纪,再出宫恐怕是不可能了,以后也将会在这宫里孤寂地度过子我的后半生,若有个干女儿,这一生也算没啥遗憾……” “姑姑到了年纪为何没被放出宫去?” “哪是不放啊,是我自己不肯走……”乔姑姑叹了口气“:我原是珍嫔身边的大丫鬟,珍嫔对我有恩,生活起居对我又有所依赖,不舍我离开,我也放不下怀有身孕的主子,遂就留了下来。” “那姑姑怎的来了浣衣局?”照乔姑姑的意思,她是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珍嫔怀有身孕,无论生了皇子公主都能升位分的,乔姑姑该是和主子一同风光才是,莫不是她得罪了珍嫔,被罚了下来?可是自入了宫,子宁就没听过这宫里还有个珍嫔或者珍妃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多说无益,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很显然,对于这事儿乔姑姑不想多提。 子宁看了看乔姑姑的眼色,识趣地不再问了,“:姑姑既为我干娘,那我就当你为娘亲孝顺着,年节里也来给您磕头,你再不会孤单一人了。” 乔姑姑一听子宁这么说,脸上才隐了之前的悲戚,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往后私底下你便叫我干娘吧,我认你之事也不必让外头那些丫头知道,她们多爱嚼舌根,有些嘴巴又毒辣,又不知会传出多少事儿来,我倒没什么,只不想苦恼了你。” “恩,我听干娘的。”子宁一笑,满脸光彩熠熠,看得乔姑姑不禁叹道她竟然还有这么个天仙样的女儿,羞得子宁脸一红。 雯儿知道子宁认了乔姑姑为干娘这一事,扔下手上的衣裳就激动地跳起来,“:果真?真没白熬了这么多天的夜,那副护腰真管用。” 子宁嘴上笑笑,也没扫了雯儿的兴致,那哪是护腰的功劳,不过是乔姑姑在这宫里孤寂一人,突然遇上个关心她的人,又恰巧让她想起了娘亲,这才一时感动,这情感不是用物件就能换来的,还得要一颗真诚的心。若不是她每日天未亮就勤勤恳恳为姑姑煮茶,又事事替姑姑考虑,哪能得到乔姑姑的认同。所谓一心换一心,便是这个道理。 第五十章、岁末 腊月里,圣上在二十六这日就封了大印封了笔,众朝臣都放大假回家过年节去了。各宫苑大门都贴上了红火吉祥的“福”字,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和贵妃、妃嫔的住所,都得了圣上亲笔写的大福字,端端正正贴在了宫门口,以示恩德。 辞旧迎新,这几日可苦了浣衣局的宫女们。按理新年里是不能洗衣裳的,趁着这岁末的几天,各宫的脏衣物一股脑就全扔了过来,脏的衣裳要洗,旧的衣裳要补,其他各宫的宫人虽忙碌却也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只浣衣局与世隔绝般,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只上头发下来了两身新衣裳,大伙儿才能感受到年关将近了。 这日雯儿忙里偷闲,拿红纸剪了几个花窗,她们房里没窗子,就将花窗贴在了墙上,门上,倒有几分过岁的喜庆样儿。 “以往我家里,还要贴门神,贴纸画儿,这宫却是不一样。也不知这里冤魂多了,他们是怕鬼怪,还是根本就不信呢?对于这些之事都避而不谈,敬而远之。”宫里除了福字,窗花,对联,其他的都不能乱贴,雯儿倒也奇怪。 “咱们圣上就是圣人,还需要那些神啊仙啊来镇的吗?你平时伶俐,这会儿倒糊涂起来。” 听子宁这么说,雯儿一拍脑袋“:正是呢,我怎没想到,还是你见多识广些。” “你还是赶紧把手头的事儿做完吧,明日宫里就要大扫岁,姑姑说了,屋里角角落落都不能放过,被褥都要拿出来晒了,明日可有的忙了。”子宁轻轻咬断了线绳,抖抖裙褥,坐了大半日,终于补好了一条裙子。 “我听说大年三十那日,宫里办花灯会,会燃烟火,可是真的?” 子宁点点头“:确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却与我们无关,我们连这院都出不去,更何况御花园的花灯会?那也只给官家夫人小姐和后宫嫔妃看的,若运气好些,从这能看到天上的烟花也不一定。”浣衣局偏处东北,虽属后宫却远离后宫,归内务府管理,后宫的热闹估计也传不到这里来。 雯儿明媚的眸子暗了暗,“:不看花灯也就罢了,好歹能休息两日,这回可得好好吃一回酒。” “你个小馋嘴,我若不必在姑姑面前当差,也陪你喝一口。”子宁想着过岁,宫里虽不让祭奠亲人,自己偷偷拿酒敬了却是可以的,也让人抓不住把柄。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浣衣局的人忙活了这些天,终于可以歇歇了,宫里头早就赏下来一些年节里的吃食,几个宫女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搭伙弄了一桌的吃食,买了些小酒,一年里头也就是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这两天管事的姑姑最宽容,只要做的不出格,把自己份内事都做了,吃些喝些都不成问题,这当然也要感谢皇后主子的恩惠,就凭她一句话,这底下的宫女才能过个好年。 到了大年初一,臣子都要朝拜,各个侯爷王爷使节都要来拜岁,皇后娘娘也要接见官夫人,那时宫人们又该忙活起来。大年初一这一日是不能洗旧的,宫里一直有这个老规矩,说是岁里第一天洗衣裳,会将福气和运气全都洗跑的,所以这一日也是她们浣衣局宫女最清闲的时候 “听说外头好不热闹,可惜我出不去。你不是每次都要跟着姑姑去各宫送衣裳么,能不能把我也带了去?”雯儿坐在院里的大树底下,听见院外头已经有响起了点点笙箫钟磬声,现在正是宫里摆宴的时候,今日摆的是家宴,圣上平时政务繁忙,也就今晚能与与后宫妃嫔公主皇子一同用个团圆饭,明日宫里就会摆国宴,招待众臣和使节以及那些分封在外的老王爷。 “现在就按捺不住啦?等过会花灯会开始,到了时辰,燃起烟花爆竹,那你可不被憋死?”子宁捧了一摞花生瓜子,靠着雯儿与她并排坐着,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丝乐声,抬头看看天空,日头已经全落了下去,灰云遮了半边天,天色昏暗了下来,针线房那一排瓦房正中那间屋子前,也亮起了两盏大红灯笼,那是乔姑姑的屋,好歹有些过年的气氛,只是比起外头,这里就显冷清了。 子宁等会还得和乔姑姑去长春宫里送一趟衣裳,宫里的一顿年夜饭已经赏下来了,雯儿只等着子宁回来后一起吃,到时围着炉边再喝点小酒,一年的最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只有守了岁,来年一家人才能平平安安的,长辈才能健康长寿,子宁没有父母长辈,也只全为自己和哥儿姐儿守了。 “以往年节里,是纪府最热闹的时候,我院里的那些小丫头门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和剪不完的窗花,”子宁轻轻地与雯儿聊起以前的事“:那也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到了三十那天,家里要祭灶神,要祭祖,要更新衣……到了晚宴,一家子人团聚一桌,祖母坐上座,每人都要敬老祖宗一杯酒,吃喝畅叙,里头就数我三哥嘴最皮……”说着说着泪水模糊了双眼,子宁有些哽咽。 雯儿也跟着抹抹眼泪,也想起以前她和姨娘来“:就除夕这一日,我的小零嘴是最多的,什么柿饼,杏仁,炸年糕……怎么吃都吃不完,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不是大娘给的,都是我姨娘拿了不多的银两去换的,那天晚上还能吃几块红烧肉,所以我天天盼着这一天……” 子宁含泪一笑,用手肘推推雯儿“:你可别说了,我口水都要下来了……”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有莫大的悲凉。 这时乔姑姑从屋里出来,看到树下满脸悲戚的两人,心中了然,却又无可奈何“:子宁,还坐着呢,赶紧去把香篮拎来,我们得早些把衣裳送到魏姑姑手里,回来才好早点吃饭。” “哎,我马上就来!”子宁回头对着雯儿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立马就回来,到时咱们一块吃酒守岁。” 雯儿笑着点点头“:快去快回。”(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宫宴 宫里御膳家宴设于清和殿。 早在两日前御膳房就备下食材,工序复杂的食材也都开始着手处理,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那些宴上吃的膳食早在末时就准备妥当,御膳房里有百来个灶台,百来口锅,百来个御厨,每人只负责一道菜,御菜也都早早做好,一直在灶上热着,只等清和殿门前的大太监喊一声:传膳。 圣上坐于金龙盘绕大宴桌的上首,左侧坐了皇后娘娘,底下依次坐了贵妃,各宫嫔妃,皇子,公主。 皇后娘娘头戴凤冠,身着凤羽广袖宫服,一派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她身为一国之母,又育有两子,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睨了睨下首,今日宫中大宴,是难得露脸的机会,妃嫔们也都绞尽脑汁,争奇斗艳,她们也都是小打小闹,不足为虑。随后又看了看聂贵妃,虽也是一身华服,眼底却没了往日的傲娇,毕竟母家受了大难,大皇子鲁莽在圣上面前不得脸,以她这个年纪再不能以色事君,故有再风光的过往,现在也都傲不起来了。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将来的皇位必在自己儿子手上。 大皇子炎禹自来与炎宸不对头,而按照身份,两人却不得不靠着坐,遂自入了席,两兄弟就没一句话,只一旁的六皇子炎勋倒和炎宸聊得痛快。 “营里事多,五哥这一月来辛苦了,全朝放大假,今日我们兄弟俩得好好喝一杯。”炎勋说道。 “母后向来不喜你喝酒,今晚喝酒助兴可以,可莫要贪杯,不然母后该罚你了。” “母后平时事事管我,今日好歹是过岁,五哥你可别再拦我,我要喝个痛快。” 炎宸听炎勋这么说,想到皇后母后平时对自己这个六弟颇为严厉,遂炎勋倒和他关系更亲密些。 底下妃嫔交头接耳说着话,有些真心实意,有些棉里藏刀,看似一派和谐的景象。 到了时辰,圣上终于发话了“:人既然已经到齐,那便开始传膳吧。” 圣上身边的大太监中气十足地喊道“:宣膳!” 清和殿门口的太监听到报旨,即刻向外宣,宣膳旨意出了宫门,过了西长街,一路有小太监传话,一直到了御膳房,太监的报旨回声还未落,一众小太监就整齐排着队,个个手上捧着金龙纹朱漆食盒,浩浩荡荡碎步小跑来至清和殿。 “饽饽四品!”“乾果四品!”“前菜七品!”“御菜五品!”“七巧点心!”…… 那些什么,肥鸭,肥鸡,水鸭,山鸡,猪肉,羊肉,鱼肉,肘子,蹄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不仅名字取得喜庆,看着也喜庆,林林种种从头摆到尾。 “年夜之喜,举杯同庆,这第一杯酒,朕敬大家!” “谢圣上!”“谢父皇!”大伙儿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伺膳太监忙上头布菜,待圣上动了第一箸,又听其说道“:今晚是家宴,众爱妃,皇子公主都不必拘谨,快尝尝御膳房做的这些菜。”大家这才动筷开吃起来。 随后丝竹管乐响起,又有宫女歌舞助兴。 “臣妾敬圣上一杯,愿天下太平,江山永固!”魏皇后举起金樽,对圣上敬了酒。 玄翰笑容满怀,拿起樽杯说道“:皇后贤惠淑德,有母仪天下之范,众爱妃当以皇后为表率啊。” 众妃嫔纷纷起身拿起酒杯“:臣妾定会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协助主子娘娘打理后宫,替圣上分忧!” 玄翰满意地点点头“:理国事必先理家事,后宫安稳了,朕在前朝才能安心办事。” 接下来是各个皇子公主先后上前来敬酒。 “儿臣敬父皇母后,愿父皇龙体安康!母后容颜永驻!” “好,好,好,你身为皇长子,理当作表率,你底下的众弟妹也全看你这个大哥行事,朕只希望你以后多向炎宸学习学习,少些鲁莽多些谨慎。” 炎禹睨了睨炎宸,心里有些气恼,平日父皇这么说说也便罢了,今日在这家宴上,当着众嫔妃,众皇子公主面前却还这么不给他面子,心里这口气实在是顺不下去。聂贵妃在一旁看着,急得拧皱了帕子,频频向炎禹使去眼色。炎禹心里虽不舒服,但在这面上却显得越发和顺“:儿臣谨遵父皇。” “恩,倒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去敬敬你母妃吧。”玄翰看着自己这个大皇子虽做事鲁莽了些,却还识大体,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炎禹敬完酒,跪了恩,才退回席中。 炎宸和炎勋一同举着樽杯上前,“:儿臣敬父皇,母后。” “炎宸这些时日可是辛苦,边疆不定,营里事多,今日定要陪朕多喝两杯。”玄翰举了举杯,一饮而尽。魏皇后看着两个皇子都已长大成人,一个手握重权雷厉风行,一个初出茅庐深得龙心,另一个公主也出落地亭亭玉立,乖巧孝顺,她十分欣慰,这一生再无所求,目光里透着无限的慈爱“:好孩儿,喝完酒,坐下多吃些菜。” “父皇说得是,炎宸你平时忧国忧民,每天不得闲,这已好久没去母后的长春宫,我也许久未见你的面了,今日一见,却是清瘦了些,年夜里若不再陪我多喝两杯,那我定是不依不饶的。”说话的是嫡长公主,萧炎萱。 聂贵妃优雅地端着小酒樽,轻轻抿着,抬眼睨了睨炎萱。当时自己怀了大皇子两个月的时候,皇后也一同怀孕。她日夜思虑,唯恐魏氏生出个皇子来,为此她还因过度思虑早产了一个多月,直至看到生下个带把儿的来,心里才松一口气。 而魏氏十月怀胎生了个女儿,聂贵妃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了地。后宫自来夺长之争暗潮涌汹涌,她也因此水涨船高被封为贵妃。炎萱聪明伶俐又深得圣上欢心,好在她是个女儿身,不然自己与炎禹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了。 “既然长姐相邀,那炎宸恭敬不如从命了。” “以五哥的酒量,也不怕他把长姐你灌倒?”炎勋笑道。 “你可别小瞧我了,我自得父皇真传,千杯不醉!” 炎萱这么一说,只把圣上逗乐了,“:萱儿口气大,女孩子家的理当学学你母后才是,哪来的千杯不醉。” “父皇豪气威武,有其父必有其女,我也必当巾帛不让须眉才是。” “哈哈哈,你个丫头。”玄翰点了点炎萱,眼里透着万般宠爱。(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守岁(一) 有了炎萱的调剂,整个家宴才开始热络起来。待炎宸和炎勋回了座,就有岁数小些的皇子上来敬酒,公主间,妃嫔间也都交头接耳,互相敬着酒说着话。 大殿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五弟辛苦,大哥敬你一杯!”一向互不待见的炎禹此时也端了酒杯凑了过来,为炎禹续满了杯中酒,“:大哥先干为敬。”说完就一饮而尽了。 炎宸也不拘泥含糊,拿起酒杯也干了。 炎禹如今觉得自己在父皇面前根本说不上话,经过聂丞相一事之后,他在父皇面前愈发不得志,不得脸,父皇待他也是多有微词。以往的风光和盛气也全没了,连着母妃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而炎宸却在营里混得风生水起,他抑郁不得志,更心有不甘。他自斟自饮又不时为炎宸添酒,他也只想找个理由一醉方休,身边坐着的都是他血亲的兄弟,又是他夺嫡的劲敌,他痛苦却又无奈。 所谓酒能解千愁,炎禹却越喝越愁,“:五弟,来,和大哥干了这杯,平日里大哥说话做事多直率了些,有甚得罪请多见谅!”他酒过半醺,面色泛红,不停地为炎宸斟着酒。 “皇兄言重了,我们都是兄弟,何来见谅,佳节助兴,但也莫贪杯才好。”由于频频有人敬酒,炎萱又不依不饶,加上炎禹的劝酒,炎宸从宴席开始到现在也没少喝,宴上喝的都是琼浆玉酿,就算他酒量再好,也顶不住烈酒,此时有些微醺,脸颊上热气渐起。 长春宫外,乔姑姑让子宁在宫门口等着,“:长春宫的宫人有一半都去了清和殿,魏姑姑估计也跟去了,你先在外头候着,我找萍丫头,去去就来,你万不可乱走,到时出了差错,我可救不了你。” “姑姑放心去吧,我定不会乱走开的。”子宁点点将衣篮子递给乔姑姑。 乔姑姑拎着篮子,跟守门的宫人打了个招呼便进去了。 子宁站在长春宫门口,只一个小太监守门,因是年节里,宫人都放大假去了,留了这个小太监看门,看着有些百无聊赖又有些闷闷不快。 子宁朝宫门里头瞧了瞧,主子娘娘虽不在宫中,可整个长春宫灯火通明,院内琉璃宫灯执仗,大红灯笼高高悬于檐下,一派荣华喜庆之象。 这里离清和宫极近,连其里头歌舞笙箫管乐之声都清晰入耳,与现在长春宫安静的景象反差极大。门口小太监只盼着赶紧换班,回去喝酒才好。 “姑娘和我一样也是年三十里当差的苦命人。”小太监看看四周没人,就同子宁说起话来。 子宁听到小太监突然和自己攀谈,也苦笑着说道“:进了这宫里就是个苦命的,好歹明日我能歇一日,你们守门当差的该是天天不能歇吧?” “谁说不是呢,这差本是我师傅当的,今日他喝酒去了,只留了我一人。刚刚带你的姑姑看着面善,她可会罚你?” 子宁摇摇头,听了小太监的抱怨她觉得自己还好运些,“:平日你师傅护你,你自然要替他办事,这是常理,也是规矩。过一年长一岁,等你到了他们那个年纪,自然就有人叫你师傅,替你办事了。” 小太监子宁听这话,觉得有理“:呵呵,还是你想得明白些,今晚我得对着烟花求个愿,保佑快些在宫里立足脚,早日当师傅。” “这求愿灵么?” “可灵了,那烟花开在天上,你求的愿它都捎给天上的神仙,还能不灵?这可是咱们宫里传下来的习惯,每年今夜乾清宫正院里都会燃烟花,烟花开得极高,到了戌时你只要朝正殿方向看,整个宫里都能看到。” “恩,那我得试试……” “试什么?”炎宸从清和宫出来透风解酒,走在静谧的南园里,绕过梅林就是长春宫,远远就听见宫门口有人在说话,听见有个声音异常熟悉,寻声就走过来了。 没想到五皇子竟过来了,吓得两个人齐齐下跪,“:请主子爷的安!”两人心里正打鼓,这五皇子走来无声无息,也不知五皇子听去了多少,刚刚说了些当差苦的大逆话来,还被主子抓了个正着,在这大过年里的,可不背运? 炎宸没想自己的出现竟把这两人吓成这样,难不成在讲了什么不能告人的话?还有子宁为何在这里?还是自己醉酒看错了?“:都起来吧。” 见皇子没追究,估计他是没听到什么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谢了恩站起来。 炎宸仔细一看,真的是子宁,许久未见,不知是不是厚厚的冬衣的缘故,小脸有了点肉,不再干瘦干瘦的了。 “你刚刚说的什么?”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炎宸没有了平日的清冷,竟还一根筋想着子宁刚才说的啥,有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味,小太监见五皇子貌似不追究了,松了口气,低头乖乖立在一旁再不敢多说话。 “奴婢在说今晚对着烟花许愿的事儿……不知主子爷在此,冲撞了主子爷,请主子爷责罚。” 子宁句句不离主子爷,又一副恭敬谨慎样儿,听得炎宸皱了眉,难道他就这么可怖吗?“:你也别主子爷来主子爷去了,就和他们一样喊我五爷吧。” “是,五爷。”子宁低了低头,一副乖顺模样。 五皇子这会怎么变的这般和善了,平时里哪会和宫女多说话,小太监奇怪地思躇着,不知这位爷今日怎么了,心里很是没底,只千万保佑这个年能好好过。 炎宸看到子宁,不知怎的就想起来时的那片梅林来,对着她说道“:你跟爷来。” 子宁有些惊讶,不知五皇子欲意何为,但主子既然发话了又不得不从,遂小心翼翼紧张地回了句“:就怕乔姑姑回来后找不到奴婢……” 小太监一听可慌了,心里想着哎呦姑奶奶,主子叫你走,你还等什么乔姑姑,万一爷怪罪下来,他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乔姑姑可救不了你“:子宁姑娘你就放心去吧,姑姑回来我就同她说一声便是。” 子宁无法,咬了咬唇,只能乖乖点了点头。 炎宸眼睛一瞥,扑捉到了子宁小动作,她倒还不情愿啦?(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守岁(二) 炎宸在前面大步走着,子宁在后头亦步亦趋,却没想到越走越远,离开了宫殿和南街,进了静谧的园子中。 子宁虽然心里忐忑,却又不得不乖乖跟着,一路满腹疑虑又暗自腹诽,脚步就显得愈发凌乱和慌张。正当她低着头,认命地跟着走,没想到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吓得子宁忙忙收住脚步。抬头一看,瞬时愣住了。 满世界满天地里都是梅花,空中飘的地上落的全是花瓣,真真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自己往前一步就能踩到梅花“毯子”上,细细软软的,叫她不知把脚往哪放。 炎宸料定了她将会是这样的表情,心里不知为何,看着她惊讶和难以置信的神情竟然有莫名的满足感,他从未对一个人这样,也从未有这种感觉,时常想起,又念念不忘,况且对方还是个小丫头。 园里各处都点着宫灯,映着整个梅园晦暗却朦胧,暗香浮动。 炎宸转过身,看着树底下的子宁落了一头白,身处无人之境般,抬头望着雪梅,嘴角微启,眼中含笑,真真是落沉小仙子跌入凡间,让人不由心生怜爱,许是烈酒上了头,又许是佳人醉了心,炎宸眼神迷离,不知不觉伸出手去想拂开她头上的落瓣…… 咻~啪! 一声巨响,吓的子宁一机灵。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金光乍现,绽放出朵朵五彩缤纷的烟花来,流光溢彩,灿烂夺目。 炎宸收回收,跟着抬起头,此时的天空璀璨夺目,星火绚烂至极,烟火天女散花般飞洒下来,看似近在咫尺,伸手却遥不可及。 子宁不管身处何处,也不管身旁有谁,此情此景令人感动万分,双手合十,对着烟花默默地许着愿,母亲和祖母定在天上也看到了,她不是一个,她们都陪着她。 炎宸又低头看看子宁,此刻的她微微仰着头,烟花开在她眼里,开在她脸上,瓷瑕的脸颊映着姹紫嫣红,虽双手合十,却睁着大大的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天空中绽放的烟火,眼光潋滟,目中含悲,却又心生感动,看得他一时动容,“你若在许愿,这睁着眼可是没诚意的。” “烟花易逝,如昙花一现,我怕自己闭了眼就转瞬即逝了……”子宁一时动情,却忘了用奴婢二字,只希望五皇子没听进心里去才好。 炎宸没想纠结她闭不闭眼一事,却喜欢她这么自称,她本就不该属于宫里,更不该沦落为宫婢,她一脸恭顺,却有一身傲骨,从不甘卑微,不会唯唯诺诺阿谀奉承,做事待人都是平常心态,“:以后在爷面前你也别再奴婢奴婢的了,爷不喜欢。” 子宁惊讶,一转头,就看进一个深情的眸子里。她记得这双眼睛,冷冽又犀利,此刻却带了些温情和莫名的情愫,这情愫就像,就像是子漠看自己的眼神……子宁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她不过是个落魄罪女,贱到泥里的宫婢,如何能入了五皇子眼,真真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空气一时凝窒,她随口找着由头说道“:大年三十夜守岁,五爷却一人在此,也不陪着圣上和皇后娘娘……” “你不是人么?” 烟火下,炎宸眼里闪着亮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不知是五皇子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此情此景分外触动人,子宁只觉的他待她和看她的眼神都不一般,有种温情,有些动情……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家道中落,入宫为婢后过的第一个年,竟会是和炎宸过的,他虽贵为皇子,而此刻却没了身份之别,仿佛他也不在乎般,并不会为她的失礼而生气,别人眼里冰冷的副将,她却觉得并非严酷无情。 四目相对,炎宸一时迷了神志,外头爆竹噼啪作响,此刻的梅园却有无声的静谧,趁着酒劲,他好想摸摸面前人儿的小脸,并且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对着她说,他会等她长大,想办法带她出宫,还有,他对她一眼难忘…… 而炎宸突然忘了,横隔在他们之间的是宫囿里森严的等级,和贬她一世为奴的圣旨,以及小小人儿的一颗玻璃心。 果然,子宁惊得退了一步,忙跪了下来“:乔姑姑估计还在等奴婢呢,请五皇子见谅……” 又是奴婢又是五皇子的,就在刚刚还是单纯的两个人,现在她又关上了心房。 炎宸揉揉太阳穴,酒后被风吹过的头有些隐隐作痛,可能真是吓到她了,“:你回吧。” 子宁福了福身,脚步又碎又快,走得没半点留恋,这个臭丫头,可真是绝情,若没有他,她如何能到了这片梅林,见了这些美景,炎宸笑着摇摇头,他又不是饿狼豺豹,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 子宁脚步不停,原路返回了长春宫。守门的是另一个太监,说是乔姑姑早回去了。 等到子宁回了针线房,雯儿早已经忍不住开吃了,看见子宁风尘仆仆进了屋,扔下箸子就跑了过来“:你如何现在才回来,怎的没和姑姑一起,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子宁心魂未定,抚了抚胸口,露了个笑容“:傻丫头,我送个衣裳能出什么事情,不过看烟花耽搁了。” “你竟然自个儿偷偷看烟花!可是在长春宫看烟花好看些!”雯儿一听脸颊就鼓了气,明明说好一起看的,却只留了她一人“:害了我一人苦等,以为你惹了啥事,烟花看得也不是滋味儿。” “好雯儿,对不起你,我一时被烟花迷了心,光顾着许愿了,竟忘了挪步。”子宁哪敢将五皇子带她去梅园又和她看烟花的事儿说于雯儿听,单单是想起刚刚一幕,她的心就一阵扑通乱跳,她现在渐渐得了姑姑的信任,在浣衣局的苦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不管是五皇子一时兴起,还是对她怀有怜悯之情,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情,再怎般折腾,都改变不了她浣衣局贱婢的事实,不过徒增笑柄,多些眼光罢了。 长春宫是离乾清宫近些,可那也不能撇了她一人在院里傻傻看着远处亮丽的天空,雯儿其实也没想真正和子宁生气,不过提心吊胆一夜,有些气恼罢了“:不行,今晚你必要陪我喝个痛快,不然我定不饶你。” “好好好,咱们一醉方休。”子宁此时也早饿了,围着炉火,拿起箸子就吃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拜年 子宁和雯儿两人边吃边聊,两杯米酒下肚,就开始迷糊起来,围着炉火,脸颊被热得红彤彤的。 子宁浑身都轻飘飘,心里虽有些苦恼,但酒劲上来,就什么都忘了,与雯儿天南海北地聊着,聊着入宫前的琐碎事,聊着今后的宫院生活,一同感激姑姑,一同咒骂罗钰,想起新年的衣裳,想起明日的赏赐…… 一直这般谈坐到子时以后,雯儿再也忍不住,靠着子宁就颌了眼睡过去了。 喝了酒,子宁心里有事,一个人呆坐着,脑袋里想的就越发多了。没有雯儿的聒噪,只剩了炭火噼啪作响。就在子时,宫里最后放了一场爆竹,喧嚣的声响过后就是一室的静谧。 想起过往,牢狱的日子还历历在目,母亲的惨状她毕生难忘,还有今夜五皇子的眼神让她无所适从。情到伤心时,眼泪就开始汇聚,不知是米酒的作祟还是她素来多愁善感,一个人在岁末的午夜,哭得稀里哗啦,最后如何睡去的也不知道。 隐隐听到外头噼啪作响,子宁在腰腿的酸痛中醒来,她只感觉手脚冰凉,空气中透着丝丝寒意。只见她与雯儿两人横竖躺着,雯儿的手脚都搭了她半个身子,两人身上只搭了条昨晚裹的毯子,炭盆里的火早已经灭了,屋里寒得人瑟瑟发抖。 子宁小心翼翼抽出了自己被压着的手,到底还是把雯儿吵醒了,雯儿揉着眼睛,眼皮还未睁开就寻思着自己身在何处,“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宁爬起身来,昨晚吃食杯盏一片狼藉,只剩了点酒和一些咸水花生。她们许久未这般放肆过了,好在今天不用当差,也不怕姑姑怪罪。 “刚刚放了爆竹,该是卯时,今天大年初一,是文武百官上乾清宫朝贺,给圣上磕头拜大年的时候。”子宁打了热水,捂了把脸,又擦了擦身子,身上才好受些,“你可赶紧的,姑姑那里要拜年,那些管事太监可是要等着我们去磕头呢” 雯儿翻了个身起来,收拾起凌乱的屋子来,边收拾边抱怨“:内务府好不容易赏下些银子来,一年里也存不了多少月银,孝敬姑姑也就罢了,这银子还没捂热呢,倒还要给那些太监塞银子,看他们天天吃酒吃酒,这油水都是我们这儿刮去的。” “你可莫抱怨,散银消灾,那些管事太监心眼小,你若少了孝敬,他嘴里不说,平日里指不定给你多少绊子呢,你若心疼银子,我们寻思点别的进项就是了。” “这浣衣局如此幽闭的地方,能有什么营生。”雯儿想着,她连一天的活都做不完,自己又没什么本事,除了每月领领月例,银子根本没处来。 她们浣衣局不似其他宫里的宫女,除了每月的银子,内务府都会分发头油衣裳胰子之类,有时主子还能随手赏赐金银首饰。她们身上根本就没多余的银两,手上没好处,托人办事都难,在这宫里真真是寸步难行。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大活人还能被银子憋死。按我说你就拿出银子乖乖孝顺管事,只平时他们不要来找麻烦,我们慢慢想着出路。” “这孝敬的银子我定是会给的,”雯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你说的出路,我是真的没看到。” 雯儿吐了吐舌头,颇为无奈,惹得子宁莞尔一笑,计上心头。 收拾好屋子,收拾好了自己,两人结伴出了屋,赶在用早膳前往姑姑的房里去磕头。 一进屋,罗钰等人已经到齐嗑好了头,正在喝着乔姑姑早就准备好的元宝茶。 罗钰见她们两个人进来,刚想开口挑刺挑刺,却被子宁先抢了话,她拉着雯儿就在铺团上跪下,规规矩矩嗑了三个响头“:姑姑屋里热闹,我们也来给姑姑拜年了,祝姑姑身体安康,顺遂无忧。” 只要在早膳之前来,就都不算晚,有人心里不痛快,却都无可奈何,看姑姑今天心情颇好,脸色也是红润带笑,罗钰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出声破坏这气氛。 “都起来吧,”乔姑姑点点头,也端了两杯茶递过去“:喝了这个元宝茶,一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今后为主子好好干活,永不忘圣上恩德。” “谢姑姑赏茶!”子宁和雯儿又再嗑了个响头,递上了红纸包的红封,里头有些钱两,小丫头本就没多少钱,这些不过就意思意思,这也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红封被放置在托盘里,她们才缓缓起身,伸出手接过茶盏退至一旁,随后听着乔姑姑新年伊始的训话和说教,说的无非是忠心主子,感恩戴德之类,年年如此。 等大伙儿给乔姑姑拜完年散了之后,两个太监管事就晃荡晃荡来串门子了,来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等太监逛到子宁的屋子,她们早有准备,还未等等管事门开口,子宁两人满脸堆笑迎了上前去“:公公赏脸,大过年的竟来看我们这些小丫头,外头冷,赶紧进屋来坐坐。” “坐就不必了,只大年初一奉了上头的命来看看。今日圣上和皇后娘娘要出宫前往皇陵山祭奠,你们虽放了假,可万不能懈怠了,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催公公放心,我们定不会给您添麻烦,只辛苦公公们走趟,这点小钱给两位公公买点酒吃,也算我们小小的一点心意,望公公不要嫌弃。” 雯儿掏出包好的两份银钱来,点头哈腰地递了上去。 “你们倒也懂事孝顺,”两个人看到红封包的银钱,态度也客气起来,随手接过东西就往袖子里塞“:往后可要好好做事,莫不要辜负了圣上皇恩。其他也无事,你们也莫出来送了,外头冷,我们再去另一屋看看。” 子宁和雯儿忙说道,公公慢走。 雯儿阖了门,反身做了个鬼脸,眼睛一白,惹得子宁咯咯大笑。送个钱还求人家要似的,还说的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说着官话,戴着虚伪,也就宫里的太监能办的事儿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回春 年一过,浣衣局又是起早摸黑的日子了。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这日,上头还赏了一顿元宵下来,听说宫里的上元节灯会开得好不热闹,可惜这些与她们都无关。过了上元节,就感觉时间过得快了,一溜烟冬天过去了,原来穿的厚夹袄都换了下来压进了箱笼,屋里的碳盆也被撤了下去。 屋前的老树也抽了芽,一扫之前的萧瑟。 过了年,又长了一岁,子宁是三月里生的,按理十岁是整岁,整岁的生辰是要大办的,还要得了长辈和兄弟姐妹的祝福,再吃一碗带荷包蛋的长寿面。那荷包蛋是要打两个蛋一同在锅里煎,蛋边煎得焦脆,咬一口流黄儿,取个好彩头,吃了长寿面才算真正长了一岁。现在入了宫,就不可能有长寿面吃了,更不可能有生辰宴,子宁打算找点生计,以此换点银子,存点钱两,到时给自己绣双鞋和一身里衫。 像子宁这个年纪抽条快,原本她就长得纤细修长些,虽比雯儿小两岁,却与她一般高了。宫里去岁里发下来的两身衣服裤子都短了一节,好在小宫女的衣裳留的卷边多,就是怕她们抽条快,不到一年就短了。子宁打算趁着夜里空暇时,把那些衣裳都改个边,袖口,下摆,裤腿管都放些料子下来,否则穿了身又短又紧的衣裳不舒服也不得体。 这晚,子宁从乔姑姑房里回来,从床底下整理出衣裳,又拿来针线篮,准备改起衣裳来,随口向雯儿问道“:你有小的衣裳要改么,拿来一起改?” 雯儿手头上还有今天缝补的活儿还未做好,春天来了,这要改的衣裳也愈发多了,一天都不得闲,针线穿进穿出根本没停过“:我的衣裳可还正好呢,你说你几个月里长得这么多,我怎么都不长个呢,该不会是小时候大娘克扣我食物,吃得差了,才不长的?” “急什么,你离及笄还有个两年呢,长个儿这事谁也说不准,我二姐到了十二三岁时一点没长,可急坏我母亲了,后来的一年里就蹭蹭得抽条了,现在可高挑了。还有些人十八九岁还能长点呢,你才多大年纪?” “话虽这么说,可老是被人叫小丫头多不舒服,昨日有个丫头叫我妹妹,我当时还应了,后来才知道她比我还小一岁,真是气煞我也,就是吃亏在这身量上了。” “别人那是故意占你便宜吧,看你这样貌也没那么小啊。” “你是在埋汰我长得着急了是吧。好啊子宁,平时看你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说起人来还不带个脏字呢。”雯儿说着就假意嗔了她一眼。 惹得宁直笑“:那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可没那意思,不过刚刚看你那神情,倒像宫里那些动不动就生气的老嬷嬷……” 子宁还未说完,就被雯儿欺身上前挠起来,痒得她直求饶,“:好啦好啦,咱们不闹了,再不干活可就真没时间啦。” 只在这嬉闹间,子宁才觉得自己还有点这岁数小姑娘该有性情,可真是好久没无忧无虑地笑过了。 “你现在倒认真起来啦,好在我也是个大肚量的人,这会便饶了你,若下次再敢笑话我,我定不依不绕了。” “是是是,雯儿姑娘。” 两人相视一笑,她们越来越会苦中作乐了,真是有对方真好。 子宁又重新铺好衣裳,用尖头剪子小心翼翼挑开袖口缝边的细线,将料子放了两指宽下来,又在身上比划比划,用粉块画了个记号,将卷边折平整,再用针线,一针针将布边缝上。 这卷上去的袖口边还剩两指宽左右的卷边,若过些时日穿着再短了,还可以放一回线,只这衣裳腰身不好改,但抽条的姑娘一般不会变胖,况且那些伙食加上每天的重活,估计也胖不了,遂一身衣裳也能穿个两三年。 “雯儿,平时你在院里走动,可有看见白芷,莲子草,丁香之类有香味的花儿草儿?” “问这做甚?天气一暖,我们这院里草儿疯长,估计过两日那些太监要叫我们去院里拔草了,都是外面飞来的野草籽,哪里有什么丁香白芷,茱萸香茅倒是有一些。不过我在去盥洗苑的路上倒看到几株杜鹃花,火红火红的,开得可艳了。” “果真?在哪里见到的?”杜鹃气味虽淡,但香味持久,这里原料不多,有总比没好。 “出了院门,往盥洗苑方向去,拐个弯就能看到。你问着做啥呢,与我说说?莫不是小姑娘长大了爱臭美了吧,这春暖花开里,主子娘娘倒也允许我们这些宫女戴朵花的。”雯儿好奇的得不行,子宁虽生的好看,但自来少在自己身上脸上花功夫,遂故意这么说,捉弄捉弄她。 “你可别说笑了,我们整天在院里干活,戴了也没人看的。我不过是想寻些花儿草儿制香来赚些银两,之前我读过制香的书,也有点研究,若有了原料,再买些简单的器物,也能试试。” “果真!”雯儿一听就兴奋起来了,“:你竟还有这等本事,又能画画又能制香又能烹茶,你困在这浣衣局里真当可惜了。” “那又如何,之前是小姐,现在不过是个丫鬟,会了这些又有何用。”子宁叹了口气。 “如何没用,你可以制香换银子啊!这浣衣局里多是宫女,哪个姑娘不爱美,只是没处得那些胭脂水粉罢了,若你真制成了香,那可不抢疯啊。那些跑腿捎东西的太监,每每给我们带东西都抬高价钱,从中抽取油水,你若卖香料,怎么也不会比那价格高。”雯儿说道头头是道,仿佛看见银子在向她挥手。 “你倒有脑子,我以前****困在闺阁里,现在入了宫为婢,也不懂这些,我只负责制香,你帮我卖了去。” “那敢情好啊,你要什么花草只管同我说,我平时在院里走动也注意些,真不行我晚上偷偷出去给你寻去……” “可别,这夜黑风高的,如何找,况且这院里你也出不去。我不过就先想试试,成了就多个进项,不成照旧过日子,你可莫冒险。” 雯儿吐吐舌头乖乖地回道“:晓得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制香 子宁想起浆洗房后头杂院里的覆盆子来,这倒能作一味香料,还有浣衣局里最常见的松柏子,种这东西好打理,冬天也不落叶,看着虽肃穆,但冬天全靠了它,整个院里才有点生气,不会荒得渗人,她屋外就有一棵,这会儿发了好多翠绿翠绿的新芽,做香料用松柏新芽效果最好。 子宁记得书里有一味平民香料,绿云香,其取材方便,都是常见的花草,就是工序复杂些,也不是普通人都能做的,制法讲究,虽是平民香料,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多是些买不起名贵香又在小地方有些脸面的夫人买去用,是用松柏子茱萸和覆盆子,香茅制成,不过这气味有些浓烈,她寻思再加些杜鹃花汁调之,中和味道,若院里还能找到冰心草那就更好了,加些到香粉里,既有清香又能使肌肤爽滑,清爽透凉,更适合那些宫女用。 制香工序繁杂,修制,加工,蒸,煮,焙,浸,炙每步都不能出错,况且蒸煮器皿又不齐,子宁也只得先尝试尝试再做打算。 取的香茅需要细细分捡,去除枝梗杂草,切细后用香油浸泡个两日才能使其充分散发自身的香气,再将其用平钵蒸,隔水加热,调整其药性。 松柏针需要在太阳底下晾晒充分,将其水分蒸干,碾碎,用木箸小火炙炒,炒至出烟,变黄,去其异味,使之香气四溢。 茱萸和覆盆子则要水萃。取其嫩叶揉碎,放入研钵,加水研磨,再隔水萃取,晒干后研磨,便也成了。 最后将这些加工至一半的香料一同混合,加入些许杜鹃花汁和冰心草汁。那冰心草确是难寻,是子宁在杂院里好不容易得来的,总共寻了五棵,用了三棵留了两棵,只等养活了今后再用。而杜鹃花汁也是不多的,浣衣局总共也才那些株,雯儿怕采多了被人发现,下次看能不能换个桃花汁梨花汁来,子宁没用过桃花,只是试一试也无妨。 最后将混合起来的香,再隔水蒸一遍才算制好。 而这制香法,足足花了子宁四天功夫,才将将弄了半碗钵盆,用碎布绣成小囊,分量包了包,有个七八包。 “真香,这可比香铺子里买的差不离,我定要先试试。”雯儿拨弄了点细粉末置于掌心,不用凑近就能闻到一股清香,清香中又带些薄荷的清凉,只味道比薄荷更淡些更悠远些,这种香她从未闻过,让她忍不住就往身上拍了拍。 这香粉不仅能增香,还能对肌肤有润滑作用,闻过之后整个人都舒心起来“:香而不腻,这定要被那些丫头抢疯的。你这么辛苦就做了这么些,一小袋不卖它十钱银子都觉得亏了。” 子宁笑笑“: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了,我们月银不过二十钱,再年长些的宫女不过二十五钱,至多也不会超过三十钱,就算这香粉再好,卖十钱银子谁人舍得买,一包能卖个五钱银子就顶不错了。留一袋给乔姑姑,这里还剩八小袋,若是全卖完了,也能得四十钱,是我们俩一个月的例银了,还不心满意足?” “你说的倒也是,我明日就拿这些香粉给院里那些姐姐看看,有人肯买,我们再准备制多些。你之前说那香粉叫来着?” “绿云福身生粉,因是用松柏针制成,制香古法典里原是称之为绿云香,我又新加了杜鹃花汁和冰心草两味料,使之有亲肌之效,故才得这名字。” “绿云福身香粉……我记住了,名字真文雅,明天我就这么说,” “你可莫要说漏嘴将用料都抖出去喽。” “我可没这么木讷,你还不信我呢,”雯儿嘟了嘴“:就算她们知道香粉原料,这么复杂的工艺,也不是谁都能制出来的,估计这院里就只你这个才女有这个本事了。” “你可莫笑话我,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雯儿点点头,小心翼翼收好了香粉,才爬上了床。 第二日,乔姑姑抽开小布包,一股清新之香扑面而来,宫里每月都会给管事姑姑发香粉头油之类,可这味道却是与众不同,比平时的香粉都淡雅许多,气味十分不俗,上身试了试,满意得她连连点头,“:好巧的心思,好巧的手啊,这宫里的调香师也不过这样的手艺,竟能用这般普通的东西制出香粉来,我倒得了一个宝了。” 子宁被夸得不好意思,“:只干娘喜欢便成了,干娘对我有照拂之恩,子宁无可回报,只有这些小玩意儿能了表心意,望干娘不要嫌弃才好。” “你倒是谦虚,这种好东西我怎会嫌弃。只你不要耽误了干活,制些这样东西也都随你去了,若要出院寻个什么花草,也只管来和我说。但采摘可以,莫不要贪心了,让那些太监抓住了把柄,也是个麻烦。” 子宁一听乔姑姑这么说,明显是默许了她的行为,心中一阵欢喜,“:是,我定是适可而止的,必不会給干娘带来麻烦的,我份内的事也定会做完。” 有了乔姑姑的点头,她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去找香草了。 回了屋,子宁就抓紧补起衣裳来,准备挤出更多时间研制香料。杜鹃花有季节性,院里不多,也不能多采,子宁准备找些可替代的花草。 雯儿被大些的宫女派去了外头拿衣裳,屋里就剩了她一人。 过了一会儿,雯儿欢欢喜喜进来,还未歇口气,就高兴地说起来“:那些姐姐不过闻了我身上的味儿就喜欢得不得了,待我拿出香粉,立马就有人问价钱。一听我说五钱银子倒有些犹豫,我与她们说,这些香草不易得,也许就这些了,若之后再制,也不止这个价格了,她们一听,就纷纷掏出银子,没抢到的还特地托我下次有了先给她留呢。” “果真!”子宁一听异常欣喜“:就你鬼精灵,真得卖得不剩了?” “你还不信我?”雯儿掏出银子,在子宁面前抖了抖,“看,这是什么,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雯儿乐得差点就手舞足蹈起来。 “看把你得意的,下回还叫你去卖。” “我乐意至极!”雯儿福了个身,蹦蹦跳跳地打水喝去了。 子宁安心坐下,继续补起她的衣裳来,这下可好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落水 子宁哪还管得了罗钰闹什么,她现在满身心都在担心那莲花灯,唯恐给亲人的祝福不能顺顺利利漂出宫去。 罗钰发觉被无视了,愈发不甘心起来,三两步就跨上前拦了子宁,“:你个臭丫头,得了势就如此目中无人起来,撞了我的莲花灯一句道歉也没有。” 子宁定了脚步,抬头晲了晲罗钰,凉凉地说道“:也不知是谁撞谁的,凭什么说就是我的错,你年纪虽比我大些,但也要讲理吧。赶紧让开,莫要阻了莲花灯的归途。” 罗钰被子宁冷冷地眼神和毫无惧怕的语气寒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被这样的小丫头震慑到,愈发觉得不甘心。随即又想到,这个小妮子可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原以为之前有五皇子护着她,可这些时日看来,五皇子对她不闻不问,估计也是一时的新鲜,罗钰心中幸灾乐祸,这次若不好好教训这个贱丫头,可真是难以咽下这口气,“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这会倒理直气壮起来,我就偏不让了,看你能耐我何。”说着就上前推了子宁一下,子宁跌撞退了一步。 罗钰一嚷嚷,周围的宫女都循声抬眼望过来,大家都清楚罗钰的为人,子宁虽与人为善但又多招妒忌,遂幸灾乐祸也有,忧心忡忡也有,更多的是淡然漠视。 子宁被推搡了一下,脸色也不好看,平日里罗钰再怎么闹也就罢了,今日清明时节,何等悲情的日子,竟还得她百般刁难,她有些心怀愤恨,正要开口理论,雯儿就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你别在这蛮不讲理,别以为子宁和善好说话就能随意将她欺负了去,有我在,你可讨不了是么好便宜,赶紧让开,莫不要耽误了我们放漂莲花灯,连先人你也敢得罪?” “好你个伶牙俐齿!”罗钰本就心有不满,这会被雯儿一呛,满肚子火气和埋藏已经的嫉妒就喷涌而出,冲着她俩喊道“:别以为有主子护了你,就如此嚣张,你不过浣衣局贱婢,即使被主子爷看上了,最多也就是暖床的丫头,永远上不了台面,也别想做什么主子梦,就算乔姑姑护着你们又如何,一样还是奴隶,一样是卑贱的东西!今天我就把一们俩一块收拾,看还敢出来招摇祸害人!”说着罗钰就上前,扬起手来就打算朝子宁的脸上甩去。 “宫闱之地,你竟敢滥用私刑!”好在雯儿手快,伸手就接了罗钰的巴掌,罗钰打了个空,更加气急败坏。 而子宁被罗钰一番挖心嘲讽的话气急,拳头攥得死死的,唯恐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挥了出去,她自来也没曾受这样的侮辱,也没曾对谁发过脾气,可这个罗钰真是惹到她了。 这时罗钰同屋的姐妹佩山也闻声过来,帮着她说起话来,”你们可别人多欺负人少,我分明听见雯儿嘴里不饶人,被打也是活该!“ 子宁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不讲理的,她倔了脾气,死了心,反正罗钰要她让开也不可能,让她道歉更不可能,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石缝里的莲花灯,烛光扑闪,变得有些微弱,心里愈发着急,烦人的是罗钰还挡在前头,她狠了心,就径直往前走,看她能耐我何。 罗钰避闪不急,打了个趔趄,赶紧就侧了身,伸手死死拽住了子宁的衣袖子,”:你话不给我讲清楚,不给我跪下道个欠,就别想去取那莲花灯!“ 子宁何时遇见过这般难缠的东西,心里顿生厌恶,好好的还想让她下跪,真是明摆着欺负人,她不凌人却不会随意让人家给欺负了,她头也不回,抬手想把罗钰甩开。 罗钰拽得紧,咬死不放,雯儿也跑上前来帮忙,抱了罗钰的胳膊就是就是狂拉拽。 罗钰年纪虽比她们都大了点,却也抵不过两人的拖拽,索性放了子宁,与雯儿一同扭打在一起。而佩山见情势不妙,站在一旁干着急,最后无法,只得转身跑了出去。 雯儿人小,被罗钰死死压着,头发也被揪乱了。罗钰占了上风,就顺势起身,一脚踩在了雯儿胸口,恶狠狠骂道”:都是一样的贱东西,我先好好教训教训你,再把那个贱人给收拾了。“ 雯儿被踩的喘不过气来,嘴里还不住嚷道”:这哪是你撒泼的地方,等姑姑来了你必吃不了兜着走!“ 罗钰乍听还有所顾忌,随即有想到清明节姑姑们都是要去沁心池放宫灯的,没有亥时回不来,她也就无所顾忌了。 子宁急着上前想把罗钰拉开,再这么踩下去,人也将被踩坏的。 还未等子宁碰到罗钰的身子,被踩到脚底下的雯儿就抓了雯儿的腿,使劲一推,自己想翻个身站起来。罗钰一条腿没雯儿控制了,单腿更本就站不劳,打着趔趄就往后头栽。雯儿此时也是气急败坏,不管不顾拽了罗钰的腿就往前一推。可没想到罗钰后头就是水塘,岸边泥滩地湿滑,罗钰退了两步没站稳,就一头栽到了水里。 ”救……命!“罗钰刚一张口,水就进了肚里,根本来不及呼救,自个儿幼是个旱鸭子,脚不停地在水下摆弄却无济于事,怎么也踩不到底,手在水面拍了两下便沉了下去,水从眼睛鼻口涌了进来……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远处岸边放灯的宫女也都跑了过来,池边一时骚动,却无人敢跳下去救。会水的宫女不多,就算有些水性,但女子毕竟力气小,到时救人没救起,都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还有些宫女觉着事不关己,纯看热闹,估计刚刚吵架的几人都逃脱不了罪责,更有些与罗钰有矛盾的宫女幸灾乐祸,就是事情闹得越大,才更有好戏看。 这下雯儿和子宁才慌了,罗钰看样子是不会水性的,若无人施救可是会死人的,今晚的太监都放了假,也不知去哪里喝酒去了。她们两人都不会水,想救也没法救,虽说罗钰可恶至极,但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她们没想让罗钰真死了。 正当她们急的团团转,佩山带着乔姑姑终于赶到了。 ”还愣着做什么!你们两个不是会水么,赶紧给我下去救人。“乔姑姑一脸怒意,才这么会功夫就出了这么件大事,宫里若有人落水出了事,那上头是要追责的,这些宫女见死不救,也让她寒心。 既然乔姑姑都发了话,那两个会水的宫女也不得不鼓了勇气跳池救人。 过了半晌,罗钰被拖上岸来,肚子鼓胀,估计喝了不少水,看着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乔姑姑上前试了试鼻息,好在还活着,”赶紧让她将肚里的水吐出来,再送回房去。“随后对着子宁和雯儿厉声说道”:你们到我屋里来!“说完率步走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生辰 ”你们跪下。“乔姑姑目光凌厉,语气沉重,她虽认了子宁为干女儿,却决不允许底下人肆意妄为。 两人双双跪下,现在罗钰生死未知,能不能救活她们心里也没底,况且这浣衣局医者也不可能进来,希望罗钰莫不要丢了性命才好。 ”你们可有何话说?“乔姑姑只听了佩山只言片语,道子宁和雯儿目中无人,人多欺负人少。乔姑姑想着事情没这么简单,子宁和雯儿的为人她自然知道,素来不会随意与人生事,而她赶到时却没想到就看见罗钰落水一幕,这不管事情是谁挑起了,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子宁她们两人肯定逃不了惩罚。乔姑姑这般问不过想让她们乖乖认罪求饶,好从轻发落。 ”回姑姑,是罗钰挑衅在先,对子宁不依不饶,后来又占着自己身量高,力气大,将我踩置于地,我不过反抗时一时失手,才还她跌入池内,是她罪有应得……“雯儿一想起刚刚罗钰的恶行就忿忿,罗钰落水那是她活该,她就算被姑姑责罚了也是值了。 ”放肆,害人差点溺死却还在这理直气壮,你这丫头不罚,还罚谁?“乔姑姑有些恼怒,雯儿乖乖说点好话,给她个台阶下也就罢了,也好给那些宫女一个交代,这会雯儿却抵死不知错,才叫乔姑姑生气起来。她是子宁干娘不假,可却不能在总目睽睽之下假公济私,这于情理不合,今后谁还有人会服她? ”姑姑息怒,都是子宁的错,事情皆因我而起,与雯儿无关。是我的莲花灯与罗钰的撞在了一起,我心中急切,一时倔了脾气,罗钰不饶我也不让,两人遂才争执起来。罗钰落水也与我有几分关系,若不会我上前拉扯,她必不会踩空,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望姑姑莫怪罪雯儿。“子宁忙向姑姑求饶。 乔姑姑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讲理,事情何因何果我自然有数,谁对谁错我也了明在心。只罗钰毕竟是与你们争执间才落了水,若她醒来无事也就罢了,若她真因此溺毙了,那你们就不是小惩小诫的事了,这是要扛谋害的罪责,轻则挨板子,重则抵命,你们可知?“ 一听姑姑这么说,雯儿才开始害怕起来,她知道必要挨罚,可却没想到还要抵命,这一切都是罗钰挑起,现在自己还要为她偿命,这如何说得过去,若她与子宁真被打死了,可不死得冤枉。乔姑姑自来疼子宁,该不会这么狠心置她们于死地吧。 此时外头宫女来敲了门,说是罗钰醒过来了,不过精神不好,气息微弱,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跪着的两个人一听就愈加慌起来,若真给罗钰葬命,那可就死得冤了,没有医者治病,只能靠罗钰自个儿挺过去了。 ”你们先去柴房里好好反省反省,待罗钰明日没事了,再来领罚。“若罗钰出了事,就很可能要被掖庭局的太监带走,性命堪忧。 子宁两人磕了磕头,被人带了下去。 去岁冬日,她们也一同在这小柴房中,彼此交心,如今也被一同关了进来,好在没了冬日的寒冷,两人在干草堆里对坐苦笑,现在只能祈祷罗钰没事了,真真让人心有不甘。 ”五日后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们这般努力,到头来一不小心却要为罗钰那个小贱人陪葬,真是可悲。其实我也没真想她死的,不过一时被气昏了头,哪能想到她会落下水去……也是我鲁莽了,若忍一忍也不会害你也一同受罚。“柴房里漆黑不见五指,只有雯儿无奈的声音响起。 ”傻雯儿,这与你何干,本就是罗钰不依不饶,若你没抓了她的脚,她说定就把你踩死了。她若真死了,我定会将这事儿抗下来的……“ ”你可别胡说,你若真因此被抓去了掖庭,我必然良心不安的。“雯儿带了些苦声,这会儿真是无助极了。 随后两人久久无话。子宁想着亲人,想着莲花灯,想着罗钰生死,一直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下午,正在两人饿的不行,有些绝望之时,外头来人了。 开门的是针线房的宫女,”你们随我去姑姑屋里。“ 两人战战兢兢进了屋,屋里就姑姑和佩山两人,佩山怎么会在这?莫不是罗钰出了事?两人心里沉了沉。 ”你们犯了错,自然要受罚。扣你们两月银钱,扫地院半月。“ 两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罗钰该是没事了。 扫地虽罚的不轻不重,但扣两个月的银钱对她们这些宫女来说确是重罚了,一月月银总共就那么点,若再罚两个月,那真是很难过了,除了宫里提供的两餐吃食,再无其他可得,这对小宫女来说日子该多难熬。佩山对于乔姑姑对她们的惩处也没微词。 不过好歹保了条小命,月例没了也便没了吧,子宁和雯儿忙下跪磕头”:谢姑姑开恩。“ 扫地也不是轻松的活儿,每日天未亮就得起床扫院子,到了宫女出来走动时,还不时要听她们的嘲讽和嗤笑,好在子宁在宫里待久了,脸面不似之前薄了。两人充耳不闻,只一个劲的埋头扫院,远远对看一眼,相视而笑。乔姑姑毕竟还是包庇她们的,这罚扫地的活而该是最轻的了,若换成其他姑姑,那挨板子是最起码的。 月银没了,制香换的一点钱一半都被太监坑了去,剩下的银两一半是要留给雯儿的,她自己得的另一半也只堪堪做件贴身里衣了。 可没想到雯儿第二日就拿她攒的银子和制香粉得的一半钱去换了鞋底料子,说是要给子宁备份生辰礼,感动得子宁不知说什么好,拉了雯儿的手就放不下,”之前除了我二姐,就再没同龄人与我这般好过。你为我抱不平,为我一起受罚,现在又拿了自己不多的钱两替我做鞋子,这让子宁如何为报,不行,这份礼我定不能收。“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报不报的,我早已将你当亲妹妹看待。何况鞋底子都换来了,给我也太小,你莫不是要我把它扔了吧。“ 子宁不知如何推却,也不知如何感谢,只紧紧抱了雯儿良久,弄得雯儿都不好意思起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回眸 两人早晚扫了十几日的院,终于熬了过来。期间罗钰进出院子也时常有所讥讽,两人假意无睹,经过落水一事,罗钰与她们两人愈发水火不容,与罗钰一派的宫女进出也都没好脸色。 但终于不用再扫院了,雯儿手上的活计本就多,加上早晚扫院,每每都熬到半夜,之前为了替子宁做鞋子,都熬红了眼。子宁还好些,除了早晚都要伺候乔姑姑,平日里就为雯儿分担点活。 子宁受罚这半个月,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是一个叫春喜的跟着乔姑姑去各宫送衣裳。这是个美差,人人都争,春喜自然也天天上乔姑姑前头献好,乔姑姑看她挺机灵,处处与人交好,也不是那种不讲理善嫉妒的,遂就让她替了子宁位置去送衣裳。 这会既然子宁归了差,春喜再没理由往乔姑姑跟头去,倒有些失落,对子宁交代起来”:子宁妹妹既然扫院结束,那送衣裳的差事自然还是你来,那香篮我放于耳房,熏衣香饼还是在原来的竖柜子里头,其他的你应该都明了,若没要事我就先回房了。“ 子宁点点头,冲着她笑了笑。没办法,这个差事谁都想要,可这个位置只就一人,若她不争取,那就没了,往后乔姑姑老了从这位置退下了,新的选管事姑姑也是从姑姑身边做事的宫女里提拔的,自来人都为己,也不能怪她自私了,这个差事她不会拱手相让。 这日清早,炎宸照例去长春宫请安。营里前几日才稍稍空闲了下来,否则平日他都早出晚归更有些时候宿在大营里,根本没机会去长春宫。魏皇后也时常向圣上抱怨五皇子辛苦,圣上总说能者多劳,魏皇后虽也疼爱炎宸,但毕竟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她只盼着炎勋更得重视才好。 炎宸请完安从长春宫正殿出来,就见乔姑姑拎着篮子跟着另一个宫婢从左回廊进了一侧的后厢房。他倒有些奇怪,去岁大年三十那日,不是子宁跟着乔姑姑来的么,但前些时日他碰到多次,跟着乔姑姑的是另一个宫女,也不知她叫什么,只觉得她挺爱笑,冲着人便笑。 炎宸记得大年夜那晚吓跑她之后,就再也未与之见过面了,首先,他无时间在这宫里常走动,况且一个在浣衣局的宫女,他也没理由去唤她,一次也便罢了,时次多了恐她遭人非议,他是无所谓,可自来人言可畏,他不想她多增添苦恼,而他贵为皇子,更不可能往浣衣局去,虽然偶尔想起,也只得摇摇头在心里说她一句不识抬举。 过了一道月亮门,到了长春宫前院,炎宸看见前头花丛边蹲了个小人儿,脚步不由地走近。 若这些花开在浣衣局可多好,子宁思躇着。听说皇后娘娘爱花,也不分贵贱,长春宫内种满了四季的花草,特别是到春夏两季,满园繁花似锦。此时含笑、海棠、铃兰、虞美人都开得正盛,可惜她不能跟姑姑一同进去,内院里还有月季牡丹等名贵花种。一进长春宫就香飘四溢,若这些花都她得了去,那能制出多好的香啊,也不知能不能偷偷采两朵,这些花儿也不名贵,都是外头官家府中常见的苗子。 这般想着,子宁准备四下里看看。 当她在花丛间回眸,竟看到一双石青色刺金蟒纹官靴,一抬头,竟是满眼含笑面带戏谑的炎宸,也不知他在自己身后默默地站了多久。 看着她那呆萌无状的大眼,和惊讶无辜的表情,下颌微尖,肌肤雪白,受伤的手又变回纤细,炎宸一屏息,觉得仙子也不过如此,所有花儿都似在衬托她般。 也不知对方是否洞察出她偷花贼的心,子宁顿时心跳漏了一拍,惊得扑入了花丛中。 炎宸此刻笑容愈发深了,这个臭丫头,每次都能让他开怀。 子宁刚刚还想着偷花,这会儿便被花”擒“住了。 炎宸上前正要伸手,子宁忙撩了袖子想爬起来,”不烦五爷屈尊,奴婢可以起来。“ 炎宸不由分说拉了她的手就拎了起来,”:看你笨拙样,可别压坏了花花草草。“ 是了,刚刚被她压坏的花儿起码可以做一袋的香粉呢,真是可惜了。 ”可摔疼了?“炎宸看子宁那皱眉样儿,语气瞬间就软了下来,还想上前查看,忙被子宁制止了,周围都有宫人来去走动,万一被人瞧见可不好,她胡乱编了个幌子,”不过衣裳和手脏了,倒也无碍,奴婢回去换了便是。“说完子宁正待要走,这会估计乔姑姑也差不多出来了,她不知以什么态度与五皇子相处,遂只想早些离开,免得尴尬。 ”等会。“炎宸掏出帕子,径直她的手抓了过来,对着手心就是细细的擦试,好在没红没破,就是带了点泥。 看着炎宸低头垂眸擦得认真,子宁脸颊噌一下便红了,火辣辣地烫。从未有男子碰过她的手,还做这种亲密的动作,帕子摩挲在掌心,就似猫爪儿撩拨般又轻又痒,难受得她控制不住缩回了手,再看看四周,好在没人看见。 ”奴婢……奴婢,乔姑姑该出来了,恕奴婢先走了。“子宁再也待不住,生怕炎宸再做出什么事儿来。 ”慢着。“ 子宁听见喊声一抬头,刚刚那块白色绢帕子就飞入怀中。 ”将爷的帕子拿回去洗干净了再送来。“ 子宁愣愣地看着那沾了泥渍的帕子,一时没晃过神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吧。“ 子宁抓紧了帕子点点头,忙忙福了个身,就像院门跑去。 炎宸勾唇笑了笑,这个小妮子脸皮可真薄。 子宁偷偷将帕子塞到了袖子里头,这五皇子可真给她出了个难题,她洗帕子可以,可如何再还回来呢,莫不是每日都要这里守着他出来吧,他是将军,大忙人一个,估计十天半个月都没时间来一次,可不是要苦了她,早知道就不贪恋花草的美色了。 子宁守在院门前左顾右盼,终于等到了乔姑姑,她敛了敛神色,怕怕双颊,只当刚刚的事儿没发生过。(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绣帕 子宁掏出帕子,发了愁。洗帕子容易还帕子难,堂堂皇子难道还缺一条帕子么,不知是他对自己一时新鲜,还是别有用意,抑或只是一时玩弄,她此刻十分彷徨。 “子宁,外头的姐姐都问我香粉何时再有呢,她们个个争着要,可难为我了。”雯儿开门进来,身上抱了一大摞衣裳,又得苦命缝衣服,真是没完没了。 子宁一惊,忙把帕子随手塞进了袖子里,“:香粉待明日晒干,磨细,就能拿去给她们了。” “你藏着啥呢?”雯儿眼尖,一下就看见白色的影子,像是手绢布料之类,看子宁一副慌张的样儿,定有啥事瞒着她。 “没,没呀。”一个男子的帕子怎好意思让人看到,五爷虽只叫她洗干净还了,可这事一张嘴巴可说不清,子宁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可别蒙,我都看到啦,难道你偷偷藏了啥好东西不让我知道啊。”雯儿故意噘起了嘴,一副不开心样儿。 雯儿都这么说了,子宁无法,随口说了声帕子,就打算揭过去。 雯儿可没那么好忽悠,募地就跑过去抓了子宁的手抽出帕子来,“:原来是只帕子!为何藏着噎着呢,难道是哪个男子送的?”雯儿翻来覆去瞧,一脸坏笑。 “没……”子宁又羞又急,这下可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咦,这不是你的帕子么,做何一副不能示人样儿?” “啊?”她的帕子?子宁有点听傻了,明明是五皇子的绢子,如何说是她的。子宁夺过手绢,仔细一看,帕子一角赫然绣着一个娟细的“宁”字,那时手法不娴熟,字绣得歪歪扭扭的,估计也没几个人能绣出那样的了,“:果真是我的……” 雯儿瞧着子宁这副反映,越看越奇怪,像中了邪似的,叹了口气,甩甩手干活去了。 五爷如何得了自己的绣帕?这帕子分明就是她当纪家小姐的时候用的。子宁努力回想,犹记自个儿去岁去青州的路上丢的就是这条,当时整车人都慌了神,丢帕子的事情让她几夜没睡好觉,这会竟然莫名的出现了,竟还是从五爷手中得到,莫不是那时她看得出神,惊慌失措间把帕子落下了。既然这个帕子失而复得,又是自己的,那洗干净了自然就不必还了。 发现了这一点,子宁倒也没那么多烦恼了,收了帕子就干起活来。 待第二日,子宁又跟了乔姑姑先去了夕颜殿又去了长春宫,平日难得一见的五皇子今日竟又被她碰到了。若在别人那是走了运,在子宁这就是徒增烦恼,那帕子她是不准备还的,若五皇子真伸手向她讨该如何是好。子宁又想了想,不就条帕子,五爷什么没有,估计转眼就忘了。 没想到子宁还未跟乔姑姑踏进宫门,就被炎宸给拦住了,“姑姑你先进去吧,我有事吩咐这丫头。”他自请了安出来,早就等在外头了,没想到她们却比昨日迟这么多,害他苦等半个时辰,傅凌天还在二所候着呢。 乔姑姑心有疑虑,却不敢微词,只小声嘱咐子宁莫得罪了主子,自个儿拎过香篮子就福身进去了。 “奴婢给五爷请安,五爷吉祥。”子宁乖乖福了福,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儿。 她倒还挺若无其事,昨日帮她擦的手难道还白擦了?炎宸自来没有伺候过人,他屈尊见降贵,以为子宁会有所感动,他还是低估她了,毕竟以前是官家小姐,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若是平常小宫女,还不感恩戴德? “爷的帕子呢?” 子宁看着炎宸伸出手来,可那明明是她的帕子,如何就是他的了,她还未说他是盗帕贼呢。子宁只得糯糯地又小心翼翼地回道“:那是奴婢的帕子……” “那帕子是爷给你的,如何说是你的帕子?”炎宸装傻,那帕子他势必要拿回来的,给了她不过想找个借口与她搭上话罢了,帕子他待在身边已经半年多,早已习惯它的存在,子宁再想拿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帕子本就是女子贴身之物,无意丢了没办法,可现在失而复得了,如何能随随便便再给一个男子,子宁鼓起勇气道“:您是主子,我是丫头,怎么说都是爷对。可帕子上明明就奴婢之前丢的……况且现在也没带在身上。”她就不信堂堂皇子还能搜她身不成,不给又如何。 吃定他不会对她心生恼怒,小丫头这会倒伶牙俐齿了,“:你不还给爷也行,那就再绣一条罢,记得刺上个\''卿\''字。” 子宁正想申辩,炎宸又开口堵住了她的话“:这是爷的命令,难道你想违令不成。”他就不信治不了她了,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看她鼓了气一副不甘的可爱表情。 \''卿\''字?那必然是他的字了,这种互送帕子之事素来是情人间定情的,哪是说绣就绣的,子宁无法,只得掏出手绢不情愿地递了出去。 “不是说没在身上么?”炎宸戏谑,挑了帕子就塞进怀里。 子宁涨红了脸,也不知如何回,只能讷讷地低着头,随他笑去了,不然总不能真替五爷绣条帕子吧,那该多羞人,被人知道了还不用唾沫星子淹死她啊。 “你可喜欢那些花?” 子宁没想到炎宸话锋一转,竟然说起花来,不会追究其昨日她偷花的行径吧。 炎宸发现子宁时常会生出一副讶异懵懂的无辜表情来,可爱得紧,让他忍不住就想多亲近亲近,炎宸咳了咳,收回了炙热的眼神“:只要不是些名贵的花,外院这些,你喜欢就摘些去,就说是爷的允肯,她们定不会为难你。” “果真?”那便可以制更好的香了,子宁一扫之前的阴郁,忙福身谢恩。 原来这种法子就能让她心生感激,喜逐颜开,真真是与众不同,比他喂药抹手好使多了,“爷自来说话算话,你好好在这等着乔姑姑吧,爷可必须走了。” “恭送五爷!”就像天上下掉馅饼般,这会儿是掉了花瓣下来,砸得子宁恨不得立马就跑回浣衣局去与雯儿报喜。(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暑热 有了海棠花和铃兰花,雯儿再也不必战战兢兢去偷摘盥洗院外的杜鹃了。一个月下来,除了孝敬太监的,两人还各存了五六十钱银子,加上宫里发的月银,也算是有点钱傍身,子宁好歹能去买块胰子洗澡了,天气渐渐热起来,每天都是汗津津的,没有胰子洗澡,身上不利爽,总是黏答答的。她们虽赚着了钱,却少有对外宣扬的,就怕别人看了眼红,子宁也不爱打扮,雯儿至多换些小零嘴,遂钱慢慢就存起来了。 清明过后是谷雨,再过谷雨就是立夏,去岁寒冬冷,今年夏天却热的早。子宁在烈日下才堪堪等了半个时辰,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她头上,有些热了脑门,整个人都感觉有些不好。姑姑从夕颜殿出来,不过才多与英姑姑多说两句话,却见子宁嘴唇发白,鼻头沁满了汗滴,有些恹恹打不起精神。 子宁从小就畏热,一般自入了夏,丫鬟就整日打扇子,夏至之后就开始用冰,到了小暑,都是去青州山庄避暑的。也没曾在烈日底下这般晒过,虽是初夏,今天天气晴朗,太阳极烈,子宁肚子开始疼起来,捂了肚子左右盼着赶紧把衣裳送完回去。这般娇弱的身子,寒冬难熬,夏日也难熬,以后得好好练练才好。 “你可是不舒服?肚子疼?”除了乔姑姑,也只子宁一人跟来送衣裳。宫里有规矩,无论何处何等级的宫女,都不能擅自独自一人行动,必要三俩结伴跟随,还得有人领头带着才能出入各宫各苑,所以现在子宁想回浣衣局却是不方便的。遂只能忍着疼,摇摇头,跟着乔姑姑把衣裳送完。 到了晚上,子宁肚子又开始闹肚子,起了四五次夜,肚子依旧难受,把雯儿也给吵醒了。 “发生了何时?”雯儿迷迷糊糊中以为天亮了,揉揉眼睛只见室内一片漆黑。 “许是中暑了,闹了一天的肚子……”子宁扶着桌子慢慢踱向床榻边,脚上轻飘飘地似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还好么?可要我去找姑姑?”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大伙儿早熟睡了,莫不要去打扰了。你就等明日帮我去姑姑那报个假吧。” “你这么熬着可不行,中暑有轻有重,明日必要刮刮痧。” “你可会?”子宁耷拉着眼皮,浑身没劲,抬手都觉得费力,没想到才刚入夏,自己就扛不住了。 “以前我娘亲为我刮过,倒也不难,只是要你受苦了,肌肤刮时会火辣辣地疼。” “我不怕,宫女本就该皮糙肉厚,像我这样如何还能好好在这里待下去。”子宁说完就打了哈欠,“:害得把你也给吵醒了,赶紧睡吧。” 雯儿翻了个身,便也不再说话,没多久就沉沉的睡去。 子宁刮了一次的痧,许是雯儿手法不到位,或许是她力道没劲,到了下午还是恹恹打不起精神,依旧还是闹肚子。 “这不行,得去向太监托点药来。”雯儿发急,跑去掏了几个钱出来。 子宁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刚醒来,又想睡过去,她没想到自己竟变得这么嗜睡,把进宫后没睡饱的觉都睡了。 雯儿焦急跑回来,发现子宁还在睡,赶紧把她推醒了,这明明是中暑后的昏睡,若再不给点药,该变成重度中暑了,“:我带你去乔姑姑屋里,她年龄大些有经验,让她给你刮刮,可莫再睡了。” 子宁强打精神,手被雯儿拽着,拖进了乔姑姑房里。 乔姑姑没想到子宁中暑严重到这般程度,赶紧将她扶趴在床上,就打了凉水,找出一块环形玉佩来,撩起她的衣裳推至胸口,用玉石沾了水,自下而上沿着骶部刮拭,先刮背正中线的督穴,再刮两侧经穴,玉白的肌肤上瞬时出现三条火红的血印子,颜色渐渐加深变暗。 子宁静静抓着被子,虽然被刮得疼,却一动没动,渐渐地胸口就不闷了,就似活过来般。 “看样子是把痧刮出来了,回去后莫洗身子,免得寒气侵了体。” “乔姑姑真有一手,早该来找你。”雯儿说道,她刮痧的功夫不到家,差点害了宁儿。 “到了夏暑,我们院里常有人中了暑气,又无医无药,只得靠自己,好在这中暑不是大病,还能靠自己解决。明日我再放你一天的假,在房里好好养身体,莫要再病倒了。” “谢姑姑。”子宁收好衣服,起了身,手上脚上也有了力气。 炎宸等了两日,竟都未在长春宫看到子宁,心生奇怪。这日又看到了乔姑姑带了先前那个宫女过来,他再也忍不住,唤来乔姑姑盘问了一番。 “回五皇子,子宁中了暑气,在床上躺了一日,今日刮了痧,堪堪好些,明日就能当差了。” 一听子宁有恙,炎宸就变了脸色,“不过中个暑气,如何就能在床上躺一日?没人医治,没人送药吗?” 春喜没想到一向高贵冷漠的五皇子竟然为子宁急了眼,她虽爱笑,却也不是见到谁都笑,可每每见他过来,她扬了笑脸,都只得了他冷冷的回应,但好歹也多看了她两眼,原以为五皇子就是这般冷俊,眉宇间就是含着凛冽,却没曾想子宁不过中了暑却得他这般用心,心里不禁有点小吃味。 “后宫宫人生病,除了有主子特赐,素来是不能看医者,子宁不过浣衣局宫婢,只能靠女婢帮她刮刮痧,才得以好起来。”乔姑姑早看出来五皇子待子宁不一般,也不知这是福是祸,有皇子的庇佑当然好,乔姑姑乐意见到,若五皇子真有心,向圣上求得恩典也没不可能,不过这是后话了,现在让子宁不被人欺负去,生病有药可医,就已经顶好的了。 炎宸眉头紧锁,宫女生病不得医者医治的事他是知道的,不过是个暑热,就能将人害的起不来床,若别的什么重病,那还不一命呜呼了,“:知道了,你们走吧,晚些时候爷派人送些药去。” “奴婢替子宁谢五皇子恩德。”乔姑姑福了福身,带着春喜走了。 春喜满心里满不是滋味,她知道五皇子高高在上,是她们这些婢女不能肖想的,可他却待子宁不一般,这种感觉就不一样了,只觉着主子爷被人夺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抉择 “喜子,宣御医!” 喜子候在宫门口,远远见五爷风风火火走过来,人还未走近,命令就传来。 喜子一紧张“:可是五爷哪里不舒服了?” “不是爷,你只管传唤去,赶紧的,直接叫御医去龙德斋,我在那里候着。” 喜子怎么看五爷也不似生病样,心里才松口气,作为奴才不该问的不能问,他在五爷身边伺候多年,对他脾气摸得透彻,遂忙急步往外朝太医院跑去。 “中暑刮痧最是行之有效,将暑热排出体内之后,再吃些仁丹配以六十散,以温水送服,两日便可痊愈。”育太医写了方子,细细嘱托,他原以为是五皇子患了什么疾,作为太医院副院的他特意被叫了过来,没想到竟只是传他来问了问中暑之事,叫他开了个方子,也没见着病人,他也不敢多问,暑热最是好治,没切脉也无妨。 “春子,随太医去拿药,再去趟浣衣局。找谁就不必爷说了吧?” 喜子心中暗笑,原来是子宁姑娘中了暑,怪不得五爷这么紧张,“:奴才定不负五爷的嘱托,必然将药送到。” “慢些,要不你跟爷一块去……” 还未等炎宸说完,喜子就忙劝阻,“:五爷万万不可,你龙子贵体,哪能去那些地方,奴才定将五爷的心意带到。”喜子满汗浸浸,哪有主子去那种腌臜地方,都是些受罚宫女和被贬罪臣之女的去处,院子荒芜萧条破败,不是主子踏足之地。 炎宸也知这不合规矩,不过一时情急罢了,遂摆摆手,让喜子赶紧送药去。 子宁休息了半日,找回了精神,外头突然来了一个宫女,说喜子公公来了。 这喜子是龙德斋的管院太监谁人不知,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喜子拿了药瓶进了子宁屋里,可是真羡煞众人。 “五爷听说姑娘中了暑气,特命咱家来给姑娘送点药,望姑娘早些好起来。我们爷记挂着姑娘呢,姑娘可真是好福气。”春子把五爷心急如焚之态又添油加醋,全都抖了出来,他是替爷办事的,自然得揣摩五爷的心思,爷自己不说他作为奴才也得努力去办了。 子宁除了有些受宠若惊,更有些不安。春子公公众目睽睽之下为她送药,也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后嚼舌根。 雯儿却十分欢喜,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就差盼着春子把子宁接走了,在她看来浣衣局宫婢是永远出不了头的,年纪大了也不能放出宫去,若是跟着五皇子就不一样了,他是主子,自然有办法脱了子宁的罪藉,也不必一辈子当浣衣婢了。 炎宸在屋内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派了下人去太医院传太医亲自去浣衣局。 太监不敢怠慢,忙请太医去。 可没过半个时辰,那太监就一人回来了。 “太医呢?” “回五爷,太医院太医都被皇后娘娘请去了长春宫,联合会诊呢。” “出了何事!”炎宸记得早上他去请安时母后还是好好的,怎的到了下午竟把所有太医都请了去,“:随爷去长春宫,赶紧派人去通报!” 太医联合会诊,不会是小事,也不知母后出了什么事,炎宸心急如焚,大步向长春宫去。 长春宫正殿宫门紧闭,一干宫女都守在了外头,只留了妙菱和晨芙在里头伺候。 “刘正院如何?”魏皇后躺于重绸纱缦后头,静静地等着太医把完脉。 刘正院略带忧心,“:皇后娘娘稍等片刻,事关重大,微臣要与众太医商议。” 帷幔后头,魏皇后面露喜色又忧心忡忡。 外头有丫头来报,说五皇子来了。 “可是母后身体有恙?”炎宸一进门就焦急问起来。 太医个个对视,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照实说便是。”魏皇后发话。 “回五皇子,皇后娘娘诊出的是喜脉。” “果真!”炎宸喜出望外,母后自生了炎勋后,便再无子嗣,这会竟突然怀喜了,“父皇可知晓了?” “刚派宫人去禀报呢,这会儿你父皇估计已经知晓了。” “母后瞒得紧,这等大好事怎不与我们知,父皇若知道,定会龙颜大悦。” “是福是恼还不可知呢。”魏皇后叹了口气,这事儿若早个五六年,对她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可现在她年纪渐长,都快近双二十的人了,也不知自己这个身体还能否再孕育孩儿。可她自从生下了炎勋,再无所出,圣上子嗣单薄,她作为结发妻子,没能尽心尽力,心有惭愧,没想到人到中年,竟还得一宝,她舍不得放弃,不管是龙子还是龙女,她都定要把他生下来,即便再辛苦,再艰难。 两人说话间,玄翰坐着轿撵赶到了。 “大家都免礼了,刘正院,皇后情况如何?” 刘正院上前回道“:回圣上,皇后娘娘已怀有身孕两月有余。娘娘早年落了一胎,留了隐疾,后经精心调养,生下了长公主和六皇子,这已实属不易。许是娘娘调理得当,心情平和,才又怀上了子嗣。所谓女人生子都要在鬼门走一遭,况且皇后娘娘年岁不小,情况愈发凶险,这怪胎十月间,会发生什么事微臣也无法断言,留与不留请圣上定夺。” “这孩儿臣妾必要留下的!”魏皇后不由分说,急着起身下床,她尝过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再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心肝宝贝,“:许是老天爷显灵,感念圣上为江山社稷,为百姓做出的恩德,终让其感动,故赐与圣上和臣妾一个孩子,我们怎能亲手将他扼杀……”魏皇后又忧又怕,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玄翰初时闻讯的喜悦早就被担忧代替,就是害怕保不住这个孩子,害怕皇后魏氏出了事,他内心也十分纠结。他不忍魏氏伤心难过,更不忍杀了自己未成形的孩子,思索良久,才开口沉沉说道“:全太医院太医尽力保皇后母子平安,让皇后顺顺利利生下子嗣,此事关系重大,每日请脉都交由刘正院负责,万不可出现什么差池,否则为整个太医院是问!” “臣遵旨!”“臣遵旨!”(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边疆 皇后娘娘怀喜一事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一日间就在宫里传开了。这是个大喜事,那些太监姑姑自然也喜闻乐见。 底下人越传越神乎,也不知是哪个会拍马屁的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说是圣上仁德感动王母,特赐龙子于皇后娘娘。后来越传越神乎,说是皇后娘娘肚子里怀的是斗灵元君转世,生下来就是至聪至孝之人…… 聂贵妃卧于香妃软榻,闻言冷笑,“:不过是她特意放出的说词罢了,这世上哪有神啊仙啊的,还斗灵君转世呢。呵,这么个年纪,都要当祖奶奶的人了,竟还怀了孩子,也不怕人听着害臊,本宫就不信她能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娘娘……”柳之开口提醒,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隔墙之耳听去,那可是不得了。 聂贵妃咳了咳,也知道自己一时失态了。 “娘娘放心,普通年轻女子产子尚且凶险无比,何况中年妇人呢。”柳之俯首轻声说道。 聂贵妃点点头,她就不信魏氏能如此好命,落了一胎,又生了一对儿女,这会竟让她又怀上了,当初只怪自己心太软了些。 浣衣局内,每个宫女排着队领了一两赏银。 “皇后娘娘感念老天爷赐子,特赏赐各宫各院宫女赏银一两,望大家得了赏银不忘天家恩德,****为皇后娘娘祈福。” 这果真是一件大喜事,一两银子抵过半年月例呢,雯儿欢欢喜喜拿了银两,打算为皇后娘娘日夜祈祷十个月,估计十个月之后皇子出生了,赏下来的银子可不止这一两了,可千万保佑皇后娘娘和小皇子平平安安。 好在出了皇后怀喜一事,大家的话头全在那上面,也没人再说起五皇子给子宁送药一事。 由于祖母的原因,子宁是对皇后娘娘有好感的。祖母在世时,也时常提起主子娘娘的恩德,子宁四岁时还随祖母一同被请进了宫拜见过主子娘娘。现在那些场景子宁虽印象模糊了,但娘娘和蔼高贵的容颜犹在她脑海里,她也真心盼着皇子能平安出生。 皇后娘娘安胎期间,衣食用度都在长春宫解决。长春宫本就有后厨房,圣上又多派了两个御厨过去,吃喝都由小厨房出。皇后娘娘穿的衣裳用的帕子巾子自然只能由贴身婢女收拾清洗,太医每日要请两次脉,看来这都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了。 每次进入长春宫,子宁都要被搜一次身,就怕夹带了剪子针线之类,宫里有规矩,怀孕的娘娘是不能看更加不能碰这些利器的,否则腹中胎儿恐夭折或者生下来多兔唇,遂自皇后娘娘得知怀孕之日,长春宫内便不再有剪子,刀子,连绣花针都难以找到。需要缝制的衣裳要么拿到尚衣局,要么拿到浣衣局的针线房。 针线房内的宫女开始忙碌起来,送来的衣裳多了,靠子宁一人便不够用了,乔姑姑又指了春喜,每日一同去长春宫送衣裳。 去了几回长春宫,子宁竟没再碰到炎宸了,倒也奇怪,之前这个时辰必然能见到他的,不知是凑巧还是他特意等着的,如今却不见他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怎的突然想起他了,子宁皱了皱眉头。那些仁丹还在她房里摆着呢,得找个机会谢恩才好,子宁这般想着,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春喜左顾右盼,就是没找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发觉自己真无可救药了,一开始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时仰慕,几日不见却愈发想念起来,干活时想起,吃饭时想起,睡觉梦里还是他,可真真羞死人。她知道自己不过是痴心妄想,她告诫自己,不过看一眼,每日看一眼她就满足了。可足足五天,也不见五皇子身影,春喜思绪万千,他可是皇子,该会出啥事? 三日后,宫里传出消息,边境鞑人来犯,侵城扰民,更有令人发指的屠城暴行,边疆守军受命杀敌,一时硝烟战起。 有女人的地方必有嚼舌根的,这般军国大事必然也瞒不住,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背后偷偷议论。 “圣上神明威武,我朝强盛,朝里派个兵过去,立马就将鞑人干掉了,有何好惧怕的。”一个太监身旁围了几个宫女,正夸夸其谈。 “听说鞑人心胸毒辣,嗜饮人血,可是真的?” “荒蛮之地,必然都是蛮人,饮血算什么,更有屠人的呢。”太监说得愈发吓人,又惹了几个丫头围上前去。 “你们做甚呢,都闲得腰疼了,还不赶紧干活去,可是没派你们去烘房尝尝滋味?”乔姑姑拿着衣裳恰巧经过,宫里自来不可私下胡言乱语,祸多从口出,宫围之祸也多由宫人长舌而起,主子娘娘自来对乱传者绝不轻饶,如今娘娘全力安胎,也无心管后宫之事,才得了这些奴才敢到处胡诌。 烘房顾名思义是烘衣裳的,如今这般热的天气,烘房就是烤炉,在里头当差是苦差事里的苦差事,大伙儿一听乔姑姑过来,哗地一下就散。 乔姑姑唤来子宁,吩咐明日往长春宫送衣裳之事,“:我得了尚宫局司记的命,明日得去内务府办点事,这送衣裳的事我便交与你和春喜,宫女不可随意出去宫廷,我将这腰牌交与你,万不可丢了,可明白?” 子宁点点头,小心收了腰牌。 乔姑姑筹思了一会,又开口说道“:我知五皇子待你不一般,你心气高又是明事理的,这在别人那里是天大的恩宠,在你这却避之不及。或许你做的是对的,可姑姑还是要劝你一句,莫不要因自己一时意气,惹怒了主子,我们有再高的心气也都是奴婢,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何况其他?” 子宁讶异地抬头,对上乔姑姑的明眸,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她果然是什么事都了然于心,“:姑姑的意思我懂,不过爬得愈高,摔得愈重,这个道理姑姑该是明白,子宁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乔姑姑叹了口气,“:一切皆天命,你好自为之吧。” 子宁点点头,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十分茫然。(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横祸 长春宫内,魏皇后呕得厉害,这可急坏了身边的宫人。 “刘太医您想想其他法子,主子娘娘喝进去的安胎药可全都吐清了,凡吃进去的不管汤的水的,全吐了出来,喝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莫再苦了主子娘娘。”晨芙忧心忡忡。 刘太医也伤了脑筋,妇人怀子孕吐反应确实都有,但从未碰到有皇后娘娘这般剧烈的,这也是和她年纪有关,“:药若喂不进,那也只能想其他法子了。苏合甘松香有提神安胎之效,娘娘虽不爱香,不过这也不妨试试,它香味清淡,闻之安神,每日醒来入睡时各点上半片,可缓解孕吐不适。” 晨芙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若主子娘娘出了什么事,她们全宫的人小命都难保。 魏皇后肚里翻腾,妙菱忙递上金漆盂盆,只一阵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 妙菱心疼道“:好皇子,莫调皮,再这么折腾你母后,出来可是要打屁股的。” 魏皇后虽怀得痛苦,一想起腹中胎儿,就忍不住拂上手去“:谁说不是呢,尽折腾我了,也不知出来是个什么性子。” “咱们小皇子那必是有圣上的威武,有主子娘娘的美貌。” “本宫年老色衰,哪来的什么美貌。况且一个男子要什么美貌呢。” “娘娘的样貌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呢,生下来的小皇子将来长大成人,那必然是迷尽满都城少女的。听说在肚子里闹腾的孩儿,长大后都是顶聪慧顶孝顺的,娘娘可真是好福气。” 魏皇后不禁笑了起来,“:但愿如此吧。晨芙你去替我然些苏合甘松香来,我虽不爱那味儿,但只要对我孩儿有好处的,我定为他努力。” “是,咱们娘娘慈爱。”晨芙来至外间,取出苏合香片,点燃置入紫铜熏香炉内,端于内室,一室清香。 子宁取了衣裳,仔细检查无恙后,便细细叠好放入香笼内。 “这么快便好了?不用熏香么?”雯儿低头绣着衣裳,偶尔抬眼看了看子宁。 “皇后娘娘怀喜,不爱香味,又恐杂乱的香不益胎儿,遂送去长春宫内的衣裳不用再熏香,只洗净便好。你可不知,这些送进长春宫的东西,都要经太医和姑姑两道检查才能放进门去。” “不过也是,娘娘都这个年纪了,还不当个宝似的养。”子宁听完雯儿的话笑笑,宫中险恶,不是她们可知的。 第二日一早,子宁为乔姑姑煮完茶出来,还未进门,便看见屋门虚掩着,留了条缝,她记得自己出门时可是带好的,可是雯儿出去了? 一开门,雯儿果然不在里头。 过了一会儿,雯儿揉着眼睛回来了,“:回来的真早,可要再睡睡?” 子宁看雯儿眼睛一副稀松样儿,就知道没睡饱呢,“:不了,过会便要去长春宫了。你出门怎连门都不带上呢,咱们全部身家可都在里面。” “没关上门吗?许是睡迷糊了吧,茅厕离得不远,谁还能取这个空档进去。”雯儿进屋爬上了床,下意识翻了翻枕头,“:喏,银子都在这藏着呢,没被偷。” 子宁笑着摇摇头,“:你赶紧睡个回笼觉吧,再过会鸡该打鸣儿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雯儿起身打水,子宁拎着香笼出了门。 “这篮子我替你拎吧,你只管掏出腰牌便成。”春意笑意盈盈接下子宁手上的香笼,依旧一副和气样儿。 子宁也没与她多推让,不过一只装衣裳的篮子,轻巧不重。 “这是妙菱姑娘和晨芙姑娘的衣裳,请姑姑代为转交。”春意递上香笼。 魏姑姑伸手接过香笼,这妙菱和晨芙都是主子娘娘的贴身宫婢,外头来的物件自然要拿出来检查一番。 魏姑姑揭开绸布瞅了眼,随手翻了翻。这两个丫头看着眼熟,都是乔姑姑身边的,素来都是她们跟着来送衣裳,该不会出什么岔子。魏姑姑盖了绸布,点点头,“:东西放这儿吧,我自会转交,一大早烦你们辛苦,主子娘娘说了,凡为她办事的都有赏银。”说完就掏出几颗碎银子来,给两人分了,随后又拿来一篮子衣服“:这些是底下小丫头的,也烦洗净送过来。” 春意上前接过篮子,福了福身“:这些洗好缝好,明日便送过来,那奴婢就先告辞了。” 魏姑姑点点头。 两人一同出了长春宫。 “原来长春宫里的姑姑这般和善,不亏是主子娘娘身边当差的,都是谦逊有礼气度不一般的。”春喜松了口气,得了赏银心情愈发好起来。 午间妙菱回了屋,将将拿出衣裳,就闻到一股子清爽芳香味儿飘来。她一皱眉,这味道确实好闻,只她早命人不能再用熏香,这会儿怎么还有香味。 甘姑姑被妙菱唤来,拿起衣裳一闻,果然一股香味。 “气味虽好,但谁知是什么香,那些宫人胆也太大了些,与她们说得明明白白,万不可用香,竟还敢擅作主张,你去查查这衣裳经谁的手,香是谁放的,若真穿去主子娘娘屋里,还不知娘娘该如何责罚呢。你再去叫太医过来,查查这香有无问题,若查了问题出来,这干系可就大了。” 甘姑姑一惊,都怪她一时大意了,若真查出什么问题来,衣裳也是经了她的手,就算不是她做的,也是她的疏忽,逃不了干系的,妙菱在主子娘娘身边伺候,素来心思缜密,要求极高,惹她不快讨不了好处,遂忙对妙菱说道“:平日里都没批漏,怎的今日出了这事儿。妙菱姑娘你莫急,我马上把这事儿处理了,该追究的人必追究了。”妙菱是主子娘娘面前的大宫女,自来是得脸的丫鬟,出了这事儿,她一发脾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就算这香真的没问题,那做错事的人必然要罚的。 这时,外头就有人来唤,“:妙菱,主子娘娘快醒了,你可换好衣裳没?”是菊萼,也是主子娘娘屋里的宫女。 “唉呀,这可真当烦人。”妙菱心里有些气恼,这底下的丫头都怎么办事的,好好的衣裳害得她又不能穿了,又得换回那件双叠绣的厚料子衣裳来,又闷又热的,还得等另一套薄衣裳洗干净了才能换。(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冤枉 子宁没想到乔姑姑才离了一日就出了事情,如今一院的宫女都被唤了出来,跪了一地,根本不知出了何事。 当她听到衣裳被熏了香后,愣是不信,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衣裳如何会有香味了。乔姑姑特意嘱咐过,她不可能明知故犯,熏香是个繁琐活,不熏还省事呢,她何苦自找麻烦,况且那些衣裳最后全是经了她的手入了香笼,昨晚还细细检查过,不可能出错。 她立马就跪下了“:子宁发誓从未放过香,衣裳虽是我保管,可如何有香味了,我确实不知,况且这于我根本没好处,请姑姑明察。” 子宁知道这不是小事,若真被人冤枉担了罪名,送衣裳的差事丢了是小,也不知道要被如何惩诫呢,如今乔姑姑不在浣衣局,也不知何时能办完事回来,若真被长春宫的人绑去,生死未料。主子娘娘素来心善,不会滥罚无辜,可大宫女要教训她这种丫头根本不用往主子跟前报,悄悄就给处置了。 魏姑姑想想,她确实没理由这么做,乔姑姑用的人她还是信得过的,若真出了事,第一个找的便是子宁,这不是明摆着没事找事么。 “你闻闻这香,仔细回想,可是你碰过何香料?。” 子宁接过衣裳,一股子清香飘来,这明明就是她制的香粉的味道,如何会洒在衣裳里了? “气味虽淡,但仔细闻确是有股香味,但子宁碰这些衣裳前都是净过手的,不可能犯这种错,请姑姑明察。”子宁反复回想,如何也想不起谁得了机会近身做出这样的事。雯儿虽与她一间房,但绝不可能是她。自己不过昨晚今早离了两次房,期间雯儿都在,别人根本没机会混进去。再有就是去长春宫的路上春喜帮着拎篮子,可她们都是一道走的,谁也没离了谁,也不可能有机会做这事儿。 魏姑姑沉思,这事可大可小,竟还有人敢打起长春宫的主意了,如今主子娘娘情况特殊,她们底下人一步错就是一步深渊,绝不能马虎。 “我是千叮咛万嘱咐,长春宫里的衣裳万不可用香,如今气恼了主子娘娘身边的大丫鬟,衣裳还差点就穿到主子娘娘跟前去了,若惹主子娘娘不喜,那可是大罪。这事儿谁做的,乖乖站出来,莫不要被我查到,那定没好下场的。”魏姑姑严声厉色,凛冽扫视,就想从她们反应里看出端倪。 衣裳被拿到每人跟前闻上一闻,一些怕惹事的忙推脱了,“:这分明是子宁制的香,这整个院里只她会制这香粉,谁人不知,况且这衣裳最后是经了她的手,不是她还有谁?” 雯儿一听急了,“:你们莫乱说,这香粉又不只我们屋里有,一些与我们买过的姐姐妹妹屋里都有,你怎能笃定了就是子宁干的,你莫冤枉好人。” “有那香粉有什么用,还要碰得到那些衣裳啊。子宁这两件她都占了,还想狡辩呢。”罗钰冷笑道。 这烈日下,大伙儿心情都不好,跪在这里查不出事来,烫得头发都要冒烟了,随后又有几人忍不住抱怨起来,“:子宁,若是你做的就赶紧认了吧,那香若真没问题,不过小惩大诫,别连累姐妹们同你一起跪着。” “就是,好差事你得了,出了事自然得你担着,我看春喜也逃脱不了干系。” 春喜一听就急了,这分明就是嫉妒呢,“:你们莫事不关己,这会儿急起来就乱咬人,这香粉大家都有,谁做的还不一定呢,这衣裳经由浆洗房,再到烘房,最后才进了我们针线房,姑姑只要去屋里搜那香粉,再寻有香粉的宫女一一对峙便知。” 同春喜一屋的洛梅帮着说话,“:春喜不过临时授意当差,哪里就惹恼你们了,莫不要在这推波助澜。” “你们争什么吵什么!”魏姑姑沉声一呵,天气本就燥热,底下宫女叽里呱啦一吵,愈发火大起来,她就不信揪不出罪魁祸首来。“:此事必要在整个院里彻查,绝不可姑息。” 魏姑姑派了身边两名跟随的宫女泠雨和泠雪一一去搜了屋,将有绿云香粉的宫女都拎了出来。 一共有八位,泠雨又问了每人的活计,出入的时辰,又有何人作证。 “回姑姑,除了浆洗房的子箐,针线房的子宁,雯儿,春喜,洛梅,九香,其他人要么没有搜到香粉,要么根本没机会靠近那些衣裳,要么有人证,这罪魁祸首必然这里头。其中春喜与洛梅一屋,这香粉是从洛梅床头搜到的,春喜拿了用也无不可,其他人都是从各自床铺上取的香粉。请姑姑定夺。”泠雨禀报道。 子箐暗自唾了一口,心里诽腹“:早知会惹这样的事,打死她也不会买这香粉。”她本就犹豫,却因为实在喜欢得紧,才向雯儿买了一袋,倒霉的是妙菱的衣裳确实是她洗的,想撇清关系都不行。 长春宫内,妙菱小心翼翼端了安胎药上前,太医把过平安脉后,主子娘娘就要喝一碗汤药,这是每日例行之事,就算皇后娘娘想吐,为了腹中皇子也会忍着喝完,叫她看着有些心疼。 “药已经温凉,主子娘娘可以服用了。” 魏皇后动了动身子,晨芙赶忙上前抽过软枕将其垫于娘娘背后。 妙菱近身递过玉碗,只见皇后娘娘闻着药味皱了皱眉,她笑着哄道,“:蜜饯奴婢已经给主子娘娘准备好了。” 魏皇后吸了口气,闭着眼,将极苦良药一饮而尽,妙菱立马就递过了蜜饯果子。 “这药真是苦到肚里了。”四溢的苦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含了半响甜蜜饯,那味道才渐渐淡去。 魏皇后轻轻仰起头,嗅了一嗅,“:怎的除了药味还有别的什么味道,淡淡的,你们可曾闻到?还是我太敏感了。” 妙菱心里一咯噔,忙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坏事了,自己一时没空洗手换衣,原以为不过才碰了一下那衣裳,抖抖味道就散了,谁曾想这气味能这么悠远,皇后娘娘的鼻子能有这么灵。(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福兮 妙菱不敢隐瞒,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让有香味的衣裳进了长春宫,现在魏姑姑正在查罪魁祸首。奴婢这就去把衣裳换了,把手净了。” 魏皇后一惊,“:可叫御医看了?” “还未,奴婢这就去拿过来。”妙菱本想等着太医为皇后娘娘号完脉后再请太医过去,没想到竟先让皇后娘娘闻了出来,这下麻烦可大了。 晨芙脸色也不好看,娘娘面前如何出了这等纰漏,可真是大意了。 刘太医用手拂了拂,贴近细闻,“:回皇后娘娘,这香虽不是出自宫中,但却并无有害之物,闻这味道该是松针所淬,与微臣荐的安神香有类似功效,而它妙的是,其中清爽绵长的香味来自一味冰心草,这古法制香之术少为人知,其中又佐以覆盆子,香茅,花液调和之,制法讲究,无任何杂味,比安神香还胜上半分。” “本宫闻着确是比你那什么安神香来得舒心,那香味淡雅,清神,却没涩味没腻味,闻了倒不难受了。”魏皇后深吸了一口,这香味不似一般的香料,她完全没有排斥感,反而恶心之感缓解许多,“:这香从何而来,由谁制的?” 妙菱忙回道“:这衣裳来自浣衣局,这香也该是浣衣局宫婢所制,至于谁制的香,奴婢派人一问便知。” “你去把她唤来让本宫见见。” “是。”妙菱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误打误撞了,若真得了那个制香之法,便是一桩大好事了。 浣衣局针线房院内,魏姑姑唤了几个小太监上前,又对着众人说道“:妙菱姑娘说了,这事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能姑息,我也必要给她一个交代的。你们既然都有嫌疑,都委屈各位一同与我走一趟。还有,子宁春喜,不管这是不是你们干的,保管不当,首先就是你们的不是,必要担责任的,今个儿这事我会同乔姑姑说,今后长春宫你们也不必去了。” “姑姑我冤枉啊,这衣裳自来没经我的手,如何连我也一同罚去?”春喜一听魏姑姑这样说,一时慌了神,忙跪地求饶,若自己真的再不能进长春宫,如何再见五皇子,她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被牵连了。 “你与子宁一同送的衣裳,没能早些发现衣裳的问题,还不是你的错?” 春喜癟癟嘴,这分明是多拉了个人当垫背,有没有罪的不过姑姑一句话罢了,却将她编织的梦都给打碎了,这算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你们莫慌,都乖乖随了他们去,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自然会放你们平安回来。” 几个太监不由分说,上前就准备绑人。 “姑姑慢些,皇后娘娘有命宣制香之人入长春宫。”妙菱亲自走了一趟,生怕来得晚些,那个丫鬟被罚了。 “姑娘是不追究了?”姑姑在妙菱身边轻声耳语。 “太医看了那香,没问题,皇后娘娘竟还喜欢,不仅不追究了,还要赏赐呢。” “果真?”魏姑姑松了口气,罚子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真这样便太好了。 众人看着子宁被长春宫宫女带走,都不知出了何事,只道这回可是凶多吉少了。 子宁来去长春宫多回,从未没踏进过正殿一步。 殿门口守着三个太监,立着两排四位宫女,各个穿着纹饰淡雅,姿态得体。 魏直守在殿门口,见子宁走过来,那不是五皇子上次派他去请的姑娘么? 子宁经过,对着魏总管笑着福了福身,便跟着妙菱进去了。 一入殿门,地上踩的便是织锦软毯,人过无声。殿内两侧,金凤纹藻底座,上托宝石红梅寿长春的盆景映入眼帘,正对大宫漆木扇门的是一副绸丝描金百花争春巨幅,其中牡丹花开得最为艳丽。雕梁画栋下摆放了几张雕花大椅,上座是凤饰镂雕案桌,这些该是为各宫嫔妃请安所备,自从皇后娘娘怀了身孕,再不每日训话了。桌上放置青瓷玉瓶,边几上搁置大宫宝瓶,整间大殿再无其它多赘饰物,由此可见皇后娘娘是个轻奢清简之主。这些似乎与她印象中的一样,只是少了许多花景之器,也没了芬芳萦室的花香。 正殿后面便是皇后娘娘的内室,一侧由珍珠玉帘相隔,妙菱引着子宁直接穿过正殿,站在珠帘子外头启禀道,“:主子娘娘,那个制香的宫女,奴婢带到了。” “带她进来罢。” “是。” 子宁脚步微移轻细无声,一入内室,便低着脑袋,眼睑微垂,毕恭毕敬地在皇后跟前匐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奴婢子宁,见过主子娘娘,给主子娘娘跪请金安,愿主子娘娘吉祥。” “起身罢。” “谢主子娘娘。” 子宁站起来,心想着自己入宫久了,跪人的功夫也愈发溜了。 “那香是你制的?”魏皇后抬头朝子宁看去,看那眉眼间有些惊讶,又即刻平息。 “正是奴婢,不过奴婢也是制来玩玩,没曾想竟惹出事来,还请主子娘娘责罚。”子宁不卑不亢地回道,她心里清楚,既然得皇后娘娘亲自召见,那必不会是为罚她一事,若真是香出了问题,她早就被绑去了,如何还能进到正殿里。 魏皇后细细看着子宁的神态,她说话的气度,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她那年见到纪老夫人小孙女时,小丫头不过两三岁,虽然如今五官都长开了,眉眼间却与纪老夫人有几分相像。自纪家之女被贬宫中,她原是想照拂一二,遂派了魏直去看一看,无奈宫事缠身,现又怀有身孕,愈发分不开精力去,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如今想起来,倒有些愧疚。 “你莫急着认罪,你制的香本宫很喜欢,此次唤你前来不是要罚你的,而是来赏你的。” 子宁虔诚微垂着头,眨眨眼,果真被她猜对了,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又听皇后娘娘说道,“:妙菱,去我妆匣里拿些金叶子来,还有一对玉镯儿,也一并赏了她。” 子宁一听,就忙跪地谢恩,“:谢主子娘娘恩赏,奴婢不忘娘娘恩德。” “这是你应得的,下去领赏吧。” 子宁跟着妙菱出了宫门,摸着荷包里沉甸甸的赏赐,这回她算是因祸得福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讨要 晚膳间,魏直挑着皇后娘娘的喜好精心布菜。 “今日主子娘娘的胃口可是好上许多,若天天如此,小皇子必然要被养得壮壮的。” “今日本宫从浣衣局唤来的那个丫头可是缨宁?”魏皇后夹了一箸荷藕入口,清新脆爽,满意地点点头。 魏直无意皇后娘娘竟提起她来,上次五皇子以皇后之命,把子宁特意叫去了,看得出来五爷是对那个小丫头用心的,他虽是长春宫的大太监,却是追随五爷的,德妃与他有恩,而又红颜薄命,好在五爷从小被皇后抚养,长在长春宫,他平日里都能伺候一二。 “正是纪老夫人那位小孙女呢。当日被圣上贬到浣衣局,皇后娘娘派奴才去看看,寒冬腊月里泡在冰冷的井水里,手都泡烂了……” 魏皇后听了一挑眉,魏直忙说道“:奴才该死,妨碍主子娘娘用膳了。” “无妨,你继续说便是。”魏皇后没想到她竟受了这样的苦,若不是今日提起,她把这事都忘了。 “后来她又被换到了针线房,才堪堪好过些,不过那毕竟是浣衣局,脏活累活都在那里,一个大家小姐,能熬下来也是不易。”魏直想了想又说道“:主子娘娘事多,有些事奴才也没敢烦扰娘娘。还有一事估计娘娘还不知,那纪夫人在入宫后了两日便去了……” “果真!何人干的?” “浣衣局的姑姑,不过已经被惩处了。”辛者库的一位纪家庶小姐也没了,一个姨娘被打断了腿,这些魏直没说,免得犯了忌讳。 “那些无良宫人……真是个可怜的丫头。我说谁还能制出那样的香粉来,竟是纪老夫人那个聪慧学识的小孙女,倒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若主子娘娘真喜欢那香,倒不如把她唤到长春宫来当差,让她专门替娘娘制香,也让她免受吏使之苦?”魏直试探地问道,这该也是五爷想要见到的。 魏皇后沉思,这倒也是个法子,趁此机会与圣上开口,子宁十有八九是能要过来的,即使子宁到了长春宫当个制香的小宫女,也比好过待在浣衣局。当初自己没能帮得了纪家,魏皇后心里多少有点愧疚的,这会儿也算是补偿吧。 “魏直,去南书房给圣上送碗枸杞银耳羹,另外便说本宫与小皇子思念圣上,让圣上莫要太劳累。” 魏皇后拿着帕子抿了抿嘴,涑了口清茶,起身由妙菱与晨芙缠着入了内室。太医说只等熬过这两个月,胎儿便能稳定,胃口也能好起来,到时不必如此辛苦吐了又吃,吃了又吐了,她抚了抚还未隆起的小腹,万要平平安安才好。 夜里,玄翰下了南书房便往长春宫去。 “皇后今日可还好?” “回圣上,今日娘娘胃口格外好,吃了大半碗米饭,那些荷藕,清水鱼丸,清蒸素鸡口味清淡的倒也多吃了些。” “果真?今日做菜的厨子都有赏。” “哎,奴才先替御厨们谢圣上赏赐。” 今日圣上的心情看似不错,魏直笑吟吟地退下了。 “皇后可睡了?”玄翰撩了帘子进了内室。 宫女反应过来,忙福身请安。 “怎的圣上过来竟不通报一声,害得臣妾毫无准备。”魏皇后也一惊,忙起身请安。 “皇后不必多礼,朕早说了,你怀有身孕,这些虚礼就全免了么。朕不让人传报,便是担心你又折腾准备一翻,来看你反而给你多添麻烦了。” “圣上可莫这般说,真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就怕自己虚弱病颜,污了圣目。” 玄翰拉过魏皇后的手笑了起来“:你这是埋怨朕没常来看你么。” “圣上日理万机,臣妾会照顾好自己。” “朕听说今日爱妃心情颇好,咱们的小皇子没折腾你了?” 魏皇后含羞一笑“:今日臣妾倒不难受了,全靠了一个小宫女。” “哦?如何说?” 魏皇后便唤妙菱取香粉来,“:圣上闻闻,如何?” “味道不错,可是爱妃你素来不爱香,如何又用起这个了?” “全靠了这香,臣妾今日才舒服些,晚膳才能多吃进些东西呢。” “这香粉便是你说的那小宫女制的?” “正是呢,太医说它有安神安胎之效,臣妾便只闻了它才好过几分。” “果真?那定要好好伺赏。” “该赏的都赏了,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圣上能成全。” “你说便是。” “说来可巧,圣上你可知那制香的宫女是谁?便是纪老太傅的小孙女,如今名唤子宁。臣妾知她身为罪臣之女,被贬为婢,永世不得踏出浣衣局,可臣妾望圣上看在臣妾与孩儿的份上,破例一回?” “哦?竟会是她?朕记得当初她与纪夫人贬为浣衣局婢女,其他女眷都入了辛者库,没曾想她还有这等本事。爱妃若真喜欢这香,朕只把她派你宫里来便是,纪义淮虽罪大恶极,但她毕竟年幼,通融通融也无不可。” “臣妾谢陛下体贴。”魏皇后刚想起身,便被玄翰拉住了。 “爱妃怀子辛苦,朕平日朝事繁忙抽不出身来,倒是朕愧疚了。” 魏氏忙摇了摇头,温柔地抚上了玄翰的手,“:只圣上有这份心,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浣衣局,针线房。 雯儿轻轻捻着薄如蝉翼的金叶子眼睛都看直了,“:你真要把它送我?” 子宁好笑地勾起了嘴,“:不就两片金叶子么,有什么,这玉镯子也分你一只。” “哎哟,子宁,被皇后娘娘赏识一回,果真变得不同了,竟然连金叶子都看不上了,这回可真是走大运了,还真得谢谢那放香之人去。” “你莫笑话我,刚刚差点就被绑了去,可幸有惊无险,今后咱们做事更要小心谨慎些。” 雯儿听了忙点头。 此时外头乔姑姑来敲了门,进门便催道“:子宁快些准备准备,收拾东西,泠雨泠雪两位姑娘在外头候着呢。” “何事?” “圣上有令,派你去长春宫当差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莫让她们等急了。”昨日香粉之事乔姑姑回来也听说了,索幸有惊无险,留在这儿也不知再出什么事,以子宁的本事,长春宫该是她最好去处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不舍 两人闻言一阵欣喜,欣喜过后便是要分离的不舍。 “你能与我一同去便好了。”子宁捏了捏雯儿的手,能去长春宫当差是大好事,可她唯一不舍的就是雯儿。 “你莫说傻话,圣上的旨意便只宣你一人去,我如何能跟去,只你在那好好当差,莫忘记我便是。”雯儿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却是一阵不舍。 姑姑在门口候着,两人也没多少机会惜别,子宁默默地收拾衣裳物件,雯儿也无声地在旁搭了把手,她们都怕自己若再多说一句,就会哽咽了。 子宁抱着东西开至门口,乔姑姑立在外头。子宁放下东西,给乔姑姑磕了个头,“:子宁再不能在干娘身边孝敬了……” “傻孩子,以后年节里常来看看我便是,你我都在一个皇宫里,还怕没机会见到么,况且每日我都要去长春宫,今后见面机会多了。你赶紧的,快随我去宫门罢” 子宁点点头,收了情绪,宫里头是见不得宫人哭丧着脸的。 外头早有宫女闻声出来看,没曾想浣衣局的宫婢竟还能去长春宫当差的。 罗钰这会儿有些后悔起来,平日里她向来对子宁没有好脸色,上回清明节一事,两人愈发水火不容,这会儿子宁出息了,她算是得罪了长春宫里的人了。可她分明就想不通了,自来也没有个宫女能出得了这浣衣局的,谁曾料到她竟然还能有这样本事,先是五皇子护着她,又是皇后娘娘讨要了她,往后她当了长春宫里的宫女,若有心来报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雯儿又欢喜又失落,一直送了子宁到了浣衣局门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泠雨在前头带路,泠雪帮着子宁拿了个包袱,边走边嘱咐着话,“这入了长春宫,说话做事都有规矩,咱们主子娘娘喜静,说话做事都要轻上三分,若有幸到了主子跟前,脸上都要笑呵呵带着喜气,万不可哭愁着脸,就算家里过世了亲人,见着主子一样得打起精神,面带微笑。若你苦了张脸,哭不哭笑不笑地,还不如推说病了,莫不要再往主子面前强颜欢笑,这点你可记得了?” 子宁点了点头,泠雨泠雪是一对双生子,两人都长得十分清秀,直今她都没分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也没好开口问。不过与她说话的这位态度语气颇好,看似是个好相处的,也不知她们在长春宫当的什么差。 泠雪又说道“:如今主子娘娘每日安心养胎,你今后的活计便是制香,其他活再不用你干。制了香给御医过目若无问题,便可递到主子娘娘跟前去,娘娘若喜欢,是必有赏赐的,你只管当好差事,咱们娘娘大方,在长春宫当差是少不了你好处的。” 子宁笑着点点头,“:我晓得了,谢姐姐提醒。” 泠雪对子宁一副乖顺的样子倒还满意,看她样貌原以为是个矫情多事的主,这会看来,皇后娘娘要了她也不无道理。 之后泠雪又同子宁说了些日常起居,娘娘喜好等一些琐碎事,直至长春宫门口。 当差的还是上次子宁在大年夜碰到的小太监,宫门口比上次又多了三个太监,泠雨拿出了腰牌,那小太监就赶忙开了门,在子宁经过时还冲着她笑了笑,子宁初来乍到,也不敢打招呼,对那小太监回以淡淡一笑,便抱着包袱跟着进去了。 长春宫外院的花圃她是看过的,可内院自来没曾踏进过。走过一道弯弯的月亮门,入眼的全是郁郁葱葱的草木。 “这里原都是种花的,自从主子娘娘怀喜,对花味儿敏感,那些花儿都被移到了花房,如今种了些石楠,孔雀竹芋,碧玉,一品红,元宝枫,你若要制香,便少用些花香。太医说过了这两月,等主子娘娘没这么敏感了,也就无什大碍了。”泠雨说道。 “嗯,我晓得了。”子宁点点头。 沿着花圃饶过静月湖池,进了一座风雨廊桥,处处雕梁画栋,移步换景,子宁这时才真正见到皇宫里的大气美景。 清澈流水从假山石里涧雪而出,周边清池环绕,浮萍满池,碧绿明净,池边是灰斑石铺成的甬径,一路通向花圃深处。偶能见亭台楼榭漂筑于水上,藏于香菱苇叶间。 过了静月湖,下了风雨廊桥,入眼的就是曲折环廊,再往前走便是长春宫正殿了。远远便能看到歇山重檐,赤金的屋脊背上走兽吐珠,好不耀眼。廊下白石为栏,青石为阶,连木扇窗楞都是金雕细琢,鸟兽花虫栩栩如生。 子宁先被带去了下人房里。 “泠雪你带她去屋里安置罢,我去主子娘娘那里回禀一声,收拾好了便去主子娘娘跟前请安。” “嗯,随我来罢。”泠雪在前头带路,拐过了几间偏殿,几间耳房。 子宁心里默默记着路,又仔细看看泠雪,想找出她身上与泠雨的不同来,免得今后认错了。不意泠雪突然回过头来,唬了子宁一跳。 “我与泠雨长得差不多,平日里穿的衣裳也相同,为免宫人弄错,我头上戴了个银珠耳坠,她戴了个青玉耳坠,你这般记着,也就不会认错了。” 原来耳坠竟是不同的,子宁先前还真没注意过。说着话,便到了下房。 这里的屋子和浣衣局的好上太多。这屋虽是朝北,北面的一排窗子却透亮,屋子也大上许多,一共摆了四张床,每张床铺旁都配了妆几,上头搁了铜镜妆匣,床尾立着一个木竖柜子和一个带锁的箱笼,铺上罩着蚊幔,被褥都是新软的,屋子中间合着两张大方桌,估计平日里宫女做些针线活用的。屋子角落里搁着一个碳炉子,往后的寒冬必冻不到了。 子宁放了下了东西,便与泠雪出了屋。 菊萼见人来了,忙往里头报,子宁被唤进了外室。 搁着珠帘子,子宁叩了个头跪了个安,“奴婢子宁给主子娘娘请安,今后誓死跟随主子娘娘,忠心不二。” “免礼起身罢,妙菱赐赏罢。”帘子后头的内室传来皇后的声音。 子宁磕了头,领了赏,连皇后娘娘的面都没见到,就跟着泠雪出去了。 “娘娘喝了药后便要静躺,不爱见人,今后时间久了,你慢慢就能了解了。” 子宁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御园 子宁在浣衣局待的习惯了,天色未亮便醒了过来。新床松软宽敞,外头院子安静没有半夜的洗衣声水花声,所以睡得极好。 她是与泠雨泠雪和另一个叫玟梅的宫女一屋。泠雨泠雪是跟着乔姑姑做事的,魏姑姑负责管长春宫里的小宫女,吃食衣裳作息都得她管,泠雨泠雪就在她身边打下手。 子宁估计泠雨泠雪的位置便是她在浣衣局伺候乔姑姑一般,不过待的地方不同,地位不同罢了。另一宫女叫玟梅,专门是往小厨房跑腿传话的,跑得熟了,在小厨房里认了个嬷嬷做干娘,平日里下了活过去,好吃好喝自然少不了,是个油水顶足的活。 玟梅比她们都大,比子宁大上个六七岁,是快被放出宫的年纪了,她们都猜测若明岁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娘娘一高兴发了慈悲,明岁便可被出宫去。宫里到了年岁放出去的,年纪虽大了些,可都是经管事姑姑严格调教过的,是受人尊敬的,出去后,婚配自然不成问题,尤其还是长春宫里伺候过皇后娘娘的,这在外头说起来也是莫大的荣耀,出去嫁个六七品的官家作正室也是有可能的。 子宁在床铺上躺了两刻钟,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也不知有何机会再见到雯儿,想着今后在长春宫里的生活。不知怎的又想到那日听到的边疆战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炎宸,他身为将军,该是最忙的人了,也不知以后会不会时常在这长春宫里遇到,若遇到了,该如何面对?该叫五爷还是五皇子,全宫的宫女都叫五皇子,难道就她要不同?子宁摇摇头,想这些做什么,她自不会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碰到的机会估计少之又少,想这些未发生的事,真是徒增烦恼。她翻了个身,又想起被发配边疆的哥哥来,也不知她们过的好不好,还有二姐,姨娘和庶姐……外头天光渐亮,另外的床铺有了动静,只听窸窣的穿衣身,该是另三个姐姐起来了。 子宁翻身起床,打水净了脸,梳了发。现在她每月都能领一回头油,还有胰子雪花膏之类。在这宫里当差,穿着妆容装发最要得体,不能出一点岔子。内务府发下来的四套衣裳也是与浣衣局里的不同,颜色花色虽同样素雅,但料子却好上许多,做工也精细许多,以前是纪家小姐时,穿惯绫罗绸缎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从粗布换了棉布,只觉得衣裳贴身轻柔许多,透气吸汗,再也不怕粗料子硌着细腻的肌肤。 待子宁收拾完毕,她们正在打水净脸。作为新来宫女,初来乍到,必然要勤快些,子宁开了门,用水洒了地,将小院都给扫了,又提了壶热水,泡了茶,连着把桌面也给擦干净了。 “一大早的就忙活,倒是勤快,你把泠雨的活儿都给抢了。”玟梅笑着说道,“:赶紧歇歇,过会便随我们去膳厅吃早饭去。” 这长春宫里的吃食自来是不会少的,一顿早膳,素馅包子,米面馒头,花卷儿,配了些清粥小菜,有些讲究。 用膳时无人说话,等用罢出了膳厅,泠雪才开口说道“:在长春宫当差的一个好处便是吃的好,平日里除了了厨房里做出的菜,主子娘娘也都能赏一些下来。娘娘不爱吃荤,那些鸡鸭鱼肉的多是让底下的丫头分了。到了冬日里,就是各种各样的锅子,羊肉锅子,腌菜锅子,牛肉锅子都有,所有的菜啊肉啊一股脑乱炖,也是一股风味。” 子宁虽刚吃完早膳,却还是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泠雪又继续说道,“:我们不用在主子娘娘跟前当差,虽没妙菱姐姐她们得脸拿的赏赐多,可每顿都能吃饱了不用忌口,在主子娘娘跟前伺候的,大多都只能吃个六七分饱,一来怕会闹肚子,二来怕打嗝,再来吃得饱了人便懒,倒没我们好了。” “在主子娘娘跟前伺候不易,那些姐姐也是得人敬佩的。”子宁道。 泠雨“:谁说不是呢。” 几人回了屋,才进屋没多久,泠雨和泠雪便被魏姑姑唤走了。 玟梅说道“:这里事儿不多,也轻松,只上头姐姐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平日里我们无事便整日刺绣改衣裳,这会儿针线都不能用了,也是百无聊赖了。” “我在浣衣局时,天不亮便要起身干活,直到打更才睡下,一日里也只吃饭闲上个半钟头,这会儿空了下来,倒有些不适了。” “你年岁不大,倒真是难为你了……” 说话间,外头就来了人,一个宫女带了两个小太监,搬了两篮子的东西。 “这是制香器物,妙菱姑娘吩咐我们送来,她说那香粉先制起来,制香粉没这么快,等主子娘娘那用完了便要续上,可别断了。” “我晓的了。” “还有,等会便随我一同去御园,看看有无需要的花草,采了回来让太医过目后,便能开始制香了。若无其他事,那我便去准备准备了。” “哎,好,姐姐慢走。” 子宁打开那两篮子东西一看,这些器物可比她的强太多了,种类齐全,做工精细,早知道自己就不必大老远带把制香器物过来了。 隔了会儿,那宫女又过来了,手里拎着一小香篮,身后依旧有两个小太监。 “你唤的子宁吧?” “嗯,姐姐如何称呼?” “你便唤我菲絮罢。我是在主子娘娘跟前当差的,专门管熏香事物,之前殿内花饰,熏香都归我管,后来花都撤了后,我便只管香了。还有,妙菱姑娘同我说,主子娘娘说你名儿不错,听着寓意吉祥,就不改名了。我们娘娘喜欢花,长春宫里的宫女多是以花命名的,不是花便是草,今后你待久了知道了。” 子宁点点头,“主子娘娘对我有大恩,我必要好好制香的。” 菲絮笑着说道“:今后我们同心协力便是。长春宫离御园最近,出了宫门走上一刻钟便到,等会到了那,你莫离了我们,只跟在我身旁,别乱瞄。御园时常有些宫妃逛赏,遇上了行个礼便成。” “嗯,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受训 一路跟着玟梅进了园子,子宁只觉得有些熟悉,不远处是梅林,她以前赏过梅的地方,那晚烟火下的一双深邃的眼睛,她至今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 御园不愧是皇家园林,沁心池上的莲花开得正盛,蓝睡莲,宫粉莲,观音莲,外头难得一见的品种,这儿轻易就能见到,密密连成一片,果然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大片的牡丹,芍药,木槿花都开得艳丽,开得姹紫嫣红。 “能摘御园这些宫花的,整个后宫也只有我们主子娘娘了,没有咱们娘娘之命而随意采摘,是要受重罚的。这些花都是经了花匠精心培育而成,每日盛开不败,这园子里四季都鲜花盛开,花香萦绕。” “怪不得这些花开得这般娇艳,想必都是娘娘的心血。” “可不是,圣上将整个后宫都交由主子娘娘打理,什么季节种什么花也是她一一定了的,你看那木槿花,开得虽没牡丹来得艳丽,却也是另一番滋味,相互配着才看着不生厌。” 一听玟梅就是忠心不二主的,句句都是主子娘娘好,主子娘娘好,让子宁愈发觉得入了这长春宫便是她莫大的幸运来。 “我看那白莲不错,气味淡雅,不似牡丹芍药浓烈,摘为娘娘制香最为适宜。” “那莲生在水里,让小易子陪你去采便是,只万要小心些,那沁心池水深,莫要跌进去了。我自幼畏水,小时被淹过一回,再不敢往水边去,我便带着小恩子帮你在这园子里找冰心草吧。” “成,我只摘能够到的,万不会摔了去。” “恩,那你莫走远,我就在那边,有事来找我便成。” 子宁点点头,拎着篮子就和小易子往水边去。 早晨日头还未完全升上去,风吹来还是酥凉的,池上荷花盈盈而立,粼粼波光,此情此景别说多美了。 “那朵挺好,你帮我去摘了吧。”子宁指着靠近岸边的一朵盛开的白莲说道。” “哎,姑娘等着。”小易子挽起了袖子,将下摆子收了收,慢慢靠近池边,脚寻着岸边慢慢往白莲挪去,将要碰到,就突然传来一声呵斥“:谁人在那里!” 柳之一呵,心想着这些奴才可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今早凉爽,聂贵妃特地出来透透气,赏赏荷。原想着那白莲和青莲正是盛开的时候,才刚进了八角亭里,还未坐稳,莲都还未开始赏,便有人坏了兴致。这几天心里憋屈得慌,这会儿又遇上些不知好歹的奴才,也不知是不是特意和她过不去,她要看什么便要摘什么。 子宁和小易子一惊,忙抬头,池边小坡上的凉亭里有人,小易子眼尖,一眼就看到坐在里头的贵妃娘娘,心里暗叹倒霉。 两人入了凉亭,给贵妃叩头请安。 柳之左右打量,她不识小易子,却对子宁有印象,这不就是那日来夕颜殿送衣裳的浣衣局宫女么,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胆子也颇大了些,这御园里的花是你们能随意采摘的么!”柳之呵斥,小易子哪见过这个场面,低着头就根本不敢说话,待子宁正要回话,便听到聂贵妃凉凉的声音传来。 “何来的不懂规矩的奴才,本宫就是来赏荷的,如今这最盛的一朵都被你采了,你们这是和本宫过不去呢?”那白莲被孤零零扔在了篮子里,看的聂贵妃更恼火。 小易子吓得腿都软了,他刚到长春宫当差,宫里的主子他一个都未见过,何况一来就是传说中狠厉的聂贵妃,他忙颤巍说道“:奴才,奴才是……” 子宁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虽也才入长春宫,但即使聂贵妃再厉害,总不敢办了长春宫的宫人吧,那可是明目张胆和皇后娘娘作对的。 “奴婢是长春宫的宫女,今日出来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的御园采花。” 柳之一听,就不敢妄下定论,抬眼看了看聂贵妃,请她定夺,万一得罪了皇后娘娘可不好。 聂贵妃却觉得刺耳,皇后皇后,有这层称谓在,就事事都压她一头,她如今这般,都拜了魏氏所赐,她想过要给魏氏一点苦头吃,可长春宫密不透风,被守得严实,根本没机会做手脚,魏氏真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她心里冷笑,“:你可莫要搬出皇后来,本宫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你说你是长春宫宫人,可有腰牌?” 聂贵妃之前天天往长春宫去给皇后请安,这个宫女她从来未曾见过,而那个小太监又一副胆怯心虚样儿,叫人不得不怀疑。更重要的是,聂贵妃一听到皇后二字,就狠的咬牙切齿,不管这两个宫人真是皇后的人,还是搬出皇后来压她的,她势必都要给他们点教训,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聂贵妃虽然拿皇后没办法,但罚了这两个宫人来出口气,顺便恶心恶心皇后,事后说起来,她只说不知,那枝莲就是证据,还怕皇后能拿她怎么样?她如今都这般了,倒没什么好怕的了。 子宁摸了摸腰间,不好,那腰牌在玟梅那里,“:腰牌不在奴婢身上,而在另一个宫人身上,娘娘把她唤来一问便知。” 聂贵妃冷笑了声,这个小宫女倒挺大有胆识的,说话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无所畏惧,现在她就这么没威仪了,连个小宫女都不将她放在眼里?她现在可真就没这么多耐心了。 “想必这个丫头还未学够规矩吧?本宫不管你是什么宫里的,对本宫说话连个回字都没有吗,若没人教你规矩,那就让本宫的丫鬟教教你们。”聂贵妃用眼睨了睨柳之。 柳之会意,得了贵妃娘娘的令,底气也愈发足了,若不让娘娘出了这口气,那回去受气的便是她了。 “你们都给娘娘跪下!” 子宁没想到聂贵妃这般不讲理,这分明就是找茬,若要证实她说的话,把玟梅叫来便知,现在却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该不会是想私自罚他们泄愤吧。 子宁这会儿膝盖如何也跪不下去,若她一跪,低头的不是她一人,而是整个长春宫,是皇后娘娘,聂贵妃现在是存心想要他们难堪呢。(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解围 “贵妃娘娘息怒,奴婢采这莲花是用来制香的,这香粉有舒心安神之功效,圣上特命奴婢专门制这香。”子宁无法,这会只能搬出圣上了,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到玟梅姑娘看不到他们,必然会找来这亭子相救。 聂贵妃一听,开始倒有几分顾忌,皇后如今怀有身孕,事事都得圣上眷顾,这是让她最心有不甘的事,若真是圣上的旨意,那她今日就必然不能发作,这个小丫头果真这么大来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子宁,原是浣衣局宫女,如今被派到长春宫当差。” “哦?你倒挺有本事?”聂贵妃眉头一挑,不过是个浣衣局宫婢,倒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如何进的浣衣局?” “奴婢……”子宁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奴婢玟梅,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吉祥。” 聂贵妃抬头看了看,这是长春宫的宫女,她认得。 “子宁初来乍到,若有冒犯娘娘的地方,还请娘娘恕罪。”玟梅忙上前替子宁说话,聂贵妃不好惹,她生怕子宁说错了话。 “本宫可让你讲话了?” 待玟梅还想再说什么,一听聂贵妃的冷哼,只得悻悻闭了嘴。 聂贵妃毋自说道“:皇后是如何教导宫人的,竟这般没规没矩的?”这些丫头,仗着皇后,真是愈发目中无人起来,聂贵妃想道。 玟梅再不敢开口,心里却愈发急起来,她们出来已经挺长时间,如今什么也没采着,还被聂贵妃拖着,回去可不好交差。 柳之冷笑“:皇后娘娘如今身子笨重,在宫里安心养胎,如何有时间教导这些丫头,依奴婢看,贵妃娘娘就该好好给她们训训话,教导教导,莫坏了宫里的规矩。” “让他们去外头跪着吧,免得我看的心烦。” 合着今日贵妃必要拿她们出口气了,不过训训话,晒晒日头,就算让皇后娘娘知道,倒也不能拿她如何。 聂贵妃甩起帕子绕有兴趣地赏起外头的莲花来,再不理会子宁他们难看的脸色。 现在日头刚升起来,跪上一刻倒没事,若日头真升高了,青石板被晒得发烫,那可真够呛了,子宁欲哭无泪,今日出门肯定是忘烧高香了,竟然这么背,第一天当差就要受罚,还是被人迁怒的。 三人出了亭子,子宁远远看着有人朝这边过来,竟然五爷。 子宁赶紧用手肘杵杵玟梅。 “求贵妃娘娘饶命,奴婢错了!再不敢了!”玟梅求得大声,唬了柳之一跳,哼,现在倒是害怕了,看着三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心里越发得意起来。 “哭嚎什么?本宫不过让你们跪着,又没要你们小命,都乖乖给我跪着,别扰了本宫赏花。” “呦,贵妃娘娘好兴致。”炎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子宁,拾步入了凉亭。 聂贵妃抬眼,没想到五皇子竟然来了,“:真是难得,本宫还能在这御园里看到你这样的大忙人。” “贵妃娘娘说笑,即使再忙,也要尽孝不是?” “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亲生不亲生的都如此孝顺。” 子宁一愣,五爷竟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聂贵妃说出这话,不是故意戳人痛处吗。 面对聂贵妃的故意嘲讽,炎宸自当不闻,“:母后贤惠淑德,慈母之心,自该得人孝敬,这是贵妃娘娘羡慕不起的。” “你,”炎宸一言就戳中聂贵妃的伤心处,她只一个儿子,唯一的儿子又这般不争气,没了娘家的庇佑,她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好歹你也唤本宫一声母妃,竟这般与本宫说话,这便是皇后日夜教导的结果?” 子宁只觉得暗火硝烟弥漫,矛盾一触即发,却没想到又听炎宸笑着说道“:母妃息怒,炎宸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今日见母妃在御园赏花心情颇好,倒逾越了,母妃该不会怪罪?” 自来不好打笑人脸,聂贵妃嘴里哼了声,倒也没再追究,她知道这般争下去,她必得不到什么好处。 “娘娘赏花,这外头的宫人跪了一地,没扰了您的雅兴?挡了您的风景?” “宫人犯了规矩,教训教训他们,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五皇子不必放在心上。” “那宫女是长春宫的我识得,若哪里惹了贵妃娘娘,还请娘娘息怒,儿臣正好要去长春宫,将他们领了回去,要罚要骂也得母后做主不是?” 还未等聂贵妃开口,炎宸便冲着外头喊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跟爷走?看回去爷怎么收拾你们。” “你……”聂贵妃一时被堵了说不出话来。 “那母妃,儿臣还有要事,便先走了。”炎宸笑了笑,做了个揖,转身便出了凉亭,随口对着子宁他们说道“:还愣着干嘛,随爷回去领罚去。” 看着往长春宫去的背影,聂贵妃气绝,这个炎宸真真愈发目中无人了,在朝堂上自己儿子被压一个头,这会又不把她放在眼里,无奈聂贵妃又不能拿他如何,气的她直咬齿,看着身边几个唯唯诺诺的丫头,心中无名火烧得旺,一早好好的心情就这样被搅了,“:愣着做什么,回宫!” “是。”柳之忙上前扶,聂贵妃袖子一甩,冷哼一声,自己下了青石阶,柳之心里一苦,这下回去又要挨骂了。 三人一路跟在五皇子后头,眼见着要出了御园,子宁看着空空如也的篮子,只得开口唤道“:启禀五爷,奴婢花未采齐,这会儿回去必交不了差。” 炎宸闻声回头,挑了挑眉“:你还想回去?”这日头渐烈,虽还是上午,却晒得人出了一身的薄汗,若再在御园耽搁,等到了午时,还不知如何晒人。 玟梅偷偷给子宁递了个眼神,虽说五皇子刚刚替他们解了围,却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好说话的,这花没采,大不了回去挨妙菱姑娘一顿骂便是,若惹了五皇子,可就惨了。 “何花?” 没想到五皇子这般问,玟梅有些惊讶。 “回五爷,是沁心池里的白莲。” “不就莲花,爷命喜子去采便是,你们随爷回宫。” “是。”子宁松了口气,又欠人恩情了。 玟梅心里直犯嘀咕,子宁逾越称五皇子为五爷,竟未得五皇子呵斥,还派人帮着采了莲花,这是皇后娘娘怀喜,五皇子因此变性子,对宫人更加和善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肖想 菊萼远远看到五皇子过来,忙向里头通报,“:主子娘娘,五皇子过来请安了。” 长公主萧炎萱也在里头,听到五皇子过来,忙起身站了起来,一见炎宸进来,便说道“:好你个炎宸,当了副将就忘了母后了,我每日都来请安,可真难得见你一面呢。” 炎宸淡笑,作了作揖,“:儿臣给母后请安。” “嗯,宸儿营里事务繁忙,每日起早摸黑,母后都看在眼里,你莫听萱儿胡诌,你能抽空过来,母后就心满意足了。” “母后你偏心,我天天陪着母后,倒不如五弟偶尔来请安一回,往后我也隔三差五来一回,也让母后对我有个念想。”炎萱噘了嘴,撒起娇来。 “你呀,早该把你嫁出去,每次挑来挑去,只想挑个最好的,倒留了你这个祸害。”魏皇后点点炎萱额头,说起女儿的婚事倒有些头疼。 如今炎萱都已经快过了适婚年纪,一群青年才俊状元学士的让她挑,都挑不出一个。她平日里被宠坏了,自己的主意大得很。圣上也是宠着她,她想挑个喜欢的便让她挑去,说是皇家的长公主,到什么年纪都有人求着要,何必急于一时,让萱儿必要挑个喜欢的。魏皇后只得摇头,不嫁也好,在她身边多待几年。 “若没我这个祸害,母后如何天天这般开怀?”炎萱笑得甜,若没遇上个自己喜欢的,她才不要嫁呢。 “有长姐陪着母亲,倒没我和六弟什么事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母后肚子里的小弟弟出生后,除了有姐姐,更应该有哥哥啊,今后跟了你们读书习武,定能长出息。” 炎宸笑了起来,“:我自来训人严厉,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苦,你教便是。” 听了炎萱一席话,魏皇后又忍不住笑了“:本宫都还没看到影儿呢,你们倒打发起弟弟习武来,若生的是个妹妹呢?” “妹妹也好,”炎萱更开怀“:若真生了个妹妹,我定好好疼她,教她琴棋书画,定不会让炎宸他们欺负了去。” “你可莫胡说,我们何时欺负了你,更谈何欺负皇妹?”炎宸勾了嘴角,他自来遇上这个可爱的皇姐,才会多说上几句话。 魏皇后笑着说道“:你们莫争,不管皇弟还是皇妹,母后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如今你们都长大成人,出嫁的出嫁,开府的开府,今后就只他陪了母后,母后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 “皇弟皇妹还未出世,母亲就开始偏心啦?”炎萱一副委屈的表情,又惹得魏皇后一阵笑。 炎宸看着这和谐的画面,倒也没将方才聂贵妃为难宫人一事提出来。母后自来与聂贵妃不对头,没必要因一件小事惹了母后不高兴,如今心情舒畅才是最重要的。 坐了半响,炎宸借说军中有事,便先退下了。 炎萱送了炎宸至门口,便折了回去,继续与母后说着话。 子宁正在院子里研磨冰心草呢,就被人唤了出去,到了园子里才知道是炎宸。 “什么味道?”炎宸嗅了嗅。 子宁有点蒙,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碰了香料,自己闻不出来,可身上肯定粘了香味,“:五爷闻到的可是凉凉的香味?” 炎宸没有回答,却突然靠近,吓得子宁退后两步。 “再往后就要摔到花圃子里去了。”说着,炎宸侵身上前,伸手将她捞了过来,离他的胸膛便只有两公分。 “五……五爷……” 炎宸凑近,在她脖颈旁吸了吸,“:确实有香味,原来是你身上的味儿……”许久不见,炎宸愈发想念,在军营中练兵时,也时常能想起她来,原以为小丫头不识抬举,自己十来日不去管她,长时间不再见她,那种念想也能淡了些,却没想到思念之情愈发浓烈,如今看着子宁坦然无事般,也不知她如何想的,而自己却百般想念,倒有些不甘心。没想到竟能在御园里碰到她,更没想到今后她就在长春宫当差了,那今后见她就方便了。 子宁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个男子,连鼻息的温热都感受得清清楚楚,只差一点便要贴近他的胸膛,热气喷在她额头,不知不觉就烧红了脸。她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就碰触了炎宸,更担心会有宫人经过,撞到这一幕。 炎宸发现今日的她十分乖巧,红坨坨的脸蛋,微垂的眼睑,一动不动僵硬的身子,莫名的,心情就好起来,“:宁儿……” 子宁心里一机灵,她不否认这叫唤声音很好听,可这是她的闺名,自来只有母亲这么唤她,今日从一个男子口中叫出,竟有一种缠绵感。 子宁抬起来了头,让自己勇敢地看着炎宸的眼睛,竟没发现有半丝玩笑与轻浮,撞进的是一潭深情的眸子,她差点沉溺其中。 子宁赶忙收了视线,“:自奴婢母亲去世后,再无人这般叫过……” “那今后这名儿就属爷一人的了。” “可是奴婢……” 子宁还未说完就被炎宸捂了嘴,手上一收,将她捞了过去,转身躲进树丛后头。 子宁再草缝间看见两个宫女嬉笑走过,轻轻松了口气,待她反应过来,只觉得四周都是男子温热的气息,炎宸的手搂着她纤细的腰,他的胸口贴着她的背…… “五爷,她们过去了……” “嗯,爷知道。” “那您放开……” “别动,就让爷抱会儿。” 子宁欲哭无泪,她不知如何推开,依她的力气估计也推不开。五爷果然是五爷,先前不过是表达自己喜爱之情,得她逃跑后,如今却这般霸道,说抱就抱,让她一个小宫女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也不知如何拒绝,她也不敢乱动,外头偶尔有宫人走过,生怕被人发现。 “五爷……奴婢还要做事呢……” 炎宸笑着放开子宁,看着她一副苦瓜神情,抱她还是她委屈了?反正今后机会多得是,他也不急于一时,“:你的小名就只爷能叫,记住了么?” 子宁点点头。 “爷也要回营了。”炎宸松了手,看着子宁如获大赦般,大口大口呼吸着,勾起了嘴角。 子宁等着炎宸出去后,自己才偷偷出去,想着她根本就没做什么,竟和做贼一样。(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和亲 傅凌风看着炎宸满面春风地走过来,今天日头可是打西边出来了,“:遇见啥好事了,能让千年寒冰的五爷也能露出笑容来。” 炎宸白了他一眼,抬步往前走,“嘴碎!” “五哥你等等我,今日使臣觐见圣上一事,还不知什么结果,若真讲和了,那便不用劳民伤财出兵打仗,弄得生灵涂炭了。” “父皇现在在南书房,召见我们估计也是因为这事,你快些跟上,这千万百姓的命运也只在这来使谈判中了。” 出兵打仗就要死人,不管打不打得了胜战,受苦受难的都是黎民百姓,若真是能说和,那便再好不过了。可炎宸担心的是,如今本朝虽然已经从贫苦中摆脱开来,国力日渐强盛,可在兵力方面,却投入不多,从祖皇帝开始便重文轻武,而鞑人崇武众所周知,若真要倾重兵力抗击鞑人,也是有八九分胜算,可那样代价太大,鞑人又处边境之地,粮草物资的运输也是劳民伤财的大事,若真能讲和,乃是上上之策。可鞑人狡猾贪婪,不知会提出什么条件来。 子宁拿起捣杵继续捣起香草来,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这样了,对刚刚五爷的碰触没半分排斥,竟然还想起那沁人的龙涎香来。 “哎,发什么呆呢,刚刚五皇子叫你去干嘛了?” 突然被人拍了肩膀,吓了子宁一跳,回头,是菲絮。 “没,没啊,不过训斥我不守规矩。”子宁撒了个谎,想起那双粗砺温润的手,脸上就热起来了。 “果真?”看着不像啊,菲絮想着刚刚五皇子还一副和善的表情,半点没有阴沉发火的迹象,对子宁的请求还能满口答应,原以为是因着子宁样貌看上她了呢,却没曾想五皇子依旧是那般不知怜香惜玉。 “妙菱姑娘说了,主子娘娘甚是喜欢那香粉,还说要再赏你呢。晚些时候你随我将那白莲香送些让主子娘娘闻闻,若娘娘喜欢,便加进去,若不喜欢,便罢了。” “哎,白莲已经淬过,磨了粉,待晚些时候晒干了,便可送去。” 菲絮点点头,看了看子宁专心埋头捣药,想着倒还是个实在的丫头。 南书房,炎宸还未走近,里头便传来杯盏摔地的清脆声,忙拾步而进。 “里头发生何事?” “回五皇子,圣上刚接见了使臣,恐是鞑人可恶,惹恼了圣上,圣上一回书房便大发雷霆,您进去可要小心些。”守在外头的太监总管回道。 炎宸一听就觉着事情恐不好,父皇向来沉稳,不会随意大动肝火,他忙跨槛入内。 “儿臣叩见父皇。” 玄翰平了平气息,抬了抬手“:免了。” “发生何事,惹父皇如此不快?” “哎……”玄翰叹了口气,眼里却喷出恨意,“:今日会见使节,鞑人厚颜无耻,令朕痛恨!” “鞑人提出什么要求?”若是一般的财宝粮食,父皇不会怒气至此,除非鞑人提出割让土地城池还是? “和亲!”玄翰说得咬牙切齿,想起使节说得冠冕堂皇,只恨当时没有一刀杀了他。 “啊?”炎宸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脑海里快速反转,如今宫里适婚又未出嫁的公主虽不多,但也有几人,不知鞑人求娶的是哪个,“:他们真要求娶我朝女子,而父皇若心疼公主,只找个番王郡主或是朝臣之女便是,也算给足了面子。” “若真是这样朕也不必气恼了。” “他们还有更非分的请求?” “他们要求娶公主,还必须要是嫡公主!” “什么!”炎宸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那使节那些鞑人是什么胆子,竟还敢求娶嫡公主,真是愈发蹬鼻子上脸了,不给他们些颜色,倒小觑咱们了!” “朕何尝不恼怒,若其他庶公主也便罢了,长公主从小便在朕身边长大,朕定不会妥协,否则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炎宸心里怒气翻腾,他秉着能不开战便不开战的想法,免得百姓受苦,如今自幼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长姐受大了威胁,他恨不得立马就持矛上战场,取下那鞑人领头的首级来。 “没有还旋余地?傅大人如何说?” “明日朕在朝上说这一事,最后如何回应使节,还得众人商议。今日召你前来,便是让你回去加强练兵,若这事谈不拢,开战在所难免。” “儿臣定好好练兵,待父皇一声令下,便杀敌军片甲不留!”如今炎宸这口气如何也咽不下去。 玄翰点点头,“: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回去吧,让朕独自一人静静……” 炎宸跪安退下。 子宁往皇后娘娘的寝殿送了香粉,在殿外候着消息。 炎萱急急忙忙从外头进来,面带焦急,殿门口一干宫女还未来得及请安,便一阵风似得进去了。 “母后,萱而不想嫁……”炎萱带了一脸的哭腔,才刚踏进殿门,便唤了起来。 “发生何事?”魏皇后从内室被宫女搀了出来,未见其人便闻其声,不是她宝贝女儿还有谁。 “母后可听说了,今日使节向父皇求娶公主,还必须要嫡公主,外头都在传呢,若父皇真同意了,可如何是好?” “怎会这样!那鞑人是什么东西,竟有脸来求娶我朝的嫡公主,萱儿放心,你父皇定不会同意的。”魏皇后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急起来,圣上宠爱萱儿是一回事,遇上军国大事,她们这些女子都是要靠边站的,即使圣上再反对,也抵不过众臣和江山社稷去。 炎萱看着母后动气,倒开始反过来安慰起来,“:母后您身怀六甲,万不要动怒,有父皇在,萱儿定能平平安安待在你们身边。”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哽咽了。 魏皇后握了炎萱的手,“:母后晚上便和你父皇说说,他这么疼你,定也不会舍得让你去和亲。” 炎萱点点头,若真要她去和亲,不去一头撞死罢了,倒比客死异乡好。 子宁在殿外头听得明白,殿门口的几个宫女也都面面相觑,鞑人在她们心里便是野蛮残暴的印象,若真让她们娇滴滴的公主嫁过去,还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大局 金銮大殿内,群臣争论不休,观点无非是站成两派,一派赞成和亲保国家安宁,一派极力反对,势必出征手刃鞑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今那賊人都欺负到天家头上了,那萱公主是何人?是圣上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又岂是蛮夷之族可肖想的!臣请旨出征,势必取他们领帅首级回来!”说话的是傅大将军,而与他站成一派的多是武将,养兵千日,保家为国,武学男儿也只能在战场上扬名立万,没有战争,何来名利。 葛右丞有些痛心疾首,他们一个个为着自己的名利,竟置普天老百姓于不顾,公主虽尊贵,却怎能敌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圣上舍不得公主他能理解,可君主自应该心顾天下苍生,能用一个女子换来国家安平,何乐不为?那些武将为一己之利助纣为虐,劳民伤财,民不聊生,打仗又岂是嘴里说说这么简单?“:圣上万不可出兵啊,前些年青州旱灾,生灵涂炭,后又经历云城水患,局势动荡,去岁堪堪斩了贪官,安抚民心,如今朝局稍稍安定下来,如今若贸然出兵,必然有弊无利啊,切莫为一时之气而置国家于危难间……” “葛老说得好笑,如何叫一时之气?那鞑人都要爬到咱们头上来了,今日许了他们和亲,明日必蹬鼻子上脸,定有非分之求,我们这般求和,不过让他们长了志气,我泱泱大国,竟得这样的威胁,您身为一朝右相,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还是您想咱们当缩头乌龟不成?”炎宸反唇相讥,如今开战与否决定着他皇姐的命运,他是如何都要备水一战的。 “五皇子,你贵为皇子,更该心系天下才是,而非一味在此意气用事。边疆路途遥远,又是北寒塞外之地,若出兵开战,我朝将士必然讨不到便宜,这个道理五皇子不会不懂。”葛右相紧咬不放,一旦开火,粮草就吃紧,还需想办法筹备粮草物资,这于谁都不利,将会是个大麻烦。 炎禹沉默许久,终于俯首上前,“:父皇,葛右相说得甚是,用兵反击代价太大,不如和亲来得划算,况且那使节也是诚心求娶,听说他们的王上也是壮年之士,公主嫁过去也是一宫之主,必不会委屈了公主……” 炎宸立马沉了脸,炎禹这么说什么意思?他若真想把萱公主推入火坑,他第一个饶不了他! 玄翰一听便火冒三丈,一拍龙纹扶手,震得身边的大太监吓得一下跪在了地上,底下一干众臣也跪了下来,“:混账东西!她虽不是与你一母同胞,却还是你的嫡亲妹妹,朕如何就养了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炎禹却面不改色,看得炎宸甚为奇怪,他又想出什么花招? “父皇息怒,请听儿臣说完,萱公主是儿臣皇妹,儿臣自然不想她远嫁鞑人,儿臣这儿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你说,朕倒要听听你能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若再说些风凉话,朕必不饶你!” 众人看向炎禹,这棘手的问题还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炎禹笑了笑,也是该他长脸的时候了,“:这答应鞑人和亲不假,公主出嫁也不假,只此公主非彼公主……” “你是想来个偷梁换柱!”葛右相一语中地,这可行得通? “正是!”炎禹继续说道“:公主养在深宫,那鞑人如何见过?我们只找个适龄女子,是不是公主也只凭父皇一句话而已,说她是公主那她便是公主,鞑人怎能分辨?” “炎禹说的倒还是个法子,”玄翰的眉头终于松开了点,“:找人冒充公主虽不是君子所为,但对付那些狡猾阴险的鞑人,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炎禹,这些时日你确是有长进啊。” “儿臣也是替父皇分忧,护妹心切,才能想出这两全的法子。” 玄翰点头,“:如此,再不必争论了,朕同意和亲之事。” “可是圣上,若鞑人发现和亲之人并非长公主……”办法虽好,但傅将军还是有所顾虑。 “只我们不说,怎会发现?宣战确实属下策,朕意已决,就让\''长公主\''出嫁!” “圣上圣明!”“圣上圣明!” 炎宸也松了口气,只能保住皇姐便好。 出了大殿,炎宸唤住炎禹,“:今日大哥真是想了个好法子,若没这个主意,依葛右相咄咄逼人之势,父皇必将动摇将皇姐嫁与鞑人。” “五弟抬举了,我也是替父皇分忧而已,况且公主也是我的妹妹,自然不舍她远嫁。”炎禹现在心情颇好,如今也在父皇出谋划策长了脸,得了夸赞,自然有些得意。 “我替长姐谢谢大哥。” “五弟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好了,你也莫再谢了,大哥有事,先走了。”炎禹心里暗笑,平日里一向冷面视人的炎宸,竟还会好声好气服他,母妃真是厉害,可帮了他大忙。 翠羽急急忙忙跑进芍漓宫,“:长公主,大好事,听说圣上同意和亲啦!” “你说什么!和亲?好事?”炎萱一时慌了,抓了翠羽的袖子不放,“:你给本公主说清楚,父皇真的要将我嫁给那鞑人?” “公主稍安勿躁,不是,哦是要嫁嫡公主,但不是要嫁公主你。” “什么?”炎萱懵了,“:那要嫁谁?你可是要急死本公主!” “圣上找人替嫁,假扮长公主,这样公主你便不用去和亲了。” “真的?我就知父皇舍不得,我堂堂嫡长公主,如何能去嫁那蛮人,那鞑人也真是可恶,竟提出这般无礼要求来,害本公主担惊受怕两日。也不知哪个可怜的姑娘替我出嫁,我定要叫母后给她多备些嫁妆,多送些婢女跟去。” “公主心善,那替嫁之人虽远赴蛮夷之地,但是以公主之仗和亲,嫁与鞑人王上,圣上认她为公主,也是她福气。” 炎萱点点头,心里一桩心事了了,其他都不是大事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请安 “使节两月后启程,公主出嫁一应事务就有劳妹妹操办起来,面上的阵势必不能少,随嫁的宫婢该添就添,以嫁妆一百零八台公主仪仗出嫁,嫁妆单子列好只管来本宫这里报就是。公主出嫁前的这两月,倒要辛苦妹妹了。” “姐姐身子重,这些繁杂事务妹妹自当辅佐,谈不上辛苦,能为嫡长公主筹备婚事,倒还是妹妹的荣幸呢。”聂贵妃嘴角含笑,面容矫好,两人一派姐妹和谐之相。 “也多亏禹儿想出这个好主意,我倒还要谢谢妹妹呢,妹妹教导有方,为圣上解决了一大困扰。” “姐姐说笑了,炎禹不过心疼公主,出自爱护之情才想出这法子,也是他应当做的。” 魏皇后不管聂贵妃先前如何,只因炎萱这事,她倒是真心实意说这番好话的。 “那妹妹便下去筹备起来,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明个儿公主调教好,妹妹就领来给姐姐请安,毕竟她也要唤你一声母后不是?炎华那丫头也是好命,夕嫔倒要去烧高香了。” “毕竟要远嫁,倒也不易,你替我去夕嫔那看看,莫不要委屈了她。” “姐姐真是慈悲为怀,封她女儿为固伦公主,以长公主身份出嫁,今后也是正宫王后,这可是莫大荣幸,夕嫔该感激还来不及,怎能说委屈。” 魏皇后听了,心里冷哼,倒不是你的女儿。 “妙菱,将我那副玉镯子给夕嫔送去,便说本宫会一直念着她的好,另外关鸣宫偏殿也小了些,便让她搬去主殿住罢,毕竟也是固伦公主的生母。” 聂贵妃却有些意见“:以夕嫔品级,如何能入主正宫,这于祖制不合。” “这有何难,本宫去圣上那里求一道旨,封夕嫔为妃便是,这道封赏也算在情理之中,估计都不用本宫去求,明日圣上便会传下旨意来。” 聂贵妃心里满不是滋味,那夕嫔何德何能,无家世无背景,选秀入宫才得圣上一夜宠幸,便怀上公主,被封为嫔,如今仅凭一个女儿便被封为妃。而自己从龙潜府邸时便跟随圣上,辛苦育有一子,如今却不得圣上恩宠,虽贵为皇妃,却永在一人之下,又年老色衰,哪比得上夕嫔年轻貌美,若圣上因此再次宠爱夕嫔,那可是得不偿失。 “姐姐说得是,没事那妹妹便先告辞了。” 魏皇后点点头,心里暗思,她虽闭门安胎,不问宫事,却也不能因此让聂氏钻了空子去,必要再扶持一人相互钳制,她才能安心坐稳自己的位置。 炎华自来没穿过这等华贵的宫服,一日间,她的吃穿用度都已不同,连她额娘也入了住正殿,她们再不会是被人遗忘的母女俩,只她将要永远离开她的生母,让她万分心痛,却又无可奈何。父皇和母后的命令她不得不听,若是她替皇姐出嫁,能让额娘过得好些,她也心甘情愿。 “炎华给母后请安,母后吉祥。”炎华眼眸低垂,谦卑乖顺,自来没这么多人关注她过,如今她倒有些不习惯。 “好孩子,快起来,来人快给公主看坐。” “谢母后。”炎华再次跪拜,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如今却是她名义上的生身母后,她额娘一再嘱咐她,对母后说话要亲切些,要端庄大气些,做出长公主的样儿来,可她如何都装不出来,她与额娘在无人问津的后宫冷院内生活了十来年,连奴才都要给她们脸色看,这让她和萱公主如何能比,性格又怎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她只能尽量平稳心情,面对皇后的问话,将事先额娘教她的说辞一一表达出来。 “公主和亲,这是一国大事,也是关系到边疆的安定,炎华你功不可没啊。” “母后言重了,华儿惶恐,能替皇长姐出嫁,是华儿之幸……” “以后再没什么皇长姐,你便是本宫唯一嫡出女儿,可明白了?” “是是……”炎华连忙揪了帕子底下了头,她又说错话了。 “你此次远嫁,若有什么要求,就尽管向母后提便是,那嫁妆单子也列了一半,你可看了,可有意见?” “全凭母后安排便是,华儿没什么要求。”炎华踌躇着,突然站起身来,跪在了皇后面前,“:只华儿再不能在额娘身边尽孝,今后望母妃庇佑我额娘……”说着眼框也红了起来 “你这孩子,你该叫母妃才是。” “啊?”炎华一时没听明白。 “圣上有意封夕嫔为夕妃,召旨已拟,明日便会下召。” “果真?谢父皇!母后!”炎华破涕为笑,今后再没人欺负她额娘,哦不,是母妃了。 炎萱和炎勋坐在一侧,倒有些感触。 炎萱走了过去,拉起炎华,这个妹妹她素来陌生,也只每年的宫宴上见过一回,若不是如今她来替嫁,自己还记不起有这么一个人来,看她样子,也知她过得并不好,自己倒是幸运多了。“:皇姐也定要给你添份嫁妆的,你放心,有我和母后在,定不会让母妃受苦。” “嗯,华儿明白。”炎华笑了笑,这就是她的命,也只能认了。 “嬷嬷教你说的话,教你的规矩,你可都要好好学,嫁过去后可莫出了什么岔子,你身上可是担着重任,圣上与皇后娘娘对你好,你更该好好报答才是。”聂贵妃在一旁冷声说道,这炎华比起炎萱,气质上就差了一截,说话谈吐也没半分长公主气势,若不好好调教,到时万一被拆穿了,可是会惹大祸。 “华儿明白,定不负父皇和母后的恩德。” 魏皇后点点头,虽然炎华从性格上是怯弱了些,但从容貌上却是不输炎萱的,只好好调教,倒也不成问题。 长春宫后院。 子宁花了四五日功夫,终于将改良过的绿云福身香粉制成了。她瞅瞅院外头,自从那日被轻薄之后,炎宸再也未出现,现在自己竟然还时常想起那个孟浪的人来,真是疯了,五爷来不来关她什么事? 如今又逢“长公主”要出嫁,长春宫里缺人手,一人还要当成两人来忙,她倒还有闲工夫想这乱七八糟的事了。子宁赶紧摇摇头,想把脑子里的影子赶走。刚刚众人才刚从皇后娘娘的宫里请安出来,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被圣上刚封的长公主,长得确实漂亮,不过可惜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对弈 “子宁,你倒好运气,主子娘娘又有赏了。”菲絮从屋里头出来,拿了一小个金垛子递了过去,“这几天辛苦了,这是你该得的。” “谢主子娘娘赏赐。” “我已经替你磕过头啦。主子娘娘还有吩咐,命你我二人往芍漓宫去一趟,送些香粉给萱公主。主子娘娘向来疼爱萱公主,这香粉公主必然喜欢。” “哎,我这就去拿。” 芍漓宫内。 炎萱心情颇好,摆了棋局拉起炎勋对弈起来。 “姑奶奶你可放过我吧,你这一步一悔的,让我想赢都难。”炎勋扔了棋子就不干了,“:什么叫做举棋无悔真君子,你这般分明就是耍赖皮,不和你下了,我去看我的书去。” “我可不是君子,我不过一个小女子,这话对我无用。那死书有啥好看的,还不多陪陪你的长姐,我差点就要远嫁再也回不来了,也不好好珍惜,让让我怎么了?”炎萱白了炎勋一眼,拿起黑子递了过去,该你了。 炎勋倒有些崩溃“:我已经让了你五子,还要如何?你技不如人,倒耍起无赖来了。” 一旁婢女偷偷憋笑,这姐弟俩从小便吵吵闹闹,如今长大了,便开始拌起嘴来,就像今日,六皇子好不容易来看萱公主一趟,硬被拉了陪她下棋,六皇子一副为难又不敢忤逆的样子,真真好笑。 “谁是无赖呢?”炎宸从外头进来,发现炎勋也在。 “五哥!”“皇弟。” “皇姐今日好兴致,怎的炎宸从不知皇姐竟然喜欢下棋?” “她不过拿我消遣。”炎勋抱怨起来。 “炎宸你莫听他胡说,不过让了我几颗子便小瞧人了,最近我棋艺可是大有长进的。” “果真?”炎宸挑眉,他心里清楚的很,他这个皇姐自来不爱这些琴棋书画,凡是闺中女子该学的,她都无甚兴趣,反而喜欢看男孩子的刀刀枪枪来,苦于圣上威严,对于琴棋书画都学了些皮毛,如今她却说大有长进,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和亲一事之后,我总觉得之前自己太过任性了,仗着父皇母后的宠爱,无所用心,这琴棋书画都能修身养性,我也渐渐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可六弟不给我面子,这会便甩手不下了,不若你陪我下盘可好?” 炎勋坏笑,连连赞同“:对对对,五哥棋技好,叫他陪你下。”说着自己便从炕上溜了下来。 炎宸苦笑,他不过许久未见炎萱,遂经过芍漓宫顺便进来看看,没曾想炎萱竟要拉着他下棋。 “你莫逃,”炎宸眼疾手快将炎勋逮了回来,“:杀鸡焉用牛刀,出个小将就绰绰有余。” 炎萱一听,两腮鼓了气,不服地说道“:好呀炎宸,竟敢骂我,你可别小瞧了我,今日我必杀个你片甲不留,赶紧摆局!” 炎勋幸灾乐祸,赶紧闪开,他就想看五哥为难的样子,在外头一向威风凛凛五哥,竟还有这么一天。 此时外头宫女来禀,皇后娘娘命人送东西来了。 炎宸松了口气,真是来得及时,忙说道“:赶紧让人进来。” 炎萱睨了他一眼,微微说道“:你可别想逃。” 子宁跟在菲絮后头,捧着一个红色漆木锦盒进来了。 炎宸一挑眉,竟还能在这看到她。他几次都想过去长春宫,要么公务缠身,要么母后休养免了请安,他根本没机会见到她。 “这是什么?”炎萱指了指子宁手上的锦盒问到。 “回长公主,这里头是奴婢特制绿云福身香粉,主子娘娘喜欢,又特命奴婢送些来给长公主。” “哦,有这么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让母后也喜爱不已。”炎萱微微起身接过子宁递上来的香粉盒子,一打开盖来就满是幽香,而这种香味悠远却不腻,更带了丝丝清凉的薄荷香味,具体是什么制的却叫人闻不出来,只叫人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果真是好东西,你倒挺有本事,翠羽看赏,每人都赏五片金叶子。” “谢公主。” “下去吧,”炎萱看了看炎宸,“:今日我必不会放过你的,以为这样就逃得了了?” “慢着!”炎宸对菲絮和子宁唤道,“:以皇姐的棋艺,何需我出手?”炎宸一脸坏笑,若有所思。 “你这什么意思,可是看不起我?”炎萱现在满腹斗志,刚刚赢了炎勋不算厉害,若真赢了炎宸,那连母后估计也要夸她几分,其实也不是她突然开窍了,不会今天心情好,突然起了兴致罢了。 “我说连个婢女都能赢你,你可信?” 炎萱满不服气“:我输给你便罢了,竟还能输给个宫女?真是可笑,炎宸你可真是太小瞧你皇姐了。” “长姐不信那便试试,我随意唤一个人来与你对弈,若长姐赢了,我再让八颗棋子陪长姐下可好?” “我可不依!你这般羞辱我,让八颗子便算了?” “长姐要如何?” “把你那把赤金小匕首给我。” 炎勋朝炎宸看去,那匕首向来是五哥心爱之物,这下可玩大了。 “成。”炎宸笑了笑,随意指了指“:你,和长公主来一盘。” 子宁一时发愣,不意大家纷纷朝她看来,抬头一看,五皇子竟然直指自己,这如何能成,若输了,五皇子的匕首可就没了,她可承担不起这罪责。 “奴婢棋艺浅薄,非公主对手,还望五皇子另选他人。”子宁忙推辞。 “爷叫了你便是你,赶紧上前来。” “就这小丫头?”炎萱满腹狐疑,若要比样貌她估计还有可能输,若说下棋,她也不是吃素的,这也太小瞧她了吧? “你差事不想要了?”炎宸挑了挑眉。 子宁满心无奈,五皇子的旨意她自然不敢违抗,“:那奴婢就试试,若奴婢输了……” “撤了你的职。”炎宸满口说道 “啊?”子宁小心肝一下就漏跳了一拍,为啥五爷总对她时好时坏,这会儿不是明显住弄她么。 子宁心里欲哭无泪,好在她也是精心研究过棋谱的,就是不知萱公主棋艺如何了,可她赢不赢,都不会是好结果,早知她就不跟进来了,为了几片金叶子丢了差事倒有些不值。(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画像 子宁嘴上说着棋艺不行,等真正摸上了棋子,就变得愈发专注了。 炎萱年纪岁大了子宁许多,可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哪是子宁对手,棋子步步被吃死不说,竟还被逼得无力还击。下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想到小小宫女,竟还有如此棋艺!”炎勋惊讶,顿时对子宁就不敢小觑,他看了看炎宸,难道五哥厉害到这地步,竟然连谁会下棋都看得出来?还是母后宫里的宫女个个都身怀绝技? 炎宸含笑,他虽知道子宁该是会下棋的,却不知竟还这般厉害,这丫头也太实诚了些,半分面子也不给炎萱留,不过十来招就把炎萱吃得死死得,估计这阵子炎萱不会再碰那棋子了。 “不玩了不玩了,”炎萱顿感没了面子,再下下去只能输得更惨,索性丢了棋子认输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说着就摞下手上的金镯子递了过去,“:棋下得不错,这镯子本公主赏你了。” “这,这镯子贵重,奴婢不敢接受……”不过下了盘棋,就得这么重的赏赐,子宁如何敢接。 “你赢了本公主,若本公主不赏你些,倒说我输不起了,拿着吧。”炎萱一把将金镯子塞到子宁怀里,看着子宁一副谦逊样儿,又能制香又能下棋,还长得娇滴滴的,炎萱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五弟,是可是看上这丫头了?”不然怎会特意点了这丫头来下棋,依这宫女相貌,也是宫里少有的,炎宸能看上倒也不奇怪。 “公主莫胡说,奴婢惶恐。”子宁吓得忙跪了下来,这皇子龙孙的,如何是她一个宫女能肖想的,这事儿传出去,自己定没好果子吃,炎萱虽然说的口无遮拦,但对她来说却是祸从口出,多少人盯着她这位置想挤进长春宫来呢,就差抓不住她的把柄。 “看皇姐你把这小丫头吓成啥样儿,她原在浣衣局当差,是罪臣纪义淮之女,如今被派到长春宫当差,就算我想要,也得不了啊。”炎宸嘴里说得轻松,也不知是真情还是玩笑。 “原来竟是纪家小姐!”怪不得举手投足间透着大家闺秀般的气质,不然有哪个宫女还会下棋的,这倒让炎萱刮目相看了,“:听说纪家姑娘生的貌美,今日一见果然清丽脱俗。” “奴婢惶恐,纪家七姑娘已死,如今奴婢不过一个制香宫婢,身上技艺不过前世所学,世上再没什么纪家姑娘。” “也罢,不提你的伤心事了。若不这样,你与五弟下一盘棋怎样,若你能赢她,我再赏你一个金镯子。”炎萱有心捉弄,子宁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就算与炎宸对弈也不会输得太难看,只她断定炎宸定会有意让子的,她性子虽不拘小节,眼睛却是雪亮的,炎宸看那小丫头的眼神自逃不过她的眼睛去。好不容易看到炎宸对一个女子有兴趣,她又如何能放过看好戏的机会。 子宁有些六神无主,看看炎萱又看看炎勋,最后又看到炎宸含笑的眼神,她不过是来送香而已…… “只是奴婢出来已久,这香粉送到了,必然该去回命……” “这有何难,让菲絮先回去便是,你若怕被咱们五皇子杀得片甲不留,要不与我来一局如何。”炎勋看着这小丫头倒挺有意思,与他见过的宫女都不同的,没想到母后的宫里竟还有这般人物。 “奴婢……”子宁欲哭无泪。 炎萱一脸焦急,这炎勋怎的也突然来了兴致,这是要坏五弟的好事呢,“:你可莫瞎凑热闹,以你的棋艺,我劝你还是回去再练练,可别丢人现眼了。” “五哥哪有这个闲功夫,他是大忙人一个,哪有心情陪一个小丫头下棋,你说是吧五哥?” “今天我倒真还有时间了。”炎宸笑着说道。 自己果然料想不差,炎萱心里暗笑,平日里面上冰冷的五弟哪有闲情逸致和一个小丫头下棋啊,当然,子宁并非普通宫女,单从样貌上来说宫里估计再找不出这样的宫女来。 子宁只得在棋盘面前坐下,毕竟以她身份有机会下棋是不易的。除了今日,她已经许久未碰棋子了,拿起棋子便想起母亲和二姐来,下便下吧,估计以五皇子的棋艺自己该是不赢了的,只博他们开心罢了,好歹自己以前的棋谱也没白看。 “你可别因他是皇子就害怕了,你若赢了,这镯子也归你。”炎萱开始兴奋起来,又叫宫女拿了一个金镯子来,她好久没看五弟吃败仗了。她试过子宁,以她棋技,能赢了炎宸也未可知。 “奴婢自当尽力便是。”子宁点点头,她想着自己必然敌不过五皇子,况且五爷男子汉大丈夫,必然也是输得起赢得起的,遂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子宁执黑子先行,步步走的稳健,不过十几颗子,便被炎宸步步紧逼,开始落了下风。她执子长思,不气不馁,棋子落得谨慎,虽被强势的棋风逼得退无可退,可黑子严防死守,下得滴水不漏,叫炎宸根本讨不着便宜。 “五弟你可是怜香惜玉,偷偷让起她来?”炎萱开起玩笑来,若炎宸输给了一个小宫女,这就好玩了。 炎勋看的明白,五哥真是半点水没放,是这小宫女实在太厉害,倒让他有点感兴趣了。 “棋艺倒有几分水平……”炎宸睨了睨子宁苦思认真的侧脸,竟有些看痴。 子宁一心扑在棋局上,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个强劲的对手,她每下一步都要思前想后考虑半天,半分不让白子钻了空子。 “子宁可是认真了,五哥你可要小心,莫丢脸了。”炎勋唤道。 炎宸笑了笑,她下棋专注的神情与平时一点都不同,但同样可爱。 两人拼杀了一下午,看的炎萱都快熬不住了,最终,炎宸堪堪险胜三子,而子宁却是输得心服口服。 炎萱说到做到,拿出金镯子将要赏给子宁时,外头突然有个宫女焦急跑进来,被翠羽给拦了下来,“:做何冒冒失失的,没看见主子都在里头吗!” 那宫女也没来得及请安,开口便说道“公主不好了,你的画像不知怎的竟出现在使节手上了!” “什么!”“什么!”几人大惊失色。 “你再说一遍!”炎勋两步上前揪了宫女的衣领子。(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阴谋 “奴婢也不知那那使节如何得了公主的画像,只这事情千真万确,圣上正为此头疼呢。” 炎萱一时摔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想明白,这该如何是好…… “皇姐莫急,我这就去父皇那核实消息,看看有没有解决的法子,或许使节得到的是别人的画像也说不准。”炎宸起身,面带焦急,公主画像竟到了外节使臣那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画像好好的又怎么会到他们手里,这画像又是谁画的?这事情背后定有人操纵,没准就是个大阴谋,可公主出嫁,对谁又有好处? “我同你一起去!”炎萱怎么能做得住,这关乎她今后的命运,她无法想象若使臣认定了和亲的人是她,那她该如何应对。嫁吗?她做不到,不嫁,必定会惹来战祸,她必要找父皇问个清楚。 “那外朝南书房乃父皇议政之地,长姐如何能去。你稍安勿躁,我与五哥一同去问个清楚。”炎勋忙拉住炎萱。 “这关乎我一辈子的事,我怎能坐得住!”炎萱性子倔,不是别人三两语就能说得通的,她起身就作势往外走“:屋里人都跟上,本公主要起驾南书房。” 那她咋办,她没有腰牌,一个人如何回长春宫,子宁也有些手足无措,接触了一下午,她也挺喜欢这个长公主的,她不羁的性格,说一不二的豪迈大气,叫她有些羡慕。一听这事,她也担心起来,若使节真得了长公主的画像,那长公主必嫁无疑的,也不知长公主这么要强的性格如何承受住,但愿这事还有回旋余地…… 炎宸无法,只得带了炎萱一块去。 菲絮忙轻声对着子宁说道,“:现下也无人能顾得上你,你一个人也回不去,先与我一道跟着长公主去南书房吧,回来再派个人送你回去。” 子宁点点头,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皇后娘娘可知道此事?”炎萱问到。 “小英子一打听到这事儿便跑来芍漓宫,长春宫还未去呢。”宫女回道。 “这事儿万不能让母后得知,如今她情况特殊,稍有不慎就会动了胎气,不到万不得已莫让她担心。”炎宸说道。 “五哥说得是,这事找母后也无用,必先要找父皇一问究竟。” 炎萱点点头,现在她慌得是六神无主了。 抬轿撵的太监在前头脚步走的又慌又快,子宁只得小步快走,差点就跑起来了。今日是她第一次出了后宫,过了一道道宫门,过了长长的永巷,进了宏武门,就感觉宫廷守卫多起来,禁卫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跨过宫门,入眼的是一座宏伟的宫殿,黄金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走兽飞檐气势恢宏。汉白玉石阶底座,足有数丈高。红色朱漆大殿门上头悬挂了一副金丝楠木大匾额,上面龙飞凤舞雕刻着三个大字:太和殿。 轿撵未做停留,绕过太和殿,过了东西两宫,一路朝南,终于到了南书房门口。 玄翰在书房里脸色沉得似要滴出水来,当今日会见使臣,讨论公主和亲之事时,他们竟拿出炎萱的画像来,他差点当场就翻了脸。使臣既然看了炎萱的画像,那偷龙转凤一事必然是行不通了,他们识得炎萱,这世上如何再找个与炎萱一模一样的人儿来?可这画像如何到了他们手上的?到底是谁做的?又有何目的?还是鞑人心有防备自己弄到手的?可宫里戒备森严,没有内应又如何得到炎萱的画像? 玄翰双手握拳,他必然要揪出幕后黑手,这阴谋不仅是害了炎萱,更是威胁他的江山社稷,还是幕后之人觉得他必然会牺牲炎萱去换一国的和平?可无论如何,他绝不能原谅! “启禀圣上,外头五皇子,六皇子,长公主求见。” 炎萱?她来做何,难道知道这事儿了?玄翰抚额,此时他万分头疼,也不知如何与炎萱交代。 “南书房乃商议政务重地,长公主如何也过来了?叫她回去。让炎宸和炎勋进来。” “是……” 一听太监说父皇不让进,炎萱便急了,在外头喊了起来“:父皇,此事关乎萱儿终身大事,为何不让我知道,父皇你就让我进去吧……” “这混账东西,”玄翰本就心有郁结,这会儿炎萱又在外头大喊大叫,顿时让他发了火“:把她带进来!” 炎萱一进屋便跪下了。 “这南书房如何是你能进的?愈发没规矩了!”玄翰严声呵道。 炎萱顿时泪光闪闪,气息哽咽道“:萱儿不过听闻画像之事一时情急,请父皇莫要生气。女儿一想到就要离开父皇和母后,再不能在你们身边尽孝,便连心肝都痛了,萱儿不想和亲,求父皇替萱儿想想法子……” “求父皇开恩,长姐不过一事冲动。”炎勋求恩道。 玄翰叹了口气,他何尝是真正要生炎萱的气,就算刚刚一事气恼,现在一看炎萱的眼泪,满心里也只剩不舍与疼惜了,他闭上了眼,无奈得说道“:你的画像确实在使节手中,你的样貌再无人可替,和亲之事,别无他法……” “父皇什么意思……”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炎萱眼里滚落下来,她不信,明明都定了的事,如何还会节外生枝来,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一定有! 玄翰此刻看着女儿愈发怜惜起来“:和亲之事是从朕嘴里亲口答应的,朕自然不能因此而失信于天下,若违了这门亲事,鞑人更加有理由来向我们开战。朕何尝舍得你,只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不……”炎萱觉得越发喘不过气来,“父皇你不是一向最疼萱儿了么,你舍得萱儿远嫁蛮夷之地么,还有母后怎么办……” “你身为大朝嫡长公主,自该为朕,为百姓,为江山社稷做个牺牲……”玄翰面前虽教导着炎萱,而也算是在安慰着自己。 “为什么我是公主就要做出这样牺牲,江山又不是我的江山,百姓也不是我的百姓,我只想要父皇和母后……”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打得炎萱根本无法呼吸,“父皇就知道你的百姓,你的江山,竟要将萱儿往火坑里推……” “放肆,这是你该说出的话么!你身为公主,必要以大局为重,此时早已是定局。德子,送公主出去。”玄翰摆摆手,面上气恼,而心中却是悲痛万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定局 “父皇……”炎萱泪眼婆娑,扯了袖子牢牢不放。 “炎勋,带你长姐回去,朕有事与炎宸商议。”玄翰不忍再看,拂了炎萱的手便转过身去。 “皇姐,回去吧,莫再惹父皇生气了……”炎勋扯了扯炎萱的衣裳劝道。 炎萱看着那熟悉又伟岸的背影,眼带幽怨,不甘不愿地被拉出殿去。 “父皇。”炎宸上前唤道。 玄翰叹了口气,这偷梁换柱之事本是天衣无缝,却不曾想半路出了这样的岔子,“:你去查查何人耍的阴谋,竟敢算计到朕头上了!” “父皇息怒,此事儿臣马上派人去查,必要查个水落石出!那和亲之事该如何解决?” “事已至此,也只能让炎萱和亲出嫁了……” 炎宸掌心冰凉如水,心潮云涌,一时悲从心起。 出了南书房,炎宸一心想着画像之事。这事来得蹊跷,代嫁和亲是炎禹想出的法子,如今假戏真做,让皇长姐和亲对他又有何好处?还是幕后另有指示?难道是聂贵妃?……此时他满头愁云,母后若知道这事,还不知要如何伤心,也不知她挺不挺的过去…… 过了宫门,炎宸突然想起刚刚来时跟在后面的子宁,现在不见了身影,想想该是和皇姐回宫了。 子宁默默跟在六皇子和长公主后头,刚才长公主红着眼从南书房出来,她便知道这事必然没有回旋余地了,身后同行的宫女一时陷入悲伤中。若公主真的出嫁,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婢女必是要一同陪嫁的,也不知边疆该是怎样的苦寒地。 前头的两个主子一路无话,等到了芍漓宫,长公主一进屋便关上了房门,摔了里头的瓷瓶玉器,后又嘤嘤哭泣起来,外头的宫女都焦急万分,可任菲絮怎么敲门,里头根本就不理不顾。 “嫁那蛮夷之人,还不如让本公主去死呢,死了他们就再也求不了了,也省的父皇烦恼!” 外头奴婢一听都吓坏了,若长公主真出了事,那她们定也活不成了,“:公主您万不要做傻事啊!您把门开开,可别吓奴婢,你若真出事了,叫奴婢怎么办……”菲絮在门外也跟着哭起来。 炎勋忙叫人去长春宫禀报此事,如今闹到这种地步,估计想瞒也瞒不住了,炎萱向来孝顺母后,也只得让母后来开导开导了。 “公主您万要想开点,如今主子娘娘可怀了身孕,和亲一事本就晴天霹雳,你若再出事了,让主子娘娘如何承受。”子宁也上前拍了拍门,开口劝道“:和亲之事必要行之,不是您去便是别人去,为何华公主能做到您却做不到……” “你可莫刺激公主。”菲絮急了,子宁说这话好没规矩。 情况紧急,子宁顾不得其他,继续喊道“:您从小有圣上和主子娘娘的宠爱,有宫人的前呼后拥,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都为你所有,又有人谁能比得上的?如今百姓遭遇大难,圣上碰到难处,长公主自当挺身而出。” 里头的哭声慢慢轻了下来,炎勋见状忙跟着唤道“:一个婢女尚且有如此胸襟,何况您身为公主,你若出事了,不知多少人都要伤心呢!” 炎萱用袖子抹了抹脸,脑袋哭得生疼,是呢,谁叫她是长公主,得到这么多,必要付出的…… “萱儿怎么样啦!”魏皇后挺了个肚子,带着一群宫人赶了过来,面上焦急万分。 “主子娘娘吉祥!”“主子娘娘吉祥!”众人忙下跪请安。 “皇姐把自己关在里头,已经哭了半晌。”炎勋回道。 妙菱忙在门外劝慰起来“:公主赶紧把门开开,主子娘娘来看您啦,娘娘身体不适,外面日头烈,有话让娘娘进屋再说?” 里头一时无动静。 众人都有些急了,炎勋看情况不妙,连忙拉开妙菱,对里头喊道“:长姐你若再不开门,我便要撞了……” 话还未说完,大门突然吱地一声被打开了。炎萱满面泪痕地出现在门后头,看见母后的神情便知她什么都知道了,炎萱抱了上去,又再次大哭起来。 “萱儿莫哭,你一哭母后心就痛……” 众人一听就慌了,“主子娘娘万要保重啊。” “好皇姐,你莫再让母后担心了,先进屋吧。” 炎萱点点头,事已至此,她再不能让母后出事了。 魏皇后抚着炎萱的头叹道“:你父皇也是情非得已,要怪就怪奸人作祟,你与母后都身为后宫女子,都是你父皇的亲人,自不能置国家于不顾,置你父皇于不义。你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如何舍得你离开,可这事万不得已,再没有别的法子……”皇后心中悲戚,一时觉得胸口憋窒,肚子一阵疼痛,捂了肚子,冷汗就直往下冒。 “母后你怎么了!”炎萱大惊。 众人见状一时都慌了神,还是妙菱大喊一声“:快去传御医!” “快来人!”炎勋喊了一声,众人才上前手忙脚乱地将皇后扶上了床榻。 炎萱急得团团转,“:快,快去禀报父皇!” 魏皇后躺在床上眉头紧皱,肚子一阵阵地疼,熬了两刻钟,太医终于赶到了。 “母后如何?”炎萱焦急地问道。 “皇后娘娘气急攻心,动了胎气,有小产之兆……” “你必要保住皇子!”魏皇后急声说道。 “娘娘放心,臣自当尽力!” “都是萱儿不好,是萱儿惹母后伤心了。” “这事与你何干,要怪便怪那鞑人,怪那送画像之人,如何能怪在你的头上……”魏皇后摸了摸炎萱的头安慰道。 “母后你莫在说话了,只你平平安安的,炎萱出嫁便是。” “傻孩子……”魏皇后流下了热泪,心头绞痛。 御医劝道“:皇后娘娘万要放宽心,莫再动了肝气,微臣用益母草配以北芪保上一保,姑且还能有效。” 魏皇后点点头,平了平气。 过了一刻钟,圣上乘着龙撵赶到了,一进屋便问了皇后情况。 “你躺着别动,晚些时候身体好些,朕再派人抬轿撵送你回去。” 魏皇后眼角含泪,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避嫌 子宁准备跟着宫女出芍漓宫时,突然被炎勋唤住了。他掏出两个银锭子来“:你劝慰有功,这是赏你的。” 子宁看了看六皇子,接过赏银笑着谢了恩,便跟在皇后娘娘仪仗后头出去了。 炎勋看着她走远才转身回宫,心道这个子宁真真是与众不同,与他所遇到的宫女都不一样。 皇后凤撵入了长春宫,里头的宫女纷纷出来接应,今夜必定是她们的不眠夜。太医说了,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有待观察,守夜的宫女个个都不能马虎,等吃了药,过了今晚,明日太医会再来把一次脉,若没问题,胎儿才算保住了。 一宫的宫人都忙得团团转,煎药的煎药,打水的打水,几人扶着皇后娘娘小步慢移地躺上了床,如今天气炎热,娘娘又不能用冰,又要有两人在身边打扇子。 “主子娘娘你先歇着,过会儿药煎好了奴婢再唤你起来。”菊萼说道。 魏皇后点点头,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她现在肚子已经不痛了,只是浑身都没了力气,虚弱得很,今日她以为自己的孩儿肯定保不住了,好在老天爷保佑,又给了她希望,若真因此落了胎,她定会痛不欲生,还合了后宫主殿里的那位的心意。突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自己动了胎气,最得意的人定是她!那炎萱画像之事,可与她有关? 魏皇后抚了抚额,不想再多想下去,如今最重要的便是保住她的孩子,养好自己的身体,叫那阴险之人再不能得意。 殿里的丫鬟忙的不可开交,子宁本想自己一个人回下房,没曾想被一个姐姐叫住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子宁。” “子宁,你去后厨房打桶热水来,待会主子娘娘要擦身子。” “哦。”子宁接过水桶,问了路,随即往后厨房去。 此时已经入夜,前殿虽然灯火通明,后院里只点了几盏微弱的宫灯,叫人很难看清道路。子宁拎着桶子小心翼翼走着。她来长春宫当差没多少时日,只在自己的小院和皇后娘娘的主殿来回走过,自来没去过后厨房。 小路上光线昏暗,子宁走着走着就进了一片假山林里头。糟糕,她定是迷路了。刚刚那个姐姐嘱咐过,出了正殿进了后园,一路沿着砾石小径走,绕过一沟小渠便到,为何她绕了个圈子,还没看到小沟渠? 假山林里怪石嶙峋,异常恐怖,感觉稍有不慎就会跑出个鬼怪来,子宁心里暗自慌张,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夜里惊扰了什么东西,抱了桶子努力找着出路。 宫里自来不会少冤魂,听宫女传言,这宫里角角落落里都能可能埋了死人,特别是到了夜里,那些鬼魂便出来作祟。她想着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只希望冤魂别找错了人。子宁心里愈怕,脚步就愈发凌乱起来,若再不找着出路,回去迟了定要挨骂的。 突然草丛后头传来一个女子轻声说话声,吓得子宁心肝儿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抱了木桶,闭了眼,嘴里念叨着,我可没得罪你,你找错人了,你找错人了…… 忽然又传来一个鸦嗓的窃窃私语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子宁立马睁开了眼,不对啊,鬼魂怎还是结伴而行的?她再仔细一听,那女子声音虽小,但就在她身后,遂说些什么子宁听得清清楚楚。 “你有多少时日没来看奴家了?” “那总管大人管得严,主子身边事儿又多,我何尝不想来见你,几日未见,可想死我了……” “正经些,别让人听到喽,若被发现,你我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太监赶紧压低了声音“:这宫里也太人情味了些,见我的小心肝儿还要偷偷摸摸得……”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子宁吓得捂了嘴,这,这,这宫女太监在吃对食呢!这事儿宫里自来有传言,今个儿却让她碰上了!她记得书里记载过,太祖皇帝那会,是有对食一说的,为解宫女太监独身之苦,主子通常会对宠爱的宫人有此恩赐。后来有些宫女为了攀附权贵,主动寻求那些总管太监行一些腌臜之事,扰乱宫闱,遂宫里再没有对食一说。如今宫女太监在一处对食,总伴着难听的言语,宫里有宫规,若出了私自对食一事,一人必要赐死,另一人打入辛者库。 子宁以为自前朝起便再没这事儿了,不意今天竟被她撞见,这可是生死大罪啊,她透过草间的缝里,隐隐约约能看到白色的月光下两个交缠的两个身躯。她紧紧捂了嘴,生怕自己出半点声响,若自己被他们发现,会不会被杀人灭口了? 不知他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子宁只得小心地退后,打算从假山后面绕过去,好在此时月光出来了,她小心翼翼挪着,心里害怕万分,好不容易出了假山洞,从背后轻轻绕了过去,突然有细缓的水流声传来,这便是她要找沟渠吧!子宁回头一看,原来自己在路口走岔了路,多绕了一圈假山林,好在两条路都能通往后厨房,不过无端多走了些路。 沿着小渠一路往后厨房去,远离了假山林和那一丛草木,子宁才敢大口大口喘着气,可真是吓坏她了,面前还是一幕幕刚刚那些不堪入眼的画面,羞得子宁红了脸,直至到了小厨房,她心里依旧不能平静。 这事是死罪,却被她撞到了,若她禀报给妙菱姑娘,那他们必死无疑。子宁摇摇头,他们与她无冤无仇的,做何多事,只当没看见吧,夜黑风高的后园,估计能被撞见的也只她一人了。 打了热水,子宁沿着另一条近些的小路回去了。 “怎的打桶水要这么久?” “我是新来的,去后园厨房的路不熟,走岔了,下次定不会了。” “罢了罢了,好在你没耽误事儿,主子娘娘刚喝了药,待会才用得上这热水。这儿也没你的事了,哪来便回哪去吧。” “哎,那我先下去了。”子宁暗暗松了口气,出了正殿,回了自己的小院里。(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死讯 第二日一早,子宁拎了木桶子在院子里洒水。玟梅从外头跑进来,面上有些不好看。 “玟梅姐你怎么了?” “子宁你可听说了?外头有个丫头和一个太监正被菊萼姑娘罚呢,如今皇后娘娘身子不好,这事儿也不敢有人去烦她,全凭妙菱和菊萼两人做主。” “所谓何事?”子宁一惊,莫不是昨晚那个宫女和太监! “说来丢人,昨夜有个宫女从后园经过,听见草丛后面有声响,以为长春宫里混进了贼人,吓得她忙去前头叫了人,大伙闻言皆是一惊,打了灯笼突袭捉住了贼人,你猜怎么着?” 子宁心里明白,面上却摇了摇头。 玟梅又继续说道“:竟是一对宫女太监在干龌龊事呢!你说他们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事儿凡被抓到就绝不轻饶的。菊萼姐姐怕因着这事惊扰了主子娘娘,私底下就将人惩处了。如今那个宫女估计被打得快不行了,那太监早已经被送去了慎刑司,生死也未可知……” 子宁满脸震惊,昨天还活生生的两个人,如何说打死就打死了呢。 “子宁?你没事罢?”玟梅见子宁脸色不对,小声唤了唤。 “没,没事,不过是替那宫女太监可怜罢了。” “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有何好可怜的,你这话若被菊萼姐姐进去,还不一定怎么生气呢。” 子宁再闭口不言,只推说还有事,放下木桶子便出去了。毕竟是两条人命,不过因宫廷寂寞,相互聊以慰藉,如何就在别人口中就万恶不赦了? 子宁走得心不在焉,打算往菲絮那里去拿些东西。没想到前面突然出现了两个个身影,她愣了一下转身就想往回走。 “大胆奴才,见着五爷为何要躲!”太监远远看着有人过来,见到他们却转身便走,也不知是何人,竟这样大胆。 子宁心里暗叫,完了完了,刚刚想事情想得入神,竟然条件反射得往回躲了。 待子宁低着头乖乖走近,炎宸冷声问道“:你在躲爷?” “没,没,奴婢不过突然想起东西落了,正想回去拿呢。” “哦?是吗?” 子宁连忙点点头,但愿五爷快点放她走才好。她想像中那个宫女被打得凄惨像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管是与太监还是与主子,宫女谈情自来是禁忌,那宫女在长春宫伺候多年尚且如此,何况是她…… “嗯,奴婢还有事,就不打扰五爷了,恕奴婢先告退了。”子宁福了福身,作势要走。 “慢着,”炎宸上前一把抓了子宁的手,对着身边随行的太监说道“:你先去吧,爷有事要吩咐这丫头。” 等太监走远,炎宸拉了子宁转身就进了假山后头。 “五爷……”子宁惊呼,这分明于礼不和,当然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事儿了,但经历今早之事,子宁愈发害怕惹祸上身来。 “发生何事了?”炎宸一改之前的冷冽,看着子宁便的态度,说话缓和了些。 “没,没呀……” “必然有事,你这表情瞒不得人。”炎宸一把拉近子宁,想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昨日从南书房出来就再也没见她,今日来长春宫,一是来看望母后,再来便是想来见见她。炎宸发现与她越接触,就愈发能发觉她的好来,也愈发不能自拔了。可谁曾想他兴致勃勃而来,却发现子宁竟然特意躲着他,这叫他怎不气恼。 子宁盯着炎宸,看着炎宸越发无辜,脑子里随意胡诌了一番,只求他别再纠结刚刚之事才好,“:五爷棋艺高超,奴婢昨日输了棋,今日一直想着昨日的棋局怎么破,没曾想就撞见五爷了,倒让奴婢吓了一跳,转身回去倒也不是故意的……” 炎宸明知道子宁在敷衍他,但这话他此时却听着受用,“:你说你一直在想着爷?” “奴婢不过在想棋局……”子宁解释地无力,却被炎宸一把搂进了怀里,吓得子宁一动不敢动弹。 她只听到头顶那人喃喃自语“:初时不过被你这个小妖精的样貌所惑,如今越发觉得你不同寻常女子……” 子宁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得此时的怀抱异常温暖,胸膛十分结实,她手足无措,两手也不知往哪放,只得顺势轻轻抱住了炎宸的腰。 炎宸一愣,每次他待她好,她总拒她于千里之外,但原来她还是有心肝儿的,“:你若愿意,我便去向母后求你……” 子宁一惊,忙推开炎宸跪了下来“:求五爷放过奴婢!”她再不想破坏如今美好的生活,再去过战战兢兢的日子,若皇后娘娘不允恩,或是圣上不点头,那她今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被其他宫女笑话不说,说不定皇后娘娘会将她遣出长春宫去,想起那被打得宫女和太监,莫名的恐惧就朝她袭来,勾搭一个太监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皇子?虽然她面上没有主动,可心里却是愿意的,若被人知道,必不会让她好过。 “你……不知好歹!”炎宸在子宁面前蹲了下来,捏了她的一巴抬起她的头,他就想看穿她的眼底,她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刚刚还是一副乖顺的态度,现在突然就拒人千里。怎的自己要她还没资格了?身为皇子,身为堂堂副将,多少女子想得他的青睐?为何偏偏就她不同?“:你可是害怕爷讨不来你?” 子宁不敢说话,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生怕惹怒了炎宸,若让他知难而退也便罢了,再没有糟心的事儿,一个皇子一个宫婢,本就一天一地,她差点就入梦了。只不知为何,心里却闷得难受。 炎宸得不来回答,不觉手劲捏得越狠了,直到子宁被疼得轻声叫唤起来,他才回过神来,“:也罢,不过个丫头,哪儿没有,到时你可别后悔了。”说完炎宸便拂手而去。 子宁在原地呆坐许久,直至外头响起宫女的说话声,才揉了揉下巴站了起来,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疼,她承认自己差点就陷进那一怀的温柔里了,好在她及时清醒,看清自己的身份。(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送行 在满太医院的太医努力之下,皇后娘娘的胎终于被稳住了,经了这一劫,宫里宫人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因着上回公主之事,皇后娘娘还特地宣了子宁,赐了许多赏赐,后又有意提为三等宫女,真是羡煞旁人。 随着皇后肚中胎儿月份越大,就愈临近公主出嫁的日子。 皇后虽不宜操劳,却凡事都要亲自过目。 “回主子娘娘,萱公主此次和亲,从芍漓宫内,公主近侍宫人中选出三十人,内务府又从新选上来宫女中挑出三十人,加上主子娘娘您挑选送去的十二人,共七十二人。圣上另派二十个御林护卫随行,此时前去和亲,可谓仪仗浩大。”魏直回禀。 “公主此番前去,再没有回来可能,公主成婚后便会立即封为王后,身边的人必要是我们宫里带去的才靠得住,你再去新进的宫女中挑些人,样貌倒是其次,但必要机灵些的,再挑几个能管事的太监一同跟过去。另外我宫里的婢女都是调教过的,再挑几人去吧。” “主子娘娘,这宫女奴才再让内务府挑便是,您宫里的可莫再送出去了。之前已经从长春宫里挑了几十人,又是在这十分缺人手的时候,伺候的人可不能再少了。原先那二等三等的宫女差不多都被你派了去,现在从底下升上来的丫头规矩还没来得及学好呢。” “本宫不打紧,人少了再挑上来调教便是,公主嫁去了那边,若身边少了自己人,日子可就不好过。”魏皇后一想到那蛮夷之地,心里就不好受,她在后宫生存了这么多年,有后宫有女人在的地方自来少不了勾心斗角,那鞑人的王上想来也是个好美色之徒,否则也不会来求和亲了,也不知炎萱今后要面对多少富有心计的女子,不知要躲过多少阴谋诡计。萱儿从小便被她保护得很好,虽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中,但自己处处为她布置,保护她不受伤害,才养成如今这般开朗大气的性格。 “妙菱,你上前来。” 妙菱一听,就知皇后娘娘唤她必然有事,公主出嫁,皇后娘娘最担心的便是公主孤身一人远嫁,无人可依,若她猜得没错,皇后娘娘必然要让她随行,“:奴婢在,主子娘娘有事请吩咐。” “你跟随本宫已有十二年了,当年本宫未放你出宫,也是本宫对不住你……” “奴婢惶恐,能在主子娘娘身边伺候,是奴婢的荣幸,是娘娘给的恩德,奴婢自愿在娘娘身边伺候,这个位置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如何能怪娘娘。”说不难过是假的,谁愿意千里迢迢去那举目无亲之地,可皇后娘娘对她有恩,她自当努力去保护公主。 “公主是本宫的心头肉,如今她要远嫁,本宫身边能靠得住的人也只你和菊萼两人。你比菊萼大一些,主意也多一些,遇到事也更冷静些,只让你跟在公主身边,本宫是最放心的……”魏皇后语重心长,妙菱跟随她十几年,风风雨雨都有她在身边,她自是清楚妙菱绝对是用心不二之人。有个可心又信任的贴身奴婢是个不容易的事,魏皇后又何尝想让妙菱离开自己,只情势所逼,这整个长春宫,也只妙菱最合适了。 “主子娘娘放心,奴婢定当会好好保护公主,誓死效忠公主,今后妙菱的主子毕只有萱公主一人,定不负主子娘娘所托……”妙菱说着含泪而泣,对着皇后娘娘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只奴婢今后再不能在主子娘娘身边伺候,也不能看见小皇子出世了,奴婢舍不得娘娘,望娘娘一定要保重啊……”眼里的热泪从脸庞滚落,砸在软毯上,瞬间就被吸干了。 众人也跟着动容,菊萼也在一旁偷偷抹起眼泪来。她与妙菱共伺多年,早已习惯对方,如今妙菱突然要被派去公主和亲,她多少是有些舍不得的。 魏皇后也难过,特意叫了菊萼将她的首饰匣子拿来,从里头拿出了一副东珠耳坠来,“:这副耳坠本宫自来喜欢,如今便赏你了。” 妙菱忙推却“:主子娘娘,这如何使得,如此贵重之物,奴婢承受不起,还望娘娘收回……” “本宫赐你的便收下罢,带在身边也能有个念想,今后若想起本宫来,你也能拿出来看一看。” 妙菱忍不住大哭起来“:主子娘娘恩德,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忘,只今后再不能再娘娘身边伺候,娘娘的恩情,奴婢也只能来生当牛做马来报答了。”妙菱边说边磕头。 “好姑娘,快起来吧,你若再哭下去,本宫也要被惹哭了,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好好好,奴婢不哭了,主子娘娘身子重,莫因了奴婢伤了心,那婢女就是罪该万死了。”妙菱抹了抹眼泪起来,强扯出了一丝笑容,看得人有些心酸,更让人不舍。 九月初八,是个大吉日,整个京都得百姓都听说了,今日公主出使和亲,仪仗足足从宫门口一直排到了长庆街,一百零八台嫁妆和不计其数的宫女,太监,让人数也数不过来。 萱公主身穿大红喜袍,头戴金冠,身披宫羽斗风,站在白玉石阶下头磕头跪拜。 太监尖嗓喊道“: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公主起身。” 炎萱目光含泪,看着大殿前的父皇,今日一别,再也不见了。还有身边的五弟六弟,以及众皇弟皇妹们…… 今日公主临别,圣上特意吩咐,皇后娘娘身子不方便,不必来前殿,怕的便是皇后娘娘面对别离会伤心难过,这般心情浮动最不利胎儿健康,遂任魏皇后怎般求,圣上也不肯松嘴。魏皇后知道圣上是爱护她,不忍她伤心,她在长春宫里,也只得默默求着菩萨保佑她的萱儿了。 玄翰也双目含泪,今日一别,再不能见面,除非两国兵戎相见,“:公主忧国忧民,代朕与全天下百姓之情,出使和亲,这份恩德,全天下百姓必念之,永不忘怀!” 炎萱泪花了双眼,又跪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对饮 众朝臣一路将浩浩荡荡的公主仗队送至城外,街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夹道欢送。 炎宸坐在马背上,文武百官立在后头,看着和亲队伍慢慢远去,此刻他最担心的便是皇后娘娘,他双腿夹紧马腹,掉头准备回去。 “五弟何去?”炎禹问道。 炎宸睨了睨炎禹,当日和亲的法子是他提的,如今炎萱被迫出嫁,他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炎禹的,“:长公主既然都走了,我先行一步,回去向父皇复命。”说完就驾马而去。 炎禹皱了皱眉头,炎宸这小子竟不把他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如今送长公主出城,该是他来带队主持才是,如何就被他领了风头。 他气恼得跃上马背,也掉头回宫。 炎宸进了宫,第一件事便是往长春宫去,前些日子探子来报,送公主画像之人是夜里暗卫偷偷递进去的,至于画像从何而来却无从得知,而暗卫背后指使之人,却是个四品按察使林大人。一查其身世,却与夕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是夕嫔父亲颜大人的拜把子兄弟,颜大人被贬出京,暗地里与之时有书信往来。而林大人曾在副督领手下做过事,曾经也是二品大员,后因小人馋言被圣上所贬,手上确实训练着几个暗卫。可林大人还未被严加审讯,便服了齿间丸药自尽了。 这林大人看似元凶,可其间却多有蹊跷,待还想细细问下去,却因林大人之死断了线索。如今矛头直指颜大人与夕嫔。夕嫔一向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如何能干出这样的事儿,炎宸直觉中感到这背后另有他人,只苦于没线索没证据,若仅凭现在查到的证据,那夕嫔定是必死无疑的,他不信夕嫔为了自己的女儿不远嫁,能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这于炎华也是无益的。 炎宸只得将这事儿奏禀圣上,请他定夺。 “母妃好计谋,这一出手可谓是一箭三雕啊。” “魏氏倒也好命,这般打击下还能保住胎儿,长公主虽无错,可错就错在她是皇后所出,圣上待她比待那些皇子还要器重,叫人不得不防。只那夕嫔倒是可惜了,若她安安分分待于自己那一方的小院里倒也能安度后半生,可偏偏要出来与本宫抢。身后无靠山,凭个公主就能与本宫同起同坐?倒小瞧了本宫。”聂贵妃冷哼一声,她布了大半年的局,直至公主成功出嫁,她才真正能松口气睡个好觉了,此次之局,她布置得天衣无缝,圣上也只会因炎禹提出和亲的解决法子更加器重他,但谁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来。即使有人会怀疑那又如何,如今死无对证,皇后身体虚弱卧床养胎,无意中又扳倒夕嫔这一威胁,倒是她步步为赢了。 不过其中唯一遗憾的便是那日皇后没能小产,如若不然,她估计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公主和亲仪队出发了,整个长春宫都陷入低迷的氛围里,殿里的宫人再没敢提起公主二字,生怕皇后娘娘听了伤心思念,无论如何,得熬过这几个月,让皇子平平安安出生才行。 子宁跟着泠雨泠雪经过庭院,却忽然被凉亭上的人唤住了。 子宁抬头一看,是炎宸。自从两月前他放开她恼怒而去,之后便再没碰面。他是皇子,又有要务在身之,若他刻意避之,子宁自然是见不到他的。若说这两个月里心里从没闪过他的影子,那是骗人的,就连梦里也梦了几回,要么是那深情的眸子,要么是冷冽气恼得眼神,每每都能让她发上半晌的呆,却浑然不知自己心底的想法。 三人上前请安,子宁抬眼瞟了一瞟,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了几个小菜,摆了两壶酒,周身都是酒气,定炎宸在这自斟自饮了。 “你们俩,再去厨房给爷打壶酒,弄几个小菜来。” 泠雨泠雪忙领命,从没见过五皇子这般失态的,想必公主出嫁,心情不好罢。 两人退下后,只剩了子宁一人还傻呆呆地站着,炎宸不发话,她也不敢动。 “过来陪爷喝会儿酒。”说话的感觉就似两人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 “是。”子宁走到炎宸身边,才刚要拿起酒壶帮他斟酒,手就被人按住了,她顿了顿,不敢乱动。 “坐爷身边来。” 待子宁踌躇着刚坐下,炎宸拿了个酒杯斟满酒,递到她面前“:拿着。”说完,就拿着自己的酒盏与她碰了碰,一饮而尽。 子宁无法,端起酒杯也干了。 炎宸兀自斟酒,再没说半句话。 子宁看着他一杯杯往肚子里灌,心里有些发急,“:五爷您少喝些,待等会菜上来再吃些菜罢?” “爷不用你管,你陪爷喝高兴就成,爷是千杯不醉的,倒还要你个宫婢操心了?”炎宸冷笑,他母妃自他出生便去世了,自幼疼他的长姐也走了,身边再无能说话之人,而她,却不识好歹。为何身边之人都弃他而去?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了保命,为了地位,他不得不让自己变得更强,而这却引来别人更强烈的妒忌和阴谋,他受够了明争暗斗,如今那一股清流也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被送到了遥远的边疆…… 炎宸越想越愤恨,一把就扫了桌上的瓷盘子,一阵哗啦碎了满地,吓得子宁忙站了起来,“:五爷息怒!” 此时泠雨泠雪提着食篮过来,惊讶地看见亭内一片狼藉,对子宁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东西放下,你们下去罢。” “是。”泠雨泠雪小心翼翼进了亭子,放下东西,待三人正要退下,炎宸突然唤住子宁“:爷可没让你走。” 子宁不情愿的站住,泠雨泠雪不放心地看了看她,只得转身离去。 “这满地的碎瓷片你就这么走了?”炎宸冷声喝道。 “奴婢这就叫人来扫……” “不用,你去拾起来便是。” 子宁怔怔抬头,夜色昏暗,这亭子里虽点了三盏宫灯,地上却看不清,瓷片碎了一地,叫她要捡到什么时候?她知道炎宸必在公报私仇,可便是皇子也不能如此蛮不讲理,非要硬逼她从了不成?子宁心里一横,就蹲了下来,借着微弱的烛光在桌子底下搜寻起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醉人 炎宸心里有气,也就没去管她,任她在地上摸索,“:把碎渣都给拾赶紧了,待会伤了爷的脚,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子宁低着头,眼睛都快看花了,蹲了半晌,脚都蹲麻了,生怕漏下几片碎渣来。拾了碎瓷片小心翼翼放到破盘子里,一些碎渣渣拾不起来,她咬了咬牙,只得用手细细地慢慢地撵。心里想着这位爷可真是会折磨人,子宁心里这会有些后怕起来,他是什么身份,若真的因此怀恨在心,分分钟就把她虐成渣了,自己当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若是再来一次,她定是不敢了,有胆违抗主子,安稳活到现在也算她命大。 子宁一点点小心地撵着,慢慢从桌边挪到了炎宸的脚边,这底下还有几片碎瓷片。 炎宸喝着酒,有些醉熏,看得子宁慢手慢脚的有些不耐烦,双腿一动“:赶紧拾完给爷出去。” “啊……”子宁本就蹲得双腿发麻,被炎宸的腿一撞,重心不稳朝后栽去,好在惊慌失措之时手撑了地,却不想哪来的碎瓷渣子,就这么重重地按了下去,刺伤了手指头,痛得她一阵抽气,却不敢哭出声来。 “怎么了?”炎宸眯了双眼,朝地上看去,黑乎乎一片,只看到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没,没事,奴婢这就收拾好退下,再不惹五爷心烦。” 炎宸二话没说扔下酒杯站起来,一把捞起摔在地上的子宁,“没事做何要哭?不就拾个瓷片,你是丫鬟,本就是你该做之事,难道是爷欺负你了不成?”炎宸嘲讽说道,“:是你甘愿做个婢女,做何现在还不情不愿的。” “奴婢没哭,不过风大迷了眼,”子宁嘴上虽这么说着,只手指头钻心得疼,可谓十指连心,估计指头现在在冒血呢。 炎宸越看越不对劲,他发现子宁一只手垂着,一动不敢动,一把抓过她藏在后面的手,却见指头被一片锋利的碎瓷片扎得深,血珠子大颗大颗往外涌。 “扎到为何不说!”炎宸面带焦急,“:不行,得叫御医……” “不必麻烦,”子宁忙抽出了手,咬咬牙,轻轻拔出扎入肌肤的瓷片,眼里泪花闪闪,嘴上却说得轻松“:不过被扎了手,做何大惊小怪,奴婢是粗人,做些粗使活计,受伤不过常事……爷!”子宁瞪大了眼睛…… 炎宸突然抓过子宁的手,将她的手指放入口中细细允着,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子宁浑身都惊得不能动弹,只觉着手指尖温润洳湿,一股暖流瞬间从指尖一直传遍全身,还能清晰得感觉到舌头轻舔的小触感,先是在伤口上慢慢允吸着,接着渐渐开始亲吻手指,手背,手心…… 子宁想把手抽回来,可越是发力,他攥得就越紧。 炎宸眼神有些迷离,如今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他手边,从刚刚见到血时的心疼,到现在亲的一发不可收拾,他只想拥她入怀,她拒绝也罢,她反抗也罢,他只想聊慰相思之情。 心里这么想,炎宸也这么做了。他坐了下来,顺手搂过子宁,将她摁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子宁只觉得立马被一个滚烫的怀抱包围,喷射在她脸上的气息还带着微醺的酒香和烫人的热气,让人有些醉意。 纤细的腰间被搭上了一只炽热而粗砺的手,而且愈收愈紧,直至子宁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怀里,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子宁双手抵着炎宸的胸膛,想撑开一段距离,却根本使不上力气。 “宁儿……别动……” 突然温柔而魅惑的语气让子宁一怔,随即抬起头来,看见的竟是一双泛着水光迷离的双眼,那般无助和祈求,就如迷失的小孩般,寻求温暖的怀抱。高高在上的五皇子,心中却不知埋了多少苦。 子宁蓦地停止了挣扎,鬼使神差般,伸出一只手来,抚上了他的额头,“:这眉头就快皱成一座大山了。” 炎宸一愣,看着烛光下这般柔美的脸庞,就似仙子下凡般,他脑子突然里一片空白,只看着那水润的樱唇一张一合,忍不住就吻了上去…… “唔……”毫无预警,那张俊美的脸愈放愈大,含住了她的嘴,顺势将湿软的舌头滑进了她的嘴里,那醉人的气息充斥着鼻腔,让她未饮而醉,身上浑身没了力气,只得环手勾了炎宸的脖子,整个人都瘫软在他怀里。 炎宸只觉得大腿上女子的身躯软绵绵的,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他得手沿着柔软的小蛮腰摩挲,只觉得手下的人儿紧绷了身子不敢动弹。他笑得勾起了嘴角。那小嘴里津液沁甜,混着莫名的芬芳,让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子宁鼓起勇气睁开了眼,面前的炎宸与平日里的五皇子判若两人。情迷的眸子,潮红的脸颊,她再不敢看他,羞得将头紧紧地埋进了他的怀里,她想逃,却如何都放不开,这种感觉真好…… 炎宸低下头,一把撷住她雪白的脖颈,深深得允吸着,吓得子宁轻吟出声“:五爷……” 美色乱怀,又借着几分酒劲,炎宸如何舍得放开,若不是她年纪尚小,说不定现在就把她给办了。 炎宸在她脖颈前流连,子宁却不安得推推他,看到他愈发得得寸进尺,急得她趴在他的肩头重重地咬了一口。 “嘶……胆儿越发肥了。” “爷恕罪……”子宁糯糯地告饶。 炎宸叹了口气,又复把她的头按在了怀里,“:不管你肯不肯,爷要定你了。明日便去向母后求你,等爷开了府,就把你带出宫去,除了正妃之位,其他的爷都能给你……” 子宁伸手环了炎宸的腰,头在怀里蹭了蹭“:可是奴婢怕……” 炎宸扳起她的小脸,认真地看了半晌,“:你如今都和爷这般了,不跟着我跟谁?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的。” 子宁眨了眨眼,眼睑下一片阴影,思索了一番,突然抬头问道“:你的字可叫\''卿\''?” 这个小妮子,炎宸宠溺一笑,“:叫子卿,不过与你的名却重了一个字,听起来却似兄妹,不好。以后你便只唤\''卿\''\'',如何?” 子宁仰起头笑,“:宁儿必不负卿。”(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受伤 “娘娘月份大了,行动多有不便,你每日便在门口候着,若里头姐姐有什么吩咐,你就赶紧进去,说话做事得机灵些。”魏姑姑吩咐道。 “哎。”子宁点点头。自从妙菱姑娘被皇后娘娘赐给公主以后,菲絮便被提为了一等宫女,而她因着手脚勤快,被魏姑姑挑中,替了菲絮的位置。 门廊外头守着几个宫女,都是与她一样听命行事的。 子宁觉着她如今这个位置就挺好,好歹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也不怕别人敢欺负了她去,再来她也没过想当那一等的近侍宫女,身份地位虽是高些,却也累,白天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一刻都不得闲,夜里还得睡在娘娘的床榻旁守夜,夜里不能睡死了,听见主子声响就得知道主子是否渴了,渴了就得端上茶水,若是热了冷了都要添被减被,主子咳嗽也得用心记下,第二日报与太医,这活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外头的丫鬟压低声音小声说笑着。听说那园子里的石榴熟了,红橙橙的似个小灯笼,挂在树梢上煞是好看。有几个小宫女眼馋,就让小太监爬到树上摘去。 “哟,小禺子你可小心些,那树枝脆,可莫摔下来了,”管事姑姑经过唤道,到了秋天,这园子里的果树都结了果,若没人摘也就烂在树上或被鸟吃了,倒是可惜,如今娘娘对底下人愈发宽容了,她自然也对宫女的管教松了些,偶尔有几个嘴馋的丫头去摘那果子,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石榴多子多福好寓意,摘下来先给主子娘娘送去些,今年的果子结得大,娘娘看了必然高兴。” “姑姑放心,我必挑顶好的先给主子娘娘送过去,好些大的都被麻雀给啄了,倒是可惜了。” “你个馋嘴。”管事姑姑笑着瞪了那宫女一眼,顺手拿起打落在地上的石榴走了。 几个门廊下的宫女看到都嘻笑了起来,“:被骂了吧,还不赶紧挑几个大的给主子娘娘送去,肯定能得赏赐。” 那宫女嘟嘟嘴“:我本就是想着替主子娘娘摘的。” 众人一闻又是一笑。 子宁托着下巴但笑不语。自那一日,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他了,皇后如今都闭门谢客,连皇子公主的请安也全免了,也再没看到他来过长春宫。莫非出了啥事?这心思一出,子宁被自己吓了一跳。否则炎宸已说好要向皇后娘娘讨了她,依他性子,定不会食言的。 正当子宁这般发着愣,外头太监突然来报,“:快禀报主子娘娘,圣上的步撵正往长春宫过来。” 之桃起身笑着说道“:哎,我这就去。” 大伙儿理了理衣裳和妆发,自从皇后娘娘肚子越来越大,圣上来长春宫也是家常便饭,往往陪着娘娘一起用了晚膳,再坐约莫一个时辰才起驾回养心殿,子宁也都习惯了,没像第一次心头绷得紧紧的。 圣上虽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可待皇后娘娘却十分温柔,遂长春宫的宫女也并非十分惧怕。 菊萼忙跑出来候在门口,“:圣上马上就到了,你们赶紧打起精神来,茶水点心可备齐了?” “齐了,立马就能端上来。”有人回道。 “如今主子娘娘屋里少了些人,你们两个等会随我去屋里伺候。”菊萼点了点子宁和另一个宫女。 “是。” “是。” 说话间,圣上的步撵到了。随行一干太监宫女都跟随并侍左右。 “今日皇后如何?”玄翰抬腿跨进殿去。 菊萼忙回道“:今日太医来请过平安脉,说主子娘娘脉象很稳呢。娘娘喝了安胎药,再没恶心呕吐过,今日胃口好,吃了大半碗米饭,鱼啊肉啊也都吃进了些。” 玄翰满意地点头“:嗯,你们伺候有功,都必有赏。” “奴婢谢过圣上。” 玄翰移步殿内,见皇后挺了个肚子迎了出来,忙上前把她扶到了太师椅上,“:朕不过来看看你,倒还害了你劳累。” “不过来迎迎圣上,有何劳累的。太医说了,臣妾的脉象日渐稳固,得多走动走动才是,日后也好生产。”魏皇后笑着说道。 “如今见你身体不难受了,朕心里也舒服上几分。” “那是小皇子懂事,知道心疼母后了,想必他出生后必像圣上,虽然偶尔调皮,却又会心疼人。” “竟说朕调皮,好啊,你肚子大了胆儿也愈发大了。”玄翰佯装生气。 “圣上恕罪,”魏皇后嘴上这么说,面上却笑着,“:臣妾听太皇太后说过,圣上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也一样闹腾,还多待了半个月不肯出来呢。小皇子这般折腾臣妾,不是学了圣上还是学谁?” 玄翰大笑了起来“:好好好,像朕像朕!有其父必有其子!” 魏皇后眉眼也弯了起来,“:菊萼,快上茶点。” “是,娘娘。”菊萼对着子宁使了使眼色,子宁会意,便跟着菊萼下去了。 背后传来皇后娘娘的问话声“:久日未见炎宸,他可好些了?” 子宁一愣,待还要继续听下去,菊萼一唤“:赶紧的,圣上和皇后娘娘等着呢。” “哦……”子宁跟着出去了。怪不得没见他人呢,必然是出事了,此刻子宁恨不得长了对顺风耳,能一听究竟。 玄翰听了魏皇后提起这事儿,叹了叹“:休养了两个月,倒是痊愈了。” “宸儿护救勋儿有功,圣上必要好好赏他。”魏皇后当日听到炎勋在马场坠马一事,吓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好在一旁有炎宸护着,免了马匹的踩踏保住了一条命,只炎宸因此折了一条腿。炎萱才刚刚出嫁,就遇到这事,若炎勋真因此出了事,她估计会当场晕过去,“:那马匹为何突然受惊,圣上可查到了?” “有人发现马蹄刺进了铜钉,只铜钉如何来的,却无从查起。” “倒是让宸儿受罪了……” “宸儿替朕分忧,如今又救了炎勋,功不可没啊。他已到出宫开府的年纪了,之前为他娶亲之事因着繁多事务被耽搁了下来,选妃之事再不能拖。朕看周老侯爷的孙女灵洛便很好,皇后你觉得呢?” 皇后一愣,周老侯爷的地位众所周知,而灵洛的母亲便是她嫡亲妹妹,圣上这一举措是何意思?可是在为炎宸栽培势力?魏皇后理了理思绪回道“:圣上既然这么说了,臣妾定然也是同圣上一条心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赐婚 子宁走到外间,圣上与皇后娘娘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手指头死死扣住托盘,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摔了茶盏。她咬着牙,弯起嘴角,装出一副和乐的模样,跟在菊萼后头上前去送茶倒水。 “怎么回事,竟笑得比哭得难看。”菊萼回头小声地呵斥,现在圣上也在里头,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却看到一向机灵的子宁面上发愣却硬要挤出笑来。 子宁立马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硬把难过的情绪忍了下去,眨眨眼,又是一个美美的笑容。 子宁也不知自己如何请的安,如何沏的茶,又如何跪安退下。只耳边一直回想着圣上那句选妃之事再不能拖的话。他要成婚了,那夜的誓言也是假的……也不知他是因了伤才没向皇后娘娘提他俩之事,还是因为他要成亲了…… 子宁端着茶托从殿里出来,就被菊萼唤了过去,“:今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这屋里的差今日你不必当了,回去歇着去吧,我让竹娴替上。” 子宁此刻巴不得呢,强挤的笑容装着也累,若被圣上和皇后娘娘不喜,那可就是大罪。 子宁回了屋,玟梅正磕着瓜子,“:我刚从我干娘那里回来,这瓜子可香哩,你要不?” 子宁摇摇头,掏出研钵和捻子捣起干花儿来。如今皇后娘娘也不害喜了,她制的香也多是花香。秋季里开了美人焦,木芙蓉,紫茉莉……都是制香胜品,满院子都是。宫里制香局也制了许多香料送来,只皇后娘娘还是觉得子宁制的香最有一股醉人的味儿,悠远而又亲切。 “你吃吧,这东西磕多了干口。”子宁埋着头,用力捣起来。 “你香粉不是刚给主子娘娘送过去么,怎的又不够用了?”玟梅吐了口瓜子壳问道。 “有备无患,这花儿过了这一季就没了,还不得多磨些,到了冬日里也有这些香粉用,不必再熏那些气味厚重的香饼子了。”子宁随口回道。 “哦。”玟梅不甚在意,继续磕着自己的瓜子。如今皇后娘娘的胎像逐稳,她们这些小丫头再不必每日守着药炉闻着苦药味儿了,屋里有大宫女伺候着,也没她什么事。现在天气又十分凉爽,各种各样的果子也都结了,倒是个惬意的时刻,玟梅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说道“:要是一直这般便好了,只是等主子娘娘生产了,又有的忙喽,能偷闲几日便多偷闲几日,做何每天都把自己逼得这般累。” “嗯。”子宁回的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她眼里满是红艳艳的花,她只想把它们都研碎了再在水里淬一遍,她只想一直干活,不想再想其他的。 “对了,你不是被唤去伺候主子了么,怎的又回来制香了?”玟梅突然想起这事儿来,“:如今主子娘娘屋里的人不够用,泠雨和泠雪也都被唤到门外守着去了,我若不是跑厨房的小丫头,说不定也能见到圣上呢。” “圣上有啥好见的,”子宁闷闷地说道“:不就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和我们都是同样是人,有啥好看的。” 玟梅看了看子宁埋头苦干,不对呀,今日这丫头吃了火药啦,平日说话都软软糯糯的,这会儿怎就又冷又硬的?“:圣上是真龙天子,自然与我们普通人不同。子宁你怎么了,可是做错了事被罚了?” 子宁一愣,她难道有这么明显吗?“:没,没事,不过在主子娘娘门口守了一条,倒有些累了……” “哦,那你还不先歇歇,”玟梅说着便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来,坐着喝口茶吧。” 子宁抬起头,看着递来的茶盏,无法,只得放下捻子伸手接过杯子,望着玟梅有些担忧的眼神,挤了一丝笑容出来,“:谢谢。” “你我客气什么。”玟梅甩甩手,又复磕起了她的瓜子来。 子宁捧着茶杯轻口嚼着,目光有些空洞,她确实不该做白日梦的,之前她千小心万谨慎,还是逃不过他织起的情网去,果真爬得高摔得重,如今她还未爬呢,便也重重摔了。可恨自己一时软了心,随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事了。而现实是,奴婢永远是奴婢,主子爷的甜言蜜语根本就没用,全都是骗人的。即使小心谨慎如她,也着实摔了个大跟头。 喝完了茶,子宁又捣起她的香料来,逼着自己莫再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 第二日,太阳照旧升起,子宁跟着竹娴去煮茶。她煮茶也是一把好手,菊萼喝了她煮的茶赞不绝口,特地吩咐她每日给皇后娘娘也煮一回茶,因着煮茶,子宁还得了不少赏银。 子宁理了理心情,端着茶托小心翼翼地进了屋。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子宁心里漏了一拍。 举着茶盏的手有点抖,子宁不敢去看座位上的炎宸。只生疏地请了请安,便抱着茶托退下了。 “慢着,”炎宸叫住,子宁惊得一抬头,发现他脸色并不好看,语气也有些沉重。 “五皇子有何吩咐?”子宁垂着眼睑回道。 面对子宁的刻意疏离,炎宸有些懊恼,“:茶不错,这是爷赏你的。”说着他便拿出一枚玉佩来,子宁也没矫情,领赏谢了恩后便退下了。 “宸儿眼光不错,这丫头泡的茶母后也很喜欢。”魏皇后笑着说道。 “若儿臣想要天天喝那丫头泡的茶,母后可会把她赏给儿臣?” 魏皇后听了一愣,随即笑着说道“:宸儿说笑呢,你若想喝茶,随时来母后的长春宫便是了。况且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待明日你父皇圣旨一下,这事便定了。那灵洛也是顶会煮茶的,你倒是好福气,今后让你王妃每日替你煮便是,何苦要了母后的宫女呢。”魏皇后不知炎宸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若在平时,不过是个丫头,说赏就赏了,只现在这赐婚的节骨眼,她如何能把个宫女赏给他。灵洛是她侄女不说,单是莫名赏个宫女就会让别人说闲话,谁知道是真煮茶呢还是做暖房的丫头呢,这事儿谁都说不清,圣上也会另有看法,她何苦自找麻烦。(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讨要 子宁端着茶水回了偏房里,这会儿屋里没人,估计全去前头伺候了。许是匆忙,桌上洒了些茶末子。子宁找出巾帕将桌子仔仔细细收干净了,又分倒起茶叶来,她只想在这静静待着,若没人唤她,她也不想出去了。 身后的门“吱吖”一声开了,估计是菊萼进来了,子宁皱了皱眉,把茶罐儿装好,用帕子擦了擦手,准备被叫去干活了。 “姐姐有何吩咐……”子宁还未来得及转身,突然就被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你……”子宁被唬了一跳,瞪大眼睛刚想叫出声,嘴巴被人给捂住了。 “今日看你的样子,必然是知道我父皇赐婚一事了,你莫伤心,我那日与你说的话必不会食言的。”炎宸将她强压在怀里不让她挣扎。 子宁又急又怕还有些气恼,“:外头来来去去的都是人,可别让人看见了,万一有人闯了进来,那可如何是好……” “爷本就要向母后求你的,被人看到最好,你不跟着我也得跟着我了……”炎宸捧了子宁的小脸,靠着门背后又是一番亲热,惹得子宁娇喘不已。 子宁好不容易挣脱开,把脸别了过去“:你都是有王妃的人了,为何又要开招惹我。你是主子爷,我不过是个丫鬟,将来你若封了封号开了府,又多了个王妃娘娘,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就算被你讨了去,依旧要在王妃娘娘底下讨生活,还不如现在来得自在。” “你如何就不相信我了,”炎宸见子宁这么说,也急了起来,“:亏我折断了腿躺在床上,还每天想着你,你个没良心的,不过因着我父皇母后一句话便如此待我。” “你是恶人先告状,”子宁有些不服气,“:二十来日了,我熬了二十几日……”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我只以为你不要我了,受伤了也没半分信给我,让我如何得知?只以为你不过骗骗我,过个两日就忘了,昨日听到圣上说起你的婚事,我猜着了,必是因为新王妃而不要我了。” “不过是怕你担心,胡思乱想才没哨人告知你。我躺了十来日,才堪堪能下床,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想你,”炎宸摩挲着她光滑的小脸,轻声哄道“:像你这般的人儿再难寻了,你放心,我必不会不要你的……” “那慧灵县主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长得水灵水灵的,便是我看到她也是赞赏不已……” 炎宸捏了捏子宁的脸颊笑了起来“:傻丫头,你可是在吃爷的醋?” 子宁哼了哼,把头转了过去。 “若爷喜欢她,早在一年多以前便娶了她了,如何等到现在?”炎宸说道。 子宁看了看他,心有疑虑。 炎宸认真地说道“:当初母后为我挑王妃,问过我的意思,灵洛自然也在其中,小时候她时常来往宫中,也算与我们一同长大,都是彼此熟悉的,我就待她如妹妹般。” 子宁有些吃味,悠悠地说道“:当初的周妹妹可要便成夫人了……” “若当初纪大人未出事,纪家还在,估计你现在便是我的夫人了。” 子宁有些惊讶,看他的眼神有些不解,“:你我那时并未相识……” “可我们见过面,只是你把我忘了,如今我便是来讨债的。”炎宸说得有些委屈,又复紧紧抱了子宁,忍不住又埋下头亲吻起来,这个小妮子,愈发让他欲罢不能了。 “可……可那灵……洛……”子宁想说什么,被吻得嘴里嘤嘤咛咛的,全化为轻吟。 被折腾了好半晌,炎宸才放开怀里的人儿。子宁揉揉嘴唇,定是红肿了。衣裳也在揉搓间散了开来,露出里头白色的里衫来。如今虽是秋天,秋老虎却迟迟不肯走,遂子宁也只在里衫外头穿了薄薄一件襦裙,肩头一松,就露出细腻雪白的肌肤来,看的炎宸喉头一紧,眼睛变了神色。 子宁胸脯一上一下喘着气,见炎宸愣愣地盯着她,往日清澈的眸子却有些浑浊,奇怪地用手指头点了点他。 炎宸一把抓住子宁的手,拉近身来,用手轻轻拢好她的衣裳,嘴里念道“:你个小妖精……” 子宁蓦地羞红了脸,赶忙低下头,收拾起自己的衣裙来。 外头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和菊萼的说话声,吓得子宁立马跳开了两步远,炎宸看得挑了挑眉“:怎的和爷在一起就这么见不得人?” “我不过怕被说闲话……” “你等着,爷定要向父皇把你求来。”说完炎宸理理衣裳,开了门出去了。 “呼……”子宁松了口气,抬手理了理妆发。 菊萼带着一个小宫女进来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你竟在这儿。刚刚五皇子来可有事?” “不过来吩咐奴婢好好伺候主子娘娘一事,与我说了些主子娘娘喝茶的喜好而已。”子宁扯了个谎。 “哦,”菊萼点点头也没多想,“:主子娘娘突然想要喝花茶,你们泡好了便送过来。”说完菊萼便出去了。 炎宸出了长chun宫,直奔南书房而去。 “儿臣还不想娶妻成家,请父皇收回成命!”炎宸回得决绝,就算惹了父皇生气,他也必不能退让。 “为何,你倒说出缘由来。”玄翰在桌面叩了叩手指,声音听似柔和,却让人感到威慑。 “儿臣身为营中副将,多cao心营中练兵之事,如今边疆局势紧张,何时出兵也未可知,若儿臣真娶了妻,到时冷落了她,倒是儿臣的过错了。况且周老侯爷只有这一个宝贝孙女,该寻个更好的人才是……” “一派胡言,”玄翰沉声呵道,“:你是皇子,普天之下哪里再找个更好的人?依你说,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都要成孤家寡人了?” “儿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儿臣素来对慧灵县主以妹妹相待……” “你开口拒婚,不会因了长chun宫的那个小丫头吧。” 此言一出,炎宸瞬时变了脸色,父皇如何得知的?是母后?还是? “你莫猜朕怎么知道的,这后宫是朕后宫,何事能瞒过朕的眼睛?你素来孝顺识大体,若因了一个宫女而违了皇命,这丫头必然是不能留的……” 第八十九章、病逝 “父皇息怒,此时与子宁无关!”炎宸慌张了起来,父皇的性子他了解,若真是想要一个人的性命,那谁都逃不了。 “朕查过了,她不是个普通宫女,而是罪臣纪义淮之女!你真情也好,被迷惑也罢,只这灵慧县主你不得不娶!”玄翰说得强硬,但看着儿子也有些不忍,遂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软了下来,又继续说道“:宸儿,父皇此番安排自有用意。这王妃人选也只能是灵洛,你莫再说,乖乖领旨也便罢了。若你执意要违抗父皇的旨意,那子宁便是罪魁祸首,朕留不得。” 炎宸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父皇这是拿子宁来威胁他呢。若没有子宁,他娶了谁都无所谓,可偏偏他想要的却如何都得不到,一想起她受伤的眼神,他心里就难受得发疼。可他不敢轻举妄动。 炎宸冷着脸告了退,满脸愁云,出了宫便去了军机大营。 子宁心里扑扑通通地跳了一天,也没等来炎宸的消息。 这般又过了四五日,赐婚的圣旨突然就下来了,五皇子娶慧灵县主一事已成定局,把子宁都给震懵了。夜里也不知哭了几遍,迷迷糊糊就天亮了。 好在后来的几日,炎宸再没在长chun宫出现过,不然子宁必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不守诺言的坏人,心里暗暗埋怨道。偶尔他来过几日,也被子宁躲开了。就这么忘了吧,子宁这么想着。本就是她贪心了,如今这般才是真正的现实,梦终究是梦,也总归要醒的。 子宁变得愈发勤快,端茶送水,慢慢得了皇后娘娘的赞赏,留在身边的伺候的日子也更多了。 这一日起来,昨夜下了雨,外头降温了,突然就冷了起来,子宁添了一件衣裳出了小院子,还未走到正殿,外头有个太监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见到子宁就唤道“:快,快告知主子娘娘,鞑人王宫里传来百里书信,长公主两日前病逝了!” 子宁惊得差点一跟头摔了下去,揪了那太监的衣领子问道“:哪里来的消息?可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南书房的公公刚跑来传话,现在圣上悲痛不已,南书房走不开人,我得了话就跑进来了……” 还未等那小太监说完,子宁一把撒了手就往皇后娘娘的寝殿跑去。 跑到门口时差点撞到了刚走出来的菊萼,子宁忙收住脚步,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屁股顿时开了花。 “做何慌慌张张的……” “萱公主病逝了!” 菊萼傻了,顿时变了脸色,忙拉了子宁走开来两步“:如今娘娘这般,如何能让她得知这消息!” “可长公主病逝,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报啊。”子宁又如何不知皇后娘娘的身子,可嫡公主去世隐瞒不报是大罪。 菊萼愁死了,急得直跺脚,对着底下的小宫女吩咐道“:赶紧去把太医院的太医叫来,子宁你与我一同进去。” “发生何事了,”魏皇后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篦着发髻,她眼尖,透过铜镜就看到菊萼神情不一般“:不必瞒本宫,刚刚外头的吵闹本宫可听得一清二楚。” 菊萼满脸愁苦,可这样的大事却是不能瞒的,即使她再不忍心,也只得跪了下来,子宁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你做何这般?”魏皇后睨了睨跪在地上的菊萼,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主子娘娘节哀,长公主因久病不治,病逝了!”两人在地上磕着头。 魏皇后心里一窒,“:你说什么!” “主子娘娘节哀!保重凤体啊!”菊萼满眼是泪,生怕皇后娘娘坚持不住。 魏皇后身子发软,险些坐不住,吓得一室的宫女都跑上前去。 “先把娘娘扶上床去!”菊萼叫道,又复在皇后娘娘耳边说道“:主子娘娘您可要想想你腹中的小皇子啊,太医马上就来了,您可莫动了心火……”她边哭边说“:都怪奴婢没有瞒了下来,娘娘如今身子重,如何能承受……唔唔……” 魏皇后流着泪强忍道“:公主病逝,是必要来报本宫的,这不怪你……只我可怜的萱儿,嫁过去不过几月,便魂消玉陨,这必是鞑人的jian计!” “娘娘您保重凤体啊……”菊萼害怕万分,不住地劝道。 “我可怜的萱儿啊……”魏皇后陷入万分的悲痛中,对鞑人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立马就扒了他们的皮,喝了他们的血。 床边宫女跪了一地,边哭边劝,“:求主子娘娘节哀顺变,保重凤体,想想未出世的小皇子啊……” 好在几位太医及时赶到,掏出金针,为皇后娘娘扎了一针,稳了情绪,接着便昏睡了过去。 太医叹了口气,“:这个法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娘娘这般,若再动了情绪,估计胎儿恐不好啊。” “若娘娘醒来后,再悲痛难过,该如何?”菊萼哭着问道。 “哎,这节骨眼上,最忌大起大落,公主病逝,举国哀痛,皇后娘娘如此悲伤也是无可避免,我只能再开副安神药,等娘娘醒来后服用。其他的,也只得娘娘自己保重了……”太医叹了叹气,这胎儿保了几个月,可别功亏一篑了。 到了晚间,魏皇后醒来后,想起公主之事,又落起泪来。 圣上也来了长chun宫,他心里虽悲痛,却不得不振作,公主和亲不过几个月,就久病不治,这其中之事并非这般简单,想必两军兵戎相见是必然的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让萱儿去和亲。 玄翰握着魏皇后的手不住地安慰着,“:你放心,萱儿之仇朕必然要报!朕明日便集众臣商议出兵之事。” “如今萱儿远在他邦,名义上依旧还是他国王后,连死后也不能魂归故里,她一人魂魄无归,到处漂泊,必然十分孤单……” 玄翰听了愈发动容,“:她依旧是我朝的大长公主,朕特下召封赐萱嘉公主,衣冢入皇陵,以此慰藉。” “谢圣上。”魏皇后此时除了落泪,再无其他办法。如今她极力隐忍控制,生怕腹中胎儿出了事。 因着皇后有喜,长公主又是出嫁的姑nainai,故长chun宫内的宫人是不能哭丧的,连披麻戴孝都不行,夜里宫女都用白布扎了绒花,到了第二日,整个长chun宫的宫女头上都插了一朵白绒花。 第九十章、大婚 魏皇后换上了素色的衣裙,整日在佛堂里与青炉为伴,为着萱儿,她打算吃斋念佛七七四十九日,如今已是虔心颂拜第四十五日。 “主子娘娘身子重,不可长跪,佛祖定能知道您的诚意,保佑萱嘉公主西天往生,您莫熬坏了身子。” 魏皇后放下木槌,伸出手来,菊萼忙上前扶起。 魏皇后叹道“:十日后便是宸儿大婚之日,倒是哀家不称职了……” “主子娘娘庸人自扰了,再过一个月您便要临盆,自当安心养胎,这些事交给贵妃娘娘办也是一样的。况且因萱嘉公主之事您劳心劳神,已实属不易,您莫再给自己压力,还是腹中小皇子为重啊。” “宸儿是个好孩子,能干又孝顺,如今一眨眼便长大cheng人要出宫开府了……若他是哀家腹中所出便好喽……” “娘娘您抚养五皇子长大cheng人,养育之恩没齿难忘,这份恩德他必然记在心里,说您与他是亲母子也是差不离的。”菊萼安慰道。 魏皇后点了点头,倒也没说话。 长chun宫后院内,泠雨拎了一篮子进来,满脸欢喜“:五皇子的喜饼子分下来了,这还是宫里独一份呢,别的宫里可都没有,总管公公说了,先让我们长chun宫里的人沾沾喜气。” “赶紧拿来尝尝,这宫里御厨做的喜饼子,可与其他地方不同,用的都是顶好的料。”玟梅放下络结从桌边起身。 子宁抬头瞥了一眼,站起身来理了理小几面上的炼香器皿,把香粉装进了木锦盒盖里。 “子宁,你不来尝尝么?”玟梅拣过一个龙凤纹案金黄喜饼子,掰下一半入口,恩是芝麻枣泥味儿的,喷香软糯,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不了,午膳过了还没消食,这会儿气胀着,况且主子娘娘该从静室出来了,我得在外室候着。” “等等,我与你一同过去。”泠雪嘴里含了口豆沙馅的喜饼,话说的囫囵不清,拿了帕子抹了抹嘴。 正殿内,因着五皇子大婚一事,皇后又将各宫娘娘聚在一处商量着细节。 子宁小心翼翼端着茶托,一一端上前去。 “炎宸大婚,哀家身子重,也全看你们cao办了。”魏皇后端了碗清茶,掀开盖来,水汽腾腾。 “皇后姐姐说笑,我们都是他的母妃,在这等大事上,自当用心。”聂贵妃回道,大伙儿也跟着纷纷附和。 桌面上摆了厚厚一摞聘礼单,大婚当日是要绕着整个都城送入侯府的,侯府最是钟鸣鼎食之家,这些聘礼规格必不能低,况且抬出去的都是皇家的面子,这礼单就足有十尺长。已经由着总管太监念了两日,每每皇后娘娘听个把时辰就得上床躺着歇息,两日才堪堪念了一半。 “这礼单也是内务府照着炎禹大婚之时规格列的,炎宸毕竟算是嫡子,娶的又是侯府小姐,妹妹我又多添了两箱珠宝,聘金较之番了一倍,姐姐觉着如何?”聂贵妃问道。 “嗯,小德子接着念。”魏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监念礼中,魏皇后又多添了些金银器物,聂贵妃面上虽缓和,心里毕竟不是滋味。自己的儿子贵为长子,娶的是督御史之女,虽也是高门大户,却远不及侯府来得位高,如今聘礼也是极尽重金,力压炎禹一头,她如何平得了心里这股气,也不知若真等到炎勋娶妃,还会是个什么样的派头。 圣上一向崇尚节俭,如今这番授意,无非是想弥补对皇后的愧疚之心而已,炎宸毕竟是个冒牌嫡子,于情理上魏皇后也不能放着她嫡亲儿子不要,将别人的儿子送上皇位。聂贵妃这般想着,心里便好受一些。不过怕就怕圣上心里不知怎么想,按理来说,历来是立嫡立长,只是圣上的心思,无人能够猜透。 魏皇后又命人拿来储宝阁的钥匙“:这些器皿宝物取了,一一记录在案,检查无损装箱入册。这些都是历来珍藏的宝贝,万不可马虎了。”她又特地看了看聂贵妃,说道“:此事重大,你万不能掉以轻心,多派些人手去看着,完事后必要清点,可明白?” “姐姐放心,”聂贵妃笑着说道“:公主出嫁之时所送的嫁妆,也是妹妹我亲自督办,万不会出了大错。” 这话一出,菊萼在一旁听着心里发急,这聂贵妃怎的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着皇后娘娘渐渐敛了笑意,心里暗道聂贵妃真是笑里藏刀。 “既然如此,那烦妹妹与众姐妹劳心了,本宫累了,你们跪安罢。”魏皇后摆了摆手。 “那妹妹就先告退了。”聂贵妃福了福身,与众人笑着出了长chun宫。 “扶哀家到榻上去。”魏皇后揉了揉太阳xue。 “贵妃娘娘该是无心之失,主子娘娘莫往心里去……” “当日公主画像之事,本宫就怀疑是那个贱人所为,只苦于没有证据,如今她三番四次来挖苦本宫,倒以为本宫真是好欺负了,待我孩儿出了世,再好好收拾那个贱人。”魏皇后想起炎萱来,又掉了几滴泪,她不会让萱儿妄死,必要为她报仇的,不管是真凶还是替死鬼,都得去陪陪她孤独的萱儿…… 魏皇后独自神伤了一会,又问起炎宸来“:宸儿最近如何?也不见他来长chun宫了。” “公公来报,五皇子平日里多待在营里,每日早出晚归,更有夜不归宿的。主子娘娘也说了不必他每日来请安,许是营里忙抽不开身了。” “对这门婚事,他到底还是心有芥蒂的,若真有法子,本宫也不会因了一个丫鬟而与他心生间隙,只圣意难测啊。” “主子娘娘多思虑了……”菊萼只得安慰道。 “待本宫临盆后,便让那丫头哪来回哪去罢,如今也别在本宫身边伺候了,遣外院去,免得宸儿触目生情,不见便能忘了,估计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 “主子娘娘慈悲,这事若放在其他娘娘那,子宁那丫头定是不活成的。” “也算给他积积德罢。”魏皇后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虽已不是第一次怀胎了,可每每腹中胎动,她都能高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