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谋》 楔子 楔子 承德三十五年,深冬。 正值寒风呼啸,大雪肆虐,天幕低垂阴冷森然。去往北疆的路已然被望不到头的苍茫覆盖,入眼皆是一片让人绝望的惨白。崎岖陡峭的山路上,两侧是如刀削般笔挺直立的悬崖,抓岩而生的松露出几许绿意,好似带着镣铐而行的囚犯心底渺茫的希望。 走在最末的男孩扬起冻得黑青的小脸,低声问走在他身边的女孩:“阿姐,你不是说祖父和父亲很快就能追上我们吗?为何到现在还看不到他们?阿姐,我的手和脚都好疼。阿姐,为什么母亲会变得那么凶?” 女孩名唤江疏影,男童唤江疏河,本是户部尚书江诚捧在手心疼爱的一双乖孙,自打出生便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谓是实打实的贵子贵女。谁知天意弄人! 当朝皇帝日渐昏庸老迈,重用奸臣听信谗言,将衷心良臣兵部尚书谢俊以贪污朝廷巨款等莫须有罪名投入天牢,连府中男女老少都受此牵连,一家竟是自此绝后。江诚一心为好友求情平冤,当着满朝重臣斥责帝王不仁不义,杀害忠良,实乃昏君耳。皇帝勃然大怒,当即拍案而起,下旨以同谋论罪,念在他是朝中老臣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遂改配北疆。江府上下共计三十八口人命,在路途中染病、劳累、被官差欺辱至死大半,如今只剩七八人苟延残喘,堪堪保命。 祖父年老体弱,才离京数日因满心怨愤又见府中女眷被下贱官差欺凌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是早早去了。全府上下痛苦不已,父亲想将祖父安葬,尸体却被狠心官差一脚踢入无底深潭中,而父亲也遭到好一阵毒打,虽是男儿但也是娇贵身子,父亲不得体面已是心中难安,又见妻子被禽兽凌辱,血气男儿如何能咽下恶气,为救娘子奋起反抗谁想竟是被这帮畜生生生给抽打至死。半月不到,疏影便失了祖父和父亲两个至亲之人,本就昏暗的人生自此更是没了依靠。 两个月走完三千里,与这些曾是金贵主子们来说同要命无异。疏影知道,若不是一路有母亲护着,她和弟弟早已死在这荒芜之地了。只是次次看着母亲被粗鲁恶心的官差拖进僻静处,她便心如刀绞,这世间最温柔绝美之人竟得如此对待,老天何其不公?只恨她瘦弱无力,不能拆其骨、割其肉、撒其血,铭心刻骨地恨从心间缝隙翻涌而来。 弟弟的问话,让她怔楞片刻,轻笑道:“疏河乖!等我们到了就好了,就能歇歇脚。”也不知道能不能除去这繁琐重物,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走出这里。北疆是东丹国辽阔版图中最为荒凉处,大抵他们的性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阿姐还有多久呀?我走不动了。” 再过两日刚够整整两月。疏影呆望着前面走路艰难的母亲,娇小身上瘦得皮包骨,摸不出半两肉,昔日的风华绝代被沧桑衰老取代,这个女人真是红颜命薄,大好年华就这般葬送。明明天冷得厉害,她的眼眶中还是忍不住涌出酸涩泪意。 两日功夫说难熬也快,总归是麻木了的人,看多了白雪,受惯了寒冬,连何时雪停都不放在心上。终于停歇下来,放眼望去皆是衣衫褴褛手脚戴镣铐之人,灰头土脸,双目呆滞,笨拙地搬重物,便是慢了一步紧跟着的就是官差的皮鞭声响,声声震耳,皮开肉绽可怖无比,那人却是连躲闪都无力了。这何尝是人?便是田间耕种的牲口都能得几分善待…… 疏河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虽只比疏影小一岁,却被保护得很好,听到此顿时吓得大哭不已。官差最烦吵闹,也不问缘由一鞭子甩下来,疏河未躲过去疼的撕心裂肺,扁嘴又要哭。江夫人心疼难忍,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快步奔过去护在他身前,哑着嗓音,颤抖道:“求大爷别打了,小儿不懂事,求大爷。” 那人见她生得貌美,眼底瞬时涌起淫邪笑意,摩挲着下巴:“倒是个姿色好的,饶了他也不是不可,不过得伺候……” 江夫人生怕他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乌糟话,赶忙点头道:“我答应,答应大爷。”诸多无奈与委屈和羞愧都包含在她颤抖的音色中。只要能保得孩子们周全,这具破烂身子还有什么可留的。待她捱不下去,到地府时再向夫君赔罪罢。也不知他会不会嫌弃她这般不珍重自己,亦如当初初尝情意时生生世世相随的话儿,也不知道还算不算得数? 雪停了,风未停,在这荒凉之地更是凶猛,将他们全部的希望都吹灭。 日月轮转,春夏秋冬交替,便是酷暑时都捂不暖她的心。这两年母亲的身子越不好了,时时咳嗽不停,半夜醒来也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咳,她捂着嘴生怕惊醒了他们。疏影不敢关心她,她有她自己的高傲,自从陷入那乌糟困境后,母亲再也不曾照过镜子,每每被欺辱后更会用利器在手腕上划一刀,初时疏影惊慌不已,后来才明白那是母亲再向地下的父亲赎罪,现实无力更改,只能以此表明她的昭昭爱慕之心,无愧于天地日月。 两年的时光,疏影和疏河都长大了,疏影更是眉目舒展开来,虽生得瘦弱黑黄却也难掩她日后的好姿色。江夫人最担忧的事情终于来了,她听到那帮禽兽背地里谈及自己女儿,言语粗鄙污浊,她气得心肺剧疼连连咳血,却是无法护女儿周全。 一日夜深人静时,江夫人待儿子睡熟才将女儿叫醒,叮嘱她诸多事宜,若是有幸能逃出这鬼地方必定要寻那宇文辰讨回这门血债,若是不得法便早早去了重新投胎才是,免得遭了那些恶人的毒手。 疏影一直将母亲的话记在心上,又过了一年春,母亲终是挨不住撒手走了。疏河亦不似以前只知哭,他沉稳了许多,待坟包堆成,姐弟两拜了几拜,他才开口:“阿姐,终有一日/我要屠遍这天下负我之人,为我江家满门报仇。” 这一日却来得不晚,自母亲去后那些人明目张胆地打起她的主意,她不过是个九岁孩童便是多加防范都躲不过去,终是被扯到了林子里,她惊恐、绝望、无可奈何,她还这么小……却尚能明白母亲曾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恶心的手碰到她的衣领,她奋力挣扎,牟足劲死抠他身上的软肉,就在她以为非死不可时,一只利箭破风而来,快狠准地穿透这个男人的头颅。她赶忙起身,看到急急跑过来的弟弟和还有叫嚣不停的官差,心底的害怕那根弦瞬时崩断,抽出箭握着柄端,不怕死的向那群人冲过去,或划或刺,下下重手,有几个被她伤了也有几个被她杀了,血腥粘腻,臭的很,可是很解恨。自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堆了这口气,她以为自己会憋死,谁知老天给她疏解了心意的机会。 马蹄哒哒声在她身边停了,马上是个身形颀长、脊背笔挺、温润如玉的公子,他居高临下地看她,唇角带着笑意,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为何告知你?” “因为我救了你。你恨这里吗?” “恨!恨不得将那些狗贼全部宰杀,以偿我家血债。” 不知何时他已下马走到她跟前,布有粗茧的指腹压着她干裂的唇,轻笑道:“这话莫要再说,不然可是出不去了。你且告诉我,你叫什么?” “江疏影。” “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疏影吗?” 她没有开口,心底却暗声道:“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的疏影。” 见她沉默,他点了点头:“我寻的便是你,此时你家中可还有何人?” 疏影面色陡然阴沉,本该是娇脆的孩童嗓音此时宛如淬了剧毒般伤人:“除了我与弟弟,再无其他。怎么?可是皇帝要将我江家斩草除根?”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清冽如清泉悦耳的嗓音,叮叮咚咚地撞入她心间,激起圈圈涟漪,他的手很暖,热度透过头皮传到心扉:“瞎说什么,我是代皇上宣旨为你江家平反来了。新皇登基查明谢尚书与江尚书皆是蒙冤之人,特派我日夜兼程来接你们回去。” 回去吗?她是不是听错了? “我为何信你?” “你为何不信我?我瞧着像那奸邪之人?”他突然叹了口气:“我知晓你们受了诸多苦楚,可日子总得往前看不是?你还小,何必将自己关在过往里?” 疏影只当他是说屁话,可心里却是一阵暖,竟是久久无言。过了半刻钟她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路敬淳。” 此时的她尚不能理解情字是何物,两年的苦痛终于有一个人来关心她,心中萦满暖意。谁能想到日后的痴缠与纠葛? 第一章 1、 四月天,春光明媚,万物生机勃然,眼前不时有大团如雪柳絮飘过。 与这正值踏青好时节相比,扶风郡地界却是一片狼藉,交战后留下来的火焰还未熄灭。有许多兵娃子正在清理战场,尸体,破碎的战旗和清理不掉的血迹看得人直作呕。 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因着前路不好走,车中人只得下马车徒步而行。 “多亏路将军把青国蛮子赶出去,咱们扶风郡才重得安宁,这会儿虽是难看了些,不出十日定又是那个繁华富硕的扶风。只是委屈了姑娘,随小的走了远道,身子可是乏了?” 娇柔软媚地声音自白纱下流出,不过一句“不曾”便让人听得酥了半边身子。郡守大人今日设宴招待路将军一行,牟足劲将扶风最佳之物奉上,便连本郡第一美人风娘子都请出山,以伴将军左右。外人都道风娘子美貌非常,像他这等跑腿小子却是无缘得见,偷觑一眼露在外面的纤纤玉手,光滑细腻,肤如凝脂,一步一摇间香风入鼻。 城中小贩吆喝不绝,婆子大婶们讨价还价的声音充斥在大街上显得热闹无比。马车粉色帘子被掀起,只听风娘子身边的丫鬟开怀道:“还是城里舒坦,我们终于能搬回来住了。” 她们被安排在一座低调奢华的宅子里,西斜日光从窗户照进来包围着那些不俗之物。这一等直到夜幕降临才见几个丫头带了衣裳饰进来,柔声道:“大人让传话给姑娘,若姑娘能伺候得路将军满意必有重赏。”边说边伺候风娘子沐浴换衣挽,无不用心周到。 事毕丫头将她们带去府中又一处园子,风景葱郁,小桥流水,挂在屋檐下的灯笼随风摆动,与月光同洒在孱孱流水中,更显优雅别致。她们主仆两人走进房间后,丫头就退下了。 伴着吱呀声窗户被推开,月色清冷,树影斑驳,有一枝海棠花伸到眼前出淡雅芳香。 “姑娘只卖艺又不卖身,郡守大人这是何意?”春秀看着自家姑娘窈窕背影,端着茶杯走到她身后愤愤不平。 风娘子穿一身大红绣牡丹花纹轻纱衣裙,同色抹胸前是色彩斑斓的大团花朵,妖媚而艳丽,虽说以至春时入夜仍旧凉如水,胳膊上浮起鸡皮疙瘩。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下人恭敬地行礼:“将军。”她摆摆手让春秀退下。 飘忽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渐近,她垂下眼帘,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在来人推门进来后,盈盈福身行礼:“拜见将军。” 直直往床边去的男人蓦地脊背僵硬,顿了顿才转过身,浓眉紧锁,坚毅俊朗的面容清冷深邃,低沉嗓音徐缓响起:“你是何人?” 她脚下如生莲款款走向他,还差一步之遥时抬起头,轻声细语:“小女风娘子,郡守大人让小女伺候将军。” 路敬淳被郡守及当地富贾缠着饮了好几坛酒,双目混沌,被她身上的香味熏得鼻头一痒,厌恶道:“带这劳什子东西做什么,装神弄鬼,可是生得丑陋不堪无脸见人?” 她利落退开几步远,躲过他的大掌,这才摘除面上红纱,烛火映照下,杏眸流波婉转,娇颜宛如屋外海棠绽放,柔嫩饱满亮如樱桃的红唇上勾,一丝雀跃精光从她眼中滑过,娇嗔道:“将军何必心急?这世间自是好姿色才配遮掩,不是吗?” 路敬淳收回手,刹那间双眼布满寒霜,哪还有半分醉酒之意,声音陡然深沉如冰:“你不是风娘子,到底是何人?坦白交待,本将军还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她没想到自己苦心瞒过了众人到他身边却被一眼看穿,撇撇嘴,无趣道:“将军好眼力,只是不知小女何处露出破绽?您先别急着动怒,小女并无冲撞之心,只是慕名而来罢了。路将军声名远扬,东征北战救万民与水火,疏影仰慕将军已久,若能侍候将军数日今生便无憾。” 路敬淳无意与她多说,当即开口要唤外面的随侍进来将她带走,她有所察觉快步走到他身边不管不顾地地紧紧攀住他的脖子,委屈道:“听闻将军对逝去的宇文小姐念念不忘,这么多年都不曾变心,小女心中不甘只想亲近将军,若能与将军结同心之谊……”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不甚温柔地提着领子甩开,手快探上她纤细柔嫩的脖颈,要不是顾念着她是个柔弱女子早将她扔出去了。此时他脸上遍布怒气,不客气道:“胃口倒是不小,也不怕卡在喉咙咽不下去。谁派你来的?说,不然扭断你的脖子。” 她丝毫不惧,轻轻笑出声:“将军杀了我肯定会后悔。”她抬手戳了戳自己心口,媚然一笑:“这里装得公子影的秘密,将军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三年前,宇文丞相家的小姐未抵过病痛折磨撒手人寰,路将军性情大变一/门/心/思/在战场拼搏,短短几年名声大噪,与巫叙**师公子影几度交手险险落败,自此更是无心他事,苦心钻研兵法战局,现今听她一说,虽不信却又不忍真放过,紧捏着她脖子的手缓缓松开,健硕的身子坐进椅子里,示意她开口,同时又摆出一副若是满嘴假话必不轻饶的架势。 “据我所知,东丹大军此次是要穿过莽虏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巫叙背后来场突袭罢?谁知才入山就收到扶风有敌军入侵的消息,将军可知为何青国突然犯我边境?”不顾主人嫌恶地眼神,大大咧咧在他旁边坐下,看着这位俊朗如玉的男子眉头紧攒,不得其解的样子开怀大笑。 青国与东丹国签订盟约互不相犯,相安无事二十余年,着实想不通何故会使得青国甘做背信弃义的小人。几番猜想都不得答案,无奈看向笑得洋洋得意的妖媚女子。 “公子影闲来无事时为巫叙国的三皇子做了份大媒,私底下把青国国君最宠爱的清宁小公主给掳了,男女间看对眼的事儿想必不用我多说,公子影这事办得虽不地道可总归是占了先机。也不难看出,他对将军的意图可是一清二楚。比起将军时刻临阵待,他过得可是潇洒惬意。我这里有打探到公子影近日动向,不知将军可感兴趣?” 路敬淳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巫叙当他若至宝,何时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防范?就凭你?” 谁知她却无半点羞意,眯起眼笑得宛如个孩子:“早就知道将军不会信我。不知将就可敢于我打个赌?我拿这条命做赌注,将军日日行军打仗想必甚是无趣,更何况又不会有损失,来玩一局如何?” 她紧张期待的样子莫名逗人笑,路敬淳点头后,她眨眨眼:“明日辰时,公子影会陪同三皇子亲临青国,不出个把时辰两国联姻之事便会传遍全国上下。你我尽管在此等待便是。”说着站起身踱步到床前,噘嘴抱怨:“费了诸多口水,也不问人家叫什么,将军可真是不怜惜人。” 路敬淳见她将外面的罩衫脱掉,登时面色变了几变,握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骨节泛白,平静道:“姑娘如何称呼?” 她宛如桃花般娇美的脸颊上顿时笑颜如花:“疏影。是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的疏影。” 他勾起唇,眼睛看向旁处:“是吗?我记得以前也有个女孩子这么和我说过。算了,退下罢。” 疏影双手紧攥着衣摆,委屈道:“郡守大人有交代,若是疏影没伺候好将军可是要受罚的。要不将军也上来一块睡?放心,我不会非礼你的。” 他此时酒意上涌也顾不得她了,却也做不出与女子争床的丢脸之事,亏得还有张软塌能勉强栖身,不消片刻便陷入沉睡。 疏影听到他沉稳悠长的呼吸声传来,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还未到他身前,感觉到刺骨寒冷的匕抵着她腰身,只听身后响起不带感情的声音:“不要药靠近他,不然……” 第二章 2、 疏影这一觉睡到很晚才起,睁开眼皮还未醒过神,就见风娘子的贴身丫头红着眼眶一副要与她拼命的架势。 “你把我家小姐弄哪儿去了?你若不老实招来,我便去禀告郡守大人让他处置你,还我家小姐公道。” 疏影舒展懒腰,长长打了个哈欠,靠窗位置的软塌上早已没了人,悠悠道:“放心,你家小姐这会儿也该进城了,你要是闹到郡守那里去,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可不只我一人。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想来得挑个好日子好好补一觉。吩咐人去备水罢,顺便让她们重新送套衣裳来。” 瞧着这会儿该是离辰时不远了,身边这丫头不信还在磨蹭个没完,让她大为恼火,只得气道:“不利索点去办差,我现在就让人拧了你家小姐的脑袋。” 丫头被她狠厉阴鹜地眼神一吓,颤了颤身子赶紧出去安排了。认真梳洗一番便耗去了大半个时辰,院中伺候的几个下人才端了早食进来还未放到桌上,便被身后之人一把推开,都是些身量娇小的丫头哪经得住这等力道,齐齐往一边摔过去,霎时盘子碗碟噼里啪啦一阵响,铺了绣着富贵牡丹的红色地毯上一片狼藉。疏影唯一可惜的是那道小馄饨汤,她已经许久没吃过了,刚才光闻着味就想留口水。到嘴的鸭子飞了,她怎么高兴的起来,抬眸有些不快地瞪着来人。 路敬淳对她这点不规矩却不放在心上,俊脸上难得露出开怀笑容,在她身边坐下来,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倒是所言不虚,公子影那小子还真来青国了,昨日是我小瞧了你。”突然在众人错愕中,他坚毅的大掌捏住她柔软细腻的脖子猛地收紧,方才还笑意渐深的脸此时变得狠厉无比,低沉嗓音像是地府恶鬼来索命般满含寒气:“公子影行事向来无人可知,你不过区区一个女子何来这等本事?休要再拿些三岁孩童都不信的话来搪塞我。” 疏影此时呼吸困难,娇颜扭曲,奋力挣扎中在他手臂上抓了几道血印子,让人看着触目惊心。这间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能救她,她们都被怒火滔滔的路将军吓破了胆子眨眼间便跑离了这里。脑海中空白一片,残留的神识里只有撕心裂肺的痛,像是这辈子已无生机。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突然松手,她大口吞咽着空气却因为用力过猛而被呛到,总归是好过就此了结生命。等她平缓过来,这位口中人人称赞的将军早已恢复到初时模样,恍若方才凶神恶煞的那个人不是他。 “将军还未与疏影商谈好赌何物就这般急着要人家的命,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如海棠花美艳的俏脸依旧很苍白,连嘴唇都透着似被寒风侵袭后的脆弱,一颤一颤地抖动,楚楚可怜而又有万千风情。 路敬淳径自说道:“人都道风娘子妩媚多娇,尤爱翡翠白玉镯子,外出必定是佩戴一双。自小在风尘之地长大的人自是一身媚骨,言语举止都不似你这般规矩拘谨。而我却是偶然遇过她一回,声线娇脆婉转尾音高扬,你却过于平静沉稳。学人学不出八分神韵,摸不准他人秉性倒也敢出来献丑,姑娘好胆量。不过风娘子虽出生不好,你却将人关在猪圈中未免太过分了罢?” 她抚平衣袖,面颊上早已换上盈盈笑意。她在他身上图的可不是结仇,宛然一笑:“疏影也不瞒将军,我与东篱阁的白书先生有几分交情,因仰慕将军便去他藏消息的小楼中逛了一逛,还愁何事不知何事不晓?” 东篱阁可谓是人人求而去不得之地,传言隐于雪山深处极冷极寒之地,便是有能人寻上门亦躲不过重重机关陷阱,大雪崩塌毁一条人命不过是最为简单之事。饶是路敬淳傲视天地万物,对此等能人却是惊叹不如的,这世间但凡争权斗势之人若得此等利器何愁天下不入囊中? 疏影怕他不肯信,从贴身小衣中取出一枚鸽子蛋小的玉章,大大咧咧地送到他眼下,得意道:“据我所知路将军与白书先生也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对这枚玉章想必不陌生罢?如今将军可是愿意信我了?” 路敬淳浑身散出沉稳卓然的气势,便是听她说明来处也不似寻常人般或惊或喜,不过是起身拱手行一谦礼,嗓音徐缓如水流:“多有得罪,望姑娘恕罪。” 疏影摆摆手,咧嘴浅笑:“这等场面礼数便省了吧,能得将军好声好气相待疏影已是受宠若惊,不如我们来谈谈赌约之事?” 她知道他对自己这般客气不过是卖了白书几分面子,横竖她不过只是白书的友人而已,若真是白书才能得他几分礼遇。 “姑娘想要什么尽管拿去便是。除却朝廷机密,路某不会拦你半分。” 疏影作出兴致勃勃地模样,往他身边走近几步,微微挑眉:“可是当真?” 他不作答,暗黑深邃眼眸看向旁处,放于腿上的大掌握成拳,在她话音落后点了点头。 柔弱无骨地纤指滑上他棱角分明的侧颜,馨香恬淡气息在他鼻翼流连不去,灼灼热气喷在他耳廓极近挑逗与诱惑,使他忍不住攒眉。 “我瞧着路将军样样不差,不如便将你自己给我罢,你看如何?” 紧握的拳头和僵硬紧绷的下颚透露出他此时的不快,疏影撇撇嘴:“这个太过分,那我也不难为你,总归你我初识太过亲近了也不好。那我往后跟在你身边就是了,爬雪山越深沟钻地洞可都难不住我,你可不要小瞧我,我厉害着呢。” 此时的路敬淳神思早已飞荡到天外,没有注意到她话语中的认真。 良久之后,他才看向她,温玉面庞挂着点点淡笑,他的眼眸明亮而又耀眼,像是囊括了天幕中的日月星辰惹人出神,只听他说道:“姑娘可愿意随我去青国?” 第三章 3 扶风郡与青国都城大万相距不算远,快马兼程只需三个时辰便可到达。 外面日光正盛,暖得人眯起眼浑身懒。路敬淳并不忙着动身,坐在垂柳边的亭子里品茶,暗黑莹亮的双目看着湖绿碧波,一只雀儿低低掠过湖面激起圈圈涟漪,不小心撞到垂在湖面上的柳条,像珠帘轻颤,清风吹过款款而摆。 疏影无趣地坐在一旁把玩着手中早已凉透的绿茶,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还未见过公子影长什么模样,我们若是脚程快些正好能赶上看他们入大万。” 他的幽幽目光好像与这蓝天碧水融为一体,却是不能轻易惊起波澜,俊美容貌,挺直的脊背,健硕的腰身,无一处不让她看得心动。 见他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她有些气,鼓起脸颊道:“你说带我去青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我已经把那风娘子放出来了,你还在磨蹭什么?”似水杏眸微微一转,洋洋得意道:“难不成是怕巫叙国举兵进犯?” 路敬淳收回视线,嘴角噙着笑,宛若这天际太阳般耀眼:“八年前有个女孩和你一样的名字,固执又倔强,防备心很重。在一起半个月她才开口讲话,也只有那么一句。” 在一起半个月,他们姐弟两终于长得圆润了些,换了新衣裳看起来有模有样了。马上就要走出大山,路窄而且崎岖,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呜呜的风吼声大得很吓人。全部的人马陷入沉默中,他百无聊赖地望着前方,突然他的袖子被人扯住。 他就那么望进一汪似清潭般澄澈的眸子里,平静又倔强,面无表情地和他说:“错了,是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的疏影。” 疏影来了兴致支着下巴天真地问他:“虽说重名不算什么稀奇事,这句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却是我最为喜爱的,不知能否见他一面?” 而那个时候,冷不丁地一句让他怔楞,许久才想起来是刚见面时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的回答真是来得晚。他那会儿以为这一路上会有个好玩的小丫头陪他解闷,却没想到当晚才下山就遇到伏击,江疏影在乱中被人推下山谷,江疏河亦跟着跳下去了。新皇本想妥善安置江家姐弟,以此来彰显他的仁慈与公正无私,谁知居然会出了这岔子。 路敬淳微微叹口气,低沉徐缓地嗓音中带着微不可查地惋惜与悲哀:“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江家三十八口人命全部葬送在北疆,就此断了命脉。若是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总归是她命薄福薄。能让路将军记这么久倒也是她的造化,与我来说倒不失为件好事。”她笑得得意而张狂,一口整齐银牙露出来,明媚动人的让他很是不喜。 他挑眉看向别处,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疏影不觉尴尬,依旧笑得自得其乐:“这世间觊觎你的女子少一个便能让我快意十分,若有那不识相的撞进来寻不痛快,那可不只是关猪圈这么简单了。” “你当如何?”与方才相比他的声音越阴沉,不悦满满。 “我当让她们从这世界上消失。” 他蓦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雄鹰般锐利的眸子里有一抹不屑闪过:“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姑娘可会骑马?” 疏影倒是想厚着脸皮与他共乘一骑,却因为他一脸肃穆而不得不放弃。她与他来说终归是个不甚相熟的陌路人,被她缠着已是无奈,她也只能口头上沾点便宜,至于其他……路漫漫,日子同样还长着,她总有机会能在他身边寻得一处栖身地。 此时的日头着实烫人,她倒想扮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谁知他不过是瞥了一眼她欢欣雀跃的表情,当即命令道:“给她一身花子衣裳。秦钊,事情都安排好了?” 疏影看着眼前这个冷厉非常的黑衣少年分明就是昨夜拿匕指着她的人,小小年纪便练就出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冲他展颜露出一笑,却不想那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无事不要靠近他,他要杀你,我都拦不住。想要活命,自己掂量好。” * 这一路走得甚是艰难,茂密林间枝桠横生,他们纵马而过,美名曰不易被现,却不想与他们这些熟练之人来说避开轻松无比,而她却狼狈的很,本就破烂的衣服如今已有几片碎布随着她而动,细嫩肉上被划了几道口子渗出鲜红血珠。她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只是因为她有她的傲气,不想被他看成拖累,忍着浑身疼痛紧追在其后。 大万城戒备森严,入城的各道关口皆有重兵把守,对来往之人层层盘问,他们几人费了好大功夫才入城。他们先是在街上待了片刻,听闻公子影已经随三皇子入宫,才转身走进一处僻静的院子。秦钊握着门环有节奏的敲了十下才有个头花白的老人家来开门,迎他们进去后才恭敬道:“将军。” 路敬淳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可有打探到什么?” “老身还是今儿早上才看到官兵贴出有巫叙国贵客来访的通告,先前多方打探并无青国与巫叙国有来往的消息。先前倒想试着买通那些皇城根的士兵,却见到一平民不过交头接耳说了几句就被抓了起来,此路已然不通。” 路敬淳唇角勾着浅笑,转身看向若有所思地疏影:“姑娘累了吧?老伯去备吃食和换洗衣物罢。” 待老伯离开,他才对她说:“这几日就委屈你在这里待着,若是实在无趣前面院子里有棵枣树,爬上去正好能望到大街上,也不失为消遣。” 疏影面皮抖了抖,不甚情愿的点头,待老伯将一切准备妥当,她洗去一身汗湿黏腻顿觉清爽无比,至于身上的伤亏得她带着灵药,待一切收拾好,外面暮色以至,站在窗前凉凉的风吹过来。 她无奈地叹口气,他对她终归是没有半分信任。也对,一个窈窕女儿家何故对个男子痴缠至此,怕是只有那种饥渴之人才会如此罢。 第四章 4 疏影收拾好出来时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点点星辰点缀在天幕中,莹莹光亮温柔而又耀眼。 路敬淳正在堂屋与老伯饮酒,神态舒适而慵懒,不像来敌国打探消息反而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来赏景玩乐。 她刚迈出一步,听到里面的话风一转,方才的闲适片刻间消失不见,接踵而来的是一室肃穆。 “让你查的人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那人狡猾的很,我们追到这里就找不见人了,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并没有敌意,期间有过几次交手她并不愿伤人,想来并不是别国派来刺探军情的探子。莫不是将军无意中招惹了谁家姑娘,人家芳心暗许才来这么一出罢?” 路敬淳但笑不语,白瓷酒杯在烛火映照下出幽幽光亮,杯内佳酿随他动作微动起波澜。 那日/他也以为看错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和兰青一样的人存在?一样的面部轮廓,一样的背影,在他的心里掀起滔天骇浪。明知绝不会是死去的兰青,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探个究竟。心里说不清的执念与期盼让他在不觉中陷入魔怔,无法自拔,几年过去,宇文兰青依旧是他心底里的一根刺无法挑去。 “公子影不在,巫叙大军稳扎在营地想必很是无趣,我差人过去搅一搅让他在青国吃不好睡不好倒也有趣。”他嘴角噙笑,这个公子影倒是十分有意思,两军压境对决,换做谁不是严阵以待,他倒好洋洋几十万人马说扔就扔下,这般随意之人,也难为巫叙国君一家子将她奉为座上宾。 “将军所言差矣。巫叙大军此时有大皇子坐镇,听闻此人最是爱惹事的,往日有公子影压制,如今好不容易摆脱牵制,自是要好好威风才行。依疏影之见,将军不要大意才是,与您济世天下相比,他才是个专爱杀戮的疯子。” 老伯抬眼见她进来,失笑道:“小女娃娃是从何处听来的话,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估摸着连杀人都不会亲自动手,能有什么气候。” 路敬淳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你的饭食我已命人送到你房中,你出来做什么?” 他对她连最起码的客气都懒得装出来,他说完便不在看她,手执酒壶自斟自饮很是欢畅。疏影有些不快,径直在他旁边坐下来,嘟囔道:“有话说不叫的狗才咬人,老伯爱信不信。我第一次来大万,将军带我去见识见识可成?” “不成,时候不早,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疏影是聪明人,当知有些话记在心里便可,若是反复拿出来卖弄便不讨喜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不过闲闲一句话却将她说得面红耳赤,双目似淬火,在刹那间燃起复又消逝,站起身道:“不说就不说,我就瞧着你和公子影斗法。”她本来想告诉他巫叙大皇子精通各路阵法,手里还有一支如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的队伍,罢了,他不乐意听她就省了费嘴皮子的功夫。 老伯看着她像阵风似的离开,忍不住咧开嘴:“这丫头话多,有点小聪明,看得出来对你很很上心,这几年你变得沉默寡言,我看着很着急。往日那些糟心事,你也该试着放下了,抓在心里一直守着又能如何?横竖宇文小姐是回不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能绕过自己?有了这么个丫头,你往后的日子也能热闹些了。” 路敬淳哑然失笑,在心里生根的东西如何能说斩断就斩断?他的心就像这座戒备森严的大万城,他不会走出去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与公子影之斗是他唯一乐趣。老伯一手看护他长大,虽是主仆却胜似亲人,望进那双浑浊苍老的眸子里,他突然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老伯待他宛若亲生儿子,所以才有了寻常人家父母对孩子成家立业的期盼,他握住老伯的手,认真地说:“放心吧,我不会被一个已经过世的女人困住。” 老伯叹气:“宇文家还会差遣你做事吗?我知道你顾着兰青小姐的面子,可是凡事都得有个度不是?宇文丞相权倾朝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他的心里堆藏了沉甸甸地秘密,压得他无法喘气,他想卸掉这个包袱无奈时机不对,太过深沉的血痛就算将来能开口告诉他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我明白。”他眉目间俊朗清逸,几年岁月打磨让他变得沉稳内敛。 疏影恼了许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抵不过倦意来袭沉沉睡去。梦中闪现出很多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就飞快的离开了,欢乐、难过、开怀、痛苦汇织成一条河渐渐把她吞噬……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溺毙于其中时,细碎脚步声像密匝的鼓点声,她蓦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直到旁边那间屋子里亮起灯,她泛着惺忪睡意的面颊上突然扯出一抹诡异笑容。 再度入眠后竟是一夜无梦,醒来时外面早已金光大盛,收拾好出去正好看见忙活的老伯,沧桑布满深邃皱纹的脸上踌躇不已:“丫头可醒了啊,老头子昨天小看你了。” 疏影莫名道:“老伯再说什么呢?” 他局促地摸挫着双手,嘿嘿一笑:“巫叙国的大皇子确实有点本事,昨夜真的搞出点名堂来让秦钊他们撑不住,大半夜赶来禀了,这不还在里面商量应对之策呢。” 疏影眨眨眼,委屈道:“老伯,路将军嫌我话多,也不愿搭理我。我想上街去,您带我去吧?我肯定不惹是生非拖您后腿。” 老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好我要去买菜,一道儿去吧,可记得把你这脸捂严实咯,街头有那些个坏了心肝的杂种们仗着吃公粮强抢美女的。” 疏影赶忙应了,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抹了抹再往脸上抹,一头乌黑秀被她胡乱一抓登时如鸟窝一般,十足的花子模样。 老伯去和还在商量事的人打招呼,而她站在打开的窗子前坐在正前面的俊朗男人扮鬼脸。 第五章 5 缕缕碎光打在秦钊冷凝的粗眉上,他站在角落里眯眼看两人的背影走出院子直至不见,才走出来,依旧是冷眉冷目极难亲近,方才那点暖意与他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昨夜随他来的几位副将本想尽早将情况禀明将军,谁知将军却是沉默一阵,连面都没让他们见,直到让他们先去歇息,明天再说也不迟。他们虽不解也得依言退下。 路敬淳严肃端正地坐在那里,黑眸清亮耀眼,浑身上下散出异于平常的狠厉与决然,犹如在战场上面对敌军千万兵马而坦然无畏的气势,让人甘心沉浮。 “巫叙大皇子奇然常年默不作声,在外人看来有望继承君位的只有三皇子辰然,即便自暴自弃也不会在公子影不在时贸然行事。昨夜我军可否有伤亡?” 秦钊听罢也攒起眉头,不解道:“并无伤亡,而且被派来偷袭的那队军马更像是在戏弄我们……下手只使三分力气,缠斗两个时辰他们便撤去,着实怪异的很。” 路敬淳点点头:“不管奇然耍什么手段,吩咐手下人务必盯紧不许出半点岔子。” 经过仔细商讨将接下来的作战策略敲定后,几位将领先行离去。 屋子里只剩路敬淳与秦钊,原先沉重的氛围舒缓了几分。 “可有查清她的来历?” “经属下多方打探才知她与东篱阁的白书先生实乃姐弟,两人自小拜入老阁主昊天门下。老阁主病逝,白书接任新任阁主而疏影却远走,久不闻之去向,却不想竟会出现在扶风郡,将军不如妥善利用她身后的关系网必定如虎添翼。” 路敬淳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查东篱阁的老底,竟然没人阻拦?” “并不曾,消息都是从可靠之处打听而来。属下觉得东篱阁倒像是有意将消息透露,不知再打什么注意。” “无妨,人来路正便成,不然日日有个居心叵测之人在身边,任谁心里都不大痛快。” 秦钊拱手行礼道了声明白便退下了。 他走进院子里,暖暖阳光下,香椿树长出鲜嫩叶子,等到用午食的时候拿来拌个豆腐也是美味。难熬的冬天过去后,漫山的野菜、野果子都露出来,守在边境的将士们总算能多添道菜。路敬淳今日穿了一袭绣银纹的黑色衣袍,凛凛然,傲视天地万物,自是一派风华气度。殊不知他早已踏入一场让他惶然无措的战局中。 与昨日的戒备森严相比,今日已然松动很多,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叫卖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疏影跟在老伯身后东瞅瞅西望望,觉得什么都新鲜有趣得紧。 老伯买了块白嫩豆腐,打了二两女儿红解馋,又在猪肉铺子买了一刀肉,这就要回去了,回头见疏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无奈道:“就在附近转转,不能跑远了。” 疏影欢欢喜喜地四处乱看,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卖胭脂水粉的挑货郎,这会儿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扎得五颜六色、栩栩如生的风筝随风微微晃动,最有趣的是看老头吹糖人儿,铜锅里的糖稀在他的手里变成好玩又新奇的样子,她跟在孩子们后面看得直乐,她也想买支来玩,奈何兜里没有半个银钱,老头见她衣衫褴褛更是连呵斥带撵的,她好不生气。 才离开几步远,她的袖子猛地被人扯了下,她僵着身子回头,看清是何人心才落下来,环顾一周,抱怨道:“冷不丁地你想吓死我呀?路敬淳本就不待见我,我要是给人盯上,他不得恨死我。” “阿姐太胡闹了,若是被人寻着破绽可怎么好?” 疏影不以为然,脸上扬着止不住地轻笑四处看:“你是担心阿蝉陷入险境吧?她在我身边待了九年,日/日同食同寝,除你之外唯有她最懂我,何来被识破身份之言?” “你当知道三皇子好男风,最喜你这种阴柔似女子又有才能之人,万一他一时忍不住对阿蝉……” 疏影急急往前的脚步蓦地停住,转身看向身后满脸焦灼的白衣之人,四处行人太多将他拉到僻静处,才说道:“我不能逗留太久。横竖大皇子闯了祸,国君必定要动怒与他,你且让阿蝉修书一封送回宋城,必能对三皇子有所震动。切记用词要亲切,句句皆是向着大皇子,接下来就让他们自己去斗罢。” “阿姐准备何时换回阿蝉?论才智论心思她都比不上阿姐,我着实担忧的厉害。” 疏影不由怒目相视,伸手紧扯着他厚实的耳垂,凶狠道:“白书,你这弟弟可是当得好,一/门/心/思/全在别人身上,你亲阿姐反倒被你往火坑里推。罢了,有东篱阁的线人在,你安心便是。这几日,可有人查我的身份?” 白书得了阿姐的话儿,心中烦忧退去,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儒雅、慵懒闲适之态:“阿姐所料不差,路敬淳果然对你心存疑虑,不过东篱阁的答复应该能让他安心。” 疏影悬浮在心上的巨石终于落下来,嘴角微微上勾,丢下句:“这一个月不许你来打扰我。”便跑开了。 白书看着她远远地冲一个头花白的老伯招手,看清那人模样后眯起眼,脸上泛起邪魅笑意,他得老天垂怜生就了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这个人便是苍老了他也认得,幽幽道:“这往后的日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老伯在纷乱人群中看到她,忍不住数落起来:“怎么一眨眼就跑得没了人影,快回去罢。老头子的肚子都要饿扁了。” 两人转进深长的小巷子里,暖融融的光被隔绝在外,只剩安静与冷意,疏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往后还是少在街上走动的好,这看似平静的地儿谁知道哪个角落就藏着乌糟人呢?丫头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动身吗?” 疏影摇头,乌黑面颊上愤愤不平:“我与将军的关系还不如老伯,他怎么会告诉我这些,怕到这会儿他还将我当贼防着。也不想想,哪家姑娘愿意跟着他从野林子里过?这会儿我身上还有被树枝刮的伤痕,疼的相当厉害。” 老伯笑了笑:“我这双老眼看人无数,初识觉得你个小丫头口气狂了些,却看得出你是真心想亲近我家将军的。他人是凶是冷巴了些,心可是好的。” 话音才落两人已到门口,疏影正要伸手推门,只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他们口中的人正黑着脸,不快地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第六章 6 路敬淳心情不畅快,疏影也没敢凑过去,跟着老伯在厨房里忙活,探出头看了眼仍在香椿树下呆的人,挺拔身躯散出无法忽视的颓靡气息。 “老伯,你知道将军为什么来大万城吗?来了也不见对皇宫里的人和事有半分兴趣,倒叫人看不懂了。” 老伯手执菜刀将案板上的肉切成块,再放入锅中焯水,指使疏影把锅里的水倒掉后一边忙一边说:“一个月前,巫叙兵入侵边境,将军带兵赶往支援,匆忙赶路中却现有人鬼鬼祟祟的跟在身后。将军吩咐军队照常行进以免打草惊蛇,而他却趁着小贼不注意饶到她们身后,本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贼察觉后回头,受惊的反倒是将军,就那般轻易地把他们放跑了。你猜猜为什么?” 疏影撇嘴,不快道:“我哪知道为什么?莫非是小贼长得太吓人了?” 老伯手下不停地挥舞着锅铲,肉块在浓浓汤汁中翻滚,直至汤汁包裹在每块肉上才起锅:“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死人见过无数,面貌丑陋又算什么?那小贼长得颇像死去的兰青小姐,所以将军才失了神。这会儿八成还没缓过来。” “宇文兰青可是姿色艳冠天下?颇具才情?不然路将军堂堂七尺儿郎,英气满怀,傲然独立,怎一个潇洒了得,却为何这般放不下?” 老伯勾唇微叹:“非也!兰青小姐容貌清秀,并无什么过人才情,却有一手好厨艺,将军从战场归来必定要去她的小院中用饭。许是看多了生死争斗,反倒更贪恋这种平淡,和兰青小姐在一起,是将军最开心快乐的日子。去把菜端出去,准备吃饭。” 院子里有一张小石桌,纷纷扬扬的柳絮像是落雪般肆意飞舞,疏影接过菜盘,看外面那情景,皱起眉头:“这天气哪能端出去?不成了肉上霜?” 老伯失笑道:“罢了,你和将军到屋里坐着,这边儿也差不多了,我一人就成。” 疏影走过去,他负手而立,浓密眉间清冷一片,幽暗深邃的黑眸让人捉摸不定,鼻梁坚挺,薄唇紧抿,伟岸身形透出狂野与卓傲之气。 “老伯让我唤你进去用饭。这树有什么好看,连花都不开。” 路敬淳转身走进屋里,如墨染的间有几许俏皮柳絮缠在其中,伤怀与颓废收敛,只余一身肃穆与孤寂。 兰青的小院子里也有一颗香椿树,正是嫩枝摘了用来做菜的时候,她做了拌嫩豆腐,炒鸡蛋,凡是经她手做出来的吃食都让他吃得畅快,之后她坐在院子里边绣花边陪他,软糯温语,像一颗颗玉珠子掉在他心上,一颤一颤的酥麻又满足。偶尔她也会赔他下两局,总是拧着眉头作出深思模样,一次一次耍无赖的悔棋,他想过了等战事一了,他就厚颜给将军递书信求调回京,哪怕是八品小吏他也甘愿,与她成亲养育儿女,天下间哪还有比此更快意之事?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清脆娇嗔如鸟鸣的嗓音将他脑中过往驱赶一空,温婉、笑颜如花的兰青消失不见,他心中惊怒不已,只是再看向疏影无辜面容时忍了下来,他的苦思关她何事? “路某要去的是随时能丢掉性命的地方,姑娘不如早些离去,繁华盛景、山珍海味多少人羡慕不得,你又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去遭罪?” 疏影如娇花的面容上含着浅笑,似樱桃红润的唇角微微上扬,含水星眸中的光亮像是夜幕中的那轮皎月耀眼而迷蒙,对他透着几分语重心长的话不以为然,话中含轻佻:“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除非你愿意从了我,不然别想甩开我。” 老伯把菜装进托盘里端进来,听到她的话乐呵呵道:“你个女娃娃说话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男人们拼生死的地方,只有死人和血,可别吓坏了。” 疏影扬起巴掌大的白皙脸庞,圆亮黑珠滴溜溜转了转:“老伯不要小看我,死人算什么,我还杀过人。路将军且放心,我不会白浪费你的军粮,我可以帮你。” 老伯不信:“口气这般大,当心闹了笑话。快些动筷子罢,今儿这肉味道正好,就着小酒最是享受,你们可不许和我抢。” 老伯护犊子似的样子,惹路敬淳都忍不住弯了嘴角:“等过段时间这乱局定下来,我让人备好上等美酒让你喝个够。这几年在外苦了你,那事不管查不查得清,一个月后你离开便可。” “成!” * 边境广阔的天幕中,繁星闪烁,皎洁圆月挂于天际,巫叙大军主帐前熊熊篝火随风跃动,照亮穿着守在帐前士兵的容颜。 而大帐内,宣旨公公嘴角噙笑,恭敬地向主位上的玄衣男子行礼:“奴才给大皇子请安。” 只见斜倚靠在椅子里的人眉星目朗,白皙俊美的面容棱角分明,黑亮深邃的眼眸内泛出柔柔笑意,谁又能想到这个温润如玉书生般模样的人骨子里却是叛逆凶狠渗人。 “劳公公跑这一趟,皇上意欲如何处置我一道说了便是,我可没那耐心等你念劳什子圣旨。” 公公打小靠眼色吃饭,大皇子此时不痛快,他自然不敢把规矩做全,弯腰应道:“皇上先是震怒大皇子擅作主张,意欲重处您,不过再看了军师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后便改了主意,命您静待公子影回营,往后便随在他身侧听他差遣便是。” 奇然眯起眼,阴沉的脸上升起几分玩味:“哦?公子影向来看不上本皇子,如今竟会帮我解围,着实让人受宠若惊。” 传旨公公得了他的示下才退下去,额上冷汗涔涔。外人都道大皇子愚昧不堪、不务正业,日日赏花弄草流连烟花之地,朝中重臣对之颇有微词,多次上折子斥他丢尽皇家颜面,可自己所见的大皇子分明精明无比,宛若地府的索命阎王,方才他若是有半点不妥怕是要给大皇子拧断脖子了,当真是好险。 第七章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 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7 自古以来青国疆土、人力物力都远远逊于两国,常年战事中溃败连连,不得不两方示弱才得以苟延残喘,以至于历代国君在图谋强大时还要小心照顾东丹与巫叙的情绪,一国之主当得可够窝囊。 直到当前国君才有所改变,亲东丹远巫叙,想将来与东丹共蚕食巫叙,便是不能壮大国土,亦能在两大强敌对抗中保自己平安,倘或在他们斗得元气大伤时能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美哉? 只可惜不管想的有多周全,却敌不过巫叙公子影的无耻行径,他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清宁公主竟是被那混账掳走,逼迫他不得不亲手毁去与东丹之约。此时他当真是腹背受敌,不答应巫叙的求亲,若它牟足劲专攻青国后果不堪设想。 国君有多很公子影,就得对他笑得有多客气,言不由衷的话说多了便也麻木了。他大抵是老了,竟被如此年纪的后生逼到这般境地。 王座下方摆了十余张朱红檀木桌,精致玉碗中盛放着上等菜肴,而一旁是青国专有的黄酒,香味幽郁,入口绵延,余香缭绕于唇齿间,回味悠长。 朝臣在国君与公子影相谈甚欢时附和几句,看似和乐一片的氛围下掩藏着汩汩暗流与低迷。巫叙当真是欺人太甚,明明是强抢的流氓行径却还摆出一副极有诚意的模样,尤其是公子影笑得宛若他自己成亲一般。 只见他以白玉簪子束,月白色衣袍下是略显清瘦的身躯,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浓眉微挑,狭长有神的凤眸幽亮而深邃,鼻梁高挺,红润薄唇勾起露出盈盈笑意,清雅而俊秀,便是这样一个男子在天下人之间被奉为高不可攀的传奇,饶是路敬淳那般精明狠厉之人在他手中都讨不得半点胜算。 “吾皇深知国君对清宁公主的疼爱之心,特许将婚期选在两月后,以便公主多陪伴国君与君后些时日。”公子影手执酒盏遥遥向青国国君举杯。 国君心中怎能不气?公子影一副施舍的语气让他脑海中血液上涌,似要炸裂般,好不容易从唇齿间挤出抹笑:“小女自小被娇惯长大,脾性顽劣,还望三皇子要多担待才好。” 三皇子辰然将紧随在公子影身上的视线收回,起身盈盈拜了拜:“往后巫叙与青国便是一家人,辰然最心慕公主伶俐活泼的劲儿,能与公主长伴是辰然之幸,必当奉若至宝诚心以待。” 这世间最是男人的话信不得,唯一用处就是让他担忧不已的心稍安几分,国君再看向三皇子时态度缓和了许多。 公子影对国君的冷落并不放在心上,自斟自饮,享美酒佳肴赏窈窕佳人独舞,乐哉妙哉。 一番觥筹交错,谈笑风声后,公子影以身子乏累提前离席,国君不愿看他,自是抬手准了。离开宫殿,穿过一条长廊再往前便是御花园,葱绿繁茂,铺满绿叶的枝桠微微颤动,几缕光从叶片缝隙中浅浅打下来,在地面落下几许斑驳碎影。 喝多了酒的人被太阳一晒,更是头昏犯迷糊,公子影脊背笔挺,双眼微眯,看似与常人无异,只是脚下略显凌乱。辰然掩在宽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粗眉隆起,双眸中闪过一许痴缠与迷惘,脚步闲闲而随,见前面人突然踉跄一下,他快步走过去拉住月白衣袖,急道:“方才又无人逼你,做什么饮那么多?本就不剩酒力,还强撑什么?” 公子影因他柔声嗔念而忍不住抖了身子,干笑道:“臣只是为皇子高兴罢了,两月之后便是佳人在怀的好日子,当是该痛饮几杯。数年在沙场奔波,真是乏味无趣。”他弹了弹被辰然碰过的衣袖,脚下不停步往自己住的宫苑里去。 辰然却因他这话沉了脸,常年与龙椅上的人待在一处,自是将那傲然震慑之气学了几分,怎奈公子影却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愿,心中更是郁愤不已。也不知是何时生出这等惹人耻笑的心思,为何,为何,偏偏是个男人?如烈火般的灼烤,如风沙般的侵袭,阵阵纠结难安,以至于他曾放纵,如此浑浑噩噩半年光阴,依旧不得法,像是在悬崖绝壁上失了救命绳索的人放任自己沉沦。 宫苑就在不远处,公子影看他紧随在身后大有同进的意思,温笑着停步:“皇子应酬一番也该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晚些还要去拜见君后和公主。” 辰然摇头说道:“我还有事要与你相商,晚些回去便是。事关军中要事,军师不会要在此处相谈罢?” 公子影侧过身子让他先行,俊美白皙的面庞上一抹无奈闪过。屋里清凉许多,宫女们奉茶后便退出去了,安静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公子影端起茶盏押了口清茶,浅笑道:“不知三皇子要与臣商谈何事?” “我一直以为与军师关系最为亲近的非奇然莫属,这么多年你我并肩作战,情意不可谓不深厚。”蓦地他声调陡然转为不可置信:“如今你为何又出面保大皇兄?你当知他不思进取,父皇不过是让他代掌军权而已,他善作胡为就该受处置。你可知晓你的身份,一句无心之言便能扰乱朝局,往后当慎言才是。” 公子影当即捂嘴直乐:“不过是为大皇子说了几句话而已,你何必这般说教与我?公子影从未有插手朝堂事之心,三皇子才当慎言。我不过略通晓战局,迷于沙场快意,你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实在让臣心中不安。” 辰然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惶然,像是本就高于天际之物突然离他越远,竟是无法将其控与手中,忍不住大步走到他身边,大掌紧扣住他太过瘦弱的手腕,焦急不已:“阿影,你何必妄自菲薄,能让父皇更改决心的唯有你一人。我不许你倒向大皇兄,不然……” 公子影一挥衣袖甩落他的牵制,寒了脸,霎时变得冷漠如陌生人般:“我便是一心捧了大皇子又如何?我不需要别人来教我怎么做事,来人,送客!” 话音才落,屋内不知从何处走出两个壮硕冷硬之人,口气颇为生硬:“三皇子请!” 待三皇子离开,阿蝉才拍着胸脯暗道好险,方才她差点忍不住,三皇子的亲近当真让她鸡皮疙瘩掉落一地,也不知方才她学小姐的口气与神态学得有几分相像。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八章 8 明明寒雪霜冻的时节已经过去许久了,她却总在深夜转醒,似是在寒潭中浸浮,浑身寒透彻骨,抹一把额上虚汗,轻叹出声。≥ 不经意抬见床前一人端坐,皎洁月光伴着阵阵梨花香从缝隙中钻进来,照亮来人清瘦俊雅的身形。疏影轻笑出声,冷不丁看见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还真有些吓人,坐起身懒懒道:“不在皇宫好好呆着乱跑什么?” 那人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无奈地开口:“小姐,我怕是给你惹了乱子,三皇子问我为何要帮大皇子,他说话怪兮兮,我没忍住凶了他,他会不会记恨与你?” 疏影抿唇看着阿蝉,笑得优雅淡然,她们一直待在一起,阿蝉无疑是个善于易容扮假让人寻不出半分破绽的高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道:“在这乱局中,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不过区区一个三皇子又有何惧?不过是个看着凶狠的纸老虎罢了,真正可怕的是大皇子奇然。要成大事者必先收敛其锋芒,装傻充愣养精蓄锐,待时机一到势必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这等成大器之人不帮去帮谁呢?只是苦了你。” 阿蝉紧握着她的手摇头:“阿蝉生来就是任小姐差遣的,从没觉得苦,看你变得强大,在朝局中呼风唤雨,我跟着畅快。只是小姐往时与三皇子来往密切,大皇子怎么会轻易相信?那三皇子也越过分了,以往不察以为他是将小姐当做兄弟对待,如今言谈说辞无不让人倒胃口,这该如何是好?” “白书心中忧虑的便是此事,他怕你应付不来,所以才来央求我早些把你给换回去。我虽有心成全,无奈不能脱身,怕是还要委屈你些时日。不过你也不必怕,辰然未必有那个胆子敢翻我,待回到军中你需想法设法应付好大皇子才是正经。” 阿蝉道了声明白,既而攒眉问:“阿蝉无碍,小姐安心忙正事便是。只是小姐何时才能脱身?平日里看惯了小姐运筹帷幄,让那些自诩不凡的男人们自愧不如的样子,现在过得当真无趣的紧。” 疏影红润樱唇在月下泛起一抹薄光,平静沉稳地面容陡然升起一股不甘:“你回去见过白书后让他派人去查宇文兰青之事,这天下哪轮得到死人来装神弄鬼,搅得我的人心神不宁,我怎能轻饶过她?罢了,你明日便启程回军中安排人兵攻城,我就不信他路敬淳还有心思想那些风花雪月。” 方才肃穆的氛围因为她这略显孩子气的话变得轻松起来,阿蝉更是失笑不已:“往日把你气得跳脚的人真有那么好吗?能让小姐抛下大事不顾,改日可要会会才是。” 疏影紧绷的脸也跟着泛起笑,黑眸散出盈盈光亮如天上银月:“这会儿由着他可劲忙活罢,终有一****会落在我手掌心里,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一夜,幽静小院里风吹树叶出簌簌声响,正是深眠时,突然一道黑影快闪过,再看时早已无了踪迹。 * 辰然昨夜饮酒过多,回去后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他从未想过公子影会斥责于他,他倒是想拿身份压人,可公子影只对皇上肯低头旁人都不被放在眼中,辰然本以为自己会与别人不同,谁曾想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宫女们早已在外等候,听到屋里传来响动,待皇子跟前的近侍问了话儿得了准许才鱼贯而入,一番收拾辰然坐在桌前用早食,想到那人忍不住开口:“军师可是用过了?今儿用得香不香?” 近侍小心多看了两眼主子,见他心情尚好,才小声禀道:“军师大人……他……他昨夜就离开回军营了。只留了一封书信……”偷觑一眼,只见主子脸色瞬时浓云密布,星眸中一片寒冷阴鹜吓人。 “为何不回禀?” 近侍彻底乱了心神,颤颤巍巍地伏地答道:“主子昨夜醉酒睡得沉,大人吩咐不许惊醒您,还托小的转告皇子要多亲近清宁公主才是。” 辰然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扔了,一张小几被他单手掀翻在地,噼里啪啦瓷器碎裂声将一室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外人都说皇子属意军师公子影,他们向来不开口,心中却和明镜似的敞亮,主子将公子影似宝般相待,连与之说话时都不敢大声了,着实让人看着起鸡皮疙瘩。 外面有不知事的太监高声通传:“清宁公主求见。” 辰然心中更是一口恶气涌起,听了他的话娶清宁,如他所愿后便能这般将人抛在脑后了? * 往时一早就能听到疏影缠着阿伯说话的声音,路敬淳起身在外面站了许久也不见那扇门打开,皱了皱眉,他抬步正想回屋,见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奇得是往日必定要缠着他说些不着调话的人,此时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老伯刚扫完院子,看了也有些不解,疑惑道:“女娃娃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使脸色。” 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碎,扯出一抹浅笑:“昨夜未睡好,翻来覆去的着了凉,一大早儿身体不舒服。” 老伯咧嘴一笑,边往厨房走边说:“待会儿我给你熬点清粥,暖暖的用了胃里舒服点。” 院子里柳絮翻飞,树随风摇晃,绿叶轻摆,在她窗前的梨树风姿妖娆,片片花瓣随风飞舞。她就站在树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就此将他刻入心间。 路敬淳不喜欢她这种放肆带着侵略的目光,冷声道:“今儿风大,多穿件衣裳,当心着凉。” “疏影”等他进了屋里才勾起抹笑,这等坚毅俊朗的男子,浑身上下是破人心魂的男儿气,怪不得小姐会如此念念不忘。春光正好,俊俏儿郎也是道绝美风景,可惜此时巫叙大军怕是已经攻下了东丹的辽源关,东丹大门已经敞开。 昨夜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小姐突然改了主意,决定连夜奔赴边境,在天初亮时兵。小姐向来干脆,无恩怨纠葛不只当是玩闹,如今掺杂了私人情意,怕是更加不会留情。 第九章 9 路敬淳正稳坐于炕上看兵书,这本册子已经被他翻了多年,书面甚是干净整洁,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烦躁。字字句句入眼竟不解其意,他再等,若那人今日仍不现身,他便放弃。 公子影离开奔赴军营之事直到巳时才从宫中传出来,东丹安插的线人得了信避开人急急赶来报信,话音才落,外面院门被大力推开,吱呀声让屋里的人都沉了脸色,一串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待看到来人时,众人面色才稍有缓和。路敬淳脸色阴鹜沉重,寒眸凉薄深邃,看着颇为狼狈的秦钊,问道:“怎么回事?” 秦钊重咳一声,气愤不平地狠狠捶了下墙:“公子影那个无耻小人!这几日不见巫叙有所动作,将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却不想他们会在天将亮时围攻辽源关,事突然又被他们抢了先机,我军硬生生被逼退到数十里之外。” 路敬淳双拳攥紧,周身怒意弥漫:“辽源关易守难攻,城门一闭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怎么会情意被公子影拿下?徐新、马安随在我身边多年,居然犯这等……罢了,为何此时才回禀?” 原来前来叫阵之人不过是公子影手下的副将,资质平平,徐新、马安闲来无事便开了城门迎战,谁知半路中本该在青国的公子影竟会带兵杀出来,措不及防下一片纷乱,便是路将军在此也需小心应对,更何况他们?徐新、马安疲于应对公子影紧追不舍的狠打之势,终是撑不住被打的节节败退,而相对防守薄弱的城后则由大皇子奇然带着一队精锐兵马来袭,腹背受敌,纵使想回去支援也有心无力,如此好一番缠斗才退到安全之地。 “公子影像是早已知晓将军不在军中,特意将出口全部切断,一个时辰后撤离,属下才得以离开。我军撤退后,公子影并没有追赶,站在城楼上让带话给将军。”秦钊有些尴尬,低垂着头没敢说下去。 路敬淳眯起眼,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感情:“哦?说下去。” “他,他说既然将军舍不下个女人何不解了盔甲专门回去抱女人,心思不正有何资格在这偌大战场上与他人较量。路敬淳一身傲骨,我十足敬佩他,可别因为个死去多日的女人磨灭了斗志,让我耻笑于他。” 一时屋内沉默,唯有疏影听罢大笑不已。小姐这般讥讽路敬淳,自己又何尝不是被情字蒙了眼?女子一旦酸了情意生出嫉妒之心,比谁都要凶狠,就像小姐这样,不惜以千军万马荡平山河之势来警告他,只是这般苦心却不知眼前之人可否能明白半分?这一生不知要消磨多少个年头才能把真话说出口。明明不能坦白相待却还克制不住自己要去靠近,这样的苦累,她不明白小姐为何还会如飞蛾般明知前面是绝境还不放弃。 老伯从后面拽着她的衣袖,低声道:“你这娃娃捣什么乱,没看正愁着呢么?” 她撇撇嘴:“这有什么可愁,怎么吃进去的肉让他怎么吐出来就是。” 秦钊弹尽一身风尘,恭敬地站在路敬淳身边,英气的俊脸如寒霜:“辽源关一失,东丹大门便开,稍有不慎巫叙倾军而下,直逼大梁城,东丹就此日夜难安。将军,想必我军大败丢地之事已经传到皇上耳中了,想必……” 路敬淳闭上眼轻笑,摆手道:“无妨,是我大意惹出来的事情,这罪责我来担。老伯去准备罢。” 公子影给了他当头一棒将心怀希望的他给敲醒了,一方绮梦与想念竟让他轻重不分,当真是魔怔了。想来朝中便是皇上不追究,别人也会揪着他不放。他手中的兵马早被心怀他念的宇文丞相惦念许久,同流一股血脉,与她父亲和哥哥的贪婪不同,兰青温柔而善良,像是混沌世界中唯一的一股清泉,洗净他心上的孤寂与无助,让他贫瘠的心土中长出盛世繁花。 在他十九岁那年,路家偌大的宅院中只留他一人,满怀喜悦地自战场而归却听到母亲已经逝去的消息,整个人瞬间被掏空,站在澄蓝天空下不知所措。兰青就像一抹光突然闯进他的生命里,成为他唯一的牵挂与快乐缩在。没人能懂,兰青能活着与他来说是多么值得快意的事情。这么多年的梦,也该是要醒了。 大万城东南角上有片废弃的园子,因为屡屡闹鬼吓人,久而久之没人愿意在附近逗留。却无人知晓,在后院杂草掩映的枯井下别有洞天,路敬淳三人穿过井下暗道出城,快马加鞭往大军驻扎的十字岭赶路。 * 奇然十五岁就被赐了府邸,因着与皇帝关系并不亲厚,只在过节或是老祖宗过寿辰时才会入宫。在外面漂泊的久了,皇上大抵已然忘了他这个长子的存在,朝局之事他一直无缘参与,对突然名声大噪的公子影更是无机会得以结识。 长夜漫漫,无半分睡意,他衣衫未解端坐在桌案前翻看新近得到的书信。突然账外传来一片嘈杂声,有人低声惊道:“军师回来了。” 他捧着书信的手微微抖了抖,心中的好奇催使着他往外面去,这天下间也唯有一个公子影能得他这般不淡然,再回神时人已经站到军帐外。 两排明黄火焰曳动,将人的身影拉长,只见远处一个身量瘦小、满身英气的俊美男子大步而来,近了才看清他唇角含笑,正与旁边之人说什么,黑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坦荡而悠闲。夜风吹得他宽袖鼓起,在篝火映照下他白色衣袍折射出耀眼光亮,就如他唇角的笑。 奇然负手而立,日月星辰下,他光芒尽敛,俊朗的眉,深邃的眼,平静地望着前面,自有一番卓然霸气。只见原本往旁边大帐去的公子影蓦地停下脚步,拱手道:“多年不见,大皇子可安好?” 奇然踱步走到他身边,挑眉道:“我与军师可曾见过?” 第十章 1o 夜风凉凉,两人衣袂相撞,奇然低头望进公子影璀璨明亮的眼睛内坦荡而清然,实在不像有些人口中的狡黠无耻之徒,可偏偏就是此人将青国国君拖入万般不得已之境地。 月下墨色丝随风舞动,擦过公子影如玉脸颊,平添一抹迷离之意:“大皇子可还记得在双龙桥被抢去的两颗琉璃珠?” 奇然猛然顿悟,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男子,细细打量一番,惊道:“你竟是当日那个瘦小顽童?” 公子影从怀中取出两颗泛着幽幽蓝光的珠子,跳动的火焰在宝珠内缩小成一个点,递到奇然面前,笑道:“初至巫叙心顽胆大,不想竟是冲撞了大皇子,这么多年着实心中难安。又因常年奔走在外,无缘得见皇子,如今终能物归原主,还望大皇子莫要将臣当年唐突之举记在心上才是。” 奇然接过来,几年过去他对此物早已失了兴味,当初与公子影闹做一团也只是气不过而已。父亲不疼便罢在外还要被人欺负,他这个皇子做得可真是窝囊,为此他生了许久的闷气,直到生出逐鹿天下之心才就此作罢。谁曾想,老天会与他开这般大的玩笑!就算将来他的称帝之路不需要公子影,若能将此人收于麾下犹如如虎添翼,再开口时便客气了几分。 “年少之事罢了,况且当时你我互不知彼此身份,小打小闹而已。只是谁曾想与我打闹的人竟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军师,颇为惊讶。” 公子影拱手将他邀至自己军帐中,笑道:“亦不过是机缘巧合,大皇子既然无睡意,我们不如坐下来一同商谈这场仗要怎么打。皇子的才能不该被埋没在花柳巷中,一味蛰伏不敢在朝堂上展露半点,着实不像大皇子。” 奇然原本带笑的面容陡然转为阴沉,嗓音徐缓而低哑:“军师是何意?尔当慎言才是,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可是要将奇然推入险境之中。” 公子影身边的随侍青尧奉了茶便退在帐外候着了,他虽是个哑巴却耳聪目明头脑甚是活络,一张如孩童般稚嫩的脸最受军师喜爱。此时瞧见远处有人目光定定地望向此处,唇角微扬,借着添茶的功夫故意露出帐内两人相谈甚欢的情景。主子自然察觉到他的小心思,不过是瞥了他一眼,便随他去了。 “大皇子之心瞒天下人尚可却是躲不过臣这两双眼睛,藏锋芒虽是理所应当,可太过反倒成了居心叵测。大皇子这么多年忍得甚是辛苦罢?公子影多一句嘴,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曳曳烛火照亮了他整张容颜,白皙细腻如玉的脸不见半点瑕疵,竟是比女子之容颜还要整洁妖娆,奇然自觉失礼,将视线投向别处:“军师但说无妨。” “如今已到展尽风华之时,大皇子可不必再忍了,让皇上刮目相待不是正好?也好让安逸惯了的皇子们醒醒神,这天下至尊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你为何要提点与我?” 公子影手执茶杯,垂着眉眼,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遮挡了那双流波婉转的眸子,良久才听她开口:“时间漫长难捱,不过是寻点趣味。大皇子正好合了臣的心思。” 第十一章 11 上百年的安然美梦终是做到了头,辽源关百姓尚在安睡,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巫叙攻入城啦”的喊声,霎时全部清醒,匆匆裹衣取了贵重之物便带着妻儿往外袍,哪知巫叙大军早已经将前后城门堵了,整个城的人集聚在街头,寒兵冷光刺痛了眼。 旭日染红周边云霞,初露锋芒,漫天希望与此时的绝望相呼应,人心惶惶不安。城楼上一袭白衣惑眼,高耸马尾下的俊颜弥漫着得意笑容,嗓音清冽满含肃杀气息,像是一把重锤伦在他们的心上,击碎了他们最后的信仰。 “路敬淳为了个女人将你们弃之不顾,此等不顾大局之作为当真令人鄙夷。只要不生二心,巫叙不会难为你们。” 他们此时才知晓,本该坐镇辽源关的路将军因为一个女人擅离职守,将他们丢弃在这里,让巫叙国找准空子攻破城池,本该生活在安定和乐中的东丹臣民沦落到他国之手。滔天失望与愤怒如灶上的浓汤沸腾不已,理智全无,有谁能接受被一心敬重深深依赖的人丢弃? 奇然看着城下俱是怀恨的百姓,转头看向心情大好的公子影:“你……” 他回过头,眼尾扬起,唇角噙笑:“人都是如此脆弱,不能怪我心狠,是他们太无防备的相信一个人。家国大义,你当是人皆有吗?路敬淳或许有,可惜他也不过是个轻易被女人左右的懦夫而已。你看他们的表情,真让人畅快,路敬淳终是辽源关的罪人。” 在这世上任何人都自顾不暇,有谁会去同情人?就如当初,他又是何等希望那些人能心怀怜悯,给他们这些苦难人一点喘气的机会。可最后呢?多少人离他而去,让他心寒如石。 他大抵是病了疯了,才会在看到别人痛苦不已时心上畅快无比。也唯有此时积涌在心底的恨才能得到片刻疏解,这么多年让他无比感激的是上天的垂怜,让他在惨绝人寰的世上生存下来,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势必要荡平东丹! 奇然很快转开眼,他眼底的暗流与张狂像能让人上瘾又太过……痛苦。奇然也常常强颜欢笑,却从不知晓笑似哭一般是何模样,今日见了,却让他心上泛酸,许久才说道:“虽不知你因何难过,总归是过去了,当今天下又有谁还敢给你不痛快?不过这等感受我却也是知晓的,你若哪日忍不住了,且与我说说罢。我虽有谋天下之心,却也不会拿你这点私事威胁与你。” 公子影嗤笑一声点头道:“我自是信你,若你当真是那小人,怕此时早已无公子影。” 昭昭天地间,两人在金光大盛时相视而笑,山上已是绿意融融,蓬勃生机入眼。许是小时候受寒冬之累让公子影尤爱温柔又温暖的春天,年岁尚小的时候看着葱郁青山想,另一边是不是一片浩瀚汪洋?震荡人心怀的海浪声,翻起来的银白浪花,他也只是听去过南方的二叔说起,自此在他心中成了一道遥遥无望的梦。 长到这般年岁才知山的那边和他所看到的没有什么不同,京城终归不是南疆,漫漫黄土占据了无边地界。 辽源关失守轰动东丹朝野,一时参奏路敬淳办事不利的折子比比皆是,皇帝有心为他辩驳两句欲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却被宇文丞相给压下来。皇帝心中愤恨却又不得他法,这泱泱东丹竟是从根基处腐烂,先皇重用奸臣,满朝文武大臣数不清有多少已然成为宇文家的走狗,他有心扭转大势,怎奈前路困难重重,有宇文老贼拦路,诸多决心都化为虚影。 路敬淳才到行军驻地,还未来得及同徐新、马安说半句话,皇上身边的贴身公公便迎上来,双手捧着映有龙纹的明黄圣旨,没急着宣读,而是走近他几步,叹息道:“皇上也是无奈,他的处境你最明白,让奴才和将军说一声委屈您了。” 路敬淳身躯坚毅挺拔,闻言面色动容,拱手道:“是敬淳大意致使辽源关失守,心中亦是难安,让皇上为难,臣万死难辞其咎。” 与他所料不差,交出兵权符印,回府中静思己过。与他交接之人是宇文丞相之子宇文兰德,精瘦如猴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路敬淳向来不喜欢这个人,自是面上淡淡,唇角凉薄。 “听人都道你是因着我妹妹才犯下这滔天祸事,朝廷本是有意重惩与你,家父念着你对舍妹的情意才替你求情,常年在外奔波,你握着权柄也该累了,还是回去好好歇歇才是。”宇文兰德从他手上接过兵符,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兰青死了这么多年,也亏得有你惦记着她,她若知道了肯定会开心。” ‘疏影’站在路敬淳身后,闻言皱了皱眉,并未多言,待那人走出视线才悠悠道:“看来辽源关是吐不出来了,所以将军什么时候动身?” 秦钊凉凉看了她一眼。 徐新、马安脸上死灰一片:“都怪属下无能着了公子影的道儿,害惨了这么多弟兄,等哪一天他落在我们手里,看我怎么折磨他。” ‘疏影’冷笑一声,就凭这些人痴心妄想罢了,她侧目一看,不远处都是负伤的士兵,想来小姐下了狠手。她尚且不能懂情字的力量,竟让向来不紧不慢的小姐如此迅的出手。 路敬淳入眼处皆是伤败,虽说战事死伤难免,他心中却是自责不已,他的大意松懈才致使此场败战,不知有多少人因此陷入水深火热中。公子影年岁虽小却是心狠手辣,但愿辽源关不会如以往般遭受屠城之痛。深邃暗黑的眸紧闭,将一切苦痛都掩藏。 他许是被漫长的思念折磨的失了心神,所以才会让公子影钻了空子,只是他的行踪向来隐秘,公子影是如何得知的?莫非他的身边有内应?环视一圈除了她再无其它。 第十二章 12 远远望去青山叠翠,连绵起伏,眼前是一条细流,与河底碎石相碰出清脆声响。 ≥≦ 他站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时辰,如松柏挺直,眼眸如海般深邃,平静下面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滔天骇浪。 ‘疏影’倚靠在枝叶繁茂的杨树下淡淡地看着他,浑身遮掩不住的忧愁,辽源关失守终归是他的痛。 她缓步走到他身后正要开口,只见一身背竹篓的老汉气喘吁吁地从山上跑下来,看见他们赶忙问道:“东丹大军真在此地驻扎?辽源关丢了?” ‘疏影’点点头,眼睛不由看向路敬淳,一抹痛意从他俊挺的面容上划过。 “老伯是要回辽源关吗?听说此时城门紧闭,任谁也进不去。” 老汉本就焦急不已的脸上惨白一片,抖着唇哭嚎:“我家老婆子还有孙儿莫不是遭了毒手罢?要不是后上山的同我说我还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说丢就丢了?”说完就急急跑走了。 路敬淳面如冬日寒冰阴冷,藏在玄色描银纹宽袖下的大掌攥紧,青筋暴起,这等仇怨他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这个男人恨小姐入骨,就算将来生了缠绵情意,可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还能走得下去吗?她尚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突然在耳畔响起的声音激得她抬头,四目相对,阵阵压迫感向她袭来,难以招架。 “我的去向只有几个亲信知道,他们都是铮铮汉子与我同生共死多年,我能有今日也亏得他们相助。而你……” ‘疏影’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坦然无愧,让他在其中看不出半点异样:“你还在怀疑我?” 路敬淳越过她:“你最好藏严实别让我现一点破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你我就此别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这幽绿山野间,风光无限好,而她却被隔绝在外,无奈一笑,方才亏得她没做过才能那般迎视他带着考量与威慑的双眼。罢了,她还是早些回禀了小姐才好。 山路崎岖蜿蜒,两旁是一地葱郁繁花,她的衣摆擦过出刷刷声响,前后不见人,一道清脆鸟鸣都听着渗人。来时也未多想,谁知会这般狼狈的被人赶走,她得回去好好与小姐诉苦才行,这路敬淳未免太过没气度。这一走便是走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山下,她打小跟在小姐身边虽是个丫头可也没受过半点苦楚,此时双腿软,额上汗水打湿了,两眼黑,直到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白影才松了口气。 白书手执摇扇翩然而立,在一片苍翠中更显风华绝然,望着她笑得温和儒雅:“阿蝉,这一番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她眉头攒起,抹去额上汗水:“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世间大好儿郎无数,小姐怎么偏生对这个人念念不忘?这点苦算什么,只是小姐怕是要失望了。” 白书唇角上扬虚虚环着她走到马车旁将她扶上去,遥遥往山路方向看了一眼轻笑一声才上车。坐榻上铺了白色软垫柔软舒服,阿蝉大大咧咧地趴在上面做起美梦来。他抚着她柔软的,看着这张和阿姐一样的脸莫名烦躁,他伸手想要撕去那张假人皮,却在碰到时顿住。 阿蝉一惊睁开眼既而又松口气,低笑道:“这日子过得久了,连人都变了,总是有点风吹草动整个人就跟着紧绷。” 白书懒懒地歪着身子坐着,垂着眉眼问:“过腻了吗?这种日子。” 阿蝉摇头,坐起身来双手环臂:“不曾。你不懂,跟着小姐看过了风云变幻,连心都跟着变大了,当真有趣的紧。” 白书脸色不郁,口气生硬:“我不想你再跟着她,这次回去我会重新安排人。” 阿蝉不赞同地惊叫:“她可是你的亲姐姐,你在犯什么糊涂?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白书你不会明白,在我的眼里她不只是我的主子,更是我的希望,我心里一切想而做不到的事情,她都办到了。敬仰一个人,不是只有你们男子能做的。” 白书不愿意因为这事与她争吵,琢磨着等见了阿姐就由不得她了。 阿蝉与他也是一同长大的,他想什么,她已经知晓了个大概沉了脸,恶声道:“你要是敢使什么歪道,往后你就别来找我。” 白书心里气急不已又无可奈何,一路两人再无多说一句话,阿蝉乐得清静睡了一路,就是颠簸不已也未扰了她的好梦。他向来敌不过她的倔强,只能看着她的睡颜叹气。 战事刚了,所经之处除了兵卒鲜少见到平民百姓,纵有那么一两个也是行色匆匆,像有什么东西追赶一般。 路敬淳派人跟踪,他们只得到东篱阁在最近处的落脚点,过了许久才敢放松。 此役大胜,巫叙自上而下欢欣不已,消息传到宫廷圣心大悦,在朝臣面前直道军师劳苦功高要重重赏赐,大皇子奇然初上战场与军师配合甚好亦当赏赐。 辰然原本带笑的脸倏地阴沉下来,好一个奇然!下朝后,他气冲冲地去了皇贵妃寝宫,坐在外间生闷气。 皇贵妃正在拾掇花草,见儿子满脸不快,腾开手走到他身边坐了,端庄华贵的面容盈满笑意:“一大早的谁惹你不快了?” 辰然依旧气鼓鼓不言语,皇贵妃待宫女奉茶退下继续说道:“听闻军师打了胜仗,皇上很高兴,你向来与军师交好,怎么反倒愁眉苦脸?” 他这才不满道:“就因为一个清宁公主,反倒让奇然钻了空子。儿子与军师可谓是生死之交,何时不是同进同出,如今被外人抢了先,如何让我畅快得起来?” 皇贵妃皱了皱眉,纤纤细指捏着绣了红梅的锦帕掩唇轻笑:“可瞧瞧你这样子,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虽说往后你得多仰仗他,却也要懂分寸。你也知道你父皇最不喜欢你们这些做皇子的和宠臣亲近,他身子骨可还硬朗着呢。” 第十三章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13 朝晖漫天扑下来,落在琉璃瓦上更显空灵虚幻。 长窗大开正对着后面一座小游园,挺拔俊秀的海棠花随风轻颤,有细小花瓣悠悠落地,零零散散铺在地面宛如下了一地霜雪,甚是好看。 有一缕暖光钻进窗子俏皮地投在辰然如羽扇般浓密的眼睫,一颤一颤微光随之而动,黑亮双眸盯着地面,良久才说道:“儿子和他只是私交,与朝堂之事并无关联,父皇便是派人去查定然也查不出半点错处。” “无错处?辰然若不是我给你挡着,你那点心思皇上能轻饶了你?你尽早把你那丢人败兴的念头给打消,我可不想在这深宫里被人耻笑。你好端端一个人怎会生出这等龌龊……有这功夫想想怎么讨你父皇欢心,别整乱七八糟的反倒成了宫女太监们嘴里的笑话。” 辰然在母亲这里挨了数落心上更是不快,匆匆应承了几句就退出来。 前面有几个宫女匆匆而来,神情间无不肃穆沉稳,瞧着穿戴像是御前伺候的,只听为女官边走边吩咐:“军师大人最喜辣,一会儿记得叮嘱御厨做菜可用点心,还有赏赐给大人的衣物也让针线房的紧着做……三日后大军便至城外,手脚都麻利些,别误了正事。” 辰然眉目淡然,心中五味陈杂,他大抵是病了,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拖着疲惫身躯一步一步往寝宫走。 ? 白书与阿蝉三日后才去往巫叙都城的悦来客栈,因为巫叙近日盘查甚严,路敬淳派来的人没有再跟踪。 白书本来想打掉他,阿蝉怕路敬淳就此怀疑小姐一直忍到此时。 街头热闹非凡,巫叙攻下辽源关的好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便是这些百姓也跟着乐呵。阿蝉更是喜不自胜,比她自己遇到喜事还要激动。 阿姐向来主意大,并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打消念头,时间一长白书只要知道她还活着没有受伤就好。担心一个人的感觉太过煎熬,所以再多一个阿蝉让他分外疲惫,一个人无论在何种位置都是脆弱的,保护一个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褪去人皮面具的阿蝉又恢复了往日清丽可爱的面容,街头的每一处新奇玩意儿都要盯许久,白书要买她却摇头拒绝,真是让人失笑不已。在街正中央的杂耍班子更让她走不动路,不过是不经意间的一瞥,她在人群中看到一张略有几分印象的面容,平淡无奇,堪堪算得上清秀,隐在人群中便能失去踪迹。 此人画像在小姐去东丹前时常捧在手中细细端详,以往她不知是何人,今儿算是知晓,原来这人便是路敬淳心心念念的宇文兰青! “她怎么会在巫叙?原来她没死。” 白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凉唇微抿,勾起邪邪浅笑,漫不经心道:“宇文辰自然舍不得她真死。宇文兰青是宇文辰落魄时最为喜爱的妻子所生,原配去后虽又续娶也不过是府中缺那么个管事人而已,至于情意这回事怕是没给人家半分。” 阿蝉不解:“宇文辰何不成全了他女儿和路敬淳?依路敬淳的本事做他家的姑爷绰绰有余。” 白书露齿一笑,用摇扇轻轻敲了阿蝉头顶,没好气道:“自然是有大仇,不可结亲。更何况,你家小姐心心念念于路敬淳,他若成亲,她不是更不自在?” 阿蝉撇嘴,斜眼看他,微恼:“你可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书双眼眯起,轻声:“她不过是给跟踪我们的人看而已。路敬淳与阿姐结怨,往后会派更多的眼线来巫叙,她若有心回到过去,这不是更简单可行的办法?宇文兰青一直躲路敬淳,想必是试探她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而已。苦了阿姐,到头来也只能看着别人和和美美。” 阿蝉在他腰肉上狠狠拧了一把,低哼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熬过两日,天才将亮,阿蝉还在熟睡,朦胧中听到有人高喊巫叙大军班师回朝了,顿时清醒过来,急急忙慌的往身上套衣服,出去时大军刚好到跟前。 大清早街上人不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谈论。骑马走在前面的是小姐在军中的亲信,莫良和何彦,两人面目黝黑,看似憨厚却自有威严很得小姐器重。她以为能看到小姐英姿,谁知入眼的却是一辆宽敞华贵的马车,委实让她失望不已。 白书提起她的衣领把她往回拖:“她是什么人你不比我更清楚。” 大皇子奇然竟不知公子影是这般懒散之人,以往得胜之师回朝必定是在人多时入城,骑高头大马任万民敬仰。而这人却只带将入城,马车悠悠,马蹄声声入耳,他倚在那里睡得甚是香甜,几缕丝挡住他灵动地眉眼,愈显安静儒雅。 眨眼间便到宫门,官员需下马步行入内,奈何此人睡得太重,他费了好一番劲才唤醒。惺忪双眼睁开,宏伟宫城入眼他这才回过神,尴尬地向等候在一旁的众人抬手握拳赔罪:“昨夜歇得晚了,着实对不住各位。” 皇帝身边的德睿公公笑着看了眼大皇子,尖着嗓子道:“军师是咱们巫叙的大功臣,在外奔波劳累立下汗马功劳,咱们就是等一等也是值当的。您和大皇子随奴才这边来,皇上命人给二位缝制了新衣裳,待沐浴换过后再去御前见驾不迟。” 公子影皱皱眉,宫中何时又多了这等规矩?两人到偏殿时,里面早已备好浴汤,两排宫女站在一旁等着伺候。幸好是分了两处屋子,不然可是要愁煞公子影了。只是眼前这些个宫女的碰触实在让他不自在,以至于奇然才脱了衣裳就听到隔壁传来军师的怒斥声。 德睿公公进来,笑道:“小主子这一路可还好?” 奇然如鹰般锐利明亮的眼睛里散出明媚笑意,唇瓣轻碰:“自然不错,公子影当真是个妙人。” 德睿公公也跟着笑脸更深:“皇上对大皇子可是赞赏有加,好日子应该不远了。” 沐浴后,两人换了衣裳便往勤政殿去,一旁的大皇子突然说道:“军师身边也该有个女人了,总不好时时往外轰不是?” 公子影一张俊颜登时红了黑,黑了红,无不尴尬道:“大皇子说的是!”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四章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14 勤政殿是整座皇城中气势最为宏伟庄严的建筑,蓝天白云下,沿着汉白玉石阶走进殿内,百官齐齐道喜,皇帝坐于金龙宝座,沧桑脸上因开怀大笑显出道道沟壑。 ≧ ≦ “你们这一路辛苦,尤其军师更是劳苦功高,不远万里奔赴青国大万城随三皇子求亲结为秦晋之好,又火出兵攻下辽源关,巫叙得此良才实乃吾等之福。” 奇然忍不住看向公子影,他嘴角噙笑说着场面话儿,举止大方得体,可总觉得有一股漫不经心在其中。 “路敬淳擅离职守被解了权,东丹派了宇文兰德那个草包坐镇,我军可放心行进。臣认为我军可暂且放缓征讨,待三皇子大婚过后再商议也不迟。” 辰然垂头站在下,闻言抬头看他,俊颜无表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公子影被一道灼热视线注视,坦然迎视,爽朗笑道:“那日离去匆忙未来得及同三皇子辞行。好日子转眼便至,若有什么事您吩咐声就成。” 皇帝细细思索一阵,沉吟道:“也罢,大军多时再外亦是疲累不堪,辰然的婚事本就是举国同庆的喜事,再喊打喊杀没得污了喜气。众位大臣以为如何?” “臣认为不妥。我军当以东丹元气大伤时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夺下燕山要塞才是,以免东丹得以喘息继而卷土重来。皇上,早决断早解后顾之忧。” 此人因着看不惯公子影狂傲时常与之唱反调,而今此言也确有几分道理。一时朝堂沉默不已,唯有公子影嗤笑,却不欲多言。 “廖大人话虽再理却不可取。燕山周边多是深沟险壑,只有一条小径可走却也只能容纳一人过,若真追过去除了送死,再无别的结局可选。想必廖大人并未到过燕山,不知实情为何,着实是纸上谈兵。儿臣认为依照军师之言行事便可,行军之事还需另行商议。” 皇帝精烁眼眸微微眯起,面上却难掩意外,看着他恭敬禀事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登大位前也是这般,忘却身份只认大义是非,蛰伏的日子漫长而又难耐。这么多年才现,最像他的反倒是最不受他喜欢的奇然。 公子影低沉含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大皇子才是颇具贤能之人,若不是他深入到敌后,我们里应外合将东丹大军包围,怕是依旧走老前辈们的老路子。” 奇然对公子影的抬高惊讶不已,因为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公子影想必也能攻下,那日在军中见他第一面除了看到儒雅风度还有成竹在胸。 皇帝亦跟着笑:“奇然立有大功定当重赏,只是切不可骄傲自满,在军师面前丢了为父的脸面。” 奇然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和颜悦色的同自己说话,心间盈满欣喜与欢快,赶忙躬身道:“儿子明白。” 散朝后因皇上设宴款待,公子影不便在路上来回奔波,大皇子未受封就搬离皇宫多年,自小长大的地方竟是陌生至此。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该去何处,相视而笑,奇然抿了抿薄唇道:“军师与奇然也算谈得来,何时空闲,不如到我府上坐坐?虽居室简陋却也能请的起军师喝几壶好酒,尝几道好菜。” 公子影眉目舒展,勾唇淡笑:“如此甚好,到时公子影必定要上府叨扰。听闻大皇子有位知己红颜,姿色甚美又通晓琴棋书画,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琴,不知到时可否请出来让我饱饱耳福?” 奇然爽朗地应了,直道:“军师见了琴岚若是喜爱,我便是送与你又何妨。” 公子影微微攒眉,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我生平最不喜欢夺人所好。女子最是钟情,即便你无所谓,她心中却是不快活的,我又何故做那恶人,让人成日里给我摆脸色。” 奇然淡然一笑:“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之处军师莫要怪罪。” “大哥和军师方才说要去何处?不知能不能带上小弟?眼看着这能独自逍遥的日子也没几天了,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闻声回头,三皇子辰然双手负在身后悠悠而来,腰间的白玉双环佩随着他摇晃碰撞出清脆声响。 “不过是想与军师一同喝酒罢了,你要是不忙一块来便是。三日后我在府中设宴恭候三弟与军师。”奇然不是没听说辰然的心思,如今见他虽然面带笑意却散出阴冷之气顿时明白,心中冷哼一声状似不经意道:“我与军师回城时,在路上看到三弟宫中的图子领了几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小男娃们,行程太赶未来得及详问。” 辰然眉头紧皱,一脸惊讶:“可有此事?我平日里纵着他们,以至于他们连谁是主子都不知道了。待我今儿回去,必定要好好问问他。大哥这些日子不在,我从母妃那里听出大皇嫂的病加重了些,我倒认得个江湖名医待他周游回来便带他上府为皇嫂诊治。” “也好,若能让她早些摆脱病痛纠缠,我这颗心也能放下来。皇贵妃娘娘为此也是忧心不已罢?” 外人都道大皇子的妻子周氏因不得夫君喜爱,心思过重才病痛缠身。白书却道皇子不受宠更是被人随意践踏,这周氏出身于小户人家被皇贵妃的娘家兄长宁国侯认做了女儿才得此机缘嫁与大皇子,怎奈这大皇子最恨居心叵测之人,心狠使了手段让其卧床不起,对外说得了不治之症积重难返,宁国侯对这个女儿并不在意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她的生死。公子影笑看兄弟两人言语间的揶揄与讥讽,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这天下间数皇帝家的家事最难断,本是亲兄弟却非得要斗个你死我活。他不过是个过客而已,对他们之间的是非纠葛无心顾及。 三人走在长廊中躲避正盛的日头,放眼望过去碧波荡漾,鸟雀儿沾着湖面飞过散开一圈涟漪。公子影心思早已飘荡在外。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五章 15 路敬淳在军中待了足足三日才离开,期间受宇文兰德多次奚落都不动声色,直到线人回来,平静的面容才泛起波澜。 “山下接应之人是东篱阁的白书先生,两人在一处宅子落脚,三日后白书先生带着婢女离开,而疏影姑娘一直待在宅子里偶尔出来散心,并未见其他异样。” 路敬淳只道让他继续盯着,待其退下才说道:“收拾收拾回去罢,府里可是知道了?”随即自嘲:“我糊涂了,这等事怕早已传遍了。” 秦钊低声应道:“月前林叔来信说他自作主张把路府修葺一新,让我和您说一声,那时前方正事吃紧,我便将这茬忘了。” 路敬淳难得勾起笑意:“他一人在府中确实无趣,等老伯回去两人拼个醉许能开怀些。” 虽说让他在府中静思己过,却也没派人将他压回去,一路悠闲赏景看世人百态,品美酒佳肴,偶尔也会路见不平管管闲事,倒也不无趣。 看惯了风沙怒吼,荒草遍野,一路绿景繁花让人颇为受用。 这一日雨下得急,路旁挺拔树木被冲刷的越青茂精神,两人冒雨走了半刻钟才看到一座破庙,掩在几棵壮硕粗木间,浓密枝叶斜着伸出,平添了几分幽然鬼魅之意。 秦钊怕里面有什么冲撞了主子,正要拔剑进去被路敬淳拦下来:“破成这样想必许久没人进去了,便是有什么,我又岂会怕?” 庙里凌乱不堪,供奉的土地爷歪倒了身子,唯一一张供桌不知为何被拖到角落里,干草满地都是,有些被沿着破处溜进来的雨水打湿。 路敬淳环视一圈,轻笑一声:“我当这荒郊野岭的没人敢来,不想还是有胆大的。别藏了,出来吧。” 秦钊四处看了看,抹去流到脸上的雨水:“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还能藏人?主子不是看错了吧?” “能在这么小的地方藏身而不会被轻易现的人,想必也不是凡人,如果真放到场面上较量你未必是他的对手。阁下不甚将衣角露在外面,还是莫要躲了罢。” 只见供桌下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一阵抖动,不时从下面钻出来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人,黑乱如草,脸黑如炭,唯一一件衣服已经碎成布片堪堪能遮挡重要部位,黑亮如繁星的眼中满是警惕,精瘦的身体紧绷侧转向着门边以备逃走,路敬淳对他这般心思露出赞赏的笑容。 “你们是何人?可是宇文辰派来杀我的?” 路敬淳饶有趣味的扬起唇角,俊脸上一片肃穆:“哦?你和宇文辰有过节?就凭你这般样貌,竟能让宇文丞相如此舍不下你?” 男子霎时变了脸,抬步往外面跑:“劳烦二位如有人问起便说从未见过我,感激不尽。”临走出门槛时却被秦钊一把拉住,踉跄地往后倒去,怎奈秦钊半路收手他摔得个四仰八叉狼狈不已。 “别忙着走,我们不过是避雨的路人而已,走出这道门便是从未见过的路人。”路敬淳在干草席坐下来,腹中饥饿,接过秦钊护在怀里的干粮袋,取了几块牛肉干和烧饼小口的嚼咽,见靠在一边的他吞口水笑着将干粮袋子递给他。 男子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嚼咽,想必是饿得狠了,秦钊从外面接了雨水回来烧开递给秦钊,又倒了一碗给男子。 男子吃饱喝足,去外面就着雨水洗干净脸,竟是一张清俊面容,无奈道:“我本是前兵部尚书谢俊的幺孙谢唯,自小寄养在远方亲戚家中才得以避过一劫。不想竟会被宇文辰知晓,被一路追杀至此。可笑我还未曾给家中先辈们敬一炷香就要为保命而四处躲藏。” 秦钊不解:“当年皇上命人查明事情真相,不是昭告天下谢尚书无罪吗?从未听说宇文辰和谢尚书有什么过节。” 谢唯嗤笑一声,言语间颇为不屑:“老天何其不开眼竟让宇文老贼得势,他残害忠良、蒙蔽圣听,手段何其残忍。你们可还记得二十年前去扬州上任的裴潜一家在路上被人下狠手杀害之事吗?” 路敬淳眉梢微挑,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秦钊也有所听闻点点头。 “大抵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死的何其冤枉。不过是宇文辰拜访裴老爷子求做门下学生,侃侃而谈,大谈理想抱负,老爷子斥他心术不正,度量狭小,入朝为官难免要掀起大风浪,他不收这种学生便拒了。谁知宇文辰记恨良久,暗下决心往上爬,直到娶了卫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更是顺风顺水,一路高升,自然得罪他的人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祖父当时正好经过救下了裴大人家的小公子托于旧友抚养,却不想小公子在一次意外中走失不知踪迹。宇文辰知晓谢家插手,怎么能罢休?可怜江家亦跟着遭殃,全家三十余口竟全无一生还,其中还有祖父为我定的未婚妻,我连面都不曾见过。”他越说越激动,神色悲凉,宛如水中浮萍无所依靠。 路敬淳将最后一口肉干咽下,悠悠道:“说来我倒是见过江家仅存的两姐弟,可惜最后还是难逃一死。你若信得过我,待雨停了便随我一块走吧,保你一条命,每日三顿饭还是可以的。你且认真想想,只是你需得换个身份,做我府中的随从可愿意?” 谢唯皱眉,许久才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我身后有仇家追赶,若是连累你们……” 路敬淳抿嘴道:“你倒不怕我是宇文辰派来的人?” 谢唯摇头:“都道面由心生,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公子从容不迫,冷厉傲然,贵气逼人,想来出生不凡。宇文辰就是有天大的面子也未必能请得动你这样的人来追杀我,且你听到宇文辰的名字面色平静,想是不将他放在眼中的。如此,我为何不信你?” 向来冷面的秦钊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还真有你的。” 谢唯拱拳道:“不知公子贵姓?” 路敬淳自嘲笑道:“不才正是丢了辽源关的路敬淳。” 第十六章 谢唯忙于逃命对此等事自是不知,闻言也只是轻笑,于他来说国家大事还不如一顿温饱一夜好眠来得实在,更何况他已自顾不暇,便是天下大乱,他也不是定盘之人,何故累及自己。≧ 想他也是出生大家,自小苦读诗书,亦想着将来能有所建树,在朝堂上位极人臣,直到养父告知他谢家满门遭奸人陷害,才绝了此念头。 “兵家之事多是帝王野心驱使,开疆扩土又与我等平民有何关联?我心怀仇可我这两双手根本不能伤宇文辰半分,我是谢家的不肖子孙,他们枉死我无法报仇却生出贪想安稳之心。” 路敬淳看着外面成串的雨珠从天上洒落,心里五味陈杂,正因为所有人都不过求个安稳,所以他才会为他的大意自责愧疚。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全由你自己决定,谢大人想必也想你能过得平淡安稳。” 风吹过树止不住地摇晃,碧绿惹眼,就像有些事是命中安排必须经历的,无论多苦多难只要挺过去,见到的便是霞光万丈。 雨下了一夜,沉寂于世间多年的破庙第一次亮起灯火,明黄温暖,投在墙上的黑影高大健硕。 & 巫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不时传出来一阵笑声。 公子影盛情难却,一连饮了数杯,未多久便昏头涨脑了,那些个讨好的话儿也听不进去,对着又被续满的酒杯笑得颇为狼狈。 辰然知公子影已不胜酒力,可上父皇龙心大悦,让他不好出声阻拦。 歌舞初歇,殿内终于清净了些,公子影腹中难受,一手压于腹部,面色惨白。 奇然不经意瞥见他如玉面颊惨然,额上冷汗淋淋,想是身子极为不适。他们交情虽浅,可眼睁睁看着同僚难过他心中难安,未多思索便开口:“父皇,儿臣瞧着军师好像身子不适。” 皇帝闻言看过去,见公子影惊道:“快传太医!爱卿先到偏殿歇息片刻。” 公子影虚弱抬手道:“许是这一路未歇好,求皇上恩准臣回府静养。” 功臣所求岂有不应之理,皇帝差大皇子送军师回府,对其重视可见一斑。辰然见此心中不快,不过是晚了一步便失了与公子影单独说话的机会,眼见着两人从眼前离开,顿时失了兴趣何物都入不得眼。 走出宫殿后公子影松了口气,钻心的疼稍缓了几分,费力地扯起笑:“有劳大皇子了。” 奇然道了声军师见外又继续道:“军师酒量堪忧,奇然不禁怕府中的那几坛酒失了用处。” 公子影疼得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握着奇然胳膊的手用力收紧:“怎会失了用处?大皇子若是不嫌弃,我便厚颜拉到我府上去,日日小酌几杯也是不差的。” 奇然失笑:“军师还是先养好身子再惦记我那几坛酒罢。” 两人坐了马车先行回去。公子影虽受器重府邸却是小而简,一眼便能看个大概,几间屋子,一处较大的花田,倒像个农家小院般。 “军师这住处比我府上还要清贫。” 青尧本靠在门前打盹儿,见自家主子被人扶着踉跄而来,赶忙迎上来:“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整张脸都惨白,却还是勉强露出笑回奇然:“不过是点小乐趣罢了,我无事时便待在那里,被花香围拢,眼前何处不是仙女?” 青尧在她腕处轻抚一下,皱眉不快道:“公子快些回去躺着,身子不爽快还逞能。” 公子影尴尬道:“对不住,我这小弟脾气比我还要大,轻易不敢得罪。有劳大皇子送我这一趟,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太医马上就到……” “方才我不好推拒圣上好意,实不相瞒我这是旧疾,青尧通晓医理就不麻烦太医了,大皇子好人做到底路上遇了代我陪个不是。” 奇然见他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应下来又道了声好生修养着就离开了。 青尧待人走远了才红着脸退开,嘟囔道:“你可真是……糊涂,快些回去换衣裳罢,我去烧热水。” 公子影一脸无奈,亏得换的是身玄色衣裳,不然怕是要捅大篓子,他可不想平添什么麻烦事。 只是腹中一阵紧拧,疼得他面色大变,每月到这日子就像遭受酷刑苦不堪言,所幸接下来的几天能太平些。 他身边只有青尧和阿蝉两个人,阿蝉如今在外,青尧又不甚方便,他只能忍痛自己换了衣裳,换上月事袋,这些事便累得他出了一身汗。 青尧在外敲门,小声道:“公子……可是好了?” 公子影此时正散着像卷起来的麻绳蜷缩成一团,脸煞白煞白,听到声音让他进来,柔柔弱弱俨然是女子音调。 青尧端了暖胃的热粥和热水进来,一张脸依旧红,公子影难得乐了:“亏得你师承名门,遇着女子之事便这般放不开,瞧瞧这张脸红的快滴血了,可真是出息。” 青尧如孩童般讨喜的脸颊气鼓鼓地嘟起,不满道:“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会像你这般脸皮厚。” 他的话音才落,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传来白书徐缓悠然的声音:“青尧你可真是大胆,这才几日竟欺负到我阿姐的头上了。” 青尧登时面色大变急急退出去了。 白书不解:“这小子怎么见了我就跑?” 公子影摆摆手没力气理他,任他自说自话。 阿蝉一直在跟前伺候,晓得小姐是来了月事,把白书使劲往外面推,白书不乐意,眼睛直直盯着躺在床上的人,懒懒开口:“阿姐,谢家尚有一人在世,便是与你自小定下亲事的谢唯。这次却被宇文辰抢了先,我们的人晚了一步,收养谢唯的老夫妻全部被杀害,全庄上下无一活口。不过并未现谢唯的尸体。想必该是活着的。” 紧闭的眼蓦地睁开,沉声道:“一定要想办法保住他,也算是我们唯一能代祖父做的事。” 她不得已才做公子影,女扮男装何其不易。 第十七章 她在众人前只能做不会被打倒的公子影,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才能退下一切防备与伪装,稍得片刻安宁,便会换了简单布衣在花田里除草施肥,一派闲雅淡然。≥≧ 今天葵水初来,困乏又疼痛,与阿蝉他们说了几句便将头埋进被窝里养神了。 阿蝉把白书推出去,到了僻静处才瞪他:“做什么要在她身子不舒服的时候说这些,明知她心思重。” 白书脸上温润柔和,手一下一下摸她的:“你不会明白,我们无法像别人一样活得安然随性,处处要小心,不然稍有不甚就会掉入万劫不复之地。受过的疼痛要亲手还回去才好,你且看罢,这片天终有一日会蒙上一层灰。” 阿蝉一早知道他们姐弟两有不可启齿的秘密,她无意打探,撇过头看早已花团锦簇的花田,并不做声。她虽是受老阁主安排跟随在小姐身边,可心不知道在何时只向着小姐,除非小姐赶离她,不然她这一辈子都是要跟在身边伺候的。再大的难又有何妨?在这世上他们已经是她最为牵挂的人,毁天灭地她也会紧紧相随,不离不弃。 “我出去买菜,做点小姐爱吃的。”抬头对上他殷切的双目失笑:“知道了,再买条鱼,给你炖汤喝。青尧那浑小子也不知去何处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青尧从不起眼的小门进来,正好听到阿蝉要去集市置办东西,登时嬉笑眉开:“有姐姐在,今儿可有口福了,我随公子在军营中吃了许久的大锅饭,嘴里都淡的苦。正愁今天的晚饭要怎么办,就盼到你来了。” 要说白书不喜青尧也不过是因为他缠的阿蝉紧,总是扬着可爱讨喜的脸跟在阿蝉后面姐姐长姐姐短,说些讨巧嘴甜的话儿,哄得阿蝉喜滋滋的。反倒每次见着自己都是横鼻子竖脸没个好脸色。 阿蝉听他这么说,细细端详了他的脸,心疼道:“还真瘦了,今儿想吃什么随你开口。” 白书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开,心里一阵堵,阿蝉每次在他说起与阿姐无关的话时就是沉默或者提别的事情,他从不在意什么身份,也不是仗着自己身份胡来又强逼她的人,两只眼里只能容得下她,她还有什么顾虑? 院子里不时传来几声麻雀扑棱翅膀鸣叫的声音,灼灼日光洒落,他一时也无事可做,走到阿姐窗前看她依旧缩着身子熟睡,不禁一阵心疼。 阿姐藏在心里的感情比他要深的多,突然想起两人在老阁主面前回答问题的情景。 老阁主问他们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他的回答是报仇,老阁主但笑不语,转头问及阿姐,阿姐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要变强大,要有摆布天下大局之势,那种势必为之的表情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老阁主笑她心太野,直说要成为那样的人需要付出很多,问她怕吗? “不怕,只有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随心所欲的报仇,让昏庸帝王,奸诈小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老阁主听罢爽朗大笑,并没有再笑话阿姐,反倒是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自此他有好几年未见过阿姐,直到老阁主去后姐弟两才得以相见,那个时候的阿姐已经换了个身份,做了巫叙国的军师。 他知道阿姐必定是受了诸多苦难才有今日,她不过是恋慕一个路敬淳,他帮她就是。 不管宇文兰青打得什么主意,都不能挡了阿姐的路! 疏影修养的这几日里,三皇子辰然曾上门探望被青尧以公子仍再静养而推却。彼时疏影正端着小碗喝汤,阿蝉站在一旁撇嘴:“小姐往后离那三皇子远些罢。” 疏影斜眼看阿蝉,笑道:“你却不知,巫叙皇子里最好拿捏的也只有三皇子。别看大皇子一副善人样儿,和蔼可亲拿你当自家人,那心可是比海底深渊还要难以捉摸,同这种人打交道当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青尧走进来,疏影淡淡问了句:“可是走了?” 青尧看了眼那蛊青菜蛋花汤,眨巴着眼望着披散着长的主子回道:“给公子送了许多珍贵补品,只是走的时候三皇子脸色不好看。” 疏影失笑不已:“无妨,不必管他。”说罢又看向阿蝉:“去把汤给他盛一碗,不然这浑小子又因为我吃独食而说我坏话。” 阿蝉瞪了眼吃得正欢的青尧,对一旁的白书却没看一眼。 疏影见弟弟本着脸,笑着开口叮嘱青尧:“若是大皇子来访,你请进来便是。” 阿蝉不解:“为何?” 疏影脸色还有些苍白,抿嘴道:“有美酒送上门总不好拒之门外。” 青尧听她这么说,不满道:“公子的那点酒量,便是送上门来也只是浪费。” 疏影不以为然:“我自有用处,照我的吩咐做。” 青尧应下来,只是没想到大皇子第二天在快用午食时来了,让青尧不甚高兴,今儿的好菜色看来要紧着客人了。 疏影依旧躺在床上,只是将束了起来,显出苍白男儿气。 奇然穿了一身月白色衣袍,与在军中时满目严肃冷厉相比,此时倒像个成日贪酒爱玩乐的富贵公子。他在一旁坐下来,笑道:“我本怕像三弟一样被军师拒在门外,心中惶然,却还是厚颜来打扰。军师给奇然面子,当真是受宠若惊。” 疏影轻笑:“当初我们可是约好要去大皇子府上举杯痛饮,我失言本就有愧,怎么能将贵客拦在门外?” “我此次依言将酒送来,待军师身体大好再一同畅饮。却还有一事厚颜恳求军师应准。” 疏影挑眉,坐直身子:“大皇子但说无妨。” 只见原本端坐的人突然站起来,整理好衣摆,弯腰行大礼:“奇然虽与军师年纪相仿,却对军师行军布阵的能力甚是敬佩。求军师不嫌弃奇然愚笨,收我做徒弟可成?奇然什么苦都受得。” 疏影讶然,断然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摇头道:“皇子的师父可不是我这等人能做得的。” 第十八章 疏影面上瞧着诚恳坦然,心里却是十足不乐意,不说她没那闲工夫,便是有也不愿与这些争权斗势的皇子们走得过近。 赏花饮酒,听曲儿唱词儿尚可,越了那条线,恕她不能奉陪。 奇然想军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又拜了拜:“奇然知晓军师顾虑。军师放心,你我师生关系只有这座屋子里的人知晓,断不会被旁人瞧了去,让您为难。” “奇然从未奢望过军师与我开半寸方便之门,望军师怜奇然求知若渴之心。” 疏影挣扎着起身回礼,一动脸色便白一分,奇然看她甚是艰难,俊颜上浮起自责。 “公子影所学皆来于历代兵家前辈所著之作,非我藏私,只是书中洋洋洒洒数十万字内容,着实不知该如何授予皇子。不如我列几本书名,皇子回府看可好?” 奇然笑对疏影推拒的话,眼波如水平静,散出熠熠光辉,不放弃道:“便是读书,也请老师准许学生常来府上叨扰,以便遇到疑惑可及时求教解答。” 他顿了顿,继续说,言辞诚恳,神色恭敬:“天幕落了后学生再登门,也省得外人说闲话。” 他的紧追不舍使得疏影微微攒起眉头,眉目冷然“大皇子想得很是周到,端看这份诚意,我若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只要大皇子不嫌弃,这老师我便当一当,不过您可要记好您自己说过的话才是。” 奇然这一待便待到了日落西山,走时薄唇微勾,笑得优雅从容。 疏影拢了拢披在身上的绿绸薄被,每到这几天就遭罪不已,整个人都像被关在冰窖里冻了一回,脸色苍白的厉害。 白书从外面进来,周身被一层金辉笼罩,径自在桌前坐了,边斟茶边说:“巫叙大皇子倒是个有心人,怕拜师不过是幌子,想拿捏阿姐才是真的。” 疏影摇头:“拿捏我倒不会,他不过是想借着机会来探知我的来路罢了。巫叙上下想必无人不奇我何故得皇帝赏识,如此放心将兵马交于我任我差遣。他既然想知道,那就让他查。” 白书垂看向别处,手上的摇扇一开一合,一幅线条流畅的山水画一闪而过。 “我刚收到来信,路敬淳这会儿刚到青州境内,瞧着架势是要多逗留几日。” 疏影失笑:“也不知路将军是否还在气头上,我贸然与他相遇,怕是要挨数落。” 白书这才回头看向她,亦跟着笑:“还有心情多管闲事想来气早消了。” 随即他沉了脸思索片刻,才开口:“阿姐,我把宇文兰青给捉了,暂且关她个把月,让她不能生乱。接下来就看阿姐有没有本事能拿得下他了。” 疏影白皙面庞骤然大放光彩,连身上的不适都顾不得了:“你帮我将大皇子送来的几坛酒送到东丹去,到时候我自有用处。阿蝉,若明儿个大皇子来讨教,你便虚虚应他几句,横竖那些书你都看过,也能解其一二。辛苦你再代我撑段时间,幸好有白书在此,我可放心离去。” 疏影于天将暗时动身,因是掐着时辰走的,在关闭城门的最后一刻马车安然驶了出去。 天际月朗星稀,风吹过树影绰绰,马蹄哒哒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显得很是突兀。 她与路敬淳中间隔着千道深沟险壑,万片浩瀚大海,明知前方是条不归路她还跳下去,雀跃,欢心还有期待,大抵他是她这辈子逃不过的劫难。深邃的眼,坚挺的鼻,魅惑的薄唇,健硕挺拔的身躯,数不清有多少次在她的梦里冲他展颜,温柔地唤她一声:“阿影。”缠绵悱恻,缱倦万千。 曾几何时,她亦想过等她背负的包袱得以卸下,她甘愿做个只识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子与他一同走过年年岁岁。 别人尚且不能明白她的执念,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初初相遇时,她的心就已经随着他沉沦。 & 青州城在历朝都是物产富硕,能人辈出的好地方,放眼东丹国唯有此处百姓日子过得最是安逸和美。 路敬淳几人寻了处茶楼歇脚,放眼望去,满城花红柳绿,熙熙攘攘的人群,摊贩酒肆无数,热闹非凡。 说书人正在高台上说的起劲,唾沫横飞,绘声绘色,仿佛他口中所说的事是他亲身参与过。秦钊和谢唯专心致志地听着,唯有路敬淳捧着茶杯细细品茶,袅袅茶香,白雾缭绕,待至微烫时一口饮下,倒比美酒还要过瘾。 “咱城中富林员外一夜间暴病而亡,府中夫人,少爷们都说是九姨娘谋害老爷想独吞家财,状子递到衙门,县官大人审了又审,眼看着就要结案了,林家管家突然站出来说杀害林员外的另有其人。你们猜猜是谁?” 座下人一阵叫嚷,他更是兴起:“这管家可是林老爷的心腹,他的话着实让县官大人好生为难,谁知自打矛头指向林夫人,这管家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反被林家主子指责与九姨娘有染不说,后又被扣上了他才是贪图林家家产谋害林老爷子主谋的罪名。年方五十有七,在林家勤恳了一辈子,反倒落得个欺主的名声,自己也被送进了大牢。” 先生惋惜道:“我却是不信管家会生出这等龌龊心思。当初我远远见过他一面,年岁不小身子骨倒是硬朗,脊背笔挺,脚下生风,看着便是一身正气,哪有半分是会动歪心思的。” 座下人七嘴八舌,一时嘈杂纷纷。 秦钊和谢唯显然对此事不甚感兴趣,听了会儿便只顾吃茶用点心了,路敬淳轻笑一声:“今儿不急着赶路,在这里待两天罢。” 秦钊先是一阵怔愣,而后点头。 疏影一路上催促车夫加快脚程,亏得路敬淳一路慢慢悠悠,让她紧赶了三天三夜才到青州。 才安顿下来就有人送了口信过来,路敬淳就住在离此地不远处的奉安客栈,又递上一纸书信,里面写的全数是他这几日的动向。 疏影看了一遍,樱唇微抿,笑了笑,心头涌上一计。 第十九章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第二天天才擦黑,大皇子便登门了,一身藏青色春衫隐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进来。亏得阿蝉早有准备,才能气定神闲地端坐在那里笑得云淡风轻。 奇然作揖,恭敬道:“老师可用过晚食了?” 阿蝉心里轻哼一声,她倒想晚些用,无奈家中还有两张嘴要顾着,抿嘴轻笑:“用过了,大皇子用过了吗?” 奇然在她对面的案几落座,待青尧奉茶离开,才笑道:“用过了,本有几位旧友唤学生吃酒,因顾着老师便推了去。不知今日老师要教学生什么。” 阿蝉摇头道:“倒是有些事情要问大皇子。” 奇然惊讶道:“老师问便是。” “攻辽源关时,你可怕寡不敌众落在东丹军手里?” 奇然摇头失笑:“老师要问的怕是那条捷径罢?不过是我幼时贪玩,又无人管束便扮作寻常人四处玩耍,偶然间救了个老农,闲聊中他说露嘴,只说那条路已经多年未有人走过了。我本来没放在心里,却不想帮了大忙。至于怕不怕倒是未多想,奇然相信老师的决断。”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不应该放过辽源关的百姓?都说半路捡来的孩子喂不熟,如今倒是常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奇然愕然地看向眼前这个人,他单手扶额,清朗眉目攒起,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不是没听说过他对拒降且出言不逊之人使的手段,只是满城之人被波及,未免有点过了。莫不成他屠城已上瘾了吗? “人都是爱去做些不容易成的事,万一这个孩子被养熟呢?老师再耐心等等也不迟,若是真是教养不熟的,学生亲自动手。” 阿蝉的眼睛眯了眯,小姐离开的匆忙却还是给她留下些有用的东西,不然她便是再能说会道,也不好开口。 “你总归是要站在高处俯视万民的,莫不要因着这点小事落得个残暴不仁的骂名,不然便是我的罪过了。” 阿蝉曾经随着小姐远远见过他几回,虽说惹出来的乌糟事让人反感,却也是个如玉般的俊俏郎君,面目温和,不咸不淡,远不如今日这般……有种难言的狠厉与傲然。 “虽说以德报怨实为笼络人心的好手段,可总留着一帮有反心的人在眼皮底下终归是难安。父皇政务繁忙,无法事无巨细亲自过目,有您在倒是省心省力不少。” 他的话头头是道,阿蝉心里却是不喜,她没有忽略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嗜血光芒,此人真如小姐口中所说最喜杀戮吗? 大半夜残烛浅影,两人再无他话,唯有翻动书页时出的声响在室内回荡。直到子时大皇子才拜了拜离去。 阿蝉待他走远了才伸展疲惫不已的腰身,看着走进来的白书失笑道:“这礼可不是我这种俗人能受得的,这不才头一日便累得浑身不自在。” 白书走近她手欲抚上她摘除面具的脸,却被她躲开,娇柔中带着疏离:“时候不早了,公子早些去歇息吧。阿蝉得养好精神才能应对大皇子,小姐不在身边更不能出半分纰漏。” & 疏影并未急着去接近路敬淳,不过是远远看了他一眼,依旧由人盯着,而她懒懒地倚着软榻晒太阳。这一路奔波劳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过劲来。 秦钊、谢唯随着路敬淳又去了那家茶楼,无奈说书人却是家中有事来不了了,多次被问及,小二将手中的长毛巾搭在肩头,微微伏低身子,笑道:“今儿是不成了,赶明儿必有好段子讲给您听。” 走在楼梯上的脚步顿了顿,秦钊问道:“主子,既然那老儿不在,咱可是先上路?” 路敬淳摇头,双手负在身后悠悠拾级而上,在靠窗位子坐下,小二送了茶和点心上来道了声客官慢用退出去了。 “不急,且再看看。” 翌日再来,那人果然在,他们赶得巧,说书人才理好衣襟,饮了口茶,轻咳一声:“前天咱们说到林家九姨太和管家都给关进了大牢,谁知道一天一夜的功夫,你们猜怎么着了?也不知哪路人做的事,竟把人给劫了出来。说来这两人倒是忠,放着能逃走的机会不要,居然跑到林老爷坟前哭坟去了。” 这边厢说书人还在大谈各种猜想,冷不丁外面传来一阵高呼:“官大老爷带人去林家坟地抓人了,快去看热闹呀!”人们都被这声音勾起来,全往那边去了。 谢唯心里也有些好奇,瞧见路敬淳起身往出走很忙跟上去。三人到了坟地的时候,早已围了几圈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路敬淳凉凉看了一眼,在墓碑前跪着衣衫褴褛的女子和老汉,也不顾旁人哭得甚是伤心,而打扮华贵的富人正恶狠狠地骂着什么。就这般不经意地看到那个与他来说也算是熟悉的人,把她赶离已经快有半个月了,她穿着翠绿色的春衫,一头乌随意的挽了个髻,随性却又不失妩媚,她在人群中与他的视线相撞,俏皮地冲他眨眼。 路敬淳别开眼,看向坐在树底下乘凉的县官,忍不住勾起嘴角,他当是谁,原来是宇文辰门下的狗腿子。 衙役拘了两人在县官面前跪下,两人不求饶也不哭诉就那么直直地跪在那里。 “你们可知越狱是重罪?不说你们没有推脱罪行的可能,便是有也白搭。” 九姨娘匍匐在地,哑着声音道:“大人明鉴,我只是想再来看老爷一眼,同他话个别。如今心愿已了,任凭官老爷处置。” 林夫人却是不依,指着九姨娘憔悴不已的脸破口大骂:“你个狐媚子装什么好人?老爷给你害死了,你还有脸来见他?” 九姨娘因为气急而嘴唇轻颤,许久也未说出一句话来,继而闭了闭眼,低下头一副认罪模样。 “你无错处为何要委屈自己?明知道谁是贼人却放他们逍遥,你如何甘心?你自以为替他们挡了这桩丑事一切便了了?”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二十章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 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在衙门外升堂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少了些许威严,不甚自在。按理说林家这两人是请不动县官大驾的。 县官本想差衙役将人抓回来,转念一想青州城已经许久未生热闹事了,若能从百姓口中得一两句有用的话儿兴许能早些结案。 他迟迟无法拍板定案,也不过是顾着林家在青州城多年的口碑,若是草草了结,怕是少不了有被收买的嫌疑。倒不是怕,只是他生来有几分执拗,容不得人说半点不好。用外好里肮脏这话来说最合适不过。 出声的娇俏丫头倒是合他心思,细细打量一眼,杏眼盈盈含水,灵动又狡黠,如花面容当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姿色,不禁抚着下巴悠哉问道:“你是何人?你怎么知道她没罪?” 疏影往前走了几步,与路敬淳相距不过十余步。他被两个随从护在中间,一人是秦钊,另一人却是陌生。他眉眼冷淡,俊脸面无表情,看她不过看旁边一棵树。 她不恼,微扬着下巴笑:“因为人是我放出来的。” 县官登时面色大变,拍着扶手让人将她抓起来,是与非慢慢再问。谁知衙役才刚近身,她转身跑到一俊朗出尘的男子身边紧抓着月白色袖摆,楚楚可怜地求救:“大人可要救我。” 这一声大人叫得欲对她动粗的衙役不敢往前,无措地彼此相视,眼前这男子确实有几分大官派头。 秦钊攒眉要将她拉开,她却得寸进尺整个人都扒着将军不放,十足一个女流氓。 路敬淳不动声色,随着时间流走,她的眼里没有半点俱意,清澈如水,将他整个人都映照在其中。 青州是好地界,少不了会有钦差微服私访经过此地,县官也不敢大意,万一冲撞了贵人可就不妙了,闻声赶忙迎上来,眯起黍米似的小眼打量一阵后一拍大腿,拱手笑道:“这不是路将军,怎么有空儿来青州了?这姑娘可是与将军同行之人?” 路敬淳黑亮的眸转开,只道:“翟大人忙正事便是,保不齐这还是桩冤案。大人可得审仔细了,莫要给凶手钻了空隙,累及大人的名声。” 翟大人赶忙称是,路敬淳虽说被朝廷解了兵权,可品阶比他要高得多,他依旧得罪不起。 “九姨娘,有人说你有苦衷,你可有话要说?” 九姨娘依旧跪在那里摇头,没有半句话说。管家面上不忍,痛心道:“你不该这么委屈自己,老爷不是你害死的,你为什么要承担这罪过?那姑娘说的对,你顾着这一家子,可他们把你当好人吗?我受老爷嘱咐要护着你,可我却是个没用的,竟护不得你周全,也没什么脸去见老爷了。” 九姨娘听罢这话,顿时急了:“管家说的什么话,你的难处我亦知晓,是我连累了你。”说着抽泣起来。 翟大人不喜他们这般打哑谜,才皱了眉头,那边林夫人不依,扯着嗓子喊:“你吃我们林家几十年,现在却吃里扒外替狐狸精说话,枉老爷那般信任重用你,便是养条狗也比你强,知道生人进门的时候吠两声。” 林管家体面了一辈子,何曾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带着镣铐的手猛的握紧,整个身子都颤抖,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夫人莫不要太过分,谁杀害老爷你我心知肚明,却不想你们竟是恶人先告状。别的姨太太胆小怕被你为难,所以才事事听命于你,忍气吞声。今儿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事了了。” 九姨娘摇头,娇弱的声音中满是恳求:“不要说,说了林家就完了。” 老管家更是满目悲怆:“我只知道若是林家落在他们手里才是真完了。” 疏影靠近了他一些,小声问:“我们可真是有缘分。” 他轻哼一声,良久才开口道:“我记得我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唯此一次,往后权当我们未曾遇过。” 疏影心中的那点愉快尽数收起,淡淡道:“家国大事,行军布阵听着倒是唬人,可我只看中你,你若不答应可别怪我火气一来将你掳了去?那/日把我赶离你身边之事,我不同你计较,往后便是由不得你了。” 谢唯面皮薄,光这一番话便听的红了脸,心底还是有些佩服她,这世上女子似她这般不知羞臊的追着男人跑的,想来也找不出几个。 他笔挺地站在那里不答话,疏影嘴里噙笑:“横竖你是赶不走我了,想必连官大老爷都认定你我是一伙的。” 秦钊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主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里有薄怒还有无奈。 “疏影姑娘何故跟着我们,此时尚可,若回到京城便不能由着姑娘胡来。” 她点了点头:“我一心为着将军而来,多有唐突不当之处,也怨不得将军不将我放入眼中。只是不管前路有什么阻挡,我都要闯一闯的。” 秦钊无言相对时,突然主子动了动嘴,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流出:“你脸皮甚厚。” 这几句话听在旁人耳中早已羞得面红耳赤,而她却是破赞同道:“将军所言甚是,我若面皮薄些,怕是此生都与将军无缘。” 便是秦钊听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面皮抖了抖。 却说老管家的几句话让围在一旁看热闹的百姓们沸腾起来,都说大宅院中乌七八糟的事多,不想这回竟是撞上现成的了。 翟大人呵斥了林夫人几句,复又开口:“有什么话还是紧着些说出来罢,回了府衙本官可就没这么有耐心了。” 老管家抹了把脸,带动一阵锁链声响:“老奴本顾着林家脸面,不想因着这些事毁了老爷的清誉,却不想夫人紧逼不放,我也顾不得了。夫人口口声声指责九姨娘蛊惑老爷想独吞林家家财,要将她置于死地,委实好笑。这一切祸事都由二少爷引起,若不是他执迷不悟,瞧上了他不能得的人,老爷也不会纳了九姨娘入府。” “这是为何?”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二十一章 林管家怒目瞪视着林夫人:“此事皆因二少爷缠上九姨娘而起,夫人怕是因此而生了恨心罢?” 九姨娘抬眼看向那人,眸子里布满哀伤与愤恨还有一丝失望。 翟大人饶有兴趣的看过来,声音冷陡然阴沉,怒道:“哦?这其中还有二公子之事,为何前些时日不俱实以禀?你们这是要戏耍本官吗?” 林夫人不明所以,揪着二儿子的衣领慌忙跪下,哭嚷道:“大老爷明查,我儿子是青州城出了名的有学识懂礼数的公子,他们诬赖我和二郎,大人可是要给我们做主呀。” 林二公子抬起头,说道:“不必了。林伯说这些事皆因我而起,我便据实交代。” 林夫人要拦他,他却安抚的拍了拍母亲的手。 “两年前我在街头闲逛,无意中遇到缩在角落中卖花的阿秀,就是现在的九姨娘。当时觉得甚是有趣,卖花却又不叫卖,眼看着日落西山,她还在那里,一枝都没卖出去。第二天路过时,她依旧在那地方,篮子里的花已然换新。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我忍不住还是上前与她攀谈。那时她嗓音清脆婉转,面目如画,我竟是就此动心。她躲我躲了许久,却还是被我找到。那时我光惦念着彼此情意,却不知她当初说我会后悔是何意。定了情我便想着娶她,往日里我素来与父亲关系亲厚便同他说了,他本来很高兴,只是见到阿秀时便变了脸色,死活不同意,我苦苦哀求都不得法,便想着带阿秀离开。谁知道却得来父亲一顿打骂,阿秀竟丢弃我做了我父亲的九姨娘。” 众人听至此一片哗然,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父亲和儿子抢女人,这等事也只有那些离经叛道之人做得出来,谁曾想青州富林员外竟是这样的人。 “这等荒唐事,如何让我如何接受?我虽面上无异,不过是怕母亲知晓心中难过,却夜夜受着煎熬。她在园中赏景徘徊,我便要绕路从别处出府,如此相安无事一年多。我想注定无缘份,便应了母亲替我说亲之事。” 突然他的眼睛迸出寒光,高声质问:“你从不与我说你为何做此选择,既然狠心舍弃我又何故求我不要成婚?” 林二公子见她不答话,俊颜突然扭曲起来:“那/日/心烦意乱便去外面喝了酒,父亲正好不在府中,我便……做了糊涂事,被父亲撞破后,他便生起病来。” 九姨娘在他话音落后,颓着身子道:“我不过是不甘心而已,凭什么我要受诸多枷锁围困而你却安然与他人成婚?我与老爷不过是做戏,他说过只要我不生乱心便同意我换个身份与你在一起,谁知你却是等不得了。” 九姨娘秀丽面容痛苦不堪,哽咽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何故会生出这些事?我也不会时时活在煎熬中。害死他的是你。他一直不愿我与你亲近,不过是怕我一直怀着恨毁了林家。可你呢?生生将他气病,你的好母亲更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林二公子面色惨白,置于膝盖上的手紧抓着衣摆,骨节突起,连青筋也看得清晰。他的身子在颤抖,不可置信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不妨问问你的好母亲是也不是。我娘不过是无意中碰撞了她,她竟能痛下杀手,林夫人何谈一个心善?若不是得人所救,我早已不在这个世上。只是造化弄人,害我娘的是你的母亲,救了我的却是老爷。我心怀愤恨,迟迟不动手也不过是顾着你。” 林夫人自是不会忘,那时她因着老爷纳了三房心头火气更盛,急急要找老爷理论,撞上来的女人声音轻柔,心中闪过老爷莫不就是被这样的女子缠上了罢,一时怒火中烧理智全无,便让人将她拖到暗处处理掉。她向来是做什么事都有人担着的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心安理得数年,直到现在才会心觉难安。听九姨娘如此说登时变了脸,身子瘫软下来。 “怎么会?老天怎么会让她活下来?”继而她阴笑道:“你又有何证据能指明老爷是我所害?我们几十年夫妻,他死了我又能得如何好处?” 疏影看着路敬淳紧皱眉头,轻笑一声:“将军这是怎么了?不过一场内宅争斗,竟让你露出这副面容?可是宇文兰青?我倒是有所听闻,她的母亲亦是被丞相新娶的夫人给害死的。不过是宇文辰寻了其他借口才遮掩过去,他的情深倒不是比不得权利重要罢。” 路敬淳双拳紧握,低斥道:“闭嘴。” 疏影似是故意,冷哼道:“将军若是看不下去,大可离去,何故在这里找不痛快?” 路敬淳正欲开口,却见她走上前,风吹动她的衣摆,媚然中带着几分潇洒英气,不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他们没有,我手里却有。林夫人,可知是什么?你先别得意,且看看那样东西还在你身上吗?” 林夫人在怀里摸索一阵竟是什么都摸不出来,不由慌了神,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疏影却看向路敬淳,笑得张狂而明媚,声音婉转却又寒气满布:“宇文兰青亦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被人利用尚不自知,也怪不得能丢了性命。路将军别急着恼,我可不想你将我看做仇人。我可是要做你枕畔人的。” 秦钊此时更不敢看主子一眼,他记忆中没有一人敢这般在将军面前大谈宇文小姐之事,眼前这个女子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道,也不怕将军当下扭断她的脖子。 疏影缓缓道:“林员外虽救了那女子奋力产下的婴儿,将女子埋葬,又将女孩托付到一户人家寄养,却不知垂慕女子之人一直在身后跟着,将一切都收入眼中。他待林员外走远了又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待她长大后告诉她这一切。至于林老爷是如何认出她又知晓她心思的,应该问林管家。” 众人都被当中的复杂搞得一头雾水,专注的听这事又于林管家有何相关。 第二十二章 林管家垂,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声音暗哑沧桑。≧ “我本有心仕途,奈何年年不中,灰心之下回到青州城,本想谋个差事度过余年,偶遇林老爷得他赏识,只是我不愿委身为奴才便拒了,却不想得梦娘垂青下嫁,为了让娘子好过些,我便应了林老爷。老爷待我不薄,我看似是个奴才,老爷却从未与我签卖身契,那时我便誓要追随老爷一辈子。后来青娘有了身孕,我心中大喜,却不想老爷要南下谈生意,我虽不舍却也跟着去了。” 他悲恸不已,颤声道:“哪知我回来却是遍寻不着,她快要临盆能去何处?我等了几日,依旧不见踪影。我因着这事久未去见老爷,直到人传唤才过去了,老爷无意中说起他回来那日救了个女婴,可惜母亲死去多时,不知为何,我就觉得那人肯定是梦娘。直至有人上门告诉我,梦娘是被人活活欺凌而死……” 他突然站起身,怒目圆睁,宛如索命阎王,指着林夫人:“我恨不能拆你骨,食你肉来为我娘子报仇。可我不能,我要找到我的女儿,她是梦娘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来的。只是我却找不到她,这么多年,亏着有老爷时常在身边开解我,我才忍得下来。如此仇恨,我藏在心中久久不忘,我费了这一辈子的力气才忍下来,若我找不到女儿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你拉到地下向我娘子赔罪。老天怜我,终于将她送到我身边。老爷想让我们父女放下仇恨,时时防着我们,还许诺给我女儿换个身份与二公子成亲,他处处为你们找想,夫人却因为他将财产留给我的女儿而下毒手杀死他,何其毒蝎心肠。” 林二公子呆怔地看向母亲:“我信了你的话,以为阿秀别有用心想毁我林家,谁知道居然是你?” 林夫人冷哼一声:“老爷是喝过你送来的热粥才倒下去的,厨房也只有你一人在,丫头婆子都是亲眼看到,毒药难不成长了脚自己跑进去?疯狗急了就胡乱咬人吗?” 林管家大笑一声:“这天下没有一件事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我自是拿到了证据,却不想夫人心急买通人想毒害我们,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幸亏有这位姑娘救了我们,不然我们一家三口都要死于你这恶毒妇人之手。” 众人又将目光移向那个女子,只见她却有几分不耐烦,眼睛直直看着她身后的俊朗男子:“你们想要的证据很快会有人送来,孰是孰非自有定论。” 她走近路敬淳,笑得宛然:“好戏看完了,将军该上路了吧?” 路敬淳向远处的翟大人拱手转身离开,许久才开口:“东篱阁的人受你这般差遣,真是委屈了。” 疏影随在他身侧悠悠而行:“不委屈,帮路将军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我也不想看着歹人逍遥自在。不过说来也是这林员外糊涂,明知自己妻子是个好妒的,还要一个一个往进抬。要说这女人最是惹不得,不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秦钊又恢复了冷然模样,谢唯抬眼看着两边随风拂动的绿柳,万丈暖光撒在他身上,前面不时传来那唤作疏影的女子的娇笑声,不必躲避就这样坦然的走在路上,好像已经隔了数年之久。 一直到离开青州城,聒躁的声音在耳边未停过,路敬淳无奈:“你若再吵,便不要跟着我。” 她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冲他笑得温婉雅:“好。”不过一个字像是含了绵延不绝的情意,如水流缓缓淌进心田。 〒_〒 阿蝉一早尚在熟睡中,青尧便开始敲门,一下一下简直与催命无疑。见她没反应,小声道:“姐姐,门外来了几个人说是大皇子派来伺候的。” 阿蝉这才起身,一番梳洗才将人迎进来,这几/日/应付的甚是辛苦,连着几天都是夜深而眠,日/上三竿才起,直到坐在大厅里才想起来昨夜大皇子说的话。 “老师这里甚是清净了些,连个端茶倒水备吃食的人都没有,学生腹中饥饿着实读不到心里去。明儿几个人来给老师差遣罢。” 阿蝉倒是不愿意不经小姐同意便往院子里添人,无奈青尧甚是委屈,直说自己甚是想念能用早食的日子。大皇子若是派人来监视他们,便是不成也要在暗处留意他们的举动,倒不如光明正大让他们看着,更容易应对些。 阿蝉听罢觉得有理便答应了,只是下方除却厨娘年岁大了些,其余全是些姿色雅致的女子,是何用意便是不说也能猜到几分。 果然大皇子再来时不急着说什么反倒问起他送来的几个老师可觉得合心思? 阿蝉不甚尴尬道:“甚好甚好,不过未免太过好看了些,怕是要无心忙正事了。” 大皇子爽朗笑出声:“上次在宫中见老师不喜女子碰触,便萌生了心思。堂堂男儿怎能不识女儿情?个中滋味无以言表。不像有些个异想天开的,被人当了笑话。” 阿蝉笑道:“那是那是。” 那异想天开之人想必说的便是三皇子,自那次被小姐拒后便再未登过门。她还是与白书闲聊时才知晓,他日日待在与些小儿玩做一处,半点威严不在,心里愈不喜此人。 若是天天待在院中与阿蝉来说自是自得不已,偏偏皇帝一到闲暇时便邀她入宫对弈或谈些要事,她也应对得来。 只是没想到会在将要离宫时看到等候在殿外的三皇子,他瞧起来竟是憔悴了不少。 她不得不拱拳行礼:“三皇子可是要去见皇上?此时去正好,殿内并无他人。” 辰然抿唇嗤笑:“我不过是再这里等军师罢了。如今想见军师一面倒是比登天还难,大皇兄却是比我有几分面子得以去军师府上叨扰。只是不知辰然有无机会能进去坐一坐?听闻府中有一块花田乃是军师亲自打理,如今长得正是繁茂。” 阿蝉迟迟未出声,待得他脸色变得阴沉才笑道:“有何不可。” 第二十三章 穿过楼宇高立的酒肆茶楼,热闹沸腾的人声渐渐远去。城外小路两边是浓密茂盛的参天大树,遮挡了蓝天与金光,凉爽舒适,行人顿觉惬意。 几人牵马而行,马蹄哒哒声在深长静谧的小路上显得很是突兀。 谢唯锁了眉头,踌躇一番才开口问道:“方才听到害死林老爷的热粥是九姨娘亲手熬制,又有众多下人作证除她无人再进厨房,如何能证明凶手不是她?我着实想不明白将军为何会为此在青州多留两日。” 疏影看向身边人,他天生一副好相貌,若是能和颜悦色些该是怎样的勾人心魂? 她宛然一笑,嗓音徐缓悠长如好听乐声:“不过是提前有人进去将九姨娘可能用到的碗勺都涂了毒而已。就算林夫人亲自进去下毒,下人也不敢说什么。林家家大业大,每月给下人的银两也不少,这青州城哪还有这等好差事?更何况让一个姨娘掌家,他们虽是下人却也看不得,装聋作哑也就是了。” 她扬起嘴角,看向路敬淳的眼睛里多了抹嫉妒与不屑:“至于路将军许是觉得往后日子太过清闲,庸人自扰之。” 秦钊变了脸,不悦道:“疏影姑娘慎言。” 疏影不理,自顾自说道:“再往前好像就到徽州了,听说这会儿鸣沙山上有好景可看,你随我去看看可好?” 路敬淳依旧是冰冰冷冷的样子,双目直视前方,每一步都走得平稳有力,彷如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谢唯噤声随在他们身后,心里却在想这女子分明心里属意路将军,不好言好语哄着凡事附和着,竟是这般不留情面的说些戳痛处的话,便是换了他也不乐意喜欢她。只是忍不住还是抬头望了她一眼,窈窕灵动的娇媚女儿家,精致绝美的容貌,一颦一笑间都带着无人能挡的风情。 突然就想起他那个失了性命的未婚妻,小时候听家中养母说起这么一句话:“母亲可是名满京城的美人儿,父亲也是极俊朗的,如此登对的人儿,子女也当是差不了的。只是可惜了,竟落得那般下场,听闻夫人被那帮禽兽糟践了,当真是作孽哟。” 他的心一瞬间荡到谷底,整个人都露出颓然无力。 小路尽头有一处茶水铺子,来往路人逢经此处都会歇歇脚,山南海北的遇到便是缘分,闲聊几句再上路倒也欢畅。此时却显冷清,火炉子上的水壶冒出白色雾气,老板正躺在宽大木凳上睡觉,呼噜打的震天响。 秦钊走过去推推他,老板登时从凳子上跳下来,抹把脸,强打着精神笑:“几位客官先坐坐,茶水马上就来。可要什么吃食?” 疏影这一路悠悠闲闲,心上却不大痛快,他若能理上她那么几句倒还好,偏偏他像是个被锯嘴的茶壶,走了大半天都不出声。以往倒是喜爱他这副清冷样,如今却是恨得心肺欲炸,这一番竟是觉得腹中饥饿。 她径自坐下来,说道:“可有什么吃食?” 老板顿时来了精神:“有包子馒头小混沌,配着自家酱的小菜,别看简单听着没多大意思,味道却是不差。” 疏影这时只想着能填饱肚子便好,不耐道:“快些端上来吧。” 秦钊也跟着说了句依样来便是。 老板向着一旁的茅草屋里喊了声:“老婆子手脚麻利些。”说着提了茶壶来,一一给几位添了茶,而后放在一边,殷勤问道:“几位可是要去往徽州?瞧着几位模样倒像是玩耍的。” 谢唯轻笑:“老板这都看得出来,不过也是,在这地界儿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 老板顿时起了兴,也不嫌累,站在一边说得眉飞色舞:“小的和婆娘便是从徽州出来的,几位要是去玩耍,定要去鸣沙山看看,大清早儿山上雾气腾腾,爬到那山顶上去就像去了天上宫殿,日/头像个大圆盘挂在眼前,那滋味儿可能和神仙比了。山下还有处镜湖,也是美的很,要不是为了口饭吃,我才不愿来这地方孤苦伶仃地受风吹。” 屋出来的妇人浑身上下打理的整洁干净,将托盘里的食物放好瞪了自家汉子一眼,无奈道:“逢人就说徽州多好多好,可比县太爷都管的宽。” 疏影眼里只能放得下吃的,也不顾烫夹起个包子就往嘴里送,一口一个的大小,只是她虽急却仍是端庄无比的样子,真正的大家小姐派头。 路敬淳看了她一眼,低头用食时坐姿笔挺,动作优雅,似是品什么美味佳肴。 老板笑着退开,他见过不少富家人不喜用饭时旁边有人说话。 “既然路过徽州,便去游玩两日罢。” 疏影正觉得酱黄瓜很是爽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又有点闷。他当她是要害他不成?便是个萍水相逢的人的话都能听得,可她却是好说歹说也没用。喝了馄饨汤便吃不下去了,垂着眼睫摆弄落在手边的树叶子,头顶上浓密的绿叶在风吹动下出簌簌声响,让人更觉心烦意乱。 她不是不清楚,此时她就是将一颗心捧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更何况她所期盼的那种感情。 她到底是为何要这般放低身份,忍着他的漠视和心里的委屈待在他身边?她从未被任何事打倒过,却在他这里碰了壁,灰头土脸,也不知道依着心底那点执念这般任性而为是不是错了。 她是不是不该将用来对付宇文辰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开始惶惶不安,将自己最亲的人置于危险中,而她…… 路敬淳却开始不适应她的沉默,不时看向她,想从她的侧脸上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去往鸣沙山需要经过一个小镇,街上行人不多,对闯进来的外地人并不觉得稀奇,还有闲坐在路边石头上的老者乐呵呵地指着前面的路说:“你们可要小心点,前面是条铁索桥,走不惯的人寸步难行。” 疏影却没想到会在桥上生了变故。 第二十四章 几人走到桥边,下方是湍急奔腾的河水,响声如万马奔腾般渗人。 ≦ 平望过去入目是几十条粗重的铁链紧紧相扣,两侧是牢固的石墩将其固定,木板铺在底链上,一块与一块之间隔着不小的空隙,若是一脚踩空掉下去势必要被涛涛河水冲走。 有从山上下来的农人见他们干站着,笑道:“怕了吧?抓着链子慢慢走,掉不下去的。要不再往前走一走有条小径亦可以上山,那处景致要比这里好看。” 路敬淳抿唇笑道:“多谢老伯。”他转头看向疏影还未开口便见她径直往过走,失笑一声,终归是个女子而已。若是不怕,脸岂能苍白成那样? 疏影确实惧怕高处,耳边呼呼风声,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恐惧充斥在她的身体里,继而是撕心裂肺的疼,那时她才知死就是这种感觉。大抵这是她人生中唯一的软肋。 换道而行,水流澎湃声远去,入眼皆是开得正好的野花,由绿叶陪衬,白的粉的红的煞是好看。一条掩在茂盛野草中的小路显露出来,他们沿着往上走,偶能瞧见些野果子,长得好看饱满,摘下来在衣襟上擦一擦放入口中,甘甜汁水在口中弥漫,顺着喉咙滑入四肢百骸,一直甜到心里去。 路敬淳看着她摘了好些个个大样好的包在帕子里,像个孩子般嘴角噙着笑,可爱又俏皮。他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被他压在心底里的人突然闯入脑海。兰青很温柔很善解人意,总是静静地待在旁边认真听他说话,他愁闷时她会开解他,也会笨笨的说些玩笑话,虽然并不好笑他却觉得快乐。一度他想自己的仕途无需走多远,只要能与她共饮清茶品人生便可。谁知…… 宇文辰并不想他们在一起,他心知肚明却并不放在心上,他不过在边关待了两年,她却身子骨越弱了,药石为伴,缠绵病榻许久,竟是就此去了。他赶回去望着丞相府上的白缎,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世界对他好温暖着他心的人一个个走远,只剩他一人孤寂而生。 直到被他找寻到兰青还活着的些许蛛丝马迹,他虽欣喜却也担心,她还是曾经的那个她吗? 半山腰处有个供人歇脚的凉亭,许是因为前来游玩的人多便修葺了一番,瞧着也是别致。 疏影坐下来,打开帕子一颗一颗往嘴里送果子。许是扮男子扮久了,便是穿着女儿装也无法将那股性子给压下去,不理人也不说话,便是那么一座,那气度竟能与将军相当,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十几颗果子全入了口,她正欲起身却听到暗处有兵器出鞘的轻响,抬目看向路敬淳,他亦有所察觉,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唇角微勾。 四名黑衣人从暗处出来,举刀冲着他们便是一阵砍,有人显然以为疏影是个弱质女流更容易对付,自身后向她刺来,她快转开身子,纤手探到腰间藏在罩衣下的短匕,直入黑衣人心间,拔出来那人便倒地不起,轻蔑道:“也不知何人这般煞风景。” 路敬淳不过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不过四个懂点拳脚功夫之人于秦钊来说小菜一碟。 谢唯对这些人却是印象极深,他躲在路敬淳身后,痛恨道:“就是这些人几番追杀于我,没想到他们一路跟踪到此。” 疏影攒眉清理了匕上的血迹,放回腰间问道:“你招惹了何等仇家,居然能追到这里来?” 谢唯见地上那些人都不动了,才愤恨道:“宇文辰丧尽天良,害我谢家满门,如今又要对我赶尽杀绝,他不得好死。” 疏影眺望着山下一片绿景,闻言摇了摇头,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白书那日所说的话,疑惑道:“你可是前兵部尚书谢俊的孙子?” 谢唯拱手道:“正是,姑娘怎么会……” 疏影面色变了几变,浅笑僵在嘴角,很快又回神,压低声音道:“这世上没有我不知晓之事。” 原来他和路敬淳在一起,不知为何她的心又乱了,看向路敬淳时有恼怒还有几分气急败坏,大步走到他身边,双手缠在他胳膊上,怒道:“不许你想那人,你且看着我,我何处比不得那人?” 路敬淳心里确实是在想事,只是于兰青无关,她这般模样让他忍不住弯了嘴角。如此稀里糊涂的情意,他不会信,世间烦事诸多,稍有不慎便入了别人的局,倒是难为她演的如此卖力。 “自是无法与姑娘匹及,不过她是路某心中珍藏而已。姑娘执意跟着,路某不好再驱赶,只是时间漫漫,姑娘欲跟到何时?若是旁人问起你又当如何?” 疏影不屑道:“我管别人做什么?他们有何资格做我的主?” 她早已习惯随心而为,入朝堂、屠败城,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去做的? 秦钊因她这般口气皱起眉头,他不喜这般狂妄的人,将军脸上却是难得的扬起笑脸,那分明是欣赏之意。 几人继续往山上走,只是失了游玩兴趣,各怀心思。过了个把时辰,在一处地势略为平坦的地方看到一座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鸡鸭在里面悠闲散步,他们才靠近,见紧闭的小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个头花白的婆婆,嘴里出叽叽咕咕的声音,鸡鸭们都跑过去了,原来是等着喂食。 老妇人抬起头,看见几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在自家门口站着,笑道:“后生们可是来玩耍的?日头正盛,要不进来喝点水罢。” 疏影笑着应了,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问道:“阿婆怎么住在这里,平日里下山多不方便?” 老妇人身子健朗,拿了几个瓷碗出来一一倒上水,笑道:“山下哪有这里住着舒坦?天天听鸟叫,流水声,看好景。还有野菜,野果子吃,又没有俗事扰人,多自在。” 疏影点点头:“我真是羡慕您,等把烦心事了了我也来这里跟您做个邻居。”转头看向路敬淳:“你觉得怎么样?在这里过日子得多顺遂!” 第二十五章 老妇人顿时乐了,上下打量两人一番夸赞道:“真是顶顶配的一对,成亲多久了?” 饶是疏影自诩厚脸皮这会儿也变得尴尬,微微侧目见他依旧不咸不淡,显然并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她面色冷了冷摇头道:“还未曾成亲。” 老妇人见男子漫不经心,女子尴尬又郁愤,心里便明白了,转而笑道:“要说鸣沙山风景好是不假,可要想看全却没那么容易。越往上走越陡峭,有一段直能借助于从山顶悬下来的铁链,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端看人的胆量。小姑娘还是不要去了,我在这上面待了大半辈子都未到过山顶。你们听那些人说的天花乱坠,他们大多是半路而返之人,信不得。” 路敬淳放下碗,从袖中取出块帕子擦过嘴,唇角噙着笑,低沉徐缓的声音响起:“听您这么说,这山顶我倒是非上去不可了。” 他微微侧头看她,如花般娇美的侧颜白,显然在怕,想了想:“要不你……” 她转过头来,果断地拒绝:“不必,趁着天还早,我们早些上去才好。” 老妇人俯身摸了摸长得圆滚滚的肥鸡,点头道:“若是上去了便能看到一条还算宽敞的小路,走到山下便是通州了,比走大道还要快。” 几人得了老妇人备得些干粮便上路了,未走多远果真看见立在面前的是一段陡峭崖壁,大大小小的石头凸起,若拽着铁链就着这些石头上去也不难。只是入目便有些吓人,那般高极耗人力气,爬到一半撑不住很有可能从上面掉下来粉身碎骨,也不怪那些人望而却步。 疏影知道他在看她,男女力量悬殊,而她看着弱不禁风,如此怕是要将性命送在这里。 “你……你暂且去老人家那里借住一宿罢。” “哼,你小瞧我?” 路敬淳一声叹息:“并非我小瞧你,性命攸关莫要因为一时意气害了自己。你若信不过我,便将谢唯留下来陪你便是。” 谢唯尴尬不已:“我虽未受过什么苦,却还是有心一试,不过将军吩咐我便依着将军就是。” 疏影轻笑一声往垂下来的铁链旁走了走,纤纤玉手抓着粗链子竟是如此不搭:“既然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总是要试试的,免得将来遗憾。” 她紧抓着铁链,手上骨节凸起,将碍事的裙摆挽起,身手利落地往上爬,小脚踩在石块上,一下一下像展翅欲飞的蝶,五彩斑斓的光打在她身上变成光晕,乌亮的长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 路敬淳看着越来越远的她,眯起眼失笑:“倒是个倔脾气,没想到温文尔雅的白书先生竟有这么个姐姐。遇上这么个人倒不知往后会怎么样,不要太过麻烦才好。” 疏影不敢回头看,只觉得越往上耳边风声越大,也不知他们到了何处。离山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她身上满是汗水,额头上面的更是顺着轮廓滑入眼睛口中,她不敢松懈,实在受不住才擦一把,却不想一时大意脚下踩空,下意识的双手紧抓着铁链,整个人像是绳子上的蚂蚱既狼狈又可怜。就在她努力平复下心神想要慢慢攀附在山体上时,腰上出现一只强有力的大掌将她固定下来,沉稳好听的声音响起:“不要往下看,现在慢慢去找准位置,不要怕。”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小时候被老阁主带在身边经历过许多危险,除了怕高,任何事都能撑住。他的声音却像是浑厚的钟声敲进她的心扉,温暖又灼烫,还有满满的心安。 她依言抬脚去够最近的石块,手也去抓最近的,找到感觉便容易了许多。 “不要求快,稳最好。” 许是有他在身后的缘故,心里陡然轻松许多,她没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虽然认定这个男人,可她不想在大业还未成的时候就与他葬送在这里。 他们中除了谢唯都是有底子的,便是累及了也有那股子狠劲儿迫使着他们不断往上。 太阳西斜,出的盛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越往上越难捱,若能在太阳落山前便是好的。 疏影累得狠了都不敢歇,生怕自己没了继续往上的力气,一鼓作气便是这样的罢,命悬在线上,不快不稳便是死路一条。 几个时辰过去,终于爬上山顶,黑幕中漫天的星光闪烁,宛如置身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中,飘荡的云就像翻涌起来的浪花,在银色的月光更显深沉。 他们累得够呛,躺在地上好久才起来,山上的夜更是冷的很,借着月光找了处能躲避的地方生了火堆,几人围坐一团狼狈的模样惹人笑。就算被汗水浇灌,被飞鸟捣乱还有掩藏在心底的害怕,在爬上山顶后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像成功跨过了人生中一道危险的沟壑。 疏影忍不住先笑出声,路敬淳也跟着笑,却是笑得那么勾人心魂,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纯粹坦然,不被俗事拖累,整个人都放松开来。 不经意与她亮盈盈的眼眸相碰,她的眼睛里像是装了整片天空,干净而澄澈,让人不觉间沉溺于其中。 她突然眨眨眼,布着血污的手抓上他的衣摆,颇为委屈道:“我好饿。” 山顶上多的是低矮灌木和乱石,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冻得人直哆嗦。疏影忍不住往他身边靠,在他不觉中挪到他身边紧紧环抱着他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能缩到他怀里才好。 秦钊和谢唯垂了眼看向别处。 都是及累的,粗粗用了些吃的喝了口水便睡了。疏影因为有他在身边睡的很是香甜,路敬淳却是很为难不知该不该推开她。若是推开,这大冷的天她受了风寒,不推开,两人这般有失礼数。如此纠结了好一阵也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一夜太平,第二日天大亮,太阳冲破厚厚云层重新出现于天地间,周边是缭绕的雾气,初醒的疏影睁开眼恍然以为自己置身于一片仙境中。 第二十六章 朝阳将周边的云层染红瑰丽又耀眼,湿腾腾的雾气让一切都变得迷蒙,远近山峦在云海中出没,让人看不真切。 疏影昨夜还是受了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惊醒了还在熟睡中的几人。真上来却没了赏景的心情,脑海中闪现出来的都是些古人吟唱了千万次的旧辞,她无力去称赞这片盛景,略显沉重的头让她连眼睛都不想睁。 路敬淳整理好衣物,朝阳与他的双目相平,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心也得以洗涤,良久他才说道:“先前与你说你不听,如今遭罪难过的却是自己。景是好景,如今你怕是无心赏了罢?” 疏影狠狠瞪了他一眼,可因着生病眼眶红布满水意,含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路敬淳抿唇笑笑,往前走了几步,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也不知在想什么,孤寂挺拔的背影与云雾缠在一起,疏离又陌生。 谢唯却不是纵情山水之间的人,比起这些他更愿意读书练字,只是在外面逃命,把所学的课业都荒废了。 秦钊皱起眉头,握紧拳:“这次与公子影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如此算计将军,改日将军必定要让他多尝苦头。” 谢唯并不知这些事,只在一旁站着不说话。疏影笑了,声音有些大且细清晰传到他耳中。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路敬淳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雨声太大,你刚才再说什么。” 她却不愿再重复,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耳垂上,无力道:“路敬淳,我好像烧了,好难受。” 天幕低垂,前面是密密匝匝望不到头的树木,一时半会儿想必走不出去。她的病若再耽搁下去……以往在外也有烧着凉的时候,不过仗着自己身体底子硬朗挺挺便过去了。她一个柔弱女子在这荒郊外哪能挺的过去,遂让秦钊先去前面探路,万一有户人家也好避避雨。 在大山里有坏处便也有好,途径一处溪水潺潺之地,遍地都是平日里用得到的草药,唯独没有他想要的那种。他暗笑自己是傻了不成,紫苏要在七八月才能见得到。不过稍稍驻足,才现背上的人已经睡熟了,在这风凉雨凉的时候愈容易加重病情。向来沉稳的他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焦躁,这是与兰青在一起时未有过的陌生情愫。兰青总是以最好最温婉的面容面对他,得体的像是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坚强的不必别人担心。 未多久秦钊急急跑过来欣喜道:“在前面可算有户小院子给我们落脚,主人是在这山上挖草药抓蛇的农人,略通医理可帮疏影姑娘治一治。将军累了罢,秦钊来背……” 路敬淳摇头:“不必了,左右也没几步远。她本就难受,还是不要吵醒她了。” 秦钊应了声和谢唯走在后面,谢唯长时间东躲西藏对这种天气适应了不少,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这姑娘倒是个倔脾气,偏偏要自己找罪受。要是一条大路走,这会儿早能喝热汤吃热包子了。” 秦钊撇撇嘴,无奈道:“将军是何等人物,便是大老爷们都不敢随便与之亲近的,偏偏不知从哪儿闯出这么个女子,开口便说慕着将军要随在他身侧,要不是靠着这股倔脾气早与咱们分道扬镳了,依着这胆量也是让人高看的。只可惜这天下间,如此女子必是受人唾弃的。” 谢唯垂了眉眼,不再说话。 很快就到了一座以石块砌起来的屋子前,主人得了吩咐在门口等着,将他们迎进去后给疏影号过脉,憨笑道:“无甚大碍,我去熬点汤药喝过后汗便能好。这边有我娘子照看,几位随我来换身衣裳,喝碗姜汤去去寒。” 路敬淳生得高大,主人家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颇有几分不伦不类,他站在屋檐下听雨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出滴滴答答声响,院子里种的菜和花在雨水冲刷下变得越精神。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妇人出来冲他笑了笑:“我先给她换了身衣裳,待药熬好喂她喝下便好。” 他道了谢,目送妇人离开,当即便没了赏雨景的心情,放轻脚步走进屋里坐在她身边。她的脸像是被雨打过的梨花,连樱红的唇都透着白,薄的像个纸片人儿。他一直不愿承认,她的突然闯入让他有些无措,不管他们的交集要存在多久,他以为自己能做到漠视,因为他还在等,等那个自己明明猜到一切却还不愿相信的人,可是却在不觉中习惯了她的耍无赖与喋喋不休。 疏影像个急于向他示好的孩子,奋力地想要把她身上拥有的全部优点展露出来,却不知道他最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可是这些事情在她俏皮的小动作和无辜的声音中变得不那么讨厌了,偶尔他还会觉得有些有趣。或许他是被压得紧了,才会有所松懈,就这般让一个与他来说甚为陌生的人得以接近他。 她柔嫩白皙的手搭在被子外面,生病的人更怕冷罢,他本想帮她放进被子里,就要碰到了却又鬼使神差的收回来,顿了顿转身离开了。他没有看到身后躺着的人慢慢睁开眼,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唇角上扬得意又——欣喜。 路敬淳,怕是乱了心罢?如此甚好,她为自己开的赌局并没有输。总归身子不舒服,不知不觉中又睡去,依稀间感觉到有人喂她喝苦药,她躲闪着,却被人控制住头不甚温柔的灌了下去,她迷迷糊糊的想火,那人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张嘴,吃下去就不苦了。” 心心念念之人的声音像是一道会麻醉人耳的乐声让她听话的张嘴,一颗甜津津的小果子入口顿时将苦意驱散。好像还被人喂了放了香油的粥,空荡荡的肚子里被食物填满,之后她睡得很是舒服。清楚记得半夜间像是被火烧般浑身滚烫,她想将盖在身上的东西通通踢掉,却被人按着,宛如置身在一个蒸笼内,她快要被烤熟了,想要醒过来无奈像被人牵绊一直醒不过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睡了一夜,等第二天醒过来却浑身爽利很多,低头看向床沿趴的人居然会是路敬淳! 她尚处于不可置信中,许是方才她无意中吵醒了他,薄而纤长的眼睫轻颤,随后睁开眼,迷迷蒙蒙没有任何防备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许是疯了吧,才会问出这么一句傻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垂了眼站起身,悠悠道:“想必是大好了,一会儿再喝次药,总要好利索了才成。外面的雨还未歇,还需在此处叨扰主人家两日。”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他转身离开了,健硕笔挺的身躯有些僵硬,想来是在这床沿窝了一夜,那般高大的人着实太过委屈了,她心里却是被装得满满的,独自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了。 妇人准备了早食,见她出来替她盛好。她笑着道谢,却未见路敬淳,小声问过秦钊才知道他回去补觉了。 秦钊捧着碗吃得很快,心里却是一阵叹息,他着实没想到将军会亲自去照顾她,瞧着这模样莫不是心里已经在意了吧?突然想起老伯闲时与他说过的话,不愿意看着他如此麻木的过日子,有她在好像也不错。 第二十八章 路敬淳这一觉睡到午后才醒。 外面依旧雨声潺潺,昏昏沉沉的天气,起来也没什么事好做,直直地躺在床上出神。 宇文辰一直惦记他手里的兵权,以前也有上本弹劾他,不过因着他在外的赫赫功名未能得逞。他也曾想过,宇文辰对他应当是拉拢而不是排挤,可这位丞相从头到尾对他只有防范和打压,致使整个朝堂都知晓两人水火不容。 为何要让宇文兰青假死? 为何要想尽办法将他拉下马? 这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毫无头绪,昨日疏影调侃的话突然在脑海中闪现,摇头失笑,她虽无什么坏心却也不能让他毫无保留的相信。 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她俏丽生动的面庞,雨帘和红花绿木都做了她的背景色。 “要不要出来赏雨?我从主人家那里拿了些茶,虽是粗了些倒也能配得上这等好意境。” 路敬淳掀了被子下地,悠然走出去,只见她不知从哪找了个小木桌子上面放着把不大好看的茶壶和茶碗,两个小矮凳相对而放。谈不上什么风雅,倒有种农家人在忙完农活后的闲适安然,如此小日子过得也甚是舒服。 疏影径自坐下,笑道:“也不知老伯离开青国了不曾,我从别处弄到几坛好酒,若是回来了正好拿去孝敬他老人家。” 路敬淳端起茶碗抿了口,闻着不香,入口也没什么好味道,当真是粗茶而已。皱了皱眉说道:“也就这些时日便到了,年纪大了身上病痛不少,酒还是不要给他了,易伤身。” 疏影轻笑:“不多给他就是,我瞧他那样子离了酒怕是不能成的。老伯待我好,有好东西我也得紧着他。” 路敬淳低头思索一阵,弯了嘴角:“你这么说倒是指责旁人待你不好。” 疏影微微撅起嘴:“难道不是吗?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思却对我不闻不问,你真当我厚颜无耻不怕人笑话?我不过是别无办法而已。” 他突然生起逗弄她的心思,垂看了眼冒着袅袅热气的茶壶,认真问道:“你明知我不会应了你,你又何故紧追不放?这话秦钊都有问过。” 她脸上的笑沉了下来,一双璀璨的眼眸含着盈盈水光,在这天地间放出耀眼光华:“到头来你还是不信我。过去了几年,你哪还能记得我?” 路敬淳遍寻记忆各处都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 “那年我扮作男子模样在京城游玩,听人馋言误入赌坊被人坑骗了钱财不说,连身份都被识破,他们要将我卖进窑子里,我费了好大力气才逃出来,你正好路过我向你求救,有印象吗?” 路敬淳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想起来,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他才从边关回来,正要赶去见兰青,却被一个瘦弱少年郎拉着求救,也是这么一双眼,明亮又生动,眼眶里满是泪水,从细弱的声音里听出竟是个姑娘。他当时是帮了她一把的,却没想到会被她记到如今。 “我回去后被阁主罚过,一直无机会出来寻你,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把执念变作了思念,鼓足勇气来找你……哪知道……” 她的委屈与控诉迎面给他一击,让他有些慌乱,俊颜却一如往常的平静。 一时间只能听到风声和雨声,热雾随风四散开来,一如他乱了的心。失去了闲谈的兴趣,两人之间再无对话,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良久,他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外面凉,还是回屋里待着去吧。” 他可以消去对她存有的疑虑,却无法回应她的情。她无疑是个大胆的姑娘,他欣赏,也只是欣赏罢了。 他起身离开,只剩她一人与一桌一茶相伴,莫名凄冷。 谢唯站在窗前看她直直坐了一个时辰,安静又娇艳。 疏影从没有想过她刻意制造的事端在暴露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只知道,她拿出自己最真实的感情面对他,对他她没有任何欺骗。 & 那日在皇宫遇见三皇子,阿蝉回府后忍不住撇撇嘴,推门进入房间只见白书正大大咧咧地坐着喝茶,小声道:“大白天的你出来晃什么晃?万一给他们现可怎么好?” 白书不以为然,邪笑道:“依你之见我应当晚上来才好?莫非阿蝉对我有旁的心思?” 见她要怒,这才收敛起嬉皮笑脸,认真道:“宇文辰对这个女儿倒是念得紧,不过几日就派人四处寻找。竟还求到东篱阁门上来,放着现成的银钱不要我心难安。也不知阿姐如何了,她若是动作太慢,我也帮不了她。” 阿蝉提高嗓音:“你接了?” “我为何不接?” “你……” 白书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浅笑道:“别急着恼,我怎么忍心看着阿姐无功而返,我自然是要帮帮她的。不知我这个阁主亲自上门去拜访路敬淳,能不能得他一杯清茶相待?” 阿蝉却不听他有什么计划,恨声道:“你明知道路敬淳喜欢宇文兰青还要把她放走,你是诚心拆小姐的台。” 白书摇摇头站起身道:“宇文辰还未和路敬淳撕破脸,而路敬淳还不知道事情真相,如此未免太过无趣,我去给他们放把火必然能热闹起来。” 阿蝉气鼓鼓地说:“我不管你做什么,可不能坏了小姐的大事。” “自然不会,阿姐之事重于一切。不过宇文辰手握大权已久,早不满皇帝压在他头上,如今解了路敬淳的兵权,只差个说的过去的借口来接替皇权,他势必还是要借助巫叙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狼子野心,阿姐若能借此机会掌控宇文辰……事情便会好办许多。” 阿蝉见天色已晚,大皇子也快要登门,催促道:“这话咱们改日再说,我得先换身衣裳。这般重要的大事,你得同小姐商量才好。” 白书也不好再待,旋转书案上的灯座只见后面的书架转动露出一扇木门,待他走进去自动合上。 第二十九章 阿蝉才换了衣裳,青尧便在外面敲门说大皇子来了。≥ 此时天色尚早,夕阳还未落下,他便大摇大摆的入府,阿蝉顿觉头疼不已。近来大皇子的问题越刁钻古怪,便是她能将书册背下来也难以应付。她还是第一次生出恐慌,这个谦虚温和,总是冲她笑得有礼的人背后像是有铺天盖地的寒冷,让人不寒而栗。 她轻呼了口气才开门出去,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大皇子却是有备而来。 书房中燃了清新醒神的燃香,奇然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翻看昨夜读到一半的书,才入目不过几行,老师从外面进来,悠悠然然的好气度。他坐着抬手拱拳:“今儿想陪老师一块用晚食便早了些,没有打扰到老师才好。” 阿蝉却觉得他脸上的笑太过刺目,心中不快,但不能表露在脸上,笑道:“大皇子送来的厨子手艺不凡,短短几日将我与青尧的嘴都养刁了。实乃府中清贫,不然可要大赏才是。” 奇然摆手道:“既然送于老师便由老师处置,您当做是自家下人,赏与不赏又有何妨?三皇弟本想与我一道来,我怕老师不快便推拒了,而且学生亦有几个小问题想要请教,他要在我怕老师会不自在。” 她攒眉不知他要问什么,如今被他累得疲惫不已,正要开口,只见那几个曼妙女子端了吃食进来,菜色皆不是小姐所爱,到了别人家的地头还不忘讨好旧主子,可真是好奴才。她本就敷衍的笑登时沉了下来,让阴柔清冷的面容露出几许寒意。 婢女给大皇子斟满酒才退下去,他自得的端起酒杯放在鼻下闻了闻,清香馥郁,却不喝下去:“听闻老师身边有位叫阿蝉的奇女子,最善于易容扮作他人,尤其是将老师的样子学得九成像。不知何时能见一面?” 饶是阿蝉向来镇定此时心跳也骤然加快,端坐的身子僵硬无比,良久才干笑道:“她近日不在府中,待有机会再让她与大皇子相见罢。” 奇然这才将手中清酒一口饮尽,爽朗笑道:“此时不在府中的怕是军师大人罢?阿蝉姑娘差点将我骗了过去,若不是被我现些许破绽……你也不必恼,奇然不会为难与你,毕竟我得顾着老师的名声。” 阿蝉放在身下的手握紧成拳,他既然如此说必定是捏住了小姐的把柄,顿时放松下来:“大皇子戳破我的身份,却又不借此机会搬倒我家公子,不知是何用意?” 奇然抿了抿唇:“阿蝉姑娘可否以真面目示人?而且……你不好奇我是如何现的?” 阿蝉不动,冷淡道:“被现是阿蝉失误,但求大皇子赐教。” “老师与阿蝉姑娘百密一疏,只在外貌神态上下功夫,却未留意到身形之差。奇然平日对长度记忆颇深,老师只及我下巴处,而阿蝉姑娘却是比老师身形还要矮小些。奇然曾与老师同用饭食,见他左手握著惯于尾处,而阿蝉姑娘想来不是左撇子,使得不大灵便,便是握于中端瞧着也有几分别扭。” 阿蝉垂眼,闻言轻笑:“大皇子细致入微,怪不得我家公子说皇上这几位皇子中只有您沉得住气,说是若非得选那么一个必然是您无疑。” 奇然却是信她这话的,阿蝉是公子影的耳鼻双手,断不会说假话。他听得甚是舒心,连饭食都多用了些。 “明日既然三皇子登府,我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是。大皇子是聪明人,阿蝉这几日甚是疲累,大皇子若无事,我便先去歇息了。” 这院子是小姐的,她如今依着小姐的相貌便不能失了这份气度,万幸他并没有现小姐的真正身份。 奇然对她的倔强好笑不已,拱手道:“阿蝉姑娘随意。” 待人走后他才站起身看向挂在书案后面的赏菊图,画中一公子背对作画之人,身姿飒飒,玉树临风,悠悠闲闲地立在小院中,只是这小院有几分熟悉,想来便是此处。 阿蝉回屋后匆忙打开机关进入相邻的院落,因为急切额上满是汗水,呼吸微喘。彼时白书正斜卧在软榻上养神,见她过来,微微攒眉:“你这是怎么了?” “你快写封信于小姐,奇然现了我的身份,若是他以此要挟小姐那可如何是好?” 白书并未多言,当即起身写了书信一封吩咐侍从快马加鞭送至小姐手中。 & 第二日,大皇子与三皇子结伴而来,看到一块空地栽种了许多菊花,此时随风摇曳,碧叶荡漾。 “军师也是爱花之人,辰然亦是喜爱,上次从母妃处得了两盆上等牡丹,美丽大方,只是脾气娇贵不好伺候,改日再来时带过来,军师比辰然有耐心,交与你我放心。” 阿蝉笑道:“得三皇子抬爱,只是贵妃娘娘心头爱,这等娇贵物臣亦不懂如何伺候,若臣下照顾不周生了病实难心安。” 三皇子笑着摇头:“母妃既然送与我便不会再过问去处,这只当是我的见面礼罢。” 奇然悠然走在两人身后,唇角浮起一抹淡淡讥讽,辰然当真是出息的紧。皇贵妃费劲心思为其铺路,却不想他竟为了个男人这般自甘堕落。 & 那雨连下了三日才停,风清气爽,天空湛蓝,白云悠走于天际,透过层层密密的树叶看进眼里的景更是绝美秀丽。 秦钊给了主人家一锭银子当做这几日打扰的谢礼,主人家连连道谢,给他们指了下山的捷径,又备了水与干粮,目送他们上路。 潮湿处长出柔嫩肥美的蘑菇,一簇一簇聚在一起煞是好看,若是农家女儿必定要采摘回去熬成鲜汤解馋。她自小吃的便是珍馐美味,实在无这等心,且脚下太过泥泞,每走一步都好生沉重,让她甚是窝火。 这条捷径也不近,一直走到天擦黑才看到人家,烛火昏黄,一条深长的街道只有一家挂着醒目的红灯笼上面写着客栈两个字。 累惨了的人们,终于可以歇歇脚。 第三十章 客栈住的人不多,这会儿楼下大堂只有一个长相魁梧彪悍的男子在用饭,一碟卤牛肉,一碟花生米,一壶女儿红,独自饮得欢畅。 路敬淳一行人甚是狼狈,又累又饿,径自往楼上去,秦钊和谢唯在楼下吩咐小二备好饭食和热水送到客房,再去买几身干净衣裳来,小二连连点头应了,手里拿着银钱掂了掂,暗喜自个儿能得不少的赏钱,伺候的也甚是麻利。 疏影忍不住往楼下看了眼,柳眉轻轻皱起,神情严肃。走上楼越过路敬淳选了离楼梯口较远的房间,他顿了顿,只当她还在脾气,好笑地摇头,这般风风火火又脾气大的女子真让人捉摸不透。 疏影泡过热水澡,刚拿起筷子,听到门被人有节奏的轻敲了三声复又敲了两声便离开了,她心中已然明了,用过饭便躺在床上,很快陷入熟睡,半梦半醒中感觉到有人站在她的窗前,并不惊讶,打着哈欠:“你家主子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那人赫然是在楼下的大汉,月色朦胧,映照出他壮硕的腰身,他弯身行礼:“主子要小的将这封信送到您手上。” 她燃起烛火,信还未展开,他登时趴在地上,一声沉闷声响听得疏影撇嘴。 字字句句映入眼帘,她嘴角勾起,对奇然现有假之事半点也不意外,有野心之人自然有异于常人的眼光,在平常中现问题。至于白书要放走宇文兰青,与她来说并无什么关系,她有她自己的决定,不管是多乱的局她都有办法扳回来。 思忖片刻,她提笔开始写回信:“奇然之事不必理会,由他去便是,只是我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去向,你要将一切有关线索切断。至于其他事全由阿弟做主,但还是缓一缓才好。” 既然路敬淳想不明白,就让阿弟去帮他,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缓却将自己推入了尴尬境地中。 壮汉待她吹灭蜡烛才小心的离开,她向来觉得白书训人太过小题大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隔墙有耳和别有用心之人,直到她亲自站在险恶之地才现那些人并不如她想的那般识趣。 这一夜睡得甚是香甜,若不是记得还要赶路,她势必要睡个昏天地暗。极艰难的起身梳洗,换了秦钊送来的粗布衣衫,他们都已坐在楼下等她,待她下来才吩咐小二上早食,酥软的葱花烙饼,辣椒粉、香油、盐、醋调拌的爽口小菜,再加一碗稀饭和一笼包子,味道很好。 疏影吃饱了,秦钊已经备好下一路要用的东西,客栈外面备着一辆马车,抬头看了眼路敬淳,此人不大喜欢与她亲近,如今怎么会愿意同挤在一处?她未多想,径自上去歪着头补眠。 这几日积攒了太多疲累,在粗陋的马车里都能很快入眠,道路颠簸,她不时会碰在轿厢上,迷迷糊糊中不知碰到了什么靠着正是舒适,便任人怎么推也不愿离开。 路敬淳没办法只得由她靠着,外面热风吹进来更显得闷热,她睡颜安静温婉,比清醒时要乖巧很多。她无疑是个惹人注目的美貌女子,因着这份美貌便是做些出格的事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除却宿于客栈时有所停留,这一路快马加鞭未作停歇,很快便离开通州城,疏影被摇晃得晕头转向,所以除了填肚子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只是越过分,将路敬淳一个身长体壮的大男子挤在角落里,看书时都得侧着身子,她还不时的这里打他一下那里戳他一下,搅和的他不得安宁。她虽然看似睡的香,路敬淳却觉得她的脾气还未消,这几天就是想着法子折腾他。 日头正浓烈,他看累了将书收起,倒了杯茶还未喝,被她伸过来的胳膊挥开撒了一身茶水,他就是再能沉得住气也被她惹得上了火,用力将她拉起来大掌扣着她细腻圆润的下巴,危险道:“故意的?嗯?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生气,不会训斥你?” 她睁开眼里面是水盈盈的笑意,坦然直视他:“就是故意你能奈我何?我心眼比针还要小,你得罪了我自然要讨回来,先前不过是小打小闹,这个……” 疏影趁他不注意时猛的挣脱他的束缚,抬起头在他唇上啄了下,没什么情意绵绵的味道,莽撞又粗鲁,好大一声响……估计秦钊他们也听到了。 “……” “这才是你不理我的惩罚。我听闻东丹女子一生只能对自己的丈夫有亲昵举止,宇文兰青出身大家,便是与你再好也不敢如此罢?” 纤长白皙的手指描摹着他薄而紧抿的唇,笑得得意却又难过。 “你不知对你最有利的是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吗?” 疏影对他沉得厉害的脸笑得明媚:“非也,你现在是不是偶尔会拿我和她做比较?” 她垂了眉眼,离他远了些,甜腻馥郁的香气萦绕在他身侧。疏影看着窗外,娇软的声音低沉:“我无时不刻不希望你能多看我一眼,我不是弱者每天希望你能忘掉宇文兰青,而我要让你知道我比她好千倍万倍。漠视我,你会后悔的。” 他突然笑出来:“我真是怀疑白书先生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赖的姐姐?你天天缠着我,霸道的干预着我的生活,我本能将你扔出去,却一直礼遇与你,你还不痛快,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吗?你讲不讲道理?” 疏影感受到他话里的无奈和松动,登时脸上露出笑颜:“白书是白书我是我,你尚尊称他一声先生,对我却这般不客气,让我如何与你讲道理?分明不讲道理的是你。” 她回头瞪他,丝舞动,明亮眸子里含嗔带怒,竟如外面的灼日一般耀眼。 路敬淳重新坐回去拿起书,对她殷勤端来的茶不接不理,字入眼却看不到心里去,脑袋像是僵住了,一时间竟转不起来了,一片空白,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满满的她。 他自诩不是易变心的人,如今要怎么开口? 第三十一章 从通州出来经过晋城、石庄两地便可直入京城,秦钊却驾车去往与之半分不及的鹤城,让人不解。 疏影连着数日未理他,路敬淳不时看她一眼,目光深邃而意味不明,她心里直泛痒,想问他去鹤城做什么,可为着心里的那点倔强,忍得很是辛苦。 “秦钊到了前面集市上买些果子吃,天气这般热,成日饮水着实无味。” 秦钊低低应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可到鹤城,便是停下来歇上半天也无妨。 “我听闻鹤城有座宝寺极为灵验,寺中方丈彗星大师更是个博古通今的高人,常有天南海北之人前来拜佛解惑,不知可真是如此?”谢唯话中无不是向往,若真有这般神,他定是要拜一拜问问今后人生能否过得顺遂安然? 疏影听罢,冷哼一声:“不过是哄骗那些无知世人罢了,有些人烧了一辈子的香拜了一辈子的佛依旧未得到神灵半点保佑,照样躲不过一死。求天求地倒不如多求求自己,若能早些现异样便不会去走冤枉路了。” 路敬淳正倚榻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不悦轻斥:“你不信便不信,何以对他人恶言揣测?这种话就此打住,我等面前无他,可保不齐寺中的善男信女不会因此痛打与你。” 疏影不屑地撇撇嘴,小声嘟囔:“我且看看他有何能耐。” 人声渐渐沸腾,小贩叫卖声抑扬顿挫,疏影忍不住挑帘望出去,与旁的地方并无不同,她却是爱看,只因为心里极为羡慕这般自在有人味儿的生活。 秦钊将马车停在空旷处,自己去集市上挑果子去了,很快高大的身影便隐入人群中。 疏影此时穿着寻常妇人穿戴的褐色粗布衣裙,一头如瀑墨挽了个髻以一根粗鄙木簪束起,却依旧难掩她的风华。 “时候尚早,我想下去走走。” 路敬淳依旧闭目养神:“过时不候。” 他的嗓音徐缓低沉,虽然好听却也凉薄,犹如一根刺卡在喉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疏影瞪了他一眼,闷闷地不在说话。 秦钊做任何事都很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很受路敬淳器重,当季的果子都买了些,枇杷、樱桃显然是今儿才摘下来的,品相瞧着不错。他全部送进车厢里,路敬淳摇头让他和谢唯也拿着吃,秦钊也不推拒拿了几个便放下帘子。 路敬淳见她还头朝着外面,失笑道:“不是念了一路口干无味?这会儿买来了怎么又端起架子了?因为我方才数落了你两句?” 她其实馋得很,眼前这些果子看着就甜,想吃……终归还是敌不过心里的惦念,转过头来,拿起颗饱满个大,色泽鲜艳的樱桃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送入口中,汁水在口中弥漫,甜中带着微软,勾出更多的口水。 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应该是她展露女儿家姿态最多的日子。小时候忙于学习各种生存学识,再大后又以男子身份游走在权利与帝王间,差点就要忘却自己可以不用做支撑天地的巨柱,也可以依着自己的好姿容去亲近心爱之人,撒娇、羞怯、温言软语皆是她独有的情意。可惜,这些娇娇女儿家的规矩太过繁复,她特地学了许多千娇百媚的工作,以求让他看到自己时能生出顾盼生辉,惊为天人之感,谁知,不过是她想多了而已。 如今在他面前,她竟然将面子里子都丢得差不多了。 第三十二章 已过了用午食的时候,疏影吃了些果子尚能抵住饿。 彗星大师未在多言,而是让人备了斋饭,只道用完歇息片刻再说也不迟。 寺庙中所用菜蔬都是后山自己栽种,味道清淡没什么油水却胜在新鲜爽脆,寺中有规矩,也不过是因着旧日情分勉为其难地给他们开小灶。 用过饭食,腹中饥饿被驱赶一空,往厢房去的路上经过一片竹林,小径幽幽,风声簌簌,有一泓泉水沿着小渠流过,碰到下面的碎石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再往前走几步,水穿过几块石头缝隙远远流走。 “这地方倒是清净,闲来无事到这里坐坐也好。” 同行的僧人笑道:“师父最爱来这里想事情,说心里敞亮不易被烦忧扰乱心神。” 路敬淳亦跟着笑,停了步子:“这里风景正好,我想在此少待片刻,有劳小师傅了。” 待小和尚走远,他悠悠道:“你们先去歇息罢,我想自己走走。” 秦钊和谢唯遵命离开,只有她还雷打不动的站在那里,神色淡淡,双目里映照出苍翠葱绿,鲜艳又耀眼。 疏影摘了一片竹叶,手指轻抚着叶肉:“你有什么话想问我?” “不曾有什么问题,你我萍水相逢,只要你不生什么心思,我对你的过去并不在意。” 疏影低低笑出声,白皙如桃花般娇美的脸庞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狭长双眸里更是媚态横生。 “你倒是分得清,我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也不会在意?我倒也想问问那老方丈是从何处看出我戾气重血腥味浓的。” 路敬淳眉头紧锁,这个丫头怎么越脾气大?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她风风火火的往彗星大师院子走,他无奈地只能跟在身后。 彗星大师像是料到她会来一般,笑呵呵地,疏影何尝不尴尬,方才才信誓旦旦地说不信,转身又跑过来,亏得是个女子,这般出尔反尔也不曾被人笑话。 “不知可否与大师单独交谈?” 疏影看着正欲一块进屋的路敬淳蓦地顿住,得意地挑眉。 彗星大师点点头:“路将军在外稍等片刻。” 木门被关上,从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两人面对面而坐,不知彗星说了什么,只见疏影的脸陡然间变得阴沉,那是他从未看到过的模样,狠戾而又陌生,不过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他坐在树下望着西斜的光,想起母亲带他一路颠簸来到此地,只求保佑家中人平安康健,菩萨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心诚给以半点怜惜,亲人都已离去,只留他一人在这世间。 却说屋内彗星大师一脸凝重:“姑娘心中郁结颇深,眉头从初次相见到现在都未见你舒展,这股怨气陪伴了你不少年岁罢。一个姑娘面露狠相,下得了杀手,唯有痛失亲人,无所挂怀才会轻易被驱使。一如你刚开始推拒,是你不想任何人去探知你的内心。你有全身心相信的人吗?” 疏影淡笑:“大师说错了,我还有个弟弟,在这世上我并不是一个人。” “可你相信的只有你自己,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展露真实的内心,包括你喜欢的路将军不是吗?世间之事皆因他而起,多少人在其中饱受苦累,只是这仇怨何时是个头?” “那些枉死之人又何其无辜?大师教导开解其他人便可,我心坚如磐石,非任何人能撼动。不管大师现了什么,请不要同路将军提起,容我再多享这片安宁时日。” 彗星大师叹口气:“其中纠葛我却是知晓的,你想必不认识我了,可我看你这幅样貌生得同当年的江少夫人一模一样便明了。当年贫僧曾在贵府化过斋饭,得江少夫人心善才未被打出去,你便是那时被她带在身边的小小姐罢。由此缘由,贫僧劝告小姐一句早些放下心中业障才好,陷得越深,小姐这一生亦难逃悲情苦痛,何苦来哉。” “亦不过是给自己一场心安罢了,大师永远不会明白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残害是何等悲哀,我苟延残喘这一辈子势必要讨回公道。皇帝的一句无罪当能如何?能换回我家人的性命吗?到现在我都不能忘记我娘的委屈与无奈,她一个柔弱女子受了多大的屈辱才保我们姐弟两人活命。我恨不得让所有人来给他们陪葬,便是如此亦难解我心头之恨。” “您是这世俗之外的人,这天下大安亦不过是您的想忘而已。掩在暗处的风雨,用不了多久就要来了。” 彗星大师摇了摇头:“你如此执着,将来只会害了自己。” “听闻大师有推算前世今生之法,不知疏影将是何种命格?” “缥缈如水中月,镜中花,空梦一场。”他闭目轻叹只道:“施主出去罢,劳烦告知将军一声,贫僧疲累今日不便再与他叙旧。” 她的人生只会是空梦一场?亦或是与路敬淳?那又如何?本就是她心中的痴念,求而不得认命便是。她心里燃烧的火焰,除非她死,不然永世不息! 推门出去,他伟岸身影端坐在石凳上,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噙笑,英俊面容温柔地像是能滴出水来。大抵是在想宇文兰青罢,往日种种与他来说是最为惦念的,她苦求又能怎样?一场镜花水月而已。 夕阳只残留最后一抹瑰丽身影,如火红般耀眼的云彩,犹如他一般,随时可能从她的人生中消失。 她张了张嘴,吐出的声音暗哑难听:“方丈累了,不见客,你不必等了。” 她早已将眼泪流干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流泪,大概是没有了。她的人生中,没有了牵挂,即便是被人绞了头也能笑着去见爹娘了。白书有阿蝉陪着,她不用担心。 如果…… 他也偶尔能回头想起她该能多好?只是他怕是要她死才好,他们在世人面前只能站在对立面,各有各的理由,唯独……他只是见过她本来的样子而已。 时间还长,她不知道最终是谁死谁生,如果他死了,她要怎么办? 第三十三章 树梢上挂着一轮圆月,散出皎洁光辉,树影婆娑,妩媚多姿地钻进窗子来,外面水声潺潺顺着体内的道道沟壑敲打在疏影心上。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外衣在月下独走,愁思压身,步伐缓缓,走至小木桥停下来,足下水流欢快,而她遥望头顶银月,一头丝被风拂起,刚要抬手去整理,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带惊讶的男声。 “夜晚颇凉,姑娘也睡不着吗?” 她借着月光才看清此人原来是谢唯。这个本该是她未来夫婿的人,英俊消瘦,眉眼间总是含着愁,不似路敬淳那般冷淡,仿如块温玉谦和有礼,常常脸上带着淡笑,极易亲近。如果不是惹上这种祸事,想必早已成为众位女儿家口中念着心里想的翩翩俊俏郎君。 这一路朝夕相处,他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里,放下贵公子的身份努力学做下人们做的事情,只是骨子里残存的傲气让他做起这种事来别扭不已。 “谢……谢大哥也是被烦心事所扰不能安睡吗?” 疏影心中复杂,或许对他来说就此断了过往恩怨也好,待宇文辰一倒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仇恨太过煎熬,她一人担着就好,更何况她早已变心,纵然相认对他也没有半点男女情,勉为其难的在一起,谁也不快乐。 “往日时光犹如过眼云烟,还未尝到个中滋味,就已经隔了千儿八百远。趁着今夜月色正好,横竖无睡意,就出来散一散,顺便重温故梦。” 疏影看着他笑了笑,温声道:“宇文辰如今羽翼丰满,非你一己之力所能撼动,如果还有心思报仇,只怕是得不偿失。” 谢唯垂头低叹,苦恼不已:“我身上无半点长处连宇文辰的身都近不得,遇到将军前过得是连乞丐都不如只能四处躲藏的日子,何谈报仇?我只是恨我自己没用,堂堂热血男儿不能为家人去找狗贼拼命,却是贪生怕死地寄居在别人的羽翼下苟延残喘。” 他肩膀耷拉下来,无精打采,连声音里都是满满的丧气,继而自嘲一笑:“姑娘想笑便笑吧,我有一肚子怒火,也有将他大卸八块之心,只是做不出顶天立地的事来。谢家出了我这个没用子孙,我无颜面对先祖。” 疏影压在心头的忧心事有加重的感觉,夜凉凉,让她忍不住拢紧外衣,片刻后开解他:“遵从自己的本心就好,不是有句话说的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既然无法与他抗衡,那不如坐着等,老天自会给他报应。朝局权利之争从未停歇过,今日风光无限明天或许是阶下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将权利永远握在自己手中。自得狂妄之人,有几个得了好果子吃。” 谢唯忍不住回头看她,她的嗓音娇柔,舒缓中带着几分冷意,月亮淡薄的光晕染了她好看的面部轮廓,陌生又绝艳。 “我苟且偷生……” “除了你自己和宇文辰在意,还有什么人会关心你为何苟且偷生?想过平淡的日子去便是,没有人会指责你。” 就像疏影知道,如果祖父知道她一辈子活在仇恨中肯定会气的跳脚,一如当初祖父摸着她的头说:“咱们家阿影长大了要做全京城中最漂亮温婉的小姐,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可不要忘记给祖父绣个好看的荷包。” 这双本该握笔摆弄细线的手谁曾想会沾染了人血,他老人家定是不愿意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谢唯和她不同,她在仇恨缸子里泡大,时刻不忘自己要做什么,情意这种事,不过是她放任自己追逐了一回,若是不得,只当是两人无缘无分。而谢唯贪求的不过是一辈子安稳,报仇雪恨这件事压在他心上成了负累,不去做对不起枉死的家人,去做又生怕自己再无法看这世间一切,他自己在心上安了把锁以至于进不得退不出来,生生弄成了困局。 如今最好的局面就是不让谢唯知晓江疏影和江疏河还活着罢,让他没有牵挂的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重新卷入这场纷乱中,她佯装犯困,笑道:“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谢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露出苦涩笑容,这一夜他举棋不定,心里有太多的委屈与惶然无措,没想到会遇到疏影姑娘。她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他要走的那条路,但愿谢家的祖宗能原谅他的自私,便是不原谅也没办法,待他活完这辈子再去和他们赔罪。 疏影回去后躺在床上依旧未睡着,想到彗星大师那句:“一切皆因他而起”,低低笑出声来。 & 一间空旷久无人居的屋子里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四周静谧,除却固定时间有人送饭菜进来旁时孤寂清冷的让人害怕。 宇文兰青快忘了自己在这间屋子里被关了多久,屋子门窗上都被蒙了黑布,日日夜夜重复的黑暗,只有在外面响起阵阵鸟鸣声才能分辨出原来是白天。 她不知道是谁抓她,更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她的心很平静,这么几年除了与路敬淳分别外,没什么能让她害怕了。 兰青想起自己当初被父亲设下假死的圈套送往外地,清醒后向来沉稳的她大哭大闹不止,得到的不过是哥哥的好一番痛骂。 那个时候宇文兰德说什么了?言犹在耳,她勾唇笑了笑。 “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你为什么非要一个路敬淳?有我和父亲在,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 父亲和哥哥都当是路敬淳缠着她不放,殊不知是她下了心思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织起一片属于她的天。可是这片天此时已经碎得如残沙一盘,她想尽办法要回到过去,好在敬淳还没有忘记她的日子里将两人的关系修补好。 可是兰青依旧胆怯,她一直躲着他不过是怕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失望,她无心欺瞒于他,他会不会相信?她最怕的亦不过是两人之间越来越远的心。 兰青靠在杂草堆上面,黑漆漆的屋子里,她睁大眼呆怔地看着看不清的角落,直到门被推开,刺眼的光也跟着进来。 第三十四章 金色霞光包围着一位白衣公子进来,脸上有一双狭长好看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略显苍白的唇,俊逸中透着儒雅,带着如暖春般的笑容进来。 “宇文兰青。” “你是谁?” “令尊托东篱阁来找寻小姐的去向,正好白书有去东丹游历一番的心思,便顺道接了这差事。” 他边说边弯下身给她解了身上的束缚,复又笑道:“宇文小姐这便随我一块走吧。” 兰青多日待在这里,腿脚酸麻,站起来往前走都打着哆嗦:“我不会和你走,我在这里有事还要做。” 白书跟着扶她一把:“小姐的身份若是被巫叙人觉,依着宇文丞相如今一手遮天的权势,保不齐会以小姐为人质来加以要挟。你可比皇家的公主要好使的多。” 兰青清秀面容此时憔悴不已,眼窝深陷,面如菜色,走出屋子因太阳刺眼的光不得不闭眼缓了会儿,用力推开他:“久闻白书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不想是这般小年纪,只是用来寻我一个小人物未免太过屈才。我与他并无任何关联,还请先生莫要拦我去路。” 白书摇头道:“小姐的私事我无意探知,只是白书听闻小姐与路敬淳路将军相交甚好,我有心想与路将军结交,还望你助我。” 兰青彻底慌了神,他回京城了?也是,打了败仗父亲定要借此机会为难与他。她想回去可又怕看到他疏远陌生的目光,她受不了所以害怕。良久才拒绝道:“我与他并不熟识,先生想必听错了。” 白书抬手示意她先走:“小姐这话不是真心话,你若骗旁人还能行,与我还这么说却没什么道理。既然你这般下不定决心,那么白书只好为难你了。” 她被推上马车,宽敞而豪华,东篱阁果然不缺银子,光车厢里这堆陈设少不了要上千两银子。置于中间的小木几上摆放着一套雅致的紫砂茶具,袅袅热气从壶嘴涌出,旁边还有个小食盒,放着些零嘴小食,多是她喜爱的,只消一眼便知此人是有备而来。 透过纱帘看向外面,因为被绑来的时候蒙了双眼,直到此时才看清那座小屋子掩藏在一片无人问津的树林子里,突然有点庆幸当初没有因为惧怕而喊叫,如此境况便是喊破喉咙也没用。 她闭了闭眼,如果注定要相见,那她还顾虑什么呢?不过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结局罢了。 白书垂眸看着扇面上的山水图,脸上扬起一抹浅笑,还有什么比彼此之间有了嫌隙更有利于阿姐?虽说趁虚而入不好听,自己想要的到手管他们做什么? & 巫叙皇宫中最忙碌的唯有皇贵妃莫属,她心里是真欢喜,放眼后宫中这些生了儿子的嫔妃谁能比她有脸面?青国国君的掌上明珠,听闻生得貌若天仙,又精通音律歌舞,温婉娇柔可真真是个妙人儿,她光听着就动心不已。 只是一切好心情在看到心不在焉的辰然时陡然沉了下来,投生到她肚子里是这混小子积了几辈子的德行,谁知她苦口婆心劝了许久还是这般不成器。 “若是将来你登了大宝,为娘可不会顾公子影立了何等功劳,必定要让人将这磨了你血性的妖人拉出去砍了。至于你宫里那些个不办正事的奴才和小娃子们,我已差人通通清理了,大婚前除了你父皇的传唤哪里也不许去。” 辰然出一阵嗤笑:“母亲终归是个妇人,你可知为何当初赵之恋慕大皇兄之母,父皇也未动怒吗?如今父皇对公子影礼遇三分,只因他与赵之同出一门,手握巫叙命脉之人,你舍得他死吗?世人都只知他善于行军打仗之法,因为身负功名,别人自不会计较他的来路,直夸赞父皇贤明,真正为何,只有父皇自己清楚。” 皇贵妃看了一眼见并无宫女太监在内殿,这才松口气,低声斥责:“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 “儿子有事想去找父皇相商,睿德公公拦住说父皇正在同军师商量事情,我不小心听到了。且不说是真是假,巫叙老祖宗埋了大批宝藏之事连簿子上都有记录,可惜任谁也想不通为何要将藏宝地点告诉这等小人物。” 皇贵妃轻咬唇瓣,恨得牙根直痒,戳着辰然的额头:“我管那么多,你把你的心思给我收好。我瞧着你父皇是有意立你做储君的,不然前天儿也不会同我说其他几个不成器的话儿,我可是在皇上面前说了你听话懂事,可别给我出了岔子。” 辰然轻声应了,走出母亲寝宫才长长吐了口气。次次来除了那个位子再无其他话,他不是糊涂人,父皇以前或许看重他,自打奇然随公子影夺下辽源关后,奇然出入宫中的次数渐渐多起来,父皇心中中意谁,就像雾里看花一般不真切了。 比起父皇的喜爱,公子影的心向着谁谁才是最有胜算之人。但愿不是奇然才好。 & 奇然站在窗户前抬头看湛蓝天空,久久才对回信之人说:“你且退下,往后不必再盯着辰然母子了。” “大皇子,皇贵妃生性奸诈,万一给您使绊子……” 他摆摆手打断传信人的话头,待人退下,才叹了口气。 父皇不亲近他,想来也是因为那赵之。没有一个皇帝能忍受自己的后妃被别的男人惦记,加之本就生性多疑,知晓此等缘故后更是连着将他们母子都给遗忘了。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像是疯魔了一般喃喃自语:“我自问并未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竟如此狠心。” 奇然亲眼看着她抑郁而终,而他因为不得宠早早地就被赶离宫外,他又何尝不是宫中的笑话?自古只有封王者才会赐府邸搬出宫,巫叙几百年间也只有他这么一个狼狈不堪的皇子。 他如何不怨恨?这人间至尊的位子,他一定要坐上去,不得宠又如何?他会像凶猛的洪水将权利一步步收入自手中。 第三十五章 昨夜睡得晚,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乱七八糟的梦境缠身,父亲死后母亲凄厉的哭喊,还有弟弟嚷嚷着喊疼的声音,更有祖父满眼失望的看着她,醒来时浑身疲惫不已。 外面已然太阳高照,偶有脚步声从房前经过,她又躺了一会儿才起。梳洗整理了番衣裳,去到前面,路敬淳和彗星大师正在谈事,见她进来,笑道:“起来了。” 彗星大师起身双手合十,低声道:“女施主早,各位先用早食罢。” 疏影脸色微红,待彗星大师离开才坐下来,早食不过是一碗清粥,几个薄饼,一盘素炒青菜,用了几口便没了味道。 路敬淳见她停了筷子,攒眉道:“怎么?不和胃口?” 她摇摇头:“吃不下去而已,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路敬淳也跟着停了筷子,想了想:“明早动身吧,今儿怕是不成。” 这里有太多他和母亲的记忆,难得清闲下来,他定是要多待些时候的。当初他还和兰青说过要带她来这里,让在天上的母亲可以看一看将要与他共度余生的人,谁知道……没想到最后站在这里的会是一个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女子。 疏影倒是好奇他今日怎么变得这么和颜悦色,若是她知道他不过是想让天上的母亲看着舒心点,必定是要更加受挫几分的。 “彗星大师可有与你说什么?” 路敬淳摩挲着下巴疑惑道:“你觉得应该和我说什么?” 看来彗星大师并没有告诉他,心里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其实若告诉他真相,他们应该会站在同一条线上,也许他会更愿意看她亲近她,可是她又不太想让他沉浸在仇恨中,这种犹如被热水灼烫的痛苦,她不想让他也尝到。 “没有什么。” 他却是轻咳一声,像是不好意思般:“过会儿我要去烧香拜佛,为我路家先祖们祈福,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一同去。” 疏影也有去拜一拜的心思,欣然应允。 第三十七章 他每走近一步,她的心就跟着颤一下,她莫不是做梦罢?她以为这一辈子直到死也不能再见到他。 她的眼眶里氤氲着雾气,泪水止不住地奔涌出来,瘦得不见肉的脸上扯出一抹笑,苍白的唇瓣抖动,许久才吐出一句:“你……你来啦?我也未梳洗打扮,这模样肯定难看,莫不要吓坏了你。” 奇然在一株叶子泛黄的兰花前站定,悠悠道:“这兰花成日里泡在药味中怕是也活不成了,它本就是娇贵的,在这里倒是受了委屈。” 她脸上的泪落得更凶,却又不得不笑:“是呀,跟着我太受委屈,一条娇嫩嫩的命被我连累得没了。爷今儿怎么会来看我?” 奇然抚着黄的叶片的手顿住,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床上的人,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曾经也是小家碧玉的美人儿,如今这模样犹如将将熄灭的烛火,在风中凌乱摇摆,便是外人都有怜悯之心,他却漠然道:“你身边的婆子同我说你就要死了,求我来看看你,不管如何,你我好歹也算是夫妻一场,我总不好真的对你不闻不问。既然看过了,我还有事。” 他说完就要走,身后响起她凄厉而又愤怒的喊声:“你当真如此薄情?我自问未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我知道我活不长了,我就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奇然冷哼一声:“我最不喜身边的人来路不正,没有错处又如何?你的身份就注定了这辈子都不会被我接受。来生投胎个好人家,别再被人利用。” 她笑得难看狰狞:“我已经做好一辈子只为你一人的决定,可是你却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从来知道我只是个傀儡,可我在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改变了主意。我出身卑微,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惊喜,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我想我只要受着你给的不好,你就会现我的好,我等啊等,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个结局。我情愿当初被你一刀毙命,也不想现在这样落得一切成空。” 奇然步下不停,就要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她费劲全部力气问的一句话:“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成亲时我曾告诉过你。” 清清冷冷,没有半点温度:“紫苏,叶紫苏。我记得,可你并不是能治我心头病痛的良药。你,好自为之吧。” 人已经走远了,她却还傻傻的笑:“这也就够了。” 皇帝在寝宫备了许多奇然喜欢的菜式,见他姗姗来迟,笑道:“你这是怪为父往日冷落你,所以故意摆脸色看?” 奇然慌忙拜下,连连道:“儿子不敢,是府里的身子又重了些,便耽搁了些许时候。” 皇帝皱紧眉头,想了想,叹道:“难为你了。当初你办婚事时正逢与东丹打的不可开交,为父实在无法抽身便交予贵妃,却不想她却歪解了为父的意思,竟给你配了个病秧子。你堂堂俊朗男儿,配什么么样的女子不行?改日为父亲自物色个家世好的于你做正室夫人。” 奇然摇头:“紫苏尚在病中……身体亏空的厉害,若是听了这话心里会难过。多谢父皇好意。” 皇帝闻言舒心一笑:“真是个好孩子,你母亲把你教得好。人就当如此,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让任何人都抓不住你身上的把柄。以前你不开窍的时候,为父当真是心里不喜。好歹你开窍了,为父也放心了。” 月上树梢,奇然被皇帝灌了许多酒,头脑昏沉,才端起酒杯就看到睿德公公急急进来,神色为难,挨了皇帝的训,才拧着眉头道:“大皇子,不好了,方才府上来人禀报说紫苏夫人走了。” 奇然怔楞在那里,酒劲上涌,迷迷糊糊地:“你……你说什么?走了?死了?” 皇帝也清醒了几分,看着还未回神的儿子,长长地叹息:“傻儿子,快回去看她最后一面罢。自己也要悠着点,莫要气坏了身子。睿德,你陪着奇然回去罢。” 奇然没有伤心,他知道紫苏难逃一死,他不过是讶异于她居然会走的这么快。不知道怎么回到府里,整个人突然间浑浑噩噩,身边响起睿德担忧的声音:“小主子要节哀啊,不要气坏了身子,您还有大事要做呐。” 外人眼中,他像是失去了心爱之人的样子,整个人都变得木纳,挺拔的身躯在这时有些颓唐,府里都是低低的抽泣声,整个夜幕下亮着的火光都透着悲凉,有多少真假,有多少真心。 悠然苑里已经蒙了白布,前不久还笑盈盈的婆子此时倒在地上哭成个泪人,见他远远走了过来,更是匍匐过去抓着他的衣摆:“夫人她走了,说是想歇歇,闲我们吵。天都暗了,该吃饭了,奴才端着饭菜进去就看见夫人穿着成亲那日的喜服躺在床上,画着好看的妆,人却没了气儿。” 他站在院外却没有进去,只是说了一句:“好生安葬罢。” 婆子不可置信:“爷,夫人这一辈子凄苦,求您开开恩再去看她一眼,让她走得安心。” 他不知道这个重病只能卧床的女子是如何自己穿上嫁衣,描好红妆,更是以着何种心情。他只觉得死去这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一辈子受别人摆布,在这里又为他所不喜,苦苦哎哎的过完一辈子又能如何?他不怕别人骂他冷血,他只剩知道他的人生中不容许有半点不确定。 很快大皇子夫人去世的消息传开来,不过对于宫内的贵人来说也不过是惊讶一声:“哦?是那个叫紫苏的?听说不过是宁国公收养的义女,配大皇子也是她这一辈子的福气,可见这小门小户的承受不得这种恩德,早早撒手去了。门当户对可是要紧着呢,那些披上凤凰毛的野鸡总归还是要露了原形。” “大皇子如今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既然那个不成气候的去了,倒不如等过了这段时日,再上门重说门亲,我瞧着我家成英就好,威武侯的女儿配得上他这位皇子罢?” “…………” 第三十八章 青尧一早就从外面兴冲冲地进来,对着用早食的阿蝉说道:“街头正传大皇子的夫人自杀了,好像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病没救不愿拖累大皇子才自杀的,穿了出嫁时的嫁衣,打扮的很体面。 ” 阿蝉看了眼外面,瞪他:“当着他家奴才的面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口无遮拦,不过她选择死也是解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难过的事情就是不被自己的夫君宠爱。别人不知,那些有心盯着大皇子的人最清楚,只是这么凉薄的人谁嫁于他谁最惨。” 青尧不以为然:“若是将来等他登上皇位,怕那人也就不会惨了。也不知公子去了何处,这日子过得甚是无趣。” “掐着日子算,如果脚程快些的话想必也该到京城了。我也不知是好还是坏,我瞧着那路敬淳也不像个好人。” 却说疏影他们一路奔波未再停留也足足用了十余天才到京城,繁华的街道上高楼林立,行人络绎不绝,路敬淳显然被众人熟识,只是全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过后又在后面指指点点的样子,疏影看他脊背笔挺,依旧是傲然行走,小声又怀有愧疚的问他:“受这种眼光对待心理很难受吧?是不是觉得自己出生入死为这样的人不值得?胜了歌功颂德,败了却要被众人唾弃,何等不公平。” 路敬淳等走到僻静处才笑道:“我虽然同情可怜人,但我不是为世人而战,我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别人说什么与我无关。” 疏影却不信,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再后面支撑,谁会愿意去那种地方?路家先辈在沙场上获取功名,更有保社稷为苍生鞠躬尽瘁之言,路敬淳便是不愿,想来自小被带到沙场上磨炼也无法拒绝。人有时候,当做某些事情成为习惯,就会不为任何原因的做下去。 路府坐落于京城略为偏僻的西北角上,越走人越少,走到一座门庭冷清,散出幽幽孤寂味道的朴素宅子前,宫里已经差人等候在此。 只见是个相貌清秀的小公公,面露浅笑:“小的在这里侯了将军整整一月多了,皇上有吩咐命将军回府先去宫中一趟。” 路敬淳点点头:“委屈公公了,只是路某奔波一路,身上沾染诸多尘土,等好好清洗一番换身衣裳才好进宫见圣颜,有劳公公再稍等一下,先进府喝杯热茶罢。” 小公公却是摆摆手:“小的还要先回宫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皇上,将军只管忙着便是。”公公垂行了礼便离开了。 府中仆从也是满脸喜悦,急着跑过来接过秦钊手上的包袱,嘴甜道:“老伯半个月前回来还念叨着少爷,若是早些他也能出来迎一迎,方才管家劝不住他多喝了几杯酒,这会儿睡得正是香,叫都叫不醒。” 路敬淳倒是乐了:“就是那改不了的臭毛病,崩管他,让管家多备几道好菜。”看向疏影:“你们用了便去歇歇,这几天想是累的厉害了。我怕是今儿要在宫里过夜,回不来了。宇文辰能耐再大,也未必能将我关在这府里。” 疏影确实乏得很,做回女子便不用强撑了,连日奔波虽能在马车里睡一觉,可天气闷热,道路颠簸,这几天下来让她腰酸背痛,路敬淳话音刚落,下人带着她去备好的院子,她也未多说什么人,跟着去了。 一番梳洗后,婢女拿了干帕子要给她擦头,她摆摆手让退下,径自躺在床上睡觉,倒是难得的没有被打扰,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腹中空空,一阵一阵的咕噜咕噜声听在耳中,这才想起来昨天竟未吃东西,起身掀开帷幔正要下床,只见不远处站了个清雅秀丽的女子,笑盈盈地看着她,声音如枝头黄鹂鸟儿般清脆:“姑娘昨儿睡得可好?听丫头说姑娘昨夜未用东西便歇了,我特地让厨房做了些暖胃的吃食,待姑娘梳洗过正好用。” 见疏影攒眉看着她不说话,这才拍了拍头,娇笑道:“可瞧瞧我这记性,我叫舒月,是少爷派来伺候姑娘的。” 舒月是个明白人,知晓能被少爷带回来的人便是在心中有几分分量的,唤了丫头婆子们进来伺候净脸、换衣,挽倒是她亲自动手的,一头长在她手里宛如开出了花般,不光好看,倒衬得疏影越明媚照人:“舒月以前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后来老夫人去了,少爷愿意将卖身契给我们放我们和亲人团聚,可惜我小时候被人牙子倒卖早已不知谁是亲人,实在无处去便留下来做点杂活。亏得姑娘来了,不然舒月可是要将这把骨头都给歇懒了。” 疏影方才不过是饿得脑子空白了一会儿,谁知被这眼前这女子当成了好妒的,这般急急地向自己解释,让她好笑不已。不过转念一想,她可不就是个好妒的,不然也不会揪着宇文兰青不放了。仇人的女儿,她更不能放任着抢了自己的心上人。 “路将军可回来了?” “还不曾,以往少爷回来总是要在宫中待个三五日的,时间长了便也见怪不怪了。” 疏影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辰然那张情意深深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什么话还用在宫里说个三五日?转而一想,暗恼自己胡思乱想,这世上谁会像辰然那般厚颜,东丹最重人伦道德,若是有那等心思是要遭万人唾弃。 东丹皇帝的处境也是艰难,少年继位,纵有治国雄心,无奈处处被奸臣压制不得施展,如今宇文辰更是权势滔天,一位好端端的正统皇帝竟是只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日子过得连平民百姓都不如。本有一位贤臣能将,如今也只能在京中思过,这偌大的江山气数就此要尽了吗? 疏影不顾这些,直夸赞舒月备得这些早食味道甚好,她倒是希望东丹就此给灭了,不如化为一片平地让她心上舒畅。 第三十九章 疏影用过早食随着舒月去小花园里散步,花仆蹲在园里浇水,水珠在光的映照下透出五彩斑斓的美丽,叶更嫩更有活力。 “咱们少爷平日里多是舞刀弄剑或是在书房里看书,这些个景倒是不大看的,也没什么要求便由着奴才们收拾了。虽说不管术,爱花的下人们倒是更用心了,姑娘瞧瞧这些一簇一簇的,可都是费了心思才长得这般规矩的,主子若是得空瞅一眼心里也更舒坦。” 疏影看着园子里每一种花都紧紧簇拥在一起,倒是呈现出色彩渐变的模样,看着确实是舒心的。只是舒月这般将她当未来主子似的相待着实让她尴尬,抿唇道:“舒月待我这般热情,实在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舒月羞涩道:“少爷第一次带人回来,瞧着姑娘端庄大方又漂亮,与少爷也是顶顶配的。老夫人虽不在了,可是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少爷的终生大事。如今也没人能帮他张罗,这次莫不是要定下来了罢?”想到此倒是笑得更欢了。 “那宇文兰青……” 舒月突然变得一本正经,摇头道:“少爷倒是与老夫人提过,老夫人不同意少爷便位再提,只是私下里和她来往。那位小姐去了后,少爷也甚少出门。少爷最和老夫人亲近,老夫人不愿意的事情,他定是不会做的。” 疏影咧嘴笑了笑,她倒要看看路敬淳再见到宇文兰青时会如何?他会不顾老夫人的意思同宇文兰青在一起吗?少了奔波,心在这座园子里倒是变得拘束起来,太多烦乱的思绪涌入脑海中,有时候不管多么信念坚定的人也会受此所累。 “昨夜可歇的好?有什么不得当的同舒月说,她最会伺候人。” 疏影随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他穿着一身暗色纹花衣袍,棱角分明的轮廓中眼窝泛着黑青,俊颜很是疲惫,看来是一夜未眠。 “尚好,倒是你不必顾着我,你想必没怎么歇好罢?” 路敬淳大步走到她身边,扬着唇角,笑得温和:“不妨事,过会儿去补一觉就好。听闻白书先生要来京城,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他过府一叙。” 疏影宛然一笑,俏丽白皙的脸上满是可爱灵动:“他的行事决定容不得我参与,不过他心里倒是有我这个阿姐的,少不了要来同我说说话儿。” 路敬淳点头:“若是觉得无聊,就同舒月到街上逛逛去,京城繁华,新奇的玩意儿多的是,要是有什么瞧上的买回来就是,足足够你玩个十天半月的。” 疏影应了一声,直到他走远不见才垮下脸来,没有他同行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这府中时不时的能见他一面。 穿过月亮门走进去是一道深长曲折的回廊,碧绿湖水随风荡漾泛起粼粼波光,树木投下的影子落在湖面,和着暖光甚是纤细好看。 舒月跟随在她身后说些好玩的事儿,秀丽面容上是让她羡慕的开朗笑容,能有个安生立命的地儿能吃饱饭就满足了,其他的事想不起也不愿想,倒是过得其乐融融。 她在这边待到太阳上了正中天,人也跟着困顿起来,舒月劝她许久才起身往回走,无精打采地,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丫头?你也跟着来了?” 疏影也跟着笑:“老伯。” “昨儿我贪嘴喝了几杯,一不小心睡过头了,也没来得及迎一迎你们。” “我从旁的地方讨了几坛好酒本想送给你,可瞧你这不节制我倒不敢拿出来了,万一喝坏了你,路将军可是饶不了我。” 老伯顿时来了精神,缠着她笑得贼兮兮:“你这是什么话儿,我哪能喝坏了,酒在哪儿呢?丫头,你看我对你可好吧?我就这点馋的,活了大半辈子早戒不了了,丫头快拿来给我尝尝,我给你做好菜,你想去哪里玩耍,老头子我都奉陪。” 疏影难得来了兴致:“酒我让人寄存在城中的如意客栈,老伯现在就要取去?” 老伯点头沉吟:“丫头等着,我这就去取。”说完就匆匆出府了。 舒月乐了:“老伯可真是嗜酒如命,少爷数落过他许多次了也改不掉。厨房早已备好饭食,姑娘快些去用罢。” 疏影不紧不慢地往回走:“我们不忙,那里面有一坛是专给女子用的果酒,酸甜馨香,就是醉了你也与我在一处没人会来找你的不痛快。” 舒月赶忙摆手:“这与规矩不符,舒月一个伺候人的哪能与姑娘同饮。” 疏影轻笑,也不多言,一会儿就是灌她,舒月又岂能说什么。 $ 宇文辰如今不可谓不得意,权势在手,谁人见他不是恭敬地行一礼然后称道一声:“丞相大人。” 只是饶是他已经做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却也有诸多烦心事,当初不过是想让兰青与路敬淳断了往来,谁知竟然把女儿得罪的这么彻底,胳膊肘朝外拐的混账也不怕将来被人坑害了性命,他虽然恨她不争气,可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又丢不下。 “也不知白书什么时候能到京城,那混账回来让她给我乖乖在家中思过。” 他这话本是对身边的刘管家说的,却被从外面进来的夫人听到了,冷讽道:“别人听了当你这个女儿有多尊贵,不过是个不听话的你还当宝,我的阿秀模样好,学识好,哪点比她差?怎么就这般不受你待见?” 宇文辰不耐烦:“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许你来我的书房?” “宇文辰,你真是过河拆桥,要不是靠着我家你能有今天?不说感恩反倒跟我摆架子,我不屑和你计较这些,我就问你,我家阿秀到底是哪里不好了?就不能得你丞相大人好脸相待?阿秀年岁也到了相人家的时候,你且留意着些,嫁个如意郎君也省得在你跟前看你这张老脸。” 他虽气却也无奈,不愿意和她置气,虽说是出生大家却和市井俗妇无异。 第四十章 这几日天气晴好,疏影难得的不去缠着路敬淳,成日里随着舒月和老伯走街串巷,遇着好的东西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往自己屋里搬。 路敬淳在书房翻看旧时书籍,管家从外面进来,为难道:“少爷,那位疏影姑娘这几日尽往府里抬东西,来了好几家掌柜的要银子,咱家府上一年都花不了这么多。” 路敬淳连头都不抬,也不见怒,声音淡淡:“随她去就是,横竖她也不能将这座府给败光。” 管家急切不已:“怎么能说这种话。路家几代清贫,到现在才有了些许起色,好歹攒着些,往后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少不了,不能让个陌生女子胡乱挥霍。” 他这才笑着看过来,眉目间青俊温然:“不妨事,随她高兴就是。银子不会白花。” 管家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再有掌柜上门也只能叹口气如数给了人家。 疏影如此在外面玩了七八日才消停下来,在房中瞧着那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却提不起半点兴趣,翻来翻去,招了舒月过来,让她喜欢什么尽管拿就是。舒月起先不大好意思,疏影瞪了过来,这才挑了两个别致的小香囊,疏影又塞了个镯子给她,这才笑道:“怕是你家少爷这会儿疼的心也跟着颤,走吧,先把银子还上去再说。” 疏影倒没去书房,而是去找了管家,这几日花的银两数她心中早已算过,将银票送到管家手中,只有多余,管家锁了几日的眉头顿时放晴,看向疏影时连笑也深了些。 “来府上本就多有打扰,怎好让路府替我破费?有劳管家了。” 管家待疏影离开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书房,无不夸赞:“这姑娘倒是有心,先前是我糊涂了,做了回小人。这不疏影姑娘将银子全都还了回来,还多了这么多。” 路敬淳皱了皱眉,似是不经意般:“她自然不会缺银两,这天下东篱阁不光握着不被人知晓的秘密,还有诸多送上门却用不完的银两。倒是说他们财大气粗也不为过。” 他们如此安静,不过都是再等而已,也许这两天白书就该到京城了。 她在想宇文兰青,而他却在想那天皇上同他说过的话。 皇上忧虑诸多,满朝上下都迫于宇文辰的淫威不敢说也不能说真话,每天上朝都将他当傻子一样糊弄,他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这沉重的腐朽之力如何才能推翻。 “宇文辰一日不除东丹便难以安宁,如今朝中上上下下皆是他的门生,朕的话反倒成了最听不得的。如今要将这颗毒瘤拔出,越难上加难。” 路敬淳明白此时的皇帝犹如被困在笼中的巨兽,空有一番抱负却无法大展拳脚。身边人都对那个位子虎视眈眈,一个帝王无力扭转大局,面对的结局不容乐观。如何粉碎宇文辰一手构建起来的铁网,成为迫在眉睫的重中之重。 有时候就连帝王行事都不能光明磊落,在困境中只能想非常手段,比如去捏住敌人的软肋加以利用,让他不得不臣服,路敬淳不过就是个实施者,至于破绽只能依着东篱阁。 第四十一章 舒月听得气愤,急急道:“那女人怎得这般过分?这世间男子有哪个会为了心中所爱孤老终生?若是我能得这么个人待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随他去。那人真的死了吗?太可惜了。” 大抵是心如死灰,整个生命都空了,这一辈子最深的执念化为了乌影,在多留恋也没用了。他这一生,败在门不当户不对,如果当初他能努力些挣得些功名,她便不会为难了罢?这一切终究是他的错,傻傻地笑着往床边走,为人一世失去所爱,得破屋两间,这一辈子着实可悲可叹。理了理微乱的鬓,有银丝入眼,想他年轻时是何等意气风?昏昏碌碌的一生也该到终结的时候了。 这一夜她睡得不安稳,眼前总是闪现着他凄凉的笑,后半夜突然下起雨来,滴滴答答地更惹人心烦,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雨小了,她急急出府去了那处熟悉不过的院子,门口有很多人不知再说什么,她往里面看了眼,正好看到人们将他抬出来。他依稀俊朗的眉目间安然一片,枯瘦的双手置于腹部,好像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好像是昨儿晚上走的,药都撒了一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知道,他向来是心高气傲之人,他在因为她的装作不认识而报复她,他不过是拿着生命来逼她这辈子不得安宁,这个狠心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担心父母会加害他,她何故去嫁一个她不爱的人?他们这一辈子注定有缘无分,但愿来生不再这么艰难。如今,她依旧有太多的放不下,不能去追随他,但愿黄泉路上他走得再慢一点,可以等一等她。 疏影尤为羡慕他们之间的情意,一辈子虽然错过心里却装得都是彼此,说不准上天怜悯他们在下一世许他们个团圆?她差点忘了这不过是话本子里的故事,专骗她们这种待在府中无所事事的小姐夫人们,可是故事亦是源于生活,若是碰上这么个结局,保不齐是上辈子没有烧好香。 疏影心里一阵怅然,她与路敬淳又是如何呢?她独独情意相许,而他一副云淡风轻,便是有闲暇功夫心里惦念的也是宇文兰青,嫉妒与幽怨在她心里来回翻腾。 “往后姑娘不要同我说这些个了,日子过得好好的,偏生去找些不痛快。夜深了,早些歇息罢。” 疏影看着舒月攒眉嘟嘴的模样,突然问出来:“舒月,我这般没脸皮的缠着你家少爷,你会不会心里看不起我?” 舒月愣了愣,继而笑道:“你这般有趣随和的姑娘我怎么会讨厌?我倒希望你能成的,少爷虽然看着位高权重,可在这京城里受宇文丞相的排挤,连个能说得上话的挚友都没有。便是有瞧得上少爷的,也顾着宇文丞相打消了念头。” 疏影忍不住笑起来,走至脸盆边脱了外衫,微微弯下腰,撩起水来:“说得这般委屈,偌大的京城便找不出个姑娘来配你家少爷了。可惜你家少爷心气高,就是我这般的都瞧不上眼,我真怕最终还是落得个空。不过也无妨,最起码我也是使了力气来待你家少爷的,若真到那一步也不遗憾。” 舒月待她洗完,替她解了衣裙,甚是为难:“少爷如今也只听老伯一人的话而已,若是老伯能劝得动……”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疏影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亏得你还是伺候过老夫人的丫头,哪有这般胳膊肘朝外面拐的,得了也不为难你了,免得他路敬淳恼我了反倒找你的不痛快,平白无故受这种乌糟数落做什么。天儿晚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舒月能得老夫人的赏识,看人眼光也是准的,不说别的,这两****时时与疏影在一起,虽不知这位姑娘的家底,可瞧着那处处得体的言谈举止,还有优雅大方的气度就可知差不了。只是主子的事终归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插得上话的,如此情深的姑娘,但愿少爷别错过才好。 长夜漫漫,疏影尚未回过神来,双眼依旧酸涩肿胀,心里仍旧为话本中错过的感情而惋惜,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站在镜子前才看到眼睛居然红了,正愁着要怎么见人,舒月快步从外面进来:“姑娘醒了啊,白书先生这会儿正在前厅同少爷说话呢,您收拾收拾赶紧过去罢,先生正念叨着你呢。” 疏影没想到弟弟来得这般快,皱眉看着镜中人,楚楚可怜,好似受了委屈般,被白书看到该不会以为自己拗不过路敬淳,处处落在下风。 舒月却是往她心口上戳,见她这副样子,顿时乐了:“您还惦记呢,不过是个话本子,看过便也过去了,这好端端的一双漂亮眼睛怎得变成了这副模样?罢了,前面也没外人在,这般去也不碍事。” 怎么能不碍事?她霸道强势惯了,何时红过眼眶?如今竟被个虚假故事累得丢了面子,怎么施粉都遮掩不住,没办法只得这般过去了。 前厅里两人说着客套的话,弟弟年纪虽小可坐在那里半点气势都不输于路敬淳,连日赶路俊逸的脸上有憔悴的痕迹,心中一动,老天终归是怜惜她的,还有个弟弟陪伴她走过这段人生。 白书远远就见她过来,近了露出笑容还未开口,很快又变了脸色,沉声道:“阿姐怎么哭了?” 舒月一声轻笑打破渐渐僵硬的氛围:“还不是市井上的话本子害的,看得难过了就忍不住了,主子们也别担心了,姑娘怕是要不自在了。” 白书顿时哭笑不得:“你呀,可真是……平日里若是这么……罢了。”他转身冲着路敬淳拱手道“阿姐在此多有叨扰,多谢路将军收留。” 路敬淳摆摆手,示意他坐,也不客套:“若不是因为疏影姑娘,路某怕是无缘结识白书先生。听闻先生是为了宇文辰而来?” 白书点点头:“正是,宇文丞相送了银子与我,我自是要成其之事。” 第四十二章 白书端起眼前冒着袅袅热气的热茶抿了口,见路敬淳脸色如常,像是再听一件与他无关的事般,他放下茶杯笑道:“路大将军威名远扬,白书正愁要如何结识将军,本想着借宇文小姐的关系……却不想将军差人相邀,让白书受宠若惊。≥ ” 路敬淳置于桌上的手微动,沿着杯上淡雅的花纹,指腹轻轻描摹:“先生初入京城便能赏脸来路府,是路某荣幸,宇文丞相那里……” 白书摆摆手道:“无妨,我与他不过上做了桩买卖,他要的我已经送还,就此已无瓜葛。若往后有什么事,也当备好银两再来,自有人替他安排。将军不同,白书一为将军品行,二来也是为了我家阿姐罢了。阿姐有唐突之处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疏影咬唇轻咳一声,娇俏的脸上满是不赞同,便是不悦,也露出让人心动的风情来。路敬淳抬眼看她,清亮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波动,优雅地与白书说些客套话。 他们之间交谈的内容太过无趣生冷,舒月站在一旁听的昏昏欲睡,转眼一看疏影姑娘听的津津有味。 换做旁人大抵会让她们出去自己找乐子去,路敬淳早已知道疏影与别的女子不同,她心思大,天下之事没有她听不进去的,不然也不会时常在他身边卖弄了。只是他不知道疏影真正的身份…… 白书从路敬淳的话中听出了别的味道,笑着看向阿姐:“我与路将军有些话要说,待会儿再同阿姐话家常。” 疏影瞪了他一眼,却是笑着出去了。也许是因为靠得近了所以才会放缓了神经,总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白书看着她走出去,笑着回头:“将军若有什么话这会儿可以直说。虽说阿姐与我之间并无什么隐瞒,将军想要说的事想必不是什么小事,她一个女子无需知道太多。” 路敬淳悠悠然地喝了口茶,笑道:“先生是聪明人,路某也不藏着掖着,此事有关于东丹江山社稷,想必先生也知晓宇文辰狼子野心,丞相高位已经不能满足于他,朝野遍布他的党羽,要想杀出重围,唯今之法也只能逐个击破,在他不经意之中彻底粉碎才能有转机。若要成事,还需先生帮忙。” 白书唇角上扬,清爽声音中带着些许慵懒:“将军当知我东篱阁向来不与朝廷打交道,接下宇文辰之请求也不过是看在他私事的份上。说来,宇文兰青倒是与将军关系不浅,方才我有心想邀她来贵府,她却是拒了。她若知晓将军这般算计宇文家,这多年的情意也怕是要走到头了罢。” 路敬淳伪装得再好,脸上表情此刻也土崩瓦解:“还请先生谈正事罢,凡事都有例外,不知道可否有通融的余地?” 白书端坐挺直,闻言便知饶是他这种血气铮铮的人在感情上也做不到痛快,心里想来还是有那个人,阿姐这条路走得很是艰辛。 “东篱阁向来不做亏本买卖,将军若是有心备足了银子才是。你想要的东西不是没有,只是有些客人再我们这里交了银钱,东篱阁得保着。东篱阁这么多年在江湖行走,若是失了信用还怎么在这世上待得下去?” 路敬淳着实为难,他和皇帝的手里没有任何能打动白书的东西,一时间竟是连话都接不上来。 白书收起方才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宽慰道:“这种事也不是一日便能成的,好歹我的阿姐心系于你,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路敬淳顿时变了脸,语气虽还客气声音却冷了几分:“路某也不为难先生,若是先生不嫌弃不防在府中多住几日,路某安排人带先生多在城中走走。可惜路某身负罪责,不然可以带先生去有趣的地方玩一玩。” 白书道了声“有劳”,在出去时似是不经意般提起他并非有意拿阿姐的感情来要胁将军就范,不过是想阿姐中意的人与他来说也是特别的,请路敬淳不要动怒才是。 路敬淳却是为难起来,如果别无他法,他一个堂堂男儿竟要去靠着一个女子成事?他这才现自己对白书露底露的过早了,他将这事当做买卖,谁知白书却无心接这单生意,只能令寻他法。 宇文兰青重新回来最先失措的不是路敬淳反而是老伯,疏影和舒月正站在树下谈笑,抬头就见老伯忧心忡忡地走过来,看见疏影想了想问道:“那里可真是白书先生?” 舒月笑得欢畅:“大活人在跟前还能是假的么更何况是真是假,疏影姑娘岂会不知,老伯这话问的着实无用。” 老伯瞪了她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疏影丫头,东篱阁是不是真的知晓天下事?连几十年前的事都知道吗?” 疏影点点头:“东篱阁在历任阁主手中变成了储存信息的巨大宝地,历年之事都有做记录,世人独独瞒不过东篱阁。” 老伯心事重重:“瞒不过,既然瞒不过,总得让他知道才是……莫不要被宇文家的丫头害了才是。” 疏影顿时明白老伯要说的是什么事,赶忙道:“老伯心中事疏影亦知晓,如今他心中不畅快,老伯还是莫要给他负担,那事虽急,这般长的时间都忍下来了,何必又急于这一时?待他解了心上烦忧老伯再与他说罢。” 老伯仔细思索一阵,叹气道:“如此便听丫头一回,小主子能得丫头这般贴心相待着实是他的福气。” 只是谁能想到疏影会因为迟了这么一会儿而不得不与路敬淳分离,她没有败给任何人,只是败给了路敬淳对宇文兰青的不舍与犹豫。 白书与路敬淳相随着出来,方才的那点不大友好的氛围已然消失不见,他这才走在疏影面前,笑道:“阿姐,这几日可还好?阿蝉很是惦记你,来东丹前她还让我问你何时回去。” 疏影突然烦乱起来,她不能随心所欲的一直待在他身边,三皇子大婚前必须回去,如今才清醒过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四十三章 熟悉的府邸多年未归,每处角落都没什么变化,就连看门的还是最初那两人,不过眉目间已经有了几分苍老。 管家迎了上来,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敲在兰青的心上:“老爷在书房等你,小姐快去吧,说两句好话什么事都没有了。别犟着,惹老爷不痛快,他也难着呢。” 兰青只是笑笑,温柔地说:“这才几年的功夫,我怎么觉得好像过去了几十年?多久没见你,你已经这么老了。” 管家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不能不服老,眨眼的功夫就是一辈子,快些去罢,不要忘了我同你说的话。” 父亲的书房满是严肃之气,她依旧和以前一样不愿意进去,可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光照进来打在他浓墨一般的眉上更显严厉。他紧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看见她,更是寒着脸训斥:“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我当初以为你会比兰德听话懂事,所以事事由着你,哪知道最胡闹的人还是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抓了你?” 她摇头道:“不知道,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横竖都是死了的人大不了再死一次而已。” 宇文辰重重拍了桌子:“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那件事你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吗?你和路敬淳别说我活着的时候不可能,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许和他有瓜葛,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兰青面色也跟着沉下来:“你为什么要事事要求我?我多想你看不见我,你还有另一个女儿,她巴不得你将她培养成天下间最知书达理的人,当初你能由着她母亲害我娘,你为何不能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我不想牵扯进你那看起来荒唐无比的**里。” 宇文辰顿了许久才开口:“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这一次我们宇文家不将大权握在手里,让那小皇帝翻身,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让这天下改姓宇文又有何妨?这世间胜过路敬淳的好男儿有多少,你也别惦记着他了,到时候爹给你物色个好的。为何白书先生没有同你一块来?” 宇文兰青冷笑一声:“咱们宇文家谁长得像皇帝?痴人说梦,命里没这个气数别连这点福气也给断了。” 宇文辰顿时气得笑出声来:“有你这么诅咒自己家的?我不听你这些糟心话,你且和我说白书先生呢?” 兰青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顿时蔫儿了:“秦钊在城门前侯着直接将人迎走了。” 宇文辰气得直颤抖:“你这个糊涂的,为父费了好大的劲才与白书先生有了交集,若能得他相助必定能如虎添翼,你这……” 兰青转身直接走了,她心中亦难过,如今与他近在咫尺,却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她对他已一无所知,连那一步都走不出去了。这一世她不愿就此错过,可是却不知道要如何才好。 这条鲜花遍开的小径,曾经是她吵闹着说不好看,父亲第二天就让人移植了漂亮的花来,一转眼已经开了十余年,如今再走这条路,熟悉中满是多年不见的陌生。才走至一半,就见丞相夫人带着宇文兰秀迎面而来,只消一眼便看得出两人才是出身大户的贵人,浑身上下都是难掩的好气度,举手投足间让她这种半路变凤凰的丑丫头自叹不如,父亲也是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不知是何缘故会喜欢上她那没什么好姿色的娘,她和哥哥都没像父亲生得甚是不好看,而宇文兰秀却是像极了父亲,怨不得这位丞相夫人向来瞧不上他们姐弟两,逮着机会就要奚落他们,如今几年不见,这般心思依旧未消,着实让她好笑。 “大姑娘怎么想着回来了?我当是外面的风景太好,大姑娘乐不思蜀了。” “外面风光确实美不胜收,若不是父亲要求,我还真是不愿回来。”她自然知道这位夫人的弱点在何处。母女两人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胚子,只是这美貌却不被父亲看在眼里,连宇文兰秀都不受父亲待见。 果然丞相夫人变了脸色:“你也别得意,回来又能怎么?旧情郎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容貌身段皆是上乘,你回来做什么呢?图惹不痛快罢了。瞧瞧这模样,可是不信?男人们都是重色相的,放着好模样的不要,谁会收留那相貌平平的呢?改日你可要去看看,路敬淳身边的那位姑娘可是与他登对的很。” 饶是宇文兰青心里有了思量,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阵钝痛,只是脸上还是一派镇定,笑得如沐春风:“夫人成日里想着人家的事做什么?莫不是阿秀也瞧上了人家?我倒没什么心思,不过能给妹妹一句话,他人倒是不错,只是你能过得了父亲那关?” 丞相夫人更是怒不可遏,她这意思分明是说自己女儿瞧得是她不要的人,那又何妨?横竖宇文兰青不能成的,自己非要给女儿办成,让宇文兰青心碎至死。强装坚强谁不会?宇文兰青怕什么?不就是怕路敬淳心里没她?两个人掐架,都能挑着彼此的痛处,明明知道谁都讨不了好,可就是看着对方黑了脸时心理畅快。 宇文兰秀垂着头看向旁处,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两人说的话与她无关,闲闲懒懒的,听不下去了才皱着眉头道:“母亲,你们说好了吗?若是没说好,我先去忙自己的事了。”说着就要走,丞相夫人也没心思同兰青吵,赶忙追着女儿离开了。 宇文兰青心中更是难过,兰秀尚且有个母亲真心为她,自己呢?心里有点想望却还要被父亲阻挠,她一直没有问过父亲为何看不得路敬淳,她知道肯定不是政见不合这么简单,可一直又问不出口。 一路低迷地回到自己院子里,院落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是看着有点冷清,屋里出来个人,依旧穿着青色的衣服忙忙碌碌,看到站在院外的小姐顿时红了眼眶。 第四十四章 “小姐走了后,夫人将院子里的丫头都打去了别处,还说往后你也不会回来住了。≧≥≧ 幸好你又回来了,我也心安了,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兰青摆摆手,缓不打量着院子里的景色,淡笑道:“随他们去,横竖也讨不了什么好。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没换过,还是自己家里待着亲切舒坦。” 绿柳也跟着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你要是走也带着我吧,伺候惯了你,我不想入伺候夫人那头的。” 兰青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不走了,以前是没脸回来,现在怕是那人也不在意了,所以我的顾及也成了多余。” 绿柳皱眉,踌躇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觉得路将军心里还是有小姐的,你假死那会儿他在府前站了大半天,去年他从关外回来又站了,我不信他会对你没心思。你们的情意我算是看在眼里的,路将军样样不差,比现在那些个好吃懒做仗势欺人的富家公子强多了,远的不说,少爷不就是个例子。” 兰青好笑地说:“我平时就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这么口没遮拦,编排我就算了,还去编排我哥哥,若被他给逮住了我可救不了你。” 绿柳俏皮地吐了吐舌,拉着她往屋里走:“这些日子在外面很辛劳吧,我去做些好的给你补补,瞧瞧这模样瘦的。” 兰青躺在自己的床上,淡黄色的帷幔投入眼底,心间一荡一荡,一缕即将熄灭的火焰在刹那间蹿升,又继续散出明亮光芒,心火不熄,她也当不过早的放弃才是。 时辰尚早,还不到用午食的时候,路敬淳又与他们说了几句便去了书房,方便他们姐弟两谈话。 两人坐在一处凉亭里,四周被碧绿湖水包围,不远处杨柳轻摆像个婀娜多姿的少女,轻盈秀美。 “路将军竟是比千军万马还难以把控,这般久看来阿姐并未有半点进展。” 疏影淡笑,悠悠问道:“方才你们再说什么事?” “宫里的那位小皇帝想使法子破了宇文辰给他定的牢笼罢了。阿姐说,这个忙我要不要帮?虽说仇怨因宇文辰而起,可若不是皇帝昏昧也不会受此一劫。” 疏影手执清茶望向远处,漂亮的脸上一片淡然:“为什么不帮?让他们先斗着,等到元气大伤时,这渔翁之利不收都不行。这种事咱们只需旁观便可,时机一到,自有人动作,想将皇帝拉下来的可不止宇文辰一个。” 白书皱眉想了想,依旧有几分不情愿:“那我得多要些银两才好。” 两人很快闭口不谈此事,正巧外面来报说宇文丞相想邀先生过府一叙,白书握着扇子,扇柄有节奏地敲打着手掌心,片刻后抬头看向来人,温和道:“你同来人说我要陪阿姐说话,不便前去,待有时间我自会去府上打搅。” 待人走远了他才沉声道:“我可没那等好度量,和仇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疏影也不管他:“难得来这里不如一起出去看看,小时候没机会看外面长得什么模样,现在没人会来管束我们,也可以肆意些了。” 明明是玩笑话,却听得白书一阵心酸,他小时候成日里想出去玩耍,却被母亲管束着不许,阿姐胆子大带他出去,才刚出府就被人给逮住,回去自是少不了一顿数落,阿姐还被他累得去祠堂罚跪,祖父出面才让两人松了口气。母亲直说两人就是被祖父惯的不成样子了,小时候由着他们,长大后可怎么好?现在他们都长大了,那些纵容或管束他们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失去才知道过去那点微博的记忆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弥足珍贵。 两人没有在路府用午食,反而是顺着孩子脾性,靠着那点点记忆走到江家旧宅,这么多年难得的是没有破败,府门前干净整洁,也许这里已经换了人住,可是在他们看来确实最为亲切熟悉。 紧闭的大门突然敞开,出来一个头花白的老者,见两人站在门前,疑惑道:“两位在这里做什么?江家已经有十几年没人驻足了。” “敢问老伯这府里可还有人在?” 老者低垂着的头抬起来,轻笑一声荒凉又惋惜:“哪来的人哟,早已经死好光了。当初江家太爷对我有恩,我无事便给他们扫扫庭院,清明时烧些纸钱,让他们在下面过得好些。我年岁也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成了,这大宅子今后看它的造化了,可惜了这么一家子人,都是模样顶顶好的,人又和气,哪知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天道不公啊。” 这条街上半天都不见人走动,当初来拜访祖父的学子何其多,果真是树倒猢狲散。疏影冲着老者笑了笑:“我们可能进去看看吗?我们不会乱动里面的东西。” 老者点头道:“无什么不可,去吧。” 走过门槛,不过几步儿时记忆源源不断的涌上心头,丫鬟小厮来来往往地在府中忙碌,她和母亲在花园中赏花,很快父亲抱着疏河过来,俊朗眉目间带着满足的笑,问她道:“是花好看还是你娘好看?”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母亲好看。” 母亲轻斥:“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能这般问孩子?”俏脸却是一片红晕。 父亲摘了朵开得最艳丽的花戴在母亲间,眼中温柔又多情,像是天地间最美的画,才子佳人,天地间最为般配的一对。美景如梦,风吹便散。 “阿姐,你还记得这里我们一块种了棵树,祖父帮我们浇水修剪,现在不见了,想必是枯死了吧?” 疏影叹了口气,径直去往江家祠堂,祠堂里供奉的祖先牌位一尘不染,想来是老伯天天擦拭的缘故。祖父,父母还有他们姐弟两的牌位字迹歪歪扭扭,着实不好看,老者从外面进来,尴尬笑道:“我识得几个字便写上了,他们也够凄苦了。” 第四十五章 多年游走在外,重回故里,心间满是酸涩还有淡淡地安定,好像这颗飘摇不停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生根芽的地方。 两人与老者说是江家故人之子女,受家中长辈之托来拜访落难友人,老者脸上笑意更深,让他们自己在府中游逛他回去给孙儿做吃食去了。 两人点了一柱香恭敬地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疏影神色动容,眼眶酸涩:“后辈疏影与疏河给江家列祖列宗告罪,我们姐弟两靠着祖上福泽才得以保全性命,又受高人收留如今也算有小成。江家受此大辱从不敢忘却,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那些昏庸奸逆之人付出代价。祖父莫要怪我们不听话,实是一天不消心头恨意,时时刻刻都心头难安。这一世所造的诸多苦楚事端皆由疏影承担,仇事一了,我到地下去偿还那些罪过,求祖宗们保佑疏河能安然无恙。” 白书急道:“阿姐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若是怕死便不会留在东篱阁,更加不会来东丹。阿姐,你我身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识破,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疏影瘦弱的脊背笔挺,闻言嘴角勾起抹浅笑:“我从没有想过要将我做的事情藏起来,当恶人又何妨?只是累及江家先祖,我心难安。我们出来时那些鬼祟之人可是清理了?” 白书点头道:“一个都不留,阿姐放心就是。” “我不想让外人知道我们是江家人,免得给宅子惹来不必要的祸事。” “那被路敬淳知晓,阿姐岂不是……” 疏影无奈地叹气:“早晚是要知道的,我会找机会同他说清楚,但愿他能体谅我的难处。”她知道两人所效力的国君不同,若没有一人妥协,势必要变成仇人……只怕再知道她是公子影时就一切都化为破碎。 这些事情细细说来全是伤痛,着实让人无法开心,两人将香插在香炉中又拜了拜才离开。前院是祖父们办正事的地方,她鲜少来,看着肃穆沉寂的几间宽敞屋子紧闭,只觉陌生的可怕。推开书房的门,进去里面已经积攒了诸多灰尘,很多书册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祖父仔细翻阅它们时的专注模样,白梳理的一丝不苟,他最爱穿藏青色的衣裳,收拾的妥妥帖帖,年轻时俊朗的气度犹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像是生了根一般稳稳地扎在上面,后面挂着一幅大气的山河图,因为只是祖父临摹的手笔不甚值钱所以没被朝廷抄走充公。 跨过月亮门,两人走在长廊中,旁边是碧绿的湖水,小时候疏影时常随母亲趴在护栏上看嬉闹的锦鲤,偶尔也会拿着饵食投喂,玩的忘了时间父亲就会无奈地笑着来寻…… “疏河……” 白书转头看向阿姐,疑惑道:“怎么了?” “我想哭,我想爹娘了。” 白书真的很少见阿姐在哭过,她像个男子一样不被轻易打倒,心狠起来像是抛弃了人情味,让他看得又痛又愁。这会儿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咬紧唇,眼泪哗啦啦和下雨似的不绝,眼眶里被泪水晕染起了薄雾,可怜又凄凉。 他难过却不能跟着哭,将哭的梨花带雨的泪人儿拥在怀中,一起缅怀那段快要记不起来的温馨。阿姐哭的像是变了天般,抽噎了许久才停下来。 于疏影来说这座院子里唯一能让她笑得也就是重新回到她的闺房,里面乱得一塌糊涂,凳子桌子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蜘蛛网挂在房里,想来老者顾着礼数未踏进后院。床上和紫色帷幔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泽,灰扑扑的,锦被还和那年冬时被抓走前一模一样,在梳妆镜前有个小笸箩放着好看的丝线还有缝制了一半的绣帕,歪歪扭扭的很是不好看。 “阿姐这手艺着实臭,怪不得我的衫子破了你只会让阿蝉帮我缝补。” 疏影轻笑一声:“当时娘就嫌弃我,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练好就被官差带走了。” 两人在江府里待了许久,出来时老者正带着孙儿在门口玩耍,见他们要走笑道:“江家的人若是知道有人来看他们肯定很高兴。” 疏影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阿伯,我们来过的事情不许和外人说起,明白了吗?” 老者讶异于一副大家小姐的女子竟会说这般阴狠的话,错愕后,点了点头。 走出江府,疏影回头将这座宽敞的宅子全部收入眼中,继而悠悠道:“我不想再听到他说话。” 白书顿了顿,还是应了。他虽是个男儿却也没办法像阿姐这么心狠,对一个帮助过他们家的人下此狠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老阁主独独欣赏她的原因罢。 后来那位老者因为生了一场病致使嗓子坏掉,自此再无法说话。 两人专走僻静之处,然后从小巷中转入繁华街道,重新出现在人群面前的两人谈笑正欢,在江府中的悲痛早已退去,他们皆是天生的表演者,丝毫不费力的将一切过往遮掩。 回到路府,迎面遇上老伯垂头丧气的,疏影忍不住问道:“老伯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眉头皱这般紧?” 老伯叹口气:“还不是那个痴傻的,明着说心里不想了,转身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你们不在他便没用午食。出了那等事,我如何能看他在受这等苦累?罢了,随他去吧,他心甘情愿不听劝,我也不管他,到时候有他好受。” 疏影知道老伯说的是负气话,心里是放不下的。当即笑道:“老伯别气,我再去劝劝他,我可不许我瞧上的人心心念念着旁人。” 老伯被她逗得笑:“你这丫头,随你去就是。要是真能让他忘了那个宇文兰青,我这心也算放下来了。” 白书看着老伯走远,转回头看着阿姐笑:“他心中依旧有那个人,阿姐这条路怕是难走的很,若是走不通你要怎么办?” 疏影看着那片碧蓝天空,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 第四十六章 疏影独自走在去往书房的小径上,白皙粉嫩的脸颊一片淡然,如水星眸中情潮奔涌,方才将话说的满,此时心里却是没有底气。 路敬淳心里念着宇文兰青,她便是去又能如何?明知道是给自己不痛快却还要眼巴巴地往上凑。 书房的窗户大敞,她靠在树旁看向里面那人,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出神。疏影这辈子的执拗都耗在路敬淳身上了,放下身上所有的傲气和脸面去缠着这个人,忍受着别人的目光,她打定主意走到一直走不动才放弃,无奈高山太过陡峭难以攀登。 犹豫了一会儿疏影才走过去,推开门一只脚迈进去就听他不耐烦地怒斥:“不是和你说过了不饿吗?端出去。” 疏影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下人能将你这位大将军气成这样,这是做什么呢?愁完了正事又开始想私事?” 突然她垂下头,外面的光洒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声音清幽听不出情愫:“你真的非她不可了吗?我都这样不顾一切的跟着你,你还是不愿意看我一眼吗?我本来想就这么跟在你身边,可是我突然现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耗下去了,你不信我更不愿意往前走一步,我就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你这般摧残。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是聚是散,你好好想想。” 他的唇瓣动了动,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你别急着回我,天黑了我在府外等你,听说京城的夜市很热闹,你陪我去看看。” 她转身出去的时候,突然停住:“你情深是好事,如果你是凉薄之人我想我也不会喜欢你。宇文辰处处压制你,你们一直站在对立面,如今更是剑拔弩张,你和宇文兰青能在一起多久?或许是我想的太远,我只是不想看你受累。在外面看多了生死别离,我从不相信你是别人说的杀人不眨眼的冷心人。我从……算了,不打扰你了。” 路敬淳皱着眉头看疏影走远了,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小玉佩。那是那年他从战场上负伤回来,兰青从家中悄悄跑出来照顾他时送的平安佩,带在身上这么多年她无病无痛,但愿也能保他平安不受伤。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她母亲在她出生时送与她的,她有多珍视这个玉佩他心里清楚的很。 与兰青分开这么多年,虽然心里知道她并没有死,可是他放弃了很多次与她相见的机会,至于为什么他从没有仔细想过。 有些东西他不愿正视,可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一味躲避并不代表这些事情会跟着抹去,宇文辰的阻拦,兰青心里的想法还有他的立场,注定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如果要在一起,这条路走得会很艰难。兰青放不下她的家,而他亦不能丢下宫中的皇帝不管,矛盾会时时刻刻的缠绕在身边,长此以往再深的感情都会产生分歧,彼此争吵不休。 突然的离开,又突然的出现,怎么会没有半点嫌隙?也许他是时候与她见一面了。手不由碰到桌下的包袱,拿出来双手覆盖在上面,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都没有打开,想起方丈的嘱咐,他又放回去,也罢迟些再看罢。 京城自古就是最为繁华富硕之地,天南海北但凡有能耐的都聚集在此处,便也成就了今时这副盛景---街头各种杂耍,大大小小的美味吃食,还有女儿家喜爱的小饰,小香囊等东西,琳琅满目,最吸睛的还是各种各样的花灯,虽然不是什么喜庆日子,却有着过节时的氛围。 疏影换了身沉色的衣衫,在银月下显得她肌肤似雪,两颗水莹莹的大眼睛浸着苍白的寒光。她的心此刻很是平静,双眼定定地看着那轮圆月,寓意着团圆,应该是好事大成的日子她却像在等待宣判。直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她才回头,脸上泛起淡笑:“我以为今夜会失望而归。” 他信步走到她身边,看着头上的明月:“你要我给你一句准话,时间漫长,浪费在我身上着实可惜,大千世界多少趣事,当放得开才好。” 饶是疏影做了千般万般准备也被他这番话逗笑了:“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这般认死理有什么好?换做旁人见着我这样的人早已喜不自胜,你……” 他转头看她,笑得云淡风轻,露出来的牙齿折射出幽幽银光:“你也知道得旁人才成。不是想要逛夜市吗?我便陪你走一走。” 街边铺子挂着的灯笼随风轻摇,远远看过去一排排的像是天上的星辰,煞是好看,就连黑夜都驱赶到一边。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和交谈声充斥于耳中。小户人家的日子过得很是悠闲自得,疏影定定地看着来往女子娇羞欢欣的模样,有情郎便是送一支廉价的小木簪子心里都像是吃了蜜枣般甜。 疏影不过是挽了个,头上无一样饰物,顺着女子们来的方向看过去,有个年轻男子正在那里摆摊,多是年轻女子们站在那里挑选,时而交头接耳说点什么,眼睛却是瞅着那男子,原来那人生得样貌颇好,让诸多女儿家见了心为之一动。 “我也想要,你去帮我选一支。” 路敬淳只笑却不动,被她推推搡搡到摊位前,男子看见他们笑道:“都是我与家中娘子做得,价格不贵样式新颖,小娘子瞧瞧看。” 疏影见摊子上铺了块素净的布,上面的饰品小心地摆放整齐,每一样无不透出摊主的用心。 她挑了一个挂着碧绿小圆珠子的钗,清雅朴素甚和她的心思,当即别到间,回头问他:“好看吗?” 这会儿虽有几许淡光,却还是朦朦胧胧,她就站在那里笑得巧笑嫣然,让他一时看得失神。直到摊主夸赞了一句他才回过神,笑了笑:“多少钱?你看着喜欢就好。” 疏影却因为他这句带着疏离的话,心头的那点愉悦淡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两人披着月光往前走,热闹已经消退,安静的氛围里有成双成对的男女走在一处,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好姿色的姑娘与俊朗的男子深受人们青睐。他们一路无话,走到桥边看着圆月倒映在河水中,细细看过去才能现水波轻漾,连月亮都跟着微动。 “你不是要出来逛夜市吗?怎么放着好玩的不看,跑到这种僻静地儿来?” 疏影心里火气正盛,听到这话抬起下巴瞪他:“陪着的人没什么诚意,看不到心里去,怪你扰我心情。”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话里透出来的疏离,这与拒绝有什么区别? 路敬淳被冤枉,无奈地笑了笑,转头间就看到桥下站了一个熟悉的人,依旧穿着她喜欢的颜色,素雅大方,安静地让人难以觉她。与他的双目相对,她脸上泛起浅浅弧度,笑得让他觉得像是回到最初那般,舒服又温暖。 疏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上的表情蓦地消失,平淡中透出些许冷意,感觉到他要往过走,伸出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迎上他紧皱的眉头,平静道:“不要去。” 明明是在求人,可是里面并没有一点该有的感情,像是不过是一声闲闲的招呼话儿。 路敬淳看着在银月下更显苍白的手,娇嫩柔软,指骨分明,抬起手从他胳膊上拉下来。 不过十余阶台阶,他却他们之间好像隔了千般远的距离,心上一片空白,直到站在她面前路敬淳的心海也没有泛起半丝波澜,这或许就是时间的力量,让他慢慢忘记当时的不可置信和撕心裂肺。 兰青有些紧张的十指紧扣,良久才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他,声线不稳:“敬淳,近来过得可还好?”看了一眼还待在原地的女子,眼睛不由低垂:“那位姑娘是?” 兰青从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路敬淳,面若寒冰,双眼如利刃般凶狠,很吓人却也让她难过。 “你还回来做什么?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你还回来做什么?” 疏影看他脊背笔直,健硕的身躯紧绷,她突然就想笑,不管多么冷厉的男人在感情面前依旧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这些话明知无用却还是抵不过堆积在心里酵已久的不快。他们之间,疏影注定走不进去。 兰青全部的勇气因为他这一句话而崩溃坍塌,底气不足的抬头,他浓眉冷目,凉薄的唇角紧抿,浑身上下散出寒气:“我……敬淳,我事先并不知情,我爹……我从没有离开你的念头,你应该明白。” 路敬淳轻笑一声:“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当初为什么要躲?” “我怕你恨我,我怕你不相信我。” 兰青看向他身后的女人,在朦胧的月下都不能遮掩她身上所有的美貌与神采,不得不承认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这样的女子,都是让人眼前一亮。可是她既然出现在他面前,便是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把这个男人抢到身边来。 “敬淳,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可以吗?” 疏影不想在看下去了,越过路敬淳就要离开,他出声拦住她的步伐:“站住,等会儿一块走。” 兰青不可置信,张张嘴还没有说什么,他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丞相大人知道你在这里吗?如今他想必更不想你我来往。兰青,你我注定要站在不同的立场。这几年,什么都变得淡了,包括你我之间的情意,我也另抱佳人,你也应当走出来去找寻适合你的人。” 兰青看着他和别的女人走远,不甘心地喊:“路敬淳!” 他怎么能变心?嫉妒就像一阵狂风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将全部的怒气都转在疏影身上,要不是她,敬淳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没有回头,就那么绝情的离开,任她哭红了眼睛。他们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明明之前心里想了很多的话,可在见面时却说不出来。她只是想告诉他,她可以不顾及任何人只要他们在一起。 疏影落后了他几步,他察觉到皱眉回头:“怎么了?” “你在拿我气她吗?” “随你所想。” 他们走得是来时的路,此时更是热闹,妙龄女子们手里提着好看的花灯,笑得娇俏美丽,看着穿着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如果她们江家未落得此种境地,她也该是如此欢快,或许可以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有个恩爱郎君,形影不离,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她走在他身后,心思远游,嘈杂的闹市突然想起一身大喊:“快让开。” 原来是马受了惊在街上横冲直撞,人们惊慌失措地躲开,路敬淳转身不经意转身看到她像是呆了一样在路正中,此刻所生的一切像是与她无关。疯马疾奔而来,眼看着就要撞上她,他赶忙将她拉到一边,怒斥:“不要命了?什么呆?” 对上他怒气灼灼的眼睛,她的眸子里突然大放光彩,顺势环上他的脖子,在一片慌乱中亲上他抿得紧紧的唇,不过一碰,心间像是有什么炸裂开来,让他措不及防地瞪大眼。东丹人最重礼仪,在外不过拉拉手已是过分,这般举动更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的指点,她放开他,笑得明媚:“为你,我可以受得住任何人的唾弃,你刚才明明动心了。你会紧张我,会担心我。路敬淳,我改变主意了,我不会如任何人的愿离开。” 路敬淳将她拉下来,看了眼旁边的人,低声道:“还不回去,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疏影才不管,跟在他身后笑意浓浓,待走到人少的地方,她拉着他的胳膊道:“做什么走那么快?可是觉得羞了?” 路敬淳甩开她,径直大步回了自己院子,秦钊等在那里有事要汇报,却见他气冲冲地进来:“这女子脸皮怎得这般厚?” 秦钊心中暗叹,将军脸上明明带着笑,比起以往面部表情丰富的多,只怕是自己入了迷还不知。 第四十八 宇文兰青一直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宽阔坚毅的背影再人群中时隐时现。直到看到他将那个女子拉到一边沉声训斥,她仿佛就像被定住了一般久久无法动弹。一阵惊慌混乱后,失控的马被制服,渐渐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这一次她看着他消失在人海中,被匆匆走过的行人撞了肩膀,痛意向各处流淌,她这才回过神来。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展露出让她嫉妒的担心与愤怒,她已经迟了吗?他的心里果然已经有了别人? 女人的决定宛若天气变幻无常,她一天的功夫从忐忑不安到信誓旦旦再到如霜打过,整个人再度变得低迷,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回府中,刚到院外就见父亲坐在石桌前品茶赏月,脸色依旧不好看。 “舍得回来了?在路敬淳那里碰了钉子,整个人变得不死不活,你觉得值当吗?这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你怎么这么不开窍?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是白书先生的亲姐姐,我们想要拉拢白书已然行不通。你尽快断了念头,才回来一日便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路敬淳非除掉不可?” 兰青本就委屈,此时更是泪流不止:“为什么你非要针对他?他到底是哪里惹得你不快?我实在想不出来他到底何处得罪过你。” 宇文辰双眼放出阴鹜寒光,冷冷地:“怎么没有得罪?他家上上下下都得罪与我,我怎么能让他好过?先前不慎让他成了漏网之鱼,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在我抑郁不得志时刁难我的人,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兰青尚不明白其中恩怨,瞪着父亲道:“如此也不值当你这般厌恶他,弄得像是生死仇人般。” 宇文辰咬牙道:“我差人取了他家数口人命,如此大仇,你们如何能在一起?我最疼你,怎么舍得你……若他知晓大恨还与你在一起,你要是有半点损伤,我如何向你娘交代?” 兰青脸颊上的泪珠成串落下来,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怎么会?我不信,你怎么能随便杀人?敬淳何其无辜,我与他惺惺相惜情投意合,你居然害他家人,以后我要怎么面对他?” 宇文辰站起身,脸上一片凉薄:“你们注定只能做仇人,你要是屡教不改别怪我拿法子来治你。我知道你们兄妹两个恨我对不住你们的母亲,如今我们宇文家不用在顾虑任何人,你在府里就是最尊贵的主子,不要多想做些你爱做的事情,如果碰到她们两个也就当没看到就是。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情爹都能顺着你。你要明白,自你生在宇文家所有的事情你都无法撇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回去好好掂量。” 绿柳待老爷离开才急急跑跑过来,看着像纸人般苍白的小姐焦急道:“这可是怎么了?老爷的话你听听就是了,不成咱就忘了那个人,可别这么作践自己,你就是伤了身子他也看不见呀!” 兰青靠在绿柳怀里,白皙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扣在掌心里划破了皮流出鲜红血液,声音悲凉又无力:“要早知道是今天这种局面我还回来做什么?倒不如漂泊在外一辈子,就此了却残生,便不用受他另抱佳人和这仇恨的苦楚。我爹将我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踩碎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的生死握在敬淳手里了。他要是知道了事情真相……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绿柳心里更心疼,抱着她拍了拍:“这种事也非你所愿,若是他因此怪罪到你头上,便也是个不值得的人。天晚了,先回去擦擦脸吃点东西吧。什么烦心事都放到明天在想,自己的身子重要。” 兰青抹掉眼泪,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是宇文家对不起他,他就是恨我也是应当。也许这就是报应,老天故意拿我的心来偿还他。绿柳,我不认命,哪怕就此死在他手上我也甘愿。情如水,一旦投入了就永不回头。回去吧。” 绿柳将她扶进屋里,命跟在旁边的小丫头出去打水,她径自去了小厨房将提前备好的粥和小菜端了进来,伺候小姐净脸用粥,叹口气:“我给你手上上点药,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个觉,明天好有力气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情。你也不要说什么丧气话,我虽是个做下人的可我们自小一块长大,说句越身份的话,我早把你当做妹妹来护着,我一心就想着你能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用过粥,兰青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又听她这一番话心上好过了很多,躺在床上任她用软布包扎,依旧苍白的脸上笑盈盈:“你别担心,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自有分寸。” 长夜漫漫,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总归还是难以踏实下来,下床打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凉得她忍不住打个寒颤,果真夜凉如水。 a 巫叙国上下一派欢喜,好几年未有什么喜事,自然准备的极为用心。宇文兰德瞅准空子举兵而下意图夺回辽源关,大军在天还未亮时出,悄无声息地靠近辽源关,以出其不意打巫叙一个措手不及。 他想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却不知对方不似他想象中痴傻,东丹大军所尝的好过失与巫叙来说又何尝不是经验之谈。 这一仗自是大败而归,宇文兰德想要开个好头的心思未成,反倒被路敬淳的旧部私下里嘲弄,一张脸面地铁道十万八千里。他落败逃回去时,被巫叙将士在后面嬉笑骂为落水狗。 青尧一大早从外面跑进来,对着正用早食的阿蝉笑道:“那宇文兰德也不看看自己是几斤几两还想学咱家公子,殊不知闹了个大笑话,公子离开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这院子里没他忙碌连花草看起来都没了精神。我天天不是吃就是睡,整个人都肥了好大一圈,实在是无聊。” 第四十九章 阿蝉又何尝不是无聊不已,天关被一帮别人家的下人监视着,浑身上下不得劲。﹤在别人眼里天天好吃好喝闲着不用动那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殊不知只能和青尧大眼瞪小眼的苦。 “幸好这几天没有皇子们登门,不然我怕是要疲于应付了。可还听到旁的什么趣事?” 青尧撇撇嘴:“哪来的什么趣事,市井中多的是些三长两短不入耳的乌糟事不听也罢。大皇子自那夫人去了后便待在府中闭门不出,就连皇上想见他一面都难。倒不得不说他的手段高明,生生让那冷巴巴的皇帝生出了愧疚之心,变着法的往大皇子府里送东西,可是急红了皇贵妃的眼。这还不算,底下的臣子们都揣摩明白了风向,天天有人在府外等着求见。人这顺风顺水的好运气来了,真是想挡都挡不住。这巫叙未来的天,怕是要换人来撑着了。” 阿蝉抿嘴笑话他:“你个混小子装什么深沉,还评判起人来了。别管他们,只要不再登咱们家的门就成。”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太平日子还没过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夜幕深深,星辰点缀了整片天,清净的小院里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身影,将昏昏欲睡的青尧惊醒,他走出外面看了眼,屋檐下的灯笼散出淡光照着来人,只见那人穿着锦缎华袍,一张俊脸被酒气熏得面红耳赤,分明是…… 青尧转身去找阿蝉,将翻墙之人是谁说出来,却见她笑得意味不明,感觉到脚步声越近,才开口:“青尧敢不敢去打他一顿?反正是他醉酒擅闯咱们家,就是理论起来也是咱们有礼,你敢不敢去?” 青尧冷哼一声,扬起下巴轻蔑道:“有何不敢?这等污秽之人敢缠着咱家公子,我早就忍不下去了。阿蝉姐,你且瞧好吧。” 阿蝉在青尧出去后将衣服穿好,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听到外面传来呼痛声和青尧气愤地咒骂才笑得不可自制。 青尧招招下狠手,正巧此时又起了风,风吹动灯笼将光变得模糊起来,更让人看不清模样。他半点啊客气恨恨道:“也不睁大眼看看这是哪里,军师府邸也是你这等醉汉能闯的?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混账……” “你才混账东西,吵醒我家公子你该当何罪?我家公子最讨厌别人扰他好眠。” 青尧心里记着扇了他六巴掌,在他腹部踹了几下,又踢了很多脚,这一会儿功夫下人们全都匆匆出来了,连“公子影”都衣衫不甚整齐、攒着眉头不悦的走出来,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听到声音恍若看到救星般,跌跌撞撞地往阿蝉身边去,通亮的火光下不知是谁惊叫一声:“三皇子?” “公子影”清醒了几分,细细一看,眼前人俊朗的脸上一片青肿,弓着身子捂着肚子的模样甚是狼狈,赶忙扶着他往客房走,对着站在一旁慌张委屈不已的青尧沉声道:“你这小子,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竟如此无法无天?先去请个大夫来,然后在门口站着,三皇子什么时候免了你的罪你才能动。” 青尧小声地委屈道:“公子,我就是大夫,刚才我没使多大力气涂点药就能好。” “公子影”瞪他一眼:“还不闭嘴,一边儿待着去。” 辰然挨了揍酒意也消散了些,听他这般说摆摆手,青尧很得公子影喜爱,因为自己受了罚,心里怕是要越不待见自己,忍痛开口:“无碍,是我自己之过,青尧也是为着你的安全,你留别凶他了,又不关他的事。” 青尧当即作揖:“小的多谢三皇子不计较,这就去取药。” 辰然确实是痛的厉害,只是能见他一面慰藉相思之苦心里便也舒坦多了,以往总是被他拒之门外又被母妃训斥,心中积攒了诸多怒气。抬眼见公子影面貌清秀俊雅,低眉垂目,薄薄的红唇透出诱人风情,他不禁看迷了眼。他确实是病了,他得了让母妃失望让众人耻笑的病,他也想寻个方子让自己变成正常人,不是没去找那些风情万种的女子无奈提不起半点兴致。 “阿影为何总不愿见我?我快成亲了,我有满肚子的话想和你说,你在我跟前坐坐好吗?” 阿蝉听他这话便知他的来意,面色变了变,笑道:“我让人到宫里去禀了,今夜就歇在我院子了罢,三皇子喝多了还是好好歇一歇,那些话明儿再说也不迟。” 阿蝉说着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来,给他盖好薄被就要离开,却不想才转身就被他拉住,心里冷静克制的那根弦堪堪欲断。 “这会儿借着酒劲我才敢说,我怕明天就失了勇气。这些话我今天一定要说出来,不然我怕我会后悔。”他手上使了很大的劲,紧紧扣着纤细的手腕,滑腻的皮肤让他心神一荡。 阿蝉面色不变,把手抽出来,往后走了几步坐下来,风从窗户里钻进来,烛火曳动,将她掩在一片迷蒙昏黄中:“三皇子有什么话不如捡重要的说,时候不早了,着实困的厉害。” 辰然痴迷地看着他,笑得腼腆:“阿影,你与我相好可成?只要你与我在一起,我诸事都听你的话,若我能得这江山便是拱手送给你我也甘愿。阿影,这世上万事都不及你重要,我待你的情意可比天上的明月昭昭。” 阿蝉心中虽呕,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我堂堂男儿,并无短袖之癖,着实对不住三皇子错爱。” 辰然虽然早知道会得此结果,心上还是难受的紧,很快又笑道:“我许你娶妻生子,这样可好?在我心中你依旧占据无上地位,人生漫漫,转瞬即逝,你我相扶持有何不好?” 他的声音里有自甘放弃尊贵生分的卑微与恳求,有些话一放开说,阿蝉虽然看不起他却也有几分同情他。 “明儿我差人将补品送到宫中,青尧不懂事还请皇子不要怪罪,时候不早了,你好好歇着。” 第五十章 这一夜注定难以入眠,身上的疼痛远远敌不过心头的落寞,他将身份与尊严舍弃换得的是无情拒绝,明知即将迎来的是母妃的震怒和众人背地里的耻笑,他依旧甘愿赌一把。 夜风凉凉,吹寒了他的心。 青尧一直等到阿蝉出来,待走到没人处才苦巴着脸:“阿蝉姐,要是公子在会这么做吗?他还未回来,咱们给他惹了乱子,要是被人捏住把柄可怎么好?这个三皇子真是个祸事精,全天下这么多美貌女子,他怎么就?” 阿蝉看着天上的云遮挡了月,眉头皱起,良久才叹息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事要生,可可是费尽心思都想不出哪里不对。”脑海里闪现出这些日子来所见所遇,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可她偏偏找不到那根让一切明朗的线头。 青尧见她也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气呼呼道:“要是因为这件事惹出什么乱子,我青尧一人承担,决不累及公子。” 阿蝉听罢忍不住笑比声来:“不过是件小事,瞧把你愁的。我若没把握就不会让你去做,我在小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思我最清楚。三皇子想来是真心的,他说只要愿意同他在一起,他可以允许咱们主子娶妻生子真是好笑不已。” 青尧沉思一阵:“这三皇子说来也是个有胆识的,这种不被世俗所接受的情意都敢这般高调,倒是个痴情种,只是可惜了。若他知道咱家公子是个女子,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情深?” 阿蝉撇撇嘴:“这世上艰难的人多了去,又不是他一个,生在皇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是他自己贪心不足,肖想些他不能想的东西。不过不得不说他倒是个眼光好的。” 阿蝉和疏影都没想到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防护罩出现了裂痕,那些外人不曾知晓的秘事尽收入奇然的耳中。没想到他不过是夜晚无聊四处游走散心,无意中生了怜悯之心赏了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一碗饭,谁知那老花子竟然一直跟他到侯府。他心头不快,沉声道:“我见你饿的无力,才赏你一碗饭吃,你不知感激反倒赖上我了不成?” 那老汉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恭敬道:“大皇子待我有一饭救命之恩,老汉又岂是那无赖,不过有几句话想与大皇子说,事关贵**师大人公子影,大皇子想必会很愿意听。” 奇然果然停下了脚步,对要驱赶老汉离开的护卫摆摆手,伸手示意老汉往府里去。吩咐下人带他去清洗,待他装扮整齐的出来才笑道:“老先生既然能知晓公子影遮掩许久的秘密,为何却过得这般落魄?” 老汉在奇然对面坐下来,摸着下巴叹道:“自古有谁能知情者安然活下去?更何况是那些身背惊天秘事之人?亏得我命大才从东篱阁的迫害下逃生出来,只得化作花子四处躲藏为生。大皇子心善救我一命,还请您收留我,给我个安享晚年的机会。” “你可是东篱阁的人?” “正是。凡是阁内之人都不得过问阁主身世,我便是无意中犯了此条禁制才落得这处境地。”见大皇子不解,他笑道:“这是阁内传了好几代的规矩,除了老阁主没人知道现任阁主的身世。他们姐弟真是命好,得了老阁主相救,亲自传授本事,又身居高位,眼红愤恨之人数不胜数。可是后来全部闭嘴安静下来,大皇子可知道为何?” 奇然心下虽好奇,俊脸上却不动声色,布满粗茧的指腹摩挲着冒着清雅香味的茶杯,漫不经心道:“为何?” “白书有个姐姐唤疏影,十四岁那年听到人们议论他们姐弟的来路不正,她当场拔剑将那些人全都刺死了。小小年纪就这般心狠手辣,还放话说若再让她听到,她照样不会手软。那个时候,我见老阁主以欣赏的眼光看她,心想她或许就是下一任阁主了,谁知道在阁中突然就只剩她弟弟一个人,也是近几年才听到有关于她的消息,没想到我的好奇差点将我自己害死。” 老汉脸上全堆满苦笑:“我贪杯一时迷糊误入了禁地,心想着反正进来了便将书架上的书册翻阅了个遍,原来巫叙的龙脉一直握在东篱阁手中,而那疏影便是巫叙国的军师公子影。” 奇然心头微微一动,想起公子影那瘦小的身躯,阴柔的面颊,当时只觉得他有点女气,从未想过他竟是女扮男装,嘴角抿起,轻声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我不会计较,若让旁人听了,怕是轻饶不了你。” 老汉摇头道:“公子影身边有个叫阿蝉的女子,大皇子可知?此女精通易容之术,更将公子影的脾气神韵掌握九分,此时在那府中的怕是个替身罢了。”他见大皇子并不惊讶,想来对一些事已经知晓,公子影在巫叙国深有影响力,若是这些皇子能得他相助,登大位自是有几分胜算,他将牵制公子影的办法告诉他,自是能得一世庇佑。 “老汉我听闻公子影对她的死对头路敬淳情根深种,大皇子不信差人去东丹查一查,看可否有个叫疏影的人在他身边。老汉只求个活路而已,如若欺瞒皇子叫我不得好死。” 奇然勾唇笑了笑:“天色已晚,老先生不妨先去休息,日后就在府中住下便是,明日我们再谈其他,可好?” 老汉的心此时才落进肚子里,拱手告辞,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将他们姐弟身上所有的秘密告诉大皇子换得更多的享受。 奇然在月下坐了许久,才唤人过来在下属耳边耳语一阵。待人走后他脸上流露出阵阵笑意:“公子影,我倒是小瞧了你,小小年纪就能下这般狠手,怪不得杀人不眨眼,屠城这种事……真不像个女子所为,当真有趣。” 除却权利争斗,如那老先生所言,公子影恋慕路敬淳,如果路敬淳知道她的身份,岂不是更有看头? 五十一章 疏影心中烦乱,夜深时才堪堪入睡,清晨醒来窗外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犹如碧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舒月正在屋檐下呆,听到里面传来声音赶忙推门进去,见人已经穿好了衣裳,笑道:“姑娘先洗把脸,外面下着雨,横竖哪里也去不了,倒不如看些话本子打打时间。” 丫头端了水进来候在一边等吩咐,疏影想起那个人心上烦乱,看不得跟前涌了这么多人,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去,由舒月给她挽,镜中人娇艳如花,是任谁见了都会心动不已的好颜色,只可惜痴恋之人不开窍。 舒月轻咬嘴唇,手指在滑如细缎的长中飞快穿梭,片刻后才开口:“以往下雨天,少爷但凡在府中便会去后院小筑品茶,姑娘若是看不进去书,不如去和少爷说说话儿。少爷想什么舒月虽然猜不透,可我瞧着他对姑娘并不如你想的那般无情。先前老夫人曾往他房中硬塞了个丫头进去,谁知还没待热乎就被他寒着脸给赶出来了,老夫人也是被气得哭笑不得,往后也不管他了。” 疏影点点头,想起在扶风郡时他差点掐死自己,若非她心中喜欢这个男人,不然对她不客气非得让他付出代价不可。 她这时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不管多么难过就是放不下,每一次在心里做好要放弃的决定,总是在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人时灰飞烟灭。她疯了似的满心满眼里全是他。有人说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可她就是这么没出息就是这么认死理,她就认定了这个男人。自她就算那年遇到他时,他耐心地陪在她身边逗她说话,问她饿不饿渴不渴,这是亲人离开之后唯一一个让她重新感受到温暖的人,所以路敬淳是她江疏影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心结。 连早食都用不到心里去,想起弟弟疏影回头问舒月:“我弟弟可是起了?” “白书公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咱们府里的雨景太过小气没什么看头,不如郊外的景致让人赏心悦目。”舒月见她没什么胃口,示意小丫头将吃食撤下去,她拉着疏影往外面后院走。撑着油纸伞走在雨雾朦胧的天幕里,身边大树花儿摇摆,出窸窸窣窣地声音。 两人站在外面,见他定定地站在窗前看着阴沉的天不知在想什么。舒月身子往前倾,疑惑道:“姑娘怎得不走了?” 疏影未答,眼前的路敬淳面目柔和,唇角漾出淡笑,穿着一袭白衣,站在那里莫名的成了一道风景。她正要上前,只见秦钊急急冒雨而来,直接推门进去,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先是攒眉像是极为难,继而又叹了口气冲着秦钊点了点头。 两人尚且举棋不定怕扰看他办正事,只是在看清来人时,疏影不由得握紧拳头,冷哼一声。路敬淳当真是情深的很,在她眼里却是将口是心非表现得淋漓尽致。 雨水顺着伞流下来,来人穿着青色绣花长裙,地上的雨水打湿了她精致好看的绣花鞋,宇文兰青也是个执着之人,想来是存了不唤他回头不罢休的心思。 “看来将军有贵客,你我不便前去打扰。” 舒月看了眼里面,心上亦有几分担忧,老夫人不喜宇文家,少爷难道会违背老夫人的意思,执意? 疏影转身要走却被舒月拉了一把,转头看过去竟见老伯一脸怒意地赶来,半点仆人应有的恭敬都无。 路敬淳也不过才问了宇文兰青一句:“你来做什么?”老伯便冲了进来,让他有几分讶然。 “你我在青国时我同你说的话可是忘了?我虽是个做奴才的,我的话你是听不得了吧?” 路敬淳看了一眼宇文兰青,见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抬头看老伯,失笑道:“老伯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些话,我从来都是将你当做长辈来尊敬的,你说的话我从不敢忘。” 老伯白眉微挑,苍老的面颊因为动怒而抖动:“既然记得,让她离开路家,路家不欢迎她,往后也不许你们来往。宇文小姐请吧?” 如果以前兰青势必要替自己说些好话,可是知道那些事之后,心底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顷刻间开始瓦解,她是明白人所以当下便知道老伯是知情人,张张嘴想说什么,可对上那张如寒铁般冷厉的脸,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大骗子,明明做了对不起路敬淳的事情还恬不知耻地纠缠他。 老伯对她磨磨蹭蹭地样子很不满,心里积攒的诸多怒气终于可以出来。以前得了路老夫人的嘱咐,不想让少爷将大好年华都浪费在报仇上,他一直在忍耐,看着他和宇文兰青情意渐深,想阻止却无法开口,直到回来时见到少爷手中的那个包袱才松了口气,看来老夫人已经想通了,既然注定无法躲过宇文家的迫害,倒不如撕破脸撞个鱼死网破。 “还不走?站在这里做什么?麻利点儿,不然别怪我拿棍子将你这丞相府的小姐赶出去。” 路敬淳舒展的眉再度皱起来,老伯向来慈祥好说话,一把年纪乐呵地跟个孩子似的,今儿怎会这么……其中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吗? 兰青有些委屈地看向路敬淳,老伯见此更是怒火中烧,拿起旁边的画筒作势就要打下来:“我一把年纪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虽说你是主子的身份我个做奴才的理应对你客气几分,可惜你们宇文家的德行老汉我实在看不上眼,这种坏事做尽,脸皮城墙还厚的人,麻烦以后离我们家远些。若是看不过去,你大可告诉你的丞相父亲,我老头子洗干净脖子等你们来。” 兰青急得面红耳赤,连连摇头:“老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 “走!”有谁能知道他带着小少爷从宇文家的毒手下逃出来时的艰难?他拿了这辈子来护小主子安全,宇文家的人别想在靠近一步! 第五十二章 宇文兰青受了这么难看的脸色也不好厚颜待在这里,她本想同他坦白一切,谁知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老伯这么没头没脸的好一顿赶,深深看了一眼路敬淳无奈地转身离开。 路敬淳看着她的背影越消瘦,心中不忍,想开口叫住她,却被老伯给拉住。老伯火气才消下去一点,见他没出息地软下来,更不管外面那人听不听得见,怒道:“有些事儿我不想这个时候告诉你,你现在心上也难过,不过早晚你是会知道的。我只和你说一句你不能和宇文兰青在一起,不然你愧对各位列祖列宗。我这奴才就胆大管一管你的事,我明白你不是非得要那些名门高第家的小姐,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不趁着这会儿将事情办一办?疏影那姑娘好相处又活泼开朗,身份也配得上你,最难得的是就这么********的跟着你。这世间女子哪个不要脸面?就说她宇文兰青,往日里与你见面不也是躲着人?不也是怕人们闲言碎语?” 路敬淳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兰青与他来说犹如那抹日渐消散的青烟,只不过是被过往种种提醒让他不能忘怀,以前或许还有相守一生一世的可能,如今他们之间的立场早已不同,他不能让宇文辰站在最高处,而她早已经是宇文氏党羽口中的公主。 “我看也不过如此。我知道你向来懂分寸,可不要一时意气用事而错失了好姻缘。” 路敬淳叹了口气,与那双布满沧桑又焦灼的眼眸相碰,他还能说什么呢?向来老伯说的都是母亲的意思,他做不出忤逆的混账事来,良久才给了老伯一个可以放心的回答:“我会考虑,她与我的缘分也走到了头,往后再不会有任何牵扯。老伯往后也不必再为此事忧心,回去歇着罢。” 老伯听了他的话眉目舒展,满意地点头:“成,你想的明白就成。” 兰青并没有直接出府而是站在雨下听他们说话,雨声虽大却掩盖不住屋里的声音,听到路敬淳那句缘分到了头,霎时泪如雨下,视线模糊起来,这只手连伞都握不住任其垂在脚旁,大雨浇了她一身。怎么能这样?她是鼓足多大的勇气才敢来找他?如今,她的一片情彻底成为了笑话。 疏影和舒月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宇文兰青一脸绝望的从身边走过,舒月本想拉着疏影往少爷屋里去,哪知道那宇文小姐却停了步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也别就此得意,只要他心里有我一分你就别想在他身边得以安稳。我不会放弃,更不会让你有半点机会与他在一起。” 疏影柳眉清扬,浑身上下透出淡然优雅气质,窈窕身姿在雨中更显清丽:“我就在这里等着宇文小姐将我驱逐出去,不过你倒是得了宇文丞相的真传,对别人紧追不舍,不知将来会不会也要追杀与我?生死仇恨,除非死不然怎么化解得开?该愁得是宇文小姐。” 疏影往前看了一眼,他垂着头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就没了进去的心思,不咸不淡地继续道:“我想回去了,舒月我们走吧。” 日后她有很长的时间陪在路敬淳身边,无需急于这一时。宇文兰青的脸越白,特别是疏影经过身边时那句:“杀裴家数口人命的仇,谁能装聋作哑?他不知道所以能接受你,如果知道了呢?我不信路敬淳有这么大度和仇人的女儿在一起,所以你拿什么来和我比?其实你错了,应该是我再也不会给你机会和他在一起,我与他相识比你早的多,你占着我的人还来警告我,天大的笑话。” 舒月因为姑娘说要同宇文小姐说会儿话,她便走远了些,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宇文小姐脸色很不好看,最后两只水眸里淡淡的光也熄灭。这种天气里哭泣的女子让人看着觉得可怜,只是她自进府就被教习规矩的嬷嬷告知这辈子她的心只能向着主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让她们动一点心思。 宇文兰青平日里并不擅言辞,如今也是气急攻心才说出这么不管不顾的话来,就像上次在桥下看到她和路敬淳站在一起也生了想吓唬她让她退却的心,可是自己的良心过不去,伤及无辜这种事宇文兰青做不出来。那时不会,此时更不会。为何自己竟被她的话堵的哑口无言?自己有所顾忌和有所对不住,这种煩思对自己来说无疑是致命之击。 疏影对宇文兰青惨然委屈的模样并没有放在心里,果然是被保护的太好才这么不堪一击。有谁能比得过自己心硬? 才走到自己住的院子就见白书站在屋檐下看成线的雨珠子掉落,待她走过去,他转过头笑:“阿姐来东丹的这段日子过得很不顺遂,路敬淳这条大鱼你怕是吞不下去,巫叙那边也是时候回去了。我方才收到书信,青尧将夜探阿姐香闺的三皇子给打了一顿,只怕宫里那位皇妃怕是不会罢休。” 疏影也是一肚子火气,听罢冷笑一声:“打的好!我向来最烦他,倒不如将我是女子这身份散了出去,免得他总是追着我不放。你何时离开?疏河,我话说的虽响,心中却也不知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胡闹了,若是到头来空梦一场我该如何是好?前些时候一个和尚便是这么对我说的,镜花水月。” “阿姐,你活得太累了。不要将自己绷的太紧,想做什么就去做,有弟弟在,一切阻碍都会拼尽全力帮你扫清。” 疏影笑着摇头,与他并肩而站:“我不需要你出面,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卷入这些事情中来,这些苦痛都由我来背负就好,也许来东丹是我的奢望。我心里也已经有了打算,再过段时间要是没有结果,我就回去,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去糟蹋。” “阿姐,你这样,我真的好生难过。” 第五十三章 一直到天黑雨依旧急切地敲打着门窗,扰得人不得安宁。 在这纷乱的夜中路敬淳,彻夜未眠。耳边总是回荡着老伯一脸痛心的话,如果母亲还活着也会因为他没有成亲而念吧?全京城里高门大户早已沦为宇文家的同党,官小势微的也不敢与他走得近,生怕宇文家坐拥天下时被寻仇报复。与他来说身份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是乡野小女子只要识大体便成。话虽如此,可情却不由己,并不是只要是个女人就能让他记在心里的。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那个人,自扶风郡相识至今已过了数月,她无疑是个聪明人,懂得讨好他身边的人为她说话,对他可算得上掏心掏肺。 一如她所言,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这般不顾一切地跟在他身后惹人说闲话?他的一次次冷言相对,她不过是笑着摇头,以至于让他觉得这个女子真是已练就了刀剑不入的本事,可他却忘了在担心兰青会不会难过的时候,这个女子会不会也躲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 书中都说女儿玲珑心多情易伤,当小心呵护才是,而他却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不知道多久,他会把疏影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所有感情耗尽。 他是不是要考虑这个执着的女子?在去往鸣沙山时那股不输男儿的气势,多少苦痛都咬牙坚持下来,从她娇柔美艳的样貌来看,有谁能想到她这般厉害?匆匆雨声勾起了她生病烧时的情景,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时他已心动。 这一夜雨声像是下在他心里,将重重迷雾拨开,让他在刹那间看清眼前一切。 夏日的雨下起来会没完没了,天亮了又暗了,路敬淳和疏影都待在房间里,厨房送去的饭菜也未用了多少。舒月本想劝两句,看姑娘心不在焉地样子,话到了嘴边也咽了下去。情字难解,也不是依她之力就能解的开的。 疏影想起前天弟弟坚定的负气话,嘴角忍不住勾起来,什么“路敬淳若是不从阿姐,我便不会帮他。”孩子气的话,却让她生出了退步的心思来。她当初太过任性和自负,以为轻易就能虏获他的心,谁知这么久却是处处碰壁,还让白书也跟着费心。她是糊涂了,若是一步走错累及白书……后果是什么她不敢想。东篱阁太过冷寂而孤单,她不愿意让白书在那样的地方熬过几十个年头。 许是心里的打算已经定下来,再用饭时也有了胃口,便是不喜爱的菜也吃了几口。 舒月瞧着,眉头紧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姑娘倒是好了,只是少爷却还是那副样子,听说下人送进去的饭菜又原样给端出来了。可真是愁人。” 疏影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不咸不淡道:“路将军是心病所累,若想早日好起来不如将那兰青姑娘请来为将军治上一治兴许就好了。” 舒月却是急了,怎么今儿姑娘态度变得这么冷淡,在一旁笑道:“姑娘这话说的,若是给老伯听到怕是又要急了。” 疏影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用饭,冷风带着雨的味道从窗户钻进来,清新又让人舒坦。 用过饭后就着烛光看了会儿话本子,不知为何看不进去,便早早地洗过脸进了被子。堪堪入睡时,只听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阵浓郁的酒味随之而来。她向来浅眠,常年养成的警惕,让她忍不住呵斥出声:“谁?” 来人被她的声音惊了一下,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不小心碰到了凳子整个人都被绊倒在地,疏影利落地翻身下地,用火折子点燃蜡烛,明亮的烛光照亮了整间屋子,看着依旧躺在地下的人,眉目间清冷一片:“将军这是做什么?酒疯也找错地方了吧?” 路敬淳方才不小心喝酒喝的猛了,一时收不住,许是心里想着醉一场,便真的醉了。他的头晕乎乎地,只是心里有道声音告诉他应该来找她。 她穿着月白色里衣,一头及腰的长垂落,泛黄的烛光为她渡上了一层迷蒙光晕,显得模糊而遥远。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向她伸出手,含糊地开口:“拉……拉我起来……” 她不为所动,双手环臂,冷冷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他轻笑一声,姿势不甚好看的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她身边,好看的桃花眼里露出疑惑:“你真的愿意待在我身边?一辈子吗?” 疏影心里一顿,是啊,就算他愿意接受自己,能陪在他身边一辈子吗?她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听他说:“我许是个混账,当初与兰青说这一生若能在一起便相互扶持一辈子。谁知这一辈子还未完,便生了这等变数。就是老伯不说,我与宇文辰之间的恩怨也不可能化解。而最重要的是……” 路敬淳虽然喝了酒,可是他两只深邃黑亮的眼眸像头盯着猎物的狼般,紧紧地不放弃,让疏影有些招架不住:“我以往不承认,我的心已变。” 疏影被他的这句话惊得久久未能回神,这个时候,她身上所背负的一切都全数消失,唇瓣微张,以为自己听错了。 路敬淳何时与人说过这般羞人的话,被她这么看着,不禁恼了起来:“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疏影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她有点想哭,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本已经打算放弃,谁知道会听到他这样的话。 他抬眸见她依旧是那副样子,胸中蹿升起一阵火气,又走近了她几步,大掌落在她脑后,向她那张泛着盈亮光泽的红唇亲了上去。不过是想让她回神,谁知他却被这种柔软滑嫩的触感给蛊惑,不知不觉的索求更多,像个行走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终于得到一碗救命的水,恨不得一口将她全吞下去才好。 疏影伸手将他推远,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泛着水汽又勾人的眸子依旧紧紧地盯着她。 第五十四章 外面的雨声冲破了一室寂静,他费力地撑着桌子坐下来,酒意窜起来在头脑中四散开来,整个人变得更加昏沉。≥ 烛火随着钻进来的风摇摆,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就在路敬淳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疏影出一声冷笑,娇柔婉转的声音听着舒服,却也直戳人心:“那日逛夜市我曾问你可是拿我做挡剑的,如今我再问你,依旧是这话,你想好再开口。我虽说中意于你,却也不是没个底线,只要你招手便来挥手就走的。” 路敬淳脑子模糊,将她的话来回在口中念了几次才开口:“我怎会将你当做挡箭牌,负你情意着实有是有太多事所扰,今日……” 疏影展颜一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今日也不过是被老伯一番话所迫,身边无中意之人,又怕被心中牵挂你的人担忧这才看中我,是也不是?路敬淳你太过分了,欺负人也不是你这样的。” 路敬淳抬起迷醉的黑眸看她,他是魔怔了不成?为何会觉得生气的她竟如雨中绽放的娇花动人。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才让他变得这么不像自己,更让他觉得自己分外狼狈。他盯着来回晃动的火烛轻声道:“我从未想过欺负你,当初不过是觉得你这般有胆识有样貌的女儿家喜欢何人不好,我处境尴尬,又有旧事缠身,让你耗费年华苦等却不能许你半点可能,我又何故做那坏人。” “你前天还一副难舍模样,今儿怎么改了注意,我心眼不大,怕一时痛快答应了你过后心里又要添堵,索性不如问清楚,免得往后时时在这事上找彼此的不痛快。”她果真是个没出息的,在他面前,她身上的傲骨尽数抛在脑后,只是一个心怀忐忑又有些快活的小女子罢了。 他用力地睁大眼睛才将她整个人清晰地收入眼底,剪水秋眸泛出熠熠光辉,那抹光一下子照进他的心里,将盘踞在他心底多年的阴云给吹散。他,真的变了! “那天背你下山时你说我不知道你有多难,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大抵是被你那股不怕死的狠劲儿给触动了,渐渐地越移不开眼。我一直羞于承认,自己早已经被你吸引的事实。从今儿起我不会让你再受这种委屈,我会拿一颗真心来对你,这样你可能相信我?” 他站起来重新站在她身边,这次没敢再动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灯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楚,女子馨香扑鼻而来,撩拨着心也跟着荡漾。 “那宇文兰青你可舍得?这么多年追着人不放。”她一脸醋意,突然又变得消沉起来:“路敬淳,你不会知道,我站在你身后已经很多年了。我时常站在远处看你与她欢声笑语,可你看不到我,明明我比她认识你还要早。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我被师傅责骂都未曾哭过,而你……” 他心上一动,看着她认真地说:“往事如过眼云烟,我放不下不过是想知道为什么罢了。死去的人突然出现……你可知为何兰青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他勾唇一笑:“我最恨人欺瞒与我。” 疏影身子不由一颤,她的身份已然该是弥天大谎,若被他知道……她所能想到的只有两人自此再无交汇的可能,一生敌对与厮杀,他有他的君,而她有她的仇。这一点温柔对她来说已是难得,退一步想曾经拥有过也是好的。 “如果……” 她还未说出口,他却突然像个小孩子似的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就要出去,却被她抽手时带的踉跄又差点摔倒。转身走到床前穿上外衣,一头长用白色带束起,走在他身后笑得明媚:“你要带我去哪里?” 此时的她少了女子的温婉,多了几分英气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这时脑中一片混沌,能急得的也不过是带她去见路家人。最后他都没能想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外面的雨下得依旧不小,疏影并不急,在门后面拿了油纸伞以防不时之需。她着实想不明白有什么地方白天不能去,非得要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在府里转悠。 穿过一条长满爬山虎的长廊,一排排灯笼照亮了去路,昏黄的光倒映在湖面上让人清晰地看到雨落下来时泛起的涟漪。此时不觉半点惬意,反倒觉得一片森然可怖,饶是疏影心里也有几分七上八下,跟在他身后小声问:“明儿再去可成?天色这么晚,连路都看不清。” 确实看不清路了,路敬淳带着她走过好多道让人眼花的月亮门,到了一处散出柔光的小院子里,就着光能看清院子里杂乱无比,想来是弃置已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钊从里面走出来,冲疏影点了点头道:“随我来。” 房间里床下有道暗门,和外面的天色一样漆黑一片,疏影在醉醺醺的路敬淳的搀扶下才下去,原来是一处地道,看样子很少有人知道,应该是路家在遇到难事时的安身躲祸之地。走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才走看到出口,亏得她带了伞,撑起来雨水砸在上面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路敬淳正要往前走,突然被疏影拉住了衣袖,借着秦钊手里的火把看她欲言又止:“你向来是小心谨慎的人,你把这么重要的地方让我知道,不怕……” 他却笑得坦然,无所谓道:“这便是我给你的诚意,路家这么多年所有的底子都在这里了,不知这些能否让你相信我?” 继续往前走,穿过一处隐秘的山洞,展露在眼前的是一处气派的庄子,只是在这种天气下显得更加陈丽琴宛如鬼庄。 看管这座庄子的是个身形佝偻的老翁,头白,许是早就得了吩咐,待看到他们时,笑出来:“老奴在屋里备了姜汤,小主子进去用些祛祛寒气。” 方才还一片黑暗的庄子,眨眼间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第五十五章 路敬淳并没有带她往屋里去,而是走过正中那道紧闭的门,雕花讲究又繁复透出大气与肃穆,让人心上也跟着沉重起来,越走近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这条路着实长了些,夜风夹着雨珠从走廊两侧打到他们身上。 路家的祠堂在路府中显得尤为朴素,而这里却富贵奢华,想来是家财不愿外露。东丹前几位皇帝最看不得臣子富贵,以至于那些权贵只得将钱财尽数藏起来,直到先帝才松了些许,臣子才敢大肆翻修府邸,一天比一天奢华。 秦钊等在外面,待两人进去将门关上,垂着眼帘候在外面。将军已经快一年没来过了,没想到再来会是这般,见过路家祖宗便是路家的媳妇了。虽然东篱阁与她并无直接关系,却因为那层关系也将路家推上风口浪尖。宇文辰此时怕是已经在想别的办法了,小皇帝虽然举步维艰,身后却还有不少能让他苟延残喘的势力,宇文辰想要夺权也得不了好,还在边关的众位将士可不是宇文兰德能指使动的。 疏影站在门口看他恭敬地给路家祖先上香,烛光曳动,他的影子被拉长也跟着摇晃。恍若无人般他跪坐在蒲团上细数一年光景,更将自己大意失辽源关之事告知祖上,直说自己坏了路家的名声,每字每句中都满是愧疚与自责。他嘴上说不在意,心中何尝真能放下?他们各为其主,在分胜负的时候什么都不能顾及,她看着他这样虽然难过,却不悔当初的决定。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才记起她,回头招呼她过来,盈盈笑道:“进了我路家祠堂便是我路家的人了,家谱上等你我成亲就会录上你的名字。我今儿来就是和路家祖宗说一声,往后你就是我路家的女主人。如此你该是信了吧?” 疏影反倒成了那个不确定的人,她心中的顾虑并不比他少,这个诱惑太大,纵使是飞蛾扑火她也想要去试,却还是迟疑地问:“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他挑眉反问:“你不愿意了?” 她摇摇头,笑道:“怎么会不愿意……做梦都想。”如果她是寻常人家的小姐该有多好?与他门当户对,不必烦忧,只要一心做个贤妻良母就好。这样的小日子是她这一辈子的执念,就连片刻拥有她也会去感受。 他牵着她的手看着那一个个摆放整齐的排位,叹息道:“我们路家自先祖就喜欢舞枪弄剑,沙场征战从不惧,就是靠着这股对自己对别人狠的劲儿才打下这处基业,后来路家后人但凡是男儿都去从军,战死无数。我自小得祖父亲自教导,深知长大后要为国征战为家族添光,这条命不是路家的而是属于朝廷。往后有了牵挂,倒不能像以往那般事事不顾了。” 疏影对他脸上洋溢的自豪却是一阵心酸,这个地方总归不是他真正的家,若他知道真相,或许是会伤心吧?路家唯一的嫡孙小小年纪便夭折了,而路夫人子嗣艰难,亲儿子死去对她来说更是天大的打击,竟是病了起来。许是上天怜惜让她在路上遇到带着尚且懵懂无知的裴家小公子逃命的老伯,她帮着他们躲过了追杀,得知他们无处可去,瞧着孩子可怜顿时起了将小公子收养在身边的念头。路家老爷子瞧着这孩子机灵,便做主留在身边,当亲孙子养,听起老伯说宇文辰心狠报复也不过是轻笑一声:“我路家自东丹国建国起便为朝廷效力,功劳苦劳就连皇上都敬路家三分,他宇文辰有胆子便来,老夫在此静候。” 两人得了路家的庇护,自此在这世上消失,多年以后才被宇文辰现。 路敬淳见她心不在焉地不知道想什么,轻轻推了她一下:“什么愣?好歹是我路家未过门的媳妇,先给祖宗们磕个头,往后我们再来正式见礼。” 疏影听话地伏地拜了拜,回头见他眸子一片清明,唇角微扬,伸手将她扶起来:“天色也不早了,怪我乱你好眠。白书先生那里后天我亲自同他去说,今儿便在这里住下吧,明天我带你山上摘果子去。” 有谁能想到在繁华城中的路府居然会有一条路通往城郊山上,幽静人家,无人识得。 他身上的酒气依旧刺鼻,只是就着光看起来清醒了几分,她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温柔的对她笑,恍若是梦般不真实。 在雨幕中有人静静的来了又走,那人赶回巫叙将所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在院子里开垦园子的大皇子,也不知他何时对养花生了兴趣,只见他换了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衫,将袖子挽起,蹲在那里一下一下除地里的杂草,他未抬头,只是幽幽问道:“吩咐你的事情可办妥了?” “大皇子都办妥了。跟在路敬淳身边的女子确实是军事大人无疑,虽换了女儿家装扮,可神态举止都与公子影并无不同。” 奇然的手顿了顿,良久勾起一抹笑,似是自然自语般:“说起来许久未见老师,我倒是有几分想她了。三皇子大婚还有多久?” “半月有余,那日从军师府中回去听闻被贵妃娘娘好一顿数落,因顾虑他身上才未惩戒,这一次三皇子颜面已经丢尽了。” 奇然笑得欢畅:“那个不成气候的东西,老师怎么会看得上他。听说老师和宇文家的小姐抢男人?你再去一趟,将老师是巫叙公子影的消息透露给她,女子之间最擅长的便是嫉妒耍狠,切不可露了身份。” 那人应了声便匆匆离开。骄阳灼灼,待久了额上满是汗水,也不知他这般做是对也不对。听闻她喜欢白菊,待她回来他要好好请教下才成。公子影是女子已让他意外,心狠手辣又计谋良多真是让他刮目相看,这个女子真是好生有趣。 他忙碌了许久才回房换了身衣服,日头西斜,难得今儿心情好,正好入宫去给皇上请安顺便探望一番受伤的三弟。 第五十六章 入宫前奇然特地换了一身玄色衣袍,一张俊颜攒了眉头,深邃黑眸散出浓浓伤怀,瞧着便知是还未从妻子离世中抽身出来。 ≥≦ 马车哒哒声在热闹的集市中被隐去,小摊贩叫卖声渐渐远去,再往前便是不掀起帘子看也知道是到了宫门前。巡逻士兵见是大皇子府的马车躬身行了一礼便放行,奇然没有放下纱帘而是认真打量着宫中的每一处,这世间自诩英雄的人无数皆想住进这座奢华宫城,更遑论他们这些自小在其中长大的皇子们? 皇上听他进宫来,早早就差了睿德在外候着。睿德抬头瞧了眼即将落下的红日,再望向前面时只见那人慢慢走过来,他赶忙快步迎上去,笑道:“奴才的小主子这些时日可还好?夫人去了,您也不能累着自个儿,地下的夫人若是知道了会伤心。” 奇然低低笑了声,却开口问旁得话:“父皇近来可好?是我做儿子的不孝,国事繁忙还得顾着我的事,我心难安。” 睿德知道小主子不爱听,咧嘴笑了笑,也不提了,听他这话更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难为小主子惦记,皇上近来过得着实不好,政务繁多不说,三皇子已经是要做新郎的人了,谁曾想他会喝多了胡闹,被军师大人差人给抬了回来。奴才前日儿跟着皇上去看了眼,诶哟,那青尧不愧是和军师在沙场上行走的,下手可真是没轻重,好端端的一个俊俏儿郎竟被打成那样。送回来就和傻了一样,连话都不说,躺在床上呆,急得贵妃娘娘又是心疼又是骂。这个三皇子也是脾气犟的,皇宫里传成啥样了都不在乎。这个傻小子只当自己喜好男风,听他身边的小太监说,刚现的时候还躲在被子里哭呢,殊不知这位军师大人却是个女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捂嘴笑。 奇然拖长声音唤了睿德的名字,冷冷地:“为何欺瞒与我?睿德,莫不是你嫌我这个主子没什么本事?” 饶是睿德也被这道冷音敲打的额上直冒冷汗,赔笑道:“不敢不敢,奴才本来想告知小主子,可又怕小主子沉不住气所以就……如此便耽搁了。这是奴才无意中听皇上说起的,皇上还说……” 奇然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淡声道:“说。” “皇上说了,像军师这样有勇有谋的女子一定要留在巫叙,不然只能杀掉,不过取了性命未免可惜,配了皇家儿郎才是好事一桩。所以巫叙国将来是哪位皇子,要看他能不能将这位军师大人娶到手。奴才听说小主子拜了她做老师?这一招让奴才忍不住拍手叫好。” 奇然心间微动,竟不知其中竟有这般多的事。原来父皇已经将有关于公子影的事情遮掩了下去,除却借她之手能得天下,更多的是对这个女子心生好奇,为何会在巫叙?为何独独恋慕那路敬淳?他们明明是生死对头……过不了多久,她也应该回来了,那点小打小闹的情意在真相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再加上宇文兰青…… 他只用在府中等老师回来就成。 进殿内前奇然冲睿德摆摆手,他们父子相见还得奴才通传未免太过冷情,径自走进去,只见那个黑中夹杂着银丝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明黄色龙袍晃眼,他怔了怔才跪下请安:“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停了手中的笔,起身走到他身边将他拉起来,沧桑的容颜难得露出几许笑容:“难得见你主动来看为父一回,瞧这气色越不好看了。堂堂男子汉怎能为个女子伤怀成这般?没出息。不管她有多好,既然已经不在了就要往前看,往后有更好地能配你。” 奇然随在他身侧,得到示意才坐下来,抿嘴道:“儿子难过的是她跟着儿子没怎么过好日子,本想着就能让她因为儿子立功她也能跟着风光一回,谁知她却是等不及了,为了不拖累儿子自尽了。这般情意相待,儿子着实愧对她。” 皇帝叹了口气:“这世上痴情人最伤心,也难为她有顾念你的那份心,为父却不希望你因为她而荒废了一身斗志。朕就你们几个儿子,其他都尚是幼小顽童不成气候。老二无心朝堂,如今更是不知跑到何处逍遥了,老三却是个丢人的……不提也罢。”虽说不愿在说,可开了话头又止不住,显然是气得急了才这般气急败坏:“那人倒是打的好,正好替朕出了口恶气,这个逆子,他不顾着皇家颜面,肆意妄为,若不是因为他如今躺着不能动弹,不然朕也得赏他几鞭子,让他张长记性。” 奇然坐在旁边笑得温和,平静的眸海下有一股暗力在肆虐,嫉妒与愤怒争先恐后的想要奔涌出来,被他狠狠压制,片刻后轻声道:“三弟爱玩,儿臣不信他是那种人,许是父皇忧虑过重了。” 因为疼爱,因为被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对辰然的不争气这般怒火滔滔,什么父慈,只不过是装样子罢了。他不能掏心相对,自己为何不能假做乖顺?他的苦难又有谁能明白?越是失望愤怒,心中越是一片平静。奇然偏要将他奋力隐瞒下去的东西揭露在众人面前,继而……拥有,让那些人都看着,他是如何从他们手中将这片天夺下来的。他们所给与的苛责和欺侮,终有一天他都会全数还回去。 “爱玩?也不怕连他自己的小命都玩没了。军师府也是他能乱闯的,若是给人乱棍打死,他可真成了巫叙的笑话。” 奇然弯了弯嘴角::“说来儿臣也许久未见三弟了,这会儿便过去看看罢,只是不要被贵妃娘娘轰出来才好。” 皇帝摆摆手:“不必去了,管他死活做什么,来陪为父喝几杯,往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奇然细细思索一阵:“儿子年轻想随着军师大人在沙场上多练练。” 皇帝突然变得高兴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直夸好。 第五十七章 皇帝本想着小酌两三杯便可,却不想被近日烦心事拖累一时没收住喝晕乎了,睿德赶忙命人将皇帝扶上龙床。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他正儿八经地主子还坐着,赶忙恭敬地走过来伺候在旁边。 “小主子可是乏了?皇上前些日子吩咐过了,泰宁殿奴才已经命人收拾出来,又差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宫女太监伺候,这会儿可是要过去歇着?” 奇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随我去看看三弟吧,我真想看他被吓到的模样,可惜还不是时候。”自小受尽宠爱的人让他着实喜欢不起来,更何况他们以后势必会因为这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还有公子影,她身上有太多的东西,不为情字,也不能将她拱手相让。 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不时有一队巡逻的禁军士兵从身边经过,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心上,夜空中的圆月被浓云遮挡,投在地上的树影斑驳,越走越冷清。 “大皇子这边走。” 以往直接往前走就可以去往祥云殿,这会儿怎么还得绕路走?当即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是睿德收的干儿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学会了几分,知道主子怒了,赶忙伏低了身子,稚嫩的嗓音响起:“回主子爷的话儿,前面得了贵妃娘娘的令正在赶着重新修葺,现在一片乱,不好过去,主子随奴才来。” 奇然勾唇笑了笑,倒是生出几分闲心来与他说话:“跟在睿德身边多久了?叫什么名字?” 朦胧光下小太监弓着身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奴才叫蓝药,跟在干爹身边两年了,今儿刚好满十四岁。” 奇然点了点头:“倒是个机灵的,跟着你干爹好好学,只是不要学了他那股自作主张的劲儿才好。” “是,奴才遵命。” 这条路倒也不算远,此时祥云殿内安静地连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楚。太监缩在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出,远远的见大皇子来了,迈着小步子迎上去:“奴才给大皇子请安。” 奇然看着这座气派的宫殿,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看了许久才轻声问道:“怎么个个都愁眉苦脸的?可是被你家主子给数落了?” 那人尴尬地笑笑直说:“是三皇子正在养神歇息,怕扰了主子才不敢喧哗。” 谁知一旁的蓝药直接开口说道:“皇贵妃已看护主子不利为由处置了好些个奴才,他们自然不敢大声。” 奇然倒是觉得这个小太监合心思,嘱咐他们在外面侯着便是,自己抬步进去了。祥云殿的小太监见三皇子进去了才拍了下蓝药:“我的小哥哥,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你不知道那位主子最好面子了?万一惹怒了她,在皇上面前吹吹枕边风,处置你这个大总管的干儿子不费吹灰之力。你可长点心眼罢,别当自己跟在睿德大公公身边就万事无忧,这皇宫从来都是新人笑旧人哭的,哪天失了势,谁都想来踩一脚,我瞅着咱们是一块出来的才给你提个醒,时刻记着要夹着尾巴做人。” 蓝药看了他一眼吹灭了手里的灯笼,侯在一旁不说话了。 奇然每走进床榻一步就觉得自己心里的恨开始翻涌,他小时候受到的那些悲惨待遇是用任何办法都不能抹灭的,卧房中燃了大红烛,温暖了每个角落,躺在床上背对着外面的人突然开口,声音中堆满恶气:“是何人?不通报擅闯是闲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奇然径自搬了个凳子坐在窗前,话中含着三分笑:“这是谁将你惹了,这么大的火气?” 辰然转身看向他,俊脸上的伤痕虽淡了些,却依旧有疤痕在,看着颇为狼狈,此时又一副防备心极重的样子,倒是让人觉得好笑:“大哥是来看我笑话的?如果是那请回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奇然叹口气:“你我兄弟虽不亲厚却总归留着相同的血脉,我怎么会嘲笑你?只不过是来奉劝你一句,你与青国公主大婚的日子即将来临,就算你心中百般不愿意,可你别忘了促成这桩婚事的是公子影,你让他失望,往后想要在他心中留个痕迹怕是痴心妄想。” 辰然垂着头,牙齿紧咬着唇瓣,良久才无力道:“别人都当我不要脸面了,你还来做什么?你也别想着劝我,我就是疯了,这世间人能耐我几何?” 奇然摇摇头:“我不是来劝你,不过是想帮你而已。你如今这般给军师惹来很多麻烦事,你自己不怕,军师的威名却被你给毁了,若外人在街头传他魅惑皇子,你当如何?他心里只会更加厌恶你。三弟倒不如安心养伤,不要思虑过胜。等风头盖过去才好,不说别的,单说那青国公主,若是个寻常女子还好,折损了她的颜面,青国国君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巫叙国有欺人之嫌,若他转身向东丹求援手,两国之力必要对我方不利。孰轻孰重,你当有所思量,皇家儿郎,亦不过是稳定两国关系的棋子罢了。”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辰然攒眉依旧不信。 奇然弹去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悠悠道:“我自然不会真心为你,不过是老师答应为我传授课业的期限无限延长,这自然是你的功劳。你要知道你自以为的深情对别人来说只是困扰。你会不会相信其实你爱的还是女人。” 辰然被他戳到了痛处脸色不愉,恨声道:“我是如何不劳你费心,请回吧。” 奇然轻笑一声:“我听闻老师身边的青尧下了重手,我原本不信,今儿见了你才知道什么叫不可貌相,那般瘦弱的少年郎……改日要向他好好请教才是。” 辰然知道这个哥哥看不得别人好,别人所拥有的都是他生命中缺失的部分,所以他大多时候也会同情奇然,这个不受宠爱的长子。不管他今天来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都不应该怒,可是脾气总是比脑袋反应快。 第五十八章 疏影真怕他摔下去,因为她自己吃过这种苦痛,死亡的感觉太过可怕,她此时想起来都忍不住哆嗦。如果他死去…… 秦钊没有戳破将军,忍不住看了眼哭得凄惨的疏影,她嘴里喃喃低语:“你别死,不要死。”从脸上滑落的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显得她越发楚楚可怜。 秦钊用力将将军拉上来,见他面目潮红,想来是风寒作祟,让他不慎踩空,担忧道:“将军要不先回去?改日再来罢。” 疏影也极为赞同,下过雨的道路泥泞难走,不如等过两日再来:“秦钊说的是,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况且你身子还不好,要是再像方才那般,我可经不住吓。” 路敬淳因为她哭泣的容颜而失神,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怕他死,让他顿觉心里温暖。腥风血雨中,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常胜将军,更何况在公子影手里他极难讨得了好。哪一次他不是抱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所以在战场厮杀时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别人都道他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却不知这世上之人,你不狠自有狠的人来取你性命。他们是赌命的狂徒,只认准一个生字。 他都好端端站在那里了,疏影还像个孩子一样哭得那么可怜,好像他真发生了不测。【ㄨ】路敬淳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安抚地拍打着她的肩膀:“没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 他本来想告诉疏影就算掉下去也没事,下面有落脚的地方,现在他却不想开口,他不得不承认,她的难过与害怕让他高兴又满足。 “快擦擦眼泪,脸都哭花了,先去摘了果子,等日头上了正中天那会儿天热,怕就没摘的心思了。” 疏影略有几分粗鲁地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他的脾气很倔,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也没在劝,随着他往上走,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朗朗蓝天下,就这样牵着手一直走下去,没有烦事所扰。世人都羡慕他们享受荣华富贵,却不知道他们最羡慕农家小院的生活,无忧无虑,顾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好。 地上不好走,虽然是路敬淳牵着她,可她却固执地让他走在里面,自己注意着脚下。 秦钊看着忍不住弯了嘴角,他还是第一次见将军全身心的放轻松,就是和兰青小姐在一起时都没见他放下架子。将军心上终于能舒坦些了,他被太多事压着,在别人面前不动声色,可他知道将军好久没睡过个安稳觉了。 老伯说过一个女子不记名分,千里迢迢地跟在一个男人身边除了爱不为其他。当初他不解,这个女子长相艳丽动人,是世间难寻的好姿色,是不是居心叵测之人派来监视将军的。直到后来查清她的身份,如今又见此景,暗道将军是个有福气的。 往前走了没多久,就可见很多长得好看的野果子,在绿叶衬托下,红艳动人。疏影双手抱着篮子,笑着看他将个大好看的摘了往篮子里放,摘的差不多后,他拿衣服擦干净喂到她嘴里,看着她咬下去带出汁水,甜的眼睛都眯起来,也跟着乐。 疏影嘴里甜,脸上笑,心里却苦。距离她回巫叙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分别也快了。她想了诸多理由去掩饰自己不得不离开的真正原因,可是她心上难受,多想不顾一切的把所有真实都告诉他,每每话堆到喉头就咽下去,她不敢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美好来得太晚,还未好好享受就已经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越发深的苦涩涌上心头,看向他的眼睛变得酸涩起来。 又找了别的好吃果子,装满了一篮子,他提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还挺沉,等以后想吃了再上来摘就是。这京城他知道很多别人没听过的好玩地方,往后时间还长,他们有的是机会一起玩遍各处。 秦钊提着果子先走,路敬淳拥着她慢慢跟在后面,叹息一声:“今儿终于明白什么是美人恩难消瘦。我不愿拿任何人与你比,明知你会不高兴,我还是要说,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小市井生活我都觉得甚是有趣。” 疏影嘴角挂着浅笑,神色淡然,他当她不相信,认真地说:“要不我不去带什么兵,就靠着家底与你在路府过一辈子可好?你莫要嫌弃我才是。” 疏影听到这话僵了身子,不赞同:“闲在府中做什么?就是被人害了也没人知晓,那宇文辰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心中早已将你视作威胁欲除之而后快。我已同白书说过,你要的东西再过两日便可送到你手上。” 可是她哪会知晓,不过短短两日便生出诸多变故,她得来不易的安宁如此轻易地被人打破,她和路敬淳之间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情意在刹那间崩碎。 路敬淳笑着摇摇头:“皇上自小与我关系要好,如今他有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这也是万不得已之法,让你见笑了。” 疏影环着他的胳膊紧了紧,亦是无奈:“你不知我多想能和你避开这俗世,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惜终究只能想想而已,我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果有一天我们站在不同的位置,我希望你不要怨恨我,我亦有难处。” 路敬淳挑眉看她,想了片刻问道:“你可是别人派来杀我的?专门蛊惑与我?” 疏影忍不住放声失笑:“我要是刺杀你,还能让你活到现在?得了,别贫嘴了,还是快些回去吧,鞋底上都是泥,连路都要走不动了。” 路敬淳摸了摸她柔软的发,笑得温和,在他身边这么久不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还会在他不快活的时候开解他,站在他的身后对他好,这样的女子能让他得到,真是何其有幸。 他们说说笑笑,尚不知在路府中,宇文兰青一脸铁青地等候着路敬淳回府。 第五十九章 疏影真怕他摔下去,因为她自己吃过这种苦痛,死亡的感觉太过可怕,她此时想起来都忍不住哆嗦。如果他死去…… 秦钊没有戳破将军,忍不住看了眼哭得凄惨的疏影,她嘴里喃喃低语:“你别死,不要死。”从脸上滑落的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显得她越发楚楚可怜。 秦钊用力将将军拉上来,见他面目潮红,想来是风寒作祟,让他不慎踩空,担忧道:“将军要不先回去?改日再来罢。” 疏影也极为赞同,下过雨的道路泥泞难走,不如等过两日再来:“秦钊说的是,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况且你身子还不好,要是再像方才那般,我可经不住吓。” 路敬淳因为她哭泣的容颜而失神,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怕他死,让他顿觉心里温暖。腥风血雨中,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常胜将军,更何况在公子影手里他极难讨得了好。哪一次他不是抱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所以在战场厮杀时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别人都道他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却不知这世上之人,你不狠自有狠的人来取你性命。他们是赌命的狂徒,只认准一个生字。 他都好端端站在那里了,疏影还像个孩子一样哭得那么可怜,好像他真发生了不测。路敬淳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安抚地拍打着她的肩膀:“没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 他本来想告诉疏影就算掉下去也没事,下面有落脚的地方,现在他却不想开口,他不得不承认,她的难过与害怕让他高兴又满足。 “快擦擦眼泪,脸都哭花了,先去摘了果子,等日头上了正中天那会儿天热,怕就没摘的心思了。” 疏影略有几分粗鲁地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他的脾气很倔,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也没在劝,随着他往上走,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朗朗蓝天下,就这样牵着手一直走下去,没有烦事所扰。世人都羡慕他们享受荣华富贵,却不知道他们最羡慕农家小院的生活,无忧无虑,顾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好。 地上不好走,虽然是路敬淳牵着她,可她却固执地让他走在里面,自己注意着脚下。 秦钊看着忍不住弯了嘴角,他还是第一次见将军全身心的放轻松,就是和兰青小姐在一起时都没见他放下架子。将军心上终于能舒坦些了,他被太多事压着,在别人面前不动声色,可他知道将军好久没睡过个安稳觉了。 老伯说过一个女子不记名分,千里迢迢地跟在一个男人身边除了爱不为其他。当初他不解,这个女子长相艳丽动人,是世间难寻的好姿色,是不是居心叵测之人派来监视将军的。直到后来查清她的身份,如今又见此景,暗道将军是个有福气的。 往前走了没多久,就可见很多长得好看的野果子,在绿叶衬托下,红艳动人。疏影双手抱着篮子,笑着看他将个大好看的摘了往篮子里放,摘的差不多后,他拿衣服擦干净喂到她嘴里,看着她咬下去带出汁水,甜的眼睛都眯起来,也跟着乐。 疏影嘴里甜,脸上笑,心里却苦。距离她回巫叙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也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分别也快了。她想了诸多理由去掩饰自己不得不离开的真正原因,可是她心上难受,多想不顾一切的把所有真实都告诉他,每每话堆到喉头就咽下去,她不敢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美好来得太晚,还未好好享受就已经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越发深的苦涩涌上心头,看向他的眼睛变得酸涩起来。 又找了别的好吃果子,装满了一篮子,他提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还挺沉,等以后想吃了再上来摘就是。这京城他知道很多别人没听过的好玩地方,往后时间还长,他们有的是机会一起玩遍各处。 秦钊提着果子先走,路敬淳拥着她慢慢跟在后面,叹息一声:“今儿终于明白什么是美人恩难消瘦。我不愿拿任何人与你比,明知你会不高兴,我还是要说,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小市井生活我都觉得甚是有趣。” 疏影嘴角挂着浅笑,神色淡然,他当她不相信,认真地说:“要不我不去带什么兵,就靠着家底与你在路府过一辈子可好?你莫要嫌弃我才是。” 疏影听到这话僵了身子,不赞同:“闲在府中做什么?就是被人害了也没人知晓,那宇文辰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心中早已将你视作威胁欲除之而后快。我已同白书说过,你要的东西再过两日便可送到你手上。” 可是她哪会知晓,不过短短两日便生出诸多变故,她得来不易的安宁如此轻易地被人打破,她和路敬淳之间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的情意在刹那间崩碎。 路敬淳笑着摇摇头:“皇上自小与我关系要好,如今他有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这也是万不得已之法,让你见笑了。” 疏影环着他的胳膊紧了紧,亦是无奈:“你不知我多想能和你避开这俗世,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可惜终究只能想想而已,我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果有一天我们站在不同的位置,我希望你不要怨恨我,我亦有难处。” 路敬淳挑眉看她,想了片刻问道:“你可是别人派来杀我的?专门蛊惑与我?” 疏影忍不住放声失笑:“我要是刺杀你,还能让你活到现在?得了,别贫嘴了,还是快些回去吧,鞋底上都是泥,连路都要走不动了。” 路敬淳摸了摸她柔软的发,笑得温和,在他身边这么久不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还会在他不快活的时候开解他,站在他的身后对他好,这样的女子能让他得到,真是何其有幸。 他们说说笑笑,尚不知在路府中,宇文兰青一脸铁青地等候着路敬淳回府。 第六十章 宇文兰青在府外求见,下人来传话,老伯当即摆手说不见,那人去回了。谁知没多久又回来了,直说那宇文小姐如何劝都不走,非得见到将军不可,说是将军身边的疏影姑娘大有来头,若是将军一味错下去,必定会后悔。 老伯嗤笑一声,笑骂真是无稽之谈,却还是出去了,见她站在大街上被路过的人指点,不快:“你还来做什么?不是说过不许你再踏足路府?你当我真不敢拿棍子将你打出去?” 兰青拜了拜,盈盈笑道:“兰青敬重老伯,不敢惹老伯生怒,此次来确实有要事相告。” 老伯不以为然:“将军如今被责罚在府中静修,不管所有事务,你倒不如去寻能主事的。若是你的私事,更加不必。” 兰青掩唇笑道:“老伯不喜我,却也当知道我待敬淳的心意,我不可能会害他。若老伯想让他做东丹的千古罪人大可不必理会我,兰青一心为他,心思纯净如山泉,若有半点过分之处必教我不得好死。” 她这般重的话都说了,老伯深思片刻,说道:“你且进来罢,至于他见不见你劝看你的造化。宇文兰青,不要让我发觉你有其他心思,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兰青随在他身后,苦笑着点头。她虽不敢想做路家的女主子,却也没想到会得这般对待,当真世事无常。 却不想她这一等就等了一天一夜,独自一人坐在泛着烛光的客厅里,笑了哭哭了笑,像个痴傻的人儿。 日月轮替,她被一个丫头带到一间客房里去洗漱,又给她备了早食。老伯也真是有趣的紧,不给她一处睡觉的地方,却让她…… 日升到日落,她才看到路敬淳揽着那个女子有说有笑的走过来,女人手里提着个精巧的果篮子,笑着从里面拿出个果子喂到他嘴里,彼此亲昵的让人心寒。她数年不变,而他不过短短数日……为何不告诉他真相?她要让他一辈子活在自责之中。 路敬淳听罢老伯的话才抬眸往兰青所在的方向看过去,疏影虽不说话表情却冷了下来。路敬淳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一同过去罢。” 疏影惊讶,兰青却觉得心神俱灭,他们在一起的模样刺痛了她的眼,更将她心里的恨与怒激发,开口时是自己全然陌生的讥讽口吻:“你如今倒是贴心,将她护得这般紧,待过些时候不知你还能不能这般情意深深了。” 路敬淳对她依旧礼遇,知晓她正气头上,也不恼:“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这是从旁处摘来的果子,甜滋滋地好吃,你且尝尝。” 他示意疏影将篮子递过去让兰青自己动手拿,却不知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了她心底最深的痛:“路敬淳,你当真负情薄幸,我与你的情意你说放下就能放下。如今与一个来历不明之人打情骂俏,你会后悔的。你可知她是谁?她就是时时压制与你,更是让你丢掉辽源关的公子影!” 兰青靠近了疏影几分,轻蔑道:“世上有几人知晓,闻名天下的公子影竟然是个女人,耍权谋屠城,这般心狠手辣又有谁能想到始作俑者居然是个心比蛇蝎还毒辣的漂亮女子。” 疏影嘴角噙笑,坦然又无畏,悠悠道:“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来才是。我与敬淳相识也算久了,你如此挑刺,莫不是知晓我们要成亲了?” 路敬淳也是讶然,继而失笑:“兰青,你说什么胡话呢?公子影行事手法显然是个男人,与疏影又有何关联?我心知你怨恨与我,你我立场不同,还是不要在纠缠了。” 兰青不可置信地惨笑:“你竟这般护着她。路敬淳,你可知这话从何而来?是从巫叙皇宫内传出来的,假的了吗?你睁大眼好好看清楚,千万不要被她给蛊惑了。” 疏影见她容颜扭曲,张牙舞爪的恨全都冲她而来,无奈道:“宇文小姐,你如此放不下,将所有的不痛快都转嫁在我身上,对我又何其不公。造成这一切的是你爹,你应该问他要如何向那些枉死的人交代。有些话我不点破,你也应该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兰青脸色蓦地变得苍白,看向路敬淳时的眼神越发凄凉与挣扎,她太难了,为何要让她背负这些东西? 路敬淳没有看她一眼,此时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别人,而她已如弃履,没有在他身边存在的毕要。她依旧不死心,临离开时,语重心长道:“我的心从来都向着你,是你不要我,我对你问心无愧。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留不得。” 疏影此时心中也发紧,她的身份只有巫叙皇帝知晓,绝不可能是皇帝透露,东篱阁中书卷封存,没有人能探知。除非……除非是逃过追杀的李茂!握着篮子的手不由收紧,这个混账,算他命大,要是被她知道他的藏身地必定饶不了他。 路敬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快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信你就是。明儿我带你出城去玩,管他什么旨意,你我自在逍遥便好。你穿女装在街头要受他人目光,我不许,你换身男子装扮,这样也方便些。” 疏影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你可要早些叫我,我怕我睡的太熟。” 路敬淳点点头,温柔地拍拍她的头,轻笑:“回去歇歇吧,也当累了。” 疏影笑得娇俏冲他眨眨眼转身离开了,她心里很甜,因为她就站在身后看着她,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心安又温暖。 一天时光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入了夜,疏影不知道为什么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路敬淳最是敬重皇帝,怎么会做让皇帝为难的事情?今天兰青揭穿她面目的时候,路敬淳居然没有一点惊讶,是他太相信自己还是…… 疏影摇摇头,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他们这两日关系极为亲近,而且他还趁人不注意时亲了自己,想至此,她的脸颊忍不住红了,熄了灯,翻身睡了。 第六十一章 屋外凉风习习,树叶跟着发出唰唰声响,屋里却变得闷热不已。 疏影在睡梦中依旧觉得自己热得额上汗水遍布,她正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鲜绿的野草随风摇动如海浪一般波澜壮阔。这片草地上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尚未明白为何会在这里,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虽然有十多年没有听过,但她知道这是祖父的声音,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里有满满的担忧和急切:“阿影快跑。” 为什么要跑?草原这么大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她茫然地望向四周,突然从风来的方向快速涌来一队人马,那打头阵的是路敬淳手下的精兵强将,她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包围起来,战马嘶鸣声和马蹄踏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像一道巨型锁链一般将她紧紧缚住,让她无处可逃。 “公子影,你还往哪里逃?那些被你杀害的无辜百姓和在战场上死去的兄弟,今日由我们代他们向你索命。” 她固执地摇头,却说不出一句:“我没有。”人群中突然出现路敬淳那张阴骛的脸,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她一般:“你居然骗我?你真是罪该万死。” 疏影的喉咙像被什么给堵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看着他委屈的哭泣。他们紧紧地拉着她的胳膊,让她没法动弹,粗鲁地让她胳膊疼。 路敬淳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裹着野兽皮毛的弯弓,发出寒光的箭头直直地指着她,整个人身上泛出寒气:“公子影,早知道你的身份,我不会让你多活半刻。现在,你去死吧。” 他的声音嘶哑却像是淬毒般让她疼的快要喘不上气来,后来只能看到他的唇瓣在动,可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等眼睛变得清明时,那支似是破光而来的箭已经穿透她的肉身,血水像是开了闸口般倾泻而下。 一切犹如真实,疏影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外面天已经亮了,她口渴的厉害,喊了两声舒月都没人理会,自己下床去倒水,茶壶里竟是空的。没有办法只好披了外衣自己出去找水。 门吱呀一声开启,像是惊动了谁的神经,只听兵器从刀鞘被拔出来的声音。她睁大眼才看清站在面前的都是些练家子,而前些日子还对她温言软语的人,端坐在院子正中,单手支着头颅,就那么静静地看她。 他们之间像是有长城那般长的沉默,还是疏影轻笑一声打破这种僵局:“敬淳,你这是做什么?” 他依旧那副样子,好一会儿才开口:“怎得如此衣衫不整?回去换了那身衣裳出来罢,你我还要出城去玩耍。” 疏影突然变得烦躁起来:“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必阴阳怪气。” 他摇摇头,言语依旧温柔:“乖,回去换了便是。我还未见过,你换上给我看看。” 疏影冷笑一声,转身回去屋里,她心中有气,既然不能容她,心里又对她怀疑,何必骗她说不在意呢?她就在东丹,她就是公子影,她就是要看他是否能真下的了这个手杀了她。 放在床侧凳子上的是一件白色轻薄衣衫,不只凉爽且能显得人身材挺拔,疏影拿起来看了看,突然面目悲凉,这好梦短短几天便到了终点,他终究还是不信她,在他的心里也许只有宇文兰青,从未有过她的身影。明明知道真相她应该放弃,可是心里还有那么点希望,还是觉得难受。她终究是个傻瓜,或许在战事上她能险胜三分,而在感情上,她只是********的去相信,去喜欢,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泪终究是抑制不住的流下来,一边哭一边穿,身份的暴露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她不怕死,只是受不了他这样待她。没有真实! 梦中祖父那一声是不是就是在警告她会遇到这一幕?不长不短的时间,她不过将一头青丝以发冠束起来。她一直站在后面,所以他不知道公子影长什么模样,就算见了也不过是个大致轮廓。 路敬淳看着地面,只等到门打开的声音他才抬起头看向她。那还有半分女子的模样,唇红齿白,十足一个俊俏的郎君。周身贵气逼人,怪不得巫叙的三皇子为她痴迷成那般样子。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细细打量了一圈,低笑一声:“我竟不知在我身边的人居然是大名顶顶的公子影,瞧我这不识人的毛病。若不是徐新,马安认出你来,我……”我是真想与你天长地久的,谁知老天愚弄人,竟给他如此一击。与兰青比起来,她可是胜过无数倍,让他不过短短一日功夫就从天际跌落谷底。 疏影听了他的话一阵心伤,她的倔强让她不能将之表现出来。 徐新从一旁走过来,恨声道:“就是他在百姓面前说将军为了个女人弃所有人不顾,却没想到你竟会是个女子,生的如此蛇蝎心肠。将军,如今公子影在我们手中,我们可用她来和巫叙谈条件。既然巫叙将她奉为座上宾对待,必定舍不得让她就这般死在我们手里。” 路敬淳只是神色不明的盯着她,看她笑得镇定自若,心里有这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她能放下身段,求求他,他会心软。毕竟他待她的情意不是假的,要不是昨日徐新,马安前来认出她来,他怎么舍得…… 对于她的另一个身份公子影,他怎么不恨?那些枉死的无辜人,她怎么下的了手?屠城是何等疯狂的杀戮?她生的貌美如花,站在他身边单纯而无害,内心却如此狠辣,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座俨然成为废墟之地的城满地都是尸体,每一个人脸上的惊恐和不甘让他看得不忍。他们各位其主,可是她如此轻视人命,手段残忍,让他都觉得胆寒。 疏影恢复城孤傲模样,漂亮的脸上清冷而无悔:“我不会无缘无故的下狠手。我弟弟呢?白书在哪里?路敬淳,你要杀我吗?” 第六十二章 他抬头望向一片阴沉的天空,云幕低垂,风吹的有些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他声音艰涩,低沉得有些吓人:“我并不知道他去了何处。”见她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费力地扯起一抹笑。 “随你信不信,东篱阁的白书先生这世间没有谁愿意得罪他,我再如何能耐也敌不过他身边的高手护卫。” 疏影松了口气,确实有影卫在没人能伤得了白书半分,只是忍不住笑起来:“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不如杀掉我,替你那些兄弟报仇。没有我,你可以把你丢掉的东西全部收回来。女人,城池,这不是你最看重的?” 路敬淳听她这么酸就明白这个女人心里的结并没有放下。如今只怕更不会信自己了,她眼底的不甘和愤恨像一把利刃戳在他胸口。直到现在才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恨不得将全部的她拥入到骨血中,同呼吸共命运,这才是深爱。 老天看不得他好,他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放下烦心事一心只顾着自己的小日子,还未开始便结束。而她也算得上是他的仇人。 只是他再恨却在看到她的那张脸时又恨不起来,这个无赖的女子,曾偷亲过他,也曾努力逗他展露笑颜,一如她自己所说若要害他还用等这么久都不动手吗?她一片真心,他已然沦陷,怎么舍得杀她? 可是身边的人却是亮了兵器,恨不得冲上来将她杀死。他们都认为战事是这个妖人挑起来的,不然他们怎么会有家不能回?提心吊胆的活每一天,怀着对家人的思念,努力熬过每一个难关。她今日落到他们手里就是千刀万剐了她也无罪过。 “将军,您还与他费什么话?只要您说一声,我们当即就砍了她。这个混账东西,让她多喘一口气都是浪费。要不是她,何至于让宇文兰德那个废物在军中找兄弟们的不快?将军快别犹豫了。” 疏影冷笑一声,虽被人压制,可眉眼间依旧是蔑视众人的冷傲,她没有看到路敬淳脸上划过的痛色,回道:“你们也莫要让我逃出去,不然我不会留你全尸。” 路敬淳沉声呵斥道:“闭嘴,说什么混账话?从今日起将她关在这座院子里不得任何人靠近,你们给我严密看守,若有人不得命令自作主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众人都觉得今日的将军有些不一样,可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应了。 路敬淳将她推进去,门关上后,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起来,上下打量她一遍:“把衣服换了。” 她依旧扬着头,不肯放低姿态。在他看来,这是属于公子影的傲气,她从未被如此对待,纵使沦为阶下囚她不输气势。这样的她满是疏离,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路敬淳不爱看她这幅样子,心里莫名生起一股火气,双手将她的头扳过来,重重的亲了上去。 他的疯狂贪婪吓了疏影一跳,不管不顾的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久得她以为会断气而死时他才放开她,恨恨地盯着她,宛如看仇人:“我真是恨不得掐死你,你明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看我痛苦觉得很享受是吗?你看我成为东丹的罪人,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她唇角依旧含着笑,呼吸不稳,连说话都带着春意般诱人的轻喘:“我为何得意?我若不是放不下心中执念,我早就一刀杀了你。我不愿意看你难过,而你也不会因为这点事难过吧?可怜我一颗痴心到头来终闹了笑话,你对我不过是利用,你心里肯定是想杀了我的吧?” 他被她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气的发怒:“闭嘴。乖乖在这里待着,不许乱跑,外面刀剑无眼伤了你可没地让你哭诉。” 疏影转身回到床上坐下来,不理会他的嘱咐,无所谓的提要求:“我要舒月来伺候,给我送壶茶来,我口渴。” 他无奈只得甩袖离开。 舒月来得很快,端着一壶还冒热气的茶进来,脸上神情淡淡的。疏影只当她是怕了,嗤笑一声:“你若是怕我便回去罢,往后也不必再来。” 舒月径自端着茶壶往杯里添了茶才笑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是不好在外面那些人面前露了真实罢了。他们的脾气都被历年打仗给磨得暴躁了,也就少爷能镇得住。说实话,这天下谁人做皇帝我不在乎,我没有亲人,只要能给我温饱让我活着就行。外人都道公子影凶狠,是个面目丑陋的男人,却不想竟会是个美娇娘。我倒是佩服你有这等气魄,和爷们抢天下,就冲这个我就乐意伺候你。” 疏影接过她递来的茶,轻抿一口:“不过是忠君之事而已。” 舒月摇摇头:“那也是苦了你了,你是怎么瞒过去的?我刚看见少爷显然被气得不清,怒气冲天的吓人。不过我看的出来,他心里有你。要知道你们是仇人,他早拿刀砍你了。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办?你们之间……” 疏影小口小口的将茶喝完才笑道:“我本就存着私心希望他不会发现,这样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就能长些,可惜连老天都不帮我。他会拿我做人质去找皇帝做交换罢,想我一世张狂,却落得这般下场。” 舒月被她的话刺痛,抿嘴道:“你先别气,等少爷过来好好谈谈既然都对彼此有情,何故要做仇人呢?” 疏影摇摇头,看着自己修长纤细的手笑得不可自抑:“你不懂,我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我相信只要走上街头有人知道我是公子影,必定会打死我。征战扩大疆土便是如此,经久不衰的定理,得此结果是我命中注定,我不怨。” 她突然就想起那句镜中花水中月,如今来看,倒真是一场空。她有太多的惋惜与难过都无济于事,事已至此,倒不如坦然面对。 舒月看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六十三章 &nb &nb疏影被关在这座院子里已经三天了,外界的一切消息都被隔绝,早知道外面把手的人不会少,所以她不曾往外面走一步。(百度搜更新最快最稳定r>&nb看的最多的风景也就是被束缚在窗户里的那片绿,此时风雨飘摇,雨水噼里啪啦的冲刷走树叶上的尘土,如今已是焕然一新。 &nb舒月从外面进来,半只袖子都被雨水给打湿了,她随意理了理,嘟囔道:“这雨可着实讨厌,害得人连出门的心情都没了。” &nb疏影没有回头却只是问:“白书可有消息了?莫不要被我连累才好。” &nb舒月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边,安慰道:“府中没他的身影,也没听见什么,想来是无事的。我听闻皇宫里的那位还有事要求他。必定不会难为他的。” &nb疏影松了口气,但愿他能平安无事。东篱阁向来不和朝廷打交道,朝廷也不会因着自己的势利而难为东篱阁,毕竟朝廷里的肮脏东西抖出任意一件来都是失人心的。 &nb舒月小心地看她,见她面容沉静并无不快,才开口:“少爷没让人将你的身份泄露出去,所以外人依旧只。至于宇文小姐,她天天都有来拜访,却被少爷挡在门外。” &nb舒月本想为少爷辩解两句,自那天后她对少爷闭口不提,更不许自己提一句,少爷过来看她都被关在门外。舒月看他们两人一点都不像仇人,反倒像个拌嘴的小夫妻。 &nb疏影嗤笑一声:“狗急了也要跳墙,你家少爷不说,可保不住她跳出来,那时候可热闹了。宇文家有争这天下的心思,巫叙进犯只会让他越难成事。倒不如稳住巫叙,等他夺了这天下……父女唱不到一块,着实有趣。” &nb舒月可不管这些弯弯绕绕,心里越发不待见宇文兰青:“我看呀是丑人多作怪罢了,她闲不住的装着有多大义,这东丹国被她爹害死的有多少人?也没见她替别人伸张正义。我私心里依旧想着你和少爷要是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就好了,安安稳稳,和和气气的多好。” &nb疏影没再接话,已然不可能的事还惦记着做什么?这天沉得厉害,就像个牢笼将她紧紧围困在里面,她突然变得迷茫,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她也不清楚了。 &nb舒月见她又坐在那里发呆,不禁有些同情她。 &nb自己虽然是个没见识的,却也知道她在巫叙的地方应当高的很,被关在这座小院子里太过委屈了。以前心情不,吃过了就能好受些。想至此,就退了出去,吩咐厨房去做些甜食来。 &nb疏影略显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看腻了外面的那点景致,站起身,不过转眼间就见那些人披着蓑衣站在大雨里,一动也不动,她冷笑一声,坏心地想雨再下得更大些。 &nb外面下雨屋里也有些凉,她脱了外衣,盖着被子睡了。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倒不如养好精神,挺直身子去面对,就是天塌了她也不能损了她的傲气。 &nb舒月送进东西来时,她已经睡得香甜,惹得舒月忍不住笑,倒也是个心大的,还以为她在心里难受着呢。也罢,睡着了不胡思乱想就好,等她醒过来再用也不迟。 &nb谁知她这一觉竟睡到了夜深,鼻尖被浓浊的酒气给熏得难受,迷迷蒙蒙的睁开眼,摇曳的烛光在她含水的眸子里凝成一个点,待清明过来,才看清他神情晦暗地紧紧盯着自己。 &nb他的双眼因为喝多了有些红,喉结随着他吞咽口水而动,两人对视了许久,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细腻的皮肤,一下一下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nb疏影看着路敬淳眼里突然窜起一股火热,像是燎原般迅速弥漫开来,他的掌中也像带了火灼烫着她的皮肤。突然,她明白了这是什么,有些抵抗的往后退去,想拉开彼此的距离,若是可以离得他更远才好。 &nb路敬淳察觉到她的心思,抿唇轻笑,低沉沙哑地声音敲击着疏影惴惴不安的心:“你想跑?你能跑到哪里去?你害我成这样,想离开?” &nb疏影不悦,撇过头不看他:“我何曾害你,你且让一让我要去喝水。” &nb她越过他下地,往桌子边走,她想明白了,要是路敬淳敢不规矩,她就跑出去喊舒月来帮她。 &nb还没走几步,他的手飞快地扣住她的腰,用力把她甩到**上。疏影睡了这么久,不光渴肚子里也很饿,被这么一甩头都有些发晕。 &nb还没能回过神,他就像外面的急雨一般压了下来,不管不顾地胡乱亲着,她的胳膊被他压在头顶,压着她乱踢的腿,她就像是一只只能被宰的羊没法逃脱。他嘴里的酒气渡到她口里,勾着她的唇乱舞,空着的手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nb夏天穿的轻薄,他不过一扯就露出里面大片的好风光,覆在她身上的健硕身躯烫的她要化了。 &nb他的手越来越过分,疏影羞臊又难堪,他们这样算什么?现在他醉着,如果他清醒了后悔了怎么办?亦或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阶下囚来玩弄让她无法做人该怎么办?她虽坚强,可对这种事,自小看过母亲为了他们姐弟两不得不委屈自己,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使出全身的力气捶打他,这种侮辱,他何尝不是在作践她。 &nb越来越委屈,豆大的泪珠从脸上跌落,趁他不备时用力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明显的五指印,将他给打懵了,他追从着本心在她身上索取不断,直到现在才看到她哭泣的像个孩子,眼里是灼得他生疼的痛恨。 &nb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手要抚上她的脸颊,却被她躲开,他声音沙哑无奈:“阿影,我……你……是我糊涂了。你不要生气,我……” &nb他鲜少向人解释,所以才会这般词穷和窘迫,他心里对她有怨,想要和她划清界限,可每次都被她的一颦一笑给打败,狠不下心来,才知道不知不觉中陷进去的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