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暗之光》 1.第1章 迷靡之途1 唯暗 契子 夜色中匆忙行走的人,透着不易察觉微暗的亮泽。 以此,将其喻为透过沉重十字尖顶所隐忍的星辰,启于未知的潜在与跨越,接而相互碰撞,迸发出一种莫名的激烈与破碎感。 它们彼此,迅速膨胀,相渗,融溶。 生存,明昼与暗夜的交错。 生活,开启与密闭的内里。 灵魂之幽深与孤脱,心路至曲迂于执拗,笼压弥漫成无限苦楚,加深延衍为爱。 轻盈。贯通。然后存于时间。 此瞬,不似简单的叠加与重合。 此刻,请赋予它新的名词。 有时候,一束光照亮,只会突显出更多的阴影。那是光的代价,亦是不同的浮华与纵然。 暴戾。嫉妒。贪婪。愤怒。自私,善变。伪藏。隐欲。 无时无刻不侵蚀着美好的幻影,叠加人性的阴霾。 当我们看到光明,欣然于即刻的希望仿佛唾手可得,所遗忘的不过是早就置中阔绰的黑暗的事实与漫长。 唯暗的本质,向于意味深长的真诚。是浓烈的不甘与趋同。 直到最后,永不言爱,也永不言弃。 第一章迷靡之途 法国的七月,是一种浸染着千娇百媚的柔情与多姿。 她孱弱的身体,因为旅途的疲惫困顿接近透支。脸上开始不断显现出病态的苍白。 内心背压着难以承受的罪与责,灵魂也一并在沉重负荷,一时竟无从诉说,也无法得以解脱。 异国之行的漂泊,犹如灵魂深处进行着无比虔诚的洗礼,使得窘迫的过程在旅途之中,仍充满了些许温柔与恩慈。 这一场别有用心的逃离,漫无目标的旅行。带着某种生命延续的希冀,得以在继续。 行走的实质,向来是源于人对生命本质的未知与敬畏之心,尽管过程连绵,也充满着否定与质疑。 但可能就在不经意的某一瞬间,会感受到从内心深处涌现出从未有过的确切与真实。就像头部被重击过后,异常清醒的一刻,刹时充满着轻缈的悬浮感。 随行的人员拖着硕大而有些笨重的行李箱,走在最前面。她戴着一副暖黄色渐变的豹纹墨镜,被保护在中间,也许因为倒时差的原因,头脑产生出很强的眩晕感,伴随着轻度耳鸣。 所以,还是无法获得片刻独有的宁静呢。她的嘴角泛起冰冷的笑。 即便他们已经到了巴黎。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没有戴墨镜,一路上拥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往前走着。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断地环顾四周,似乎比她还要紧张。 她并没有抗拒这一对她来说,显得有些过分亲昵的举动,相反表现出极其少有的温顺。 他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骷髅头形戒指。手指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手上布满了明显可见的青色纹路,看起来富有质感与力度。 她甚至能够充分地觉察到,从他手心传来的阵阵暖意。还有那枚银质戒指上的水钻,在她手里逐渐消失的生硬与冰凉感。 他是她的经纪人。她叫他m。 她是他一手捧红的,国内最炙手可热的新晋明星。苏琪年。 他们转弯走向另一条人烟稀少的vip通道,脚步不由更加匆忙着,试图最大程度绕过机场外拥堵的人群。 过了些时候,小车已安全地在巴黎的街上飞速行驶。视线透及所看到的,是模糊黑暗的景象在掠过,像一阵阵迅疾无影的风。 这让她感到某种压抑,于是不顾m的建议,固执地摇下了车窗。 夜里的巴黎,灯火通明,尽管窗外还浸透着阵阵凉意。但繁荣与热闹,却犹如白天般的明亮。 她全然地呼吸着,让空气布满扩张到整个胸腔再缓缓过滤到肺,最大程度地感受着这座陌生城市的气息。像是感受着一个能够重新被给予温暖与拥抱的机会。 路过巴黎圣母院的时候,她募的看到广场上透着蕴黄的古铜碑。她很早就知道并记住了它,星型标志物镶嵌其中,规则而对称的八角向着各个方向,代表着巴黎是通往世界各处的起点,她早就能够熟稔地背诵出这段释义,像是安植于心中的简单性神经元反射。 她对于法国的了解,仅仅因为那曾是沉和的喜爱。 法国。是沉和以前居住与工作过,时间最长的城市。这里对他来说,给予了他大部分出色的艺术灵感。 这里。曾有过他的思考。他的呼吸。他的味道。 所以,她最终选择逃离到了这里。或者说,更像是一种寻觅。 在初到巴黎的几个白天与夜晚,她始终只是不安地滞于酒店的房间里。 她像一只倦怠太久的兽。吃极少的食物,睡很长的时间。甚至一整天都可以一言不发,也不愿多挪动一步。 m几乎每天隔一两个小时,就会从隔壁的房间来看望她。给她带来各种新鲜的食物,水果。书籍或碟片。和她进行无关紧要的对话,聊天。尽管大部分的时候,都是m在自言自语。 她知道并了解,他对她全部的担心,从身体健康到心理状况。只是并不愿多做回应。 有一次,门不知怎么的被反锁上,她因为晚上一夜无眠。在天快亮的时候,服了两片安定,终于沉沉地睡去。 等到接近半午的时候,m敲了半天门,始终无人回应,便急忙惊动了酒店的服务员和保安。 她睡眼惺忪地被吵醒,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径直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她看着m满是焦急的眼神,又不忍责怪的表情。 看着房间被拉开大半的窗帘,照进满满晃眼的光。 看着随行的医生正在准备急救设备,还有整整围满了半个房间的人。 看着不远处因为暴力攻破而变形的门,躺在地上的电子锁,四周还有不少木屑。 在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她躺在床上笑得前俯后仰,甚至还笑出了不少眼泪。 起身给了m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清晰明亮起来,好像又开始重新充满了某种斑驳跳跃着的希望。 然后,她在所有人诧异尴尬的表情中,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开始自己的刷牙洗漱。 m让服务员重新修好门的时候,洗手间刚传来更大的水声。他把她的房卡放进了自己的皮包里。替换了新的食物与水,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房间。 在走廊上,左边的耳朵仍在发烫。仿佛还能听到,她起身拥抱住他时,在他耳边说的话。 “m,我知道你培养出的我,很贵,也很宝贵,所以,放心吧,我不会再弄死自己了。我保证。” 回到了隔壁自己的房间,他才终于俯下高大的身子,蹲在地上,用力咬住拳头,忍不住小声地啜泣着。 她从洗手间走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房间里也没有开灯。异常的饥饿感,让她开始坐下来,凭着感觉用手抓住餐桌上的食物,缓慢而孤独地开始进食。 大约即使在黑暗里,也总能有着比黑暗更盛的光泽。 仿佛是害怕打破面前这仅有的平静与安稳,而自己更像是原本就置于房间的某物。直视到的内里,是以往弱点与罪恶的贯通到底,从而无法再注入一丝美好。 存在于阳光之下的阴影,永远不能像空气中原有的微尘一样轻快通透,明亮,易于被忽视。它们更像融于瞳孔之中挥之不散的影留物,闭上眼睛就能得到的暗。再次睁开,也依旧呈现完整。 床头柜上摆着已被撕去标签的小药瓶,裸白而光滑的瓶面,反射着某种不愿透露的禁忌。 喝完玻璃杯中最后一滴水,她像一块柔软的海棉,睁大着双眼,吸附着空气中的潮润,却无力找到支撑。 手腕上三道触目惊心的疤,尚未愈合,它们的样子扭曲而狰狞,时不时总会隐隐作痛,而心更是每时每刻都在痛着,直到毫无知觉地麻木着。 是否唯暗。才有光明的可能,否则这持续不断的白昼,怎么也总能犹如暗夜般漆黑生涩,一场又一场,像接踵而至的梦魇。光与暗的边缘,独留时间,陷入灰色的寂地。 直到窗外已隐约透出了朦胧的亮。她所服下的药,药效才会彻底发作,让她沉沉地睡去。她便能这迷离之中,终于肆意露出自身的虚弱,只有每次醒来时眼角的湿润,真实地记录着即使是在梦中,那些潜在记忆和意识的沉重。 时常会陷在某种细微的声音里,不自觉被惊醒。她发觉睁开双眼的片刻,记忆会陷入某种如约而至的滞断,让一切宛若新生。 她喜欢上这种短暂性的惨烈空白,让人轻松愉悦。 而清醒的时间往往只是一只esse的长度,烟雾缓慢扩撒,薄荷味的清香还排荡在房间,继续做着激烈的分子运动,这成了重新出发的前奏。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再拿上一张这家酒店的名片搜集起来作为纪念标签,不管是以前住的是一流的星级酒店,还是成名前住过的三流的小旅舍,这已成为她不可改动的习惯。 “我会回来” 房间里的餐桌上,留着她用铅笔给m写下的简单的字。旁边水杯里的水,还留有余温。 尽管此时此刻,她已离开。 2.第2章 迷靡之途2 离开巴黎的繁华与优雅,只身前往法国南部地区的传统小镇,于熙攘的人群之中,想要寻找梦境中的切实,这种失温的渴求,不算无助。 普罗旺斯的代名词,是地方圈定与景物混合所体现的生活方式的自由,这其中,充斥着难以自寻的归属感。 所有陌生途中的栖息地。每一次的初见,都是对想要到达的人,最尽兴的挥霍与释放。每一次的再见,都是想要别离的人,最慌不择路地选择与归宿。 走在街上,路过的人群,时常会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子,没有人知道她从何而来,或为何而来。 大多时候的她,脚上穿着一双中帮的黑色铆钉靴,白色t恤与浅色牛仔裤的简易搭配,戴在耳朵上的菱形耳环缀着很多颗亮钻,在阳光的照射反闪出耀眼的银光。 需要靠得很近,才看得清的淡蓝色眼影,脸上是随意慵懒的表情,却会在某一刻变得分外敏锐,变成一种无声的傲气,让人一眼难忘。 她的身上窜动着的某种不安的气息,与清秀干净的精致五官形成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开始不断在空气中回荡。 身后背着异常膨胀的迷彩旅行包,捆绑得紧致而有形,一路沾染上不少灰尘。有几处因为过分摩擦磨损,已经开始露出了浅绿色的细线,毛茸茸的小团,像刚长出来的嫩草,无时无刻不在揭示着旅途的疲惫。 内心的负重,延长至每一缕气息。那种娇艳着的颓败却是无法掩饰,也无处安稳的。 一如她的灵魂,此时此刻,正在孤独地行走着。 无论面对着何种的明或暗,冷或暖,都不想再做任何多余的停留。 法国南部卡马特平原的阿尔勒小镇,这是一座有着浓厚文化气息的小城。 街上的民俗风物很大一部分程度上,都保持着18世纪原始建筑群的模样。这些斑驳而古老的面壁,塔柱相互靠拢叠加而成的庞大填补着广场的空阔,却因岁月的洗涤变得沧桑。更像是一位年轻时器宇轩昂的英俊男子,经过漫长时光的打磨,变得具有了更加丰富质感的内里,眼角却开始布满了细微的皱纹。 她常常试图做最大程度的贴近,自身情绪像蔓延出的许多细小吸盘,粘附在弥漫着厚重历史感的遗迹建筑群里。 建筑物向阳的一面,往往是干燥而微热的,即使是轻微的碰触,也会有琐屑的细沙簌簌落下,散在脚底看不见的缝隙处,像是被时光侵咬咀嚼下的痛苦,无法被隔离珍视,只得继续下去。 而建筑物背阴的一面,潮迹湿润。开始蔓延出绿意,长出大片柔软的青苔。 她喜欢小心翼翼地撕下其中的一小块,用手微微地拨弄着它们细弱的根,然后放在嘴里,抵在舌尖的位置,轻轻地品尝,有种混着大量腐朽泥土的腥气与自带的植物清新的味道。 破旧瓦片的断开面,参差不齐的砖块,错落而凌乱。她喜欢降至最慢的速度,用手倾心抚摸,就像对待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那样。举止留有温情的,浪漫却不轻浮。 走过阿尔勒小镇狭长而曲折的街道。路的尽头,是一家小型的私人旅舍,外表看上去很古朴简单,没有过多的华美繁杂的装饰来渲染。 可她一眼就喜欢上,窗台横排栽种摆放的植物,宽大而肥厚的绿叶,不似花朵的艳俗,显得更加憨厚拘人。 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后,房屋内的结构让她感到了某种惊喜。阳光从一扇敞开的窗户中倾泻,明亮均匀地散布在大厅的角落,清晰可见空气中的细小微尘在浮动,四周是有着地中海风格的凹凸有致的墙壁。 起伏的弧度,别样的粗质,让这栋古老的普罗旺斯建筑在夏季有着清爽凉意,冬季却温暖适宜,尽显建筑师的精巧构建。 房东是一位和蔼的老妇,戴着一副很讲究的金丝边眼镜,厚厚的镜片下,有着清晰可见的皱纹。听到她用英语进行询问后,抬起头,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亲切地用法语向她问好, 很快办好了入住手续。房间在二楼,古色典雅的红漆木质楼梯旋转而上,微微上翘的楼板边缘,有些发卷,踩踏上去时,会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她随即放慢了脚步,走得更加小心平稳,直到发觉脚下的声音彻底消失,才露出孩童式调皮的微笑,单纯而满足。 打开房门,紧接着反锁关上。会在第一时间迅速地放下硕大的行李包,再有些费力地把它拖拉到墙角。 房间的窗户紧邻着街道,可以清楚地看到拥堵的人群,在狭小的街道上的拐角,匆匆地行走着,可以轻易地听到英文和法语夹杂交错的对话,有着优雅迷人的语调。 坐在床边,她有些费力地脱掉靴子,还来不及摆放整齐,就光着脚起身,先拉上了窗帘。 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又开始不断发亮,在暗淡的房间中显得有些刺眼,低头看了看,又是m,还有一大堆陌生的电话与信息,统统不想理。 所有陌生途中的栖息地。每一次的初见,都是对想要到达的人,最尽兴的挥霍与释放。每一次的再见,都是想要别离的人,最慌不择路地选择与归宿。 走在街上,路过的人群,时常会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子,没有人知道她从何而来,或为何而来。 大多时候的她,脚上穿着一双中帮的黑色铆钉靴,白色t恤与浅色牛仔裤的简易搭配,戴在耳朵上的菱形耳环缀着很多颗亮钻,在阳光的照射反闪出耀眼的银光。 需要靠得很近,才看得清的淡蓝色眼影,脸上是随意慵懒的表情,却会在某一刻变得分外敏锐,变成一种无声的傲气,让人一眼难忘。 她的身上窜动着的某种不安的气息,与清秀干净的精致五官形成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开始不断在空气中回荡。 身后背着异常膨胀的迷彩旅行包,捆绑得紧致而有形,一路沾染上不少灰尘。有几处因为过分摩擦磨损,已经开始露出了浅绿色的细线,毛茸茸的小团,像刚长出来的嫩草,无时无刻不在揭示着旅途的疲惫。 内心的负重,延长至每一缕气息。那种娇艳着的颓败却是无法掩饰,也无处安稳的。 一如她的灵魂,此时此刻,正在孤独地行走着。 无论面对着何种的明或暗,冷或暖,都不想再做任何多余的停留。 法国南部卡马特平原的阿尔勒小镇,这是一座有着浓厚文化气息的小城。 街上的民俗风物很大一部分程度上,都保持着18世纪原始建筑群的模样。这些斑驳而古老的面壁,塔柱相互靠拢叠加而成的庞大填补着广场的空阔,却因岁月的洗涤变得沧桑。更像是一位年轻时器宇轩昂的英俊男子,经过漫长时光的打磨,变得具有了更加丰富质感的内里,眼角却开始布满了细微的皱纹。 她常常试图做最大程度的贴近,自身情绪像蔓延出的许多细小吸盘,粘附在弥漫着厚重历史感的遗迹建筑群里。 建筑物向阳的一面,往往是干燥而微热的,即使是轻微的碰触,也会有琐屑的细沙簌簌落下,散在脚底看不见的缝隙处,像是被时光侵咬咀嚼下的痛苦,无法被隔离珍视,只得继续下去。 而建筑物背阴的一面,潮迹湿润。开始蔓延出绿意,长出大片柔软的青苔。 她喜欢小心翼翼地撕下其中的一小块,用手微微地拨弄着它们细弱的根,然后放在嘴里,抵在舌尖的位置,轻轻地品尝,有种混着大量腐朽泥土的腥气与自带的植物清新的味道。 破旧瓦片的断开面,参差不齐的砖块,错落而凌乱。她喜欢降至最慢的速度,用手倾心抚摸,就像对待自己曾经深爱过的人那样。举止留有温情的,浪漫却不轻浮。 走过阿尔勒小镇狭长而曲折的街道。路的尽头,是一家小型的私人旅舍,外表看上去很古朴简单,没有过多的华美繁杂的装饰来渲染。 可她一眼就喜欢上,窗台横排栽种摆放的植物,宽大而肥厚的绿叶,不似花朵的艳俗,显得更加憨厚拘人。 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后,房屋内的结构让她感到了某种惊喜。阳光从一扇敞开的窗户中倾泻,明亮均匀地散布在大厅的角落,清晰可见空气中的细小微尘在浮动,四周是有着地中海风格的凹凸有致的墙壁。 起伏的弧度,别样的粗质,让这栋古老的普罗旺斯建筑在夏季有着清爽凉意,冬季却温暖适宜,尽显建筑师的精巧构建。 房东是一位和蔼的老妇,戴着一副很讲究的金丝边眼镜,厚厚的镜片下,有着清晰可见的皱纹。听到她用英语进行询问后,抬起头,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亲切地用法语向她问好, 3.第3章 迷靡之途3 很快办好了入住手续。房间在二楼,古色典雅的红漆木质楼梯旋转而上,微微上翘的楼板边缘,有些发卷,踩踏上去时,会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她随即放慢了脚步,走得更加小心平稳,直到发觉脚下的声音彻底消失,才露出孩童式调皮的微笑,单纯而满足。 打开房门,紧接着反锁关上。会在第一时间迅速地放下硕大的行李包,再有些费力地把它拖拉到墙角。 房间的窗户紧邻着街道,可以清楚地看到拥堵的人群,在狭小的街道上的拐角,匆匆地行走着,可以轻易地听到英文和法语夹杂交错的对话,有着优雅迷人的语调。 坐在床边,她有些费力地脱掉靴子,还来不及摆放整齐,就光着脚起身,先拉上了窗帘。 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又开始不断发亮,在暗淡的房间中显得有些刺眼,低头看了看,又是m,还有一大堆陌生的电话与信息,统统不想理。 她从来到法国的第一天,就不想再被外界打扰。 她从巴黎离开的第一刻,就不想再受更多牵绊。 手机的模式从响铃,设为震动,最后调到静音。手机中的未接与未读的字数,也一路疯狂地攀升显示到了上千。 外面是炙热而明亮的光线,房间也是温暖的淡黄色调,她却在这温暖中觉察到某种异常的寒冷。 躺在床上休息时,她自动过滤掉大多由国内记者,媒体铺天盖地发来的各种信息。 耐着性子翻读着m这几天发来的所有短信。从最初对于她不负责任的离开,针对这种行为,所展开的大段道理论述,教育批评。到后来慢慢过渡到各种的好言软语,发现依旧无效。最后只得全部化为异常简洁的话语。 例如, “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是否安全。多久回来” “在等你,担心。请速回电” 她看完后删删减减,打出简单的几个字。然后回复了过去。 “我很安全。勿念” 然后起身为自己倒上一大杯温开水,贪婪而急促地喝下去,渴望以此获得温暖,。内器官因为水的涌入产生的摩擦,回旋发出的咕咚声响,恍然间会让人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从偌大的包中抽出一盒随身携带的碟片,放上一盘嘈杂的重金属音乐,感受声音碰撞所带来的眩晕,直击人心。 微黄而温暖的房间,音乐的流淌汇成迫不及待的暗涌,耳边响起尖锐的呐喊穿透灵魂的纵欲。 这让她更加深刻地怀念起,曾那样明亮炽热地照耀过她年幼的生命,最后,却也连同自己也一并绽放殆尽的那个女孩。 到现在十年过去。她仍会时不时会梦到,初次见面时,那个女孩,那头火红色的头发,叛逆的神情,好看的微笑。在风中扬起鲜红欲滴的骄傲,像一面飞舞的旗,也像一朵血红娇媚的花。 也许现在,她们的某些部分,变得更为相像了。她自身承载着有关于她的记忆,她也成了她部分生命的发展延续。 她们的确是属于同一种人的。 从来,都是那么偏执激烈。执着坚韧。 她记得她曾对她说过, “琪年,音乐的灵魂尚可触摸,无论是沉稳还是激烈,我都感受得到它对我的诉说,是那样直接的爆发,控制着我的心,让身躯追随它舞动,便成了我仅有的最完整的自由。’’ “是的,黎安。我现在终于也能够,对你那时经常在嘴边所说的,那种痴迷而罪恶的沉沦,做到感同身受,而你却已不在了太久太久。” 她低头喃喃自语,粗暴地拉开行李包的拉链,扯出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将放水的开关打到最大。 黎安。你可知道。我也曾那么认真平静地走向过,你的归属,却做了被彻底拒绝的那一个。 她把头埋进扑面而来的水花,冲击着身心,耳旁产生出巨大轰鸣逐渐包裹住了音乐,她置身于这种温情的覆盖之中,渐渐得到了兴奋和满足,像一头释放出原始欲望,捕食到猎物后的小兽。闭上眼感受水滑过肌肤所带来的惆怅,还有内心发出的声音。 小镇的生活简单干净,是有条不紊的质感。她渐渐习惯上这种生活带给她的规律。总会被清晨楼下过往的车辆行驶声和早起人们热闹的谈话声吵醒。 在多次醒了之后,她甚至开始懒得睁开眼睛,只是轻轻地翻个身,背对着窗户透射进的明媚光线,并不需要再服用白色的小药片,就可以迷迷糊糊再次进入睡眠。 有时会做着,很多种不同声音的梦。细小而琐碎的,或者是嘈杂而生硬的。在内心嗡嗡地轰鸣,很多次她觉得是自己半梦半醒着的状态,而梦中的部分的声音,它们通常会出现在接下来的现实中。 真正清醒的时候,大多时候已接近中午,首先会从床底拉起不知何时掉落下去的薄棉被。大多时候更会不耐烦地把它揉成一团,并不愿整齐地折叠。 习惯穿一件宽松的墨绿色睡裙,这让她看起来像一株在黑暗中搁置了很久的植物。自身已变得有些阴冷潮闷,所以需要在阳光下,急促地进行着光合作用。 喜欢坐在窗檐上,点燃一支烟,银质的zippo打火机反闪着冷漠的光。她看着窗外来往流动人群的画面,脸上满是轻松,略带戏谑的表情,似乎想要置身事外地,观察出不同人生的插曲与起伏。 楼下的一群天真活泼的小男孩,蓬松着自然卷的棕发或干净利落的金发,在阳光下雀跃着充满活力,也总喜欢选择在繁忙时刻,沿着街道来回穿梭,然后在不少路人玩趣的嗔怪下,嬉笑着一哄而散。 水果摊上的阿尔勒大叔,留着茂密的胡子和短寸的平头。每到正午,便是一天最为忙碌的时侯,因为生意的兴隆,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在空闲时刻,就摆弄整理起因为客人的挑选,而变得凌乱的水果摊,饿了就地拿起几个水果,在衣服的袖子上擦擦,然后大口大口的咀嚼。 对面的小青年,在午休的前奏,总喜欢穿着一条黑色的宽松裤,手上握着一个很大的水瓢,背对着窗户淋浴,且从来不会拉上窗帘,瘦骨嶙峋的身材显得有些驼背。 正午用餐过后,法国乡村的居民会有午休的习惯,一般需要两到三个小时。这个时候的街巷,会变得空无一人,显得分外宁静。 她却总是在这时外出。出门时和房租老太打个招呼,在街上晃荡慢行,感到有些饥饿难耐时,就推开小店半掩着的门,钻进依旧会在午休时营业的小餐馆。点上一份大盘蔬菜沙拉,小份的奶酪面包,细细品尝,再来一小瓶红葡萄酒为自己助兴。 一个人的享餐,除了让空虚的胃获取些新的动力,留下的,也不过是餐桌上的狼藉与杯中孤独的倒影。 每逢周末,阿尔勒小镇上的集市总会分外热闹。这些居民会将自己家中的旧物集中摆放起来,大到陈旧的沙发与靠背椅,有些脱漆的古典家具,小到银质的餐具,咖啡壶,咖啡杯,梳妆镜和一些华美的小饰品。 等到集市的这天,她会起的很早,然后花上很长时间,一件件耐心地观看,挑选这些旧物。去抚摸与感知岁月的气息,去注视那些大大小小的破损与残缺。 旧物,因为被赋予了故事洗礼,时光打磨的特殊意义,才会变得更具价值。她往往会连续反复逛上几个来回,在选择困难综合症里,努力挑选出几样最钟爱的物品,直到感觉获取到内心的某种平衡与安稳之后,再心满意足地回去。 总会在门口遇到可爱的小女孩,她是房租老太的孙女,已经与她认识。见到她时,会闪着棕褐色的大眼睛甜美地对她说 “bonsoir~” “bonsoir~’’ 她抱以同样的问候,然后会从刚刚所购得的物品里,或是芬芳而饱满的水果,或是一小堆特色美味的零食,或是精致的小饰品,挑选出其中的一两件,塞给这个美丽又有些羞涩的小女孩。 等到这一切,又渐渐开始成为可预料的平静生活。她感到身体的一切感知又在集体抗拒,这安逸之中所产生的强烈破碎感,在内心愈演愈烈,已无法控制。 夜晚来临时,道路两旁的街灯打在身上,蕴黄的光线带着温度与暖意,在地上投射出的像,那一刻,让她彻底成为迷恋上自己影子的纳瑟斯。午夜时分,她终于背着沉重的迷彩包,穿着看似笨重的靴子,带上一张简便的地图,向着普罗旺斯的山谷或是更深处,行进。 离开。意味重新出发,是无需做任何告别的。因为也不曾打算,彻底停留。 4.第4章 暖黄色调1 第二章暖黄色调 山里徒步旅行的第一天,在舒适而柔软的草丛中独行,她在黑暗中感受风的吹抚和虫鸣的寂寥。双手不由都紧握着,就算怎样都挽不成一个拥抱的姿势。 几个连续的白天和夜晚的行进,独自前行,是对决心与耐力的考验,因为行走会让人忍不住回忆,节点状的记忆相互窜连,浮现着完整轮廓。而最终目的,却是帮助自省者忘记沉潜压抑的过去,以此安宁。 她背负了太多,以至于走得迫不及待。 沿途在居民小楼或山中的小客栈补充体力与物资,与善良淳朴的山村居民打交道,会让人将物质的欲望降得很低。山里隐藏着很多风格独特的小宅,与周围的树木相契,从屋顶到墙壁,以及石块围成的小苑,每个角度都有着不同变换,是城市的高群建筑无法复制的独到美感。 清晨的雾气散在空中有些潮重,随意披着的头发沾染上露水,变得有些湿润因而紧贴着脸颊。在行进中休息的片刻,认真抽出一块方格的手巾耐心地擦拭拨弄,这是唯一与她自身不拘小节的性格显得有些过于细腻的习惯。皮筋和头绳都被压在背包的最底部,无法拿出,后悔行进前没有将头发扎成高束利落的马尾,以此会省下不少麻烦。 晨之光浴,山坡上开始浮现出大片的葡萄园,显得郁郁葱葱,她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种植,心生喜悦,竞顾不得疲惫,一路小跑起来,想要更深入地观摩,融进这富有生机的绿林。 整齐的葡萄架上,随着清风摇曳的小葡萄叶可爱而幽绿,一串串的青葡萄在阳光下投射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算算再过一两个月,就是葡萄成熟的季节,这里也将变得更为热闹与繁忙。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串青葡萄,感受它们在手中来回柔软地滑动,再掰下几个同时放进嘴里,用舌头轻轻将它们压破,在味蕾感觉被一阵阵酸涩持续轰炸后,又涌现出几丝别样持久的清甜。 连续行走所带来的困乏逐渐加重,进入到一种更为奇妙的体验,仿佛踩在脚底的已不是平稳踏实的土地,而是普罗旺斯蓝的发湛的天空中所浮漂着的云朵。有一种忽略自身重量的轻盈,感觉自己不停地在飘着,飘着。 前行至一座葡萄庄园餐馆,正是悠闲的上午茶时间,她找到一处僻静角落坐下来,终于能够放下沉重的背包,习惯性地用手拍了几下上面的灰尘,向系有蓝色条纹领带的侍者点过餐后,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便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认真感受着微风清面的凉爽。 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在明亮而热切光线的照射下,疯狂生长的葡萄藤严严实实地覆盖住建筑物的大多数表面,绿意盎然,富有生机。而大多数靠近窗户边的藤蔓,应该是被特别清理过,它们安分整齐地围着窗沿边框,没有任何突兀冒出的部分。 露天餐厅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顾着欣赏风景或认真看着报纸,低头摆弄手机,都是几乎接近静态的画面。 只有侍者手端着餐盘,来回行走于餐桌之间,时不时俯下身子,耐心地应答着客人的各种需求。 不一会儿,系着蓝色条纹领带的服务员端着菜,向她走来。她注视着法国男人走路的样式,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气息。 拿着刀叉,低头独自欣赏着这些美味漂亮的菜式,她感到某种窒息的沉重。眼前这样的场景,曾多次出现在沉和与她共有的记忆中,他给她做简单美味的法国菜,他教会了她怎么用刀叉,他也会在用餐时,哼上几句好听的法文老歌。 她对于沉和的依赖,至小便是根深蒂固的,从儿时不可名状的执,到长大愈渐清晰的痴,几乎用尽了所有对感情最美好的憧憬与希冀。 人在失去氧气时,会产生一种从身体向头部迅速蔓延的炸裂感,如果不断挣扎,这感觉也会不断加重,然后进入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无意识状态,身体仍会习惯性地保持呼吸,但这种呼吸只会加速着死亡,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所以,一个人深入骨髓的痛苦,一定是不会太激烈的。因为没有出口,它就成了这个人的存在。 面前的主食仍是法国面包。在普罗旺斯,这种区别于传统长棍硬面包的圆头面包,相比之下,更有嚼劲。 一盘精致的冰激凌,乳白色的三角形切面,再放上一小根接近于火柴棍体积的褐色状物体。她知道这应该就是云拿尼,她记得沉和曾对她说过,这种香料的功能会让过分甜腻的食品变得恰到好处,多了些浓厚的韵味。 而另一盘蜜瓜与火腿的绝妙,是咸味富有质感的火腿与切得精细的香甜蜜瓜搭配,这种甜咸的大胆搭配,如若在中国,断然不是盛放在同一盘子的类别。 还有普罗旺斯一贯流行着的粉红酒,她点的是一种叫做康帕尼的玫瑰粉红酒,酒的颜色,也正如粉色玫瑰般淡雅晶莹。 酒杯里的液体,亮的像是能摇曳晃荡出的光。她透过高脚杯的杯身,看到原本坐在她斜侧面不远处的一位男子,站起来面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浅酌一口下去,味蕾上瞬间遍布一种清香的果味,尔后是些许红酒的甘醇。 他已走到她的面前。这应是异国第一个如此接近她的,陌生的中国男人。锐利分明的轮廓,与自己有着一样的外貌特征,他伸手指向她旁边的椅子,微笑着示意,然后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bonjour”她听着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问好,脑海中浮现出却是另一个男人英俊的轮廓,不由抿起一丝苦笑,随后又恢复常态,礼貌性给予对方同样的问候。 5.第5章 暖黄色调2 坐在对面的他,随后换上一口流利的中文,微笑着说了许多话。 他对琪年说他叫van,四年前从中国来到法国。后来定居在巴黎,很久都没再回国。而在巴黎的日子也不是像大多数人所想的那样浪漫柔情。相反更多的,都是过着定式单调,繁琐规律的高压生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身心倦惫。最近两年持续来普罗旺斯的小镇度假,感受大自然的热切与纯粹,带来身心愉悦的状态,让人舒缓,放松。的确是能够减压不少。 美好的是,这次假期才刚开始不久。 他说,如果用刀叉将火腿片把蜜瓜卷起来,这样的吃法最地道。 他说,她的身上混杂着一种清雅却强烈的特质。一眼看上去,就很难让人将目光抽离。 他说,请她接受邀请。一起徒步前往,普罗旺斯最美的花田。 她揣摩着他的语意,还在感受着刚才的记忆,带来的有关过去的片刻晃荡与错乱,一时竟有些难以平复。 等到言语稍过。她回过神,开始认真地注视着他。身上穿着一件纯蓝色麻质衬衣,她记得是giorgioarmani前不久发布的季度新款,简单耐看的风格,恰好也是过去沉和最喜好的牌子之一。 白净修长的手,小指上的尾戒闪着银光,她记得cartier的这款。戒面没有任何装饰与花纹,样式简洁明了。刚开始踏入演艺圈不久,收入不高。她几次路过奢侈品商场,鼓起勇气想给自己买下这件贴身的小礼物。却因价格再三犹疑,最后还是空着手走了出来。 cartier表明的单身身份,太过矜持娇贵。某种意义上,就成了另一种感情上的杂乱。 van谈到在巴黎工作时。她走了走神,想到巴黎,也应是她这段徒步旅行的日子之后,迫切需要的停靠站。国内那些仍对她抱有信任,心怀期盼的导演,制片,编剧。也对这次公司名义上,安排她前往法国进修自身表演和歌舞,做出了更为精细苛刻的标准与要求。 回想在国内最为昏暗的那段时间。风口浪尖上,媒体大多对她口诛笔伐,几乎都是大篇大段的集中负面报道。她所在的经纪公司,那段时间每天所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四处疏通各种关系,不断忙着为她各种澄清,辟谣。 到后来各类节目,通告邀请不减反多,价格更是一路抬升。他们准备的问题越来越尖锐,她也如期配合表现的愈来愈激烈。让很多不知名的节目,点击骤增,甚至一炮而红。 她是苏琪年,过去被媒体连续不断捧到太高太美过,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完美新星。 她甚至也有些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就开始迅速地走向这坠落的。像是站在深渊边上地纵身一跳,动作****而直接的,甚至能听到空气呼啸而过带来的刺音,还有体内出现的持续耳鸣声。道也不算畏惧,甚至有些贪婪放纵地享受着自己的负面与落败。 舆论像点燃的大火不断绵延,即使从红色透成越发显眼的黑色,她也仍是唯一的焦点。 直到那次毫无征兆地自杀。她在和m嬉笑打趣地用过午餐后,仓促开始的过程,自然而然地发生,普通的就像一次饭后散步,代价是整整两天两夜的重症病房急救。 公司和经纪人终于看不下去,决定立刻停止她所有的行程,安排去国外进修。也一向熟稔于炒作借势的这种手法和过程,与媒体联合起来成功地掩盖了她内心的异常。 最后,让她带着半正半负的嘘头与不断发酵话题来到法国,仍像一个优雅的迷。而内心所有的无边的荒凉与落败感,大概也是自咽自知的事。 她开始进一步想象着面前这个叫van的男人平日西装革履的模样,这个浑身被昂贵的奢侈品包裹着的男人,举手投足间,却透露着一种少见的轻松诙谐的幽默感,相比自己曾在国内遇到的趾高气扬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仍保持着一份低调与真诚。 距离如此之近,甚至开始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pradaman的淡香。 她很熟悉,她见过那种色泽明亮的半透明的液体,是微微潮润的,像恋人之间的一场激烈后,留在空气里爱的味道。像狂热后的余温,温和淡雅,甜而不腻。它不像某些品牌香水的气味,总是散发出强烈霸道的香气。 van端着酒杯,耐心温和地等待对她发出邀请后。她的回复。 她也就直直注视着他棕褐色的眼睛,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神,就这样看着,深入人心地,仿佛能将他所有的一切都全部看穿。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彼此对视着。 一分钟之后,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微笑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看着他片刻就流露出来愉悦的神情,祝愿这是一场美妙的邂逅。 两支高脚杯心领神会地轻碰在一起,听着它在阳光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是否可以界定为两种人生的交互碰撞,又或者也能归结为同一种寂寥。 用餐过后,他们约定休整一天。隔天的午休时段,再一起出发。 就地居住在葡萄园庄的旅店中。打开房间的窗帘,能看到远处绵延起伏的山脊,葡萄架的点装让山体显现出更优美的弧线。 她依旧是光着脚,踩在柔顺的软皮木椅凳上,坐在窗边,点燃一根烟,缓缓地吸了几口后,看着它直到耗尽熄灭。 夜晚总会让人的思绪变得缓慢,冗长。记忆也会成为慢镜头的播放,定格重复着,再添加上些许主观的臆想,开始自我经营出些许矛盾与浪漫。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主角,人始终最爱其自身的本质,说到底,在大多情况下是不会改变的。 讨厌睡觉和休息,因为那个时候人无法再继续进行强有力的自我控制。理性的丧失,会让人在潜意识不断暴露出最不堪和脆弱的本意,自身再用以不断感受。 她害怕面对,却也分外讨厌怯弱。 有时会静静地看着天空从黑暗开始逐渐发白,泛蓝,变得透亮。抬头仰望着普罗旺斯的天空,来到法国,自从离开m和随行的团队,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过她的名字。 连续独行的日子里,她通常称呼自己为ra。 不知不觉已到了和van约定的这天。早安的晨色和缭绕的烟雾,把整个房间染成了朦胧的色调。还有散落了一地的烟灰。 无人回应的寂寞,才最寂寞。 6.第6章 暖黄色调3 低头开始收拾行李。床底下,沙发缝,柜子旁,已经习惯从房间各个隐蔽的角落,搜寻出属于自己的东西,每一样伴随自身已有多年。 凌乱的都是旧物,可能因为跟久了这样的主人,也变得没有安全感,想要躲藏起来。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自己这样的解释。 收拾完后,她吃了点东西,返回到床上睡了一会。 ? 等到下午的时刻,她换上了她最舒适的装束,浅色牛仔裤,白色t恤,白色的帆布鞋。对着镜子安静地将头发扎高,显得更加干净利索。 镜中的自己,有些过于憔悴的神情,让原本精致的五官所散出的明媚也淡了些。 想着m曾对她说过“琪年,你的气质优雅而深邃,散发着自己特质内里的光,这种明亮与暗淡,没有人可以复制,它是天生适合于聚焦在镜头与镁光灯下的。” 那是他最初见到她时,他对她说的。 那个时候她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艺人。想到这些话,她心中不禁暗自开始发笑。像m这样的人,的确是天生适合做经纪人的,也一直颇为看重她的天分和特质,尽管自己早期出道时的不成熟和叛逆惹下过不少麻烦。可毕竟在他手下签约不到两年,她就彻底的红了起来。 某层意义上,m加深了对她的束缚,却也给了她想要的自由。 顺手戴上一对在阿尔勒小镇集市上淘回的旧耳钉,是诡异辛辣的蓝色花纹,上面雕刻着藤蔓植物。 最后出门时,她在左手手腕上,套上一只纯白色的运动护腕。手上的疤痕是可以瞬间被隐藏的,哪怕始终在心里熠熠生辉着。 ?走出旅店,就看到了van,他换了一身米色的运动装。坐在他们曾坐过的餐桌位置,表情轻松地四处观望,显得格外休闲帅气。看到她后,就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她走了过来。此时此刻,她望着他,恰好也是迎着灿烂强烈光线的角度,琪年就这样抬着头,半睁着眼微笑地与他对视着。 随后,他们一同出发,一起找寻普罗旺斯最美的花海,这应是漫长的人生中值得被纪念的一刻。 旅途中。她和van一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能恰到好处地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水味。依旧是pradaman的清新。 午后的山谷是热闹而丰富的,沿途的鸟啼啴鸣声此起彼伏着,见到的路人却并不多。她凡是看到别具一格的居民建筑,都会忍不住想要拍照记录下来。van开始也会试着给些建议,但很快发现她对艺术的敏锐异常,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捕捉到这些建筑物最佳的独特角度。 后来干脆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耐心地等她的对光。调焦。定格。随后继续前行。 等到阳光散发灼热,让行走带上了几丝沉寂与粘重,开始洋溢出汗水的味道。 她似乎从不主动要求休息,一直默默地与他并肩而行着,也不试图做过多的交流,气氛有时会显得太过生闷。 偶尔,当van问她需不需要停下来休息,她却也不拒绝。顺势拉过他一同,就地坐在柔软的草丛中。他总能找到些风趣幽默的话题,讲到格外精彩的部分,两个人也都会哈哈大笑起来。她很快便乐在其中,自身却并没有太多的倾诉欲望,更多的是观察与聆听,再不时调侃几句。 她的确是不懂得主动,也不懂得拒绝的人。一直如此。 在普罗旺斯的山区行走,总体来说应是一件愉悦而安稳的事情。山间的海拔起伏低,落差也小,所以即使是长时间不间断的前行,其实也不会有过多的疲惫。 也许是对美好的期盼,显得有些刻不容缓。为了尽快到达花海,他们的行进在头几天走得格外急促。 法国乡村居民的淳朴与热情,体现在即使是陌生人间的初次见面,仍会抱以主动的微笑与真诚的问候。 在路上遇见一位骑着单车的老头,下坡时差点失去平衡而摔倒。van好心地跑上前帮他稳住了单车。三个人便开始一起行走。这个穿着人字拖鞋和灰色背心老头,一边推着单车,一边van开心地聊着,从天气,饮食,工作,到这沿路的风景。她偶尔也能听到些熟悉的法文单词。 这条笔直的路走到最后,是左右两个分岔的方向。等到van拿出地图向老头问了路,发现三人已不能同行。 相互拥抱后的告别。 她听着老头哼着轻快的法式小调,踩上单车,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开始衰老,内心的空旷,听得见回音。拿不出那么多随时可以用来回应生活的热情,就像她有时会没来由地厌倦,出现在自己周围一切的人与物。 他们调整好方向,重新上路。van似乎察觉到她行走流露沉重喘息声,直接用自己相对较轻的背囊,换下了她看上去硕大笨重的迷彩包。她嚅了嚅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以示感激,却觉得有些多余。 行走的过程。某种意义上,也是对周围的人或事物的全新感知。默然相伴,感受着他从容而自信的步调,因为身材高大,van走路的速度和耐力,会让她觉得有些费费劲。可像她这样独立又示强的人,也乐意当做自身挑战。 人们在最初的相处时,总会迫不及待。想要更快地走进对方的内心深处。但很多人离开也是一样匆忙坚决的,缺失无法再弥补,却也难允许被遗忘。 一个人的过去,定当也是归属于现在的。 而一个表面看上去一切都好的人,实际上也可能是病入膏肓的。 沉和。你说对么。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她因为连续几晚的几乎未眠,感觉有些恍惚,身体更是难以承受。 而走过的这一带,沿途却都没有看见可以投宿的客家或旅店。van耐心地说服她放弃彻夜行走的念头,语气不容置疑。 夜晚的风凉爽惬意,月色皎洁明亮,同样令人不胜陶醉。他们最终选择了一处平坦开阔的谷地,准备搭上帐篷,临时渡过一晚。 他担心她的体力,太过透支,并不打算再让她插手帐篷的事。放下行李后,就自己一个人开始着手准备。 她在旁边,闲着无聊。坐在一块冰凉的石头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烟盒,缓缓地点燃一支,esse薄荷香味总是很清淡。这样的烟用来缓慢诉说着的忧伤,一定是不露声色的。等到一根殆尽,再重新换上一根,接着点燃。要连续抽两根,甚至是第三根的时候才会来些感觉。 她在抽完第5支的时候,总算感到身体的饥饿,便从自己的行李包中拿出些面包与奶酪,看着一旁还忙着在搭帐篷的van,招呼他过来一起享用。 开餐的前夕,van从包里拿出一小瓶白葡萄酒,还有一个装在盒子里小巧精致的高脚杯。 倒了适量的小半杯酒,然后递给她。 他对她说,“随身携带的杯子,一直只带了一支,因为没准备与人同行,也没想过共饮。” 她小心翼翼接过杯子。一路走来,感受着他对自己的照顾,好似这杯吐露芬芳的白葡萄酒,轻抿一口,表色的单纯,入口却分外清冽,可人,是有些温暖的回味。 “van,再说些你的故事,好么,这样的记忆也会更加深刻,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离开。但对于不想那么快遗忘的旅途,遗忘的人,总需要制造些更多的故事与记忆” 她摇了摇手中的杯子,用手机放了首nico的音乐。她钟爱这个才华横溢的法国女人,也开始主动地和van分享着nico的故事。 是个优雅而美曼的女人,无论是电影,还是演唱,总是能做到极致。用天性的冷漠与内心的狂热,看似矛盾混杂的对立,经过她的重新诠释总会产生出更多的吸引力。导演为了她,可以不惜一遍一遍修改着原有的剧本。担任“地下丝绒”乐队的主唱,嗓音的标识与感情的独特,被无数蜂拥而至的女歌手模仿过,却始终无人超越。 第一首歌是缓慢而忧伤的striptease,nico的声音冷淡而飘泊,充满着没落的厌世气息。 7.第7章 暖黄色调4 随着音乐缓缓流逝,她感到自己的心,也逐渐安稳起来。van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的微笑,侧面总会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沉湎在白葡萄酒的余香里,在大段大段地诉说过后,她的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情绪也变得有些兴奋。 然后听到van开口轻声对她说。 第一次见到你,被你清澈见底的眼神所吸引,想起了幼年时在家边小树林里见到过的迷失小鹿,那样惹人怜爱。可流露出的表情,却是有些慵懒而又敏锐的,像肆意游走的猎物,也像等待捕食的猎手。 你对绝大部分的事物,一定都是可以视而不见的,因为只会停留在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 很少,有女孩能把简单的服饰穿得如此随性,酷气。这让我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身上的气质,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却也能够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个有故事的女孩,所以我选择靠近,并不带过多的欲望。 van说:“第一个女朋友yency,那时我们还在中国,都是服装设计师,也经常一起创作,她是如此苛求自己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要求接近理想中的最精确,最完美。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不短,刚好三年。但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的到来。 我给了她自己所有的爱情。以至于后来有过的,都不过是刻意寻找的片刻激情,过眼云烟般的欢愉。” 她在一旁冷静地听着,不动声色地说:“van,你要知道,有些深爱。最后总会被时间扭曲成难以启齿的悲哀。” van说:“我知道,因为感情终结于现实,更多的体现,也无非离不开物质和权利。yency的成长比我要快,出色的外表,自身的确优秀的创作才华,让她很快就成了国内时尚界的设计新宠。身边仰慕她的男人,也是趋之若鹜。也更加频繁地出入各种交际场合,我们之间慢慢出现了些小隔阂,两个人的争执,也一次比一次严重。” 她放低了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说:“所以你感到自身的自尊心被挑战,占有欲也开始受到侵犯么。” “不。ra,我看着yency逐渐攀升的名气,由衷的高兴。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交际应酬,她设计创作的灵感,已不像以往那样流畅” “嗯,自然,灵感总是不入世的,但艺术却也照样深陷在世俗里” “对于她而言,最痛苦的,也莫过于灵感的短缺,我看着她开始尝试用各种极端的方式,激烈地逼迫着自己。 有一次,我想能帮到她,就将自己画好的图纸,整理好后递过去,她却认为我是在侧面质疑讽刺她的能力,生气地摔破了手上的画板,各种颜料,吼着让我滚开” “她是如此要强,又追求完美的女人,也一定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格外的偏执,极端” “到后来,她想要帮我,开始给我介绍她身边的一些客户与老板,我看着那些人,对yency举手投足间充满的暧昧神情,好几次差点想直接抡拳头上去。” “表达爱的方式过于激烈,只会伤人伤己。” “有那么一段时间,彼此无法再忍受,他提出分手时,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了一句,van,和你在一起这么久,虽然从来都没要求过,可我现在身上穿的牌子,背的包包,你依旧一样都买不起。那时两个人之间的爱情,已无法弥补掉现实太****的差距。” van说,两个人决定暂时分开后。他去了巴黎。刚开始住着最破旧的地下室,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找到适合的工作,也没有任何经济收入,只能靠着仅有的一点积蓄生存。拒绝了yency的一切汇款,到后来,自身甚至无法再支付起昂贵的国际长途话费。 最后一次通话,他们开始仍在相互诉说想念,就在yency认真考虑说想要放弃掉国内的事业,过来和他一起从头打拼时。 他终于更为清醒深刻地意识到,过去自身在感情里所有的自私与脆弱。 他们彼此在一起的三年。 他所自持着的设计天赋与才华,是靠着她,还有她周围所被他所厌恶的一切安然渡过的。 挂掉电话后,他孤身站在巴黎街头的电话亭里,全身冷的瑟瑟发抖,眼泪和鼻涕也一直不断地流着,活脱脱地像个风餐露宿的乞丐。 往后的那段时间,他强忍着一切,不接听与回复yency的任何电话,信息,也暗自痛下决心,在自己没有成功之前,绝对不再给她造成任何困扰与负担。 夜晚连续地设计创作,白天兼职打工,养活自己,也要联系客户,包装推销自己的作品。在巴黎快要接近第三个年头的时候,van的服装设计稿终于接二连三地被几家大的公司看重。首席服装设计师,品牌设计主理,他开始在这个圈子里崭露头角,很快变得光芒四溢。 在准备回国之前,他在巴黎奢侈品区,为yency精心挑选了很多套她最爱的牌子的衣服,还有几瓶国内还未来得及上的新款香水,满心欢喜地寄给她。 半个月之后。他接到yency如数退还的包裹,衣服和香水都未开封。附带着寄来的,是这些年,唯一一款她亲自动手设计的手表,还附上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 “留作纪念。我很好,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van说,为了忘记yency。他变得极端而执迷,开始尝试着纵情于很多不同种类的女人之间,感受着那些生理本能释放出来的短暂激情。也许有些爱的本质,也不过是性与欲的叠加。所以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周围那些受到物质诱惑,就会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因为双方在感情里的目的,直接明确,对彼此反而异常安全。 然后,在看惯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后。渐渐迷恋上的各种奢侈品,任由它们充斥在自己周围。他觉得自己需要这些看得到的价值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样的方法直接而迅速。 “可是van,你的内心依然带着强烈的恨,你并不是快乐的”她注视着他脸上,因为回忆,而变的显而易见的痛苦表情。内心最惨烈的伤口,大概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述目惊心的疤痕。而无法淡忘的痛苦与不加节制的欲望,便也能够成为一个人,最彻底的矛盾。 寂廖的夜,衬着沉思的闷,她想迅速打破这种失衡,把他从情绪里拉扯出来。 她自然而然地靠近,用手拍拍van的肩膀,希望能让他感觉好一点。注意到,他左手上的别致手表,有着简单个性的独特花纹。 她对他说,van,这款手表可否给我看看。 van并没有拒绝,轻轻摘下手表,递给了她。 等她能拿在手上,仔细地打量着这款手表,银质表链透着冰凉,镶嵌着精美别致的花纹,看起来古老而又高贵背面已变得光滑锃亮,。 皎洁的月光让一切柔美发亮,表链上有一行需要很仔细些才能看得清的英文—vender,她轻声读到。 van说,这是yency亲自设计的那款表,刚出国那会,她就告诉我彻底迷上了薰衣草,也十分向往普罗旺斯丰富浓烈的艺术色调。我曾在脑海中计划过无数次,两个人最完美的旅行,而现在这一切早已物似人非。 她低下头,缓缓地拿出烟,也给van点上了一支。深吸一口,烟雾总能轻易消散,却可以容纳包含,一个人所有复杂而又不可磨灭的情绪。 隔了好一会,她才悠悠说道。van,也许你还爱着yency,这样的爱才是真的持久可怕,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仍不会减弱,反而对记忆会有更深的依赖与诉求。因为拥有真情的人,是从来无需再刻意再纵情的,那些你并不爱的女人,每一个,每一次,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感情的侮辱。 你们的分开。从来也不是因为物质。或许,你早已明白,只是害怕承认罢了。所以更该让这一切,彻底过去。 银色的月光,沉暗的影。在这无尽漫长而柔情的夜里,怀念,会让拥有过的回忆,变得丰富而具有质感。而当下存在着的时光,依旧客观匆忙。像一双巨大而有力度的手,因为不沾染感情的温度。 肆意揉搓出的,是沧桑深沉的容颜,不断变换的物质形状,还有那颗隐藏于内里的心。 8.第8章 暖黄色调5 暮光而至的美感,是如约而来的焕然与新生。 他们重新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 昨夜留着未说完的故事,并不用再说。 于是带上了这个地方特有的场景。行走。离去。 如若人的记忆期限只有一天,等到第二天就是全新。 会不会更加轻松与自由。 晨曦中的他们,急速行走着。饱满着情绪,也带着特有的向往。 当逐渐密集而热切的光线,沾染上淡紫的温度,放肆覆盖每一处的抵达。柔和而又尽情漫卷于空气中的微尘,试图以决然的态势深入,不留任何缺口与余地。 他们的旅途,也走向了既定的到达。 眼前的景象。阳光下,普罗旺斯的花田,闪着不可泯灭的光芒。 山坡上呈现出大片大片淡紫色的薰衣草,凝合着所有恬淡适意的舒雅与昂然。这种感觉,像极了晨光里送来的第一个安和的吻。至爱的力量,能让人以心底的盛放为起点,使得灵魂开始浮现出半透明的真实。 每一朵小花的开合,类比于身体中拥挤着细胞的重合,呈现出不知疲倦的勃勃生机。一簇簇的汹涌与澎湃,起伏着最原始的****动荡。 这些目不暇接的花束,在微风中摇曳作态。也像在归期里的优雅爱人,柔情而又不缺乏耐性地等待,渴望用爱情里最温暖的姿势,迎人入怀。 van在旁边拿出照相机,频繁地按下快门。镜头中的花海,无论从任何角度拍摄,都是绝美的风景照,根本无需加以选择。 这也是她,记忆深栖的色泽与明媚。 她默默地在一旁欣赏着,并不企图用相机保存这些美感。在她眼里,太过于完美的画面,装不下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愫。 所以灵魂的涅槃,有时会以泯灭美好为代价,用这样的方式,来获得重生,才能让自己彻底得绽放。 需要残缺着的,去追求完美。 对于一个人最大的勇敢,莫过于敢于对生命探求底线发出的质疑与挑战。 而一个人最大的怯弱,应是对灵魂和身体无节制地消磨与损耗,以此证明无所畏惧的勇敢。 她的头又开始习惯性地阵痛,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极不自然的神态。van对她表露的关切示意,并没力气做太多回应。昨晚未完成的交谈,他们之间,原本多了几丝默契与亲切,此时又被的她冷漠地阻隔。 沉默。无声无息。这样的抵抗才是最为彻底的坚决。 在琪年的世界里,此时此刻,是绝不需索任何人的。 她望着眼前的花海,固执地向前走去。阳光之下用微睁着的眼,斜成一道狭长的缝隙,想要看得更清更明,瞳孔中闪现出的淡紫,已是最接近幸福的真实色调。 裸露的脚踝,有着病态骨感的苍白。产生出隔阂的鞋,被她脱下随手扔在一边,脚底触着大地最柔软详实的部分。这种亲近,让人自觉身轻愉盈。 贪婪地呼吸,一丝丝沁入心肺的香气。渐渐,累出咄咄逼人的霸道,变成想要挖掘出内心回忆的引子。 当生命里特定的人和事,无法自控,总是不断毫无征兆地被拉扯出记忆。它们自动并列着,引爆出的情绪,汇聚拍打成脑海中铺天盖地的浪。必然是来势汹汹的,会全然覆盖住,她内心最后残存着的理性。 此时此刻,她犹如幸福的溺水者,无法克制地陷入其中。所臆想出的大量苦涩海水,充斥浮动,偱灌着可以钻进的一切。身体那些细小敏感的肺泡,在持续到极限后,会开始发出撕裂的声音。在最后的窒息里。当望到的彼岸,是注定无法到达的解脱。她便选择放弃挣扎,开始安心地深入,深入。沉浸,是无需终点的渴求。 站在花海里,薰衣草的芬芳愈浓愈烈。在她成长中曾经真心期盼过的最纯真的邂逅,最真诚的情愫,最后也不过成为生命中的浅淡幽明。 不盼回头,也无法回头 有人说,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象征着美好的完结,用鲜花覆满的间隙,也处处都是情。 可在花田的尽头,依旧有着那么多,不被允许触动的不安与伤痛,是阳光之下的,幽闭禁忌之地。 她步履缓慢地走向这片尽头。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着。 在她明朗的笑容里,眉眼间却依旧是迷离的忧郁。那种忧郁,又意外地能够转变成,一种让人想要格外怜惜的,亲和感。 van的相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专注地对着她,尝试着从各种角度,不太熟练地调控着光圈的大小与焦距的远近。 她的表情与动作,是镜头里唯一的焦点,自然而然。 她身上纯粹而独特的,散发出的光,足以吸引,也足以抗拒。 ra,你真美。van对她发出由衷的赞叹。 9.第9章 暖黄色调6 她像个孩子一样躺在大片大片柔软舒适的花丛中。触手可及的天空明亮湛蓝,仿佛是一面刚刚擦拭过的镜子。舍不得做任何采摘,只是调皮地用手揽下身边的薰衣草,让它们覆在脸上。深呼吸着,耐心地感受着恬淡的花香味,有着温而不腻的柔和。 眼前的紫色碎花瓣,似乎让她想到了什么,起身开始呼喊着van的名字,视线触到远处还在拍照的他,甚至也来不及穿上鞋,顾不得姿态,就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喊。 “van,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等待爱情的盛放,你有没有亲口问过yency” 她拉住他戴着手表的左手,用力地晃了晃。 她看着他有些迟疑而迷离的眼神,开始出现了某种希望的闪烁,随即而至的有愕然,欣喜,疑虑,焦躁,甜蜜。 又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复杂的情绪,在van的眼中最后缓缓汇成的坚毅。这一份沉在心里弥足珍贵的希望,曾属于他们共同感情信仰的种子,重新生根发芽,刹那转目成林,唤起了内心深处所有真情的生机。 “过了太久,我.。” “打给她,就现在。哪怕问声好也行.” 他望着她真挚的眼神,有些无助地惶恐起来。 “我害怕你是对的,但更害怕你彻底错了.” “所有的感情,都不该是不告而别的,这也是对自己内心的治愈.。” 他终于慢慢地拿出手机,摁下一串曾无数次犹豫过,却没再拨通的号码,鼓起最后的勇气,重新找寻属于过彼此的印证。 想要寻求一个明确的回复,用来填满这些年内心的沉闷与苦涩,以此释放灵魂深处的安然。 爱情。即便早就被世人阐释成千种理由,万般定义。用来告诫,规劝,警醒或歌颂。 它都如不灭之物,时刻存在,甚至在不经意间也会悄然滋生,壮大。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它是美好和丑恶的幻化,也是真实或虚假载体。矛盾,才是人的本质意义所在。 我们,感情之追逐者。先知与后觉的,都无尽头。 电话打通过后。van的语气平静淡然,却不失温和。他努力地在克制住自己的所有情绪。 琪年走向一边,静静得看着。这个男人侧面凸显的精致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浓密的睫毛,直接昂然地垂直生长着,挂在眼帘,像极了一道黯然失色的伤。 失去yency的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害怕感情的动物,早已习惯身上裹着厚重的壳,卷着坚硬的刺,试着单纯地用物质来兑换着,所有关于感情的一切。直到游刃有余。 等到挂断电话,van始终背对着琪年,她小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也看见了他眼中不住掉落的泪水。 van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ra。所谓的自尊心,在感情里才更像可耻的自私。我认为我那么爱她,却一直不肯好好对她说出,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真正打算离别的人,早已风轻云淡地走了。郑重其事告别的人,才更需要去挽回。你并却没有挽回” “ra。她现在已经有了孩子,快1个月了。下个月打算结婚,我真的很希望她幸福下去。一切释然就好” 阳光之中,她看着他不能言说的痛苦直落下坠,过程缓慢而清晰,闭上双眼,耳边的呼啸声,不断地埋没着心的呼吸。 感情里,两个人最终都分外倔强地错过了。仅剩的理性,用来做最后的完结,不去触碰感性的崩塌。也希望所有的痛苦,它终会盛开成一份别样明艳的幸福。 人在难言里,匿着的最大的隐忍。会让你无法勘破其中的美好与伤害。 总有人,讽刺并告诫自己远离无限的真相。习惯迷恋谎言带来的温馨与美丽,包裹在自己臆造生成的安全世界里,主观地接受想要接受的部分,排斥并改造着不愿接受的部分。 哪怕有时真相代表着的不是残酷与丑陋,哪怕真相有着更接近美好本质的曼妙。 可是。倘若真的能够彻底分辨,又怎么有诸多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我们。总是一直活在谎言中,也活在真相里。 灼热的阳光,随着逐渐升高的温度,投射着带刺的惬意。 她和van缓慢行进至,一座古镇。 法国的建筑遗迹曾饱受着战火的纷扰。从正义的内部革命,错综复杂的宗教战争,到大规模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它们轮番削刻,大刀阔斧地施以重击,逐渐摧毁着整个国家的面貌。 而普罗旺斯的美丽,也许是它所象征着的自由与纯粹,触动了人性的最后的善意。这一带的周围的城镇,是唯一相对完整的古建筑群。一直延续至今,得以保留。 他们一路逆行,选择了一条与来时截然不同的路,准备重返阿尔勒小镇。街上拥挤,嘈杂的热闹人群,相互攀谈着,喧嚣着。 沿途的旅店,毫无例外地全部客满。 直到找到一家,街道最拐角处的小旅店。门外摆着明媚艳丽的红色花束,古典红色的木质大门镂刻着精致的纹路。阳光透过明净的落地窗,带着刺眼的亮意,充满温暖的色调。 仅剩的一间房里,也只有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适合身心疲惫的人。他们之间,存在过片刻的对视。 van很自然地躺在了沙发上,稍作休息。她在床边放下行李,把自己裹在纯白色的被褥里,很快也小睡了过去。 晚上一同来到街边露天的小咖啡馆用餐。这里有咖啡的熏香,清冽的红酒,一些风味独特的奶酪小吃,也让人很是享受。 在微凉的夜里,她低头轻轻啜了一口浅绿色的酒,闻着咖啡的醇厚,看着坐在对面的van,恍若初见。 van的神色有些落然,他在一张印有紫色薰衣草的餐巾纸上,认真地写下了自己在巴黎的工作地址与号码。 附着一个精美的小首饰盒中,郑重其事地递给她。 他说,ra总感觉我们离别在即。请一定要好好留下它,也记得联系我。这是我给自己的希冀。 她微笑着打开盒子,拿出其中宝蓝色的坠链,像拣出一条带刺的藤蔓。在另一张餐巾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一起递还给他。 只留下了首饰盒。盒子中装着一张,被她耐心折叠整齐的,van写过的那张餐巾纸。 “ra,我们以后是否还会再见面,也能够像现在这样,是快乐,自由的。”van喝酒后,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而她始终只是微笑着。 等他们回到旅馆,已是半夜。van有些醉了,反而是她分外清醒着,小心地把他扶到了床上。 他接过她递来的热水时,看到了她左手手腕上****着的伤口,安静地握住不放。她看着他迷朦,却又有些困惑不安的眼神,拿走了水杯,也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 把食指放在他的嘴唇上,意示他安静,不要再说话。 他睁着眼睛,一直默默地盯着她看。他的目光仿佛带有某种温度,直到她起身,仍能感到的背后的那种微热。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交流。 走到阳台上,她坐了下来,戴上耳机,开始一边听歌,开始抽烟。这是她处理情绪时,最常用的习惯之一, 记不得抽了多少根。回到房里时,床上的男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已经熟睡。 nico的音乐在耳边流淌,是熟悉有力的歌词,贯穿心肺节奏。 它们全然覆盖住她心底的最后的柔情。 带上行李,准备重新出发。她把钥匙放在餐桌上时,最后耐心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睫毛时不时在颤动,脸上的神情安逸满足。 轻轻关好门。出了旅馆,已接近晨曦。在街道的第一个拐口的垃圾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沉闷,若有人寻得打开,发现精美的首饰盒里,只有一张餐巾纸时,会不会很失望。 离别的时间。他们的相遇,已是七天。满满的七天。 据说七。是轮回数字。 在他们有过的轮回记忆里。如果一直想被深刻地记得。唯一的选择,就是现在干净彻底地,永远忘记。 她打算独自去寻找,这附近的向日葵。 暖黄色调。那是衍说在她的记忆中,留给她过的,最完好无损的信仰。 10.第10章 暖黄色调7 那时候,她记得自己总喜欢独自待在房间里,看着斜射进来的阳光逐渐抽离着。被驱逐的光,在空间落下阴影,心情也随着一起一落。会试着去捕捉光线,想把它握在手中,体味温暖真实的质感。 在光与暗的边缘游离。 她仰着头,最后却还是置身在阴影。 后来直到衍说的出现。 他在她的房间渐渐贴满自己亲手画的向日葵,它们形态各异,色泽饱满,富有想象充满了创造力。 出发前就已经查找好地图,一切颇为顺利。 徒步半天,到达的时刻接近正午。阳光的密度让皮肤变得有些不堪重负,她望手臂上突起的些许红肿,身体对周遭的敏感早就变得比心灵稚嫩,反而更易遭受伤害。 她兀自坐在田埂上,以更为随意的姿态,看着眼前略显庄重的铬色。暖黄的向日葵花海,心中堵滞已久而迫不及待涌现的舒适,满满地覆盖着,蔓延至每一寸神经末梢。 衍说曾对她说,它的一生都用来找寻阳光,没有光与热,它会寂静地死去。所以是最为温暖的植物。 有时她会想着,哪怕是植物,这种单纯的执着的习惯,所呈现出的直面承受。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来维持。 拿着相机的她眼神游离,情绪飘忽,想把周边的最美捕获成一幅画,留下些最略微与细小美感。 持续地拍摄,这片被太阳吻过后的土地绽放着的痕迹,身上的汗渍会在曝露于空气中的焦灼后,发出极其琐碎的微鸣,经过身体的某些敏感介质继而无限扩大,变成持续的阵阵轰鸣。 “滋”的一声后,汇集成珠顺流而下的汗滴,侵入土地,找到被温润的痕迹,在地上落成一个极不易察觉的浅浅小窝。然后沉入这一片花海,彻底消失不见。 普罗旺斯的花田,完美,迷人,也不断显露出绝望的美感。 她记得衍说为她说过的,所有关于向日葵的故事。那是他说的最多的故事,故事里有他最崇拜的画家。 一百多年前。就在这片梦幻绝美的花海,异国男子形态佝偻,相貌萎靡,低着头不断喃喃自语。顶着烈日的壮阔,用手上的画笔铺释成唯美与心碎,在那强烈光线下,铬黄色的深意与湛蓝的平铺相互交错,所释放的艺术,错综复杂。 是略带神经质的美感与变化,异国男子的绘画天赋,执迷于用外表的痴狂释放内心的燥热,静默的神经中唤醒色彩知觉的潜在疯狂。像遭受重创之后脱颖而出的某种力量,在空中洒开不规则的思绪。落在纸上,拼接成各种相似相近的暖黄,也画出了爱情轨迹。 站在画家身后撑伞的姑娘,眼神中也有着与画家同样的痴迷,同样的美。 就像他对景物。她对他。 都是一样执着痴迷。能够用同样的静默与爆发,表现着对艺术与爱情的虔诚。 衍说对她说,所有画家摩挲着画笔的爱意,就如同抬头直角仰望天空的视觉。 而站在身后的那位姑娘,也在慢慢地进入画家充满不安与放纵的心。缺失的左耳,空出了爱的忠贞与誓言,即便不是给予,这时还未曾遇见的这位姑娘。 在姑娘郑重地接受他身体的这份血淋,不顾晕厥与怯意地爱上时。也体味到画家对爱的坦诚,永远比对自己身体的伤害,还要更为艰难。 那些撑起的阴萌,带去的清凉,盛开的爱意。 心灵得以短暂安和之后。 爱情,只会转化成更为透彻的沉重。 因为有了开始。就已预示着更为残酷的决裂与离开。 听,画家用拿起画笔的手,拼命敲打门窗的沉闷。 听,画家一边涂撒着高贵的艺术,一边全力哀求着现实的苦楚。 姑娘。最后吞下去的毒药,倒在他怀里。何尝不是最彻底的无情。再不能安慰画家歇斯底里怒吼,也再看不到画家最后喷薄在向日葵上的色调。 那些渗至一茎一叶的痴,一涂一抹的迷。那些近乎狂放的湛蓝与饱受压榨的铬黄所旋转而成的深涡,所嘶吼出的哀痛与嚎叫,有着想要吞噬一切的奔放与全盘毁灭的深沉。 可再多的画纸,也无法承受住。一个人对爱情,最后的希望尽毁。 就像后来衍说对她说。他曾为她画的所有向日葵,原来实质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温暖。 她,脱离暇想。蓦地起身,甩甩双臂,机械敲打着双腿,减缓因保持单一姿势,因长久注视。身体所带来的持续酸痛。 伸手新摘的向日葵。在些许拉扯后,仿佛已开始呈现出某种颓败,不规则断口处流出浓稠的透明液体,遗留在手心后,也变得炙热异常。 她慌忙丢弃。这即使向往着所有阳光,也要彻底拥抱住黑暗的植物。 明白原来所有最残忍的伤痛,也向来都是以最美好的纯粹为借口的。 成长。像是不断毁灭着最初,也不断生长出最新的过程。 总有人会被毁灭。就像总有人能重生。 她竟开始渴望回到繁华优雅的巴黎,渴望早点见到能够为她提供物质富裕的同时,加以些许人情味的人。 在紧接着只身重返巴黎的路上。她在途中开机主动给m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现在的位置,以及到达的具体时间。 她听见电话中,m兴奋到有些颤抖的声音,心里吓了一跳。沉默了一阵,用来适应这种熟悉的久违感。 m说的第一句。琪年,一路安全么,你还是喜欢这样不告而别。但我猜想你总会出现。 m的语气充满了嗔怪,却也轻柔。听起来更像是因为喜爱与看重,充满无可奈何的感叹。 她觉察到自己的眼睛,顷刻之间漫出的温热。有些感动,也无需惊天动地。甚至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几个字,就足以温暖好一阵。 心,即使经过了千锤百炼,某一刻,也会重新柔软着。 也许,只是时间不会太长。 公车。是离开山路,最省力简便的方式。m反复确定,安排着,时间,路线。她也一遍遍耐心回复。 等到挂掉电话,终于有些疲惫地靠在窗边,沿途回望,她看见一对情侣,在夕阳的微热中深情地拥抱,背后全是残垣荒废的断裂建筑。那种拥抱专注持久,在颓败混杂的背景中,隐约弥漫着一种永恒的美。 她想,她会怀念这里。或许,她与van之间需要一个未来得及完成的告别与拥抱。又或许,它永远也不会再出现。 唯一可以确定的。她正在离开,也终将会到达。 11.第11章 重返之路1 荧幕中。greneuille,他与黑暗浸染着的画面渐进融合。镜头的第一束光,聚焦在他微微颤动的鼻子上,苍白忧郁的眼神,单薄消瘦的身体,流露病态的骨感。可手上套着沉重粗壮的镣铐,也预示着某种异常的危险感。 1774年的巴黎。被分割开后的两大区域,污垢秽乱的贫民区,芬芳香溢的贵族区,有着截然不同的极端。在贫民区最肮脏恶臭的鱼贩市场中,在内脏横流的死鱼堆里。他的出生,就已预示着灾难的降临,生母被愤怒的群众误解,判处绞刑后,迅速走向了死亡。 而他从出生就开始拥有的超常嗅觉,开始发挥作用,缓慢聚拢着,毁坏与死亡的气息。 片子的前后,画面相互交错。在观看者的脑海里,堆积起凌乱的时空,结节的因果。 后来的他。在狱中起身,缓慢地摸索。小心翼翼从破旧的青砖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轻轻打开瓶盖,缓慢地涂抹,表情神圣,泰然自若地慷慨赴死。 幼时的他。敏捷地躲开从背后砸来的梨,感知着一切可怕肮脏气味。孤儿院的阴冷黑暗,发臭的死老鼠,腐朽的烂木头。与同伴厌恶惧怕的眼光,一并发酵,发酵着。 后来的他。看到粗暴的狱卒,在闻过他身上的香水后,脸上重新散发出,无比敬重的神色。举止温和顺从,虔诚地请他坐上马车。这些。 幼时的他。被廉价买到环境同样恶劣的皮匠铺,顽强存活下,终于受到重用。与皮匠铺的老板来到贵族区,在这充满未知,新鲜,干净的气味区域里。他的鼻子贪婪地享受这所有的美好曼妙的气味。第一次,感受到了焕然不同的世界。 从他木然望着第一个错手致死的女孩。解开她的衣裳,却并不因为美色,而是慌乱用手捧起着她身上残余的香气。他发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竭尽迷恋,倍感安全的味道。所以自此拼了命,都想要维护保存。 从他的蒸馏器里开始放着美少女的胴体,用随身带着一根坚硬的木棍,一击致命。纱布,动物油,不断尝试,直到彻底娴熟的手法。终于,懂得了如何得到并保存他想要的味道。 夹杂着无数个纯洁少女气味,并为此付出了她们自己生命代价的香水。 被发现,被拘捕。他依旧优雅地走上刑场,讽刺的是,当沾染上这种香水的白手帕不断挥洒,香味所到之处。刽子手开始对他虔诚的跪拜,主教重新宣判他无罪。广场上原本布满了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群,此时此刻却在沸腾欢呼,他们彼此为之着迷倾倒,相互褪去衣饰,疯狂地亲吻,暴露着最原始的动物本性。他默然地看着,然后转身离开。 有受害,就总有享受,个人,或群体。固有法律规制,人性道德的枷锁。谁又能保证凶手与审判者能够截然分明。 香水。分为前调,中调,尾调。 前调像是引子,节奏短暂,轻快。中调是主题,浓烈而漫长。而尾调为延续,回味美好。 看得过于透彻,就不会想着再去追逐了。尤其是看破所有的美好,是竭尽罪恶的虚幻,现实却异常清醒沉重的时候。 影片的最后,他选择死在了自己的出生地,那个依旧充满了腐烂发臭味道的地方,在黑暗与肮脏的街道上,在人性的贪婪凶狠中,回归。 17小时前。 机场,再见到m,他给了琪年一个深切温暖的拥抱。他的手指白皙而富有力度,在她的头发中来回摩擦,犹如安抚着一只在外流浪许久,终于回到家中的猫。 她异常温顺的耐心忍受着,戴在他手上那枚纯银制戒指,在头上咯着的生硬感。 看着m身边随行前来一并接机的人,也觉得熟悉亲切。 m说,琪年,我们需要在法国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相信我,一切会变得重新完美。 m用了我们一词,强调着自身立场和态度。她想,他是需要她内心的顺从与感激的。 可是。苏琪年,从未彻底地属于过任何人,以后也不会再有。她的柔和与好感,更多是对待陌生人所需要的礼节与尊重。 2小时前。 她从长长的睡梦中醒来后。裹着白色浴巾,洗了澡,再浑身湿漉漉地走出浴室,****着脚踩在软软地毯上,头发温顺地贴近腰际,仍在吧嗒吧嗒地滴水。 她单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胡乱地翻着摆放在房间dvd机柜上的碟片。 被这样一张碟片的封面深深吸引。裸露着的人体背面弯成优雅的弧线,被黑暗吞噬镂空。飘零成散在空中的血色花瓣,消磨在光与暗的边缘处。显出的坚毅轮廓,优雅体态。甚至让人无法识别出,人物的性别。 唯一能确定的,看到了。她感到内心,有着为之触动的美感。 perfume。香水。法国文艺片。 greneuille,他是唯一主角。 影片接近2个多小时的长度。看完的时候,沙发上窝出一个浅浅的洞。琪年起身,随手换下浴巾,她看到片子的最后,他形只影单的背影。 心中好似碰触到某种更为坚硬的冰凉。 电影旁白说,如果他愿意,凭手中的香水,整个世界都将对他倾倒,可他无法使自己如常人一般,爱与被爱。 画面中,最后他回到了鱼贩小镇,被人群撕碎。这是自私残忍而冷酷的爱。 电影的结局,死亡亦是另一种重生。 房间里。琪年开始换上一袭白色的长晚礼服,镶着独特的青花瓷纹理,缀以色泽明净的钻石。 这样的服饰,需要搭配上很尖很细的水晶高跟,踩在华丽柔软的地毯上才足以被衬托。 喜欢用浅色咖啡的眼影,再深金色勾边。 这样的双眸看上去,会再多出几丝妩媚与别致。 耐心地抹上两种深浅不一的粉色唇彩,第一层打底,第二层提亮。 最后不忘关掉dvd机电源。转身接听,连续响了10分钟的电话。 “苏小姐,专车已经在酒店外等候,m先生也在车上,负责定妆与服饰的人员也已到齐。” 她挂掉电话,关上房门,chanelno。5的味道还在扩散,弥漫。 这种香味,意味着工作时间的增多。并要持续保持自身昂贵,闪耀,备受瞩目的性质。 上车后,琪年关好车门。m开始向她介绍今晚party的活动形式,流程,出场人物与细微事项。 车上放着jasonmraz的音乐,节奏感强烈,听上去欢快,轻松,让人充满愉悦。 琪年被格置开来,一路默默地听记m的话,并不多言。 像以往有过的无数次那样。她自身始终独立着另外一个微妙的气场。 12.第12章 重返之途2 巴黎之夜永恒的主题,是时尚与狂欢。 《one》是巴黎数一数二的顶尖潮流杂志,每个月会举办一次聚会,也会邀请其他各个杂志的优秀主编,首席摄影师,旗下的模特与部分新人。 大批记者,不断闪烁着的镁光灯。众多的保安,和现场异常拥挤,喧嚣的人群。 琪年感到自己的左耳,不断发出嗡嗡声音的耳鸣声,这样的场面,她似乎远离着有些时日了,现在需要最快地进入状态。 在化妆间,等到重新定好妆,服饰师在琪年原本白色的晚礼服上,系上一根深蓝色,镶有细小亮钻,纹理的腰带,更显比例与身材。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的五官因为服饰的衬托,显得更加熠熠生辉,自身难掩的桀骜气质。它强大的生命力,已经能够最迅速准确地击溃每一个男人的心房。 当晚的焦点。无疑是巴黎潮流时尚先锋的衣装,饰物,美女和帅哥反而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附属与载体。在充斥着parada,gi,chanel的混杂的香味的场所里,在同样高端奢华的价格上。 与其说谁美,不如说谁更好地展示了美。 m带着她,一路担当护花使者,不断为她引荐,介绍。她握着红色的高脚杯,轻晃着杯中亮红色的液体,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充斥着热切的暧昧氛围下,逐渐变得冰冷。 法语自身略带的忧郁与低沉,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得僵硬,蓄势已久的低落,正在被抬至内心躁动情绪的高点。 人群综合症。在热闹,繁华或人流量较为集中的地方,会出现莫名的或惶恐不安感,想要迅速离开。已经记不得之前从哪本书上看到这个新鲜出现的名词了。 但可以很好的解释自己现在的感觉。 她在m忙着与one的杂志主编热切地交谈时,偷偷地溜了出来,独自一人走到后面的小花园,有些迫不及待地脱下高跟鞋,坐在发凉的石头上,稍稍松了口气。 从花园里侍从的手上接过一杯酒,悠然地慢慢品味着。巴黎的夜,像是从杯中品出的,尽管甘醇微妙到一丝一毫,味蕾扩散的瞬间,仍会从记忆里勾出旧的苦涩。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冒然地拿起照相机,对着她进行不同角度的拍摄。 闪光灯在有些黑暗的花园里,扑哧扑哧地亮着,像极了一次只盛开一朵的小烟花。 她看着他拍,也不生气,尽情尽兴地。直到男人放下手中的照相机,走过来开始自我介绍。 eric,《one》的一名摄影师。两个人坐下来,竟意外聊得很投机。 琪年对摄影的画面与捕捉,特别的理解和见地,也让两个人之间多了些共同的话题。 m过来找她,见到eric,他们像老朋友一样彼此拥抱。 经过e》最好的摄影师之一,也是和公司刚谈好,准备为她在巴黎拍摄写真集的摄影师。 eric晃了晃手中的相机,欣喜地朝她笑了笑。 巴黎的party狂欢夜,似乎收获颇丰。 她听见m微醉地对她说。琪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新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琪年似乎是轻松而惬意的,与eric的关系愈加亲密,拍摄的时候,除开少数特定的场景,需要人手布景,灯光。 更多时候,他会用心倾听,去了解更多琪年自己的想法与感觉。再将那些天马行空的特别,分别排列,组成画面。 自然光。特定场景,抓住一切最美的特质。 摄影大师ansdams曾说过,摄影不是拍照片,而是制照片,只有好照片,没有好照片的准则。 这之中任意的空间与自由,包含了每个人对生活不同的觉悟与追求。 美或恶,一并感同身受。 拍摄之余,琪年也会背着单反相机,和eric一起在行走在街头。像是对某种气味敏感的猎手,执着而警觉的,而快门就是扳机,渴望对美,一击即中。 他们很少去巴黎标志性的著名建筑,更多的是破落的平民区,拥挤嘈杂的人流区,或是喧闹繁乱的街市,寻找更为真实的美感。 破碎的,凌乱的,不规则也不完全的,甚至是昏暗的,没落的,颓美的。 她会拍下更多微小,独特的东西。 一支捏在手上快要燃烧殆尽的烟。被人驱赶惊慌失措回望人群的流浪猫。长在潮湿阴暗角落盛开的小花。流浪孩童手上紧捏着半块发霉面包,脸上却天真的笑。 她甚至拍下自己左手手腕上慢慢愈合的伤口,裸露而直接。 这份天分,对美的警觉与转换,让eric也忍不住夸赞。 他说,琪年。你身上的警觉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不完美的世界,它们残酷而真实的存在。 可同样让人震撼心动,就像你,你也让我心动。 她不赞同也不否定,脸上习惯性地不带任何表情与情绪,不愿再做进一步的讨论,说明。 仿佛说的对象,是无关紧要的别人。 苏琪年。对大部分感情总是如此冷漠,冷漠自己,也冷漠除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是属于这座城市的。 高楼林丽,灯火阑珊,这些繁华的建筑的玻璃窗,不断反射各处照进的光,不加选择地盲目,但自身却并不需要多大的光源,热能。 它们,优雅华丽,但同样冷酷绝情, 13.第13章 重返之途3 有时候,她也会扪心追问自己的价值。 一名艺人,对于经纪公司,不论如何精心呵护和栽培,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兑换出更多更好的价值,不是么。 一个月之后,eric提供给公司,所有琪年的照片。经过层层选拔,敲定。保留下来的多数,还是华丽完美的布景照。 照片中。完美的人,完美的角度,完美的后期。********或清纯干净的。完美的就像另外一个颇为陌生的自己。 eric私下给了她很多其它的照片。从刚认识在小花园中,举着酒杯,微红着脸的俏皮模样,到在街角处半蹲在地上,不顾形象耐心专注地拍摄。都是极其简单的人物构景,搭上明暗饱和度不同的光线,干净,明练的画面感。意外地向琪年告别,已经跟公司请了长假,想要出去旅行,荒芜苍茫的埃及沙漠,凛冽刺骨的南北极地,神秘而宏伟的山巅峰顶。 他说,琪年,你,让我知道了大部分所谓的完美,其实都是美中不足的欺瞒。真正的完美,优点与缺点并存,一眼即出,并且同样令人震撼,我想获得更多不同的视觉,哪怕身处极端。 最后送给琪年一部小相机,有些旧,是他是第一次获得法国摄影金奖的时,拍摄所用的luckycamera。他希望琪年不会放弃摄影。 告别,是例行的拥抱与祝福。她是讨厌告别的人,所以自身总是喜欢不告而别,觉得这样心中留下的期待,会多于失落。 相信消失的人,总会不经意地再出现。 往后的日子。m为她适当接下一些在法国的拍摄与宣传活动,出席各种派对,拓展着不同层面的关系网。 日子开始慢慢又变得充实而忙碌,手腕上的伤痕,似乎在慢慢变淡。而心上的伤口,也许需要更多更久的时间才能彻底愈合。 闲暇的时候。她喜欢单独跑出去,看看巴黎街头的艺术表演。这些注入了生命力与亲和度的表演,精彩的部分,自然会掌声不断。失误的时候,也从不担心会被喝倒彩。 观看者的反应,总是异常真实,确切。 这天巴黎街头的焦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纯黑的高跟鞋,纯黑的蕾丝裙,身材矮小而清瘦,脸上画着很重的烟熏妆。琪年看着她,费力地挪着一台破旧的钢琴,中途好几次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木质的轮子,一路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 最后,她选择了广场上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旁若无人地开始演奏,唱的是法文歌曲,歌声缓慢而低沉,似乎在不经意地诉说,又字字入心。 表情微妙,带着难以捉摸的情绪,陶醉而专注地。 踩着踏板的腿,对外张得很开,甚至可以看清内里的同样也是黑色的短裤,大胆而随便。 执着地,仿佛想要打破某种禁忌。 变得更加绵延,深入。 周围人群在慢慢增多,杂声噪声也在增加。她的歌声如饥似渴,蔓延在空气中,是具有某种生命力的,不断在吸取着观众不同的情绪作为养分,变得越来越空灵。 像一部缓慢播放的黑白电影,中途却不会因为观众的离场或爆满,而使得剧情受到任何改变。 来到巴黎已接近半年,琪年感觉内心的某些,正在被这座城市的人和事所改变。即使速度缓慢,极其细微到,难以让人察觉的地步,可它仍确切地在发生。 是一种奇妙的愈合,对,就是愈合。 巴黎。 就像是一瓶香水。随意组合变化万千气味的香水,让你心生膜拜,由衷赞叹。 它的前调是潮流,中调为繁华,而尾调却是无边的寂寞。 唯一永恒的,是对美的追求,从未停止。 14.第14章 重返之途4 巴黎第18区,以风格众多,形式繁杂闻名的酒吧一条街。往日的很多明星都在这里被发掘,包装,然后成为镜头焦点下,优雅高贵的奢侈品。 最不受欢迎的,永远是昼与光的降临。 而琪年最近的梦中世界,也正在慢慢变的柔软,多了些鲜艳的颜色。 即使,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她仍会觉得梦中所有的声音,是曝光过度的照片,顷刻之间就能消失为空白着的无,能够被忆起的,是断截的画面,它们景象残缺,色彩沉凝,情节突兀。 像一种更为决绝的细碎,半锐化的状态,呈现出透明的色泽。 置身于海底深处的水母,存活在黑暗中,通体微小,每一个构造的器官,坦荡可视。可当强光照射,反而会让它们隐藏起自己的存在。 而人。亦,永远做不到内心完全呈现地,展示给任何人。埋藏于身体的情绪,复杂而不完整的,幻化成沸腾的血液,粗鲁直接地循环,冲荡。 在内心某个部分,潜意识自我抗拒。 始终无法突破。 黑夜,向来。 不过是黎明的晚场而已,用来吻之以痛。 m也会在心情大好的时候,带着琪年,领着随行的工作人员和在巴黎新结交的朋友们,一起彻夜放松,狂欢。 过去。在琪年的印象里,m几乎从未醉过。唯一一次例外,是在国内,她刚拿下内地新人奖,晚上的庆功宴后,她扶着喝得半醉的m坐上车,他像个孩子一样双手环抱住她。 在她耳边,喊着在小时候才会经常听到的名字,年年。 然后她很理智地招呼司机,在路边停下车,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a。 而眼前酒吧里疯狂热舞着的人群,逐渐上升的荷尔蒙激素,像是会传染的病毒,最大程度地扩散着。这无疑是个开放的国度,人与人之间不断亲吻,相拥,可能很难分清是出于感。 在这条街上,她唯一喜欢上的,是一家叫做drug的小酒吧。规模不大,门口画着各式诡异的涂鸦,里面用铁丝,渔网覆盖住部分墙壁,再喷漆成有些破损的模样。强烈的白炽与忧郁的蓝色灯光交织,而顶棚的天花板上是一副女人的黑白涂鸦画,头发弯曲,垂至腰际,神色惆怅。 店里生意很好,会交替放着重金属,摇滚乐与缓慢的蓝调,气氛sohot。老板是一位留着长发的年轻男人,头发披着的时候,会挡住脸颊,只看得到侧面高高的鼻梁。 他有时也会将头发绑起来,扎一个小辫,露出精致帅气的五官,眼神深邃,表情温和内敛。喜欢穿简式的纯白衬衫,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有一个小的雷电文身,如他的名字ray,同时也是这家酒吧的调酒师。 他和琪年聊天时,两个人都用英文。一来二去,彼此渐渐聊得熟络。了解到白天的时候,ray也是一位狂热的涂鸦爱好者,店中所有涂鸦作品,也全是出自于他和朋友之手。 后来。他们每周约在每周固定的时间。会为琪年特意留出,靠着吧台离他最近的位置。然后等琪年来了之后,再亲自调制一杯酒,取名narcissim。 酒的最上层平滑如镜,可以清晰照出对应的像。下层是深绿,淡蓝,浅红,精心地被分隔开。 ray说,这是巴黎女人应有的三种气质。冷漠。矜贵。风情。 琪年笑笑,望着他的眼睛,反驳着说。不,ray。这其实是每个女人都应该有的气质。 酒入喉咙,喝下去的时候,像一团燃烧着的火。她发现自己心中愈来愈强烈的诉说欲望,并不是语言。而是逐渐被文字所取代。 琪年的位置。渐渐被定在酒吧里,最偏僻的角落, 她竟开始试着在这样的环境下,用笔和电脑,交换着记录下这些年内心的感受。 在体内积蓄已久的情绪,反复着,不断翻滚,像是找到了某种更为合适的出口,迫不及待地倾出。 曾有那么一次,她来到18区,是白天。面对异常寂静的街道,就像在面对一条被搁在浅滩的巨鲸,表情绝望着,挣扎着,喘着粗气。 仿佛唯有夜晚。能让它重新呼吸,继续存活。 而白天的m,头脑敏锐,思维清晰。他一直是一个高明的经纪人,成功的投资者,以人情味和精明的头脑为筹码,在各种交际里游刃有余着。 试着公司旗下更多的艺人,拓展着国际市场。琪年仍是主打,他尽心尽力地帮她安排一项又一项完美的通告,制定一次又一次高端的聚会。 他说,她是他10年以来最尽心的艺人,他心甘情愿让她在所有荧幕与媒体前发光发热,不遗余力地走向完美。 异国深造计划,也正式开始实施起来。 琪年,会在早上8点钟的时候。准时被助手叫醒。喝下一大杯,已经准备好的加盐温开水。换上自己每晚睡前,都会搭配整理好的衣服,去楼下酒店的餐厅用餐。 9点准时到巴黎大学,m已为她安排好专门的老师,更为系统地加强表演和舞蹈的训练,以及部分声乐练习。 他是懂得如何不断打磨出她身上的光的人。将原本天性散发着的会刺痛人的亮,试着让其变得温朗明润,独特却恰到好处。 他看着她,在巴黎一点一点的改变,心生期待与喜悦。 她仍是m眼中不可替代的美,单独存在的艺术感,无与伦比。 表演课的老师,kane,来自美国。已上了年纪。她在自身最红的时候,从好莱坞退下来,至今仍是个被猜测的迷。 金色头发,眼睛狭长,喜欢画着细细眼线和淡蓝色睫毛膏。琪年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她散发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妩媚与高贵。 最动人的气质,也莫过于此。这样的女人,像是波斯猫中的极品,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流露出的独立优雅,高贵冷艳,无不令人触动。 kane的教学方法也是独树一帜。她让琪年学会体会来自内心各种不同的最细腻的情绪,再反应在表情里,过渡到肢体上。 观察每一部分的微小变化,并试图记住这种状态,再学会自由切换。 自身慢慢建立起,储放着各种不同情绪的巨大仓库。 她会在放映室,耐心地给琪年观看,讲解几百多种不同的眼神。 忧郁的,轻佻的,麻木的,喜悦的,从特写,中景,近景,到全景的整个状态的图片。 她让琪年试着学会一层一层地解剖情绪,再清晰地分层,隔离出不同的质感。 其实每个人最不同的特质,也莫过于情绪的表现方式。 kane对琪年说,如果你试图掌握自己,在戏中的所有情绪状态,就该更深刻地了解到。所有最完美的爆发,更离不开游刃有余地控制。 首先。得学会不断生成,释放。 以此。才能更加冷静,清醒地旁观,脱离。 15.第15章 重返之路5 这一堂课的主题是苦痛的感知。 琪年站在阳光倾泻的房间,面朝温暖,体会kane为她细致地描述。 微微刺痛,像被荆棘刺破手指的伤口,用嘴匆忙地吮吸,还未及心中,是轻轻皱眉的状态,嘴角带着淡淡的腥味。 儿时嬉戏,被门板碰头的疼痛,眩晕,耳鸣,发出细微地嗡嗡声,来不及说的抱怨,混着委屈和眼泪。 再长大一些时,血液中不安分的晃动,重重跌倒在地时,周围空无一人的无助,忍着伤痛,爬起,再默然行走。 撕心裂肺的哭喊,低沉哽咽地涕泣,旁若无人地流泪,自顾自的啜泣。 然后,究竟哪一种痛会更为透彻,会像烟雾一样弥漫,化成每个人都覆盖在心中的悲。 不过是心被伤得面目全非时,像坠落的烟花一样,散成一地狼籍的灰烬。 心中牵动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生硬扯着心脏,覆满住心房,绝望地窒息着,再绝望地掩盖着的。琪年感到自己眼睛的湿润,但并不模糊。 最后留下一抹最淡然的微笑。对。就是微笑。 kane被她呈现出的笑容震撼,也没有再用任何言语评论,只是给了她一个长达一分钟的拥抱。 午后的巴黎,忙碌多于浪漫。在完成高强度的舞蹈训练后。ray有时会等着她,偶尔一起喝喝下午茶,或是带她去巴黎大大小小的街道里的各种涂鸦,看看这些街头的随性艺术,是以怎样真实的心态在描绎。 他试着解说,让琪年从这些忘我的线条和不规则的画面中,一击即中地,看到情绪的本质。 陆陆续续,会对她说起自己的一些故事。 母亲是法国人,自打记事起,就再没出现过。 ray从未亲眼见过母亲的样子,家里唯一一张关于母亲的照片。是他刚出生的时候,母亲抱着他,看上去满是冷漠。 父亲是中国人,性格古板严厉,从小就希望他成为一名律师。 记忆中的家里,好像永远只有两个男人。他和他都在孤独着,所以气氛总是沉闷而生硬。 他甚至记不得关于自己任何童年的点滴,零星。 对于男人来说。问题矛盾的出现,解决的方法通常是沉默,还有沉默之后的接踵而来的暴力。 他最先学会的,是不断地妥协。 就这样到17岁。 17岁的他,喜欢上了涂鸦。那些肆意喷洒的色彩,鲜活而富有生命力,在不规则的线条中来回变换着,触发了他灵魂中仅存的野性与自由。 父亲说,这是不务正业的散漫。在几次劝说无效之后,便趁他睡觉的时候,走进房间,一声不吭地拿走摆放在桌上的所有的草图和喷瓶。 他流着泪,咬着牙,一动不动地侧头装睡。等到关门声响起,起身从窗户外看着父亲一路的背影,把它们扔进街道尽头最脏的垃圾桶里。 等父亲回来,锁好花园铁门的时候。ray便会翻墙出去,也顾不得垃圾桶内的脏臭。重新捡回来的所有纸张,物品,都会细致地被反复擦拭干净,然后小心地摆放在床底。 直到有天,他半夜练习,涂画调色的时候,被起身看见灯光寻来的父亲发现。 片刻对恃之后。父亲狂怒地掀翻桌上所有东西,不断被折断着的画笔,撕碎着的草稿。一瓶一瓶的颜料,直直地砸向他,在四周的墙上,或地板上,溅起各种五颜六色的痕迹。 ray已长成内心叛逆倔强的少年。一言不发地站着,直直地瞪着父亲,不躲也不避。 等到父亲终于发泄完所有怒气,房间里的一切都重新归于平静的时候,他也开始平静听着,手背上被划出的那条近十公分长的伤口,一滴接一滴的,不断向外淌着血的声音。 在还不到天亮的时候。ray便清理好一些简单的衣物,带着刚结痂的伤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走的时候,最后一个动作,是犹豫过后拿上了那张与母亲的合照。独自一人,在公园里的板凳上睡下。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文身店在手背未好的伤口处,文上了自己设计的涂鸦图案。彻底遮盖住伤口。 后来慢慢结识了一帮朋友,从此没心没肺地快乐着。 他曾亲眼看到父亲在附近的几条街墙,电线杆上,张贴着关于自己的寻人启事。父亲在前面的不远处,一张一张耐心地贴着,他走在最后面一张一张,同样耐心地撕掉,再揉碎。 直到后来,好几次擦肩而过,望见父亲一次比一次多的白发,迅速苍老的容貌,差点无法认出。 又不得不匆忙而逃。 整整2年没有回家。 直到一年前,ray拿到了巴黎街头涂鸦比赛最年轻的topone,用奖金在第18区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酒吧。 酒吧开张的那天,他偷偷地回家看了一眼,看到父亲的身边多了一位陌生的法国女人,背影微胖。 于是,ray再度仓皇地离开。 他也曾试图寻找过照片上的母亲。却总不知该从何开始。 16.第16章 重返之路6 琪年,要试着跳出自己内心的那些,不能轻言的故事与情绪,让音乐像一杯助兴的醇酒,不断去感知身体的欲望,直到能够尽兴表达。 她越来越喜欢在空闲的时候,坐在阳台上,翻着新买来的各类不同的书籍。它们大小不一,凌乱地摆放,叠堆着。翻动的时候,能听见纸质之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觉得安稳,舒心,再习惯用蓝色的荧光笔,轻轻划出最倾心的句子。 圣埃克佩苏里的《小王子》,简单却富有深度。纪伯伦的《先知》,语言总是优美动人,或是弗洛伊德的心理学。 最近时常翻阅的,是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古罗马帝王哲学家,斯多亚派的典范。他的话语,自然明朗,也饱含哲思,每每阅读犹如沐浴着阳光。 琪年,跳舞的时候,请感受灵魂被抽离与灌注的瞬间,每一个动作,都是情绪的体现,也是故事的重现。 后来她见到了ray的爱人,一位喜欢弹奏古典音乐的小提琴手。他们一起迷着涂鸦和眩晕的重金属音乐。两个人相处一年多,关系依旧和睦,亲密,偶尔,她会和ray一起去剧院,听他的小提琴独奏。小提琴手在演奏中国梁祝的时候,琪年会告诉ray这里面的故事,哀婉乐符的背后诉衷着怎样的情长。ray总听得如痴如醉,她甚至能看到他眼神中所有的陶醉,感动,汇成而成的光亮,撒落在地上。 琪年,舞蹈,要让身体的每一个机能,弯成蓄势待发的弓,而不是穷途末路的箭。 镜中的她。最后一个动作,完美地爆发着,也不乏游刃有余的控制。 音乐终结的时候。散在空气里的小情绪,也都未完全散去。 m在离开时舞蹈房时说了一句,年年,我想我们可以回国了。 琪年擦汗的手陡然停住,心还是重重地震了一下。 这是m清醒的时候,亲切地再次喊着她。年年。时间的轨道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她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艺人的时候。 时间是过的太快,还是太慢。 回去。这是她来法国之后,最期盼,也最害怕的一句话。 她足足等了一年。 ray的小酒吧,生意依旧火爆,她已习惯安静地坐在偏僻安静的角落里,远远望着人群,看着他们在音乐的最高潮里,彼此开始尽情地接吻,拥抱。 最初用来记录情绪的本子,早已写满厚厚的一本。从一小句,一小段,变成一个个即属于她,也不属于她的长篇故事。 半年前,她把纸和笔,换成了一台精致的小笔记本电脑。重新开始整理。 ra,你的小说里会不会有我的出现。离别的夜晚,ray在酒吧嘈杂的音乐声中对着她耳边大声喊道。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在上班的时候,喝了这么多酒。 琪年点头笑笑,跟ray碰杯,还有他的小提琴男朋友,文雅帅气的法国帅哥。 离别之前一晚,m包下了这间drug酒吧,请了所有在法国私人交际不错的朋友,开始最后一次的,彻夜狂欢。 她不顾m的劝阻,喝了很多酒,直到开始觉得恶心,反胃。 耳边是和ray的告别式拥抱时,他拥着半醉半醒的琪年,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ra,我今天才知道。一年前,我看到的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是我亲生母亲,她已回到了父亲身边。今天上午她找到了这里,我们终于见面了。 然后。我决定回家。你看其实幸福一直离我们很近,只要再多一点忍耐与勇气。 我喜欢《唯暗》这个名字,所以,等你的小说出版了,要记得寄一本给我。 ra,要幸福,我会写email给你的,也会想念你。 还有,你笑起来的样子。其实特别好看。” 她记得自己最后被m扶上了车。车开走的时候,身体涌现出眩晕而空乏的失落感。 再见,法国。 再见,巴黎。 如果只能清醒着到来,请让我醉着离开。 17.第17章 南风小镇1 南风镇是一座半独立,半封闭的小镇。 镇上的人们大多保持着一种干净,未经污染的淳朴。生活节奏归于缓慢舒适,因缺乏竞争,更像是趋于凋零的花瓣,经不起丝毫动荡。 小镇四周延伸开广阔的田野与低矮的山峦,琪年时常会听到耳边回旋起寂寥与单薄的空旷,她的童年,像山坡上迎风蓬勃生长的不知名花草,有着旺盛而充沛的生命力,布满茂密而未知的野性。 母亲在镇上经营着自己的一家旗袍店,赤红色的朱砂深灼在古香色的檀木上,凹凸成两个耀眼的字“霓裳”。 旗袍忌曝晒,小店向阴,四季的温度如母亲始终心平如水的心境一般,微凉。从不会被炽热的阳光照射覆满,而变得更加温热。店内木制泛旧的面壁已有些发黄,不规则的纹路衬着款式质地,花样各异的旗袍,甚为美丽。 织锦缎:手感柔滑,质感舒逸,质地紧致厚实,色泽明亮华美,花纹精致,多用素地纹样,绣以牡丹,唐草,梅,兰,竹,菊,是旗袍的上乘布缎。 真丝缎:光泽柔和,质地细腻,织物轻薄,相互揉搓,能发出特别声响,俗称“丝鸣”或“绢鸣”,纹样繁多。 古香缎:质感弹性软实,却软中带硬,以色彩淳朴素雅的小亭,古楼,台阁和风景为主题。 夏季以纯棉,麻纱质料的印花府绸为主,是清新淡雅的暖色调,母亲将绘有小花,细格的特色图案嵌滚其中,看上去精简大方,再与女性身体曲线相契合,显得典雅而别致。 春,秋首选混纺织品,思虑天气微凉的原由,在里置一层微薄型花绒,外层绘上繁杂茂密的图案,选用浓烈而富有生命力的色彩,一嵌,一镶,一滚的做工,美不胜收。 冬时的旗袍最为考究,美感与御寒不可或缺,会以稍厚的黑丝绒覆底,母亲喜用冷凝忧艳的色彩,凸显出端庄紧致的感观,如若配上银灰色的狐裘,两者相得益彰,工艺精进成双色,两嵌,两滚,更会衬托得高贵而优雅。 旗袍店在母亲精心打理下,口碑很好,店中每天来往着各式各样的人,很是热闹。 情窦初开的少女刚开始凸出柔美的曲线,美丽而聪颖的少妇提着菜篮子和母亲议价,身材有些丰腴的中年妇女面带欣喜的试穿,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男人,试着与母亲搭讪聊天。 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莲慧,这在当时文字单一而匮乏的年代,是少有的语涵与意境。喜欢将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从不会把眉毛修理的细长而上挑,而是在自然的粗细上,浅浅地扫上眉粉,格外标致的五官,时不时的颔首微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散发着某种温和动人的高贵气质。 这样的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小镇新修不久的公寓里。对于男人来说,像一个无法熟知,不可猜测的谜,会驱使着自身强烈的好奇心,想尽办法去靠近,探索。 自小会有很多叔叔,时不时给琪年带来各种零食与玩具。母亲多半会对琪年强烈而明显的眼神视而不见,再微笑着婉言拒绝掉任何礼物。 从未留过任何一个男人在家里吃饭,而母亲冷淡高傲的态度却并未使家里的访客减少。 家住楼房的后面紧挨着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地,白天过往的人群多数都为情侣,彼此嬉戏欢笑,不甚热闹。到了夜晚,灰蒙蒙的路灯无力地蕴散出几个微弱的光圈,草坪的大多地方却仍旧沉浸在黑暗中。 也在这沉寂的黑暗里,母亲和琪年一起睡在房内仅有的一张大的镂雕木床上。花榈木材质,硬度适中,气味清香,会在暗中散发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淡淡荧光。 曾祖父家是书香门第,家中却难得并无重男轻女之风,母亲从小乖巧聪颖,知书达理,经过持久的练习,写得一手极好的小楷,深受曾祖母的喜爱。这张木床,是当年曾祖母去世之前,吩咐要留给最为疼爱的孙女的贴身嫁妆 18.第18章 南风小镇2 在那更为昏寐的黑暗中,偶尔,会有男人站在楼房后面的草坪上,正对着窗下,小声咳嗽,或是吹着长长的口哨,末了,借着微醉的酒意,壮着胆子喊几声母亲的名字,莲慧,莲慧。 有时甚至会把琪年吵醒,朦朦胧胧中,她看着母亲轻轻起身,关好窗户,再拉上厚厚的窗帘,从未作答回应。再替自己盖上踢在一边的被子,母亲习惯把被子盖到琪年下巴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动作。被褥带起一阵细微轻巧的风,覆在脸上时会有一种凉飕飕的舒适感。如果是刚晒过的棉被,更会有好闻的阳光味,更多地伴随着下半夜香甜柔美的梦。 母亲素来睡得浅,易被惊动,夜里一旦醒了之后,便无法再入睡,有时甚至会习惯性地持续失眠。有几次,琪年翻身醒来,看到母亲背靠在镂空雕琢出,古典与唯美的床枕上,用手缓慢而耐心抚摸着这些精细的纹理。 裸色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打在脸上,母亲露出的表情有着片刻的安全与满足,可瞬间又是那样彻底地落了,沉了。仿佛时间与空间,都能永远地停滞定格。 在此一刻。已然。在此一生。 似梦非梦里,琪年被眼前传递出来的这种静默之意不断冲击着,焦灼着,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虚无所衍生出来的空洞。然后强忍着接连不断的睡意,带着些许困惑与无法理解的感知,终于,在夜的最深处中,重新睡去。 等到第二天晨起的时候。母亲早已动身离开,去往旗袍店中打理。偏厅的餐桌上照例留有温热的早餐,客厅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景德镇玲珑茶具,素有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之美誉,照例会有一小壶还剩多半的热水,旁边的小杯盛着母亲早上饮过的,还剩少许的清茶。 琪年喜欢坐在母亲最常坐着的沙发位置,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与数点余温缓缓酌饮而尽,入口微苦,细啜之后觉得清香,她像对待某种庄重的仪式,态度严肃而认真,仿佛能从其中抿出些属于母亲内心幽暗交错,微明复杂的世界。 哪怕一丝一缕,哪怕一时一刻,祈求着已一个熟知者的身份,去建立与母亲对等的感官,去融洽消解内心的某些困惑。 琪年的印象里,母亲一向是严谨,独立而又自强的女人。 三岁的时候,还不识字,母亲最开始教自己背三字经时,只能用缓慢的语言,起伏的声调反复地诵读着。并无太多抽象的释义,而是耐心讲述着一个个有画面的小故事,也不止要求琪年跟着简单地重复,而是让她学会用心去感知这些古文言的美感与画面,尽管琪年当时还小,对这些文字所具备的含义与情愫理解的生涩模糊,几番朗诵之后,竟也能背的有模有样。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这些朗朗上口的文言,在琪年最初懵懂的思想状态中,留下些许沉闷的疑惑与回想。 在她自然无拘束的天性上逐渐形成了一个潜在的抑制,或好或坏。 等到被送往幼儿园的年龄,琪年已经能够背出全套的三字经,母亲后来陆续用自制的小卡片教她识了不少字,在这个阶段,她愈发开始表现出与一般孩子不同的灵气,心性聪颖,甚爱玩乐,浑身透着一种难驯的野性。 很长一段时间,琪年并不适应幼儿园单调枯燥的生活,相比身边刚接受着启蒙教育,整天只知道擦鼻涕,哭脸的小孩。自身表现出强烈的独特性,能够轻而易举地完成所有功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不愿主动与任何人说话,除了班上唯一一个整天粘着他的小男生,她的小跟班。 小男生长得清秀可人,性格柔弱,家里总喜欢给他穿,带有花边的小牛仔裤,又给他在后脑勺留了一条拇指粗的小辫,编成一小串。 在班上年龄又最小,时不时会遭到班上其他男孩的排挤。每次受欺负后,也只能偷偷在一旁默默抹眼泪。 有一次被琪年看到两三个小男孩轮番揪着他的小辫玩,小跟班可怜巴巴地贴在墙角,也没地方躲闪。倒是琪年靠着骨子里的一股倔劲,将欺负他的其中一个小男孩狠狠按在地上,起了不少震慑作用。他们便也一哄而散了。 从那以后,他整天跟在她的身后,粘着她。刚开始琪年会感到属于自己安静的小世界受到了侵犯,时不时会发出抗议,带着些许小小的愤怒。 后来渐渐习惯后,两个人玩的越来好,开始几乎形影不离。 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只叫他小跟班。 19.第19章 南风小镇3 小镇上的幼儿园,每天中午都会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所有孩子必须躺在床上安静地睡觉。等到规定起床的时间,老师会给每个小孩发放几颗糖果或几块饼干,以示鼓励。 琪年并不喜欢午睡,她试图用过许多种不同的方式来反抗这种强制性的措施。 在床底下放些自己喜欢的小图画书,有时也会把它放在睡在她右边床的,小跟班的枕头下。等到大家午休时,自己再悄悄拿出来,躲在被子里,透出一些细微的亮光,慢慢翻阅。 她自己的小枕头下经常会藏几颗从家里带出来的球形巧克力,有时也会扔给小跟班一两颗,其余独享。闭着眼睛也不急着咀嚼,而是把它含在嘴里,在看书时,细细品味它的浓厚。 有几次躲过幼儿园负责监管的阿姨,偷偷地溜进洗手间里,待在最边上的那一间,望着窗外发着呆,也不管时间。然后听着监管阿姨在走廊上,一路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不由暗自发笑。 无一例外,当这些不安分的小举动被阿姨多次发现,琪年直接被罚站了几次墙角,面壁思过。 下午上课的时候,等着小跟班义气十足地把午睡后老师发的糖果和饼干都留给自己。琪年坐在课堂后排一边悄悄地吃着零食,一边心不在焉地算着简单的算术,再时不时望望教室外的风景。 等到傍晚下课时,带她的阿姨总忍不住,添油加醋地给母亲告状,粗声粗气地数落着她的不是。 母亲并不动怒,只是耐心地听着。末了,摸摸她的脑袋,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回家,在路上轻声对她说,琪年,你要听话。 她一直相信并希望琪年能够成为温柔乖巧,安静听话的小孩,平安知足地过好这一生。 又是一个正午,和喣的阳光覆满大半个走廊,照在墙角里罚站的她,小小的身躯上散发着阵阵暖意,琪年突然有种想要迅速奔跑的念头,于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幼儿园阿姨的视线,找到熟睡中的小跟班,拉着他,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们一路小跑到幼儿园斜对面的森林公园里,等爬上一百多级的台阶,才停下开稍微歇了歇气。琪年吹着口哨,开始手舞足蹈着,表情很是兴奋喜悦,小跟班低眉顺眼地在后面跟着,晃悠悠地,也很是开心。 还在初春时节,暖风和煦。万物已开始萌发出绿色,生命的落败与重生,相互交替着,不断融合着,更新着。 腐朽枯黄的落叶厚厚地积了一地,脚踩上去会发出脆脆的声响,树上挂着刚抽出嫩芽的枝桠,周围却充斥着有些潮闷阴湿的气息。 阳光通透,掠过稀疏的分枝,投下交叉错落的剪影,与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的影子。也在不断发生重合。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看见不远处,有一只死去的猫,横亘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它的身体被落叶掩埋住后小半截身体,却完整地露出一条蜷曲着的,斑驳杂色的尾巴。它的毛灰棕相间,腹部有些肿胀突起,整个身体看上去有些扭曲,残缺。走近了,还能够闻到一阵阵腐烂刺鼻的腥臭味。 两个善良而单纯的灵魂并着肩,一块愣了愣神。 琪年大着胆子,开始俯下身子,用手指触了触这只猫僵硬的身体,抚摸着它已经失去了水分变形萎缩的小耳朵。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而凝重。 在他们走过的简短生命中,还未曾直面过死亡的具象,内心尚无怖无惧,也还不曾了解这世界约定俗成的脏乱与恶性。 他们抱着最简单的心态,触动着本性的爱悯,对生命的消逝开始做出本能的怜惜。 两个人花了很长时间,用周围拾来的小树枝,挖了些干净泥土,用手捧着一点点覆在小猫身上,直到完全看不见它的身体。 最后,琪年跑到离她最近的小树旁,跳起来,用力拉扯下最低的一根新长出的嫩绿枝条,动手编织成一个不规则的环,放在小土堆上。它在道路上已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突起。 直到做完这一切,缓过神来,两个人才觉得都没了玩耍的心情,又一前一后的往回走着。 琪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也看不到小跟班在身后又开始偷偷地抹着眼泪。一路上默默无语,只剩下沉重而缓慢的步调表诉着内心的压抑,两个人像是一起,一口就吞下了未成熟的果实,还未来得及察觉,那酸涩苦味的感觉,便不断从舌尖涌上心头。 20.第20章 南风小镇4 回到幼儿园的时候,竟已经接近放学的时段,空无一人的操场,不像平时挤满了等待玩耍的小孩。 小跟班坐在操场的彩虹椅上,一动不动,表情显得有点茫然无措。他像一株生长在温室里脆弱而娇嫩的害羞草,只要受到一点外界的波动,就会循规蹈矩地全盘闭合,直至反复确定安全,内心才会再次缓缓伸展开。 琪年则像是一株低矮的双子叶植物——苍耳。思想各个部分野性而执着的附随,蔓延遍地,却各自为盟。她的思绪能够更快地脱离下生命的消逝所遗留下的悲伤外壳,变成自身在黑暗中,也能重新进行着呼吸作用,释放氧气的有益植物。 她终于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这种难堪的沉默。自顾自乐起来,玩着幼儿园操场上的单杠,秋千,转轮。 换了几样,心中仍不觉过瘾,最后彻底迷上了滑梯。 爬上滑梯时,琪年俯瞰周围暮然变矮的一切,像打了胜仗的王一样,忍不住小声欢呼起来,表情喜悦而骄傲。 她开始不断尝试着新的花样滑着。小跟班已经从彩虹椅子上站起来,望着她,用手比划着,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什么,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琪年在滑梯上越玩越惊险,从坐着,到半蹲着,最后干脆站着冲下来。 幼儿园里的值班老师看到这种危险的举动后,远远就开始大声呵斥。她听到后心里一惊,一不小心脚底打滑,彻底失去平衡,歪着身体,整个人一下子翻出了滑梯。 接近两米的高度,摔倒在地上时,琪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记不得过了多久。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看到母亲满是焦急的眼神。她感觉头仍有些昏昏沉沉的,已经缠上了几圈密不透风的绷带,手上插着透明的管子,床边上挂着大大的几个吊瓶。 记忆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看着缓慢的点滴流进自己的身体里。那种感觉,对于扼杀童真与快乐的效果,真的比任何病毒还要奏效。 住院期间,小跟班来看过她一次。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幅他自己用蜡笔画的一幅画。 画上只有一只,左右两边长着不一样大小翅膀的小猫,头上顶着一个小小的黄色光圈。很用力地咧嘴微笑的表情,周围是满满的淡蓝色,几乎覆盖住整个画面,整张纸。 休养的一段时间后。再回到幼儿园,小跟班已没了音讯。被监管的阿姨接二连三地投诉后,母亲终于没再让她上幼儿园。 店里生意越来越繁忙,时间也越来越紧张,母亲有时要留在店内设计剪裁,很晚才能回家。 最忙碌的那段时间。母亲会在中饭的点赶回来,顺带把晚餐也一并准备好,跟琪年交待几声后又匆匆离去。 更多时候都是琪年一个人在家中。拉伸式的铁门,交叉成菱形后会把走廊外完整的视野分割成均匀的块数。反锁之后,母亲会带走钥匙,再准备些零食饼干,规定好琪年需要在家阅读与背诵的书籍。 母亲并不知道在她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琪年都会像一盆无法自由移动的植物。 在阴霾里,面对乌云密布的天空,无比地渴求阳光照射。 她总是赌气似地一口气吃完母亲留下的所有零食,却极少极少认真地翻开躺在旁边的书。 通常,她会搬着小板凳,坐在最靠近铁门的位置,从交叉规整的菱形门栏中,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喜欢把双手伸出铁门外,伸到最远最远的位置,然后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打望。 在这一层住了不下十户的长长通廊里,耐心地观察着像是同样场景里播放出不同剧本的小电影。 经常深情相拥走着路过的一对男女,男的总喜欢吹调子一样的口哨,女的总习惯斜眼瞪她。 顽劣难驯的小男生,手里有一把黑色的小玩具枪,时常吵闹骂骂咧咧的夫妻两口,有时还能听到小男生的哭声。 一直与奶奶同住,比她高上了一截,已经上一年级的小女孩,神气十足地背着颜色丑陋的卡通书包走过。 还会看到有时会来她家教她下象棋的小叔叔,住在通廊里,在她靠右手边最深最里面的那户。 孩童的心性,往往无法持续乖巧与宁静。她这种孤独寂寞的小孩,性格开始有些分裂,学着自己跟自己玩。 琪年在异常的静或闹里,总想要迫切地做些什么,得以填补内心的缺失与空洞。她甚至是有些怀念起幼儿园的时光,那些与小跟班打闹的日子,留下的,只有一幅画。 21.第21章 南风小镇5 她突然很想吹出蓝色的泡沫,于是着手开始混合着家里能找到的各种沐浴露,洗涤剂。 反复搅拌后,呈现出的却是一种奇怪的粉色液体。 琪年翻出母亲在家里写字用的钢笔,拆卸下笔身,再耐心地挤出软管里所有的蓝色墨水,一遍遍吸入调制好的液体,反复稀释,直到钢笔管子变得透明发白。 蓝色的墨水,也终于将杯子里的液体全部变成了,彻底的蓝。 她便开始坐在铁门边上,认真而耐心地吹起了泡泡。琪年想让她的泡沫充满蓝色,像画中小猫用力涂抹过地纯粹美丽的蓝。 大部分的泡泡最终会落在家里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蓝色印记。偶尔穿过铁门间隙的几个大小不一的泡泡,也并不能每个都能飘过走廊的宽度,落在了地面上的,坚硬的水泥地板几乎看不到痕迹。 只有极少的泡泡,能够飘向楼下精致美丽的花坛。等到彻底看不见了,琪年仿佛也能够听到每个泡沫破裂的声音,像不同的人小声的叹息声,内敛而轻微的。 尽管她从未亲眼见到过蓝色的泡泡,尽管无论杯子里多蓝的水,吹出的泡泡,永远也始终是透明的颜色。 但这并不影响琪年内心对蓝色泡泡的向往与热爱,像是她同样向往与热爱被铁门阻隔着的自由。 母亲这段时间总是神情疲惫,在家的时间除了检查每日给她布置的功课,极少说话,家里的气氛沉闷而宁静。琪年感觉自己像是在浴缸里来来回回游走,却总是碰壁的鱼,说出的话瞬间总会被湮没,然后只留下一连串可笑的气泡。 又是一个下午,当蓝色水彩笔芯已经泡的有些发白,她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靠着门边睡了一小觉。梦里的天空中飘满了美丽的蓝色泡沫,醒来后她开始迫不及待地寻找新的兴趣点。 在家中柜子左边第三个抽屉里小铁盒里,意外有了新的发现。一把钥匙,她蹲下来耐心地抚摸着它的形状,瞪大眼睛仔细地看着,随即又把它摊在手心轻轻掂量着。她记得这把钥匙齿状的轮廓,金黄的色泽,坚硬的质地。像是一个猎手对垂涎欲滴地猎物所应熟知的一切。 无数次,在母亲每天回来的时刻,打开铁门,将钥匙放在小茶几的桌面上。她在内心祈祷母亲第二天能够忘记带走钥匙,哪怕一日。 琪年慢慢地贴近铁门,脸凑近锁孔的时候,甚至能够闻到铁锈的味道,门锁发出咔嚓一声,证实了她的猜想。 眼把钥匙与母亲的那把一模一样。 她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怀着激动而愉悦地心情,一路小跑下楼,左手放在衣服的口袋,紧紧握住这把钥匙。迅速跑过楼下精致美丽的花坛,跑出小区的大门口,看着来来往往地人流,站在小道边喘着粗气。 琪年突然想去找小跟班,已许久未见,想问问他,在她不在的日子,还有没有被揪着小辫,受着欺负。想起了他送给自己的画,也想和他一起吹出蓝色的泡沫,也许只有在泡沫中加入他的蓝色水笔的色调,才能吹出世界上最美丽的蓝色泡沫。 幼儿园的路,在她的印象里。离小区并不近,母亲每天乘车来回接送,除了途中几个有标志性的建筑物,琪年步行几乎无法记起任何方向。在穿过小道尽头的拐角处,她终于沮丧地放弃去幼儿园找小跟班的念头。 天空慢慢暗淡下来,在接近晚饭的时间。她必须赶在母亲之前回去,不露痕迹地整理好一切,才能让这个秘密不被发现,并得以延续,她希冀着的自由。 琪年在痛快游玩之后,回到家里,再接着完成母亲留下的功课。母亲这段时间总是晚归,但回来之后,无论多晚,也会检查琪年当天的功课,再教她识字和朗读明天需要背诵的新篇章。琪年对文字,特别是古文,诗词,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即使再繁多,复杂的字句,也总能从中寻得一种独到的规律,变成自身能够轻易背诵记忆的词文。 母亲素来极爱李清照,更是耐心地为琪年解说这位才情横溢的女词人,充满传奇而坎坷地一生。讲解她的每一首词,每一句诗的要义与涵盖,说到动情之处,更是反复慢念,情不自控。 琪年背完三字经后,母亲教她的第一首,便是李清照的词,名为<凤凰台上忆吹萧>。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而添,一段新愁。 她躺在母亲怀里,感受着字句之间,时间流逝之中,仅存的物似人非,这是她现在所不能够体会的一种莫大的沉重。有时会有温热的液体,滴落着打散她的思考,落在她嘴边的时候,她会惊恐地抬头看着母亲眼角的晶莹。眼泪在天真稚气的脸上欢雀着溅开,用力吮吸的时候,舌尖最敏感的位置,会感觉酸楚,像覆压于胸口的巨石,翻腾着悲伤与哀愁的情绪。 这种情绪,是鲜活着富有生命力的,抑制住了绝大部分的欢愉,并甘愿沉溺。 这是现在的她所不能体会的,足以使一个人致命的一种情感。 倘若,生不能懂,心不为痛,问世人,几人愿为情,不得善终。 22.第22章 南风小镇6 少不经事的好,在于一个人若能够在她所营造的世界里放肆地痛快,对于周身置若罔闻,哪怕片刻。这段时期,也会在她的生活中,显得至关重要。 此时此刻的琪年,像一块具有生命力感知的色布,周遭任何的细枝末节,都会以这样或那样的色点,不加修饰地散落在布上,成为不具代表性的,不具规则的图案。 楼房后面的草地,紧挨着一大片绿荫覆盖的缓坡,带来更具纵深感的延伸。如果土壤也有记忆,定能最详细地知晓所有花草树木的秘密。 琪年可以耐心地花费整个上午,在楼房后低矮绿油的草从中,独自一人蹲着观察,不断进行双线忙碌行走,寻找与搬运的蚂蚁。直到逐渐升温的阳光照着她身上发烫,脸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也可以手握酥松又有些粘稠的泥土,一把一把地用手挖掘,堆砌,再填成一小块新的平地,直至十指的指尖充满了深褐色的月齿,像十个永不圆满的月亮。 尝试过辨别所遇到的每一种小花的香味,将脸贴得更近,心放的更低,却并不轻易采摘。为自己喜欢的花,起一个名字,偶尔,也会温柔地撕下一片花瓣,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它的清香恬淡。 琪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吹那些枯燥无味的肥皂泡了,甚至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惦记着忧郁深沉的蓝色,而是开始持续充满着鲜艳缤纷的色调。 这段时间的自得其乐,让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再想起小跟班。 直到小区里,时不时出现四,五个总是聚在一起的男孩们,彻底打碎了琪年的小世界。逐渐破坏着她感到欢欣与满足的一切。 他们喜欢用棍子不断扰乱蚂蚁的行径。 他们迅速将她挖好的泥土坑,填平,或堆得更高。 他们在来回奔跑时,会踩坏许多小花。那些花朵,在失去香味与光泽后,深陷在泥土里的,成为一地难堪的凌乱。 琪年和他们,随时都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个体与小集体间的不断摩擦,随时准备升级为近一步的排斥与对立。 她看起来对他们置之不理,心里却早已无法忍受。 他们表面上毫不在意,却也无法忽视她单独挑衅似的存在。 这样彼此僵持了一段时间,琪年渐渐发现小男孩们不再出现在草地四周或沙坑附近。似乎已寻得更惬意玩乐的地方。几次照面时,小男孩们也总高昂着的头颅,彼此都神色骄傲地擦肩而过。 她发现自己,已无法在这片熟悉,却渐渐失去新鲜感的地盘上,重复地获得更多愉悦与满足。 琪年与小男孩们的对立,奇妙地,转换成他们对她的一种吸引。 她已经不能够专属于,她形只影单的小天地。 雨过晴空,潮湿的气息润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母亲做完中饭后,满面倦容,也不言不语,未曾在家休息片刻,便锁好铁门匆忙离开。 琪年望着空荡的房间,顿时有些茫然无措。犹如处于幽明暗淡的深海,感受愈发稀薄透明的氧气,想要竭力咽下,又被瞬间簇拥而发的沉闷感,溢满了整颗寂寞惶恐的心脏。 23.第23章 南风小镇7 直至听见楼下小男孩们吵闹奔跑的声音,她顿了一下,迅速打开抽屉,找出放在铁盒里的小钥匙,飞奔下楼。 琪年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跟随着他们走向她从未去过的,楼房后的缓坡所连接着的更远,更深处。 这里的树木稀疏,草丛却异常茂盛,围绕着几块较为开阔的田地,开辟出了几条弯曲狭窄的小路,供人行走。她不露声色地看着小男孩们一个个翻过铁丝缠绕的栅栏,在一片玉米地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看着他们扯下刚长出形的小玉米苞满地丢扔,又拔出几株玉米杆作为相互攻击的武器。 也在不远处,琪年有些费力地爬上一棵弯曲的小树,伸手采摘下一枚青色的圆形小果实,掰成两半放在手心,露出内核白色的小籽,放在口里咀嚼时,舌尖味蕾所感到的酸楚苦涩,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坐在高处,仍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颇具新鲜的一切。 小男孩们似乎又有了新的玩法。他们在一小块空地上堆满玉米秸秆,又找来许多粗细不一小树枝,架成三角状。为首的小男孩拿出一个亮晶晶的打火机,几缕青烟之后,火光冒出,并逐渐旺盛,席卷着周围易燃的一切,凶猛地蔓延。 眼前的小男孩们沉浸在兴奋喜悦之中,琪年的脸涨得有些发烫,口干舌燥,内心开始感到有些隐隐不安。她看着他们手握着燃烧的玉米秸秆,疯狂地拍打起阵阵火花,四周被点燃后逐渐浓烈的烟雾,开始大片大片涌出难闻的焦灼味。 琪年慌手慌脚地从树枝上跳下来,开始更加猛烈地咳嗽。 火势也在不断地蔓延开,附近的农户看到一阵高过一阵的浓烟,边向这边跑来边发出阵阵严厉的呵斥声 小男孩们感到有些惊慌失措,本能地想要一哄而散。其中一个,裤腿不小心着了火。琪年机智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和他们一起反复拍打几次后才熄灭,被烧光了裤脚的男孩面色发白,咬着牙没有说话。 他们看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农户,几个人短暂的对视着。 为首的小男孩对她说了一句,我们快跑,记住不要对别人说起我们来过。 等琪年缓过神来,他们已奋力奔跑了一段。中途自己竟一不小心被草丛中的石头绊倒,脸贴着微微湿润的土地,能够闻到腥气的泥土味。随后被身边的两个男孩扶起,忍着膝盖带来的阵阵刺痛,继续向前。 可她心里所迸发出的愉悦感,像炸锅的豆子,四处乱窜着。 第一次,他们彼此的关系从敌对到信任,也有了需要共同守护的秘密。 琪年气喘吁吁地跑到楼梯的拐角处,一跳一拐着,放缓脚步,上楼梯的时候,仔细摸索过左边口袋,发觉钥匙已经丢失。等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门边,看见家中的铁门半拉开着,里面传来母亲和一个男人的对话。两个人的情绪好像都有些失控,紧接着随着几声刺耳的破碎声,几片白色的陶瓷碎片从家中飞溅而出,无力地落在她的脚边。 然后一切又重新静了起来。 琪年小心翼翼地蹲在门口,低着头,认出了破碎物上的不规则花纹,是母亲心爱的玲珑茶杯,捡起其中的一片,在地上胡乱地画着,尖锐的陶瓷片,在地上刮出许多道,长短不一的白色线条。 她想着母亲的早归,又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边空空如也的口袋,内心迫切需要某种安全带来的慰藉。每种自由好像都需要代价,就像摔痛的膝盖,就像丢失的钥匙。 家里面显得有些昏暗。大多数的光,其实是透不过厚重的窗帘布的,也透不过墙,透不过漫长的黑夜,更透不过人心间的壁。 从来都是太过无力,所以怎能期盼。光明。一直与世间同在。 24.第24章 南风小镇8 她犹豫着起身,小心翼翼地贴着门缝往里看,她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在家里的客厅沙发上坐了很久。 她看着他起身走进厨房,拿起扫帚,试图将地上的瓷片打扫干净。当他提着装着白色碎片的黑塑料袋走出门时,她早已慌忙跑到楼道的另一边,并不想让他看见。 琪年在门外站了很长一会,进门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母亲背靠着镂雕木床上,长发垂顺在耳边,手上还在流血,两三道已经凝固住的血液痕迹显得格外刺眼,对琪年的出现有些熟视无睹,只是安静地抽着烟。那是琪年第一次看到母亲抽烟,房间里浮散着的单薄烟雾,若隐若现。 一切,都像一幅触不可及的画。一个未知的谜,让人感觉遥远,而又陌生。 在这明暗之中,她安静地站在床边,直视着母亲的样子,像在认真地打量一朵颓败荒废的昙花,因为失去再次盛开的能力,最后只得凋谢在无人可知的时刻。 母亲用一种极轻,极缓的语调说,琪年,为何你总想着离开,要知道外面,只有,用无可用的自由。 她站着许久未动,心中瞬时涌出一种无可名状的伤悲,满溢过后,变成眼中不断滴落下来的泪。成长的瞬间,需要自行脱离掉坚硬的部分,裸露出最柔软的内里,忍受内心巨大疼痛,拔节而出,再重新硬化。 而眼泪,也是这种形式的伴奏,流失掉了内心最原始的温度,以一种显而易见的喧嚣,任凭最荒唐着的悲伤,变成最应该的承受。 从那时起,琪年开始变得异常乖巧而安静。每天做着阅读与背诵,文学类的识字量与悟性也在疯狂增长。而更多时候,她会习惯性地静默,以悄无声息的姿态存在着。 母亲有时会突然放下手中的事,在家中重复叫喊着她的名字,大约是觉得她太过安静,仿佛随时随地的某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后,永远不再出现。 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母亲牵着琪年的手,陪同她一起去学校。她穿着母亲为她量身定做的纯白色旗袍,像一朵盛开着的洁白的木槿花,蕴散着微明幽媚的光,她始终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不吵不闹,与同龄的孩童相比,显现出截然不同的淡然,让人一眼难忘。 她几乎受到所有老师的喜爱,同时也受到了近乎班上所有女孩的孤立,也几乎冷落着班上所有的男孩。 或者,与其说是大家在孤立她,不如说是她在隔离大家,与任何人都保持着的既定的距离,她与他们的轨迹,是平行着的,毫不相干的,一直不会被相交的轨道。 孩童时代,一切尚是朦胧的意识与认知,每个人逐渐形成着面对这世界未知与陌生的能力,面对喜好与厌恶情绪的态度,虽然不断被自身与周围的一切所扩展,所引发,但相比之下,更容易变成一种属于集体的偏执认知。 25.第25章 南风小镇9 琪年太像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但因无法被融合与忽视,所以最后大部分同学都会选择一起抗拒。没有女孩愿意与她同桌,她成为班上为数不多与男生同坐的女孩后,也从不主动与身边的男生说话交谈,最多进行简单的礼貌性应答。 一学期两次的家长会,母亲有时在中途才匆忙赶来,在老师热情的引领与学生家长的聚焦下,穿着美丽而内敛的旗袍,优雅地坐在第一排最显著的位置。 尔后琪年落落大方的发言,像一场精巧乖致的演出,总能博得阵阵喝彩,与平日在学校不愿言语的她,判若两人。 她站在台上,望着台下的母亲。两个人隔得那样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母亲眼里流露出少有的喜悦与欣赏。足够点燃她心中的光,那便成为她所见最美。 是被每个家长熟知的,用来规范自家孩子学习的最佳准则,是一个随时可供大人参观,惊讶,赞叹不已的范本。 独到美丽。聪颖乖巧。 有着优异而令人骄傲的成绩。 是可以被所有目光放大聚焦后凝成的一点,明亮灼热。 她是苏琪年。 可是。她也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停留于学校门口热闹不已的小摊小贩,在各种香气扑鼻的烧烤和花花绿绿的袋装小食品前,开心不已,流露出孩童最单纯的渴望与兴奋。 喜欢辛辣爽口的食物,也喜欢冰冷软滑的巧克力雪糕,这些刺激带来的快感,足够让舌尖上的味蕾为之雀跃。 母亲并不是很喜欢琪年吃这些毫无营养价值的垃圾食品。所以琪年在离家不到十分钟的总路程上,会迅速解决掉这些食物。 连吃几支冰糕或几小包辣口的食物,因为食用过快所带来的片刻寒颤,将嘴唇有些冰冻的发白,被辣到不断往嘴里倒吸凉气,进门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冰水。 她怀着所有愉悦的心情,在心里容纳下这些小小的秘密。 那些曾在楼房后的缓坡上玩耍的小男孩们,时不时还是会聚在一起,带上她,一起玩着从家中带来的彩色弹珠,一起收集方便面中的各种纸牌,一起将粗糙的小石块精心打磨成光滑圆润的形状,一颗一颗用小布袋装好,随身携带。 琪年的手上戴着一块母亲买给她的手表,是漂亮的粉色米奇图案。无论玩得多么尽兴,当银色的指针跨过弧度到达某个数字时,她也会匆忙丢下他们,再把自己的搜集品小心翼翼地藏在楼房后草坪的小砖堆里,仔细拍拍手上,衣服上的灰尘,精心地整理一遍,然后回家。 有着与在学校和家里断然不同的很多面。像一盒磁带的a面与b面,一面播放着优雅别致的古典乐,一面是刺耳不受控的重金属摇滚。调动着所有的感官和情绪,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断地丰富着内心的各个面,也乖戾地过着学校与家中的简单生活。 无法辨别出自己哪一面更鲜活真实,或者她喜欢这种切换。 26.第26章 南风小镇10 而母亲极其喜静,客厅的壁柜里,摆放着几撂厚厚的碟片,也多是舒缓轻柔的音乐。蝉鸣流水,竹笛鸟语。还有旧式碟片机的划针与碟片不断摩擦,发出的阵阵沙沙声。 晚饭过后,琪年像往常一样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复习各类功课。母亲近段时间,开始更加密集地大量阅读与旗袍,设计相关的各类书籍,在页面标上各种细致详细的注解,用不同色度的素描笔在泛黄的文本纸上画下大量精致独特的图案。在最繁忙的时候,点上心静凝神的檀香,甚至一熬就是整个通宵。 已经为琪年单独布置了一个小房间。添了一张崭新的小床,柔软度舒适。说她已经慢慢长大,该学会独立。言语间温柔缓和,却坚定的不由分说。 琪年咬紧嘴唇,沉默着。忆起幼年时的一个黄昏,忘了因为什么事,唯一一次受到母亲的严厉责罚,被关在门外。坐在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断断续续地用手拍打着门,时不时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内仍传来阵阵沉寂。 后来着实累了,迷迷糊糊地靠着墙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走廊上的灯坏了很久。而这样的暗,让人的心里顿时充满恐惧,像一个急速膨胀后终于快要爆炸的气球。 琪年本能地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后,在昏暗的路灯投下来大片大片为数不多的光亮里,一路狂奔,甚至顾不上多看眼前的路。 直到被一根杆柱斜拉下的细长铁丝挂伤,脖子上顿时火烧火燎的痛。身体不断颤抖,紧接着开始剧烈的咳嗽,大把大把的眼泪浸过脸颊,流向胸口。 她像一条在坚冰中游曳前进的鱼,浑身刺痛,寒冷入骨,无依无助,却也不知所措。 从那时起,过于年幼的心间。黑夜成了面目狰狞的兽,是长存着的沉重梦魇。无法被克服,便成了贪婪的夜魅竞相追逐的对象,以其恐惧为食。她始终溃败,只会一次次,落荒而逃。 对黑夜的恐惧从未改变,哪怕是长大了一些的现在。 于是。在和母亲开始分开睡的每一个夜晚。琪年躺在崭新的小床上,用棉被将自己全身紧裹。空气像是盛满硫酸的巨大容器,不敢将身体的一丝暴露其中,再迷迷糊糊地睡去。也会被捂得浑身是汗,灼热难忍,在短暂的沉睡后,再次因缺氧本能地醒过来,身体所带来的缓慢窒息,有一种失重的悬浮感。 琪年有时也会悄悄起身,母亲房间半掩着的门透着暖黄色的灯光,她坐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透过门缝,出神地看着母亲专注而忙碌的身影,看着母亲依旧像以往一样,在临睡前,用温水服下某种不知名的白色小药片。有时母亲已经睡去,琪年便会悄悄推开门,安静而满足地睡在床的另一头,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用手轻轻地抓住母亲纤细冰凉的脚踝,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真实地握住了内心的某种坚定信仰。 她已无法向母亲和盘托出内心所有的隐忍与惶恐,但只要靠近,依旧能够获得本能的安全感。 27.第27章 南风小镇11 她甚至从未向母亲提起,房间床头柜底层,放着几本泛黄的旧相册。琪年已细致地翻阅过多次,带着对美的向往与欣赏。照片里,母亲与一个男人手牵着手,两个人的表情洋溢着满满地喜悦,幸福。 在漓江阳朔的仿古西街小镇,阴雨朦胧的天气里漫步,撑着发黄的油纸伞留下的黑白合影。在西藏海拔四千多米的纳木错湖边,薄镜一样明脆的景致里,他们亲密地相拥。男人长得斯文秀气,母亲靠在他怀里,留下白雪一样纯净透明的笑容,美得令人震撼。即使琪年从未见过他,对他,似乎有着天生的好感与亲切。 他似乎擅长拍下母亲很多不经意的细微瞬间,富有美感,却又极其自然。捕捉到母亲原本溪水一样清冽平静的眼神,盛满各种情绪与动人光芒的模样。 这些照片的后面,是不同的小段的语句或诗词。只是最后都会有这样一行字。是平稳有力的行书, “愿你一切安好. 沉和。“ 与此还有关于沉和的大量来信,在每个信封背面的右下角,都会有蓝色圆珠笔的编号,一直到第1090封。 琪年会极为耐心地阅读这些书信,或用指尖不断轻轻触碰着这些照片,偶尔沉浸于自己的臆想,仿佛这样能够感知,每一封信,每一张照片上定格住的天气与情绪,在心中重演。 有最后两封信,第1091封和第1092封。封口处却好像从未拆开过。只是用同样颜色的笔耐心地标好序号。 她痴迷于这个叫沉和的男人与母亲,每一个细枝末节的故事。 而另一本相册中,是一堆被剪得有些残破不全的照片,照片上站在母亲身边的男人,头像都被烟头之类的热物烫焦,模糊不清,只留下一个发黑的空洞。 仅存一张完整的照片,是母亲穿着洁白修长的婚纱,手里握着金黄色郁金香的照片。琪年一眼就看出,母亲身边的男人并不是沉和,又似乎颇有那么几分相似,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色西装,五官看起来虽然同样挺拔,却显得有些过于盛气张扬。 琪年端详着照片又看了许久,终于认出是晚归的下午,她看到的那个陌生男人。 那时候她躲在走道最尽头,在黄昏的余晖中微微眯着眼。看着这个和母亲发生过激烈争吵后,陌生男人的背影,走得如此急促而不甘。 也是从那时起,母亲的眼神似乎开始变得有些麻木而缺少生气。有时在家里会莫名的停下手中的事,彻底静默着发呆,犹如一滩与外地彻底隔离的死水,再难以掀起太大的波动。 有时候看到母亲这种决绝的沉默,可以瞬间吞噬掉琪年内心所有的勇气。在她心里播下不安稳的种子,开始长出扭曲狰狞的芽。在时间的润泽下,变得愈发富有意识与生命力。 当一个孩童逐渐对周围所有感到质疑和迷惑,莫名衍生出的卑微感,自身却不具备的承受力。不断遭到负面情绪的反刍,她会开始懂得生命的自我释惑,本是一场漫长而孤单的独白,即使身边最紧密的亲人,也许并不能够完全分担。 28.第28章 南风小镇12 学校的课程依旧琪年来说依旧是是简单而枯燥的,习惯性忽略周围的人和事,习惯性优异无可挑剔的成绩。养成的新习惯,是开始随身携带各类不同的书籍,在任何时段需要的进行阅读。 一个厚厚的淡蓝色封面软皮本,用来做摘抄和记录,母亲穿着婚纱的照片被她拿来放在本子里,当做书签。照片上原本陌生男人的图像,已被琪年细致地剪掉,用废纸包好,扔进黑色的垃圾袋。 接近冬至时节,母亲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旗袍店的经营上,也忙越来越繁忙。相比于夏季,冬季对旗袍的要求更为严苛。典雅大方的高立领或大翻领,采用贴身保暖的黑金棉,不失曲线与美观,再搭配上好的皮草。袖口,领边也要做上细致精美的点缀。一件旗袍,整体花费的时间也将近多了一倍。 多寒雨,阴冷天气。未免让人心生更多凉意。琪年却不喜欢带上雨伞,也固执地拒绝着母亲来接她。放学时段,即使是大雨滂沱,也从不愿安分地等待。她更像一只顽皮的兔子,在雨中乱窜着,直到微凉的雨水浸染掉每一根发梢,每一寸衣裤。可能下雨天,更喜欢覆在眼前的浓浓雾气。唯有急速地奔跑,这个世界才会重新变得更加清晰。 偶尔也会幻想跌倒的时候,能有一双宽大有力的手,将她扶起,耐心地注视,替她遮挡住全部。这个强有力的幻想,是她情绪匮乏时强有力的镇定剂。是她逐渐长大的内心,对父亲角色的空缺所产生的向往,对沉和,甚至是对那个陌生又带有敌意的男人,都多少抱有过的期盼。 即使有些苍白而空洞的,却也隐隐约约,真实地存在过,希冀着。 仍会时不时偷偷从家中带出沉和写给母亲的书信,折成小小的几页,压在课本下。闲暇的时候,在草稿纸上的小段空白处,一遍一遍,竟开始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他的字体。 笔韧之间的临摹,像在缕刻着一幅精致的铜版画,勾勒出母亲与沉和过往的细碎,直到变成脑海中更为鲜活的画面。 只是在母亲面前,她会将这一切念想与渴望。都愈发小心翼翼地隐藏住。 周末的时候,母亲开始带上琪年到离小镇不远的城市。在专业的学校里,进行旗袍设计与剪裁的进修。周末班的两天,通常都赶着日常课程一个星期的进度。因为周日晚上,来不及搭上回小镇的末班车,她们只能住在学校楼梯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周一清早再赶回去。 小房间的墙角处,总是堆着布满灰尘与蜘蛛网的扫帚,还有几把残缺不全的椅子。不透风的小窗,一张宽大的绷板床占据大半个房间,在夜晚翻身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琪年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独自待在这间潮湿而阴冷的小房间里。用棉被裹着身子,安静地看书,摘抄笔记。有时候也会朝着凹凸破旧的墙面发愣,看着母亲练习设计的旗袍草图,在墙角堆积到一个个小小的新高度。这些由灵感不断发酵,思绪加速新陈代谢,产生的大量成品图,一旦被无情的否决,只会成为腐烂发霉的旧物。 她置于这样的空间里。心闷,心乱的时候。凌乱的感受,会越来越迅速地变成一个个自启式的疑问,再拉成许多长长的省略号。最后冗长而又沉重的敲打于心。 每一个断点处,都不是终结。而是对未知更深刻的迷离。 29.第29章 南风小镇13 琪年有时会偷偷躲在教室后门打望,看着母亲单薄挺拔的背影。从小到大,内心是深深以母亲为傲的,几乎带进一个孩童生命里所有的敬畏与膜拜。 在外面的小操场,快步走上几圈。黑色碎煤渣布满的路,踩起来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大口大口地呼吸凛冽的空气,贯通着喉咙,包裹住肺的感觉,像咽下过碎冰。 学校也临近放假。初雪。在寒冬之际,迅速猛烈地到来。一夜之间染白了整个大地,万物幻为同色。 打雪仗自然成为课间最好的娱乐。记得很小的时候,琪年就迷上了雪,喜欢它至纯至净的白。触碰的通透,五指紧握住,缓缓用力,直到手心有棱角的刺痛,化为柔顺的冰凉。 班上有个叫做z的男孩。性格异常顽劣。把强力胶水涂在同学的椅子上,用装满水的瓶子堵在洗手间里。和其他男孩打架,扯女生辫子,总爱变着各种法子整人,乐此不疲。 最近他新想出的点子。是把雪带回教室,藏在桌肚里,再把它捏成坚实的冰块。趁着大家不注意,放在女生的座位上,或者衣领里。屡试屡中。不少女生,有的大呼小叫,窘态万分。有的忍气吞声,报告老师。老师接到告状,照例被批评一顿的男孩。在不停地被老师调换座位后,早已习以为常,马上就开始对附近的同学,开始新一轮肆无忌惮地捉弄。 调到琪年后座的第二天。某节作文课的中途,琪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笑声。紧接着感到一大块坚硬的冰从领口处瞬间滑进自己的后背,贴着皮肤渗出阵阵湿润,有着极为不舒服的黏冷感。 她皱了皱眉,并不出声。 等到下课的时候,后背被塞进的冰块早已融化,灰色羽绒衣的部分完全浸透,形成了一大块难看的水渍。 琪年一字未说,只是回头看了z一眼,便径直走出了教室。 她****着手,在雪地里堆出接近足球大小的雪球,耐心地把它拍的浑圆而结实。当所有人都看着她手捧雪球,一脸肃静地走进来。 教室里也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后座的男生不断瞪大眼睛,原先挑衅的表情中,已多了几丝惶恐。并不多做犹豫,琪年简单粗暴地,双手举起雪球,用力地朝z的头顶砸去。看着偌大的雪球在男孩的头顶优美地散开,像极了一朵凋落破碎的莲花。 z的脸逐渐憋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竟忍不住爬在桌上小声啜泣起来。原本安静无声的教室变得有些哄闹。各种小声地探讨,议论,甚至夹杂进阵阵笑声。 男孩的哭声反而被迅速淹没,像水槽里无声无息地旋落下的一个小涡。 这件事过后。班上一些男女生,尤其是之前被z欺负过的那些女生。变得对她不再那么疏远与敌对。甚至,有意开始与她一起学习,玩耍。 琪年不推不拒。只是仍和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依旧异常优异的成绩,只是这种优异,已经许久都无法让她的内心获得新的快感。 像一条搁浅的鱼,厌倦了海水的浸润,与滋泡。竟一心期待起沐浴阳光,期待在陆地上大口呼吸新鲜氧气。 所带有危险的美感,往往上瘾而又致命。 用自身的孤独画地为牢,隔绝着集体的一切热闹。着了迷一样,执着于自身的成长。开始用近乎极端的方式,迫切地想要剥夺掉自己,原本属于孩童所有单纯的快乐。 30.第30章 南风小镇14 春节的气氛随着年末不断推进。整座小镇,像刚开坛的老酒,在空气里逐渐散发出醇香浓厚的味道。一场象征团圆,热闹的传统年度盛宴,给了亲人们之间再次相互亲近的理由。 每逢除夕之夜。热闹的是街边响耳的鞭炮,家家户户聚餐集会的趣聊畅谈。冷清的除了落地后残留的烟花,似乎还有母亲和琪年的家。 琪年在前两天的时候,一向不错的身体,不知怎么的竟着了凉,甚至开始有些咳嗽。她盖着小毛毯半躺在沙发上,将电视的节目开得比以往更大声,试图让房间装下多一些的声音与热闹。偶尔也时不时透过门帘,看看在厨房独自忙碌的母亲。 今年的除夕。母亲准备得格外用心。全套的景德镇青花玲珑瓷碗,花式不一。配合炝,焖,蒸,熘,拌,炖的技艺,做出了十道,象征着十全十美的菜。并温了一小壶自己精心酿造的金桔酒。 上餐的时候,母亲意外地准备了三副碗筷,三盏小酒杯。并未说要等待谁,只是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会不由地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事,脸上流露出些许期盼的神色。 看着墙上的时针嘀嘀嗒嗒地,走过一圈又一圈。母亲一直不断地给琪年夹菜。温柔地叮嘱她多吃点,自己却始终未动半分碗筷。 琪年坐在母亲旁边,乖巧地扒着饭,细嚼慢咽着。感冒期间,胃口不会太好。她望着对面空出的位置,多出的碗筷也有些微微入神。 金橘酒的口感酸涩清新,入口即化。舌头上每一处的细小味蕾,本能地捕捉着这桌丰盛的美味,融在口里,盛开成一朵朵好奇贪婪的花。这顿年夜饭,因为某种不确定性的等待变得异常缓慢而拖沓。琪年许久不愿离席,反是母亲先起身收拾着碗筷,转身时自顾自地撂下一句话淡淡的话。 “倒凉了这一桌好菜。” 敲过年钟后。琪年因为感冒似乎有些体力不支,提前躺在床上,听见自己内心回响起某种细小的叹息。客厅还亮着灯,母亲盯着电视机几乎没有声音的画面,独自发愣。 窗外逐渐下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像极了一阵阵轻微的叩门声。琪年翻身时,朦朦胧胧地听到母亲和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沉重的身躯,似乎无法支撑起持续性清醒的意识。 直到听到母亲叫他沉和。 琪年再次沉睡的意识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精神抖擞。从床上一跃而起的时候,甚至来不及穿好外套。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弯着身子躲在房门后,抑制住内心不断溢出的喜悦与激动。借着这不甚明亮的光,细致深刻地打望。 只一眼。男人高大的身影,斯文儒雅的面庞。如同琪年曾太多次深浅镌写,在草稿纸上,本子上偷偷模仿书写的字。 一见舒心。 琪年透过细小狭长的门缝,就这样偷偷看着沉和,就像母亲的眼神也正痴迷地看向他。 他的气质,他的风度。 他低沉饱满的声音。 他举手投足间洒落的美感,是瞬间即可幻化成型的幸福,触手可得。 他与母亲深情长久的相抱的样子,足够定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 如同触了电的眼,琪年内心的不安全与被遗弃感,从未如此裸露。这让她不得不压抑着退缩回床上,脚心早已透过的寒气,冰凉的感觉,仍一点一点地往上浸。在不断换着角度,躺在床上,反复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后。 感冒的疲乏,身体的倦意。 她终于得以再次入睡。 31.第31章 南风小镇15 第二天清早。琪年刚睁开眼,便匆匆忙忙起身换衣。空无一人的客厅,她站在沉和与母亲昨夜拥抱过的地方,不断来回踱着步,吸吸鼻子似乎想要寻找到某种气息,获得些安全的味道。又像个受了伤的小动物,难以掩饰内心失落的情绪。 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神色有些疲倦,手中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肉馅汤圆,语调愉悦地招呼她过来吃早餐。琪年蹿着身子飞快地走进厨房,依旧没有沉和的身影,只看到大片大片蓬勃着沸腾的白色蒸汽,在上升成为更为细小的水滴时,吧嗒吧嗒,掉落进了谁的眼。 她坐在餐桌上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并不理会母亲在旁边说了些什么,小脸执着地埋在冒着热气的碗里,眼前始终暮霭朦胧。母亲显得有些遥远而陌生,此时此刻,琪年内心充斥着的孤独与被抛弃感。固执地将母亲与沉和一起划成抵达内心彼岸的客。她在渡不过的河岸一头,独自堆砌成的小世界,受不过雨打风吹,散落成一地潮湿粗糙的碎石与沙砾。 内心的敏感交错,期盼着被温暖拥裹包围。是爱母亲,也愿亲近母亲所爱。却也因自觉被忽视的情感,无法全然接受母亲善意而委婉的隐藏。 琪年默默地跑回了房间,趁母亲在厨房洗碗的时间里,锁好房门。找出书包里淡蓝色的软皮本,翻到最后一页。清一色蓝色涂底背景,一张经过多边修剪与拼接粘贴而成的照片,显得有些拙劣而稚嫩。 照片上是母亲,沉和,与她。 她赌气地撕下这一页,攥成一个不起眼的纸团,用力地丢出窗外。 打开房门,看见母亲拿着温水和感冒药,眼神闪烁着,似乎想要询问些什么,终究咽下了话。琪年仿佛听到内心的期盼和信仰破碎的声音,像****着的双脚踩在碎玻璃片上,发出阵阵的清脆,刺痛过后,心又本能地想要维护与重建。 也顾不上母亲的劝说,服下药,她找了个理由,抓起件衣服,就冲动地跑下楼。 站在白雪覆着的草坪上,呵气成霜。缓慢地摊开手,无论多么小心翼翼。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停在手心的时候,总是来不及让人看清形状,就已完全消融。捧起一把积雪,将小脸完全埋进去,用力地呼吸,雪的气息与味道,冰冷压抑的窒息感。 最后,她并没找到那个纸团。 年味在小镇满街的鞭炮声与大红色的喜庆中,被逐渐冲淡,剩余的日子对于琪年来说,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而少了期待。 母亲依旧每天晚上教她背诗,练字。累的时候,躺在母亲的怀里,刚好能够望见窗外的月亮。半圆形的,月牙状的,还有拥簇在其周围的星星。它们忽明忽暗的闪烁,来回变换着位置,让琪年似乎从来没认准过一颗。 只有月亮是唯一的,月亮上偶尔也会投射出沉和的影子。只是已变得有些模糊。不再会像过往那样清晰。 时间紧锣密鼓地过着,挥霍或珍视,都不会改变它原有的步调。 32.第32章 南风小镇16 等嫩芽重新长成了初春的眼。 开学后的日子并不新鲜,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昂扬地演说着新学期,新气象。经历过一整个假期休整的同学们,带着变得有些圆润的面庞,坐立端正,神情格外地严肃认真。 等到了自由活动的体育课间。琪年在教室旁的花坛里,扯下一抹鲜绿,放在手里把玩着。 热闹的操场,女孩们翻着皮筋,念起儿歌。男生们用粉笔在空地上画出格子,扔着沙包。体育老师背着手,来来回回地在操场边走来走去。手里捏着一个黑色的口哨,时不时嘶着嗓子,拉高声调,提醒同学们注意安全,不要跑的太远。 琪年看准了老师的转身,一路小跑溜到了操场旁边的沙地上。斜侧的楼房是不错的掩体,特殊的角度,使她能够很好地观察操场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但他们却很难发现她。 独自一人荡会秋千,爬爬杆子,整齐排列的横把上,离地面差不多是两米的高度。弯下脚用力勾住,就可以平躺下,望着天空。这样的姿势,即便是学校高年级一些的男生也有些望而却步,她却悠然自得,玩得不亦乐乎。 只有一次,不经意间丢过来的沙包砸在了沙地里。那个跑过来捡沙包的男生,是班上的纪律委员,一等一的小报告能手,望着躺在高处横把上的琪年,像发现了新大陆,转身就开始大呼小叫。 闻讯赶来的体育老师,以百米冲刺地速度跑过来,瞬间就蹿上了把杆,生拉硬拽地把琪年抱回了地面。紧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站在在操场上一顿指手画脚,声色并茂,痛心疾首地批评教育。好像是从未有过的漫长,直到下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很久,同学们才陆续回到教室。 恰巧是班主任的课,站在讲台上焦躁不安地问清楚状况后,平日里对琪年素来宠爱,只是意味深长地总结了几个字,女英雄。 这个绰号产生后,从此班上几乎没人再叫她的名字。女生总会打趣着称呼,男生更是喜欢夸张着拱手作揖,琪年倒是仰着头依旧一脸神态自若,摆出一副丝毫不在意的表情。 期考成绩赶在周末之前下来了。同学们有的愁眉苦脸,有的说说笑笑。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教室,她留在班上认真地做了会作业。琪年看了看时间,起身卷好了卷子,握在手上,毫无例外第一的成绩,愉悦地吹着小口哨。 走出校门,朝着离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是通往母亲旗袍店的路,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母亲这个好消息,再理直气壮地兑现些自己喜欢吃的零食,或者拉着母亲提前关掉旗袍店,晚上一起逛街,吃些好吃的宵夜。 小镇的傍晚,日落山间,暮霞余辉。各式各样的小摊,好吃的,好玩的,总让人应接不暇。给琪年买了平素最爱吃的巧克力,果干,杏仁。又另买了些水果,酸奶。母亲对食物的营养搭配与整体质感,一直颇有研究,要求甚高。也正是因为这样,琪年从小身体都不错,极少感冒生病。 听到的好消息是,母亲说,这个周末要去山上郊游。于是琪年一路上开始止不住地欢呼雀跃起来,以往总巴不得玩得晚些,这次格外顺从了母亲尽早回家休息的建议。 回家的途中。母女二人的对话,也是一路天南海北,奇妙生动。最近和母亲一起经常阅读的《山海经》,成了最好的话题。 今晚的星空美得让人沉醉。琪年满怀着对明天期待,早早地甜蜜入梦。却不知身边清醒着的母亲,轻轻地侧抱住她,每一次在黑暗中的凝视,每一声不易觉察的叹息。 简单,复杂。意味深长。 33.第33章 南风小镇17 晨曦光亮。刚睁开眼睛,琪年就以最快的速度起床。准备换上自己喜欢的休闲运动套装。母亲颇为意外地丢给她一条素白色的裙子。只在家长会上穿过两次,这是平日最不常穿的一件。 琪年有些犹疑着,走出房间,看到母亲正换上一条与自己颇为相似的浅蓝色连衣裙,反复端量着镜中的自己,神情专注忙碌。而旁边的沙发上散着几条看上去有些褶皱的裙子。 黑白,米黄,草绿,宝蓝。 不同颜色,不同款式,不同质地。似乎之前都未见母亲穿过。 早餐是昨天买好的面包,配上刚冲的热牛奶,琪年总觉得母亲今天看起来格外美丽,动人。浅蓝色的连衣裙将母亲一头原本乌黑及腰的长发,衬得更具光泽。脸颊上浅浅的胭脂红,晕开阵阵温婉的气质。 就这样安静地看入了迷,想出了神。直到母亲笑着将一片均匀抹好果酱的面包片递给琪年,亲切地摸了摸她的头。她回过神来调皮地朝着母亲吐了吐舌头,低着头也不由地开始微笑,心里跟着漾起某种别样的幸福。 临走出门的时候。母亲耐心地弯下腰,给琪年穿上一双黑色的小皮鞋,梳理好她看上去有些凌乱的头发。自己却在中高跟和平底鞋之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双简单的白色平底鞋。 楼下的草坪前,停放着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男人看到她们,立马走下车来。首先给了母亲一个拥抱。然后俯下身子,毫不客气地捏捏琪年的小脸,打趣地说, “小家伙你好呀,第一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的眼睛笑起来像两盏弯弯的月亮,深邃明亮,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琪年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面对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似乎在强压住内心某种喜悦和激动,亲切地回以大大的微笑。 一路上车内很安静,除了轻快的音乐声,三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上车前,她俏皮地说服母亲坐在前座。理由是自己想靠在后座宽松的位置上,美美地补个觉。 等红绿灯的时候,母亲细心地给睡在后座的琪年盖了件衣服。她听见男人小声地对母亲说 “小家伙睡得可真香啊” 悄悄地瞅了瞅,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吸吸鼻子,就能闻的阵阵清香。半睁着眼的时候,看见男人一手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 这一握住,两个人就都未再松开。 她内心的情绪,终于哗啦一下,全部散开。变成无数个细小的分子,雀跃沸腾,不断发出阵阵欢呼。 是从与母亲一起见到男人到现在,未说出口,但内心却在一直重复出现的话。 “沉和。你好呀。我终于见到了你。” 34.第34章 南风小镇18 初春的山坡,满是新绿。他们把车停在半山腰的一小片空地上。三个人开始愉快地徒步踏景。林间小路,树影斑驳,摸上去还有些潮润的岩石,长出浅浅的苔绿,空气布满闻得到的植物清香。琪年一路上蹦蹦跳跳地走着,孩童天性的爆发,早已没有了开始的沉默寡言,踩在未及脚踝深的青草里,黑色的小皮鞋也开始隐约溅上了不少泥星。 母亲与沉和在后面慢慢地散着步。沉和时不时地举起挂在脖子上的胶片相机。娴熟地调试着不同场景下的快门速度与光圈大小。再重新上弦。过片。 刻意面对镜头时。母亲仍会略显羞涩。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沉和都采用抓拍,在捕捉到某种细枝末节的美感与瞬间时,对着母亲,琪年,或是小树林中某种别致的角度与景象。迅速地按下快门。 “咔擦”听起来就像干枯的小树枝被折断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 等到走得有些累了。他们在路过的一间小凉亭里,坐下来休息。母亲从包里拿出一块小手帕,耐心地给琪年擦拭着脸上的汗。沉和短暂的离开了会,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采来一大串红色的花。 他摘下其中的几朵,细心地剥掉花托,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花管,递给了琪年。 花蜜很甜。被吸允过后的花朵,显得有些干涩,蜷曲成皱巴巴的形状,在她的手上留下些许红色的汁液。 沉和抬起手为母亲捋了捋额前的几丝秀发,空气里的闷热似乎正在迅速转化成某种湿意的凉爽。 草丛升腾起细小雾气,树叶间褪淡暗下的阳光。 如果说起初这突如其来的零星雨滴,还能让人感到欣喜。那么一道刺眼的闪电,几声炸雷过后。天空像泄了口子一样,倒下一阵阵倾盆大雨,树叶被抽打的左摇右晃,浓浓的雨雾越窜越高,整个小森林仿佛也在为之颤抖。 他们已需要站在小凉亭的中间,来躲避四周溅起的水花和亭角不断顷落的雨水。温度不断下降,琪年一直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并未出声,只是身体逐渐感到寒冷和些许倦意。 沉和发现后,脱下外套,裹在琪年身上,一把将她抱起来。她倒在他宽大的肩膀中,重新陷在好闻的香气里,格外安心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雨几乎停了。他们已经离开小亭,走向去往停车的山腰空地上。刚下过雨的山路有些湿滑,不远处山体传来的阵阵声响,也让人有些隐隐不安。 沉和面色变得有些凝重,甚至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琪年在他怀里,试图立起身子,用力盯住后方的山体,由远及近的,正在透着某种显著的变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惶恐,他摸了摸她的头,像在安抚,然后转身一把拉住母亲的手,向着山地的相对高处,更加迅速地奔跑起来。 与此同时。山上的大片泥土不断倾泄,夹杂着轰隆隆的巨大噪音,携带着绿色植被与大小石块,瞬间就淹没下他们刚跑过的路。 琪年紧紧地抓住沉和的袖口,感受着他因为奔跑,剧烈起伏的胸口。母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脚下白色的平底鞋早已沾满泥浆,也丝毫不敢停下。 近在咫尺的身后。一颗碗口大小的树木,刚被冲刷截断,她甚至能看清楚树干上的那些年轮,连着树皮一块撕裂。几度翻滚。全然狰狞歪曲的枝丫,带着刚长出的翠绿新叶,最终颓然地倒插在泥土里。 就那样消失了生机。暴力。粗犷。 周围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35.第35章 南风小镇19 重新陷入彻底的寂静。好像一切都尚未发生。 他们转头回望这擦肩而过的灾难,带来的遍地狼藉。 在这短暂的回望里。沉和的脸上意外扬起了兴奋的神情。 他熟练地端起手中的相机,飞快地按下快门。 随时有可能复发的泥石流,无法让他们停留更久。 极具危险美感的照片,从来也都稀有昂贵。 所以独一无二的一张。就足够。 在通往山腰空地的最后一个出口,周围的景物已从茂密的林地,变成了接近平坦开阔的草丛缓坡。 他们放慢了步调。有些被透支的体力正在逐渐恢复,母亲苍白的嘴唇也渐渐重新有了血色。 等看到小车依旧安然停放在原来的位置。沉和与母亲不由对视了一眼,也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 琪年好像有些受凉,在咳嗽了几声后。被沉和重新裹好外套,抱回车进里休息。 所以她不知道不远处的母亲,什么时候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根烟,一边用力推开了身边想要上前制止的沉和,一边安静缓慢地蹲了下来。 所以她也没看见。此时此刻望着母亲背影的沉和,捏着拳头,眉头紧锁的样子,脸上写满了痛心的忧郁。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许久都没有任何交流。只有一阵一阵,四处飘散着的烟雾,有着淡淡的薄荷味。 落在草地上的烟头,会发出“嘶”的一声,短暂轻微。 第一根。第二根。直到第三根燃尽。母亲站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竟然笑的格外灿烂。附在沉和的耳边,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话,加上一个温暖拥抱的形式。 “沉和。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三个人一起死在这场泥石流中,该是多么美好完整的一件事” 唯一通往山下的路已经被堵住,最早也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开通。等到沉和确认过情况以及所有的安全性,他们被迫继续驶往山上,在山顶的旅馆过夜。 夜晚的山顶,并不比初冬温暖。好在旅馆的暖气很足,沉和在电话里,提早预订了大桌可口的食物和热饮,等他们一到,就直接在房间里开始用餐。 琪年津津有味地吃着碗里的食物,却发现他们两个人的情绪似乎有点异常。 沉和给母亲盛汤,夹菜,自己一直却单喝着小杯烧酒。 母亲碗里的食物很快堆成了小山,也并不动筷。 两个人开始不约而同地,轮流往她碗里夹菜。 直到琪年嘟着嘴,放下碗筷,抗议地说出你们不吃,我也不想吃了这样的话。 沉和摸摸她的头,叮嘱她要多吃点。母亲愣了一会,以吃不完的名义,笑着分了碗里一半的菜给沉和,也开始吃了起来。 饭桌上的气氛终于缓和过来。 暖黄调的灯光,将房间里的原木色,衬得更为温馨。 火苗温着热气腾腾的小锅,冒起阵阵水蒸气。 琪年的眼中不知什么时候,竟开始变得有些湿润。 三个人一起用餐。 这似乎是多么奢侈的画面。 36.第36章 南风小镇20 等到吃完饭。母亲拉响小铃,让服务员及时收净了餐桌。 沉和把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摆在桌子上,从中拿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 几个深色的玻璃瓶。漏斗。温度计。刻度量杯。剪刀。夹子。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物品。 最后拿出的是一盏被覆上深红色膜的小灯,接通电源后,他冲着琪年招招手,有些神秘地笑着对她说。 “来,变个魔术给你看” “也不怕她,给你捣乱,我先去修改设计稿了”母亲也拿出了包里随身携带的旗袍设计本,打趣地捏了捏琪年的小脸蛋,转身走进了另外的小房间。 琪年微微嘟着嘴,一脸无辜地与沉和对视了一会。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等关掉客厅所有的灯。只剩下小台灯透着微微暗红的小灯光。沉和开始从相机中取出暗盒,拉出一段胶片,用剪刀减去最开始较窄的一截,又细致地把胶片齐头的两个尖角剪成了圆形。 琪年瞪大眼睛,仔细地辨认认着贴有定影液,显影液标签的几个深色玻璃瓶,刚想要伸出手摸摸。 沉和就拉住她的手,放在了他衬衫的衣角上,对她说 “这盏红色的小灯,也要被关掉一会,如果害怕就抓着我的衣服” 而黑暗顿时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此时此刻,琪年内心掀起的阵阵惶恐,那种巨大的恐惧感,顷刻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很想立刻直奔不远处母亲所在的房间,那儿看起来从门缝里正透着些许亮光。 极力保持镇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闻着沉和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双手有些用力地拉住他的衣角。以此获得些许安全感。沉和似乎也感觉到了琪年的不对劲,刚伸出手想要去安抚,瞬间就被她的双手死死拽住。 当暗红色的灯光,重新照亮。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蓦的松开紧抓住沉和的双手,惊慌失措的小脸也迅速恢复了平静。 沉和若有所思地凝视了琪年一会,并未说话。往手上的塑料罐里,倒入其中一个深色玻璃瓶中的液体,用手均匀地摇晃着,再停下。 大约反复了五,六次。然后把浸泡着液体的塑料罐,放在水龙头下,用清水冲洗。 间隔性地倒入另外几种液体。按照不同时间长短的处理。 途中也会有几次短暂,安静的等待。 琪年更是在一旁极为耐心细致地观看着。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带着满心沉醉喜悦的神情,低头闻了闻还残留着些许药水味的胶片。仿佛在闻着这世界上最清香美丽的花。 有些依依不舍地把胶片放下,把它重新放置在水中,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住,缓慢地来回晃动。 “其实我小时候也怕黑。不仅怕黑。甚至连所有稍微暗点的密闭狭窄空间,我都特别害怕。可自从爱上了摄影,想着如果不能够享受在暗房里亲手洗出照片的喜悦。这种感觉会比恐惧更难受” 沉和突如其来的言语,让琪年有点意外。在水流的不断冲刷中,胶片上的影像变得更加清晰可见。 “所以无论有多恐惧害怕的事。只要想着你所热爱的一切。就一定可以战胜它。而摄影对我来说,就是足以战胜生与死的事情” 琪年听后,认真地点点头,用力地握了握藏在手心的某个小秘密。 37.第37章 南风小镇21 等与沉和互道过晚安。 走进房间,母亲还在设计稿上涂画着。琪年乖巧地躺在母亲身边,率先睡去。 这一晚上她做了许多甜美的梦。 梦里的琪年还是个婴儿,甚至无法说话。每次睁眼醒来,总能看到母亲或沉和。 拥抱,亲吻。抚摸,逗乐。 有母亲柔软的发梢。有沉和硌人的胡渣。 她能看到他们在房间里一起做饭,打扫的样子。总是充满了恩爱与温馨。 第一次爬行...第一次走路...第一声喊出妈妈..... 所产生的梦境里。琪年幼年的记忆,竟自动在这之中得以弥补,得以重塑。 至少不再是原有记忆中,母亲需要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拿起锅铲炒饭的画面。至少不再是家中长时间的空荡,总能听到自己无人回应的哭声。 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梦里梦外,辨不明真假虚实。 直到琪年,在母亲与沉和,刻意压低的争吵声中,确定而彻底地清醒过来。母亲好像一直试图在拒绝什么,沉和却耐心地不断坚持着。 两个人一见从房间中走出来的她,就立刻停止了交流,母亲低着头并未说话,逃避似地将目光放向别处。沉和的深情略显尴尬,转身招呼着琪年品尝旅馆送来的特色石锅粥,给她盛上了满满的一碗。 今天似乎是个大晴天。山顶上阳光清新,微风和煦。毫无半点昨日狂风暴雨,泥石倾泻的痕迹。 这样的天气。大约最适合隐藏秘密。 “袖口上的扣子什么时候掉了?” 等收拾好一切行李,上车的时候。母亲看着沉和右手袖口处突兀着的白线,小声地问了句。 而回程的路上,一切顺利。 琪年依旧坐在后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素白色的裙子,还有黑色的小皮鞋。昨日溅起的泥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部被母亲清洗干净了。 车里放着欢乐的jazz曲,充满节奏与跳跃的音符,搭配着正在不断加快的车速。琪年缓缓摇下车窗,看着绵延的山道,窗外的绿色景物齐刷刷地向后刮着,呼啸的风迅速地灌满了整个后车厢。 这种猛烈的力度,反而让人感到宁静。 等到沉和的车,直达琪年的学校。已是接近下午自习的时间。 母亲下车打算去给琪年买些爱吃的。沉和注视着母亲离去的方向,随手点燃一根烟,单手靠在车窗上,细心地打开了小车的顶窗,散去烟气。 那是记忆中琪年第一次看见男人抽烟的样子。慵懒却又优雅。 “以后有空多来看我吧” “好” 沉和毫不犹豫地笑着答应琪年,像是等待已久的确信。他笑起来的时候,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了一条直线。 和母亲简单拥抱以后。琪年头也不回地,快步小跑离开了,甚至不顾母亲的呼喊,未向沉和告别一声。 她一路上跑的有些慌乱,右手死死地压在口袋里,紧紧地握着,像揣着一件什么无比珍贵的物品。 手心早已开始发烫,发汗。 回到教室,满是喧闹的声音,她在喧闹之中,找到自己的座位,默默地坐下。 慢慢地摊开手心。露出手心里的一颗白色纽扣。 那是清洗胶片时,不小心从沉和衬衫的袖口上拽下来的一颗白色纽扣。 琪年低着头,眼睛顿时有些模糊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 大约未曾告别过的人。一定会很快再见面吧。 38.第38章 南风小镇22 往后的一段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像一汪静水般,清澈见底。 等收到沉和寄来他们当日游玩拍的照片。琪年着实兴奋了一阵。翻了翻,大多都是母亲的独照。每个不同角度的细枝末节,的确都拍的足够优雅美丽。 偶尔有几张自己与母亲同框的照片,两个人的距离并不算太近,与母亲也显得并不亲密。她发现自己脸上始终露出某种隐隐的怯色,一双眼睛也充满着不安,在这些照片中,被定格放大,更显突兀。 他们三个人之间,那天并没有留下一张合照。 沉和附了封短信。母亲扫了一遍,不动声色地飞速折回原状,也并未打算回信。 六年级的琪年,离步入初中,只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偶尔回想,那个周末,三个人相处时的更多细节,温暖安稳,却又惊心动魄着的。 感觉依旧会像嘴里含着甜味的糖,可以一直甜到心上。 只是慢慢地,时间过得更久了,就连沉和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水气味,记忆也逐渐把它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那颗白色纽扣,被捏在手心里。所产生的异物感,要比任何都真实。 而这些。大约不过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平静与安详吧。 这天的楼下,与以往不同的,多停了一辆灰色的复古小轿车。琪年放学回来看到,猜想是不是沉和,立马三步并两步,带着各种兴奋与忐忑,一路小跑回家。 直到她一眼认出了过去那张与母亲发生过激烈争吵的侧脸,那个粗暴地摔碎过母亲心爱的玲珑茶杯的背影,那个在相片里穿着白色西装,盛气张扬地站在母亲身旁的陌生男人。 此时此刻,他也正充满敌意与怒气地望向琪年,像是终于寻找到了某个出口,脸上的表情分外扭曲。 “你先出去”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格外急促焦躁,几乎是向她大声吼出了这句话。 琪年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回话。男人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一路单手提到了走廊的栏杆外。 身体悬空着,望着脚下,晃晃荡荡。三楼的高度不算太高,却足以让琪年感到阵阵眩晕,本能的反应,竟不是伸出双手去抓住男人的手臂,而是捂上了自己的嘴。不愿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以此压抑住内心掀起的莫大惶恐。 她感到自己,真的随时都能掉下去。 “最后再问你一次,到底跟不跟我走。” 男人发出恶狠狠地询问,手上的力度故意松了松,栏杆外的琪年,整个人立刻往下掉了一截。 被男人扭成一团抓住的衣领,紧紧卡在她的脖子上,让人感到窒息,小脸因为缺氧迅速涨红,呼吸也变得更为急促。 “不跟”母亲的回答平静短促,简洁有力地差点让琪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果然够冷血。这恐怕也不是你跟他的孩子吧。如果刚才你求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手” 男人满意地笑了几声,单手提起,用力往回一收。琪年感觉自己像一袋面粉,顺着墙根,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一时半会无法起身,也丝毫不得动弹。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月的期限,必须跟我走。为此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男人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琪年第二次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极度憎恨,憎恨中又带着惊恐。 与母亲四目相望的瞬间,两个人所有竭力支撑起的情绪,全然崩溃。母亲紧紧地抱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眼泪不断地滑落着,嘴里一直小声地重复着一句话。 “把旗袍店卖了,我们一起离开” 琪年听到以后,想说点什么,说不出口。想站起来,同样有心无力。 脑袋开始嗡嗡地响着,整个世界都是尖锐刺耳的噪声。 39.第39章 南风小镇23 好像进入了黑白单色的生活。 或者。应该说只有黑色。 一连几天,琪年在课堂上频频走神,什么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 晚上回去。看见母亲正一点一点认真地清理着,陆续从旗袍店搬来的东西。 各种材质的布料。不同颜色的笔记本。几大叠厚厚的手稿。 她站在一旁,有些恍惚不安。又被母亲催促着,即将准备升入初中的结业考试。 而自己所熟悉的生活。曾经那些安稳固定的一切,好像都被尽数改变着,破碎着。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仅仅是因为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男人。 想起那些粗暴蛮横的行为。充满恨意的言语。所有扑所迷离的关系,琪年很想询问母亲,又不知如何开口。 等到拿出课本,准备复习。她却开始更加思念沉和,几乎透支了仅剩的勇气。 一个放学的午后,照例像往常一样热闹的校门。呼拥而出的学生人群,等着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周围的小商小贩努力地叫卖着,各种好吃好玩。 琪年低着头心事重重地穿过喧嚣,左手放在衣服口袋里,手心照例握着那颗白色纽扣。 走在马路边的时候,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拽上了那辆,曾停在她家楼下的灰色复古小车,琪年甚至都来不及呼喊一声,抬头看见,又是那个男人,刚反锁住车门,单手按着喇叭,握着方向盘,一路开始加速。 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地抓住琪年的左手。几乎让她感觉到自己哪怕再多动一下,左手手腕的骨头都有可能硬生生地碎去。 那种疼痛,甚至能够暂且让她放弃挣扎。 灰色的复古小车,终于横冲直撞地停在了医院门口。 “如果还想看到你的母亲。就给我安静” 男人边说边拖着她,大步走进医院,脸上满是肆无忌惮的神情。 直到琪年就这样看着医生用粗大的针筒,开始刺进自己左手静脉血管,急速地旋起半管鲜红的血。就在那个男人放开手,忙着与身边另外的医生交谈的瞬间。她硬生生地从针管下拔出了自己的胳膊,不顾身后医生吃惊的呼喊,疯了似的撒腿往外跑。 她在翻过另一条街后,招手坐上离得最近的士,让司机直奔母亲的旗袍店开去。摇上窗户,往后看,那个可怕的男人意外地并没有追来,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臂上的针孔还在往外渗血。心跳,也在扑通扑通,一声一声。满是暴动膨胀。 她在后座喘着气,突然一下,小声地呜咽起来。 那颗白色的纽扣,属于沉和的唯一东西,终究还是掉了。 母亲正在旗袍店扫地,看到琪年跌跌撞撞地突然跑进来,明显吃了一惊。 左手手腕的一圈已经有些发乌,鲜血在手臂上流出一道将近笔直的线条,几近凝固。琪年在母亲的怀里,接近嚎啕大哭,等在母亲急切地追问中,稍微平静下来,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事情经过。 母亲听后,一言不发地抄起手边的剪刀,狠狠地扎进了店里平日用来裁剪旗袍的木桌,足有半寸。 40.第40章 南风小镇24 眼里的火焰,灼烈****,一旦燃起,哪肯轻易熄灭。大约这世界上最伟大与最邪恶的事情里,都夹有亲情的影。 她们暂时住进了学校附近的小房子。此后的每天上学,放学,母亲都会准时接送。在越来越接近小学毕业考的日子,耐心地陪她复习功课,做些她爱吃的食物。母女俩似乎又回到了之前温暖安稳的小日子。 没有了往日旗袍店的忙碌感,突然闲暇下来的大片空余。母亲有时候一个人会反复地打扫这间临时居住的小房子,或趁着琪年上学的空当,回家拿些换洗的衣服和书籍。 只是有一次,琪年和母亲一起出去散步。不小心被路过的行人撞到,她看见从母亲包里掉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是母亲之前剪裁旗袍,最常用的一把,手柄上独特的藤蔓图案,已经被磨平了大半,两边的刀锋隐隐泛着白光。 母亲恍然间有些不知所措,反而是琪年不动声色地弯下腰,拾起剪刀递给了母亲。一同拾起的,还有一个没有贴上标签的白色小药瓶。之前家中的床头柜里,似乎也有很多个这种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空瓶。睡觉之前,母亲有时会混着茶水服下一些。 似乎像是被发现了什么危险的小秘密,又像是怕引出琪年什么不太好的记忆。母亲格外沉默着,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走着,只是那只握住琪年的手,似乎又用力地握得更紧了一些。 左手手腕上的那道淤青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依旧是光滑平洁的皮肤,而心里呢。琪年自己也没敢多想。 六年级毕业考的时间,是接连着一个星期的大雨天。雨水像流畅的线条般倾泄直下,砸出各种噼里啪啦的声响。母亲不断地把伞偏向琪年,等送她进考场的时候,右边的身子已被浇透了大半。 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很简单《我的父亲》。琪年顿了顿笔,写着写着脑海中就出现了沉和的影,就连嘴角也会开始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两天的考试很轻松地过去了。琪年和母亲约定好,今晚搬回家住,也好好地庆祝一番。想到这里,不由地加快脚步朝着校门走着,在考试结束前,就迫不及待等候在此的家长,此时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整个学校大门。 找了几圈,都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琪年只得郁闷地独自朝着学校旁临时居住的小房子走去。推开房门,小汤锅正扑腾腾地冒着香气,床上的棉絮褥子被整齐地卷放好,地板上摆着几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有些沉甸甸的。 只是依旧没有母亲的身影。 她盛了碗汤一边填着肚子,一边焦躁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母亲回来。不知不觉竟靠在桌子上直接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雨。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琪年在小房间内来来回回地跺步,心里涌现出的阵阵不安与恐惧,正在迅速扩大,几乎快要彻底炸裂开来。 19点。20点。21点。在时针指向22点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会,最终拿起一把小伞,奔向这黑夜里。 41.第41章 南风小镇25 夜色是阴冷暗涌的流动,琪年奔跑在湿露的雨中,并没有撑开手中的伞。 六月的雨,其实并不温暖。 记得母亲说过,每一次雨里,都是人世间满溢的悲伤。每一场雨中,也都会有同样哭泣的眼泪。 大约也包括着,此时此刻雨中的琪年。手上捏着仅够坐一次出租车的钱,她想了想,先跟司机说了母亲旗袍店的地址。 开出租车的,看起来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叔。对一个深夜外出的小女孩,似乎也有些担心。一路上多次询问她,是不是和家里赌气吵架了,再偷跑出来。琪年倔着性子默不作声,等车开到了目的地,还没有停稳,就丢下零钱,飞速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外冲。留得身后的司机大叔,一阵大呼小叫。 这个点的街道,店铺都在陆陆续续地关门,只有几家夜宵店依旧架着小小的灯泡,一层一层,晕染着并不明亮的黄色光圈,也因为是雨天,生意显得格外冷清。琪年尽力抑制住内心对黑暗的恐惧,沿着微弱的街灯小步行走。尽管远远地看见母亲的旗袍店里,并无半点光亮,仍不甘心地走近了察看。 门口的锁链上好像生了层薄灰,手上带着的雨水,在碰触后,会留下黑色的痕迹。 旗袍店离着家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她却走得忐忑不安。如果母亲不在家里,又还能再去哪里寻找。等快要走到家附近,已经接近凌晨。这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琪年途中甚至遇到了镇上的巡警,拿着明晃晃的手电,朝着她照射。这让琪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野兽,更加疯狂地奔跑开来。 喉咙有些发干,心脏骤然间在胸腔像放大了几倍,扑扑跳动着。琪年感到自己全身的力气正在加速透支。终于跑到了楼下的草坪。一眼就看到家中的灯亮着,心中所有的担惊受怕顷刻间化成了莫大的喜悦,一声声喊着母亲的名字上了楼。在门口等了许久,琪年却并未等到母亲给自己来开门,刚摸出钥匙,开锁走进家里,目光又急切地四处搜寻着母亲的身影。 用手摸了摸喝茶的壶身,水还温热着。桌子上立着一支写满洋文的红酒,旁边放着两个玻璃杯。两个玻璃杯里,都还剩下些许红色液体。也不知道是出于口渴还是好奇,琪年本能地抓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咽下去的红色液体,在嘴里滑过,满是酸涩的味道。墙上的指针也已过了凌晨。母亲明显是回来过的,这让她悬挂着的心,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可是家里究竟来了谁。这么晚了,母亲为什么还不回来。 会不会又去学校的小房子找自己去了,找不到是不是会很担心。琪年有些后悔,没能在小房子里留个字条再出来。 只是眼前的景象变得阵阵模糊,她好像突然困得特别严重,那种完全控制不了的困意,已经无法支撑起她再去多思考任何一个问题。 大约明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母亲了吧。于是琪年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很快昏昏入睡。 42.第42章 南风小镇26 噩梦。恶狠狠地。在几乎快透不过气的窒息感中,彻底惊醒过来。明晃晃的太阳,已把大半个客厅照得通亮,墙上的时钟指向8点15分。 口干舌燥,头痛得快要裂开。 她起身飞快喝下一大杯水。洗脸,刷牙。却意外地在洗手间的垃圾桶里,发现几个白色的空瓶,像极了母亲平日睡前服下的那种小药瓶。捡起来摇摇,其中有一个,还剩下约大半瓶的剂量。 琪年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昏昏沉沉的身体,似乎总感觉哪里提不上劲。她翻开柜子,找到抽屉里的零钱罐。掏出了几把硬币,和一张皱巴巴的五块,决定重新出门。 雨后的清晨,即便阳光照射,也依旧有些清凉。琪年站在公交站旁,有些怨恨地踢着脚下的石头,重新盘算着,还是先回学校旁的小房子看看。 乘坐的公共汽车,卡在镇上唯一一条桥的入口处,停了大约半小时。这让原本安静的车里,慢慢开始沸腾,司机不断地按着喇叭,试图驱散前方拥堵围观的人群,继续徐徐前行。 直到看见停在桥边的警车,闪烁着红蓝灯光,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交通事故。 她被四周的嘈杂声吵得有些烦闷,一把拉开身边的车窗透透气,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焦躁不安。 “听说昨晚这里发生了车祸,连人带车全都翻下了桥。” “当时就有目击者。下雨天,路灯也坏了,警察拖到早上才处理” “半夜上哪里去找吊车,这下都不知道被冲到哪里了,泡了一晚上,人哪里还有救,想想觉得恐怖。” “谁知道是车祸还是蓄意,这年头人心难测呦。” 车里车外,人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得起劲。琪年望着着不远处来回移动的吊车。 短短那么几秒,一个想着就会觉得惊慌失措,彻骨寒意的念头,在脑海中猝不及防地涌现出来,她不由得紧捏住双手,任由指甲刺的手心生疼,两眼死死瞪住绞着铁链的吊臂,盯着它一点点缓缓拉升。 逐渐被拉上桥面的小车,浮现的,真是令人痛恨的灰色,怎么看都是活脱脱的梦魇。 所以这一切一定仍在梦中。对吧。 琪年不管不顾地从公交车的车窗处翻了出去,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某种歇斯底里的力量,疯狂地拨开着挡在眼前的人群,直往前冲。 面目全非的灰色复古车。四周明明是不高的温度,冰凉的小车门却好像在往外冒着冷气,触摸上去有着像被利刃划过的质感。破碎了一半的车窗玻璃咯吱咯吱,往外渗着水。 琪年往车内只看了那么一眼,就那么一眼,转身就开始干呕了起来。 一张浮肿变形的脸,狰狞扭曲的表情,最后定格在一双瞪大不甘的双眼上。一把剪刀直插在男人的胸口,刀柄上有着熟悉的藤蔓花纹,浸染过鲜血的白衬衫,在水里泡成了淡红色。 母亲坐在副驾驶上,像是睡着了一般,斜靠在车窗上。琪年在绕到车的另一边时,却被几个身穿制服的叔叔拦住。 挣扎。呼喊。一切都是剧烈却又悄无声息的。 她开始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头顶的天真蓝啊。但分明没有一丝光亮。 43.第43章 放逐默声1 我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 ——波德莱尔《恶之花》 冗乱的厌倦和巨大的悲怆后面,充斥着无限漫长平静的时光。 越是残忍。越是温柔。 好像竟然也可以慢慢平淡。只要一次次触碰着痛苦低落的底线,踩在挣扎崩溃的边缘。 关于离别。有什么事,能比生死两隔更决绝。 而记忆。究竟是为了忘记。还是为了记得。 那些看起来并无尽头的。也在慢慢的,生长出新的好坏呢。 一转眼,琪年来到平顺市,寄养在表舅家已有大半年的时光。表舅家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舅妈的一句相互照应,让原本成绩足够读重点中学的琪年,跟着表妹筱红一起转到了普通高校,两人又恰巧做了同班同学。 表舅的性格老实憨厚,勤勤恳恳地在市里水电厂工作,舅妈一向精明泼辣,掌管着家中的财政大权。家中生活尽管不算太富裕,但只要舅妈给筱红买什么,一定也会让她照样给琪年添置一份。私底下也时不时给琪年塞些零花钱,叮嘱她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吃的好一些。 小小的家庭,其实并无表面看起来的风平浪静。矛盾也一直暗然滋长着,不断摩擦出各种大大小小的火花。 琪年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更加压抑沉默。这和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喜欢叽叽喳喳的筱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新的环境,新的班级,新的同学,也并未认识几个。但这并不妨碍,越来越多认识她的人。 出类拔萃的成绩。清秀干净的外表。瘦弱而逐渐变得高挑的身影。她更加喜欢看书了,从学校对面的书店借来各式各样的书籍,在课间或者空余的任何时候,一点点翻阅着。然后在放学之后,和筱红一起回家,听她一路嚷嚷闹闹的说着学校或家里的各种小事。 筱红长着一张很普通的脸,戴着一副圆形的黑框眼镜,显得有些呆萌,这样普通的五官,搭配有些偏胖的身材显得更加不起眼了,跟穿着打扮一向张扬的舅妈,显得有些大相径庭。偏偏成绩也不算太好,在家中,又难免与琪年作比较。每次考完后,总得舅妈一顿训斥责骂,舅父总在一旁劝着,又小声地叹着气。 “你看看你这个蠢样。从小到大家里花了多少钱给你补课,请家教,结果照样考出了什么烂成绩” “苏长民。你看看你女儿,看看你自己。家中大小事情都要我操心。我一天到晚,过的这么累,我图什么” 这一天,琪年照例皱起眉头听着舅妈各种数落,说出各种难听抱怨的话后,再看着她飞速换上一身短裙,抹上胭脂口红,挎上香艳俗气的小包,舅舅做的饭,她看都没看一眼,便扬长而去。 舅妈的身材很好,按照琪年最近刚从书本上看来的话说,是属于********的那种。平日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去舞厅里和一帮有钱的阔太太一起跳舞娱乐。舅舅因为这个事与她争吵过几次,受不住她坐地哭闹,大喊委屈,从此也再不敢多做阻拦。 此时此刻。正在客厅里埋头抽着闷烟,筱红在一边也默不作声,脸上却写满了习以为常。 “舅舅。以后放学了我给筱红补课吧” 琪年小心翼翼地上去劝着。 “好。好。多帮助筱红。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和她妈也能更省心了” 舅舅显得有点激动,抖抖索索的又点起一根烟。 “琪年。你说。我会不会根本不是我妈亲生的。有时候,我会觉得我跟那个女人真的一点也不像” 这是关上房门后,筱红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琪年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并没有说话。母亲死后被火化,最后葬在了南风镇,警察陆续有过几次调查,也没能从琪年口中问出只言片语。 她偷偷留下一些母亲的骨灰,买了一条项链,串上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贴身戴着。 还有那个白色的小药瓶。 里面有着小小的圆形药片。一共32粒。在最初那段整天整夜痛苦覆彻,心如死灰的日子里。 琪年尝试学着母亲吃下一粒,它竟然能保证一夜好眠。也总能做到关于母亲的美梦。 今天还剩最后一粒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如何思念,内心如何呼喊。母亲似乎都不愿出现在她的梦中。 睡觉之前,琪年和着水,一口吞下药片。每次梦见,母亲身上总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温暖地拥抱住琪年。像以往一样,在小镇的家中,和她一起读文写字。 唯一不同的是,母亲现实中不曾擅用言语表达,在梦里每次快要消失时,都会对她说句,孩子,我爱你。这种莫大的幸福感,让清醒过后的琪年,总会止不住地留下眼泪,默默地打湿大半个枕头。 所以。母亲,请多来梦中看看我吧。 当初的你。是为了保护我才离开的对吧。 其实早已明白。 因为这也是现在的我,好好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44.第44章 放逐默声2 慢慢她学会在黑夜中看见太阳,却也开始讨厌白日里的光。大约所有看起来愈发明亮炽热的事物,才更会需要伪装吧。 坐在最后的小组长总是不喜欢交自己的作业,每天却能够理直气壮地催促着其他同学。班长喜欢悄悄地往班上一个女生的座位里塞各种棒棒糖,表面上却总是摆出一副针锋相对的模样。自习课的老师拿着书本坐在讲台上,叮嘱同学们好好学习的时候,时常会聊着手机露出某种甜蜜的微笑。 筱红也彻底暗恋上了高年级的一个男生。这让她一点点在缓慢地改变,变得格外重视起自己的着装与外貌。原本大大咧咧的性格,也变成了一个可以在阳光下羞红了脸的小女生。 每一次看似不经意间的遇见。路过。他的背影。他的侧脸。都是放学的路上,足以对琪年耐心分享,热切倾诉很久很久的话题。 琪年没告诉她,其实自己早就见过她口中那个笑起来干净纯真的男孩。在校道某个拐角处,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看着他在接过某个小女生的情书和礼物后,温柔地摸了摸对方的头,说了声谢谢。又在对方尖叫着转身跑开的时候,迅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置换成全然的冰冷,毫不犹豫地把手上收到的东西全部塞进了垃圾桶。 他也知道站在不远处的琪年目睹了整个事件的过程。所以在做完这一切后。两个人都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番。尽管最后还是他先笑了,对着琪年,露出那种充满着邪魅挑衅的笑容,然后吹了个长长的哨音,转身扬长而去。 当时的琪年皱了皱眉头,对这个看起来自大怪异的男孩,心里只有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知道他叫林默,双木林,默然的默。他从来都是向别人那样介绍自己的。 但大约每个人,在每段时间里,或多或少,都会隐藏些有不同的秘密吧。 琪年每天回到家里,习惯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水龙头洗手。她一天总要洗很多次手。唯一不同的是,即使是再冰冷难耐的水,对她而言也同样是炽热而富有温度的。 自从那天在桥上。看过那个死去的男人一些几乎令人作呕的画面,那种空洞痛苦的神情,极力挣扎过,最后却仍未逃脱掉的愤恨感,恐惧感。一阵阵铺面而来。 而这和安静地倒在一边,无论如何呼唤再也醒不过来的母亲,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凌乱而沾满水汽的头发,几乎快要搭在整张脸上。就在琪年挣扎着,想要走近车的另一端时,她分明清晰地看到母亲最后嘴角定格的弧度,竟然是种轻松舒缓,如释重负地笑。 冰冷的水珠,吧嗒吧嗒地不断滴落着,从吊起小车的粗重铁链上,车身上,车窗上。一点一点,聚成更为巨大的水潭,紧接着又开始不断蒸发,沸腾,冒成浓浓的热气。这哪里是温柔清凉的水,分明像极了肆意侵占的大火,轻易间就能把人烧的面目全非。 回想起母亲走后的一段时间里,琪年甚至怕极了所有液体,那些充满了杀戮与危险的颗粒,扑腾扑腾成肉眼看不见的细小分子,愉悦地飘荡在空气中,仿佛随时都能让人置身于死亡之中。 她把自己渴的口干舌燥,嘴角干裂,也不肯碰触一滴。那种刺骨的冷热,仿佛统统都成了感官里的最深层次的绝望。 45.第45章 放逐默声3 不吃。不喝。不眠。任凭身体虚弱的像一张薄脆透明的纸,本能地开始发出各类强烈求生信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出现了很多悬浮着的云雾,不断闪烁的光线,还有大大小小的声响。 幻觉。幻听。幻想。 口渴。饥饿。困乏。 恍然间。琪年赤着脚不知不觉走到了浴室,打开喷头,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冰冷的水花,当这些水花湿漉漉地淋浇在脸上,顺着脖子流向全身时,所有的皮肤又顿时充满了灼烈难耐的错觉。 浴缸里的水,漫过她的脚踝。膝盖。缓慢到达小腹,胸口。嘴唇。琪年一点一点把头深埋进水里。 “琪年。快来这里” 她听见母亲的声音,浑身不由地打了个激灵,在水里立即睁大了眼睛四处搜寻。 琪年感觉自己整个人在微微晃动着,仿佛一下顺利到达了一个新的世界。 那是个暖风吹来,莺燕花语的世界。到处都充满着绿意与生机。 眼前的母亲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旗袍,半梳着马尾,微笑着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断向她招手。 “琪年。到母亲这里来” 浴缸的水面上冒出一串接一串的小气泡,肺仿佛快要彻底炸裂了一般,就连心脏也跟着猛烈抽搐起来。 她强忍着迈出。一步。两步。三步。真好。终于又能重新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了。 沉和却突然意外地出现在画面的另一头。用充满焦急不安地声音,用力地向她呼喊道。 “琪年。你忘了叔叔答应还要再来看你的嘛。你要去哪里。叔叔会找不到你的” 这片刻的犹豫。让琪年愣了愣神,正思索迟疑着。眼前的母亲突然消失不见,陡然间变成了那个开着复古小车的男人,毫不留情地上前,用力地勒住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嘴。 她开始拼尽全力挣扎着。身体也跟着触电一般,径直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用力咳出鼻腔,口中淤积住的水。重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直到浴室外传来阵阵的敲门声和舅妈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声。琪年看了看窗外开始变得明亮的天空,这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浴室待了多久,手指上的皮肤已经被浸泡从而变得苍白,皱出一条条难看的波纹。脱下早已湿透的衣服,裹上一条从家中带过来的干净宽大的浴巾。在舅妈诧异的目光下,平静漠然地走回了房间。 那天。也是和筱红一起在平顺市上学的第一天。 整个路上。她记得自己并没有理会筱红说的任何一句话,又或者说,是因为不断地在回想,那种接近死亡的感觉,充满着愉悦幸福的前奏和寐魇厄然的中段。 还有突如其来出现的沉和,他现在又在哪里。真的会回来找自己嘛。他要是知道了母亲的离开,会不会跟她一样伤心难过。如果有机会还能够见他一面,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多存在些日子,也没有那么可耻难熬了吧。 46.第46章 放逐默声4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琪年喜欢上了跑步。在学校晚自习课间的时候,一个人去操场上一圈接着一圈地跑着。而筱红总喜欢在这个时间段躲在教室里写情书,一封一封,折了又折,然后跑到高年级的教室,拜托同班的同学递给林默。 这天的筱红像往常一样递完情书,正准备满怀欣喜地转身离开时,听到班上的某位同学,用高八度戏谑的口吻在教室里大声喊道 “林默。那个死胖子又来给你递情书了” 随即传来满教室的哄笑声,筱红在这哄笑声中眼泪朦胧地飞奔回自己的教室,一个人偷偷地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 下晚自习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家中,琪年照例拿起书本准备给她过下今天的课程。值得肯定的是,筱红最近的学习格外认真努力,成绩也开始有了小幅度的提高。 “琪年。我是不是真的很丑,也很胖。可我真的想更努力地去改变啊。” 她看着筱红两眼红肿着,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框架,狠劲地捏着自己脸上的肉,认真地向自己询问到。 “啊........不用.....其实我觉得你很可爱....也很阳光” 琪年这样回答完后,也觉得会不会有点过于敷衍草率。她清晰地看见筱红眼中原本仅有的几丝期待与小心翼翼,顿时也尽数熄灭了,后悔着想再补充点什么,一时又说不上来。 筱红终于停止了给林默写情书的行为,更加认真地学习功课,原本活泼开朗的性格也慢慢变得沉稳。晚自习的时间用来跟琪年一起跑步,回到家中自觉地做作业,甚至开始不再需要琪年的讲解,也能很好地完成各类功课。表舅的脸上开始露出少有的欣慰笑容,就连说话一向弯酸刻薄的舅妈也减少了抱怨,家中一时间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和气景象。 也好说歹说让琪年狠下心监督自己,开启了她人生中第一次漫长而又悲壮的减肥之旅。早上一个鸡蛋,一杯豆浆或者牛奶。中午原本要吃两碗,三碗饭的她,现在硬生生的每顿只吃小半碗。晚饭一个水果或者根本不吃。 “琪年。我好饿。我真的好饿。” 这是最近逐渐变得安静沉默的筱红,对琪年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琪年看着她原本圆润的没有任何线条的脸庞,开始一点点初现棱角,会有些心疼地给她一个小小的拥抱。 她并没有告诉筱红,早在筱红被林默班上同学嘲笑的前几天,那个叫做林默的男生,在晚自习课间的操场上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地拦住了正在跑步的自己。 黑暗的操场上并没有灯,所以当时也看不到双方脸上的表情。琪年记得林默将一个装满大大小小信封的袋子不屑地甩在地上,然后像个恶魔一样慢慢靠近自己,在她耳边用充满鄙视的声音说道。 “经常跟在你身边的那个胖女孩。麻烦她不要再骚扰我了。不然下次,我会对她不客气的呢。 对了。如果地上的这些信都是你写的,可能我还有点兴趣看完,然后,再像今天这样当面丢给你” 说完这番话后的林默,甚至没等琪年回答一句,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琪年被林默趾高气扬的态度彻底惹恼,朝着他的背影,不由暗暗捏了捏拳头。过了片刻无奈地拾起散落在地上五颜六色的信,好像全是筱红写给林默的,却只被打开过一封。 她在听到上课铃响过后,犹豫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找了个空无一人的楼道,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一封接一封地,快速浏览着每一封信。 似乎在琪年看起来所有细碎而不值一提的事,筱红都能因为那个叫林默的男孩变得充满期待。 因为校园里一次偶然的遇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不起眼的动作。 “林默。一个毫不起眼的我,也想为你变得更好。” 每一封信的最后,都会有这样一句话,再加上一个心形的符号。她皱了皱眉头,实在很难想象与理解,信上的每字每句,会是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筱红所写。 在看完这些带有筱红太多情绪与秘密的信后,琪年感到有些后悔,心也跟着乱了起来。更是不知道如果把这一袋满满的信,还有林默今天说的这一番话如数转答告知后,会对筱红造成怎样的伤害与打击。 她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暂时把这些如同定时炸弹一样的信,统统塞进自己的书包里,想着至少能够等待到一个比今天更为恰当的时机。 而这件事过了几天后,在知道筱红被林默班上的同学嘲笑后,琪年也曾后悔,犹豫不决的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跟筱红说,至少能够避免这份难堪。 可是看到筱红在更为彻底地改变着,就像在每封信的最后所说,努力地在把自己变得更好,又总是于心不忍。 她最后决定烧了这些信,心里想着大约让筱红即使不明真相但仍心怀期待地向着美好改变,也总比因知道真相可能会产生怨怼与羞愧要更好。 至少这一切。目前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那就暂时再瞒一瞒,缓一缓。 47.第47章 放逐默声5 在每天上午的第二节课后,是全校的课间操时间,所有的同学都会聚集在学校的小操场上。而筱红经常会扯着琪年早早地等在一楼楼道的拐角处,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盯着所有高年级同学下楼的必经通道,等待林默的出现。 即使琪年实在有些不理解,在有几次终于看到林默后的筱红,总会害羞地躲在自己背后,脸上堆满了傻笑的神情,有些激动地拉扯着自己的衣袖。 而最近的筱红吃的也越来越少了,甚至丝毫不听琪年的任何劝说。她说自己的体重,已经有几天一丁点都没下降了,所以决定从中饭开始就粒米不沾。 这样直接导致了筱红,看起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虚弱,走起路来更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嘴唇和脸色也分外苍白。 今天的早操刚做完。琪年看着站在前面的筱红,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就这么突然间一头倒在了地上。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琪年和班上另一位女生使足了劲儿,半背半扶着筱红,往学校的医务室走去。 刚走到一半,却听到了在琪年身后扶着筱红的女生,传来阵阵刺耳的尖叫声。 “琪年。你看她的裤子上好多血” 也许是因为有些恐惧,那个女生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找了个借口直接走了。上课铃早已响过,整条校道上空无一人,只留下琪年一人背着筱红,有些艰难地前行着。 “姐姐。你快来看看她....她......” 等到走进校医院大门,筱红仍没有完全醒过来。琪年焦急地向穿着白色医服的姐姐求助到。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打断了。 “一大早上嚷嚷什么,把人扶到沙发上” 眼前这位漂亮姐姐,翘着二郎腿,抬起头不耐烦地朝琪年甩去几个白眼,又瞅了一眼背上的筱红,继续玩起了手机游戏。 琪年刚倒来一杯热水,筱红刚刚清醒了些,她拉着手小声地说道。 “琪年。我好难受....肚子好痛....” 琪年听完后,加大了嗓门,几乎是对着仍在专心致志玩游戏的漂亮姐姐,愤怒地吼出了这句话。 “姐姐。麻烦别玩游戏了,快点过来看看她。” “催什么催.....有什么好催的....哎呀,你看她的裤子。赶紧挪个地,沙发全弄脏了。” 漂亮姐姐嫌弃地指了指旁边的木质椅子,被琪年扶着的筱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在看到身后被染红的沙发也着实吓了一跳。 “琪年。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死什么死。现在的小姑娘满脑子都想着什么呢,没吃饭饿的低血糖吧。准备输液。你。去商店给她买包卫生巾。大惊小怪的,真是.....” 琪年皱了皱眉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有些受不了这种聒噪,想起母亲说过的,白衣天使也只是个书面上的形容词吧。 在陪着筱红输了一会液,她站起来走出了医院,来到不远处的商店,在商店里来来回回走了几次,这才终于忍不住,对坐在门口的大叔弱弱地吐出几个字。 “叔叔。那个请问.....有...卫生巾嘛.....” 大叔看了看变得满脸通红的琪年,娴熟地从商店货架上抓下一包卫生巾,用黑色的口袋封好。琪年红着脸,又给筱红买了些面包和牛奶,一起付了帐。 原来卫生巾,就是平日里舅妈放在洗手间柜子上的东西。她曾经好奇地撕开过一张,白白软软的,当时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件事过了的第二天,琪年在上学的路上认真地问起筱红,关于卫生巾的用处。筱红支支吾吾地并不出声,只说那代表着长大。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上嬉戏打闹,来到了学校。而原本简单的事情,却仿佛在向着某种复杂的方向,迅速发展开来。 从班上到整个年级,几乎在短短一两天内,都知道了筱红喜欢林默,并在写了满袋情书,苦追无果后,不惜在操场上晕倒自残。 谣言就像燃起的小火苗一样,越烧越旺,愈演愈烈。 无论筱红走到哪里,或者跟琪年一起走到哪里。都总会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些嘲讽的笑声。 48.第48章 放逐默声6 从过去未曾引起任何人注意,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生,变成如今走在学校的任何角落,都能被肆意嘲讽的焦点。 “就她那样。还学人家倒追....” “是镜子照少了吧,真是丢人” “那副眼镜真土,简直是老年人款....” “你看她那个身材,打扮,还搞什么暗恋” 各种闲言碎语夹杂着的辛辣气息,扑面而来。筱红一路上始终一言不发,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面色却早已变得十分难堪。 在经过教室走廊的时候,琪年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领头的那个女生一眼,示意她闭嘴,却仍制止不了背后相继传来刺耳的高分贝笑声。 等走到了没有什么人的地方,筱红蹲下身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呜咽起来。 “长得不好看的人。就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了嘛” 看着筱红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迅速地掉落在水泥地上,琪年感到一阵心酸,刚俯下身子,想要去安慰,却意外地被她一把甩开手。 “根本不需要你的可怜。每次我们走在一起,所有人的眼光全部都会落在你身上....成绩优异,长得漂亮,又听话,就算你丝毫不在意,暗恋你的人,通过我递情书的,从来都不少....班上的老师,甚至是我爸爸都十分喜欢你.,所有人都喜欢你....甚至...有几次在学校我听到她们说,长得好看的人身边,还真是需要丑女的衬托才显得更加耀眼啊。所以在你心里,一直有我这样一个陪衬在你身边,这种感觉很暗爽吧...” “筱红......你在说什么...在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当做了我最知心的好朋友,你知道我性格孤僻,也不爱说话,在家你们对我很好,我一直都很感恩.....我.......” 琪年说着一时语塞,想用手去拉几乎已经半坐在地上的筱红,却遭到了对方更加强烈的反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林默找过你,通过你拒绝了我,还退还了我所有的信....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说,我有今天的难堪,大部分都要归功于你....以后请你彻底离我远点,还有别忘了那到底是我家...” 筱红说完这番言辞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琪年的脸色彻底地暗了下来,整个人愣在那里,犹如遭到一记闷棍。 对呀。那到底是筱红的家。 而自己的家,早已彻底消失不见了吧。 以后的几天里,她好几次想要开口解释,都被筱红毫不留情地忽视了。她们似乎同时成为了班上最孤独的两个人。 不再一起吃饭,一起出操,一起讨论作业。甚至就连放学后,都很有默契地,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整个气氛沉闷而尴尬,也没有任何言语。 晚自习的课间,琪年没有出去跑步,靠在桌子上准备睡一会。却被走廊外喧闹声吵醒,教室里的人躁动不安,短时间内,似乎蜂拥而出了大半,紧接着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天哪....亲了额头....” “抱了....抱了耶...” “真想不到...她居然会成功....” 琪年有些吃惊地看见站在教室外的林默,转身离开时意味深长地朝着自己笑了笑,还有后来红着脸走进来的筱红,神色颇为复杂地望了望她,眼神里却似乎没有了先前那样强烈的敌意。 她突然间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嘴角不由带起几丝笑意。 林默。你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49.第49章 放逐默声7 在和筱红相互闷声沉默的日子里,她时常会听见风吹过树梢,发出的阵阵婆娑声。变黄堆积的落叶,脚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这些琐碎的变化,原本并不易令人察觉的点滴,却成了琪年精神世界里的常驻。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对周遭敏感变化的接收,细腻深邃,最终汇成各种大大小小泊泊而出的情绪,沉淀出一份再不愿轻易显露内里的外表。 她开始在晚自习的时段,从偶然间突发奇想地逃课,到形成堂而皇之的习惯。起初喜欢漫无目地走在学校操场上,黑暗成了很好的掩体,累了就随性地躺在草坪里休息。 回想幼年时期,从最开始拉着小跟班一起逃离幼儿园,到后来找到家里铁门的钥匙后,常常在小区附近和几个调皮的男孩子一起玩闹。琪年骨子里不受束缚的天性,好像再次漫无声息地伸展开来。 学校操场上的一侧,有一架大大的木质楼梯,立在那里似乎很久了,在经历风吹日晒后,有些地方木皮的颜色已经有些脱落,踏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喜欢用力抓住带锈的把杆,让上半身接近倒挂着的状态,这样血迅速倒流溢上头顶的那一刻,能够带来几秒的眩晕与失重感。 第一节晚自习的课间,琪年照例来到操场上。跑了一会步后,她坐在木质楼梯上,把身子缩成一团,望着远处发呆,对上课铃声的响起也是置若罔闻。 放眼望去这天依旧是空荡昏暗的操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道不断用力奔跑着的身影,她看着这道黑色身影,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机械性地重复着。渐渐的,速度越来越缓慢,到后来黑色身影竟一头栽倒在不远处的草坪里,好半天都没了动静。 琪年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跳下楼梯,走了过去,正准备开口询问。那道黑色身影却突然间直直地坐了起来。 两个人对视着定睛一看,一瞬间,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林默.....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了,操场是你家开的....” 林默坐在草地上,正半仰着头斜眼看她,略带挑衅的语气,满脸桀骜不驯的神情,跟着汗水一起流露的愈发淋漓尽致。 “好....再见...” 说实话,琪年其实一点也不想招惹这个奇怪的家伙,想到上次筱红的情书突然间被不断传播开的事,内心不由得又多了几份反感,皱着眉头说完这句话,转身刚准备离开,却被林默一把叫住。 “诶.....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叫诶,我叫苏琪年.....” “苏琪年,我有话跟你说....筱红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她意外地停下脚步,回过头重新打量着已经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对于林默分外真挚的眼神和突如其来扭转的话风,隐约感到有些吃惊,但随即很快镇定下来。 “对于一个,把女生的喜欢当做长脸的资本,到处炫耀张扬的人,有什么资格道歉,这些话,你还是亲自对筱红说吧.......” “那个.....所有的信在委托你,全部还给筱红之后,我又收到了几封,放在座位里没拆,班上调换座位的那天,家里有点事,我请了一天假,等回到学校,信不见了,也被传开了......后来听到那些不实的言论,我也很抱歉..” 琪年的确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会这般凑巧,至少她一直认为是林默刻意大张旗鼓地声张,才会有了后来所有对于筱红的流言蜚语,嘲讽伤害,听到这里,心里对林默的敌意也顿时消失了大半,只是嘴上却依旧倔强着不肯松口。 “终究也是由你引起的.....到现在为止,对筱红的言论伤害并没有消失...抱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如果我有办法让那些不好彻底消失...我们就是朋友了?” 林默并不打算继续辩解琪年的话里的指向与偏颇,只是眯着眼睛,盯着面无表情的她,在说出接下来的言语时,脸上带着些许自信而又邪魅的微笑。 “等你做到了再说....” 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话后,琪年兀自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在确定林默没有跟上来之后,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在林默的眼神中,隐藏着的某种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让琪年感到压抑,却好像有所共鸣。最后只得迫不及待地彻底远离。 50.第50章 放逐默声8 内心的焦躁,是对现实的一切,不安的体现。 以无数设想为启抵,呈放射状的感情,像是同时揉进了不同颜色的半透明光线。 氲散。切割。然后释放。在愈发变得清晰锋利的光感中,暴露出空气中原本安然存在的尘粒。 充满了意欲与危险。 琪年悄悄地绕过校门口低头看报的大叔,一个人走着阴冷潮湿的路,昏暗的灯光,低矮破旧的电线杆。 想要压抑掉内心的所有情绪。 又临一年冬季。周围的一切,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散发出阵阵更为强烈的凉意。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她发现这座城市看起来挺大的城市,似乎同样会让人无处可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市边缘的情调小街,也是酒吧一条街。离学校也不过20分钟的距离。以往和筱红一起路过,打量上几眼。白天的它们,看起来总是沉默生哑,只剩下两侧的围墙上,一些猩红惹眼的涂料,分外怪异的图案,惹人关注。 而夜晚这条街上的灯火,竟犹如白昼般温暖通亮。琪年感觉到自己快要被冻僵了的身子,着实地颤抖了几下。却犹犹豫豫地在远处不断徘徊观望,并不敢走得更近。 面容猥琐的中年大叔,戴着一副银质半框眼镜,左拥右抱着两个美女,从琪年身边擦肩而过。 干净利落短发的女人,涂着烈红的唇色,穿着一条素雅过膝的白色长裙,披着厚重的黑色呢子大衣。刚轻蔑地扫视了琪年一眼,转身又对走在她左边,肥头大耳的胖男人换上了甜媚的笑意,献上几记香吻。 扶着垃圾桶止不住呕吐的年轻男人,旁边却无人搀扶着,带着满身浓烈的酒气,和周遭人掀嫌弃的目光,摇摇晃晃地向着琪年的方向走来。 这一切对于琪年来说,都是足够陌生的。 厌恶着或者好奇着。 然后她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吃惊地捂住了嘴,全身像触了电一样,把自己迅速地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恨不得连自身呼吸也一块隐匿。 琪年看见了舅妈穿着一袭红色刺绣旗袍,裹着一件半长的皮草,几乎半倚在身边一个外国男人的身上。外国男人一只手提着舅妈最近新买的包包,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搭在舅妈的腰间上。 最近的一两个月,想起舅舅总是独自躺在大厅喝的酩酊大醉,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舅妈更是频繁地不回来吃晚饭,或者在家简单过问筱红几句后,就自顾自地锁上了房门。 他们两个人之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连争吵的欲望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冷淡与漠然。 琪年久久地望着舅妈和外国男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异样的复杂。过了好久,她才悠悠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用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在小摊上买了一包最便宜的烟,她很想试试舅舅总在客厅里吞云吐雾着,到底是什么滋味。 于是颤颤巍巍地拿起打火机,点燃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烟味一股股钻进嗓子里,辛辣难忍。琪年吸了不到半根烟,连眼泪也一同咳出了好几次。 她嘴里叼着烟,推开了一扇木门,终于走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家酒吧。而这家酒吧里的人似乎并不多,音乐正放到最嗨处,狭小空间内闪着炫眼的灯光,争先喷涌出白色的干冰雾气,将整个酒吧的气氛变得很蒙昧。 站在进门的小楼梯上,向台下望去。 舞台的中间,跳舞女孩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紧致的黑色打底裤,时不时露出黑色的蕾丝文胸,显得妖冶动人。琪年看着她,像一朵在暗夜中彻底盛放张裂开来的花朵,恰到好处地踩着节奏与旋律,跳出各种性感帅气的动作,美的让人目不转睛地想要盯着。时不时露出的后颈文身,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像一双微微张开的翅膀,刚透出圣洁的纯白,转眼又被迷暗全然遮掩。 几首歌结束后。琪年看着她在阵阵颇为热烈的欢呼声中,兀自走下台去。脸上画着很浓很浓的妆,却依旧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似乎是为了刻意掩饰内心的某种惆怅与失落,跳舞女孩在离舞台最远的小桌子坐下,把头埋下,开始一个人一瓶瓶地喝着闷酒。 抽第二支烟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咳嗽了,琪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适应了这种粗暴强烈的烟味,趁着旁桌男女打情骂俏,连续热吻的空隙,从离自己不远处的巨大玫瑰花束中,迅速地抽出了一支娇嫩鲜红的玫瑰。 琪年小心翼翼地,扶着上下细窄的楼梯,朝着跳舞女孩走去。 她原本低着头在小声地啜泣着,也突然出现的琪年吓了一跳。琪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递上了自己手中的玫瑰,固执倔强地望着跳舞女孩。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 “这是给我的嘛。” 跳舞女孩看着认真点点头的琪年,在接过了这支的玫瑰后,竟然顿时就忘记了哭泣,转而对着琪年露出了一个美美的笑容。 即使知道跳舞女孩的名字,已经是后面的事情了。 但过了很多年后。 琪年还能够清晰地记得,她的这个笑容。 也记得她原本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对。她叫黎安。 51.第51章 放逐默声9 一定有什么是在隐约改变着的,正朝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危险轨迹。 而眼前的平静,显得多么动荡。 尽管筱红已经毫无征兆地和她恢复了说话,两个人也很有默契地,对过去的事绝口不提,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尽管舅舅不会再频繁地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舅妈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会系上围裙在家里做顿可口的饭菜。 在没有圆形药片,也无法再梦到母亲的黑夜里。 内心深处压抑着的重负荷,将空气都变成了可以用来饱腹的能量,贪婪地不断被摄入填补。 而身体里堆积下来的躁动,缺少安定与释然,再也无法容纳下更多的生机与善意。 当尽数蔓延开的困顿,带着沉重羞耻与厌弃感,充斥至每一寸肌肤,它让人诚惶诚恐地饱生厌倦。 琪年学会了用食物取暖,把藏满在书包里各种奇形怪状的食物,一一铺展拆开,耐心地品尝着每一种食物的甜腻,酸涩,辛辣,苦味。 一点一滴。再毫不客气地尽数吞食掉。 舌面上的味觉感官,像一簇簇欢呼雀跃的细小花蕾,竞相猎奇着入口的固态,液态食物,迅速转化成足具饱腹感的热能。 那种再不是被遗忘抛弃,而是踏实地拥有着的感觉。从空虚到扩张到充盈。 然后。耐心地等待着物极必反。 直到如约而至不停冲撞着的胀裂感,已从填补变成了彻底的侵蚀。而各种混搅撕裂,盲目咽下的食物,也重新聚集起来,粗暴地寻求着一个出口。 在手指因为反复抠吐,沾染上恶心的透明黏液后,迫不及待地从口中呕吐出来。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再也不需要出口的食物残渣,转而被一声声刻意压低的干呕声取代。 这才终于像彻底完成了一场仪式。一切小心隐秘地进行后,琪年最后疲惫瘫软地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内心里却升吟起充沛的轻快舒适感。 几天。一周。两周。半个月不定时地。 在一段时间内。周而复始。 而筱红再次成为学校的被议论纷纷的风云人物,是因为她迅速高调地恋爱了,对象却并不是林默。而是校园外这一带以收取保护费为由,整天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一时间盛传着林默被甩了的传闻,她们口中忿忿不平地议论着或是津津乐道着丑女大逆袭。 小混混有时会骑上一辆贴满骷髅头和漆上荧光粉的黑色摩托车,在校门口等着筱红。快到肩膀的头发,偶尔会扎起一个小辫,再习惯性甩甩几乎遮住了半边脸的刘海,以至于琪年自觉从未清楚看清过他的长相。 筱红的变化更是显而易见的,她彻底脱下了宽松肥大的运动装,换上丰富多样的少女系花边粉,或小性感色调的蕾丝,也摘掉了单调乏味的边框眼镜,戴上了浅灰色的美瞳,是那种可以把人的眼睛放大,却最不容易被老师,家长觉察到的颜色。 好几次,小混混搭着筱红在琪年面前扬长而去。而筱红仿佛坠入爱河般,沉溺其中的一意孤行,更是让琪年显得完全不知所措。她并不介意落单,只是看着筱红重新直线下滑的成绩和整天无心上课的模样,有些痛心疾首。叨叨续续地劝说了很多,换来的也只是筱红一两个字,嗯,噢的简单敷衍。 只得心事沉沉地来到操场上散步,冬天里室外相比教室里低了不止10摄氏度的气温,这种寒意反而让琪年觉得平静舒适。 在路过摆放在操场上的木质楼梯时,两边支撑着的铁架遮掩下的隐蔽空间,琪年看见有人在热切地拥吻着。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刚准备迅速离开,转身却被猝不及防地叫住。 “嗨。琪年,这样偷窥很没有礼貌哦” 正对上林默那张看上去帅气却又有些无耻的脸,丝毫没有被撞见的羞涩,反而是一脸的理直气壮。琪年鼓起勇气正准备反嘴,却突然认出了旁边高扎着马尾的女孩,也看到了她脖子后的翅膀文身,眼前的她,不再是那天浓妆艳抹的跳舞女孩,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露出精致迷人的五官,还有一双正望向她的,锐气十足的眼睛。 “这是我目前唯一,且以后唯一的女朋友,黎安” 琪年看着林默棱角分明的侧脸,正深情爱慕注视着眼神。表面上没吭声,心里却暗自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 眼前的黎安已经主动握住了她的手,传递过来的柔软温暖的质感,让琪年也不由地想要去抓住。 “嗨。琪年,我叫黎安。很开心认识你,谢谢你上次送我的花,不过小孩子还是少抽点烟会比较酷。” 琪年这下彻底没了气势,只得低着头小声地应答着,隐藏起瞬间羞红的脸。 最近的最近,舅舅一天比一天更加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待人也越来越暴躁易怒,对筱红的也变得再无以往的耐性。在当着她和筱红的面,剪碎了筱红新买的裙子与各类化妆杂志后。两个人在家针锋相对地,摔碎了几乎所有能够见到的碗筷,杯子,热水瓶,还有一直挂在客厅中央,镶着精致白边的一家三口的相框。舅妈的怨言越来越少了,只是时不时地往家里带来越来越多的漂亮衣服,高档化妆品,精致手包。在看到满地狼藉的碎片后,可以一言不发,脸上充满了怪异而嘲笑的神色,悠然自得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看着电视。 一切在琪年的眼中。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不可思议地发展出病态扭曲的形态。 52.第52章 放逐默声10 在路过摆放在操场上的木质楼梯时,两边支撑着的铁架遮掩下的隐蔽空间,琪年看见有人在热切地拥吻着。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刚准备迅速离开,转身却被猝不及防地叫住。 “嗨。琪年,这样偷窥很没有礼貌哦” 正对上林默那张看上去帅气却又有些无耻的脸,丝毫没有被撞见的羞涩,反而是一脸的理直气壮。琪年鼓起勇气正准备反嘴,却突然认出了旁边高扎着马尾的女孩,也看到了她脖子后的翅膀文身,眼前的她,不再是那天浓妆艳抹的跳舞女孩,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露出精致迷人的五官,还有一双正望向她的,锐气十足的眼睛。 “这是我目前唯一,且以后唯一的女朋友,黎安” 琪年看着林默棱角分明的侧脸,正深情爱慕注视着眼神。表面上没吭声,心里却暗自翻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 眼前的黎安已经主动握住了她的手,传递过来的柔软温暖的质感,让琪年也不由地想要去抓住。 “嗨。琪年,我叫黎安。很开心认识你,谢谢你上次送我的花,不过小孩子还是少抽点烟会比较酷。” 琪年这下彻底没了气势,只得低着头小声地应答着,隐藏起瞬间羞红的脸。 53.第53章 放逐默声11 一旦背叛过的人,没资格提好聚好散,更不配再安然无恙的离开。 --黎安 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并不是黎安一开始吸引琪年最显著耀眼的点。 反而是那双眼睛,清澈透亮。 眼神却是慵懒锐利的,仿佛随时能够迅速洞穿一切。 黎安浑身上下,充满着的危险美感,从来都是一击即中的。 不由分说地让人。 喜欢。厌恶。或是彻头彻尾地迷恋。 根本不留余地。 琪年属于第三种人。 黎安的气息,有她一直以来天性里无比渴求着的野感,内心原本被压抑覆盖住的,再次被点燃后,从而加倍竭力地释放开来。 所以在每个周末。中午接近一点的阳光,不似早晨九点的冷淡,也不如下午两点整的热烈。 却是适合的温度,也有着温馨的颜色。当微热的光线折射进玻璃,透过铺成的美,会散在空气里,落在角落中。 29楼教室的风有着别样的自由,大约是因为离开了地面的尘杂,能够更接近天空的清新。 琪年会小心翼翼地站在黎安左手边的位置。自动过滤掉与她无关的一切,看着她清新淡雅的素颜,看着她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随着节奏强烈的音乐,地板微震的起伏。 和黎安一起沉溺在舞蹈里,直到舒展定格成镜中最后一个帅气的pose。 everythingfor*******。这是黎安最常说的一句话。 街舞导师。这大约也是近几年的黎安,所经历渡过荒诞离奇的生活里,最安稳平淡的一个身份。 小的时候,黎安有着一个普通却还算温馨的家庭。直到从初中开始,父母养成了经常都会去赌场赌钱的习惯。 赢了钱会买上大堆啤酒与零食,回家摆上热闹的一桌。父亲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随手给黎安甩过几张钞票。而输的最狠的几次,一回到家两个人会不约而同地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然后沉默匆忙地离开。 他们离开时,从未带走过黎安,甚至不用询问。几天,一个星期,或者半个月的消失。只留下极少极少的钱。后来干脆变成了临时随机地丢下几袋馒头或者一箱饼干。 从大声哭闹不安到足够冷眼旁观的黎安。 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出现。 清晨朦胧苏醒的瞌睡中,深夜沉睡惊醒的时分里,或是傍晚拿起橡皮独自用力涂改作业的时,面对突然闯入家中的父母。 一次次,周而复始地,直到他们再次毫不客气地离开。 黎安越来越觉得父母把她当作了这家中的某件物品,或者至多是一盆稍微有点生命力的植物。可以肆意搁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随意洒一点水,就能够决然地不管不问。 他们似乎忘记了,再喜阴的植物,多少也都需要吸收一点阳光,才能够继续进行光合作用。 所以黎安必须很努力地。不断让自己得以呼吸与生存。 她在最短时间内,学会了不动声色地存钱,学会了小心地储藏在家中出现的任何零食。学会了定期去楼下的爷爷奶奶家,帮忙整理或打扫,以便换取一顿温暖的饭食。也学会了如何用一个馒头和大壶的热白开,用来打发填饱一整天。 54.第54章 放逐默声12 这样慌乱动荡的几年。在原本应该被父母放肆宠爱的年纪里,黎安所有自顾自的成长,似乎都变成了往后不愿启齿的回忆。 等到了能够自主选择进入职业高校的年纪,她异常早熟的身躯之中,早已积攒下了太多的暗潮阴冷。 但上天总算有所垂爱,至少在容貌这件事上是。一副精致干净的五官,搭配上一颗漏洞残缺的心。黎安从小格外孤僻的性格,生得一股冷冽高傲的气息。却也在为了解决父母经常不在时的温饱问题,在楼上楼下地挨户蹭饭的过程里,学会了恰到好处地展示乖巧与温顺的一面。 这些矛盾与特质。足以让她在好坏混杂的高校里,成为男生争先追逐的目标。 黎安开始不动声色地冷眼享受着,在各式各样不同追求者带来的不同感官里。而对食物与金钱的渴望,几乎成了她心中温暖与安全感的绝大多数来源。 她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吃的很少。而现在有了身边不同的男生买单后,总是习惯性点比自己食量几乎多上一倍的食物,哪怕摆放在旁边,就明目张胆地浪费也好。 各类乱七八糟的节日里,几乎未曾断过的礼物,被校里校外的追求者塞满桌子里或者是当面呈递。黎安或许是厌恶够了在自己的童年里,活的太像一株没有存在感的植物,所以从不贪恋漂亮的花束,无论追求者送的鲜花有多芬芳迷人。 她总直截了地,当着追求者的面,毫不客气地它们统统扔进垃圾桶。 16岁生日那天,黎安收到了自懂事起的第一个生日蛋糕。那个梳着油头,戴着金边眼镜的文弱男生。怯生生地递过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的外表上绑着好看的深蓝色绸缎,正中央配上一枚俏皮的黑色小铃铛。 她先是愣了一会,等到反应过来后,一直咬住嘴唇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接过蛋糕后,意外地对站在她身边紧张得不知所措的男生,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并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是她第一次对收下的礼物,发自内心地说了声谢谢。 而当天收到的其他礼物,无论多昂贵华美,也统统都不过成了点缀。 那盒蛋糕,被黎安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带回家。 尽管她知道此时此刻的家中,黑灯熄火的,一个人也没有。这似乎是父母离开家最久的一次了,也许是,而具体离开的日期她似乎已经记不得,也不愿意记得了。他们甚至有几次还带走了黎安藏在柜子里慢慢积攒下的钱。 进门鞋子还未脱下。她把蛋糕摆放在家中最大的一张桌子上,也顾不得自身形象,脚踩在板凳上,双手迫不及待地拆开这份礼物。 鲜艳欲滴的草莓铺在厚厚的巧克力上,不断散发出清香的水果味与浓烈的奶油味。 空气仿佛也开始慢慢沾染上,那种逐渐漾开的幸福感。 而生日蜡烛似乎是多余的,直到黎安以最快的速度狼吞虎咽地吃完整个小蛋糕,甚至还舔了舔底面托盘上的星点残余,觉得意犹未尽的时候,才恍惚点燃了一把生日蜡烛。 在并不明亮的火光中,五彩色的细小蜡滴簌簌地流进她的手心里,温热黏糊着,不久之后就开始变得僵硬,像极了过去她在黑暗里流下过所有的泪,还有最终冷却下来的心。 父母这次回来,是在周末的一个午后,阳光很明亮,却并不温暖。他们身边跟了几个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人,其中有一个不停地对着父亲推嚷,叫嚣。母亲在旁边瑟瑟地,沉默不语。 直到另一个头上染着几撮金毛的人,看到了身穿黑色蕾丝睡裙的黎安,眼神中闪过几丝亮意与贪婪。 不加掩饰地威胁,挑逗。强硬的拉扯。黎安的挣扎,沉默而激烈。而在那张充满着烟酒味的嘴,快要亲吻下来的一瞬间。比这些更令人心寒的,是她看见母亲仅有的一点不安与抗议,被父亲一个恶狠狠地眼神示意了之后,更加像一个彻底泄了气的皮球,彻底闷声埋头。 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之后,也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她拿起手边离得最近的一个热水瓶,用尽全力朝着对方的头砸了下去,顿时传来的哀嚎与冒出的血腥。没有太多的缓冲时间,二楼的窗台,不高不低,黎安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脚上仅有的一只拖鞋,也被她彻底丢弃了。 那一刻的决定,是希望她自己今后的路,一定不用再回头看。 之后灯红酒绿下的妩媚,纵情声色里的冷漠。黎安精神世界中缓慢盛开出唯美妖异的堕落之花,却在对任何可能产生出依赖久远的感情时,毫不留情地统统断绝掉。 感情里,她喜欢在一切看起来最美好的时候,截然而止。留下对方的错愕与惊讶,痛苦或怨恨。 直到黎安遇到了林默。 55.第55章 放逐默声13 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膨胀的黑色,大约仅有的一点光亮,都是因为你,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地将它熄灭。 --林默 有时候,林默会一直在想,邪恶中隐匿着的善良与善良里共存着的邪恶,究竟谁会更加不堪。 即便这个问题,互成悖论,生硬的有些幼稚可笑。 它们的确能够在一个人体内共生着,流淌在血液里,跳动于脉搏中,谁也无从分解,谁也无法占有。 有着令人窒息的裸烈,有着温暖动人的琐碎。 像不断挥舞出去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猛,而留有余温。 像吧嗒吧嗒不断滴落的鲜红血液。 躁动。兴奋。不安。叫嚣。 带着些许沸腾的温度,泊泊地往外冒着,再缓慢凝结。或者更多时候,它都会从对方身上流出来。 孤僻。偏执。 除此之外。不会有多余的词,更能够精准形容林默从小的性格。 从幼年时,第一次被人骂是没爹没娘的野种开始。 他拼尽全力,将几乎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男孩掀倒在地候,林默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一脚一脚,狠狠地踢着对方的背部,直到浑身精疲力尽。 暴力。成了以后所有遭遇的不快中,最简单有效的解决方式。 而小时候的记忆里,更多是奶奶颤颤巍巍忙碌着的身影和反复叮嘱唠叨的话绪。 白天四处搜集废品,晚上给人做清洁,打扫房间。靠着这些零零落落的收入,艰难地养活他们的生活。 所得来的钱,都会放在家中一个破旧的铁皮盒里。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奶奶都会戴上老花眼镜,小心翼翼地抚平每一张钞票的折角,一遍遍耐心地清算整理。 12岁的林默。还需要站在小板凳上,才能够勉强够得着水槽,在堆满各种碗和剩菜的厨房里,哗哗的流水声中,埋头就是一整天。 小小年纪的他,做事却总是格外细心,卖力。只是从来都不怎么主动说话,像极了他的名字,沉默,寂地。餐厅的老板对林默也很是照顾,在进一步得知他家中的情况后,周末的工资破例按天结算,厨房里一剩下什么好吃的饭菜,也统统都会想到他。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林默会用自己随身带的小餐盒,率先分出一部分最好的饭菜,带回家给奶奶。然后把剩下的部分,拌在一个大碗里,蹲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狼吞虎咽地吃个精光。 这份工作,很好地滋养了他原本有些瘦弱的身躯。让它得以迅速成长,逐渐变得高大强壮。 也算平静地渡过了很长一段残缺的日子,即使是在这为数不多的温暖里。 直到在一个周末,劳累的打工时间终于结束后。林默照例打包好饭菜,匆忙赶回家中,却看见满是狼藉的房间里,坐倒在地上的奶奶,被打翻的铁盒,还有客厅角落里站着一个,瘦到有些脱了相的男人,与林默对视过的一瞬,眼神中充满着漠然的蔑视与戾气。 此时此刻,正慢慢地俯下身子,一张一张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钞票。 心中的敌意与怒火,一触即发。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向对方挥出了拳头,紧接着厮打在一团,激烈的相持过一阵后,林默终究还是个孩子,不及眼前这个男人爆发出来的狠劲与气力。 而当对方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时,他并不感到疼痛,只是觉得脸上湿漉漉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从地上挣扎着起身的奶奶,竭力哭喊制止着。最后总算拉开了彼此都彻底打红了眼,气喘吁吁的两个人。 这是林默有效的记忆里,与自己亲生父亲的第一面。 56.第56章 放逐默声14 他们两人最过于相似的,大约是彼此都一样寡言少语,甚至脸上任何需要肌肉牵动的表情都成了累赘。 接来下的一段时间,父亲都住在了家中,往往白天睡到昏昏沉沉,傍晚才起床出门。晃荡几个小时后,接近深夜才回到家中,再带回几瓶高烈性的劣质二锅头,几包香烟,一袋花生或一点其他的下酒菜,独自坐在客厅里吃喝到天亮。 早上起来林默总能看到黑暗狭窄的客厅里,烟灰缸积满厚厚的一层,还有滚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酒瓶,桌子上摆放的碗里见底的油渣,随手丢在地上的各种垃圾。 瘫在地上或半倒在沙发上的父亲,浑身散发出刺鼻的烟酒味,让他内心不由泛起一阵阵反感与厌恶。 奶奶几乎从来没对父亲有过半句数落,只是闷声在一旁一遍遍帮他清洗整理衣服,收拾打扫着客厅。但换来的,却似乎是父亲变本加厉的放纵。接连在外面喝了几个通宵,直到附近的酒吧打来电话。 林默跟着奶奶去到酒吧里,看着奶奶抖抖索索地给完包在手帕里所有的零碎钞票,却还不够支付父亲这两天欠下的酒钱。 回家的路上父亲半醉半醒。蹲在路边吐完以后,看见前来搀扶自己的林默,眼中顿时涌起阵阵猩红。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挥起了自己的拳头,边打边骂他是孽种。林默忍无可忍,反抗着推了父亲一把,趔趄摔倒在地的父亲,竟然一股脑儿坐在地上,边哭边说了起来。 “小沫。早知道有了这个孽种,你就不在了。我宁愿死也不要” 听到这样的话,林默并不觉得难过,甚至是带着些许嘲讽同情的眼神,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看起来活脱脱的就像一个废物。 或者。更加准确的说。 他。就。是。一。个。废。物。 小沫。是林默母亲的小名。一直挂在家中墙壁上有些泛黄蜷曲的相片,有几张是母亲的肖像照。那个看起来格外美丽明媚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正午的阳光那样炽热灿烂。 林默每天都会盯着看很多遍,以此印在自己心里,想要记得更加牢固一点。 而照片上一旦有了灰尘,奶奶都会拿起一块专门的干抹布,反复擦拭。 因此随着林默长大,那些照片上的人像与景致虽然越来越模糊,脑海里的轮廓与画面却越来越深刻。 而那天之后。父亲再次毫无预兆地彻底消失了,走之前,他带走了家中奶奶铁盒里所有的现钱与存折。 等到奶奶从银行回来,手上拿着重新补办过的,却已告知取了个精光的存折,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绝望。林默站在门边上,看见躺在床上忍不住哭的捶胸顿足的老人,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 他必须想办法挣更多的钱,用来支付自己的学费,还有自己和奶奶所有的生活费。 幸好餐厅的老板给他介绍了一份更高薪的工作。 酒吧调酒师。 之后灯红酒绿下的决然,纵情声色里的冷眼。林默学习的第一款酒,有一个很酷炫的名字。b52轰炸机,甘露咖啡酒,加上百利甜酒,最后缓慢倾倒上一层伏加特,正到杯口的位置。 拿出打火器,哗一下。 点燃过后,会看见雀跃妖艳的蓝色火焰。 一定要用塑料吸管一口见底,一口气喝完12小杯,等待着足够的后劲,就像等待着一个新世界的降临。 他从来都是这样向客人介绍的。凭着敏锐的感官与色彩的天赋,很快就上了道。 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身为调酒师的他。从入行开始,却发誓做到滴酒不沾。 直到林默遇到了黎安,也第一次品尝到了酒的滋味,混合着自己的鲜血流到嘴边。却觉得分外甜美。 57.第57章 放逐默声15 黎安和林默。初次见面时,大约就已嗅出了对方身上,有着自己的影。本想着远离相斥或平行无交,人总是害怕面对太过于相像的自己,但却也逃不过本能里这致命的吸引。 而琪年从黎安身上感到别开生面的危险美感,就像勾人的刺。让她原本归于平淡郁结的日子里,狠狠被刺破,撕开,勾出了隐藏在心中鲜血淋漓的心,一颗会重新痛苦悲怆的,不再是麻木不仁的心。 就像筱红也早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一样,大约是彻底忍受够了,过去那个丢在人群中谁也不会多看一眼,失声哑然,埋头闷声的自己,进而转化成了一种强有力的展示欲。她开始更加明目张胆的逃课,在课堂上顶撞老师,从抄作业到后来干脆不交作业。她在课间的时候,会站在曾经因为林默,和琪年一起被其他女生冷嘲热讽的走廊上,拉帮结派地喧嚣起来,也开始对路过的任何她看不顺眼的女生,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 心理学上说。人,在真正促使成为自己曾经讨厌或痛恨的人后,内心会漾起几分别样的快感与满足,而这种满足的更远,在于自己曾经的挫折受辱。 所以归根结底,人,终究是一种多么矛盾,善变的动物。 小混混来学校看筱红的时候,他们在楼道的走廊上明目张胆地开始拥抱,甚至亲吻,在各种口哨起哄声中,时不时潇洒地甩甩被头发遮住的半边脸。 琪年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热闹的人群,内心不由地泛起阵阵凉意。 舅舅早就为筱红早恋这件事伤透了心,这段时间家里就像煮沸了的汤锅一样,翻滚反复,不得安宁。从苦口婆心,耐心劝说无效,到威胁告诫,进而异常愤怒地责骂,混合着舅妈一贯冷嘲热讽,添油加醋的话语。 几个耳光扇下之后,换来的竟是筱红脸上几丝冷谑的笑意,和置身事外看戏般无动于衷的表情。内心的叛逆和倔强指数式的爆发,明里暗里,也愈发莽撞地肆无忌惮对抗起来。 舅舅的头发一天天白的很快。 舅妈的衣服却一天天换得更勤了。 琪年好几次在看到,那个在酒吧街见过的外国男人,开着一辆同样令人反感作呕的灰色小车。在她晚自习归来的楼下,彼此快要撞见,琪年只得迅速把自己隐藏在楼房的某个角落里,仿佛自己才是见不得光的那一个。 也正是这个颜色的车,曾夺走过琪年生命里最至亲至爱的人,多么令人憎恶的巧合。 她看着外国男人殷勤地给舅妈开着车门,在冷夜里,车尾的刺眼灯光,排遣出的白气,又在黑暗中迅速消散。 那团白气,也像极了筱红义无反顾地坐上小混混的摩托车尾座时,扬长而去时的场景。他们最近爱上了在马路上集体飙车,几辆组队的摩托车高速行驶所带来的刺激感,被风吹到扭曲变形的一张张脸,口中发出阵阵尖锐的欢呼呐喊声。 在琪年又一次拉住筱红,试图说服她跟自己一起回家时。 被小混混看到,对着琪年不由分说地开始谩骂起来,半捏着的拳头,似乎有种想要动手打人的冲动。 琪年见状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不动声色地拿在手里,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筱红这时才终于有些紧张地拦在他们中间,试图用身体去阻拦掉这种危险的对峙。 然后她转身开始认真地要求琪年,别再插手自己的事情。 而这天灰暗着心情,独自回到家的琪年,站在烟味刺鼻的客厅里,听见洗手间传来舅舅的干呕声。赫然看见桌子上摆着薄薄的几张纸,封面写着; “离婚协议书” 几个大字。 然后“轰”地一声,倒在洗手间地板上昏迷过去的舅舅。直到被琪年电话叫过来的医生,一起抬上救护车时,依旧没能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