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说》 第一章 公子胡亥 苌笛小心的贴着门板,仔细的听着门里动静。 ——“…我诚心诚意……请皇兄成全…” ——“…你毋要再咄咄逼人…” “唔,苌笛你压着我了~”子婴被迫半蹲着以迁就苌笛,蹲的久了,小短腿直抽筋。 苌笛闻言把身子让了让,子婴勉强挺起了腰。 子婴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捏了捏自己的脸,“那个…苌笛,我们这样偷听真的好吗?” 要是父亲发现了怎么办?是罚抄书?还是用竹条打手心?又或者是关到小阁楼里面壁以示惩戒? 想到这里,即使是公子府人人追捧着小祖宗子婴,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才刚满九岁的小身板可受不了那些酷刑。 他的身子往后刚退一点,眼角的余光就瞟到院子角落里双手环胸的吕殊。她笑着,咧开嘴亮出两排白森的牙…… 子婴犹如壮士断腕,一脸决然悲愤的收回外迈的腿。由于方才蹲的时间太长,腿有短暂性的麻木,一时没站稳,连忙抓住苌笛腰侧的绦带。 苌笛正专心的听屋子里的对话,冷不防被子婴这个坏心的小家伙一拉一拽,失去重力,身体不由自主的撞开了那道雕刻精美庄严华贵的门。 “砰——” 苌笛以极不雅的姿势摔了进去,手腕上的银镯子在坚硬的石面发出“嗑嗑”的声响,子婴早早跳开避免自己被苌笛压成肉饼。 在院子角落放风的吕殊一阵愕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屋子里争执的两个人看过来。 一道目光悠然落在苌笛身上,像羽毛一样轻盈,轻轻的,浅浅的。 它的主人峨带博冠,气质清澈,一身蓝色常服外罩墨青色的烟纱,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苌笛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拂去衣裳上刚刚弄出的皱痕。 她抬起头张了张口,却什么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缄言不语。 先前的少年从苌笛身上移开目光,对站在一旁的另个男子笑道:“说我蛮横无理也好,道我趁人之机也罢,我都希望皇兄再三考虑我的请求。”他转身就走了,衣袂轻甩出的微风在苌笛的鼻尖丝丝缠绕,是六月份里盛开的合欢花的香味。 苌笛对他欠身礼送,转身对身旁神色复杂的男子不安的道:“公子…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大秦皇长子公子扶苏,伸手摸着苌笛的头,温雅隽秀的面庞上出现少见的愁容,“苌笛你还小,不懂人心叵测。” 苌笛垂首沉默,片刻后反驳道:“我不小了,去年年底我就及笈满十五岁了。” 已经十五岁了啊。 扶苏心中微动,唇角扬起舒适温暖的弧度。当年那个黄弱瘦小的女孩子,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 “苌笛长大了懂事了,喏,现在把这个不懂事的小家伙交给你,好好管教管教。”扶苏指了在墙角忐忑不安扣墙壁的子婴。 子婴把脸转过来,瘪着嘴,黑豆似的眼珠子嵌在眉眼弯弯的眼眶里,这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 扶苏不再理她,兀自坐回书案旁执卷研读。 —————————— 临近黄昏。 扶苏让苌笛管教公子府小祖宗的事,苌笛一万个不敢放在心上。 毕竟她在公子府名义上只是个服侍子婴的丫鬟。 把子婴送回他的院子里,那里自有教书先生可以管教他。 脚下的鹅卵石颗颗晶莹透亮,照得苌笛心中明亮欢快。 这条鹅卵石小道的尽头,就是她们姐妹三人和老父亲的独立小院。 他们四人虽是以下人的身份寄居在公子府,不过扶苏从来不曾亏待他们。 苌笛犹记得当年公子扶苏顺着山中村落挨家挨户地叩门寻访,“小笛……小笛……” 一声声呼唤就像春日最和煦的晨曦的风,温柔的拂过心尖,带给人温暖和希望。也把穷途末路的苌笛从绝望深渊边缘拉回来。 苌笛那时才也是刚满九岁,家中遭逢剧变,母亲离世,父亲病危,哥哥被官兵抓去做了劳役不知生死,还有两个妹妹需要照料。 一夜之间似乎天都塌下来了,天底下最重的担子压到了苌笛的肩上。 然而是公子扶苏,不顾山路劳苦,只身一人到山村乡野来寻她,接她和两个妹妹、以及病重的父亲到咸阳安家度日。 那现在妹妹们和父亲在做什么? 小妹央鱼一定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针一线缝着给子婴做的秋衣。 吕殊怕自己责怪她刚才逃之夭夭的事,一定在屋子里准备好了天香楼里最好吃的桂花糕来负荆请罪。 父亲呢,一定在小小耳房里端坐在桌前,挥笔计算着这个月公子府的花销数额,因为父亲是公子府的总管账房嘛。 苌笛不禁痴痴的笑,这安逸的日子真是让人沉迷不知归醉。 但是,她进来院子,没有看见槐树下的央鱼,也没有看见吕殊的屋子里有徘徊踌躇的身影。只有父亲算账公干的地方一片灯火亮堂,里面人影交错,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 苌笛推门走进那间狭兀的小房间,里面的三个人皆动作一滞,然后神情郑重的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么?”苌笛问道。 吕殊上前一步,对苌笛道:“陛下震怒,遣公子前往上郡督军。”顿了顿,又道:“命我们四人带着小公子速回泗水。” 回泗水,回去那个偏僻遥远的地方,皇帝的手再长也够不着的地方。 因为扶苏昨日在朝堂上顶撞了赢政,所以被震怒的赢政谴去上郡监军,协助蒙将军修筑长城,抵御匈奴。 这差事做好了便是好的,可要是做砸了,就是千古罪人,受万年唾骂。 修筑万里长城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长城脚下不知堆了多少的累累白骨,太多人因为这长城而丧夫失子、家破人亡。 在这个紧要关头,扶苏只送他们一家远走,远离是非。 央鱼倔强的道:“扶苏公子待我们不薄,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溜之大吉。”话语中夹杂着哽咽。 吕殊听到‘溜之大吉’这个词,脸色一赫,火烧似的,低着头嘴里嗯呀几声。 吕文慈祥温和的看着苌笛道:“孩子,你怎么想的?” 苌笛怎么想?苌笛认为扶苏的做法很正确,即使换个他们俩对换个处境,苌笛也会选择这个做法。 苌笛道:“留下也是给公子添乱,不能让他安心独赴上郡,倒不如把小公子也一并带走,解决公子的后顾之忧。” 吕殊无声点头附议。 吕文带着吕殊去收拾行装,因为扶苏让他们明天用过早饭就要动身。 央鱼扑进苌笛的怀里抽泣,不忘问道:“姐姐,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扶苏哥哥去受苦?” 吕文和吕殊只当是扶苏怕自己不在,他们一家在公子府受苦,所以才送他们离开。 央鱼却是知晓扶苏是被他们连累的。 苌笛笑了,轻抚着她的后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道:“当然有啊!” 央鱼水亮亮的眼睛直看着苌笛。 “…除非赢政亲眼看见我、你和赵初,我们三个人自缚白绫在九仪大殿上……” 央鱼使劲瞪苌笛一眼,泪水却像掉线的珠子一般滚滚的落下来。 第二章 赵大人的妹妹 诚如央鱼所想,扶苏是被她们连累的。 吕殊是吕文的亲生女儿,苌笛和央鱼却不是。 秦元年,亡妻多年的教书先生吕文,收留了一个叫妱娘的女人和她的一双儿女。 ——赵初和央鱼。 苌笛是后来被收留的,那时候妱娘已经是吕文的续弦了。 苌笛神色复杂的目视前方,喃喃:“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我去找赵初商量一下对策。” 央鱼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嘴唇蠕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 卯时已经过半,红彤彤的云霞不肯跌落尘埃,仍留恋在天际。 流光溢彩,美不可言。 苌笛想起了年幼时把自己抱在腿上,与自己探究人生信仰处事之道的温柔大哥哥。 ——“君子者,须心存仁义,不得奸恶,不得背信……” 那时候旁边另一个小少年反驳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且不说那些奸贼小人的毒辣手段,难不成狗咬了你一口你不给它点教训,下次还要把手伸它面前再让它咬你一口么?” “仁义这玩意儿,能吃么?” 大哥哥抬手,一颗蜜饯准确无误的跌进丢进少年的嘴里,浅笑,“好的不学,尽学这些歪理,教坏了小笛。” 那时候真好,公子两兄弟相敬如宾,不像现在这般水火不容,明争暗斗。 苌笛走着,忽然停下脚步,一脸不解的看着从内院追到侧门的人。 川先生小跑跟上来,道:“苌笛你可是要去寻赵大人?” 赵初被秦兵捉去做苦役修筑骊山宫殿的时候,一番周折进了宫。如今已是廷使中车府令大人,在御前侍奉,兼行玉玺之事。 苌笛点头:“正是。”她目光坚毅不折,“朝堂之事我不懂也管不着,但是事关公子我不能无动于衷。哥哥或许可以帮上忙。” 即使最后失败了,但起码她努力过。她自从懂事起最大的心愿就是保护好家人,扶苏也是她的家人,他有难,自己责无旁贷。 “我同你一起。”川先生道。 他是子婴的任教先生,住在府外。苌笛是内府丫鬟,出府的话门房是会通报给管家的,那就瞒不住扶苏了。苌笛正思考怎么在不惊动扶苏的情况下出去,川先生此举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跟着他可以借着天色昏暗浑出府去,便没有人会察觉的。扶苏明早发现了也不过定她一个先斩后奏的罪名,罚倒是绝无可能。 川先生这些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手相助,这次也不例外。苌笛对他施礼一笑。 “走吧走吧。”川先生挥挥宽大的袖子,走在了苌笛前头。 再走几步就是公子府的侧门。 守门的老刘头打了个哈欠,靠躺在门后的藤椅上。 “吃了饭就犯了困,这把老骨头真是不行咯。”他独自感叹,眼角看见往这里走的一个身形高瘦的人,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小公子的先生,扶苏公子的幕僚。 “川先生今天这么晚才回家啊,咦?这个小姑娘身形有点熟悉……” 苌笛端立着,却把头低了一分。 川先生若无其事的道:“这是内院一个打杂的丫鬟,你怎么可能见过,许是你眼睛又发昏了。” “是么。”他喃喃自语。 “前两日小公子托我带北街上的糖人,我一时忘了。怎的他方才想起来了,闹着不肯吃饭,我让这丫鬟速速去买来哄小公子开心。” 川先生不善撒谎,这个借口纰漏百出,苌笛沁出一身冷汗,暗叹川先生武学文论无人能及,却在这方面着实欠缺得紧。 什么叫小公子要吃糖人闹得不肯吃饭?暂不提小公子一向乖巧,谁家是大晚上乌漆麻黑的在大街上卖糖人的? 老刘头似有其事的点点头,道:“那小姑娘你快去快回。” 说罢又躺回了藤椅,挥挥手,一副请君自便的意思。 川先生笑了笑,抬步迈出了公子府朱红威严的门槛。 府外停放着川先生的私人马车,小厮看见跟川先生一道出来的苌笛有些惊讶。 小厮想了想,道:“你是……小公子身边的丫鬟……不过这大晚上的你跟着我家先生做什么?” “我要去北街。”川先生扔下这句话就和苌笛一同上了马车。留小厮一路嘟囔摸不着头脑。 马车停在北街,北街的隔街就是御街,那边有官衙,也有达官贵人与王侯将相们的府邸。 北贵南民,西富东贫。 赵初的府邸在御街的的街头,府邸气势恢宏,贵气扑面而来。最醒目的是高悬的那块匾额,上刻“中车府令府”,描金砌画。 苌笛刚走近,一个三角眉尖脸的门房,手里提着盏老旧昏黄的油灯,走下玉阶向苌笛走过来。 “我找赵大人。” 门房不认识苌笛,冷声道:“哪个赵大人?” “中车府令,赵高,赵大人”苌笛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赵初当年被官兵抓去做劳役的时候,改“初”为“高”,成了“赵高”。 那人三角眉一竖,厉声怒目:“赵大人的名讳岂是你你这等粗人可以叫的!” 苌笛比他还凶,大声道:“叫他出来见我。” 门房欲还口,庄严肃穆的府门突然响起了吱呀声。 一个青衣官袍的中年男人提着灯笼走出来,在苌笛面前站立,“大人知道姑娘要来,已经等了你一天了。” 苌笛不看门房张得足够塞下鸡蛋的嘴,抬步进了府,不需要人领路,轻车熟路的去了赵初的书房。 “李吏侍,那女子是谁啊,劳您亲自迎接?”门房纳闷。 李吏侍给没眼力价的门房一爆栗,怒道:“那是大人的妹妹。下次你可得仔细着你的脑袋!” “哈?赵大人有妹妹,怎么不曾听说过?” …… 外面窃窃私语,宅子内安寂静谧。 赵初不疾不徐的在书房里踱步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偷听后,伸手在摆放古瓷玩物的多宝格背后侍弄一下。一旁的并列书架缓缓朝两边分开。 密室里昏暗,赵初用火折子点燃固定在石壁上的火把,周围开始霍然明亮,才看清密室里只有一张木桌。 赵初逆着光,脸庞上的细小绒毛被火光映的清晰可见,瞳孔反射出壁上火把的光,炯炯有神,潋滟流光。 其实,赵初也长大了,不再是六年前青涩的少年,该称作如玉如芝男子了。 赵初很没风度的抬手给了苌笛一个爆栗。苌笛吃痛捂额,痛呼不迭。 “你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呢?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呢?”赵初脸色非常不好看,一脸愠怒,道:“陛下已密令派遣大量暗士寻找你的踪迹,你竟还大大咧咧的送上门来,我那聪明伶俐的小笛被你吃啦。” 御街环绕皇宫,赵初的宅子可以说离皇宫只有一墙之隔。 苌笛稍稍感叹了下赵初的冷幽默,便正色道:“扶苏哥哥被责去上郡,你可有帮他的办法?” 这六年里,他们一家四口,包括赵初,都是依附着公子扶苏才得幸存活。 皮之不存,毛以焉附? 第三章 你这姑娘好不害臊 赵初收起戏谑的模样,学着苌笛的一本正经,手不自觉的抚摸袖口边上的绣花。 苌笛借着火把的光,看清楚了他袖口上绣着的是一片盛开的兰花,缠绕着芝草。 一片静谧中,赵初淡淡开口道:“此时事关皇族颜面,陛下既然下了旨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本来昨日陛下一怒之下是打算废了他的皇子身份贬为庶民的,多亏胡亥公子多番周旋劝谏,陛下才只罚他到上郡那等苦寒之地思错悔过……” 赵初顿了顿,仔细观察苌笛的脸色,见她一切如常,又继续道:“扶苏和胡亥两位公子虽是一母同胞,同为赵皇后所出,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朝中,扶苏党和胡亥党一直势均力敌不相上下,这次,是陛下亲自打破了这道平衡。看来下一届的皇储人选陛下早有决断。” 赵初忽然察觉到自己手上溅了一滴水渍,凝眸之后发现是苌笛的泪水,一时无措尴尬。 他说错什么了? 赵初知道苌笛是坚强的,从不需要人安慰劝解的。 所以他没有做什么,只轻轻靠在木桌桌角,抚摸袖边的兰芝花草。 苌笛发泄的差不多了,才胡乱用衣袖揩了泪水,不至于在赵初面前太狼狈。 苌笛只会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流露出这种小女儿情绪,赵初抿唇微笑。 苌笛说道:“我现在知道了,胡亥为什么今天早上会去公子府威胁扶苏哥哥。” 赵初的目光一怔,嘴角近乎完美的微笑似裂开了道缝隙,冷风咻咻的钻进去。那寒气通体游走,最后停留在他的脚底,让他迈不开脚步。 弟弟向哥哥讨要一个无名小婢,怎么能算作威胁呢? 苌笛说道:“扶苏哥哥让我们带着子婴回泗水,我们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她退后了两步,回头笑了,“赵初你在咸阳也不容易,扶苏哥哥已经被我们连累,你可千万不要赢政察觉了身份。” 苌笛,央鱼,赵初。他们三个都是赵国人。世人眼中死去多年的人。 川先生还在北街口等着苌笛,她不便久留。 她走后,赵初从密室出来进了隔壁的一间屋子。一个蓝衣少年负手而立,属于夏季的合欢花香若有若无的缭绕在屋内。 “她走了?”胡亥淡淡道。 “嗯。”赵初点头。案上有沏好的茶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润了润嗓子,道:“扶苏公子责令他们回泗水。” —————————— 翌日清晨,晨露未逝,两辆简朴的马车在公子府的后门停立。 扶苏一身象牙白袍送行,子婴在父亲的怀里嘤嘤低泣。 “子婴要乖,这一路上要听姐姐们的话,川先生也会跟你一道,督促你的功课,每日有专人向我汇报。”扶苏说道,把子婴放下来,将他的小手交给苌笛。 扶苏向吕文揖礼,“吕公,孩子们托您照料了。” “公子言重了。”吕公捻着山羊辫的花白胡子,“公子此去,定无碍归来。” 其他的话再无意义。 负责护送他们的两个车夫是府上的家生子,叫潘勇潘江,是两兄弟。 车上准备了足够的盘缠,扶苏也命令了大量暗中人脉保护他们。 子婴,川先生和吕文一辆车,苌笛她们三个女孩子一辆车。 车轮轱轱辘辘的在青石板道上前行,昔日繁华的街上摊贩们还没有开始劳作。只有一处酒楼的三楼雅间里有两人依窗而立。 赵初的身姿挺拔,气质如玉如芝,眸子里似乎藏着点点星火,远眺苌笛一行人离开的方向。 “走了也好,最近这咸阳不太平,留下反而让人担忧。”他撇撇嘴,拣起盘子里的花生米丢进嘴里。 胡亥悠悠叹气:“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央鱼不满的瞪眼,手推了一把神游天外的苌笛,“苌笛姐姐你可得小心点!” 苌笛悻悻收回心思,端坐正色,“我分得清是非……” “你们在说什么?”吕殊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迷。 “没什么啊,就是离去前,没有看见一个故人相送。” 苌笛如实回答,吕殊更是蒙了一头雾水,索性不问了。 苌笛也不打算解释,却道:“这一路不会太平,大家可得小心着点。” 央鱼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点点头。 吕殊哦了一声,并不在意。 苌笛再次掀起车帘,繁华的街景已经变成了春意盎然的郊外,三月的风不热不燥,吹在脸上顿时舒缓了人整日紧张的神经。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苌笛说的极小声,风吹消匿,坐的离她最近的央鱼都没有听到。 行至晌午,一行人在路边一家简陋的茶摊子上歇息。 简陋得只有一块竹竿撑着的藩布,和几张摆放零散的桌椅,以及阳雨天气时可以遮蔽的布蓬。 一块三尺见方的藩布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现在呈一种灰褐色。红色的笔墨画的“茶”字,也因为老旧而有些模糊不清。 索性多看几眼还看得出。 藩布被挂在竹竿上迎风飘飘,日头下的照出阴影在苌笛的头上忽明忽暗。 央鱼不顾形象大口的喝着茶汤。 苌笛失笑,掏出手帕给她擦拭嘴角。 吕殊喝了一口,忙“呸呸”把茶渣吐出来,道:“这也太难喝了吧。” “忍忍。”苌笛淡淡的道,端起粗糙的土碗抿了一小口,也忍不住皱了眉头,果断放下茶碗。 这苦的有没有天理了? 她往周围看了一圈,吕文面色不改依旧淡定,川先生抱着子婴巍然不动,子婴难得破功,盯着茶碗一脸嫌弃。 她再看看坐在车辕上端着碗谈笑风生的潘勇潘江,他们倒没什么讲究。 苌笛转过头,心中酸楚难耐,拍了拍央鱼的头。 不知道当年央鱼和妱娘一起逃出来的时候吃了多少苦? “我长大了,头被拍多了会傻的。”央鱼一脸澄澈天真的说道。 苌笛哈哈笑。 一个布衣衫的男子走过来,坐在了她们的斜面。 男子笑道:“来碗茶。” 卖茶的老头熟捻的给他倒上一碗。 他端起碗动作流畅温雅,仿佛不知道那是苦涩难喝的浊茶,而是上等的浆酒。他仰头,喝的不疾不徐,一滴不落的尽数倒入口中。 “再来。”他道。 卖茶的老头笑眯眯的再给他倒满,男子这次并没有端起就往嘴里倒,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吕殊。 “你这小姑娘好不害臊,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出门在外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毫不相识的男子是极不尊重极不礼貌的事?” 吕殊没有被男子这么炮轰的一溜话吓到,反而大胆起身向男子走去,围着他转了两圈,又凑近仔仔细细端详那男子的脸。里里外外的从眉毛尖儿看到头发丝儿,一寸都不放过。 男子有些愠怒,挑眉道:“再看,看了可是要给钱的……” 吕殊已经往男子身上扑了上去,苌笛来不及阻止,下一瞬扶额望天。 第四章 公子高和杀士 “小圆子啊!” 川先生疑惑。 “真的是你啊!” 子婴偏头看过来。 “你这么多年去哪了啊!” 央鱼捂脸表示不认识此人。 “你不知道我们多想你!” 两个不知道情况的车夫喷出刚刚喝进去的茶。 “……”没有人阻止这个女流氓吗??吗? 男子失策,冷不防被吕殊这么个小身板压得喘不过气,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吕殊,以防他活了小半辈子最后晚节不保。 男子爬起来立刻后退几步,左手抓着藩布下的竹竿,右手微颤的指着神情亢奋的吕殊,“你还……”!!! 刚说出两个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忆中的碎影和眼前朝他扑来却被苌笛拽住的人,一层层的开始拼接间合。 “吕殊?”他不可置信的道,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嗯!”吕殊两眼放光。 潘勇潘江大悟:原来认识! 子婴努努嘴,侧过脸去,暗暗吐出一口气,“幸好不是认识我家央鱼。” 那人整理了下被吕殊毒手的微乱衣襟,同吕殊吕文坐上一桌。苌笛和央鱼去川先生的桌子边上挤了挤。 川先生道:“苌笛你认识他?” “早些年,在我们一家还没来咸阳的时候,他曾是父亲的学生。”苌笛道,看向那谈笑晏晏的三人,目光柔和,“他为人温厚,做事靠谱,跟谁都能谈得来。” 靠谱?真没看出来。川先生想道。 吕文从前是泗水郡的一个县乡的教书先生,后来家道中落,开设的学馆就败落了。 不过有这么个奇葩的学生还真是怪哉,但是相比之下,光天化日之下扑倒人家把人家弄得衣衫不整的吕殊,倒是颇为奇特,咳咳。 张子房自顾自的道:“我这些年做着些富贵人家的生意,送笺护镖什么的,总之日子过得舒心畅快。” “……先生你们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一声招呼都不打,害的我跟阿季找了你们好久……” 说着便要作抹泪状,吕殊看不过,于是在桌子底下用自己的脚跟狠狠的问候了他的脚趾头。 张子房嘻嘻笑了笑,仿佛并不觉得痛。 吕文温声道:“当年走的急,没来得及告诉乡亲们。这次我们正是打算回泗水……” “那我送你们一程,反正我无事可做,正好阿季在县里当值!”张子房一派自来熟的做派,苌笛吕殊见怪不怪。 吕文想了下,问:“不耽误你?” “不耽误不耽误!”张子房连忙笑道。 吕殊在一旁“切”了声,再对张子房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央鱼再端碗喝了满满一碗茶,咂咂嘴,“完咯!” 子婴凑过去,“央鱼,什么完了?” 央鱼也贴近他,神秘兮兮的道:“唔……就是吕殊姐姐,她……哈哈……”她徒然提高声调,一脸严肃的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说的自己好像比他大了几岁似的。 子婴睁着大圆眼,以幽怨的目光对之。 “不就是比我大了五岁么。” —————————— 卖茶的老头眯眼笑,对张子房说道:“下次再来。” “好咧。” 潘勇潘江都去驾吕文那辆马车了。 张子房占了原先潘勇的位置,靠在隔板上惬意的挥甩马鞭子,马儿吃痛嘶嘶的叫,然后开始轻速慢行。 天光渐稀,苌笛看了眼外面,道:“已经驶出咸阳地界了。” 张子房嘴里叼着根从路边采来的狗尾巴草,闻声“嗯”了下。 扶苏给他们准备的文书通牒十分齐全,倒省了许多事。饶是如此,他们也不得不把心提到嗓子眼。 “苌笛,你们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张子房一面驾车一面闲聊。 “怎么,怕了?”苌笛抿唇笑道,掀起帘子出去,坐在张子房旁边。 “你如果现在走还来得及。”苌笛用特别认真的态度,极其明确的说道。 张子房扭过头,气哼哼,“你这摆明是看不起我。” 苌笛点头如捣蒜,“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张子房觉得跟苌笛讲话很费劲也很伤脑,小时候是,现在仍然是。 “安静点!”张子房突然把苌笛按进车里去,向后面那辆车打个手势,潘勇潘江心领意会拖住辔绳,马儿立即停立。 车夫不是简单的车夫,张子房也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张子房。 潘勇潘江从马车底部的隔层里拿出两把长剑,张子房也从腰间解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 布袋褪下,露出一柄弯月匕首,匕首的刀锋处不是平直的,而是像砍柴的镰刀一样有锯齿,那锯齿锋利尖锐,张子房曾拿它在冬夜里炙烤兔肉。 苌笛心中一动,随即又失笑。她打开了车内储物的小箱笼,取出三把薄利的匕首,虽不及张子房的“弯月”,但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也能在紧急时刻保命。 她分发给吕殊和央鱼,自己也藏了一把在窄袖里。 “央鱼吕殊,你们怕吗?” 央鱼吕殊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答道:“不怕!” 怕有什么用,她们自从六年前跟扶苏公子来到咸阳住进公子府,就和他绑在了一起,生死与共荣辱与共。 此处已经到了一处山麓,再往前走几盏茶的功夫就能遇到村落,离镇里却还有段距离。 敌人选择在这里伏击是最有利的,但是对于苌笛他们来说这是最糟糕的。他们不可能现在有去镇上搬救兵的机会,即使他们手上有扶苏给的调遣令状。 “这人可真心急,刚走出咸阳就忍不住出手了。”川先生把子婴护在怀里。 吕文静静的坐着,他其实并不多话,是个安静的人。他虽面上表现出淡定自如,但仔细看就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这可是真枪实干啊。 四周的草丛开始簌簌呼响,黄昏的日光偏西,从稀稀疏疏的树梢叶缝间,倾泻折射到张子房漫不经心把玩的匕首上。 匕首一晃一晃的,温和的光线被锋利的锯齿尖反射到灌木丛里蓄势待发的如鹰利目中,沉寂的气氛让人动作僵硬。 子婴害怕的抱紧了川先生。 一袭锦袍飘然而至,那人浑身裹在黛色之中。 苌笛又走出去站在马车车头上,这是极危险的动作,无异于找死。要是对方使坏放暗箭,就是阎罗王救不了她。 张子房还没反应过来,苌笛已开口道:“是公子将闾派你来的吧。” 那人沉缓的把目光投向马车前傲然站立的女孩子,深如幽海的眼底泛起了点点波澜,不过只是瞬间又恢复成了一汪死潭水。 他伸出好看修长的双手,向前一挥,隐匿在树丛灌木中的黑衣杀士便极速的举剑冲出来,奔向苌笛他们。 “杀”他道。 第五章 扶苏公子的人好瞎 一字排开的训练有素的杀士,以诡异的步伐极速到达两辆马车前。十道亮闪闪的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下,张子房已经箭在弦上率先冲了出去,一寸半长的“弯月”在他手中变换着角度,刁钻的贴上了一个人的脖颈。 “噗——” 倒刺的锯齿带起一片血肉,溅在同伴的脸上。 潘勇潘江两兄弟分力合作,一人保护一辆马车。只要他们能不让杀士靠近,照张子房的杀法,很快这十个人就会被解决完的。 张子房的匕首虚晃一下,一个杀士举剑去挡,张子房看准机会横腿把人掼于地下。 半空中又飞溅起一串猩红肉糜。 张子房看了眼这边的情况,气息有些紊乱,道:“你们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逃!” 逃? 潘勇潘江懵了。 为什么要逃?眼下似乎是他们占据上风。 虽然潘江的手臂受了伤,但是潘勇和他一人解决了一个杀士,现在对方就只有六个人了。 三个对六个,还是有胜算的。 “公子扶苏找的什么人嘛,瞎啊!”张子房谩谩骂。手气刀落,又是一串血肉飞洒。 张子房本来想擒贼先擒王,挟持了黛衣男子再说,等他杀了两个杀士靠近那人时,才发现这些人根本不管黛衣男子的死活,只顾着向马车杀近。 他一向耳力不错,已经察觉到了四周还埋伏了许多人。 两个老头,四个孩子,他们三个怎么保护得过来? 张子房不过是一瞬间的失神,手腕便是一滞,火辣辣的痛让他措手不及。 一个杀士绕到苌笛所坐的马车车后,用力以剑一劈,马车被劈得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苌笛三个人瞬间从裂开的车板上滚下来。 苌笛吃力的极速滚开,闪着寒光的剑刺进湿润的土地。 六个杀士在点头间完成他们的交流。 三个围住张子房,两个牵制住潘勇潘江,剩下一个似在猫捉老鼠般戏弄苌笛。 杀士拔剑再刺,苌笛翻身再避。 裹在黛色中的公子高静静的看着苌笛死命挣扎,又看见一旁把央鱼安置好,一股劲冲过来的吕殊。 他自始至终就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个局外人,看不见面前的杀戮。 忽然苌笛头顶的杀士定住了身子,双眼瞪住节节的转头往后看。却只看到十步外还处在投掷姿势的吕殊,看不到自己的背上插着的是什么。 仿佛一下跳入千年寒潭万年冰窖一样,好冷,好冷。 他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成灰蓝,转为乌紫。 他倒下了。 吕殊跑过来,扶起苌笛,道:“伤到没有?” 苌笛摇头。她刚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眼角余光又见一个杀士侧身过来,剑毫不留情的从后面砍下来,她咬牙用双手揽住吕殊的肩膀,与她交换了个方向,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下这一剑。 公子高的衣角被风吹的动了动。 那致命的一剑偏了一点,砍在苌笛右手的银镯子,“锵”的一声,剑被反弹掉到地上。 用剑的人失了剑就相当于失去了左右手,他恼怒的想要去捡回来,苌笛已经先一步用脚踢剑,剑落在了她的手中。 苌笛眯了眯眼,手指一根根的松开又紧握,她已经有快十年没有握剑了,这可是她第二次握剑对着要杀她的人。 上一次,她小小的手拿起剑,用尽全身气力把剑送进一个曾经跟她很要好,后来又要杀她的一个侍卫的身体。 他伸手过来抢,苌笛握着没什么重量的剑向他身下三寸处戳,他反射性的后退半步。 “卑鄙!”他说。 苌笛笑了笑。 “你们就不卑鄙吗?追杀了我这么多年。”苌笛说道,手上的剑扬起漂亮的白练,很快染上了滚烫的红色液体。 张子房重伤了围攻他的三个杀士,移步到苌笛吕殊这边来,潘勇潘江很轻松的解决了那个孤对的杀士。 三个重伤倒地已经构不成威胁,只剩下唯一滴血不沾,姿容依旧犹如局外人的公子高。 他勾了勾唇角,勉强算笑了一下。 笑?有什么好笑的?自己带来的十个人都成这样了! 地面开始微不可查的震动,常年行兵的人就知道有大批量的人马正在往这赶来。 得得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张子房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是敌?是友? 为首的人驾着一匹毛色纯正的黑鬃马,一行人粗略估计有一百来个人。 他们视若无物的掠过公子高,前面的几个人极有默契的伸手揽腰,把苌笛吕殊央鱼,还有没回过神的张子房拉上马,又嚣张的扬起一片尘土疾驰远去。 潘勇潘江也连忙回到乘坐子婴三人的马车上,马鞭子一抽,潇洒离去。 四周埋伏的人如鬼魅一样飘出来站在公子高的身后听候指示。 公子高说道:“公子扶苏准备得太周全,我们不敌。” “你……” 还没有断气的三个杀士,不可置信的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指着公子高。 公子高闭上眼。 身后走出一个人,利落的给那三人补上一剑。 公子高睁开眼,沉寂的目光转向只剩下几个黑点方向。 ———————————— 到了镇上,阎乐拿了手令到当地的府衙给苌笛他们安排住处。是乡绅的一处私人宅子。 “药给你。” 张子房看着眼前的一双手捧着的一瓶药,竟有些犹豫尴尬。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他问道。 “我又不瞎。”苌笛呵呵的笑着说,但想到什么脸色又一僵,立即收起戏谑。 张子房没注意到苌笛的不自在,兀自撇嘴嘟囔道:“吕殊这么瞎,我当初怎么没看出来?” 长苏讪讪笑,这个话题她并不合适接下去。 “还有什么事吗?你难道要进来给我亲自上药?”张子房一脸满意难以述说的暧昧表情。 “讨打!”苌笛嗔怒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好。” 张子房把苌笛送出门,末了昨天回头说道:“苌笛你们到了泗水后,我们就作别吧。” 苌笛会意一笑,说道:“到时候再说。” 她步履轻快的走了,张子房沉重的靠在门板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屋外的天空陷入无止境的灰蓝,寥寥无几的星子。 “苌姑娘。”阎乐在苌笛的门前等她。 苌笛有一瞬间愣怔,半晌才道:“阎乐呀,我刚从子车那儿回来。” “嗯,我知道。” 气氛一时间竟有些尴尬。 阎乐笨拙的开口:“公子在咸阳很好,苌姑娘您无需担心。” 他说的公子,是公子胡亥,他是公子胡亥的贴身侍卫。 阎乐不提还好,提了苌笛就觉得心里的那团火苗又开始滋生燃烧。 苌笛淡淡的看了眼被他身子挡着的门,阎乐讪讪的让开。 苌笛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青绿色泽润和。她喝了一大口润润喉咙,语气浅淡如云烟,“他过得好不好,跟我有关系?” 阎乐哽了一下。 苌笛继续说道:“他说过会保护我,可是今天他拿我作了他们兄弟几人之间的平衡木。” “公子也是形势式所迫……”阎乐小声反驳。 苌笛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什么叫做政权林立,勾心斗角。 他们要争位争权她不管也管不着,但是前提是请不要用她和她的家人来做这场权力角逐中的牺牲品。 胡亥这次越过了她的底线。 无论是逼迫扶苏还是默许公子将闾的埋伏。 第六章 有娘生没娘教养 “你走吧。”苌笛说道。 “去哪儿?”阎乐懵懂。 “既然你认为你家公子做什么但是对的,那你就找你家公子去。”苌笛把阎乐赶出门,“梆”的一声关上门。 阎乐的鼻子撞的生疼,偏偏不敢叫出声来唯恐惹恼了苌笛。 苌笛忿忿转过身,央鱼却红肿着眼睛从里间里的屏风后跑出来。 其实苌笛在进屋时就知道了屋里有人,只是没想到是央鱼。 “你都听到了。”苌笛避开央鱼满带恨意的眼神。 别人都认为阎乐是扶苏派来保护他们的,只有央鱼知道阎乐不是扶苏的人,而是胡亥的属下。 “扶苏哥哥被那个人害得这般惨,你为何还要跟他来往!”央鱼的小小年纪心中早被恨意扭曲,只要一旦遇到关于胡亥的事情就激动怼懑,这是苌笛一直以来最为忧虑的事。 就比如此刻,央鱼疯狂的行径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伤己又伤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之间有区别吗?”苌笛反问,“你恨让我们流离失所的仇人,这没错,我也恨。” 央鱼眼睫轻颤,抖落一串晶莹的泪珠。 “扶苏和胡亥都是赢政的儿子,他们都算是我们仇人的儿子,你为什么对他们的反差这么大呢?” 央鱼不停眼泪,死咬着唇,听到苌笛这么说她的神情变得更加疯狂,“扶苏哥哥是赵姑姑儿子,是我们的表哥。胡亥是赢政和那个贱人生的儿子,才不是赵姑姑生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苌笛有些惊慌,一时不急反应央鱼这番话。但是没有再说出什么让央鱼情绪更激动的话来。 刚走了几步还没走出院子的阎乐脚步一顿,眉毛打结,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才转过头迅速离开。 央鱼哭得累了跌坐在地上,苌笛不忍,于是陪着她坐在冰凉的地面。 柔声道:“央鱼,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说这种话,但是赵姑姑已经去世多年,这些话对她来说是极不尊重的,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央鱼撅嘴,不服气,“明明就是事实,他不是赵姑姑的儿子。” 苌笛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蛋上的泪痕,摇头道:“他是与不是,你我没有任何资格来批判。只有死去的赵皇后和夏夫人才知道。” “那你以后不准再跟他来往!”央鱼说道。 苌笛失笑,“那怎么行?” 央鱼作势瘪嘴又要哭,苌笛揉了揉自己突突痛的太阳穴,“什么事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你不喜欢讨厌他这是你的事。” 央鱼情绪冷静下来了就难免恢复了以往的孩子气,“天底下的男人这么多,你为何偏偏喜欢上了他这一个。”偏偏喜欢上这个是你仇人的儿子的人。 苌笛站起身。 “央鱼你真正长大后就会明白了。”她说道。 不过央鱼这个没有主见容易被人利用的性子,将来该给她找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托付终身啊。 苌笛才发现一件事,她们都不小了,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特别是吕殊,她与她们不一样,她身上没有背负血海深仇,本是个出身涵养的书香小姐。 她已经过了及笈,寻常人家的及笈女子早就收了聘礼婚书只等来年过嫁了。 这个是个问题。 ———————————— 歇了一夜,再次浩浩荡荡的出发,阎乐等人没有跟在一起,而是追随其后,不紧不慢的间隔几十米距离。 央鱼心中有气,好歹是忍下来了。 整整一个月,路上再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这得归功于阎乐。央鱼每次气哼哼转过头去不说话。 若不是吕殊路上水土不服闹肚子闹得厉害,他们要减缓行程迁就吕殊的身体,估计仅用二十天就能到达泗水郡的。 刚进泗水郡的边界,张子房凑到苌笛面前,作一脸幽怨状。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苌笛促狭的笑。 到了沛泽县,见了情敌,那才是大戏。 这次他们没有通知郡守府,直接越过泗水到达沛泽县。 说实话之前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不是扶苏的风格,而是胡亥授意阎乐这么干的。 苌笛没同意没反对,阎乐望天,摸着对自家主子的良心想苌笛那是默许了 沛泽县是吕文的桑梓之乡,他曾在县里置了一个学堂,做教书先生。后来家道中落,一家人去了咸阳。 县令从前和吕文是至交好友,收到了吕文送回来的乡笺,他一大早就让夫人女儿和自己一起在县衙前翘首以盼。 终于一对人马出现在早市街道的尽头。 马车之前被毁了一辆,于是吕殊与张子房各自骑马,央鱼连辔绳都抓不稳便同苌笛共骑一匹马。 此时苌笛手拽着辔绳,杏眸微眯看向县衙的方向。 县令姓徐。 记忆中那个朴实忠厚身形健瘦的县令大人,现在已经有些发福,隆起的大肚腩显得他身子臃肿。他身旁有一个扶着他的美貌妇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端庄雍容的气质,据说这县令夫人出嫁前曾是一地方才女。 县令夫人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嫩鹅黄春衫的俏丽少女,苌笛认得她,她叫徐娇娇,是县令家的独女。 不过苌笛对这个徐家小女没什么好感。 徐娇娇的行事作风说好听了是家中娇纵,把她的性子养刁了些,有点大小姐脾气。往难听了说就是娇纵蛮横,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爹爹的身份不知做了多少欺压别家女孩子的事。总之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不知道当年不懂事的刁蛮小姐现在有没有收敛性子变得懂事有点? 苌笛继续保持观望状。 怕是没有吧。她摇了摇头,这位小姐可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高傲心骄。 因为苌笛看见徐娇娇一脸的鄙夷不屑站在那儿,徐夫人拍拍她手臂试图安抚,她反而将母亲的手甩到一边脸上更添了一丝掩藏不了的不耐烦。 站在她们后面的仆妇见怪不怪。 张子房斜眼看了苌笛一眼。 嘿嘿,她家吕殊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且看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 苌笛点头认为有理。 吕文下车时徐县令热情的上前迎接,好一副老友多年不见的惺惺相惜。 川先生牵着子婴下车,吕文向县令一家介绍说道:“这是咸阳的友人,带着他的学生随我们到沛泽县游玩。” 徐县令说道:“远来就是客。” 徐夫人推了推徐娇娇,让她去给吕文见礼,徐娇娇拧不过徐夫人,扭扭捏捏踌踌躇躇的侧了身子弯了下尊贵的腰,又立刻起身疏远的站到一边去。 吕文不会跟小辈计较尊敬这个问题,但是吕殊怎么会放过奚落徐娇娇的这个好机会。 “几年不见,徐小姐的礼仪待人学得是越来越好了。”她轻轻的笑出声,眉毛弯成两道月牙。 徐娇娇俏丽的脸颊一下子跟火烧似的通红,不顾形象没有风度的破口大骂:“你个有娘生没娘教养的野孩子!” 在场人有一瞬间的石化僵硬。 吕殊的母亲在生下她的时候就去世了,这是沛泽县人都知道的事,也是吕殊多年来心中最疼的伤。 张子房探头在苌笛耳边小声说道:“徐县令看着人挺精明知进退的,徐夫人也是个识大体的,怎么教出来的女儿是这么个草包。” 苌笛同样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他,“你问我,我问谁去。”她侧目浅笑,一根秀指往上竖,“天知道。” 张子房“切”了声,双手环胸做看戏状。 第七章 发过的誓收不回来 吕殊和徐娇娇打小就互看相厌,积怨已深,恩恩怨怨摆说三天三夜都道不完。 可是从前是小女孩的童言无忌口角相争,现在再像那般撕打就是大人们教女无方伤了两家和气的大事了! 当着人家的父亲辱骂人家的母亲,这不会是任何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能当众说出的话。 徐县令在沛泽县兢兢业业当了六七年的县太爷,一直勤奋上进民众赞叹,但却不敌女儿嚣张跋扈恶名在外。 是以,徐县令不得不站出来笑脸打圆场,“吕公,我多年忙于公务,内人也被后院事务,是正廉教女无方,让令女难堪,我在此赔罪。” 徐县令大名叫作徐正廉,是不是真的正廉就如苌笛所说的“天知道”了。 吕殊脸色如常,甚至笑意仍在,她轻巧的摆弄着自己粉嫩的指甲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吕文饱经风霜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他只摆了摆手道了句,“无妨,都是孩子们之间的口角。” 理由很牵强,但现在谁都不想把关系搞僵,于是就把这件事作为小插曲,暂抛脑后。 阎乐任务完成已经带着人马往回赶,只留下十几个人化整为零分散在县衙外各处。 或是街边摆卖的小贩,或是酒楼里跑堂的伙计。只有苌笛和张子房知晓。 三个女孩子们和子婴被安排住在兰琇院,是县衙中的一个僻静院子,川先生和吕文住在兰琇院隔壁的清风院。 张子房声明他很快就会离开,所以并没有住在徐府,而是在外面寻了家客栈暂时落脚。 县衙分前后堂,前面是徐县令公干审问的衙门公堂,后头就是生活起居的庭院。 前几任的县令都是在城中另辟宅邸,上一任的县令因为当时朝局动荡,天下纷乱,沛泽县也是一片狼藉,便衣食住行都改在了县衙的后庭。分成了前公后私。 徐正廉六年多前坐上了县太爷的交椅,把后庭重建修箿,不提移植栽种的名贵花木,精美楼阁,单是占地面积竟赶上了快扶苏公子府上的三分之一! 一个小小的隅地县令的住宅就能如此铺张豪气,若说真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打死张子房都不会信。 ———————————— 咸阳。 一处富丽堂皇,到处弥漫着奢侈的府邸中的精致房间里,穿着奢华贵气的富态男子怀里抱着娇羞的美人,一面时不时挑逗美人,一面静静的听着对面的黛衣男子汇报情况。 美人腰肢如蛇,如玉的柔荑搂住男人粗健的脖颈,在男人怀里娇笑。 美人徒然一声尖叫,惊恐的捂着流血的额头跪在地上,身子吓得瑟瑟发抖。 破碎的茶盏碎片在地上孤伶伶的微颤,残留的茶水还染着美人的血。 之前温柔调笑的男人的表情变得阴雨密布,阴鸷的眼眸扫过美人匍匐在地上若隐若现的柔美娇躯,惊起她一片颤栗。 “滚!”公子将闾怒喝。 美人呜咽的退了出去。 裹在一片黛色里的公子高脸廓深疏,别人看不到他眼里的情绪。 “我办事不力,请皇兄责罚。”他说道。 公子将闾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不知晓扶苏的准备这么周全,都被赶到了上郡受罚还能掌控咸阳、把手伸到泗水去。” “是我无能,不但损失了皇兄十个精心培养的杀士,亲自一路跟踪都没有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公子高的嘴一张一合重复自己的过失,神情冷淡,好似是在诉说别人的罪行,“请皇兄责罚。” 公子将闾神情略带责怪,但是语气柔和的耐心劝说公子高,道:“即使你有错,我也不至于罚你,你看我像那种暴躁残厉的人么?”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公子高僵硬的牵动了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公子将闾吩咐他下去准备进宫,公子高应了,转身退下。 始皇帝近来身体愈加不适,当初被扶苏当朝顶撞犯了龙颜,当场就昏厥了过去。他们这些已行冠礼搬离皇宫好几年的儿子不三天两头往宫里跑,以示自己的孝心怎么行。 难不成让年纪最小才刚满十九岁未及冠,还住在宫里的十八捡了便宜? 公子高从公子将闾的府里出来,坐上自己的马车后,他狷魅的黛色眉梢染上一层笑意。 “想跟十八斗,皇兄你还是嫩了点。” 连一向持重行事滴水不漏的扶苏皇兄都在胡亥手上栽了跟头,公子高已经暗暗期待公子将闾和胡亥的对手戏了呢。 ———————————— 今夜天上的星子稀疏,又细又小,银闪闪的在墨黑的苍穹里挂着,十分的璀璨夺目。 吕殊挑眉,睥睨傲视面前伸手拦住她的俏丽少女,痞子似的吹了声口哨。 徐娇娇被她这样无视傲慢的举动气得怒火中烧,手指甲掐的血肉外翻,眼泪滴溜溜在眼睛里打转转,偏偏还不得发作! 她在这里等了吕殊一个晚上,结果却被她这样的态度无视奚落。 吕殊欣赏够了徐大小姐可以和猪肝媲美的脸色,才漫步悠悠绕过她,半个身子闲适的依靠在回廊的红漆描画的廊柱上。 吕殊口中嚼着刚刚从院子里柳树上摘的柳条叶。淡淡的月光投在她的身上,显得她别致安静的一面。 “徐枣儿,找我什么事?”她淡淡说道。 徐枣儿是吕殊小时候给徐娇娇取的外号,因为徐娇娇小时候就像一颗干巴巴黑黝黝的枣儿。为此徐娇娇小时候没少被同伴嘲笑,直到吕殊一家离开远离沛泽县才被人渐渐淡忘。 徐娇娇的眼泪“唰”的掉下了,其速率功率频率和央鱼有得一拼。 吕殊对央鱼惊天地动鬼神的哭功没有任何抵抗力,央鱼向来屡试不爽。 可是徐娇娇在她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她一点同情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止不住的恶心反胃。 “哭够了吗!”吕殊不耐烦的打断她,动作粗鲁的把柳枝条丢在徐娇娇的脚边。 徐娇娇反而畏畏缩缩不似白天的张扬跋扈,止了哭声但还是轻轻的抽泣。 吕殊的脸沉在浓密的夜色中,眸光闪烁,星子们像是感受到了吕殊沉闷的心情都渐渐隐在厚密的云层里。 “找我什么事。” 徐娇娇带着哭腔和愤怒,说道:“后天就是我十五岁的生辰了,你是不是故意这个时候回来的!” 吕殊讽刺的扯了下嘴角,觉得徐娇娇这些年还是没长够脑子。 她以为她还想回来这个伤心的地方?如果不是公子扶苏受迫不能庇佑他们一家,他们会回沛泽县? 吕殊以为自己在途中假装身体不适悠悠慢慢的走,让所有人放缓行程,就能避开徐娇娇的生辰,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你回去吧,我发过的誓不会收回来,正如你丢弃的尊严也捡不回来。” 吕殊就是和她不对付,这样的心况下还不忘损徐娇娇一顿。 “你……!”徐娇娇脸色绯红,“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吕殊已经又绕过她,推门进去,重重的关上门。 徐娇娇也嘟嘟囔囔的离开了兰琇院。 天上的星子重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不过比之前黯淡了些。 它们用力用微弱的星光穿透窗棂,轻轻的散落在坐在,床边掩嘴凝噎的吕殊身上。 第八章 那个刁女 翌日清晨,张子房徘徊在吕殊的门口。 嗯……苌笛说吕殊的心情不好……他要谦谦有礼一点……才能博美人一笑,一起去用早点。 他踌躇满志的轻轻敲了敲小叶疏孔的红漆秀门,扯了扯嗓子,向里边道:“吕殊,起床一起去用早点了……” 半晌没人回答。 只有清晨院子里青翠的凤尾竹摇曳生姿,含吐着芬芳的露珠。 他尴尬扭头的看了右边的屋子,苌笛倚立在门口的台阶上巧笑嫣然,一双眉目顾盼生辉,她摇了摇手,又摇了摇头。 张子房会意,鼓起勇气抬手又敲,却听“嘎吱”一声,他弯曲的双指差点敲在吕殊额头上。 吕殊凶神恶煞的瞪他一眼,奈何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丝毫没有杀伤力,反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夺眶的趋势。 她跺跺脚,连苌笛都不予理会,快步一走了之。 张子房还保存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巍然不动,脸上除了差点伤到吕殊的无措惊慌还有疑惑愤怒。 苌笛走过来,伸手把他举在半空的手拉下来,看了眼吕殊离开的单薄背影,又看了眼神情萧瑟的张子房。 “她走了。”苌笛说。 张子房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唇,没好声好气的道:“我看到了,不瞎。” 苌笛不在意他的话,垂下眼睫沉思片刻,又如羽扇一般打开,她目光直视对着张子房,嘴角扬起无懈可击的弧度,“那就是我瞎了。” “错了,是我瞎!”张子房怒喝,“我昨夜半夜收到你的信就快马加鞭的往沛泽县赶,像个傻子似的在这里接受你的惩罚!” 苌笛很平静的说道:“我一直拿吕殊当亲生的妹妹看待,我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谁教你替她瞒着我。以后这种事情没有第二次!” 张子房斜眼瞟她。 “这是命令!” 苌笛徒然怒颜冷厉,多年隐匿的贵气威严外泄,声线尖锐刺痛张子房的耳膜。 张子房觉得这姑娘一定是疯了,不过他还是弯身拱礼一脸不情不愿的应道:“遵命。” “不过是个亡官后人,有什么资格替姐姐做主。”一道清脆如璃的声音仿佛从天边而来,央鱼从自己的房间推门而出,一身锦绣华裙让人赞叹,同时又望而生畏。 央鱼自从到了沛泽县之后就如同换了一个人,变得清贵高华疏冷薄凉,不像平时的活泼开朗平易近人,这大概就是血统上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吧。 “亡官后人好歹能自食其力衣食无忧,亡国公主却手无缚鸡之力自保堪忧。”张子房冷声出言讽刺。 “亡国如何,安身立命已知足。可要出人头地,以一己之力难如登天。”苌笛不疾不徐,一语道破。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不过相比央鱼少了一份稚嫩,却有潺潺流水淌过心间的清越明快。 苌笛和央鱼站在一起,总是让人忍不住放在一起作比较。 苌笛果敢坚毅,隐忍负重宠辱不惊。央鱼性格天真但容易被人利用且死脑筋一旦认定的事便不会回头。 张子房偏头认真想了片刻,想着脑中盘旋许多的话徐徐绕绕,他迟疑道:“你真的没有想过光复赵国?” 苌笛冷不防抬起眼扫了他一眼,然后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和央鱼一身锦绣截然不同的素色裙角淡出张子房的视野。 直到苌笛走到了院门口,在即将踏出院槛的时候突然一个转头。 她一张一合的唇瓣的吐出三个字。 ——“我不想。” 她停顿了一下,嘴唇又轻启。 ——“做不到。” 嗬!张子房这次总算是明确的熟知了苌笛对这件事的看法。 从前一问,她要么就闭口不言,要么是用别的事糊弄过去。这次总是给张子房吃了颗定心丸。 张子房回过神,见央鱼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笑道:“我就这么好看么?再看可是要给钱的!” 央鱼“哼”一声,学着苌笛优雅华贵的步子款款离去。 张子房叹气摇头,央鱼蠢笨无用,苌笛却不愿涉身陷境,他的宏图大志真的就无处施展了吗? ———————————— 吕殊让临时伺候的丫鬟去厨房要了两个刚煮好的热鸡蛋,偷偷摸摸的躲进子婴的房间里用帕子包着鸡蛋敷脸。 子婴嫌弃道:“受了委屈就知道哭。”末了补上一句,“还偷跑到我这里来避难。” 吕殊难得心情糟糕还应付的回他话,“如果今天来你房里揉眼睛的换作央鱼,你估计得心疼的亲自给她揉吧。” 子婴咧开一口整齐糯白色的牙,得意道:“那肯定得是,我家央鱼要是哭成你这个鬼样子我不得心疼死。”还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一脸信誓旦旦,“谁敢欺负央鱼,我跟谁拼命!” “得了得了!”吕殊不耐烦的打断。 她对着雕花铜镜仔细的检查了下自己还是微红嫩肿的眼睛,嘴里无意识的碎碎念道:“见鬼的徐枣儿!” 害的她眼睛这么肿,怎么出去见人? 子婴凑过来抱住她胳膊,威胁质问道:“徐枣儿是谁?那个刁女吗?” 现在他们住在徐府,女子中就只有徐大小姐一个人姓徐。 “怎么?你也不喜欢她?”吕殊挑挑眉,似乎来了兴趣,“她惹到你了?” 子婴一脸郁淬恼恨外加英雄折了腰的表情,给吕殊娓娓道来,“昨天晚上用完饭碗后,我兴致盎然的去找央鱼,结果看见她在你房门外神情焦急似乎有急事。” “嗯,还有呢?” 昨天晚上用完饭后徐县令留着她父亲谈话叙旧,她早就料到徐娇娇会去她房门口堵她,所以她特意与父亲一起留下,和徐县令唠嗑了一个多时辰。 不过她倒没有料到徐娇娇那么有耐心会等到那么晚。 子婴咬牙切齿的道:“她呀,看见我很没礼貌的吆喝让我过去,我本就因为她昨天在县衙前的态度对她没好感……反正就……就,就吵上了……” 结果自然是子婴小祖宗大败,还被闻声出来察看的央鱼撞了个正着。 简直是子婴这一生中最大的奇耻大辱! 苌笛再挑挑眉,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情况。 “你不生气?你最爱的子婴被人这么侮辱你竟然无动于衷?”子婴作心碎状。 吕殊鄙夷的看他一眼,“这话你应该找央鱼去说,去她那里诉苦还能博美人同情。”她而后话锋一转,“不过……” 子婴双眼冒光,“不过什么!” 吕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后天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徐正廉会宴请沛泽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参加徐枣儿的及笈礼,到时候一定会相当的热闹……” 第九章 糖葫芦和糖人 徐府正在筹办后天徐娇娇的及笈礼,大家事务繁杂恐招待不周。苌笛提议一行人出去逛逛街,游玩游玩。 子婴自是拍手叫好,央鱼也转了转灵动的双眼,就连羞于见人的吕殊都被川先生以保护小公子的由头强拉出府。 徐娇娇妒忌的看着徐县令命人左拥右护的送吕殊一行人走出县衙大门。 她不甘道:“爹爹你为何如此偏心吕殊那小蹄子!” 徐县令嗔视徐娇娇一眼,见苌笛他们的身影走远了才幽幽道:“吕公早年一家迁往咸阳,倒没想到有一番造化,让郡守大人对他们另眼相看。” “什么?”徐娇娇被父母庇佑娇纵十几年,哪懂得官场上曲曲绕绕。 徐县令知道自己女儿没那个本事,也不想与她多说,只道:“他们这些人,是泗水郡郡守大人亲自交代下来要好好招待的贵客,万万不可慢待了他们。”他看见女儿咬紧的唇和攥紧的手,又道:“你有什么不满暂且压下,什么恩恩怨怨也过去了几年了不是么?” 徐娇娇隐忍着泪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跑回了房。结果没看路一头撞到了徐夫人。 “娇娇,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徐夫人心疼的说道,拉着徐娇娇左看右看身上没有任何伤才放下心。 徐娇娇扑进徐夫人的怀里大哭,“娘,那个小贱人回来了,阿季是不是就不会娶我了?” 徐夫人愣了下,不由也是一脸忧色。 沛泽县有两大才子,都曾是吕公的得意门生。 一个是温和知礼,姓张名良,才华横溢且不说,相貌据说也是世上罕见的。不过张公子向来行踪不定,这个月在皖南,说不定下个月就听人说去了漠北。鲜少有人见过庐山真面目。 还有一个住在泗水的双曲亭,漫不经心的做一个小史。此人早年亡妻无心续弦,心性薄淡,以至而立未再娶妻。 徐娇娇也曾是吕公的学生,和双曲亭那位也算得上是师兄妹,并从小立志非君不嫁,在沛泽县闹得是人尽皆知。 本来徐家派人让媒婆去刘家明说暗示了许多次,刘老爷已经松口答应下这门亲事,交换了庚贴婚书,就等徐娇娇及笈礼过后就上门提亲了。 吕家姑娘一回来就等同一竹竿搅浑了整池子的水。 徐夫人理理思绪,镇定的说道:“娇娇你放心,刘季的父亲既然认下了这门亲事,刘季也绝不敢忤逆他老父亲的意思,你就安安心心等着从徐府风风光光的嫁到刘家吧。” 就算刘季到时候反悔这门亲事,他们徐家好歹也是一县之首,哪能被刘家一个落魄户羞辱了去。 料他刘季也没那个胆儿! 徐夫人安慰着女儿,心中已有想法。 ———————————— “吕殊,这就是你的家乡吗?”子婴两只手一边拿着一串糖葫芦,咬上一口,嘴里立刻充满了山楂酸酸甜甜的味道。 吕文依旧待在徐府,没跟年轻人一起出来玩。 倒是川先生愁容满面跟在子婴后面的左提右抱,拿的全是子婴欢喜的物什,有吃的零嘴,甚至还有三岁小孩玩的拨浪鼓。 潘勇潘江跟在苌笛央鱼的后头,不过负重也不少。 潘勇对潘江道:“你手臂上有伤,东西给我点。” 潘江摇头道:“无碍。” 他忽然感觉手上一轻,转头便迎上苌笛干净明亮的眼睛,她笑道:“逞强可不是好习惯。” “就是。”央鱼附和,把潘江另一只手抱着的东西接过来。 潘江无措的挠了挠后脑勺,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一直心不在焉的吕殊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道:“你们今天有看到那个讨厌的家伙吗?” “谁?”潘勇三五大粗的嗓门问道。 苌笛面色如常的说道:“他有急事离开沛泽县了。”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苌笛的眼神在吕殊微略急切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眼。 吕殊倒抽一口凉气,那就是早上自己置气不理他一走了之的时候了,还打算跟他道歉解释的,结果现在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张子房你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 吕殊在心里谩谩骂。 吕殊苌笛这一问一答,大家也都知道了吕殊问的是谁,联想到早上张子房脸色极差的出了徐府就再也没回来,就知道是吕大小姐发了脾气他受不了就一气之下负气出走了。 “人呀,就像手中的糖葫芦,糖衣被太阳烤化了就没了甜味不好吃了。”苌笛拍拍子婴的头,笑他:“赶紧吃吧,外面裹着的糖化了就不好吃了。” “哦。”子婴煞有其事的张嘴把余下的晶莹剔亮的糖葫芦尽数塞进小嘴里。他口中模糊不清的说道:“苌笛说得对……有糖的时候才好吃……糖化了就不好吃了……” 吕殊暗翻白眼,什么破比喻! 她转身独自走在前头。 她不喜欢吃糖葫芦,她喜欢吃甜滋滋的糖人! 卖糖人从热锅里舀起一勺糖,在冰冷的方块青石上方倾倒铁勺,勺子里的糖流在青石上,卖糖人手掌着勺柄技艺娴熟,用糖丝牵扯出一副副栩栩如生的图案。 “老板,来个兔子!”吕殊一时兴起,从钱袋子里数出三个铜板,掷进卖糖人的钱篓子里。 卖糖人的老头和气的笑,对苌笛伸出四个手指,“姑娘,一个兔子四个铜板。” 吕殊愣了愣,小时候最便宜的就是兔子了,没想到几年过去,连糖兔子都涨价了,变了。 吕殊又掏出两个铜板,放进老人家的钱篓子。 他连忙摆手,急道:“四个,四个就够了。” 吕殊对这个记忆中厚实的老头笑了笑,道:“我知道。我想做大一点的兔子,所以多给您一个。” 他终于不再羞赧,挽起麻布袖子专心从热锅里舀起一勺糖,掌着勺柄让糖从勺口倾斜流出,落在薄凉的青石上。 他动作熟捻,勺子左右倒倾,糖丝汇聚成点点团团逐渐成型,一个胖兔子的脑袋做出来了。 子婴在旁边大呼,“好漂亮!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老人闻言竟不好意思的把头低下了一点去。 苌笛瞧见老人耳朵根居然红了!怪哉! 也就一会功夫,糖兔子就做好了。老头往上放了一根竹棒,用薄薄的刀片压了压,让糖块与竹棒之间更加牢固,然后用刀片把兔子与青石隔离开来。 “做好了!”老人扬起真诚和蔼的笑,把糖兔子递给吕殊。 吕殊尝了一口,眼睛弯成月牙,“好吃。” 子婴嘟嘴不满道,“我也要。” 吕殊赏小公子一记白眼,无动于衷,“让你家央鱼给你买去。” 然后吕殊舔着糖兔子就大摇大摆明目张胆的把子婴小公子撂下一个人走了。 子婴怒极! 这时旁边忽然出现一只干枯老皱的手,卖糖人的老头和蔼的拿着他刚做好的小兔子送给子婴。 子婴不知道他接还是不接,他身上可没钱。 老头笑的和蔼,摇头说道:“送给你,不收钱。” 子婴忽然就想哭。 子婴想起自己的祖父皇帝陛下,终日冰冷暴躁,从来没有对自己或是对父亲和颜悦色过。 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是他爷爷该多好,如果他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该多好…… 老头以为子婴的迟疑是不好意思接受,便强塞进子婴胖乎乎的小手里,板着脸说道:“老头我是见你可爱,才请你吃糖人。” 子婴听他孩子气的嘟囔,嘻嘻的笑了。 但是他这只兔子为什么比吕殊的小那么多?子婴撇嘴徘腹道。 ——“那人可以吐火呀!……” ——“还能空腹吞匕首呢!……” 子婴眼睛一亮,拿着糖兔子穿过层层叠叠的人流朝中央挤去。 第十章 双曲亭刘公子 苌笛坐在重木乌黑的太师椅上,脸色凝重,手虚浮的放在扶手上,眼神涣散迷离,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 在坐的人都知道苌笛在担心吕殊和子婴。 徐县令和吕公坐在主座上,安抚的言语之间言辞焦虑急躁。 徐县令不动声色的斜眼瞟了苌笛一眼,他没见过这个小姑娘露出这般肃穆的表情,虽然同是坐着,且自己是主座,但是徐县令觉得苌笛的威严气势压过了他。 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苌姑娘,吕姑娘也算是个大人了,不会有事的。”徐县令眼观鼻鼻观心,拣好听的话说。 “再等。”苌笛淡淡吐出两个字,徐娇娇站在一旁哆嗦了下嘴唇。 跟吕殊待在一起的人都不正常,说句话都带慎人的! 徐夫人有些忍不住了。还等?从午时等到申时,都两个时辰了。大家可都陪着饿着肚子呢。 她大声说道:“不过就是个两个孩子,兴许在外面玩得忘了回来,玩累了就回来呗……”她余下的话被徐县令冰冷的眼刀子制止住。 她说错了么,她哪做错了,徐夫人委屈又恼怒。她拉着徐娇娇一声不吭的回房了。 川先生暗自低喃,“吕殊从前虽做事荒唐无理了些,也不至于今日这般不懂事呀。” 苌笛听到后敛下了目光,沉沉道:“吕殊最近心况不太好,我早知就不把子婴交给她照看了。” 本来早上出去玩得挺好的,各自分散后约定午时回徐府一起吃午饭,结果唯独少了吕殊和子婴。 苌笛倒不怎么担心吕殊,她毕竟从小在沛泽县长大,但子婴就不一样了啊,人生地不熟还可能会遇到某些心思不正的坏人。那苌笛就罪过了! 央鱼也是担心子婴担心得紧,听到苌笛这样说差点昏过去,泪眼婆娑的望着苌笛道:“姐姐你一定要把子婴找回来呀……” 找是一定要找的,但是用什么样的办法找,这就让苌笛犯难了。 胡亥留下来的供她差遣的人她已经派出去两个时辰了,可是没有任何消息。 苌笛把目光投向富态圆肚的徐县令。 徐县令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再三考虑后一拍桌子,大义凛然的道:“来人!” 旁边的副吏上前拱手行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传本官的口令,县衙所有的捕快全都给本宫出去找吕姑娘和婴公子,找不到便提头来见!” 副吏恭敬应“是”。 徐县令转头对苌笛道:“苌姑娘放心,本官已派人出去寻找,相信很快会有消息的。” 找不到就提头来见,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给吕家看看徐家的诚意。 苌笛了然,露出下午唯一的一丝笑意,“多谢县令。” 徐县令有些迷惑,他又暗地里打量了在场的吕公几眼。 吕公从始至终的坐着,仅仅表达了对吕殊和子婴的担心,并不表现出其他的想法。 倒是苌姑娘,好似才是他们一行人的主心骨,决事人。行事作风温柔又暗带狠戾,逼得他不得不派县衙的人出去给她找两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 徐县令他老人家哪里想得到那个不满十岁的毛头小子是会大秦皇长子扶苏的儿子,残暴无道的始皇帝的皇孙。 苌笛好在并不指望徐县令派出的人能把吕殊子婴找回来,只希望动静闹得大了让暗处的人有所顾忌。 ———————————— 让一个县衙的官爷们倾巢出动,是哪位大人在沛泽县遇了难?是被暗杀了?还是被山匪劫持了? 日落而息的人们准备各自回家时,却看见平时在街上吆喝摆架子的官爷们一脸焦色,拿着张画像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有好事的人上前探看,一个高大瘦削的捕快吆喝他过去,问他:“见过这个人没有?” 小伙子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画像上的姑娘很面生,他肯定没有见过,于是他摇了摇头。 捕快嫌弃了他一眼,收起画像打算问下一个人。 小伙子“咦”的出声,一拍手掌,“哦!画像上那个孩子,我见过!” 捕快双眼惊愣欣喜若狂,十指扣住小伙子的肩膀道:“你确定见过?在哪儿见的?什么时候?” 小伙子吃力的道:“今早上我准备出城,见双曲亭刘家公子的身边就有这么个孩子……” 不怪他记忆这么好,只怪那孩子粉雕玉砌,一身贵气,让他当时不由多看了两眼,记忆深刻了点罢了。 捕快将信将疑,把同伴招过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片刻,讨论完毕之后有一人从堆里退出来,急急忙忙的往县衙奔去。 负责通报的捕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徐县令汇报清楚,徐县令疑心道:“婴公子怎么会跟双曲亭的刘家公子在一起?” 大家还是坐在厅堂里,只除了徐夫人和徐娇娇不在。 苌笛听完捕快的讲述,眼睫抬起又不动声色的落下,喃声道:“双曲亭刘家公子仁慈和善,子婴若是在跟他在一起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吕公低声道:“那殊儿……” 苌笛安慰道:“父亲,吕殊不是三岁小孩了,捕快们倾巢出动的在街上拿着画像找人,吕殊知道后就会马上回来的。” 川先生凝眉不语,看苌笛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他说的话只会是废话,于是干脆就不说好了。 潘勇潘江忧心子婴的安危,齐声道:“苌姑娘还是赶紧让人把小公子接回来吧。” 苌笛笑了笑,道:“不用,继续等。” 一向有眼色的潘勇迷糊了,还等什么? 不过大家都没说话,他只好把肚子里的疑问继续揣在肚子里。 不多时,小厮来报,双曲亭刘季带着婴公子在县衙外等候。 仿佛一道惊雷,把徐县令紧绷的神经劈了个粉碎成渣。他抑制住自己噗噗跳的心脏,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传。” 小厮恭敬的退下去,出门时与门外偷听的丫鬟窸窸窣窣的一番交谈,才不紧不慢的去县衙前传达指令。 那丫鬟生得灵巧,一副尖下巴,站在门外思索了一阵朝徐娇娇的院子疾步走去。 第十一章 婚书和亲事 “你说的是真的?”徐娇娇惊道:“阿季真的就在外面?” 丫鬟灵儿笑道:“刘公子就在县衙外呢,小姐若不信便亲自去瞧瞧,看灵儿可有说谎?” 由于明日就是徐娇娇的及笈礼,徐夫人去查漏补缺看看有没什么纰漏,徐娇娇身边一时间也没个拿主意的人。 “小姐想见刘公子去见便是,何必期期艾艾的独自叹气呢。”灵儿两眼亮晶,语言真挚。 徐娇娇仰起头,道:“灵儿,跟我去前堂。” “是,小姐。”灵儿跟上。 徐娇娇带着灵儿穿过花圃弄堂,才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人闲庭漫步般走来。 那人身着窄袖青衫,如缎的墨发松松散散的用一根青布条绑固,长眉柔目,神情闲适,嘴角自然微微噙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季夏双曲亭,刘家玉儿郎。 刘季及冠之时曾娶过一个书香小姐为妻,不过美人薄命,成亲才几个月就香消玉殒了。 往后的十年,刘季在双曲亭做一个散漫的亭长,倾慕者只增无减。喜欢双曲亭刘季的人趋之若鹜,徐娇娇只是其中之一。 夕末的微阳散落在他的四周,为他镀上一层远离世人的光华。 徐娇娇痴痴的看着刘季向这边走过来,脑中不由勾划起他身着喜庆的婚服迎娶自己的场景……娘说了,刘家已经跟他们交换了婚书,万万没有再悔婚的道理,刘季为了顾他老父亲的面子也会承认这门亲事的。 “徐小姐?”刘季在徐娇娇面前停下脚步,举止亲和雅隽。 子婴被刘季牵着,不安分的动了动被刘季牵着的手。 他非常不喜欢的女孩子就在面前,好讨厌好讨厌! 灵儿轻轻推了下徐娇娇的胳膊,徐娇娇回过神一脸茫然的看着灵儿。 灵儿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你挡到刘公子了……” 徐娇娇的俏脸又红得跟火烧似的,忙退步让开了路,娇羞道:“阿季……” 刘季宜当的颔首回礼,不过神情略微浅淡。 他再次抬步,子婴转头狠狠的瞪了徐娇娇一眼。 徐娇娇眼看着刘季绕过一个回廊,进入了堂屋,连个影子都没了。 “小姐,咱们还去不去?”灵儿问道。 徐娇娇收回依依不舍的视线,道:“不去了。” “为什么?” 徐娇娇露出得意的笑,“阿季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处!” 有句话不是说吗,有情又岂在朝朝暮暮。 ———————————— 刘季就像高山之上的一颗青松矗立在人们的面前,他向徐县令揖礼说明自己的来意,徐县令满带笑意欢迎他的到来。 子婴一挣脱刘季的手就扑向川先生的怀中,川先生又惊又喜,怀抱还没热乎,子婴又跑向央鱼。 川先生嘴角微微抽搐。 央鱼牵起子婴的手,让出自己的座位,对刘季道:“阿季哥哥你坐这儿。” 座位居右列,旁边就是苌笛,离主座的吕公徐县令都很近。 刘季接受了央鱼的礼让,对她笑道:“央鱼比从前更懂事了。” 央鱼嘻嘻道:“阿季哥哥刚才没有叫我们的名字,我还以为阿季哥哥认不出我们了呢。”她娇憨,“难不成我现在懂事,从前就不懂事了?” 刘季言语依旧柔和,“央鱼一向懂事。” 刘季的人和他说的话,永远就像温暖的春风让人安心平和。 子婴幽怨的拽了拽央鱼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控诉央鱼对他的无视。 央鱼便带着子婴下去了。 吕公对刘季的到来谈不上什么想法,向徐县令道句“失陪”,神色不自然的离开了。 潘勇潘江很有颜色的找借口遁走了。 于是乎,川先生茫然无助的把目光投向苌笛,怎么大家见了这位公子跟见了鬼似的,蹿得比兔子还快。 苌笛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对川先生摊手耸肩,她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各人心里的想法。 不过刘季做事从来都是运筹帷幄,凡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徐县令派人寻找子婴,虽然看起来子婴受徐县令重视,以刘季的做事风格也不至于亲自到县衙跑一趟。 苌笛起身,对川先生道:“川先生,我们昨日才到沛泽县,还有诸多事宜需要适应处理,我想单独和你商议商议。” “好啊。”川先生不是傻子,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徐县令的表情也不如刚才那般愉快了,反倒有些阴霾。 所有人走得只剩下刘季和徐县令时,徐县令开口道:“你有什么事要单独跟本官讲。” “终身大事。”刘季淡淡道。 ———————————— 川先生被苌笛拉走后,在她身后嘀嘀咕咕。 他不是什么爱八卦的人,但是这两天大家的表现实在是太古怪了,徐家小姐莫名其妙的仇视吕殊,原先护送他们的张公子一声不吭的一走了之,吕公一见双曲亭的刘家公子就匆匆告退…… 这是为什么呀? “因为明天徐小姐的及笈礼上,双曲亭刘公子和徐小姐的亲事就会公之于众,不日便会上门提亲。”苌笛在一棵桐树下转身。 “哦哦。”川先生若有所悟。 这倒说的通了。 是个人,只要长了眼睛,就看得出一路对吕殊多有照顾的张子房喜欢吕殊。在吕殊属意刘家公子的前提下,徐家小姐和刘家公子的亲事会在一定程度上刺激到吕殊,所以张子房和吕公都不喜欢刘家公子。 “吕殊那个暴脾气的性子,是该磨一磨了。”疑惑解了,川先生背着手悠哉悠哉的走了。 苌笛叹了口气,在桐树下的条石上坐下。 日影西移,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苌笛的视野。 “就知道你会来。”苌笛往左边挪了挪身子,把条石右边的位置让给刘季。 刘季信步走过来,坐在苌笛身边。 “小时候下学,你总是会在学馆的桐树下等着我。”他说道,“殊儿也总会陪着你在那儿一起等着我。” 苌笛侧头从天边的余晖里看他,他似乎变了,变得比从前沧桑老成了。 “殊儿呢?没跟你们一起吗?还是不愿意见我?” 刘季也偏过头直视苌笛,面对他质问的话,苌笛有些慌怔。 “她早上和子婴出去玩,结果都没回来,倒是子婴先被你送回来了。”苌笛干巴巴的回答道。 刘季“哦”了声,目光如星海沉浮,平静中暗藏着波涛翻滚的海浪。 刘季本来今早上陪父亲刚刚进城在驿馆下车,就看见卖糖人的摊子前有一个姑娘和小孩子。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看到了吕殊。 可是父亲在场,刘季不得不先把父亲在驿馆安排好之后再去找吕殊,可是等他出去就没了吕殊的淡蓝色的身影。 只有在街中央被人挤压摔倒差点险遭践踏的子婴。 他又问:“你们这些年在咸阳还好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回来后要待多久?” “咸阳出了点事,暂时不会回去了。”扶苏被谴去上郡,估计赢政的怒火得要三五年才会消弥殆尽。 苌笛觉得她们和刘季之间隔了一层捅不破的窗纸。明明刘季就在她眼前,她却不能开口问他吕殊当年对徐娇娇发了什么誓,张子房还帮吕殊一起瞒了她什么事。 刘季无疑是最清楚最能为苌笛解惑的人,但是,苌笛不能问他。 重逢后,大家没有喜悦,只有无止境的猜疑。 第十二章 别出心裁的衣服 苌笛换了个话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断了的续弦上?” 刘季诧异的看着苌笛,疑惑她怎么问自己这种问题。他仔细的看苌笛明亮如镜的眼眸,里面反射出一抹宁静的淡蓝色。 那抹浅蓝色就像空谷里的幽兰,散发出的香气都是冷的。 苌笛浅笑安然,不避让刘季的打量。 刘季垂眸认真思索,半晌回道:“估计明年吧。” 哦,明年,明年就能喝上刘季的喜酒,后年说不定就能抱上侄子了。 苌笛轻笑,眉眼柔柔。 忽听得前方地面一阵树枝断裂清脆的“嘎嚓”声。 苌笛抬头看去,相隔不远的另一棵桐树下一身浅蓝色襦裙的吕殊绞着丝帕,双眼含泪,脚下还踩着一截断枝。 丝帕不受控制的无力飘落在地,吕殊捂着面庞跑开了。 啧啧,美人落泪了,吕殊好整以暇的勾起唇角看着刘季。 刘季看了离开的吕殊一眼,又看了一眼脸色平静的苌笛一眼。 “她走了。”他平静的说。 “我看到了,不瞎。” 苌笛突然大声笑了,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在周围。 “笑什么?”刘季被苌笛清越的笑声感染到了,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 事实上并不好笑,刘季甚至觉得心中有一分悲凉的味道。初见时的震惊诧异,到失落苦涩,他需要时间消化。 其实他本可以不必亲自来县衙,只需要通知衙役一声,徐县令自会派人去驿馆接子婴。 但是他想见吕殊,于是他问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你跟吕殊是什么关系?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得知吕殊一家都在县衙,他踌躇迟疑片刻就选择了对父亲撒谎,赶到了县衙。他进门的第一眼就急于寻找那个浅蓝色的身影,可是他没有找到。 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气打算直面她,却发现那人根本就不在原地。 “今早上我和张子房有过一模一样的对话。”苌笛俏皮的对刘季眨眨眼,“然后他被我气走了。” 刘季睨了她一眼,有种嫌弃的意味包含在里面,“真巧,今早上我进城门的时候遇到子房了,幸好父亲在场,他才不至于当街胖揍我一顿。” 当时看到张子房出现在沛泽县,他是有过一瞬间的猜测的,后来在卖糖人的摊子前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苌笛作震惊状,讪讪笑道:“他脾气不好,你多多见谅。” 刘季淡淡的哼了声,侧头不看她。 苌笛咳了声,扯扯嗓子正襟危坐,正色道:“说正事。” 刘季把头转过来,神情闲适,唇角自然微微上翘,作洗耳恭听状。 “是这样的,由于我们要在沛泽县长住,所以打算将吕宅赎买回来。”苌笛顿了顿,又道:“所以想让你帮忙打听一下宅子的主人现在是谁,多少钱都没有关系,我们都要把宅子重新买回来。” 苌笛的表情郑重,明亮如镜的双眸诚挚的看着刘季,唯恐他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当年吕家败落,学馆被一个乡绅霸占,之后为了生计不得不变卖祖宅,幸好后来公子扶苏接他们一家到咸阳安家度日,才不至于沦落街头。 刘季伸手将落在苌笛肩头的一片桐叶拂去,只听得他声音浑和温敦,他道:“这六年来吕宅一直都是空着的,地契也在我手中,你们随时都可以搬回去。” 苌笛一阵惊愕,微颤着唇不知晓怎么回应。 “那伯父他……” 刘季摇头,“我没有让他知晓。” 当然不能让刘季父亲知道!否则的话保不齐他会提着五环大砍刀追着吕公跑。 苌笛深觉刘季是在玩火。 刘季说道:“等过两日徐小姐的及笈礼宴的事处理了,你随我到双曲亭取回地契吧。” 苌笛点点头,“好。” ———————————— 央鱼给苌笛留了饭,离开苌笛屋子的时候朝吕殊屋子的方向指了指。 苌笛边吃边答:“她是个坚强的,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坚强。” 答非所问,央鱼撇撇嘴,回自己屋准备睡觉了。 第二日,卯时时分。 苌笛依窗望去,徐娇娇住的院子早早掌了灯,仆妇丫鬟忙进忙出。 不过是个及笈礼,弄得比娶嫁还热闹。 她的目光冷了冷,自己的及笈礼是在子婴的院落里过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那时候只有扶苏送了她一根上好的羊脂玉发簪,还有父亲妹妹们的薄礼,哪像徐娇娇这个县令独女,及笈礼办得这般隆重盛大。 就连……就连那个人也忘记了自己的生辰,事后补偿了一根木头簪子。 明明都是吃穿不愁的高贵皇子,胡亥送礼物怎么送得这般抠门?! 莫不是街边的摊子上随便拣的吧? 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堵在苌笛的心口,钝得她心口生生疼。 她从首饰盒的隔层里找出那支朴实黯淡的木簪,放在手掌心上轻轻的抚摸簪子上粗糙不知几何的纹路。 暗叹自己真是没志气,一支木簪子就被轻易打发了,估计胡亥随手从路边摘一朵野花送给自己,自己也会放在心口爱不释手吧。 不过央鱼的及笈礼也快到了,不能过得太寒颤,再过两日去刘家取回了吕宅地契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决不能让央鱼受了委屈。 吕殊的房门忽然开了,苌笛看见吕殊抱着一大堆衣饰走去央鱼的房间。 苌笛想起昨天川先生说看见吕殊手提肩背了好多东西回来。 这丫头又要出什么坏点子了? 苌笛看向桌子上昨晚上丫鬟送来的衣裙,眼神暗了暗。 徐夫人很贴心的为她们姐妹三人准备了礼宴上要穿的衣饰。衣料奢华极品,可惜花样烂俗无味。 徐府的绣娘们真是好手艺,两天不到就赶出了这么三套别出心裁的衣服。 苌笛又想起那时丫鬟要送去吕殊屋里的那套衣服,花花绿绿,哪像个姑娘穿的?比红楼里的花娘还那啥的…… 她当时还特意问了那个送衣服来的丫鬟,‘这是你们夫人亲自安排的吗?’ 那丫鬟掩嘴窃笑,‘当然是夫人亲自安排的了,还是我们家夫人亲自选的料子和花色让府中三个绣娘连夜赶出来的呢。’ 苌笛冷笑。 徐夫人真是作死,还真当她们姐妹三个是乡下犄角旮旯来的土姑娘吗? 第十三章 变相的相亲 苌笛等人虽是客人,但早早就收拾好去到了宴会的地点。 在一处叫合欢园的地方,种着合欢树,花苞渐露,晨末还未消散的露珠在花苞上打着转儿,淡淡的幽香隐隐约约的荡在人的心口上。 苌笛站在树下轻嗅花香,立刻有几位清俊男子从不同方向含笑看过来。 “人比花娇,还看什么花呀!”川先生牵着子婴的手,心情甚好的打趣道。 苌笛好脾气的笑了声,不计较川先生的揶揄,看向花径处:“吕殊跟央鱼在干什么,还不来。” 潘勇潘江嫌自己笨手笨脚怕丢了苌笛他们的脸不肯来,对两个大老爷们苌笛也不好强求,倒是川先生厚脸皮的撺掇子婴一起来。 吕公和徐县令是旧交,从前在沛泽县也是小有名气的名流文士,徐娇娇也算他的半个侄女,今日的礼宴他不好推脱,只好跟川先生一起并肩同行。 “殊儿说今日礼宴上会有很多青年俊才,要给央鱼好好打扮一番,才不会失了体面。”吕公浑厚的声音压低响起。 说白了就是变相的相亲,先把人家定好。 吕公原先也是不赞同的,但是耐不过吕殊的一番哄诱纠缠,便松口答应了。 女儿很好强,十几年从没有开口求过父亲什么事,试问吕公怎么忍心开口拒绝? 但是礼宴上的青年俊才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徐县令一县之首的官帽来的,剩下的也恐怕是接了徐府的贴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来赴宴。 这样的堆里能给央鱼找到好人家吗? 川先生暗暗唏嘘。 苌笛已经没了赏花的好心情,只期望吕殊不要惹下太大的麻烦,让大家给她收拾不了烂摊子。 “我们先进去吧。” 苌笛习惯性的发号施令,川先生用责怪的目光看她。 从前在公子府,吕公作为一个管账的身份确实抵不上服侍小公子的大丫鬟的苌笛。但是现在是在沛泽县,在徐家,吕公的身份是苌笛的父亲,苌笛走在前面的做派实在是太目无尊长了。 苌笛接收到川先生责怪的目光时立刻明白了这一点,旋即脸色绯红的退到吕公身后,低着头羞得不敢抬头。 子婴挣脱川先生的手,上前拽拽苌笛的衣袖,黑豆似的眼珠子瞅着苌笛,安分的把自己的手伸到苌笛面前,苌笛疑惑的歪头打量,子婴掰开苌笛的五指放在自己的小胳膊上。 哦,是想让苌笛牵着他。 川先生哈哈大笑,和吕公并肩踏步进了合欢园。 川先生风趣幽默又古板磕死理。风趣幽默是他对旁人的态度和处事方式,古板磕死理就是纯粹对子婴的严苛教导。 川先生时常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对子婴说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摸,身为长皇孙,要身姿正形,目不斜视……太多太多听得子婴的小耳朵都起茧子了…… 苌笛听着子婴对川先生太古板太严苛的评价,揉了揉他低矮柔顺的头顶,“他也是为了你好,即便是扶苏哥哥也要严阵以待以防落人把柄。” 子婴撅嘴傲气表示不服,囔囔道:“那也不能太严苛了,苌笛你知道吗,自从离开了咸阳,我的功课是越来越多了……” 小家伙哀声连叹,发现苌笛的心思早就飘到天边去了。 苌笛在想一些事情,比如说扶苏在他们走后的同一天就出发赶去了上郡,上郡路途遥远,现在扶苏估计还在路上。 不知道扶苏哥哥的白清衣袂是否会沾染了路边的尘泥。苌笛忧愁的想。 还有住在心里的那个人,在咸阳是否一切安好?哥哥是否安然如故? 都不知晓,她和外界断了一切联系。 张子房是聪明的,掌控着外界的一切讯息,一路护送他们到达沛泽县就接到了赢政有意南巡的消息,立即马不停蹄就赶回咸阳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长案锦灯处,两列长案次第摆开,高阶上摆放着两张装饰更为精巧美致的檀木长案。 那是主座。 没想到的徐县令和徐夫人来得比他们还要早,两人在主座上朝吕公致礼感谢他的到来。 吕公拱手回礼打算在下面找个地方坐下,徐县令笑呵呵的拉他坐到了自己身边,徐夫人就势坐到了另一张长案前,还有一个空位想来是留给徐娇娇这个寿星主角的。 苌笛低调的坐在其中一列长案的最后面,离主座最远的位置上,川先生不爱风头只爱清净便陪苌笛一起坐在不起眼的位置。 徐夫人朝苌笛这边看来,头上富贵的发髻簪满了金贵的首饰,得体大方的笑容在看到苌笛温婉素静的装束时有些微微僵硬。 苌笛的脸上适宜的绽开一个符合客人身份的微笑,她向徐夫人颔首点头以示礼貌。 徐夫人再次僵硬的笑了笑。 宾客渐渐悉数落座,从最靠近主座的位置坐到了尾,川先生旁边还空留了一个。 子婴看见案上有漂亮的拼盘果子,伸手就去拿,川先生浓眉倒竖隐隐有发怒的迹象。苌笛忙赶在他说话之前把果盘拖到子婴面前。 “川先生,对小孩子不能太严苛,刚柔并济和恩威并施不仅是对下属仆人,对朋友学生也是受用的。” 话不好听却实用,川先生被小辈训话丢了面子心里炸呼,立马沉下脸作高冷状。 子婴得意的往嘴里塞颗透绿色的青提子,随手给苌笛也喂一颗。 苌笛哭笑不得,受宠若惊,不得不张嘴接着。 青提子被丫鬟们的巧手在高山泉水里洗濯过,似乎还残留着泉水的甘冽。 冬日里才能吃到的青提子,在春日里小小的隅地县令的府上就能吃到,真是稀罕! 川先生打开一面玉骨折扇,掩着嘴,神色悠悠的道:“更稀罕的是,我在公子府的冬天都没吃到。” 那扇子扇面上龙飞凤舞的画着一个字,苌笛惭愧不识,她正想开口问川先生折扇扇面上的字是什么,子婴拽了拽她的衣袖。 “怎么了?”苌笛问子婴。 子婴朝对面努努嘴,示意她往对面看。苌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对面的人正好看过来。 是刘季。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春衫,宽袍大袖让他看起来更儒雅了几分,比那些文绉绉自诩清高的酸腐才子不知清越了多少倍。 他永远地隔绝世人,独自在一方清乐中怡然自酌。 川先生也看过来,刘季向他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提壶给自己斟上一杯果酒,浅尝辄止。 苌笛做了几个手势,刘季隔空对苌笛用两个手指指了指,然后在肩上点了下,五指合拢又松开。 苌笛微笑点头,食指在半空划了两个圈,最后在中间点了下。 刘季旁边的一个清瘦才俊低声跟刘季说着什么,苌笛低头看回子婴不再打扰。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川先生纳闷道。 那番动作流畅晦涩,仿佛是什么暗语一般。 苌笛笑道:“刚刚我问他父亲怎么没来赴宴,刘季说他父亲的旧疾又犯了,所以留在驿馆休息。” 小时候,他们俩其中一个被吕公点名站起来背书,另一个就用手打暗语提醒对方。 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出来的,而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的。 就好像吕殊的怨气,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 第十四章 吕殊的大礼 苌笛低头和川先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眼角余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在坐的宾客。 有携着家中俊郎赴宴的中年夫妇,也有巴结攀附徐娇娇的闺中密友,还有和徐县令交好往来的商贾乡绅。 才俊不多,美人也不少。 除了巴结徐娇娇的妙龄女子,还有一些自诩清高的坐等看戏的高门小姐。 徐娇娇在沛泽县是出了名恶女,谁会在她的及笈礼上送上信物共结良缘?是傻了?还是傻了? 少年郎们是没有那个自虐的心的,可是那些个攀附县令的不惑商贾和而立乡绅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毕竟如果能攀上县令的福泽,可比再多的金钱都更让人垂涎三尺。 苌笛觉得徐娇娇也怪可怜的,被徐夫人宠得无法无天性格乖戾,还被那些势利男人当做交易的筹码,最终的后果恐怕不会太好。 人群里徒然起了轰动,大家交头接耳纷纷朝园门看去。 川先生子婴都望了过去,苌笛见刘季依旧静静坐着便也学着他的模样静默不动,端起银制的酒壶往精致的酒杯里倒酒。 苌笛咂了一小口,觉得徐府的果酒甘醇甜正,便仰头一口喝尽。 刘季在对面看着苌笛的动作,嘴角扬起闲适的弧度。 他伸出手,拇指轻按住食指的指节,然后手掌往下一翻。 苌笛用口型回答他,‘喝不醉。’ 刘季摇了摇头不再劝她。 苌笛讪讪放下酒杯不再饮,抬目向园门看去。 只见徐娇娇一身桃红色绣花裙,外罩轻纱飘逸,张扬的脸庞画上了娇美的妆,衣香四溢。徐娇娇在众人的赞叹下被丫鬟们拥簇着踏着莲步走向主座。 她娇羞的喊了声“爹爹,娘亲”,便羞怯的在徐夫人给她留下的空位坐下。 徐娇娇虽然人坐在上方,眼神却飘啊飘的似乎粘在右列的最后面。 苌笛暗笑。 所有人都对徐小姐出人意料的出场而惊艳,独独刘季低头饮酒,或是和身旁的清瘦男子说着什么,可以说完全无视了徐娇娇这个礼宴主角。 自诩清高的高门小姐们看向徐娇娇的目光暗带嘲讽,转头看向礼宴中一人独成一世界的刘季时,眼神又化作柔柔的春水,美目含羞、我见犹怜。 可惜刘季这个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一向无情,半个眼神都懒得给小姐们,难得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姐们能坚持不懈的前仆后继。 子婴眨着滴溜溜的眼珠子眼睁睁看着一排翠衣丫鬟上前撤走了桌上的果盘,而后端上一盘盘的珍馐玉食。 清蒸鲈鱼,荷叶粉蒸肉,白灼肘子,三味腰果,什锦芝麻汤…… 子婴很大方的原谅了丫鬟们端走了青提子,撸起袖子提筷大快朵颐。 川先生一口气梗在嗓子眼,苌笛笑着给他倒上一杯果酒,道:“川先生是否刚才噎着了?喝点果酒吧,香甜甘醇,不醉人。” 川先生又立刻板回脸,收起自己的外泄表情。 “川先生是想关心你,只是不善于表达。”苌笛摸了摸子婴的头,“他对你不仅是古板严苛,而且也风趣幽默。” 川先生是从子婴出生起就看着他长大的,是真心实意把子婴当做亲人对待的。 川先生突然开口说道:“吕殊应该不会来了吧。” “不来还好,我就担心她现在这个时候才来。”苌笛蹙眉,清秀的柳眉皱在一起,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川先生不悦道:“别愁眉苦脸的,多笑笑。” 其实苌笛笑起来特别好看,让人看了特别舒服。 苌笛闻言垂眸不语。 上方的徐县令咳咳两声,徐夫人扶他站起身来,他张嘴说道:“今日是小女的寿辰……” “快看,那是谁家的小姐!” 不知是谁大呼一声,所以目视主座的眼睛全部转向园门,徐县令要说出的礼词生生卡在喉咙里,其脸色可与猪肝媲美。 央鱼被吕殊牵着手款步而来,长长的黑发如瀑,身穿华丽的丹锦绣裙,裙摆处盛开的灼灼桃花一直从她的玲珑腰肢蔓延到她的饱满的胸前,衬托着她洁白如玉的脖颈,和比桃花儿还娇美的小脸。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吕殊面目端重,缓缓勾唇,她的目的达到了。 徐娇娇好歹也是她小时候最好的玩伴,可爱的小师妹。徐娇娇今日的十五岁生辰礼宴上,她怎么着也得送上一份大礼! 宾客里有个常衣男子眯起了眼睛,细细的打量着央鱼。他身后的中年人笑道:“羽儿,这姑娘不错,比徐家千金好了不知多少倍!” 男子也跟着笑了声,收回打量的目光。 央鱼面对这些狂热的视线无措尴尬,红着脸侧头低声问道:“吕殊姐姐,我们不玩了好吗?” 吕殊捂着嘴笑道:“央鱼从小就守信诚实,说好了同我玩扮富家小姐的游戏,可不得现在就打退堂鼓。” “可是……”央鱼急了,苌笛的冰寒目光让她这一刻明白了这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玩火呀。 “哎呀,可是什么?”吕殊强拉着央鱼退缩的说走向长案礼宴处,那里有数十双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俩。 徐夫人狠狠的拽紧了手中的丝帕,恨恨的道:“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这个小蹄子!” 徐县令闻声瞪了她一眼,“收好你的嘴!拿出你一县夫人该有的气度。” 徐夫人忍下怒气,转头对徐娇娇说道:“娇娇你放心,刘季既然来赴宴,就势必让他挂着徐家姑爷的出去!” 徐娇娇“嗯”了声,乖乖的听从娘亲的安排。 吕殊还是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裙,不过款式比昨天那身更复杂,花样更精致。 她安静的时候真的就像一株兰花,不是赵初那种安逸淡然,而是像一株真正生长在空谷里的幽兰。 就连散发出来的淡香,都是冷的。 她牵着央鱼走到长案前,隔着数十丈双双对主座上的三人盈盈一礼,她才不会对徐娇娇行礼呢。 “晚辈和妹妹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时间误了时辰,请县令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吕殊说罢,又深深的拱手弯下腰。 身体呈九十度垂直,标准的高香三拜的姿势。 徐县令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踌躇,偏偏这么多人看着他,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和为难小辈的姿态。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徐县令摆摆手作不在意状,说道:“无妨无妨,快些落座吧。” 男子们的视线死死的粘在了央鱼身上,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我坐哪儿呀。”央鱼小声问吕殊。 吕殊转身的刹那,和刘季探向她的目光交集片刻,她向川先生调笑道:“劳烦您老人家移一移。” 吕殊伸手做请状,态度恭敬谦顺,川先生心有不甘的跪坐到了右边的空位上。 子婴懂事的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央鱼。 吕殊推了下央鱼,“坐呀,傻愣着做甚?” 央鱼脸色绯红,娇羞的跪坐在主席上,身子一伏一起间,惹得男子们呼吸一滞。 “可恶!”徐娇娇涂着蔻丹的指甲用力的扣案角,指甲断裂带出血丝,徐夫人一看大惊失色,忙用丝帕裹住她的手指。 徐娇娇呼吸微乱,待稳定下来后浅浅一笑,对徐夫人说道:“娘亲不必担心,我不会让吕殊给比下去!” “我要证明给阿季看,我比吕殊更优秀,更适合他!” 第十五章 宠辱不惊的人才 川先生摇着玉骨折扇,脸色晦暗的喃喃道:“吕家和徐家怕算是结下梁子了。” 往往最后出场的都是最重要的角色,方才吕殊的一番刻意安排让央鱼独揽了所有风头,这不只是让徐娇娇颜面扫地,更是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徐县令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仅结下了梁子,而且还是结的大梁子! 苌笛正吃着子婴夹给她的菜,又隔了央鱼吕殊两个人,一时没听清,问道:“川先生你刚才说什么了?” 川先生摇头苦笑,道:“没说什么。” 苌笛的目光扫向央鱼,央鱼眼眶红肿的快速摇头,她也没听见,比真金还真。 苌笛又看向吕殊,吕殊痞子似的两手一摊,作要杀要刮无畏状。 苌笛抽抽嘴角,也没了食欲,索性放下筷子。 徐县令的开场白还没开始就被打断,众人埋头就只顾着吃,把徐县令的尊严置之不理,只怕这梁子是结下了。 苌笛叹口气,看了眼不亦乐乎的吕殊,瞬感无力。 有个爱惹祸的俏皮妹妹,是福还是祸呀? 早有准备的一些人在吃饱喝足之后理了理嗓子,正襟危坐摆出威严的样子。 一个穿着富贵的胖子站起来向上座的徐县令鞠礼,他圆滚滚的身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周围的人都笑他。胖子瞪了他们一眼,可惜胖眯眯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瞪起来丝毫没有威力,又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他定定问道:“令女已经及笈,到了适婚的年纪,不知可有定下人家?” 几乎在场人有一瞬间的安静,安静过后开始喧哗大声议论。 徐县令心下“嘎嗒”一声。 “有没有婚配啊?” 不知谁在底下吆喝一声,大家都纷纷把这个问题砸向徐县令。 “徐小姐眼光高远,怕是没有看得上的吧。”高门小姐娇笑。 话中的谁看得上谁,长了脑子的人都知d县令之女娇纵蛮横,嚣张跋扈,谁会愿意娶怎么个刁女回家,除非是那些不入流想要攀关系的人。 徐县令重重的咳了咳,大家都安静下来听他的表态。 唯独刘季依旧漫不经心的继续喝酒,仿佛根本不关他的事。 吕殊的脸色极差,绷着脸把闷着笑的川先生的扇子打落,咧开嘴亮出两排白森的牙。 川先生撇了她一眼,把扇子捡起来,说道:“弄坏了我的扇子,你可得赔。” 吕殊“切”了声,“一把破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川先生斜眼鄙夷她,“把你自己卖了都赔不起,我这扇子可是价值连城的。” 他们这边的小斗嘴并没有影响到礼宴上的紧张气氛。 徐县令的脸色也不好,也绷着脸,但是经历了风雨的面孔比吕殊更为肃穆严厉,在这张紧绷的脸下隐藏了一缕担忧。 苌笛看得真真切切。 众人只听到他缓重的声音说道:“小女虽年华尚好,姿容上乘,但奈何性子顽劣……” “已经订了亲了。”徐夫人尖利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惊得徐县令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徐县令未说出的话化作根根利刺梗在他的喉咙里,差点一口气提不上去昏死过去。 “定亲了?” “怎么可能?” “夫家是谁?” “谁脑子进水了?” 云云…… 原先问话的胖子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才没有被这刺激的消息冲昏头脑。 “敢问与徐小姐定亲的人家是谁,我倾慕小姐已久,不想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去。”胖子说道。 底下一片唏嘘,倾慕徐家小姐?贪图徐家姑爷这个名号才是真的吧。 徐夫人骄傲的说道:“双曲亭刘公子刘季!” 底下一旁哄堂大笑。 “怎么可能?刘公子面如谪仙,博学通天,乃是我们沛泽县公认的大才子,怎么会看上你家那个刁女?简直是笑话!” 有人大胆的吐出心声,说完后又急急后悔的捂住嘴,怕得罪了徐县令。 但周围的附和赞同很快就淹没了那人,三十几号人叽叽喳喳,吵得徐娇娇脑子里像有蜜蜂在嗡嗡叫。 她愤怒的喊道:“怎么?刘公子才华出众,我徐娇娇就配不上他吗?”她目光森然的射向方才讥讽她的一个女子,“琴棋书画,你还不一定比我好呢。” 那女子同样精细打扮,身上穿的也是极好的衣料,朱钗香鬓,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是一个姓李的里正的女儿,同样是家中独女,娇宠依顺。 李小姐轻蔑的看她,挺直腰板与她对视,道:“是配不上。你这刁女怎么配跟刘公子结亲,简直是污了他的眼!” 被人点到名字,刘季抬头看了眼这边的情形,又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 “这刘公子宠辱不惊,真是人才。”川先生摇着扇子做看戏状。 苌笛失笑,刘季这样默不作声是最明智的做法。 他现在只要开口说话,无论说什么,对吕殊只会造成伤害。 看吕殊的反应,大概还是很在乎刘季吧。 只是,只是这个闷葫芦! 苌笛忍下把吕殊提起来打一顿的冲动,转头继续观看徐娇娇那边的情况。 徐县令被气得瘫软在座位上,徐娇娇给他拍着被顺气,徐夫人昂首挺胸的在与那嚣张的李小姐对峙。 “我家娇娇天资聪颖,容貌秀丽,与刘公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刘家老爷亲自上门交递的婚书,只等来日登门下聘礼,抬着花娇来迎娶我家娇娇了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徐夫人一番话把看戏的其他小姐们的嘴都给堵上了。 刘家老爷赞成这门亲事她们也有耳闻,只是刘公子感悼亡妻一直未曾答应,难不成刘公子松口答应了? 众小姐倒抽凉气,看好戏的窃笑脸色变得恭顺一些,小心翼翼的问道:“是真的?刘家真跟你们交递了婚书?” 徐夫人信心满满,“那是当然!” 徐县令听着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出来,他羸弱的喊道:“你……你给我闭嘴!” 徐夫人说得正起劲儿,徐县令蚊子叫似的话她根本没听到,倒是徐娇娇听到后怼懑他一眼。 “爹爹你怎么尽帮着外人欺负女儿!莫不是像外人所说的吕殊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徐娇娇伤心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一直充当看客的吕公平静的看了一眼已经气得昏过去的徐县令,苍老的眼底泛起情绪。 吕殊突然站起来,身旁央鱼疑惑的看她的动作,苌笛拉她不住,吕殊已经奔出去了。 第十六章 再苦也要笑 “她上去干什么?”川先生问道。 苌笛再次叹气,站了一半的身子坐了回来,“谁知道呢,反正天塌下来自会有高个子顶着,我操心个什么劲儿。” 央鱼自认为今日陪吕殊惹了祸,唯唯诺诺的不敢发言。 倒是子婴两只眼珠子转啊转,嘿嘿的道:“我瞧着刘大哥哥就挺高的,嘻嘻。” 川先生赞许的摸他的头,“子婴说得对。” 子婴避开川先生伸过来的手,吐了吐舌头。 吕殊小跑过去站在吕公后面,吕公脸色不悦,喝道:“你来干什么,下去!” 李小姐遭同伴背叛孤军奋战,急得四处张望,眼尖的看见吕殊奔过来,情急喊道:“刘公子根本就不喜欢徐娇娇,他衷情的人是吕小姐!” “哗——”的,所有人的目光投向李小姐手指着的吕殊,她成了众矢之的。 吕小姐?吕小姐又是哪家小姐? 李小姐见大家反应不小,于是趁热打铁的道:“你们忘了?文泽学馆吕先生的女儿,姓吕名殊!” 李小姐比吕殊略年长一点,从前也是文泽学馆的学生。 哦,文泽学馆……文泽学馆当年造福了许多人,里面唯一的一位先生博学多识学富五车,传授了许多人难能可贵的学识。 那位先生姓吕,是有个可爱俏皮的女儿,还有三个收养的子女,但是一家早几年就迁离了沛泽县,跟刘公子又有什么干系。 吕殊开口准备说话,刘季清淡的声音从远处渐进。 “我与殊儿少时相识,她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我确实对她动过心思,但是自从她一家离开沛泽县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浅浅淡淡的说着,仿佛觉得这样的隐晦事公之于众不怕被人嘲笑。 他走到吕殊面前,对她浅浅一笑。 “殊儿,此生能遇到你,刘季三生有幸。如今能再见到你,刘季死而无憾。” 众小姐惊措的用手帕捂住自己疯狂涌出的泪水,不敢相信淡薄凉性的刘季会在人前说出这么直白的示爱。 可是又不甘心的哭出声来,为什么站在刘季面前的人不是自己! 徐夫人怒火中烧,怒喝:“刘季你这是想悔婚不成?可知道和我徐家为敌的后果?” 徐家是一县之首,刘季只是双曲亭的小史,鸡蛋磕石头,谁都知道孰输孰赢。 吕殊低下头,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吕公面色不佳的看着这场闹剧。 “刘季与徐家从未有过婚约。”刘季从容说道:“何来悔婚一说?” 嘶——莫不是徐夫人妄言胡诌的? 男人们嘈杂起哄,徐夫人也气得快要昏过去了。 “敢问夫人可婚书在手?”沉默寡言的吕公突然说道。 苌笛的眉毛突突跳,头痛的扶额,父亲怎么哪壶不提提哪壶,他站哪头啊? 想比吕公的气场威严,徐夫人就显得颓败丧志有些难堪。 徐夫人一听吕公的话,脑子里精光一闪便想到了制胜的法宝。她击掌唤一个灵巧的丫鬟过来,贴着丫鬟的耳朵告诉她婚书存放的位置,然后满眼得意之色的看着丫鬟疾步而去。 刘季不骄不躁,轻轻笑了下。 那一笑犹如春光突破云层,香花绽开笑靥,嫩草钻出泥土,仿佛天地间都染上了他唇边的柔软春意。 徐夫人看着刘季仿佛掌握一切的笑有些心虚,不知道哪里好似不大对劲,但是就是想不起来,表面上看着又一切如常。 刘季喜欢笑,独自静坐时喜欢笑,与人交谈时喜欢笑,但是他的笑在世人的眼中有着不同的意味。 “苦中作乐,亏他能笑得出来!”苌笛蹙眉说道。 “这是运筹帷幄,胜负皆控制在掌中的智者的笑。”川先生摇着扇子说道,偏头趁子婴不在意时摸了下他的头,得手后快速的收回手。 子婴撅嘴,眼圈立马红通通的,川先生愣了下,开口便斥责他:“动不动就红眼睛哭鼻子,跟谁学的呀。” 央鱼脸红的把头低得更低,根本抬不起来。 苌笛忙制止川先生,安慰子婴道:“子婴是小男子汉,怎么可以说哭就哭呢?要学刘季哥哥一样,心里再苦再难受也要笑,让敌人不敢轻视你。” 子婴“嗯嗯”点头,扑到央鱼怀里求安慰,央鱼心疼得眼圈红红但是在川先生面前又不敢哭出来。 看得苌笛的心也跟着疼了。 小家伙在央鱼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估计憋笑憋得很辛苦吧。 先前的丫鬟去了一刻钟,底下的宾客吃吃喝喝填了填肚子,场面稍稍缓和了一下。 徐县令依旧被徐娇娇扶着半躺着。本来气得当场昏倒就够丢面子了,还让人把一县县令抬着下去,估计等徐县令醒过来后就不用见人了。 所以,县令大人您老就继续躺着吧,地上挺舒服的。 徐娇娇用左手揉了揉酸痛的右手臂,神情微略嫌弃,差点把徐县令掼在地上任他死活。可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不想再背负一条不孝女的骂名。 人群里开始哄闹,原来是去取婚书的丫鬟回来了,不过却是空手而归。 嗬!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乡绅商贾们不介意旁观看戏,刘季既然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那徐娇娇就还是未婚的姑娘家,婚约是真是假与他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如果最后这件事以徐家造谣捏造而告终,那徐娇娇的名声上就抹了一把黑污,无人再娶。他们的机会就大了许多。 所以他们不仅要隔岸观火,还要时不时煽风点火。 胖子喊道:“婚书呢?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是啊,如果是刘公子仗势欺人,我们替徐小姐讨回公道!” “徐小姐冰清玉洁,哪能让刘季那小子诋毁了?” 众小姐们可不依了,甩着手帕跟着喊道:“刘公子仙人之姿,徐娇娇是什么货色!” “就是!徐娇娇哪里配得上刘公子!” 按照两人在沛泽县的名声来说,确实是云泥之别,徐小姐望尘莫及。 徐小姐的火气“蹭”的冒起来,撒手丢下徐县令,冲那罪魁祸首李小姐扑去,口中啐道:“我撕烂你的嘴,你个贱人从小就看我不顺眼,正好,我也早看你不顺眼了!” 两女撕打在一起,徐夫人大惊,赶紧让人把她们拖开。 这…… 灵巧的丫鬟慌慌张张的小跑过来,一时紧张脚下拌了一下,刚好摔在刘季旁边。刘季亲和的扶她起来,丫鬟受宠若惊的站起来跑回徐夫人身边,附耳小声说了什么,徐夫人的脸血色尽失。 刘季浅淡的问道:“徐夫人,您说的婚书呢?”他从容,宽衣大袖双手负在身后,“自古讲究凭证,无凭无证恐难令众人信服。” 第十七章 得罪了县令 “不可能!”徐夫人涨红着脸喊道:“你父亲可是亲自上门来交递了婚书,你大可让他亲自站出来同我对峙!” 刘季浅淡的笑了笑,说道:“家父旧疾复发,身体不适,不便现于人前。” 底下的川先生暗笑,“刘公子好计谋,怕是早就算计好了吧。这样的深沉心思,谁要是成了他的敌人,啧啧,不堪设想呀。” 苌笛摇了摇头,说道:“他并没有算计谁,只是总习惯把一切情况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我相信不管这件事发展得如何激烈,都在阿季的预料之中。”她莞尔道,“不过吕殊已经被他算计上了,且看吧。” 川先生点头赞同,与她达成共识。 那厢的徐夫人的神经也紧绷到了极致,她不明白好端端的,铁板定钉的事情怎么会变了挂?好好的婚书怎么就不见了? 还有老爷,他刚刚好像对她说了什么,好像是对她的表现很不满的怒喝。 刘季迈着轻松的步履走到衣衫微乱的徐娇娇面前,说道:“徐小姐,你我之间确实有过婚约。” 徐夫人不明白刘季要玩什么花样,但听他这样说脸色着实一松。 想跟一县之首斗,刘季也不掂量掂量,估计是怕了吧。 徐娇娇愕然抬头,双眼流下晶莹的眼泪。 为什么当众羞辱她,让她受所有人的嘲笑奚落后才说这样的话。 可是刘季下句说的话把她刚拾起的心又狠狠的掼摔在地上! “就在昨天,县令大人和我解除了这门不被世人祝福的婚约。” 徐娇娇几欲疯狂,他凭什么浅浅淡淡的将她的自尊心掼摔在地上,再抬步踩碾过去走到吕殊面前。 “从前,我对你只有师兄妹的爱护之意,从无男女之情。现在,你的娇纵蛮横擅作主张,把我对你的怜惜挥霍至尽。” “不!”徐娇娇满脸泪痕跪在地上抱住刘季的腿,“阿季你是喜欢我的,你是喜欢我的……” 刘季浅淡的摇头,说道:“没有,从来没有。” 他从宽袖里抽出两方朱锦,呈现在众人面前。 上面描画着刘季和徐娇娇的生辰八字,还各自坠着一块翠绿的玉玦。 他对徐娇娇说道:“这婚书确是真的,但是是我父亲瞒着我被你们利诱写下的,我根本就不知晓。”他笑着,“所以,这最多算是我父亲与你徐家的婚约。” 哈?众人笑成一片。 子婴更是抱着肚子在央鱼怀里打滚儿,央鱼也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脸上还挂着分明的泪痕。 “嘶,这小子也太狠了吧?”川先生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话都说到这个分儿上了,徐家要是再死咬着婚约不松口,就如刘季说的,你既然这么想嫁入刘家,嫁给他父亲也是一样的。 狠绝! 徐夫人气得头上的钗环都在颤抖,指着刘季怒道:“你……你……”却没有力气骂出来了。 这么浅显的话中话徐夫人怎么会听不出来,万万没想到哇,刘季看似温和敦厚,却是个这般的狠辣角色。 如果这句话被传了出去,她的女儿日后别说嫁人,不被人用猪笼拉去沉塘就是烧高香了。 李小姐适时站出来,说道:“大家可都听好了,和徐小姐有婚约的是刘家老爷,和刘公子无关。” 刘季不反驳,拿出事先准备的火折子点燃,将自己的那张婚书放在上面。 “所以这婚约荒唐不伦,县令大人退还了婚书。”刘季浅淡的声音飘在徐娇娇的耳边。 火苗贪婪的扑向锦布,徐娇娇也疯狂的扑向刘季。 刘季侧身一偏,徐娇娇狼狈的摔在地上,手掌在地上蹭出血泡,她两眼泪汪的抬头看向刘季,眼睁睁的看着婚书在他手中被烧成了灰烬。 剩下的那方锦布被刘季抛在脚步,他长笑望天,而后看了眼因他而起的这场闹剧,徒留下给众人一个闲适的背影。 他走了。 徐娇娇爬过去小心翼翼抱着那方只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锦布嚎啕大哭,她怨道:“你不是说阿季会娶我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徐夫人又气又怒,说道:“谁让你这般不争气!” 徐夫人羞怒的走了,丫鬟们也跟在她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结束了? 事情远远没有到最后。 吕殊沉默的和苌笛他们一起收拾东西,当天下午就搬离徐府,匆匆的在外面找了一家客栈。 “不是不肯让你们住下,而是你们把县令大人得罪了个死,老朽没那个胆呀。” 听着老掌柜老泪纵横的诉说苦衷,苌笛的柳眉深深的拧在一起。 得罪区区一个县令,有比她们得罪皇帝陛下来得可怕么? “再找找别的客栈吧。”潘江说道。 “找什么找。”川先生接话,“今天中午发生的事估计这会儿已经传遍整个沛泽县了,还有客栈肯收留我们才是怪了。” 潘江哑然不再说话。 但是一大群人背着行李站在路边也不是个事啊。 有一辆宽大的马车驶过来,苌笛下意识的让了让,不想那车在他们旁边停下了。 浅灰色宽袍大袖的刘季坐在车头赶马,虽然滑稽但更多了一分随性自然。 “需要我帮忙吗?”他浅淡一笑。 吕殊一见到他就立刻别过头看向别处,吕公站在吕殊身旁,没有说话。 苌笛苦笑问道:“你父亲呢?” 刘煓对吕家早就有很深的成见,刘季如果为了他们忤逆自己的父亲,他们只会愧对于心。 刘季答道:“他还在驿馆,我说有急事需要马上回去。” 这个问题…… 刘季这样欺骗刘煓他老人家真的好吗?! 总之刘煓在驿馆自会有人照顾,徐家的人还不敢乱触刘季的霉头。 他又说道:“我送你们回吕家大宅。” 苌笛看了看吕公的脸色,“父亲怎么看?” 吕公的目光飘摇久远,说道:“许久没回去看看了。” 那就是答应了。 苌笛对刘季微微点头。 刘季欣然一笑。后面的巷子里又驶出一辆宽大的马车。 “上车吧。”他下车站在一旁,让苌笛他们自己商量安排。 如同来时一样,潘勇潘江赶车,三个姑娘一辆车,其余人一辆车。 刘季最后上了川先生他们那辆车,坐在潘勇身边指路。 车轮悠悠的开始滚动,马车驶向游人久离的故居。 路程不是很远,从夕阳渐落行至第二日清晨。 马车上有准备齐全的糕点清水,不得不说刘季做事很周全。 吕殊前一天晚上吃了些糕点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她醒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马车还在晃晃荡荡,吕殊睡眼惺忪的问苌笛:“到了么?” “已经进镇子了。”苌笛说道。 吕宅在阳镇的西北方向,还有一两条街的距离。 “那是?”央鱼惊叫道。 “怎么了?”苌笛凑过去看去,只看见前方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川先生他们那辆车走在前面,此时刘季叫停,苌笛她们这辆车也跟着停了。 苌笛从马车内探身出来,问刘季:“他们是什么人?围着吕宅做什么?” 刘季摇头,露出愁容,回道:“我也不知。” 人群忽然开始涌动,朝两辆马车奔来! 第十八章 把央鱼娶了吧 “吕先生!……” “吕小姐!……” 前方的大声的喊道。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富商贵妇,贫民村女,皆手捧瓜果,站队礼迎。 潘勇潘江吓得有点懵。 川先生也被吓到了,感叹道:“这阵势不比当年夫人送嫁的阵仗差呀。” “你说什么夫人?”苌笛不知何时站到了川先生身后,语气冷然的问道。 “你听错了吧,我只是说这阵势很强大。”川先生的眼神躲躲闪闪,见苌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连忙跳到吕公身边去。 难为川先生年近四十,筋骨还如此灵活。 为首的中年男子上前,对吕公深鞠一躬,他是阳镇的镇长。 镇长激动的说道:“听闻吕公回了沛泽县,乡亲们早早便在此等候,皇天不负有心人呐!” 他们回了沛泽县这件事本来就没有隐藏,徐娇娇的及笈礼上发生的事沛泽县也已经人尽皆知,就算他们的行踪传开了,阳镇的乡亲们怎么可能这么准确的知道他们今天到达阳镇? 有内鬼! 苌笛等人的目光投向刘季,后者无辜的笑了笑。 “是我通知乡亲们的!”一个洪亮中气的声音传来,让刘季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乡亲们缓缓的靠向两边,给中间留出一条三尺宽的甬道,从尾处走来一个人。 他的身形略较丰夷,步履生风,令人醒目的是他的大宽脸和小胡子。明明他大吕公十岁,但看起来吕公似乎比他老十岁。 “季儿。”他唤刘季。 刘季从容问道:“父亲不是在驿馆吗?怎么回阳镇了?” 刘煓冷哼一声,对刘季不满的道:“你倒是长大了翅膀长硬了,瞒着我把与徐家的婚约给取消了……” 乡亲们一听刘煓发难刘季,纷纷替他辩解。 “……刘老爷莫生气,徐家小姐的骄横是出了名的,刘公子不想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现在徐家小姐都如此声名狼藉了,刘老爷再追究这事也是无用功了。” 难不成现在上门去把人家娶了?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刘煓也不想把儿子做的丑事当街再摆说一遍,闷声道:“这事就此揭过。” 子婴抓着央鱼的衣袖,害怕的说道:“那老头好凶哦。” 央鱼轻拍他的头,说道:“子婴以后可要当心了,那大宽脸可不是什么好人,以前把吕殊姐姐欺负得可惨了呢。” 刘煓注意到这边说话,看到了子婴,他走过去。 “这小娃娃是谁?” 他捏了捏子婴的小瓷脸,触手滑嫩细腻,于是他又捏了一把,没控制住力道下手有些重。 子婴跑开扑到吕殊怀里,“好痛啊!”他哭道:“吕殊,大宽脸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子欺负你的?” 吕殊点头如捣蒜,“嗯嗯!” 刘煓顿时黑线爬满了整张大宽脸,对吕殊一阵炮轰:“你这丫头怎么尽睁着眼睛说着瞎话呢!” “我说的是事实。”吕殊平静的说道。 吕公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有什么事情进去再说,在大街上让人看了笑话。” 川先生深觉吕公说得有礼,潘勇潘江努力把自己的存在度降到最低。 吕公率先走在前面,川先生跟上,苌笛也转身一起走。 刘煓眼巴巴的看着央鱼吕殊左右牵着子婴和和乐乐的走了。 潘勇潘江默默的断后,生怕刘家老爷伺机报复。 乡亲们都亲眼见了吕公一面,了了心愿,纷纷告谢刘煓父子,三三两两的散了。 “父亲你在看什么呢?”刘季问道。 “季儿……”刘煓有些难为。 “嗯?” “你把那个小姑娘娶了吧。”刘煓摸着下巴认真的说道。 刘季侧头抿唇,思量了下转身留给他一个浅淡的背影。 “我说的是真的!” “反正你和徐娇娇的婚事都告吹了,那个小姑娘也不赖。” ”听他们叫她‘央鱼’?” “我改天就来下聘礼,你骑着高头大马把她用八抬大轿娶回去怎么样?” 云云…… 刘季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刘煓道:“就因为央鱼不姓吕?” 刘煓的小胡子一跳,“就是因为她不姓吕,所以你就得娶她!” “胡闹!”刘季觉得自己该直接走掉! ———————————— 吕宅幽静清冷,和外界的喧闹隔离。院子里青翠的凤尾竹叶上还沾着莹莹露珠。 苌笛一行人踏进院子,就有三个妇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来。 “你们是?”苌笛开口询问。 较年长的妇人回道:“我们是刘公子雇来打扫吕宅的,可把老爷小姐们盼回来了!” 吕殊越过苌笛,拿了银两塞到妇人们的手中,硬声道:“现在这里不需要你们了,你们走吧。” 三个妇人惶恐,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苌笛出声安慰道:“婶子们做的很好,只是我们一家节俭惯了,不养仆人。” 妇人诚惶诚恐的捧着手中的银子,说道:“这些银两都够我们做十年的工钱了,而且这几年的工钱刘公子是给足了的。这钱我们不能收。” 吕殊固执的说道:“刘公子给的是刘公子的,这是我们家给你工钱,至于多出来的,就权当遣散费好了。” 妇人们吞吞口水,最终收下了重若千金的十两白花纹银。 苌笛看了眼吕殊这个出手阔绰败家姑娘,不想说话! 处理完三个妇人,吕殊独自去了她从前的闺房,吕公要去阳镇上办些事。 子婴和央鱼不知又去了哪儿玩,苌笛也无暇顾及。 苌笛顺便带着川先生和潘勇潘江熟悉熟悉环境。 四个人走到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里,有一个黑色身影隐匿在凤尾竹投下的阴影里。 那身影单膝跪下对苌笛恭敬的说道:“在姑娘你们走后,宾客们就将礼宴上的事传了出去,各个版本都有。徐正廉昨天下午醒来后,听到下人汇报外面疯传的传言后,又昏过去了。” “昏的好!”潘江一握拳头,激动过头。 潘勇责怪的推了推他胳膊,潘江立刻静默知道自己不该插嘴。 苌笛不在意的继续问那个黑影,“徐大人昏倒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黑影仔细想了想,说道:“没有。不过被传言气昏后徐正廉昨天半夜醒来匆匆就要把徐娇娇下嫁给柳家钱庄的少爷。” 柳少爷,就是那个最开始挑事的圆滑胖子。 苌笛没有什么表情,是喜是怒别人看不出来。 黑影又说道:“徐蒋氏为了这事找徐正廉闹了好一阵,但没多久就不了了之了。” 徐蒋氏就是徐夫人,娘家姓蒋,见鬼的是蒋家前两年一家搬到了阳镇,就住在离吕宅仅隔一条街的绿茵胡同。 “坏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苌笛仰天长叹。 川先生摇摇玉骨折扇,附庸风雅的说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苌笛瞪了瞪幸灾乐祸的他。 第十九章 谁比谁强势 徐家草草的就让徐娇娇和柳家少爷定下了亲事,成亲的日子定在七月中旬,具体的日子乡亲们不大清楚。 苌笛吃着饭,面带微笑的听子婴挥舞着小胳膊卖力的演讲。 “唉,那个刁女呀,真是便宜了她。”子婴长叹一声,丢了筷子,没了食欲。 苌笛笑道:“各人有各命,老天自有公道。” 对面埋头扒饭的吕殊忽然抬头,“老天又没有长眼睛,就算长了,也是瞎的。”说完又低头继续扒饭。 苌笛看了她一眼,对央鱼说道:“央鱼的厨艺越来越有长进了。” 央鱼双眼亮晶,对苌笛的评价十分受用,却说道:“姐姐,其实这些菜呢,还有一部分是吕殊姐姐的做的呢。” “怪不得,今天中午的饭菜可要比从前好吃太多了。”苌笛微微笑。 川先生忙着吃,点头“嗯嗯”两声表示赞同。 吕公沉默寡言,自从回了阳镇,话就更少了。说了几句话估计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苌笛对吕殊说道:“吕殊,等过几天有空了,你陪我出去置办家具。” 刘季只是一个小小的亭长,十里一亭,俸禄微薄,能赎买回吕宅来苌笛对他已是感恩万分。 吕宅虽然修缮得当,但是里面家具的这几年已经开始腐坏。 是该好好的修整一番了。 潘勇潘江两兄弟不敢越距与他们同桌吃饭,只小心谨慎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吃。听到苌笛的安排,潘江自告奋勇的道:“苌笛姑娘,让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 苌笛拒绝道:“你手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还是让勇大哥跟我们一起吧。” 两个姑娘家出门确实需要带个人,但是出门的目的是为了让吕殊散心,那就只有细心谨慎的潘勇最合适。 潘江不再说话。 子婴扬起白瓷小脸,问道:“我能和央鱼能去吗?” “不能。”苌笛说道:“你和央鱼留在家里,同川先生一起在家帮衬着父亲。” 这才一天不到,就有十八户人家慕名求见吕公。 苌笛现在真的十分感叹刘煓的手段高明,在他们还没到达阳镇时候就把消息放出去了,而今大家疯涌似的奔着吕宅而来,门槛儿都快被踩塌了! 这些人能无视徐县令的仇怨亲自上门和吕家结交,就充分的说明他们要么有权要么势,才不怕区区一个县令。 如若这些人亲自上门求见,吕家拿乔不见,就会落人口实与人结怨。 怪不得刘季慧智明理,计谋无双,原来是得刘煓亲传呀。 ———————————— 苌笛把吕公给她的银票揣在袖子里,转身准备去吕殊房间叫她一起出去。 不料吕殊早早收拾好,反而在苌笛的门口等了她许久。 “你吓我一跳!”苌笛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又气又好笑的说道:“你好歹吱一声啊。” 吕殊呆呆的看了苌笛一眼,半晌才点头,“哦。”她又歪头,问道:“可以走了吗?” 吕殊这几天的状态就是这样了无生气的,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走吧。”苌笛挽住吕殊的手。 迈出吕宅侧门,邻居的婶子热情的问道:“苌笛姑娘和吕小姐要去哪啊?” “王婶,去居安楼看看。”苌笛答道。 听说居安楼是阳镇最好一家家具铺子,里面售卖的桌椅台柜非常精美耐用。 王婶呵呵笑,大赞苌笛的懂事礼貌,却不怎么看吕殊。 苌笛拍拍吕殊的手,吕殊把头撇向别处。 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 走上闹街,虽然阳镇并不是咸阳,但也是热闹非凡。隐约还能听到铜鼓喜乐声传来,许是哪家有亲事。 到了居安楼,入目处是满满的描漆红柜,潘勇在一楼等候,楼里的伙计好客热情的把她们二人引到二楼。 二楼静谧优雅,格局类似院阁,只有几位妙龄小姐在观看挑选。 “两位小姐慢慢挑选,有什么事情叫我。”伙计恭敬的说道。 苌笛“嗯”了声,四处打转挑选。 苌笛看中了一套梨花木茶具和檀木案椅,问道:“吕殊你看这个怎么样?” 她疑惑的回头,发现吕殊背对着她,正在对着一个匣子发怔。 那匣子摆放在一个精致梳妆镜台上。 匣子格格条条,是个存放首饰的首饰匣,朱红漆面,雕刻着一朵蓝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苌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如是想。 “你喜欢那匣子,那我们买回去……” “不好意思,这个匣子我们买了。”一道黄鹂似的脆丽声音打断苌笛的话。 迎面走来几个妙龄小姐,为首的姑娘穿着嫩青色镶银丝蜀绣裙,衣着华贵,气质高雅,应该是个书香人家的小姐。 方才的声音就是那女子发出来的。 她身后的丫鬟傲慢的上前从苌笛手中夺走匣子,鄙夷的看了眼苌笛和吕殊。 才刚刚走到楼梯口的伙计半道折回来,见状慌急道:“蒋三小姐,这是吕小姐她们先看中的……” 嘶,居然会遇到蒋家小姐,好像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苌笛的脸色有点凝重。 蒋三小姐微笑,语气却冰冷,她说道:“我蒋舒芳看中的东西,没有先后。” 伙计急了,两方可都不能得罪。 蒋家虽然搬到阳镇不久,根基不是很稳,但好歹是大户人家。蒋家大姑娘是阳镇的镇长夫人,三姑奶奶更是沛泽县的县令夫人。 同样,吕家虽然势单力薄,但吕先生福泽四方,学子遍布广泛。这吕家刚回阳镇没几天,吕先生曾经的学生和慕名而来的贵人们差点把吕宅的门槛给踩塌了。 “这个匣子不值什么钱,是伙计们随手放在梳妆台上的……”伙计努力解释道。 蒋三小姐娇颜一怒,喝道:“哪那么多废话!” 蒋家会缺钱?蒋家缺的是面子。 徐娇娇从小在阳镇和蒋家小姐们一起长大,如今徐娇娇声名狼藉,把蒋家的表姐妹们也给拖累了。 “我出五两银子,买下这匣子。”蒋三小姐使个眼色,她身后的丫鬟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锭白花的纹银。 苌笛当然不会肯蒋三小姐这么欺负吕殊,上前一步,拿出十两银子,笑道:“我出十两,买这匣子。” 伙计都快急哭了。 这破匣子哪里值十两银子,能值十个铜板就不错了。 “要不小的改天让师傅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给蒋三小姐您送到府上去?” 蒋三小姐身后的小姐们罗扇掩嘴,嫣然笑道:“一模一样,也不是原来那个呀。一件替代品怎么会配得上蒋小姐身份的尊贵。” 蒋三小姐是蒋家的正房所出,自认身份高贵,对徐娇娇也是看不上眼的。 “二十两,你休得再争。”蒋三小姐冷冷的说道。 丫鬟机灵的把二十两银子塞进伙计的手里,伙计回过神来后捧着冷冰冰的白花银欲哭无泪。 苌笛没想到这个蒋三小姐这么强势,就看见吕殊更加强势的冲过去,从丫鬟手中把匣子抢了过来。 “咣当——” 匣子被吕殊用尽全身气力狠狠的往地上一摔,顿时四分五裂,碎木飞溅,裸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 第二十章 上门下聘 “你们一家人最讨厌了!”吕殊红着眼睛吼出这句话转身就跑了。 楼道处的木板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然后归于平静。 伙计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 苌笛也错愕了一下不过立刻就回了神,象征性的对蒋三小姐和其他几位小姐说句“失陪”。 蒋三小姐的脸色非常不好。 苌笛追出去,潘勇上前来问:“这么快就出来了?挑选好了?吕小姐怎么先跑了?” “还没挑好呢,在里面遇到了点事情。”苌笛说道:“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潘勇点头说“好”。 靠近吕宅,拥挤的人群把一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又把吕宅给围了!”饶是定力极好的潘勇,也惊愕得险些张不开嘴。 很不巧,苌笛抬眼便前方款步来一个嫩青色的身影,还跟着她那个仗势嚣张的丫鬟。 蒋三小姐站在苌笛面前,挑了挑眉。 嗯哼?她这是什么意思?想打架么?苌笛蹙眉。 蒋三小姐挑挑眉,声线冷冰,“你想怎样,想打架么?” 苌笛懵了,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糊,蒋三小姐的丫鬟怒目相视却碍着小姐的吩咐不敢吱声。 潘勇在一旁恍然大悟,拉了拉苌笛的衣袖,“那个,苌笛姑娘……你挡到人家路了……” “唰”的,苌笛的脸竟然微微红了几分,不好意思的挪步让路。 蒋三小姐目不斜视,抬步就擦着苌笛的肩膀往清幽的绿茵胡同里走。 蒋家的小厮从人堆里挤出来,见到蒋三小姐后兴奋大喊道:“小姐!打听到了,是刘家老爷到吕家亲自下聘,结果被吕小姐用扫帚赶出来了!” 这回是蒋三小姐脸红了,像是为了挽回面子,她转头佯装凶巴巴的模样对那个小厮呵斥道:“没长眼睛吗!大街上嚷嚷,丢了蒋家的脸!” 小厮委屈的退到蒋三小姐的身后。 蒋三小姐又转头对苌笛冰冷的说道:“刘家老爷亲自上门下聘,吕家倒把人赶出来了,是欲擒故纵?还是拿乔摆架子呢?” 苌笛学着她的模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蒋三小姐也没生气,口头上已经占了上风就够了。 其实这个苌笛,只要不跟吕家有关系,倒是个知心人呢。 苌笛想的可跟蒋三小姐不一样。 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反咬一口回去么? 更何况吕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现在她没有时间跟蒋三小姐在这瞎耗。 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人群,苌笛看到了吕宅门口的大红彩礼,几个箱柜被推翻在地,还有举着大扫帚一手叉腰作泼妇骂街状的吕殊,央鱼在一旁劝她冷静一点。 刘煓倚老卖老的站在门口台阶下说道:“我真心实意替儿子上门求亲怎么不对了,而且这事你管的着吗?” 吕殊站在高阶上举着大扫帚,满脸激愤之情:“你刘家的聘礼我吕家不稀罕!” 刘煓“切”一声,说道:“下聘礼的对象是央鱼,同不同意自有吕公决断,你个丫头片子瞎操心个什么劲儿!”他顿了顿,又道:“央鱼还没有表态呢,你也没资格拦着央鱼做决定。” 吕殊作势就要提着扫帚下台阶揍刘煓个二五八万,央鱼抱住她的腰拦住她,得了空对台阶下的刘煓喊道:“刘伯父你就不要说了,我不喜欢刘季哥哥,你不要再纠缠了!” 苌笛小跑过去问央鱼,“怎么回事?” 央鱼哭着说,昨天刘煓把她拦在一个巷子里,逼问她喜不喜欢刘季,她说不喜欢。刘煓却说他喜欢她这个儿媳就行了,还说第二天就要上门下聘礼求亲。 没想到还真的来了。 苌笛扶额望天,刘煓的做事风格真够雷厉风行的。 此刻乡亲们围观,指指点点,谁的面子都不光彩。 苌笛站出来对刘煓说道:“伯父,央鱼不愿嫁,你这亲事哪里是求,简直就是抢。” 刘煓不乐意了,扬着小胡子反驳道:“自古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吕公同意了那央鱼就是我儿子的未婚妻,你们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吕殊怒极喊道:“你胡说!父亲才没有答应把央鱼嫁到刘家!” 她被央鱼牵制行动了,索性奋力把扫帚砸向刘煓,刘煓灵活的一跳避开,扫帚连刘煓的衣角都没碰到。 子婴缩在川先生的手臂边,附和嚷道:“就是就是,吕先生才没有同意,你个大宽脸说谎,会被神仙爷爷捉去割舌头的。” 刘煓面对着子婴的“大宽脸”绰号没有生气,反倒笑眯眯的说道:“小娃娃,这就是你才识学浅了。”他道:“吕公不肯把他的二姑娘吕殊嫁给刘家,大姑娘苌笛听说是有心上人的,我刘家也不能夺人所爱。那就只有让三姑娘央鱼嫁给刘季了呗。” 瞎掰! 苌笛心里徘腹。 吕宅里刘宅不远,才两盏茶的脚程。苌笛期盼潘勇能快点把刘季找过来。 他老子闲的发慌跑出来在外面惹事他们不管也管不着,但是要是吕家的大门口发疯咬人,刘季就必须站出来好好给吕家一个解释了。 子婴撅嘴表示不服,闷声说道:“央鱼也有喜欢的人呀。” “谁?”刘煓问道。 “我呀,我家央鱼最喜欢我了。”子婴的小瓷脸爬上可疑的红晕,小手不安的搅着袖子。 央鱼责怪的看了眼子婴,暗觉子婴太不懂事了,这个时候开什么玩笑啊。 人群里人声鼎沸议论不绝,刘煓他老人家才不管别人的看法,他让央鱼给她做儿媳那央鱼就必须得给他做儿媳,聘礼被砸了没关系,明天再抬一份新的来。 刘煓不要脸,吕家还要呢。 吕殊沉不住气,说道:“刘家的聘礼我们吕家不稀罕,刘季要是真的想娶央鱼,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话卡在喉咙里,又强提起一口气,喊道:“跟我们谈!” “这有何难。”刘煓大爷似的的双手背在身后,满脸喜色的说道:“明天我就让季儿亲自上门提亲。” “祸害!祸害!”苌笛低吼道。 川先生接话说道:“可不是么,吕家跟徐家结了仇,要想在沛泽县好好过就得夹着尾巴安分点。现在刘家老爷又闹这么一出幺蛾子,摆明是让徐家恶心。” 徐家当初死皮赖脸的贴上刘家,现在刘家送上门来吕家却把聘礼像扔破烂一般扔出门去,摆明就是再把徐家的尊严丢在地上再踩几脚。 吕家在徐家丢了里子,刘家这是要让吕家把仅剩的面子也给丢干净。经此一闹过后,吕家怎么在阳镇抬得起来头,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单是早就暗中关注吕家的蒋家,恐怕也不是个善茬的。 第二十一章 刘家欺人太甚 “我明日再来。” 刘煓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让人把被砸成破烂的聘礼重新装车,然后扬长而去。 川先生赞叹道:“够嚣张。” 幸好刘煓下聘的对象是央鱼,这要是换成苌笛的话,隐匿在吕宅四周的私卫绝对会分分钟把刘煓干趴下。 思及此,川先生有些担忧的目光扫向下面看热闹的乡亲们里夹杂的精练小伙子们。 虽然一路上这些私卫保护有佳,但对象只是苌笛。他们的主人是公子胡亥,保不齐他们会不会对子婴有什么企图。 “不知道公子在上郡可还安好?”川先生低声自言自语。 人群渐散,潘勇才费力的靠近吕宅。他满头大汗,说道:“刘公子不在家。” “在不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刘老爷已经走了。”苌笛说道:“就是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刘煓这个人较真,说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他说明天来,明天吕家的门要是关着,他就能让人用大钟铁木砸门。可要是开门相迎的话,刘煓舌灿如莲,说不定真把央鱼弄到刘家当媳妇了呢! 刘季啊刘季,这回你是摊上大麻烦了。 吕殊阴着脸回了房,连午饭都没吃。 第二天,刘煓果然带着聘礼来了,不过刘季没来。 但这丝毫不妨碍刘煓发挥他死缠烂打的无敌精神,对面乡亲们的指指点点,他可以淡定自如的站在人群中央任人品头论足。 脸皮厚成这样也是够了! “怎么样?丫头想清楚没?”刘煓问道,摸着小胡子满脸期盼。 央鱼一脸羞愤的躲在苌笛身后,带着哭腔说道:“伯父,这个游戏不好玩……” “我这哪里是玩。”刘煓佯装生气,大宽脸显得肃整,有些吓人,他道:“我家季儿英俊潇洒威武霸气才高八斗文武双全温柔浪漫成熟稳重运筹帷幄空前绝后千年难遇,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难为刘煓一口气说了那么一大溜成语,都不带停顿的。 苌笛无奈的说道:“伯父,念在你阿季的父亲于是我们多番隐忍,你休得再得寸进尺。” 她忽然有些羡慕蒋三小姐,有强硬不倒的后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顾虑思量,只要不把天捅破,自会有人替她收拾摊子。 吕殊提着五环大砍刀走出来,阴冷的眼刀子扫向刘煓,刘煓双手环胸,倚老卖老。 吕殊一大砍刀砍下去,红漆礼箱一分为二,绫罗珠宝散落一地。 哇—— 完了完了,吕家小姐疯了! 人群开始轰动,他们纷纷后退,都被吕殊这番疯狂的举动吓得不轻。 “你们刘家欺人太甚!” 吕殊双手掩面,在大庭广众之下眼泪掉下来。 她蹲在地上,伤心的痛哭哀嚎,让看戏的众人都为之动容。 刘煓一顿莫名其妙,冷不防被吕殊的举动吓到了。 他连连后退好几步,“吕殊,我可没有欺负你,你不要冤枉我这个老人家哩。” “大宽脸你太过分了!”子婴替吕殊打抱不平,心疼的用小小的怀抱拥住哭泣的吕殊。 “我没有!”刘煓急了,“小娃娃你可看清楚了,我下聘的对象是央鱼,又不干吕殊的事儿。她三番两次拦着我砸了聘礼,我没找她算账已经是我大度了……” 苌笛也适时出声质问:“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是你一次又一次逼得吕殊怒砸聘礼,哪有像您这样上门提亲的?” 围观的人纷纷点头。 吕家小姐一向乐观爱笑,却被刘家老爷逼得当众落泪,这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呀! 刘煓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变幻成绯红,他嚷道:“我带着聘礼来替儿子提前也没错啊,是吕殊拦住我不让我进吕宅,我招谁惹谁了?” 吕殊忽然站起来朝刘煓冲过去,尖利的指甲在刘煓的老脸上抓留下一道血痕,她疯狂的咆哮道:“你这出尔反尔的卑鄙老头,明明说好不来招惹吕家的……” 刘煓迅速跳开,伸手摸了下被吕殊卯足劲儿挠的血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却在听到吕殊咆哮而出的话语时僵在当场。 苌笛蹙眉,怎么还跟刘季的父亲有牵扯? 不及她多想,人群里徒然挤进来一个干练的摊贩子。 苌笛不认识,乡亲们却认识。 那人跑到刘煓面前火急火燎的说道:“刘老爷,不好啦!” “我好得很。”刘煓用手遮挡着脸上的伤痕,问那人,“怎么了?这么着急?你家有人快不行了?” 那人哪里听出来刘煓的消遣意味,只急道:“不是我家,是你家!” 场面安静下来了,静默的看着那个急不可耐的小伙子。 “我家怎么了?”刘煓撇撇眼,问道。 那人急得抓住刘煓的手,说道:“是你儿子,快要不行了,你快回家看看吧!” 刘季?刘季昨天出门时还是好好的呢。 刘煓嗤笑,摆明不信。 “哎呀,他被人送回阳镇时胸口就插着一把剑,大夫说不把剑拔出来刘公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阳镇的大夫治治伤风感冒还在行,刀剑之伤他们不会治也不敢治。 刘煓想到什么脸色已是一白,话不多说就转身往家的方向跑,连地上散落的聘礼都不要了。 人作鸟散状,又赶去刘家看热闹去了。 “刘季受伤了?严重吗?不行了要死了?”,苌笛逮住那个来报信的人问道。 “千真万确!”他说道:“早我出镇子,就看见一个年轻人用牛车拉着一个人,受了很重的伤。那人拉着我问我认不认识车上的人,我乍一看吓了个半死,沛泽县的人谁不认识刘公子……” 刘季受了很重的伤,一把利剑刺入胸膛,离心脏只有一指之隔,大夫们技穷见黜束手无策,真真是快不行了。 川先生斜眼撇了一眼还处在崩溃状态下的吕殊。 啧啧,小情人受伤听说快要死了,那丫头居然连点反应都没有? “我去看看。”川先生说着就要走,走了几步又尴尬的回头问道:“刘家在哪儿?” 苌笛失笑,抬手给他指方向,吕殊已经用袖子胡乱擦点眼泪,眼神坚定的说道:“我知道,我带你去。” 乡亲们都往刘家疯涌而去,川先生跟着他们自然能找到刘家,何不给吕殊一个台阶下下。 苌笛摇摇头,眼中多了几分凝重,刘季受伤受得太蹊跷了。 她把子婴交给央鱼,说道:“我也跟去看看,央鱼你在家照顾好父亲,他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 央鱼点点头。 第二十二章 刘季快不行了 苌笛慢吕殊他们一步才到刘家,被眼前是景象惊呆了。 围观的人竟然比吕宅还要多! 他们都在院子里张望其内的情况,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挤到刘季的房门口去。 三四个大夫围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刘季焦急的踱步,他们束手无策呀。 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 刘煓怒气冲冲的冲门外的人吼道:“没看过热闹吗!” 刘煓为人忠厚总是挂着一副笑脸,鲜少发过怒。是以,大家纷纷后退,只敢在院子下的树下站着窥望。 川先生背着手在床边来回转了两圈,为难道:“哎呀呀,情况不容乐观啊。” 吕殊站在角落里,眼睛死死的盯着遍布床上的触目鲜血,还有双眼紧闭的安静的刘季。 他就安静的躺在那里了无生气,以往他的眼睛里总是含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温柔的对所有人笑,就算面对徐家的逼迫和威胁,他也可以从容的浅淡一笑。 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装什么懦夫?他不是一向很强大吗? 可以在深山林里不眠不休的寻找她三个日日夜夜,可以轻轻松松的让欺负她的小混混对她跪地请求原谅,可以在她失去慈祥的继母时对她嘘寒问暖照顾有佳,可以在听到她的无理要求时奋不顾身的一头栽进结冰的河里摸鱼…… 他可以……他有很多的可以…… “你站起来啊!”吕殊发了疯似的扑到刘季面前,又捶又打,唤道:“你不是什么都可以吗?那你现在躺在这里做什么?你这个懦夫!” 川先生连忙让那些个大夫们拦住她,屋子里乱成一锅粥。 刘煓沉声一喝:“都安静点!” 苌笛刚进来,站在房门口就目睹了吕殊的疯狂。 “伯父。” 苌笛向刘煓打招呼,刘煓看了她一眼。 而后他又看向几个手忙脚乱的大夫,问道:“有把握吗?” 几个老头老泪纵横的摇摇头,早都说他们没办法了呀。 川先生这时收起脸上刻意的戏谑,认真撸起宽大的袖子的说道:“我有八成把握,相信我的,都出去。” 苌笛不由疑惑的看着川先生,他能行?! 在苌笛的认知里川先生就是公子府的一个没什么背景幕僚,每日只负责子婴的教学的事。 这种血腥的刀剑伤,他说他能搞定? 川先生嫌袖子碍事,直接撕掉了宽大的袖摆。他此时全心都在刘季不停冒血的伤口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苌笛探究怀疑的目光。 但是苌笛知道分寸,川先生虽然平时跟小辈嘻笑玩闹,但做事还是让人靠谱放心的。 “伯父,相信川先生。”她对刘煓说道。 刘煓其实自从第一眼看见川先生从他的衣着打扮气势谈吐上,看出了他的身份不凡,加上此刻苌笛作担保,他依言起身避到了门外。 临行时他对吕殊嗤笑道:“还不出来?想看着季儿流血不止而亡?” 吕殊红着眼睛不得不被苌笛半劝半威胁的拖出去,大夫们也跟着出来,都趴在窗户上看川先生怎么跟刘季拔剑。 里间的川先生黑着脸说道:“你们挡着光我怎么看得见?” 哦哦! 大夫们连忙又挤到门缝边上,睁大眼睛不愿错过他任何动作步骤。 苌笛匆匆看了眼刘季苍白如纸的脸色,不明白刘季怎么好端端的成了这样? 一个健硕的常衣男子走过来,站在刘煓面前,问道:“刘兄弟的伤势怎么样?” 苌笛寻声望去,只见那个男子浓眉深目,一股子刚硬的气息散发他周围,年纪应该比赵初小一点。 不过好似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 听到他坚硬的声音,刘煓看向他,摇头说道:“情况不容乐观。” 男子又说道:“受人之托,事已达成,项某告辞。”他深深的作一个揖礼,转身就走。 “项公子!”苌笛急忙叫住他,拦在他面前,“你是受何人所托,阿季怎么会伤成这样被送回来?” 刘季在沛泽县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当然除了徐家以外。苌笛不认为徐家会这么没脑子的明面上暗杀刘季。但是一向与人为善乐善好施的刘季,怎么就被人刺一剑躺床上半死不活了呢。 项公子回道:“昨日在下途经青岭,遇到被追杀的刘兄弟和另外一个张公子,那时刘兄弟已是受剑重伤,张公子拜托我将刘兄弟送到阳镇。” 苌笛漂亮的柳眉越听越打结,刘季跑到青岭去做什么,还被人追杀? 项公子忍俊笑道:“那个张公子也是个人才,把还吊着一口气的半死的人扔给我就跑了。” 当然不是跑了,而是把追杀的人往反方向引开了。 苌笛抽抽嘴角,张公子应该是张子房,不过张子房不是去咸阳了吗,怎么会在沛泽县境内的青岭?还是被人追杀? “多谢项公子了。”苌笛真心实意的致谢。 项公子摆手说不用客气,行动话语中能看得出来也是个有贵族涵养的公子哥。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拿出一个绣囊交给苌笛,说道:“这是张公子托在下交给苌笛姑娘的东西,我的任务已经达成。” “你们知道我叫苌笛?”苌笛疑惑,伸手接下浸了血腥味的绣囊。 项公子笑着道:“徐府礼宴那日,你坐在央鱼姑娘身边,她唤你为姐姐。” “哦。” 项公子揖礼告辞,苌笛回礼。 苌笛看着项公子的背影流入外院的人群消失不见,低喃说道:“人是不错,可惜城府太深,和央鱼不配。” 方才项公子话里的攀谈之意她怎会听不出来,不说在徐府见过她而是说在徐府看见央鱼叫她姐姐,摆明就是冲她家央鱼那只纯良的小白兔去的,央鱼单纯可欺,苌笛可不傻。 约莫一刻钟,川先生满身带血的走了出来,吓了众人一大跳。 “没事了,血已经止住了。” 前提是剑已经拔出来了。大夫们争先恐后的欲进门瞧看刘季的伤势,被刘煓黑着脸拦在门口,“你们这群庸医!” 结果,就是被刘煓拿着大扫帚撵了出去。 川先生疲惫的对刘煓嘱咐注意事项,然后不顾苌笛担忧的目光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刘家。 看戏的人也有眼色的各回各家了。 吕殊率先迈步进去,看见满地的带血纱布,和桌子上沾着血肉沫的匕首,她捂着嘴跪在刘季的床上哭了起来。 苌笛收好绣囊也跟着进去,见刘季光着上身缠着厚厚的纱布,屋子里的浓烈血腥味让她不适蹙眉。 刘季安好的躺在床上。刘煓让佣人进屋把一片狼藉收拾干净,才对苌笛说道:“多谢你们了。” 有生之年能从抠门抠到门缝的刘煓嘴里听到“谢”这个字,苌笛难得一扫脸上的阴霾,附耳在刘煓耳边说了一句话。 刘煓色变,把苌笛连着吕殊都给赶出了刘家。 刘煓站在门口叉腰怒道:“小姑娘不要得寸进尺!” 说罢,“砰”的一声摔上门。 徒留满脸泪痕的吕殊和一脸懵懂的苌笛站在冷风里。 第二十三章 双生子妹妹 “回去吧。”苌笛牵着吕殊的手回家。 吕殊回望了一眼刘家的大门,咬了咬嘴唇,终是点了点头。 苌笛两人回到吕宅,央鱼和潘勇兄弟俩迎上来问刘季的情况。 苌笛疑惑的道:“川先生回来没跟你们讲吗?” “没呀。”潘江如实说道:“他一回去就回房了,还让我去厨房抱了两坛子酒给他。” 酒是乡亲邻居送的,一直闲置在厨房,川先生平时滴酒不沾,怎么今天回来就想起要喝酒了呢? 不过她现在没空管川先生,她问央鱼:“父亲在书房吗?” “嗯。”央鱼说道:“这几日父亲除了见客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闷着。” 纵使在客人面前笑的得体大方,听到客人的说的笑话也会开怀大笑,但是关在书房的吕公真的安静的让人可怕。 这时外面有人叫道:“有人吗?” 苌笛看向吕殊,吕殊却说她要回房。 于是苌笛走了出去,看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还有个秀气的丫鬟,她柔声问道:“有事吗?” 丫鬟瞥眼看了看苌笛,往院子里瞅了瞅,语气有些不善的问道:“你是吕小姐吗?” 老太太真是的,居然让她和文妈妈亲自来给吕家递贴子。丫鬟努嘴不屑。 妇人嗔她一眼,赔笑道:“丫头气躁,小姐别忘心里去。” “我不是吕小姐,是吕家的养女。”吕殊大方得宜的回道,不骄不躁。 苌笛没有刻意露出笑容,只是嘴里微微呈现出一道自然的弯弧,饶是文妈妈也觉得这个女孩子的气质比府里的小姐们都要高贵许多。 吕家有两个养女,文妈妈看这个女孩子的年纪和打探得来的消息,觉得面前的人应是那个乡亲们口中有礼谦和的苌笛小姐。 “是这样的,我们是蒋家的家仆。”文妈妈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份烫金请柬。 苌笛挑眉,问道:“蒋家?住在绿茵胡同里的那个蒋家?” 文妈妈应“是”,说道:“我家老太太这个月二十五日过七十大寿,在蒋宅弄了个小宴,希望吕公和吕小姐能赏脸赴宴。”话毕,她又添了一句,“苌笛小姐能来最好,我家三小姐没少在老太太面前念叨您呢。” 苌笛的眉毛跳了跳,蒋三小姐能念叨她?太阳今早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烫金请柬被文妈妈举在半空,苌笛也不去接。 今日十九,离二十五日只有几天而已。 文妈妈说道:“老太太说了,贴子代表心意,心意只要求送到。” 意思是吕家接了贴子,去与不去老太太都不会为难吕家。 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苌笛没有迟疑便接下了,烫金的大紫红封面,捧着手里心中竟然觉得沉甸甸的。 “既然小姐收下贴子,那老妇就回蒋家向老太太复命了。”文妈妈福礼告辞。 苌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鼻子,她之所以痛快的接下贴子,是因为曾经听吕公说过,吕殊的母亲是蒋家的大姑奶奶。 蒋家是吕殊的外祖家,外祖母过七十大寿,吕殊要是摆架子不去的话,恐怕遭阳镇人诟骂。 况且吕公与亡妻夫妻情深,吕公看在亡妻的面子上应该也会前去赴宴的。 思及此,苌笛捏拳,豁出去了。 她走到吕公时常静坐的书房,抬手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过了一小会儿,苌笛又敲门,还是没人回答。 “父亲?”苌笛轻声低唤,小心翼翼推开门走进去。 书房里摆放整齐,古朴的书桌上压着一张画纸,上面画着一个美貌女子和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 女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浅笑,坐在院子里的凤尾竹下,看着小女孩将一束香花捧在她的面前,她欣喜的伸手去接。 画面就停在了这一刻,就像在夜空中绽放出最绚丽的一束烟花,永远的在画纸上定格。 苌笛目光黯然,扫视了屋子里纵横交错的细绳上挂着的画,终是叹了口气。 吕夫人生产后的第二天就去世了,吕殊并没有见过她母亲,所以这些画面都是吕公脑海里想象出来的。 不对……! 苌笛走近前去仔细看那画儿,发现那画中不起眼的院角落里,还有一个正在数蚂蚁的鹅黄衣衫的女孩子。 画里怎么会有两个小女孩? 给吕夫人送花的女孩是吕殊的话,那么数蚂蚁的女孩又是谁? “苌笛。” 吕公苍老的声音在苌笛背后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也越来越靠近,苌笛惊得立马转身。 吕公问她:“找我有事吗?” “我……”苌笛觉得喉咙燥得很,定了定心神才说道:“刘季受了重伤,我去看过了,已经稳住伤势没有生命危险了。” “嗯。”吕公点头,目光无声的落在她手里的贴子。 苌笛先他一步开口说道:“这是蒋家送来的贴子,说是蒋老太太过几日七十大寿,让您和吕殊去赴宴。” 苌笛说完垂下头,用眼角的余光暗暗观察吕公的反应。 蒋老太太现今的为人她不尚清楚,只记得小时候那个亲和的老太太每逢过节新年来吕宅时,都会兜一口袋子的糖果,然后刚进门就被她和吕殊央鱼三个人瓜分至尽,赵初也会得到一份老太太亲手做的芝麻糖。 不过后来吕家败落了,蒋家就鲜少与吕家来往了。 见吕公盯着贴子发怔,苌笛轻轻唤他:“父亲,您……要去吗?” 吕公说道:“去,怎么不去?蒋家插手徐家的事,怎么也该替殊儿讨回一个公道。” 徐夫人作为蒋老太太的三女儿,势必是要回娘家贺寿的,吕殊也是蒋老太太的亲外孙女,一家人更要把账算清楚了。 苌笛转头回望了眼满屋子挂着的画,不难看出画中都有第二个鹅黄衣衫的女孩子的存在。 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父亲,那个女孩子是谁?” 本以为吕公是发怒,或者是沉默,没想到他竟毫不迟疑的就回答了苌笛。 “那是殊儿的妹妹。” “妹妹?”苌笛惊讶道,觉得这事根本就不可能。 吕夫人当年生下吕殊后就去世了,扶苏派人查过,千真万确是死了。怎么可能再蹦踏出一个妹妹呢? 见苌笛不信,吕公很认真的又说道:“是她的妹妹,亲生妹妹。” 苌笛笑道:“父亲你别开玩笑了。” 难不成是吕公在外面养的外室?苌笛被这个想法恶寒到了,心里忙忙摇头。 吕公不知道苌笛心里的小九九,他依旧很严肃的说道:“她和殊儿是双生子。” 双生子在民间视为不详。 吕公面露沉痛的说道:“后来她被人抱走了,但是我前段时间看见了她,她过得并不好。” 苌笛突然笑不出来了,她表示需要时间消耗这个惊天秘密。 “那要把她接回来吗?既然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也不是办法,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管双生子吉不吉利。” 苌笛的提议,但吕公否决了。 “这件事稍后再提,不急。你去准备一下给蒋家老太太贺寿的寿礼吧。” 吕公说不提那就不能提了,苌笛微略失落的说了声“好”,然后轻步退出了书房。 第二十四章 苦肉计 贺寿的寿礼,送什么呢? 这个问题可把苌笛难到了。 “姐姐。”央鱼走过来,在苌笛面前停下。 “子婴不肯吃饭了?”苌笛问道。 不知怎么了,子婴这几天总嫌弃饭菜难吃,弄得吕殊除了自心的烦闷还要面对来自子婴的打击。 “不是。”央鱼拉着她往门外走,便看见了站在侧门等候的蒋三小姐。 央鱼无辜的冲苌笛眨眨眼,然后快步溜之大吉。 “这丫头……”苌笛哭笑不得。 蒋三小姐在旁边看的是不得哭笑。 “你妹妹还挺可爱的。”蒋三小姐微笑说道。 苌笛对蒋三小姐还是有防备的,见状同样的微笑说道:“蒋小姐亲自造访吕宅蓬荜生辉,进去坐下喝杯热茶吧。”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苌笛刚才就是准备去饭厅吃饭的。蒋三小姐又不是来蹭饭的,于是摇了摇头。 “不了,我来找你只是给你传个话。” 苌笛听着她说。 “娘亲与祖母多年不和,因着让文妈妈送贴子到吕家她们又吵闹了一番。”蒋三小姐淡淡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悦耳,恍若鹂鸣,就是多了一股子凉意。 苌笛学着那天在绿茵胡同的路口,蒋三小姐那副傲慢的态度,冷冷的说道:“所以你来是想让吕家把贴子退回去吗?” 蒋三小姐愣怔一阵,才幽幽的开口说道:“记仇的姑娘可找不到夫家。” 苌笛一听,“噗嗤”的就笑出了声。 “祖母说你们尽管去,有她罩着,母亲也不敢当众把你们赶出蒋家。”蒋三小姐接着说道。 “那可不一定。”苌笛笑了笑,“徐娇娇被吕家害得这么惨,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难道就只认吕殊这一个外孙女?谁知道这宴,是不是鸿门宴?” 胡亥留下的私卫一早就来禀报了她,柳少爷前天晚上在徐家喝醉了酒,进徐娇娇的房里把人家给糟蹋了。 本来徐娇娇以死相逼不愿下嫁柳少爷,徐县令有些不忍险些松口,现在是不得不嫁了。 蒋家是徐娇娇的外祖家,肯定时刻关注着沛泽县里的事,说不定今天也得知了徐娇娇这桩丑事,蒋家老小挖了坑等着她们往里跳呢。 “你!祖母好心邀请你们,诚心诚意的想要见见多年不见的外孙女,你们竟这般诋毁污蔑她!”蒋三小姐忽的生气了,甩手就走,好不高傲。 苌笛一愣,那个嫩青色身影已经走出了老远。 苌笛纳闷道:“我招谁惹谁了?” 果然生在高门的小姐们性子浮躁,唯我独尊,容不得别人给她气受。 徐娇娇是,蒋三小姐也是。 苌笛站在原地勾唇一笑,想欺负吕殊,气不死你们。 她想要保护的人,没人有资格可以欺负。所以她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没有人可以伤害自己需要保护的人。 ———————————— 刘季受伤的第三天,苌笛就听说他已经醒了。 此时吕殊低着头站在苌笛面前,手指绞着袖子,也不说话。 央鱼牵着子婴上前问道:“吕殊姐姐你也要去探望阿季哥哥吗?” 苌笛微笑的看向她,把右手提着的食盒换到左手。 “一起去吗?”苌笛问道。 吕殊嗫嚅的点点头,小步走到苌笛身后。 子婴撇撇嘴,嘀咕道:“真是没志气。” 吕殊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 “听说阿季已经醒了。”苌笛说着,走在了前面,“吕殊,我知道你心里还有过不去的坎儿,但是阿季现在是病人,你待会儿可得手下留情。” 央鱼掩嘴娇笑,吕殊如捣蒜般连连点头。 走过两条街,到了刘家,门口的仆人把她们恭敬引到刘季的房中。 刘季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半坐,轻靠在床边,见到来人中有吕殊时,明显眸光一亮,旋即又恢复如常。 苌笛微微的笑,找个凳墩子坐下,“好点了吗?”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刘季浅淡的说道。 好似只是说去外面游玩了一转,轻松自然。 央鱼蹭到刘季床边,邀功道:“阿季哥哥,我给你亲自熬了药鸡汤,可补身子了。” 子婴讨喜的盛一碗端到刘季面前,央鱼却说道:“吕殊姐姐,你来喂阿季哥哥。” 极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吕殊听到这话,愣了愣,脚步往后退缩了两步。 苌笛给央鱼递过去一个赞赏满意的眼神。 央鱼便拉住吕殊的手把她按在床边坐下,吕殊脸色僵硬,被迫接下子婴端过来的碗。 苌笛起身,对央鱼说道:“我有事要去找刘伯父,你留下。” 央鱼“哦”一声,催促吕殊赶紧用勺子喂刘季。 “能不吗?”吕殊含泪问道。 苌笛已经遁走了,央鱼摊着手表示爱莫能助,子婴巴不得看吕殊的笑话。 “央鱼,你们出去吧。”刘季看了看吕殊,侧了侧身子,直直对着吕殊。 央鱼眯笑着眼睛,牵着子婴出去,贴心的顺便带上门。 吕殊屋子里空间逼兀小窄,逼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好端端的干嘛要跟着来,平白被央鱼她们看了笑话!她突然间有了逃跑的冲动,她也确实是这么做了。 她刚放下汤碗,拔脚准备逃之夭夭,忽听刘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于是她生生压下了心里的怯懦,忙走过去查看刘季的伤势。 “怎么了?伤口裂开了?还是哪儿疼了?” 吕殊没有看见刘季眼中掩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我想你了。”他浅淡的说道,带着浓浓的鼻音。 四月温润的风撩擦着吕殊微红的脸庞,她脑子里一刹那的寂然,旋即羞怒就席卷了她。 她怒了,转身就走。 刘季忙伸手去拉住吕殊的手,一拉一扯带动了胸口的伤,伤口裂开,鲜血汩汩的涌出来,瞬间染红了薄透的白色里衣。 吕殊回头便看见刘季一声不吭,不顾自己的伤势只倔强的拉住她,心里仿佛有一只无心的手拧纠着她的心脏,很疼。 “放手。”吕殊提高声音,声线里不自觉带了些颤抖。 刘季浅淡的摇摇头,说道:“不放。”只是嘴唇的颜色越来越淡,褪尽了血色。 吕殊心底的城墙终于坍塌尽毁,她急得跺跺脚,带着哭腔对刘季说道:“我去叫大夫……” “叫了大夫也没用。”刘季依旧摇头,浅淡的道:“我的伤在心里,他们治不好。” 苌笛猫着腰躲在窗下,听着房里的动静,她感叹道:“阿季的手段高明,我自叹不如……” 苦肉计都施展到这个份儿上了,吕殊要是还固执的放不下心防,那刘季就不叫刘季了。 刘季想要的从来就没有要不到的。 第二十五章 公子府的剑 苌笛尽量小声,不愿打扰到屋内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气氛。 “伯父,我们该好好谈谈。” 刘煓的脸上还残留在血印子,站在苌笛身旁,双手抱胸傲娇的别过头去。他扬了扬小胡子,走到院里的桐树下。 苌笛靠在树杆上,对刘煓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吕殊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忙于事业,对她少有关爱。我六岁起被吕家收留,就知道邻家有一个姓刘的哥哥对吕殊特别好,好到让人有些嫉妒。” 刘煓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痞气的说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刘家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头吧。” 苌笛伸手拢了下被风吹散的鬓发,继续说道:“吕殊是个乐观活泼的孩子,但是自从离开沛泽县,到了咸阳以后,她总会在夜深人静里独自哭泣。” 刘煓一听面色微僵,带着薄怒的道:“这跟我刘家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挑拨离间的……” 苌笛霎时板正了脸,严肃而认真的对视着刘煓,双眼似鹰勾一般的,让刘煓心口不自觉发颤。 刘煓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住嘴,改口说道:“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我没有插手的意思……”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苌笛打断他,认真的说道:“伯父说得正好,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我希望您不要插手。” 刘煓懊恼的别过头,闷闷的说道:“不插手就不插手。” “还有,您也不能再打央鱼的主意。” “你这要求太无理了。”刘煓不依,从石凳子上跳起来,“你又没有问央鱼的意思,怎么知道她同不同意?” “我问过了。”苌笛学着央鱼时常眨眼的天真神情,无辜的说道:“央鱼只把阿季当成哥哥一般对待,伯父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刘煓气得小胡子都一抖一抖的,却忍住怒气坐下,一本正经的说道:“让我别缠着央鱼也行,那你们不准拦着我去吕家。” 苌笛挑眉,“为何?” 子婴从墙角跳出来,嘻嘻哈哈的道:“那自然是因为本公子太可爱了呗!” 刘煓一见到子婴,就兴奋的欲伸手捏捏他的小瓷脸,奈何子婴小祖宗蹦蹦跳跳的躲到央鱼身边,不给刘煓任何机会占他的便宜。 苌笛暗暗徘腹道:刘煓这是想孙子想疯了吧? 刘季及冠之时娶了白氏,白氏病弱未留下血脉,便香消玉殒。刘季可以无怨无悔的等吕殊十年光阴,刘煓急切的心情却慢慢化成对吕殊的憎怨和怼懑。 为此,苌笛选择了出卖刘季。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刘季打算明年续弦。” ———————————— 自从从刘家回来之后,吕殊时不时的爱笑了,不似之前的死气呆板。 川先生摇着扇子调笑道:“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气得吕殊用院子角落里的大扫帚招呼他。 苌笛也陪着川先生一起胡闹,惹得吕殊看见他们二人就总是躲得远远的。 吕殊一大早又提着食盒去刘家了,川先生看着吕殊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笑道:“孩子就是孩子,气话总归气话。” 苌笛晾好衣服,从竹架后探出头来,“阿季的意思是,还需要下一剂猛药。” “猛药?”川先生惊讶的回头看向苌笛,“你们这群小孩子可不要闹得太过分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苌笛拣好木盆,准备去厨房做早饭。 “事关吕殊的终身大事,阿季才不会乱来。”她说道。 川先生自知说不过苌笛,只好道:“我也知刘季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是你们这样算计吕殊真的好吗?” 苌笛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道:“算计吕殊的人可不是我,是刘季。” “你是帮凶。”川先生嘿嘿的笑道。 苌笛轻笑一声,眼中潋滟波光,容貌煞是惊艳。 川先生认真的问道:“那苌笛你可为自己找好人家了?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 苌笛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没……还没呢……” 啧啧,原来苌笛也有这么娇羞的一面呢。 川先生摸着下巴,集自己多年的经验来看,苌笛心里八成是早就有心上人了。 苌笛柳眉倒竖、隐忍不发的模样反而惹得川先生笑得更加开怀。 吕公早起到大院子里散布,便看见川先生大笑,苌笛窘迫的场景。 “什么事这么开心?”约莫吕公的心情不错,咧嘴笑了笑。 川先生嘿嘿笑:“吕老头,我在跟苌笛开玩笑呢。我说她都已经十五岁了,有没有心上人什么的。” 吕公闻言,脸色了然,可是旋即又变成了为难。 公子胡亥身份尊贵超然,怎么会是他们一介平民可以高攀的? 苌笛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以她现在的卑贱身份,怎么配得上高高在上的,他? 心里如同梗了一根细刺,时刻提醒着苌笛她现在的处境。 “还有吕殊和央鱼,她们有没有什么意中人呀?” 川先生徒然感觉气氛不对,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就说了句让他分分钟差点咬到舌头的话。 吕公愣了愣,果真问道:“吕殊呢?去刘家了?” 苌笛尴尬回道:“嗯,午饭时再回来。” “随她去吧,她开心就行。”吕公不甚在意的说道。 吕公又问了吕家和外面发生的其他事,苌笛一一回答,他就走了。 苌笛这才想起川先生那日从刘家回来后的反常,于是问道:“川先生你前几日去刘家给阿季取剑,回来后怎么突然想起喝酒了?” 川先生笑不出了,神情恍惚的说道:“哦,我取剑的时候,我看到了剑柄上的花纹,和……铭字。” 苌笛暗惊,猜道:“是……咸阳的人?” 川先生郑重点头,“是公子府的剑,公子养的私卫用的剑。”公子府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青岭,川先生也没办法解释。 川先生口中的公子是公子扶苏,世人眼中温厚惇亲的大公子。 苌笛又惊又怒,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对川先生说道:“扶苏哥哥的人追杀张子房和阿季做什么?张子房只是要去咸阳,扶苏哥哥莫不是也想得到皇位,与众皇子们一争高下?” 川先生皱眉,用责怪的眼神居高临下的俯视苌笛。 “公子一心为了你们吕家安稳富贵,被逼软禁在上郡仍不忘为你们铲除潜在威胁,你怎么能这般说公子不仁呢?再者说伤了刘季的人是不是公子府的人还不一定呢。” 他说着,脸色因气涨而变得通红,胸口呼呼的喘着粗气。 第二十六章 去蒋家 “赢政残暴无道,人人得而诛之,张子房那是想为民除害,公子扶苏他是非不分!” 苌笛一时气愤,称呼“公子扶苏”,而不是“扶苏哥哥”,川先生也很生气但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他定了定心神,“苌笛你只要记住,公子为你们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不希望你恩将仇报。”他说完,深深凝视了苌笛一会儿,才阔步离去。 苌笛站在原地平复下心况才思量起,川先生那一番话中话。 她是赵国后代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甚至连吕公都不知晓,川先生怎么会?怎么可能? 扶苏告诉他的?应该是吧。 苌笛想起那个深目男子交给她的绣囊,还放在她的衣袖里。川先生已经走远,四周也没有人。 她扯开绣囊的丝绳,露出里面的一块不规则的灰色麻布。 布的边缘杂乱,像是直接从衣服上撕下来,上面写着一句诗。 ——月满时更深露重。 她拿着这块麻布翻来覆去,目光复杂了几分。 ———————————— 四月二十五日,蒋家的马车在辰时准时的停在吕家门口。 来人是文妈妈和那个秀气的丫鬟。 “兰儿,去看看小姐们和吕公准备好没有?”文妈妈笑眼慈爱,从来都对仆人们很和气。 但是兰儿娇纵,站在吕家门口扭捏不愿进去。 文妈妈没有生气,自己提了衣摆上台阶,欲敲门。 门突然打开了,沉重的门枢嘎吱嘎吱响,吕公衣着严肃,脸色更加严肃的从宅子里走出来。 文妈妈咋舌,几年不见,大姑老爷怎么性格变得这般孤冷。 吕殊提着绣裙跳过门槛,听见吕公轻咳的声音,立马规规矩矩的站立在吕公身后。 苌笛一身素色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丫鬟兰儿嫉妒的撅起嘴。 川先生一行人站在门口送行,子婴拉着苌笛的手让她早点回来。 “就是给蒋家老太太贺个寿,你们怎么弄得跟个生离死别似的,蒋家又不是龙潭虎穴,能吃了我们吗?” 苌笛哭笑不得。 央鱼对兰儿哼了一声,蹭到苌笛跟前,亲昵的说道:“姐姐早点回来。” “嗯。” 川先生没什么心情,跟苌笛吵了架后就没说过话,此时他也是万万开不了口,不知说什么。 苌笛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抿抿嘴唇,再三考虑才对川先生说道:“阿季那里,拜托先生了。” 川先生不自在的极小声的“嗯”了声。 文妈妈催道:“小姐们和吕公快上车吧,老太太等急了。” 吕公率先上车,苌笛吕殊跟上去。 其实不必坐马车的,仅隔着一条街而已。 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绿茵胡同。 苌笛一时心动,撩起车帘,看到外面的景象时不由屏住了呼吸。 绿茵,绿茵,果然是绿色如茵。 路边两旁林立着高大的桐树,青绿浓密的叶子遮天蔽日,住户的院墙爬满了青绿的藤蔓,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碎花,屋顶房檐上也栽种着吊兰植物。 马车在一座古朴幽静的宅子前停下,文妈妈上前打帘子,笑道:“姑老爷,姑娘们,到了。” 穿过黑漆的垂花门,走过具有书香气息的穿堂和游廊。 古色古香的宅子里,家仆们穿梭在绿茵庭院中。 吕公三人被引到一个清凉的院子,院子四角墙边都栽种着苍翠的小松树,很自然的让人神经放松。 吕殊反倒有些拘束,苌笛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轻松,她却小步退到她的身侧。 站在正屋门口相迎的仆妇神情怪异的打量了吕殊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进内屋禀报。 吕家已经颓败了,没有了从前的辉煌。蒋家还是如从前一般闲适贵雅,带着遥远的书卷气魄。 “老太太请姑老爷和表小姐们进去。”仆妇殷勤出来告知吕公三人。 文妈妈笑道:“请进吧。” 苌笛牵着吕殊跟着吕公一前一后的进门,小厅里竖立着花样的多宝格,格格框框里摆放着白瓷印花梅瓶,琅珐小香炉,嵌脂玉的寿木盆景。镂空的中央悬挂了一副彩绘观音像。 苌笛猜测,蒋家老太太的屋里应该还供着一盏佛台。 两个模样标致的丫鬟对他们行了福礼,恭敬的喊:“姑老爷,表小姐。”然后撩起翠珠串帘。 吕公三人进去,便看见了主座上正襟危坐的蒋老太太。 苌笛飞快的扫了眼屋里的陈设,果然瞧见屋里隔间临窗摆着一盏佛台,佛台上的香烛的光微弱的透到外间来。 蒋老太太看上去比记忆中更加精神,稳稳的坐着,只是鬓角泛起了大片的白,苍老了许多。 听说,这两年还得了哮喘。 蒋老太太身旁左右挨着坐了几个人。 第一个端庄美貌的妇人,是蒋家的掌家人,蒋大太太。 蒋三小姐就不用说了,一进门眼睛就盯着苌笛不放,弄得苌笛为了避开她的目光,往吕殊身后躲了去。 徐娇娇和徐夫人坐在一起,徐娇娇满目掩藏不住的恨意,徐夫人安之若素的静坐,若无其事。 除了女人,还有两个男人。 一个看上去呆呆傻傻的蒋家二少爷和一个面熟的蒋家四少爷。 “又见面了。”蒋家四少爷对苌笛微笑点头。 苌笛对着蒋家四少爷愣怔一会儿,才想起他是徐家礼宴上坐在刘季身旁的文弱少年。 苌笛礼貌性的回礼一笑。 “快坐吧。”蒋老太太乐呵呵的摆手,枯瘦的手像孩子似的不安分。 吕公的位置安排在蒋老太太的下手处,对面还有空座。 仆人端来椅子,供苌笛吕殊坐息。很不巧的,吕殊坐在徐娇娇的旁边。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徐娇娇冷笑道。 不是爱出风头的娇蛮,而是死心怼懑的仇恨,饶是苌笛听在心里也不舒服。 吕殊看着自己淡蓝色的鞋头上的绒球,不予理会徐娇娇的疯言疯语。 徐娇娇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阵挫败。 蒋大太太率先开口说道:“姐夫侄女这些年不再阳镇,可让母亲好想。” 吕公面无表情,说道:“当年吕家败落,迫无生计才迁去咸阳的。” 蒋大太太梗了一口气。 蒋老太太扬扬枯槁的手,咧开嘴笑道:“殊儿过来,让老婆子我瞧瞧,是瘦了还是胖了?” 老太太语言真挚,满脸期盼的望着吕殊,苌笛也用眼神示意吕殊不要拂了蒋老太太的好意。 过去?还是不过去? 吕殊犹豫了。 第二十七章 小辈收礼 吕殊艰难的咽咽口水,才踌躇的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到蒋老太太暖和苍老的手心里。 蒋三小姐安静的吃着丫鬟们奉上的茶果,蒋二少爷撇撇嘴,烦躁的端了杯茶用茶盖不停的撇茶沫。 蒋四少爷对大少爷说道:“大哥快喝吧,茶都被你吹凉了。” 蒋二少爷睨了他一眼,充满了不屑,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旋即掰扯自己的手指。 蒋大太太面色有点僵硬,嗔了蒋二少爷一眼。 蒋四少爷以为苌笛有些紧张,便对她轻扬嘴角微微一笑。 苌笛再次礼貌性的回笑。 笑来笑去不累呀,苌笛心中暗暗徘腹道。 蒋老太太摸摸吕殊的手,贪婪的端详一番吕殊的面容,让文妈妈从卧房里取来一只红木盒。 “孩子,打开看看。”蒋老太太笑意满脸,神色得意。 一屋子人愣了一下,哪有长辈过寿送晚辈礼物的,而且还要人当面打开。 徐娇娇已是嫉妒得红了眼。 蒋三小姐亲昵的排揎道,“祖母送礼忒不厚道了,怎的吕殊有,我却没有。” 吕殊抽抽嘴角,看着文妈妈举着的盒子考虑是收还是不收。 吕公发话,“殊儿,你外祖母送的是你及笈礼的礼物,你就收了吧。” 吕殊的及笈礼已经过了,蒋老太太补送礼物也无可厚非,于是吕殊就收了,也毫不迟疑的打开了。 但还是不免惊讶。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只通体莹润的羊脂玉簪子,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清泽。 蒋大太太有些激动的说道:“母亲太偏心了,这支玉簪我求了许多年,你都不曾应给我,如今却转手送过了殊儿。” 玉簪本来是蒋家媳妇的传家物,传到了蒋老太太手里,她却没有传给蒋大太太,竟在今天送给了蒋家的外孙女! 蒋大太太一时不满,言语失常也是难怪。 吕公不动,苌笛心底抽一口气,吕殊已经热泪盈眶。 蒋老太太跟个孩子似的,笑道:“别哭,快回去坐着。” “谢外祖母。” 吕殊依言,坐回座位。徐娇娇恶狠淬毒的目光瞪着吕殊手里拿着的红木盒子。 “徐枣儿,不是你的,你看也没用。”吕殊低声巧笑,坐直了身子。 只有徐娇娇听到了她得意的宣告,再联想到来阳镇的路上,下人们说刘季和吕殊这几天如胶似漆的待在一起,她就恨不得撕了吕殊。 明明是她的,怎么就都变成吕殊的了。 蒋大太太也温和的询问吕殊这些年在咸阳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之类的。 吕殊硬巴巴的回答道:“大太太多虑了,我们在咸阳一切安好,如今父亲想在桑乡安养晚年,我们年轻人说不定还是要回去的。” 外祖母都叫了,却不叫舅母,蒋大太太的面子上有些许尴尬。 蒋老爷和老太爷早早过世,只留下一群女人家主事,蒋大太太能支撑蒋家数十年,又岂是泛泛之辈。 她端庄的笑了笑,说道:“殊儿还是不爱说话,要学学娇娇,讨喜。” 徐娇娇见状面浮喜色,对蒋大太太笑道:“舅母就爱打趣娇娇。” 吕殊得了礼物,也不能让同是表小姐的徐娇娇空手而归,于是蒋大太太让人取了一对上好的金镶玉镯送给她。 苌笛也沾了福分,收了一支镂花金钗。她放在手里掂了掂,足金的。 苌笛扮着乖巧的角色谢礼,徐娇娇在蒋老太太的怀里腻了会儿。 一直不曾说话的徐夫人开口道:“大姑娘呢?还没来?” 蒋家大小姐是阳镇的镇长夫人,镇长李珅比蒋大小姐年长了整整十岁,不过传闻夫妻二人情深意长,生活上一直很融洽。 不过苌笛认为,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蒋大太太笑着说道:“已经派人去催了,准是在路上了呢。” “太太,老太太,大小姐回来了!”守在门口的仆妇满脸喜色的跑进来。 “大小姐一个人?” “还有她的贴身丫鬟。” 蒋大太太脸上阴晴不定,神色变幻了一阵,才沉声道:“快让她进来。” 徐夫人是个人精,转转眼珠子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了。 李珅做镇长平日里闲的不得了,今日老太太七十大寿,他竟然让蒋大小姐一个人来贺寿? 贴子上明明白白的写的李氏夫妇! 苌笛端起茶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甘醇的茶水,勾唇无声一笑。 掀起帘子走进来一个姜黄色春衫的秀雅少妇,头发挽成一个髻儿,身后跟着她的陪房心腹丫鬟。 “祖母,母亲,三姑姑,二弟三弟。”她得体的鞠礼像家里人问好,看到吕公三人时愣了一下。 蒋大小姐蒋舒云嫁到李家有六七年了,不时常回娘家,但是早就听闻吕公一家回来阳镇的事。 她继续笑道:“多年不见大姑父,舒云差点认不出了呢。” 吕公点点头,说道:“大侄女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就好。” 蒋舒云又把目光放在静坐的苌笛身上,笑道:“你是苌笛吧,我们家殊儿没少给你添麻烦吧,她性子燥,苌笛你要多多包涵。” 动口就是我们家殊儿,苌笛眉头跳了一下,这个蒋舒云挺自来熟的呀。 蒋三小姐笑道:“大姐难得回家一趟,快坐下吧,祖母念叨你许久了呢。” 苌笛挑挑眉,错了,应该说屋子里的人都是人精。 蒋舒云在吕公对面的空位坐下,自然而然的神情贤惠端庄,让人看不出什么反常。 “大姑父当年怎么一声不响的举家迁去了咸阳,也不同蒋家吱会一声,那时虽然我刚过李家的门,但心里想着娘家,总能帮衬着你们一些。” 李珅是镇长,在当时是个了不起的职位,想要帮吕家生计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 现在蒋舒云却说,是吕家不愿蒋家帮助而远走他乡,看来这个蒋舒云也不是个善茬的。 她送了吕殊苌笛和徐娇娇三人每人一面彩绘双面铜镜,巴掌大小,携带方便。 苌笛认得,这是江南稀有的矿石打磨出的镜子,用金铜镶框再描以彩绘。吕殊在公子府里过及笈礼的时候,子婴曾送过她一面这样精巧的小镜子。 二人欣然受礼,起身弯腰拜谢。 徐娇娇认为蒋家小气,心中不满,撅嘴说着道谢的话。 蒋舒云看三位妹妹的各自反应,飞速的在心里打了算盘,面上笑道:“小小薄利,妹妹们喜欢就好。改日到城西李家来玩,姐姐做东。” 蒋舒云笑了笑,眉眼弯弯,形成了一道月牙儿。 苌笛发现,蒋家的人眉眼笑起来都很好看。 像月牙儿。 蒋老太太在主座上如同孩子一样气鼓着脸,说道:“你们都收了礼,那我呢,老婆子我才是今天的寿星哩。” 第二十八章 吕殊的糖葫芦 这个老太太真逗! 苌笛笑了笑,垂眸,把袖子里的东西拢了拢。 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家宴,并没有宴请乡邻,苌笛觉得自己处在他们之中有些尴尬。 徐娇娇说道:“外祖母,我从县里托最好的画师给您画了一副跌坐观音像,外祖母看看。” 徐娇娇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观音像走上前去,把画展开在桌子上。 蒋老太太嘿嘿笑,“娇娇这礼物我喜欢。” 徐娇娇送观音画像,蒋舒云送了一尊汉白玉菩萨,蒋老太太赶紧让文妈妈把这两件东西摆到里间的佛台上,用香火供着。 蒋二少爷送的是一颗人参,美曰其名给老太太补身子用。礼是挂着蒋二少爷的名号送的,不过蒋二少爷的表情看上去,好像一点也没把祖母的生辰放在心上。 蒋四少爷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送上一盆自己年前就开始亲手栽种的小常青树盆景。 寓意长寿安康。 文妈妈笑着替蒋老太太收下,让兰儿端下去。 蒋二少爷冷着脸看他一眼,嘴里念杂了几声。 “玉楠有心,不枉祖母那么疼你。”蒋老太太笑得嘴都和不拢了。 苌笛低低声念出蒋四少爷的名字,蒋玉楠。 仄仄平,很好听。 “你们的礼物呢?该不会没有准备吧,祖母可是送了你那般贵重的簪子。”徐娇娇得意的仰起头,端起茶盏手指撩拨着茶盖,神情傲视的准备看吕殊的好戏。 吕殊怎么会让她失望? 只见她利落的起身,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串糖葫芦,然后面带浅笑的把糖葫芦伸到蒋老太太的眼前。 糖葫芦外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糖纸,透出里面红色的山楂果和冰糖丝丝的甜味。 蒋老太太的目光立刻被糖葫芦吸引了,双眼眯眯笑起来就像月牙儿。 她不顾在场人错愕的神情,抓过吕殊手上的糖葫芦,撕开糖纸就张嘴咬下一颗山楂果,说道:“好吃,好吃!” 形象什么的,全被老太太吃进肚子里去了! 苌笛伸手刚拿出来要呈上去的寿礼,就猝不及防的眼看着吕殊给蒋老太太送了一串糖葫芦。 “吕家的寿礼真是特别。”徐夫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吕公对道:“徐家大家之风,寿礼也很让人觉得特别。” 吕公的话没有任何实际性的伤害,也没有讥讽挑衅,但是就是让徐夫人心里听着不痛快。 吕殊双手撑着下巴,单脚半跪撑在地上,问道:“祖母,好吃吗?” “嗯嗯。”蒋老太太像孩子吃到心慕已久的甜食,兴奋的频频点头。 吕公正襟危坐,完全看不见吕殊的失礼和越距。他的女儿,只要不翻了天,他便任她开心玩乐。 苌笛叹气,摇了摇头,不只蒋老太太孩子气,连吕公也孩子气的任吕殊胡闹闯祸。 蒋家可以不在乎吕殊送什么寿礼,但是传出去对吕殊在阳镇的形象大有损坏。 苌笛走出去,站在中央,嘴角扬起自然的弧度,说道:“沛泽县鸿师傅善雕琢玉石,吕家初到沛泽县就听闻鸿师傅得到了一块世间罕见的玉璞,雕成了一块精巧美奂的玉佩。所以就花重金买下,想回阳镇时送给蒋老太太,”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清亮平和,让人听了很舒服。 “今日老太太七十大寿,正好借花献佛把玉作为寿礼送给您。” 苌笛谦卑的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块玉质朴实的玉,小孔中系挂的穂绳垂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蒋家不在乎寿礼值不值钱,蒋家在乎的是面子。 蒋玉楠出身卑微是个庶子,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礼物,但是拿出来一片孝心和真情。吕殊的糖葫芦虽然博得了老太太的欢心,但在礼节上终究低俗。 玉佩到底在蒋家人眼中不值什么钱,值钱的是沛泽县鸿师傅的名声。 鸿师傅以雕琢玉石闻名沛泽县,但性子古怪,即使是徐县令也不一定会给面子,吕家竟能求来一块他亲手雕制的玉佩? 苌笛依旧低着头,没有人看见她在笑。 这玉佩当然不是吕家求来的,而是她派私卫以公子胡亥的名义,欲攀交权贵的鸿师傅自愿送纳的薄礼。 蒋大太太的眼中止不住的惊艳,这块玉佩怕是用钱也买不来,她也不由多看这个一直低调收敛的女孩子几眼。 刘家上门送聘的事情她早有耳闻,且听说是苌笛周旋才了事相安。 是个通透聪慧的姑娘。 蒋大太太想着,问道:“苌笛姑娘已经及笈了吧?” 苌笛点头,“嗯,今年初就及笈了。” “有婚配了吗?” 苌笛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回道:“不曾有。” 蒋三小姐被忽略了,有些气丧的献上自己准备许久的寿礼。 是她亲手绣的一个百花枕,里面置放了数种安神的药材,对蒋老太太的失眠症特别好。 蒋老太太爱不释手,赞叹蒋三小姐的绣工极佳,心灵手巧。 蒋大太太看了眼坐姿不雅的蒋二少爷,转头对众人说道:“快午时了,我让丫鬟们去备饭。” 蒋大太太出去了,对门口守着的仆妇吩咐了几句就转回来了。 “殊儿很久没在外祖家用过饭了吧。”蒋大太太亲昵的对吕殊微笑。 吕殊笑道:“是有许多年了。” “殊儿,你也没有婚配吧?”蒋大太太问道。 吕殊笑道:“是没有,不过殊儿暂时没有找人家的想法,大太太别为殊儿太过操劳了。” 吕公突然开口说道:“娇娇的亲事订下了吧,婚期也太仓促了。” 苌笛想,上次是孩子们的口角之争,现在才是大人们的真枪实干了吧。 徐夫人脸色极差的说道:“不匆促,七月十四号大婚,吕公到时候一定得参加,毕竟娇娇是你的的侄女。” 说到徐娇娇的婚事,蒋老太太就想起了跟徐娇娇曾有婚约的刘季。 “刘季呢,那小子怎么没来?”老太太似乎不大高兴了。 苌笛疑惑了,于是蒋家的家宴,干刘季什么事? 老太太健忘,蒋大太太提醒她道:“刘季受了重伤,来不了。” 刘季受伤的事早如同风刮过阳镇,谁都知晓了。 蒋老太太“哦哦”点头,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蒋三小姐在苌笛耳边小声说道:“白映月是蒋家的表小姐。” 哦,原来白氏是蒋家的表小姐。 那刘季就是蒋家的表姑爷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苌笛忍不住抽抽嘴角。 第二十九章 坏消息 丫鬟们鱼贯的端着好酒好菜进屋,苌笛跟大家一起移步到了偏阁的饭厅。 红漆八仙桌上摆放了一束香花,插在琅珐掐丝花瓶里香气四溢。 按主次落座,苌笛被分到蒋三小姐身边,另外一边是蒋二少爷。 一张大饭桌容纳下十一个人,着实有点挤,虽然男女有别,但苌笛还是面带笑容坐下了。 她坐下时细碎的裙角挂在了蒋三小姐的椅角边上,蒋三小姐伸出手帮她取下。 苌笛笑道:“谢谢三小姐。” 蒋三小姐神情微凝,佯装凶怒的模样说道:“叫我舒芳妹妹吧,别三小姐三小姐的叫,显得生疏。” 苌笛竖起两跟秀指,笑道:“你比我大两岁。” 蒋舒芳不甚在意的撇撇嘴,挥挥手,“被你揭穿了,那你叫我舒芳姐姐吧。” 苌笛从没有叫过别人姐姐,除了赢政的大女儿,华阳公主。 小时候她总爱跟在华阳公主后面追着要糖吃,要到了糖就跑去分给扶苏和胡亥。 扶苏会拒绝,把糖留给她。胡亥简直就是个无赖了,把自己那份吃完了每次还会抢她的。 苌笛摇摇头,甩掉脑子里浮现出的回忆,对蒋舒芳说道:“我没有姐姐,叫你舒芳可好?” “好呀。”蒋舒芳笑了,眼睛笑眯眯的弯起来像月牙儿。 蒋家的女子笑起来,眼睛都像月牙儿。 菜上了桌,蒋老太太先提筷开吃,小辈们也没什么规矩束缚,开开心心的吃。 菜就是普通的家常菜,做得精致好吃了点,很符合蒋家的气质。 丫鬟时不时的上前斟酒,吕殊抓着酒壶喝得有点醉,抱着蒋老太太的手臂哭哭笑笑,搞得老太太也喜从心中来,一时贪杯喝了个头脑发昏。 蒋老太太崭新的衣服上满是酒气,蒋大太太吩咐文妈妈和兰儿把老太太扶回房去。 “让你们见笑了。”蒋大太太坐在饭桌前赫然道。 蒋舒云笑道:“祖母高兴,这是好事。”她又对吕殊说道:“殊儿妹妹现在回了阳镇,便可以时常来陪伴祖母了。” 吕殊已经快不省人事了,哪里听得清她说什么,含含糊糊的点点头,趴在桌子上。 大家哈哈大笑。 徐娇娇也笑:“果然是吕家的女儿,酒量真不错,喝了这么多还清醒着。” 吕公接下丫鬟呈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说道:“小笛,你送殊儿回去吧。” “那父亲您……”苌笛说道。 吕公温和的笑道:“我跟徐夫人有事要谈。” 蒋舒云插嘴笑道:“姑老爷来蒋家吃顿午饭就要走,莫不是嫌弃我们招待不周?”她拉住苌笛的手,说道:“小笛,劝劝你父亲,留下来歇歇。” 苌笛礼貌性的笑着回道:“来时就和家里人说了,在蒋家用过午饭就回去,大小姐别为难苌笛了。” 苌笛提醒蒋舒云,吕家不只央鱼一个人,还有从咸阳来的一个不凡先生,和一个非同寻常的孩子。 那个孩子曾让沛泽县令不得不出动全县衙的捕快,搜寻下落他的下落。 蒋大太太来了兴趣,问道:“那个从咸阳远道而来的真的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吕公一板一眼的说道:“我在咸阳认识的一个普通友人。” 蒋舒芳帮腔道:“母亲和大姐你们就别为难苌笛了,人家才刚来,可别把她吓跑了。” 蒋玉楠站起身,走过来。 “大娘是想留着表妹们叙话,苌笛姑娘你不要见怪。”他说道。 苌笛张口还想说什么,吕殊从桌子上跳起来,扑到徐娇娇身上。 “徐枣儿我讨厌你!讨厌你!” 吕殊不依不饶的捶打徐娇娇,徐娇娇奋力推开她。 “滚开,你这个酒疯子!” 徐娇娇俏丽的脸庞露出的愤怒,憎恶的甩开吕殊扒拉她衣裳的手。 “她怎么还发起酒疯了……”蒋舒芳看着吕殊疯泼的样子,有些咋舌。 吕公拉住吕殊,问道:“芳侄女能照顾一下殊儿吗?” 蒋舒云出嫁多年,对蒋家肯定有了陌生感,蒋大太太又是长辈,那就只有蒋舒芳最适合担任照顾吕殊的人了。 “好的,大姑父。”蒋舒芳硬着头皮伸手拖住吕殊,与苌笛一起架住她。 蒋玉楠说道:“把表妹安置到你的房间吧,三姐。” 蒋大太太也说道:“对,舒芳,把殊儿扶到你房里去。” 蒋舒芳的脸有一瞬间的僵青,机械的点点头,“嗯”了声。 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吕殊,穿过一堵花墙和半个庭院,到了一处绿茵茵的小阁楼。 蒋舒芳把吕殊重重的甩在床上,然后虚坐在床沿边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看起来挺瘦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这般沉。”她说着,左手揉了揉右肩,交替着来。 苌笛也好不到哪里去,倚在梳妆镜台边上拍拍自己的心口,双颊烫红,心跳还没有安静下来。 而吕殊,正趴在柔软的鹅绒软床上睡得正香。 苌笛有些想把吕殊提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不过她一向定力还好,不至于太糟糕。 苌笛用手在颊边扇风,以求暂时凉爽,蒋舒芳忽然抬头看向她。 “你当真未许人家?”她问道。 苌笛停下动作,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没有。” “这可就麻烦了……”蒋舒芳气馁的垮下脸。 苌笛走过去,把吕殊的脚往里推推,和蒋舒芳坐在一起,问道:“为什么呢?” 蒋舒芳不得哭笑的说道:“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苌笛打量了一眼这间素丽文雅的闺阁,才回过头笑道:“喜能治忧,先听坏消息吧。” 蒋舒芳舔了舔嘴唇,粉嫩的舌尖露出来十分可爱,苌笛看着便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蒋舒芳哭丧着脸,制止苌笛的笑声。 苌笛忍着笑,道:“好,我不笑,你说。” 苌笛又恢复成了一本正经,洗耳恭听的模样,仿佛刚刚捧腹大笑的人不是她一样。 蒋舒芳酝酿酝酿,才说道:“我二哥今年二十有四,只有两个妾室,没有娶妻……所以我母亲的意思是……”让苌笛做了蒋二少爷的妻子,这样就能打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妾室了。 她说不下去了,双眼委屈的望着苌笛,幽幽潺潺,仿佛能流出水来。 苌笛轻笑道:“原来大太太是这个意思啊。” 蒋家的人她早派人打听清楚了。 蒋二少爷占着嫡子的名头庸碌奢侈,跟柳家钱庄的小少爷是一路货色。 “我母亲已经盯上你了!”蒋舒芳说道。 第三十章 白映月 苌笛笑了笑。 “怕什么?” 蒋舒芳说道:“你不怕么?二哥贪色重财,你要是……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苌笛安慰道:“虽然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是吕家的养女,但父亲会过问我的意见的。我不答应,神仙也逼迫不得。” “真的?” 苌笛又抿唇笑了笑,“如果大太太敢上门提亲,我也敢学吕殊的做派,把蒋家的聘礼砸烂扔出去。” 提到吕殊扛着大扫帚站在吕家门口拦聘礼的风光事迹,蒋舒芳也忍不住捧怀大笑。 “你知道吗,当祖母听到吕殊当众砸聘礼的时候,别提多乐了!” “你同我说说。” 蒋舒芳站起来,叉着腰装作老太太的模样,沉着嗓子说道:“那个丫头呀,真不让人省心,不过干得好,我喜欢!” 苌笛点头,说道:“老太太很喜欢吕殊吧。” 蒋舒芳说道:“当然了,自从刘家老爷说你们要回阳镇,她每日都巴巴的到街头等着。要不是突然哮喘发作了,那天早上你们就能看见祖母了。” 一个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的老妇人,每天期盼着疼爱的外孙女早日归来,那是多么让人潸然的画面。 至少在今天短暂的饭局中,苌笛已经感受到了蒋老太太那颗炽热的内心。 吕殊在大软床上睡得正香的吕殊忽然动了动,口中发出了几句呓语。 断断续续的,只听清了“徐枣儿”三个字。 苌笛转而问道:“舒芳你说白氏是蒋家的表小姐?” 蒋舒芳点头,“嗯,白映月的祖母和我的祖母是一对表姐妹。” 这关系,扯的有点远。 “所以白氏就是你们蒋家表了几表的表小姐了。”苌笛十分无语的在脑子里捋了一遍这混杂的亲戚关系。 蒋舒芳说道:“白映月她呀,从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祖母不忍她流落在外,便将她养在了蒋家,后来与双曲亭的刘季一见钟情结为夫妻。怎料过门不足几月,就急病去世了。” 蒋舒芳也是一脸惋惜。 温婉干净得像一抹白月光的妙人,就这么被不公平的老天剥夺了生命。 “…小时候我在院子里跟文妈妈玩躲猫猫的游戏,胡乱抓了个人,解开蒙着眼睛的布条时,发现抱着一个比我高了许多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白白净净的,穿着洗得灰白的白布裙,很瘦,但她的眼睛特别好看。她笑的样子,眉毛弯起来,就像两道月牙儿。” 苌笛笑道:“你们蒋家的人,笑起来眉毛都像月牙儿。” 这是事实。 是吕殊更改不了了事实。 任凭是谁,怕也不愿做别人的影子吧。 “留下来,再吃顿晚饭。”蒋舒芳笑道。 “不行。”苌笛拒绝道。 蒋舒芳狡黠的笑了笑,说道:“你该不会是怕我母亲吃了你吧?你明明说不怕的。” 苌笛依旧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真的是要回去了。” “你就只想着吕家。”蒋舒芳竟然甩开她的手,生气的别过脸去。 “吕殊这个样子,我怎么回去?”苌笛失笑,给蒋舒芳赔礼道歉,“依你。” 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吕殊睡得跟头猪一样死沉,她走得了么? 且不说吕家还有位赖着不走的刘大老爷,回去了又是一场恶战。 想想川先生有时候凉沁寒骨的眼刀子,苌笛就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 蒋舒芳吩咐了丫鬟照顾吕殊,就收收拣拣和苌笛回了前院。 饭堂已经收拾干净,一群人坐在院子的绿藤架下唠嗑。还多出了两名美娆的女子。 蒋舒芳低声告诉她,那两个女子是蒋二少爷妾室,是蒋二少爷从花楼里买回来的狐媚子。 “春花和秋水两个狐媚子把二哥迷得是五迷三道的,整日游乐做戏不管家中事。刚进蒋家的时候,两人还知道避讳着母亲和祖母,现在,每日就想着怎么气死母亲!” 蒋舒芳气得咬牙,苌笛也不难想象出蒋大太太被气得要死却不能发作的样子呢。 蒋大太太见了苌笛,亲热的拉她到身边坐下。 “怎么去了这么久?舒芳阁楼下花圃里的花儿好看吗?” 苌笛安静的坐下。 “花姿百态,只有茉莉素丽无争,内敛温和。”她说道。 其实苌笛压根就没看过阁楼下的花圃,光顾着和蒋舒芳聊天解惑了。 蒋大太太笑道:“阳镇的女儿们也是花姿百态,不过我看小笛才是无争内敛的小茉莉。” 蒋大太太笑着,捏了下苌笛的脸,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亲热。 苌笛的嘴角始终保持着大方得体的浅浅弯弧,扮演着乖巧。 看上去很有礼貌。 徐夫人少话,吕公沉默。 蒋舒云说道:“小笛通透聪慧,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呀,保准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蒋二少爷身边的美娇娘掩嘴一阵嗤笑。 “大太太和大小姐说得对,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就是单纯的苗子,可惜内里的手段可不温柔。” 蒋大太太的脸色变了变,用不善的口气对春花秋水说道:“我蒋家的事,你们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娘!”蒋二少爷不耐的喊了声,“她们俩是我的小妾,不是你屋里可以随便供你训斥的丫鬟。” 蒋舒云说道:“母亲训教两个妾室你竟敢说她有错,二弟你有没有把母亲放在眼里!” 蒋二少爷囔囔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想回来跟我争家产不成!” 吕公被吵得头疼,捏了捏额头。 蒋舒芳上前制止,对蒋二少爷不满的说道:“二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姐呢?” 蒋二少爷说道:“我说错什么了么?家产挣了不就是为了花吗?至于防我跟防贼一样?被夫家嫌弃赶回娘家,就惦记着娘家的家产了吧?” 蒋舒云的眼神几经变幻,一口咬定蒋二少爷胡言乱语。 如果没有蒋家的支持,这任镇长根本不会姓李。 “都住口!”蒋大太太怒道,手掌重重的拍在面前的石桌面上,接触声十分脆响。 春花睨了蒋大太太一眼,谄笑的钻进蒋二少爷的怀里。 蒋二少爷说道:“娘你小声点,吓到春花了。” “少爷,秋水怕,我们回房好不好?” 秋水抱着蒋二少爷的胳膊摇了摇,把蒋二少爷的心都摇化了。 “好好!”蒋二少爷猴急的点头。 两个狐媚子无视蒋大太太脸上的阴霾,一左一右靠在蒋大少爷的怀里,嚣张而去。 第三十一章 踢皮球 蒋大太太顾不上蒋二少爷的混账事,急急的问蒋舒云:“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夫家赶出来?李珅在镇长的位置上做得太久了?” 蒋舒云避开母亲探究质问的目光,说道:“母亲,没有的事,你别瞎操心了。就算……就算李家欺负我,女儿哪会让他们欺负了去!” 蒋大太太眯眼,说道:“那这么说当真有这回事了?” 蒋舒云点点头,“没出什么大事,就是李珅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我能解决的,母亲尽管放心。” “你这孩子……”蒋大太太恨铁不成钢,但碍于吕公和苌笛在一旁,不便细致询问,旋即对众人说道:“让你们见笑了。” 徐夫人笑道:“都是自家人,有事就该解决,管它什么见不见笑呢。” 徐娇娇讨喜的说道:“大姐夫肯定是被外室蒙蔽迷惑了。”见蒋二少爷和他的两个妾室走远了,又说道:“大姐这么有手段,怎么会让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欺了面子。” 蒋二少爷就需要一个有手段的妻子镇压镇压。 蒋大太太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徐娇娇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低低一笑,舅母向她打听苌笛的为人家世时,她就知蒋大太太打的什么注意。 她会好好助舅母一臂之力的! 蒋大太太对徐娇娇方才的话有些不满,只是没表现在脸上。 没本事才会被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欺了面子,蒋大太太当众被两个花楼里的小角色逼得有怒不敢发,面子里子早就丢得干干净净了。 徐娇娇还在得意,没注意到蒋大太太看她的眼神变了几分。 苌笛扮演着乖巧的角色,不发言,不表态。 蒋舒芳捅捅她胳膊肘,小声说道:“还有个好消息你还没听呢。” 苌笛说道:“你说,我听。” 蒋舒芳卖起了关子,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不方便透露。” 苌笛跟着笑,说道:“舒芳也爱吊人胃口。” 华阳公主讲故事从来只讲一半,害得她第二晚早早的抱着小被子去她宫里等着。 蒋舒芳还想说什么,蒋大太太说起了徐娇娇的婚事。 “三妹妹你也真是的,娇娇定亲这么重大的事你也不同我个母亲商量商量。”蒋大太太怒嗔着徐夫人,眼中却带着笑意,显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姊妹间的调笑。 徐夫人说道:“娇娇性格顽劣,柳家钱庄的小少爷也不错,他既有心求娶,老爷就顺水推舟的应下了。”又补充道:“这是好事,娇娇总算定下了人家,该收收心了。” 她的表情风轻云淡,只是目光略过苌笛时,瞳孔狠狠的收缩了一下。 吕公开口说道:“总归仓促了点。七月中旬便要成亲,太匆促了……怎么着也得年后。” 徐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冷声说道:“吕公你家中还有三个待嫁的女孩子,还是为姑娘们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家吧。” 言下之意,是吕公多管闲事? 吕公说道:“孩子们的婚事她们全权做主,我不干涉。” 蒋大太太插嘴道:“这哪行?”她有些急切的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家自己拿注意的?” 徐娇娇紧跟着说道:“吕公别太娇纵女儿了,省得到时候吃了哑巴亏,还得和着血牙往肚里咽。” 吕公嘴唇动了动,竟没再说话。 “今日是祖母的七十大寿,怎么扯到了几位表妹的婚事了呢?”蒋玉楠悦耳耐听的声音想起,他低笑道:“三姐已经十七了呢,不也还没订个人家?” 蒋舒芳一瞬间的背脊僵化,明明是说徐娇娇的婚事,怎么像踢皮球儿一样踢到她这来了? 蒋玉楠冲蒋舒芳眨眨眼,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说法,妥妥的把自己姐姐给卖了。 “对对对!”蒋大太太揉揉额角,想起蒋舒芳这个头疼的孩子。 蒋舒云也抬起头看向蒋舒芳,“妹妹不小了,再待在家中,也不是个事儿。” 徐夫人打趣道:“舒芳是想多陪陪嫂子你,和母亲呢。” 蒋舒芳说道:“我不想嫁人,只想陪着母亲和祖母。” 蒋大太太伸手点点她光洁的额头,笑道:“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你呀,再等下去可就成老姑娘了咯。” 苌笛突然觉得有些头痛,于是捏了捏自己的脸。 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这句话蒋大太太没有说错。 如果不嫁留在家中,是会遭乡亲们的闲话的。 她如今挂着吕家女儿的名头,嫁不嫁的问题就成了吕家在人前的谈资。 因为她的家中老大呀。 吕殊就比她小了十来天而已,早知道当初就不和吕殊争谁大谁小的问题了,她现在才发现是多么愚蠢的事! ———————————— 在院子里唠嗑了一下午,中途有私卫来探查过苌笛的情况,只不过苌笛都让他们先回吕家等着。 连与苌笛寸步不离的蒋舒芳,都没有发觉到苌笛手臂转动的几个姿势,就和隐匿在暗处的私卫交换了密语。 胡亥研制了一套手语,供他和属下交流,在苌笛十五岁生辰那天,胡亥教会了她,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在蒋家还派上用场了。 蒋大太太突然“哎呀”一声,喊道:“太阳都落山了!” 蒋玉楠失笑:“母亲该不会没让厨房备晚饭吧。” 蒋大太太摇头,“我倒不至于那般糊涂。”她笑道:“老太太和殊儿中午喝醉了,现在估摸着还没醒哩!我们聊着聊着竟然把她们俩给忘了!” “那可得让人去催催,睡久了对身子不好。”蒋舒云说道。 蒋玉楠拉住蒋舒云,对蒋大太太说道:“三姐早就让厨房煮了解酒汤送给她们了,还让文妈妈和丫鬟们小心照料着。大娘怎的今日这般粗心大意,还不如三姐细心。” 先把蒋舒芳卖了,现在再夸她的优点,给一点好处。这种事估计也就蒋玉楠做得出来了。 蒋舒芳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后跟。 他咧嘴笑了笑。 蒋大太太笑道:“你呀,就会借着我表赞你三姐。老二要是有你一半让我省心,我的日子也能过得轻松多了去。” 蒋玉楠再好,终究是庶出,生母身份低微,在蒋家没什么地位。 蒋舒芳撅着嘴,想道:可惜他没托生在母亲的肚子里。 在嫡贵庶卑的世风里,蒋玉楠注定挂着庶子的名分被埋没。 第三十二章 好消息烂桃花 蒋玉楠笑了笑,说道:“大姑父和婶子聊了一下午,一定饿了吧?走,玉楠带你们吃饭去。” 他果真走在了前面带路。 微薄的霞光映着少年颀长的背影,曲折浅淡。 苌笛对蒋舒芳说道:“依我看,四少爷才是百花之中的素丽茉莉,无荣无争。” 蒋舒芳笑笑说道:“四弟什么都好,就是无争,一心只想过安稳日子。” 苌笛说道:“谁又不是呢,我也想过安稳日子,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都想。”蒋舒芳挽住苌笛的手。 ———————————— 这顿晚饭吃得有些压抑。 蒋老太太还睡着,文妈妈好意过来与蒋大太太说了一声,老太太估计得明天才能醒。 蒋二少爷闹脾气,带着两个美娇娘去了夜市,寻欢作乐的夜市。 把蒋大太太气的不轻。 吕殊睡了一下午清醒了些,但吃完饭就撒着骄跟吕公说要回去。 “吕殊你能不能有点样子啊,跟小孩子似的。”蒋舒芳撇撇嘴,对吕殊的撒娇行为表示鄙视。 吕殊说道:“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啊。” 蒋舒芳嘴角抽了抽,一阵挫败。 蒋大太太唤丫鬟们上前来收拾碗碟,蒋舒云帮衬着大太太,状似无意般问道:“大姑父,你们家央鱼还有个哥哥,但是六年前被抓去做了劳役,是吧?” 吕公“嗯”一声,算是应了她。 徐夫人也竖起耳朵认真的听。 吕公当年的续弦妱娘,带了央鱼和另一个男孩子,后来吕家败落,那个男孩子被秦兵抓去做劳役修建宫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好端端的蒋舒云提起这个人做什么? 那孩子叫赵初,长得清秀文气,被抓去做了劳役不知生死。兴许现在骨头都在地底烂腐了呢。 徐夫人不明就里,只得耐心的听着。 蒋舒云听吕公的回应,眼前一亮,说道:“听说他在咸阳做官了?官职还不小呢!” 徐夫人咋舌,怪不得,吕家一家到沛泽县时,徐正廉要讨好弯腰的巴结。 吕公睨了她一眼,气定神闲的说道:“他只是在宫里当差,脑袋悬在脖子上的差事,不是什么好事。” 吕公不知公子扶苏为何会千里迢迢,到沛泽县接他们一家人远迁咸阳。 但他知道赵初身上有秘密,但是他从没有探究的好奇,只尽力的能帮就帮。 再者说,吕家跟公子扶苏的牵连,吕公也不想公诸人前。 吕殊直直的问道:“镇长夫人怎么知道赵初没死,反而在咸阳当了官?” 蒋舒芳替姐姐解释道:“大姐夫是镇长,知道这些事也没事奇怪的……” “但是他一介镇长,怎么会知道千里之外的咸阳的事呢?无意,还是有心?”苌笛清亮的嗓音轻柔的打断蒋舒芳的话。 蒋大太太也嗅到了猫腻。阳镇人都以为当年被抓去当劳役是人已经死了,蒋舒云怎么知道赵初没死反而在咸阳做了富贵官。 蒋大太太说道:“吕公,赵初在咸阳帝都做了大官是好事,你们回阳镇了怎么没跟我们说说、摆道摆道?” 吕公薄凉的笑了笑,说道:“你们现在不是知道了么。” 蒋大太太梗了一回,憋着气闷声不语。 苌笛起身,有礼貌的向蒋大太太和徐夫人辞礼,对蒋舒云,蒋舒芳,徐娇娇,蒋玉楠分别点头微笑。 “父亲,该回去了。”她说道。 吕殊从凳墩子上跳起来,叫道:“好啊,不知道子婴一天没见我,想我了没?” 苌笛打趣道:“川先生想你了才对。” 整整一日没有人给川先生当笑料,他该多么孤寂呀。 吕公听了苌笛的话点点头,说道:“家里还有人,就不便久留了。” 蒋舒云和徐娇娇,还有徐夫人,她们远道而来,肯定是要在蒋家留宿的。可吕家就在隔街,蒋大太太没有借口留他们。 只好说道:“那好,吕公改日再来,蒋家必盛情款待。” 蒋舒芳拉着蒋玉楠,说道:“走,四弟。我们去送送大姑父他们。” 蒋大太太把她们送到大院子门口就回去了,剩下的一段路幽静风凉,索性旁边的屋檐挂了明晃晃的灯笼,还有两个仆妇在前方提灯,以及蒋舒芳和蒋玉楠的陪伴。 “你们可以回去了。”吕公说道。 蒋舒芳背着手在前面倒着走,笑道:“送你们到胡同口。” 蒋玉楠走在苌笛身侧,灯笼的微光映得他脸庞柔和明亮。 苌笛脚下一顿,重心不稳。 “小心!”蒋玉楠眼疾手快的扶住苌笛,幸免了苌笛摔在地上。 吕公停下脚步看过来,轻笑说道:“多大个人了,走路也不当心。” 苌笛囧迫的点点头,复又抬头对蒋玉楠道谢。 蒋玉楠慌张的摆手,说不用谢。 蒋舒芳这时便从吕殊的手边钻出来,嘿嘿笑道:“苌笛,还记得下午我在房里对你说的两个消息吗?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苌笛的眉毛跳了跳,少年这是要思春的节奏? 吕公在一旁听着不是那个味儿了,严肃的说道:“芳侄女……” 蒋舒芳认真说道:“大姑父,我就明明了了的同你讲,我四弟喜欢你家苌笛,你同不同意这亲事?” 吕公的白花胡子抖了抖,怒道:“开什么玩笑!” 在咸阳待了将近六年,吕公十分清楚公子扶苏对苌笛的看重,苌笛的亲事哪能这么草率。 吕殊插话,“就是就是,苌笛这么能干漂亮,怎么能轻易便宜了你蒋家!” 蒋舒芳跟吕殊闹上了,“我四弟才高八斗相貌堂堂,怎么不能娶苌笛了?” 苌笛的头有点疼,表态道:“舒芳,你糊涂了。” 就算她不敢奢求咸阳的那个人,也不会草草把自己嫁出去的。 “苌笛你再想想。”蒋舒芳不死心的说道。 好端端的高冷小姐,这么就成了舌灿金莲的媒婆了。苌笛无比头疼的想。 蒋玉楠尴尬的喊了声:“三姐……”然后脸色灰白的摇了摇头。 蒋舒芳泄了气,问道:“苌笛,真不行啊?” 苌笛语气坚定的回答她,道:“不行。” 大不了终身不嫁,也不会嫁给自己属意之外的其他人。 苌笛就有这个认死理的毛病,认定了就不会放弃。 吕殊站在胡同口,笑道:“蒋舒芳,我们到了,你们姐弟俩回吧。” 吕公也说道:“芳侄女,回吧。” “那大姑父常来蒋家坐坐,反正离得也近。” “…嗯。” 第三十三章 咸阳的回信 苌笛回到吕家就早早爬上床,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她走出房门,就看到满脸怨怒的川先生站在院子中央。 “早啊。”她干呵呵的打招呼,越过他打算去厨房准备早饭。 却被川先生狠狠的拽住胳膊逮回来。 苌笛痛呼,“痛啊!”揉了揉他刚刚使力捏的地方。 “少装蒜!”川先生怒气冲冲,大马金刀的坐在空闲石凳子上,“你呀,竟然把小公子卖给了刘煓那个老家伙。” “嗯……我的错,您老别生气……听说越生气老得越快呢……” 川先生狠狠的瞪她一眼,往石桌上甩下一支竹筒。 “这是咸阳的回信。” 语气冷冰冰的,苌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回信?”苌笛看着青翠色的竹筒,疑惑的取下头上绾发的发钗,用尖锐的那头挑开盖子,一边说道:“我三日前写信给他们,这么快就有回信了?” 川先生皱皱眉头,沉声说道:“这是公子的信。” 是扶苏公子,不是胡亥公子。 苌笛“哦”了声,心情失落的拿出竹筒里面的薄布绢。 也对,这怎么可能是胡亥的回信呢,往返得要一个多月呢。 信上隽雅的字体,扶苏简单明要的说明了他已经到了上郡,蒙将军对他照顾有佳,军士礼遇,让他们在阳镇无需担忧。 苌笛总算舒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在上郡有蒙将军帮衬着扶苏,但还是不免担心,公子将闾的爪牙说不定就守在某个地方,等着扶苏自投罗网。 川先生看了之后说道:“信离公子书写之日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这其中有什么变数也未尝可知。” 苌笛坐下,把薄布绢放在石桌上。 “我相信扶苏哥哥,也相信赵初。”她说道。 事实上她更相信胡亥,但是她不敢同川先生说。 “张子房已经到咸阳了。”川先生幽幽说道。 苌笛怔了怔,笑道:“他有家恨国仇在身,我不便阻拦他。” 张子房恨赢政灭了赵国,央鱼也怨夏夫人给赵国带来杀身之祸。 但苌笛不同,她从小就在秦宫长大,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赵国送给秦国的质子,是被赵国抛弃的女儿。 她对自己的父王母后没有任何印象和怀念,潜意识里,她把温柔和蔼的夏夫人当做了自己的娘亲。 川先生咳了两声,说道:“公子是你的恩人,陛下的生死势必会牵连到公子,苌笛你可要思量清楚。” 苌笛眨眨眼,无辜的说道:“赢政的生死我怎么能决定的了呢?” 川先生摆摆手,扇子一合在自己另一只手掌心上敲了一下,“那你别煽风点火成吗?” “抱歉,我只做过隔岸观火的事。”苌笛揶揄道。 川先生挫败,换了个话题。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陛下升天,你希望是谁继位?” 川先生目光灼灼的盯着苌笛,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答案。 人们不是说么,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 他看到苌笛的眼瞳瞬间收缩,然后眼睫下敛,又上抬,眸中澄澈如水。 “谁继位与我无关。”她轻轻的说道。 事实上真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川先生苦笑,他们兄弟二人无论将来谁做了皇帝,都会对苌笛对吕家多加照拂。 “吕殊呢?”苌笛问道。 川先生微不可闻的抽抽嘴角,说道:“去刘家了。” “啊。”苌笛惊呼,忙道:“去刘家了?昨天川先生你们怎么对付刘煓的?” 川先生扯动了下嘴角,笑道:“赶出去了,就像吕殊上次赶他出门一样。” 上次,吕殊提着大扫帚把刘煓狠狠的赶出去,让刘家丢了脸面…… “你们……!”苌笛头疼扶额,“我不过就是用子婴套住刘煓,为了帮吕殊嘛,你们至于吗?” 刘季和吕殊之间目前最大的障碍就是吕殊的想法和刘煓的阻止。 吕殊这些天好像已经放下了,那么就只剩下刘煓急需解决了。 川先生淡定的说道:“她种下的坏果子,她自己吃去,我和小公子不、帮、忙。” 然后,川先生就拿了薄布绢大摇大摆的走了。 东西要烧毁掉,以免被有心人拿到,即使是在离咸阳偏远的小镇,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谢谢你,川先生。”苌笛衷心致谢。 川先生忽然回头说道:“我提醒你一下,下次做事情要做得干净些。” “什么?” “……李家的尾巴我替你收拾了。”苌笛这时候脑子怎么这般迟钝了。 “哦。”镇长的事是她暗中作梗,爬上镇长的床的那个浣衣丫鬟也是她指使的。 “聪明劲儿都去那里了,准备了小半个月还会出这样的纰漏。”川先生鄙夷,拂袖而去,这回是真的走了。 苌笛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暗叹自己的失误。 蒋舒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很早之前就计划了这一出戏。 不过在面见了蒋老太太之后,苌笛渐渐生出了一丝愧疚。 好歹都是老太太的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就如同苌笛跟蒋舒芳曾经说过的一样,老太太不会为了吕殊放弃徐娇娇,自然也不会为了吕殊对蒋舒云不管不顾。 这事她似乎做得有点过分了,操之过急了。 但是,蒋舒云小时候扇了苌笛一巴掌的事情,她现在还记得呢。 高门小姐都有一种自视甚高的病,瞧不起比自己低贱的人。 苌笛咬咬牙,心中的愧疚感烟消云散。蒋舒云不是什么好人,活该! 马上就要过端午步入五月了,离央鱼六月的生辰也不远了。 苌笛想起蒋家的那朵无荣无争的小茉莉,有些嫉妒。 蒋玉楠明明只是庶出,却可以活得肆意快活,指不定那天还能取代蒋家嫡子的位置,坐上蒋家掌家人的交椅。 相信蒋大太太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否则的话,徐娇娇的及笈礼宴不可能派一个庶出少爷去作代表。 央鱼也是庶出,过得一直很开心快乐,她这个嫡出倒是忙前忙后,兼顾着吕家。 甚至,央鱼能从小生活在父母身边,苌笛却被父王母后抛弃,送到秦国做质子。 赵国被灭,苌笛只有惋惜,并不觉得有亲人被害的悲愤欲绝。 大概,她天生心性薄凉吧。 第三十四章 央鱼被吃了豆腐 午饭过后,苌笛在坐在院子里参考家具的样式。 见央鱼衣角卷尘的跑来,子婴也跟在她身后跑得气喘吁吁,拽着央鱼的袖子,脸上写着“小爷我很不高兴”。 “慢点,摔着了怎么办,子婴还在你后面呢。”苌笛放下居安楼的伙计来的家具样式图。 “姐姐……”央鱼哭丧着脸,委屈涌上心头,“有个男人,他……他……” 苌笛的心揪了一把,脸色骇然。 “什么男人?他把你怎么了?”她问道。 央鱼哭哭啼啼,半句话都说不出了。 子婴激愤的说道:“刚才我和央鱼在院子里玩,有个男人翻墙进来了,还,还亲了央鱼一下,说要央鱼给他做媳妇儿……” “暗处的护卫没拦住他?”不应该呀,吕宅四周都要专人守护,怎么会让陌生人进来,而且还是个男人。 “没有。”父亲派来的人太蠢了,连一个空手而来的人都拦不住,还让他家央鱼被占了便宜。 苌笛沉默。那该是多么厉害的身手,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放倒十几个精悍的私卫。 央鱼嘤嘤啜泣:“他还说,等我及笈过后就来娶我!” 嚣张! 苌笛脑海中浮现出在刘家见过的那个自称项公子,他那张势在必得的笑脸。 “那人长什么样子?”苌笛问道。 子婴气呼呼的比划了几下,“这么高,穿了一身常服,眉毛很粗,说话很欠揍。” 一想到那人占了央鱼便宜,吃了央鱼豆腐,子婴就忍不住想要把那个男人大卸八块!凌迟处死! 央鱼扑闪的眼睫毛上挂着闪亮亮的泪珠,说道:“其实他没有亲我,就是搂了我。” 苌笛狠狠的松一口气,拍拍她的肩头,道:“搂一下,没什么。” 央鱼的眼泪又有喷涌而出的趋势,苌笛忙道:“他不是坏人,你别担心。” 子婴不依的说道:“他就是坏人,想要抢我的央鱼!哼!”走了一个刘煓,又来了个不明来历的男人! 央鱼趴在苌笛的肩上哭泣,声音梗塞的说道:“他搂着我,在我耳边说,她看上我了,要娶我……” 苌笛安抚道:“然后呢?” 央鱼“哇”的一声哭了,在苌笛怀里不安扭动。 “他还没说他叫什么名字呢?”她哭喊道,“我住哪我也不知道呀!” ——哇了个擦。 苌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淡定的扒开央鱼扣住她的手,说道:“你该不会喜欢上了他吧?” 子婴已是傻了眼,也哭得一塌糊涂,双眼朦胧不清的看向央鱼。 “啊?我……”央鱼脸一红,又想扑进苌笛的怀里,苌笛迅速退后一步。 “央鱼,姐姐我真是看错你了。”苌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说道。 原以为刘季是个好手段的,没想到这个见鬼的项公子的手段比刘季更胜一筹! 见鬼!见鬼! 苌笛用不可描述的目光在央鱼身上扫了个里里外外,央鱼见状止了哭声,只敢低低啜泣。 “阎十。” 苌笛虚虚的唤了一声,一个黑影从凤尾竹丛里闪出来,恭敬的站在苌笛身后。 “苌姑娘有何吩咐。” 央鱼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疑惑苌笛的举动,子婴咬着手指疑惑这个叫阎十他为什么不认识。 “你不是父亲的属下。”子婴大声说出来。 央鱼立刻明白过来,质问道:“姐姐你怎么还跟胡亥有来往?!” 苌笛不听她的质问,声线突然高亢寒冷。 “在央鱼十五岁生辰之前,不能让她踏出吕宅半步。”她冷冰冰的说道,脸也冷冰冰的,像千年寒冰一样。 这样的表情央鱼这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是在苌笛逃出秦宫,一路奔波赶到沛泽县的时候。 央鱼哭喊着,请求苌笛不要禁足她。 哭声惊动了刚准备出门的吕殊,她从院中的小道上走过来,问道:“大清早的哭嚎些什么。” 央鱼咬破嘴唇不敢再哭,吕殊不知道她和苌笛是亲生姐妹,现在也不是让吕殊知道的时候。 苌笛轻松的笑了笑,道:“央鱼和子婴方才玩 闹,两人摔着了。” 吕殊若有其事的点点头,“去居安楼,苌笛你们去吗?” “不去刘家了?”苌笛笑道。 吕殊撇撇嘴,昨天被刘煓那个老家伙那么没面子的赶出来了,今天怎么好意思再去。 苌笛吩咐道:“央鱼你自己回房去。阎十,你送小公子去川先生那儿。” 央鱼扯扯子婴的衣角,子婴便问苌笛:“苌笛你要去哪儿?” 苌笛笑道:“去居安楼付了银钱,给子婴换新书桌。” ———————————— 走到了热闹鼎沸的居安楼,还是原来那个老实的伙计引着她们两人上楼。 很不巧的,又看到了蒋舒芳。 小伙计腿一抽筋,险些站不稳,颤巍巍的说道:“三位小姐,你们……悠着点呐!” 这次只有蒋舒芳和她那个仗势嚣张的丫鬟。 “巧啊。”苌笛主动点头打招呼。 “嗯,是挺巧的。”蒋舒芳柔声回道。 伙计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她们竟然没立刻打起来,上次剑拔弩张的气势他现在还记得呢。 丫鬟说道:“伙计你先下去,我家小姐有事要和她们姐妹谈谈。” 能谈么? 伙计无奈,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看苌笛吕殊,然后忙不迭踢踢踏踏的下楼。 跑得倒是挺快的。 蒋舒芳笑道:“上次是我的错,我赔不是。”让丫鬟递上一个红漆蓝花的匣子,“我托工匠比照原来那个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送给你。” 她真挚的对着吕殊说出这番道歉的话,后者撇撇嘴,痞里痞气的打了个哈欠。 苌笛替她接过,摸了一下,相比之下原来那个做工太粗糙了,这个匣子木制滑腻,也不咯手。 对蒋舒芳道谢:“难得舒芳有心了。” 蒋舒芳说是举手之劳,话音还没落下就看见吕殊从苌笛手中多过匣子,举过头顶。 “咣当”一声,木屑飞溅,露出新木的颜色,还飘散出沉香木的淡香。 在楼下坐着听伙计汇报情况的老掌柜听到这一声咣响,手一抖,揪下自己几根白花的胡子。 一楼的客人短暂性的寂静下来,落针可闻的安静。 掌柜安抚道:“可能是二楼在搬东西,大家继续,继续。” 又恢复成了闹哄哄的一片。 “真不会打起来吧……”伙计惶恐道。 掌柜摊手无奈,“两家都是不好惹的角色,下次不要接待她们了。” 伙计眼露精光,这个办法好! 第三十五章 再遇蒋舒芳 但是谁去拦她们? 伙计苦逼的被掌柜坑进去了。 于是他不得不又去楼梯口观察二楼的动静。 蒋舒芳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抿唇笑道:“你这丫头手劲儿够狠的,沉香木都能被你摔碎。” “多想蒋小姐夸奖。”吕殊呵呵笑道。 丫鬟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哪里是夸她呀,手劲儿不赖,脸皮也是够厚的。 蒋舒芳转身,亲自接过丫鬟呈上来的崭新的匣子,笑吟吟的说道:“我这还有个南阳铁木制的,殊儿要不要试试它的坚韧性?” 铁木铁木,坚硬如铁。 眼角的肌肉狠狠的抽搐了几下,吕殊翻了个白眼,把脸别到一边去。 丫鬟得意的瞟了一眼吕殊。 哼,她家小姐就是聪明,做了两手准备,逼得吕殊哑口无言。 二楼有供人休息的小隔间,摆了小案茶盅,还有解闷的棋盘。 蒋舒芳邀她去坐坐,并让丫鬟去门外守着,丫鬟欲说还休,到底是听了她的话乖乖站到门外去。 吕殊跟上去,丫鬟看她进门时狠狠的努起眼珠子使劲儿瞪她。 “手接着,小心别掉出来了。”吕殊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抬步进了隔间,却坐了角落的凳子。 蒋舒芳坐下后知后觉,猛的一拍头,喊道:“小月,进来。” 小月面色一喜,欢快的进去。 “倒茶。”蒋舒芳指了下案上的备好的热茶壶和空茶杯。 小月一垮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端起茶壶,把空茶杯倒得满满当当,才推到吕殊面前。 吕殊出门前喝够了茶水,现在根本不渴,犯不着为了一杯无从下嘴的茶,做了别人的笑柄。 蒋舒芳敛眉不悦,小月想刁难吕殊的心思她怎么会看不出,于是立刻责令她出去。 小月丫鬟打小就伺候蒋舒芳,她现在是被小姐嫌弃了么? “我跟苌笛有话要说,你出去把门守着。”蒋舒芳解释说。 小月跺跺脚,依言出去了。 苌笛自己动手倒上一杯七分满的热茶,捧在手心里。 “你这么闲?好歹是一家小姐,需要添置什么吩咐下人一句不就行了,至于每次都亲自跑一趟吗?” 苌笛微微低着脖颈,说话的声音清越好听。 “你以为我想在街上闲逛吗?”蒋舒芳笑了笑,摇了摇头,“家里有我不喜,亦不喜我之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日看着,难受得紧!”一想到那人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嘴脸,蒋舒芳就气儿不打一出来。 吕殊在角落里撇撇嘴,插嘴说道:“三小姐不是很喜欢那个表妹么?呵呵。” “徐娇娇?”苌笛略抬头,声音平稳自然,热烟袅袅氤氲了她的脸,显得更柔和,朦胧模糊。 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一面。 她好像时刻带着一张假面具,温温柔柔,无荣无争,世人好像无法穿透那张面具看到她的本来面目。 蒋舒芳点点头,“嗯,就是她,把祖母大姐哄得团团转,害得我还被母亲训了一顿。” “大太太训你做什么?”苌笛又低头喝茶,小口小口的喝得很慢。 仿佛并不着急。 吕殊咋舌,苌笛一来一回把蒋家的事都给套出来了,蒋舒芳有没有脑子? 蒋舒芳准备端茶喝上一口润润嗓子,却发现小月根本没倒自己的,遂自己倒上一杯,喝了一口,学着苌笛把茶杯捧着心中,才说道:“不就是她七月份就要成亲了吗,母亲嫌弃我在家厌烦了我,已经请了媒婆开始挑选人家了。” 苌笛不厚道的笑了,而后淡淡道:“你蒋家在阳镇,乃至沛泽县都算得上是高门大户,怎么会愁嫁呢,大太太心急了。” 她放下茶杯,低头看自己的袖口,摸了摸。 记得赵初就有摸袖口的坏习惯,都做了中车府令大人还会有这种小孩子动作,劝了他许多次他总是不改。 蒋舒芳义愤填膺,攥拳道:“就是,我都不急,她急什么?” “大太太终究是你的母亲,她也是为了你好。”不像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模样呢。 蒋舒芳问道:“苌笛你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呢?跟我母亲一样啰嗦爱唠叨吗?” 苌笛愣了愣,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关于她父王母后的记忆。 她记事起就生活在秦宫,知道自己是被人抛弃的质子,只有在夏夫人的口中,她渐渐的描绘出了父母的模样。 父王英明睿智,治国有方,母后贤良淑德,后宫井井有条。 可是,他们怎么就舍得把尚在襁褓的亲生女儿,送去给敌国做质子呢? 蒋舒芳见苌笛神色迷惘,目光涣散,想起她是吕公和继室在路边捡回来的孤女,不由歉意道:“对不起,我怕是提及到你们的伤心事了吧。” 不只苌笛,吕殊也陷入了沉思,她也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子,只是在父亲的画里见过。 苌笛低笑道:“无碍。”她摸了摸袖口,说道:“大太太是好意,舒芳性子直,不要伤了她的心。” 苌笛当初既疑惑又愤怒,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狠心的父母。可是这几年安稳沉浮,仔细一想,父王母后也是逼不得已。 秦国太强,注定一统七国。 掌柜背着手进来,拱手行礼道:“苌姑娘,这些都是您要的吗?”他让伙计呈上单子,说道:“有现货的,明日就安排人给送到吕家,没有货的,得要端午节后师傅们才能赶出来。” 吕殊检查了一遍,把竹简还给伙计,道:“就这些了。” “共三百三十两三钱。”伙计报数道。 “吕殊你去柜台把钱付了。” “哦。”吕殊跟掌柜伙计去楼下了。 小月从门里探出一个头,问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蒋舒芳蹙了下眉,想起徐娇娇一脸傲慢的神情,摇头道:“回去做什么?讨人嫌?还是被逼婚?” 小月梗了一下,识趣的退到门外去守着。 蒋舒芳捧着茶,看着热气渐散,对面的苌笛低头柔和的模样,希冀道:“苌笛,玉楠一表人才——” 苌笛打断她道:“事不过三,没有第四次。”真没看出来,蒋舒芳还颇有做媒婆的潜质。 第三十六章 赢政要南巡 告别了蒋舒芳,苌笛不紧不慢的下了一楼,吕殊在柜台边上等得有点急。 “聊什么呀你们?这么久才下来。”吕殊交叉环手,抱怨道。 苌笛接过吕殊手里的账单,笑道:“两刻钟而已,要有耐心。” 吕殊撇撇嘴,说道:“刘季能下床走路了。” 苌笛看着青绿色的竹简上一笔一划的数目,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 光三套梨花木茶具就花了十两银子,苌笛不禁咋舌。 三百多两银子呐! 苌笛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算了,钱就是拿来花的嘛。”苌笛叹道。 吕殊吐吐舌头,倾身在苌笛耳边小声庆幸道:“幸亏父亲给的银票足够。”要是钱没带够,那就丢死人了! 苌笛扯扯嘴角,没什么,拿着竹简往外走。 吕殊忙上前抓住她的袖子,说道:“苌笛我们去吃炸果子吧。” 苌笛欣然答应道:“带一些回家,给父亲央鱼尝尝。” “走走走。” 吕殊拽着苌笛去了镇东的炸果子铺子,几张老陈的矮木桌,吕殊跟苌笛挑了一张没人的坐下。 “婶子,两份炸果子。”吕殊想了想,又道:“打包三份带走。” 老板娘应道:“好勒,稍等。” 桌子的圆筒子里有竹筷,吕殊拿了两根,桄榔桄榔的有节奏的敲着装了半碗水的碗。 苌笛提醒道:“店家倒水是给你喝的。”不是给你玩的。 吕殊笑着,敲得更欢了。 苌笛无奈扶额。 隔桌有人在边吃边谈论,苌笛听到了“皇帝”这个字眼。 吕殊也听到了。 “他们……”吕殊低下头,敛声屏气。 苌笛的柳眉打结,深深的拧在一起。皇帝?是在说赢政吗? 老板娘端了两盘黄澄澄的炸果子,放在苌笛吕殊的面前,说道:“两位慢用。” “谢谢老板娘。”苌笛笑了笑,仔细听隔桌的对话。 老板娘转身继续忙活,苌笛这才看见隔桌是两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皆一身儒衫。 ——“皇帝要南巡,不知道是真是假?” ——“管他真假,被坑杀的不是你我就好了。” ——“你怎的这般说,你二哥可也是坑中的一抹亡魂呐。” ——“谁让他当年仕途颇佳,不肯提携提携我,活该被暴君埋了去。” …… 然后他们俩说得越来越小声,直至苌笛吕殊都听不见了。 吕殊揩揩嘴边的油渍,狐疑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公子他爹要来南边?” “回去的时候跟川先生商量商量吧。”苌笛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事可真可假,谁也说不定。” 其实苌笛是在忽悠吕殊,张子房的离开就充分的说明了赢政要南巡的意图,只是时间偏差可能有所不同。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吕殊把嘴巴擦干净,数出三十个铜板放在桌上,“老板娘结账。” 苌笛都来不及叫住她,“我还没吃呢。” 看着黄澄澄,散发的菜油香的炸果子,苌笛摇了摇头,遗憾道:“算了,一道打包带回去吧。” 老板娘收了钱,热情的把三份打了包的炸果子递上,顺道把苌笛一口没吃的那份也打了包。 吕殊提上走在前面,见到路边有个卖糖人的摊子,又花了五个铜板买了一个兔子糖人,边走边吃,不亦乐乎。 “吕殊。”苌笛唤她。 吕殊回头,笑意晏晏的问道:“什么事呀?” “你会继续都待在这里吗,不走了吗?”她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她会带着央鱼去咸阳寻求庇护。 甚至,她想赢政快点死,不管是胡亥或是扶苏继了位,加上赵初的势力,天底下便没有人可以再威胁到她们三兄妹了。 吕殊舔了舔甜滋滋的糖兔子,认真想想,说:“我也不知道,不过父亲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阳镇挺好的。”苌笛笑了笑。 —————————— 回来吕宅,央鱼已经做好了晚饭,匆匆吃完,苌笛就拉着川先生去了吕公的书房说事。 其余人在饭厅分享炸果子。 “我今天在街上,听说赢政要南巡,是真的吗?”扶苏肯定给川先生分了情报线,他肯定会收到第一手的消息。 她派胡亥的私卫干涉镇长的家事,川先生都在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探知,还能帮她解决遗漏的祸患,可见川先生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听得苌笛这般笃定的问,川先生大方道:“只收到消息,赢政要南巡,具体时间还不知道。” 赢政被刺杀了那么多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肯定也是做足了准备,应该会从时间上混淆刺客。 “他会来泗水吗?” “不会。”川先生在房中踱步,“初步估计,他的路线会是汉中,太原,渔阳,砀郡,最后从南阳绕回咸阳。” “砀郡?”苌笛担忧道,“砀郡隔了泗水多远?难保赢政不会一时兴起跑到泗水来。” 川先生不赞许苌笛轻下定论,道:“你哥哥赵高随行,还有胡亥公子,不会让陛下到泗水来的。” 苌笛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也是,有胡亥和赵初在,他们不会把赢政带来泗水的。” 川先生不悦道:“赵初既然改名叫了赵高,苌笛你也得改口,省得给他招去杀身之祸。” 苌笛已经明确了,川先生现在完全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她才毫不顾忌的在他面前叫赵初这个名字。 苌笛似乎忘了,现在哥哥叫赵高,是赢政身边的红人。 苌笛窘迫道:“记得了,谢谢川先生。” 川先生有些别扭,不自然道:“没什么好谢的,我也是受了夫人之托,才帮你——”话说一般,川先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嘴,像小孩子一般双手捂住嘴。 苌笛想起刚到阳镇时,川先生无意间提起过一位夫人,这两位夫人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川先生。”苌笛浅浅道,伸手拢了拢额角的碎发,动作随意自然,她微微笑道,“你说的夫人,是何方神圣,能让你甘心潜伏在公子府数十年——” 川先生在公子府做了几年的幕僚,后来才担任了子婴的教书先生一职,他在公子府一待,就是十来年。 川先生手捂住嘴,哼唧几声,迅速从书房跳了出去。 手拄着下巴,苌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深深思索。 公子府曾有传言,川先生姓赵,和已故的赵皇后关系匪浅…… 苌笛念道:“姓赵,而且跟姑姑认识,会不会也是赵国人呢?” 第三十七章 花钱如流水 端午过后的第三天清晨,居安楼的车夫准时把现做的桌椅摆设送到吕宅。 足足装了五大马车。 吕殊指挥着潘勇潘江和伙计们一起卸车。 “啧啧,吕殊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得花多少银子呀。”川先生想着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流入别人的口袋就觉得肉疼,“不知道张子房知道你这么败家,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吕殊撇撇嘴,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痞气道:“他怎样干我什么事,让开让开,挡到路了。” 川先生被嫌弃了,找子婴求安慰,不料子婴站在门口同样一脸嫌弃的冲他道:“吕殊给我买的什么书桌呀,根本不如我在咸阳的小叶紫檀木桌好。” 小叶紫檀木价值千金,且小碎难寻,负责搬运的三个伙计差点傻了眼。 能用整块完整的小叶紫檀木做书桌,这该是多么有底蕴财力的家族呀。 子婴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抱怨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震撼,自顾自的说道:“川先生,我不要这个书桌,换一个,书桌不好,小爷我就不想念书了。”然后子婴一脸嫌弃的大摇大摆的走了。 小爷这个自称,子婴是跟镇上的孩子学来的。子婴觉得,这个自称很霸气,很威武。 而他对川先生说的话更霸气,更威武。 “这熊孩子。”川先生好气又好笑,“不就是犯懒想不做功课么?至于找怎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明天我给公子写信,定要把你这熊孩子的惰事告知公子。” 苌笛拍拍他的肩,哭笑不得道:“何必与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较真?” 川先生板正了脸,严肃道:“不小了,他有自己的责任需要背负。” “这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苌笛立刻蹙眉道,“什么事丢给孩子。” 吕殊在站在廊下招手叫苌笛过去。 苌笛对川先生不温不火道:“钱是我花的,干张子房什么事。” “原来是你呀。”川先生咋舌感叹,“败家,真败家,花了多少钱?” 苌笛轻笑着,出手比划了个“三”。 “三十两?”川先生摇头,“不可能这么便宜吧。” 他刚才看了下那些具木的成色,虽然子婴嫌弃,但不难看出都是中上等的材质。 苌笛耐心道:“不对,再猜。” 川先生重新报了个数字,“一百三十两?” “错了。”苌笛轻轻启唇,“是三百多两。” 川先生瞪眼睛,惊愕道:“什么?花了三百多两!” “一共三百三十两三钱。掌柜看我们一次性买得多优惠了三钱,只收了三百三十两。” “三钱银子顶个劳什子呀!”川先生气急败坏,骂道:“苌笛你当公子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呀,三百两银子说花就花出去了,流水也没你花钱的速度快!” 吕殊等久了,大声喊道:“苌笛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呢?” 苌笛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应道:“马上就来。” 不予理会川先生难看至极的脸色,苌笛得寸进尺的说道:“钱就是用来花的,反正花的不是你的钱。别忘了记账报销。” 让你瞒我,气死你!苌笛恶趣味的在心里徘腹。 川先生气恼的一拳垂在朱漆门板上,苌笛好心提醒道:“门刚换了,还上了漆,川先生你悠着点,别砸坏了。” 原本老旧的危门换成了坚硬稳固的南阳铁木门,这还是川先生提议的。 此时川先生后悔不迭,抱着通红麻木的手跳了跳。 吕殊又在催,苌笛笑着去内院帮忙。 给了送货来的三个伙计一些赏钱,送出门去,吕殊开始后怕的跟苌笛抱怨。 “花了那么多钱,真没事?”吕殊后怕的捂住心口,惊魂甫定道。 “没事。” 吕殊半哭半笑道:“你知道父亲看到账单时的神情了吗?” 苌笛说不知,求解。 “总之就是那种很吃惊严肃的神情,还让我写信去给公子负荆请罪!” 苌笛胸有成竹道:“不怕,川先生说帮我们写赔罪求饶信。” “真的?”吕殊欣喜若狂,“川先生真是个好人。” 刚进屋准备看看布置得如何的川先生,一只脚拐在门槛上差点摔倒,望天道:“苌笛……你够狠!” ———————————— 富丽堂皇的府邸中,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夜宴。 数十位绝色美人赤足在竹筵上折腰跳舞,猩红浓香的手指甲在四周奢靡的华灯映照下迷人勾魂。 她们卖力舞动柔美的腰肢,玉手在虚空中一下又一下的摆出各种撩人姿态,试图闯进席宴中淡容男子的眼中。 胡亥举起酒杯,神色淡容道:“臣弟,先干为敬。”说罢,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他的动作潇洒天成,为得天独道的俊颜更添一份随性。这让竹筵上的美人们趋之若鹜,更加痴狂迷恋。 公子将闾在上座搂着一个红衣妖娆的姬妾,笑道:“我这有这么多绝色美人,十八弟有没有看中的,皇兄送你一个。” 公子高在旁边的桌上笑道:“才一个,皇兄太小气了吧。” 胡亥温和的面庞上神色如常,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胡亥不喜女色,皇兄明知,就不要为难胡亥了。” 赵初,现在该叫赵高,他半跪坐在公子高旁边,看了眼胡亥,帮腔道:“美人虽好,但胡亥公子难以消受,将闾公子才是惜花的绝佳之人。” 帮胡亥挡了艳福,又赞美了公子将闾,赵高这个马屁拍得甚好。 公子将闾果然喜上眉梢,大笑道:“赵大人果然能言会道,八面玲珑。芊芊,过来,见过赵大人。” 一个衣香鬓影的美娆舞姬停下舞步,扭着纤腰上前拜见,“见过赵大人~” 衣着露骨,酥胸半坦,真真是个尤物。 赵高倒吸一口凉气,桌子下的手捏拳,轻轻笑道:“将闾公子,赵高福薄,受不起公子这般恩惠。” 胡亥忍俊不禁,勾唇一笑道:“赵大人劳苦功高,皇兄的美人恩,当受的起。” 公子高也笑,手握成拳挡在嘴边,说道:“赵大人此番陪伴陛下南巡,路途遥远辛苦必然,有个知心人端茶倒水,是极好的。” “就是嘛。”公子将闾抱着美姬,说道:“收了吧,本公子的心意呢。” 赵高见状不再推脱,接受道:“那赵高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三十八章 杀张良 夜宴结束,胡亥和赵高并排走出华丽奢靡的府邸。 宫人们恭敬谨慎的站立在两侧,美人芊芊小鸟依人的小步跟在赵高后面。 胡亥笑道:“恭喜赵大人,喜得美人归。” 赵高脸色略微阴沉道:“方才多谢胡亥公子的美言了。”他讪讪道:“若不是您顺舟帮忙,赵高怎么能得到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呢?” “祝赵大人今晚好梦。”胡亥低笑,由宫女服侍着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绝尘踏踏远去,赵高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芊芊款步走上前来,洁白的柔荑抱住赵高的手臂,呵气如兰道:“大人,咱们回家吧~” 赵高心里就呵呵了。 但面上仍牵扯出一丝笑意,动作僵硬的搂住美人柔软要,他说道:“好啊。” 啊呸,好个屁! 赵高心里想骂娘! 府邸中一片哀嚎,底下的美人痛哭求饶。 “就这么想看爬上十八的床?”公子将闾高高在上的坐着,怀里的美姬讨好的捧着一颗剥了皮的莹透青提子。 他张嘴含住滑溜的青提子,舌头在美姬的指尖打了个旋儿。 美姬娇嗔唤道:“公子坏~” 公子将闾道:“那群三心二意的女人,本公子才懒得搭理呢。”他的脸突然变得阴鸷,冷声道:“皇弟,把这群见异思迁的女人处置了。” 裹在黛色里公子高动了动嘴唇道:“皇兄放心。” 公子将闾便拥着美姬走进了华美的院落。 层层华灯,里面映射出笙歌曼舞,莺莺燕燕。 数十个绝色美人哭喊求饶,被公子高身后的杀士血贱当场。 公子高叹道:“身为皇兄的女人,还想着爬上十八的床,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 可叹。 夜朗星疏,胡亥回到宫中住处,阎乐迎上前单膝跪地。 胡亥解下夜里挡露的披风,宫女接过退下,殿中只剩下胡亥和阎乐两个人,他从容的坐下。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胡亥蓝色的衣袍鲜亮明艳。 “泗水那边怎么样?”他的手靠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扣着。 阎乐回道:“挺好的。蒋家对吕家礼待,徐家头上顶着郡守大人不敢妄动。就是,就是刘家难办了点,刘季跟吕家走得太近了。”近得有些不寻常! 胡亥蹙眉,这些关他什么事? “她还好吗?”他耐着性子,合欢花色的薄唇微抿。 宫中的合欢花树已经花苞满枝,花香满园。苌笛今年怕是看不到合欢花开了。 “谁?”阎乐很没脑子的问了一句,旋即脑海中灵光一闪,讪讪答道:“苌姑娘很好呀。” 很好是哪里好? 胡亥的眼神徒然变得威胁,就像公子将闾那样的,看上去很阴冷,阎乐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连忙道:“苌姑娘在泗水过得自在舒心,还跟蒋家小姐交好,并且时不时参加镇上的诗歌茶会,日子活得可舒坦了呢。” 胡亥叹道:“那就好。”可是不免又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她开心快乐的日子里,居然没有自己。 阎乐认真问道:“公子您什么时候把苌姑娘接回来?” 他太悲催了,咸阳泗水两边跑。 好吧,其实是下面的人在两边跑,他只负责每天给自家公子汇报情况。 胡亥也认真的想了想,抿唇道:“她才走了不到三个月,而且咸阳的事还没有解决,她回来只会有危险,还是再等等吧。” 阎乐欲哭无泪,还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公子每天愁眉不展,对苌姑娘牵肠挂肚,脸色阴晴不定,受苦的可是他! 阎乐添上一把火,高声道:“公子你再等下去,苌姑娘可就被被人抢跑了!” “嗯?”胡亥轻声蹙眉,缓缓问道:“此话怎讲?莫不是你有事瞒着我,竟还有我不知道的?” 阎乐心下嘎嗒一下,有些退缩,可一想,又勇敢上前。 他给自己鼓了鼓气,说道:“蒋家少爷对苌姑娘蓄谋已久,蒋家小姐在一旁煽风点火,蒋家太太对苌姑娘虎视眈眈。公子您说,你还不急?” 胡亥居然笑了,笑声甘亮愉悦,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意思是顺其自然。 阎乐愕然,他家公子就这么无所谓了? 那可是苌姑娘呀,这么多年来,阎乐亲眼看着公子为那个坎坷的女子殚精竭虑,不惜忤逆自己的父皇。 下一秒只听得胡亥笑道:“苌笛哪能这般容易就被她们诱了去,那还是苌笛么?苌笛是我一个人的,谁都抢不走。” 阎乐面色一喜,心里绷着的弦踏实了。他家公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对了,公子,泗水的信您怎么还没回呢?”阎乐多嘴道。 胡亥静默了一会儿,久到阎乐后悔问出这种没脑子的话。 他才缓慢道:“你们做事太不干净了。” 阎乐抬头看向胡亥的眼睛,一片沉寂的深海下是怒意在波涛翻滚。 阎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道:“公子……”他哪里又做错了? “让你们去截杀张良,却重伤了刘季,还让张良把密信送到了苌笛手中。” 阎乐半跪的身子开始细微的颤抖,解释道:“公子,那天本来马上就能捉到张良的,谁知道刘季突然跑出来了。底下的人下手没个轻重,这才……”把刘季弄了个半死不活。 胡亥摇摇头,神倦的闭上眼睛,缓慢道:“十天前,我收到她的信,信里的内容质问我为什么要伤害张良和刘季?” 不得不说,他嫉妒了,苌笛居然为了别的两个男人来质问他。 心中不免酸胀酸胀的。 阎乐心惊,他没有想到苌笛会直接了当的质问胡亥。 他换个话题,道:“公子,我不是推卸责任的意思,而是刘季和张良交好,苌姑娘吕家都不会允许公子您伤害他们俩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胡亥也为难了。 张良一心行刺复仇,他不得不杀,苌笛又视张良为蓝颜好友,断不会允许他胡来的。 胡亥思索片刻,睁开眼睛道:“截杀令不用撤回来,你先把这件事交给赵高手下的人去做。”他顿了顿,想了下,继续道:“还有小半个月就要随父皇出发南巡了,到时候派些可信之人暗中潜伏尾随,等着张良,伺机而待。” 阎乐意会心明,刘季可以放过,张良不能活着。 胡亥叹气,转身进了内殿,半柱香后出来。 “起来吧。” 阎乐低着头起身,接下胡亥递给他的青色竹筒。 “尽快送到泗水。”胡亥说道,“你亲自去。” 阎乐莫名的看了胡亥一眼,低头应道:“是,公子。” 第三十九章 央鱼及笈 五月末的最后一天,苌笛写好了拜帖,让潘勇潘江负责送出去。 六月初六就是央鱼的十五岁生辰,没有父母,哥哥在千里之外不能参加,只有姐姐的陪伴。 “唉,苦命的孩子……” 苌笛似乎忘了,自己比央鱼的经历更坎坷。 她去院子里,找到了正在陪子婴玩的川先生,问道:“咸阳有回信吗?” 川先生在和子婴玩捻石子的游戏,闻声看了眼苌笛,又低下头继续和子婴玩游戏。 “没有。不过送信的人说二十多天前,信就已经送到了。”他事不关己的说道。 苌笛在台阶上走下来,走到川先生身边,又围着他焦虑的走了两圈。 “信送出去都一个半月了,难不成胡亥已经跟赢政出发了,没收到信?” 川先生睨眼,头也不回的说道:“公子安排在宫里的线人传信来说,陛下一行人五月末才整装出发。”末了添上一句,“信息绝对可靠。” 也就是说,胡亥接到信了,却没有回信。 向来处变不惊的苌笛,终于痛苦的咬唇挣扎,神情变幻不定。 “骗子!”苌笛低低喝了一声。 川先生有意看戏,所以并没有安慰她的打算。 倒是子婴,懂事的拉了拉苌笛的手,安慰道:“苌笛,十八叔许是太忙,你再等等,说不定明天信就到了。” 苌笛摸了摸他的头,苦笑道:“子婴还小,不懂。” 事关刘季和张子房,她怎能不急。 子婴还想说什么,见苌笛忧怀的模样不忍再说。 川先生摇头,幽幽道:“忆当年,鬓挽红花未嫁时,郎骑竹马绕席来。叹今朝,庭院深深白发女,从此不见故人面。” 子婴迷惘看着的川先生,不懂这番深话的含义。 苌笛却懂。 “不要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川先生此时像极了一个极富学问的人,“玩弄权术者,感情也是他们的筹码。” 试问谁会愿意把自己的感情作为筹码,吕殊连当替身都不愿。 “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苌笛迟疑的说道。 川先生如同孩子般的耸肩摊手,无奈道:“我点到为止。” 苌笛转身走了。 川先生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说道:“我答应了一个人,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离开,再不干涉你们的事。” 苌笛顿住了脚步,一个人,会是谁? 会是,夏夫人吗? 她回头,真诚的笑道:“谢谢你。” 她其实可以再次直接了当的问川先生的,这是她一贯的风格,但是她现在觉得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夏夫人,是她的再生父母,使她受益匪浅,一生受用不尽。 “苌笛。”川先生欲言又止,“其实,那个人是你的……” 苌笛极速打断他将要说出的名字。 “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意。” 挣扎的念头在川先生的脑海中闪过,又旋即摇摇头,叹道:“罢了罢了,你以后终究会知道。”又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川先生深深凝视着苌笛,悠远深情的目光久久盘亘在苌笛清秀的脸上。 细长的尖梢柳眉,清澈干练的双眼,里面盛着潋滟的水光,让人惊艳,赞叹。 “像,你真的,很像她。” 特别是眼睛,干净,澄澈。 川先生淡然一笑,单腿半蹲着,一只手捻一颗石子,向半空一抛,迅速又拣起地上的石子,半空的石子准确无误的落入他的手中。 苌笛不疑有它,笑了笑,离开了。 ———————————— 六月初六,吕宅大门大开,以最喜庆的姿态迎接来宾,宾客就坐,吕公在主座满脸笑容。 “小女生辰及笈,感谢诸位莅临。” 众人贺道:“吕公说笑了。又一个女儿长大成人,可喜可贺呀。” 如果吕家用三个女儿笼络姻亲,那将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吕公笑着请邻里好友落座。 相比徐娇娇简从的及笈礼宴,苌笛按照赵国习俗给央鱼办了一个不一样的生日宴。 央鱼身穿一袭淡红折桃枝丹锦绣裙,跪坐在宴席中央,雅青色的长发逶迤在地。 参照礼仪,苌笛身为长姐,用桃木梳为她梳头。 苌笛素色出席,在央鱼的身后站着,手持桃木梳,轻柔的从央鱼的发根梳到发梢。 苌笛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 “央鱼,你长大了,要懂事了,不能跟从前一样胡闹的。” 央鱼睁着滴溜的眼睛,乖巧的道:“嗯。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话的。”她可怜巴巴的扯扯苌笛的衣袖,“姐姐,今天过后,我能不能跟子婴出去玩呀?我在家里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了。”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了,要是赶不上,非被那人恨死不可…… 央鱼心虚的低了低头,眼睛斜斜的打量苌笛。 央鱼肯服软,苌笛今天心情特别好。 她笑道:“可以,当然可以,只要你听话乖巧,不闯祸,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想办法给你弄来。” 央鱼噗嗤的笑了,“姐姐打趣儿我呢。”天上的星星,她又不想要。 央鱼瞅了眼苌笛温和淡笑的脸,觉得这样的姐姐很少见。 苌笛任她看,手上的动作虔诚轻快,撩起半数长发挽成精致小髻,然后拿着桃木梳退下。 然后,是年老的长辈亲手为及笈者簪发。苌笛请来了蒋家老太太。 蒋舒芳掺扶着蒋老太太上前,老太太拿了吕殊托盘里的桃木簪,插进发髻中。 “好孩子。”老太太笑呵呵的摸摸央鱼的手,从袖里掏出一个大红包,塞到央鱼手里,“收着,这是老婆子的一点心意。” 央鱼不好推辞,只好收下,不过转身却交给了苌笛。 子婴嫉妒嘟嘴道:“央鱼你怎么不给我呢?” 川先生趁机摸了摸他头,道:“小孩子要那么多钱做甚。” 子婴恼怒川先生摸他的头,噔噔的跑开,跑到吕殊身边去了。 “吕殊吕殊,那个大宽脸不会来抢央鱼吧?可千万不能让他来呀,他会抢走央鱼的。”子婴在吕殊耳边碎碎念。 吕殊眼角抽搐了下,然后抬手指了礼宴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子婴看过去,就看见刘煓捧着美酒朝自己望过来,那个小眼神,幽怨又怀念的,惹得子婴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看什么看,再看给钱!”子婴恼怒道。 原本子婴只是小声发泄,竟没想到刘煓居然耳力十分好的听见了。果真从腰间掏出钱袋子,提着对着子婴摇了摇。 第四十章 砸场子 欺人太甚! 子婴又噔噔的跑去了吕公身边。 吕公和蔼的拉着他坐下,把长案上的瓜果蜜饯端到他面前。 刘煓莫名其妙的碎碎念道:“我很可怕么?比兔子还跑得快。” 苌笛看着这边的情况摇了摇头,但愿今天能好好度过吧。 该有的仪式一步都没有落下,午时时分,大家吃吃喝喝欢乐交融。 有人挑头道:“央鱼姑娘已经及笈,许婚了吗?” 吕公放下酒杯,侧目看向那人,笑道:“三个女儿都未曾婚配,年轻人,随她们自己的意见,我不干涉。” “那三位姑娘有没有中意儿郎?” 吕公摸了摸山羊胡:“不知。”端起酒杯含笑饮下,“凭她们的想法,老头子我只把把关就好。” 一片欢腾。 忽然听得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川先生敛眉问道:“镇上有喜事?” 苌笛停下筷子,环视了四周,“没有呀,你许是听错了吧。” 川先生坚持道:“你仔细听听。” 苌笛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轻声道:“好像是有锣鼓声。 “怪了。”川先生纳闷道:“我怎么听这声音愈来愈近了?” 练武者耳聪目明,川先生觉得有一队人正在往吕宅而来。 这时,乡亲们也听到了喜庆的锣鼓声。 ——“谁家有喜事吗?” ——“不知。” ——“怎么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往这边来了。” …… 全部人跑到门口去看。 结果,真的是有人领着锣鼓手一路敲敲打打,抬着三箱聘礼走到吕宅。 那个人苌笛认识。 就是在刘家见过的,项公子。 到了吕宅门口,项羽抬手让锣鼓手停止奏乐,让负责抬聘礼的人放下聘礼。 苌笛站在门口,牵着央鱼略僵的手,笑道:“项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提亲。”项羽笑吟吟道。 苌笛不怒反笑道:“提亲?提哪门子亲?” 她面上虽然笑着,眼底却是毫不掩饰讽笑和讥诮。 项氏,依附楚国的旧贵族,因为楚国被赢政灭了,项氏也就没落了。 但是项氏族人没有放弃复仇,一心想推倒赢政的皇位。并且在会稽、九江、颖川几地屯兵炼器,收复了许许多多被赢政迫害的氏族。 别人造反她苌笛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如果要搭上她的亲人们,她一定会同他斗个你死我活。 项羽极有礼貌的道:“向你们吕家提亲,迎娶央鱼姑娘为妻。” 央鱼低着头不敢抬头,缩着身子往后退,苌笛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用力的拽住央鱼的手腕,语气却十分轻柔道:“你是跟他事先串通好的吗?” 央鱼忍着泪水,明明已经竭力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洇湿了苌笛今天为她画的精美的面妆。 “姐姐,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我……”央鱼哭得梨花带雨,解释得一塌糊涂。 从四方八面渐渐涌来看戏的人,对这番场景不免指指点点。 项羽站在台阶上,双手负在身后一派安逸。 苌笛痛心道:“吕殊,把央鱼带回房去。”她的妹妹,不容他人随意评头论足。 早就石化杵在那里的吕殊回过神来,怔愣道:“哦。”她揽住央鱼颤抖不停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我们会心疼的。” 子婴被川先生拽住,只能在回廊处观看外面的情景,他不由恼道:“川先生你放开我。” 川先生不以为然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去捣乱。” 子婴死命挣脱川先生钳住他小胳膊的大掌,双眼饱含怒火:“央鱼都哭了!” “哭了就哭了,关你什么事。”川先生撇撇眼,转头看向一边。 项氏想要推翻赢政,连央鱼苌笛的身份都能打探到并加以利用,他怎么再敢把子婴摆放在人前。 从咸阳出来的时候,他向扶苏公子打了包票说一定看好子婴,要是真让子婴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他卖了自己都不够赔的。 子婴见川先生决意不肯,他想了想,一发狠心,张口就咬上川先生的手背。川先生吃痛放手,子婴趁机逃跑。 央鱼被吕殊带去了后院,子婴看了一眼前门,往后院跑了。 川先生捂着手臂上两排深深的齿印,谓叹道:“谁说子婴年纪小不懂事,我看他什么都懂了嘛。” 项羽不依不饶道:“苌笛姑娘,我待央鱼姑娘的真心日月可鉴。吕公,你深明大义明晓是非,该不会拒绝在下的提亲吧。” 吕公刚刚才把参加礼宴的宾客遣散,两眼正发昏。 苌笛抿唇,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缓缓说道:“父亲,您说过不插手孩子们的事情的,这点小事,我能解决。” 吕公摆摆手道:“唉,随你们吧”说罢转身就回了门。 俨然是个不管事的,全权交由苌笛处置。 项羽身旁的中年人不由多看了苌笛一眼,凝重是小声道:“羽儿,这个苌笛不如传闻中的乖巧柔和,反倒带刺儿强势,不是盏省油的灯呀。” 项羽侧头小声回道:“叔父放心,赵国小公主我势在必得。” 央鱼是赵国庶公主,性格柔弱没有主见。苌笛虽是嫡公主,强势刚硬,不好控制。他们只能选择央鱼这个小公主了。 乡亲们从来不会嫌事多热闹多情,甚至有孩童搬了小凳子在街旁翘首以盼。 “项公子,你远道而来,我遵你为客,甚至愿意与你交友。”苌笛清冽寒冷的目光扫向项羽,和他身后的人们,“今日小妹生辰,你却来砸场子,身为士人,廉耻二字你知道吗?” 刘煓跟川先生并排从院里走出来,和苌笛一起肩并肩,刘煓一口火气道:“我说大侄子,那天你救我儿子刘季,我到现在仍然万分感激。但是你现在却惦记着我儿子未来的媳妇儿,你羞也不羞?” 羞不羞? 这个问题刘煓应该是问错人了。 项羽娓娓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情我愿,相互定情。有何不可?” 项大公子向来不知道脸面能用来做什么,用来吃么? 不能吧,那要来做什么。 刘煓狠狠的抽抽嘴角,被堵得没话了。 川先生摇着扇子,笑道:“淡定。” 苌笛嗤了一声,不愿再同他纠缠,只道:“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张子房劝了她那么多年她都不肯,现在怎么可能轻轻松松的把央鱼交给别人,让别人打着赵国的旗号去伤害夏夫人所爱的赢政呢。 第四十一章 误会个球球 夏夫人爱的是赢政,却做了她父王的夫人。 苌笛时常也会感叹那个,像月光一般沉静却留不住的女子。 自从蒋舒芳和她讲了白映月的事,她晚上做梦时常会梦到夏夫人。 像月光,留不住。 苌笛摇摇头,甩去脑海中与现在无关的东西。 看项羽的样子是想就这么干耗下去,到时候他虽失了脸面,吕家也不光彩。 “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潘江说道。 潘勇应和:“前段日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对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摆明是说给刘煓听的,刘煓确实也听见了。 “不跟你们计较。”刘煓气得把脸别到一边。 川先生比项羽还要气定神闲的看着这场闹剧。 项羽身旁的中年人走出来,略拱手礼道:“苌笛姑娘,我楚国项家这些年虽然无名没落了,但好歹十年前也是个贵族,配得上你们吕家的。” 乡亲们闲来爱听戏,镇上也有戏园子,说书人曾讲过楚国大将的事迹,前些天戏园子刚来就说书人,就讲了项氏项燕大将军战敌沙场的丰功伟绩呢。 不想,今天竟看到了项氏一族的后人?大幸呐。 王婶劝道:“苌笛,这项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忠烈之后,身家相貌完全能配得上央鱼哩,你何必拒绝打了灯笼都找不到的一门好亲事呀。” 就连镇东卖炸果子的老板娘也帮着王婶规劝苌笛:“两家结亲,是好事,苌笛你别坏了央鱼的姻缘呀。” 苌笛听着眉头打结,搞到最后还是她错了她的不是了。 “父亲不管此事,由我全权做主,我说了算。”苌笛才不管他人的目光,她只想守护好自己身边的亲人。 那厢王婶啐道:“怎的是个这般听不懂人话的。”她边走边摇头,“这才十五岁呢,就犀利嘴尖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她嫁不嫁得出去,要你管?多事! 隐在暗处的阎十心里骂道。 不过,苌姑娘怎么还不叫他们出去帮忙啊,他们在屋檐上挂着其实是很累的。 阎十看了看其他同伴,正巧他们也朝他望过来。 “别急,再等等,一切听苌姑娘的吩咐。”阎十像是对他们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项羽在台阶下从容不迫的笑,时不时低头整理衣袖,或者抬抬头看看苌笛。 “我与央鱼两情相悦,苌姑娘你何必费心阻拦。” 项羽对苌笛的厌恶不痛不痒,无耻的尽数把责任推到苌笛身上。 苌笛“呵”了声,说道:“央鱼待字闺中,只在徐县令家中见过你一次,何来的两情相悦。”该死的项羽,竟敢摸黑央鱼。 项羽自信满满的笑道:“那你大可请央鱼出来对质。” 苌笛挑了挑眉头,她傻了才会把央鱼叫出来。 苌笛沉默一阵。 良久,苌笛开口道:“想我同意你跟央鱼的亲事。”她嘴唇一张一合,淡淡道:“我有三件事,除非你能一一做到。” 嗯? 看热闹的众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苌笛。 方才她还那么坚持固执不肯,怎么就这一会功夫就答应了? 刘煓的小胡子都惊得抖了抖,川先生一贯的气定神闲也不淡定了。 “苌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川先生微怒。 跟项氏谈条件?跟要造反的人谈条件?苌笛疯了吗她! 项羽听苌笛这话,勾唇一笑,来了兴趣:“哪三件事?说出来听听看在下能否做到。” 项梁努了努嘴:“她摆明是为难你的,别上当。” 项羽不怕苌笛耍花枪,对项梁道:“叔父,她只是想推延时间。” 苌笛站在高阶上,摸了摸袖口,想了想赵高那个举世无双的脑子,说道:“没想好,想到再告诉你。” 噗—— 有人当场就笑喷了。 川先生和刘煓就是其中两个。 项羽的眉梢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下,淡定道:“这是谈婚论嫁的大事,不是玩笑儿戏。” 苌笛也认真道:“我当然知道不是儿戏。” “那你还——” 苌笛耸耸肩,俏皮问道:“你敢不敢答应?” 敢么? 项羽笑了笑,有何不敢? 他正要作答,远方荡来一阵锵锵的马蹄声,声音响亮,气势威武。 阳镇的乡亲们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纷纷涌到街头。 为首一匹毛色纯正的黑鬃马,马上的人相貌俊气,一身正气凛然。他后面跟着同样黑衣黑马的同伴。 川先生蹙眉,阎乐?公子胡亥也来了泗水阳镇? 阎乐动作英气的翻身下马,擦过项羽的肩,来到苌笛面前。 “嘿嘿,苌姑娘,我家公子派我来的。”他傻傻的笑着,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苌笛咬咬下唇,侧过脸不看他。 谁家的白痴,她不认识。 阎乐转身拿出一块令牌,对看热闹的众人道:“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令牌被他举在半空,隐约看得见大大的“泗水”“郡令”,还有跟着阎乐千里而来的十个人拔出程亮的长剑。 众人齐齐懵逼被吓破胆,人作鸟散状。 阎乐略有得意,瞥眼看见场地上还有两个人。 “你们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阎乐指着项羽项梁,大事不妙道:“这聘礼该不会是下给苌姑娘的吧?” 项梁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心里有些没底,“都是误会。” 阎大人怒颜横生,大手一挥:“误会个球球。” 千防万防,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是苌笛被这个程咬金抢走了,他家公子还不撕了他! 阎乐狠狠的咬牙。 “赶紧滚滚滚,别让小爷我看见你。”阎乐凶神恶煞的吆喝叔父俩走,“苌姑娘是你们能肖想的么?” 阎乐发出命令,十个人一致拔剑,围住二人。 刘煓好奇道:“他们是什么人?宝马佩剑,浑身肃杀之气。” 川先生摇摇扇子:“咸阳的人。”他嘿嘿道:“你肯定没去过咸阳吧,那儿人人锦缎罗衫,衣食富庶。” 刘煓原本坐在高阶上,此时起身拍拍屁股,笑道:“戏看完了,我走了。季儿还在家中躺着呢。” 川先生挥手送别,笑道:“慢走呀。” 刘煓也嘿嘿笑道:“不用送,我自己会走。” “谁要送你呀,自作多情。” “走啦。” 第四十二章 阎乐的任务 项羽叔父被阎乐装傻赶走,聘礼被送回他们叔父所住的客栈。 阎乐冲进客厅,抱起茶壶就是一阵狼饮,茶水汨汨顺着他的下巴淌下,川先生看得不禁咋舌。 “胡亥公子苛待你了?在路上连茶水也不给你喝么?” 瞧这模样,怕是好几天没顾得上喝水了。 苌笛怕阎乐呛死,劝道:“慢点,没人跟你抢。” 阎乐灌够了茶水,才找了个椅子坐下,虚脱的摊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粗气。 苌笛怀疑道:“胡亥真的虐待你了?” 潘勇潘江走进屋,潘勇说道:“苌笛姑娘,那些人站在院子里,怎么办?” 那些阎乐带来的人,不听潘勇的话,潘勇也不敢强硬的劝。他们的眼神肃冷,双手放在剑柄上随时待发,潘勇看得出这十个人比暗处的私卫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苌笛轻柔的目光看向阎乐,阎乐捧着茶壶,愣了一下,不自然道:“听令,退下。” 十个人就“嗖”的一下不见了。 川先生也只看见十条黑影朝四周分散掠开。 胡亥手底下的人这般厉害了么?川先生缓缓的摇着玉骨扇,边摇边想。 阎乐修整好了才站起身来,对苌笛恭敬的弯腰行了礼,俨然是行主母之礼。川先生摇扇子的手不可微察的顿了下,又继续无常。 阎乐拿出胡亥交给他的青色竹筒,郑重道:“公子让阎乐一定要亲手把回信交到苌姑娘手上。” 苌笛挑眉,眼眸带笑,嘴角微扬呈现出最自然的弧度,旁人辨不清她是愉悦还是隐怒。 她接了竹筒随意的放在桌上,悦耳的声音说道:“他很忙么?回信迟了这么多天。” 阎乐心中望天,他就知道苌姑娘会追究,偏偏他家公子还要他亲自跑一趟。这是难得的恩荣,同时也是难测的祸事。 他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堆起满脸笑容解释道:“陛下要御驾南巡,公子须陪同,有诸多事务缠身分身乏术——” “哦,那信怎么有空送来了?”苌笛清澈的双眸盯着阎乐扣指甲的手指,看阎乐还能编多久。 阎乐胡诌道:“在路上耽搁了十几天的时间,公子收到信后,处理完要事就立刻写了回信,让我送来了。” “你继续编,继续。”苌笛拍手叫好,笑了声:“比镇上说书的人都还巧舌如簧。” 阎乐顿时捂脸,心中对胡亥忏悔。 川先生哭笑不得的帮忙道:“苌笛你别逗他了,好好的九尺男儿都被你逼得哑口无言了。” 苌笛“哼”了下,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老太太和舒芳走了吗?” 潘勇回道:“老太太方才被蒋家派了马车接回去了,蒋小姐还在央鱼姑娘的房里。” 提到央鱼,苌笛就头疼起来了。 阎乐适时送上胡亥给央鱼准备的及笈礼,一对白玉环。 剔透莹白的玉环放置在四方绘彩鸟描金粉的木盒子里。这是赵国的习俗,公主及笈,王赐一对玉环以示厚望。 苌笛着实被惊讶到了,不禁感动道:“算他有心,事务繁忙还记得央鱼的生辰。” 阎乐捣蒜般频频点头,附和道:“公子一心挂念着你们呢,他不但记得央鱼姑娘的生辰,苌姑娘你的生辰公子他也时刻挂念在心呢。” 苌笛脸色徒然微红,睁大眼睛使劲儿瞪他。 阎乐毫无察觉,自顾自的滔滔不绝:“苌姑娘你远在泗水是不知道,公子每日可念叨着你呢。有一次他在练字,我好奇的走过去看了眼,竟瞧见他写的全是你的名字……”当然事后他被自家公子罚得很惨。 “哟,是谁想我们家苌笛想得害了相思病。”蒋舒芳一身嫩青色蜀绣裙,撩了帘子清清爽爽的走进来。 苌笛把红涨脸别到一边,定定道:“时候不早了,耽搁了这么久,你母亲该着急了。” 蒋舒芳恶趣味的凑到苌笛的面前,苌笛躲开,她又凑过去。等她欣赏够了苌笛窘迫的样子,她才逾越道:“想不到苌笛也有这样娇羞的一面,嗯~” 蒋舒芳“嗯”的那一声,声线拖得老长,意味深长。 潘勇潘江早就默默的退了出去守在院子里。 川先生大大的展开折扇,遮住脸。 “那人是谁,惹得苌笛芳心大动?”蒋舒芳拉住苌笛的手,追问道。 苌笛差点给跪了,不得苦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别闹了,快快回家吧。” “快告诉我,不然我就赖在吕家了,不回去了。”蒋舒芳不依不饶,威胁道。 “随你了。”苌笛破罐子破摔,随她去了,“反正吕家也不缺你这顿晚饭。” 蒋舒芳以为苌笛真的生气,忙端正态度,说道:“好苌笛,我不闹你了,你别真生气把我赶出去了。” 苌笛侧着头不看她,哼哼唧唧表示还在生气。 川先生一拍扇子,从袖里拿出一个长方的精致红木盒。 “这是?”苌笛停止了和蒋舒芳的嬉闹,端正态度看川先生手中的盒子。 川先生耸耸肩,说道:“扶苏公子早前几日就派人送到了,今天这场闹剧一耽搁,我就给忘了。” 苌笛替央鱼收下扶苏的礼物,半赶着蒋舒芳出了门。 阎乐见苌笛笑着回来,讨好道:“苌姑娘你别生我的气了,是我不好,延误了信期,让你苦等。” 苌笛瞪他一眼,阎乐立刻闭嘴缄言。 “他应该不只是让你来送信吧,还是给了你别的任务?” 阎乐开口道:“公子让我去九江办点事,然后去巨鹿等着陛下他们。” 苌笛低垂了头,摸了摸自己素色暗水纹的袖口。她突然发觉每次摸了袖口,她脑子就会清明一些,难怪不得赵高那么聪明,原来是摸了袖口的缘故。 哈哈,她似乎发现了新大陆般,低低笑出声来。 阎乐惶恐道:“苌姑娘我又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呀。”苌笛低低笑道:“项羽明日就出发返回九江,怎么着他以后也有可能做我的妹夫。你在路上的时候,替我好好照顾照顾他。”此照顾非彼照顾。 项氏的根基貌似就在九江,胡亥肯定不会闲着没事让阎乐绕圈子到九江去,正好,让阎乐去给央鱼出出气。 第四十三章 央鱼的守宫砂 阎乐只喝了一壶茶,就带着十个干练肃杀的人马不停蹄继续赶路。至于苌笛要恶整项羽叔父俩的事,阎乐根本顾不上。 可怜他就是个劳苦的命,花了十来天的时间从咸阳赶到泗水,又要马不停蹄去探查九江,再绕去太原与公子会和,伺机诛杀张良。 无良的公子啊,能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川先生远望阎乐一行人驾马远走,只剩下一片扬起的浑浊尘土,才悠悠说道:“胡亥让阎乐去剿项氏的兔窟?” 苌笛微愣出神。 “应该不是,胡亥没这么莽撞,顶多是让阎乐去探查情况。”她说道。 川先生赞同道:“狡兔三窟,项氏隐蔽在九江、颖川和会稽三个郡县,胡亥公子这是想对项氏出手了,而且是想个个击破。” 苌笛瞧着川先生的脸,笑道:“川先生好像懂得很多,连这些事都能推导衍算得出。” 她知晓这些,是张子房护送他们回沛泽县时告诉她的,那时张子房想苌笛同他一起反秦。 可是苌笛让他失望了。 川先生转移话题:“去看看央鱼吧,她今天吓坏了,你一个下午都没去见她,她该委屈了。” 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下垂半阖着,苌笛思考了下,抬起眼道:“项羽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避开私卫,去夜探央鱼的房间。” “你想说什么?” “把扶苏哥哥给你的人手,分给我一点。” 川先生撇撇嘴:“十个,我手上现在能用的人也就三十个。” “那夏夫人留给你的人呢?”苌笛噙着笑,留给川先生一个瘦削纤细的背影。 川先生脸色发白的站在原地,那是他最大的底牌呀,连公子扶苏都不曾知道。 那苌笛是从哪里听来的? 苌笛去了央鱼的房里,隔着山水屏风,苌笛依稀看见央鱼坐在床上哭得一塌糊涂,吕殊事不关己的找了个小凳墩子坐着。 子婴躲在一边暗自抹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唯恐惊扰的央鱼。 见苌笛从屏风外进来,央鱼肿着水桃子似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想解释讨巧,又怕苌笛还在生她的气。 苌笛上前扳开她紧抓被子的手,把她抱在怀里,轻柔的说道:“你不懂人心险恶,我知道你现在被蒙蔽了双眼分不清是非……” 央鱼的眼泪簌簌落下,浸湿了苌笛的肩头,她含泪反驳道:“他不是坏人,他是好人。” 子婴见状哭着大喊道:“他怎么不是坏人,他…!”子婴眼睛肿红的抱住苌笛的腿,哭喊道:“苌笛,你可要为央鱼做主……” 苌笛爱护妹妹,但也一直把子婴当做亲弟弟看待,哪能忍心看见子婴坐在冰凉的地上:“快起来,地上凉。” 子婴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我再你不喜欢你了!央鱼,我讨厌你!”却吼出这两句话就跑出去了。 正好与刚进来的川先生撞了个满怀,川先生拦住他诧异道:“小公子你怎么也哭了,央鱼发脾气打你了?还是苌笛也训你了?” 平时力气微小的子婴此时不知道用的什么劲,奋力推开了川先生,川先生差点摔个粗咧。 眼看着子婴跑出去了,川先生稳住身形后,叫来潘勇跟着子婴。 “怎么回事?”川先生气急败坏的进屋,却只站在屏风后,“苌笛你把子婴给打了?这次是央鱼的错,你训一个孩子做什么?” 苌笛被央鱼弄得焦头烂额,又被川先生这么一吼,多多少少心里有些不痛快:“他莫名其妙的哭着跑出去,又不是我赶的他。” 央鱼在苌笛怀里不停的哭,苌笛把她放上床,扶了下她光滑的手臂。 夏衫单薄,触手丝滑,苌笛看见了她粉嫩幼红的手腕,光洁柔美,不含一丝瑕疵。 苌笛被惊得后退了半步,脑海中闪闪的金星让她差点站不稳,她眼中惊慌退缩,似乎看到了很恐怖的事情。 吕殊连忙站起来拉住她。 川先生在外面透过山水屏风看到苌笛倾倒的身影,担忧道:“苌笛你怎么了?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央鱼半躺在床上心里小鹿乱撞,双眼水漓漓的看着苌笛。 苌笛咽下一口口水,咽下心里的惊慌,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应该是这段时间累着了,休息休息就好。” 吕殊分明看出苌笛不是累的,可是看苌笛的神情摆明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于是吕殊索性也不再问了。 “央鱼中午没吃什么,我去厨房端点粥来给她。” 吕殊“哦”了一声。 苌笛捂住心口走出去,川先生一路跟着她走到院里,便看到苌笛一拳打在院里的桐树树干上。那只手痛得抽搐痉挛,苌笛仿佛不知道疼痛似的指尖深狠的死扣着干涸的老硬树皮。 鲜红的液体从素洁的指节处开始缓慢的蔓延,流至手腕处。 苌笛哭了,毫无征兆的哭了。 不是吕殊豪放的嚎啕大哭,也不是央鱼低涰的懦怯凝噎。而是死咬着唇,只掉眼泪,没有哭声。 川先生猝不及防,硬着头皮走过来,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 苌笛却低着头,哭着看着下垂的手腕,不理会川先生。 “怎么哭得这般伤心,我方才不过是语气重了点,你别放在心上,你是知道我是个管不住嘴的。” 川先生伏低做小,赔礼道歉,苌笛竟不为所动。 川先生凑过去看,发现苌笛盯着自己的右手腕出神。 “手有什么好看的……”川先生纳闷道。 苌笛的整只右手背都被血染了,还倒刺进去了一些树渣,星星红红的,川先生劝道:“去让吕殊给你包扎包扎吧,别感染了,以后留疤。” 苌笛还是不动,停止了哭泣,眼泪被风吹干,却还是死盯着自己的右手腕出神。 川先生仔细的眯眼看,发现被卷起的素色暗兰纹的袖子底下,她常佩戴的银镯子旁边,有一颗红色的血痣。 红豆般大小的,守宫砂。 川先生想到了些不和谐的画面,硬生生把目光看向别处。 川先生年近四十,正是壮年,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过却一直独善其身,不曾娶妻。 苌笛嘶哑的声音响起:“央鱼的,守宫砂,没了——” 央鱼的守宫砂没了。 苌笛眼中杀意横起,恨意咆哮着,翻滚着。 第四十四章 打不过就跑 川先生的震惊不比苌笛小,守宫砂没了,这代表什么,一个男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央鱼这一个月里都在吕宅里待的好好的,根本没有出去过。 “不知道不知道!”苌笛几欲崩溃,在崩溃的边缘上恐惧万分。 明明好好的,央鱼怎么会就做了这等糊涂事?! 明明一切守卫安好,怎么会让项羽钻了空子?! 无耻!卑鄙! 苌笛脩忽转身就跑,川先生在后面唤道:“你去哪儿呀?” “我要让项氏一族付出代价!”苌笛擦掉眼泪,抚摸了下手腕上的银镯子。 川先生知道劝她也没办法,她也不需要人劝就能自己解决。 “这事不用你亲自动手,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川先生好心提议道。 “不用。赵国即使亡了,赵高的公主也绝不允许他人肆意侮辱。” 敢动,就要付出代价。 川先生无奈的看着苌笛远走,摇摇扇子,去找吕公谈谈人生。 川先生推开虚掩的书房门,大摇大摆走进去,看见吕公在俯身作画。 苍老的双目认真注视着笔尖,动作轻柔缓慢,川先生觉得熟悉画中的美貌女人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老兄,你在作画呀,真好看。”他走近前又看了一会,吕公自顾自也不说话招待他。 川先生是个自来熟,也不在意。 “这是吕殊的母亲吗?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川先生随意的靠在摆满书的书架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吕公为画上女子的头鬓上添上一点珠翠,再勾勾画画她的唇角,觉得满意了才停下手中笔。 “有什么问题就问,从没见过你规规矩矩的。”吕公负手走到茶案旁。 他爱喝茶,所以书房里时常备着热水,不过这次水已经温凉了。 “苌笛也不过来换水。”他让川先生稍等,然后提着茶壶去厨房取水。 半柱香后吕公回来了,用开水滤了下茶具,动作娴熟的开始沏茶。 他的手法熟捻,川先生一看就知道苌笛是跟吕公学的泡茶手艺。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不问了?”吕公熟捻的把茶叶放进茶壶,倒水过滤。 川先生坐下,说道:“你当年收留央鱼和赵高……不,赵初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吕公和川先生在公子府共事了五六年,有了一种隐隐的默契,他想了想,道:“没有吧,当年妱娘带着他们兄妹住进吕家的时候,赵初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年俊秀知礼,在文泽学馆上学时与刘季交好,会照顾妹妹,也会保护吕殊。后来吕公又收留了苌笛,那个清秀少年就把关爱分给了三个妹妹,从不偏向谁。 但是吕殊一向和他不对付,爱用他作对,他都容忍包涵,鲜少让吕公费过心。 不过后来他就被秦兵抓去做了劳役,再见时就成了陛下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川先生垂眸思考,吕公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川先生摇头回答道:“不是我要问,是公子要问的。” “公子?”吕公了然道:“公子在上郡可还安好?” “挺好的。”川先生撇撇嘴,起身,“我有事,先走了。” “茶不喝了?”吕公望着刚沏好的茶,觉得有些可惜。 川先生已经跨步出了门,吕公只听见他中气的声音道:“我那杯你替我喝了吧。” ———————————— 苌笛动用了赵国存留下的势力,在第二天的清晨,项羽和项梁二人从客栈退了房,驾马出了阳镇步入荒郊的时候,苌笛一声令下,精悍的紫衣杀士们从半空越出,横截了二人。 苌笛蒙着面,瘦削单薄的娇躯被裹在夜行装里。 夏夫人说,女子不但要会宫廷里的阴谋诡计,还要学江湖中的杀人防身。 她第一次握剑,就是夏夫人亲自教的。可惜那个像火一般热烈,风一般潇洒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苌笛六岁那年。 一番交缠,项梁重伤,项羽的胳膊被苌笛一剑割破。 项羽一把抓起项梁,把他扔上马,自己极速翻上去,惊马泛起一片蒙雾雾的薄尘。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苌笛注视他们离开的方向。 “你们回去吧,继续待命。” 苌笛疲惫的弃了剑。 他们很听话,“是,公主。” ———————————— 七月初七,七夕节。 阳镇格外的热闹,夜幕降临时吕宅外面一片欢腾。 吕殊从外面提着一个花灯进来,笑道:“苌笛你们要不要出去玩,外面的灯会可热闹了。” 子婴站在吕殊手边,嘴里嚼着一颗糖葫芦,两只手各拿着一串。他的表情漫不经心,自顾自的也不看央鱼。 “我跟吕殊刚刚去玩了猜灯谜,得了一盏花灯,可好玩了。”子婴眯起眼睛笑道。 吕公笑道:“你们去,我个老头子就不去凑热闹了。” 川先生摆弄自己的扇子看过来,嘿嘿道:“我去我去。” 央鱼听子婴和吕殊的描述眼前一亮,可怜巴巴的看向苌笛,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一个月前过了生辰开始,姐姐就对她忽冷忽热。 “姐姐,我想出去看看……” 央鱼被苌笛冷落了整整一个月,川先生看着也心疼:“苌笛,带她出去转转吧,闷在家里那么久了。” 苌笛捧着茶一直在出神,听到川先生叫她,她抬眼看过来,清澈如水的眸底泛了愣怔。 就像一潭清水蒙了层灰雾。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川先生重复道:“我说,让你带央鱼出去转转。” “哦,可以。”苌笛起身,理理衣摆,“谁要一起去,走吧。” “我们不去。”潘勇潘江摇头,“我们看家吧,让那些人在暗处保护你们。” “好。”苌笛应道,微微扬了下嘴角。 吕公去了书房,川先生趁机把苌笛拉到院子里的凤尾竹下,问道:“我一直没问你,你那天亲自去教训项羽,是个什么结果?” 川先生昨天收到消息,阎乐交洽了九江的郡守和县丞之后,到达巨鹿郡了。而项羽,已经回到了九江。 苌笛凉凉的说道:“我真恨自己学艺不精没杀了他。” 打不过,让人给跑了。 第四十五章 猜灯谜 出了吕宅,穿过一条街,迎面就是正街了。蒋舒芳正巧从绿茵胡同里出来,丫鬟小月嚣张仗势的跟着她后面。 “巧呀。”苌笛弯了嘴角,笑道。 “巧什么呀,我专程等你的。”蒋舒芳说道,挽上苌笛的胳膊,“她和大姐早就出去了,我特地等你的。” 子婴讨喜的把一串糖葫芦分给她:“芳姐姐,请你吃糖葫芦。” 蒋舒芳欣喜万分,笑着接下:“子婴好懂事,姐姐谢谢你的糖葫芦了。” 子婴咧嘴笑,往后一步退回到吕殊身边。 吕殊吃着糖人,问道:“子婴你这段时间怎么这么黏我,不管你家央鱼啦?” 子婴“切”一声,送给吕殊一个白眼,说道:“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浪费小爷的钱,还给我。” 吕殊出门忘带钱了,是用子婴的钱袋子买的糖人。 吕殊作惶恐状,却笑道:“呐,还你。”她无耻的把沾了自己口水的糖人还给他,还说道:“肚子里还有,不过还不了你了,如果你要的话——” 川先生一扇子招呼在吕殊的头上,他微怒道:“幼不幼稚,跟子婴较真。”恶不恶心。 “哼。”吕殊瞪大眼睛,含着糖葫芦走另一条路,子婴立马跟上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子婴拉住她的衣角,:“你去哪我去哪。” 吕殊恶趣味的说道:“我去大宽脸的家,你去?” 大宽脸,小胡子,都是刘煓的小外号。 “去,怎么不去?小爷我会怕他么。”子婴捏了捏自己脸,鼓起勇气,打死都要跟吕殊。 蒋舒芳拉着苌笛并排着走,侧头小声在苌笛耳边问道:“你们家出什么事了吗?” 苌笛顺接道:“没呀。” “那央鱼怎么愁眉苦脸,我还以为是你们吕家有什么麻烦。”蒋舒芳嘟嘟囔囔。 或许是真性子吧,蒋舒芳居然会当着吕家人这样子说。 “没什么事,就是她的生辰被人搅和了,心里不开心。” 苌笛一笔轻轻带过,蒋舒芳却道:“也是,现在赵初在咸阳当了大官,吕家哪会有什么麻烦呢。” 苌笛只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就不接了。 走到正街,小贩云集,各色游戏吃食应有尽有,苌笛看中了摊贩摆出来的一盏绯红色的重瓣荷花灯。 “小哥,这个灯多少钱,我想买。” 卖花灯的小哥憨厚的笑道:“苌笛姑娘,这个花灯不买。” “不卖那你挂出来做什么?”小月也喜欢那个花灯,不由心恼怼懑卖花灯的小哥。 小哥顿时神情委屈,向蒋舒芳求救:“蒋三小姐,你可要为我评评理。” 苌笛狐疑的转头看蒋舒芳,她笑笑说道:“我们阳镇的七月初七,猜灯谜是有奖品的,奖品只送,不卖。” 苌笛明了,让小哥取下花灯,仔细看灯底挂的绢条。 苌笛拿着绢条,喃喃念念。 ——千手细丝雨纷纷,梅子时节满地红。 “花吗?”小月问。 央鱼咬着唇,在苌笛身后小声道:“应该是吧。” 蒋舒芳笑道:“六月的花。” 苌笛看了那灯谜,才想到她今年似乎没有看到合欢花开,只在徐家的后院里见过一次。合欢花不适合泗水的气候,只有咸阳才有,能在徐家见一次,她就心满意足了。 一个娇丽的声音不善而来:“你们都怎么笨吗,区区灯谜都猜不到!” 徐娇娇? 苌笛朝那个热闹的地方看去,徐娇娇和蒋舒云从人群里走过来,还跟了各自的贴身丫鬟。 蒋舒云打扮贵丽端庄,徐娇娇就…明艳又娇丽,有少女的清纯可人,亦有少妇的妩媚动人。 苌笛眼眸眯了眯,嘴唇微微蠕动了下,侧过脸不去看那两个人。 “苌笛妹妹。”蒋舒云含笑向苌笛点头打招呼。 苌笛屈膝恭敬回礼。 蒋舒云连忙制止道:“不用这么多礼,都是一家人,是不是呀舒芳。” 蒋舒芳被拖上自家大姐的贼船,苦笑尴尬道:“是啊,一家人。” 苌笛勾唇一笑,顺势站直了身。 她压根就没想行礼,镇长夫人和小户养女,怎么会是一家人呢。 徐娇娇一身鹅黄色的百褶裙,交领上裳,面容娇丽迷人。 其实,如果徐娇娇没有被徐县令和徐夫人养歪宠坏,应该会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然后嫁一个门当户对的良人,一生安乐。 但是现在,徐娇娇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徐小姐聪慧,那你说说,谜底是什么?”苌笛面带浅笑,声音也柔和万分。 没错,她是喜欢那个荷花灯,但是没必要和别人去争取抢,徐娇娇喜欢,让给她也无妨。 反正同徐娇娇不对付的吕殊也不在场。 徐娇娇骄横的大步上前,把绢条从苌笛手指尖上扯过去,看了看。 “这不就是荷花嘛。”徐娇娇得意仰头,仿佛解决了世间最难的题,很有自豪感。 蒋舒芳憋住笑,望着苌笛一脸忍得好辛苦的神情。 苌笛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吃蒋老太太亲手做的芝麻糖。 央鱼睁着水漓漓的大眼睛,问小哥:“是荷花么?” 徐娇娇恶名远扬,小哥也不想得罪她,便道:“徐小姐你忽略了前半句,只考虑到了后半句。” 蒋舒云提醒道:“娇娇,你好像真的猜错了。” 徐娇娇脸色一赫,抵死不认:“哪有,明明是荷花。” 千手细丝雨纷纷,六月时节满地红。 梅子时节,就是六七月份的样子。六月的荷花确实是有红色的品种,不过不常见,常见的荷花都是白色的。 苌笛再看看绢条,对小哥说道:“是合欢花对吧。” 小哥高兴得一拍掌:“对对,就是合欢花。” 徐娇娇不满,上前拧住他的手,娇喝道:“怎么会是合欢花呢,你跟吕家串通好了吧。” 小哥大呼冤枉,道:“千真万确,就是合欢花,不是荷花。” 荷花灯里的灯谜谜底怎么可能是荷花呢,店家又不傻,设个简单的谜题,平白便宜了别人。 蒋舒芳走了两步,念道:“千手,细丝。重瓣的荷花虽然花瓣多,而且有千手重瓣的荷花品种,但是不符合细丝这一条。” “还有雨纷纷。”苌笛接话,道:“在阴雨天里,荷花会依旧盛开着。而合欢花,才会被雨水打落在地,片地满红。” 所以,这一局徐娇娇败了。 第四十六章 火气真大 徐娇娇咬唇含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全然不见方才的嚣张得意。 小哥把荷花灯放在一旁,把灯里面的小蜡烛点燃后,才提着手柄交给苌笛。 绯红色的重瓣荷花灯在喧腾的夜市里格外炫目。 猜灯谜得来的花灯是不要钱的,博个彩头罢了。 “花灯送给你吧。”苌笛把荷花灯转送给徐娇娇。 荷花灯里的蜡烛光映照着苌笛温和素洁的脸庞,眉目在火光里清晰分明。她的柳眉淡雅轻疏,眼睛干净纯粹,不含杂质,里面承载的五湖三川的优丽风景。她的唇角自然的微微上扬,亲切和气。 徐娇娇“哼”了声,嫌恶的拍掉荷花灯,花灯落在了地上蜡烛也熄灭了。没有烛光的映照苌笛的脸庞一下子就灰暗下来了。 只有依旧澄澈的眼睛散发着亮光,被周围摊贩的花灯的火光折射出得忽明忽暗。 徐娇娇打落了花灯还不解气,更是蛮横的在花灯上踩上几脚。 周围的人见怪不怪,徐娇娇恶名远扬,在阳镇人的眼里也是个泼辣小姐。 只是,这位姑奶奶嫁到了阳镇的柳家之后,阳镇的日子恐怕就会不大太平了。 苌笛弯下身子去捡被踩在荷花灯下的绢条。 徐娇娇居高临下道:“施舍来的东西,本小姐不稀罕。” 苌笛捡起绢条,站直了身,风轻云淡的说道:“那你稀罕什么,给你你拿不走,不给你你你偏来抢。” 川先生不怀好意的低着头闷笑,苌笛这是生气了呢。好心送灯给徐娇娇,没想到那人却是个狼心狗肺的。 徐娇娇明明说的说灯,苌笛却绕到人,在场人都心知肚明的知道苌笛这番话的含义。 只是,这么戳人家肺管子真的好吗? 蒋舒云把即将暴怒的徐娇娇拉到身后,自己迎上苌笛道:“娇娇年少,苌笛妹妹你别跟她较真。” 苌笛乖巧的欠身笑道:“是苌笛的错,惹恼了柳少夫人。” 徐娇娇气得两眼昏花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却对苌笛无可奈何。 蒋舒芳见情势不对,忙规劝苌笛道:“你不是带央鱼出来散心吗?走走,我们去别处逛逛。”怎么还跟人怼上了。 央鱼也配合的扯苌笛的袖子:“姐姐,我们去放河灯吧,不买花灯了。” 苌笛十分好说话。 “好。” 川先生观战的同时不忘到处瞧瞧,这一瞧就瞧见了大宽脸,还有脸色略白的刘季。 两父子站在小河边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刘老兄,我们在这儿。”川先生高举扇子挥了挥。 川先生徒然这么一喊,众人的目光都朝刘季父子的方向看去。 “刘公子,你的伤好了?” 有人上前关心询问。 “嗯,已经无碍了,谢谢乡亲们的关心。”刘季脸上挂着浅淡的无懈可击的笑容,微白的脸色丝毫不影响他绝世孤立的气质。 ——好久不见。 苌笛隔着人群对他做了个手势。 徐娇娇嫉妒得眼睛都瞪直了。 刘季隔着人群对苌笛浅淡一笑,目光却扫视了下苌笛的周围,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说起来,自从那天刘煓将她赶出刘家,她就鲜少出现在自己面前。 乡亲们问完各自的问题,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就散开继续游玩热闹的灯会了。 刘季向苌笛这边走来,窄袖青衫衬得他的神情疏冷浅淡,他在苌笛面前站立。 “父亲说七夕节镇上有灯会,我们便来了。” 他像是只对她们说,又像是对苌笛解释。 徐娇娇站在原地绞了一会儿丝帕,才拉着蒋舒云朝人群最拥挤的地方走。 “大姐你们当心点。”蒋舒芳嘱咐道。 蒋舒云一步三回头,点了点头。 央鱼歪着脑袋问道:“芳姐姐,徐娇娇怎么走了?”看到刘季哥哥,徐娇娇不应该是死命贴上来,找各种理由跟她们赖在一起么? “她还有几日就要成亲了,该避避嫌了。” 苌笛眼中清明,徐娇娇若是想避嫌,就不会在七夕灯会上出门瞎逛了。 蒋舒芳拉着苌笛往前走,在摊子前买了几个河灯,各式各样的,每人一个。 “苌笛,你怎么知道那个灯谜的谜底是合欢花呀?” 苌笛低头看自己今天穿的素兰色的裙子,说道:“我在咸阳长大,咸阳到处都是合欢花,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再说,父亲是教书先生,学识渊博,藏书极多,我在树上就看过许多关于花的典籍了。” 在咸阳皇宫里,只有赢政和胡亥把合欢花叫做合欢花,其他宫人,都叫它芙蓉树。 因为最早的合欢花种子,是从赵国传到秦国的。 刘煓和川先生并肩交谈,撂刘季一个人在后面,川先生摊开扇子,回头笑道:“吕殊去你家找你了,发现你不在,会来找我们的。” 刘季丝毫没有被看破心事的窘迫,反而大方的点头道谢:“多谢先生告知。” “谢什么呀,不用谢,再过不久就是一家人了。”川先生闷着笑,却被刘煓扯了回去。 刘煓的小胡子一竖,小声道:“唠嗑翠烟阁的姑娘,也堵不上你的嘴。” 苌笛突然停下脚步,轻飘飘的目光向刘煓看去,川先生默默用摊开的扇子遮住脸。 刘煓冷不防心跳慢了一拍,佯怒道:“你看我做什么,我长得又不好看。” 刘煓确实长的不好看,大宽脸,小胡子,脾气极差,镇上的小孩子都不喜欢他。 “确实,花楼里的姑娘都比你长的好看。” 刘煓听了这句话只觉够呛:“你懂不懂尊老爱幼?” “你很老吗?”苌笛挑了挑眉:“能跑能跳,能背能扛的。” 刘煓气得跳脚,却对苌笛无可奈何。 “你等着,我一定教你后悔。” 苌笛凝谋想了想,摆出吕殊的痞气来:“随时恭候。” 川先生走过去挡在两人面前,怕他俩打起来。 苌笛身为小辈断是不会动手,可是没风度的老人家刘煓就说不定了。 “我说你们二位,都是出来散心的,何必恶语相向寸步不让呢?”他赔笑道。 刘季浅淡笑道:“干戈易起,玉帛难得,不要伤了大家的和气。” 苌笛左手拉着蒋舒芳,右手挽着央鱼,笑道:“干戈玉帛,与我何干。” 蒋舒芳风中凌乱。 “我们那边去河灯吧。”苌笛说道。 “好呀。”央鱼附和。 蒋舒芳懵懂的被拖去了苌笛的阵营。 川先生合上玉骨折扇,抚摸扇柄尾端的玉质纹路。 刘季见她们三个人走远了,才出声询问:“苌笛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见人就怼,这并不符合苌笛的做事风格。 川先生摊手耸肩,道:“天知道。” 不是说女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么? 第四十七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听说柳家钱庄早前两个月就开始筹办婚事,看得出,柳家很在意和徐家结亲。 苌笛带着央鱼放河灯,在空白的薄木板上用防水的颜料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把灯放进河中,让它随着潺潺的河水流向远方。 苌笛虔诚的把灯放进河中,问央鱼:“你许了什么愿?”见她衣领有些皱乱,伸手帮她理了理。 央鱼受宠若惊,小声道:“希望扶苏哥哥在上郡安好无忧,哥哥在咸阳仕途亨运,还有姐姐和吕家,永远平安。” “我只写了一个愿望。”苌笛笑了笑,道:“央鱼欢,一世安。” 央鱼紧张的绞袖子,她没有拿手帕的习惯,所以只有袖子给她绞。 “姐姐……” 蒋舒芳兴奋的声音打断央鱼要说的话:“苌笛、央鱼,你们快过来看看呀!” “看什么?”苌笛一切如常,神色淡淡的,拉了央鱼的手往几步远的蒋舒芳那边走,调笑道::“什么事能让蒋家三小姐大惊失色。” 蒋舒芳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把她拖到自己原来站到那个位置,手指了一个方向。 “你看!你看!”她兴奋的喊道。 苌笛依言望去,看到人群拥挤中,一抹娇艳的鹅黄色吸人眼球,旁边还有一个圆不隆冬的大冬瓜。 哦,不,是柳家小少爷。 几个月不见,又胖了一圈呀。 大冬瓜抓住徐娇娇的手臂,徐娇娇嫌恶的甩开,大冬瓜又张嘴说了什么,徐娇娇更是退后一步远离他。 隔了将近一丈距离,苌笛能看清楚徐娇娇不堪受辱的神情已经是极限了。 “他们在争执什么?”苌笛蹙眉。 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苌笛一从那个位置退出来,瞬间就被一个虬髯大汉占了位置,三个人被人群挤到了一个卖绣品的摊子旁。 蒋舒芳嘻嘻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徐娇娇这回可是咸鱼再难翻身了。” “别得意太早,徐娇娇嫁进了柳家,就是柳家钱庄的少夫人。柳家的势力比起蒋家虽不及,但也不可小觑。” 苌笛已经派人去柳家打听清楚了。柳氏夫妇老来得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百依百顺,只要徐娇娇过门后哄好了柳家小少爷,那她在柳家的日子一定能过得十分舒坦。 但是,奇了怪了,自己为什么会想徐娇娇能过的好呢?那可是吕殊的情敌呀! 苌笛在心里恶寒自己了一把,用力甩甩头,甩去这些不着边的东西。 想想赢政胡亥和赵高,应该已经渡河到达了太原,该往雁门方向去了。 蒋舒芳生气了,双手叉腰道:“苌笛你又在想什么?” 苌笛神游天外,又游回来,泰若自然的笑笑道:“没想什么呀。” 蒋舒芳狐疑的看看脸不红心不跳的苌笛,又看看惶恐摇头不知的央鱼,终是选择了放弃。 只听苌笛清丽的声音说道:“就是想咸阳了,不知道哥哥……他在咸阳怎么样了?” 这是个伤感的话题,蒋舒芳也伤感了:“小时候多好,长大了就要为家族争脸,操大人们的心。” 蒋舒芳帮着母亲操持着蒋家,现在还要被母亲逼婚,苌笛却说她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着实不厚道。 “暂时不会走,得年后吧。”苌笛安抚的说出大概的日期。 蒋舒芳勉强的笑了笑,抓起苌笛的手,放在央鱼的手心上。 “我们呢,小时候都是好玩伴,再打再闹,现在都是好朋友,阳镇永远是你们的家。” 苌笛苦笑道:“好,我们永远不会忘了回家。” 苌笛心里也没底,她的家到底在哪儿呢? 在赵国吗?那是央鱼和张子房的家。 在咸阳吗?那是胡亥和扶苏哥哥的家。 在泗水阳镇吗?这是吕殊和吕公的家。 她的家,她不知道在哪里。 ———————————— 疯玩了一整天,苌笛和蒋舒芳在绿茵胡同口告别,她带着央鱼回到家中,才发现吕殊和子婴都在兴致缺缺的蹲在客厅的太师椅上。 苌笛喝道:“都给我下来,成何体统!” 好好的椅子不坐,非要爬上去站着蹲着,闲的么? “你们俩很闲吗?” 吕殊撇撇嘴,一脸肉痛的的神情表示她不想说话。 苌笛转向子婴:“你说。” “大家都去睡了,我和吕殊在这里等你们……不是!是等你。” 苌笛说道:“等我跟等央鱼不一样吗?” 子婴连忙矢口否认道:“才不一样呢。” “你们俩快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都快子时了,连外面的灯会都偃旗息鼓了。 苌笛发现吕殊和子婴无视了她说的话,扶额道:“赶紧下来,两位小祖宗——” 吕殊百无聊赖的两脚一蹬,跳了下来。子婴也跟着抬脚跳下来,结果蹲得久,腿麻得厉害,差点摔个面扑地,幸好央鱼及时跳过去拽住他。 子婴见是央鱼接住了自己,身子不安的扭了一下。央鱼身子板本就瘦弱,被子婴这么坏心一扭,二人齐齐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苌笛看着央鱼去接住子婴,再与吕殊一起看着子婴被央鱼跟肉饼似的压在地上。 “央鱼你个笨蛋,快压死小爷了!” 子婴大呼救命,苌笛才出手把央鱼拉起来,还给子婴新鲜的空气。 “哼!”子婴捂住被压在地上变得通红的脸,霸气拂袖而去。 小爷他绝逼不会承认,是央鱼玲珑有致的身躯压在他身上,他脸红了! 吕殊从桌子的暗屉里拿出一小摞物什。 “这是什么?”央鱼好奇的问道。 用特殊工艺制的干羊皮,条条道道,落款着“吕文”这个名字。 地契! 苌笛拍了下自己额头,才想起来在徐娇娇及笈的前夕,刘季许给吕家的地契。 “刘季拿给你的?” 吕殊兴致缺缺的摇头道:“我今天都没有看到他……” 那就是川先生回家之后转交给吕殊,嘱托她给自己的。 苌笛摸她的头:“是你在避着他,还是他在避着你,我现在也是分不清了。” 吕殊看着她,双眼写着懵懂。 苌笛笑了笑,让央鱼先去睡觉。 “姐姐和吕殊姐姐也早点睡。”央鱼关心的说完,才小步离开。 “我也要去睡了。”苌笛再次拍拍她的肩。 吕殊咬牙切齿道:“你放我鸽子!” 她还以为苌笛有什么悄悄话跟她说,所以才支开央鱼,结果就告诉自己,她要先去睡觉了?! 第四十八章 柳家的婚宴 七月十四,阳镇有件喜事。 刚过二更,柳家就派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天亮前到沛泽县里,去徐家接了新娘子。再加快路程,午时让新娘子在柳家大门口下轿,跨火盆,行交拜礼。 黄昏,苌笛站在柳家的后院里,看着觥筹交错,红光满面的众人。 很熟悉的场景,秦宫里的盛宴就是这样子的,不过比起这个婚宴更奢靡豪华。 人人都面带微笑,面具下心目却是各怀鬼胎。 苌笛走到喝得醉醺醺的吕公面前,他眼前昏花,差点摔倒,幸亏苌笛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父亲,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因为柳家是从商的,这次婚宴除了宴请蒋家吕家李家,其余的都是些暴发户,粗鄙的武夫。 这些人使劲灌吕公喝酒,他竟然也不拒绝,尽数喝完了。 “因为……我高兴呀……”吕公呓语,头一垂,真的的不省人事了。 一个几乎从不喝酒的读书人,一次性喝那么酒,身体是吃不消的。 蒋玉楠和蒋舒芳给在场的宾客敬完酒就过来帮忙了。 蒋玉楠说道:“我让人送吕公回吕家吧。”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蒋玉楠吩咐两个随行的仆从,把吕公背上马车。 柳家老爷见状说道:“西厢有客房,把吕公带那儿去休息吧。” “就让大姑父在柳家的客房休息一晚吧。”蒋玉楠又让护院把吕公背回来。 蒋玉楠心里的小九九,她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留在柳家,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那好吧,父亲同我就在柳家留宿一晚吧。” 蒋舒芳挽上苌笛的手,笑道:“我已经让小月去吕家送信了,估摸着天黑前就能回来。” 遇上这么个无良的主子,难得小月能服侍蒋舒芳整整十年。 蒋舒芳和蒋玉楠两姐弟代替蒋家参加婚宴,也算是给了徐家的面子。 同时也无声的宣告了世人,蒋玉楠有代表蒋家的资格。 那蒋大少爷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蒋家…… 苌笛摇摇头,蒋家目前对吕家构不成威胁,问题是徐家。徐家就好像是盘绕在脖子上的一条毒蛇,整天整天的吐着有毒液的蛇信子,就怕它在你猝不及防的一刻,狠狠的咬下去。 她现在没有解决徐家的能力,除非是用咸阳的权利。 “热水放在这儿,你出去吧。” 柳家的婢女听话的放下装着热水的木盆,转身出去,临走时恭敬道:“苌笛小姐有事就唤春桃一声,春桃就在门外守着。”然后她出去了,并且贴心的关上门。 吕公睡在她隔壁的房间里,刘家派人小心照顾着。蒋玉楠和蒋舒芳也在这个院子里。 苌笛洗了个热水脸就爬上了床,柳家的罗汉床她睡得不是很习惯,她还是喜欢她屋里的拔步床。 头沉沉的,她竟然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秦宫。 夏夫人教她后宫心机,教她政治权谋,教她防身剑术。 然后,赢政来了。 她那个时候不知道,秦国的大王为什么会到囚禁质子公主的宫殿来。 后来,自己懂事了,听到宫女们嚼舌根。说夏夫人作为赵国的夫人,却跟秦国的大王不清不楚……于是她命人把那个嚼舌根的宫女给仗杀了 流言并没有制止,反而在每年夏夫人到秦国来陪伴自己的时候愈来愈恶劣。 据说秦王赢政十分暴戾,可是自己看到的赢政是柔情的,是慈祥的。 但是,在那个雨落枝头的夜晚,合欢花尽数被无情的打落在地。她听说,夏夫人和赢政起了争执。 事发的当晚,她还在华阳公主的宫里,听自己父王母后的故事。 她赤着小脚丫一口气狂奔到赢政的寝宫,便看见了满地的鲜血。 那是夏夫人的。 夏夫人在她耳边似呢喃的呼唤:“小笛……夏姑姑,不能陪你了……你…我……” 所以,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夏夫人怕是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吧。 自己无助的哭喊声飘荡在诺大的宫殿,赢政也跪在地上抱住夏夫人的身体落下了热泪。 她被赢政囚禁在芙蓉宫里,然后看着陌生的宫人在宫殿里走来走去。最后,整个秦宫里见过夏夫人的人,都不见了…… 就连华阳公主,也匆匆出嫁。赵皇后病逝,扶苏日渐失宠。 天下大乱,赢政称帝。 ———————————— 苌笛从梦中惊醒,声音惊动了屋子外春桃。 “苌笛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苌笛坐起,靠在床沿:“没有,你出去吧,我有事会叫你的。” “是。”春桃屈膝,退了出去。 苌笛下床穿鞋,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尽,冰凉的水流到胃里,惊起身体一片颤栗。 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赢政当年想杀了她,夏夫人留下死士却在前夜潜进芙蓉宫,受了扶苏和蒙将军的帮助,助她出宫。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苌笛低笑道:“川先生你,就是那个死士吧。” 夏夫人的死士,随夏夫人从赵国跟到秦国,一路相随,一路陪伴。 外面天色见亮,微弱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苌笛伸出手欲接住那片薄弱的灰亮。 外院哄然而起一阵嘈杂! 苌笛唤道:“春桃。”——没有人回应。 明明刚才还在门口的。 吵闹声愈来愈近,有人在使劲敲苌笛的房门。 苌笛穿上衣裳,收拾贴妥才推门出去。 双手举着木棍的家丁,层层包围着苌笛这扇门,隔壁的门口也是如此。 “你们做什么?私自扣人可是要吃官司的。”苌笛面色冷静的说道。 她并不害怕,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又怎么会被这些家丁护院吓住。 站在前方的老管家,满脸悲愤欲绝道:“你父亲,昨晚趁我家小少爷大婚之日,居然对他痛下毒手!” 蒋玉楠和蒋舒芳被隔在人群外面,焦急的张望里面的情形。 “三姐,我让人回蒋家报信。” 蒋舒芳拦住他,隔着严阵以待的家丁们往里看了一眼,只见苌笛的嘴角微微抿起,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扣在一起。 “柳家把我们都扣下了,还会让你派人回家通风报信吗?”蒋舒芳在原地走了两步,气愤道:“柳小少爷死了,干大姑父什么事,凭什么就说大姑父是凶手!” 第四十九章 命案 徐县令本来是要在婚宴过后的第二天才回沛泽县的,但是没想到早上还没睡醒,就被一阵急促错乱的敲门声吵醒。 然后告诉他,他的女婿在昨夜被人杀害了,凶手是阳镇、乃至在整个沛泽县都小有名气的吕公。 柳家昨天还是红缎灯笼,喜气洋洋,娶了儿媳妇。今天就死气沉沉,白绸高挂,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时,当事人站立在柳家的待客厅,徐县令高座,俨然是公堂会审的模样。 徐娇娇面色惨败,着一身灰白裳裙,头挽妇人髻,颓废无力的站在公婆身后。 柳夫人老泪纵横的控诉道:“你杀我儿,杀人偿命!” “大姑父没有!大姑父才不是杀人凶手!”蒋舒芳站出来为吕公辩解。 苌笛安静的站在肃立的吕公身后,对蒋舒芳摇了摇头。 柳老爷庄重道:“不管真相如何,请县令大人明察秋毫。” 徐县令老气横秋的坐正了身子,道:“让仵作先检查一下吧。” 如果会县衙里找仵作的话时间来不及,所以柳家找了镇上的老仵作,还信得过。 柳家少爷的尸身就停放在厅堂中央,老仵作上前按常规的方法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得出了结论。 “死者周身并没有伤痕,唯有头部曾遭受过致命的重击,正中后脑的位置。” 其实仵作的结果都在意料之中,那就是柳少爷是被人用重物打到了头脑,一瞬间死亡的。 怪不得昨夜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还是今早丫鬟们去房里伺候少爷少夫人起床,才发现少夫人缩在墙角里,而少爷,肥硕的身子摊在冰凉地上,早已没了呼吸。 上首的徐县令听了仵作的话,严肃的问吕公:“案发之时,你在何处。” 吕公微垂着头,闷声不吭。 蒋玉楠替他说道:“大姑父昨夜喝得酩酊大醉,都在房里休息呢。” “你亲眼看见的?他整整一夜都待在房里?”徐县令抛出另外两个问题。 蒋玉楠蠕动了下嘴唇,这话他答不上来。 说是,那万一吕公昨夜不在房里,蒋玉楠就是做了伪证,危及自己不说,还把吕公往火坑里推了一把。 可要是说不是,这也是把吕公往火坑里推呀。 柳夫人激愤的说道:“春桃昨夜明明看见了,吕公半夜出了房门,离开了西厢的院子。” 春桃? 苌笛看着春桃从隔间里被柳家家仆带出来。 春桃跪在地上浑身颤栗,求诉道:“老爷,夫人,奴婢昨夜千真万确的看到了吕老爷从隔壁房间里出来。奴婢当时还询问了他,要不要找个下人跟着他,他当时说想一个人走走,结果一个时辰后才回来的。” 而且已经有人指认,昨晚在新房外见过吕公。 吕公缄言不语,苌笛低头似在思索着什么。 蒋舒芳急了,这两位怎么一点都不急呀。 徐县令又道:“人证俱在,吕公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蒋舒芳膛目结舌,徐正廉这么就打算结案了?! 苌笛抬步上前,行了个标准的官礼,仰着头对视徐县令微眯的眼睛:“敢问大人,你们都说我父亲是凶手,请问我父亲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她潺潺如流水般甘凉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上荡漾开来。 “此案尚有诸多疑点,徐县令你身为沛泽县的父母官,怎能草率定案,恐难堵悠悠众口。” 字字铿锵,带刺见血。 不管徐县令背后在有怎样一个大靠山,也不敢明面上为难吕家。 想到那位贵人的吩咐和许下的巨额酬金,徐县令咳了一声,说道:“那你们有什么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拿出来。” 他岂会看不出眼前这个小姑娘在想拖延时间,但是,拖延了时间又怎样,又不会有救兵来。 李镇长和他的夫人蒋舒云昨天喜宴结束后就走了,蒋家姐弟还扣在柳家,随行的仆从也被软禁了。徐县令真的想不到,吕家还能请到什么人都帮他们。 “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徐县令亲和的笑了一下,尾音绕了个弯,消散在清晨的晨露中。 苌笛屏气走到颓废的徐娇娇面前,毫不怜惜的把她拽到厅堂的中央,让徐娇娇站在她死去的丈夫面前。 苌笛冷声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徐娇娇眼睫轻颤,退缩道:“我说什么,你让我说什么?” 徐娇娇把一个新寡的可怜角色扮演得淋漓至尽。 她楚楚可怜的脸写满了无辜,被苌笛抓着的手却在轻微的颤抖。苌笛感受到了,所以她眸中的冷意化为寒意。 “父亲,柳家家仆作证,说在新房外面见过你,你就没有要什么辩解的吗?” 吕公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沉遂的眼中浑浊不清,他点点头,终于开口说道:“人……是我一时失手打伤,然后流血过多而身亡的。” 轰—— 似炸开了锅。 “大姑父你在说什么?”蒋舒芳惊道。 “大姑父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我们会为你讨回公道的。”蒋玉楠神色凝重道。 柳夫人哭嚎哀吼,要不是仆妇们拦着,估计她冲上前去挠花吕公的脸。 女人发起疯来,真是拼命。 徐县令嘴角上扬,眼眸中显出得意。 柳老爷也激动的伸手指着吕公,颤抖,激愤,不言而喻。 徐县令眼疾拍板钉钉,故作威严的说道:“犯人已经认罪,无需再审。” 苌笛偏头,轻巧的笑了笑。 “苌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父亲已然认罪,你莫不是想让本官包庇他不成?” 苌笛摇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父亲有罪没罪,大家心知肚明。”她走出去,站在厅堂口,唤道:“都出来吧。” 唰唰刷—— 阎十和另外两个黑衣私卫毕恭毕敬的站在苌笛面前。 这…… 徐县令掩饰下自己眼中的惊骇,声音平静的说道:“这些是什么人?苌笛你竟敢起头造乱。” 苌笛水眸中漾漾水光,作无辜状道:“大人,这些人都是从咸阳来的官爷,一路暗中保护吕家人,谈不上什么造乱吧。” 咸阳,在阳镇人的眼中遥不可及,在徐县令眼中却是趋之若鹜。 徐县令的手心出了把汗。听说,吕家的养子在咸阳皇宫当了大官。 “阎十,你说说,你们昨晚上在院子里守着,都看到了什么?” 第五十章 陈年往事 “阎十,你说说,你们昨晚上在院子里守着,都看到了什么?” 阎十听苌笛的话,恭敬的走到公堂前,目不斜视的看向上方。徐县令却发觉到那种眼神很冰冷,活像是看死人是目光。“我等奉公子之命,暗中保护吕家人和小公子。” 徐县令不耐打断他:“公子?什么公子?还有个小公子?” 这摆明是找茬,但徐县令找错了,也不该找面前这位爷的茬。 一把明晃晃闪着利光的剑直直射向徐县令,堪堪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半支剑都陷在木制的桌子里。 苌笛没打算继续瞒着子婴的身份了。她等不及了,她要彻底扳倒徐家,除去这个毒瘤。 她坚声道:“他们是大秦皇子的手下,我们吕家,受大皇子的庇佑。” 受皇子庇佑,这是多么大的福泽。 柳夫人抱着儿子冰冷的尸身喊道:“有靠山就能作威作福,草菅人命吗!” “当然不能。”苌笛睁着清澈的双眸,目光在柳少爷身上盖着的白布上一扫而过。 “…子婴是皇帝陛下的皇孙,所以他们日夜守护。而这次柳家婚宴,他们三个听我的命令,守在西厢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不该看到的事……人家昨天成亲呢…… 蒋舒芳连忙扯扯苌笛,急道:“姑奶奶你说重点呀,证明大姑父的清白呀。” 吕公定定的看着苌笛,脸色一寸寸灰白,眼中写着——不要。 苌笛转身,蓦地对着吕公直直跪下:“父亲,对不住,我要把您守了快半辈子的秘密公之于众了。” 吕公守了半辈子的秘密。 徐县令瞳孔猛地一缩,手有些哆嗦,已经来不及让苌笛闭嘴了。 苌笛对徐娇娇说道:“徐娇娇,其实你是我吕家的女儿” 吕公不堪负累的闭上了眼睛,沉寂的脸彻彻底底变得灰白无颜色。他垂在身侧的身侧的手微蜷,颤颤的,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气力。 徐娇娇噗通的坐在地上,又爬起来,隐忍道:“你胡说八道!” 她是徐家独女,是县令千金!才不是破落户吕家的女儿。 柳夫人哭道:“天呐,我儿无端被害,凶手逍遥法外……” 徐县令为防暴露他的秘密,忙唤道:“来人,拿下杀人凶手,和他的同谋!” 手里抱着木棍的家丁们纷纷上前,欲拿下吕公和苌笛。 阎十森冷的抽出腰间的佩剑,精钢白练晃花了人眼。三人的肃杀气息压抑得家丁不敢上前。 苌笛浅淡的笑道:“都说了他们是咸阳来的官爷,手中的刀剑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你们不怕死的尽管跟他们动手。” 徐县令也害怕阎十,但是他来阳镇参加喜宴时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上头给他的命令是弄死吕家所有人,他想着不如就用这个天赐良机的好机会灭了吕家,更是绝了秘密外泄的可能。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苌笛这个才年满十五岁的女孩子。 晨光中,苌笛素裳无争,清丽的身影注进蒋玉楠的眼中。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让蒋玉楠觉得无地自容。 “苌笛表妹,你怎么知道娇娇…是大姑父的女儿?”他问道。 只要在场人不是瞎的,看到吕公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性了。 苌笛对蒋玉楠投以感激一笑,感谢蒋玉楠信她帮她,还替她引出这个问题。 蒋玉楠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低头笑了笑,蒋舒芳直呼他没出息。 “蒋家老太太的大女儿,也就是后来吕公的妻子,在生产之日,实际上是生了一对双生子,其中一个是吕殊。” 双生子在前些年是不详的事,现在人们根本就没多大在意这些风俗陋习了。 “那日父亲醉酒在刘家后院休息,夜晚独自散步,却听到了徐娇娇的求救声。” 新娘子求救?够奇葩。 在场的柳家家仆没人敢笑出声。 徐县令横竖眼,厉声道:“你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大人先别打断我的话岔开话题。”苌笛巧笑:“您不是要证据吗,我这就是在讲证据呀,好还我父亲清白。” 阎十等人抽出的薄剑偏向徐县令,温和的阳光交杂了剑光,刺得徐县令睁不开眼。 于是他被逼着不得不让苌笛说下去。 如果是在县衙里,他二话不说就可以让人把吕家父女抓下去,十八般刑具样样上尽,不怕不屈打成招。可是现在他在柳家,出行匆忙没有带上自己的人。柳氏夫妇一心为儿子的死找出凶手,徐县令若是没有给出一个交代,恐怕今天出不了柳家大门的人就是他了。 “柳少爷意图强迫徐娇娇,后来被父亲所救,一番争执之下,柳少爷自己撞到了柜子角上,才身亡的。” 苌笛不骄不躁的缓缓走到徐县令的高座前,双手撑在桌前,身子前倾。 倨傲的目光与身材丰夷肥硕的徐县令不相上下的对视,隐隐有略高一筹的趋势。精致素颜的容貌如果不那么咄咄逼人,想必是极赏心悦目的。 在很早的时候,徐县令在蒋家做客,在老太太身边见到这个吕家刚刚收养的女孩子。就觉得这个女孩子戾气很重,模样虽生得好看,但将来一定是个玩弄谋略的高手。 不曾想今日,他竟然会败在这个看似柔弱无争的女孩子手上。 徐县令从她似水无波的眼眸中回过神,就听到了那个女孩子对自己的质问,亦是战书。 “徐娇娇是吕殊的双生妹妹,县令大人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成了你和徐夫人的女儿?” 其实苌笛可以换过一个问法,比如:你偷走吕公的女儿意欲何为? 苌笛这个问法有很大的漏洞,徐县令完全可以撇开自己,而且还能撇得干干净净。 饶是如此,徐县令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年双生子视为不详,吕公怕乡亲们对孩子不利,怎的,我帮忙养着别人家的女儿养了十几年,每日悉心照料,呵护万千,倒成了罪人?” 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苌笛和徐县令两个人的擂台。 徐娇娇凝噎无言。 苌笛退后一步,当着柳氏夫妇的面,笑着道:“县令大人你似乎忘记了,你和柳家的约定。” 两家联姻,互通便利。 拿别人家的女儿做交易,那这个假父亲真的是够恶心的。 第五十一章 下场 紧闭柳家大门被人用碗口粗壮的钟木撞开,人群一拥而进,柳家的护院们根本拦不住,只能任由这群人被刘煓带着朝内院涌去。 川先生摇着扇子,跟着大部队的后面,时不时谓叹两句:“苌笛叫我们来看热闹,也不知是什么热闹。” 吕殊翻了个白眼给他,跟着人群走:“苌笛也真是的,特地点名说我也要跟着来,偏不说是什么事。” 柳家昨天才举行了婚事,这回徐娇娇应该得道升天,被夫君喜欢,受公婆疼爱了吧。 吕殊窃笑,徐娇娇的日子才不会过得那么好呢,柳少爷只当她是个玩物罢了。 那个死胖子小时候就一直觊觎徐娇娇的美色,这回终于如愿以偿了吧,呵—— “刘季在前面,你不快点。”川先生掩嘴揶揄道。 吕殊瞪他:“你没看到他瞎了么?” 哦,确实是瞎了,这么大个吕殊站在这,刘季居然也视若无睹的走过去了。 川先生拍拍她的肩膀,用一副看好她的神情郑重的说道:“仍需努力,不要放弃。你看苌笛,对十八皇子契而不舍,现在不已经把人栓得牢牢的了吗,隔着几个郡县都能信笺传情。” 吕殊狠狠在踩了踩柳家小路旁的花草,撅着嘴道:“这又不一样,我和刘季差的又不是身份,是心意。” 川先生用扇子指指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待客厅堂:“到了。” 苌笛对站在人前的刘季清浅一笑。 他能来,不但是支持了她,还代表着他会好好保护吕殊。 这是个郑重的承诺,有些人不轻易许诺,一旦说出了口的话,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做到,给人一个交代。 在今天,刘季做到了,毫不迟疑的在高权和爱情之间选择了吕殊。 乡亲们看到停放在厅堂中央的尸体时都被下了一大跳,七嘴八舌的猜测那人的身份。 蒋舒芳站出来很好心的解释了,柳家少爷和徐娇娇的婚事是徐县令笼络权利的一步棋,在新婚之夜柳少爷强迫徐娇娇,结果争执之下头颅磕在了柜角上。 “于是就这么翘辫子了。” 蒋舒芳讲得跌宕起伏,就跟戏园子里的说书人说的一样,把懵懂的乡亲们就普及了个大概。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 “那徐娇娇怎么就是吕公的女儿了,县令大人你怎么解释?” “莫不是真是蒋小姐说的那样,徐娇娇是你去吕家偷来的吧。” “一县之首,也不羞燥。” …… 徐县令的脸色变幻莫测,险些吐血。 明明封锁了信息,除了看守大门的人,柳家的仆人都聚集在厅堂里,怎么还有漏网之鱼,出了柳家通风报信。 “是你!”徐县令恍然大悟,除了苌笛他想不到其他人。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你——”徐县令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昏死过去。 他倒想装昏倒了,可是形势急迫烧眉,他要是倒下了,这一世就骂名缠身,身上的脏水就再也洗不净了。 苌笛垂下略长微卷的眼睫,掩下眼底的苍凉。 没有人敢低估她,就连赢政也不敢,公子将闾就更不敢了,呵呵。 她的城府并不算深沉,比不过公子高。她的谋略并不算上乘,比不过胡亥。她的狠戾,比起赢政可能都尤过不及。 她大声道:“徐正廉在十五年前偷走了吕公的第二女,导致吕夫人忧心逝世,吕殊没了母亲。乡亲们说,这样的县令,你们要么?” 这般假仁假义的父母官,当然是不要。 “真是丧尽天良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呐。” 蒋舒芳抽抽嘴角,苌笛演戏是不是有些过了。虽然把重点引到徐正廉偷女儿的事情上,可以狠狠的怼徐家一把,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洗刷大姑父的清白才是呀。 吕殊面部石化愣在人群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 苌笛就是叫她来听这个?奇葩?她哪里有什么妹妹。 即使是有,那也是妱娘带来的央鱼。徐娇娇算哪门子的妹妹?可笑至极! 川先生只是来看戏的,苌笛带的话也是叫他们来看好戏的。 徐正廉从高座上一步步走下来,面色阴鸷的剜着苌笛,在她面前站立。 阎十举剑横在两人的面前,只要徐正廉有任何动作或者再往前走一步,锋利削铁的剑刃就会割破徐正廉的脖子。 徐正廉只朝苌笛冷哼一声,便抬步向外面围观的乡亲们走去。面对多年为邻的乡亲们,他放下严肃的外表,好似变成了一个亲和的邻居。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是一个亲民的县令。 “吕公背信弃义反悔违约。还倒打一耙冤枉我偷了他的女儿,把柳家少爷的人命案推到我身上。你们却助纣为虐同吕家人一起冤枉我,我徐某今日在此发下重誓,如果我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番誓词激情盎然,煽动人心,徐正廉不愧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川先生啧啧称奇,真不怕半空一道雷打下来劈死他呀,或者是半夜听到敲门声,惶惶恐恐不可终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众人齐齐望天,天色好得很,晴空万里,飘散的云絮飘到一边去,让夏日的炎光更加明艳。 没打雷。 乡亲们的想法松动了。 徐娇娇却疯狂的跑出来,扑倒徐正廉就是一阵撕打乱挠。 “原来都是你和那个贱人算计好的,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房里的熏香里加了药,把我送上那个畜牲的床!” 苌笛双手合叠,浅笑安然,用最平静的目光观看这场闹剧。 她不悲,也不喜。 徐娇娇的心性已经弯了,无法纠正过来了。徐娇娇的内心痛恨吕家,没了徐家的庇佑,她也不会投奔吕家。蒋家或许会收留她,但是也要徐娇娇有脸去才行。 徐正廉在百姓乡亲心目中最后一丝形象被徐娇娇撕了个粉碎,现在徐正廉就是过街人人喊打的老鼠。 苌笛对阎十点头,阎十受令,站在阳光下,向众人出示了一块黑木令牌。 他拿着令牌的手特意转了半圈,以至于让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见,那块代表泗水郡郡守大人亲临的令牌。 “传郡守大人之令——柳家命案之事皆因徐正廉和徐蒋氏而起,徐府家仆全数流放至上郡服役,徐氏夫妇软禁县衙,外人无令不可探视。” 第五十二章 刘季接令 家仆流放,夫妻软禁。 真是大快人心。 徐正廉脸色涨红,怒道:“本官是沛泽县的县令,你们凭什么撤本官的职,就凭一块随随便便就可以伪造得出来的假令牌?做梦吧你们!” 刘煓淬了他一口,不屑道:“你还没看清楚情形,乖乖去你的大牢里蹲着吧。” 刘季浅淡的身影伫立在人群,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人群后只有一个摇扇子看戏的川先生,没有了那个浅蓝色的人影了。 阎十收回令牌,放回腰间,神色淡漠的打了个响指,窸窸窣窣的黑衣私卫林林立立站在院子。 “对不住了,徐大人。”阎十笑着退到苌笛身侧,让人绑了徐正廉。 徐正廉想开口大骂,刘煓眼疾的从一个烧火的婆子身上扯下汗巾,手快的塞到徐正廉的嘴里。 汗巾混合了厨房的油烟味和汗臭味,徐正廉突然间就昏死了过去。 阎十冲苌笛眨眨眼睛,苌笛笑了笑,包容了他护主好心的行为。 阎十让私卫们把徐正廉塞进一辆简陋的马车,准备再押送回沛泽县。 想了想,阎十把令牌又取出来,恭敬的举在苌笛面前,苌笛挑了挑眉。 阎十以为她不肯接:“苌姑娘,阎大人说了,一切以你为先,你不接,阎十是要受罚的。” 苌笛和颜悦色,接下在阎十掌心有了温度的令牌:“阎乐还会威胁人,我可不知道。” 众人皆大欢喜,但对吕家油然而生产生了一丝敬畏。 养子在咸阳当大官,仕途亨运,一家受皇子庇佑。又与郡守交好,得了一块千金难买的令牌。徐家再大,也在吕家手里变成了阶下囚。 苌笛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向刘季走去,在一片惊羡声中,把炙手可热的令牌转交给了刘季。 “徐家已是阶下囚,沛泽县不可一日无首,双曲亭刘公子颇负盛名,心性极佳,想必是能胜任这个职位的。” 四周传来热烈的祝福声。 “刘公子快接下吧。” “县令之职,可遇不可求,刘公子你好福气。” 刘季浅淡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我能,拒绝吗?” 苌笛巧笑嫣然,明亮的双眸在清晨的微光中流光溢彩,她启唇道:“当然可以,你随意。” 这能随意吗,可关乎着他的终身大事呢。 刘煓杵杵刘季的胳膊道:“还犹豫什么呢。”一把抢过令牌,揣在刘季怀里。 刘季不得不把那块令牌放在手心,浅淡道:“刘季……但愿不辜负诸位的期望。” ———————————— 苌笛和吕公回到吕宅时,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央鱼坐在门口,脑袋靠在门栓上,分外乖巧安然。 “姐姐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和子婴都快急死了。”央鱼扑进才怀里嘤嘤啜泣。 子婴“切”了声,“小爷我急归我急,干你什么事,咱俩很熟吗?” “这么毒舌,跟谁学的。”吕殊狠狠敲了下子婴的头。 子婴对她吐吐舌头:“跟我家川先生学的,你有本事去敲他的头呀。”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吕殊哭笑不得,她哪敢敲川大爷的头呀。 苌笛安抚了央鱼,说道:“大家都进去吧,我有事要说。” 等最后的川先生进门后,潘勇和潘江一左一右勤快的关上门。 吕公依旧神情呆滞,苌笛拉着他一起坐下。 “父亲你别担心,蒋家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事,舒芳也送徐娇娇回蒋家了。” 吕公沉痛的闭上眼,用手支着头靠在桌上。 吕殊转身欲走,苌笛叫住她:“你走什么,留下来,你是我将要说的事里面最重要的人之一。” 吕殊面带嘲讽道:“我留下来听你说什么?听你说徐娇娇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吗?然后要我好好照顾她,过去恩怨一笔勾销是吗?” 苌笛认真的点点头,“对,我要说的差不多是这样。” “门都没有!我恨死她了!”吕殊甩袖而去。 吕公抬头看了一眼决绝的吕殊,复又低头叹了口气。 “苌笛,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吕公低低沉沉的问道。 川先生毫无规矩的半躺的太师椅上垂听,央鱼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子婴蹲在窗边数蚂蚁。 苌笛回答道:“蒋老太太七十岁的寿辰时,你特意问过徐娇娇的婚期。” “就仅此而已吗?” “当然不止。”苌笛理理思绪,说道:“很巧,徐娇娇和吕殊同岁,生辰相差仅仅几天,我起初在您书房里看到那些画时,就猜测了符合条件的女孩子。” 结果只有徐娇娇是最符合的。 但是她不信吕公另一个女儿会是娇纵跋扈的徐娇娇,所以她派人去查。 奇了!还真是她! 徐蒋氏的刚出生孩子难产而死,徐正廉就想了个法子,偷走了吕公的二女儿,换成了徐家的小姐。 吕夫人便忧心辞世,吕公虽愤怒,但也心中也微微感谢徐正廉,不然徐娇娇和吕殊那时势必会被乡亲们咒骂为祸害。 可徐正廉任由徐蒋氏对徐娇娇宠溺万分,直至养成了这般性情。 娇纵跋扈,性格执拗,自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自己的,别人休想染指。 吕公用近似祈求的语气,软声道:“苌笛,我知道你的本事,只要有你在,吕家不会有事……娇娇也是吕家人,我希望你一视同仁。” 苌笛抿了抿唇,她不够一视同仁吗,七夕灯会的的时候好心送给她一盏荷花灯,结果徐娇娇恶意踩坏,给她难堪。 见苌笛垂眸不说话,吕公又道:“她性子不坏,就是爱虚荣了点,她已经是柳家媳妇了,不会跟殊儿抢刘季的……” 苌笛噗嗤笑出声道:“父亲你这么偏袒徐娇娇,不怕吕殊知道?” 吕公的老脸红了红。 川先生无聊的摸了摸鼻子,又望了望天。他刚才什么都没听到,绝对不会去跟吕殊打小报告什么的。 苌笛收起戏谑的模样,扬起从容平静的脸正对着吕公说,声音清亮道:“父亲,我知道你护女心切,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不只使我对徐娇娇产生了反感,还会让吕殊寒了心。” 同样是女儿,吕公可以为了徐娇娇认下杀人的罪名,试问哪个女儿能容忍这样的事呢? 何况吕殊和徐娇娇的恩怨也不是嬉戏玩闹,积累了这么多年,只怕终有一天会膨胀,爆发的。 第五十三章 非同寻常的女孩子 “——父亲,我提醒您一句,徐娇娇已经无药可救了,她和吕殊之间,你只能选其中一个。” 吕公在耳边至今还回荡着苌笛清冷的声音,他神恍恍的回到书房,看见满屋子的丹画素幅,心里堵着一口气。 昨夜,他酒醒口渴,起床喝了杯水,然后想一个人静静走走,就走到了徐娇娇的新房院子外。 他听到了女儿的求救声,当他冲进去的时候柳少爷已经死了。所以杀人凶手是徐娇娇,他选择包庇了女儿。 苌笛拆穿了他简陋不堪的计划,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他起初是羞恼,后来就释然了。 川先生敲了敲门,便推门而进。 “老兄,苌笛她一向说话直,伤人,你别放在心上。”川先生把扇子放在茶案上,自己动手开始沏茶。 川先生反客为主,端上一杯清茶放在吕公面前。 吕公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并没有喝。 “她,真的是一个孤女吗?”吕公定定的问道。 川先生捧着茶,喝了一口,笑道:“你在路边捡的,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孤女能让皇子不远千里的寻找,然后带在身边照料,手握私兵,拥有过人心计? 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回答,吕公已然心中有了答案。 川先生勾了勾唇角,把一个竹筒交给他。 “陛下巡查的时候特意去了上郡,停留了数日,公子有话想单独给你说。” “陛下去了上郡?”吕公失态,打翻了面前的茶。 川先生嫌弃道:“我的茶不合你胃口,你也用不着倒了吧。” 吕公尴尬的拧拧湿漉漉的袖子,说道:“我承受不起你的毒舌,你就别毒舌我了。” “行行。”川先生无奈道:“陛下此举我也摸不准他的想法,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陛下到哪里了?” 川先生咂咂嘴道:“大概到太原了吧,下一站是雁门。” “哦,我知道了。” 川先生冷静的分析道:“陛下病重缠身,没有立储,任众皇子争相厮杀。” 吕公接话道:“巡查时带着胡亥公子,却去了上郡,探望了扶苏公子。” 川先生郁闷的拍了下桌子:“所以陛下的心意,到底是属意谁当储君呢。” 帝王心,不可测,谁知道呢。 川先生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谁将来做了皇帝,有赵高护着吕家,我才不用担心。”顿了顿,他起身端端正正的对吕公行了个大礼,说道:“感谢老兄,你一直视苌笛为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她有时候闹脾气,你多担待。” 川先生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替苌笛解决难题和潜在的麻烦。 吕公扶起他。 “妱娘不在了,我把苌笛跟赵高央鱼同等对待,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不觉得你被苌笛管着了吗?”川先生捧腹哈哈大笑,毫无形象可言。 “她的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能力,这是与生俱来的……” 吕公重新倒了一杯茶,隔着茶雾看川先生失神的样子。 川先生展上扇子,端视扇面上龙飞凤舞的字。 ———————————— 第二日,苌笛上门拜见蒋家大太太。 蒋大太太亲切和蔼的拉着她的手,一番叙谈,苌笛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柳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希望大太太能秉着邻里的情分帮忙安抚一下。” 徐娇娇成了柳家的少夫人,命案牵扯了徐家吕家,徐蒋氏是蒋家的二姑奶奶,怎么说,蒋家也撇不开关系。 “好,我依了苌笛你的请求,去柳家走一趟。”蒋大太太用巧秀的指尖点点苌笛的额头,又亲昵道:“你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就有那么多人暗中保护,真是厉害。” 苌笛笑笑,不接话。能不让人无时不刻的暗中保护吗?明理暗里,多少人盼着她死。 蒋舒芳兴奋的叫声从外院断断续续的传来,还有小月急喘的呼气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苌笛我等我你好久了。” 然后苌笛看见一只绣花鞋落在门里,另一只绣花鞋也欢快的蹦踏进来了。 总归是书香小姐……果然是深交了之后,本性都毫无忌惮的显露出来了。 蒋舒芳小跑过来,就差扑上苌笛了。 “昨天你真是大胆,那么多人拿着木棒围着你你都不怕。”她衷心的在心里为她竖起大拇指。 说到昨天,蒋大太太也心惊肉跳,同时又忍不住觉得以前低估了苌笛的手段。 “吕公也真的是无知,竟然帮一个外女扛下杀人的罪名。”蒋大太太心有余悸道:“幸好苌笛你手上有证人,还揪出了徐正廉的丑事,撕开他忠厚清廉的假面具。苌笛你是我们沛泽县的大恩人呀。” 苌笛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这样的奉承话她在夏夫人身边时见过不知凡几了。 “大太太谬赞了,苌笛一介孤女,幸得父亲收留,不敢借着吕家的名头逾越。”阳镇还有个活着的镇长呢,苌笛可不想刚击败一个敌人,又树立起一个。 蒋大太太笑得嘴都和不拢,晏晏道:“苌笛的聪明劲是真的,舒芳你时常跟她待在一起,多学学。” 蒋舒芳置气撒娇:“脑子好不好使都是天生的,我学哪学的会?” “算数看账这些事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就会吗?还不是后来慢慢学的。”蒋大太太赏了蒋舒芳一个爆栗,侧头笑着道:“苌笛,中午留下来用饭?” 苌笛委婉拒绝:“家里事多,我也是好不容易抽空过来坐坐。” 不只吕家事多,徐家,蒋家,柳家,甚至镇长李家,事都多。 蒋大太太思及此,目光闪了一下。这些风云都是她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的手笔呀。 看起来柔柔弱弱,是个小家碧玉,手段却是不赖的,抵得上自己年轻的时候了。 蒋大太太一时走了神,苌笛已经起身行礼告辞。 “舒芳,你觉得苌笛怎么样?”蒋大太太嘴边扬起深意的弧度。 蒋舒芳张口就道:“聪明,能干,心思细,做事贴妥。”歪着头想了想,“虽然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清丽绝姿,雪色花容了。” 蒋舒芳一向眼光甚高,能得她一番如此好的评价,时间难有几人。 “跟那刘季,有得一拼!”蒋舒芳的脑子里冒出了不合实际的想法。 第五十四章 蹭饭去 蒋大太太不客气的赏她又一个大爆栗:“你在想什么呢,为娘让你看看她的为人怎么样,你想刘季做什么?” 刘季的身家虽好,但昨天柳家的池水被搅得昏天黑地也有刘季的一份功劳。惹得两家小姐为他大打出手,现在徐正廉倒台,他倒好,名正言顺的捡了个县令的官职当当。 “我看那小子城府极深,你去吕家的时候,少和他来往。”蒋大太太对刘季谈不上反感,现在却真真是喜欢不起来了。 当年在蒋家分外素静的白映月,就因为在阁楼上看了街上的刘季一眼,就一朝相思病,常年不起。 即使后来如愿的嫁给了刘季,也药石无灵的憾世了。 蒋舒芳反驳自己的母亲道:“刘季挺好的,我看她对吕殊可照顾了,多上心。” 幸好她对刘季只是欣赏仰慕,没有别的不纯心思,不然苌笛会不会用对付徐娇娇的方法,同样用来对付她,那就连天也不知道了。 “好不好,我们经过风浪的老人,才是最清楚的。”蒋大太太说道:“白映月若不是因为刘季的薄情,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呢。” “怎么还扯到映月表姐身上了……”蒋舒芳娇嗔,待反应过来后,怔怔的问道:“刘季,他,他薄情?” 蒋大太太乏了,拍拍蒋舒芳的手背:“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小,不知道,现在你也别管,离他远点就成了。我有些犯困,到饭点时就让丫鬟来叫我一声。” “我让人把饭菜送来您房里。”蒋舒芳哭笑不得。 蒋大太太吩咐道:“徐娇娇的事,你祖母还不知道,你不要在她面前说漏嘴了。” 老太太年纪大,手心手背都是肉。 徐蒋氏和徐娇娇都是蒋家的女儿,身体里有一半是蒋家的血,蒋大太太怕老太太知道真相后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先瞒着的好。 “好了,母亲,你去休息。我,我出去转转,晚上再回来。”蒋舒芳嘿嘿的笑了笑,已经抬脚跑出了门,“您别担心我饿着,我去苌笛那里蹭饭去。” 可怜的小月还来不及说句话,又要跟着蒋舒芳往吕家跑。 苌笛刚到家门,身后就站了个人捂住她的双眼,苌笛唇角勾了勾。 “舒芳你又跑出来了,小心大太太关你禁闭。” “没劲,你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蒋舒芳气馁的跟她一起进了吕宅。 川先生在空院中找来一张藤椅,正躺在上面晒着暖洋洋的太阳。 见苌笛回来,川先生招手让她过去。 “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川先生撇撇嘴,作幽怨状道:“公子的爹在上郡驻留了七日,他一走后公子就给我们写了信,叫我们无须担忧。” “哦。” “还有一封信,没有署名,我让潘勇送到你房间里去了。” “没有了?” “有,徐正廉一事滋事体大,牵涉各方势力众多,我已经派人去请郡守大人亲自来阳镇主持大局了。” 苌笛的脸色没有什么波动,只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你比我先做了。” 川先生躺回藤椅,摊开扇子搭在脸上,玉质的扇尾衬得他脸颊温和,他笑道:“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叫我好人,不用谢。” 苌笛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蒋舒芳跟上去,追问道:“你们说的公子是皇子,那公子的爹就是皇帝了吗?你们好厉害,居然能跟咸阳的皇子打交道。” 苌笛只笑笑,不接话。 似乎她不想回答的话,都保持一贯的浅笑淡然。 “张良什么时候回来?” 苌笛回眼打量她,笑道:“子房一向行踪无定,你问我,我问谁去。” 苌笛去厨房,蒋舒芳就跟到厨房。 先看见吕殊正在切菜,旁边是灶台,央鱼在烧火。苌笛从菜篓子里取出新鲜的果蔬,放在案台上摆开择清。穿着灰围裙的吕殊别过身,用背对着苌笛。 苌笛对央鱼打手势:她,还在生气? 央鱼诚实的点点头。 苌笛耸耸肩,得让吕殊自己想明白才行,她也帮不了吕殊什么。 蒋舒芳不甘落后,过来帮苌笛的忙:“今天我要在你家蹭饭。” 苌笛没有抬头,专心的择菜叶,却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来蹭饭的。” 蒋舒芳脸不红心不跳的,一脸镇定道:“张良什么时候回来?” 吕殊的身影僵了一下,又继续动作。 苌笛的声音带了欢愉,笑道:“年后吧。” 吕殊“咚”的放下菜刀,开始烧锅下油。 “他上次回来了怎么又走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蒋舒芳狠狠的把坏的菜叶在地上碾碎,青绿的菜叶浸了指甲,煞是好看。 “轰”的一声,水还没沥干的萝卜倒进油锅里炸得噼里啪啦。 吕殊急忙后退,油珠四溅,央鱼手臂上被滚烫的油珠烫了一个油疤,央鱼痛得哇哇叫,厨房乱作一团。 蒋舒芳连忙撤了柴火,用草灰灭火。 油锅没了温度,油不再乱溅。 苌笛心疼的看着央鱼的胳膊,豆大般的灰黄色附在白皙的肌肤上,让人看着不顺眼。 吕殊自责的唯诺站在边上。 蒋舒芳说道:“吕殊,你带央鱼去上药吧。这有我和苌笛呢,你们不担心。” “你也有伤,自己去上药吧。”苌笛轻声道。 刚才油珠也溅到了吕殊,吕殊离得比央鱼还近,恐怕伤势比央鱼还要重。 吕殊垂着头拉着哭兮兮的央鱼走了,蒋舒芳自告奋勇的收拾摊子。 “你一个书香小姐,边上坐着吧,我来收拾。” 蒋舒芳不依,执拗道:“谁说书香小姐就只会弹琴作画了,女红厨艺也是必学的。” 苌笛拗不过,索性随她。 苌笛是那种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人,有个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事实证明,书香小姐的厨艺也不错,算得上是上佳。 菜上了桌,川先生举筷夹了一块竹笋鱼,大赞不错。 “舒芳做的,川先生你今天有口福了。”苌笛解释道。 吕公也展颜道:“怪不得,今天中午的菜色,跟以往差别巨大。” 蒋家是高门大户,菜色做法肯定与寻常人家不同。 “这竹笋鱼是我的拿手好菜,蒋家除了我就只有文妈妈会做了呢。” 子婴狼吞虎咽,口齿不清的说道:“比央鱼做的糖醋鱼好吃多了。” 吕殊的脸色十分难看:“大抵是,吃多了,就吃腻了吧。” 第五十五章 厨艺是硬伤 潘江在对面的小桌子上吃饱喝足,笑道:“苌笛姑娘的厨艺若是有这么好,那该多好。” 苌笛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刚放下筷子,就听见类于抱怨的话。 潘勇嗔他一眼道:“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苌笛的嘴角不可微察的动了动,潘勇怕她,可不一定所有人都怕她。 川先生就是个中其一。 “苌笛的厨艺呀,我可不敢恭维。” 子婴也赞同道:“没什么缺点,优点就是能吃。” 一老一少,一唱一和。 苌笛挑了挑眉,怎么,想打架么? 蒋舒芳听了三人的抱怨,不禁噗嗤笑道:“苌笛你的厨艺,真,真的很糟糕?” 苌笛苦笑:“硬伤,别提了。” 她已经在心里默默掬了一把辛酸泪了。 蒋舒芳定定道:“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苌笛懵懂。 蒋舒芳自告奋勇道:“我要传授你厨艺,做你的师父。” 吕殊一口饭喷出来,正好被川先生接了满碗。 川先生嫌恶的跳开,比吕殊比中指道:“你成心的吧。” 吕殊被活生生的呛到了,还没缓过来,央鱼飞快的倒了杯水给她。等缓过来,她才憋笑道:“川先生,唔,真的对不住了。” 木已成舟,川先生只得愤愤拂袖,却不能拿吕殊怎么样。 ———————————— 往后的几天,蒋舒芳亲自上阵,调教苌笛的厨艺。 厨房里又传来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和苦笑求饶的声音。 川先生在院中央用扇子遮脸晒太阳,并不理会。 子婴的桐木书桌被搬到院子里,他被胁迫着在川先生眼皮子底下做功课。 一颗小石子打在子婴的头上,子婴“哎呦”痛呼一声,嚷道:“川先生你打我做什么?” 川先生悠哉悠哉的躺在藤椅上,悠悠道:“专心点,做功课,做不完你就不用吃完饭了。” 子婴“哼”了一声道:“川先生你欺负小孩子!” “你还小么?”川先生慢慢坐起来拿掉扇子,斥道:“身为皇长孙,你以为你能像隔壁家的妞儿一样,整天赤着脚街头街巷到处跑吗?” 王婶的儿子早年被抓起劳役,了无音讯,儿媳跟汉子跑了,就剩下一个孙女相依为命。 那个妞儿是个活脱脱的乡野丫头,才七岁,整个镇上到处乱窜。又因为是王婶的心尖尖,阳镇人都爱护娇宠,便养成了妞儿泼辣捣蛋的性格了。 “你自小被公子养在深宫后宅里,我也没少教导你处事谋略,你怎么还是不定性,尽想着整天瞎玩。” 在咸阳还好,到了阳镇后他就越发胆子大了,经常溜出去跟伙伴们疯玩,天黑都不回来。 “你这段日子更是无法无天了,连公子布置给你的功课也不做了,还偷偷拦下我给公子送的信,暗自销毁——” 说到这里,川先生怒气更甚,“啪”的把扇子摔在地上,清脆的玉碎声似从天际跹步而来,悠远而脆响。 扇骨,断了。 川先生视若珍宝的玉扇,在灰土里寸裂蒙尘。 子婴惊愕又后怕,索性豁出去了,喊道:“我父亲是秦朝大公子,你不过是我府上一个小小的幕僚宾客,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教训我。” “凭我是你的……”川先生猛然住了口,旋即说道:“凭我是你的教书先生。” 子婴正在气头上,哪能听他的解释,噔噔的跑回了房,把门栓倒闩。 蒋舒芳从厨房的小窗里凑出头来,问道:“刚才你跟子婴怎么了,有什么好吵的。” 她只听到他们吵闹了,不知道为什么而吵。 苌笛端着一盘刚做好的点心走过来。 “你最喜欢的红豆馅,尝尝。” 川先生不动声色的从地上捡起断裂的扇子,看了看据说是红豆馅的炸饼。 他拍拍手上的土灰,拿起一块饼,蹙眉道:“我怎么记得红豆馅是你最爱吃的。” 苌笛否认道:“没有。” 川先生咬下一口炸饼,眼角跳了下,一口一口艰难的咀嚼。 “你居然把盐当成了糖,神人也。”川先生咬着饼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离开了。 蒋舒芳从厨房里出来,把手上的油渍往腰间的灰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捻起红豆馅饼,尝了尝,眉眼染了笑意。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把盐当成糖。”苌笛呼出一口气。 蒋舒芳又严肃道:“真的是盐,苌笛你怎么回事呀?” 苌笛懵了,她的厨艺确实糟糕,平时只能在厨房帮吕殊央鱼择菜洗菜什么的,连切菜都是问题。但是,她明明尝了味道的呀,糖,怎么就变成了盐? 她想去死一死。 苌笛将信将疑自己拿了一块,掰开一点,放在嘴里。 蒋舒芳促狭的笑着。 苌笛立刻反应过来,川先生和蒋舒芳一起联合起来骗她。 “你们两个骗子!”苌笛怒急带笑,追着蒋舒芳打。 阎十一脸冷然的从屋檐上跃下来,蒋舒芳这回没有被吓到,只停止了嬉笑站到一边,给阎十和苌笛一个私密的地方说话。 “苌姑娘,公子说陛下水土不服,在平原津的行宫一直滞留。” 苌笛脑海中回忆起辽阔宽广的地形,顿时愣道:“他们还在太原?这都多少天了。” 如果赢政没有去上郡探望扶苏的话,估计早就能到渔阳了。 逐扶苏去上郡受罚,巡查途中又兴师动众的绕远路去探望,赢政到底对扶苏是个什么想法,她现在也是猜不明了。 “公子就这么说的,也没说其他的事,还有就是让苌姑娘你自己多多保重,公子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自己照顾好自己。” 阎十的回答一板一眼,不带任何感情。 “他如果有心,就不会只让我不安的等候消息了。”大可以把她带在身边,就像小时候,他无论去哪儿,都把她带在一起。 阎十解释道:“公子是不想让你冒险,你要懂公子的苦心。”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却想起了什么。 从胸口掏出一个锦布包着的扁平物什,放在子婴做功课的小书桌上。转身一跃上了屋顶,再见不到影子。 蒋舒芳这才回来,笑嘻嘻的说道:“我一直在好奇,他们一直蹲在屋顶上,房梁上吗?” 苌笛点头道:“是的。” 蒋舒芳立即一个狼扑,八爪鱼似的附在苌笛身上。 “那他们是怎么解决需求的?” “嗯?”苌笛嘴角抽搐了几下。 蒋舒芳眯眼笑道:“他们蹲在房梁上,几乎随叫随到,我好奇,他们是怎样解决生理问题的。” 第五十六章 争执 七月末,泗水郡守从郡里舟车劳累赶到沛泽县,在县衙里宣判了徐正廉的种种罪行,并且宣布秋后问斩,徐家抄家,家仆流放。 至于徐蒋氏,蒋家老太太苦苦求情,在公堂撒泼打滚,又哭又闹,还把郡守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郡守大人看了看一字排开佩剑的黑衣私卫们,终是卖了老太太的面子,只罚徐蒋氏在泗水郡的劳者库里服役三年,三年之后,无罪释放。 对此,新上任的县令摊手表示,从此沛泽县就该改姓姓吕了。 为什么不姓刘,要姓吕呢? 刘季苦笑,天知道。 柳家的丧事办完了,徐娇娇被柳家强行从蒋家带了回去,原因是,她有了身孕,怀了柳家唯一的血脉。 都三四个月了,之前一直捂着不被世人知道以免被嘲笑,现在柳少爷死了,柳家二老为了孙子再不要脸面,哭死苦活要徐娇娇回柳家。 徐娇娇也是个狠辣的角色,摆脱柳家人去药铺买了一碗红花汤。那个未出世的生命就无声无息的陨落了。 柳夫人一气之下,把已经没了价值的徐娇娇赶出了柳家。 于是,被赶到大街上的徐娇娇就凭空消失了! 蒋老太太发疯似的派人拖关系去找,亦是无果。 苌笛刚从蒋家回来,就看见吕殊叉腰痞气的站在吕宅门口的阶梯上。 原本幽雅静芳的淡蓝色水纹绣裙,被她的痞气动作配得不伦不类,成了笑话。 苌笛如闲庭漫步的缓缓走过去,一个弹指打在吕殊的腰上,恐吓道:“一个女孩子,坐立难看,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吕殊撇撇嘴,不屑的说道:“嫁不出去的人是你吧,我比你小呢。”手不由自主的从腰上放下来,拘谨的背在身后。 苌笛低头看了下自己素丽的衣袖,然后从吕殊的身边绕过去,月白色的裙角比淡蓝色的绣裾略显灰淡。 吕殊忙抓住苌笛的手不让她走,嘴唇咬了又咬,无法开口。 “拦着我做什么,你午饭吃饱了?”她去安抚蒋家刚回来,今天水米未进呢。 “你。”吕殊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死咬着嘴唇,眼底好不容易凝结出一丝坚定:“你,你是不是把徐娇娇藏起来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在大街上不见了,鬼才会信。 苌笛眉梢带笑,轻轻浅浅,像羽毛一样煽动吕殊的心坎,骚痒难耐。 “你说啊,是不是你把人藏起来了!”吕殊不由有些捉急,手上加重了力道。 苌笛假意“哎呀”叫唤几声,才不紧不慢的把自己被吕殊抓得紧紧的手抽出来。 “她是生是死,与你何干。”苌笛笑着道,擦着吕殊的肩路过。 吕殊气急败坏道:“人就是被你藏起来了!” 苌笛的脚步猛然顿住,一脸纠结的走回来,歪着头,拧住吕殊的耳朵,数落道:“我说你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藏了她?不是她自己到处跑,被街边的人贩子打晕了卖了?” 近来有很多专拐卖少女的人贩子猖獗嚣张,在街上被拐走的伶仃孤女不在少数,徐娇娇若是被拐走了,不足为奇。 吕殊突然红了眼睛,苌笛放下手,侧立在一旁,眼角余光暗自打量吕殊的反应。 毕竟,如果要是玩过火了,就事与愿违了。 “她很安全,你别担心。”苌笛干呵呵的说道。 吕殊瞪她,怒道:“你还说没藏她!” 苌笛耸耸肩,事不关己道:“又不是我藏的。” 苌笛心中偷偷笑,生气吧,羞恼吧,你就是在乎徐娇娇。 吕殊忽的翻脸,噔噔的跑了进去,把苌笛甩在后面。 苌笛失笑,不急不缓的抬步迈进门槛。 时间过得真快。 苌笛看着庭院中苍翠的凤尾竹,遥想起三月离开咸阳,四月抵达沛泽县,现在已经八月初了。 咸阳的合欢花,估计也已经谢了,枝头上只剩下残叶乌枝。 想着,便已经走到了正厅,吕公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冥想,仿佛已经睡着了。 苌笛上前行礼,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就去了川先生的院子。 吕宅简朴,但占地极大,川先生偏居一隅。 川先生正在房檐下摆了棋盘,独自下棋。 见苌笛回来了,他笑道:“让你别掺和徐家的事,你偏不听。” 川先生的住处以灰青色为主,窗帘桌布都是灰青色的。 苌笛自来熟的坐在川先生的棋盘面前,恶趣味的伸手打乱棋盘上的黑白棋,再无辜的手肘支着下巴,双眼澄澈人的望着川先生。 川先生无所谓的笑笑,包容了她的小性子,依着心里的棋子的位置,再把被打乱的黑白棋子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徐家根基虽不稳,但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你这样做总会被人盯上,还平白暴露了子婴的身份。” 不但将子婴暴露在人前,还把苌笛她自己呼之欲出的身份摆在阳光下。 苌笛挑挑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薄布绢,放在川先生面前的棋盘上。她坏心眼的又把棋子的位置打乱了。 川先生一笑置之,拿起布绢看了看,被上面的内容惊道:“陛下要启程回咸阳?” “不知呀,这是阎十早上给我的信,我从蒋家回来,才想起来要过来跟你商议商议。” 阎十传的信,那就是胡亥写过来的。 胡亥与赵高一同陪赢政出巡,侍奉在身边,他们的消息应该是最准确的。 川先生的眉头皱起,忧心忡忡道:“可是我收到的消息是,陛下病愈,已经开始向渔阳出发了。” 苌笛质疑道:“明明是病好了,却没了兴致,所以返程,不南巡了。” “陛下在去渔阳的路上,苌笛你消息有误。”川先生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 苌笛固执己见:“胡亥的消息怎么会错呢,赢政已经返程了呀。” 川先生的心思已经无法再放到棋盘上了。 他的手捏住一颗黑色棋子,放在掌心磨搓它光滑如玉的表面。 吕家目前还买不起玉棋子供川先生玩乐,所以这只是普通的石头。 “不行,这件事要好好查一查。” 如果,川先生的消息是对的,那赢政继续南巡,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意义,可要是赢政提前返程,这就有点反常了。 最大的可疑就是川先生和苌笛收到的讯息不一致,已经差到了天壤之别的地步了。 第五十七章 谁做皇帝 九月初,苌笛和川先生分别收到了消息,这次是一致的。 赢政已经从邯郸借道,绕去了南阳,已经快抵达咸阳了。 吕公高居上座,目光沉静似水,他问道:“陛下返程了,那公子在上郡……” 赢政南巡的时候特地去上郡看望了扶苏,如今回了咸阳,又变成了九龙宝座上的威武君王,天知道赢政打算怎么处置扶苏。 川先生没规矩的坐在椅子上,无聊的左手抠右手的指甲盖。他的扇子坏了,在阳镇这种小地方是找不到好的工匠来修的。 一想到自己那把跟随了许多年的扇子,川先生就心里冒出一团无名火。 子婴摔坏了扇子后就再也没胆量在川先生面前晃了,功课也落下了。 苌笛拿着手里的空竹筒有些走神。 这是上次和川先生产生了讯息不同后的第一封信。 其间间隔了一个多月。 “赢政回了咸阳,对我们也没什么危害,就此作罢吧。”她缓缓说道。 “怎么没关系呢?”子婴使起了小性子:“在这个地方我已经快闷死了,我想回咸阳。” ——回咸阳。其实大家都想回咸阳,在阳镇受人排挤,邻里冷眼,现在又背负了徐家的仇怨,谁都想趁早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子婴抓住吕殊的衣袖,不安的叫道:“我想父亲了,我要回家。” 吕殊往他嘴里塞一颗蜜饯,道:“这里不是你的家?还没玩儿够呢,就想走了?” 子婴把嘴里的蜜饯嚼碎咽下去,才嘟着嘴道:“这是你的家,你天天跑出去玩也不带着我,我快无聊死了。” 先前没了功课只觉得轻松,现在川先生彻底不管他了之后,他就觉得迷惘了。 刚开始他还在想,回了公子府父亲问起他功课的时候,他就把一切赖在川先生身上,可是现在川先生对他就像对待陌生人,完全不搭理他了。 小爷郁闷! 川先生瞅了眼子婴委屈的表情,嘴角扬起弧度,闷笑,也不出声,就那么慢慢的欣赏他道不尽憋屈神色。 “川先生。”苌笛叫到他的名字。 “川先生!” 苌笛微微提高了点声音,川先生支着下巴的手惊落,被吓得不轻。 “苌笛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耳朵没问题。” 苌笛嫌弃道:“对对,你耳朵没问题,就是聋了而已。” 川先生被呛了一下,接不下去话了。 “川先生,你怎么看这件事。” 川先生作望天状,老半天才转过脸来看向苌笛,咳了咳,说道:“应该是我们的情报线被隔离了,所以这一个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苌笛点点头,听他继续说。 “公子埋伏的暗中的密线,旁人是不知道的,甚至连我都知道得不确切,能拦截下情报的人,想必是势力甚广。” 吕公说道:“不会是公子将闾。” “也不会是公子高。”川先生道。 苌笛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是公子高,他的手段不比你和胡亥差到哪里去,他那么善于伪装伏低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居于人下。” 说不定,公子高会趁着这个机会扳倒公子将闾,同胡亥扶苏争上一争。 川先生否决苌笛的结论,“他有贼心,也得有那个贼胆才行。” 敢跟狠辣的胡亥斗,公子高怕是没那个胆量的。 央鱼小声唯诺的出声说道:“难道会是哥哥?不应该呀,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苌笛如雷击中,唇角的自然弧度有些无力。 子婴握住她苍白微凉的手,关心道:“苌笛你的手怎么凉了,我给你暖暖。”他天真的笑容满含单纯:“有什么事,我父亲和十八叔,还有赵大人都会解决的,你们也别操心了。” 川先生终于开始拿正眼看他,不过语气却冷得能结冰:“十八叔?你以为公子胡亥能对你父亲有多好?” 同为皇家子孙,特别是现在立储的风波浪尖上,胡亥该巴不得扶苏被赢政孤立,落选储君人选的名册才对。 怎么会好心的帮助,或者一起合谋自保呢。 当然,除了在保护苌笛和吕家这个问题上他们兄弟俩一直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思及此,当日那个问题又浮在川先生的心口,不由自主的又问出了口:“苌笛,如果有一日,公子和胡亥公子争位,你帮谁?” 换了个问法,不问她希望将来谁做皇帝,而是问她支持谁,帮谁? 潘勇潘江也望过来,整整七双眼睛盯着苌笛,她被这些意味不同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抬脚跑掉的冲动。 帮谁? 这就难倒苌笛了。 吕殊想帮胡亥,央鱼想帮扶苏,自己呢,想帮谁? “听天由命。”苌笛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扶苏是她的亲人,胡亥是她的爱人,她无法抉择,还是交给上天来定夺吧。 川先生眼角肌肉抽搐了几下,表情似笑非笑道:“如果是胡亥公子做了皇帝,估计你和吕家是最大的受益者吧。” 换作是扶苏,那最大的受益者也是她们,不过会加上子婴和华阳公主。 苌笛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避开所有人质疑探究的眼光,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们兄弟俩和赵高都一世安好,成王败寇,自有定数。” 扶苏爱民,胡亥也不见得罔顾亲情。 苌笛始终相信,就算扶苏落败,胡亥在争储中拔得头筹,也会善待兄弟姐妹的。 吕公尴尬的打圆场:“川先生,这些都是朝廷谋论,苌笛还是个孩子,你问她也是白问。不过苌笛说得也很对,听天由命,我们无法插手政事,便静观其变吧。” 公子们争位厮杀,他们又岂能左右局势,还不是得靠他们自己争取。 “再有,陛下的心意也是关键,我觉得他是偏向公子多一点。”吕公继续说道:“陛下对胡亥公子只是溺爱,扶苏公子才是能担任国家大任的储君人选,陛下不会那么昏聩无良的。” 央鱼不服反对道:“赢政残暴不良,谁继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他才不会管百姓的以后呢。” 苌笛瞟了央鱼一眼,她吓得立刻闭嘴,噤声若蝉。 “你们觉得谁会赢,都不一定,上天自有定数,我信天。”川先生笑笑道,端了被茶浅浅品尝。 他也信天,更信人定胜天这种东西。 谁当皇帝他并不在意,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是吗? 第五十八章 千里迎驾 如川先生预料到的,十里锦绣,宝马香车,在十月里的一个午后徐徐而来。 徐正廉在菜市场被斩首十几天后,阳镇就来了一批豪华的队伍,绫罗锦绣,宫车仪仗,俨然不是普通人家的仗势。 竟是朝着吕家的方向去的! 秋后的下午干爽凉快,川先生在庭院里纳凉,便听见大部队朝这里走来,还有纷杂无章的百姓脚步。 苌笛磕着瓜子,坐听吕殊从戏园子里学来的故事,动作素静,柔美。 蒋舒芳在一旁便嗑瓜子边捂嘴笑道:“我家苌笛呀,容姿秀美,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可有福了。” 蒋舒芳这些天总是把成亲嫁人挂在嘴边,也难怪,蒋大太太逼得急了。 川先生躺在藤椅上,用一颗瓜子弹在苌笛的手背上,苌笛吃痛看过来道:“你弹我做什么,很疼的。” 川先生嘿嘿笑指指外院:“你听,有动静。” 苌笛仔细的听了听,蹙眉道:“是有,挺吵的。” “杵杵杵——” 有人敲门。 吕殊认命的把手里的半把瓜子放回果盘子里,央鱼子婴不在,苌笛能坐着就不站着,蒋舒芳是客,川先生是大爷,她去开门总成了吧。 吕殊愤愤的起身,跺跺脚,对他们“哼”一声,才理理衣裳,出去开门。 吕殊刚走出院子,穿过内外院的圆拱门,阎乐就从院墙上跳下来,落在苌笛面前的空地上。 “你不是随赢政回咸阳了吗?”苌笛诧异道。 阎乐摸了摸后脑,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陛下让我来接你。” “哦。”苌笛神恍恍的点点头,继续嗑瓜子。 她现在并不想那么早回咸阳。 倒是蒋舒芳一脸懵,半晌后跳起来,脸上难掩的惊喜道:“苌笛,你,你,陛下派人来接你,你怎么不开心呢,你不应该高兴得跳起来吗?” “我高兴得跳起来做什么,像你这般傻笑——”苌笛说到一半止了话,骇然问道:“阎乐,赢政让你来接我?!” 阎乐挠挠后脑勺道:“啥?”他用力的拍了下头,才反应过来,说道:“先帝传位给公子,我来泗水的时候皇宫已经在准备登基宴了,公子现在已经登基为帝了吧。” 所以,他刚刚叫胡亥为陛下。这样没错呀,为什么苌姑娘的反应这么大。 川先生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恭喜你呀阎乐,主子得道,你也升天了。” 这话,是在骂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惜阎乐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 “升天?我还年轻着呢。”阎乐不理会脸黑黑的川先生,转头对苌笛谄笑道:“陛下让我来就您回去,嗯……还有子婴公子。” 外院似乎炸开了锅,只因标准的皇室仪驾出现在吕宅这个狭小的院落里。 乡亲们纷纷踏至而来,想要目睹皇孙的尊驾。 子婴被川先生勒令,鲜少出府,后来与川先生生了嫌隙,吕殊也没带他出去过几回。 乡亲们这次卯足了劲想要挤进吕宅,都被佩剑肃目的侍卫们挡在外面,内宅一片安静。 苌笛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就是那种好不容易盼望的事情实现了,又想着慢点到来。 “那赢政呢?” 赢政身体愈下,不至于病不下榻。 阎乐如实回答道:“先帝驾崩了呀,所以才传位给了公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 心里支撑某个信念的支柱似乎断裂倒塌了,苌笛不信赢政就轻轻松松的死了,然后去地底面见夏夫人了。 他有脸见么她? 蒋舒芳吓得合不拢嘴,这些事对她都太遥远,虽然她很好奇皇宫高权,但是她也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苌笛,我家中有事,你这里也忙,我就先走了。” 听到有人要接苌笛走,蒋舒芳心中似乎缺了一个角。以后就没有知心人陪她在深夜里说悄悄话了呢。 苌笛自顾不暇,只对她浅浅笑道:“嗯好,我下次去蒋家找你。” 徐娇娇住在郊外的寺庙里,始终是要拜托蒋家照料的,吕家兼顾不了。 佩剑的侍卫,和宫装的宫人们,在吕家寒颤的小院里格格不入。 蒋舒芳提心吊胆的从侍卫们的间隙里挤出去,乡亲们在外面看她出来了,纷纷围上去探听第一手的情报。 “咸阳来的,说是要接子婴小公子回去。”蒋舒芳半真掺着半假,随意把她们糊弄过去,自己就快速抽身离开了。 回了蒋家,蒋大太太也向她打探消息,她烦躁的跺跺脚,什么都没说就回了自己的小阁楼,把自己关起来。 在家中休养的刘季也听说阳镇来了一批训练有素、华贵的宫人,是去吕家接人回咸阳的。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吕家,吕家真的是要富贵泼天了,扯上皇子不说,还让皇帝陛下派人亲自迎接,据说此次迎接为首的人,还是皇宫的侍卫统领呢。 阎乐难为的脸色一刻都没缓下来过。 此刻子婴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脸欣然的迎接阎乐,吕公不冷不热开口让他进屋坐。 “苌姑娘,你看我们大老远的从咸阳一路跋涉过来,不容易……” 苌笛冷冷的瞟他一眼,心里却犯了嘀咕。 按照最初的估算,赢政对扶苏的嫌隙应该年后就会淡了,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回咸阳了。 可是日子生生提前了两个多月,赢政这么早就莫名其妙的去地下见了夏夫人。 见苌笛冷着脸不说话,阎乐力求圆满不得罪她,便道:“其实,其实陛下的旨意是接子婴公子回去的。” 泗水阳镇是吕家的根,胡亥并不打算让吕家人继续背井离乡。 “扶苏哥哥离别前把子婴托付给我照料,我哪能让他一个人跟你们回去。”苌笛暗自气恼胡亥的狡诈,又想逃避他的睿智。 川先生一语成谶,胡亥做了皇帝,她现在要站在哪一边? 扶苏是他的亲人,她不可能抛弃,但是如果站在胡亥的对面…… 帝王一怒,伏尸遍野。 苌笛幼时就见过赢政暴怒的样子,眸子猩猩红,衔着嗜血残忍,秦宫里的血溅了三尺高。 阎乐语重心长道:“苌姑娘,陛下对你真心一片,你倒死脑筋不开窍了。” “呵,改口倒还挺快的。”央鱼讽笑道。 阎乐不理会她的冷言冷语。 他看不惯央鱼娇柔的模样,若不是同是赵国血脉,跟苌笛攀亲带故,阎乐哪会容忍她至此。 第五十九章 给赢政送终 刘季轻缓的步子从街头走到街尾,最后停在吕宅前。 人群渐散,还有些闲的无聊的人在门口闲望,看到一身浅淡从容的刘季也来到吕家,不由聚上去询问。 “刘公子,哦不,是刘县令,据说咸阳派人来吕家接人,这事您清楚吗?” 刘季的为人永远是浅淡亲和,没有人会真正的把他当做一个高位上的威严县令。 从斑驳陈旧的吕宅门匾上收回目光,刘季对那人笑道:“听说了,新帝派人来接扶苏公子的儿子回去。” 新帝。 这个词大家还没有多大的认知,但是现在听到这个词,不由都沸腾了。 新帝替旧,就代表残暴的赢政下台了,他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刘季浅浅笑望着这群百姓的脸上流露出的欣喜。 他们确实该高兴,暴君不在了,他们就安逸了。 别的郡县早就知道改朝换代有了新君,而沛泽县的百姓们现在才欣喜若狂的奔走相告。 自己这个县令,做得真不称职,拦截了消息,让百姓蒙在鼓里。 “那么,谁是新帝呢?” “是扶苏公子吗?” “你是不是傻,刘县令都说新帝派人来接扶苏公子的儿子了,心底怎么可能是扶苏公子呢?” 刘季敛下眼睫,轻轻说道:“新帝是十八公子,胡亥公子。” 他抬起轻若飘絮又重于泰山的脚,迈步走上了台阶,敲了敲门上的粗铁环。 众人只觉刚出了龙潭,又掉进了虎穴。 赢政残暴,现在没了,大家固然欢喜。但胡亥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荒唐! 比赢政过之而尤不及! 潘勇开门见是刘季在外面,愣了一下,忙让他进去喝杯热茶。 死道友不死贫道,现在里面的气氛沉冷得都可以滴水,刘季送上门来正好解了潘两兄弟的燃眉之急。 刘季看穿潘勇的心思,不点破,由他领路再曲曲绕绕去苌笛他们议事的厅堂。 他其实并不需要人引路,他对吕宅的记忆比在自己家还要深刻。这些年吕殊苌笛不在时,他就经常到吕宅来散心缅怀。 到了游廊下,潘勇进去禀报,片刻后出来打手势让刘季进去。然后就和潘江退到了院子的角落里,以免惹火上身。 刘季施施然的走进去,屋子里的气氛确实谈不上平和,颇有几分拔剑弩弓的味道。 刘季向吕公拱手行了小辈的礼数,兀自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吕公看向他,问道:“你今天这么有空?” 刘季笑了笑,温声道:“在家中就听说了吕家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今时不同往日,我身兼大任,过来看看是否有我能忙上忙的。” 在他的管辖范围,是该过来看看。 “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吕殊小声囔道。 刘季的目光朝吕殊扫过来,她匆匆把头扭向别处。 “你欠我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刘季平常心静的说道。 吕殊瞪眼怒道:“谁欠你钱啦,我是那种不还钱的人么?” 她可不记得自己欠了他钱。 刘季摇摇头,嘴角带笑道:“你欠我钱的事,以后再说。” 阎乐见缝插针道:“苌姑娘你到底让不让子婴小公子跟我回去?” 子婴应和道:“苌笛,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这里又烦又闷,我无聊死了。” 央鱼观察了苌笛的脸色,不敢轻易开口,怕苌笛厌烦了她。 可是,子婴要是走了,她就再没有知心的人了。 刘季浅淡的笑道:“不是说从咸阳来了一批皇宫里出来的宫人吗,怎么没看见?” 苌笛心欠欠的回道:“打发了,让他们去住驿馆了。” 吕家这座小庙,哪里容得下那些带着刀剑的大佛。 还有阎乐这个愣头青,死脑筋。 “你要是想留下,吕家也不缺你这顿饭。”又不是没被蹭过饭。 苌笛已然表态,不会把子婴单独交给阎乐。 阎乐急道:“川先生可以随行呀。” 川先生无辜的笑了笑,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对苌笛摊手以示无奈。 事情来的来突然,川先生要提前走了。 苌笛否决这个提议:“川先生不能跟去……” 答案呼之欲出,只要她陪着子婴回去…… 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还有好多事没有解决,阎乐你怎么讨人厌的这么早就来了!”苌笛孩子气的破口大骂,作泼妇状。 吕殊拉住她的手,窃笑道:“淡定,注意形象,女孩子家家的。” “那玩意能吃呀。”苌笛的手重重了甩了一下,坐下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接人。” 徐家的事情刚刚才告一段落,说不定暗中还有伏蜇对吕家不利。 比如蒋大太太就是个隐患,虽然作用不大,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蒋家要慢慢来清理。 “陛下在咸阳操持先皇的丧事已是悲伤过度,还要担心你们在泗水过得如何,真真是分心乏术了。” 阎乐不停的替胡亥说好话。 把胡亥在咸阳的种种艰辛都一一摆在人前,让苌笛扪心自问,这些年胡亥为她为吕家做了多少。 “帝王的葬礼繁冗序多,还要开启皇陵,选个吉日把棺椁送进去。这一折腾,时间可不短,胡亥是想让我姐姐去给赢政送终吗?” 央鱼吼出这一席话,阎乐不可微察的垂下眼眸。 他相信自家主子是有这个想法的,不然也不会火急火燎的派他来接人。 接人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接的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阎乐心中望天,感叹自己时运不济,遇上这么个无良的主子。 “是又如何。”阎乐正对上央鱼仇恨的眼神,陈述道:“陛下钟情苌姑娘,苌姑娘终会成为我家的主母,母仪天下,给先皇守孝送终怎么了?” 所有人深呼吸了片刻。 阎乐再次趾高气昂道:“怎么了?你们要是不服,也整个皇帝做做。” 亏的胡亥对阎乐推心置腹,真心用他。不然阎乐这种憋不住的性子,早就以藐视皇权、大逆不道的罪名处决了,几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威严尚早。”川先生蓦然说道,认真的分析道:“苌笛现在以一个孤女的身份进宫,即使胡亥再宠她,也抵不过世理的残酷。” 自古以来,后宫之主都需要强有力的娘家后台,苌笛这样尴尬难以自保的身份,进了宫,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第六十章 回不回咸阳 要进宫,就要有后台。 “赵高不是中车府令吗?这么大的官,拳头还不够硬呀。”吕殊叫道,蹭到苌笛身边。 川先生笑道:“赵高的官职不小,可惜是文官,如果换成蒙将军这一类的武将,事情就好办多了。” 手上有兵权,才有在朝堂上说话的资本。 再者,赵高是赢政的宠臣,胡亥是否会继续重用他还是未知数。 刘季笑着道:“蒙将军的哥哥官拜上卿,也是文官,在朝堂之上说话的份量,不比蒙将军小到哪里去。” 阎乐心惊的睨了眼刘季,以前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足智多谋,有点小聪明罢了,没想到他还深谙朝堂的谋略。 蒙毅在朝堂上靠的不只是蒙家的威信,还有他自身的过人胆识,就连赢政也曾称赞他是罕见的军政奇才。 吕公被人无视了,他也乐得清闲,这些事他不想掺合,只想在阳镇安度余生。朝堂政事,甚至是改朝换代,管他什么事? 川先生笑道:“苌笛,蒙氏兄弟曾受夫人恩惠,你可以想办法接洽接洽。” 有蒙氏兄弟做挡箭牌,苌笛在后宫会轻松许多。 苌笛用桌上的一个青绿的橘子砸向川先生,川先生笑嘻嘻的侧了身子躲过,接住橘子,对苌笛感谢道:“谢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橘子的。” 苌笛梗了下,默不作声的别过脸去。趁刘季不注意的时候,砸了一个橘子过去,当橘子就快砸上他的脸时,他伸手一挡,橘子准确无误的落尽他宽厚的手掌。 “难得苌笛为我考虑,我最近特别爱吃酸的东西。”他脸上露出浅浅淡淡的适宜微笑。 苌笛恨恨的捏紧小拳头,无语了。 吕殊看他们俩的动作,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于是用力的揉捏子婴的胳膊。 子婴大哭喊叫:“吕殊你发什么疯!弄疼我了。” 央鱼压抑住自己的笑意,吕公装死一言不发。 阎乐围着苌笛转圈圈,又烦躁的停下:“苌姑娘!” 他估计也是被逼急了,顾不得什么了,满脸诚恳的期望苌笛答应他的请求。 看样子胡亥给阎乐规定的时间不多了,阎乐要是没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这次的任务,估计胡亥有大礼相送。 “我家主子为你出生入死,殚精竭虑,你现在摆脱了赢政的摆布,就想撇开我家主子了吗?” 大抵是急了,阎乐有些口不择言。 阎十从房梁上跃下来,落在阎乐身旁。 阎乐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话说出口,覆水难收,将错就错了吧。 阎乐壮大胆子,在苌笛清冽的眼神下继续激昂道:“主子为了你,对自己的父皇阳奉阴违,故作荒唐昏聩,被朝臣误解,受万民唾骂。你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门都没有。不,是连窗户都没有!” 川先生咋舌,在心里为阎乐拍手叫好,敢在苌笛面前这么理直气壮的嚣张的人,阎乐是第一个。 阎十用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了阎乐一眼,果断的退后几步,和阎乐保持一定距离。 他跟脑子秀逗不想活了的阎乐可不是一路人,他不认识阎乐! 阎乐进退两难,站在苌笛面前昂首挺胸,但大气不敢出一生,怕苌笛一个气恼,他就不用会咸阳复命了。苌笛不怒反笑,她阳光明媚的灿烂笑容十分夺目。 呵呵的笑声连带着一圈圈无声的波纹,荡漾在阎乐的心里。 阎乐差点给跪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您别笑了……” 他不怕苌笛生气揍他一顿,他怕自家无良的主子把自己打包送给苌笛解气,到时候即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苌笛莫名其妙的笑着道:“我为什么不能笑?” 这也太奇怪了吧,她就是笑笑,碍着谁了么?呵。 阎乐认命道:“苌姑娘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大家被阎乐三百六十度的旋转度给弄懵了。 只有川先生捧腹不顾形象的大笑,还有刘季轻掩着嘴,眼神却是带笑的,瞒不过别人。 “你们……”阎乐自认倒霉,遇上了他们:“苌姑娘,最多给你一天是时间考虑。我们,我们明天就要启程回咸阳,不管你同不同意。” 就算是把苌笛用绳子捆去,阎乐也必须想办法把苌笛弄回咸阳。 这是胡亥的原话。 那时阎乐问他,如果苌笛不从怎么办?用捆的? 胡亥便半开玩笑道:“如果你能把她捆来,自然是好的,是你的本事。” 没捆回去也没什么,就是丢了面子罢了。 苌笛这回动了真格,打算跟他耗到底了。 她轻松的笑道:“那你可以走了,出门左转二十步,有个酒楼,二楼可留宿。你若是嫌弃,就和你们那些人住驿馆去吧。” 将至黄昏,苌笛觉得自己逐客的时机特别好。 阎乐心中大呼坑死,却不得不为了自己以后的好日子向苌笛讨饶。 “姑奶奶,我错了,真错了。” 苌笛,挑了挑眉,笑道:“哪错了?” “我哪儿都错成吗?” 苌笛作天真可爱状耸肩道:“你没错呀。” “阎乐要被你气得吐血了。”川先生终于看不下去了,闲着没事帮忙拉一把架。 苌笛拍拍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道:“阎乐,出门左转不送。吕殊央鱼,我们去厨房开始干活了。” 苌笛只择菜洗菜,切炒的事,就交给吕殊和央鱼了。 阎乐被留下,急得直挠自己的后脑。 刘季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急,过了年再回去,不是不更好吗?” 回去早了,很多人都会反对,比如他,比如蒋家三小姐。 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马上又要走了。 刘季对一言不发的吕公笑了笑,问道:“您呢,要回咸阳吗?” 如果吕公要回的话,那吕殊也铁定要回去的。 他不想。 吕公摇了摇头:“不回去了,一把老骨头,就待在这里,懒得再动了。” 刘季面露一丝喜色,对吕公作礼感谢,然后告辞。 川先生调笑道:“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吕殊做的饭,刘季很难得才能吃到吧。 刘季拒绝道:“不了,家中为我留了饭。” 川先生叹道:“有家真好。” 刘季赶回家吃晚饭,阎乐是打算死缠烂打赖在吕家,等苌笛答应跟她一起回去的。 “真不明白,胡亥公子那么个聪慧无双的人,怎么让你担任了他左右手的位置。” 川先生边说边摇头。 第六十一章 苌笛的决定 回还是不回,苌笛也犯愁。 她想胡亥了,想咸阳了,但她就是不想回去。 那里承载着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就像一块旧伤疤,好不容易结了痂,现在若是去挑开的话,不免一片鲜血淋漓。 今天乍一听说赢政南巡折回,在要步入宫门的时候倒地不起,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长辞于世。 苌笛起初心中是微微欣喜,而后才觉得苍凉凄冷。 赢政就那么轻轻松松的死了,就不怕在地底下等着找他算账的夏夫人见到他后,告诉判官大人,把他打入恶人道,受无休的折磨吗? “你死了,倒轻松。”苌笛心中忿忿。 一顿晚饭吃得气氛萧瑟,没人开口说话。大家吃完之后,吕殊和央鱼收拾碗筷,吕公留下苌笛叙话。 “你打算怎么办?若是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吕公脸色平淡的问她,仿佛她的决定不会关乎到吕家的命运。 可事实是,苌笛走的每一步,吕家都会被置于风口浪尖上。要是苌笛走错其中一步,吕家就将万劫不复。 跟皇帝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以扶苏的能力都不足以保护好吕家,是扶苏和胡亥两人达成共识一起联手,吕家才在赢政的眼皮子底下暂保安全。 阎乐窝在角落的椅子上静观其变,竖耳倾听苌笛接下来要说的话。 苌笛动作轻巧的坐下,摆开裙裾,笑道:“回是一定要回去的,就看是什么时间。” 川先生无聊的拨弄果盘里的青橘子,把果皮剥下来,再仔细的撕扯橘瓣上的丝儿。 吕公看了眼正襟危坐,却探头听他们谈话的阎乐,担忧道:“扶苏公子是先帝亲子,都被罚至上郡仍未召回,你怎知现在的陛下是什么想法。” 伴君如伴虎,赢政暴戾凶残,胡亥能好到哪里去。 川先生举起橘子瓣,对着昏暗的灯光,看那片透黄莹润的橘瓣,脸上的笑意渐深。 啧啧,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也说扶苏哥哥是赢政的亲生儿子了,扶苏哥哥性情温和,胡亥…他虽然有时乖戾,但如果身边人服侍得当,是能让他虚心善行的。” 川先生脩然看过来,嘴边的笑意达到了一种夸张的状态:“身边人?你要去胡亥公子的身边侍奉?高志呀。” 这话不冷不热,像是好奇的人发出的热切询问。 但从阎乐的耳朵里听出来,川先生就是在嘲笑苌笛,嘲笑她攀龙附凤,不自量力。 他一拍桌子,没头没脑的站起来便冲川先生喊道:“你什么意思,觉得陛下喜新厌旧,会对苌姑娘不好吗!” 川先生被弄得莫名其妙,笑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是这个意思了?” 当然他确实是有这个意思,可他会承认么?那才见鬼了。 他脑子又没有被驴踢过。 “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阎乐打抱不平道:“陛下对苌姑娘的情义天地可鉴,忠贞不渝,哪能容你这般诋毁。” 苌笛斜眼扫他了他一眼,阎乐理直气壮的看回来,她顿时觉得不应该和阎乐这个死脑筋较真。 呵,天地可鉴,忠贞不渝……她远在千里之外的泗水,胡亥在哪鬼混她会知道? 退一步讲,阎乐这几个月奔波在外,鲜少寸步不离的跟在胡亥身边,胡亥是否偷了腥,阎乐能打包票保证? 再退一步,阎乐是不是撒了慌,替胡亥隐瞒实情,她也未尝可知。 所以,她故作冷脸的说道:“川先生,别和呆子较真,既伤心又伤脑的。” 阎乐瞪大眼睛,表示不服道:“苌姑娘你竟也帮着外人欺负我。” 外人?川先生一路陪伴夏夫人和她,为她们斩掉了多少荆棘铺平了多少道路。 当年他输死拼搏,从几千禁军的手下把苌笛送出秦宫,带到吕家,这份情谊,不似亲人,却更胜亲人数万倍。 川先生但笑不语,只默默撕扯橘瓣们的细丝,仿佛那是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了。 没了他心爱的那把扇子,川先生就已经无聊的这种地步了吗? 苌笛回想起,川先生时不时手里拿着扇子,双眼却呆滞的望着扇面,那目光似在缅怀着什么。 不过佳人不在,昨事已非。 川先生与夏夫人,恐怕有一段非同一般的故事吧。 苌笛叹了口气,无奈道:“回去,明天就回去。” 子婴兴奋的从里间里跑出来,扑到苌笛怀里。 “苌笛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咸阳,再不待在这个见鬼的地方了。” 子婴娇巧的蹭她的手臂,红润小脸上洋溢着大人不曾体会的欢乐。 川先生笑着对子婴说道:“你若是真心想回去就罢了,若是为了赌气,大可不必。” 胡亥做了皇帝,他的哥哥们总会不解气,想要搞出一些事情,咸阳这段时间怕是不会太平。胡亥能绕过几个天资卓绝的哥哥登上皇位,想必也是个有手段的,不一定接子婴回去是为了方便照顾他,扣留在皇宫里做人质也不是不可能的。 苌笛敛下自己的目光,垂头端看自己的素锦绣花的鞋尖,她也知道胡亥派阎乐来接子婴可能目的不纯。但现在他已经坐上了至高无上的龙座,她不敢冒险赌胡亥对她是否初心依旧。 是就好,如果要是变心了,她和吕家,都将万劫不复。 阎乐开始欣喜的在苌笛身边蹦跳,殷勤道:“行装什么的苌姑娘你就不用收拾了,陛下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一切,一路上我都打点好了的……” 阎乐在滔滔不绝,苌笛只当他是在对空气废话。 “父亲,我答应了扶苏哥哥会好好照顾子婴,所以我要跟子婴一起回去,我不能撇下他,让他一个人回去。” 吕公略作思索,苦笑道:“那央鱼呢?” 苌笛沉默。 吕公提议道:“你还是把她带在身边吧,她从小和你亲近。” “好。”苌笛眼眶酸涩,忍下那股子难言的情绪。 这么多年,吕公多多少少都能察觉得出,她与央鱼的关系不一般。 子婴忙嘟囔喊道:“怎么还要央鱼也跟着回去,我不要她跟着,让她留下。” 川先生把剥好的橘瓣塞进子婴喋喋不休的粉嫩小嘴里,笑道:“央鱼丫头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一切凭苌笛做决定。 子婴被橘子酸了个半死,呸呸的吐在地上,擦了一嘴酸溜溜的口水。 “你是故意的!”子婴欲哭无泪的控诉川先生,扯着苌笛的袖子求安慰。 川先生若无其事继续剥橘子。 第六十二章 告别 第二日一早,阎乐就指挥着队伍整装待发肃立在吕宅门前。那阵势,阳镇的小百姓们是从来没见过的。 有人围观询问,吕公只道咸阳派人接小公子回去,由苌笛护送。 “这样呀,吕小姐不跟着去吗?” 吕公回道:“不回去了,她就留在阳镇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咸阳高官富商颇多,有人认为吕公这是断了女儿的幸福。 另一人起哄道:“刘县令一表人才,和吕小姐才是登对的,天作之合。” 原先的人附和道:“对,说不定吕小姐就是因为刘县令才留下来的。” 被点到命的刘季如局外人一般站在吕公身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只是抬了一下眼。 吕公概不搭理,看向阎乐的眼神不大友善。 阎乐那个粗神经的家伙怎么会感知得出来,就算他知道了吕公对他的敌意,估计也会毫无顾忌,依旧我行我素。 川先生笑嘻嘻的拍拍苌笛的肩,嘿嘿道:“一路顺风,别半路失踪了。” 川先生此刻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飒爽英气,他伸手想摸摸子婴的头,子婴立马退回一步避开。 川先生笑了笑,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尽不盼我们好。”子婴撅嘴道。 苌笛收下川先生善意的道别:“川先生你也是。” 安好,勿念。 川先生率先从挥动马鞭,毫不留恋的驾马远去。 牵牵念念的事了了,就该四处游历,观赏大好河山。 “他去哪儿?”阎乐纳闷的上前问苌笛。 苌笛看了看阎乐呆愣的模样,转身上了精致镶金的豪华马车。 子婴噔噔的爬上车,身子不够长,央鱼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苌笛从车窗里探出头,说道:“父亲,吕殊,你们保重。” 吕殊站在吕公身旁,紧攥着手指,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也想回去,可父亲想留下来,她没办法狠下心撇下父亲。 “你,回了咸阳好好照顾自己。”吕殊勉强露出笑容,作为道别。 央鱼挥挥手,天真的笑道:“吕殊姐姐你放心吧,有哥哥在咸阳,我们都会好好的。” 苌笛让央鱼安分坐下,她对吕殊道:“你留在这里,除了照顾父亲,你也该收敛性子,与人为善。”顿了顿,旋即笑道:“遇到了什么困难,尽管去找刘季帮忙,还有你外祖家,不要客气。” 刘季现在是县令,官职大着呢。蒋家摆平了柳家的事,已经被迫与吕家绑在一起,不利用一下下,岂不可惜? 苌笛对刘季微笑,刘季对她点头,伸出手反向握成拳,表示让她安心。 吕殊连连点头道:“嗯好,我知道。” 阎乐心急的催促道:“走了走了。吕公你们就放心吧,我在路上会照顾好苌姑娘和小公子的。” “赶着去投胎呢?”吕殊不客气的踩他一脚,喝道:“给我好好照顾苌笛,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提着大砍刀追到皇宫去剥了你的皮!” 阎乐不屑的回头,坐上马车的车头。 潘江和潘勇大马金刀的坐在哪儿,一板一眼的说道:“我们驾车,你骑马去。” “为什么?” 潘江睁大眼睛,瞎说道:“防贼。” 阎乐手捂住心口,差点气得吐血。 “小爷我不跟你计较。” 阎乐发泄的拍了下马儿,手劲过重,马儿吃痛嘶鸣,马车被带动的颠了一下。 子婴愤怒的声音从里头传来:“阎乐你想让马发疯踩死我们是不是!” 疯马踩死人的例子,不是没有。据说当今丞相家的一个不得宠的庶女,就是被发疯的马儿当街踩死的。不过也因为她是不得宠的庶女,这件事就没有传开来。 阎乐暗道不好,立刻上前小声给子婴小祖宗赔罪。 “还有,我才是小爷,你以后不准自称小爷!” 子婴既霸道又蛮横的命令阎乐不许自称“小爷”,阎乐心知他现在必须要讨好苌笛和子婴,便呵呵笑道:“好好,阎乐以后再也不敢了,小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子婴霸气的“哼”了一声,别去头去。 苌笛好笑的摸摸他的头,说道:“阎乐,启程吧,我知道你很急,我们争取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镇子吧。” 阎乐得了话,一声令下,面部表情一致的侍卫宫女们皆迈步出发。 刘季望着浩然的队伍远去,口中浅淡的吐出四个字:“珍重,再见。” 蒋舒芳和小月狂奔而来的时候,吕宅门前就剩下吕殊和刘季了,吕公刚进门,其他人都已经散了许久了。 “人呢?”蒋舒芳捂着噗噗跳的心脏,大口呼吸新鲜口气。 从绿茵胡同里跑出来跑得太急,嗓子现在就跟火烧死的疼。 吕殊努努嘴,不说话。 刘季回答道:“走了,快半盏茶的时间了。” 蒋舒芳似整个人都泄了气,碎碎骂道:“苌笛你对我可真是好,要走了都不通知我一声。” 刘季弯了下唇角,想道:他不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么?多亏了川先生,天不亮就派人去刘家敲门,说苌笛今天一早就要走。 “她不想跟你道别,是怕分别时你更加难怪。”吕殊深吸一口气,擦着刘季的肩头跨步走上台阶,说道:“蒋舒芳你就知足吧,苌笛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只求你以后别怨她就好了。” 吕殊头也不回的进了吕宅,关上红漆大门。 从此泗水阳镇的人就该知道了,吕家有了靠山,受皇家庇护,谁还敢来招惹。 最起码蒋大太太和蒋舒云,肯定会后怕得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 让她们打苌笛的主意!这回可好了,邻里街坊都传言苌笛是要被送进宫给新帝当妃子的,那对母女今晚怕是会惶诚惶恐的半夜都睡不着了吧。 呵呵。 蒋舒芳看刘季在站在吕宅前杵着,便问道:“人都走光了,你还站在这做什么。” 刘季反问她:“苌笛已经走了,你若是想道别的话大可去追,或许还能见上一面。可你没有去,同我一起傻兮兮的站在街边干什么。” 傻兮兮? 蒋舒芳发觉刘季这人不但损人还损己,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估计也只有刘季这么个变态才能做到。 蒋舒芳气哼哼的说道:“本小姐在街边看风景,你的闲事管的有点多吧。” 吕宅虽不处在闹市,但四周也有许多摊贩做小本生意,路人来来往往,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刘季浅淡笑道:“正巧,我也在看风景。” 蒋舒芳梗了下,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第六十三章 包下客栈 天黑之时,阎乐等人在一个小镇上找了家客栈歇下。 掌柜的见他们这番阵势和行装,丝毫不敢怠慢,忙引着为首的苌笛和阎乐去参观了客房。 阎乐豪气的甩下十片金叶子,壕道:“这家客栈我们今天晚上全包了,其余人你们全部清走,房钱我赔给他们双份的。” 掌柜的惶恐,被金叶子的巨大诱惑神差鬼使的支去叫客官们退房。 小二也不敢怠慢几位壕客,连忙陪着掌柜的去催人退房。 那些人住的好好的,现在被告知客栈被一个特有钱的人包下来了,心中虽愤愤不平,但被退回了两倍的房钱,也就作罢了。 侍卫们把马赶到后院的马厩里拴好,阎乐冲在二楼一间客房前满脸焦虑的掌柜的喊道:“人清完了没有,赶紧让厨房准备晚饭,小爷我……”他改口道:“大爷我饿了,快去做饭!” 掌柜的仍站在原地不动,他不由怒了:“赶紧去呀,愣在那儿干什么!” 掌柜的为难的吐露实情,说道:“这里有位客官不肯退房,说他交了房却没有住够时间,一定要住够了才走。” 真是奇葩,退还两倍的房钱他居然都不肯走。这个男人明日一早房钱到期就该走了,早走晚走不一样么,摆明是搞事情嘛。 阎乐一听,眉头紧皱,是谁敢挑战他的威信? 正好他这两天诸事不顺,找个人来好好撒撒气也好。 阎乐噔噔的从木制环梯爬上了二楼,苌笛梳洗好从后院走到前堂来,见阎乐火急火燎似乎要跟人干架似的蹿上二楼。 “你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苌笛不太喜欢身边人这般冒冒失失的模样。 “我有事,苌姑娘你们去饭厅等着,马上就开饭了。” 苌笛不悦皱眉,但阎乐此时竟懒得理会她了,全心扑在那个敢违抗他命令的人。 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从前自己往宫门口一站,守门的侍卫就上前讨好奉承,即使是先帝身边的御卫,也要给他三分颜面。 如今在这小小的一间客栈里,竟出现这么个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阎乐站在门前咳了咳,掌柜的立刻退到一边去,让这位壕亲自出马。 客栈外响起沙沙的雨声,苌笛闻声开了窗,往外面望去,白丝丝的细雨在泼墨似的空中十分飘逸,很唯美。 她伸手接住它们,手心里便浸了一丝夜的凉意。 阎乐看了眼苌笛站在窗口,关心道:“夜风别吹太久了,小心着凉。” 要是受了寒,回到咸阳,受罚的又是他。 掌柜的哼哼两声,阎乐才回过神来,敲了两下房门:“有人在吗?” 掌柜的抽抽嘴角,大爷你这不是废话吗? 屋里没有人应声。 掌柜的提醒道:“那位客官在小店住了半个多月了,每日都让人送三坛子酒到房里,估摸着这时候喝醉了,睡着了也说不定。” 这回轮到阎乐无语望天了。 苌笛隔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到阎乐似乎很生气,然后踹了门,气冲冲的进去了。 阎乐不是小孩子了,苌笛才不会担心他,所以在窗前站了会子就离开了。 当阎乐闯进去后就后悔了,甚至有捂脸遁地的冲动。 一个男人,在屋中央整了个澡盆,然后如美人沐浴一样,既风骚又风流。 嘶~奇葩! 怪不得在外面似乎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水声,还以为是雨声呢。 张子房也一脸懵逼,片刻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走光了,玉体被人看了个遍。 耳根红了红。 “哗啦”一声,张子房从澡盆里旋身而起,抓了木架上的衣服往身上披,布衣便堪堪遮住了他健硕的身躯,但阎乐眼力一向极好,看得眼睛都直了。 张子房浑然不知阎乐刚刚不避讳的把他看了个光,匆匆用一条布条束了腰,转过身来。 “掌柜的,我洗着澡呢,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张子房烦躁的说道,瞥眼看了阎乐一眼。 张子房的头发松散的搭在肩头,还在滴滴答答的流水,薄薄的衣衫贴着身躯,显露出强健的后背线条。阎乐倒抽一口凉气,脸颊微烫,收回自己辣刺刺的目光。 掌柜的赔礼道:“张公子,这位客官出钱包了整间客栈,所有人都退房了,就剩下你了……我,我三倍钱赔给你好不好?” 十片金叶子,抵客栈五年的盈利了。 掌柜的用十分和善商量的口气,张子房听了缘由后,又看了阎乐一眼,不过先前的那一眼是打量,是敌意。现在这一眼,是不屑,是蔑视。 不屑,蔑视。这是阎乐不曾受到的待遇,他瞬间就恼火了。 “大爷我赔给你十倍,赶紧收拾东西走人。”阎乐自认为很威武很霸气跨步坐在屋里唯一一张竹椅子上。 张子房轻嗤道:“凭什么,有几个钱就可以肆意妄为么?” 或者,凭他腰间的长剑? 张子房自己也是个练家子的,剑法不赖,才不会怕他。 果然,阎乐这个二百五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寒冽冽的剑光吓得掌柜的的小腿直抽筋。 掌柜的吓得两腿发软,忙劝架道:“张公子,阎公子是小店的贵客,他性格雷厉风行的,有带着武器,我怕他伤了你。”掌柜的塞给他一串铜板,说道:“老朽对不住你,赶快离开吧,隔街还有其他的客栈呢。” “走什么走,先前你来催我都说了,明天我的房间才到期,所以我明天走。” 张子房天不怕地不怕,是个不怕惹事的。 但他看阎乐的眼神带着些许深意,让人琢磨不透,像是猫捉老鼠般的那种戏谑一般。 阎乐被彻底激怒,挽着漂亮炫目的剑花对张子房出手,张子房沉了眸,抬眼笑道:“掌柜的你闪开点,伤到你就不好了。” 而后抬手一提一钳,扳住阎乐握剑的手。阎乐见状,不甘被他制住,松剑,另一只手接住剑。 张子房伸手去抢,阎乐眼底激起一片惊澜,极速反手倒劈,张子房皱眉,退后一步躲开劈来的剑。 “小子,本事不赖,没看出来呀。”阎乐被激起了浓厚的兴趣。 张子房笑意不明的道:“多谢夸奖。” 掌柜的已经吓得下了二楼,躲在一楼柜台下双手抱头。 太可怕了,他竟收留了一对煞神,还打起来了。 “啪——” 屋子里出来木头被砍碎的声音,接着又是阎乐的谩骂,再是破裂声,“哗哗啦啦”的水声。 第六十四章 非礼勿视 越交手,阎乐越察觉到不对劲。 “啪嗒——” 一个不小心的分神,张子房已经占得先机,一脚踹在阎乐的肚子上。 他用的是猛力,阎乐撞在门上,门板不堪受重和阎乐一起倒在了地上。 阎乐痛的闷哼一声,狼狈在躺在二楼的过道上。 掌柜的心惊胆战的探出头来看了一下身边的情况,又畏缩的蹲了回去。 张子房一身轻松,不,一身破烂的从屋里走出来,居高临下的对阎乐抱拳礼道:“兄台剑术过人,在下倾心佩服。” 阎乐的剑法确实不错,张子房在青岭的时候就吃过阎乐的亏,尔后在上郡,他差点被阎乐的人海战术围死。 不过风水轮流转,现在阎乐终于败在了他的手上了。 “你!”阎乐吃惊的吐出一个字,然后腹部闷痛,让他几乎说不了话。 “嗯?”张子房难得一脸狷魅邪气的笑了笑,尾音拖得悠远暧昧。他走过去,单掌按住阎乐的双手固定在他头顶。阎乐躺在地上浑身都似乎散了架,只能任他摆布。 张子房单腿支地,空闲的手伸向阎乐的脸,修长有力的指尖轻轻挑着他的下颚,阎乐满脸羞愤,不堪的别过脸去。 然后张子房柔软的指尖就顺着下颚划过曲线,触碰到了他的耳垂下。 不过一瞬眼的动作,张子房的手指就停留在离他脖颈动脉不足一尺处。 张子房轻轻笑了笑,眼中戏谑更甚,似乎发现了比杀死他更让自己解恨的做法。 拇指与食指再次轻捻住阎乐的下巴,可恨的是明明力道很轻,但阎乐就是没办法挣脱。 浑身都软,他已经被下药了。 阎乐深觉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追杀张良半年多了,屡次不成功,现下在小小的客栈里碰面了,不仅没认出来,还被这般调戏了一番。 从今往后,他还哪里脸面活在人前。 张子房眉梢一翘,吹了声口哨,仿佛猜到了阎乐心中所想,他笑道:“阎大人你说,如果我把你卖到馆子里,能卖几两金子?” 一两金子,就够寻常人家吃喝十年,但此刻拿来对比阎乐身价,倒是有些侮辱人。 “张良,你敢。”阎乐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冷汗淋漓,额角是鬓发已经被浸湿了。 张子房愈挫愈勇,嘿嘿调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说他不敢,那他偏要让阎乐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他究竟敢不敢。 阎乐死心的闭上眼,手掌无力全身动弹不得。 馆子,就是竹巷里的南风馆,好比烟花巷里的花楼,被卖去那里的男子都是供人玩乐的玩物。 阎乐已经困意减倦,想来是药力发作了。 张子房大胆的松开他的手,费力的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一个标准的揽腰横抱就赤裸裸的诞生了。 极不巧的是,客栈里值班的小二见楼上客房里打得厉害,就脚步急急的去请了苌笛过来。 苌笛赶过来看到的场景便是:阎乐姿势销魂的躺在地上,张子房半跪在地,眼神温柔含笑挑着他的下颚,两双眸子含情脉脉,额抵着额。 这…… 苌笛明知事情肯定不是她看到的这样,但她竟是噗嗤的大笑起来,引得躲在柜台下的掌柜的探出头来,一睹真相。 子婴也撩起布帘,从后堂跟回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然后跟苌笛一起捧腹大笑。 张子房听到声音有些熟悉,转身一看,奶奶个熊,心里那叫一个泪崩。 张子房双手一松,阎乐就悲剧的吧嗒摔在地上,屁股摔痛了不算,听到了苌笛的声音后,他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们在干什么!”苌笛故作正经的吼道:“你们要那啥去房里,没人的时候,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子婴笑得更欢了,几乎都笑出了眼泪。 苌笛抿紧唇角,绷着脸继续说道:“光天化日,你们也不注意形象。” 子婴哈哈大笑:“形象那玩意儿是什么,能吃么?” 见阎乐摊在木制的地板上许久不动,苌笛想到张子房对医药多有研究,便问道:“子房,你是不是给他下药了?” 张子房“嗯嗯”的点了两下头,而后作无辜状, “他说他想去竹巷里体验一下生活,我就帮他了。” 去竹巷的男人是为了嫖,被送去竹巷的男人是为了被嫖。 苌笛呼吸不畅了一刻,旋即看向阎乐,阎乐泪眼婆娑的从扶栏的间隙里向苌笛投来求救的目光。 那眼神,楚楚可人中带着翘楚的傲娇,刚硬中杂了些许柔弱,苌笛的眼角抽了抽,她还真不习惯这样的阎乐。 “把解药给他。” 张子房装作耳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苌笛。 苌笛蹭蹭几步跑过去,顺着栏杆一口气爬上二楼,伸出手掌:“解药。” 张子房深知苌笛是个不喜欢别人跟她开玩笑太过分的人,想也不想赶忙回屋从包袱里翻出杂七乱八的东西,最后拣了一个白瓷小瓶放在苌笛手上。 苌笛瞅了瞅屋里床上花花绿绿白白蓝蓝的药瓶子,狐疑道:“这不是毒药吧。” 她知道张子房和阎乐有过节,所以不得不亲自把把关。 张子房皱眉不顺眼的看她:“你看我像那种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人吗?” 苌笛深深的抬眼看了张子房诚善可欺的脸,哪里是像,分明就是。 阎乐一向被人追着捧着,什么事都有属下代劳,养成了安逸闲劳的性子。张子房却恐吓他要把他卖进竹巷子,真真是坏心死了。 苌笛掰开瓶口的红绸药塞,倒出里面的黑色药丸。手法极不温柔的把小药丸喂进阎乐的嘴里。 很苦,阎乐有苦难言,只能任由苦意在口腔里滋生翻腾。 渐渐的,阎乐脸色好了些,站起来扶着腰,就冲张子房骂道:“你暗中给我下毒,卑鄙无耻。” 张子房无所谓的笑着摇头,不理会阎乐疯狗一般的乱叫。 苌笛把药瓶扔回给张子房,张子房立马伸手去接,险些落在地上。 张子房那个心惊道:“这药很贵呀,你这么扔,掉在地上摔坏了怎么办。”他小心翼翼的接住药瓶子,心有余悸:“这么一颗就价值千金,要是倒掉了你可得赔我。” 苌笛挑眉笑道:“我刚刚喂了阎乐三颗,所以他现在欠了你三千金,你找他赔你,与我无关。” 第六十五章 刘季的好计谋 苌笛浅笑嫣然,清明的双眼澄澈光亮,看起来完全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但是阎乐刚刚觉得苌姑娘把自己卖了。 子婴在楼下挥手喊道:“饭做好了,苌笛我们去吃饭了。” 那个坏心的小家伙不停的把眼神往张子房和阎乐两人身上瞟,嘴角偷笑。 阎乐羞愤欲死,颜面无存,张子房笑得坦然,无所畏惧。 “你们俩……收拾后了后,就一起下了吃饭吧。”苌笛留给时间他们自己解决问题,摆明自己不插手的立场。 看见苌笛下了楼,阎乐才侧过头来恶狠狠的对张子房说道:“张公子好计谋,以假乱真,敢深入虎穴,真是好汉。” 原来他会易容,之前追杀他时就只认下了他的脸,所以这次相见,被他蒙在鼓里戏弄了一番。 张子房理了理破损的布衫:“阎大人的剑法习得也不错,张某佩服。” 阎乐一剑一剑的在他衣服上削洞,此刻他身上的布衫已经千疮百孔了。 “大家一半一半。”阎乐敷衍了下,扶着腰下楼了。 一个大老爷们的扶着腰下楼,还哎哟哎哟的叫唤,于是张子房在心里给阎乐打上了个标签。 智障。 估计脑子里装的是浆糊糊,这么蠢笨的人是怎么在胡亥身边当差的。 张子房的想法也是苌笛的想法,爱护弱智,人人有责……所以苌笛对阎乐有时的智障行为十分海涵。 子婴在一楼的饭堂里,插着腰向二楼的客房吼一声:“你们快点。” 张子房在屏风后面换好了衣服,甩给阎乐一身浅灰色衣服。 阎乐抽了抽嘴角,踌躇了片刻,终究是穿了。 他随行的衣服放在马车里的箱笼里,派人去取未免太麻烦,也容易让人生疑。 不过穿上了张子房的衣服后,阎乐把宽大的袖子卷了好几圈,用绳子绑臂勒紧。 上了饭桌,央鱼惊奇于他这身打扮:“这衣服……很眼熟呀。” 好像在哪里见人穿过。 “哦,是刘季的。”苌笛自言自语道。 那日徐娇娇及笈礼宴上,刘季就穿着这样一件的宽袖布衫。 不过刘季的衣服怎么在张子房这里? 张子房皱眉道:“这衣服是我的,不是阿季的。” 苌笛夹了菜放在自己碗里,看了下四周。掌柜的和小二,还有厨娘们都在后院呆着,随行的护卫宫女也都没在饭堂里,十分空旷。 “我们见过刘季穿过这样子的衣服,可能是认错了。” 苌笛低头专心吃饭,张子房不甘懵懂,解释道:“这衣服是他向我借去的。” 刘季一向爱穿窄袖长袍,哪会穿这些宽衣大摆的。 苌笛想起了徐蒋氏派去取婚书的丫鬟,那丫鬟回席时摔了一跤,是刘季好心扶她起来的。 那时刘季宽大的袖摆遮盖了他的动作,苌笛并不知丫鬟已经偷偷把婚书塞给了刘季,让刘季死路里翻身跃起。 苌笛惊叹刘季的计谋:“在徐家也有他的人,他比子房你似乎更懂如何布局谋略。” “我是比不上他了。”张子房苦笑道,放下筷子。他坐在苌笛的对面,沉静的说道:“小时候无论如何,他总是能背完所有的文章,受到吕公表扬,然而我自己就算熟读十遍,在吕公面前背诵时总会紧张结巴。” 后果就是刘季被学馆里的人捧为天才,而张子房被人数落成一个冥顽不灵的废材。 阎乐咬着筷子插嘴道:“那听你一说,你其实挺嫉妒刘季的是吧。” 张子房的脸黑了几分,苌笛忍了忍笑意。 央鱼歪着头打量张子房,看他冷峻的神情,问道:“子房哥哥你这是要回阳镇吗?” 这家客栈里阳镇不过半天的行程,张子房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了,想必是不想回阳镇的。 难道是特地在这里等她们的? 苌笛心里呼出一口气,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到了。 张子房之前听说了赢政要南巡,就火急火燎的跟着去了。结果被人围困,还搭上了刘季半条命,若不是项羽搭救,刘季和张子房两个人恐怕都会死在乱刀之下。 赢政南巡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来规划好的路程却在太原郡就折路返回了。 苌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赢政虽然这些年身体一向不好,但也不至于匆匆逝世。 张子房身子向后倾倒,轻倚在椅子上笑道:“不回去了,我跟你们去咸阳。” “你去咸阳做什么?”苌笛面露狐疑,想不明白,赢政已经死了,张子房大仇得报了,还去咸阳有什么意图。 张子房身子坐直,认真的回道:“保护你们呀,省得某些不安好心的人对你们不利。”他说到这儿,睨了静默的阎乐一眼。 阎乐莫名其妙的回看他一眼,又一头雾水的看了看苌笛。 苌笛眉梢微喜,乐道:“你——” 张子房忙打断她的话:“我的心意,你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张子房痞里痞气的拿起筷子敲打着碗沿,十分愉悦。 苌笛会心一笑,知道是川先生暗中托张子房帮忙,她也就放下心了。 川先生远走,还能联系到张子房,想必他自己有足够的人脉势力,她不需要担心什么。 用过晚饭,苌笛让央鱼带着子婴去二楼房间休息,子婴扭扭捏捏的不依。 张子房刚吃饱,打了个饱嗝,恶寒道:“你个男子汉,怎么尽做扭扭捏捏的女孩子事。” 子婴来了气,一脚踢在张子房的腿肚子上,张子房“哎呀”叫唤了两声。 苌笛不由出面制止道:“子婴,我和子房阎乐有要事要谈,你们先去休息。” 子婴扁扁嘴道:“那行,我听你的。” “今夜寒雨,央鱼你记得把子婴房里的窗户关上,别让他着了凉。” “知道了姐姐。”央鱼一边应着话,一边带着子婴从木制的楼梯进了二楼的客房。 屋外的雨声不曾停歇,滴滴答答像乐曲一般动听。 苌笛在这安逸的氛围里,面色平静的拉开一张椅子坐在桌前。 阎乐心虚:“苌姑娘,你留下我们俩有什么事要交代呀。” “没有。”苌笛伸手拄着下巴,双眼悠悠的看着阎乐,直到阎乐一身不自在了,她才笑道:“胡亥派你来接驾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阎乐双手板着桌沿,道:“陛下说子婴小公子是他的侄子,扶苏公子没陪在他的身边,陛下作为小公子的叔叔,有责任和义务把他接到身边。” 苌笛眉梢微皱:“那我呢,让我以何种身份进宫?” 第六十六章 丞相嫡女 苌笛眉梢微皱:“那我呢,让我以何种身份进宫?” 既然胡亥要接子婴会咸阳,就势必会把他放在宫里养着,但是苌笛没可能把子婴一个人撇在宫中。 阎乐后知后觉,伸手握拳挡在嘴边,赔笑道:“这个,陛下他没说……” 苌笛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屋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的雨珠子敲击屋顶的青瓦,声音清脆旷亮。 她半晌垂下眼睑,而后柔和道:“阎乐你真是个好属下。” “哪里哪里。” 阎乐傻乎乎的摸着头,张子房在一旁忍俊不禁道:“苌笛你也别太担心了,赵高不还在咸阳吗,我们先去他那住几天,到时候在看看情况。” 赵高是中车府令,官职不小,应该能帮衬他们不少。 阎乐面上木木呆呆看着张子房,心里飞速的盘算着自己的小计划。 苌笛不曾目光正对他,只用余光看他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阎乐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子房是我的知己好友,你家陛下想要他的命,让他亲自来管我要。” 阎乐语言梗塞,找不到话来回答。 张子房低低笑,站起来拍拍手,搓搓凉冰冰的手背,道:“今晚上这雨寒冷得很,我吃饱就想去睡一觉。”想想顿了顿:“明天估计雨是不会停的,我们的行程得耽误了。” 说得真好,才多久,就“我们”了。 阎乐心中鄙视,揶揄道:“吃饱就睡,张公子真随性。” 张子房拱手微微揖礼笑道:“这是享受,阎大人是不会懂的。以后更不会。” “注意防寒。”苌笛道。 张子房对苌笛笑着骂道:“就你话多,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作为君,对自己的臣属表示关心,也是不该吗?” 张子房膛目结舌,眼中熠熠生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碍于阎乐在场,他只郑重的拱了手弯腰致礼。 ———————————— 雨天是夜晚是嘈杂的,幽静的房间里比以往多了滴滴答答的落水声,凉风从窗棂的间隙中穿进来,苌笛即使躺在床上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已经过了子时,她还是睡不着。 她没有对张子房开玩笑,她不甘势弱了,胡亥做了皇帝,于她于吕家的好坏对半平分。都说伴君如伴虎,胡亥的性情她真的从来就没有琢磨透过,只能相信他不会负她。 可是皇帝的爱情承诺能被赋予多少期许? 赢政对夏夫人用情至深,夏夫人不还是死在他面前,临死前让赢政双手沾满了她的鲜血。 也许夏夫人当初就不该嫁给赵王,赢政也不该软弱听了他母妃的话把权势放在眼前。 如此相爱的两人生离死别了许多年,苌笛想,赢政死了,对他来说是种解脱吧。 可是,胡亥呢,多年不见,心性还跟儿时一样坚定不移吗? 虽然她在公子府做侍婢的那几年和胡亥有来往,但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苌笛不敢保证胡亥的心。 赢政爱夏夫人爱到骨子里,但还是放不下权势利益,胡亥他…… 所以,她要和张子房做一笔交易,各取所需! 张子房要名,要利,她助他。 她要势力,要后盾,他得借势给她。 第二日,清晨。 如张子房所说,秋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等到傍晚,天空才放晴。 阎乐骂道:“这破天气,得明天才能出发了。” 苌笛慢悠悠的从二楼走下来,道:“急什么?” 人都跟着来了,不过是迟到几天,又不会跑。 阎乐欲哭无泪,他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呀,苌姑娘不急,他替陛下急呀。 索性第三天晴空万里,一行人再次出发,但路上的泥土松松软软,马车不得不又放慢了速度。 阎乐直呼老天爷见鬼。 一路上有阎十开路打点,倒也通畅无阻,十月底,到达咸阳。 他们入了城,选在一家酒楼点菜用午饭,菜上桌后,张子房看见从一楼旋梯走上来的几个衣着鲜亮的少男少女。 “咸阳不愧是天子脚下,男俏女靓的。”张子房啧啧称赞,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道:“挺好吃的,苌笛你也吃。” “我吃着呢。”苌笛给子婴夹了几块,才看向张子房,道:“你看什么呢,都走神了。” “喏。”张子房抬抬下巴,目光瞟向下方的两男两女。 苌笛循着他指的方向侧目望去,看见了衣着华贵的四个人。 男的俊朗,女的娇柔。 两个少女,其中一个是侍婢。 那少女穿了一件橙色的掐丝玲珑襦裙,交领露出里内的浅粉色里衣,衣身烫刺了华贵精致的海棠花,气质张扬,穿着艳丽,小碎的莲花步显露出她是有深刻涵养的闺阁小姐。 细长的眉张扬又傲气,一颦一笑之间自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气焰。 徐娇娇的姣好面容恐也不及那少女的十分之一,只怕刚好够上那侍婢。 央鱼在一旁惊羡道:“那是谁家的小姐,生得真好看。” 徐娇娇那叫强势刁蛮,而这位少女确实真的让人一眼就觉得不凡。 张子房看了看苌笛,拿苌笛跟那人做了做比较,不由道:“苌笛,我以前觉得你清丽淡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女子,但是今日见了那个华贵女子,啧啧,你似乎被比下去了呢。” 苌笛收回视线,回望张子房。 那两位公子和少女侍婢从他们面前路过,众人只闻阵阵郁香袭来,那少女突然停下脚步,偏头回看了苌笛这边一眼,然后恍若未闻的继续往三楼走。 三楼是贵宾包厢,只有特别有钱或者是大人物才能去的。 阎乐只顾着吃,手里拿了一只大鸡腿很没形象的啃咬。苌笛推了下他的胳膊,道:“那是谁家的小姐?” 阎乐闻言顿了顿,继续咬鸡腿,敷衍道:“丞相家的嫡小姐。” “丞相家的嫡小姐?”苌笛喃喃道。 在公子府的时候,她也对外面有所耳闻。老丞相只有一子二女,大儿子和二女儿是嫡出。三女儿是个庶出,不过前些年听说出门游玩的时候不幸被马踏死了。嫡子是个药罐子,难成大事。所以老丞相就十分宠爱这个嫡女。 张子房摸摸下巴道:“阎乐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印象了。她全名叫李念玥,生性张扬爱出风头,不过比徐娇娇更有骄傲的资本罢了。” 第六十七章 拦路 张子房摸摸下巴道:“阎乐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印象了。她全名叫李念玥,生性张扬爱出风头,不过比徐娇娇更有骄傲的资本罢了。” 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李念玥当然有骄傲的资本。 “不过随她芳名远播的,还有她国色天香的美貌。”张子房捻起盘子里下酒的花生米,道:“据闻,她可是咸阳的第一美人呢。” 子婴拍桌子叫道:“第一美人怎么了,能有我家苌笛美吗?” 苌笛深深的被呛着了,好半天才缓过气,哭笑不得道:“我怎么是你家的了,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央鱼是你家的么?” 央鱼被提到名字,抬起头来端看大家一眼,又委屈吧啦的低下头继续扒饭。 张子房用花生米打央鱼拿筷子的手,嫌弃道:“动不动就哭兮兮的,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了你。” 央鱼捂着已经红红的手背,扁了下嘴,抽了抽鼻子,眼眶中就涌出大片的眼泪。 张子房倒抽一口凉气,忙收回还在盘子里捣弄花生米的手,对苌笛道:“苌笛你看看,你这妹妹太能哭了,我就不过说了她一句……” 央鱼一听张子房这般风轻云淡的说法,哭得愈加猛了。 周围吃饭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阎乐默默转开脸,以示自己的立场,他不认识这些人呀。 苌笛拍拍央鱼的背,心情低落低头看看自己素白色的衣裳。 她是赵国的嫡公主,却命运多舛,一生坎坷,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安康无忧。 ——忆当年,鬓挽红花未嫁时,郎骑竹马绕席来。 ——叹今朝,庭院深深白发女,从此不见故人面。 赵国的《春闺辞》,川先生曾在她面前轻叹吟诵,提醒她男儿薄幸,不可尽信。 管它呢,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吧。 苌笛仰头,眸子呈现一抹不可察觉的异样风采。 吃饱喝足后,大家各归各位,苌笛带着央鱼子婴坐在六驾华盖马车内,阎乐阎十,还有张子房三人骑马领头,浩浩荡荡朝皇宫方向出发。 阎乐一路埋怨:“天香楼的酒菜虽然好吃,但也比不上宫里的呀。” 要是他们先进宫,就肯定有更多好吃的。 “没想到阎乐你除了脑子不灵光,还是个贪嘴的。”苌笛轻轻浅浅无悲无喜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阎乐拽住缰绳放缓马的脚步,蹭到马车旁去,威胁道:“大爷我很聪明好不好。” 子婴的头搁在苌笛的腿上,此刻抬起头对阎乐吐吐舌头,道:“小爷我才是最聪明的人。” 阎乐一时语塞,他反驳的话子婴就得罪了苌笛,不反驳的话就失了面子…… 他咬咬牙道:“小公子您最聪明,成不?” 子婴趴回苌笛的腿,笑道:“我当然是最聪明了,嘻嘻。” 央鱼垂着头分外安静。 苌笛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和来来往往,议论纷纷的行人。 “这是谁家的大人物回城?” “看马车装饰秀丽小巧,是个高门小姐吧。” “哪有小姐出门这么大大阵仗,还带着佩剑的侍卫。” “难道是华阳长公主?她深居简出,父皇逝世是该回咸阳来看看。” 有佩剑的英武侍卫,还有双手交握清一色的清秀宫女,更有阎乐大人大刺刺的驾马走在最前头,众人明了。 那就是华阳长公主无疑了,她身为陛下的长姐,由阎乐大人亲自护送,这般礼仗相迎,倒也不为过。 人流自动分离,站在街道两旁,为队伍留下宽阔的一条甬道,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街道就肃立安静下来了。 阎乐咧开一口白牙,在众人惧怕羡慕的目光下,骑着马缓缓前行。 苌笛侧目,撩起帘子,看了眼外面屏住呼吸的群众,又若无其事的放下帘子。转头的瞬间,眸底闪过一缕寒芒,稍纵即逝。 “姐姐我们到咸阳了。”央鱼喜滋滋的道。 “嗯。”苌笛摸了摸子婴的头,子婴舒服的哼唧几声,她感受着车轱辘在石板街道上缓缓前行,忧心道:“扶苏哥哥不知道在上郡怎么样?” 子婴蓦地坐起来,焉焉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他想父亲时而严肃时而慈爱的眼神了。 苌笛又伸手摸摸他的头,道:“川先生不在了,你要更加懂事,听话,不能再使小性子了。” 子婴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微微嘟唇道:“川先生他去哪儿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来?” “他性子随性,想去哪就去哪,他在你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精力,你万万不可让他失望。” 子婴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的点头。 马车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下,央鱼好奇的小心掀起车帘的一角,看外面的情况。 “姐姐,是那个丞相家的嫡小姐,她和另外两个公子在路中央拦了我们。” 苌笛的眉毛一挑,暗道这位丞相嫡女拦路做什么。 子婴嘟着嘴放低声音道:“苌笛你仔细着点,那个李念玥是个活脱脱的花痴。” “此话怎讲?” 子婴的眼中满是不屑的道:“我幼时丧母,皇祖父体谅我从小缺乏母爱,就想着把李念玥指给我父亲做续弦的。” 苌笛微微惊讶。 李念玥颇负才名,容貌绝佳,被指给扶苏做妃子也见怪不怪。 让她惊讶的是这事她竟从来没有听说过。 子婴继续说道:“本来婚期都订好了的,但是十八叔有一日到府中游乐,那李念玥就掉头贴上了十八叔,李丞相去皇祖父面前哭了一下午才取消了婚旨。”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三年前吧。”子婴咬着唇道:“那时候,父亲觉得这事不光彩,而且婚旨也没公之于众,他就隐瞒下来了,且不许府中任何人提及此事。” 嗬,扶苏瞒得够深的。 苌笛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把这事作为笑料也不错,改天好好戏谑扶苏一番。 苌笛心中打定主意,却见央鱼欲言又止,怯怯的模样看着苌笛。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不会无缘无故的恼你的。” 央鱼再三思量,才轻声开口道:“前几日,我半夜起身解手,偷听到了阎乐和阎十两人在屋里的对话……” 苌笛眨了下眼睛,听她继续说。 央鱼深呼出一口气,道:“我听到他们说,李念玥是要进宫当娘娘的……” 第六十八章 一鞭子的仇 央鱼深呼出一口气,道:“我听到他们说,李念玥是要进宫当娘娘的……” 李念玥,当娘娘,呵呵。 “你怕什么,我又不生气。”苌笛拉过央鱼冰凉的手捂着,又给她搓搓,笑道:“秋日已经过去,入了冬,注意身子。” 央鱼动容,强忍下泪花,点点头。 子婴面无表情的撇过头,看着马车内的精致装潢,着力听外面的动静。 李念玥一身橙色艳丽的衣裙坐在马上,右手里拿着皮鞭,双眸眯了眯,傲人的视线落在被宽大车帘遮盖住的马车上。 阎乐不可微察的赶马上前,停在李念玥的面前,挡住她窥探的视线。 “李小姐。”阎乐有礼貌,且公式化的打招呼。 他现在的身份是大统领,掌管皇宫所有的禁卫军和御林军,看在老丞相的面子,阎乐对李念玥才礼遇了一点。 李念玥身后还有两个公子哥,侍婢不知去哪了。 一个病态羸弱,但气质绝佳的丞相嫡子李念年,还有一个花哨风流,游手好闲的兵部小侍郎。 这三人是咸阳难得一见的美人组合,有得天独道的家世地位,还有祸国殃民的容颜。 李念年没有说话,望着阎乐的目光平静慈和,阎乐对他微微点头,李念年舒开细淡的眉,浅浅回一笑。 李念玥问道:“阎大人此次离城,亲自去迎接回来的是何人?” 众人侧耳倾听,他们也想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何人。 阎乐笑道:“是扶苏公子的儿子,子婴小公子。” 众人愕然,居然是子婴小公子,不是华阳长公主? 李念年身侧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了几声。 阎乐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回目光迎上李念玥的猜忌。 那人拍手,笑着伸出两根手指,道:“阎乐你当我们瞎呀,一个时辰前,我们分明还看到了两个女孩子。” 李念玥甩了一下手中的皮鞭,细长的皮鞭打在冷硬的青石地板上声音异常响亮。 阎乐右边的眉梢跳了跳。 这何俞越发无聊了,不找点乐子就不能过日子了是吧。 李念玥警示何俞一眼,才不疾不徐的向阎乐问道:“那个素裙女子模样清秀可人,该不会是子婴的婢女吧。” 阎乐一口老血梗在喉间,该说“是”,还是“不是”呢? 苌笛就安坐在马车内,阎乐要是此时倒向敌人阵营,说苌笛是一个低微的婢女,不知道苌笛会不会不高兴,直接掉头走人。 可是若是反驳了李念玥的话,他该如何解答,单是李念玥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更不提旁边还有个看戏不怕台高折了腰的何俞。 “李小姐,本统领只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去接小公子回宫,陛下的事不是我一个小小统领能猜疑的。” 李念玥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俏丽的眼角生出一丝戾气,喝道:“让你回话,哪那么多废话!” 她用力一甩鞭子,拇指粗的皮鞭就扫向阎乐,凌厉的鞭风说明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动真格的。 李念年激动的咳了两声,何俞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张子房没打算阻止。 阎十刚想动,便被张子房一个制止的眼神瞪住。 泥人也是有脾气的,何况是现在高位富贵的阎乐,他岂会让一个刁蛮的弱姑娘凭白打了去。 他伸手一拽,手缠上皮鞭,绕了两圈,往里一拉,李念玥顿时失去重力摔下马,幸好她有些武功底子,一个旋身的功夫就站稳了双脚。 “你大胆!”她怒颜横生,娇艳的面容更添了一丝盛气凌人。 鲜少有人,发怒的样子也能这么好看。 苌笛把子婴交给央鱼照看,施施然的走下马车。 众人只看到一个身穿素色衣裙的清丽女子出现在面前。 那女子的容貌说不上绝美,至少是比不上丞相家的小姐的,但给人带来了一种平和浅淡的感觉。细淡的娥眉,一双灵动、清澈如镜的双眸,把她衬得如天上云絮般高洁。 李念玥再美,也只是尘世间的娇花,比不上苌笛出尘的气质。 李念玥对苌笛充满了敌意,道:“你是谁?” 苌笛扬起干净无尘的小脸,勾唇道:“公子府的婢女,负责小公子的日常起居。” “我没在胡亥宫里见过你。” 张子房愉悦的看了李念玥一眼。啧啧,不错不错,直呼胡亥的名字,看来关系不错。 苌笛走到阎乐身边,立定脚,笑道:“我是扶苏公子府上的婢女,小姐没见过我也是应当的。” 李念玥的目光闪了闪,分不清苌笛的话的意味,于是把目光扫向阎乐。 阎乐坐在马上,苌笛立在下方,但他觉得苌笛才是居高临下俯视的那个。 苌笛神色平奇的道:“阎大人,是么?” 阎乐咽下一口唾沫,感觉到自己心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 “是也不是?”李念玥行至阎乐的马前,扬起手上的皮鞭指着阎乐。 阎乐不喜欢这样被人挟持威胁的感觉,皱了皱眉,道:“是。苌笛和央鱼是公子府的婢女,几月前扶苏公子被先帝谴去上郡,便托付苌笛姐妹把小公子带往泗水。如今陛下登基,体恤兄长,就命我等去泗水将小公子接回。” 李念玥道:“所以就把她们姐妹顺便也给接回来了?” “是的。” 苌笛始终保持着淡雅平静的笑容,在敌人面前,这副伪装从来没有被人攻破。 “大胆贱婢!” 李念玥猛地一喝,精编兽皮制的鞭子猝不及防的打在苌笛的右手臂上,就连离苌笛最近的阎乐都措不及防。 张子房立刻慌忙从马上跳下来,查看苌笛的伤势。 阎乐眸中止不住的怒火在燃烧,道:“李小姐,苌笛被扶苏公子奉为贵客,你这般行径,真是太过分了。” 李念玥面上故作无辜道:“阎大人你不是说她只是公子府的一个婢女么?小小婢女不懂规矩,本小姐只给她一鞭子,算是很给扶苏公子的面子了。” 她特地加重了“婢女”和“一鞭子”的口气。 苌笛冷眼看了李念玥一眼,这个女人赏她这一鞭子,她记住了。 “陛下念及兄弟之情,特接小公子回宫,李小姐你却当街鞭打小公子的婢女,莫不是对陛下的旨意不满?”苌笛不卑不亢的推开张子房,把右手放在身后。 李念玥不拿正眼看她,口气十分傲:“身为婢女,竟敢和小公子同乘一辆马车,尊卑不分,妄想攀附。本小姐这是替扶苏哥哥教训你这个不知尊卑的贱婢。” 第六十九章 人心不暖 张子房“呸”了声,道:“别说得自己多高尚似的,一个闺阁小姐,有什么资格管别人家的事。以你一个官家小姐是身份,又有什么资格管的着皇家的事。” 李念玥分明就是多管闲事,阎乐不敢说,阎十不干涉,就不代表张子房会任由苌笛被人欺负。 怎么说也是赵国金尊玉贵的嫡公主,哪能让一个刁女欺负了去。 李念玥被堵了一口,说不出话来。 张子房这话说得可谓是诛心,李念玥在咸阳是才女,是美人,十分在意名誉和别人的看法。现在已经有观众开始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 一个婢女被人评头论足这没什么,但如果是丞相家的嫡女被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可就丢尽了颜面了。 李念年握着缰绳的手动了动,轻夹马腹上前,他和声道:“阎大人,小妹顽劣,性情焦躁,大人请海涵。” 李念年从小身虚体弱,药不离身,是个不长命的药罐子,李丞相曾让人给李念年算过命,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他今年已经二十二了,究竟是不是只剩下三年时光没人说的清。 阎乐和李念年有私交,自然不会为难李念年:“李小姐该回府,请教养妈妈好生教养一番,李少爷你身子弱,回去吧,天气寒,别冻着了。” 何俞看够了戏,一脸满足,道:“念年,我们出来得够久了,伯父该担心你了。” 李念玥嗤笑一声,道:“大哥你体弱多病,该回家喝药了,小妹我玩够了,自会回去。” 天气寒凉,手冻着了,可以暖。庭院幽深,心冻着了,也可以暖么? 拿什么暖? 李念年的眼眸沉了沉,眼睫投下一片淡色阴影,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回去。” 李念玥还想说什么,李念年已经骑着马缓步离去,身形清瘦的他似乎浑身萦绕了一种哀淡的悲伤。 苌笛不由多看了李念年两眼,还没与李家交手,她就已经讨厌李家人,不过这个哀淡的男子,她似乎是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相反,苌笛伸手轻捂上自己的心口,那种淡淡的忧愁渗透心底,她想,或许是同病相怜吧。 张子房趁苌笛失神的空档,把她的右手扳直,仔细查看。 李念玥见李念年一声不响就走了,就知道自家大哥是真的生气了,她又没做错什么…… 李念玥忿忿转身,翻身上马,鞭子打在马屁股上。 噔噔的已经走了数米,见何俞还杵在原地,她娇声喝道:“你还愣在那做什么,挡路吗?” 何俞嘴角抽了抽,无辜躺枪的他表示不要跟李念玥计较。 “本侍郎大度,不计较。”他自顾自道,乐悠悠的走了。 苌笛甩下右手,道:“无聊。” 张子房不悦的又想扯她的手,被苌笛瞪住。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什么规矩。” 张子房:“……” 刚刚没瞧个清楚,张子房现在被苌笛提醒了也不好再看。 阎乐让大家各就各位,重新出发。 苌笛坐回马车,捂住火辣辣痛的右胳膊,央鱼红着眼把车内案几抽屉里的药盒拿出来,找出各种擦伤摔伤的药粉给苌笛撒上。 药粉撒上鞭痕斑驳的伤口,火辣火烧的痛感从手臂胳膊钻向身体各处。 子婴看得心疼道:“疼吧,不是让你防着李念玥吗,怎么还叫她给打了。” “我心情好,一鞭子而已,没什么受不了的。”苌笛眼睛不带眨的用绷带缠绕手臂,然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姐姐你受苦了,等到了哥哥家,让哥哥派人去收拾那个女人!”央鱼心疼苌笛手臂的伤,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 苌笛看得心疼又心烦道:“眼泪收起来,要是赵高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什么时候央鱼才能真正长大,不哭不闹,能肩扛重任。 ———————————— 刚走一盏茶,转过了一条街,便看见赵高急慌慌的带着人马赶来。 张子房与赵高会面,赵高忙问道:“李念玥找你们麻烦了?” 苌笛从马车里探出了头:“赵高,回你的宅院再说。”又放下了车帘阻隔了赵高的视线。 又花了两刻钟的时间,穿过北街,进了御街,两条街的交界处,苌笛看见了一座府邸,门匾上刻着“丞相府”三个威严的大字。 然后马车驶过一个转角,那座令她不舒服的宅子再也瞧不见时,她听到外面仆人恭迎的呼声。 帘子被人大力的甩翻在车顶上,倾泻进一大片天光,之前马车里光线暗幽,现在霍然一亮,苌笛有些不适的用左手横挡在眼前的刺亮。 “下来。” 没有从前的温声柔气,赵高的声音比以往尖利。 这厮发什么抽什么风。 苌笛不甚在意撇撇嘴,准备扶子婴先下去。 手臂一紧,被赵高握住了受伤手臂的苌笛眉头轻皱。 赵高一看自己抓错了手,并没有道歉的打算,只沉着脸抓了另外一只手,抓住就走。 苌笛的脚尖磕在车板上,差点摔了,赵高不看她,长腿一迈就下了马车。 苌笛无奈跟着往下跳。 苌笛就这样被拽走了,大家风中凌乱,府中的仆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赵高拽着苌笛穿过前庭,花亭,最后到了一个流云卷檐的亭子前,苌笛甩开了他。 “你有事不能好好说么?拉着我跑那么远。”苌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自己的左臂还被赵高拉着,神情古怪的道:“放手!” 赵高的脸色臭臭的,黑黑的,但还是听她的话放开了她的手,却又牵过她的右手臂,仔细查看伤势。 素色的衣袖被撸起来,方看见白皙的手臂上一道深红青紫的鞭痕,沟壑般的鞭纹深深的嵌在皮肉里,完全可以想象的出使鞭之人的气力和歹毒用心。 赵高抬着她手臂的手在细微的颤抖,苌笛一向心细,观察入微,自然是感觉到了。 有个红衣美人和小婢站在不远处,隔了一处清水湖,苌笛不自在的放下袖子,目光循着那身娆丽的红衣望去。 那女子生得弱柔,小脸讨人欢喜,腰肢不盈一握,在初冬的晨光身姿秀美,当真是尤物。 芊芊小步诺诺的走过来,裙角优雅弱态,苌笛看着她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似的。 芊芊还未行至苌笛面前,赵高已然不悦的蹙眉道:“大夫说你风寒未愈,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做什么?” 第七十章 表面的柔弱 芊芊抬眼看他一眼后,又迅速乖巧的低下头,轻声道:“我听说小公子被接到府中暂住,所以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语调婉转,言辞诚恳。 她的期期艾艾,换来赵高的敛眉一怒:“回房待着。” 赵高连眼神都吝啬得不肯给她,芊芊黯然垂首涰泪…… 苌笛笑着上前握住芊芊的手,道:“赵高,这是嫂子吗?模样生得不错。” 小婢充满敌意的看着苌笛,芊芊受宠若惊,不着痕迹的抽出自己的柔弱的手,微微惊恐道:“你是大人的妹妹?我还以为,你,你是他的……” 赵高打断她的弱声柔语:“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回去!” 苌笛疑惑的看了芊芊低着头的乖顺模样,对赵高不满的叫道:“你的君子气概哪去了,对这么个弱女子大吼大叫,羞也不羞?” 赵高沉默片刻,缓了下声调,才道:“芊芊,有事我会吩咐仆人去做,你身子未愈,回去修养吧。” 浅浅感动得热泪盈眶,却强忍着,倾身对赵高的方向微微行礼,对苌笛道:“我叫芊芊,是,是府中的侍婢……姑娘叫我芊芊就好,我和大人是清白的,你不要误会了……” 苌笛朗声笑了下,脸上丝毫没有介意的影子,道:“芊芊姑娘既然身子不适,就快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再次欠身行礼告退。 芊芊由小婢扶着按原路返回,穿过一道圆拱门后,苌笛直到看不见了那道迤逦的红色倩影,才转过身,便瞧见赵高嘴角噙着笑,风流倜傥的模样。 苌笛上前捏了他的手臂一把,笑着骂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家里进了细作,你还能安之若素的闲逸自在,万一哪天那个女子狠心要了你的命,我看你如何自救。” 苌笛劈头盖脸的一顿好骂,赵高不怒反笑,唇角的笑意更深。 “你在关心我?” 苌笛佯怒道:“你这不废话么,你是我和央鱼的哥哥,我们三兄妹的命都系在一起了。” 苌笛依着记忆往后院的方向走:“还不跟上?” 赵高笑了笑,步履优雅如兰芝的跟上苌笛的脚步,他垂眸看了下袖口的绣花,脩然道:“芊芊是公子将闾派来的细作,跟我一起随先帝南巡,途中给先帝的茶盏中下了药,你说,我该怎么处置她?” 苌笛面色顿了下,不明白赵高话中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她是公子将闾的细作,准备随时栽赃陷害你,你何必把她留在身边。” 芊芊真的好可怕,她给赢政下毒,不论成败,公子将闾都可以把罪责推到赵高的身上。不仅可以把赵高置于死地,还能把胡亥从储君人选名册上划拉下来。 败了,公子将闾就可以在赢政面前请求处死胡亥一派,那他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成了,公子将闾就会召集三公,把所有的罪责推到胡亥身上,公子将闾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当下一任的皇帝。 人心好可怕。 明明是亲兄弟,却要为了区区皇位自相残杀,设下重重陷井等着兄弟跳进去,好坐拥天下。 赵高无所谓的笑了笑,道:“知她险恶又如何,放在我身边,总好过放在胡亥公子身边安全点。” 不管是为了苌笛的安稳,还是胡亥的信任,赵高都必须得把芊芊这个烫手山芋接住。 “幸好我在路上同你说了芊芊是个细作,否则的话,你恐怕真会被她柔弱的表面迷惑了去。”赵高似是舒了一口气,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 停下脚步,苌笛转向下一个问题,苦着脸道:“李丞相的千金要进宫当娘娘?” 赵高噗嗤笑出声,宠溺的摸摸苌笛的后脑。 “你听谁说的,有我在,胡亥还能娶了别人?”赵高的表情不似开玩笑。 可苌笛亦是不带玩笑成分,认真道:“俗话说娶妻纳妾,你能阻止他娶皇后,能妨碍得了他纳后妃吗?” 皇后一位事关国之脊柱,不是胡亥一个人能左右的,需要所有大臣和代表臣民的决议,赵高身处高位,确实能主导一部分力量反对或者支持。 可妾是玩物,皇帝宠爱谁是他的自由,没有人有资格干涉,赵高也不能。 “苌笛,你何苦执念胡亥,你值得更好的人……” 苌笛转身就走,不想听赵高数不清次数的劝解。 她很固执,固执的令人发指的地步。 胡亥如果变了心,她也会为了亲人们跳进皇宫这个大酱缸里,只不过,她不会对胡亥动心…… ———————————— 赵高亲自带苌笛去暂住的院落,他先去安顿子婴,苌笛让他不用担心自己。 赵高走后,苌笛略作梳洗,就寻思着潘勇潘江的安顿。 公子府现在他们是不能回去的,待在赵高的府中又怕旁人口舌生事,真是……麻烦。 路过一片竹林,苌笛看见芊芊坐在竹林旁的石凳上,小婢站在她身后,两主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不是好奇的人,但她总感觉她今天见到的芊芊跟私卫所描述的芊芊大相径庭,相差太远了。 “…大人对姑娘如此冷淡,那日的柔情似水哪里去了!…” “…我替姐姐入府赎罪…不奢求…” “…若是芊芊姑娘知道她会那般下场…这是害了姑娘你呀…” “…我不悔…” 芊芊和小婢断断续续的话传进苌笛的耳朵里,她猛地一顿,似乎心脏狠狠的从高空落下,掉进无止境的深渊。 赵高在撒谎! 苌笛飞快的跑开,极速的冷风蹭刮她热燥的脸庞。 她贴在拱门旁,手虚扶着石框。 赵高在骗她! 眼睫颤颤巍巍了几回,穿庭的凉风灌进她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在脑海深处渐渐升起,如初阳升空时的旷朗明亮。 府里的芊芊是假的,赵高在骗她。又或者是赵高说的话都是真的,是芊芊和小婢在撒谎。 芊芊如果不是芊芊,那赵高说赢政是被芊芊下毒害死的,这不就疑点重重了吗? 方才那名小婢提到芊芊时,语气好似很厌恶她。她既然不是芊芊的婢女,那现在府中的芊芊,又是谁? 赵高从小经历艰险,在进宫后一步一道血印子才爬到这个位置,心性手段已是常人不可及。 芊芊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掉包呢? “苌笛!” 一只手搭在苌笛的右肩上。 第七十一章 牙尖嘴利 “苌笛!” 一只手搭在苌笛的右肩上。 苌笛吓得跳开两步,转头一瞧才发现是张子房,心里一瞬间绷紧的弦缓缓松开。 张子房上前疑惑的探了探苌笛的额头,道:“你刚刚慌什么,头上居然有汗?” 苌笛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我热,流了点汗不稀奇吧。” “问题现在是冬日,不着凉就万幸了,还会热得流汗?”张子房追上她,赶到她前面,面向着苌笛倒退着走。 苌笛心里不免掬了把冷汗,面色无恙道:“我热你不给呀。” 苌笛撒气的拽住张子房,然后自己大跨步的离开后院。 “奇葩,大冬天的居然会热。” 张子房哭笑不得。 “口是心非。” 张子房摇摇头,从另一侧的小径向前院走去,因为据说赵高已经派人进宫通知了胡亥,胡亥应该收到信息出宫来迎接苌笛了。 他边走边想,越发觉得苌笛是个口是心非的女子,虽然有时候发脾气很让人头疼,但好歹能控制住情绪。不像吕殊,一旦点燃了脑子里的那根导火线,谁靠近就炸谁。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小时候一群伙伴之间的玩笑。 一群天真的孩子在一起玩过家家,那次玩的是新娘新郎拜堂的游戏。 吕殊那时抱着张子房的胳膊,十分娇憨可爱。 ——“我不要给刘季做新娘子,我要给子房哥哥做新娘子。” 张子房忽的一脚踢开路边的碎石,骂道:“吕殊你也是个口是心非的!” 骗子!骗子! 张子房看见一票人来来往往的进入堂屋正厅,连忙收拾了心里混乱又愚蠢的埋怨。 吕殊的想法他干涉不了,那就遵从吧。 清一色的宫女太监们肃立在廊下,待客厅里隐隐传来说话声,隔得有点远,张子房听不清。 等他跨进门槛,才看见一个文官模样的男人,半百天命,看上去还算精练。 “陛下派我来接小公子回宫,赵大人你不依不理,是要抗旨吗?” 那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厅里回荡,怪不得在院子里都能听到。 没有仆人在侧侍奉,只有苌笛静默的坐在里侧的太师椅上。 赵高灿如星火的双眸升起一分不自然,道:“何来抗旨一说,小公子舟车劳顿在我府中休息一日罢了。” 张子房蹭去苌笛旁边的椅子坐下,问苌笛:“那人是谁?好眼熟,在哪见过才是。” 苌笛赏他一记白眼,嗔道:“记得人家女儿,认不得人家老子,一看就知道居心不良。” 张子房闻言大悟,惭愧的低头道:“是李丞相?难怪眼熟,去年我还去他家中喝了杯茶呢。” 苌笛瞪他一眼,他默默的把话吞回去。 李丞相不依道:“陛下的旨意本就是小公子抵达咸阳后就立即入宫,你擅作主张让他们在你府中落脚已是失理,竟还想着扣住小公子……” “丞相大人你这顶帽子你给我扣大了,我何时擅作主张扣留小公子,你休得子虚乌有,捏造事实。” 赵高否认澄清,李丞相摸黑污造。 苌笛挑挑眉,站起身走过去向李丞相微微欠身行礼。 身份真是个好东西,身份低微了总是要向别人行礼,真是心里不舒坦。 “赵大人都说了小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想在赵府修整几天,李丞相你只需回宫禀报陛下,传达小公子的意思就足够了。” 李丞相这才拿了正眼看苌笛,语气却十分不善:“我和赵大人说话,你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有什么资格插话。” 张子房嫌恶的看了李丞相一眼,心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父女俩就是一路货色。 苌笛不着痕迹的唇角勾了下,赵高看得出她很讨厌李丞相,和李念玥。 “我身份低微,难道就没有说话的权利了么?”苌笛徐徐不急的声音十分好听,平平淡淡不矫揉不造作,“我服侍了小公子六年多,他的脾性我最清楚,他说要在赵大人府中住上几天,就必须住上几天。” 明明说在赵高的家里休息一天,现下被苌笛生生说成了几天。 张子房恶趣味的想,胡亥在宫里要是听到苌笛这话,是否会吐血三升? 李丞相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做得了小公子的主,黄口小儿莫要诳言。” 这是,看不起苌笛? 刚来迈进门就子婴就听见这样的话,着实心里不爽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站在苌笛身边,双手叉腰道:“苌笛说要在赵府住多少天,那就住多少天,本公子就听苌笛,你想怎么着?” 李丞相气得抖了抖小胡子,却手指着苌笛惊讶道:“你就是苌笛?” 苌笛抿了抿唇,笑道:“丞相大人日理万机,能记得我一个小小的婢女,真是苌笛的大幸,明天该去静心寺好好给佛祖上柱香,磕磕头了。” 面对苌笛的讽刺,李丞相皱了皱眉道:“小小年纪就牙尖嘴利尖酸刻薄,难怪我家小女会说你难登大雅之堂。她本来还想进宫之后劝陛下封你个妃位,不委屈了你,现在想来,倒也多余了。” 苌笛的脸上挂着适宜的温笑,不骄不躁。 “你这种嘴利的要是进了宫,难保后宫不会大乱。”李丞相旁若无人的说着,俨然已经把自己划分为国丈了。 赵高脸色不愉道:“李丞相,莫非要本官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你才会止住口舌是吧。” 李丞相回道:“能让陛下治我的罪,也是你的本事。” 够嚣张,够狂妄。 两人是朝廷上是两个水火不容的政敌,私下里也是见面就怼的仇人。 现在,各自的势力能否渗透到后宫去,又成了两人攀比里的一条。 苌笛浅浅笑着道:“丞相大人的口才也不错,怪不得能稳居丞相一职十几年。狂妄是可以,但要有足够的资本,旧朝替新代,朝官也需要新人才的,您老年纪不小了,该回家安养晚年了。” 这个李丞相,她一点都不喜欢,还很讨厌呢,还有李念玥,都讨厌。 杏眸微眯,苌笛的脑子里飞速想着怎么让赵高取代丞相的位置。前提是,不能让李念玥进宫。 第七十二章 气走李丞相 不能让李念玥进宫,不管后宫需要平衡,还是胡亥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 苌笛对子婴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了意,上前一步道:“李丞相,你今日这些话,等本公子回宫之后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告知十八叔的,你这般对他忠心耿耿精打细算,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李丞相被呛了一下,沉着脸道:“小公子你以前是很讨喜可爱的,怎么出去一趟之后也变得这般嘴利了……”跟那个刁女一样。 他止住了。 子婴眉毛一挑,拿出皇祖父平时的脸色,道:“莫不是本公子也牙尖嘴利,尖酸刻薄了?” 李丞相嘴角一抽,放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赔笑道:“小公子误会了,下官哪敢非议你,只是被那个卑微婢女气糊涂了而已。” 子婴身体里流着皇家的血,只要胡亥没有明面上说废黜贬叱子婴,子婴就还是皇室子孙,李丞相对他说话就得掂量掂量。 张子房乐悠悠的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十分悠然自逸。 前方的路,苌笛去闯荡,他只需要在后方时不时的帮上一把,坐收渔翁之利。 赵高听李丞相的声音听得腻烦,下了逐客令,道:“天色不早了,陛下在宫中想必也等得急了,你速速回去复命吧。” 张子房屈指放在嘴边挡住自己愉悦的笑。 复命?拿什么回去复命。 胡亥叫李丞相来赵府接人,大摇大摆,香车宝马,什么阵仗都拿出来了,沿途的百姓都知道陛下派人来赵府接小公子回宫,现在让李丞相空手而归,真是打脸。 不得不说,李丞相丢不起这个人。 偏偏苌笛就爱打脸,打得叭叽响的那种。 “阎十。” 苌笛一喊,阎十就从外屋的房檐上跳下来,如鬼魅般的速度飘至苌笛身后。 常年不见阳光是脸是玉瓷般的白净,却因冷肃的表情而显得阴冷。 李丞相啰嗦着唇,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幸好常年在朝堂上养成了见惊不变的习惯,暂且把心里厚重的惊愕感压了下去。 这张脸他认得,是胡亥身边的近身私卫,除了阎乐之外最亲近的属下。 不过怎么被一个小小的卑微婢女驱使了? “苌姑娘有何吩咐。”阎十恭敬的站在身后,冷肃的脸上几乎看不到表情。 “送丞相大人回宫复命。”苌笛邪笑道,“你比他熟路。” 阎十一板一眼,对着门口冷着脸做了个“请”的手势,李丞相气得眼睛都发直了,仍坐在椅子上不动。 赵高笑着给他最后一击,拍了拍手,喊道:“阎大人你还要偷听到什么时候?” 西窗的窗纸似被风吹动了一下,张子房的衣袖飘了一下。 窗户“砰”的被撞开,阎乐狼狈摔进来,幸好扶住一张空闲的太师椅,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阎乐撸起袖子对张子房凶神恶煞的瞪眼睛,而后听见李丞相一声惊恐的叫声:“阎大人,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回宫去述职去了吗?”他惊愕得站了起来,失了以往淡定的形象。 阎乐神色不自然道:“赵大人这风景好,我多看几眼。” 李丞相当然不会信,却用余光眼角扫了扫淡漠的苌笛。 阎十冷着脸,做了“请”的姿势,再道:“请丞相大人回宫复命。” 李丞相打算再坐回去,子婴眼尖的奔过去抢了先。这真的尴尬…… 李丞相就维持着要坐下去的那个动作,一瞬间,他故作生气的拂袖道:“你们罔顾陛下的圣职,本官要去陛下面前参你们一本,哼。” 像是为了挽回面子,他临走时狠狠的踹了一下秀巧的门扉。 赵高幽幽的声音从他身后飘来:“门要是踹坏了,赵高就让全府上下的人作证,陪我去丞相府讨要赔索——” 那场面,想想就热血沸腾了。 李丞相老脸一僵,再次哼了句,吆喝着宫女太监打道回宫。 张子房得意的拍着手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苌笛冷不防的睨他一眼,森然道:“好笑么?你的事情都忙完了?需不需要我给你加点料?” 张子房脸上的笑容一滞,转头就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道:“别呀,我挺忙的,我这就去调查丞相府和其他官员的资料档案,过两天就给你送来。” 说罢,就跟脚底抹油似的从敞开的窗户跳了出去,分分钟不见了人影。 赵高收回看向窗户外的视线,问道:“苌笛你让子房去调查朝官?” 苌笛离开椅子,站起来,笑道:“我不喜欢丞相一家人,还很讨厌呢。哥哥你帮我除掉他们好不好?” 苌笛从不叫他哥哥,怎的今日就叫了声哥哥,似乎有些反常。 赵高怔了一下,目光闪了闪,轻轻扬起唇角道:“这些事交给我们男人来做,你……和央鱼尽管在咸阳舒心的过日子,其他的事,一切有我们。” 赵高伸手想摸摸苌笛的头顶,却看着她清澈纯净的眼眸,心里猛的一缩,于是伸出去的手转而拍了拍她的肩头,不着痕迹的收回嘴角的弯弧。 “带子婴下去休息吧。”赵高淡淡道:“府中的下人供你们差使,有什么尽管吩咐下去,他们会帮你做的。” 赵高忽然皱眉道:“央鱼呢,怎么没看见她?” 张子房接话笑道:“听说府中有位嫂子,她去瞧一瞧。” 芊芊是细作的事,赵高只告诉了苌笛和张子房两个人,其余人都是不知道的,除了阎乐和阎十。 “她不是什么好人,我和她只是逢场作戏,苌笛你和央鱼可别被她骗了。”赵高语重心长的吩咐道。 苌笛乖巧的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说教央鱼的。” 子婴睁着滴溜溜的黑豆似的眼睛,跑过来扯扯赵高的袖子,天真的脸上带着不解道:“那个姐姐很好呀,人长得好看,心的也好,还送我吃芝麻糖呢。” 赵高道:“小公子以后离她远点,她不是什么好人。” 朝堂上的斗争诡谲,子婴年纪尚小始终是不能明白的,所以赵高也不打算同他细说。 阎乐神情幽愤的插嘴道:“苌姑娘,你不是答应我进城之后就进宫吗,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第七十三章 假意掳走 阎乐神情幽愤的插嘴道:“苌姑娘,你不是答应我进城之后就进宫吗,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苌笛牵起子婴白胖的小手,转身就走,眼看已经出了门。 阎乐暗恨自己无用,徒然听到子婴的喊声:“苌笛说了,她还想在赵高府中住几天,什么时候高兴了就什么时候进宫。” 阎乐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苌笛摆明是为难他,明明说好了日期归程,却一推再推。 阎十上前一步,道:“阎大人,要不我们进宫回禀陛下,苌姑娘现在不想进宫吧。” 这简直是找骂的做法! 但摊上了苌笛这么难搞的角色,阎乐只得认栽。 空旷的大厅只剩下三人,阎乐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赵高,笑道:“赵大人你反正事务清闲,不如陪我一起进宫吧。陛下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呢。” 赵高道:“今日早朝时,陛下才见过我呢。” “那也无妨,陪小弟我走这一遭,承我一番情又不会掉块肉。”阎乐皮笑肉不笑的道。 赵高弯腰微微拱手:“恭敬不如从命,一起走吧。” 赵高居然答应了,还走在了前面。 阎十做眼瞎状,阎乐吩咐他道:“好好保护苌姑娘,出了事,唯你是问。” “是。” ———————————— 月朗星稀,今晚夜色怡人,但苌笛在床上翻来覆去似乎就是无法入睡。 苌笛住的房间精致华贵,床榻前三步外有一台素锦屏风,上方彩绘着达官的奢侈生活,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屋子里的摆设也是华美奢侈,富贵大气。 什么时候,赵高府里也变得这般奢侈富贵了? 记得他以前性子清冷,同刘季一样的不爱钱权,怎的现在,却卯足了劲儿想要往最高处爬? 苌笛侧身朝着里侧而卧,一片阴影突然压下来,苌笛心惊的想要转身查看,脖颈一凉,微凉的指尖点在她脖颈上封了她的穴。 是谁?! 可以暗自进入赵高的府邸,还能不让阎十察觉? 苌笛还来不及挣扎思考,那人就把苌笛不甚温柔的抱起来,横抱着她从窗户跃出去。 阎十坐在院外的树上,看着苌笛被抱出来,居然也没有什么动作。 苌笛想要挣扎,动弹不得之外,还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开口呼救。 舒爽的夜风徐徐吹来,那人的墨色长发附在苌笛的口鼻间,阵阵香气撩拨着苌笛的神经,苌笛心中不适。 出了赵府,那人离开御街,带着苌笛向郊外而去。 到了一处茂密的林子,苌笛被放在一颗粗枝干的树上,却还被人抱住怀里。 那人覆着面巾挡了脸,苌笛还是准确无误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胡亥!” 她现在很生气,胡亥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带她出来。 胡亥一怔,好看的眼睛浮现笑意。 摘了面巾,笑道:“你怎知是我?”嗓音独特,笑声更加魅惑。 方才他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让苌笛看到脸,苌笛怎么知道的。 苌笛推搡的挣脱胡亥,怒道:“谁叫你身上有合欢花的香气,而且阎十看见我被人掳走也没有反应。” “哦。”胡亥点点头,手上却不放松,勾唇道::“别动,小心掉下去。” 从十米高的大树上掉下去,是个女孩子都该怕了。 偏偏苌笛是个胆大的,扶着树干站起来,这么危险的动作她竟然毫无俱色。 胡亥坏心一笑,抖了抖枝干,苌笛一下子就脚打滑往下摔去。 胡亥又一个闪身掠到了树下,掐着时间接了苌笛一个满怀。 “何必这么心急,投怀送抱也不是这个方法。” 他轻轻笑着,好听的声音醉人心神,俊美的面容在月白色的光线下十分美奂。 苌笛气不打一出来,脚沾地后转身就走。 胡亥拉住她,一手禁锢着她的腰,一手动作轻柔的撩起她耳边的碎发。 “小笛,帮我一个忙。” 热乎乎的气息打在苌笛的面颊上,她和胡亥近得可以看到各自眼眸里的倒影,胡亥的眼眸嘴角她一览无余。 苌笛不适的后退一步,道:“什么忙?” 胡亥又靠近她一步,挨着她耳边道:“记住,你今晚上没有见过我。”说完,胡亥后退一步与苌笛保持开了距离。 月白色的光线下,他的蓝袍轻纱似乎被一层朦胧的雾给包围了,似天外走来仙人,温情隽雅,绝世孤立。 树林的叶隙碎影中,苌笛抬眼不解的问他:“你说什么?” 胡亥温柔的笑了笑,一个手刀劈下,苌笛已然昏厥了过去。 他把苌笛安放在树下,吻了吻她的额头,才转身离开。 一袭孤傲的蓝袍很快消失在这片林子。 第二日,苌笛从疼痛中醒来。 床边的众人十分欣喜,央鱼高兴的都跳了起来。 老大夫上前查看了苌笛的后颈,又问了几句才随仆人下去抓药。 央鱼一脸忧急的问道:“姐姐,你昨晚好好的在房中,怎么就被掳走了呢,我们可担心死你了。” 央鱼迎上来就是一阵大哭,被赵高呵斥道:“别哭了,哭哭啼啼惹人厌烦。” 央鱼不可置信的看着赵高,一时没反应过来,亲爱的哥哥竟然凶了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张子房看不下去,让潘勇把央鱼带下去了。 赵高在苌笛床前的小凳子坐下,心不在焉的拂了拂袍角,道:“苌笛你可还记得昨晚你被谁掳去了?” 苌笛捂在锦被下的手捏出了一把汗,面上无辜的摇头回道:“不知,我昨夜什么都不知道,一醒来,就发现你们在这了。” 苌笛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后颈,仿佛那里还很疼的模样。 张子房站在赵高身旁,看了眼赵高失望的神色,道:“苌笛你真的不知道?” “昨天睡得太死了,真不知。”苌笛干巴巴道。 赵高站起来:“这事我会去查,苌笛你好好休养,进宫一事暂且推迟几天,陛下那里我去游说,他不会怪你的。” 苌笛垂下头,应道:“嗯好。” 赵高走出房间,拐过走廊,迎面走来一个吏侍。 “大人,问清楚了吗?苌姑娘还记得那个窃贼的面相吗?”吏侍着急的问。 赵高白他一眼,道:“苌笛虽然说不知道,但她的表现太过平静了。” 第七十四章 亲密的算计 赵高白他一眼,道:“苌笛的表现太过平静了。” 吏侍一惊:“那苌姑娘是知道窃贼是谁了?” 苌笛不愿意说,没有人可以去逼问她。 吏侍心虚的低头。 “究竟是谁闯进了密室!”赵高愤怒的一拳砸在廊柱上,指节泛白不知疼痛。 吏侍道:“那被偷走的账薄……”要是落在李丞相或者御史的手里,那就大难临头了。 “查!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吏侍领命,郑重道:“是,大人,我这就派人下去追捕那人。” 只有那人还在咸阳,就不可能逃得出中车府令的手掌心。 可惜,事与愿违,赵高永远都不会找到那个人。 苌笛见赵高走后,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抑止住心里凝重的愧疚感。 胡亥从赵高这里偷了东西走,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也许事关赵高的身家性命。 她这样讨好胡亥,至赵高于不义,是不是错了。或者,胡亥认为赵高的赢政的旧臣,想要除去…… 不会的,胡亥不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他重诺,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苌笛从天明等到天黑,她乖乖的吃饭休息听大夫的话。 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时,听到仆人前来禀报。 “苌姑娘,陛下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苌笛面色一喜,从床上坐起来,让丫鬟服侍她起床,外间却听得仆人的行礼跪拜声。 那人骨节匀称的手指已经撩起了琉璃串珠的水晶帘子,一身黑锦绣金龙的长袍如人间王者般霸气尊贵,他嘴角轻扬着微微的弧度,脚步轻缓的来到苌笛床前,按住她欲掀被子的双手。 胡亥没有带宫人进来,自然是想和苌笛独处。 苌笛会意,让屋子里的两个仆婢都退出去。 新来伺候的苌笛的小圆和小静,都聪明的褔身退下,临走时贴心的关上了门。 一时间,屋子里失去了语言。还是胡亥先开口,打破这种僵局。 “还疼么?”他低沉嗓音让苌笛沉迷。 胡亥伸手欲探向苌笛的后颈,苌笛侧过身子躲到一边。 “别动。”胡亥的话语很温柔,却暗藏了一丝帝王不允许被质疑的威信。 或许是因为他今天穿的是帝王的龙袍吧。 苌笛觉得现在和胡亥独处时的气氛有些压抑,他不再是他的青梅竹马。 他现在是君,她是民。 他现在的一统天下的君王,她是赵国亡国的余孽女。 “在想什么?”胡亥微凉的指尖轻轻揉她的后颈,苌笛忽的一下回过神。 她压低声音质问道:“打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现在倒来问我疼不疼了。” 苌笛不敢说太大声,即使外面有阎乐阎十守着,也难保会被有心人听到。 胡亥倾身,低头将微凉的唇贴在苌笛的后颈。 苌笛如雷击中,还不及反应,胡亥的唇就已经离开了。 “你……” 苌笛的脸火辣火烧的,跟呛了辣椒似的通红。 胡亥握住苌笛的手,轻轻道:“以后不会了。” 苌笛扭捏了一下,也不挣扎了。 胡亥得寸进尺,脱了鞋准备上床,苌笛忙拽住他威严的黑色衣角,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胡亥自来熟的躺下,霸占了苌笛的小枕头,半挽的墨发倾撒在枕上,清淡的合欢花香萦绕,似夏末里最和煦的柔波。 苌笛扯不动他,索性就放弃了。在公子府的时候,胡亥也没少爬她的床。 一次跟两次,也没什么区别。 “你,你偷了赵高什么东西?他似乎很着急。” 犹豫再三,苌笛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胡亥挨着她身旁躺下,舒服的寻了个合适的姿势,惬意道:“我想要的东西,还需要偷么?别忘了我现在是皇帝。” 苌笛无语的赏他一个大白眼,狠狠的戳他的手臂,却反被捉住。 “干嘛?”她眨巴眨巴眼睛。 胡亥不说话,慢条斯理的掀起她的右手衣袖,动作轻柔,怕弄疼了她。 苌笛反射性的一缩,被他强有力的力道拉回去。 他轻轻道:“昨天在街上的事阎乐已经告诉我了,李念玥对你不敬无理,我会让丞相罚她。” 苌笛瞬间就炸毛了,温馨的气氛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苌笛浓重的怒火硝烟,她挣脱他的手固执的坐起来。 苌笛用力的吼道:“只是让她爹罚她?就这么简单?你根本就是成心包庇她!” 胡亥有些头痛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小笛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平素的沉稳乖巧的模样去哪了?” “难道是我无理取闹吗?是她先招惹我的。” “是她有错在先,丞相已经罚她两个月的禁足令了。”胡亥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乏力道。 苌笛继续故作生气的模样,道:“可你分明就是偏袒她!” “我没有。” “有!” 胡亥徒然猛地按住苌笛不停乱动的手,把苌笛逼至床头靠着,气息掺杂,甚至比昨晚靠的更近。 胡亥的脸旁生得料峭刚硬,有柔,却不似扶苏的温柔和刘季的浅淡,他刚,没有项羽咄咄逼人的气势。 胡亥其实对待苌笛是很温柔的,除了在皇宫里对大臣的刻意威严。 他一只手牵制住苌笛的双手,一只手捏着苌笛的下巴,跟那晚张子房调戏阎乐的戏码如出一辙。 “几个月不见,你似乎更调皮了呢。” 苌笛咬唇缄言不语。 他真的那么聪明?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 胡亥见她乖乖的不再动,扬起唇角满意的笑了笑:“我松手,你听话。” 苌笛好似忘记了说话,只眨了眨眼睛,胡亥会意,松开了手。 苌笛得到了自由,立刻把脸别到一边,不敢看胡亥的眼睛,唯恐那双睿智无双的眸子会看穿自己心里的想法。 胡亥已经自顾自的躺了下去,舒舒服服的占据了苌笛的床。苌笛斜眼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含笑打量着自己……这被抓包的感觉,真心窝糟。 “坐着做什么,能躺你不躺下?” 胡亥大手一拽,苌笛就稳稳的倒在他怀里。 他孩子气的蹭了蹭苌笛肩窝,继而口气忧伤道:“你我之间,何时需要这般算计了?” 苌笛浑身一僵,似乎精心制作的面具被人撕开了,露出了里面见不得光的算计。 第七十五章 各取所需 苌笛不知作何反应,被胡亥搂着肩却身体僵硬万分。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幼时的嘻嘻玩闹,和在公子府的发乎情止乎礼。她不否认,她从公子府那时就开始迎合奉承胡亥了。 那时胡亥和扶苏两兄弟的势力各自独大,根本无法判定谁是最后的赢家,所以她两头讨好。 现在,胡亥一举登基成帝,她不是应该按照计划之中的来进行吗?为何要怕。 胡亥下巴抵着苌笛的头顶,嗅着发香道:“怎么不说话了?” 苌笛苦涩的扯动了下嘴角,叫她说什么? 讨好他?取所需? 胡亥轻轻抬起她的右手,这次她没有缩回来。放下素锦的袖子,便看见了那道不该出现的鞭痕。 借着屋里朦胧昏黄的灯亮,凝眸细看便可瞧见雪白滑腻的肌肤上,一道微红带肿的鞭痕像蜈蚣一样伏蜇在那儿,十分刺眼,很难看。 因为伤势不重,大夫没有给苌笛缠绕浸药纱布,仅仅是撒上药粉说养上几天便好。 不过李念玥那厮下手真够重的,胡亥用手指抚过痕壑的时候,苌笛痛得嘶了声,胡亥立刻收回了手。 “很痛?” “你这不废话。” 敢跟新帝用这种口气说话的,苌笛绝对是第一个。 “吃醋了?” 苌笛瞪他:“没有!” 胡亥眼眸微暗,小心的扯回苌笛的衣袖,用被子盖好,两个人温馨的挤在一张床上。 “你何时才能相信,我心里只住着你一个人。” 昏黄微橘色的灯光笼罩着屋子,胡亥的脸庞染上了一层暖色忧伤。 苌笛木呐的道:“那你何不去问赢政,美人和江山,他更看重哪个?” 其实赢政爱美人更爱江山,深爱着夏夫人却更看重权势。 帝王的承诺自古分文不值,胡亥的现在的允承也只能当做玩笑置之。 他就能保证以后,不会为了政治联姻,而娶了别的女人么?不能吧。 胡亥摇了摇头,不想跟苌笛这个死脑筋计较。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过几日,我会派人来接你和子婴进宫。” “进宫后,住哪儿?”苌笛道。 胡亥的额头抵着苌笛的,暧昧笑道:“芙蓉宫。你以前住的那座宫殿,我一直央求父皇留着。” 苌笛用力回抱了胡亥,欣慰道:“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到。” 苌笛没有说“谢谢”,他们之间没必要道谢的。 “芙蓉宫一切收拾妥当,你入住即可。” 芙蓉宫是苌笛作质子时住的寝宫,偏居一隅,与冷宫只有一墙之隔。 夏夫人曾在那座宫殿里,陪伴了她五个寒暑。 胡亥虚弱的埋下头道:“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你回宫去睡呀。”苌笛还没说完,胡亥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均匀微弱的呼气声一起一落。 一个皇帝,会累成这样? 不过胡亥的睡相是蛮好看的。 如春天嫩柳流畅的淡眉斜飞如鬓,长卷疏稀的眼睫覆盖着眼睑,鼻梁挺直,薄唇紧闭,沉静的睡颜散发出别致的柔和,少了白日里的沉敛威严。 真好看。 苌笛伸出秀指点了点他粉红**人的唇,他不安的动了动脑袋,更深的埋在枕头里,灯光衬映得他是脸色十分暖阳。苌笛笑了两下,困意袭来,她也晕乎乎的睡着了。 ———————————— 醒来后,苌笛才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苌姑娘你醒啦。”小圆在珠帘外听到里面苌笛的动静,恭敬的走进来。 小静上前帮苌笛梳洗。 她们俩在赵府从没见过什么女子,倒是除了赵高几个月前带回来的那位,这位苌姑娘才是她们正儿八经的主子。 “胡……陛下他什么时候走的。”苌笛叫到一半,及时改了口。 小圆扶着她去屏风后更换新衣,小静低着腰帮她整理裙角的褶皱。 大红色的金丝牡丹裙,穿在苌笛身上刚好合身,淡雅的气质被冲散的一半,换上贵雅的一面。 “赵高给我准备的这衣服还蛮合身的。”苌笛对着镜子看了看锁腰的地方,刚刚好,不多不少。 小圆一脸茫然的摇头回道:“苌姑娘,这衣服不是赵大人准备的,是陛下昨夜离开时命阎大人,去宫中衣坊里取来的。” 是苦心准备了好多天的。 小静也附和道:“衣柜里还有好几套呢,陛下说等苌姑娘进宫了,还有别的花色款式供你挑选。” 苌笛不动声色的继续观赏新衣。 她不爱穿红,但这衣服既然是胡亥送来的,那她就顺他的意穿了好了。至于进宫后的花色款式,当然不能跟在家里时一样。 宫中的等级限制十分严格,大红色是只有位及夫人才能穿的颜色。 黑配红,是帝后的配色。 这些可不能搞混了,不然在宫中只有分分钟被人垢陷的下场。 “苌姑娘,我让厨房给你备了早饭,我叫他们送来。” 小圆脚步快快的跑出去,厨房也不远,出了院子左右各转一次,就到了。 小静扶着苌笛做到梳妆镜旁绾发打扮。 苌笛看着镜子里的脸庞被扑粉描眉,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她才后知后觉的问道:“怎么给我上妆了?” 她以往都是素面朝天的,最多抹上一点点腮红。 小静手巧的绾好了发,凑到苌笛面前甜甜一笑,道:“今日赵大人宴请城中妙龄小姐前来赏花,苌姑娘你也是要参加的,不好好打扮一番,岂不被人比下去了吗?” 苌笛可是要进宫的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了脸面,铁定是要在众人面前挣挣面子,以后进了宫才能腰板挺直。 “赵高宴请城中小姐?”苌笛纤细的手指按在梳妆台的边角上,道:“他怎么没跟我说。” 让她做做准备也好呀。 小静打开红木制的首饰盒,把里面崭新的簪子发钗一一摆出来,欢喜道:“苌姑娘你喜欢哪件,奴婢给您戴上。” 数十种款式质地各异的头饰摆在苌笛面前,她淡淡的扫了一眼,抿抿唇没有说话。 有宝石的,青白玉的,还有名木的,各种各样。 “苌姑娘看花眼了吧,奴婢给你挑一支。” 小静笑着,从堆里选出一支蓝色猫眼石的挑花蕊细丝头簪子,插进她雅青亮泽的发髻里。 第七十六章 不让路 “真好看。”小静手捧着下巴,做惊羡状。 苌笛垂下眼睫,微扬了下讽刺的嘴角,道:“摘下来。” “啊?”小静似茫然的道,双手还端在胸前,“这簪子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摘下来?” 苌笛冷冷的撇了她一眼,伸手把猫眼石簪子拔下来,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脆弱的宝石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小静诚惶诚恐的立马跪在地上请罪。 “苌姑娘,是小静哪里没伺候好你么?您说出来,奴婢改。” “你明明知道李念玥今天会戴猫眼石花蕊簪子,为何也给我挑选这簪子。” 苌笛像是不解气的用脚还踩了踩地上的碎宝石块。 李念年从小到大的首饰都是猫眼石做的,对猫眼石的簪子更是情有独钟,各色花样的应有尽有,全往家里搜罗。 而苌笛刚刚摔碎的细丝花蕊的簪子,在街上见到李念玥时她就是戴的那支簪子,简直一模一样。 小静匍匐在地上痛苦道:“苌姑娘我冤枉呀,我确是不知道李小姐会戴这个花样的簪子呀。” 这人还能再蠢一点么? 阎十在外面的房梁上揉了揉微红的鼻子。 苌笛什么都还没说,这个蠢货就已经自己全招出来了。 小圆和厨娘带着香喷喷的热饭菜进来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 小圆忙将小静从地上扶起来,道:“苌姑娘,小静姐做错了什么?” 阎十感叹道:真是个傻姑娘,居然还敢跟苌笛这么理直气壮。 苌笛从梳妆台面上随意拿了根红血玉的发簪戴上,转过来面对义愤填膺的小圆道:“刚刚她不小心摔坏了我的发簪,我不罚她,从月钱里扣。” 赵府的财务,不是苌笛管的.,但苌笛说扣月钱,赵府的账房就不敢多给一文钱。 小圆将信将疑的回头道:“小静姐,是吗?” “嗯。”小静退退缩缩的点点头。 小圆立即垮下脸,对苌笛道歉道:“苌姑娘我刚刚太冲动了……” “没事。”苌笛无所畏惧的笑了笑,走出去让仆妇们把她的早饭放在桌上,就可以走人了。 小圆放轻脚步走过去,顺带拽上神色忧结的小静。 “苌姑娘,肉粥好喝吗?” 苌笛放下勺子,看了眼小圆的天真笑靥,淡淡道:“还好。” “很勉强呢。”小圆委屈的瘪嘴。 苌笛点破她的小聪明,道:“心思收起来,你无须讨好我,我住几日,就走……赵高他才是你们正儿八经的主子。” 小圆看进苌笛清幽干净的眼底里去,一脸茫然的失措。 外屋有小婢进来禀报。 苌笛坐正身子后让小圆把人带进来。 “苌姑娘,芊芊姑娘求见。” 芊芊?她未来的那个嫂子? “让她进来。” 小婢出去传话后就没回来了,倒是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红衣芊芊细弱的美人。 她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婢没跟来。 “苌姑娘。”芊芊点头致礼。 苌笛礼节性的回礼。 小圆很有眼力价的把小静拉去收拾饭桌,留足够的空间给苌笛她们谈话。 看着芊芊欲言又止,苌笛笑着道:“芊芊你有什么话,直说。” 芊芊似乎在心里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进三退的吞吐道:“苌姑娘,你,知道公子将闾吗?” “知道。” “熟吗?”芊芊激动的抓住了苌笛的手。 苌笛不动声色的拂开她的手,让她坐下说话。 “怎么了,你找他做什么?” 芊芊面露急色,轻咬着水嫩的唇不知该说什么。 苌笛见她不大对劲,主动拍了拍她的手背? “出了什么事吗?”她问道。 芊芊飞快的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 苌笛咽下快要脱口而出的关心的话。 “我还有事,先走了。”芊芊几乎是狼狈的跑出去的,差点撞到进来侍茶的小圆。 被芊芊擦着肩撞了一下的小圆,愣怔的道:“苌姑娘,她怎么走了?” 苌笛莫名其妙耸肩道:“我怎么知道。” “苌姑娘有时候冷冰严肃,有时候却十分可爱风趣呢。” 苌笛走向梳妆台的脚步微微一顿,道:“有么,我不是一直和疏冷,让人觉得很害怕吗?” 央鱼一直很怕她,怕她的冷,她的冰。 小圆凑到苌笛面前道:“没有呀,苌姑娘你很爱笑,很风趣朝气呀。” 苌笛猛地想起来,赵高对她说过,小圆是个过度纯真单纯的女孩子。 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什么时辰了?”她突然问。 小圆虽不解苌笛为什么突然中断了话题,仍尽心回道:“快午时了。” 已经很晚了,距离赵高设定开宴的时间。 “遭了,时间不够了!”苌笛提着裙角就欲快步往外走,小圆细心的给她披上了薄红色的披风。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香浮苑的小径边上赶上了李念玥。 虽然说最后到的人才是主角重点,但今天最后的一个人却是目无尊卑,在中车府令的面前叫嚣,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苌笛踏上了由圆润精巧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慢悠悠的走。李念年落后一步,跻步上前。 但小径窄,只够两个人并排,苌笛小圆两个人就已经挡了路,李念玥咬牙怒道:“哪里来的刁女,滚开!” 苌笛听到了,但她没有让路的打算。 小圆小声道:“苌姑娘,我们要不要——” “没事,不用怕。” 苌笛嘴角带着闲适的笑,一派镇定自若、万事有她扛着的模样。 她为什么要让着李念玥,岂不失了底气? 胡亥说得对,万事高调,让别人忌惮你,无法估测你,那你就成功一半了。至少别人不敢再轻看你,想要给你下套子,也得掂量掂量。 李念玥身旁的青衣小婢气不过,忿忿道:“小姐,她们太欺负人了。” 本来李念玥在禁足,是不能出门的,幸好赵高设宴邀请,李念玥才能暂时解除禁令。 听说胡亥也会参加这次赏花,李念玥怎能不急。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李念玥冲苌笛唤道:“叫你闪开,你耳聋没听到吗!” 她伸手去扳苌笛的的右肩,苌笛借力侧了下身,李念玥手打滑没捉住苌笛。 但李念玥看见了苌笛略带粉妆的容颜,生气之余,惊讶道:“怎么会是你?” 第七十七章 舞姬不是妾 但李念玥看见了苌笛略带粉妆的容颜,生气之余,惊讶道:“怎么会是你? 苌笛转过身直面李念玥,轻巧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青衣小婢道:“你明明只是一个婢女……”剩下的话被李念玥的眼神吓得吞了回去。 李念玥以高傲的姿态立在苌笛面前,嘲讽道:“没想到赵大人的心思藏得够深的呢,扶苏公子倒台了,就想着把你送去巴结胡亥公子。” 苌笛敛下眼睫,笑道:“物竞天择,强者为尊,有本事你们李家也把你送去巴结陛下?” 李念玥的脸立即就绿了,讽刺别人不成,还反被嘲笑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就这么不顺心吗。 苌笛看着李念玥气得用指甲掐手掌心,心情不由来的大好,伸手拂平腰间微皱的衣角,愉悦道:“小圆,我们走吧,哥哥还在里边等着我呢。” 小圆眉梢带喜,一蹦一跳的跟在苌笛后面,转了个弯,二人进了香浮苑。 李念玥依旧站在原地,忿忿的不甘跺跺脚,怒骂道:“现在不过是一个奴婢的身份,就敢跟我叫嚣,可笑的是父亲竟向着她,让我同她好好相处,无稽之谈!” 青衣小婢道:“小姐你别忧心,那个苌笛还不一定能进宫呢?丞相大人不帮着你,还有何大人呀。” 何俞是兵部的小侍郎,在朝中也是能说上话的。他的朋友们也在朝中身居要职,肯定能阻止苌笛进宫,为李念玥争取最好的机会。 李念玥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的。 “算了,我跟她计较什么,她能有什么本事与我争。”她催道,“走吧,要赶在陛下前落座,不然就拿乔了。” “小姐想开了就好。”青衣小婢跟上去。 可惜等她进了香浮苑,发现大家早就安分的跪坐在竹筵之上。最高处,胡亥一身黑色金绣的龙袍十分肃沉威严,恍若神袛石雕般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手里端着一只银色嵌红石的酒杯,轻轻摇晃,闭眼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似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 所有人都到齐了,李念玥来姗姗来迟,简直是作死。 李念玥深知这意味着什么,即使那些同她一样尊贵的高门小姐掩嘴笑话她,她都极力无视这些幸灾乐祸的目光。 “参见陛下——”她欠身恭敬的行礼。 胡亥假装没听见,任李念玥为难的半蹲着,姿态不雅不说,蹲的久了,腿麻的很。 李念玥尴尬的抬起头,目光忧嗔的看了眼胡亥,后者只轻轻晃动酒杯,丝毫没有其他的动作。 赵高坐在胡亥的左手下座,看见李念玥遭受冷眼嘲笑,心里十分畅快。 李念玥不甘的又唤了一声:“臣女李念玥,拜见陛下——” 赵高瞅着胡亥木然享受的脸,又上下左右打量了今天到场的高门小姐们,他正想提醒胡亥不要做戏太过,后者便已经睁开锐利深沉的眼睛了。 胡亥睁开眼,似笑非笑的道:“李小姐来得真早。” 李念玥半蹲着,小腿几乎快支撑不住了。听到胡亥这样嘲讽的反问,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本来是准备好了一切能按时到的,偏偏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刁女,挡了路,这才耽搁的。” 她说得戚戚然然委屈又悲愤,似乎是真的。 李念玥扫向赵高对面长案的苌笛,小孩子告状一般指控她道:“就是她,挡我的路,耽误了我的时间,请陛下明鉴呀。” 赵高噗嗤的笑了一声。 明摆着胡亥是向着苌笛的,何况胡亥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对她姗姗来迟的行为表示不满,她竟还不长脑子向胡亥告状?脑子被驴踢了吧! 高门小姐们也拾起衣袖捂住嘴,笑李念玥的天真无知。 胡亥放下空余无物的酒杯,似笑非笑道:“来了就入座吧。” 胡亥经常笑,但始终都是冷笑。 不例外,胡亥这次给李念玥的是冷笑。 小圆立在苌笛身后外一步,无聊掰着指头,突然间对李念玥笑道:“我家苌姑娘是和陛下一起来的,李小姐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说陛下挡了你的路吗?” 李念玥哑然惊愕,胡亥什么时候来的她也不知,倒没想到胡亥会跟苌笛一起进苑子。 好奇的人不只一个,都在小声议论,碍于胡亥在场,声音一压再压,苌笛坐的离那群女人远,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了。 她站出来承认道:“我确实是先一步比李小姐到达香浮苑,但没想到会遇见在门口等宫女去娶披风的陛下,他念在哥哥的面上,与我聊了几句,便一起进来了。” 这是天大的殊荣,苌笛却风轻云淡的根本不在意。 嗯哼? 似乎听到了一阵磨牙声。 苌笛扫视了场中一眼,大家神色谦和端坐大方,没什么异常呀,于是她又看了看胡亥。 胡亥心情甚好的看了眼神情迷糊的苌笛,转头道:“李念玥,速速落座吧。” 在竹筵中央都快蹲了一盏茶的时间了,不累?还是精力好,受的住? 一切各归各位,赵高拍手,唤出来一批舞姬。她们个个身形秀美窈窕,面覆薄纱,翩翩起舞如紫色蝴蝶般绚烂。 一位面相骄横的小姐磕着瓜子,一边笑道:“赵大人真会享受,养了这么多美貌的舞姬。” 她的哥哥是章大将军,战功赫赫,才有这般随意发言的资格。 如川先生所说,只有武将,才能在朝中站住脚。 因是武臣的亲眷,胡亥比较宽容。 “赵大人是男子,就喜欢这些莺莺燕燕。”胡亥半玩笑半认真的开赵高的玩笑。 赵高瞪眼。 “哪有?我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呢。” 章小姐哈哈笑道:“谁不知道你府里养了个美貌舞姬,还是将闾公子送给你的呢。” 提到将闾公子,大家的表情怪异了一瞬,然后恢复正常。苌笛正专注的剥面前果盘里的青提子,所以错过了大家微妙的表情。 赵高咬牙切齿道:“你也说是舞姬了,又不是妾,说的那么暧昧做什么。” 章小姐小时候在军营厮混,养成了直爽的性子,若是交朋友倒还可行,可惜赵高现在遇上了个揭他短的姑奶奶。 第七十八章 难得温柔 苌笛也跟着笑,道:“哥哥你收了人家,总得对她好点,免得人家口舌。” 总归是公子将闾的府上走出来的人,赵高如果对她不好的话,就是对公子将闾的不满不敬。 不能因小失大。 赵高看了苌笛一眼,摸不清楚她这话是在陪他演戏,还有有别的意思。 章小姐嘴里叼咬着一只凤梨,豪爽道:“有了美娇娘,赵大人都不承认。是藏私了,怕被我们瞧见吧。” 有章小姐明明暗暗的活跃气氛,大家的话题似乎是多了不少。 更有胆大的小姐们央着赵高把芊芊带出来,让她们瞧瞧。 赵高为难。 上座的胡亥招手让阎乐过去,两人说了什么之后,胡亥望向这边尴尬的情形,笑道:“那位女子体虚多病,南巡之时病情加重,现在需要静养。” 声音清清淡淡飘飘然然,却无一不显露出帝王的威仪。 他说芊芊在养病,可以不用现于人前,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再打扰芊芊的静养。 这不但是对芊芊的维护,更是对赵高的包容护短,气得李念玥把柔顺精贵的云锦帕子拧成了麻花状。 “这两兄妹,妹妹会蛊惑人心,哥哥的本事也不小,竟能让胡亥偏向他,为他说话。”李念玥气道。 青衣小婢在她身后不敢接话。她要发脾气,发发就好了,万一劝阻的话她心绪加剧,一个不留神在宴中失了礼数,丢脸就丢大发了 青衣小婢深知自家小姐是个泼辣无理的性子,便默默的不说话。 酒酣人醉,歌舞举行到一半时,有人提议让姑娘们上去各自表演一项才艺。 自动提议的女子自然是想出风头,在胡亥面前露脸,胡亥不点破,很好脾气的准了。 有一刻钟的准备时间,大家可以在香浮苑里自由活动,有人去拉帮结派,有人独树一帜。 苌笛只安静在坐在赵高的右手边,乖巧懂事的不打扰赵高与胡亥的谈话。 赵高蓦地停口,转过来问苌笛:“你怎么不说话?” 苌笛歪着头,目光扫了扫四周觊过来的眼神,轻声笑道:“我怕我一说话,有人会冲上来打我。” 能坐在皇帝身边,还能言笑攀谈,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胡亥望过来,温情款款的道:“你今天,很美。” 苌笛终于穿上了张扬的红衣,发髻精巧,头饰华贵,这才像个公主的打扮。哪像原来那样,永远一身素色无争,未施粉黛虽清丽但却淡素。 说句不好听,那叫寒掺。 相比在宫中的衣食制度,苌笛过的日子实在是清苦。 苌笛轻轻看了胡亥一眼,又淡定的撇开目光,“难得。” 平常不是很嫌弃她的么? 赵高看着胡亥难得一次温柔,苌笛却冷淡相对,于是劝道:“苌笛,怎么跟陛下说话的。” 苌笛无辜的眨眨眼,道:“我没怎么呀。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哥哥你习惯就好。” 赵高端着酒杯的手颤了下,倾倒出些许酒水,侍者欲上前清理,赵高咳了两声摆摆手示意叫他退下。 “苌笛你总要注意一点。”他无力道。 对一个皇帝说话,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个词用得不当,都是有可能掉脑袋的。 胡亥道:“赵高,无妨。” 他宠着她,这都不是事。 赵高一口气没提起来,险些吐血,嘴角的肌肉狠狠的抽了抽,“总归君臣有别,苌笛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朕说不用就不用。”胡亥凉凉的挑眉。 赵高语结,索性不说了。 苌笛淡定的低了低头,努力忽视胡亥灼热的目光,和四周能杀人的眼神。 哦不,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那她估计已经死了千百回了。如果眼神能变成利剑的话,她估计已经被捅成筛子了。 啊摔……! 她招谁惹谁了,这么大群女人看她不顺眼。 一刻钟时间到,多才多艺的小姐们纷纷在竹筵中间表演。 唱歌的,跳舞的,弹琴的。 李念玥娇美的歌声十分动听,同为女子的其他小姐都自愧不如,但胡亥始终低头喝酒,或是与赵高窸窸窣窣的小声说着什么,连个眼神都没给李念玥。 三分之二的姑娘们都展现出了自己的才艺,还有几个胆小的犹豫不决。 李念玥笑着赞赏道:“章小姐的琴艺越来越好了。” 章小姐笑道:“李小姐你的歌声也越来越动听了。” 最普通的交谈赞赏,苌笛却听出了些许夹枪带棒,仔细品味她们的语气用词,又找不到错处。 “她们俩有过节么?”她戳了戳赵高的手臂,问赵高。 赵高与胡亥谈话的空处,他侧头回答:“不清楚。” 苌笛撇撇嘴,问了也是白问。 “苌姑娘。” 恍惚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苌笛顺着声音出处望去,大家笑语而谈,并没有人看向这边。 应该是听错了。 苌笛不甚在意,继续剥面前的青提子。冬日里才能吃上的水果,不吃白不吃。 “苌姑娘。”那个不娇不腻的豪爽声音提高了点,苌笛蹙着柳眉回视了一圈。 一个墨青色对襟襦裙的姑娘居高临下,用睥睨的眼神看着苌笛,流利的眼角看起来似乎很干练,她是个豪爽利落的人。 “苌姑娘,你叫你呢,你怎么不应我?”她自顾自的在苌笛身边跪坐下,顺手在果盘里摘了颗青提子,连果皮都没剥,就哗啦的扔嘴里了。 临了吐了几颗小籽在桌面上。 好随性的姑娘! 像是后知后觉,章小姐吐掉小籽后就立起腰,一脸平静严肃。 但嘴角的弧度始终压不下去。苌笛玩心大起挠了下章小姐的胳肢窝,章小姐结果笑喷了。 胡亥黑着脸道:“章绣,收起戏谑,这里不是给你玩的。” 章绣忍住笑,道:“我自小在军营长大,养成活泼性子,刚才粗鄙的作风,没吓着你们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吐果籽,章绣一点都不注意形象。 大大小小的笑声响起,只有苌笛依然安静的剥青提子的皮。 李念玥光鲜亮丽的走过来,挑衅道:“苌姑娘,你打算献上什么才艺呢?” 苌笛挑了挑眉,找茬? 第七十九章 差别对待 找茬? 李念玥娇美的脸庞盛满了得意,精致的妆容衬得越发出众。 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妩媚皎皎,唇如点珠,红粉相宜。 胡亥闻声看向这边,李念玥以为胡亥是在看她,心里越发得意了。 她高傲的再次道:“苌姑娘你准备了什么才艺?” 安之若素的苌笛看了她一眼,平淡无奇道:“我有伤在身,且还未病愈,身体不便,就不参与了。” 别人怼你,没必要怼回去,有时候一拳打在棉花上才是更让人恼火。 这些都是夏夫人讲给她听的。 胡亥觉得苌笛自己能应付,便低头喝酒不管事了。 李念玥有些气愤,但不至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歹的大家庭里的涵养小姐,不过眨眼的功夫的换上了美娆的浅笑。 “苌姑娘你身上有伤不便,那就算了。” 章小姐章绣笑道:“我还以为你非要逼着她表演呢。” 说罢,掩嘴轻笑。 李念玥失望落空,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回到自己的座位。 胡亥和赵高评比出了前三名,李念玥章绣并列第一,分别赏赐了四位小姐不少的稀罕玩件。 “李小姐还需要努力练习呀,年年都是我们俩并列。” “章小姐也要加紧练习,希望明年,你能超过我。” 苌笛听得一头雾水。 赵高倾下身子在她耳边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邀请城中小姐到府上做客,本来是赏花宴的,偏被她们弄成了卖艺比赛。” 苌笛白他一眼。 说好的赏花,花呢? 倒是只见到一群春心萌动花季少女。 赵高淡定道:“女子如花。” 苌笛:“……” 她喝了一小口酒,眯眼微笑道:“围在你身边的女子不少,这群小姐里面有几个知书达礼,贤惠端庄的,你没心思?” 赵高脸色一变,不悦的哼哼两声,道:“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嫂子?” “是的。” 赵高忽然恶趣味的伸手去捏苌笛秀气的脸,指尖滑凉的触感他眷恋得不肯松手。 大抵被捏得疼了,苌笛低呼求饶,“痛呀,你轻点。” 赵高咋呼呼不肯松手,结果胡亥一颗花生弹在他的手腕上,痛得他唰的缩回手。 “不准欺负小笛”。 胡亥敛目注神看着赵高,用警告的语气。 赵高扶额,感觉心里闷闷的痛。 这还没嫁人呢,妹妹就不能欺负了,这要是以后进了宫,他和苌笛还能像平常兄妹那般玩闹吗? 胡亥的气场骤降,导致所有人有心惊胆战,仔细小心的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会怒触龙颜。 歌舞散尽,日头渐上。 赵高下了逐客令,知趣的小姐们很听话的行礼告辞。 章绣对胡亥弯腰行了个中规中矩的辞礼,道:“我哥他时常念叨着陛下,陛下有空可以到章府坐坐。” 胡亥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只道:“路上小心。” 还没走出香浮苑的小姐们,纷纷红了眼,不甘的骂了几句,和同伴们忿忿的走了。 章绣走了,李念玥气弱的对胡亥告辞,“陛下,念玥就先回去了,家父大哥在家该等急了。” 这回,胡亥差别对待了。 他什么话都没说,起身一拂宽袖,潇潇洒洒的从欠身的李念玥身边走过,向赵府内处走去。 李念玥难堪归难堪,总要做做面子功夫,于是苦笑了下,动作标准的退下去了。 胡亥走出了小段距离,回头瞟了苌笛和赵高一眼。 “都午时了,你们不饿?”他淡容道。 赵高直接没甩他面子的笑出声,“抱歉,陛下,我没吩咐厨房准备午饭。” 苌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起来似乎早上因为芊芊,早饭没怎么吃。 赵高大手一挥,笑道:“走,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 三人乔装,去天香楼大吃大喝一顿,然后各自回家。 在天香楼的台阶下,胡亥深情款款道:“小笛,我过段日子,就来接你。” 苌笛一身红裙华丽夺目,笑靥如花。 “你让我跟你走,我就跟你走,多没面子呀。”她说道。 赵高一声不吭的拉起苌笛的手,头也不回的就走。 这倒是他第一次没有顾忌胡亥皇帝的身份。 “公子你早点回去吧。” 因为在街上人来人往,未免暴露胡亥的身份,赵高便像从前那样叫他公子。 “知道。”他点点头,转身朝反方向走。 苌笛没忍住,对着他颀长的背影说了声“路上小心”,结果那人回过头说了一句,“能伤我,算他们有本事。” 胡亥温温淡淡的性子,鲜少为人结怨,即使有口角,他也不愿多做纠缠。 但公子将闾一党,因为公子将闾的死对胡亥耿耿于怀,每日在朝堂上为难胡亥,找他不痛快。一向淡薄的胡亥,也发怒了,处死了许多公子将闾的同党,株连三族,祸及宗亲。 这些人反倒更加不安分,竟然公然上书以胡亥残暴之名,逼他退位。 在朝中德高望重的李丞相,一直站在两派中间,不曾偏向谁。手握重兵的章将军,也十分明智的保持中立。 胡亥需要他们的支持! 苌笛叹了口气,朝堂上的事,怎么可能是她能决定得了的。 如果赵高能取代李丞相,固然是好的,但,章将军手握边界二十万的兵权,更加不可小觑。 “赵高,答应我一件事。” 赵高和她并肩走在繁华的闹市里,四周民风纯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他如兰芝玉树般纯净的容颜展开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什么事,你说。” 苌笛停下来,四周的吵杂使得她心口有些烦闷,“无论以后,你身居何位,都要好好照顾央鱼,照顾吕家。” 赵高边听,边点头,笑道:“央鱼是我们的妹妹,吕家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会好好善待他们的。” 苌笛心里稍稍松下一口气。 “你呢,没什么要为自己求的吗?”赵高问道。 苌笛认真想了想,还真的没有。 赵高笑着道:“哦,我忘了,等你进宫后,就成娘娘了,哪里还需要我的庇佑——” 说到最后,赵高突然压低了声音,最终被他扼杀在喉咙里…… 第八十章 燕国杀手 回到赵府,央鱼一脸眼泪迎上来,子婴站在旁边不屑的翻白眼。 张子房一副见鬼的模样,道:“终于知道回来了你。” 苌笛“嗯”了声,吩咐小圆去找小静。 小圆一头雾水,“找她做什么,她在屋里给姑娘你缝制冬衣呢。” 小姐的绣工不错,得了闲便想着给苌笛做几件新衣裳。 这是好事,但苌笛却敛眉瞪目,道:“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奴婢这就去。” 小圆被苌笛发怒的样子吓得不轻,忙不迭进门穿过庭院,恍恍急急的身影消失不见。 赵高道:“小圆有什么问题吗?” 府上的人,都是精挑细选才留下来。除了小圆小静是胡亥前两天专门送来照顾苌笛的。 “她们,应该没有问题吧。” 苌笛听着赵高那么不确定的语气,挑眉道:“你府中的人不干不净,你居然不知道?” 张子房立刻醒觉了事情的严重性。 “赵高,她们两个人是哪来的?”他问道。 子婴和央鱼很听话的站在他们旁边,不吵不闹。 赵高摸了摸衣袖,讪讪笑道:“她们俩,我会去查的。都站在门口做什么,进去聊。” 赵高躲躲闪闪的抬步进门,苌笛一个眼快侧身挡在他面前。 “做什么贼,心什么虚呀。”苌笛道。 赵高梗了口老血,赔笑道:“没有。” 苌笛冷冷道:“那个小静,应该是被人收买了,刻意给我戴和李念玥同款色的簪子。” 赵高扳开苌笛挡在门口的两只手,往里走,顺便捞上张子房。 “我会去查,你放心。” 赵高心里把胡亥问候了个遍,他送来的人,怎的要自己来背黑锅,还不能对苌笛说实话。简直拉低自己的智商! 张子房暗地里愉悦的吹了声口哨,事不关他,所以他不急,只当看戏。 张子房和赵高并肩走着,忽的停下来转身看着苌笛,“你什么时候进宫?” 苌笛脸色顿了顿,思量了一下,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是想学川先生一样功成身退吧?” 张子房瞬间耳根子微红,被苌笛看破拆穿索性就不藏着了。 “我答应川先生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所以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央鱼忍不住开口嘲讽道:“你不是一直说以家族诏令为己任吗?现在,居然放弃了所谓的信仰了?” 张子房又被央鱼堵了一道,赵高替他解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想法,何必去对别人的想法指指点点呢。” 央鱼收到了赵高的警告,吐了吐舌头。显然赵高很宠她,她可以依旧把赵高当哥哥。至于外界传言赵高心狠手辣,卖官减税,央鱼不管,她只把他当做最亲爱的哥哥,再没有其他人了。 苌笛赵高等人步入圆拱石门,阎乐风风火火的驾马而至。 阎乐下马单膝跪地,低头请求道‘:“陛下伤重,御医说有生命危险,阎乐恳请苌姑娘你能去陪陪陛下。”’ 哗的,赵高傻了眼,张子房闪了眼,唯独苌笛,面若无波, 赵高紧张得后退一步,:“为什么,刚刚告别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胡亥身边那么多护卫暗士,怎么会被人刺杀到,好反常。 阎乐抬起头来,一脸真挚无辜道:“陛下这次出宫匆忙,没有带私卫。” 苌笛大声道:“你不是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的吗,他怎么会受了伤。” 伤在哪里?严重吗? 苌笛几欲抛开理性,想飞进皇宫,看看胡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但是她现在不能。 阎乐急道:“苌姑娘,陛下最想见的人肯定是你,你就随属下进宫吧。” 苌笛心里猛的摇头。 不要!她不要这样进宫。 输了开头,不能再输在这个点上了。 “为什么你不愿意进宫?”阎乐隐隐发怒。 阎十从屋檐跃下来,附耳对阎乐说了几句,阎乐冷冷的瞟了眼犹豫的苌笛后,连赵高都不看,火急火燎的翻身上马,噔噔的又走了。 当真是红红火火来,红红火火去,还带来了这么震惊的消息。 阎十恭敬的低头,准备遁走。 苌笛道:“他现在怎么样?” “啊?” “胡亥现在怎么样?” 阎十恍然大悟,道:“御医在尽力医治,传来的消息是,凶多吉少。”他暗暗的打量了下苌笛沉默的脸色,估摸着道:“苌姑娘,要不你现在就进宫,去陪着陛下吧。” 岂料苌笛情绪激动,“我不进宫!”说罢就快步离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原本照常进行的计划,赵高有些烧脑。 胡亥受伤,苌笛铁定是最担忧的那个人了,但她为了以后的声望面子问题,必须得等到宫里下了职,她才能进宫。 “刺客抓住了吗,审讯出了什么有用的讯息?”赵高道。 阎十如实回答道:“只抓到了一个,同伙仍然再逃。被抓的那个,问不出什么,抵死不肯开口。” “谁的人?” 张子房插话道:“应该不是朝廷里的人,现在新皇登基,需要的是平稳的日子,没人会招恨的跑出来坏事。” 阎十迟疑道:“不过……那人身上有燕国贵族的印记。” 旧时六国,每一国的贵族都有在身上纹下代表家族的特殊纹案的习惯。 “那怎么说就是燕国的人复仇行刺了?而不是败事的几位皇子党的不甘反谋?” 赵高沉吟道:“公子将闾已死,公子高废黜,他们的势力皆是连根拔起,其他人,没有这个势力。” 张子房笑道:“那公子扶苏呢,他至今还在上郡受苦,说不定就是他不甘被遣去苦地,而胡亥在宫中享福,所以收买指使燕国杀手刺杀胡亥呢。” 赵高脸色古怪了一下,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张子房狐疑看了他两眼,并没有追问下去。 子婴却打声反驳道:“父亲宅心仁厚,才不可能雇人行刺呢。你别给我父亲身上泼脏水!” 张子房伸手捏了捏子婴玉瓷般的滑腻小脸,笑着骂道:“你父亲怎么想的?你知道?” 子婴毋庸置疑的维护自己的父亲,“我不知道又怎样,你有本事咬我呀。总之我就是不允许你诋毁我父亲!” 第八十一章 忠属亲迎 一群人走进廊下,子婴和张子房还在对骂,赵高看了眼站在窗边的苌笛,忧虑道:“陛下一出事,苌笛才是最担心的那一个。” 潘勇上前,递上一杯清水给苌笛,道:“苌笛姑娘,陛下……他,他不会有事的。” 叫胡亥为陛下,潘勇挺不习惯的。 苌笛接受他的心意,将水杯顺手放在手上,并不打算喝,“敌在暗,他在明,我是担心敌人再使什么黑手。” “听阎十说,刺客是燕国人。” 潘勇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一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想着都讲给苌笛听。 苌笛在心里默默念着燕国人三个字。 苌笛话题一转,问道:“你和江大哥收到扶苏哥哥的回信没?” 潘勇摇头道:“信是送去了,没回。而且我们已经两个月没收到公子的书信了。” “难道是中途断了?” “不清楚,得去查。” 苌笛揉了揉突突跳的右眼皮,道:“先这样吧,去查查怎么回事。” 潘勇应下,苌笛留下他,道:“我答应胡亥,把子婴送进宫,你不怨我吧。” 潘勇麦色的脸颊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我怎么会怨苌笛姑娘你呢,都是形势所迫罢了。再说,小公子待在宫里也会养在外面安全些,皇宫里层层把守戒备森严,便没有人可以对小公子不利了。” 有弊有利。 让子婴待在别人的铁羽之下,别人几乎不可能对子婴使坏,但把子婴放在别人身边,总归不放心。 苌笛点点头,潘勇能想开,再好不过了。 ———————————— 第二天,一道黑沉盘龙的圣旨的到来,打破了赵府微略惨淡的光景。 宣旨的老公公的厅里站着,兰花指翘着提着拂尘,另外一只手里捻着金贵的圣旨。 赵高立刻让丫鬟下去沏茶,在派人去苌笛那屋,叫她过来接旨。 “茶就不必吃了,咱家是来宣旨的,快快让苌姑娘出来接旨吧。” 一向朴成的德公公最是公私分明,服侍了先帝大半辈子,现在又被胡亥重用,任总管一职。 别笑话赵高对他讨好言笑,朝廷里哪个人不巴结着德公公,生怕将他给得罪了。 “德公公您坐会儿,苌笛马上就来。” 德公公沧桑圆滑的脸上展开一个笑容,道:“嗯,快点准备,仪驾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全套齐全,就差苌笛和子婴了。 赵高支开侍者,问道:“德公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赵高犹豫的问道:“听说陛下遇刺,至今处在昏迷当中还没醒,那这道圣旨,是谁下的。” 德公公皱眉道:“赵大人你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陛下在宫里好着呢。” “德公公你别编了。”兰芝玉树的气质瞬间被赵高犀利淹没。 “咱家会骗人么?陛下在宫里好好的,遇什么刺呀,你许是喝了酒,说胡话吧。” 德公公打了下拂尘,对赵高说话时语气颇为不满。 胡亥在宫里好好的,赵高却咒他遇刺,也难怪德公公生气。 见德公公板脸愠怒,他不敢再问,便静默的等着苌笛和子婴。 半柱香过去了,苌笛才牵着子婴施施然的出现在人前。 苌笛着紫蓝色的华贵衣裙,和相宜得当的脸妆发饰。子婴也换上了新衣和小鹿靴。 赵高责怪道:“怎的这么慢。” “不打紧。”德公公笑道,围着苌笛走了两圈,“苌姑娘的气质果然出众,不然陛下也不会派老奴亲自来接你了。” 德公公在宫中是什么身份的人,能劳烦他亲自来接,必然是胡亥下的命令。 有德公公的照面,宫里想对苌笛出幺蛾子的人也要三思后行。 胡亥想的真是周到。 德公公道:“苌姑娘,人都在门外等着,我们走吧。” 苌笛谨慎拜礼,起身,“苌笛一介民女,今后在宫中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请公公尽管打罚,不必手下留情。” 德公公被逗笑了,哈哈道:“你是陛下特意让我来照拂的人,我怎敢阳奉阴违的打罚你,苌姑娘不要折煞老奴了。” 苌笛坚持道:“他说的话不作数。我要是有错,公公尽管指出来,不必客气。” “苌姑娘知书达礼,老奴也放心让你待在陛下身边,哪像那个李小姐,整日躁躁杂杂,烦心。”德公公转移话题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宝马香车,宫女侍卫排了一条街,赵府外有百姓围观。看见德公公出来,随后是苌笛和子婴,顿时议论纷纷。 “赵大人家中出了娘娘。” “才不是,这仪驾是用来接子婴小公子的。” “那怎么赵高的妹妹也上了马车,阎大人不是说她只是小公子的婢女吗?” “有个中车府令做哥哥的妹妹,能是一般婢女么?” 猜测议论,纷纷不绝。 苌笛扶着清秀宫女的手上了马车,隔绝这些无聊的话题。 两匹骏马被挡在人群后,骏马上的俏女俊男望着人头攒动的方向,马车被一众侍卫护送远离了他们的视线。 “念玥,我们回去吧。”何俞道。 李念玥双眼盯着御街的街尾,那里看不见队伍的影子。 “她当真有本事,骗得胡亥纳她入宫。”李念玥咬着牙,面纱下的脸倔强高傲的不肯落泪。 何俞劝道:“早知我就不该被你忽悠,带你偷溜出来。回吧。” 冬日里干涩的风卷起微凉的烫花面纱,挨着脸时十分清凉,简直凉透了心。 “回去吧,晚了的话,念年回头又该说我了。”何俞再次说道。 李念玥不满的瞪他,“吵什么吵,别废话!” 李念玥突然而来的嫌恶口气,让何俞不禁产生了错觉。 “李念玥你抽什么疯?”何俞上前拽住她,拖着就走。 马儿被迫压着走,差点把李念玥颠下来。 有人大声叫道:“这不是李小姐吗?” 另一人道:“她不是被罚了,被丞相大人禁足在家么,怎么出来了?” 何俞瞪眼,“还不走,还不够丢人吗?” 李念玥不甘,一甩皮鞭,噔噔驾马的离开了。 留下就是丢人,何俞也忙吆马转身,想了想,回头看了眼鳞次栉比的街边宅院。 第八十二章 前方长公主 马车穿过灰墙青瓦的御街,迎面是朱红色的宫墙,和黄澄的琉璃瓦。 很…华美的一个囚笼。 苌笛透过被风时不时吹起来的车窗帘看见了外面的景色,朱墙琉璃瓦,是个爬不起来的坑。此刻,她正在往下跳。 车队行至威武的宫门前,苌笛欲下车步行,马车却没有停下来,一直在继续走。 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被允许直接骑马或是坐马车进入宫门。 除非那人是皇帝。 但苌笛不是皇帝,马车里也没有坐着皇帝,只坐了个普通的苌笛和不谙世事的子婴。 “苌笛,我们今后就要被囚禁在宫里了吗?”子婴趴在苌笛的腿上,语气忧伤迷惘。 苌笛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放心吧,那不是囚笼,只是我们换了一个地方住罢了。” 住在公子府,徐家,吕宅,都是一样的。 子婴撅撅嘴道:“那我想回家住!” 苌笛一怔,摸摸他的头。 “子婴乖,待会儿要听话,不能使小性子。”她道。 子婴不开心,嘟着嘴,脸侧到一边。 苌笛干脆扶他起来,“好好坐着,要乖。” 子婴依旧不动,苌笛说了好一阵好话,子婴才转过头来,却哭丧着脸。 苌笛安慰道:“别哭,你也不能哭,凭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马车外随侍的宫女依着小窗,轻声道:“姑娘,我们已经进入东门了。” 皇宫门口分东南西北四个,平时的朝会官员就从南门觐见。此刻苌笛她们从东门而进,沿着宫道路过几座不知名的宫殿后,视线里突兀的出现了一座威沉肃穆的宫殿。 那是勤政殿,群臣朝会的地方,胡亥就在那里早朝。从前赢政也坐在那把椅子上,每天下朝,他总会向皇宫的西北角走去,因为夏夫人和苌笛一起住在芙蓉宫。 “苌笛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子婴抱着苌笛的胳膊,蹭了蹭才放下,歪着头偷偷从帘缝间看外面。 宫廷华丽,却是牢笼。 子婴默默地捏紧小拳头,总有一天,他不需要被人要挟,他可以用自己的能力,保护好身边的人。 “苌笛,看着我吧,等我长大,我会保护好你们,不会再让你们担惊受怕。”他信誓旦旦的说道。 苌笛摸摸他的头,笑道:“等着你那一天,不过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听话,在宫里的日子不能依着你自己性子来做事。” 这一点,子婴做不到胡亥的完美。 胡亥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善会察言观色,懂得趋利避害。而扶苏及冠后就在宫外自立府宅,子婴出生在宫外,教习礼仪都没有宫中的严苛。川先生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教导子婴,却肯定不及在宫中潜移默化的胡亥。 马车突然停下,宫女掀开车帘,禀报道:“华阳长公主的仪架在前方,我们等她过去了,再走。” “好。” 宫女不知苌笛是谁,只知道马车里坐着扶苏儿子。 “先帝驾崩,对长公主的打击很大,驸马好心安慰劝解都被长公主赶打出了宫,我们还是尽力避开她,不触她霉头吧。”宫女缩了缩肩,作惶恐道。 胡亥十分敬爱长公主,所以胡亥登帝,长公主的地位就水涨船高,长公主这会儿子正在伤心头上,长了脑子的人就不会去招惹他。 子婴看着外前方光鲜亮丽的尊贵仪架,小声唏嘘道:“皇祖父逼迫大姑姑嫁给了一个老头,他死了,大姑姑不知该有多高兴!” 苌笛忙捂住子婴口无遮拦的小嘴,“你刚刚不是才答应我要乖乖听话吗,怎的又说这种话,要是被人抓住把柄,该如何是好?” 子婴抱歉的吐吐舌头,伸着小手给苌笛捶捶肩。 “下次,我注意。” “下不为例。” “我...尽力。” 苌笛立刻赏了他一个爆栗,子婴痛得泪眼汪汪。 “讨打。” 子婴撅着嘴,把这个话题翻过,却道:“如果十八叔想要皇位稳固,就必须笼络一位武将。章将军保持中立不肯表态,表明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好好敲谤十八叔一顿。” 苌笛清明如镜的眼眸泛起了点点涟痕,她想起了李念玥那张绝色无双的脸,简直艳美娇丽得不可方物。 “李丞相和章将军两家,原来竟都是打的这个主意么。” 一品丞相和一品将军,确实抵不过一个国舅来得实在。 子婴把苌笛的双手握住,道:“那样的女孩子,十八叔才不会要呢,苌笛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外面宫女的惊讶声音传来,“咦,长公主怎么往冷宫方向去了?” 长公主原先走的宫道如果直走,就能到她住的寝宫,但是她的仪驾突然向右拐了个弯,朝冷宫方向去了。 芙蓉宫与冷宫只有一墙之隔。 另一个宫女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跟长公主抢路?或是跟在她后面? 苌笛隔着车帘,语音平和道:“无妨,继续走吧。长公主心善仁慈,想必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为首宫女面色踌躇,犹豫片刻,道:“那好吧,我们继续走。” 几个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又提起脚步,马车又继续行驶在斑驳年久的宫道上。 从富丽堂皇的宫殿群,一直走到荒凉无人的冷宫,马车终于停在了寂静里。 “苌姑娘,小公子,我们到了。”宫女掀开车帘,喜道。 子婴伸出一只手,宫女握住他的手,借力将他从马车上抱下来,苌笛不需要人扶,自己利索的跳下了马车。 眼前一座冷凄苦寒的芙蓉宫,朱红大门前站着一列恭敬的娇俏宫女,见子婴下车,道:“宫中已经打扫完毕,小公子可以进去稍作歇息,奴婢们午时为您传膳。” 一个年纪稍长些的稳持女子走上前几步,道:“你就是苌笛姑娘吧。” 苌笛点了点头,“正是。” “我是芙蓉宫的掌事姑姑,你可以叫我崔姑姑,你和小公子一路辛劳,进去歇歇吧。” 她语气诚恳柔度,想必是胡亥提前吩咐过了。 随行的宫女问道:“崔姑姑,长公主呢,我们看着她往这个方向来的。” 崔姑姑笑了笑,“长公主方才来芙蓉宫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还吩咐奴婢好好照顾苌姑娘和小公子。” 第八十三章 旧人重逢 宫女愕然,瞠目结舌。 “只小坐了一会儿?”她问道。 长公主无缘无故来芙蓉宫做什么。 崔姑姑认真的道:“是呀,就坐了一会儿。”她转头对苌笛道,“苌姑娘和小公子进去歇歇吧。” “好。”苌笛牵起子婴的手,走向那道承载幼时憧憬的朱门。 她想,她应该知道长公主今天为什么会来芙蓉宫了。因为今天是夏夫人的忌日,十年前,夏夫人从芙蓉宫里跑出去,去质问嬴政,就再也没回来了。 那时苌笛正在长公主的寝宫里听故事。 殿里的一切都没有变,琴案旁的小几上有个黑白玉瓷棋盘,临窗的墙角摆放了一盆渐露花苞的冬月腊梅,雕花描金的罗汉床边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汉字书帖和名人传记...... 苌笛似乎还看见了空阔的院子里,夏夫人端坐在石桌前,素白的指尖捻着一枚黑漆玉棋子,唇角带笑,眉目依旧。 棋子落盘。 “阿政,你输了。”她得意的笑。 嬴政把手里已经无用白玉棋子丢回棋盂里,很大方的道:“你赢了!” 二人相视一笑。 那时,苌笛就会从殿里跑出来,扑到夏夫人的怀里,娇腻道:“夏姑姑,我要你给我讲故事!” 嬴政便会不悦的蹙眉,让苌笛一边玩去。 “我和你夏姑姑正忙着呢,你去找胡亥哥哥玩儿,好不好?”嬴政用商量的口气对她说道。 苌笛不依,又哭又闹,夏夫人无法,只能让嬴政先行回宫,下次再对弈了。 嬴政临行前十分生气的捏了把苌笛粉嫩的小脸,“你这娃娃,能不能让孤省点心?” 苌笛对他做了个鬼脸,立马躲进夏夫人的怀里。 嬴政那时还只是秦王,但是事务繁冗,却总会抽时间来芙蓉宫陪陪夏夫人和苌笛。 那些远去的记忆和此时的场景层层叠叠,最终变成夏夫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满地都是刺目惊心的血。 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苌笛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后,狼狈的擦了擦。 崔姑姑看见了并没有说什么,笑着给她介绍芙蓉宫的格局,没有人能比苌笛更熟悉这座宫殿,但苌笛还是耐心的听下去了。 “奴婢去传膳,苌姑娘和小公子稍等。” 崔姑姑留下两个面相乖巧的宫女,便退下了。 子婴把苌笛拖到内殿,华丽的红珠水晶帘阻隔了两个宫女的视线。 子婴贴心的拿出小手帕,走近前为苌笛拭掉未干的泪痕。 “苌笛你刚刚哭什么?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苌笛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你的姨奶*******婴偏头,好奇的双眼盯着苌笛满脸的忧愁,“我的姨奶奶?” 苌笛轻抿唇角,道:“她原本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但是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你的祖父赢政又给她修了另一座恍若仙境的阿房宫。” 子婴踢掉小鹿靴,爬上椅子,“阿房……夏玉房么?” “你知道?” 子婴双手撑在桌上捧着脸道:“父亲曾对我提过她,说她红颜薄命。” “还有呢?” “没了呀。”子婴咂咂嘴,“想必她是个很美的女子吧,能让皇祖父舍弃后宫的佳丽三千。” 能派来芙蓉宫伺候,肯定是胡亥精心挑选出来的人。 子婴是这样想的。 但是苌笛却递了个眼神给他,子婴立刻噤了声,不再言语。 苌笛站起来,挡在子婴面前,状似伸手摸他的头。彻底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子婴。 她极小声说道:“这里的人,暂时信不过。” 子婴眨眨眼,表示自己懂了,苌笛才又坐回去。 殿外响起脚步声,只听见崔姑姑的声音,“苌姑娘,小公子,过来用膳了。” 隔间有个小饭厅,崔姑姑让她们将就将就。 “无妨,这里挺好的。”苌笛看了眼这个小小的珠贵玉环的饭厅。 对比起宫里的其他殿厅,芙蓉宫算不上最好的,但是也不差了。 当年赢政把芙蓉宫腾出来给夏夫人住的时候,就大费钱财修茸了这座宫殿。 崔姑姑让一排宫女把膳食放下,宫女们照做,放下饭菜后就抱着托盘静立在一旁。 “你们出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崔姑姑的话很奏效,姜色衣裙的宫女们鱼贯而出,不敢有任何异议。 苌笛调笑道:“崔姑姑在宫女面前,很有威信。” 崔姑姑一边动手舀汤侍饭,一边笑道:“我刚满及笈就进了宫做宫女,如今已经做了快十五年,都成了宫里的老人了。” 崔姑姑为子婴送上一碗莲子鸡心汤,转头和苌笛调侃道:“苌姑娘,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 苌笛笑道:“应该见过吧。” 因为崔姑姑给她的感觉很亲切,不似外人的生冷漠然的感觉。 崔姑姑嘴角的弧度提高几分,笑道:“苌姑娘想必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她边说边摇头,作惋惜状。 耳边的碎发落了下来,崔姑姑习惯性的伸手把它们向后拢,用耳畔别着。 遥远的记忆里,苌笛在秦宫里的花园里玩耍,一个妙龄宫女从鹅卵石径那头跑过来。 宫女无奈笑道:“小公主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可让奴婢好找。” 苌笛挥舞着小胳膊小腿,踉踉跄跄的跑开。宫女把散落的些许碎发拢到而后,笑了笑,追上去。 “公主你慢点,当心摔着了。” 苌笛越跑越快,宫女忙追上去,结果苌笛没看脚下,被一颗小石子绊倒,宫女眼疾手快立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给她做了肉垫子。 宫女仿佛不知道疼一般,若无其事的扶苌笛站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笑道:“公主,刚刚没摔着您吧?” 苌笛不理她,转又跑出老远。 苌笛激动得口齿都有些不清了,“原来,你是宫女小柔?!” 苌笛过度激动的表情看着崔柔的眼中,是久后重逢的欣喜雀跃,就像离别的亲人,多年不见,突然间站在了你面前。 崔柔同样含泪的握住苌笛微微颤抖的手。 “陛下把我从冷宫里接了出来,让我伺候公主你。”她又哭又笑。 夏夫人死后,宫里所有见过她的宫女侍卫都一夜间凭空消失,就连华阳公主也匆匆嫁给了一个老将军。 第八十四章 阿猫阿狗 那时候,川先生告诉她,乱葬岗出现了许多弃尸。 苌笛以为,崔柔遭遇了不测,受了赢政的毒手,没想到,一切安好。赢政还算有良心的只把崔柔流放在冷宫,没有伤她性命。 “那其他人呢?” 苌笛红着双眼。 子婴徒然被这样的情况,吓到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吃饭? 崔柔悲戚的摇了摇头,欣喜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的后怕与哀伤。 “他们,都被杀了,尸体扔在乱葬岗暴露荒野……” “啪”的一声,子婴的筷子被惊得掉在地上。 他吓坏了! “皇祖父,竟如此凶残……?” 子婴怎么也不可能会相信,赢政会这么草菅人命,视人命为草芥。 苌笛还算镇定,紧咬着下唇道:“想必你是夏姑姑生前最贴心的一个人姐妹,赢政才不得不收手放你生路。” 崔柔含泪骂道:“他若连我也杀,看他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夫人交代!” 赢政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应该就是夏夫人了。 子婴掩住嘴呜呜低涰,上气不接下气。 崔柔擦掉眼泪,又恢复成了稳持从容的模样,若不是眼睛还有些红肿,苌笛都要怀疑刚才那些事情只是自己做梦的假想。 原来,不只苌笛和赵高在单打独斗,崔柔也在宫中察言观色,只为有一天能有自己的势力,光明正大的告诉世人: 他们是赵国人! 赵国被赢政灭了怎么样?只要赵国人还在。 苌笛脩然站起来走过窗边,仰望水蓝色的天空。 傻乎乎的笑了笑,道:“姑姑,看到了没,崔柔没事好好的,”又恶趣味的加了句,“若是你在天上遇到了赢政,可得好好的收拾收拾他!” ———————————— 匆匆一顿午饭过去,生面的宫女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狼藉。 崔柔走进内殿,瞧见子婴在榻上刚刚睡着,便放缓了脚步。 她对苌笛打了个手势。 苌笛翻了翻一本文史,放在桌上后,随崔柔一起在外殿说话。 “你有什么急事要跟我说吗?” 崔柔是从赵国开始就陪伴苌笛的人,所以她对崔柔十分放心信任。 “那个李小姐来了。”崔柔指指殿外。 苌笛瞅着金碧辉煌的外殿,红柱朱墙,玉阶下好像有两个人影。 看着身形秀美,是两个女子。 “哪个李小姐?” 苌笛一时没反应过来,若她没记错,沛泽县里,有个里正的女儿,也被称为李小姐。 崔柔正色道:“李丞相家嫡女,李小姐。” 苌笛侧了下头,再次看了眼那两道嚣张的影子,淡淡道:“哦,是李念玥呀。” “姑娘,那你是见还是不见。” 苌笛转身回了内殿的小榻上,放下竹帘轻纱,舒舒服服的躺下。 “你这是?” 崔柔愣愣的看着苌笛从容拖鞋上榻,愕然道:“李小姐还在外面等着,你,是打算不见?” 不见那还好说,打发了外面的人就是了。可要是打算见,情敌见面必定有一方惨败。 幸好苌笛根本没有见李念玥的想法。 “打发了去。”苌笛懒懒的道。 崔柔脸色一喜。 打发好说,要是让她把人请进来,那就大事不妙了。 苌笛也没那么傻,她才刚进宫,没必要在李念玥面前炫耀盛宠,那些都是无知的人才会干的事。 “那我这就去回了她。” 崔柔缓步后退至颠门,苌笛突然问她,“她进宫来做什么?” 崔柔停下来,回道:“说是来看望长公主,这也不过是幌子,长公主简居在芙蕖宫,可不会召见外人。” 苌笛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李念玥这个时间点来看望华阳长公主,长公主会见她才有鬼。 “她自然是没见长公主,还被长公主的贴身宫女颖儿狠狠的臭骂一顿,谁叫她打扰了长公主的清净呢。” 崔柔说着,已经走出内殿,向着台阶走下去。 苌笛临窗观摩,一身华裙的李念玥似乎是不悦了,对崔柔推推搡搡,甚至想闯进来。 不过崔柔可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是赵国王室特别训练的侍女,一生为王室而活,忠心守护王室。 三下两下的,崔柔把李念玥的婢女撂倒,摔了个狗啃泥不说,还对李念玥放声道:“芙蓉宫受先帝遗旨,旁人不得打扰清净,李小姐还是速速回去吧。” 声音之大,连苌笛都听见了。 站立的殿门口的宫女们忍不住窃笑。 “来人,把这对主仆赶出去,我们既然先帝圣旨,就不要让那些阿喵阿狗脏了芙蓉宫的地。” 崔柔一向强势,这回强势到李念玥怒目圆睁,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列精悍的紫衣侍卫挡在李念玥面前,大有对她不客气的架势。 李念玥以为苌笛被赶到冷宫居住,定是无人照看,任她生死,竟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宫女,和一众不寻常的侍卫。 “我家小姐是丞相嫡女,你敢对她怎么样,若是伤着她了,我家老爷一定让你们好看!” 婢女如疯狗一般乱叫,李念玥狠狠的踹了她一脚。 “别给我丢人。” 崔柔站在台阶上笑道:“这儿不是无人料理的冷宫,是先帝禁令外人不得踏足的芙蓉宫,李小姐擅闯芙蓉宫,我没有通禀陛下治你的罪已是大度。” 李念玥气得牙都痒,却对崔柔无可奈何。 “你只不过是个掌事姑姑,叫苌笛出来,让她对我说话。” 高门小姐一向的自我感觉良好和死磕嘴硬,李念玥现在把这两样表达了个淋漓至尽。 第八十五章 扣帽子 “你只不过是个掌事姑姑,叫苌笛出来,让她对我说话。” 李念玥向来看不起奴仆,说话语气很是轻蔑。 崔柔转身走开,留给她一个料峭的背影。 一众侍卫唰唰抽出利剑,指着李念玥主仆,婢女害怕的抱着李念玥的腿。 “小姐我们还是回家吧,他们手上有剑。” 小圆小静从宫道的一侧走过来,见着这种场面,小圆捧腹大笑。 “李小姐可真是毅力非常呀,苌姑娘都说了不见你,你怎么还死赖在这里,羞也不羞?” 小圆边说边走上玉阶,她靠近主殿,侍卫竟然没拦着。 她和崔柔并肩站在高处。 崔柔眯眼笑道:“丞相大人说好的禁足你,你却光明正大的跑出来,一次又一次,是丞相大人家教不严,还是你蓄意抗旨呢。” 小静站在小圆身边,垂着头没有说话。 小圆一脸盎然道:“肯定是丞相大人爱女心切,舍不得罚她啦。” 这帽子扣得大,扣得利落,崔柔赞赏的看了小圆一眼。 婢女大声叫道:“你别乱说。” 李念玥的脸色微白,道:“我跑出来,家里人不知道,你们别胡说八道。” 小静把头垂得更低了。 小圆笑道:“那就是你不服管教,有失礼仪了。” 明明在禁足,每天却东跑西窜。 李念玥咬唇,有些慌了。 父亲再疼她,也不会违背圣旨,胡亥既然叫父亲罚她,那她此番为,就是抗旨不尊。 果不其然,下一瞬,崔柔就说道:“那李小姐,是你擅自抗旨,还是令尊也对陛下的旨意不满意呢?” 她居然笑得分外好看。 素洁的额头,眼角带笑,是那种温和的浅笑,就似邻家姐姐说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 但崔柔笑归笑,却话见锋芒。 她扣的帽子,比小圆扣的还大,简直叫诛心。 家教不严尚可关起自家门慢慢料理,可若是对陛下的旨意不尊,擅然抗旨,分分钟就能被连诛九族。 “我进宫探望长公主,确实是事先没有告知我父亲,是他劳碌繁忙,我不忍打搅。长公主因为先帝的事情伤心过度,还在养病期间我不便打扰,便想着来看望一下友人,怎么?有错?” 这话说得好,崔柔心中叫好,不愧是官家女儿,同样的话,好几套说辞。 但是,大家都是见过世面,深受教调的人,这些偷龙转凤的小手段,大家都会。 “李小姐我再重生一次,苌姑娘与你不熟,算不上什么友人,不要轻易贴上来,有失你丞相小姐的脸面。”崔柔笑道,“还有,你禁足抗旨一事,这件事算作你的家事我不便说教,但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来寻不痛快,想必陛下是不会介意亲自到丞相府,与丞相大人探讨家教的问题的。” “你敢。”李念玥急得上前一步,侍卫锋利的剑刃削落她一束乌发。 一众侍卫可不会顾忌她的身份,他们只听胡亥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苌笛,对她不利。 好好的头发被削了,李念玥也顾不上生气。 崔柔已经后退一步,她早得寸进尺的话,说不定胡亥真的就亲自要丞相府去了。 如今朝中明争暗斗,父亲身居高位被不少人惦记着,可不能在她这里栽了跟头,平白让别人捡了大便宜。 “既然你说苌笛在休息,不愿见客,那我改日再来。” 事到如今,李念玥不敢在硬碰硬,她本就是理亏的那一方,自古理亏的人就没有上风可言。 ———————————— 小圆欢欢喜喜的蹦进殿里,穿过华丽的红珠水晶帘,匍在苌笛身边笑道:“那个李念玥,可算是活该了,刚才碰一鼻子灰。” 崔柔端着一盘削好的水果走进来,笑道:“她走时除了脸色不好,依旧光鲜亮丽,脸上哪里有灰。” 崔柔把盘子放在案前上,苌笛摇头道:“我懒得起了,小圆小静你们去吃吧。” 崔柔笑道:“姑娘你这懒法,哪个男子能受得了,当心陛下嫌你烦。” “他敢。”苌笛立即出声否认,“我懒,他也必须得受着。” 外间的宫女低头笑了。 小圆不客气的找了个小凳子坐在案前,用竹签戳起一块木瓜,咬了口。 “好吃。”她笑得开怀。 苌笛把目光投向小静,道:“你愣着做什么,去吃吧。” 小静噗通的跪下,“苌姑娘,小静不敢。” 崔柔笑道:“同是陛下精心挑选出来伺候姑娘的人,小圆敢,你不敢?” 崔柔说的敢,和小静说的敢,意味差了十万八千里。 苌笛半躺在榻上,微微动了下身子。冬日有些冷,崔柔从内里的衣橱里拿出薄被,贴心的给她盖上。 苌笛对崔柔一笑,转而看向惊怕不已的小静。 “起来,我没有动不动就打罚人的习惯,你上次犯了错,我既然说不追究,那我就不会治你。” 当然,看小静比前两天脸色苍白了些,苌笛也知胡亥肯定是罚她了,作为特地训练出来的侍婢,胡亥对她的惩罚肯定严厉,能让小静下次再也不敢犯。 小圆自顾自的吃着水果,并没有帮小静说好话。 在她看来,做错了事情没什么,可以原谅,可若是背叛,那就不可原谅了。 “站起来,我不罚你。”苌笛说道。 冬日的午后,正适合睡觉,苌笛微蜷着身子,头有些昏昏沉沉。 等小静磨磨蹭蹭的站起来,崔柔见苌笛没动作了,一看,她居然睡着了。 “姑娘担惊受怕了那么久,是该让姑娘她好好休息一下了,我们出去吧。” 小圆捣蒜般的点点头,端着果盘先走,崔柔看了小静一眼,“走吧,不要打扰了姑娘休息。” 三人轻步离开殿内,崔柔带她俩去她们住的地方瞧瞧。 是一处偏殿里的小房间。 其实也不小,算作很大了,作为宫女住处来说。 “芙蓉宫房间空了不少,你们就住在这,离前殿也近,方便伺候姑娘。” 能住这么大的房间,小圆欢欢喜喜的对崔柔道谢。 “谢我就不必,还是留着谢姑娘吧,只要你们安分,姑娘不会亏待你们的。” 第八十五章 后宫的险恶 崔柔的眼睛很好看,很温柔。 “崔姑姑你的眼睛真好看。”小圆由衷赞叹。 崔柔笑了笑,“是么?”她看向小静,眼中柔波漾漾,“小静,我的眼睛,你觉得好看吗?” 小静怔了下,张了张口,尴尬道:“好看……” 崔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你们本就是芙蓉宫走出去的宫女,陛下让你们安稳度日,你们也要替他忠心办事,这次,幸好有姑娘在陛下面前替你们求情。”如果不是苌笛心善,那小静,怎么可以再回到芙蓉宫。 早就和公子将闾那些人一起,见阎王了吧。 小静后怕,哆哆嗦嗦的跪下,恭恭敬敬的虔诚一拜,“多谢姑姑提点,小静以后,一点为陛下忠心办事,绝无二心。” 崔柔转身离开。 “不用谢我,这都是姑娘的心善,不忍你这花一样的年纪草草了却。”她的声音从门外遥遥传来。 ———————————— 一觉睡到天黑,苌笛感叹,挺好的。 与冷宫仅一墙之隔的芙蓉宫,鲜少有人会来,这也是当年赢政为什么把这里作为质子公主的寝宫的原因。 清静。 而且夏夫人不便现于人前,住在芙蓉宫,十分合适。 一个赵国夫人,每年都要到秦国宫中住上几个月,嚼舌根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为了保护夏夫人,赢政把芙蓉宫赐给了苌笛居住,而夏夫人每年到秦国来探望的时候,就可以在芙蓉宫远离世人闲话。 可是,夏夫人终究是被闲话逼死的。 苌笛忽的眉头一皱,想起那个时候,有个小太监在芙蓉宫门口大声喊,夏夫人是个狐媚子,勾搭了赢政,荒废了后宫。 虽然她在秦国是质子,但赢政给了她同华阳一样的公主权利。 苌笛听到后就立刻让人把那个小太监拖下去杖毙了。 但这些闲言碎语并没有随着那个小太监一起被丢弃在乱葬岗,而是愈传愈广,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原先大家都知道这些隐晦的事情,但都睁只眼闭只眼,因为那个小太监,所有人都把仇恨的目光投向芙蓉宫。 赵皇后体弱多病,被这件事也气得吐了血。 因为夏夫人是她的双生妹妹。 夏夫人终究是被闲话逼死的,不只是心痛赢政灭了赵国,屠尽赵国王室。 崔柔从外间进来,撩起帘子,道:“姑娘睡得可好,需要传膳吗?” 苌笛理整了思绪,侧头看了看窗外,墨泼似的天空,沉的仿佛能滴水,根本看不见月亮和星星。 “不想吃。”她闷闷道。 崔柔静立不动,也不问为什么。 “子婴呢?他不会还在睡吧。”子婴有午睡的习惯,但应该不会跟苌笛一样黑白颠倒了。 崔柔抿了抿唇,摇了摇头,“小公子睡了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被长公主的贴身宫女颖儿接去了。” 被华阳姐姐接走了呀。 苌笛垂眸,问:“阎十跟着吗?” 崔柔和胡亥相熟,肯定也知道她身边的护力。 “跟着的,姑娘尽可放心。” “那就好。”苌笛坐起来,穿上鞋,瞧见殿里似乎很冷清。 崔柔道:“芙蓉宫的宫女比较少,小圆小静也下去休息了。” 有小圆一个话唠在,哪里都不会冷清。 “总感觉有些冷清。”苌笛喃喃道。 诺大的芙蓉宫,现在就她们两个人,不冷清那才怪。 崔柔从一排木架上选下一件淡绿色的重锦披风,“姑娘要出去,冷,披上吧。” 崔柔很贴心,几乎能猜到苌笛下一瞬的想法。 “好呀。” 淡绿色的重锦披风,配上浅紫色的暗纹宫装,不拘一格。 “夫人若是瞧见姑娘已经长得这般亭亭玉立,想必一定会很欢喜的。”崔柔感怀道。 提到夏夫人,苌笛又想到那些往事。 后宫险恶,夏夫人教会了她那么多,自己却被算计陷害,只能以死正名。 “夏姑姑会高兴的,我会好好的,不让她失望。” 夏夫人临去时流着泪,让苌笛好好活下去,苌笛又怎么忍心辜负夏夫人拿命为她换来的未来。 “夫人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为你做的事,她和你相伴五年,这份感情比母女还要深厚,姑娘你不用自责,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崔柔深涵的眼神落在苌笛的脸上,这张相似的脸,让崔柔总是忍不住想到旧事。 “姑娘既然选择进宫陪伴小公子,自然就是做好了准备要在后宫扎根,所以,不要在外人面前倾泻出自己的情绪,想好了自己要什么,就努力去追。” 崔柔像一个人生导师一样说出这些话,跟川先生对子婴授课的时候表情一样,肃穆而认真。 “好,我会的,崔姑姑你放心,我绝不辜负夏姑姑的期盼。” 两人收拾了一下,踏着夜色走出了芙蓉宫。 “…右边是御花园,左边是披香殿,披香殿前面,又处水榭,夏天时可以去观赏莲花……” “…先皇后的寝宫一直空着,无人居住…现在陛下一个在祁阳宫批阅奏章,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 苌笛愣愣的停下脚步,看着崔柔的目光充满着不解,“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宫女,能随随便便去找胡亥吗?” 她现在只是个照顾小公子的卑微宫女,是没有资格自动请求见皇帝的。 崔柔拉着她的手,快步向前走,淡绿色和姜黄色的两个人影往祁阳宫的方向而去。 “崔姑姑你做什么?” 崔柔终于放开了苌笛的手,下巴抬了抬,苌笛依着看过去,一丈开外就是祁阳宫,层层把守,威严肃静。 “你要我,去找他?”苌笛指指自己,又指指灯火辉煌的祁阳宫。 “这不废话吗?你想陛下,我不就带你来了吗?”崔柔画风大变,催促着苌笛赶紧去。 苌笛:“……” “要勇敢呀孩子,不能像夫人那般小心翼翼,最终徒白害了自己。” “我,我没事找他做什么呀。不行不行,我们赶紧回去吧。”苌笛转移话题,撒丫子就跑。 崔柔又把她拽住,“跑什么,都到这里了。” 苌笛喉间梗塞。 第八十七章 两个坑货 泼墨似的黑沉夜空,时不时刮过一阵风。 “能不去吗?”苌笛拢了拢披风的领子,“我冷。” “祁阳宫里有炭炉,特别暖和。” “崔姑姑你个坑货。”苌笛欲哭无泪。 祁阳宫的守门侍卫看见这边有两个人拉拉扯扯,也没来询问,兀自进殿去了。 苌笛瞧见那扇门一开一合,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偏偏崔坑货还继续把她往那边拽,向来沉稳的崔柔,居然也能这么让人捉急的一面。 门又开了,亮光突然盛了许多。 那个侍卫身边多了一个人,夜色模糊,看不清。 只能认出是个男人。 苌笛恶寒的抽抽嘴角,不是男人还能是女人么? “呃,崔姑姑,话说,祁阳宫有女人么?” 看见有人出来了,崔柔也不强迫她了,听她的问话后,“啊?”她确实有点懵。 崔柔想了下,给了个比较中和的答案:“宫女就有,妃子就没有。” 侍卫站了回去,从殿里出来的人,往苌笛这个方向走来。 崔柔拉了下苌笛,让苌笛背对着祁阳宫,看不见走过来的阎乐。 苌笛今天睡得有些懵,昏昏沉沉,只看见崔柔眼中闪着复杂的亮光。 然后,她的肩上就落下一只手掌! “呀!”苌笛大叫。 阎乐石化了一瞬,赔着笑上前道:“苌姑娘您没事吧,我吓着你了?” 祁阳宫前数十个侍卫默默的看了这边一眼,回过头目不斜视的继续做木头人。 苌笛瞪阎乐,“不是你吓到我的,那是谁?” “我的错,好不好?”阎乐笑嘻嘻道,“陛下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苌笛沉默一瞬,“不进去。” 崔柔笑道:“都走到这里了,陛下也派阎乐出来接你了,快进去吧,乖。” 要是还没明白过来,苌笛就真的是傻子了。 “你们俩合伙起来坑我!” 崔柔笑得尴尬了,阎乐也神情不自然了。 “哪有。”阎乐矢口否认,“陛下在等你,快去。” 苌笛转身欲走,阎乐拉着她不肯让她走。 “你个小没良心的,陛下受了伤,你也不去看看!”阎乐努力抑住自己的声调,对苌笛的表现大为不满。 崔柔也劝,“对呀,陛下受伤,你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苌笛不信,“他哪受伤了,你们肯定是骗我,德公公都说是谣言。” 阎乐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骂道:“他在赵高面前能说陛下是真的受伤吗?苌笛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 苌笛突然狠狠的踩了阎乐一脚,杀猪般的嚎叫传遍空旷内宫。 侍卫们又默默的看了这边一眼,接着淡定的转回去。 “我……我去还不成吗!”苌笛跺跺脚,淡绿色混着浅紫色的身影不情不愿的往祁阳宫走去。 阎乐戳了戳崔柔,嘿嘿道:“你看,我的激将法管用吧。” 苌笛回头凉凉的瞟了他一眼,阎乐作望天状。 崔柔笑了笑,“阎乐,去不去芙蓉宫,小公子也该从长公主那里回来了,我和小圆弄了烤番薯。” 阎乐欢喜道:“好呀,走走。” 已经走到祁阳宫门口的苌笛眼看着两个没良心的已经走远了,几欲心痛扼腕。 侍卫极有眼力,默默的开了门,等苌笛进去后,才关上门。 殿中的装饰摆设要比芙蓉宫豪华数倍,正中央一个四足青铜香炉,扑面而来的暖气混着合欢花的香气。 香炉里烧的是合欢花香。 所以胡亥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合欢花香。 合欢花,也作木芙蓉,现在她住在芙蓉宫。 有几处偏殿,都掌着橙红色宫灯,苌笛不知道胡亥在哪一间。 忽的听见一声咳嗽声,苌笛目光锁定在最中间的那处。 就是感觉,也说不清。 汉白玉图板上雕刻着菱形交叉的纹路,苌笛踩着纵横交错的纹路走向最中央的那间,没敲门,直接推门而进。 没想到里面的奢侈动摇了她的估算,甚至比赢政那时的宫殿更加金雕玉砌。 各式玉器把玩摆放在多宝格上,一层层,几乎全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苌笛也顾不上看其他的物件了,一进门,就直奔御案边上。 胡亥端坐在龙椅上,淡眉轻蹙,似无的忧愁萦绕在身围,提笔在奏折上勾划了一笔,合上放在一边,又拿起另外一本,这一本,胡亥淡淡的扫了两眼,就放下了。 他抬起头,脸色在橙红色的亮光下显得微微白,笑了笑,“来了。” “嗯。”苌笛走过去,欲翻开他刚才放下的奏折,胡亥摁住她的手。 “我看看。”苌笛认真的道。 胡亥带着几分宠溺的摇了摇头,“不可以。” 自古君王的奏折,旁人都不能看,因为涉及政事,牵连国本。 但苌笛知道,她要看什么胡亥都不会拒绝,这次是因为奏折里的内容,不能给她看。 苌笛强势了一把,用力掰开胡亥摁住的手,抢了奏折翻开来看。 嚯。原来里面写的是这个。 苌笛斜眼瞟了胡亥一眼,胡亥淡淡的笑了笑,抽回奏折,“这回安心了吧。” 苌笛双手撑在御案上,身子前倾,嗯,这个姿势,很霸气。 清了清嗓子,道:“你受伤是真的。” “嗯。” 胡亥奏折也不看了,只端坐在那儿望着苌笛隐忍不住的关心。 “你在关心我?”胡亥挑眉,“难得。” 苌笛的姿势顿时就失去了霸气,尴尬的收回来,规规矩矩的站好,道:“为什么,不能在赵高面前,说你的伤势。” 这个问题似乎难到胡亥了,就像幼时在学堂,刘季总拿稀奇古怪的问题去问难吕公。 而吕公总会蹙着眉头,想上一会儿。 胡亥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有伤,涉及公子将闾的余党,不便公开。” 介于敷衍和不敷衍的答案,苌笛勉勉强强的接受了。 “你,伤在哪儿?” 胡亥淡定的扫了眼苌笛欲言又止的模样,“胸口。”临了补上一句,“左边。” 离左边的胸口,是心脏的位置。 “那,那你痛么?” 胡亥继续作淡定状,“不痛。” “那我就放心了。” “……” 第八十八章 不正经 “那我就放心了。” “……” 胡亥抬眼看了下苌笛,默默的收回目光。 苌笛见他似头痛的扶额,关心道:“你没事吧,要不要传御医?”头痛了,就该让御医来瞧瞧。 胡亥蓦地又看她一眼,眼神沧冷,复而无语的把头别到一边去。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苌笛不明就里的问道。 胡亥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仿佛那里很痛。 苌笛讨好的伸手为他揉额角,舒缓神经。 苌笛的手法刚好,不刚不柔,但对胡亥的头痛治标不治本。 “你不是来看我,是来故意气我的吧。” “没有啊。”揉了揉,苌笛放缓手中的速度,嘴上说道:“我确实是担心你的伤,才来看你的。” 胡亥不想再和她讨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便了个话题,“芙蓉宫,你住的可还习惯?” 应该是习惯的,吃完就睡,睡够之后才来看他。 想到这里,胡亥的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个弧度,很细微,苌笛没有察觉。 苌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崔柔安好,我很开心。” 胡亥抬眸道:“不谢谢我?”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谢这个生分的词吗?”苌笛眨眨眼睛,分外认真的道。 胡亥唇边的弧度再次提高,貌似还真不用,但是,“但是我想要个奖励,怎么办?” 苌笛继续眨了眨眼睛,懵道:“什么奖励?” 胡亥淡定的把头撇下左边,把右脸颊露在苌笛面前。 “……”苌笛更懵了。 “你还能再无理取闹一点吗?”苌笛撅嘴道。 索性转了个身,去看旁边书架上的书,不想理会突然变得不正经的胡亥。 好好的胡亥,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还变得,这么不正经……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小动静,苌笛歪着头扫视书架上挂着布条的书卷。 ——《论女子》。 苌笛伸手从一堆书里面抽出这卷书,手捻起陈旧的布条看了看,似乎有些年头了。 “你怎么会有这些书……”苌笛捧着书一个转身,书的另一端直直戳在胡亥的胸口上了。 !!! 苌笛立马吧嗒的丢下书,紧张的扶住身子一晃的胡亥,“啊,我不是故意的,胡亥你没事吧,痛不痛?” 胡亥的脸色白了白,还算镇定的摇了摇头,迈着微沉的步子坐回了龙椅。 胡亥坐下,吃力的呼出一口气,眼神飘散的望了苌笛一眼,神色复杂的偏头。 “需要传御医吗?”苌笛小心翼翼的问道。 苌笛急得在偏殿里转了好几圈,想找找有没有药箱什么的,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熟悉这里的布局。 “你右手边的壁柜里,有阎乐准备的伤药。”胡亥微微弱弱的声音传来,听得出,他现在很虚弱。 “你等着。” 诺大的嵌在墙壁里的柜子,从外表看起来就似一副雕刻的木画,谁能想得到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柜橱。 “从左往右,上距三尺的那个柜子。” 苌笛弯腰半蹲,找到那个不起眼的位置,用指尖在不明显的边缘深深扣住,往外一拉,那柜子就抽出来了。 胡亥无奈的声音再次传来,“中间有个暗枢,按一下就好了。” “我……”苌笛为自己的智商哀悼三秒,迅速找到金疮药和药纱布,奔回案边。 胡亥慢慢的撑起身子,又站起来,向隔间走去。 “你去哪儿?” “过来。” 胡亥招招手,示意让她过去。 苌笛瞅了眼,隔间被布置成卧房的样子,有龙床御榻。 胡亥坐在龙床边,解下腰带,苌笛看见后立刻拎着药箱后退一步。 “过来。” 苌笛哼哼唧唧,“过去干嘛?” 胡亥眉毛一竖,摆出生气的模样,“过来上药。” “上药就上药,那么凶做什么。”苌笛嘟嘟囔囔,拎着药箱上前。 这时胡亥已经脱得只剩下一件薄白的亵衣了,上衣挎在腰间,隐约露出胸廓的曲线。 黑色的龙袍褪下,薄白的亵衣胸口处血迹斑斑,透过亵衣甚至再往下滴血,蔓延。 “你……”怎么会留这么多血? 苌笛保持着冷静,翻开药箱取出伤药,再细细轻轻的帮胡亥褪掉上衣,露出半边左肩。 那里是乌黑色的血,亵衣上染的血是红色的。 “你中的箭伤,箭伤居然还有毒。”苌笛紧抿着唇,又出去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水房里端了盆水进来。 清洗了伤口,再洒上能使伤口快速愈合的上好金疮药,粉粉白白的药粉落在伤口上,胡亥微微皱了下眉宇。 “痛吗?”苌笛的手抖了一下,“都是我不好,戳破了你的伤口。” 胡亥凉凉的抬起头来看她,道:“知道错了?” 唇边的笑意却在扩散。 苌笛点点头,委屈得跟个小媳妇似的,“下次不戳你胸口。” 胡亥危险的眯了眯眼,“那你下次想戳哪儿?” “肩膀,手臂,头……”苌笛被胡亥瞬的瞪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晌,胡亥叹了口气,挪了挪位置,拉着苌笛的手让她坐下。 “在我面前,何必要装,我只喜欢最真实的你,我不要这样虚伪奉承笑得不真实的你。”胡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明白吗?” 苌笛神色躲闪,别开脸,胡亥用右手捧住她娇小的脸,生生的扳回来。 “看着我的眼睛。”他几乎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苌笛也不怕已经脱了龙袍的胡亥,大胆的睁着眼睛瞪回去。 “长本事了你。”胡亥啪的一巴掌打向苌笛的后脑勺,力道不轻。 苌笛就那么睁着大眼睛,倔强的不肯低头。 胡亥最终是没下去手,转而摸了摸苌笛的头,就像苌笛时不时摸子婴的头一样,宠溺又无奈的唇角始终带着浅笑。 但,胡亥的唇角,始终不能撇开那层苦意。 “那你呢,天天带着面具,不累吗,何时才会卸下伪装,不笑得那么假。”苌笛明镜似的眼眸倒映这胡亥略微惨白的脸。 胡亥蹙着眉道:“那你说,要我怎么办,你才肯用你最真实的面目面对我。” 第八十九章 不会变心 胡亥蹙着眉道:“那你说,要我怎么办,你才肯用你最真实的面目面对我。” 要胡亥怎么办?苌笛也犯难了。 偏殿里炉子烧得正火热,温暖如春,隔绝了雕花窗外的蒲蒲凉风。 看样子,今夜要下雨。 “嗯?怎么不回答我。” 胡亥低沉的嗓音迷惑着苌笛的心智,苌笛眨了眨眼,扁了扁嘴。 叫她怎么说,她害怕?担忧? 天呐,她说不出口。 胡亥为她几乎操劳了十年,用阎乐的话说,胡亥为了她,为了吕家殚精竭虑,甚至不惜和赢政敌对。 他既做了那么多,苌笛怎能更过分的要求他呢。 胡亥微沉的脸色融入灯光夜色,他扯开嘴角笑了笑,道:“我知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们之间的差距,以你如今身份地位,你感觉不到踏实……” 确切的说,是苌笛觉得胡亥现在站得太高,她够不着,而且,帝王无喜,担心他会变心。 “我不会变心的。”胡亥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指弹了弹她的眉心,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 苌笛敛下眼睫,垂眸道:“那……王御史呈给你的奏章,你打算怎么办?” 王御史,是李丞相的至交。 但是两个人在朝中的威信太高,几乎到了无人可以憾动的地步。 是以,狼狈为奸什么的,没人敢提意见,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只除了赵高,小小的抗议声淹没在大家的附和里,在朝中孤立无援。 胡亥右手用力一拉一带,把苌笛捞进怀里,头抵着她的头顶,笑道:“晾着,不管它。” “你后宫空虚,朝臣要你纳妃,你这般无视,会失臣心吧。” 胡亥轻声嗤笑,道:“早就失了,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区别。” 没有什么比苌笛更重要,即使是皇位也不及,所以那些见鬼的奏折,就让它们见鬼去吧。 苌笛的手搭在胡亥的腰间,缩回来不是,继续那么亲近的放着也不是。 苌笛尴尬道:“时候不早了,我想回芙蓉宫了。” 胡亥不情不愿的松开搂着她的手臂,二人对视,胡亥气结道:“才刚来不久。” “挺久的了,你不是还有好多奏折没看吗,我这么一耽误你,你又得熬夜才能看完那些折子了。”苌笛起身,准备跑路。 胡亥知她脾性,拦不住她,便道:“赵高的事情,你不用担忧,他既然是你的哥哥,我会让他官途优顺的。” 但,苌笛想要赵高能够取代李丞相,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慢慢来才是。 苌笛脸色变了一下,微笑道:“好,我听你话,乖乖的。” 苌笛收拾一下毛巾纱布,端着盆子就准备走。 “明天记得再来。”胡亥话音刚落,便气喘的咳了一声。 苌笛捏着盆沿的手指因用力而泛出了青白色,“嗯,好,我明天还来。” 胡亥笑道:“明日,等你。” 苌笛哪受得了他这般矫情,跺跺脚,嗔了他一眼就跑出了偏殿。 胡亥捂着左心口的位置,傻傻的笑。 “何必呢,要计较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胡亥低语道。 苌笛还未走出祁阳宫,两个生得俏丽的宫女热心的上前道:“姑娘,我们来吧。” 两个宫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笑道:“姑娘不再陪陪陛下吗,这么快就走了。” 苌笛回礼道:“时辰不早了,我回去明日再来。”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这两人,嗯,相貌不错…… 双眸如秋水动人,面颊似桃花嫣然,身姿纤细,礼态温柔,如果抛去宫女的身份,她们很适合留在胡亥身边。 但……她很不喜欢她们! 苌笛转身就走,两个宫女齐齐懵逼。 “姑娘她怎么了,我们,没惹到她吧?”一个宫女莫名其妙道。 另个小宫女咂咂嘴,事不关己道:“管她呢,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哪会惹她不痛快。” 先前的宫女连忙推她一把,道:“她可是陛下特意交代要好好伺候的人,就连德公公也对她礼待有佳,来头估计不小,咱们可不能得罪了她。” 小宫女斜眼笑道:“能有什么来头,左不过是赵大人挂牌子的妹妹,能掀起什么风浪?” “哪里是挂牌子的,我可听说是亲生的。”大宫女小声说道,“赵大人还为了她和李丞相怼起来呢,怎么看也不是假兄妹呀。” 小宫女端着盆,往灯火辉煌的偏殿望了一眼。 “绝对是假的,赵大人当官这么多年了,一个月前突然间宣布他有个妹妹,还不是为了编排好些的身份给那姑娘,由此让陛下高兴。”她得意道。 大宫女哭笑不得,“绕来绕去,终究是陛下在罩着她,我们不能得罪她了。” 小宫女不服气的扭头到一边,无法反驳大宫女的话。 大宫女往外殿走,边走边道:“你别总想着攀附谁,墙头草往往是得不偿失的,倒不如从一而终,得份骨气。” “李小姐倾国倾城,乃是咸阳公认的第一美人,她怎么比得上李小姐?” “那得看陛下的心意向着谁,倾国倾城不是爱情的资本,陛下不喜欢李小姐,纵使李小姐进了宫,也只有独守深闺的命。” 大宫女的一番语重心长,小宫女似有顿悟,却挣扎的咬了咬唇。 “李丞相位高权重,哪能是赵大人能比的。” 大宫女毫不客气的赏她一个爆栗,骂道:“你怎么这般死脑筋!虽说一臣不侍二主,但朝堂上哪有这么多规矩,李丞相年事已高,赵大人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段,两个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你难道还想李丞相的儿子接替他的职位吗?” 李念年是个破药罐子,咸阳人都知道。一个随时都能归西的人,是不可能接替丞相一职,再和赵高斗的。 小宫女急红了眼,被她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刘公子少年英杰,生在李丞相家真是倒霉,但愿他下辈子可以擦亮眼睛投个好胎。”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门口两排侍卫肃立在两侧。 “端的什么东西?”侍卫问道。 大宫女道:“为陛下换上药留下的污物,我们拿去丢掉。” “哦,那快去快回。” 两个宫女垂着头走了出去。 第九十章 国色和天香 天空呼啦呼啦突然间坠下了雨珠子,两个宫女冷不丁被淋了个透心凉。 憋着一口气跑回祁阳宫,小宫女站在台阶上甩了甩滴水的袖子,骂道:“什么破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大宫女捋捋发丝上的水珠,忽的一声大叫:“啊呀,刚刚苌姑娘走的时候,我们忘记拿伞给她了。” 站岗的侍卫看了看外面的风刮雨吹,道:“崔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会照顾好苌姑娘的。” 小宫女噔噔脚往里殿走,边走边道:“就是,那么大个人了,哪里会淋着她,宫中躲雨的地方也不少呀。” “或许吧。”大宫女心里想想,觉得小宫女说得似乎好像也对。 ———————————— 苌笛其实是淋着雨回芙蓉宫的。 浅绿淡紫变成了湿漉漉的一团团,苌笛哆哆嗦嗦的抱着胳膊,终于踏上了芙蓉宫的台阶。宫门大开,在殿廊口守夜的宫女一见到苌笛的狼狈样子,顿时大惊失色。 大雨还在哗哗啦啦的下,把宫女的尖叫声掩散不少。 “苌姑娘你怎么淋着雨回来的。”宫女忙把苌笛迎进门,帮忙解下湿淋淋的重锦披风。 苌笛嘴唇发白,“没碍,就是淋了雨。” “要是得了风寒怎么办,陛下肯定会怪罪下来的。” 苌笛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继续双手抱着肩膀往里走。 崔柔似乎听到了外殿的动静,歪头低声喃道:“我怎么听见了姑娘的声音。” 阎乐坐在火炉旁,咬了一口香喷喷的烤番薯,“苌姑娘肯定在祁阳宫舒服着呢,外面在下雨,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冒着雨赶回来。” 话音刚落,宫女扶着苌笛施施然的走进来,见状怒道:“苌姑娘冒着雨回宫,你们怎么不出来迎接一下!” 阎乐嘴里咬着烤番薯一脸懵,崔柔连忙站起来过去扶住苌笛。 触摸到手臂的衣料,还能挤出水。 “姑娘你该不会是一路淋着回来的吧——”崔柔一脸急色的让小圆去准备热水,让小静去拿干燥的衣服。 阎乐自知大事不妙,道了句告辞,顺手牵了只烤番薯,匆匆溜走,跟脚底抹油似的,崔柔还来不及叫他。 “阎乐,外面在下雨呢……” 于是阎乐就傻乎乎的冲进雨里。 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很想一巴掌呼死自己,傻乎乎的就冲进了这倾盆大雨之中。 “崔姑姑,没事儿!”阎乐笑着回了句,踢踢踏踏的赶紧往祁阳宫的方向跑。 “活该了他。” 崔柔刚扶着苌笛坐在火炉旁,就听见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子婴慢条斯理的吃完烤番薯,用帕子擦擦嘴角,望向苌笛,又别开头。 “你又怎么了?”苌笛不耐道。 崔柔尴尬道:“姑娘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见人就怼。 莫不是是胡亥那里受了委屈? 崔柔心里默认的点点头,应该是的,明明在祁阳宫外的时候就好好的,回来就这样了。 “若是陛下欺负了你,我明日找他好好说理去。” 苌笛扶额打断她,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你也知道人一想多了事,就容易心烦。” “有什么可心烦的。”崔柔笑道,“烦心事都是人自找的麻烦,何必想那么多。” 外面雷雨交加,没有减弱的气势,白练似的闪电横空一亮,照得雕花窗棂也跟着闪了一下。 崔柔上前冒着雨珠子把窗户关上,再用栓子牢固,确保风雨不会灌进来。 小圆缓步走过来,低身福礼道:“热水已备好,请姑娘过去更衣。” 崔柔想去帮忙,苌笛笑着拒绝,“崔姑姑你去小厨房帮我煮碗姜汤吧。” 芙蓉宫有独立的小厨房,这是谁都得不到的恩宠。 崔柔点点头道:“好,姑娘去洗个热水澡,我把姜汤端去你的寝殿。” 苌笛虚弱应道:“嗯。” 苌笛一走,崔柔便捏着子婴的小耳朵质问,“你怎么对姑娘这么冷淡?她哪里惹到你了。” 子婴不服气的撇撇嘴,从火炉的添柴处的烧灰里掏出一个烤番薯,剥了皮继续吃起来。 “因为我没见过她那么傻的人,明明在下雨却还要冒雨回宫,换是我的话,就赖在那儿了。” 崔柔一阵无语,不过仔细想来,苌笛今天真的是够傻的。 崔柔用食指点点他的额头,笑道:“小孩子也懂得挺多的。” “那是。”子婴得意的扬起小下巴。 崔柔没有劳烦宫人,而是自己动手把姜切片熬汤,盛在盅里,亲自给苌笛送过去。 苌笛已经清清爽爽的躺在了床上,见崔柔给她送汤来,笑着又坐了起来。 小圆帮她在背后垫了个软枕。 小静在殿角侍弄火盆。 苌笛因怕冷,所以宫殿里都放了火盆。 “姑娘,趁热喝。”崔柔将汤盅递给苌笛,让她自己端着喝。 苌笛低头吹了吹汤沫子,喝了一小口。 崔柔兀自端了个锦凳,坐在苌笛的窗前,笑着问道:“你和陛下……是不是闹矛盾了?” 苌笛猝不及防喷出一口汤,崔柔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苌笛接了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汤渍。 “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哪敢和他置气。”她目光平静的道。 崔柔不信,道:“当真?你这表情可不像?”分明就是在胡亥那里受了气,才故意淋着雨回宫。 苌笛暗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和他生气的资格,我只是自叹自己没用,连两个宫女都比不上。” “宫女?”崔柔接过苌笛递过来的空汤盅,再转交给小圆。 小圆福礼退了出去。 崔柔坐下,微垂着头,道:“是陛下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吗。” “姿色上绝,做宫女倒是委屈了她俩。”苌笛哼哼道。 “所以~” 崔柔忍不住笑道:“你吃醋啦。” 崔柔捏捏苌笛的鼻子,苌笛玩笑的推开她的手。 “你可别乱说话,醋是什么味,我从来都没有尝过。”苌笛抵死不承认。 崔柔虽兴趣大发,但不至于八卦,“行了行了,国色和天香是陛下精心挑选,才放在身边伺候的人,可能有时言语不当,但,绝不敢生二心。” 第九十一章 食言 “国色?天香?”苌笛呐呐的问道,“胡亥起名字,这么随便。” 崔柔梗了下,脩然笑道:“这俩名字挺好的,陛下亲自赐的。” 苌笛撇了撇嘴。 崔柔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便解释道:“这些年陛下一直暗自培养自己的人,国色和天香是他忠心的宫婢,且掌握了一部分的暗线名单,所以,姑娘你尽管放心,她们绝对是不会背叛陛下的。” “可若是棋子也有了思想呢,也会审时夺度,想要站队取巧,怎么办?” 苌笛自知不招宫里人喜欢,虽不在意她们的态度,可也知道捧高踩低的事。如今进了宫,不比在外面潇洒随意。 “那姑娘还是跟陛下置气了。且不提陛下超人的手段,论他的心性,他会留下对自己可能会有隐患的人吗?再说,宫里头的捧高踩低、趋炎附势是常有的事,李念玥大肆宣扬要进后宫,她们确实是心急了,想要找棵大树抱着,可陛下会让她们抱吗?” 苌笛张了张口,崔柔已经站起来准备退下。 “时候不早了,小公子早就歇下了,姑娘也该睡了。” 从前,崔柔就是从赵国专门指派来秦国照顾苌笛衣食起居的一等宫女,整个芙蓉宫,除了夏夫人,就数她的话最管用。而现在,夏夫人不在了,苌笛依旧把她当做长辈,自是恭敬不敢反驳的。 “好,那崔姑姑也早些去休息。” 崔柔为苌笛放下窗前纬账,把外间了珠帘也轻轻打下,才慢步出了寝殿。 ———————————— 小圆跌跌撞撞快速跑进寝殿,冲到苌笛面前,一时不察摔得狠极了。 崔柔正牵着子婴走过来,见她失礼的模样,没有责怪,只是冷不丁道:“还要在地上坐多久?” 小圆忙不迭爬起来,往苌笛面前跪下。 “姑娘姑娘,陛下宣旨,将李小姐封了夫人,赐居披香殿!” 崔柔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这件事太突然了,连她都来不及反应,甚至错愕了半刻钟,才牵着子婴,对苌笛欠身行了个半礼。 苌笛正坐在梳妆台旁,闻言巍然不动,倒是小静手一抖,把苌笛乌柔的秀发扯掉两根。 “请姑娘恕罪!”小静立刻吓得和小圆一起并肩跪下。 苌笛站起来,用木梳理顺了头发,青丝倾泻在腰间,发香浮动。 “崔姑姑,帮我绾个正式的发式,我们去,去祁阳宫。” 微弱的晨光从未合的窗户倾撒进来,外头的合欢花树的被风携起一缕枯干的枝桠味飘进来。 苌笛微微偏头,看见窗外的天空干净湛蓝,一扫昨夜瓢泼大雨灰暗。 原来已经十二月初了。 “好。” 崔柔松开子婴的手,让他自己去院子里玩。她上前伸手,用木梳撩起一摞头发,隔开绾结,几番侍弄过后,崔柔用头饰匣子里挑出一只点翠朱钗。 “不用那个,用这个。”苌笛从匣子里的夹层,找出那只粗糙的木头簪子,让崔柔帮她带上。 崔柔拿着簪子一个头两个大,“姑娘,御前失仪,严重的恐怕还会被治罪的。” “他敢。”苌笛的眉头挑了挑。 小圆小静两人兢兢业业的站在角落里,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祁阳宫的宫女能站队选择,她们不能,她们生是芙蓉宫的人,死是芙蓉宫的鬼,一生性命紧紧的和苌笛拴在一起,若苌笛失宠,她们的死期也离尽头不远了。 “姑娘,你就听姑姑的话的吧,她总不会害你。”小静劝道。 去见皇帝,只戴根木头簪子像什么话,赵府还不至于寒掺得克扣了她的首饰。 苌笛抓起木簪,胡乱的插在发髻里,拂袖起身就往外面走。 崔柔拉不住她,只得对小圆小静道:“小圆你赶紧去祁阳宫报信,小静和我去跟着姑娘。” 苌笛的性子倔,崔柔比任何人都清楚。 记得有一年,苌笛玩耍的时候,一只猫不小心打碎了赢政送给夏夫人的花瓶,夏夫人问起来,认为是苌笛干的,她不认,便被夏夫人罚跪在树下几欲昏厥,夏日的太阳毒得很,苌笛却抵死不肯承认。最后还是赢政求情,苌笛才免遭一难。 说起来,夏夫人对苌笛的严苛也不少。 苌笛方才的表现很明显是生气了,崔柔不敢怠慢,连忙催促小圆抄近路去报信,自己和小静快步跟在苌笛身后。 苌笛一口气不带喘的赶到祁阳宫的宫门口,崔柔和小静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她。 崔柔欲唤住她,“姑娘,陛下纳妃这是朝事需要,我们,还是不要跟他置气了吧。” 虽然是胡亥失信在先,但他好歹是皇帝,苌笛怎能和他较真? “昨晚他明明答应了我,不会理会他们的,可才几个时辰,怎就变了卦?” 苌笛的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轻微的沙哑,应该是淋了雨的缘故。 小静看不过,跺跺脚,道:“昨夜还飘摇风雨,今朝就万里晴空了,世事无常,何必较真。” 崔柔瞪小静一眼,转而对苌笛笑道:“这个时间,陛下刚下早朝,肯定在殿内和重臣商议政事,要不我们先回去,稍后再来?” 苌笛倔强的摇了摇头,坚定的向前迈开一步,殿前的侍卫目不斜视的端看着前方,对苌笛行礼之后,并没有放她的打算。 侍卫长道:“陛下在和几位大人商量大事,姑娘您不能进去。” 交叉领口的曲裾袍衬出苌笛的规矩,她此刻清冷道:“没事,那我就在这儿等。” 疏卷的眼睫颤颤巍巍,似墨羽般轻盈,湿意渐染。 崔柔对殿廊顶上悄悄打了个手势,阎十听话的风刮似的潜进殿中,为的就是通风报信。 崔柔心里也暗自着急,胡亥今天这事做得忒不地道了,不声不响的下了旨,封了别人。 明明答应了苌笛不会纳李念玥进宫的,却转头忘了个干干净净! 换做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崔柔看向苌笛,只见她定定的看着庄严的门口。 今天这事,苌笛怕是会明面上闹上一闹,不然以后胡亥只会愈加得寸进尺。 算是苌笛聪明了一回! 第九十二章 深宫红颜 天空的云絮走走停停,聚聚散散,阴影斜下,笼罩了苌笛面庞。 侍卫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斜眼瞅了下内殿的情况,对苌笛道:“苌姑娘,你还是请回吧,陛下这里……没那么快有空闲。” “没事,我可以等。”苌笛淡淡道,神情悠然,似是和平常无异。 侍卫长无奈,对崔柔眨了眨眼睛,崔柔转了转眼珠子,上前拉住苌笛的胳膊,却对侍卫长一脸凶色:“你只需去禀告陛下,见或不见,由陛下定夺。” 侍卫长:“……” “好,卑职去问问!”他应道。 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理,侍卫长进了殿,半刻钟后,返回来。 他揖礼笑道:“陛下和几位大臣商议完了,此刻让卑职请您进去。” 崔柔心里狠狠的松了口气。 “姑娘,走吧,进去讨个公道。” 小静在身后谨慎的跟上。 入的是正殿,盘龙雕柱,黑漆屏风,和至高无上的尊龙宝座。 赵高和李丞相,还有几位没见过的朝臣,依次对胡亥拜礼之后,缓缓退出大殿。 赵高身穿文官的烫金黑色朝服,宽衣大袖,衬出他出尘的气质,不同以往的沉稳。 路过苌笛的身边,赵高小声道:“关于李念玥一事,你不能激烈应对,要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个鬼,李斯都要当上国舅了!”苌笛忿忿道。 赵高在朝中势力本就不比李丞相,若李丞相再增势加权,赵高一党,哪里还有活路。 四周宫人众多,胡亥也朝这个方向看过来,赵高叹了口气,“那你尽力就好,一定要全身而退。” “好。” 赵高不相信的看她一眼,同伴喊了他一声,他才一步三回头的出殿。 德公公在胡亥身旁摸了摸下巴,提高声腔道:“闲杂人等,都退下。” 崔柔默默的跟德公公一起回避。 龙袍加身,威严肃沉的胡亥把寂静的目光投向苌笛。 他起身,缓步走下高阶,向苌笛伸出手。 “手给我。” 苌笛扫了他一眼,不动。 “还在生气?”苌笛蹙眉,直接了当的拉起苌笛的手,就往内殿走。 苌笛偏不顺他的意,奋力一下子甩开。 “怎么了?” 苌笛咬牙道:“你昨晚上答应我什么了,可还记得?” 该死的胡亥,这才多久,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胡亥的脸上无半分尴尬,笑道:“是我为言尚早,叫你失望了,此事是我不对,我的错。” “纳她进宫,这是你下的旨,你不愿意,谁能逼你。” 胡亥:“……”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先答应你,再食言。”胡亥尽量照顾着她的情绪。 “那你拿我当什么?!”苌笛道,“前脚答应我,后脚就放了别人进宫。” 胡亥眸色微沉,作自责状,“是我考虑不周,忘了顾忌你的感受。但,圣旨已经宣下,銮架已经前往丞相府,接她进宫来了。” “好你个胡亥,先斩后奏,跟赵高有一搭学一搭!”苌笛不解气的拧了一把胡亥的手背,胡亥做假大呼求救。 苌笛突然间又松开他的手,泄气的转过身。 胡亥疑惑,转到她面前,问道:“还在生气?” 苌笛笑了一下,“你是皇帝,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现在是宫女,没资格要求你做什么。” “别倔。”胡亥有些慌,安抚道,“李丞相对赵高下手,我才受迫答应他的请求的。仅仅是缓解燃眉之急,我对她无其他任何分外之想。” 身为皇帝,能被臣子要挟了去,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听闻你昨夜任性,冒雨回宫?” 苌笛傲娇的挑挑眉,道:“是呀,怎么了。” 胡亥拉起她的手往内殿走去,这回苌笛没有再甩开他的手。 “我淋雨受寒,与你何干。你还是去披香殿关心你的李夫人去吧。” 苌笛边走边道,话里酸的能冒泡泡。 胡亥心情甚好的勾了勾唇角。 “你的生父赵王,当年爱色荒唐,后宫美人数不胜数,夏夫人独享王宠,把你母后也压得死死的。其他那些夫人们,在深宫中老死,枯等一生,甚至连赵王的面都没有见过。” “这和你放李念玥进宫有什么关系,别趁机转移话题。”苌笛捏起小拳头,被胡亥的大掌覆下,放在心口处。 “深宫中不受恩宠的女人多的是,李念玥需要进宫,那我就随她的意,皇宫总不会缺了她那一口饭。” 胡亥就差对天发誓的认真表情差点逗笑了苌笛,“我可没忘记,小时候她一直追着你,你即使再厌烦她,也不会不理她。” 那时,苌笛在宫道上,亲眼见到李念玥对胡亥纠缠不休,喊胡亥哥哥胡亥哥哥喊得比爹娘还亲热,胡亥即使再厌烦,也不曾冷眼对待,有时候还会把宫里的玩意儿送给她。 胡亥失笑道:“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 苌笛轻轻哼一声,在殿中的茶案边坐下。 四方哑色茶案,上方摆放着精美华贵的小叶檀木茶具。 有钱的大户人家,爱用瓷石茶具,有权优势的高门豪宅,爱用玉质茶具,只有真正爱茶的人,才是用木制茶具。 瓷石美玉质地的茶具泡出来的茶清香不足,密致木制的茶具泡出的茶,才是甘醇可口、回味无穷的。 “你把我父王的陈年往事挖出来,该不会是想跟我说,任她在后宫自生自灭吧。” 胡亥伸手捏了捏苌笛的鼻子。 “嗯,对,小笛总算聪明了一回。”他说道。 “你觉得可能吗?李家势大,好不容易把女儿送进宫中,肯定会倚着这层关系扩充势力。” 胡亥笑了笑。 “我和赵高没你想得那么傻,这些未来可估量的可能,我们早就知了。” “那你们还任李家扩充羽翼,若李家到时候起了谋逆之心,看你们怎么办!” “谋逆”二字,让胡亥唇角的弧度僵硬了少许,不过一瞬,他扬起自信而无懈可击的笑容。 “欲让敌人身败名裂取而代之,需先捧其至无上高位,一击而中,摔落尘土!” 苌笛偏头,透过窗上鲛纱看向临殿的宫道,李念玥的仪驾,将会从那条华丽的路进宫。 第九十三章 合理的解释 “你在看什么?” 胡亥走过来,板正苌笛的脸。 苌笛眨眨眼睛,默默的偏头,胡亥双手捧着她的脸,似有强硬的架势。 “你想做什么?”苌笛抽抽嘴角道。 “青天白日,你情我愿,还能做什么。”胡亥好笑道。 苌笛唰的站起来,胡亥眼快的又把她摁下去。 趁她不注意,凑近前在她嘴边偷了香,笑道:“用过午膳再走。” “可芙蓉宫……” “我差人去报个信,宫女们会照顾好子婴的。” 胡亥堵住她的话,笑了笑,转身走出去,同门口的宫女说了几句,返身折回。 苌笛靠在茶案边上,左手撑着脑袋,右手轻揉额角。 胡亥拿着一瓶药酒,揭开红布药塞,素白修长的指尖沾了少许透明的液体,揉了揉苌笛泛痛的太阳穴。 淡淡的温和药香味散在殿内,胡亥略微责怪的声音响起,“你何必拿自己的身体出气,要打要骂,直接冲着我来不就是了。” 苌笛接受了他的伺候,道:“你是九五之尊的陛下,我是身份卑下的宫女,有这贼心,也不敢有那贼胆儿。” “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哈。” ———————————— 苌笛走出祁阳宫的大门,崔柔和小圆小静迎上来。 “姑娘,陛下怎么说?”崔柔问道。 苌笛看向宫道上缓缓而来的仪驾,侧身低头往右边的小道上走。 “回去再说。”她转身就走。 崔柔古怪的看了她背影一眼,让小圆小静一起跟上。 宽敞的宫道传来一阵悦耳的笑声,崔柔回身去看,竟然是李念玥的仪驾。 一队人哗哗啦啦的行走在宫道上,香车宝马配美人,丞相府也送了李念玥不少陪嫁。 她这么快,就进宫了? 小圆扯了扯崔柔的衣袖,道:“姑姑,是那个李念玥……” 崔柔道:“看见了。” “那……” “回去看姑娘怎么说,陛下肯定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姑娘也不会心平气和的陪他用了午膳再出来。” 崔柔想道,苌笛的性子一旦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想必胡亥肯定是说了不少好话,才哄了苌笛现在不吵不闹。 但至少,让胡亥知道了苌笛现在的想法,短时间内,他不得不顾忌着苌笛。 披香殿远离祁阳宫,更远离了芙蓉宫,胡亥给李念玥挑的这地方也是绝妙。 主仆四人回了芙蓉宫,宫女来报,子婴又被华阳长公主接走了。 苌笛道了句“知道”,就和崔柔进了里间的屋子。 苌笛先是灌了杯茶,才坐下舒缓气息。 她半倚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去了气力。 “他说,放李念玥进宫是迫不得已之举。” 崔柔在苌笛面前走了两步。 “我倒是听人说,李丞相在前朝把赵大人逼得紧。” “所以胡亥为了赵高,选择了妥协,准许李丞相的请求,放李念玥进宫。” 崔柔心下了然了。 怪不得,苌笛一腔悲愤不干的走进祁阳宫,却能心平气和的走出来。 若胡亥是为了赵高,却也情有可原了。苌笛敬爱赵高这个哥哥,也掺了利用的想法想让他取代李丞相,于情于理,胡亥为了赵高妥协,苌笛都应该感谢胡亥才是。 “他说,他不会理会李念玥的,把她放僻远的披香殿,远离芙蓉宫,任她自生自灭。”苌笛垂头轻声道。 崔柔疑惑道:“这就有些敷衍了,宫里多了夫人,能跟多了宫女比吗。”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闲言碎语,苌笛再心宽,心里也是会起疙瘩的。 这不是隔应人么? 苌笛苦笑了一下。 “明知这话有些敷衍的意味,我能怎么办,他已经做出了退步,我要是再强求他做什么,就叫做得寸进尺了。” 保不齐他恼羞成怒。 崔柔点头道:“也是,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必说出来。” 崔柔忧心忡忡的抬头看了眼苌笛的疲惫的面庞,道:“你也累了小半天了,要不去休息休息,反正小公子又去了长公主那儿,你也无事可做。” 以前至少有央鱼吕殊陪着聊天,现在处在深宫之中,所有人都不可尽信,再多的心里话,也得牢牢的憋在肚子里。 “那好,我去睡会儿,子婴回来叫我。” 苌笛歇下。 崔柔关上门后,和小圆小静聚在一起。 “小静,你叫几个姐妹去盯着披香殿那边。”崔柔道。 小静听话道:“好。” 小圆跃跃欲试,“那姑姑,我呢,我需要做些什么。” 崔柔从袖间拿出一块刻字的令牌,交给小圆,“出宫去,调遣一些死士,去助赵大人一臂之力。” “夏夫人留给姑娘的死士,怎的要给赵大人用,而且他手底下人手众多,不差我们这几个。”小圆实在不明白。 “赵大人要和陛下联手整治李丞相,需要人手。”崔柔并不打算解释那么多。 西山暮影,黄昏。 长公主的贴身宫女颖儿把子婴送回来,还受长公主之托,带了两盒点心给苌笛。 崔柔接下点心替苌笛道谢,“长公主有心了,崔柔替姑娘谢谢长公主。” 机灵的颖儿笑道:“长公主和小公子玩耍的时候时常念叨着崔姑姑,崔姑姑你闲时可以和苌姑娘一起去见见长公主。” 都是人精,话不必说完。 颖儿这是在提醒崔柔,苌笛进宫两日,都不曾去探望华阳长公主,且不提她们从前情如姐妹。 李念玥紧接着苌笛后脚也进了宫,刚刚还去长公主那里探病,虽然是被拒见了,好歹面子戏做足了。 崔柔笑道:“好,得了空,我就随姑娘去见见长公主,解了长公主的相思之苦。” 崔柔故意打趣,颖儿也跟着笑了一下,殿前侍立的宫女微微低下头。 微颤的肩膀,表面她们也在笑。 芙蓉宫的宫规很松散,宫女们不必太小心言语举止,因苌笛不大在意这些。 子婴抱着些零嘴在殿廊上冲崔柔招手,“崔姑姑,我去看苌笛去了!” 颖儿笑道:“小公子真活泼。” “是呀,长公主不也是喜欢他的活泼劲儿吗。” 颖儿和崔柔再聊了几句,便退礼告辞。 第九十四章 看望长公主 子婴笑呵呵的,献宝似的把好吃的零嘴往苌笛的身上堆。 苌笛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捻起一只油纸包着的大鸡腿。 “这油乎乎的东西,你也往我床上堆!” 子婴后知后觉的捂脸,讨笑道:“我带了好多好吃的给你呢,你快尝尝。” 崔柔从帘子外走来,手里端着两盒子点心。 小圆帮忙把子婴堆在床上的吃食拿到外间的桌子上去。 “去华阳姐姐那里,好玩吗?” “好玩!”子婴笑意盎然的答道。 “但是……” 苌笛穿好鞋,走到桌子旁边,“但是什么?” “但是华阳姑姑不开心呀。”子婴走过来站在苌笛腿边。 苌笛捏捏他的脸,问道:“你怎么看出来她不开心的?” “驸马派人来接她了,她不开心,叫侍卫把那些人又给赶回去了。” 苌笛抽抽嘴角,王翦好歹是个一品将军,华阳长公主似乎做法有些极端了。 “虽然华阳姑姑跟我玩的时候一直在笑,但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是装不出来的。”子婴边说边点头,仿佛自己说得很在理一样。 “不过最解气的,是李念玥那个女人去拜见华阳姑姑时,我让华阳姑姑把她轰出去了,嘻嘻,子婴是不是很聪明。” 苌笛哭笑不得,小静贴心的端了小凳子给子婴坐下。 “苌笛你怎么不说话?你就放心吧,就算李念玥进了宫,被封了位份,又能算得了什么。”子婴抓起那只油乎乎的鸡腿就啃,“章将军的妹妹章绣,才不会让她好过呢。” 苌笛怔愣一瞬,是呀,还有个性格豪爽的章绣呢。 章绣的背后是她的哥哥章将军,身份地位不比李念玥差,如今李念玥先章绣一步进宫占位,章将军那里该也快行动了。 真是,头痛! “哎呀,苌笛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我给你揉揉。”子婴放下大鸡腿,双手往胸前胡乱揩揩,就准备对苌笛对手。 崔柔拉住他,“小公子你可饶了姑娘吧,你看你的手上那么多油,去洗洗吧。” 崔柔伸手给苌笛揉头。 子婴乐得其所,继续啃香喷喷的大鸡腿。 恨铁不成钢的苌笛无语望天,苦笑道:“子婴你说,要是川先生看见你现在这副随行无拘的模样,是会夸你,还是会打你?” 大概喜忧参半吧。 作为一个寻常孩子,这是最本性天真的一面,但作为一个帝王家的孩子,这样的一副尊荣,不被川先生提起来打才有鬼。 子婴嘟着嘴,油光光的小嘴巴分外可爱,一脸忧伤道:“川先生去哪儿呢?” 若是寻常的分别,子婴大概心里还能好受点,偏偏子婴刚和川先生吵一架,没几天川先生就对他说永别。 这么大丁点的孩子,怎么接受得了总归心里会难受。 崔柔笑道:“小公子,你已经看了姑娘了,现在天也快黑了,要不,让小静带你下去休息?” 子婴玩了一天,早就累了, “嗯好。”他说道,“苌笛,我好困,想去睡觉了。” “在华阳姐姐那里吃过晚饭了?” “嗯吃过了,华阳姑姑亲自下厨做的。” “快去休息吧。” 子婴走走跳跳的下去了,小静跟着他走了。 苌笛对崔柔道:“王将军和章将军的关系怎么样?” “武将之间,寻常的酒肉关系。” 文臣爱藏私暗斗,武将也不会真正的肝胆相照。 “姑娘?”崔柔说道,“我去传膳。” “别去了,我不想吃。”苌笛拿起桌上的一包炒栗子,“吃些零嘴垫着,肚子不饿就是了。” 崔柔觉得好笑又好气,道:“李家小姐不足为据,她所倚仗的,不过是她父亲在朝中的势力。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让章将军的妹妹章绣也进宫,容她们鹬蚌相争,姑娘这个渔翁得利。” 苌笛咬了一颗炒栗子,垮下脸道:“我也知这样做,于我最有利,但,总归心里像梗了刺,浑身不舒服。” 要是能舒服,太阳就打西边起来了…… 崔柔帮她把弄乱的床铺整理了一下,笑道:“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伤神。”顿了顿,又道:“长公主的宫女颖儿给我透口风,李念玥去长公主那儿拜见被拒。” “怎么了,我记得华阳姐姐并不喜欢她,不愿见她,也是意料之中。” 崔柔笑道:“长公主这是在表态呀,是为了才拒见李念玥的。” “???” 苌笛一脸懵逼的看着崔柔。 崔柔忍住内心想把她提起来打一顿的冲动,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李念玥想拉拢长公主讨好陛下,长公主与你交好无视了她,摆明就是站在你这一头。且等明日,咱们备上薄礼,去探望长公主吧。” 苌笛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好,听姑姑的。”她讪讪笑道。 ———————————— 翌日初晨,崔柔带好礼物,把苌笛从床上提起来塞进软轿里,顺便把子婴也捎上。 子婴捂着不小心撞红的鼻子,抽气道:“都怪你,惹崔姑姑生气,连我一起修理了。” 苌笛作望天状,视线到处飘,就是不看子婴委屈的小眼神儿。 “哼,不跟你玩了!” 子婴一屁股坐在苌笛的对面,用力过猛,软轿颠了一下,崔柔在外面叫道:“两位小祖宗消停一会儿成吗?马上就到西风轩了,忍忍。” 软轿里不通气,有些闷。 苌笛扭了扭身子,和子婴保持距离。 “没事的崔姑姑,是子婴调皮,不安生了。” 子婴怒目圆瞪,大声叫唤:“你颠倒是非!” 见子婴动了真格,苌笛不敢再逗他,免得真把他气哭了。 软轿停下,帘子被小圆掀起,一阵新鲜的空气窜进来。 苌笛下轿,眼角余光就瞥见旁边也停下一顶粉色坠穗子的精致软轿,一个桃红色正统宫装华服的女子施施然的走下来。 好巧! 居然是李念玥! 青衣小婢扶着她下了轿,她美貌的面容盛着不一样的光彩,在刻意炫耀她和苌笛此刻的身份差距。 苌笛挺直腰板挑了挑眉,不甘示弱。 李念玥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妹妹也来看望长公主?好巧哦。” 第九十五章 偏心 苌笛扶着子婴落地,子婴臭着脸看着李念玥。 “是呀,很巧。”苌笛轻轻巧巧的接话。 崔柔催促道:“姑娘,我们进去吧,不要理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 李念玥顿时怒了花颜:“你说谁上不得台面!一个掌事姑姑也敢对本夫人这么说话?” 苌笛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崔柔讽刺道:“谁接话,我便说的是谁。” 崔柔不同宫中其他姑姑,除了胡亥和长公主,即使是德公公见着崔柔也需是客客气气的。 从前低调,是不愿意惹是生非,现在有人都欺负到了苌笛头上,崔柔便是能多高调就多高调。 李念玥气得牙齿都在抖,指着崔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直接让子婴忍不住当场笑出声。 苌笛扯了扯子婴的衣袖,子婴竭力忍笑,还是破了功。 青衣小婢对李念玥小声道:“小姐,你别被她们蒙蔽了双眼,现在是在长公主宫门前呢,我们不能失了礼仪。” 宫中人来人往,人多嘴杂,李念玥要维持一个端庄秀丽的形象。 “本夫人不跟你们计较!”她转头,让小婢去敲铜锁。 门开了,俏丽的宫女一见着李念玥就连忙摇头。 “玥夫人,长公主已经说不见你了,请回吧。”宫女的口气不容商议,李念玥又被气了一遭。 子婴窃笑,拉着崔柔上前对守门宫女道:“漂亮的宫女小姐姐,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小子婴又来找华阳姑姑玩了。” 崔柔笑道:“芙蓉宫掌事宫女崔柔,带着苌姑娘前来拜见长公主。” 宫女往这边看了一眼,苌笛微笑,小圆等人屈膝行礼。 守门宫女笑了笑。 “不用通报了,免得长公主久等。”她说道。 李念玥瞪得眼睛发直,小婢轻声安抚。 “长公主都拒见我三次了,凭什么苌笛一来,她就欢欢喜喜的让她进去。” 苌笛和子婴走在前面,崔柔落后半步,小圆小静想要跟上去,守门宫女的脸色变了变。 苌笛会意后立即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我们三人进去就好了。”她解释着,“长公主喜爱清净,人多了,她会生气的。” 李念玥冲她大骂道:“得意什么,不就是受了长公主的接见嘛!” 苌笛无辜的眨眨眼,她倒真没得意,李念玥误会她了。 偏偏,能气到李念玥,她高兴还来不及。 于是她气死人不偿命的说道:“各凭本事自有天命,自己没用,就不要怪别人使了手段。” 这回李念玥真的要气得七孔生烟,连她身后抬轿子的宫奴也憋不住笑出了声。 不想丢脸此刻也丢了个干干净净了,李念玥颜面无存,怒道:“回宫!陛下昨晚说要来我宫中用午膳呢,我得赶紧回去准备,不能叫陛下失望了。” 苌笛蹙眉,这么恶心的话,亏李念玥说的出来。 她打赌,胡亥要是今天中午去了李念玥那里,她苌笛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那厢,崔柔嗤笑道:“陛下中午要是去她宫中,我崔柔的姓名就倒过来写,耍赖是小狗。” 宫女失笑,道:“崔姑姑别开玩笑了。” 李念玥和那群宫奴晃晃悠悠的起轿走了。 宫女才笑道:“什么热闹,崔姑姑都爱掺和。” 崔柔只当在夸她,“那是,我就最爱热闹了。” 子婴不安的动了动小手。 “苌笛,我们快进去见华阳姑姑吧。” 感情这小东西还着急了。 “好,我们这就进去。” 宫女引路,“这边走。” 曲曲绕绕,穿过长廊花厅,到了一处暖阁。 鲛纱珠帘轻掩,琉璃花窗精美,还有紫金铜炉燃烧的熏香。 年轻妇人卧坐于塌上,发髻微垂,手执银杯美酒,逍遥自在,戏弄人生。 凭栏外,是一处清水池,游鱼在水中活泼嬉戏。 华阳长公主时不时捏一把鱼食散尽池子里,笑声欢愉。 “小笛你来了,坐。”她吩咐道,“颖儿快去沏茶。” “是。”宫女颖儿也感染了华阳长公主的欢愉心情,对苌笛子婴行礼后,去内阁准备茶水。 苌笛牵着子婴自来熟的找个位置坐下。 “华阳姐姐,不必麻烦颖儿的。” “一杯清茶小笛也与我客气。”华阳长公主笑道,令其他宫女去给子婴端上来一些小点心。 果然胡亥对这个姐姐非常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往这里送。 子婴砸吧着小嘴,一个人津津有味的吃起了点心。 华阳长公主打趣儿道:“小笛早上没给你吃早饭么?怎么成了个小饿鬼了。” 子婴还生着苌笛的气,撅着嘴诉苦道:“华阳姑姑你可得替我做主,苌笛就是不给我饭吃,把我饿着了。” 崔柔顺着接话,“苌笛就是不给你饭吃,你打她呀。” 子婴把手里的点心拍在桌上,哭兮兮的扑进华阳长公主的怀里。 “华阳姑姑……她们,她们都欺负我……” 子婴的小脸皱成一团,华阳长公主也忍不住心疼起来,摸摸他的脸,安抚道:“华阳姑姑心疼子婴,我们不跟小笛玩了好不好,乖。” 子婴抽抽嗒嗒,扭扭捏捏。 华阳长公主捏捏他的小鼻子。 “让姑姑瞧瞧,这小嘴撅得,老高了,姑姑看看,这玉佩,能不能挂上。” 华阳长公主当真解下腰间装饰的红穂玉佩,伸手就把玉佩往子婴的嘴上挂。 子婴一瞧,连最疼他的华阳姑姑都捉弄他,哇的一声就哭了。 这一哭,可不得了。 华阳长公主连忙哄他,“子婴不哭,姑姑和你闹着玩的……” “…明明昨天和前天姑姑是很疼子婴的,今日苌笛一来,姑姑就拿子婴寻开心……姑姑偏心苌笛,哼,不理你们了!” 子婴愈哭愈凶,直接跑了出去。 颖儿从内阁端着茶盅出来,华阳长公主就笑着道:“颖儿,去看着点子婴,别让他在外面磕着碰着了。” 颖儿不明情况,但对自家公主唯命是从,欠身退礼,“是,奴婢这就去。” 苌笛扶额一阵长吁短叹。 “华阳姐姐你这是在给我拉仇恨呀,子婴这回可得恨死我了……” 第九十六章 玩笑开过头 另有宫女上前侍茶。 华阳长公主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杯,用茶盖撇撇茶沫子,端起轻抿一口,合盖放下。 华阳长公主的眉眼生得温和似水,风情的眼角微微上调。 “都是小孩子的气话,当不得真。”她笑道。 宫女侍茶给苌笛和崔柔。 苌笛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就放下。 “我不管,方才把子婴弄哭的人是你,与我无关。”她故作气恼的用手拍了下桌子,“崔姑姑,你可瞧得真真了,是华阳姐姐逗哭的子婴,不是我。” 崔柔笑道:“好,我作证。是长公主惹了事,不是你。” 崔柔垂头细细品茶。 华阳长公主才切入正题,道:“方才你在我宫门外,没有和李念玥针锋相对,是极好的。”颖儿汇报说苌笛大度让人,这让她十分安慰。 苌笛不自然的敛下眼睛,淡灰色的扇形阴影遮盖住她眼中的情绪。 “现在身份悬殊,她处在上风,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呀。” 她故作无奈状。 华阳长公主只觉得好笑,道:“你的脾性我还不知道?倔得跟头牛似的……不,是比牛还倔!” 面对华阳长公主刻意寻她开心,苌笛也无可奈何。 “她虽嚣张,可还没踩到你痛楚,若当真惹急了你,你哪能言笑晏晏的和她谈话。”只怕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扬言一定会给她一个教训。 苌笛摇头否认,笑道:“不会的,我怎么可能那么任性,我不是孑然一身,我还有家有亲人,身上的担子重着呢。” “瞧你,也学着子婴跟我诉苦来了。那个李念玥……你倒不必理会,若是她无理胡来,你同我说。胡亥忙于朝事支不开身,我正好闲着,都闲着斗鱼玩了,你告诉我,我去修整她。” 华阳长公主浅笑站立,从小碗里抓了把鱼食,散进池子里,鱼儿们争先恐后的夺食,她笑骂了声,“一群吃货!”便将碗中鱼食尽数倒进了池子。 “她,怎么惹到华阳姐姐了?” 没道理,华阳姐姐会这么讨厌她,虽然她爱护短,也没到这个地步。 华阳长公主低声道:“先不说她为人跋扈嚣张,得没得罪我也不提……” “那是为何?” 崔柔往凭栏这边看了一眼。 “立场不同。”她替长公主回答。 “对!就是立场不同。”华阳长公主笑得分外开怀,“她父亲在朝中结党营私,甚至威胁胡亥妥协,这样的女子给我做了弟媳,我怎会喜欢?” 苌笛心下暗自思量,华阳长公主说得很对,分毫不差。 “她在好,我也不会喜欢上她。相反是你,好歹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从半臂长的小娃娃,变成了这么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宠你,我乐意。” 说不感动那是客套话,苌笛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她声线哑然道:“从小,就是你和扶苏哥哥对我最好,夏夫人恩威并重,胡亥总是欺负你,就数你们最疼小笛了。” 崔柔哈哈笑,插话道:“姑娘可别哭鼻子,要是回宫时你红着眼睛,被陛下知道了去,还以为是长公主欺负了你。” 华阳长公主也打趣儿道:“小笛你别恩将仇报呀。” 苌笛顿时有被逗笑,放在平时,她哪有这么矫情,还不是她们今日二人联手拿她寻开心。 “你们!你们,要是再拿我寻开心,我就真去向胡亥告状了!”她佯怒道,眼睛还带着分明的泪光。 宫女好心的上前呈上一块染了馨香的绢丝帕子。 苌笛接过,擦掉自己脸上不争气的水渍。 华阳长公主唯恐天下不乱,还是要继续逗苌笛。 “去吧去吧,我倒要看看,胡亥能那我怎么办?” 崔柔不厚道的抿嘴笑。 能怎么办?凉拌呗。 难不成治长公主的罪?可拉倒吧。 “不带这样欺负我的!”苌笛扭头。 这时,有宫女进屋来报。 “陛下方才下朝路过西风轩,听闻小公子在长公主您这里,特地吩咐奴婢转告,让公主好好照看着小公子。” 宫女的声音细嫩柔软,将胡亥的原话转发,崔柔听了,啧啧了两声,脸上的暧昧表情溢于言表。 华阳长公主挥手,让那宫女退下。 屋子里伺候的都是一等宫女,能放心的。 她耸了耸肩,做出小孩子一样滑稽的动作,“他这路过,绕得够远的呐。” 崔柔阴阳怪气的笑道:“从宣政殿走到西风轩,最少需要小半个时辰吧,再从西风轩回到祁阳宫,少说也得要三刻钟的时间。” 所以…… 苌笛撇撇嘴,跟她又没有关系。 “你这个榆木脑袋呀,胡亥是为了你才走这一遭冤枉路的,怎的不见你感动一下下。”华阳长公主几乎快破功了。 苌笛一脸懵逼,“感动什么,有什么好感动的?” 这又不是礼尚往来,你对我好,我就要回抱。 胡亥你干了那么大的蠢事,先斩后奏,休想我那么快就原谅你。 哼! 华阳长公主不知道苌笛心中的小九九和百转千回,自自顾自的道:“平日里没事,去祁阳宫走走,再深厚的感情,抵不过时间消磨,和面前终日是别人的身影。” 崔柔也点点头,认同华阳长公主的说法。 “如今李念玥被封了夫人,算作了陛下的后妃,有了足够的理由天天去祁阳宫看望陛下。一来二去,面子功夫做足了,胡亥顾忌着前朝她父亲的势力,也不会对她冷眼相待。”崔柔语重心长道,“姑娘你也得抓紧呀。” “是自己就是自己的,别人抢也抢不走。”苌笛使性子倔强道。 华阳长公主气得给一个爆栗。 “后宫中,还有哪有那么多天命所归!你不争不抢,抛下冷宫枯井的冤魂,下一个就是你!”她徒然动怒,连崔柔都没反应过来。 有传言,华阳长公主不是赵皇后所生,生母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被人投尸枯井,赵皇后心善,才带在身边扶养。 明明刚才还是言笑晏晏的气氛,这会子,长公主却突然发怒,胆小的宫女们跪了一地,削薄的双肩瑟瑟发抖。 苌笛抬眸,看见华阳长公主愠怒的样子,抿了抿微略干燥的薄唇。 第九十七章 生死未卜 崔柔瞅见大事不妙,连忙把苌笛护在身后。 “你这孩子,尽说些傻话!什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那些在宫中根本不适应,为此还会丢了命!” 崔柔好心一番劝道,苌笛垂下眼睫,遮盖下眼睛下的乌影。 华阳长公主抚住心口,舒了几口气,才道:“想要在宫中不被人欺负,你就得先占上风。李念玥是有个了不得的父亲在撑腰,可你也不差,胡亥对你百般宠溺,这是资本,你竟没取得先机,让李念玥先封了位份!” 苌笛梗了一下,明明华阳长公主刚才不是那么说的。 见苌笛似乎是走了神,华阳长公主更是怒不可竭,“你听到没有!别我说了那么多,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苌笛低着头,应声道:“是,小笛听明白了。” “回去好好反省!得了空进去祁阳宫看看胡亥,不然,胡亥要是被李念玥勾走了,你就有得哭了。” 苌笛:“……” “是!”她起身拜辞,“…小笛这就回去反省…” 苌笛不待华阳长公主发话,就脚底抹油的闪人了。 崔柔扶额道:“唉,果然是长大了,管不住了……” 华阳长公主直直站着,眉目冷峻。 崔柔道:“长公主你今日怎么也火气不小,平日里你可是很疼姑娘的。” 华阳长公主猛地身子一软,跌倒在铺着毛绒地毯的青石板上,她伏在塌边黯然神伤,凄然落泪。 “怎么了?”崔柔不明就里。 其他宫女们知道华阳长公主近来性格怪异,谁也不敢上前去。 崔柔卯足胆子,上前拍拍华阳长公主的肩,柔声问道:“长公主,你怎么了?” 华阳长公主面色悲戚的摇了摇头,道:“扶苏他……在上郡没了消息。” 崔柔眉头一皱。 “上郡地势偏远,信笺数日未达,这是常事。”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呀。 “蒙将军的尸首,已经被人暗地里运回来了……” “什…什么…?”崔柔脸色煞白,重复道,“蒙将军,死了?” 宫女们开始嘤嘤低泣,这么秘密的事情,居然被她们听到了? “我的死士回报,阎乐出现在上郡地界,蒙将军已经出事了,扶苏他,生死未卜……” 崔柔仓皇的否认,“不可能不可能,扶苏公子是陛下的亲哥哥,他不会那么做的!” 华阳长公主痛苦的闭眼睛。 “胡亥的心思,我从来都没有猜中过,他年纪虽青,但城府,比至父皇更甚!” “那,那长公主你方才对姑娘支招,是想利用她?控制陛下?” “她不是母皇和父皇的孩子,和扶苏同父异母,弑父杀兄,不是不可能。我要做两手准备。” 崔柔彻底懵了,但听见华阳长公主这番话,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大声道:“陛下确实是赵皇后和赢政的儿子,长公主你不要乱说。” “他是姓夏的女人和父皇的私生子!”华阳长公主怒道,“他们之间的龌龊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崔柔:“……”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陛下确实是赵皇后和赢政的儿子……你,你爱信不信……” 崔柔觉得解释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也学苌笛快步跑出了西风轩。 迎面一口凉风灌进喉咙,崔柔顿时觉得脑子清醒不少。 闹了半天,华阳长公主居然还在怀疑胡亥的身世,到底有没有搞错?这件事,夏夫人十几年前就澄清了好吗。 还有,扶苏公子出事,华阳长公主居然也把这事算到了胡亥头上……真是,头痛! 难怪不得,自胡亥登基之后,华阳长公主就从将军府搬回宫中,懒在了闺阁西风轩。即使王将军多番派人、甚至亲自来,华阳长公主都不要离开皇宫。 “崔姑姑?”守门宫女唤道,“您,这是走还是不走?” 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这让她怎么关门? “啊?”崔柔如梦初醒,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勉强挤出笑容,道:“苌姑娘走得急,小公子就放在西风轩照顾半日,我傍晚时分,再来接他。” 宫女笑道:“好呀,长公主那么喜欢小公子,您还怕他在这里受了委屈不是,尽管放心吧。” 崔柔匆匆点头,转身离开,去寻苌笛。 而华阳长公主所在的暖阁,狼嚎一片。 茶杯破碎,桌椅散乱。 华阳长公主歇斯底里的喊:“来人,把这些宫女全部拖下去!” 立刻有形如鬼魅的死士从暗处飘出来,把宫女们拖住就走。 有些宫女大哭求饶道:“长公主,我们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你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华阳长公主轻轻巧巧的笑道。 花一样年纪的宫女们被拖下去,哭喊声在后院中戛然而止,鲜血润湿了初冬的泥土,迅速深入地底。 所有的一切,崔柔不知,苌笛不知,逃过一劫的颖儿更是不知。 回到芙蓉宫,等候了许久的德公公迎上前对苌笛道:“苌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德公公花白的头发,下巴光光净净,笑起来很殷实,让人不自觉相信。 “嗯,去长公主的宫里小坐了一下。”苌笛如实回答。 德公公看了看苌笛身后,笑着问道:“小公子呢,没和你一起去西风轩吗?” “唔。” 苌笛干巴巴的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我回来得太急,把他忘在华阳长公主那里了。” “…连,崔柔也给你落下了…?” “…好像是的…” 德公公捧腹大笑,拂尘挥来挥去,“苌姑娘你可太粗心了!” “汗……”苌笛已经觉得无地自容了,“公公你就别笑话我了。” “粗心得可爱。老奴就喜欢你这样灵巧可爱的。”德公公食指捻起兰花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如长辈般的笑意晏晏。 苌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闹了,说正事。”德公公站直了,道:“内廷新收进一批贡品,陛下已经挑了些给长公主送去了,派老奴来,是想问问你,宫里可还有需要添置的?” 第九十八章 摆设的花瓶 “我宫里?”苌笛停顿想了一会儿,“芙蓉宫一应俱全,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其中有些书具趣玩,小公子或许需要。”德公公提议道。 苌笛眼前一亮,而后惭愧道:“我考虑不周了……” 子婴上回吵着书案不是最好的檀木制成的,不愿做功课,还把川先生气了个半死。 “子婴这几天都在长公主那里玩,今日恐怕也得在长公主那里用过晚膳再回来了。” “不急,好东西都给你和小公子留着呢,明天去挑选也不迟。”德公公伸手拍拍苌笛的手背,望了望四周静谧的殿廊,“这芙蓉宫怎么这么冷清,都没有什么人气。” 能不冷吗?就挨着常年阴冷的冷宫,仅有一墙之隔。 虽然僻静安逸,但总归空幽了些。不过幸好,苌笛本就喜静,倒是子婴,每天都往外面跑,赖在华阳长公主那儿不肯回来。 “崔柔这个死丫头,忘性这么大,该不会是想待在西风轩不回来了吧。”德公公老气横秋的说道。 “是我走得太匆忙了,长公主那里她还需要帮我料理,兴许是被长公主留住了。”苌笛指了指内屋,“德公公在门口陪我说了这么久,是我的不是了,没请你进去坐着。连茶水也没有。” “老奴就是来传个话,话既已带到,夜烬没事了已经。”他笑眼眯眯,突然恼恨的拍了拍自己的头。 “德公公?”苌笛见他的样子,有些费解,“莫非还有事,要交代?” “有。”德公公道,“昨天陛下恩准丞相大人的自荐,把他的女儿封了个夫人。夫人职位,只处于皇后之下,也是老奴的失职,没有规劝着陛下。” 苌笛摇头笑道:“与德公公你无关,这是朝事,你干预不了的。” 自古近侍宦官不得干涉朝事,更何况胡亥封夫人的事情,也算是他的后宫事,家事。 “那你也别太在意,那个李小姐,就是个权衡利弊的棋子,就是个稍稍好看点的花瓶。放在后宫,只是件摆设。苌姑娘你是个百年难得一见聪慧女子,别一时冲动和件死物怼气。” 德公公竖着手指,一条一道给她讲道理,苌笛憋着笑,好不容易才听他讲完。 德公公这换算技巧也是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了,能把李念玥说成一只花瓶,换算成摆设的死物。可细细想来,这么说也没有任何错处。 苌笛倒觉得是自己狭隘了。 “好,你说的,都记下了。”苌笛清明如镜的眼眸闪烁着笑意。 德公公看了连连称赞。 “是个妙人,不比那位嚣张小姐差。”他笑道,“陛下的心意既是向着你,你就得好好抓住机会,别让人捷足先登了去。我看那个嚣张小姐,方才提着盅汤往陛下的宫殿去了。” 苌笛:“……”那您老人家早干嘛去了,现在才说…… “要争气,不能被人比下去了。” 德公公最后吩咐完一撂的事,才摇晃着步子,悠悠哉哉的离去。 苌笛有些觉得对不住人家,大老远来了,还教授自己鼓励自己,自己却连杯茶都没给人家。 唉…… 小圆从隔间的屏风后冒出一个头,瞅了瞅外面,才提着裙角跳着小步过来。 “姑娘,刚刚德公公和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叹气。” 苌笛心情郁结道:“本姑娘觉得诸事不顺!” 小圆也觉得她家姑娘时运不济,好不容易进了宫,半天就杀出个程咬金,这还让不让人活? “崔姑姑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么?” “…我把她和子婴落在长公主那里了…算了,我先去睡一觉。” 小圆抽了抽嘴角,为何她家姑娘对睡觉有一番别样的执著,动不动就是去睡一觉。 “呐,姑娘……” 苌笛脚底抹油,进屋后倒闩上门。 小圆急得跳脚,“我…我来是要找姑娘是什么事发?” 脑子突然一片空白,眼睛撇见崔柔从廊柱拐角处走过来。 “小圆你做什么坏事了,瘪着脸。”崔柔笑道。 “姑姑别打趣我,我是来找姑娘是有什么事情的,居然忘了。” “那你再好好想想,我去找姑娘有点事。” 小圆拉住她的衣袖,“姑娘去睡觉了。” 睡……睡觉?! 崔柔抿了抿唇,深呼一口气,“算了算了,那我出宫一趟,姑娘要是醒了问起来,你如实说就好。” “哦好。”小圆应是,“诶,你去哪儿呀。” 崔柔匆匆忙忙的又出去了。 小圆猛地反应过来,差点咬了自己大舌头,“哎呦我的亲娘,是赵大人派人送急信来,说是吕家出了事呀。” 她刚刚居然忘了,现在去打扰姑娘睡觉那就叫找死,算了算了,还是等姑娘睡醒再说吧。 小圆兀自点点头,给自己加加油打打气,认为这个方法可行。 ———————————— 一觉睡到天黑,苌笛默默感叹自己的睡功了得。 小静上前扶她下床。 “姑娘你莫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怎么会这般嗜睡?”她说道。 小圆撩开帘子从外面进来,瞧了一眼又出去了,边走边道:“我去传晚膳。” “崔姑姑还没回来吗?”苌笛问道。 她由着小静服侍,起身迈步到外殿饭厅。 “不知,白天姑姑回来时和小圆说了几句话就又走了,连内殿都没进。” 苌笛也知在小静口中问不出什么了,便不再说话。 窗外传来童稚的笑声,苌笛欣喜的站起来,“是子婴!” “姑娘坐下,容奴婢去瞧瞧。”小静笑了笑,从水晶帘外返身回来。 “确是崔姑姑带着小公子回来了。”她淡淡笑,将帘子分开,一头栓住。 待崔柔和子婴进来后,她才放下帘子,回到苌笛身后静立。 不得不说,小静比小圆细心些,行事作风,很细致入微。 “你们去哪儿,我可想死你们了。” 苌笛作幽怨状,立马逗笑了崔柔和小静。 屋子里没有别的宫女了。 子婴抱住苌笛的胳膊一阵撒娇,道:“你走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苦等。” 第九十九章 吕家被烧 苌笛被子婴抱着的胳膊有些僵,她讪讪笑道:“这回是我的错,下回,我保证不犯,好不好?” 子婴撇嘴切了一声,道:“你哪次不是说下次保证不犯,下次又说下下次再犯,我才不相信你的话呢!” 苌笛风中凌乱,她……她有这么浑么? “对呀姑娘,你总是这般言而无信,难怪小公子不相信你的话了。” 崔柔居然也帮着子婴这样说,这让苌笛愕然了。 “有么?我怎么不记得。”苌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子婴当即来了气。 “崔姑姑,你瞧,她竟然不承认!骗子,大骗子!” 苌笛:“……” “真心不记得了。”苌笛一阵求饶,不停给子婴说好话。 小圆带着一众宫女端着膳食进来,见着屋里这么热闹,也跟着笑,“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大家这么开心?” 宫女们鱼贯而入,放膳食摆放在桌上。 “好了,你们下去吧。” 子婴不依不饶,“小圆你也来了,正好,帮我评评理。” “什么理?”小圆笑着,呈了一碗乌鸡枣汤,送至苌笛面前,“说给我听听,我看看到底要不要帮你。” “哼,她这段时间经常骗我。”子婴双手环抱,看样子被苌笛气到不行。 可苌笛这个小没心肝的,正惬意的享受着美食的待遇。 小静笑问:“姑娘什么时候骗你了,时间说具体点。” “就是,你不仔细说,我们怎么帮你对证,替你出头呢。” 明知一定是苌笛的错,两人却睁着眼说瞎话,明面上说帮着子婴,却东拉西扯。 子婴不傻,能看出来,气得嘴都歪了。 崔柔看不过去了,嗔了一眼小圆小静。 “你们竟也拿小公子寻开心,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小圆小静顿时吓白了脸,小圆端着碗的手都在抖。 因苌笛懒散,所以芙蓉宫基本没什么规矩,平时宫女与苌笛嬉笑几句纯属常事。 方才她俩逗乐一下子婴,也不算过分。 但,苌笛现在的身份是宫女,子婴与她大不同。 就算他的父亲被先帝抛弃,子婴他现在受胡亥深疼爱,身份地位比以往更胜。 这个玩笑,确实不该开,只会被别人笑话忘了尊卑。 “我们俩知错了……”两人求饶,崔柔让她们退下。 苌笛问道:“崔姑姑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都见不着你人影?” “你在梦里能见得着我?”崔柔拉着子婴坐在苌笛的对面。 苌笛汗颜,“困了吧就该睡觉吗?我也是把持不住瞌睡虫的诱惑嘛。” 崔柔郑重道:“我出宫去了去见了一下赵大人。” “赵高?见他做什么?”苌笛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一口,觉得好喝,便又喝了一口。 子婴扒拉着白饭,指着大砂锅里的乌鸡枣汤,“我也要喝。” 苌笛欲起身,崔柔先一步,用只空碗呈了汤,放在子婴面前。 “谢谢崔姑姑。”子婴低头,咕噜咕噜的喝起来,连勺子也不用。 崔柔继续刚才的话题,“今日去探望长公主,我想起了扶苏公子还在上郡,便去赵大人那里打听一些情况。” “结果如何?” 扶苏被去调遣上郡都快近一年了,也不知现在过得好不好。 子婴怔怔的抬起头来,双眼定定的看着屋里唯一的两个大人。 苌笛和崔柔两人谈话投入,没有注意到子婴沉痛的目光。 “赵大人那里,也没有他的消息。” 崔柔不可能把长公主今天的疯言疯语告诉苌笛,不管是真是假。 如果,假若,万一,是真的……她就坚决不会告诉苌笛。 “啊?赵高那里也没有扶苏哥哥的消息呀。”苌笛的神情微微失落,一口汤一口汤无神的往嘴里喂。 子婴也差不多和苌笛一个神情。 “不过——”崔柔话锋一转。 苌笛立马接话道:“不过什么?” “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苌笛懵逼脸。 “小圆没告诉你吗?”崔柔站起来在苌笛面前焦急踱步。 “告诉苌笛什么?” 子婴苌笛齐齐懵逼脸。 本想着小圆已经做了坏人,她就能做好人了,没曾想到头来,还是要她来做这个坏人。 小圆啊小圆,这事你做的忒不厚道! 崔柔再三犹豫,嘴巴被缝上似的开不了口。 “说呀。”苌笛有些急了。 “泗水郡近来匪乱横行,吕家被一把大火烧尽,吕老爷和吕小姐……不知生死……” 崔柔豁出去了,一口气说完这些,她注视着苌笛,觉得苌笛肯定接受不了。 “父亲生来结善,吕殊也乖巧懂事,怎么会招惹上匪寇?” 这摆明,就是阴谋! “赵大人只跟我粗略的讲了一下,具体的细节,信使和小圆说了。”崔柔说道。 子婴动作快,立马跳下板凳,去门外把小圆叫了进来。 “姑娘,崔姑姑。” 气氛怪怪的,小圆缩了缩肩膀。 苌笛问道:“吕家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吖哟,我怎么又忘了……”小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崔柔说道。 “嗯是。” 小圆缓缓道来。 “就是吕家在泗水,被匪寇闯进家中,抢了财物,一把火烧了家宅。” “呼。”子婴惊得掉了手中的筷子。 苌笛也吃不下饭了。 “没有别的了吗?父亲和吕殊,安好吗?” “不知道啊。”小圆害怕的低下头,生怕苌笛因为自己延误了消息而罚她。 苌笛哪顾得上罚她,只一心在想父亲和吕殊的安慰。 “应该不会有事的,刘季是沛泽县的县令,凭他的能力,保住他们父女不过举手之劳……” 小圆插话道:“据说,沛泽县县令出动倾巢之力,剿了匪寇的老窝。” 苌笛一瞬间被堵了话,喉间像是被梗了一根细刺一样难受。 刘季一向稳持顾大局,为什么一怒之下跑去剿匪?该不会,父亲和吕殊真的出意外吧。 崔柔对苌笛的过去稍有了解,刘季这个人她也知道一些底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是宅子被烧了,兴许,那对父女俩早就逃出去了呢?”她说道。 第一百章 冰冷的噩梦 “对对对!”小圆点头如捣蒜,“只是宅子被烧,人不一定有事,姑娘你要放宽心,往好的一面去想。” 苌笛心急如焚,恨不得插双翅膀马上飞回泗水。 “见了鬼了,不提刘季的手段,单是吕蒋两家的姻亲关系,谁敢去找吕家的麻烦,还敢光明正大的入宅放火。” 崔柔抱了抱苌笛,拍拍她的背,安抚道:“你且先放心,赵大人已经派人去探看情况了,年后,应该就有回信了。” 路途遥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是极限。 子婴仰起小脸,道:“苌笛,有赵大人和刘季在,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是静下心来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崔柔笑道:“你瞧,小公子都知道这个理,你何必自寻苦恼” “可我还是担心他们……”苌笛蹙着眉头。 “唉,谁不担心他们呢,吕公一生坎坷,好不容易晚年可以享个清闲,女儿却不争气,又遭了这等祸事。” 夜雨窃窃,话至深夜。 ———————————— 中午用过午膳之后,德公公派来的软轿停在芙蓉宫的门前,四抬的小轿比昨天那个粉色软轿大了许多。 苌笛七七八八的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子婴坐上软轿,朝内廷而去。 宫中采办纳供都是内廷管理,特别是后宫的衣食度裁,都要经内廷批报。 一身清丽的苌笛坐在软轿里,和子婴玩手谜游戏,子婴总猜不中,索性嚷嚷着头晕不想玩了。 “就知道你输了会耍赖。” 子婴眨了眨眼睛,坐直身子,摆出很正经的姿势,“哪有,我真的是头晕了。” 苌笛轻哼一声,斜身靠在软轿上,闭上了眼睛。 子婴可急了。 “喂,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他急道,“我真的头晕了。” 苌笛脩然睁开眼,两只像镜子般通透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子婴,子婴被盯得心里发毛。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呀,我心慌……” 苌笛百无聊赖的撇撇嘴,道:“既然头晕身体不适,就乖乖安静些,又吵又闹的,我嫌烦。” 不拆穿他已经够意思了,还吵吵嚷嚷,坏她清净。 “讨打!” 苌笛假装凶神恶煞,子婴立刻赔礼道歉,“好,我不吵你,你休息一会儿,乖乖的。” 他心里却嘟囔,苌笛昨天睡了一天,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了午饭和他出来,现在又在睡觉。真是……猪啊! 果不其然,子婴就安静了一会儿,苌笛的呼吸就平缓了下来。 “真是头懒猪,天天就知道睡睡睡!被人卖了恐怕还不会知道。”他小声在心里嘀咕。 行至半刻钟,软轿停下。 子婴的两只胳膊撑着下巴打瞌睡,在软轿停下的那一刻,下巴从手心里滑了出来,被吓得三魂六魄都离了体,好半天还缓过来。 他看向苌笛,发现苌笛居然还在睡。 子婴:“……” “喂,懒猪,该醒了!”子婴伸手拍拍她的脸,力道权当在报仇,却也不敢下手太重。 为啥?因为苌笛这个人是很记仇的! 你要是用左脚踩了她一脚,她绝对不会记成你是右脚踩的,或是两只脚都踩了。她只会狠狠的用她的双脚,把你的左脚踩残为止! 苌笛就是这么任性的一个人…… 汗! 子婴心里掬了把辛酸泪。 “快醒醒,快醒醒,醒醒啊。”子婴几欲泪崩,他怎么会遇上这样让人头痛的人。 子婴叫唤了好一阵,苌笛紧闭的眼睫终于颤了颤,口中模糊不清的喊着:“冷……好冷……” 子婴歪着脑袋,喃喃道:“冷?” 苌笛抱住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看上去,貌似是真的冷。 可……她穿的衣服不薄啊,里三层外三层的。而且软轿材质面料防风,外面的冷气根本灌不进来。 “我求你了,我的姑奶奶啊——” 苌笛仿佛是听见了子婴近乎崩溃的这声呼喊,动了动手指头,幽幽转醒。 久处黑暗的双眼,接触到明亮的光线时猛地一缩,她连忙用手挡住双眼。 “啊哟我的苌笛,你终于醒了!”子婴如蒙大赦,道,“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该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要叫人给你办白事了…… 最后一句,子婴忍住不敢说,因为他一旦说出来,苌笛绝对会拍死他。 苌笛适应了光线后,才放下手,一脸迷茫的看着子婴。 “到了么?” 刚刚在梦里,她仿佛置身在一个暗冷的冰窖里,很冷。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子婴扯扯嘴角,一脸嫌弃的看着苌笛:“到了到了,赶紧下轿吧。” 子婴老气的叹了口气,掀开帘子跳了下去,轿边有四个抬轿的小太监和两个粉衣俏丽的看路宫女。 他们目不斜视,端立站正,即使苌笛和子婴那么久没有下轿,甚至方才子婴的叫声隐含捉急,他们也只是维持的本职,静立在外面。 苌笛走下来,对六人道:“既然已经到了,那就请几位回去和德公公复命吧。” “那奴才们先行告辞。” 六人一板一眼的行完辞礼,抬起空无一人的软轿按原路返回。 六人沿着长长的宫道,转过一个宫殿角,没了身影。 苌笛子婴还站在原地。 “哎呀苌笛,你怎么叫他们走了?”子婴忽然大叫,使劲拍苌笛的胳膊。 “嗯?”苌笛疑惑,道,“有问题吗?” “你让他们走了,我们怎么回去,难道走路?” 苌笛觉得没什么,“走就走,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我去! 子婴恶劣的抽抽嘴角,动了动嘴唇,最终是放弃了和苌笛讲道理。 苌笛子婴踏进内廷,来来往往的太监忙着手里的事,或在院中清点物品,或是在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有个圆盘子脸的胖公公走上前来,道:“你就是苌姑娘吧?” 他又看了看矮了苌笛两个头的子婴。 子婴冲他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因他和这位公公是熟识。 “小公子还是这么调皮。” 因为脸圆和双下巴的缘故,他笑起来十分和善,就像一尊弥勒佛。 苌笛笑了笑,微微福了下身子,“公公有礼了。” 第一百零一章 情敌相见 “我跟德公公是至交,他特地交代了我照应你,你唤我袁公公就可。” 袁公公笑得友善,苌笛点头施礼。 “东西都在西殿,姑娘和小公子跟我来吧。”袁公公在前面引路。 苌笛和子婴你追我赶,嬉笑一路走到西殿。 但是,到了西殿的前殿,有个桃红色的细弱倩影映入眼帘。 子婴拉了拉苌笛的衣袖,满脸嫌弃的看着那道桃红色的身影。 “你瞧,那人简直阴魂不散!”子婴耷拉着眼皮,懒得再看那处,便收回目光。 袁公公也看见了,但因不认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宫里的女子不少,有这么婀娜多姿的后影的人,或许是华阳长公主那边的人。 想想,好像华阳长公主宫里的银炭快烧完了,或许是派了个面生的宫女来去银炭的。 三人再走了一段距离,袁公公却发现在通往后殿的路上,没有瞧见那个婀娜多姿的宫女。 “奇怪了,难道不是华阳长公主的宫女,来去银炭的?”袁公公低声嘟囔。 苌笛耳朵灵敏,听到了长公主三个字,不过并没有开口问什么,只安静的跟在袁公公身后走。 步入殿中,苌笛的目光霎时被殿中物品吸引。 所有的东西都是按照皇宫内阁的布置摆放的。 珍奇异宝琳琅满目,海珠珊瑚,翡翠饰品…… 袁公公笑道:“那边还有个冰室,现在是冬天,里面冷藏的水果不多,等到了夏天,各类冰镇的水果,保准姑娘和小公子嘴馋得紧。” 苌笛默默的别了下头,再转回来,面上挂着得宜温和的笑容,道:“我虽嘴馋,但也知那些水果是各地贡品,只有陛下和华阳长公主可以随意挑选,其他人,除了他俩赏赐才能得到那些珍稀的果类。” 蓦地,袁公公惊讶的回头望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苌笛一脸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看向子婴,“子婴,诶,你怎么也这般惊讶的看着我?” 难道她说错了? 可不应该呀,珍稀贵重的贡品,只有皇室直系才能随意索取,而向子婴这类的嫡系,还需向皇帝报备,得到准许后,才能踏进这里…… 等等……踏进这里! 苌笛回头望了一眼门口,和到自己脚下的距离。 袁公公纳闷道:“苌姑娘,陛下特意吩咐了,这里的一切东西,你若是喜欢可以尽数拿走,不必和他通报。” 苌笛抽抽嘴角,所以…… 子婴抢袁公公的话,道:“所以苌笛你现在有在这里任意挑选的权利。” 苌笛恍然大悟,摸着下巴点点头,用手指了一圈周围,“哦,那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搬回芙蓉宫。” “噗!”子婴愣住了,甚至忘了说话,或者是根本无法用话语表达自己现在心里的情绪。 好在,袁公公是个极淡定的人,可也着实是被苌笛吓得不轻。 他稳了稳心神,呼气,吸气,一本正经的说道:“苌姑娘,既然你想全部搬回芙蓉宫,那好,我这就去叫人进来,帮你把东西全送去芙蓉宫。” “我不准!” 一个嚣张的声音闯进来,突然打破方才暖和的气氛。 是谁,声音很耳熟。 苌笛扭头去看,入眼就是一片桃红色, 竟然是李念玥?可这里不是没有胡亥亲自许令,是不许旁人进来的吗? 即使华阳长公主可以随意拿走这里的东西,要进来,也要先和胡亥打声招呼。 袁公公看见李念玥身后的一个瘦公公,脸色一瞬间就黑了。 “老徐,你怎么带了这人进来,她是谁?”袁公公不认得李念玥。 可李念玥认得苌笛。 她轻移莲步向苌笛走过来,在距离五步的地方停下来。 “你竟然想把这里搬空?太贪心了吧。莫不是仗着陛下对你有点情分,哦不,是念在你服侍小公子多年的份上,就自立为主,为所欲为了吧。” 一大通话砸下来,苌笛面色未改,甚至有扣扣耳朵的冲动。 这人未免太自恋了吧。 袁公公也听出了些不对劲,这场面倒像一些情敌见面的戏份。 他问道:“你该不会是,陛下新纳的玥夫人吧?” 若是,今日就有些麻烦了。 一头是德公公亲自相托的苌姑娘,一头是陛下的新宠玥夫人,两头抉择,袁公公觉得有点难度。 李念玥得意一笑,高傲的扬起脸,笑道:“正是,我就是陛下新娶的玥夫人,咸阳第一美人。” 苌笛挑了挑眉,好像李念玥越来越自恋了。 袁公公冷笑了一下,眼眸中不可微察的露出一丝嘲讽,皮笑肉不笑道:“新进宫的夫人,不懂规矩。只有皇后称得上是娶,其他一切位份,都是怯,只能称之为纳。”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妻和妾的区别,差远了去了。 李念玥的脸色瞬间一白。 子婴用手捂着嘴闷声笑。 苌笛勾了勾唇角,笑李念玥的无知和张狂。 若在以往,凭她丞相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就算是惹恼了胡亥,也能不受处分。可她好死不死的进了宫,封了个夫人之位又如何,终究是妾。就必须得遵守皇宫里的尊卑规矩。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一句话说错,就能要了人命。 李念玥身后的瘦公公站出来,对袁公公说道:“玥夫人说她缺了一些首饰,想挑些上好的南珠送往珍宝阁给师傅做。所以我带她来这里看看。” 袁公公脸色非常不好,怒道:“这里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看的吗!没有陛下口谕,就算是华阳长公主亲自来了也白搭!” 袁公公是内廷的大总管,内廷所有事归他说了算,徐公公只是他的一个下手,在袁公公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我念在这些年在内廷兢兢业业,做事妥帖,才把西殿的钥匙给了你一把,你今日竟为所欲为,为了私心胡乱带外人进来。” 这回是袁公公一顿话豆子兜头洒下,徐公公当场就有些发懵了。 “所以,明日,你就把西殿的钥匙上交吧。” 袁公公待人宽厚,他也是看着李念玥给的赏钱是他一年的俸禄,而他以为袁公公顶多说他几句,没想到竟要没收西殿的钥匙! 第一百零二章 分外眼红 这…… 虽然他时常对袁公公不满,对他的大总管位置垂涎已久,可今天这无妄之灾,他真的是呐。 徐公公噗通跪地,求饶道:“袁公公,您老,就看在我为您做了那么多年的下手的份上,饶我一次吧,求您了!” 内廷与后宫是同样踩低捧高的地方,从前徐公公仗着自己是袁公公左右臂膀的身份欺凌了不少宫人,如果钥匙一收,就形同被袁公公扫出内廷。那么,从前旧仇就会伺机报复,他一定不能活着走出内廷的。 李念玥垂眸,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袁公公,开口道:“是我让他带我进来的。” 苌笛微勾了下唇角,李念玥自身难保,莫非还想保别人?应该不会那么蠢吧。 袁公公终于拿正眼看了李念玥一眼,语气微冷道:“咱家知道是玥夫人你唆使他带你进西殿的,且待我收拾完老徐,玥夫人你就随我去祁阳宫见一趟陛下吧。” 李念玥睁大眼睛,咬住下唇。 袁公公又道:“又或者,是玥夫人你自己去向陛下认罪?” 李念玥隐忍的模样十分楚楚动人。 可袁公公不是个惜花护花的主,“算了,还是你自己去负荆请罪吧,咱家还要陪小公子挑选书具呢,没空。”苌笛目前的身份是个宫女,袁公公只能说是陪子婴来的。 做太监能做到袁公公这个境界,苌笛不得不在心里给他竖上拇指。 虽然他掌管内廷,和德公公交好,可总归是在帮皇帝做事,却也可以活得这般随性自在。 对新宠夫人都敢不客气,这李念玥做人该是有多失败。 李念玥秀眉一竖,右手往左边的宽袖子里一伸,掏出一根兽皮制的软鞭,“啪”的一声,在地上击打了一下。 “怎的?这是恼羞成怒?要行凶?”袁公公脸上无半分俱色,坦坦荡荡的望着李念玥。 李念玥再嚣张,也不敢跟内廷的大总管动手,恼怒一甩鞭子,鞭尾抽在徐公公的脚边。 徐公公哇的一声叫起来。 “瞧你那怂样。”袁公公嫌弃的看了一眼被吓到的徐公公,“带玥夫人下去,然后你自己去领罪,不要让我亲自去看着你受性。” 皇宫有专门处罚宫人的地方,自己去认罚,那里的大人们还会手下留情,若是冥顽不灵被强制都进去的,大人们绝对不会放水。绝对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李念玥何时被这样扫过面子,顶多就是在胡亥那里遭受过无视,这次,哪里容得下一个奴才颐和指气。 “你休得嚣张,带我禀明陛下,定让他撤了你总管一职!” 袁公公暗地里翻了白眼,笑道:“呵!那玥夫人你快快去祁阳宫告状,让陛下治咱家的罪吧。” 方才袁公公那个白眼,可逗乐了苌笛和子婴。 跟德公公一般大的岁数,还能做这么幼稚童趣的动作,真是奇了。 “你!”李念玥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恨恨咬牙。 子婴拽拽苌笛的衣袖,让她低下身子来。 苌笛俯身,子婴附在她耳边道:“好解恨!不亏我从前送了好多果饯给袁公公。” 苌笛忍不住捏捏子婴嫩滑的小脸,笑道:“感情你早就贿赂了人家了,难怪不得他帮着你说话。” 子婴嘻嘻笑了一下,苌笛立起身子,端看那恼羞成怒的李念玥。 袁公公无所谓的笑了下,冲外头喊道:“来人。” 几个佩刀的侍卫鱼贯而入,进殿后呈一字列开,凶神恶煞的。 事实上看管贡品的侍卫都长相凶悍。 之前只看到几个岗哨负责巡逻,没想到袁公公这么吼一嗓子,这些人立马就蹭进来了。 袁公公伸手指了指李念玥和徐公公,道:“把老徐带去刑司,至于玥夫人……她贿赂内廷管事,送去祁阳宫交由陛下定夺。” 一下子,就将两人定了罪。 若论他的身份,对李念玥此番就是以下犯上。但苌笛听德公公说过,袁公公在宫里干了许多年,是随赢政从小长大的宫人,是赢政小时候被送往别国,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的忠仆。 所以,即使是胡亥,也不能轻易拿袁公公怎么样。 李念玥这是直直对上枪口了! 两个侍卫拖着徐公公就走,另外两个上前欲扳住李念玥的两只胳膊,李念玥当即大喊大叫。 “我父亲是当朝一品丞相,我是陛下的夫人,你们敢!” 苌笛别开眼去,顺便用手捂住耳朵。现在她不想听到李念玥自持身份的话,那样只会给自己的心里添堵。 李念玥淬了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苌笛,骂道:“哼,就知道是你看我不顺眼,想接机除掉我,做梦去吧你!以我父亲的势力,陛下才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苌笛尴尬的一瞬,慢慢的放下捂住耳朵的手,目光淡然的看着李念玥。 “我真的不明白李丞相是怎么教育你的,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险恶,其实真正狭隘的人是你。”胡亥最讨厌被人威胁了,李念玥根本就是在找死。 袁公公大手一挥,道:“还不把人送去祁阳宫!” 这回李念玥被袁公公坑了一把,是毫无形象的被人架着出去的。 当然出了内廷,会给她一顶软轿,抬着李念玥去祁阳宫。 “真是晦气,竟然被她惹了一腔心烦。”袁公公甩甩衣袖,脸色很不好看。 这怎么像一对深仇大恨的冤家似的。 子婴见苌笛不解,于是道:“袁公公的妹妹,是李丞相的小妾。” 苌笛懵了,怎么袁公公和李家还有姻亲关系。 袁公公叹了口气,坦白道:“不是亲兄妹,是三四十年前,我刚进宫为奴时结识的一个好姑娘。她性格开朗活泼,和我结成兄妹,却被仕途亨运的李斯带出宫做了侍妾。” 自从兄妹两人就再也没有相见了。 苌笛懂了个大概。 “那,你的那个义妹呢?” 袁公公道:“生下一个女儿,就失血过尽而死。她的女儿,很漂亮,长大成人之后更是个美人胚子。可惜,被那个善妒李念玥放马踏死了!” 苌笛一惊:“被李念玥放马踏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 旧事丑事 苌笛一惊:“被李念玥放马踏死了?”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子婴歪头打量苌笛摆明不相信的表情。 “你不信?” 苌笛摇了摇头,“不是很相信,李念玥放马踏死人?不大可能。” “那你还记得我和阎乐开玩笑的那句话吗?”子婴问道。 苌笛继续懵 “哪句?”她问道。 子婴深吸一口气,把想打苌笛一顿的想法暂时压下去。 “就是关于咸阳的街道上,丞相府庶女被疯马踏死的事情。”子婴说着,暗地里观察了下袁公公的脸色。 袁公公已是高龄,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对这些生生死死,多少看淡了些。 所以他的面部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根本没有了初见时的善和笑容。 子婴清了清嗓子,道:“那匹是李丞相从闽南找来,送给小女儿做十二岁生辰礼物的。二小姐骑着她去逛街,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间就发了疯,把二小姐掼于地上,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葬在了马蹄下。” 苌笛觉得细思极恐,“那匹马儿出了问题,莫非是李念玥动的手脚?” 袁公公情绪微略激动的说道:“对,就是李念玥动的手脚!” 唔。原来是有内幕的。 “那时李念玥也才十二三岁呀,心思怎么会,那般阴鸷歹毒……”这两个词说出来,苌笛自己都吓了一跳。 夏夫人虽时常教导她怎样玩弄阴谋诡计,可她也没拿那些去害过人,顶多就是见招拆招。 夏夫人的初衷,也本就是想要让她自保。 袁公公来回踱了几步。 “我现在看见她就来气。”他甩袖怒道,“若不是她善妒,念珠今年该十六了,也该嫁了个好人家过日子了。” 这种时候,苌笛觉得自己不该接话,便闭口不言。 袁公公静默了一会儿,对苌笛道:“以后,别跟她打交道,那人年纪虽小,鬼心思多着呢,你别吃了哑巴亏。” 宫里谁没吃过哑巴亏,袁公公也是想提醒苌笛,让她提放着李念玥不要着了道。 “谢袁公公提点。”苌笛笑道。 袁公公摇了摇头,“可惜了念珠那丫头,鬼灵精的,李念玥这个毒妇,不会有好下场的。” 子婴见他两人唠嗑得差不多了,便跑到一张紫红色的书桌前,乐道:“紫檀木书桌,我可找到你了。” 苌笛和袁公公望过来。 子婴兴冲冲的朝他们挥手,“这张桌子我要了。” 袁公公笑道:“这是前些年,先帝命人制的,事后嫌它尺寸有些小,就闲置在内廷了。小公子若喜欢,尽管拿去。” 大整块的檀木极少见,像赢政那样极挑剔的,这么小的桌子,肯定是会不要的。 子婴又转了一圈,抱着一盆珊瑚树和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什么?”苌笛好奇心犯了。 “不告诉你,略略略。”子婴对苌笛吐了吐舌头,把两件东西放在书桌上。 不说就不说。苌笛撇嘴。 “袁公公,待会你派人把这些东西都通通送到芙蓉宫去。”子婴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收获。 通通? 袁公公上前看了看……这东西还不少,连着桌子边的地上的金银发簪。 “小公子你要这些女人的物什做什么?”袁公公笑着问道。 “送人呀。”子婴回答得理所当然。 苌笛就知道了,肯定是小圆在出门的时候,对子婴说了什么。 不过,这些东西不拿白不拿。苌笛也就任子婴的兴头去了。袁公公转身,进入一个隔间,端着一只托盘出来。 上方横三竖三,九个格子,有八颗鸽子蛋大的珍珠。 色泽纯正,圆润精巧。 “这是去年,南海进贡的,如今,苌姑娘你全拿去吧。”袁公公端着托盘,一并放在了檀木桌上。 苌笛受宠若惊,“整个内廷只有八颗的南珠,我若都拿走了,就太不地道了。” 可不能像李念玥嘲讽的一样,恃宠而骄,把内廷的好宝贝都拿走了。 袁公公笑道:“不,整个皇宫有九颗这样的南珠。” 九个格子,最中央那个格子是空的。 “那个最大的,被陛下拿去镶嵌在了未来皇后的花冠上。”袁公公笑道。 能够资格拿去镶嵌的皇后的花冠上,那这几颗南珠绝对价值连城。 苌笛摆手拒绝道:“这些珠子,我不能要。” “嫌太贵重了?陛下说了,你和小公子就是把这里搬空都行。且不说,小公子刚刚拿的那块玉壁,比着八颗珍珠加起来还要值钱。” 苌笛抬眼急急的看向子婴,子婴连忙抱住那个小盒子。 袁公公摸摸他的头,笑着解释道:“那是先帝当年从和氏璧上切下来的一块。” 晕! 苌笛对子婴的眼神瞬间带上了崇拜。 “你小子真够识货的……!” 和氏璧呀,当年赵国先王宁愿失信天下也不愿意归还的一块玉。 虽然子婴怀里的只是和氏璧的一块小角。 “嘻嘻。”子婴对苌笛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小糯米牙齿。 “苌姑娘再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吗?” 苌笛定住心神,摇了摇头,“没了。” 拿了人家这么值钱的几件东西,哪还敢要其他的,再者说,她来这里本就是陪子婴,自己没打算带东西走。 “那咱家送你和小公子出去。”袁公公已经迈开脚步往外面走。 苌笛知道,袁公公是要赶去祁阳宫和李念玥对峙,毕竟,念珠的死对袁公公的打击不小,看得出来。 “好。” 送了苌笛和子婴走出内廷,袁公公就转身往反方向快步离去。 这速度,该是有多急? 不过这不是苌笛该问的事。 两人是空着手出来的,那些东西自会有人帮忙送到芙蓉宫。 子婴一脸的幽怨控诉着苌笛,把苌笛看得莫名其妙。 “怎,怎么了,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做什么,看得我心发慌。”苌笛作惊吓状,捂住受伤的心口。 子婴轻哼一声,道:“都怪你,让抬软轿的人都走了,袁公公又忙着他的事,这回我们要走路回去了!” 苌笛耸肩表示自己的无奈。 “怪我咯。”她学着吕殊的痞气,“行了吧,走走路,权当锻练一下身体。” 第一百零四章 不是亲哥 回到芙蓉宫,子婴立刻瘫软在椅子上,苌笛笑话了他一阵,才悠哉悠哉的去倒了杯凉白开水,边喝边继续笑话子婴。 “这么点路,就走得你头脑发昏了?”她小口喝着水,看见崔柔从殿外匆忙走进来。 ……该不会又出什么事吧。 “姑娘!” 崔柔的表情仿佛是被人割了肉一样痛。 她看了眼殿里静立的几个宫女,把她们全部出去。 “姑娘!”她拉住苌笛的手,急色道,“李念玥闹了事,内廷总管把事闹大,闹到陛下跟前去了!” 苌笛皱眉,这件事她知道呀,崔柔为什么那么慌张。 “这事我知道,你不用向我汇报第二次。”苌笛把杯子放回桌上,手腕上的银镯子磕了声,清清脆脆的。 崔柔摇头道:“她闹事关我们芙蓉宫什么事呀,我管她做什么?” 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子婴也歪在椅子上,双眼骨碌碌的看着崔柔。 “这件事,内廷的袁公公一心闹大,还惊扰了长公主!” 苌笛一愣,“怎么华阳姐姐也去掺和了?” 得知袁公公和李念玥有私人恩怨,就知袁公公会趁机狠狠的咬下她一块肉。而华阳长公主,和李念玥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去淌这趟浑水呢? “华阳长公主直说李念玥无德刁蛮,不能胜任夫人之位,还提议将你封一个静夫人。” 德贤静淑,虽同级但还是有高低之分。而德位,贤位,静位,阶位都在淑位之上。 李念玥就是静位的夫人。 华阳长公主这样帮苌笛,苌笛并没有半分欣喜,因为这事肯定没成,不然崔柔怎么会是这么一脸肉痛的表情。 “华阳姐姐为什么会突然间这么想,还向胡亥跑去说封我位份。” 崔柔只摇头道不知。华阳长公主昨天的疯言疯语她不会告诉苌笛的,所以苌笛也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华阳长公主要那么做。 苌笛以为崔柔是真的不知道,也就没再问了。 “本来事情一帆风顺,陛下也打算顺水推舟。可是……赵大人竟然冒出来阻止了陛下在圣旨上盖玉玺,你也知道,没盖玉玺章的圣旨就是一块写了字的破布。” 崔柔想想就是那个心痛啊。 若苌笛能晋位夫人,而且是静位夫人,那苌笛就不必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苌笛:“……” “赵高为什么要阻止?难不成他临阵倒戈,跑李丞相那一头去了。” 苌笛在开玩笑,崔柔瞪她:“怎么会?赵大人可是你的哥哥,你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反叛帮别人做事呢?” 赵高和李丞相是政敌,斗了七八年了,就算赵高认输俯首礼让,那个老狐狸也不会不计前嫌。 两人握手言和什么的,还不如叫后宫女人相亲相爱来得更快。 苌笛听见崔柔这样说,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道:“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赵高会不会倒戈叛变,我也是拿不住准头的……” “为什么?”崔柔疑惑,“他是赵国唯一幸存的公子,虽是庶出,可到底是赵国王室血脉。” “其实他只是……”苌笛突然止住。 这怎么好说出口呢?所有人都以为赵高是她和央鱼的亲哥哥,实际上并不是呀。赵高,他不是她们的哥哥呀。 崔柔眯眼审视苌笛的神情。 “你撒不了谎的,你从小一说谎话,你结巴。说吧,赵高只是什么?”她十分了解苌笛,从小的性格,长大成人之后也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苌笛倒抽一口凉气,要说出来么?藏了接近十年的秘密。 “我的小祖宗,你倒是快说呀,想急死我吗?”崔柔耐着性子再次问道。 苌笛被逼得满脸通红,从来没这么窘迫过。 “赵高他,其实是根本就不是我哥哥!”她视死如归的把藏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身体似乎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 子婴本来虚弱的焉在椅子上,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立马生龙活虎的跳起来。 “苌笛你是不是还没睡醒?说什么胡话呢?” 崔柔也不大相信的看着苌笛:“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呀。”苌笛咬咬嘴唇,认真道:“哥哥其实,在赢政下令屠杀赵国王宫的时候就遇害了。赵高他只是哥哥的侍读,是央鱼的奶娘妱娘的儿子。” “怎么会这样?”崔柔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除了子婴之外没有别的人。 她知道妱娘,那是央鱼的奶娘,带着央鱼从赵国千里跋涉到秦国,被吕公所救,给他做了续弦。 “我陪你到秦国做质子后,赵国那边的消息就不大灵通了。”崔柔愁着脸道。 子婴撅着嘴,不打算插话,大人的事情,他也给不了什么建议。 苌笛眼眸底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当年哥哥身亡,妱娘带着央鱼和赵高改嫁给吕公。我在秦宫被困半年多,是川先生奋力将我送出虎口,我一路奔波至泗水,扮作一个孤女,请求吕公收留。” “那你怎么知道,赵高不是你的亲哥哥。”崔柔问道。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我的哥哥赵初,他和夏夫人到秦国来看过我。有一次我顽皮,用刀割伤了他的手指,留了疤。” 崔柔和子婴安静的听着。 苌笛走了几步,在桌旁坐下,左手放在桌子上。 “过了一年,他来看我,手指尖端上留着有很明显的疤。那时候他身边有个和他同岁的男孩子,妱娘说那是她的儿子。” “可那时候你才三四岁呀。”崔柔问出疑点。 ”所以我只记得那个手指上的疤啊。“苌笛也苦恼,“赵高他没有那个疤,所以,他不是我哥哥。” 子婴咦了声,道:“那这就尴尬了。” 奴才冒充主子,和公主自称兄妹,这胆量可是非比寻常的。 崔柔哭笑不得的说道:“央鱼那时候也才两三岁,不懂事。那妱娘呢,她就没有对你解释过这件事吗?” 两三岁的小娃娃,认不得人是常事,妱娘一个大人,明知故犯还包庇赵高,怎么对得起大王王后对她的看重? 第一百零五章 活腻歪了他 是呀,妱娘一个大人,怎么会不懂这件事的厉害关系。 冒充主子鱼目混珠,也太不道德了。 苌笛摇摇头,道:“我去到吕家的时候,妱娘已经病入膏肓了,连起床都困难。她没有跟我说过关于赵高的事情。” “我觉得她从前是个很老实的女子的,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崔柔扼腕叹息,“那陛下知道赵高的假的吗?” “胡亥还不知道。” 崔柔又道:“你打算告诉他吗?赵高现在在和李丞相打擂台,要是赢了,就能替代李丞相的位置。等他权势高涨,你想揭发他,都来不及了。” 子婴不理解,为什么要揭发赵高。 “赵高明明对苌笛央鱼和吕家都很好啊,从没有害过他们,算是个好人吧。”他孩子气的说道。 子婴终究太天真,认为谁给他糖吃,就是好人。 可万一给他的糖有毒呢? 崔柔对子婴拉下了脸色,不赞同的道:“那你看看他,现在身份地位高了,可还像从前那样温和待人?环境变了,心境也会跟着变的。” 人的利益心会膨胀,得到的多,想要的就会更多,得不到就会认为是别人抢了他的,然后再以残暴的手段抢回来。 若赵高没有比如宫廷做官,只在乡间做一个普通的农夫,坐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庄家事,那么他这个冒充就不打事,大家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但赵高现在在朝中身居要职,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让数万人死不瞑目,这种身份下,若赵高心术不正,就是天下祸事了。 苌笛觉得细思极恐。 从前没怎么想,只想到若赵高变了心,对她和央鱼对刘季置之不理,倒没想到赵高以后可能还会利欲熏心。 “他应该不会的。”苌笛为赵高辩解。 崔柔直骂她傻,“他要是真想你们大家好好的,就不会涉险在朝中步步为营,不但把自己陷入陷境,还连累了你。” 苌笛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哎呀,遭了!”崔柔徒然大叫一声,吓坏了苌笛和子婴。 子婴睁着眼睛看着崔柔,苌笛问她:“什么遭了。” 崔柔哭丧着脸,“我把令牌给他了。” “什么令牌?” “之前我担心他和李丞相明争暗斗,李丞相对他下黑手,就把夏夫人留给你的那块调遣死士的令牌,擅自做主借给他了。”而且还没有跟苌笛报备过。 那令牌有一对,苌笛和崔柔一人一块。 “算了,我暂且相信他,他不会乱来的。” 崔柔嗔道:“你倒是相信他,可他要是没藏私心,怎么会阻止华阳长公主的提议,阻止陛下封你位份呢。” 苌笛虽然不在意位份这个东西,可后宫里位份低了总是被人欺负。 如果苌笛的身份能在李念玥之上,就不必这般忍气吞声任李念玥欺凌了。 苌笛伸手捏了捏痛得突突跳的额角,“慢慢来,急不得。再说了,这不是胡亥和华阳姐姐两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胡亥把李念玥封作夫人,赵高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干涉。可胡亥要封苌笛,就势必会受到李丞相干扰。 “切。”子婴在一旁嗤笑出声,“崔姑姑,你以为苌笛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吗,如果李念玥敢欺负苌笛,我就冲上去就揍她,往死里揍,我接不信她还敢揍回来不成。” 按子婴现在的身份,除了胡亥,没人任何人敢揍他了。 苌笛幽幽的点头,“这个主意行。” ———————————— 天黑,去祁阳宫探听消息的小静才回来。 崔柔正在教苌笛绣花,拿着竹圈子,抬头看向进殿小静。 “什么结果?” 小静上前,对苌笛子婴行了个半礼,才对崔柔说道:“陛下念在袁公公年事已高,伤心过度,准许他休假一个月,直至年后,内廷事务暂交给他的副手徐公公打理。” 苌笛觉得奇怪了,胡亥既然体恤袁公公的心情,又为何要打他的脸。袁公公前脚说要没收徐公公的钥匙,胡亥后脚就把整个内廷交给徐公公了。 “不但打了袁公公的脸,把姑娘的脸也给打了!”崔柔暗气,手一乱动,反倒把自己给戳了。 苌笛笑道:“崔姑姑,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莽撞了。” “我这是在为你急呀。” “我又不急,你替我急做什么。我的脸好好的,胡亥他敢来打,活腻了歪了他。” 苌笛挑挑眉,样子十分霸气。 子婴窝在小榻上,对抛了个眉眼。 “你把这原话,说给十八叔听听,看他怎么收拾你。” 子婴小小年纪,居然笑得那般暧昧。 把小圆小静,和崔柔也给逗笑了。 要问为什么子婴会这样说,那是因为有一次苌笛说错话,惹恼了胡亥。胡亥当即就摁倒苌笛一阵乱啃,好死不死的被子婴这个小屁孩撞了个正着。 ——“哎呀我看见什么呀。” 那时候子婴用手捂着双眼,却从指缝里偷看,把胡亥气惨了。结果子婴被崔柔带下去,苌笛再次被胡亥啃了个干净。 想到那次的事,苌笛就一阵尴尬脸红。 崔柔调笑似的问她:“宫里人都传,陛下宠爱李念玥,实际上,他每天晚上却跑来你这里蹭床。当真,没做过什么?” 苌笛恼羞成怒,道:“怎么连崔姑姑你也不正经了。” 小静比苌笛还尴尬,壮着胆子道:“那个,我还没说完呢。” 这几位活祖宗,把话题带偏到哪里去了?! 崔柔整理了一下衣襟,一本正经的道:“小静,你继续讲。” 苌笛使坏,伸手挠了挠她的腰间,崔柔的正经脸瞬间破功。 小姐几乎快要崩溃。 小圆帮腔道:“你们就听小静说完了再玩吧。” 都是大人了,怎么比子婴一个孩子还闹腾? 崔柔和苌笛终于不再闹,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听小静的汇报。 “袁公公出了祁阳宫之后,陛下就打算惩罚玥夫人。但是……” 崔柔追问,“但是什么?” “但是丞相府家仆紧急求见,说丞相府大少爷李念年突然昏厥倒地,大夫让李丞相准备后事。李丞相就派人来接玥夫人回府,去看她大哥最后一面。” 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第一百零六章 从了他 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苌笛擦了擦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肯定就是故意的。” 哪有那么巧,李念玥在宫里刚闯了祸事,丞相府的人马上就进宫请求让李念玥回家探亲。 子婴嫌弃他一眼,“你这不废话么。” 崔柔制止两人的无聊嬉笑,对小静道:“继续讲。” “嗯。”小静郑重的点点头,继续说道:“陛下执意要罚玥夫人,是华阳长公主极力阻拦,玥夫人才幸免一难。” 小圆在一旁表示了解。 “陛下既说要罚,总不能因为李念玥家中的杂事不罚她了。可李丞相势大权高,若是罚了,对李丞相又不好交差。长公主是在帮陛下解决难题呢。” 崔柔赞许道:“小圆你分析得不错。” 小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苌笛咀嚼着苹果,笑道:“然后呢?” 小静回道:“然后就让玥夫人回披香殿了。丞相府的仆人说,下午派车来接她回府。” 太假了! 要真是李念年病危,李念玥肯定立马就奔回去了,哪还会等到下午才回去。 “回去了也是好事。”崔柔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省得她在后宫中作威作福。” 苌笛看着房中墙上的一副画出神。 画上有山有水,一个粗大的毛笔字——静。 “忍她、让她、由她、避她、不要理他、再待几日,你且看她。” 苌笛笑了笑,眉眼弯弯素洁淡雅。 “姑娘就该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 崔柔打趣儿苌笛。 苌笛啃苹果的动作就僵了一瞬,佯怒威胁道:“我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吗?” “姑娘不笑的时候也好看,就是笑的时候,更好看。” 小圆插嘴笑道:“若是姑娘在陛下面前,不要愁眉苦脸,就更好了。” 这几天晚上胡亥都会来陪着苌笛,可苌笛为了心事,总是愁闷不乐。 崔柔把话题引到胡亥身上,“姑娘,陛下今晚来时,你调整好心情,不能……再惹他不快了。” 苌笛性子倔,胡亥再容忍,也是会有限度的。 “我,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苌笛听了就来气,“第一晚,他要求爬我的床,这要求太过分了吧。” “结果你把人家给一脚踹下床了。”崔柔一脸嫌弃。 苌笛又道:“第二晚,他要求跟我盖一床被子……” 苌笛还没说完,子婴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结果你让人家凉了一夜,第二天打着喷嚏去上朝。” 苌笛:“……” “我……”她一时语塞,宣泄的狠狠的咬下一口苹果,“第三晚,他对我上下其手!” 苌笛水盈盈的眼眸底蓄满水汽,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崔柔大呼痛心:“我的姑娘诶,你就不能,从了陛下?” 苌笛瞬间瞪大眼睛,双手抱胸,苹果还咬在嘴里,样子十分滑稽。 小静上前给她拿掉苹果,苌笛顺势咬下一口,咽下后,才傲娇的说道:“凭什么是我从了他?而不是他从了我。” 崔柔:“……” 子婴:“……” 小圆小静:“……” 崔柔默默的别开头,咧开唇角道:“姑娘你出去别说认识我。” 小圆小静猛地点头,也不怕把脖子给闪了。 子婴迈着小腿走过来,笑道:“其实苌笛,你想十八叔从了你,倒也未尝不可。” 崔柔狐疑的看着子婴给苌笛出幺蛾子。 子婴放了个心眼,贴在苌笛的耳边出鬼主意。 除了他俩,没人知道内容。 这就尴尬了…… 崔柔也不能去问,郁结…… ———————————— 申时过后,丞相府当真派了马车进宫,带李念玥回府。 听披香殿的宫女说,李念玥是哭着上马车的。 因胡亥要体现对丞相府的殊荣,特许马车停在披香殿,李念玥出了披香殿就上了马车,也不知宫女的话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等赵大人那边的消息不就知道了。”子婴趴在院里的秋千上,无聊的荡来荡去。 小静搬来两张椅子放在院子,因崔柔逼着苌笛学绣花。 “崔姑姑,外面冷,咱们去屋里吧,那儿暖和。”苌笛提议道。 崔柔二话不说就拒绝:“就在外面,在屋里的话,虽然暖和舒适,但没一阵儿你就打瞌睡了,在外面吹吹凉风,行脑子。” 苌笛:“……” 绣花这种东西,就跟让苌笛去炒菜结果把厨房给烧了是一样的。 “我只是让你绣一朵花,可还没让你绣景图呢。” 崔柔把苌笛按在椅子上,从绣篓子里拿出绣架,递给苌笛。 “晚饭前,修好。”崔柔不容置疑的说道。 苌笛泪眼巴巴望向其他人,她们或看天看地看树,就是不看苌笛。 除了胡亥,可没人能帮她。但胡亥要每晚深夜才来。 所以苌笛,你还是乖乖跟着崔姑姑学刺绣吧。 子婴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理,选择了无视苌笛的求救目光。 绣了接近两个时辰,苌笛连一片花瓣都没绣出来。哦不,是绣了一小坨红红的东西。 看得崔柔的脸都黑了。 苌笛立即伸出左手五个带血洞洞的手指给崔柔看,崔柔难得心疼了她一下,大发慈悲的让她去吃饭。 等苌笛好不容易盼到了宵禁,舒舒服服的躺上床,却听见房门被人推动。 苌笛是面朝着里面的,听见声音后微微勾了勾唇角。 胡亥放轻脚步走进来,行至床边,苌笛突然就坐起来。 胡亥浅浅的笑了笑。 苌笛搂着被子歪头问道:“没吓着你?” “小把戏。” 胡亥爬床,苌笛不动,任他去。 胡亥扯她被子,苌笛不动,任他去。 胡亥得寸进尺的从她背后抱住她,苌笛不动,任他去。 胡亥又探近几分,男性的气息扑打在苌笛的脖颈,这回,苌笛依旧没动,任他去。 “怎么了,难道是生我气了?”胡亥皱皱眉头,预感不好。 苌笛缓缓转过身来,一脸委屈的望着胡亥。 苌笛扒拉着脸,眉头深深的拧在一起,携着忧愁的双眸蓄水,看似委屈无奈。 实则……狡猾灵动。 胡亥不着痕迹的放松了掌心,心情甚好。 第一百零七章 好友到访 “说吧,受了什么委屈。” 胡亥心情大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苌笛哇的一声就哭了,打了胡亥措手不及。 “崔姑姑欺负我,你看!”苌笛把被针戳得满手是洞的左手给胡亥看。 胡亥看了看,眼眸微眯,苌笛瞬间感觉到了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冷了。 崔柔屏住呼吸,在窗口默默的转过身,好你个苌笛,居然打小报告! 崔柔欲哭无泪的赶紧闪人。 “痛吗?” “你不废话!”苌笛忍住把他一脚踹下床的冲动。 胡亥幽怨道:“你何时变得怎么爱踹人了。” 苌笛想了想,“不知诶,反正心情一烦躁,就想打你。” 胡亥只当没问。 “对了,我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胡亥对苌笛伸出两根指头,“你要先听哪个?” 若忽略他唇角噙着的坏笑,苌笛倒以为他的认真的。 “先听坏消息。”苌笛乖乖的往胡亥怀里蹭了蹭,别误会,她极怕冷,因为胡亥怀里很暖和。 胡亥的心情又好了一个阶级,笑道:“丞相大人突然重病复发了。” 苌笛不解道:“这算好消息呀,怎么会是坏消息呢?” 李丞相如果病死了,那岂不正好? 胡亥捏了捏苌笛的鼻子,宠溺的道:“他突然病危,他的党派,肯定会有所行动的。我们不能完全有把握制服他们。” 哦,那就算坏消息了。 苌笛无聊的逮着胡亥的衣襟玩,翻来翻去,不亦乐乎。 胡亥拍掉她的爪子:“莫不是和子婴待在一起久了,脑子……幼稚了。” 苌笛梗了一下,推开他,怒道:“你才幼稚,你全家都幼稚。” 岂料胡亥面色不改,只挑了一下眉:“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吃李念玥的醋,还是在骂你自己。” 苌笛懵逼。 “幼不幼稚!”胡亥狠狠的蹂躏了一把苌笛的小脸。 —————— 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苌笛擦了擦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肯定就是故意的。” 哪有那么巧,李念玥在宫里刚闯了祸事,丞相府的人马上就进宫请求让李念玥回家探亲。 子婴嫌弃他一眼,“你这不废话么。” 崔柔制止两人的无聊嬉笑,对小静道:“继续讲。” “嗯。”小静郑重的点点头,继续说道:“陛下执意要罚玥夫人,是华阳长公主极力阻拦,玥夫人才幸免一难。” 小圆在一旁表示了解。 “陛下既说要罚,总不能因为李念玥家中的杂事不罚她了。可李丞相势大权高,若是罚了,对李丞相又不好交差。长公主是在帮陛下解决难题呢。” 崔柔赞许道:“小圆你分析得不错。” 小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苌笛咀嚼着苹果,笑道:“然后呢?” 小静回道:“然后就让玥夫人回披香殿了。丞相府的仆人说,下午派车来接她回府。” 太假了! 要真是李念年病危,李念玥肯定立马就奔回去了,哪还会等到下午才回去。 “回去了也是好事。”崔柔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省得她在后宫中作威作福。” 苌笛看着房中墙上的一副画出神。 画上有山有水,一个粗大的毛笔字——静。 “忍她、让她、由她、避她、不要理他、再待几日,你且看她。” 苌笛笑了笑,眉眼弯弯素洁淡雅。 “姑娘就该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 崔柔打趣儿苌笛。 苌笛啃苹果的动作就僵了一瞬,佯怒威胁道:“我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吗?” “姑娘不笑的时候也好看,就是笑的时候,更好看。” 小圆插嘴笑道:“若是姑娘在陛下面前,不要愁眉苦脸,就更好了。” 这几天晚上胡亥都会来陪着苌笛,可苌笛为了心事,总是愁闷不乐。 崔柔把话题引到胡亥身上,“姑娘,陛下今晚来时,你调整好心情,不能……再惹他不快了。” 苌笛性子倔,胡亥再容忍,也是会有限度的。 “我,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苌笛听了就来气,“第一晚,他要求爬我的床,这要求太过分了吧。” “结果你把人家给一脚踹下床了。”崔柔一脸嫌弃。 苌笛又道:“第二晚,他要求跟我盖一床被子……” 苌笛还没说完,子婴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结果你让人家凉了一夜,第二天打着喷嚏去上朝。” 苌笛:“……” “我……”她一时语塞,宣泄的狠狠的咬下一口苹果,“第三晚,他对我上下其手!” 苌笛水盈盈的眼眸底蓄满水汽,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崔柔大呼痛心:“我的姑娘诶,你就不能,从了陛下?” 苌笛瞬间瞪大眼睛,双手抱胸,苹果还咬在嘴里,样子十分滑稽。 小静上前给她拿掉苹果,苌笛顺势咬下一口,咽下后,才傲娇的说道:“凭什么是我从了他?而不是他从了我。” 崔柔:“……” 子婴:“……” 小圆小静:“……” 崔柔默默的别开头,咧开唇角道:“姑娘你出去别说认识我。” 崔柔把苌笛按在椅子上,从绣篓子里拿出绣架,递给苌笛。 “晚饭前,修好。”崔柔不容置疑的说道。 苌笛泪眼巴巴望向其他人,她们或看天看地看树,就是不看苌笛。 除了胡亥,可没人能帮她。但胡亥要每晚深夜才来。 所以苌笛,你还是乖乖跟着崔姑姑学刺绣吧。 子婴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理,选择了无视苌笛的求救目光。 绣了接近两个时辰,苌笛连一片花瓣都没绣出来。哦不,是绣了一小坨红红的东西。 看得崔柔的脸都黑了。 苌笛立即伸出左手五个带血洞洞的手指给崔柔看,崔柔难得心疼了她一下,大发慈悲的让她去吃饭。 等苌笛好不容易盼到了宵禁,舒舒服服的躺上床,却听见房门被人推动。 苌笛是面朝着里面的,听见声音后微微勾了勾唇角。 胡亥放轻脚步走进来,行至床边,苌笛突然就坐起来。 胡亥浅浅的笑了笑。 苌笛搂着被子歪头问道:“没吓着你?” “小把戏。” 胡亥爬床,苌笛不动,任他去。 第一百零八章 亲迎 对呀,有刘季在,怕什么。 刘季足智多谋,有他一路照顾吕殊,苌笛觉得自己真的是瞎操心。 小圆和小静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双曲亭的刘季公子,苌笛一下子就把心揣到了肚子里。 “姑娘,那个刘公子是什么人?”小圆按耐不住的问道。 苌笛的脸上浮现点点笑意,带着时光的溯洄,笑道:“他是我幼时的玩伴,很贴心的一个男子。” 被父亲罚在学馆里抄书,刘季会偷偷带来鸡腿给她填肚子。在课堂上背书忘了词,刘季会偷偷打手势做给她看。什么不懂的问题,他也会一一仔细讲给她听。 “若除了张子车,便是刘季同我最要好了。”苌笛嘴角扬起微笑。 子婴笑问:“那吕殊和……和央鱼呢,跟你不好?” 苌笛撇头看了那个机灵鬼一眼,笑道:“这哪能放在一处论。我拿刘季张子车当朋友,吕殊央鱼是我的亲人,这能比吗?” “可吕殊不是你的亲人呀。”子婴捏了捏自己的脸,“换句话说……若吕殊和央鱼撕破脸,你会帮谁?” 小圆小静都微微怔住,小公子怎么会问这种问题来刁难姑娘? 可子婴睁着大大的明亮眼睛,小嘴巴不安的抿了抿,他很期待苌笛的回答,又怕苌笛给出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苌笛稍稍踌躇片刻。 “子婴,我……” 子婴蛮横的打断她的推辞,“哼,回答小爷的问题!” 咦,这小子长脾气了。 跟谁学得这么横。 “苌笛!”子婴用力的吼一声,脸色涨红,“你不要欺负我小……” 情绪发泄之后,子婴隐隐有了哭腔。 小圆小静两人两脸懵逼,不明所以。 苌笛的眼眸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道:“若是央鱼的错,我不会助纣为虐。” 子婴憋了嘴,焉焉的坐回椅子,焉巴焉巴的,连瓜子也不磕了。 小圆小静再次面面相觑,屏气凝神不敢多言。 苌笛解释道:“子婴又闹小孩子脾气了,你们多照顾他一些吧。” 子婴终究介意央鱼和项羽不清不楚。 可也担心苌笛因项羽而放弃央鱼. 子婴这孩子的心性,单纯得很,只一心想要喜欢的人过的好,这本就没有错,错的是他生在帝王家。 小圆帮苌笛把头髻整理贴妥,苌笛起身站起来往外走,小圆跟上,小静站在子婴身边。 快走到门口时,苌笛又转身回视,小圆纳闷的看了看苌笛。 “川先生交给你的那些,你还没有学会么?需不需要我拜托赵高,再从宫外给你找一个来。”她开口说道。 两个月没人照管,他的性子就野成这样了,得好生再束束。 子婴大声拒绝道:“除了川先生,我谁都不要!” 苌笛挑眉。 “现在知道川先生的好了?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气走他。” 子婴瞪眼道:“才不是呢,是他不要我了,独自去潇洒了,留我一个人在宫中孤立无援。他就是个大坏蛋!若他不回来,我就扎他小人儿。” 苌笛笑了笑,道:“川先生为你做了那么多,难得你真心待他,不枉他苦心教导你七八年了。” 苌笛转身走了出去,小圆亦跟上。 子婴狠狠的跺脚,气儿不打一出来。 看着路边冬季凋零的花草,苌笛放缓了脚步。 “子婴在宫里,是不是太无聊了。” 苌笛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问小圆。 小圆壮起胆子上前一步,问道:“姑娘是在问我吗?” 苌笛笑看着她,“我在苦恼,要不要找个来人来陪陪他,小圆你帮我出出主意。” 小圆啊了声,推辞道:“给小公子找先生的事情非同寻常,我一个宫女,哪能指手画脚。” 好歹皇室直系皇孙,小圆是万万不敢逾越的。 “就是因为不能胡乱找,而且要经过胡亥批准,所以我才哭闹啊。” 小圆安慰道:“我知姑娘你是怕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伴小公子,小孩子天**动,这也没办法的事,束管一下便罢了。找先生的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 “唉,算了。” “姑娘,咱们去哪儿呀?” 跟着苌笛出来,小圆只顺着她走,却不知自家姑娘要去哪里。 “若是远的话,奴婢回去叫顶软轿。” “不用了。”苌笛笑道:“是华阳姐姐邀我去她宫里坐坐,上次我突然跑掉,伤了她的面子,这回她好意再次相邀,我怎好拒绝?” ———————————— 十二月中旬,胡亥特地派人来芙蓉宫接走苌笛。 待一番隆重打扮之后,胡亥牵着苌笛从祁阳宫坐上御辇,一路向着宫门而去。 能得到皇帝亲自相迎这么大阵仗的人,天下间还没几个。使得百官默默的跟在御辇之后,想要一睹那人的风采。 正午,苌笛和胡亥站立在宫门前,百官立在他们身后。 有人问道:“那人是陛下新晋的夫人?” 一人回道:“玥夫人回府探望她哥哥了,那女子不是玥夫人。” 又一人笑道:“玥夫人是咸阳帝都第一大美人,那女子顶多算得上是清秀,怎么可能是玥夫人呢。” 先前问话的人懵了,道:“若不是陛下的夫人,和陛下同出同进,她是什么身份?” 像抛出了一个炸弹,在大家心里激起阵阵水花。 “听说中车府令大人的妹妹进宫了,以宫女的身份,和陛下关系颇为亲近呢……” 站在前排在赵高,淡淡的扫了一眼嚼舌根的那人,一接受到冷得可以渗冰渣子的目光,惑乱人心的那人一下子软了退,被人拖下去。 赵高这才回过头,看向和胡亥并肩而立的苌笛。 她今天打扮贵丽,俨然有国母之风范,仅凭一身气势和心性肚量,哪点比那个绣花枕头李念玥差。 若李氏一族败了,他定将苌笛送上国母的位置,叫李丞相那个瞎眼的人好好看看。 一脸朴素无华的马车缓缓出现在御街街头。 马车上的布的是麻布,苌笛猜那就是刘季的马车无疑了。 因刘季性格薄淡,爱朴素无华,不爱富丽娇贵。 第一百零九章 许久不见 马车缓缓朝着宫门口而来,赶车的人一身粗麻衣,窄袖干练,头戴了一顶帷帽,手里握着马鞭。 他随意的坐在马车上,马鞭子时不时的挥动两下,另只手控制住缰绳,就像个闲云野鹤一样随行。 苌笛看着他,对他隔了一丈远,打了个手势。 你终于来了,等你很久了。 悠哉悠哉的刘季放下马鞭,对苌笛做了个手势。 放心,不会把你吃穷的。 苌笛噗嗤的笑了一声,实在是忍不住了。 胡亥幽怨得跟小媳妇似的。 “小笛……” 苌笛回头看他:“嗯?有事吗?” 胡亥选择了叹气,“没,没有事。” 马车近前,停下。 佩刀侍卫们肃立。 车帘被掀开,一只好看秀致的手扶着车壁,然后是整个人站了出来。 吕殊冲苌笛招手,苌笛微笑。 刘季下车,对本想蹦下去的吕殊伸出了手掌。 刘季的手掌,纹路太乱。 吕殊把手放上他的温热的手掌,借势下了马车。 苌笛激动的上前握住吕殊的手,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害我等了那么久。” 刘季把马车牵给一个侍卫,侍卫牵着马车检查了检查,才牵着进宫。 他笑道:“路上耽搁了,因殊儿闹了些小脾气,耽搁了两日。” 吕殊立刻瞪他 本来五天就可以到达了,因吕殊一路上的刁蛮,才耽搁了两天。 央鱼子婴今天都没来。 子婴不来,倒还有原因,为什么央鱼也没来,苌笛可就说不准了。 难道是怕看到子婴? 苌笛被自己的无聊想法蠢哭了。 被一直无视的胡亥终于开口说道:“进宫聊着吧,既然来了,那就是客。” 于是百官百两懵逼,看着胡亥礼迎那两个人进宫。 有人议论道:“那位公子器宇轩昂,气质非凡,别看他一身粗衣,肯定肯定来头不小呢。” 到的是芙蓉宫。 一进门,苌笛就吩咐小静下去沏茶。 “子婴呢?怎么没看到他,几个月不看见,怪想他的。”吕殊问道。 一张长案,坐了六个人。 胡亥,苌笛, 他到上郡那等苦寒之地思错悔过……” 赵初顿了顿,仔细观察苌笛的脸色,见她一切如常,又继续道:“扶苏和胡亥两位公子虽是一母同胞,同为赵皇后所出,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朝中,扶苏党和胡亥党一直势均力敌不相上下,这次,是陛下亲自打破了这道平衡。看来下一届的皇储人选陛下早有决断。” 赵初忽然察觉到自己手上溅了一滴水渍,凝眸之后发现是苌笛的泪水,一时无措尴尬。 他说错什么了? 赵初知道苌笛是坚强的,从不需要人安慰劝解的。 所以他没有做什么,只轻轻靠在木桌桌角,抚摸袖边的兰芝花草。 苌笛发泄的差不多了,才胡乱用衣袖揩了泪水,不至于在赵初面前太狼狈。 苌笛只会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流露出这种小女儿情绪,赵初抿唇微笑。 苌笛说道:“我现在知道了,胡亥为什么今天早上会去公子府威胁扶苏哥哥。” 赵初的目光一怔,嘴角近乎完美的微笑似裂开了道缝隙,冷风咻咻的钻进去。那寒气通体游走,最后停留在他的脚底,让他迈不开脚步。 弟弟向哥哥讨要一个无名小婢,怎么能算作威胁呢? 苌笛说道:“扶苏哥哥让我们带着子婴回泗水,我们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她退后了两步,回头笑了,“赵初你在咸阳也不容易,扶苏哥哥已经被我们连累,你可千万不要赢政察觉了身份。” 苌笛,央鱼,赵初。他们三个都是赵国人。世人眼中死去多年的人。 川先生还在北街口等着苌笛,她不便久留。 她走后,赵初从密室出来进了隔壁的一间屋子。一个蓝衣少年负手而立,属于夏季的合欢花香若有若无的缭绕在屋内。 “她走了?”胡亥淡淡道。 “嗯。”赵初点头。案上有沏好的茶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润了润嗓子,道:“扶苏公子责令他们回泗水。” —————————— 翌日清晨,晨露未逝,两辆简朴的马车在公子府的后门停立。 扶苏一身月白袍送行,子婴在父亲的怀里嘤嘤低泣。 “子婴要乖,这一路上要听姐姐们的话,川先生也会跟你一道,督促你的功课,每日有专人向我汇报。”扶苏说道,把子婴放下来,将他的小手交给苌笛。 扶苏向吕文揖礼,“吕公,孩子们托您照料了。” “公子言重了。”吕公捻着山羊辫的花白胡子,“公子此去,定无碍归来。” 其他的话再无意义。 负责护送他们的两个车夫是府上的家生子,叫潘勇潘江,是两兄弟。 车上准备了足够的盘缠,扶苏也命令了大量暗中人脉保护他们。 子婴,川先生和吕文一辆车,苌笛她们三个女孩子一辆车。 车轮轱轱辘辘的在青石板道上前行,昔日繁华的街上摊贩们还没有开始劳作。只有一处酒楼的三楼雅间里有两人依窗而立。 赵初的身姿挺拔,气质如玉如芝,眸子里似乎藏着点点星火,远眺苌笛一行人离开的方向。 “走了也好,最近这咸阳不太平,留下反而让人担忧。”他撇撇嘴,拣起盘子里的花生米丢进嘴里。 胡亥悠悠叹气:“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央鱼不满的瞪眼,手推了一把神游天外的苌笛,“苌笛姐姐你可得小心点!” 苌笛悻悻收回心思,端坐正色,“我分得清是非……” “你们在说什么?”吕殊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迷。 “没什么啊,就是离去前,没有看见一个故人相送。” 苌笛如实回答,吕殊更是蒙了一头雾水,索性不问了。 苌笛也不打算解释,却道:“这一路不会太平,大家可得小心着点。” 央鱼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点点头。 吕殊哦了一声,并不在意。 苌笛再次掀起车帘,繁华的街景已经变成了春意盎然的郊外,三月的风不热不燥,吹在脸上顿时舒缓了人整日紧张的神 第一百一十章 粉面桃花 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 赵高闷闷的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酒,试图用辛辣的烈酒压下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忿的情绪。 岂知,越喝,心里越烦躁。 刘季看过来,笑道:“美酒虽好,也不可贪杯。” 胡亥笑道:“赵大人,这是南郡上奉的仙醉酒,入口温和,后劲十足,不可多喝。” 赵高闻言,微微点头,“好,我不喝了。” 便放下酒杯,当真不再喝了。 胡亥略一皱眉,放下自己的酒杯,却道:“让你少喝,没让你不喝。” 吕殊唏嘘。 喝不是,不喝也不是。 苌笛给胡亥的酒杯里倒满酒,道:“喝你的吧,赵高要是喝醉了,自有人照顾。” 苌笛一顿嗔骂,胡亥好脾气的笑了笑,回握她的手。 “听你的,我便只喝我的,不管他。” 一旁的吕殊咋舌,这个俊俏的陛下,也太好说话了吧。 但下一刻,赵高的话,差点让她笑喷。 脸一扳,眉一皱,赵高气结道:“让我喝,又不让我喝,到底要不要让我喝!” 噗……! 这一路的笑点要不要太多。 吕殊憋得几乎快要忍不住了,刘季略一抬手,把吕殊拉进自己怀里。 吕殊偷得了乐。 敢跟皇帝这么说话,赵高是不是傻? 此刻赵高脸色砣红,眼睫虚虚搭搭半阖着,神色迷醉不清。 苌笛知他是醉了,只摇了摇头:“罢了,他醉了,我们继续。” 一顿饭倒还吃得安逸,话间,吕殊问起赵高府里的事。 她和刘季到了咸阳后就直接来了皇宫,不曾去赵高府上瞧瞧。 苌笛看了下趴在桌子上憨醉的赵高,一本正经的道:“他府上,有个温顺可人的小娇娘。” 吕殊惊道:“当真?好看吗?你见过了?” 刘季吃饱喝足,放下筷子,静听苌笛的回答。 “温婉美人,善解人意,可惜,赵高不喜欢人家。” 吕殊忿道:“既不喜欢人家,把她收在府里做什么?无名无份,凭白委屈了那姑娘。” 吕殊爱和赵高拌嘴,说这些话来怼赵高实属常见,但今天,她对面的胡亥不也是这么对苌笛的么? 没有名分,把苌笛锁在深宫,还被刁蛮的李念玥欺负到头顶上。 苌笛垂头摸摸袖口,和胡亥对视一眼,笑道:“吕殊,你这当做玩笑话就罢了,等去了赵高府中,若是传了出去,赵高和芊芊的名声都不好。” 吕殊刘季初来乍到,肯定是不会留宿宫中的,赵高家里才是最合适的地处。 既然去了主人家,就不能说人闲话。 苌笛一想起柔弱扶风的芊芊,心里就忍不住泛起一阵怜惜。 柔柔弱弱,真心不像赵高说的那般心机沉重。 胡亥见她脸色不好,问道:“莫非你也醉了?还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是在想扶苏哥哥,他远在上郡,怕是不能赶回来过年了。”苌笛摇头笑了笑,招呼吕殊吃菜。 胡亥握着苌笛手臂的手僵了僵,复又笑道:“你无须担心,皇兄定然安好无恙。” 吕殊自来为客,丝毫不拘谨,刘季微笑的摆手道:“你们慢用。” 刘季随性,胡亥也大抵摸清楚了他的性子。 酒足饭饱,胡亥让阎乐把赵高送回家,刘季和吕殊留下陪陪苌笛子婴,待日落后排专人送他们去赵府。 “这几天朝中事务繁忙,我还有许多奏折未批。凑巧你日夜念叨的人来了,让他们陪着你。” 胡亥有些匆忙的告别,留下三人六眼相对。 吕殊左顾右盼,瞧了瞧华丽的宫殿里陈设,问道:“央鱼呢?怎么没见着她。” 苌笛笑着回道:“她没跟我一道进宫,在赵高府中呢。” 既然方才几个人一起吃饭都没见着央鱼,吕殊现在这般问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也对,她跟着你进宫能做什么呢……” 气氛有些冷,刘季轻咳一声,嘴角扬起浅淡的笑容。 “苌笛,子婴呢,在哪儿,许久不见,我倒是想他了,我父亲时常同我念叨他呢。”刘季缓缓说出一大串话后,面色平静的等待苌笛的回答。 刘季面庞白皙,细柔的眉眼温和如春,站在殿中侍立的宫女们纷纷羞红了脸,不抑控制的低下红扑扑的娇脸。 吕殊惊愕了一瞬,连忙一跳奔到刘季身边,抱住刘季的袖子,宣誓自己的主权。 刘季是她的,谁走别想肖想,好不容易走了个徐娇娇,现在这些脸红的桃花算什么。 苌笛觉得吕殊这番动作有些好笑,但话出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近十个宫女纷纷踌躇犹豫,咬了咬贝齿,挣扎的望向苌笛。 苌笛提高了声线,再次道:“都退下。” 虽然崔柔不在,但苌笛的话她们也是要听的。不然苌笛只要等崔柔了,她们在崔柔手上,后果绝对很严重。 “喏——”宫女们三三两两退出大殿,有几个大胆的一步三回头的瞅瞅刘季。 吕殊的脸都快黑了! 苌笛这才想起刘季的问题,回道:“子婴去找华阳长公主玩了。” 殿中金碧辉煌,陈设大气贵雅。 苌笛坐在贵妃椅上,笑道:“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吕殊问道:“苌笛你和那个什么长公主很熟吗?” 吕殊不知苌笛幼时的事情。 苌笛笑道:“华阳长公主是胡亥的长姐,对我颇为照顾,子婴也爱找她玩,听她讲故事。” “嘿嘿,是吗。”吕殊松开刘季的手,凑到苌笛身旁一起坐下。 她的双手垂握在膝盖上,安静的看着苌笛。 苌笛被她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有些不自在,调笑道:“难道是太久没看见我,想将我一次看个够?” 刘季一步步走过来,坐在旁边的藤椅上。 “她确是想你,没有你在她身边,她打我骂我都不能赢我。” 刘季笑得十分欠揍,在吕殊看来。 吕殊握起拳头对刘季比划一阵,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对刘季完全没用。 刘季仍悠哉悠哉的浅淡微笑,丝毫不受吕殊的恐吓。 苌笛拍拍吕殊的手安慰了下她,对刘季说道:“阿季,你要是经常这么欺负吕殊,她不嫁给你了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一章 栽跟头 “阿季,你要是经常这么欺负吕殊,她不嫁给你了怎么办?” 苌笛的调笑,换来吕殊一顿大骂:“苌笛你一天不调侃我就没法过日子了是吗?” 她拧了苌笛一把,却不敢用力过重。 苌笛哎呀的唤痛,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刘季在旁边看不过去了,用果盘里的瓜子壳弹了一下苌笛。 那盘瓜子壳是早上子婴磕了堆在那里的。 刘季看似是个读书人,实际上也是会功夫的,掺杂了内力的瓜子壳打在苌笛的头上,苌笛这回是吃了苦头了。 “唔,阿季你居然打我。”苌笛吃痛的捂着脑袋,对刘季不满嚷道。 刘季撇撇嘴,说道:“欺负殊儿,讨打,该打。” 苌笛:“……” 这就是传说中的妻奴么? 可,他俩还没成亲呢。 吕殊臭着脸瞪了瞪苌笛,转身又对刘季做了个鬼脸。 刘季宠溺一笑,吕殊不好意思的又转回脸跟苌笛说话。 咦,苌笛以为刚才她和胡亥就已经够秀了,没想到,吕殊和刘季才是行家呀,简直羡慕死她了。 “那个苌笛,你在皇宫里吃住还习惯吗?听赵高说,有个叫李念玥的女人欺负你,是也不是?若是的话,我去揍她一顿给你出口恶气。” 吕殊作势捏起拳头挥舞。 苌笛笑道:“她就是个刁蛮小姐,比徐娇娇的后背势力硬,其他的,我看倒还不如徐娇娇。” 徐娇娇可以利用自身优势逼刘季就范,李念玥却一直任李丞相摆布,离胡亥越来越远。 因她姓李,就和胡亥已经永无可能了。继续这般纠缠下去,除了让胡亥更加厌恶她,也没有别的用处,可偏偏那位刁蛮小姐还自认为胡亥终会看上她的好。 这一点,李念玥连徐娇娇都不及。 徐娇娇最起码有自知之明。 “那你总归受了委屈。”吕殊心疼道,“听说她爹还是丞相大人,赵高只是个中车府令,抵什么事呀。” 苌笛笑道:“没想到你比我还明白。” 吕殊都知道在后宫不仅要各凭本事,还要靠后台势力,她岂会不知,所以她一心想让赵高取代李丞相的位置。 “还不是小时候看书看多了,随口编来就是一套道理。”鬼机灵的吕殊笑了笑。 正想着给子婴找一个可以管束他的人,苌笛看了眼仿佛隔绝世人的刘季。 “刘季,你来咸阳,没什么事吧。” 刘季回道:“没什么事。” 他本就只是为了吕殊才跟着来的,倒真没什么事。 “是这样的,川先生远走,子婴性子顽劣没人管教他。凑巧你来了咸阳,子婴与你也相熟,不如你任作他的教书先生吧。”她语气悠然的说道。 刘季略一思索道:“我是来游乐玩耍的。” 苌笛苦恼道:“我知道呀。可我找不到其他的合适人选,宫外的不安全,宫里的也不放心,再者说只有你与子婴熟识,他是不会拒绝你的。” 若非看子婴每天闲得在树下数蚂蚁,她也不会急着找个人来陪陪他。 刘季明说不愿意担任这个职位,且不提旁人闲话,这个职位也不是想当就当的,人心复杂,肯定有许多眼睛盯着这里。 刘季一向特立独行,没必要淌这淌浑水,给自己添麻烦。 “川先生的学识渊博,哪是我能比的,若要我陪着子婴玩上几天倒还行,若提教书管教……真是折煞我了。” 苌笛心里乐开了花儿。 鱼儿上钩了! “那行!”苌笛感觉拍板钉钉,“那你在咸阳的这些日子,除了在赵高府中,其余时间就抽出来进宫陪陪子婴。他每天一个人太孤单了!” 吕殊看得一愣一愣的。 苌笛说的前面的一大段都没有问题,但加上最后一句,那苌笛刚才说的所有话就都有问题了。 先提出任教书先生,待刘季顾忌情分退步后,苌笛立马拍板钉钉,钉得扎扎实实的,刘季想抠都抠不下来。 “刘季,你这是被苌笛给坑了么?”她怔怔道。 刘季脸色略沉,不是被苌笛坑了还能是什么…… 见刘季有些咬牙切齿的表情,吕殊大声叫道:“苌笛你干嘛坑他!” 本来两人在打算好好玩一趟的,特别是咸阳过年时……好好的二人世界,就这么被坑埋了! “苌笛你可以再无耻一点么?”刘季皮笑肉不笑的笑着道。 只怕心里已经想把苌笛一巴掌糊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了。 苌笛贱兮兮的笑道:“要不我让子婴搬去赵高府上,他就待在你身边,这样你就不用两边跑了,你说我是不是很为你着想?” 事实上苌笛不可能把子婴放出宫去赵高府上,子婴作为嫡系皇孙,只有胡亥有权利决定他的去处,所以仅仅是开开玩笑。 刘季:“……” 再次刷新完对苌笛的下限后,刘季表示已无力吐槽。 火已经燃得差不多,要是再添柴就得把房子烧了。 她可不想玩火自焚。 苌笛叫停:“开开玩笑嘛,别当真。以后刘季你每天抽空进宫陪着子婴玩几个时辰就行了,别的我自己解决。” 几个时辰…… “苌笛你也太坑了吧。”吕殊瘪着嘴质问道。 苌笛得意的一笑,怕挨打不说话。 刘季那厢已经平复下心情,浅淡的说道:“那好,以后我就抽些时间来陪陪子婴。” 栽在苌笛手上,他刘季认了…… 呼。 特么为什么有丢丢不甘心的赶脚。 唉,下回别在着了苌笛的道儿了。 不然刘季自己都会鄙视自己的,不如趁早找跟面条上吊死了算了。 苌笛嘿嘿笑了笑,道:“一言为定,耍赖是小狗。” “……好。” 吕殊心中默默的为刘季掬了把辛酸泪。 一向老成与刘季要好的苌笛今天居然会给刘季下了个套,刘季竟然还傻的直往里钻,奇了,刘季这个跟头可栽得不小。 英明神武的形象瞬间崩塌。 刘季起身站立,道:“时候不早了,行李在马车上,我和吕殊要去赵高家中收拾一下,等收拾好了,明天再来陪子婴吧。” “啊?”苌笛笑呵呵的,“好呀,明天再来,等你们哦。” 第一百一十二章 欲加之罪 刘季吕殊前脚刚走,华阳长公主就带着子婴来芙蓉宫了,且已经进了内殿。 “怎的,走了?” 华阳长公主脸色微霁,望向苌笛的目光掺杂了其他看不懂的东西。 苌笛略显疑惑,为什么她觉得华阳长公主的神情有些急促。 崔柔拉着子婴回到苌笛的身边站着,小圆小静立即上前侍茶。 华阳长公主看了眼桌上澄清透绿的清茶,拂了拂衣袖,并没打算坐下长谈。 苌笛挽住她的手臂,笑道:“赵高他喝了个烂醉,被胡亥差人送回去了。刘季吕殊想着去赵高家里看看央鱼,就先走一步了……” 华阳长公主点了下头,道:“哦,这样啊,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苌笛纳闷,为什么华阳长公主今天的语气有些淡淡的。 “华阳姐姐你今天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她问道。 华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可能是这几天失眠没休息好吧。” 苌笛还欲再说,华阳长公主就拂开了苌笛的手,道:“本来是想见见那个独树翘楚的吕小姐的,既然错过了机会,那我下次再来吧。” 苌笛被推开保持了一段距离,心中虽不解可也不能直面问华阳长公主缘由。 “华阳姐姐亲自来芙蓉宫,不喝杯热茶再走?” “不了。”她拒绝道,“我是要去找胡亥商讨一些事情的,顺道送子婴回来。” “哦,那好吧。” 苌笛的神情变得落寞,不再问她。 华阳长公主察觉出自己现在的言语举止有些不妥,改口笑道:“我的事情有些急,得尽快和胡亥商议,下次再来你宫里讨杯茶,如何?” 身份差了不是一个阶级,苌笛不可能对她的让步咄咄逼人。 “好啊,芙蓉宫的大门随时为华阳姐姐开着,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子婴在一旁笑道:“我以后也会常去西风轩玩的,华阳姑姑你别把我赶出来就好了。” 华阳长公主轻移莲步,笑着伸手捏了捏子婴小脸上的肉肉,道:“姑姑怎么舍得赶子婴呢。” “不赶不赶。”子婴嘻嘻笑。 华阳长公主对苌笛颔首后,转身迈开优雅华贵的步子,她带来的宫女亦是跟着离开了芙蓉宫。 苌笛暗自揣度,她难道哪里得罪了华阳长公主了?不应该呀,自己和她一向交好,她也把自己当作妹妹看待。可刚才为什么华阳长公主的态度那么冷淡,跟对陌生人说话似的。 华阳长公主匆匆燎燎寻来芙蓉宫,仅是为了见见吕殊?不大可能吧。华阳长公主常年寡淡,怎会因传言舆论,想要见见谣言后的主人呢。 “姑娘在想什么?” 崔柔把床榻收整了一下。 “姑娘可要休息休息?” 苌笛沉重的吐出一口气。 “崔姑姑,你有没有察觉到……华阳姐姐他今天有些不对劲儿?怪怪的。” 崔柔继续整理被褥,装作随意的样子,笑道:“没有吧,我看着长公主跟以往差不多呀。” “你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她今天对我的态度,有些冷淡么?” 苌笛扭扭脖颈,舒缓了一下。 崔柔从寝房里退出来,笑道:“姑娘要去午睡吗?” 苌笛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崔柔,柳叶般细长的没稍稍皱起,道:“你今天也有问题。” 崔柔脸色古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讪讪道:“有吗,崔柔还是崔柔呀。” 苌笛一阵唏嘘。 “我以前一提睡觉,你就劝我站起来醒醒,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主动劝我去午睡?” 崔柔:“……” 虽然被识破了一点小心思,可崔柔在宫中混迹这么多年,她哪里会被苌笛抓住把柄。 她嫣然一笑:“那你,不用睡了,来过来,跟我学刺绣。” 苌笛:“……” 苌笛真是佩服崔柔了。 “好,我去睡觉了。”苌笛笑了笑,脚底抹油般的爬上床。 崔柔暗松一口气,转身关上殿门。 ———————————— 前朝的消息,像昨夜的雪花片似的吹进后宫。 上至一等宫女掌事姑姑,下至低等粗使宫奴,都知道李丞相结党营私,被陛下明察秋毫—— 抄家了! 一时位极人臣的李丞相,就这么被判了死罪,家眷尽数流放。 苌笛早晨刚刚起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胡亥和赵高筹划了好几个月,终于动手了。”她感叹道。 小圆小静服侍她起床净面。 崔柔在一旁细细道来:“昨晚,陛下派一千禁军围了丞相府,活捉了李丞相,并在他书房密室里搜出许多大量罪证。御史大夫与李丞相交好,一直为李丞相喊冤,陛下无奈,最后交由刑部三堂会审。” “昨夜当即召集三堂会审?”苌笛问道。 “是的。昨夜抄家,今早便公布了罪名。” 崔柔定定的看着苌笛的面部表情,却见她在叹气。 “姑娘为什么要叹气?” 李丞相倒台,苌笛该高兴才是。 “没什么,就是在感叹当权者的势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管李丞相有没有反叛的念头,胡亥说他有,那他就有!” 崔柔怔了一下,惊道:“姑娘你竟在怜悯敌人?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李丞相坏事做尽,你知道的不知道的,能摆说七天七夜!” 苌笛解释道:“我怎么可能怜悯李氏一族的人。” 当年逼死夏夫人功劳,李丞相也占了。 她都知道。 “那你还在为他说话。” 小圆给苌笛的发髻中插上最后一只发钗,小静扶苌笛往外间走去。 发钗琅琅玎玎,响起来的声音十分好听。 苌笛在这惊羡里转头看向崔柔。 “我不会帮李家,相反,我会去添一把火。” 崔柔接话:“怎么添?” “李氏一族断了气运,丞相府的家眷都是要流放的,但有一个特殊的人。” 小静道:“李念玥。” 苌笛赞许的对小静点头,继续说道:“对,就是李念玥,她现在是胡亥的玥夫人,不但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外面都在传李丞相死刑,家眷仆人都被流放,可单独特提了李念玥?” 李念玥是唯一的例外,她不会死,胡亥相反的会让她活得好好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添一把火 李念玥是唯一的例外,她不会死,胡亥相反的会让她活得好好的。 因为她会被当做胡亥对李氏一族的恩荣,世人会赞叹胡亥没有对丞相府赶尽杀绝。 “所有人都会死,只有李念玥不会。” 苌笛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尽管她承认李念玥的存在让她不爽了,可胡亥要想不受人非议,保留下李念玥最完美的法子。 崔柔掀起红珠帘子供苌笛出内殿,笑道:“你又怎知陛下不会一怒冲冠为红颜,顺手宰了李念玥呢?” 李念玥做的坏事也不少,也要摆说个三天三夜。 更何况,李念玥时常刁难苌笛,给苌笛难堪。 “自从李念玥回了丞相府之后,我就知胡亥一定会有动作,却不知他和赵高这么快联手了拉李丞相下马。”苌笛耸耸肩。 崔柔笑道:“这是必须的,只有李丞相被除掉,李念玥没了靠山才不会在宫中作威作福。即使她继续留在宫里,凭宫里这种捧高踩地的风气,她能嚣张到哪里去,趁早洗洗睡了得了。” 只怕宫里太监宫女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一个没了依靠的后宫女的,地位连一个卑贱的宫女都不如的。 “袁公公被李念玥害得闲赋在家,我顺道替他出出恶气。” 苌笛出了偏殿,竟还往外面走。 崔柔问道:“不是要去花厅吃早饭吗?” 苌笛摇了摇头,笑道:“不了,我去找胡亥,加一把火。” 她笑得狡黠,笑得明亮。 ———— 这事不用你亲自动手,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川先生好心提议道。 “不用。赵国即使亡了,赵高的公主也绝不允许他人肆意侮辱。” 敢动,就要付出代价。 川先生无奈的看着苌笛远走,摇摇扇子,去找吕公谈谈人生。 川先生推开虚掩的书房门,大摇大摆走进去,看见吕公在俯身作画。 苍老的双目认真注视着笔尖,动作轻柔缓慢,川先生觉得熟悉画中的美貌女人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老兄,你在作画呀,真好看。”他走近前又看了一会,吕公自顾自也不说话招待他。 川先生是个自来熟,也不在意。 “这是吕殊的母亲吗?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川先生随意的靠在摆满书的书架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吕公为画上女子的头鬓上添上一点珠翠,再勾勾画画她的唇角,觉得满意了才停下手中笔。 “有什么问题就问,从没见过你规规矩矩的。”吕公负手走到茶案旁。 他爱喝茶,所以书房里时常备着热水,不过这次水已经温凉了。 “苌笛也不过来换水。”他让川先生稍等,然后提着茶壶去厨房取水。 半柱香后吕公回来了,用开水滤了下茶具,动作娴熟的开始沏茶。 他的手法熟捻,川先生一看就知道苌笛是跟吕公学的泡茶手艺。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不问了?”吕公熟捻的把茶叶放进茶壶,倒水过滤。 川先生坐下,说道:“你当年收留央鱼和赵高……不,赵初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吕公和川先生在公子府共事了五六年,有了一种隐隐的默契,他想了想,道:“没有吧,当年妱娘带着他们兄妹住进吕家的时候,赵初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年俊秀知礼,在文泽学馆上学时与刘季交好,会照顾妹妹,也会保护吕殊。后来吕公又收留了苌笛,那个清秀少年就把关爱分给了三个妹妹,从不偏向谁。 但是吕殊一向和他不对付,爱与他作对,他都容忍包涵,鲜少让吕公费过心。 不过后来他就被秦兵抓去做了劳役,再见时就成了陛下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川先生垂眸思考,吕公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川先生摇头回答道:“不是我要问,是公子要问的。” “公子?”吕公了然道:“公子在上郡可还安好?” “挺好的。”川先生撇撇嘴,起身,“我有事,先走了。” “茶不喝了?”吕公望着刚沏好的茶,觉得有些可惜。 川先生已经跨步出了门,吕公只听见他中气的声音道:“我那杯你替我喝了吧。” ———————————— 苌笛动用了赵国存留下的势力,在第二天的清晨,项羽和项梁二人从客栈退了房,驾马出了阳镇步入荒郊的时候,苌笛一声令下,精悍的紫衣杀士们从半空越出,横截了二人。 苌笛蒙着面,瘦削单薄的娇躯被裹在夜行装里。 夏夫人说,女子不但要会宫廷里的阴谋诡计,还要学江湖中的杀人防身。 她第一次握剑,就是夏夫人亲自教的。可惜那个像火一般热烈,风一般潇洒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苌笛六岁那年。 一番交缠,项梁重伤,项羽的胳膊被苌笛一剑割破。 项羽一把抓起项梁,把他扔上马,自己极速翻上去,惊马泛起一片蒙雾雾的薄尘。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苌笛注视他们离开的方向。 “你们回去吧,继续待命。” 苌笛疲惫的弃了剑。 他们很听话,“是,公主。” ———————————— 七月初七,七夕节。 阳镇格外的热闹,夜幕降临时吕宅外面一片欢腾。 吕殊从外面提着一个花灯进来,笑道:“苌笛你们要不要出去玩,外面的灯会可热闹了。” 子婴站在吕殊手边,嘴里嚼着一颗糖葫芦,两只手各拿着一串。他的表情漫不经心,自顾自的也不看央鱼。 “我跟吕殊刚刚去玩了猜灯谜,得了一盏花灯,可好玩了。”子婴眯起眼睛笑道。 吕公笑道:“你们去,我个老头子就不去凑热闹了。” 川先生摆弄自己的扇子看过来,嘿嘿道:“我去我去。” 央鱼听子婴和吕殊的描述眼前一亮,可怜巴巴的看向苌笛,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一个月前过了生辰开始,姐姐就对她忽冷忽热。 “姐姐,我想出去看看……” 央鱼被苌笛冷落了整整一个月,川先生看着也心疼:“苌笛,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狼狈 还要不要去找胡亥? 苌笛站在原地停驻了一会儿。 既然是来找胡亥的,李念玥现在跪在祁阳宫前与她有什么关系。 “走吧。” 苌笛迈步,踩着积雪上了祁阳宫前的阶梯,刚踏上一步,跪着的李念玥忽然动了。 大抵她跪得久了,右膝盖刚一挪动,左膝盖就顿时失了力道,她差点跌倒。 苌笛侧头看着她不受控制的狼狈用手撑着地上,抬脚继续往上走一步。 “你站住!” 嘶哑干涩的声音急急的喊出来,这让苌笛微微诧异。 依稀记得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初见时,李念玥的高傲华贵的身姿令人不可逼视,璀然夺目的眸子对上自己平淡的目光时,她的眸子闪过片刻不解。 ——“你是谁?” 苌笛垂头,看向李念玥。 此时她狼狈地双手支地,微乱的发髻上些许冰碴子,发簪歪斜,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带血丝。华贵的绛红色宫装染雪浸湿,冻到她唇角发紫,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你不许走!” 李念玥勉强抓住苌笛的烫金滚边的狐裘,崔柔大声制止。 “放开你的手。你如今只是罪臣之女,待罪之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嫡女了,休想再欺负我家姑娘。” 崔柔上前一步掰开的李念玥的手,没想到身体快要休克的李念玥手劲儿还那么大,她居然掰不开。 苌笛解开胸前狐裘的带子,反披在李念玥身上。 “崔姑姑,我和她谈谈。” 崔柔古怪的看她一眼,道:“她可是……” 苌笛打断崔柔:“我想和李念玥谈谈。” 崔柔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给苌笛把风。 苌笛半蹲下来,明亮如镜的双眸看着李念玥现在狼狈的样子。 “让我留下来,你想对我说什么?”她说道。 李念玥冰冻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道:“是不是你陷害我父亲的!” 苌笛自嘲的一笑:“我陷害他做什么?” “肯定是你和赵高合谋陷害的我父亲。你羡慕我承受皇恩,你嫉妒了,所以你要除掉我的倚仗,让我成为一个无用的棋子。” 她悲愤苍凉的声音闯进苌笛的脑子里,苌笛脑子里的某根弦被震得嗡嗡响。 李念玥没了倚仗,就连做摆设的资格都连带失去了。 那自己呢,胡亥不也是在倚仗赵高的手段和计谋吗? 四周凉飕飕的冷风刮过来,苌笛搓了搓冰凉的手指,时不时的哈气。 不,胡亥让自己相信他,相信他初心未改。 “是,我是想除掉你。”苌笛清淡平和的声音让人有种信服力,“我哥哥赵高和你父亲是政敌,你我的加入,不妨碍他们继续斗个你死我活。” 李念玥嘤嘤啜泣,晶莹的泪珠从眼睫上滚下,眼睫瞬间变得冰硬,白白的,竟是结冰了。 “你回去吧,胡亥不会让你死的。” 苌笛转身欲走,李念玥却拽住她的衣角。 苌笛的眉梢微微抬起,她这还没完了。 “我父亲被你们处死……我却还苟延残喘的活着,我就不会放过你和赵高!” 她狠绝狰狞的表情冲激着苌笛的神经,苌笛慌张的退了一步。 “疯子!” 苌笛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崔柔见苌笛慌张的走进祁阳宫大殿,忙追上去。 路过李念玥身边,她停下步子。 “我劝你最好不要打什么鬼主意,姑娘到底是心善,还把自己的狐裘给了你,你要想继续在这里跪着,随你!要是冻死了,正好跟你那作恶多端的父亲搭伴去下边。” 崔柔说完这席话,便转身奔入祁阳宫去寻苌笛。 因是寒冷飘雪的冬日,祁阳宫职守的侍卫都在偏殿烤火偷懒,要是李念玥真的冻死在外面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崔柔走到偏殿。 见烧得正旺的火炉子啪啪的跳着火星子,一群侍卫围着炉子在烤火取暖。 “崔姑姑。”侍卫长面色尴尬的站起来。 本该在殿外看守,却全都跑到偏殿围着火炉子,崔柔要是去胡亥面前掺他们一本,那他们就不用再继续在祁阳宫做事了。 趁早背着铺盖卷回老家种田算了。 “崔姑姑。” “崔姑姑。” 年轻的小伙子们知道自己犯了事,纷纷窘迫的站起来向崔柔行礼。 在这皇宫里的宫人,除了几个年长的老公公,便是崔柔的威信最高。 侍卫长硬着头皮走上前,问道:“崔姑姑有何吩咐?” 进殿后就可直接去内殿,不必来这偏殿,崔柔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事。 崔柔默默的看了看侍卫长,开口道:“陛下是让你们守在祁阳宫门前,你们倒好,窝在这里偷懒。” 侍卫长吓得抖了抖眉毛,道:“卑职知罪。” 见了鬼了,好好的被这个难搞的崔姑姑抓住了把柄。 崔柔笑了笑,道:“我不是多事的人,你们失没失职,与我无关。” 包括侍卫长在内的所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侍卫长提心吊胆道:“那……” 崔柔笑道:“其实我来这里找你们也没什么事。玥夫人在外面跪着,你们去送把她送回披香殿吧。” 要是在祁阳宫门前挂了,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但和侍卫长一等人,关系就大发了。 侍卫长脸色一白:“当真?” 其余人也一脸震惊的看着崔柔。 玥夫人要是死在这儿了,那他们就难辞其咎,得跟着一起陪葬了。 “我像是在跟你们开玩笑么?”崔柔无所谓的说道,往内殿走。 侍卫长连忙跑出去,在宫门前看到了已经昏厥的李念玥。 天,玥夫人真在这里! “快快,你们几个快把玥夫人抱起来,送去披香殿。” 几个侍卫懵逼的看了下侍卫长,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不抱?” 侍卫长:“……” “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侍卫长横眉一瞪,众侍卫妥协,心不甘情不愿的围过去。 “你去抱。” “那你怎么不去?” “你去,别看,说的就是你!” 五人中,四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往后跳了一步。被孤立的那人还没摸清楚情况,侍卫长便点他的名。 “三儿,你去。” 被孤立的侍卫:“……” 第一百一十五章 醋坛子 于是那个被孤立的侍卫就苦哈哈的被同伴给卖了。 他认命的蹲下身,认命的伸手去拉住李念玥的胳膊,发现跟碰了冰块没什么区别。他搂住李念玥的细腰,用力一挺,站起来。 但站起来之前他懵了。 “大……大人,披香殿在哪儿……”他支支吾吾的问侍卫长。 侍卫长知谢三是新来的,并没有责怪他。 “三儿,往右边的那条宫道走,沿着一只走到御花园的岔口,御花园你该知。” “嗯,我知道御花园。” “往中间那条岔道走,走到尽头,就是披香殿。” ———————————— 崔柔站在内殿靠外的窗户看外面的场景。 几个男人笨手笨脚的互相推搡,看着谢三抱着李念玥远走,侍卫长一声怒喝,让幸灾乐祸的几人一同去照应着谢三。 “算是你命大,赶上这个紧要关头。”崔柔的眉心拧了拧,“罢了,只要你父亲这个后台一倒,谅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苌笛和胡亥在里面的房里谈话,让她在外面等着。 索性她也好想想,该怎么解决华阳长公主那事。 此时,苌笛被胡亥压在沉黑色的纹龙大床上。她的脸羞愤通红,拳头打在胡亥的胸口也一点都不顶事。 “你抽什么风,放开我!” 苌笛的双腿被胡亥狠狠的夹着无法动弹,左手被钳住,右手还没捶他几下就又被摁住了。 胡亥邪肆的勾了勾唇角,大掌微送,苌笛立马挣脱,但胡亥本就是故意放开她的。 双手刚一挣脱,苌笛又莫名其妙被胡亥摁住双手。 原来,松开她,是为了用一只手控制她的手…… “胡亥你浑蛋!” 胡亥左手制住苌笛的双手,右手捏捏苌笛的脸,笑道:“都落在我手上了,还不听话?” “哼。” “哼什么哼,我看你倒挺横的。”胡亥说着手指摩挲到了苌笛粉嫩的唇。 “我混?”狠狠的俯身咬上一口,魇足道:“小嘴,还挺甜的……” 苌笛再顾不了其他,胡亥这些日子对她是越发过分了,要是再不打住,真该被吃干抹净了。 胡亥只是再玩,也不敢玩得太过分,尝了点甜头就行了,要浅尝辄止,否则惹恼了苌笛,以后都别肖想了。 胡亥不情愿的放开苌笛,苌笛立马从龙床上爬起来,爬到离胡亥远远的地方。 胡亥:“……” “过来。”他招手,摆出生气的模样。 苌笛也学着他霸道的口气,蛮横道:“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多没面子。” 胡亥觉得心窝疼…… 方才苌笛一进来,先提的是子婴最近的学习情况,因刘季教得用心,子婴也学得用心。 可没想到,胡亥突然间兽性大发把她压在床上。 真是……莫名其妙。 “小笛,刘季他是不是对你有别的意思?” 苌笛不愿靠过来,胡亥也不强求她过来,自己也不过去。 但愿苌笛能自己想通,自己愿意靠近他。 苌笛一听,本来是恼,现在立刻就焚了一肚子火。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阿季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与我是至交知己,你别乱想。” 苌笛怎么没想到这茬,胡亥是醋坛子打翻了呀。 胡亥神色无辜道:“我问的是他,我自是知你心里只有我绝无二人。” “既然你知道,乱吃什么飞醋?” 胡亥贱兮兮道:“所以你承认了你心中只我一人了?我感觉好幸福啊,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爱。” 苌笛抽了抽嘴角,胡亥什么时候这么思春了。 还整个世界充满了爱……好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吕殊得了礼物,也不能让同是表小姐的徐娇娇空手而归,于是蒋大太太让人取了一对上好的金镶玉镯送给她。 苌笛也沾了福分,收了一支镂花金钗。她放在手里掂了掂,足金的。 苌笛扮着乖巧的角色谢礼,徐娇娇在蒋老太太的怀里腻了会儿。 一直不曾说话的徐夫人开口道:“大姑娘呢?还没来?” 蒋家大小姐是阳镇的镇长夫人,镇长李珅比蒋大小姐年长了整整十岁,不过传闻夫妻二人情深意长,生活上一直很融洽。 不过苌笛认为,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蒋大太太笑着说道:“已经派人去催了,准是在路上了呢。” “太太,老太太,大小姐回来了!”守在门口的仆妇满脸喜色的跑进来。 “大小姐一个人?” “还有她的贴身丫鬟。” 蒋大太太脸上阴晴不定,神色变幻了一阵,才沉声道:“快让她进来。” 徐夫人是个人精,转转眼珠子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了。 李珅做镇长平日里闲的不得了,今日老太太七十大寿,他竟然让蒋大小姐一个人来贺寿? 贴子上明明白白的写的李氏夫妇! 苌笛端起茶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甘醇的茶水,勾唇无声一笑。 掀起帘子走进来一个姜黄色春衫的秀雅少妇,头发挽成一个髻儿,身后跟着她的陪房心腹丫鬟。 “祖母,母亲,三姑姑,二弟三弟。”她得体的鞠礼像家里人问好,看到吕公三人时愣了一下。 蒋大小姐蒋舒云嫁到李家有六七年了,不时常回娘家,但是早就听闻吕公一家回来阳镇的事。 她继续笑道:“多年不见大姑父,舒云差点认不出了呢。” 吕公点点头,说道:“大侄女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就好。” 蒋舒云又把目光放在静坐的苌笛身上,笑道:“你是苌笛吧,我们家殊儿没少给你添麻烦吧,她性子燥,苌笛你要多多包涵。” 动口就是我们家殊儿,苌笛眉头跳了一 趟,快得道三来云蒋下,这个舒挺自熟的呀。 蒋小姐笑:“大姐难回家一坐下吧,祖母念叨你许久了呢。” 苌笛挑挑眉,错了,应该说屋子里的人都是人精。 蒋舒云在吕公对面的空位坐下,自然而然的神情贤惠端庄,让人看不出什么反常。 “大姑父当年怎么一声不响的举家迁去了咸阳,也不同蒋家吱会一声,那时虽然我刚过李家的门,但心里想着娘家,总能帮衬着你们一些。” 李珅是镇长,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傲娇 所以李念玥终归是还有用处的。 即使用处不大,但取了决定性的作用。 胡亥沉默了。 苌笛从龙床的那头下床,走过来,倾下身子来看胡亥。 胡亥抬眸看她,舒长的眼睫上抬,苌笛望进他那双幽静的眸子,幽幽静静,像一处空谷。 如春日茂林夜晚的宁静悠和,渐渐天光大亮,晨曦初起,一束暖阳斜斜的射进树林叶隙,霎时金光万丈,大地回春。 胡亥长臂一拉一拽,苌笛再次被胡亥死死压在床上。 苌笛:“……” “你又抽什么风!”她咬牙切齿道。 因为胡亥把她压住后并没有做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胡亥幽静的眼眸看着苌笛有些慌乱的神情。 苌笛试探道:“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她吧,李丞相既是犯了谋逆的大罪,举家连坐入狱,李念玥……也死不足惜。” 胡亥瞳孔一缩,薄唇轻启:“她的死活,与你无关。” 苌笛的心腔猛地一凉。 与她无关,劝她不要多管闲事么?他竟这么维护李念玥。 就算知道胡亥不会让李念玥死去,但也不会猜到胡亥对自己说这种难听的话。 胡亥眼睑一垂,翻身抽开仰躺在床上,落进软绵绵的床褥之间,他疲劳的闭上眼睛。 苌笛也一动不动的躺着,维持着那个被迫的姿势。 “她的死活,你不需要干涉。” 苌笛哼唧一声,用余光扫视平躺的胡亥。 可视线有限,她仅能看见胡亥起伏平稳的胸口。 “不要让她的血,弄脏了你的手。” 属于男子的低沉魅惑的声音在空寂的寝殿里响起,苌笛惊得坐起来,不可置信的用双眼看着胡亥。 他难道不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是想让她不要亲自对李念玥动手? 胡亥舒舒服服的躺着,仰望苌笛的容颜,笑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莫非你不是想让李念玥去死?或者是……见我长得太好看了,想多看几眼?” “去你的。” 苌笛翻了个大白眼,翻身爬起来,下床,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 胡亥又不吱声了,只侧着身子,以手支头笑看着苌笛。 苌笛把原话还给他:“怎么看着我做什么,莫非是我长得太好看了,你怎么看也看不够?” 胡亥赞同不否认,道:“是啊是啊,我的小笛太娇美可人,我怎么看也看不够,所以想再多看几眼。” 苌笛扶额,果然她不应该跟胡亥开这么无聊的口水话玩笑,胡亥就爱和她争论这些无聊的事情。 胡亥问道:“你不想让李念玥死,对么?” 苌笛别开头,走了几步,床榻前的踏脚上坐下。 手撑着头,她说道:“她死了,你会倍受非议的。” “只想你不想看到她,我立刻传令下去。”胡亥语气坚定。 苌笛急道:“我虽不喜欢她,可也没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 胡亥无聊的又跌回被褥里,语气化为无辜:“你刚才在殿外和李念玥的对话,我可全听见了。” 苌笛再次被惊到:“别闹。” 怎么可能嘛,她和李念玥一说完话就奔内殿而来,那时胡亥刚下朝回到祁阳宫,不过在床边小坐了一会儿。 胡亥冲苌笛招招手,苌笛凑过去,蹲在龙床边上。 胡亥舒长的眼睫清晰可数,苌笛怕自己冲动,于是不着痕迹的看向别处。 胡亥瞥眼见苌笛似乎心不在焉,略一皱眉。 “你看哪儿呢,那盆腊梅树有我长得好看?”他幽怨道。 苌笛啊一声,道:“你说,我听着。” 胡亥怀疑的看着她,她讪讪笑。 “李氏一族全数获罪,但李念玥的身份有些尴尬。算作我名义上的女人……”说到这个词,胡亥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下苌笛的神色,见她无异样,才继续说道:“你若不喜见她,深宫里莫名其妙死了个女人,不足为奇。” 苌笛愣怔的问道:“你想杀她,是为了我么?” 其实,大可不必。 “你不是想让她死么?”胡亥无辜状。 苌笛叹了口气,道:“你不必为我装成人人不喜的暴君……就像你父皇,为了夏夫人,便在群臣面前扮演昏聩,久而久之,便成了真性情了。” “你若不喜,我就除掉她。” 苌笛有些急了:“除掉她对你无利有弊,你不能那么做。” “可有她在,你会不开心。” 感情他还是为了她好? “你不能那么做,你是皇帝,你得顾全大局。你父皇骄傲一生,殡天后百姓是如何评论他的,他难道就不会痛心?” 苌笛或许没有资格说赢政残暴,毕竟当年她在秦宫做质子的时候,赢政还是很温和待人的秦王。因夏夫人的缘故,他故作荒唐,只为冷却后宫。 再后来,应是夏夫人的死对赢政的打击太大,他性格大变,下令屠尽所有见过夏夫人的宫女侍卫。 胡亥突然笑了笑,一个晃眼的功夫就旋身而起,稳稳的站在苌笛的面前。 “那看来,小笛真的是很在意我,宁可为了我的名声,委屈自己。” 得完……又来这招。 “别腻歪了……”苌笛瑟缩缩的后退一步,“最怕的就是你像小孩子那般对我撒娇装无辜,比子婴还幼稚。” “子婴幼稚?”胡亥恢复了正经,手背在身后,笑道:“嗯,我是听到了,等子婴什么时候来祁阳宫找我玩,我会告知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苌笛看见胡亥这一脸小傲娇,就想狠狠的揍他一顿,把他引以为傲的小傲娇丢到地上,再狠狠的踩踩踩。 她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她也这么干了。 狠狠的用自己的脚后跟亲切问候了胡亥的脚尖,苌笛又做了个鬼脸,忙不迭的提着厚重的宫裙快快跑路。 哈!要是再不跑,被胡亥捉回去了就有一顿好受的了。 苌笛思及此,奔出内殿的那一刻瞬间带上了门,再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攒玉滴的朱钗,把门闩上。 胡亥倒没去追,反正是待在芙蓉宫跑不掉的。 却不知苌笛把他锁在里面了。 崔柔眼花了一瞬,见是苌笛,便迎上前道:“姑娘。” “走走走,我们赶紧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新年 崔柔不解。 “姑娘,后面有人追你吗?”她问道。 苌笛吐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道:“走走。” 崔柔纳闷,瞧了瞧苌笛身后,苌笛不让她多瞧,拽住她的胳膊就跑。 侍卫长和一干侍卫挺直腰板站在门口值班,看着苌笛和崔柔匆匆忙忙的跑出去。 大家顿时松了口气。 一路奔出祁阳宫,苌笛才停下来,气喘吁吁。 “姑娘,你干什么坏事了么?跟后边有鬼追着你似的。” 苌笛讪讪笑道:“我怕胡亥追上来捉我回去,给我一阵教训呀。” 崔柔:“……” “好吧,你知道你干了坏事。” 崔柔认命的跟着苌笛再次回到芙蓉宫。 屋子中央有火炉子,子婴、小圆小静和几个小宫女都围着火炉在取暖。 苌笛一面进屋一面搓手。 “外面可真冷,我的手都要冻僵了。”她说道。 小圆连忙搬来一个小凳子,腾出个位置让苌笛坐下。 崔柔把伞放在一旁的木架上,颇为鄙视道:“现在知道冷了?当时把保暖的狐裘眼都不带眨的给了李念玥,怎么不想想自己会冷?” 苌笛默默的不说话,可子婴一听到苌笛把狐裘给了李念玥,自己却冻着回来。 瞬间便炸毛了。 “苌笛你脑子有病啊,我跟你说多少遍了那个李念玥是个坏女人,你为什么会怜悯她?” 子婴似大人一般的老成,劈头盖脸对苌笛就是一顿骂。 小圆小静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子婴小公子以前软软蠕蠕似个长不大的孩子,从没见过他这么老成的一面。 崔柔紧接着道:“你看,小公子都知道那人怜悯不得,你却一再宽容。” 子婴瘪着脸,对苌笛的嫌弃溢于言表。 崔柔道:“若是你哪天栽在她手里了,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苌笛无所谓的笑了笑,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在后宫能翻起什么风浪?” 崔柔气结,她倒孑然一身无所畏惧了? 话虽是那么说,李念玥也确实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就错在苌笛的心软。 崔柔脸上的失望有些扎苌笛眼,她解释道:“我并不心软,仅是对她表现出了一丝同情罢了。” “上好的火狐裘,姑娘你说送人就送人了,难怪崔姑姑会生气。”小静站起来。 小圆帮腔道:“对呀,这还是陛下特意命人找了十几只幼狐,花了半个月才制成的珍贵狐裘。不仅是价值的问题,它也是陛下对你一片心意啊。” 苌笛不知她的一件狐裘有这么多的故事和意义,此刻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我也不知那狐裘是胡亥特意为我寻来的……”她原先只当做内廷送来的,没想到会是胡亥的心意啊。 胡亥倒是有心了,知她怕冷。 可苌笛这次犯了众怒,想要草草了事,是不大可能的,连崔柔都不站在她这一边。 “我总不能去找她要回来吧。”苌笛郁结道。 她当时就是看李念玥冻坏了,所以才解下自己的狐裘给李念玥披上。 现在居然让自己把东西要回来,这是……拉不下那脸面。 崔柔哼哼道:“等我抽空,陪你一起去把狐裘要回来。” 子婴斜眼鄙视了一下苌笛:“以后要是再干那么蠢的事,你就不用回芙蓉宫了。” 苌笛一听,伸手,拧住子婴的耳朵。 “芙蓉宫我最大,我回不回来,你能管的了我?” 崔柔温柔笑道:“我能管你。” 芙蓉宫上下,几乎是以苌笛为核心,但人员分配听从,没有人会违背崔柔。 所以…… 苌笛的小心脏嘎嗒一声落地。 “崔姑姑我错了。”她乖巧道。 崔柔装作没看到。 “从今天起,你要是再心软同情对手,没就不用回芙蓉宫了。”她说道。 苌笛抬头望天,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很悲催的感觉? “哼!”子婴脸臭臭的别脸到一边。 ———————————— 新年新气象,宫中也是相当热闹。 大家放礼仗庆祝,芙蓉宫一片欢腾。 胡亥在大殿宴请三品高官,结果喝得醉醺醺的。 芙蓉宫一大群人都在屋里围着火炉子守岁,突然就闯进来一个人。 苌笛转头定睛一看,居然是胡亥。 他胸口微湿,应该喝酒弄到的。 “都下去。” 胡亥醉醺醺的走进来,一头栽进苌笛的怀里。 崔柔给大家使眼色,让她们都出去。 索性宫女们都很听话,恭恭敬敬的都退出去了。 子婴带着丰富多彩的表情也和崔柔出去了。 胡亥的头趴在苌笛的腿上,他整个人都蜷缩着。 虽然这里有火炉,让胡亥一个人在这里用这个姿势睡着,实属造孽。 “起来,去床上睡。” 苌笛扶起胡亥,跌跌撞撞的往内间走。 内间俨然布置成江南风格的闺房。 苌笛好不容易才把胡亥扶上床,可胡亥却拽住自己的手不肯放开。 “胡亥你松手!松手!” 苌笛急了,胡亥没坐稳,突然间向后倒去,苌笛被顺带的扑上去。 —— “李丞相位高权重,哪能是赵大人能比的。” 大宫女毫不客气的赏她一个爆栗,骂道:“你怎么这般死脑筋!虽说一臣不侍二主,但朝堂上哪有这么多规矩,李丞相年事已高,赵大人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段,两个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你难道还想李丞相的儿子接替他的职位吗?” 李念年是个破药罐子,咸阳人都知道。一个随时都能归西的人,是不可能接替丞相一职,再和赵高斗的。 小宫女急红了眼,被她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刘公子少年英杰,生在李丞相家真是倒霉,但愿他下辈子可以擦亮眼睛投个好胎。”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门口两排侍卫肃立在两侧。 “端的什么东西?”侍卫问道。 大宫女道:“为陛下换上药留下的污物,我们拿去丢掉。” “哦,那快去快回。” 两个宫女垂着头走了出去。 大宫女道:“为陛下换上药留下的污物,我们拿去丢掉。” “哦,那快去快回。” 两个宫女垂着头走了出去。 嗯嗯,就是这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动手 完蛋,这货是来真的了。 苌笛暗道不好,使计用脚踹胡亥的小腿,胡亥有瞬间的晃神,苌笛立刻向右边翻滚,滚出胡亥能攻击的范围之外。 一个不留神,冷不丁的滚过了床沿,吧嗒一下落地。 “我去……!” 苌笛骂了句,捂着屁股爬起来,见胡亥趴在床上没了动静。 苌笛不敢靠近,要是胡亥突然再一个狼扑怎么办?小白兔遇上可怕凶残的大灰狼,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她在寝殿的角落里,找了根子婴闲时钓鱼的鱼竿,手执一端,用另一端戳戳熟睡的胡亥的肩头。 没反应。 再戳戳。 嗯,还是没反应。 良久,以超级别扭姿势趴着的胡亥微微皱眉,怎么没动静了,那个傻丫头干嘛去了? 若阎乐在场,大抵会问:陛下,嘛是谁? 许久之后,苌笛还是没来动胡亥,这让他纳闷不已。 眼睛斜开一条缝,他粗略的扫了扫右边,和帷幔外的衣架周围。 没人,去哪了? 好吧,他承认他刚才是装的,就是为了试探一下苌笛,若苌笛不逃避,他也没办法进行下一步。 幸好苌笛机智的溜了,要不然就尴尬了。 可是,她现在人呢! 胡亥越想越郁闷,装作不经意的一个翻身,顺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瞥见苌笛在左边的梳妆台旁趴着,兴许是睡着了。 他犹豫了半刻钟,解下自己腰间的一块黄穗子编织扣的玉佩,长指一掷,丢在苌笛脚边的地方咣当一声。 声音极响,可苌笛完全没反应。 该是睡着了。 胡亥施施然的起身下床,走到苌笛身边,想了想,拿起她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另只手环住她的腰,抱起来,走向铺着锦绣的床榻。 胡亥小心翼翼的轻轻的放下,看着她眼睫下的乌青,虽然抹了些脂粉,可仔细些,也是能看出来的。 她背负太多,放不下太多。 “你何时才会想着仅为自己而活。” 胡亥长吁叹气,抬手轻轻敲了一下苌笛的小脑瓜,当然不敢下手太重惊醒了她,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 “新的一年,祝你事运无阻。” 胡亥留恋的吻吻她禁闭的唇,头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室内只余一阵酒香。 胡亥刚回祁阳宫,宫中灯火通明,阎乐抱拳半跪。 “陛下,都准备好了。”他说道。 胡亥点头:“今年的事情,就今年解决,别留到明年了。” 此时接近子时,深宫幽冷,天亮之后就是明年了。 阎乐作揖,挥挥手,一队精悍的私卫整装待发。 阎乐站在他们面前道:“死牢里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明白。”铁铮铮的汉子如宣誓般回应响彻祁阳宫。 赵高身着暗纹织锦蓝袍,从内殿走出来。 “如此冒险,真的好吗?” 今夜胡亥要血洗李氏一族。 万一要是有人泄露了出去,或是出了什么意外,胡亥便会置于失信之地。 朝臣会舆攻他为君不仁,为人不信。 “你也说是万一,万中疏漏之一,我万事准备周全,除非李氏一族有人插了翅膀逃出死牢。” 他决意要现在诛杀李氏所有人,赵高也无力阻止。 “那你宣告天下,明年三月才处死李斯,那到时候,你拿什么去午门腰斩。”他忧心忡忡的说道。 胡亥看着阎乐带人离开,才回过头一脸淡容的瞧着赵高。 “赵高。”胡亥唤他。 “嗯?”赵高疑惑。 “你是不是傻?” 胡亥甩开龙袍广袖,坐在高殿的龙椅之上。 赵高:“……” “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傻了?”他急燎燎的奔到胡亥面前。 没有其他椅子,赵高只能站着。 胡亥鄙视的睨他一眼,道:“刑部不还关了一些死囚么,随便拉一个出来,行刑之日套上麻袋,谁还知道他是不是李斯。” 赵高啧啧叹道:“为了苌笛,你简直魔障了呢。” 胡亥笑了笑,道:“她不想要李念玥死,不然,朕的私卫,有一批会是往皇宫东北角而去。” 东北角的方向,是披香殿的方向。 “可刑部小侍郎和李氏交好,你确定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个人出来?” 胡亥沉思片刻,道:“刑部中刑部尚书最大,何俞不足为惧。” 小小的何俞,算得了什么。 李丞相已然落马,随便给何俞安个罪名,撤了他的职就好了。 朝中也爱捧高踩地,没有谁会为李斯和何俞说半句话的,这就是政客的立场。 赵高笑着:“你自己合算好,那就无妨了。” 他看何俞那个臭小子不爽很久了,能借胡亥的手除掉他也不错,懒得他再伤脑筋。要不被胡亥知晓动机,又要使劲打压何俞,赵高真真是觉得有心无力。 谁让朝臣拥护赵高暂代丞相职位,何俞却抵死反驳赵高无能力胜任呢。 胡亥的神色变幻莫测了一番。 “何俞阻挠你暂代丞相职务的事,你切勿放在心上,以卵击石,他翻腾不了几天的。”他语气轻许。 赵高拱手作揖。 “微臣知陛下属意,实乃欣喜,本知此时急不得也不该急,奈何何俞那小子出言不逊……” 胡亥抬手,赵高垂眼闭嘴。 “他年轻气盛,说话口气难免不当,你混迹庙堂七八年,该知同朝为臣共侍君的道理。” 赵高的眉毛突突跳,胡亥这该不会是怪他求位心切,诋毁同僚了吧。 胡亥话锋一转,笑道:“他竟辱骂你谄媚奉承,确实过分了些,所以朕罚他禁足何府,派专人监视,不许他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所以赵高派去传信的人,连何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赵高以为胡亥不知这事,只欢喜地跪礼拜谢。 胡亥受他这一拜,笑道:“陛下的决定,自是甚好。” 胡亥含笑点头,表扬他的话,他当然要接受。 “不知陛下,何时封苌笛为后?” 赵高问出心里盘桓许久的问题,垂下眼睑,用余光小心翼翼的打量胡亥的表情。 他准备筹划了那么久,苌笛也该位处中宫,才算不枉他算计了那么多人。 可胡亥半天也不吱声,赵高忍不住抬头,见胡亥眼眸幽静得似山中夜泉。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拜年 胡亥幽静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赵高,赵高被看得头皮发麻,心里有些后悔问出这种话。 他心急了,这大概会影响到苌笛在胡亥心中的地位吧。 胡亥缓缓抬起舒长的眼睫,幽静的眸子深不见底。 “夜深了,赵大人你回去休息吧。”他说道。 赵高不甘:“陛下……” “明日,陪朕去死牢一趟。” 赵高抱拳,遵命。 ———————————— 苌笛一夜好梦,不知昨夜的腥风血雨。 早上起床,她笑着问道:“我昨晚上不是在梳妆台上趴着吗,怎么到床上去了。” 崔柔望她一眼,苌笛便觉自己又蠢了一回,为什么要问那么蠢的问题呢? 小圆替她整理衣襟,答道:“昨晚上奴婢们都退下去了,寝殿里只有姑娘你和陛下,肯定是陛下抱你上床的呀。” “……好吧。” 苌笛被崔柔的眼神鄙视得无地自容,戚戚又切切。 崔柔上前汇报披香殿的状况。 “陛下让李念玥禁足,她宫里的宫女太监也心惊胆战不敢出披香殿,就怕惹是生非。” 刚进宫那几天,披香殿的宫女太监也高傲得不要不要的,得罪了不少人。 苌笛微微点头。 “那胡亥现在人呢?” 崔柔让小圆小静退下:“你们去看看小公子起床了没有。” 她们对视一眼:“是。” 殿中只余崔柔苌笛二人。 “陛下去死牢了。”崔柔贴着苌笛的耳边道。 “他去死牢做什么?”苌笛问道,“他去死牢一定是隐藏了行踪的,崔姑姑你是怎么知道的?” 开年第一天,苌笛如果要对李丞相表示慰问,大可派个礼部的官员去送点东西,哪会自己亲自去。既然去了,就肯定是私事,既是私事,就不希望有别人知道。 崔柔说得坦坦荡荡:“我在宫中十几年,自有我的手段。陛下是和赵大人一起去的。” 也对,崔柔在宫中十几年,前些年幸运的被赢政留下不杀,虽然被关在芙蓉宫,到底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会有自己的小势力也正常。 崔柔道:“这些话听听就好,陛下的行踪,你知道就罢了。” 苌笛一脸懵逼。 特意说给她听,勾起她的好奇心,现在却又让她不要深究。 “今天大年初一,姑娘你该去拜见一下华阳长公主。”崔柔笑着说道。 “嗯,年礼也准备好了。” 华阳长公主对她恩惠数年,对吕家也有过照拂,苌笛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她一下。 殿外,小圆喊道:“崔姑姑。” 苌笛得到崔柔的点头,道:“进来。” 小圆带进来三个人。 刘季,吕殊,央鱼。 小静随后也带来了子婴。 人算到齐了,差了个赵高,可他陪着胡亥有事。 央鱼见到苌笛的那一刻瞬间红了鼻子,扑进她怀里嘤嘤哭泣。 苌笛心疼央鱼,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不哭不哭,一个月不见,眼泪全攒到今天了是不是?” 央鱼瞬间再被逗笑,眼睫上挂着分明的泪花。 崔柔笑着拉住吕殊的手腕。 “上次华阳长公主遗憾没能见到刘季公子和吕殊小姐,今天你们和姑娘一起去给她拜年吧。”她提议道。 给长公主拜年,吕殊喜道:“真的么?我们能和苌笛一起去?” 央鱼委屈的拽了拽苌笛的衣袖。 “姐姐,我也能一起去吗?”她想华阳姐姐了,想见见她。 或许,华阳姐姐可能早就不记得她了。 想到这,央鱼忍下去的眼泪又漫出来了。 我去……! 崔柔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把,这个女娃娃的哭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 吕殊问道:“央鱼,你怎么又哭又笑的呀,笑了怎么又哭了。” 刘季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央鱼胆小的拽住苌笛的袖子,道:“我被姐姐逗笑了,又想起一些伤心事,才哭的。” “年轻人,爱伤感,正常。”崔柔笑道。 子婴被小静牵着,不安的挣扎脱自己的手。 央鱼腻着苌笛,他便向刘季跑去。 “刘季哥哥你为什么昨天没来找我,我可想你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子婴了,所以不来找我玩。”子婴撒娇道。 苌笛听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子婴何时对她这么肉麻过?也不知刘季能否受得了。 却见刘季浅淡的笑了笑,摸摸子婴的头,笑道:“昨天在赵高的家里,事忙。所以我今天不一大早就来看你了吗。” 还是刘季厉害,子婴听了他这个回答,喜滋滋的,抱着刘季的手臂摇啊摇。 笑得嘴都合不拢。 央鱼拽着苌笛的袖子,暗自抹泪。 崔柔嗅到了一些猫腻,但她不是爱八卦的人。 “你们收拾一下,任何就一起出发去长公主的西风轩。” “好。” 大家应道。 人多,不宜用轿。 “一路走来,宫中的雪景不错,还有些腊梅开得正好,不如走路去吧,顺便看看路上的风景。”刘季难得开口说上一句。 因他寡淡,倒是第一次主动提议这类事。 苌笛赞同,大多数人同意。 准备好了之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门,留了些小宫女守着空壳子似的芙蓉宫。 宫道两旁都中了花草树木,此时冬季,白雪飘飘,那些花啊树什么的,都笼上一层银装。 到了华阳长公主的宫殿西风轩,吕殊大加赞叹。 假山树人造湖,被冰冻的小曲溪,和屋子里各类珍宝器玩,奢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华阳长公主正侧躺在榻上看书,听闻苌笛拜访,顿时脸上一喜。 ……这个小丫头片子,终于把人给我带回来了。 华阳长公主坐起来,往大门的方向看去。 子婴第一个跑进来,对着华阳长公主就是一阵撒娇:“姑姑姑姑,今年是大年初一哦,新年快乐昂。” “好。”华阳长公主习惯地摸他的头。 接下来才是苌笛,进门后乖乖的行了个拜礼。 “因今天新年,苌笛是来拜年的,所以我带了许多礼品。” 华阳长公主哈哈笑道:“心意到就好。” 再是刘季吕殊和央鱼,三人依次走进来。 华阳长公主看刘季的面容看得十分仔细。 “你就是那双曲亭刘季?” 第一百二十章 脑回路太厉害 苌笛瞅了华阳长公主一眼。 刘季低下眉眼,回道:“正是。泗水郡沛泽县阳镇双曲亭小史,姓刘名季,无字。” 吕殊抿了抿唇,踌躇的小步上前,道:“民女和刘季是同乡,名唤吕殊。” 既是同乡,吕殊只道了姓名,就没有再重复一遍祖籍乡县了。 华阳长公主让颖儿去内阁,返回时手中捧着一只长长的画匣子。 画?见面礼莫不是要送画? 可花只有一副,自己和刘季是两个人呀,难道把画撕开,一人一半? 吕殊暗戳戳的想道。 “我这儿有一幅古画,绘着山水烟雨图,是本宫幼时,六国纳供时献给本宫的,和你们有缘,便赠与你们吧。” 颖儿捧着画,走向刘季吕殊。 她迟疑了一瞬,她家长公主也是个坑货! 一幅画,送给两个人?给谁啊。 她瞬间觉得手里的画有些烫手。 苌笛拣了拣拖地的长裙,不疾不徐的接了颖儿手上烫手的画,放在一旁空闲的矮桌上。 打开匣子,展开那幅世间绝无仅有倾世画卷。 战国时,有一个画技精湛的画师,穷尽一生,走遍名山大川,方才画出了这幅远离世间尘嚣战乱的烟雨图。 不论这幅画的绝世画技,单是画的意境和当时的作画者的心境,此画就堪称绝迹之作。 当然,这幅画画技精湛,才有了被传入皇家的资格。 苌笛笑着道:“华阳姐姐之前就一直惦记着你们,今日这一眼就喜欢上你们了,赠你们此画,愿你们远离尘嚣是非,潇洒肆意的游山玩水。” 刘季但笑不语,吕殊作茫然状。 “作你们的新婚贺礼。”苌笛收起织绢画卷,放进画匣子,塞在刘季手中。 苌笛坐回了华阳长公主的身边。 一份礼送给两个人,是不妥的。可若是送给一对夫妻,那就是可行的了。 吕殊的面色俏红娇羞,刘季淡淡道:“长公主怎知,我和殊儿婚期将近?” 吕殊不解的望向刘季,又含羞低头。 华阳长公主笑道:“是小笛同我讲的。” 苌笛没脸没皮的笑了笑,避开刘季冷冷的撇过来的眼刀子。 唔,她看不到她看不到,她什么都没看到~ “赐坐。” 华阳长公主唤来宫女,在屋中央添置了两张小锦凳,凳子上铺着上好的湘绣棉垫。 刘季大大方方的坐下,吕殊见刘季落落大方,她也装作淡定的模样,悠然落座。 崔柔、小圆小静侍立在一旁。 “听小笛说,吕家在泗水对她多有照顾。”华阳长公主抱着手炉子,安坐在榻上。 子婴伏在华阳长公主的腿边,玩着颖儿塞给给他的编织蚂蚱。 吕殊久久没有答话,刘季转头看她,发现吕殊正在看着自己。 “你看着我做什么?”刘季觉得奇怪。 “啊?”吕殊仿佛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 子婴抬起头来鄙视了吕殊一眼:“傻吕殊,笨吕殊,姑姑问你话呢?” 吕殊懵逼脸,这话该她回答吗? 可子婴总不会害她,于是她开口道:“是呀,当年苌笛在路边昏倒,善心的父亲收留了她。” 苌笛当年也是孤注一掷,索性她赌对了,吕公心善,看到她昏倒在路边,就毫不迟疑的带她回家。 所以就和妱娘赵高央鱼汇合了。 华阳长公主点头:“吕老爷真是心慈仁善,多亏了你们吕家,不然的话,小笛当年就惨了。” “惨了?”吕殊问道。 “这个小鬼头,孤身一人在外,天寒地冻,幸亏你们吕家收留了她。”华阳长公主掩嘴笑道。 刘季莫名的皱眉。 吕殊越听越懵:“长公主你十年前就和苌笛认识?” 收留苌笛之后没几年,恰逢公子扶苏带着幼子游山玩水,到了泗水。 那时吕家败落,变卖了吕家大宅,屈就的住进了山中木屋。 公子扶苏因在山中迷路,和幼子仆从在吕家木屋住了一晚。念在吕家人心善,公子扶苏为了道谢,就带他们一家回了咸阳,在公子府安家度日。 这些,在吕殊的脑海里深深的印了好几年。 室内沉默 “长公主,你之前是不是认识苌笛?”吕殊再次问道。 这次她的表现有些捉急。 苌笛暗道不好,连忙和华阳长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华阳长公主会意。 “她没和你们说吗?”她配合苌笛演戏,作惊讶状。 “说什么?”吕殊问。 华阳长公主理了理微乱的衣袖上的褶皱,轻声道:“她是蒙将军的远房亲戚呀,扶苏当年去泗水游玩散心,蒙将军认出了小笛,就请求扶苏带你们一同回了他公子府。” 吕殊想了想,是记得那时有个身材魁梧的糙汉子,后来进了公子府才知,他的公子扶苏的好友,令人闻风丧胆的蒙将军。 他还有一个胞弟,在朝中官拜上卿,据说蒙家的人,官运都挺厉害的。 华阳长公主见吕殊被唬弄过去了,笑了笑,松了口气。 可吕殊片刻后就反应过来,大胆的问华阳长公主:“可是长公主,蒙将军是苌笛是远房亲戚我知道,我是在问你是不是从前就认识苌笛呀?” 这回……就尴尬了…… 华阳长公主也被吕殊吓了一下。 脑回路那么好?这么快就从圈圈套套里钻出来了? 华阳长公主不由多看了吕殊两眼。 “因着蒙将军的关系,扶苏才对你们多加照顾。小笛她是子婴的近侍丫鬟,扶苏和子婴来探望我的时候,也会带上小笛的嘛。日子久了,我也就认识她了。” 姜终究还是老的辣,华阳长公主混了这么多年,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吕殊可以攻破的。 听着华阳长公主的解释,吕殊找不出什么错。 刘季眉头稍动,听出了不妥之处,明知华阳长公主是在敷衍吕殊,他却不打算告诉吕殊。 苌笛的身份,他很早就知道了,哈哈。 比吕公还早。 苌笛正和华阳长公主说着话,看见刘季唇角扬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 若论坑,没有人可以和刘季比较,要是栽在刘季的手里,保准坑死人不偿命。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女人的话题 刘季自刚开始介绍自己后,就闭口不说任何话。 又或者是女人之间的话题,他插不上话? 提到冬季皮肤干燥,吕殊一大堆可以分享的小妙招,连华阳长公主都夸吕殊博学多识,连宫廷医师都不知道的事情,吕殊居然都知道。 “用青瓜一类的水果切片,敷在脸上,待干后再取下来,就能保持皮肤的湿度。” 吕殊滔滔不绝,连颖儿小圆小静都加入了讨论,独独留刘季一人孤坐一旁。 苌笛从女人堆里抽身,笑着站在刘季面前,道:“怎么不跟大家聊聊?” 刘季笑看着她,愉悦道:“古人常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们一群女子在讨论护理保养,我一个男人去插什么话。” 确实,刘季插不上话,这得怪她们太投入了。 ———————————— 嘻嘻闹闹一个中午,大家各回各宫吃午饭。 苌笛等人回了芙蓉宫,胡亥派人接了华阳长公主,在祁阳宫吃了一顿家宴。 席中,华阳长公主状似无意中问起:“为何不接小笛一起来用膳,既是家宴,一家人在一起才叫家宴。” 胡亥顾着给姐姐添菜,笑道:“怕宫中闲人闲话,这与她不利,就是一顿饭,象征意义不大,什么时候吃都是一样的。” 苌笛这边热热闹闹的一顿饭,不大的八仙圆角桌摆满了家常小菜,比祁阳宫长案上的精致菜肴更具有人情味。 大家举杯合庆,崔柔小圆小静放下了奴婢的自称,和她们同桌吃饭。 好不热闹。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吃到听见宫外门卫进来禀报:“陛下驾到——” 子婴手里还抓着一只油肥肥的鸡腿,闻言点点头,道:“嗯好,知道了。” 可是芙蓉宫不是子婴说了算。 苌笛手中的筷子啪的一下就掉了。 “都吃完了吧。” 大家点点头,其实都已经吃完了,是苌笛边吃边说,吃得就慢了。还有子婴,桌上的好东西全都扫进自己的碗里,现在已经堆成小山包了。 崔柔指挥子婴小静赶紧收拾饭桌,刘季吕殊已经移步去了外殿。 人未至,语先到。 胡亥的声音传进了内殿。 “你们还没用完午膳么?” 皇室有教养条例,一顿饭不得超过两刻钟,苌笛也算是从小受过这些教育的人,今日完全是该高兴,吃得忘了时间。 苌笛的手还油乎乎的,这是子婴的功劳。 子婴方才让苌笛帮忙拿那个油乎乎的鸡腿,导致现在她的手,惨不忍睹。 胡亥已经走进来了,看见满桌的狼藉,和站在饭桌前望着他讪讪笑的苌笛。 他走近前握住苌笛的手道:“果真贪吃。” 他摸了摸苌笛的手心,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香鸡的味道扑面而来。 苌笛连忙缩回手,她居然忘了,胡亥是有洁癖的! 崔柔带着小圆小静收拾完狼狈,一溜烟全跑了,留下苌笛一个人面对冷气嗖嗖直冒的胡亥。 胡亥从袖里拿出一方干净叠的整齐的白帕子,讲苌笛的手展开,细细擦拭。 “这么大个人,吃东西怎么还跟子婴一样用手抓?”他温柔的笑了笑,竟没有责怪。 苌笛:“……” 她踹胡亥一脚,走在前面,出了饭厅。 胡亥跟上,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落后两步,嘴角擒笑。 吕殊八卦的凑过来,瞧见她一脸的愤怒,问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揍她!” 正巧,胡亥刚进外殿,就听见有人在讨论怎样揍他。 “就是朕欺负了小笛,你们有本事来咬我呀。” 阎乐在想,陛下何时变得这般爱笑爱搞了? 吕殊:“……” “你们的生意我不做。”她笑道。 给皇帝扣帽子么? ———— 本以为吕公是发怒,或者是沉默,没想到他竟毫不迟疑的就回答了苌笛。 “那是殊儿的妹妹。” “妹妹?”苌笛惊讶道,觉得这事根本就不可能。 吕夫人当年生下吕殊后就去世了,扶苏派人查过,千真万确是死了。怎么可能再蹦踏出一个妹妹呢? 见苌笛不信,吕公很认真的又说道:“是她的妹妹,亲生妹妹。” 苌笛笑道:“父亲你别开玩笑了。” 难不成是吕公在外面养的外室?苌笛被这个想法恶寒到了,心里忙忙摇头。99 吕公不知道苌笛心里的小九九,他依旧很严肃的说道:“她和殊儿是双生子。” 双生子在民间视为不详。 吕公面露沉痛的说道:“后来她被人抱走了,但是我前段时间看见了她,她过得并不好。” 苌笛突然笑不出来了,她表示需要时间消耗这个惊天秘密。 “那要把她接回来吗?既然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也不是办法,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管双生子吉不吉利。” 苌笛的提议,但吕公否决了。 “这件事稍后再提,不急。你去准备一下给蒋家老太太贺寿的寿礼吧。” 吕公说不提那就不能提了,苌笛微略失落的说了声“好”,然后轻步退出了书房。 本以为吕公是发怒,或者是沉默,没想到他竟毫不迟疑的就回答了苌笛。 “那是殊儿的妹妹。” “妹妹?”苌笛惊讶道,觉得这事根本就不可能。 吕夫人当年生下吕殊后就去世了,扶苏派人查过,千真万确是死了。怎么可能再蹦踏出一个妹妹呢? 见苌笛不信,吕公很认真的又说道:“是她的妹妹,亲生妹妹。” 苌笛笑道:“父亲你别开玩笑了。” 难不成是吕公在外面养的外室?苌笛被这个想法恶寒到了,心里忙忙摇头。99 吕公不知道苌笛心里的小九九,他依旧很严肃的说道:“她和殊儿是双生子。” 双生子在民间视为不详。 吕公面露沉痛的说道:“后来她被人抱走了,但是我前段时间看见了她,她过得并不好。” 苌笛突然笑不出来了,她表示需要时间消耗这个惊天秘密。 “那要把她接回来吗?既然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也不是办法,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管双生子吉不吉利。” 苌笛的提议,但吕公否决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外之喜 头一次见人把发呆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的。 刘季狠狠的给吕殊一个爆栗。 苌笛摸出一颗炒栗子,吧唧吧唧吃着看他俩秀。 子婴在一旁看书,安安静静的坐着,当真有他父亲扶苏的那种风骨。 小静笑道:“小公子不吵不闹的乖巧时,和扶苏公子颇为神似呢。” 苌笛和崔柔坐在小榻上,又在被逼着学绣花。 小静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崔柔一恍神,细尖的绣花针刺进指尖,缓缓凝成血珠。 “呀,崔姑姑你怎么把自己伤着了?”小圆见她手指流血,连忙掏出帕子给她包裹手指。 崔柔随意的用帕子擦掉血珠,弯着嘴角笑了笑。 “就是被扎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苌笛心虚的把手里的炒栗子塞进袖子。 “崔姑姑你这几天怎么总是走神?” “这点小伤,不碍事。”崔柔看了眼被苌笛抛在一旁的绣花圈子。 苌笛立即心中大叫不好! 崔柔淡淡道,“姑娘,都已经两天了,你绣的花呢?” 苌笛:“……” 果然,崔柔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恰逢,德公公带着圣旨过来。 苌笛立即丢了绣花圈子,咧嘴笑道:“崔姑姑,德公公带着胡亥的圣旨来了,走,我们去瞧瞧。” 圣旨的主角不是苌笛,而是刘季吕殊。 是昨晚上,苌笛撒娇伏低,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刘季吕殊两人牵着手走在前面。 趁着廊下拐角的空档,崔柔拽住苌笛:“姑娘,昨晚多好的机会,你怎么替他人做了嫁衣。” 要是替自己求个位份,封个夫人,该多好…… “我拿吕殊当妹妹看待,替她求个体面的婚旨罢了。”苌笛说得不痛不痒,“再说了,胡亥那里,哪会短了我呀。” 胡亥现在把苌笛捧着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简直是要把她宠上天。 什么好东西好宝贝,天天往芙蓉宫里送。 崔柔急眼了,道:“可,可你这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呐!” 顶着宫女的名头,享受着可媲美皇后的待遇,不只苌笛被人眼红,胡亥也会倍受非议呀。 苌笛回想起自己跟胡亥说这事时,那厮悠哉悠哉的躺在榻上,如冬雪化春的声音好听极了。 ——“朕是皇帝。” 冬日里的料峭寒风吹得崔柔眼睛疼,她跺了跺脚:“姑娘你又发什么愣啊?” 这还真是,胡亥不急,她急。她不急,掌事姑姑急。 并且是急得火急火燎的那种。 “唉,急也没用啊。走吧走吧,别让德公公在前殿等急了。”苌笛推脱解开话题,转身就走。 崔柔看着她逃开的背影颇为无奈。 德公公的老寒腿受不得寒,夏季落雨就会酸疼难耐,到了冬季,也久站不得。 听说是当年是陪少时赢政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落下的病根。 “你都不急,我急有什么用?”崔柔喃喃自语。 从偏殿到处前殿,走了小半柱香,崔柔刚踏进一只脚,就看见德公公交给苌笛一道沉黑的物什。 纹面绣着金龙祥云。 那是……圣旨? 可是吕殊手里分明还捧着一道呢。 德公公理了理拂尘,笑道:“二月初三是陛下精心挑选的好日子,苌姑娘到时候切记准备好,明日会有专人来教习你宫中礼仪的。” 苌笛屈膝礼谢。 崔柔才走过来,一脸懵的听着这番莫名其妙的对话。 德公公便哈哈大笑。 “崔柔,方才你去哪里了。”他说道。 别人家接旨是倾巢出动,个个到齐。芙蓉宫接旨是三三两两,姗姗来迟。 若是李念玥在场,估计会被气得吐血三升。 “德公公,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吕殊捧着同样的一道沉黑圣旨,对崔柔笑道:“陛下给我刘季赐婚,顺道提前拟了旨,封苌笛为淑夫人!” “真的?” 淑夫人位及三品,比李念玥的静夫人还高出一阶呢。 德公公出手极快的用拂尘的一端敲了崔柔的头,声音有些不怒自威。 “难道我会骗你们么?我一把年纪,何必假传圣旨,混淆视听呢。” “也对。”崔柔摸着刚才被打的地方,煞有其事的兀自点了点头,差点没把德公公气晕。 当然不是真晕,是开玩笑闹闹开心罢了。 刘季一身浅灰色的窄袖长袍独树一帜,他立在吕殊身旁,由衷的感谢道:“谢谢你,苌笛。” 他好看的眉眼上扬起舒心的弧度,嘴角轻轻勾起,眸中亮着某种感情。 他真的是在由衷的感谢苌笛。 吕家遭逢大难,他和吕殊来咸阳避避风头,若能拿着沉甸甸的赐婚圣旨回乡,到时谁还敢给吕家下绊子。 苌笛此时也是心里乐开了花,到没想到胡亥顺带也给了她一个惊喜。 “你我论什么谢字。这个谢字一说住口,倒显得我们之前生分了。”她笑着捉住吕殊略微激动颤抖的手,“若你出嫁时,父亲能看到该多好。” 虽然刘季和吕殊一致说吕家没事,吕公在刘煓那里好好的。可吕家大宅都被烧了,闲言碎语不会少,人言可畏。 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乡亲们,一旦有热闹事情发生,就一定会去凑个热闹,反正闲话几句也不会少块肉。 德公公理着拂尘,笑道:“陛下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年前就派人去接吕小姐的父亲来咸阳了。” 崔柔接话笑道:“陛下想得真是周到。” “可不是嘛。”吕殊斜眼暧昧道,“陛下最看重苌笛了,自然得爱屋及乌。” 讲真话,胡亥对吕家的照顾真不少。 “活该那个李念玥倒了大霉去!” 苌笛皱眉,“你还没见过李念玥吧,对她怎么那么大的怨气。”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呀。 吕殊猛地一捂嘴,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德公公看天色不早,退礼告辞。 苌笛暂且放下吕殊的反常,对德公公回礼。 “多谢德公公今日特来宣旨。” 苌笛绚丽的笑容让德公公心生欢喜,他笑道:“你是陛下最看重的人儿,这旨肯定得我来宣,难不成让别人来抢了我的饭碗?” 崔柔第一个没良心的捧腹大笑。 “谁敢和德公公抢饭碗,告诉我,我帮你去打死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美妙的误会 “谁敢和德公公抢饭碗,告诉我,我帮你去打死他!” 这当然是玩笑话。 可德公公顺势接下话去,并不当一个玩笑。 “好啊。”他拍手叫好,“陛下说,若不是新春时节朝中事务繁忙,他就要亲自带着圣旨来为苌姑娘庆祝呢。” 崔柔:“……” 一口老血梗在崔柔喉间,吐不出又咽不下,难受极了。 这回换所有人笑话崔柔的窘迫了。 “你不是要回祁阳宫复命么?赶紧的。”没办法让德公公把话收回去,崔柔只能赶他快点走。 德公公得了乐,笑容满满的出了芙蓉宫。 他虽在宫中德高望重,可从不拿架子,当然除了李念玥是个例外。 李念玥就是入不了他的眼,处处被人嫌弃。 送走了德公公,这回就该轮到吕殊了。 “说吧,是你自己坦白?还是我逼你,你最后不得不说?” 吕殊踮着脚蹭到刘季身边,缩在刘季身后做乖巧状。 苌笛坐在大红绣锦榻上,好整以暇的瞧着那对即将成为夫妻的人。 他俩是逃不过的,总得有个人站出来交代。 于是护犊子的刘季便抬步站出来了。 “年前,拜见长公主的那一天,回到芙蓉宫吃完午饭,陛下过来跟你耳鬓厮磨……我和殊儿还有央鱼去四处闲逛……咳咳……” 刘季的面色古怪了一下,耳根微红。 苌笛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眨了下眼睛。 “闲逛之后呢?”崔柔问道。 “之后……”刘季的微表情变得微妙,十分的令人生疑,“之后殊儿到处蹿,闯进了人家的浴池……” 哇—— 在角落里默默的啃着烤玉米的子婴张大了嘴巴。 听她们扯了那么多,终于有他感兴趣的话题了。 他从灰暗里蹦出来,使劲着刘季的胳膊。 “快告诉我,然后呢然后呢。” 吕殊翘着嘴巴骂道:“那就是一个泼妇!” 苌笛挑挑眉,哦,原来是在李念玥那里吃了亏。 不过吕殊若是连李念玥都斗不过,要怎么管教刘季? 刘季看了眼苌笛的脸色和她微微挑起的眉,自己捧着茶杯的手无意识的顿了下。 “殊儿是个烈性子,那个玥夫人却也是个不讲理的。以为殊儿是哪个宫的宫女误闯了她的寝宫,便吵嚷着叫人捉下殊儿。” 刘季会武,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吕殊被抓,三下两下就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们制服。 李念玥随便拢上一件衣裳,气呼呼的叉腰站在浴池边。吕殊坏心眼,临走时推人家一把,害李念玥当场成了个落汤鸡。 颜面自是丢了不说,从小娇生惯养的李念玥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就如泼妇骂街那般,什么难听拣什么骂。 堂堂的丞相府嫡女,比那街头买花的女孩子都不及。 “没教养。”刘季淡淡的吐了三个字,便侧脸看向一边。 刘季极少对人正面评论,可见他对李念玥已经厌恶至极。 也许是因为李念玥想动吕殊,才惹恼了刘季。 “原来是这样,误会一场,没什么好闹心的。她就是脾气大了点,其他的,也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苌笛这是真心话。 吕殊撇撇嘴,找不到话来反驳,毕竟是自己闯人家的寝宫,看了人家洗澡,把她身子瞧了个光。 她那个心虚唉。 要不是李念玥后来的泼妇骂街,她恐怕还会内疚一阵子。 “可惜她那副好皮相,白瞎了。” 吕殊望天。 崔柔笑道:“深宫里的红颜枯骨还少么?没有势力支持,她迟早死路一条。皮相好又怎样,俗花一朵,倒不如姑娘这朵清水芙蓉。” “崔姑姑你谬赞我了。”苌笛被弄得不好意思了。 崔柔来了乐子,一个劲儿的夸她。 刘季和吕殊借机告辞。 “你们俩,婚期将近,好好准备吧。”苌笛临了嘱咐。 吕殊娇羞一笑,道:“知道了。” 便噔噔噔的跑了。 刘季和苌笛又多说了几句。 “你为何不让我们带央鱼进宫?”刘季不明白。 苌笛反问道:“让她在赵高府上呆着不好吗?她单纯可欺,若她遇上了李念玥,会像吕殊那样怼回去吗?” 刘季被打败:“那倒也是。” 央鱼的性格懦弱,容易被人掌控,还容易被人欺负,苌笛自顾不暇的再防着别人算计自己,若带着央鱼,就有所不便了。 “阿季呀……” “嗯?” 子婴也两只眼珠子瞧着苌笛,水亮亮的。 “你们的婚期在四月……你,努力吧。”苌笛暧昧的笑道。 还有三个半月呢。 刘季面不改色,拱手告辞。 子婴囔囔道:“那根木头,居然没反应。” 想吕殊想了好几年了都,一朝梦成真,居然无悲无喜面无表情。 真是个呆愣的木头。 崔柔抱住子婴这个小鬼精灵,笑道:“什么木头呀,小公子你没瞧见他耳根子红了吗?” 苌笛从袖子里抓出一颗炒栗子,嘎嘣嘎嘣的嚼。 “红得跟什么似的,就像春天里最红的那朵花。”苌笛这比喻,真不咋地。 ——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春衫,宽袍大袖让他看起来更儒雅了几分,比那些文绉绉自诩清高的酸腐才子不知清越了多少倍。 他永远地隔绝世人,独自在一方清乐中怡然自酌。 川先生也看过来,刘季向他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提壶给自己斟上一杯果酒,浅尝辄止。 苌笛做了几个手势,刘季隔空对苌笛用两个手指指了指,然后在肩上点了下,五指合拢又松开。 苌笛微笑点头,食指在半空划了两个圈,最后在中间点了下。 刘季旁边的一个清瘦才俊低声跟刘季说着什么,苌笛低头看回子婴不再打扰。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川先生纳闷道。 那番动作流畅晦涩,仿佛是什么暗语一般。 苌笛笑道:“刚刚我问他父亲怎么没来赴宴,刘季说他父亲的旧疾又犯了,所以留在驿馆休息。” 小时候,他们俩其中一个被吕公点名站起来背书,另一个就用手打暗语提醒对方。 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出来的,而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的。 就好像吕殊的怨气,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来打我呀 那还是,做个宫女的好…… 这个想法一冒尖,的苌笛就自己给拍了回去。 她怎能这样想,好不容易才要到了这道沉甸甸的圣旨,比刘季吕殊那道都来之不易。 崔柔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这是为你好,本来这些是要夫人教你的,她不在,便由我代理了。” 如果是夏夫人亲自教导苌笛,她哪敢不从?定是会乖乖的。 崔柔伸手摊在苌笛面前,苌笛捏着绣花针一脸懵懂。 崔柔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苌笛的袖子里,拿走那半包炒栗子,并说道:“好好绣,晚点我来检查。” 苌笛不甘心也只得忍着:“好!” 在崔柔面前,苌笛不会使性子,就连撒娇也极少。 因为崔柔的性格很冷呀,冷到小圆小静都怕她。 一本正经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冷得不要不要的。 ———————————— 崔柔站在偏殿门口,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朱红的柱子。 一个黑衣私卫站在阶梯下,拱手恭敬道:“赵大人那边没什么动静,除了那个芊芊姑娘旧疾复发,赵大人昨个连夜去街上找了大夫来。” 崔柔瞧着院子里的晶莹积雪,在午后微弱的阳光下炫着光点,微溶的雪团颓靡不振。 “崔姑姑?”黑衣私卫再次唤道。 他奉命去赵高府上协助帮忙,中途又被调回来,让他去监视着赵高。 这会子他来汇报情况了,崔柔却半天也不吭声。 “嗯?”崔柔扬起尖尖的下巴,看着那黑衣私卫道,“你刚才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黑衣私卫:“……” “赵大人不像表面那样不在乎芊芊姑娘,为了她竟可以半夜去街上找大夫。”黑衣私卫再重复一遍。 崔柔颔首思考。 赵高处处嫌弃芊芊,对外人说她是公子将闾派在他身边的细作。谁都知道芊芊是细作,可这个细作前后作风实在大不一样。 “芊芊她平时在赵大人的家中做些什么?” 黑衣私卫回道:“她爱在竹林子里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偶尔会做些汤食给赵大人送去。” 结果当然是不尽人意,赵高对人家姑娘冷若冰霜,压根就不领情。 “那就奇怪了,赵大人对芊芊冷若冰霜,干嘛半夜替她找大夫?”脑抽了么?或是半夜没睡醒? 黑衣私卫不说话,他也说不上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看着吧。”崔柔摆摆手,让他可以走了。 黑衣私卫:“……” 用完就让人家走,这事估计只有崔姑姑能干出来,黑衣私卫暗戳戳的想。 “还愣着做什么!”崔柔眉毛一竖,一脚踹过去。 黑衣私卫忙不迭的避开这一脚,一个翻身跃起翻过宫墙。 崔柔小声的骂骂咧咧往内殿走。 天色渐黑,苌笛只绣出了圆圆的一坨的东西,崔柔看了想打人。 “姑娘,你这绣的……是花儿么?”崔柔极力控制住自己。 “是呀,花不都长这样嘛。”苌笛笑嘻嘻的把针线收回篓子里,将针包收拾好。 崔柔听了想打人!! 正巧,一声宫女的通报打乱了崔柔的愤怒。 “姑娘,崔姑姑。”宫女行礼,“陛下来了,已经走到廊下了。” 崔柔只得用手点了点苌笛的额头:“等会再收拾你!” 充当米虫的子婴咬着花生糖笑道:“崔姑姑嘴硬心软,每次都是要修理苌笛,每一次都没下手。” 那也得崔柔有那个胆子才行。 苌笛现在是胡亥身边的红人,是他最看重的人,谁敢修理她? 只有胡亥敢,可他舍不得。 崔柔嗔怪子婴拆穿她,不服气道:“小公子,你不说真话,可没人当你撒谎。” 小孩子真的是太不乖了。 这个年纪,应该乖乖的看书练字,天天抱着零嘴吃个不停。 子婴对崔柔吐了吐舌头,哼唧道:“我只是说了真话,难不成?你来打我呀。” 崔柔:“……”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崔柔内心受伤害值达到一万。 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一阵轻缓有序的脚步声踏着大理石面走进来。 黑色靴面展现在人眼前,接下来是一身贵气威严的黑色龙袍。 “你们在说让谁走?”他好看的眉眼看了下低头福礼的苌笛,又看向崔柔。 崔柔弯腰行礼:“陛下万安。” 胡亥笑道:“你方才,是让谁走?” 苌笛,闷着笑,他知胡亥是在逗弄崔柔,不过她并不打算帮忙。 崔柔欲解释,胡亥又先她一步开口,笑道:“莫不是让朕走吧?可朕才刚来……” 崔柔:“……” 胡亥在芙蓉宫极少自称“朕”,崔柔感觉自己插不上那话。 半晌,她语气放低道:“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我哪敢让您走,自然是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里用得着我赶着走的。” 胡亥唇角带笑。 “恐怕只有姑娘,才敢赶您走。”崔柔笑着道,恬静的笑容中包含着得逞。 “许是我听错了。”胡亥轻松的笑了笑。 既然扯上了苌笛,胡亥就不会深究下去,本就是嬉笑逗乐,胡亥没打算认真。 “陛下您和姑娘叙话,我们给你俩腾地方。”崔柔识相的退礼告辞,顺带把嘴馋的子婴也带走。 小圆小静依次退下。 有了胡亥在,关她们什么事。 识相点的好。 殿里就空空荡荡的了。 苌笛晃晃悠悠的坐回榻上,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有子婴没带走的花生糖。 苌笛,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酥香酥香的,很好吃,还有香甜的花生味。 “你来做什么?”她口中模糊不清的说道。 胡亥走过去,用手擦掉她嘴边的残渣,笑道:“吃东西也不注意形象。” “形象那玩意儿能吃么?不能吧,那要来做什么?” 胡亥苦恼不已,笑道:“何时你也被子婴带偏了。” 这一向是子婴的回话方式好么?怎么苌笛也爱这么回答了。 苌笛咂咂嘴,一块花生糖吃完,拍了拍手掌。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她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闽南刚进宫的绸丝绣枕被她枕在头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邀赏 “想你了。” 胡亥坐下,把苌笛往里挤了挤,自顾自的坐着。 苌笛有些不悦:“你挤我做什么,那边有椅子。” 她骄横的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子婴常坐着吃零嘴的那把黑木椅。 胡亥无视她的话,自顾自的问道:“这些日子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苌笛撇撇嘴。 “说人话。”她无语道。 “我想你了。” 胡亥倾下身子,半抱住苌笛的双肩,因为这张榻窄小,胡亥不能和苌笛一样躺下,只能屈就着身子。 “别闹。”苌笛每次一被胡亥这种软腻的语气包围,就觉得浑身透不过气,想要逃离。 胡亥也察觉到了苌笛的反常,便松开了手,一本正经的直视她明亮如镜的双眸。 “今天的下的旨,你可还喜欢?” 苌笛装傻充愣,歪着头问道:“什么旨?你宣什么旨了,我怎么不知道。” 胡亥:“……” “大调皮。”胡亥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 “嗯?”苌笛又拿了块花生糖往嘴里喂。 胡亥笑道:“子婴是小调皮,你是大调皮。” “哦。”苌笛咀嚼着满嘴的花生味,一脸满足感。 胡亥看了郁闷得很。 “为什么不看我,就知道吃吃吃。”他端走了桌上的碟子,举得老高。 苌笛伸手去拿,胡亥便站起来,举得高高的,这回苌笛是够不着了,连碟子的边儿都碰不着。 “哼!”吃不到就不吃,苌笛还没达到子婴那种不吃就会嘴痒的地步。 “说正事……”胡亥刚一把碟子放下,苌笛立马就抢过去抱在了自己怀里。 胡亥:“……” 这只大吃货是谁,他为什么觉得和他的苌笛长得那么像? “说正事……” 苌笛嘎嘣一声咬下一口花生糖,胡亥被打断,她滴溜着眼睛无辜的看着胡亥。 “好吧,就算你是故意的,我也忍了……” 苌笛轻声笑道:“何必说得那么勉强不干不愿。” 胡亥面部表情微僵。 “有么?”他笑道。 苌笛吃着花生糖,体会一下子婴无所事事的感觉。 “我为刘季吕殊求旨,可真没想到,你顺手就给了我这一道。” 苌笛当时也是蒙圈了。 本来是趁着胡亥心情好,就赶紧给刘季吕殊求了到赐婚圣旨,怎知胡亥顺便升了她的位份。 “倒是惊喜了吧你。”胡亥似邀功的说道。 倒像小时候,他总是在众兄弟中第一个背完所有的文段,然后喜滋滋的跑去和赢政要奖赏。 苌笛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下胡亥是面颊,立马又躺回榻上。 “如果小笛蕙质兰心,能猜出我心里在想什么。”胡亥满意的笑道。 “少臭美了。”苌笛翻了个白眼。 胡亥站起来:“二月初三,你好好准备吧。” —— 几个老头老泪纵横的摇摇头,早都说他们没办法了呀。 川先生这时收起脸上刻意的戏谑,认真撸起宽大的袖子的说道:“我有八成把握,相信我的,都出去。” 苌笛不由疑惑的看着川先生,他能行?! 在苌笛的认知里川先生就是公子府的一个没什么背景幕僚,每日只负责子婴的教学的事。 这种血腥的刀剑伤,他说他能搞定? 川先生嫌袖子碍事,直接撕掉了宽大的袖摆。他此时全心都在刘季不停冒血的伤口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苌笛探究怀疑的目光。 但是苌笛知道分寸,川先生虽然平时跟小辈嘻笑玩闹,但做事还是让人靠谱放心的。 “伯父,相信川先生。”她对刘煓说道。 刘煓其实自从第一眼看见川先生从他的衣着打扮气势谈吐上,看出了他的身份不凡,加上此刻苌笛作担保,他依言起身避到了门外。 临行时他对吕殊嗤笑道:“还不出来?想看着季儿流血不止而亡?” 吕殊红着眼睛不得不被苌笛半劝半威胁的拖出去,大夫们也跟着出来,都趴在窗户上看川先生怎么跟刘季拔剑。 里间的川先生黑着脸说道:“你们挡着光我怎么看得见?” 哦哦! 大夫们连忙又挤到门缝边上,睁大眼睛不愿错过他任何动作步骤。 苌笛匆匆看了眼刘季苍白如纸的脸色,不明白刘季怎么好端端的成了这样? 一个健硕的常衣男子走过来,站在刘煓面前,问道:“刘兄弟的伤势怎么样?” 苌笛寻声望去,只见那个男子浓眉深目,一股子刚硬的气息散发他周围,年纪应该比赵初小一点。 不过好似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 听到他坚硬的声音,刘煓看向他,摇头说道:“情况不容乐观。” 男子又说道:“受人之托,事已达成,项某告辞。”他深深的作一个揖礼,转身就走。 “项公子!”苌笛急忙叫住他,拦在他面前,“你是受何人所托,阿季怎么会伤成这样被送回来?” 刘季在沛泽县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当然除了徐家以外。苌笛不认为徐家会这么没脑子的明面上暗杀刘季。但是一向与人为善乐善好施的刘季,怎么就被人刺一剑躺床上半死不活了呢。 项公子回道:“昨日在下途经青岭,遇到被追杀的刘兄弟和另外一个张公子,那时刘兄弟已是受剑重伤,张公子拜托我将刘兄弟送到阳镇。” 苌笛漂亮的柳眉越听越打结,刘季跑到青岭去做什么,还被人追杀? 项公子忍俊笑道:“那个张公子也是个人才,把还吊着一口气的半死的人扔给我就跑了。” 当然不是跑了,而是把追杀的人往反方向引开了。 苌笛抽抽嘴角,张公子应该是张子房,不过张子房不是去咸阳了吗,怎么会在沛泽县境内的青岭?还是被人追杀? “多谢项公子了。”苌笛真心实意的致谢。 项公子摆手说不用客气,行动话语中能看得出来也是个有贵族涵养的公子哥。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拿出一个绣囊交给苌笛,说道:“这是张公子托在下交给苌笛姑娘的东西,我的任务已经达成。” “你们知道我叫苌笛?”苌笛疑惑,伸手接下浸了血腥味的绣囊。 项公子笑着道:“徐府礼宴那日,你坐在央鱼姑娘身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是故意的 除了有时听听赵高府上的动向,被崔柔逼着绣绣花以外,苌笛还真找不到什么事可做。 小圆叽叽喳喳的屋里忙来忙去,把这盆花移到窗边的位置,看着觉得不好,又给搬回墙角去放着。 崔柔看得眼花,让她一边待着去。 子婴悠哉悠哉的翘着小腿,小静在帮他剥贡桔,剥好了,掰开一半喂进他嘴里,子婴好不享受! “你在看哪儿呢!” 寒水击打沧石似的声音让苌笛回过神,她立即规规矩矩的坐着,认错道:“我错了崔姑姑,我不该分神。” 她敷衍的态度,崔柔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天我不逼你了,明天就是初三了,明天过后,我也管不了你了。”崔柔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大雁南飞图的绣圈子,自叹自怜的走开了。 子婴从椅子上跳下来,向苌笛走来。 “你为什么要气走崔姑姑?”他问道。 苌笛捧着绣花圈子黯然神伤,说道:“我哪里气走她了,你莫要胡说。” 子婴“切”一声,用无药可救的目光看着苌笛的独角戏。 “你就可劲儿作吧。”子婴留下一句话,就兜了一口袋的零嘴走了。 苌笛让小静跟着子婴。 诺大的殿内,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小圆帮苌笛把绣花圈子和针线都收进篓子里,状似不经意道:“姑娘为何气走崔姑姑?这样做了对你可没有任何好处。” 苌笛正端了一杯茶准备喝,闻言手抖一下差点摔了茶杯子。 她不可置信道:“你也看出来了?” 是,她是故意气崔柔的。 “姑娘你承认了吧。”小圆笑了笑,“其实你这又是何必。” 小圆收拾好一切,大着胆子坐在刚刚崔柔坐过的地方。 尊卑规矩,只要再没得罪苌笛的前提下,可以先放在一边,况且小圆本就是想拉进和苌笛的关系。 “小圆你受过独特的训练,能看出来不奇怪,为什么连子婴也能看出来呢?”这才是让苌笛纳闷的地方。 还没满十岁的子婴,他怎么会心思弯弯绕想得到。 “那也只能说明小公子聪明呀。”小圆不算是夸子婴,而是子婴本身就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只是有些东西他不学罢了。 “我乏了,要休息了。”苌笛站起来,绛红色的宫装衬得她面容娇美,领口的合欢花朵朵含苞欲放。 苌笛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胡亥精挑细选捧来送给她的。 “姑娘……”小圆不干的唤了声。 苌笛再一次重复:“我要休息了。” 苌笛已经很明确的表露出不想和她吐露心中想法,小圆要是再纠缠下去,就叫做不知趣了。 “奴婢告退。” 苌笛褪去外衣爬上床,放下床前遮挡了帘子。 其实外面有道雕花屏风遮掩,是苌笛不习惯一睁眼就被亮光刺眼。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在哪里睡觉床前都要用帘子遮挡。 至于为什么,那就还得归结到赵高的真实身份上了。 他不是苌笛的亲哥哥,所以崔柔对他愈加的提防,甚至已经派专人去监视了! 好歹是个中车府令掌管玉玺的二品官员,崔柔这么不顾事态的派人去监视,不但是得罪了赵高,更是藐视了胡亥的威严。 说得好听是放心不下,怕赵高乱来,说的不好听就是怀疑他监视他,这涉及隐私,不能乱来的好吗? 就算赵高起了叛心,也不能让他知道了她们的算计,不然白热化成明面的敌人就不好了。 “赵高,你该不会知道乱来吧?” 苌笛细思深觉极恐,不安的在床上翻了个身。 所以她才刻意气懑崔柔,将她气走。 崔柔现在估计还在气头上,等气消下来了就知苌笛潜在的意思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什么话,自己想想就明白了。 明天就是二月初三了,除了些许期待还有些头痛。 ———————————— 才三更,就有一批宫女鱼贯进入苌笛的寝殿,把她从温柔不舍的被窝里拔出来。 以香花瓣浸泡沐浴,穿上淑位夫人正统的朱红色交领华贵宫装。 三千墨发挽成双垂髻,用御赐金钗固定,施以粉黛,描娥画眉,唇点朱丹。 俏丽佳人。 那个嬷嬷笑了。 “是个妙人,一经打扮之后,越发娇艳了。” 苌笛是个受不得夸的,一夸就脸红,索性今天的妆浓了点,腮红挡着即便脸红别人也看不到。 可崔柔知道,她以手握拳,不厚道的笑了笑。 今日的封位礼,形同嫁娶。 不怪崔柔伤感:“若是夫人能看到姑娘现在的风姿,怕是死也瞑目了。” 小圆抿着唇,拉了下崔柔的袖子,道:“崔姑姑怎在这时提些伤感的事。” 夏夫人是皇宫的禁忌,虽然胡亥登位后不至于谈论几句夏夫人就要被杀头,但话题由芙蓉宫的人引出来,外人会闲话的。 苌笛卷翘的眼睫抬起,淡淡的扫了几个负责礼仪的宫女嬷嬷。 那些个人纷纷低头垂眼,做出恭维的样子。 都是踩低捧高的人…… 今天是她苌笛得势,她们就不敢造次只敢恭敬顺从,他日苌笛若是不幸落马成了冷宫孤女,这些人还会有谁来帮她。 估计一个人都不会有。 原本明亮的双眸骤暗,略带一丝死气。 朝气蓬勃的年纪,怎么会出现这么沧桑的神情。 崔柔握住她的手,使了使力,笑道:“我从家中一路奔波追随姑娘,受人所托照顾你一世安好,我一生性命都和姑娘绑在了一起。” 苌笛眼眶渐渐湿润。 “我愿终身,以姑娘为先,为姑娘马首是瞻。”崔柔在表态,亦是在认错。 是她思虑不周,没有考虑到苌笛现在的立场。 苌笛现在是依仗着赵高在朝中的威望,才能怼得李念玥哑口无言,咸鱼翻不了身。 小圆小静更是跪下磕头,以表决心。 苌笛被宫女扶着站起来,华服高贵的看着她们。 “好了,你俩起来吧,知道你们的职责是什么就足够了。” 若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些话,她不强求,不奢望。 她们几个人能记住自己的职责就足够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欢喜愁 两人跪礼谢恩,啼哭流泪。 “快起来。”苌笛弯身扶起她们。 菱花窗外天光大亮。 宫女说道:“苌姑娘,吉时已到。” 根据胡亥的意思,苌笛封礼更为隆重,比起李念玥那时一顶花娇抬进披香殿和丞相府的几大马车嫁妆,苌笛这次才是出尽了风头。 通告天下,皇宫大庆三天,从赵高府中运进宫的嫁妆,抵得上三分之一的国库了。 从御街头排到御街尾。 从正午礼仪达成,赵高和华阳长公主作为两方长辈露了个脸,苌笛便被仪驾送回了芙蓉宫。 有人欢喜有人愁。 李念玥在披香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她还在禁足中,门口被侍卫把守她没办法出去,便把气撒在了自己宫里。 她把披香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宫女太监都被骂的狗血淋头,有一个小宫女还被李念玥用杯子砸破了额头。 不过这些事胡亥暂时都瞒着苌笛,才不会让苌笛知晓了让她添堵。 看着苌笛被人拥护着离开,华阳长公主笑了笑,对胡亥说道:“如今你总算心想事,和小笛成为一双璧人了。” 赵高蓝袍风雅,矗立在高阶上,与胡亥平视。 他沉默很久了,只时不时低头摩挲自己的绣纹衣袖。 胡亥站在宗庙前,笑道:“终归不是正宫之位,委屈她了。” 赵高眉头一动,抬起头来转看了宗庙里新供奉的玉碟。 位及夫人,就有宗庙玉碟和死后葬入皇陵的资格。 “苌笛能入陛下的眼已是她三生有幸,何来委屈一说。”赵高说着客套的话,看了眼四周被拖来完成封礼的礼官。 人多口杂,总要提防着些。 华阳长公主笑道:“时候不早了,皇姐回西风轩了,胡亥你和小笛要好好相处。” “嗯好,朕知道了。” 姐弟已经告辞了,赵高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那臣也回去了。” 还是趁早离开的好,看见宫里一阵欢腾,他就窝火。 待两人走后,胡亥才召出阎十。 阎十吊在房檐上,双腿夹着房梁,迷糊的双眼又看见胡亥后就立马清醒了。 “陛下——” “去把王翦一家,秘密解决掉。” 阎十:“???” “王将军的威望不小,我们直接这么做掉他,会不会……?” 无异于找死呀! 连对李丞相他们都不敢直接出手,曲曲绕绕搜集大量的证据,才勉强把他干下台。 “照我说的去做就好。”胡亥淡淡道。 他一身黑袍在雪景里氤开了,显出惨淡的孤寂。 —— 心恼怼懑卖花灯的小哥。 小哥顿时神情委屈,向蒋舒芳求救:“蒋三小姐,你可要为我评评理。” 苌笛狐疑的转头看蒋舒芳,她笑笑说道:“我们阳镇的七月初七,猜灯谜是有奖品的,奖品只送,不卖。” 苌笛明了,让小哥取下花灯,仔细看灯底挂的绢条。 苌笛拿着绢条,喃喃念念。 ——千手细丝雨纷纷,梅子时节满地红。 “花吗?”小月问。 央鱼咬着唇,在苌笛身后小声道:“应该是吧。” 蒋舒芳笑道:“六月的花。” 苌笛看了那灯谜,才想到她今年似乎没有看到合欢花开,只在徐家的后院里见过一次。合欢花不适合泗水的气候,只有咸阳才有,能在徐家见一次,她就心满意足了。 一个娇丽的声音不善而来:“你们都怎么笨吗,区区灯谜都猜不到!” 徐娇娇? 苌笛朝那个热闹的地方看去,徐娇娇和蒋舒云从人群里走过来,还跟了各自的贴身丫鬟。 蒋舒云打扮贵丽端庄,徐娇娇就…明艳又娇丽,有少女的清纯可人,亦有少妇的妩媚动人。 苌笛眼眸眯了眯,嘴唇微微蠕动了下,侧过脸不去看那两个人。 “苌笛妹妹。”蒋舒云含笑向苌笛点头打招呼。 苌笛屈膝恭敬回礼。 蒋舒云连忙制止道:“不用这么多礼,都是一家人,是不是呀舒芳。” 蒋舒芳被拖上自家大姐的贼船,苦笑尴尬道:“是啊,一家人。” 苌笛勾唇一笑,顺势站直了身。 她压根就没想行礼,镇长夫人和小户养女,怎么会是一家人呢。 徐娇娇一身鹅黄色的百褶裙,交领上裳,面容娇丽迷人。 其实,如果徐娇娇没有被徐县令和徐夫人养歪宠坏,应该会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然后嫁一个门当户对的良人,一生安乐。 但是现在,徐娇娇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徐小姐聪慧,那你说说,谜底是什么?”苌笛面带浅笑,声音也柔和万分。 没错,她是喜欢那个荷花灯,但是没必要和别人去争取抢,徐娇娇喜欢,让给她也无妨。 反正同徐娇娇不对付的吕殊也不在场。 徐娇娇骄横的大步上前,把绢条从苌笛手指尖上扯过去,看了看。 “这不就是荷花嘛。”徐娇娇得意仰头,仿佛解决了世间最难的题,很有自豪感。 蒋舒芳憋住笑,望着苌笛一脸忍得好辛苦的神情。 苌笛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吃蒋老太太亲手做的芝麻糖。 央鱼睁着水漓漓的大眼睛,问小哥:“是荷花么?” 徐娇娇恶名远扬,小哥也不想得罪她,便道:“徐小姐你忽略了前半句,只考虑到了后半句。” 蒋舒云提醒道:“娇娇,你好像真的猜错了。” 徐娇娇脸色一赫,抵死不认:“哪有,明明是荷花。” 千手细丝雨纷纷,六月时节满地红。 梅子时节,就是六七月份的样子。六月的荷花确实是有红色的品种,不过不常见,常见的荷花都是白色的。 苌笛再看看绢条,对小哥说道:“是合欢花对吧。” 小哥高兴得一拍掌:“对对,就是合欢花。” 徐娇娇不满,上前拧住他的手,娇喝道:“怎么会是合欢花呢,你跟吕家串通好了吧。” 小哥大呼冤枉,道:“千真万确,就是合欢花,不是荷花。” 荷花灯里的灯谜谜底怎么可能是荷花呢,店家又不傻,设个简单的谜题,平白便宜了别人。 蒋舒芳走了两步,念道:“千手,细丝。重瓣的荷花虽然花瓣多,而且有千手重瓣的荷花品种,但是不符合细丝这一条。”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闹脾气 芙蓉宫一片欢腾,因她们的主子终于有了名分,不再是名不正言不顺被披香殿那群人耻笑。 红烛燃尽,熄灭的青烟淡淡缭绕,红枕墨发,余香袅袅。 苌笛被小圆服侍着起床梳洗,收拾妥帖后,坐上软轿去向华阳长公主请安。 以前的身份是宫女,避着别人的口舌不便经常就串门,现在不去经常串门,反倒会被人闲话。 子婴站在芙蓉宫门前看着苌笛远远的走了,内心是惆怅的。 小静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回去。 “夫人只去华阳长公主那里坐坐,很快就回来了。”为了讨子婴开心,小静拿出一碟甜腻腻的柿子饼给他。 子婴双手撑着下巴,有些绝望无泪道:“这就是自己家养了十几年的大白菜,被别人给拱了的感觉吗?” 小静:“……” 小静梗了下,又酝酿了好久,才捺下自己的心绪道:“小公子你这么想,陛下他知道么?” “十八叔?”子婴苦恼道,“应该不知道吧。” “男婚女嫁,那么正常的事。夫人从前也去拜见华阳长公主呀,每次你都会很高兴,怎么今天就因为夫人换了一个身份,你就闷闷不乐了?” 子婴从他的私藏匣子里翻出一盒糖豆子来,抱着怀里。 “以前她总是处处管着我,她找来刘季不也是为了管住我嘛,现在刘季也不进宫找我玩了,苌笛她也不管我了。” 估计这就是小孩子的心态吧。 天天追在身后的不稀罕不理会,等没了动静时又想他们天天缠着自己。 很,矛盾。 “夫人仅仅是换了个身份,对你的管教也如前,小公子就不要再倒苦水了,奴婢听得难受。” 子婴打开盒子,看着里面颗颗油亮的糖豆子,继续倒苦水:“就是因为身份变了嘛,苌笛肯定不会再向从前一样喜欢我了。” “怎么会?”小静只当是子婴一时的孩子话。 苌笛这一去,到了中午也没回来。 “夫人留在长公主那儿?那小公子怎么办?”小静望着华阳长公主派来的宫女有些捉急。 “对呀,淑夫人留在我们长公主那里用了午膳,陛下正好去找长公主叙聊,他们三人,估计得好一阵子才能聊完。” 我去……! 小静回头小心翼翼的瞅了眼趴在桌子上装死的子婴。 小公子可是盼夫人回来盼了一个早上加一个中午呢。 唉…… “罢了,我去同小公子解释,那姐姐……姐姐你回去之后,尽量催夫人快些回来。” 宫女笑着应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回答不过是敷衍,一个宫女哪敢去催圣宠正浓的淑夫人。 小静叹了口气,她被调训了十几年,这些理她也懂。 “小公子,夫人被华阳长公主留住了,暂时回不来了。”小静拍拍子婴的背,尽量放低声音。 不料子婴泪汪汪的抬头看她一眼。 “骗人!她就是和十八叔你侬我侬不愿意回来了!”然后子婴就一溜烟跑了,小静拉都没拉住。 子婴跑回自己的房间哭得老伤心了,小静被关在外面听着哭声也是捉急万分。 这都未时了,过饭点一个时辰了。 子婴一直说要等着苌笛回来一起吃饭,所以到现在还空着肚子。 早上没吃中午没吃,半大点的孩子怎么受得了! “小公子你开开门呀,夫人不回来吃饭,你总得吃呀。”肯定饿得不轻。 里面没动静。 小静又喊了几声,直接听到砸东西的声响。 “这暴脾气……扶苏公子少时没这么浑吧……”小静也不敢再喊他惹他不快,干脆守在了子婴的门前。 时间如沙在指尖漏去,一晃又到了天黑…… “天呐,夫人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被华阳长公主拐走了吧?!”小静的心噗通直跳,毫无厘头想着根本不可能的情况。 大抵人在心急的状态下就会神经兮兮的想常人所想不到的事情吧。 汗! 平日里守在前殿的那个宫女向偏殿这边跑来,她气喘吁吁的停在小静面前。 “静姐姐,夫人她……” “她怎么了?!”小静一听到苌笛的名字就立马跳起来了,“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呀,难道被人拐了?找陛下去救人呐!” 小宫女一脸懵逼的看着小静抓住她的手:“静姐姐你魔障了?犯什么傻。” 小静急得都快哭了。 “什么?” 小宫女扶额道:“我说的是,夫人她回来啦!” 她特意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这回小静是高兴的跳起来了。 “真的?”没出事就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了,陛下陪她一起回来的,正在屋里歇着呢。” 小静听到苌笛现在何处,立马就往内殿跑去。 看得宫女直直咋舌:“平时稳重老成的静姐姐,怎么今天神神叨叨的了,怪事……” 找到正在悠闲喝茶的苌笛,小静一个狼扑就上去了。 “夫人你可回来了!” 胡亥重重的放在茶盏,杯沿磕在桌上发出愠怒的响声。 小静哪顾得上胡亥不悦的表现,连忙抓住苌笛的胳膊就拉她走。 “夫人,小公子为了你茶饭不思,你快去看看他吧。” 苌笛有些懵,没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见胡亥的眉梢不悦上挑,她小声安慰他道:“你先听她把话说完,她这么神神叨叨,兴许是有原因的。” 冷气瞬间化为暖气,胡亥握了握苌笛的手,温柔的笑了笑。 顷刻,他看向小静的目光幽冷寒芒,大有她说不出个让他满意的说法就宰了她的意味。 小静不怎么怕他,自己有足够的缘由,况且有苌笛在,只要苌笛护着她,胡亥休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慢慢说。”苌笛从桌上拿起一个倒扣的空茶杯,提起茶壶倒满茶。 小静受宠若惊,接下这杯茶一口喝完,缓过来后,开始细说事情原委。 “小公子怨陛下分了夫人你的心,让他受了冷落,所以闹脾气不肯吃饭,今天一天滴水未进……” 小静挑了简短的说,几句话就能让苌笛明白事情经过。 果然,苌笛明白了子婴闹脾气的原因后,默默的转头看着胡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闯祸 苌笛看着胡亥,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叹了口气,她道:“好像是这样,自从封位的旨意宣下来,我就花了大把的时间在胡亥身上,当真是忽略子婴了。”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一身华贵的宫装,头上的金钗在不远处的红晶珠帘的相印下,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小静点头如捣蒜,“对对,所以小公子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被你抛弃了。” 苌笛哭笑不得道:“哪有什么抛弃,这话严重了……” 苌笛用眼角余光看看胡亥凝神的模样,心里也在忐忑。 “那夫人就赶紧去看看小公子吧!”小静催促道。 胡亥端起方才放下的茶,放在嘴边浅尝一口,皱眉。 “茶凉了,换杯热的来。” 宫女:“……”明明刚刚才倒上的热开水,这才几句话的功夫…… 算了,皇帝的心思,最好还是不要揣度。 一个宫女走上前,把茶具收拾在一个托盘里。 “我那杯留下,还是热的。”苌笛浅笑道。 宫女:“……” 您确定这么和陛下唱反调真的好么? 算了,她什么都没听见~ 宫女端着托盘退下。 等她端着滚烫的茶水再回来时,发现似乎多了一种名叫硝烟的气氛。 苌笛突然站起身,轻咬着唇看向胡亥。 宫女忙不迭的把茶壶茶杯放下,立刻带着托盘避到一边。 炮灰也不是这么当的,哈。 “去看看子婴吧,毕竟他还是个孩子。”胡亥发了话,苌笛舒心一笑。 “好,我去去就回。”苌笛笑道。 胡亥无奈摇头,端起茶杯,嘴唇刚触及杯沿,差点摔了杯子。 宫女们静默了。 ……玩过火了。 苌笛已经转身和小静走了,压根没看见胡亥的失态。 胡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刚端茶的宫女想死的心都有了。 早知道就不故意倒滚烫的开水了。 好在,苌笛早早就走出内殿看不见身影了,胡亥依旧没有发怒。 那个宫女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呐。 “朕还有些急事就先回去了,等夫人回来同她说一声。”言下之意就是不在苌笛这里过夜了。 三四个宫女欠身福礼。 胡亥拂袖,施施然的离开。 “你胆子可真大。”别的宫女冷嘲道。 小宫女耸耸肩,笑道:“可惜陛下没有罚我,让你们失望了。” 这个宫女高傲的踏着步子,后面的三个宫女被气得不行,差点吐血了都。 苌笛随小静走到子婴房前,看见小圆已经在房门前踌躇踱步了许久。 “夫人。”小圆退到苌笛身后。 “嗯。”苌笛点头应了。 小圆本来是在殿外站着,估计是小静去找她时顺便和小圆说了子婴的事,所以她在这里苌笛并不奇怪。 苌笛试着推了推门,里面被倒闩了,推也纹丝不动。 “喊他也不肯出来吗?”她问道。 “喊了,可小公子就待在里面,奴婢也不敢叫人来撞门。”小静回答道。 子婴是什么暴脾气,苌笛比任何人都清楚,还不都是和吕殊学的。 “去找几个侍卫,撞门。”苌笛虽有些功夫,也没彪悍到能撞开南阳铁木的地步。 不多时,五个精悍的高大侍卫奉命而来,一个轮番用尽力气去撞房门。 门如悬崖上的残花摇摇欲坠。 “砰——” 门被撞开,苌笛第一个冲进去,到里间里撩开床帘,就看见子婴瓷脸潮红异常的坐在床前的地上。 手里抱着一盒东西。 “那是小公子留着想和夫人一起吃的糖豆子。”小静说道。 “嗯。” 苌笛应了声,上前去抱起子婴,刚触碰到他的身子,就发觉滚烫滚烫的。摸了摸他的脸,跟火烧似的烫人。 “发烧了。”苌笛秀美一拧,面色冷俊道:“传太医,快!” 小圆小静懵懂,可还是分得清事情的急缓轻重,小圆噔噔的再次去找出芙蓉宫去找太医。 太医院离芙蓉宫较远,来回得需要两刻钟。 小静站在苌笛身后,看着苌笛不停的用帕子浸冷水给子婴擦拭身子,她内心一片自责,却大气不敢出一声,怕惹苌笛不痛快。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连子婴发烧了都不知道。”苌笛竭力忍下自己的怒气。 小静也知闯了大祸,跪地拼命磕头认错:“夫人奴婢知道错了,我不知小公子在屋子里哭着哭着会发烧,而已还那么严重……” 一般的哭闹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就当宣泄情绪。但悲伤过大,哭得太严重就会导致发烧。 子婴在屋子里昏睡发烧了一个下午都无人照看,若是烧得太严重,伤及头脑啊。 那她怎么和扶苏交代? 她也对不起胡亥和华阳长公主的嘱托呀。 太医过了两刻钟才被小圆拽来。 “快给小公子看看!”小圆拽着花白胡子的老太医,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子婴。 老太医也是个审视夺度的人,一听是芙蓉宫的人急需太医医治,就忙不迭的赶来了。在路上知是小公子发烧严重,立刻就生了退缩的心。 小孩子犯病最是让人头痛了,开药方什么的也得慎重再慎重。 苌笛见太医一脸犹豫,有些气怒:“还愣着做什么!” 老太医摸了把不存在的虚汗。 打开药箱,拿出医具,对子婴进行一番检查。 确诊后,他说道:“夫人无须担心,” 苌笛看着他,面色不愉。 老太医再次抹汗,道:“小公子这是内热急发,哭出来,烧一场就没事了,幸好夫人方才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替小公子擦拭身体,这才退了热,已经无碍了。” 苌笛舒出一口气,不过并不大放心。 “那请太医开些药吧。”她说道。 太医懵懂:“无需要喝药,等小公子睡一觉,明天一早就生龙活虎了。” 是药三分毒,这个新宠夫人该不会想对小公子出什么幺蛾子吧。 苌笛一看就知道老太医想歪了。 “开些补身子的药,苦也没干系,有多苦的要多苦的。”她微微笑道。 开补药,老太医稍稍明白了。可要开苦的药,药都是苦的,难不成还有甜的? “小圆你随太医去抓药,我留下来看着这小子。” 小圆福利欠身,道:“是,夫人。” 第一百三十章 吐你一身 小圆去而复返,带着一大包的纸包药材。 “太医院还有事,所以太医没来,让我提着药回来了。”小圆提着药,道:“夫人,我去煎药。” 苌笛坐在床沿,握着子婴的手,神情凝重担忧。 “嗯。” 本可以在太医院煎好了药再端回来,小圆这次倒是聪明了一回,知道把药拿回来自己宫里亲自熬煮。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静同样担忧的神情,走近前向苌笛请罪:“夫人,小公子是因我才生病无人照料,是我的错。您刚回来,快去休息一会子,我来小公子照顾。” “他怕生人,一醒来看见我他会很安心。”苌笛淡淡的语气拒绝了她的好意。 也是呢,小公子虽然爱和她们这几个宫女玩闹嬉笑,可主子和奴仆怎么会交心,最多当作一个忠心的奴仆罢了。 “那,奴婢去帮着小圆煎药。”小静踮着脚,放轻脚步退出去。 一个时辰后,小圆小静端着药盅回来。 见崔柔侍立在苌笛的身旁。 两人俯身行礼:“崔姑姑。” 崔柔伸手去接了药盅,放在桌上倒在碗里,继而端着药碗跪在床前。 “我来。”苌笛撸起衣袖,从崔柔手里欲接药碗。 “夫人,你累了一天,该去歇歇了,我来吧。” “我不累。”苌笛淡淡的扬起唇角。 她执意要亲自喂子婴喝药,崔柔也无法。 崔柔把药碗给了苌笛,起身再次退到她身后。 小圆小静做帮手,帮忙把子婴扶起来半靠在床沿。 苌笛用白玉制的勺子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汤药,放在子婴的嘴边。小嘴紧闭,小圆狠下心捏着子婴的双颊,勉强让汤药从齿牙间灌进去一些。 但还是从嘴角流出来了不少。 小静连忙掏出一块芳兰香的帕子给他擦了擦。 苌笛觉得头有些痛,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喝药这么难搞定。 苌笛忍下想把这个臭小子提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用舀了勺汤药,放在子婴嘴边继续按照方才那个方法喂药。 药虽浪费了不少,可好歹子婴喝进去了一些。 等他明天睡醒时头不会那么痛。 再次成功的喂下一口药,苌笛舒展了蹙紧的眉。 如此反复,一碗药很快就见底了。 最后一口药喂完,苌笛把碗交给崔柔,崔柔放回到桌上。 小圆刚松手,子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惊喜了苌笛。 “子婴?”苌笛惊道。 “哇——” 子婴伏在床边呕吐,黑乎乎粘稠稠的液体溅在苌笛的脚边,有些还顽皮的跳上了苌笛的衣摆绣鞋。 苌笛:“……” 她的脸很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静暗道糟糕,替子婴再次擦了擦嘴边的污渍,扶他躺下。 药白喝了。 “夫人,要不您去换身衣裳吧……?”小静心惊胆战道。 崔柔欲扶她起身,苌笛冲她摆手:“……算了,不碍事。” 崔柔的手尴尬的举在半空:“夫人,真不用?” 苌笛凉凉的目光看了眼熟睡中的子婴的嫩滑小脸,道:“不用。” 那……就不用了吧。 “那还需要我和小圆再去煎一副药吗?” “不用。” 再端来一碗,也会是这结果。 小圆也感觉到了苌笛身上气息的变幻,却不敢吱声。 半夜,风吹得窗户嘎吱响,雪花衔着凉风钻进来,靠着床边眯眼浅眠的苌笛无意识的拢了拢衣襟。 崔柔蹑手蹑脚回苌笛的寝殿拿了一件狐绒大氅,轻轻的给崔柔披上。 再使个眼神,让靠近窗边的小圆去关窗户。 小圆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了。小静主动起身,猫着脚步走到床边,将栓子取下,阖上窗户。 夜风猛然,阖上窗户的那一瞬,啪的一下,小静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转身,看见苌笛不安的皱了皱眉头 崔柔的眼神略带责怪的望向她。 小静讪讪笑,回到原来的位置和小圆靠背而坐。 …… 早晨的第一缕亮光撒进子婴的房间,崔柔就睁开眼睛,起身步子健伐的向外走去。 子婴被刺眼的光害得睁不开眼睛,捂在被子里好一阵子才稍稍适应外面的光亮。 眼睛很痛,头更痛! 他翻到被褥的面上来,露出来的脚趾头颗颗饱满如红豆,他将茫然的目光投向还在熟睡的苌笛。 小圆不经意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猛地看见了子婴趴在床上,双手撑着胳膊双脚在身后顽皮的摇晃。 “夫人!小公子醒了!” 小圆高兴得跳起来,把小静也吵醒了。 苌笛醒来,便见子婴撑着小脑袋偏着头看着自己。 子婴的眼睛透彻如水,莹莹如珠,红润的红扑扑的脸上露出疑惑。 嘴唇因为发烧的缘故略较干燥,不过不影响子婴让人忍不住心疼的眼神。 “子婴……”苌笛仓皇害怕的去抱住子婴,华丽的狐绒大氅落在了地上她也不管。 子婴被她突然抱住还有些懵,没反应过来。 小圆捡起地上的大氅,和小静默默的退出房间。 “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苌笛把子婴抱着很紧,紧到他喘不过气了都。 “苌笛你是想憋死我么?”子婴清清淡淡的挣扎。 苌笛立马松开他,检查他身上还有哪里不适。 子婴皱了皱鼻子,嘟囔道:“什么味儿?” 苌笛没听清,只一心在意子婴现在的病情是否康复。 她身上摸了摸子婴的额头,再比对了一下自己的体温。 “好像是退烧了……太医说你只要好好睡一觉,就能好了……” 子婴推开她的手,不领情道:“谁要你关心啦。” 他还臭屁的别过脸去,不愿看着苌笛。 苌笛倒不尴尬,拉着他的衣角放低态度,笑道:“何必同我置气。事情的原委小静已经与我说了,我承认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你关不关心我,跟我有什么干系?”子婴倔强的说道,略带一丝显而易见的哭腔。 到底还是个孩子……任谁都忍不下心,苌笛这回真的是知道错了…… “你走开!”子婴撇嘴不领情。 苌笛扶额无奈作望天状。 第一百三十一章 良药苦口 “别闹了子婴,你心里有气冲我发泄出来不就完了,不用漠视我不理我呀。” 哄小孩子,苌笛深感无力。 子婴却板着脸,道:“不要靠近我!” “为什么呀?” 苌笛坐近一些,子婴立刻反射性的抱着被子后退。 苌笛:“……” 视她为杀人狂魔洪水猛兽么?这么怕她。 “臭臭!” 子婴抱着被子委屈的说道。 苌笛一头雾水。 “哪里?”苌笛闻了闻自己的身上,没什么味道呀。 “你身上,臭臭。”子婴一手指着她,另一只手捂住鼻子,面部表情很丰富。 崔柔端着水盆和面巾进来,笑道:“还不是托了小公子你的福,昨夜吐了夫人一身污秽。” 她放下东西,和苌笛请示:“夫人,这里有我照看着小公子,你回寝殿换身衣服洗漱一番吧。” 苌笛后知后觉,好像是闻到了房间空气中一股酸臭酸臭的味道…… 她的脸再次黑了。 子婴懵懂,问道:“什么我吐了她一身?崔姑姑你给我解释解释。” 苌笛用眼神制止她,可崔柔不怕那点眼刀子,自顾自的爆苌笛的料:“昨夜听闻小公子哭闹发烧,夫人立马就丢下陛下赶过来看你了。闻你发烧严重,小静知而不禀,差些是要罚她的。” 崔柔的语调轻快,似说书人的娓娓转句,听得子婴也被跌宕起伏了一番。 “算她有良心,知道十八叔没有我重要。”他嘟着嘴傲娇道。 “夫人为你传来御医,探病后开了药方。小圆为你煎了药,最后还是夫人执意,亲手喂你的呢。” 子婴的眼睛半眯起来,好似在思考崔柔说的话的真实性。 “可惜呀,夫人好不容易喂进去的药,被一个小没良心的全数浪费了,还被吐了一身,啧,果然是好人难做呀。” 苌笛眉梢带笑,起身笑道:“崔姑姑,我就先回去了。” “夫人慢走,路上小心。” “知道了。” 看着苌笛憔悴的面容被一扇门扉挡住,子婴小声询问崔柔:“崔姑姑,我昨晚上真的很浑吗?” 崔柔将面巾放进水里浸湿,稍微拧干,转过身来笑道:“好不容易几个人合力才把药给你灌进去,结果我一个转身的功夫就看见你全吐在夫人身上了。你说,你自己浑还是不浑?” 子婴顿感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夫人昨天晚上亲自喂你喝药,守了你一个晚上。夫人有多在乎你,你自己也该感觉到了吧,小公子你也不小了,该知道‘体谅’一词的意思。夫人身上的单子太重了,你不要仅顾着自己开心,阻挠了她的脚步。” 子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感觉喉咙干咳难耐,似火烧一般难受。 他确实是把自己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所以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周围人的爱护和关心。从未有人这般郑重的跟他说他是个小大人了,该懂得分寸。 不!那个年近四十、时而幽默灰侃时而古板严肃的教书先生,就时常在他耳边念叨。 ——“你生而尊贵,是皇族子弟,不比寻常的乡村野孩子,你不能同他们一样洒脱无羁,你天生就被赋予了责任,有你需要去承担的担子。” 所以他时常教导自己,要克制住自己的性情,不能洒脱无羁,不能被被人抓住把柄…… “我……我知道了……”子婴耷拉下小脑袋,自知任性了。 唉—— 子婴是个多乖巧的孩子,这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崔柔已经熟知于心。 “好,我以后绝不,绝不打扰苌笛了。” 崔柔听不下去了,把面巾递给子婴。 子婴接了过去,捧在手里发怔…… ———————————— 正午,苌笛身穿一身豆绿色的淡雅宫装,略施薄粉。 膳时,胡亥苌笛和子婴三人在一张桌子上用午膳。 各色珍馐玉食,琼浆美酒。 胡亥不经意问起昨晚子婴发烧的事。 “十八叔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子婴连忙回话,赫红的脸不敢看苌笛。 苌笛低头吃饭夹菜,时不时替子婴夹些他爱吃的。 她不说话,应该是被胡亥敲打过了。 “还是让太医再来看看吧,你身子要紧。”胡亥继续优雅的用筷子夹菜。 子婴:“……” 果然他的十八叔是霸道的,只除了在面对苌笛的时候是只软绵绵的小萌羊,在其他人面前,就是阴沉不可测的大灰狼。 呜呜呜~好可怕! “嗯,好,子婴听十八叔的。”子婴哭着脸应下,却道:“那十八叔,我能提一个条件吗?” 胡亥吃的七分饱了,便放下筷子,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下嘴角。 “说。”他吐气如冰道。 子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是,我……我能不喝药么?”子婴扬起小脸,呈四十五度明媚忧桑,双眼朦胧含着滴滴泪水,好不惹人怜爱。 胡亥淡淡的抬眼撇了下他,淡淡道:“生病,喝药,常事。” 十八叔你说话还能再正经一点么? 子婴忿忿的用筷子戳着碗里颗颗饱满的米粒,哭丧着脸欲哭无泪。 “可是那药好苦……”子婴衔着泪水。 胡亥不为所动,道:“良药苦口,子婴你忍忍吧。” 苌笛默默的看了一眼憋屈的子婴,兀自低头吃饭,不管她 。 你当真未许人家?”她问道。 苌笛停下动作,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没有。” “这可就麻烦了……”蒋舒芳气馁的垮下脸。 苌笛走过去,把吕殊的脚往里推推,和蒋舒芳坐在一起,问道:“为什么呢?” 蒋舒芳不得哭笑的说道:“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苌笛打量了一眼这间素丽文雅的闺阁,才回过头笑道:“喜能治忧,先听坏消息吧。” 蒋舒芳舔了舔嘴唇,粉嫩的舌尖露出来十分可爱,苌笛看着便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蒋舒芳哭丧着脸,制止苌笛的笑声。 苌笛忍着笑,道:“好,我不笑,你说。” 苌笛又恢复成了一本正经,洗耳恭听的模样,仿佛刚刚捧腹大笑的人不是她一样。 蒋舒芳酝酿酝酿,才说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浑水莫淌 子婴:“……” 他错了,成么? 子婴低头扒饭,不再抬头看胡亥苌笛。 心累呀,从小没娘,爹在远方,没人疼的孩子…… 苌笛敛下眼睫,唇角扬起闲适淡雅的笑容。 ———————————— 内廷又接收了一批新贡品,趋炎附势的徐公公忙不迭的挑了最好的把玩玉器绫罗绸缎,都往芙蓉宫里送。 崔柔笑着让太监们把东西往芙蓉宫的仓库里运。 苌笛坐在殿中的摇椅上,目光散淡的看着殿外的光亮。 子婴趴在摇椅边上注视苌笛尖尖的下巴。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不好看。”苌笛失笑。 子婴摇头,又郑重的点点头:“苌笛很好看,不然十八叔就不会费劲了心思,想要给你名分把你绑在身边了。” 别看子婴年纪小,他懂得可真不少。 阎乐去泗水接子婴回咸阳时,苌笛就知道他的任务不仅是子婴,还有自己。 胡亥以子婴为诱,使苌笛不得不随行回到咸阳。再用多年情分相要挟,刚柔并济,让苌笛欲罢不能…… 想到前夜红烛暖枕,苌笛的脸色微变,颊边露出可疑的两团红。 “可手段再好,抵不过人心。”子婴撑着脑袋,似乎是头头是道。 亮光中,一片阴影走进来。 苌笛眼眸微眯。 “夫人,内廷又送了许多些好东西过来。” 苌笛此刻心情低落,哪有闲情管那些杂事,只道:“崔姑姑你看着办吧。” 见她状态不佳,崔柔也不敢多问。 苌笛的手指在扶手上敲着节奏,两长三短。 “对了,李丞相一事,怎么样了?她问道。 崔柔走到桌边,替苌笛倒了被清润的热茶,交至她手。 “夫人问这事做什么?” 不怪崔柔留个了心眼,胡亥和赵高好不容易才把李氏一族扳倒。苌笛心地善良,崔柔担心苌笛会心生善意,怜悯了恶人。 殿中除了一个子婴,没有旁人。 苌笛笑着道:“李丞相的嫡长子李念年,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想知道他的近况。” 那天在大街上,李念年眼底的悲戚,让苌笛感同身受。尽管一面之缘,若有机缘,苌笛想帮帮他。 “李氏一族罪至谋逆,奴仆流放,亲宗尽数打入死牢,由陛下亲卫把手。进出若非陛下本人,还需陛下亲写的手谕侍卫才会让人进去。”崔柔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苌笛,道,“李氏的浑水,夫人最好不要去淌。” 她由衷的建议。 苌笛不再为难她,喝了口杯中茶,垂眼道:“好,李丞相的事我不再过问。” 胡亥与她明说了李念年是他的至交,想必崔柔是不知道这层外人不所知的关系吧。 那个如崖边兰草飘摇的白洁的男子,虽生命局限,可他一直在努力活得更自在。 胡亥既看重他,等李丞相的事情告一段落,李念年大抵就能真正脱离束缚为自己活一次了。 飘摇一世,为家族操心一生,真是浪费大好年华。 苌笛放下一身冗杂事务,推了华阳长公主相邀的帖子,和子婴在芙蓉宫院子里团雪球玩闹了一下午。 黄昏时分,美丽的霞光遍布天空,微红泛橘色的霞似女子娇美。 崔柔领着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人进了内殿,苌笛在陪着子婴画画。 那人进殿后,就看见一身华贵气质的苌笛俯着身子,正把住子婴的手,用狼毫笔尖沾沾黑墨,煞有其事的在羊皮纸上圈圈画画。 黑色披风下是一身棕色的绵衫,中年人的稳重气息展露无疑。 苌笛略微不经意的抬头,看见下首居然站了眼生的人,定睛一看,语音有些发颤。 “父亲?” 子婴后知后觉的也跟着抬头,茫然的看着吕公。 吕公脱下披风,露出一张受了风霜的脸庞。 “苌笛。”吕公对他微笑颔首。 进宫一路走来,周围侍立的宫女都对吕公或多或少投去异样的眼光。 当吕公看见了苌笛后,那种对皇宫的厌恶才减少几分。 “胡亥公子……不,是陛下,他派阎乐专程到泗水接我来的。”吕公粗略的说了事情的大致,让苌笛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原来是为吕殊成亲的事。”苌笛嘴角抑不住上扬,心情似乎愉悦了不少,“她在赵高府中住着,是把刘季吕殊二人召进宫中与父亲你同住,还是……” 吕公当即表态:“皇宫人多嘴杂,怕人闲话,我去赵高家里住吧,反正不会住上太久。” 现在二月上旬,刘季吕殊的婚期还远在四月。 苌笛不拆穿他。 苌笛让人去赵高府上,接了刘季、吕殊、央鱼和赵高一同进宫,晚上要好好聚一聚。 殿中还是几个自己人,没有别人,吕公便大胆的询问苌笛,关于赢政驾崩的事。 “照理说先帝正值壮年,怎会驾崩在南巡游乐途中?此中蹊跷甚大呀。” 崔柔的眉心跳了跳,给吕公奉上一杯热茶。 吕公没有喝,继续问道:“扶苏公子呢,他为何还没有从上郡回来?” 崔柔提着茶壶的手抖了抖,差点把茶壶摔在地上。 竟然是只老狐狸,重翻旧账。 崔柔一向稳重大方,这般失态反常被苌笛尽收眼底,苌笛默默在心里记下。 子婴乖巧的伏在苌笛腿边,数着苌笛腰间宫绦穗子的流苏,耷拉的脑袋一听见吕公提到扶苏,就“噌”的坐起来,目光迥然的望着苌笛。 可苌笛不是神仙,还没有能让胡亥改变政事的本事。 “胡亥说他会接扶苏哥哥回来的,我每次问到归期,他都模糊言辞躲过。” 苌笛归咎于,赢政的子嗣飘落凋零,除了扶苏和华阳长公主,其余人要么处死要么发配远离咸阳。 胡亥看在自己和华阳长公主的情分上,才没有对扶苏痛下杀手,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扶苏一直待在上郡不要回来。同时还要抑制住扶苏在上郡的势力,不能让他自立为王。 政客的想法,苌笛猜不透,这比女人间的心机深重了千万倍。 吕公垂头缄言。 子婴继续趴回苌笛的腿上,捻着那一条条滑顺的流苏,再没了刚才玩耍的心情。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抹惊艳 华灯初上,唯美的琉璃宫灯映照着清寂的白雪,更显瑰美。 芙蓉宫里热热闹闹的,胡亥苌笛居上座,吕殊为次。按照三人关系和君民礼仪,是这样坐没错。 子婴坐在胡亥边上,用筷子夹碟子里打牙祭的炸花生米,一夹起来,花生米顽皮的又滚回碟子,惹得子婴一阵窝火。 干脆放在筷子,用手捻着丢到嘴里。 算作家宴,胡亥苌笛没有制止,束缚得久了,让子婴适当的放松有利于身心健康。 崔柔三人侍立在苌笛身后,还有别的俏丽宫女分立八方。 小圆多嘴埋怨道:“赵大人他们怎么还不来?” 崔柔嗔她一眼,小圆立即闭嘴惶恐。 胡亥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确实是不早了。 “阎乐,你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麻烦。”他说道。 阎乐默默的看了看窗外的冰天雪地,心想为什么苦差事都是他来做。 “那阎十呢,让他去也一样。”阎乐壮着胆子提议道。 胡亥的右手搁在桌子上,随意自然但暗含着上位者的威仪。他闻言笑看着阎乐,道:“赵大人府上的门房不认识阎十,只怕他去了,门房该把他赶出来。” 阎乐:“……” 明明说是在路上出了问题,怎么又扯到门房那里去了。摆明就是想使唤他,罢了罢了,遇上无良主子,他认栽! 阎乐心不甘情不愿的冒着大雪赶去赵高府。 吕公落落大方,谈论起赵高府里的女子。 “那个芊芊姑娘,品行如何?”他微晃着脑袋,花白的山羊胡看起来有些童趣。 子婴自乐自在的吃炸花生米,胡亥与苌笛对视一眼,就摆明是不想回答,欲把烂摊子交给苌笛了。 苌笛硬着头皮,勉强嘴角挂上笑容。 “芊芊相貌极好,品性的话,她温善可人,对我也和善。父亲若想熟识,等明天去赵高府上就能看见她。” 脑中不由浮现出那个让人惊艳的红衣女子。 她的娇贵被红衣包裹着,刚烈的外衣却也掩饰不了她内在的病态。 那天匆匆一面,苌笛就看出芊芊的病体虚弱,估计每日只靠汤药养着,和李念年一样是个药罐子。 吕公摆手笑道:“熟识倒不必,就是问问。” 吕公远在泗水,路途中接触最多的人就是阎乐,苌笛微眯眼眸,状似无意的问道:“父亲怎知芊芊?” 肯定是阎乐多嘴说给吕公听的,苌笛如是想。 吕公抖抖宽大的袖子,回道:“阎乐与我在路上相伴大半个月,与他闲聊时得知的。” 果然…… 苌笛暗暗的扫了眼胡亥的脸色,发现他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可阎乐这回是犯了大错了。 不被重罚也得掉层皮,胡亥的手段,苌笛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 “本是赵高的私事,我哪好去干涉呢。”吕公有些羞赧,他一把年纪了,竟然也喜欢八卦别人,真是闲的慌。 话间,有人掀开串珠帘子进来。 大家转头去看。 阎乐抖抖外袍上的雪花,黑着脸站回胡亥身边。 赵高第一个进来,一身墨蓝色长袍如玉树笔挺,气质出众似兰芝淡雅。 刘季的深冬长袍显得稳重,呈现的是秀儒。吕殊和央鱼是,同色的浅蓝色交领曲裾袍,不过相较之下吕殊的腰身多出来的暗纹绣花更显端庄静雅。央鱼端得是稚嫩清秀。 赵高微笑向大家点头,对胡亥行了个普通的君臣礼,便落座。 刘季拱手,算作对胡亥行了礼,坐在赵高身边。央鱼畏缩,吕殊大大咧咧。 崔姑姑笑道:“人都齐了吧,我去小厨房让人上菜。” 刘季笑道:“崔姑姑,还有个人没来,我们可否等等?” 还有一个人? 崔柔温和的眸底沉了沉,把请示的目光投在苌笛身上,苌笛点点头:“嗯,没事的。” 大概半盏茶的时候,一道夺人呼吸的娆红的身影,缓缓走进大家的眼眸。 娇弱被红裙包裹,只剩下她眉心的那一抹高傲,与自身气质扮相相得益彰。 好一个冰肌赛雪的气质美人! 素淡的青黛眉微微蹙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病痛的原因使得她终日肤色净白。 “这是?”吕公看着那个姗姗来迟的温婉姑娘,眉梢挑起,笑问着苌笛。 赵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薄唇微微的抿着,抬起看了一下芊芊,伸手端起了桌子上宫女早就奉上的茶水。 刘季浅淡的笑了笑。 吕殊扬起亲切待见的笑容,拉起芊芊的手让她坐在自己和刘季中间,隔绝了赵高。 依次是胡亥,赵高,刘季,芊芊,吕殊。 吕殊这个触逆鳞的做法,在这个时候赵高完全发挥不出力道。 若是在赵府,只怕吕殊已经被修理的很惨了。 “父亲,这就是你下午念叨的芊芊。”苌笛笑着,转头让崔柔去小厨房准备上菜。 吕公笑呵呵的打量了一阵芊芊,赞不绝口:“赵高这小子可算是走运了。” 虽是替赵高高兴,大家不难听出吕公对芊芊极高的评价。 赵高端着茶的动作一滞,不知是该若无其事的喝茶接受这番话,还是放下茶杯好好跟吕公理论理论。 他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青瓷玉杯磕在早上发出一声脆响。 芊芊比他先开口道:“吕公是泗水深受百姓爱戴的教书智者,芊芊能得您一句缪赞已是三生有幸。可……芊芊和赵大人并无交集……” 话中透着被人误解了的为难和尴尬,可芊芊一派淡容,言辞语句有条不紊,唇角的微扬弧度煞是好看。 吕公着了道,问下去:“那你怎么住在赵高的家里?他年少未娶,而你贤惠端庄,凑成一对岂不正好?” 吕殊在桌底下握了握她的手,又对她使了好几个颜色。芊芊垂下眼睫,依旧淡容,唇角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芊芊自动忽略掉最后一句话,笑道:“在先帝南巡途中,我是被赵大人顺手搭救的一个无家孤女。他见我可怜,才带我回咸阳做他府上的一个婢女,混一口饭吃……” 怜人楚楚的面容上泫然欲泣。 吕公抚了抚花白的羊角胡子,乐不开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守株待兔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芊芊是在诉苦, 听着哀怨如诉的语气,再看看她清姿的眉眼,很难有人能抵抗。 当然,芊芊不是什么无理取闹没脸没皮的人,她就是顺着吕公的心,合了吕殊的意,自充当笑料让大家乐一把。 有人笑了,赵高却怒了,他不悦的把手放在楠木大桌上,一股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你们闹够了没?” 甚至不顾胡亥的面子,对苌笛发脾气。看来真的是被气的不轻。 苌笛和吕殊也正襟危坐,不敢再挑逗赵高的底线。 笑话!没事逗逗赵高可以,但超了底线,那就叫做“作”! 鱼贯而入的宫女端着一盘盘珍馐玉食走进来,拼盘式的摆在桌上,有热食浓汤,杂烩糕点,还有冰镇的水果盘。 大雪天的吃冰镇水果,想想就胃痛得慌……可苌笛爱吃,胡亥到底是先紧着她。 苌笛用竹签吃了几块雪梨,胡亥按住她的白嫩手腕。 “嗯?”苌笛嘴里还嚼着甜滋滋的雪梨果肉,见状疑惑的看着胡亥,好看的眼睫眨啊眨。 胡亥二话不说,兀自拿走了她手里的竹签,替换成了一双可以夹热食的象牙筷子。 苌笛:“……” 不给她吃那还端出来做什么? 胡亥对崔柔使了个眼色,崔柔讪讪笑着,上前抽掉苌笛护着果盘的手,道:“女子体寒,夫人少吃冷食为妙。” 苌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胡亥在场,她不好发难崔柔。崔柔也是看着胡亥在这里,才敢这么理直气壮的和苌笛这个吃货作对。 苌笛对崔柔轻哼一声,举着筷子在桌子上寻找能下嘴的食物。 桌子上的盘盘道道苌笛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对于她这么个选择困难户来说,她很方。 桌子中央有一个很显眼的大砂锅,里面黑黢黢的,不知盛放着的是什么。 “是鳕鱼,炖汤里加了数种药材,极补。”……对女子极补。 胡亥用一只白玉碗舀了一碗,放在苌笛面前。 苌笛嫌弃了看了一眼,眼角看见吕殊捧着那汤喝得有滋有味,便用筷子的尖端点了点,放进嘴里。 那种滑腻的口感极好,可味道很重。 大抵是她夜晚睡觉时着凉了,所以刚刚汤端上来的时候没闻见,这回凑近闻了闻,差点把她前天吃了青提子都能恶心吐出来。 苌笛突然直起身子,趴到桌边呕吐不止,宫女用她们的丝帕拼着垫在地上。 胡亥拍拍苌笛的后背,舒缓她的不适。 苌笛一脸虚脱的直起身子来,撇着嘴。 众人哑然。 这是怎么回事?! “那鱼汤的腥味太难闻了。”苌笛皱着脸欲哭无泪。 吕殊喝完一大碗鱼汤,砸巴砸巴嘴,灵动的眼珠子转啊转的,她望着芊芊:“这汤挺好喝的呀,芊芊,你说是不是?” 芊芊为难的用印花手帕捂住口鼻,面色极白,惨白的那种。 她和苌笛的反应差不多,都对这锅鱼汤很反胃。 赵高脸上的冰霜稍稍动容,学着胡亥的模样,拍拍芊芊瘦削的后背。 芊芊欣喜万分,单薄的肩头因激动而颤抖。 赵高感觉到了她的狂喜,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尽落苌笛眼中…… 崔柔连忙把它端下去,马上命人弄些蔬菜清汤,给苌笛芊芊压下胃里的不适。 苌笛忆起崔柔曾说,芊芊近来嗜睡,和她的状况差不多。 “芊芊,你的病好些了吗?”她用帕子压压自己的嘴角。 芊芊垂首,回道:“府中有咸阳城最好的大夫,日夜煎药供着,算是有些起色了。” 美人微垂着头,松散的发髻上一支珑玲攒珠红石步摇,皮肤白皙莹透,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丝丝薄汗。 她这样虚弱潺浮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特训的细作,倒像是闺阁里养尊处优受不得苦的千金小姐。 联系到那天竹林里,芊芊和婢子的对话,苌笛的唇微微抿了抿。 胡亥这时端起醇香的美酒放在嘴边喝了一小口,笑道:“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大夫可都在宫中的太医院呢。” 她的颇有了几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 芊芊窘迫,自觉夸大了赵高,羞愧的低下头。 胡亥放下酒杯,击掌叫来德公公,德公公理着拂尘弯腰站在胡亥身后,一派恭敬的样子。 “去太医院,找几个医术精湛的女太医派去赵府,日夜护理着芊芊姑娘的身子。” 这是天恩! 刘季和吕公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复又若无其事的低下头,继续用餐。 芊芊惶恐的站起来,欲跪下谢胡亥的恩赐。 赵高一言不发的拉住她细柔的手臂,让她坐着不要动,自己却拂开袍角,站起来。 “微臣代芊芊谢陛下恩惠……” 胡亥笑着打断他:“何为代,她是你什么人,何须你代?”话语轻轻柔柔,暗含力道,压得赵高有些气喘。 哦~陛下这是在守株待兔呢~ 赵高风轻云淡的笑了笑,拱起了手,同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的表情:“她是我府上的舞姬,供我娱乐,算作我的人,我为她拒绝,并无越距代庖。” 摆明就是坑他的,他又不傻,岂会傻傻的掉进那个简陋的坑? 只是,芊芊的脸色白了白,本就无血色脸更是煞白了。 苌笛在一旁,胡亥岂敢玩火? 胡亥正襟危坐,直了直身子,笑道:“朕说出口的话,哪有收回来的理儿。” 德公公领了口谕,退身出了大殿,瞧方向是往太医院那边走了。 吕殊惊得合不拢嘴,苌笛勉强淡定的握着冰凉的象牙筷子。 吕殊以为这是胡亥对芊芊的喜爱和对赵高的看重,苌笛蹙了蹙眉,这分明算作监视和掌控。 大家基本都知道芊芊是公子将闾安插的细作,赵高唯一该后悔的就是把她收回自己的府里。 虽然当时替胡亥挡了桃花债、消了美人恩,难不保胡亥认为赵高会和公子将闾有私交,对赵高提防。 这便是上位者和政客的猜忌。 苌笛低头,看着桌子底下自己左手皓腕的那只朴华银镯子。 这些言论,都是夏夫人交给她的。 夏夫人很懂女人间的手段,也知道朝堂政客的思想路络。 第一百三十五章 胳膊肘外拐 朝堂谋略,一向是世间最深沉的事情。 忆起那时,夏夫人握着她的手,用笔在羊皮纸上圈画出赢政的野心。 沉重的笔墨在七国的疆域上划了个大圈,夏夫人的表情淡淡的,好似那仅是一个普通的圈。 ——“赢政不会满足他现在的领土的,他要的……是天下。” ——“那赵国呢?赵高可是夏姑姑你的母国,赢政也不放过吗?” 那时她忘了,赵国也是她的母国。 被遗弃太久,苌笛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赵国人。她对父王母妃的感觉很淡,因为脑海里没人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只有这些年从别人话语中的只言片语听过他们的名字。 夏夫人听了苌笛天真的问话,笑了笑,淡淡的苦苦的。 苌笛现在想起夏夫人那时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觉得自己的心拔凉拔凉的。 胡亥看过来,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将掌心的仅有温度传递给她。 苌笛抿唇一笑,用力回握那丝丝的温暖。 其实胡亥的手心并不暖和,还透着凉意,可对苌笛冰冷的心来说,那份微乎其微的热气,够了。 子婴蓦地抬起头,黑亮亮溜滋滋的两只黑曜石般透盈的眼睛蓄着水汽。 “十八叔……”他幽幽的唤道。 胡亥看向他,颔首微微一笑,道:“嗯?子婴。” 子婴胡乱的用手擦擦小嘴的油腻,瘪着嘴道:“十八叔,我想父亲了……” 所有人一怔,看向子婴,再看了看胡亥的脸色,顿感大事不妙。 崔柔的脸色也不大好。 好好的,小公子乱说什么胡话!她暗自着急。 只见胡亥嘴角扬着闲适淡容的笑,放下筷子,把子婴拢到自己怀里摸摸他的头。 “他在上郡……那里的将士需要他,子婴你不能逞一时之快,让你父亲成千古罪人。”他的声音缓缓朗朗,笑容似青苍的玉树矗立的云端般出尘。 子婴将信将疑,避回眼眶欲涌出的泪水。 点点头,他乖巧的趴在胡亥的怀里。 没人笑话他爱哭,换作别的的孩子,父亲在千里之外受苦,半年多不曾相见总会心急如焚的。子婴有时候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会流露出急切。 多亏川先生教的好啊。 刘季移开落在子婴身上的视线。 ———————————— 一顿饭吃到尾声,已接近戍时。 德公公照顾着胡亥,阎乐和赵高送吕公刘季和吕殊央鱼,坐上拥有赵府图徽的马车驶向宫外。 芊芊是和赵高一道乘马离开的。 送走了那些个祖宗,崔柔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胡亥坐在殿中的描金贵妃床榻上,黑沉的龙袍穿出一种冷静稳持的气质。 他冲苌笛伸出手道:“小笛,过来。” 苌笛正在和崔柔叙话,被讨喜的子婴跑过来拉着手就往胡亥那边走。 “好你个子婴,胳膊肘竟往外拐!”苌笛笑骂着。 把苌笛推向胡亥,子婴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笑道:“我的胳膊肘哪往外拐了,十八叔是我叔叔,而你是我的婶婶,我胳臂好着呢,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拐了?” 子婴双手叉腰义正言辞,数道着苌笛和胡亥现在的关系。 苌笛无语,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胡亥勾唇轻笑,已经把苌笛拉入怀抱。苌笛一个不留神,鼻子被狠狠的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红了。 苌笛气恼,用力推开他,奈何胡亥的手劲比她大了几百倍,双手被他牢牢的钳制着。 “怎么这般不听话?”胡亥略微蹙眉,好像不高兴了。 子婴愉悦的吹着口哨和崔柔退出大殿,去前殿忙活。 苌笛傲娇的别开头,看屋顶看地板就是不看胡亥。 这回胡亥是真的不高兴了,修长有力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苌笛尖尖的下巴,霸道的扳回来,逼迫她看着自己。 “这才几天,你就长脾气了?”话语间是少见的无奈加心累。 平时他最常见的口气是宠溺和无可奈何,倒极少见这么伤感的表情。 苌笛是在老虎的屁股上拔毛,初生牛犊不怕虎,愈挫愈勇。 她娇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派人监视赵高?”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赵高别样的心思,可让除她以外的人去探看他的一举一动,就好像被别人侵犯了隐私一样。 胡亥:“……” 他何时派人去监视赵高了?顶多就是……在赵府外面盯着赵高每天的行踪。 这些话,胡亥不会对苌笛坦白。 “你是指那几个女太医?” 苌笛挑眉:“不然呢?” 结果胡亥像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一般直乐呵,苌笛一脸懵逼。 “是也不是?” 虽被胡亥禁锢在怀里,可苌笛的身子还能捣鼓动弹,不停的扭来扭去。 胡亥威胁她道:“别动,不然我可保证不了我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 苌笛“啊”了一声,迷茫的看着胡亥一张放大的俊脸。 属于男人的性感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胡亥的脸色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他也没说话。 殿内安静了下来,仅有呼吸声微微喘喘。 苌笛这才察觉到自己坐着的地方一片火热,像是要被火烧了似的。 “你……你……”她指着胡亥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要不要那么禽兽……明明昨晚上才…… 苌笛的脸上飞速窜出两团小红云,欲挣扎出胡亥的怀抱。 这太危险了,分分钟要被吃赶脚。 苌笛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留下来任君品尝? 胡亥挑一下眉,反手一推,把苌笛按在床榻上,倾下身子和苌笛直面,能数得清苌笛卷密的眼睫根数。 “小笛……”他轻轻的唤着,嗓音极具魅惑,“夜已经深了……” 苌笛强装镇定的点点头,“嗯,夜已经很深了,该睡觉了……” 苌笛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胡亥见状勾起薄凉的唇角缓缓一笑,略凉的指尖抚过苌笛滚烫的脸颊,笑道:“原来,你很想我的,哈哈。” 苌笛直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谁想你了,少臭美!”尽管这话的力量很微小,可苌笛为了面子,还是要说。 胡亥却突然猛的一变脸,刚刚如三月桃花,一瞬间就变成了十月深秋,低落戚寂。 “哦,原来你不想我,那我走了。” 胡亥松开苌笛的手,当真一言不合说走就走!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千古罪人 直到胡亥走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苌笛还没反应过来。 ……我去! 苌笛咬碎一口牙和着血往肚里咽。 崔柔站在外殿的走廊里,裹着暖和的棉衣,搓着手掌,并不是很冷。 外院的晶莹雪地映着月色,安静怡然。 一抹威严的黑色从灯火通明的内殿走出来,崔柔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两眼,确实是胡亥。 “陛下?”崔柔哑然,“您今晚不陪着夫人吗?” 胡亥淡淡的摇了摇头,道:“夜深了,你进去服侍她早些睡吧。我,我还有些急事,要回祁阳宫处理。” 崔柔还来不及问,胡亥黑色的衣角就已经擦着崔柔的肩走远了。 崔柔用脚踢了踢从屋檐上落下来积在台阶上的薄雪:“真是奇怪。” 有什么急事,能比苌笛更重要? 深浓低沉的夜色仿佛能滴得下水,掩护着胡亥回到祁阳宫。 阎乐在门口迎接胡亥,迎他进殿。 胡亥掀开袍角,坐在大殿之中的宝座上,他眉眼寒冽,盯着阎乐的目光利如锋剑。 “主子……?”阎乐虚虚弱弱的喊。 胡亥扫了个眼风过来,阎乐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心神都被荡了几荡。 阎乐低着头,但能听到上方胡亥重重的喘息声。 胡亥问道:“上郡那边怎么样?” 阎乐脸色突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胡亥察觉到他的反常和他的迟疑,薄凉的嘴角勾起,笑道:“不忠心,知情不报,要你何用?” 邪肆低魅的笑声,在突兀的夜里显得十分诡谲,阎乐的小心肝颤了颤,跪下表决忠心。 “陛下……阎乐誓死为您效忠,绝无二心,”他眼神戚戚的看着上首的胡亥,就怕他不相信自己。 胡亥的脸色越来越沉,阎乐不肯告诉他,那他就拖! 手上的玉扳指敲打在镶金的椅子扶手上,发出嗑嗑的清脆声响,像一声声的倒计时或是一刀刀的凌迟。 阎乐的额角沁下一滴汗珠。 他也很苦逼好不好?被胡亥的威严气息逼得快喘不过来气,但又不敢告诉胡亥真相,只能任时间一点点的推移。 明明是寒冬腊月,阎乐额边的碎发已经完全被打湿,心腔里一团烈火焚烧着他的心智。 两个小人在他的脑子里打架,一个蓝衣一个绿衣。蓝衣脸上写着忠诚二字,要求他把真相告诉胡亥,绿衣脸上写着情义二字,要求他隐瞒实情。 两个小人粉嫩嫩的,团子脸上还泛着健康的微微红光,那么招喜的两个团子竟在阎乐的脑袋里吵得他快炸了。 在阎乐挣扎着在崩溃边缘徘徊的时刻,胡亥招手,隐匿在房梁上的阎十神出鬼没的跳下来了。 “阎十?你不是在芙蓉宫当值负责保护苌姑娘么?”阎乐抖了抖额头上的汗水,不明所以。 阎十撇了撇嘴,走过去对着胡亥,和阎乐跪在一起。 阎乐是他的上司,阎乐跪着他不可能站在和胡亥说话。 胡亥坐在上首,微微抬了抬完美的下巴,锐利的双眸逼视着已经不堪重负的阎乐。 阎乐:“……” 主子是想玩死他! 阎十主动开口:“主子。” “嗯。”胡亥点头,眸底的汹涌并没有减少。 阎十默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心脏位置,才缓缓说道:“扶苏公子的遗体,属下已经命人去接了——” 眸中暗涌的海水立即掀起狂然大波,海浪涌潮越过海礁,一寸寸的洗刮礁石,空中乌云密布,猛雷劈在礁石上,顷刻间化为齑粉,落入无尽海底。 只不过刹那间,阎乐就从胡亥的眼睛里看见了世间最绝望的暗光,最后一点点消失在海平面上,最终不剩一星半点。 胡亥坐着巍然不动,放在宝座扶手上的掌心紧攥,手背上骇人的青筋驳起,欲发喷薄。 “谁做的。” 刚才还雷厉风行的神容现在好似被抽去了精魄,一双原本阴鸷的眸子变得无神愣怔淡光。 阎十怔了怔,他只负责上郡那边的交接事宜,别的事他还真不知道。 胡亥把目光移向阎乐,阎乐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咬掉了舌头,就不用回答那么困难的问题了。 可胡亥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一个哑巴招供,阎乐没必要自寻死路。 阎乐故作放松道:“这个嘛——” “若废话,朕割了你的舌头!”胡亥凉凉的威胁道。 阎乐浑身一抖,忙不迭干笑两声,回道:“听手下们私底下传,凶手是……是苌姑娘的哥哥,赵高赵大人!” 阎乐说完这句话就缩了缩身子,极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胡亥的幽深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阎乐惶恐的眼睛,他想无视逃避都不行。 嘛,摊上这么个无良主子,他再次认栽! 他抿了抿嘴,用舌头舔舔自己热燥的唇,严肃道:“不过这些都是他们私底下的揣测,当不得真。因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是赵大人…是赵大人杀害了扶苏公子……” “那你以为,会是谁做的?”胡亥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与往常的冷静淡容不同,这回真的是触犯到他的底线了。 胡亥和扶苏这些年虽争吵互斗,可从来没逼到要对方死的地步。 他即使是在赢政面前对扶苏落井下石,可到底心里还有那个幼时笑他“没正形”的大皇兄。 得闻他在上郡遇难,他在芙蓉宫做戏嬉闹,陪吕家人吃上一顿不算和美的晚饭。勉强应付苌笛对她持敷衍态度。 现在阎十带来扶苏的死讯,无疑是给他重锤一击。 到底他还是不够冷血,做不到对手足之死恍若未闻。 阎乐被周围的气压逼得额头直冒冷汗,听见脑子里的可爱小人在凶战互骂,整颗脑子似乎是要炸了。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是赵大人做的呀,而且…而且他还是苌姑娘的哥哥…我们如果对他怎么样了,苌姑娘怎么办?” 这才是最令阎乐为难的地方。 他是亲眼看着胡亥这些年为苌笛殚精竭虑,在赢政面前委曲求全的……好不容易和苌笛结为连理,现在日子稍稍有了起色,若因赵高的原因破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 阎乐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雪地捕鸟 苌笛怎么办? 阎十低着头,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二人双双伏低,不敢抬头去看胡亥低沉的脸色,只怕一看就被那深渊无底的黑洞给吸进去,然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玉扳指轻叩扶手的声音惶惶响开,一击一击的叩出人的心底最恐怖的恐惧。 人似乎没有最害怕的东西,只有更害怕的东西,幽深低靡的叩声侵袭着阎乐的大脑,脑袋里的两个小人已经逃之夭夭,只剩下一片黑色的虚无空洞。 黑得没有一丝光亮,仅有黑漆不见十指的恐慌。 一大滴汗水从脸颊划至下巴。 嗒—— 它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落在了地上,在绒毛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如同一个世纪之久后—— “查。” 薄凉的唇中吐出一个轻轻的音节,已经耗去了他大半的精神力。 黑沉的龙袍套在胡亥强健的身躯上,是权力的象征加冕,但也背负带多,有太多的心酸和无奈。 若苌笛为了赵高同他站成了对立面,他会疯掉的。 “好。”阎乐郑重点头,在心里许誓这是最后一次的失职。 阎十还在低着头吧嗒掉冷汗,方才的威压实在是太恐怖了,幸好现在散了不少。 “那苌姑娘那里?”这还是让阎乐犯难,他要明确的听到胡亥的处理方式。 胡亥如黑曜石般璀亮的眼眸暗了暗,淡淡道:“先别告诉她,暗中进行……赵高既然可以把手伸去上郡,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阎乐也是这么想的:“嗯。” ———————————— 子婴听宫女们说宫中的空地里有觅食的小野雀,于是他便抱着一个小竹筛缠着苌笛陪他去捉鸟。 “这大冷天的,咱们待在屋里不好吗?”苌笛拢了拢狐裘领子。 外面寒风刺骨白雪飘飘的,对于怕冷的她,简直是要命! 子婴小嘴一瘪,红扑扑的小脸像翠红的苹果一样。 小圆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帮衬道:“夫人,你整天窝在屋子里,该出去走动走动了,太医也说过,你不能成天的坐着。” 运动运动,对身体好。 “小公子正值好动的年龄阶段,哪能忍得住憋在屋子里。” “……好。”苌笛是个心软的主儿,被几个人磨了几句就耳根子软了,应了。 还是崔柔,小圆小静三个人陪同,没带旁人。 坐上华丽锦盖的软轿,穿过朱红墙琉璃瓦,行至被银白霜雪包裹的御花园, 因是清晨,行人不多,只有两个打扫的小宫女。 看见一顶轿子远远走来,虽不知是何身份,等轿子走进了,两个宫女仍是卑谦恭敬的弯腰行了一礼 清冷干燥的空气吸进鼻子里,苌笛顿时打了个激灵。 子婴找了根木棍,把竹筛子在空地里撑起来,用一根细绳绑着木棍的一端。就等着鸟儿进了陷境的范围,就一拉绳子,框住猎物。 “崔姑姑,你快把杂米放进去!”子婴手里捏着细绳,急得蹦蹦跳,“崔姑姑你快点!” 崔柔一脸肉疼,从袖子里掏出装米粒的小袋子:“小公子你别急呀,我这就把米粒放进去……” 哎。崔柔摇着头,不过被子婴奴役她倒心甘情愿。 苌笛被小圆小静扶到不远处的八角云卷檐凉亭,草丛里的枝桠挂着白色的霜花,苌笛靠着围栏看向这边。 “崔姑姑这回是遇到小公子这个克星了。”小圆揣着手,笑道。 从前崔柔爱对手下板着脸,故作高冷的模样,这回看到高冷的掌事姑姑吃瘪,小圆只想拍手叫好别提多高兴了。 索性苌笛穿得厚,没什么感到冷。 “小圆,要不你们去那边的宫殿去个炉子来吧,若把你们冻着了,我过意不去。”她语气真切说道。 虽然她平时对宫婢亲和,但不至于放松了规矩,倒是鲜少这般关心她们。 小静慌急摆手:“夫人你真是折煞我们了,崔姑姑还在那边空地里吹着冷风呢。” 小圆努努嘴道:“夫人你是不是忘了,那边的那座宫殿是披香殿?” 那是李念玥住的宫殿呀,夫人让她去李念玥那里讨个炉子过来,还不如叫她抱李念玥的大腿呢。 苌笛也愣了下,她是真不知那是李念玥的寝宫。 “我不知那是披香殿……我还没到那种得了乖还去得瑟甩人脸的地步。” 口误口误,纯属偶然。 若早知御花园里披香殿那么近,打死她也不会听了子婴的话,陪他来御花园捕鸟儿。 崔柔和子婴布置好陷阱,子婴催着崔柔躲到挂霜的草丛里面去,难为崔柔抱着自己裹着厚厚棉衣的身子麻溜的藏到草丛后面去。 苌笛不禁笑了一下。 子婴是个火气重的小孩子,跑跑跳跳暖和着呢。 “小圆,你回芙蓉宫,去给崔姑姑拿件保暖的披风来。”苌笛吩咐道,“顺便也给子婴拿一件吧” 以备不时之需。 小圆点点头,小跑着朝芙蓉宫那边走了。 天空飘起一阵细碎的雪絮,像轻飘飘的鹅毛一样在空中浮动。 衬着雪景和高树枝头上的冰晶柱子,别有一番滋味。 一道很不和谐的黛色身影却挡住了这美景,苌笛不悦的微眯了下眼睛。 竟然是公子高。 他还没死。 苌笛谨慎的抿了抿唇角,双眸如钩死盯着缓缓走过来的公子高。 他浑身藏在一片黛色里,黛色的长眉悠扬的挑着,戏谑的眼角含笑看着苌笛。 他走过来,在凉亭下的台阶前立定,笑道:“小笛,别来无恙啊。” 苌笛的身子紧绷,丝毫不敢松懈。 “我和你公子高,没这么熟络吧。” 小笛……这个称呼只有极亲近人才那么叫她……公子高算她什么人,凭什么这么叫她! 小静也蓄势待发,贴着苌笛站在她身后,就怕出现紧急情况。 小圆不在,崔柔那边……估计玩得正欢,一时之间看不到这边的情形。 谁让那草丛挡在空地和凉亭中间? 除非是有人特意钻出草丛,来看凉亭这边的情况。 公子高见苌笛对他如此防备,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猎人猎物 苌笛抽了抽嘴角,她到底是得多无脑,才会主动让公子高进凉亭和她一起坐坐? 苌笛不过迟疑一眨眼的功夫,公子高已经自来熟的步入了亭子。 “下去!”苌笛的柳眉生气的竖起,瞳孔眯着,颇有三分胡亥发怒时的威严。 小静挺了挺胸,装作很胆大的样子。 公子高失笑,脚下停了动作,就差最后一步,就能踏进凉亭了。 按照两人现在的位份,苌笛该叫公子高一声皇兄,依照君臣之礼,公子高该拱手行礼恭敬的喊苌笛一声淑夫人。 真是……莫名其妙的关系…… “看来十八没有好好教你礼待之事。”公子高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就好像是吃完饭在同人闲谈一样。 可公子高是什么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会是饭后闲聊的那种人么? 苌笛反唇相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跟一个杀人犯讲众生平等生命珍贵?苌笛的脑子又没有秀逗了。 “牙尖嘴利。”公子高刚刚还调笑晏然的表情瞬间变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被人欠钱了的模样。 苌笛摸不清他的意图。 “你想说什么,就站在那里说好了,我耳力极好,能听得到的。”她指了指公子高脚下的那块台阶。 公子高:“……” 他很好奇,胡亥是怎么忍受苌笛这般性情的。按照胡亥那种力求完美极致的人,为什么会纳苌笛作夫人,甚至为她出头,不惜为她得罪朝中的老牌大臣。 甚至,把咸阳第一美人丢在寝宫里不闻不问…… 他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苌笛的容颜身姿。 根本就比不上李念玥的天姿国色倾国倾城,最多算得上是清丽脱俗气质出尘。 小静道:“我家夫人的天上高洁无尘的云彩,披香殿那位是凡尘绚烂俗气的娇花,这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吗?” 再说了,苌笛永远浅浅淡淡的,几乎从不大悲大喜。而李念玥动不动就打骂宫人,什么乱话脏话都骂,相貌长得好看又能怎样?胡亥从不屑去看她一眼。 公子高尴尬的咳了声,直着身子不怕苌笛,踏上最后一只脚,径直走进了凉亭。 苌笛暗自翻了个大白眼,心里把公子高鄙视了无数遍。 起初听说除了扶苏和华阳长公主,其余人都已经相继去世了,没想到公子高居然还活着,还是个可以顺意出入拥有特权的人。 胡亥到底是怎么搞的! 苌笛有些气恼。 公子高尴尬的说道:“你们为什么那么怕我?” 小静内心咬着白手绢,能不怕吗,几年前就知道公子高的铁血冷情了,简直就是杀人狂魔一般的存在。只因他脾气燥急,死在他手下的亡魂数以计万。 苌笛嘲讽的笑了笑。 “半年多前,你差点杀了我。”她张合着无血色的唇,“一个猎人突然有一天对他圈养的猎物说,‘其实我是好人’,这样的蠢话你信么?这摆明就是居心不良,我要是信了你了那就是傻了。” 这回换公子高抽了抽嘴角。 他坐在苌笛对面的石椅上,很凉的石面,他面不改色的做了下去。 苌笛的好歹铺了一层垫子。 公子高清清嗓子,问道:“你要插手李家的事?” 通过一系列的事情,苌笛大抵是明白了。 公子高以前和公子将闾形影不离,一起狼狈为奸不知干了多少坏事。可按照胡亥的做事风格,公子高该是他安插在公子将闾身边的眼线,不然不可能以胡亥的性格,还是能让敌人安安心心的还待在咸阳里。 虽然想通了,但苌笛还是觉得公子高很危险,少接触为妙。 一个可以奋力从幼时隐忍到现在二十几岁,十几年了,令人佩服。 “嗯哼?我要不要插手李家事务,与你何干?” 公子高被梗,颇为无语的伸手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 十八胡亥是怎么忍受这个小丫头的毒舌的? “算我唐突了。”公子高优雅的理了理微乱的袍角,“我早晨想着来御花园转转走走,没想到苌笛你和宫女会来陪着子婴玩捕鸟的游戏,早前听闻你挺关李家事情的……” 苌笛举手,打断道:“没错呀,我之前打听过李家的情况。” “不要插手这件事。” “为什么?”苌笛就想和公子高斗嘴,好似看见公子高吃瘪的表情她很满足。 这感觉……真特么个啃了shi差不多…… 她跟公子高明明以前算作仇人,为什么换了个身份之后,她完全生不起公子高的气了呢。 难道是因为公子高身围周侧的暴虐的气息不见了,而现在的他有些平静,一看就就像是从华丽走出来的黛色平静。—— 盅里,亲自给苌笛送过去。 苌笛已经清清爽爽的躺在了床上,见崔柔给她送汤来,笑着又坐了起来。 小圆帮她在背后垫了个软枕。 小静在殿角侍弄火盆。 苌笛因怕冷,所以宫殿里都放了火盆。 “姑娘,趁热喝。”崔柔将汤盅递给苌笛,让她自己端着喝。 苌笛低头吹了吹汤沫子,喝了一小口。 崔柔兀自端了个锦凳,坐在苌笛的窗前,笑着问道:“你和陛下……是不是闹矛盾了?” 苌笛猝不及防喷出一口汤,崔柔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苌笛接了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汤渍。 “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我哪敢和他置气。”她目光平静的道。 崔柔不信,道:“当真?你这表情可不像?”分明就是在胡亥那里受了气,才故意淋着雨回宫。 苌笛暗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和他生气的资格,我只是自叹自己没用,连两个宫女都比不上。” “宫女?”崔柔接过苌笛递过来的空汤盅,再转交给小圆。 小圆福礼退了出去。 崔柔坐下,微垂着头,道:“是陛下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吗。” “姿色上绝,做宫女倒是委屈了她俩。”苌笛哼哼道。 “所以~” 崔柔忍不住笑道:“你吃醋啦。” 崔柔捏捏苌笛的鼻子,苌笛玩笑的推开她的手。 “你可别乱说话,醋是什么味,我从来都没有尝过。”苌笛抵死不承认 第一百三十九章 信鸽 小半个时辰后,子婴提着早早准备的鸟笼子,高兴的蹭到苌笛身边。 “苌笛苌笛你看,捉到了!”子婴的脸上扬着孩童般最纯澈的笑容,指着空地那边,“崔姑姑那里还有一只呢。” 苌笛笑着看向他,再看看蹲在空地那边在忙活的崔柔,勾起唇角不由自主的把刚刚公子高带来的不愉快一扫而尽。 公子高本就是就疯子,现在就算正常了,在她眼里还是个疯子罢了。 若是公子高知道苌笛心中的想法,真该吐血。 子婴把鸟笼子提高了些,以便让苌笛看得更仔细些。 灰黄色的麻雀,背上毛还有黑斑。 小孩子就喜欢这个新鲜玩意儿,特别是像子婴这样久居深院,不曾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孩子。 苌笛不是小孩子,所以对笼子里的麻雀不感兴趣,看了两眼就让子婴把笼子放在地上。 苌笛握着他被冻的通红的小手,道:“等宫里的事告一段落,我带你出宫玩两天,怎么样?” 子婴一听,立马蹦起来,雀跃的抱住苌笛的手臂,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就像笼子里的麻雀欢快的蹦蹦跳跳。 小圆和小静为难的看着苌笛,二人对视达成共识之后点点头。 小静站出来道:“夫人,你现在的身份是宫妇,出宫多有不便。” 很,很委婉的劝谏。 小圆附和道:“对呀对呀,要出宫很麻烦的。” 崔柔朝凉亭这边走来,姜黄色的裙子边缘沾了雪花,她捧着一个什么东西。 “夫人你要出宫?”她捧着的原来是一只白色的鸽子,不大,只比鸟笼子里的麻雀大上一些。 苌笛点头回道:“嗯,我觉得宫里很闷,想出去走走。” 岂料崔柔蹙眉,一脸的不赞同。 “宫外很多坏人的,现在也正值多事之秋,到底是宫里安全些,夫人你还是留在宫里吧,不要胡乱出去走动。”她说道。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了,等三月一冒头,李斯的刑期就该提上日程来了,难保会有同党或是漏网之鱼什么的。 宫外不安全,苌笛要是理智一点就不会想要出宫。 子婴垮下脸,被她们这么一说,完全无精打采了。 他现在等同质子,是胡亥捏在手中的一个颗棋子,既是棋子,下棋的人怎么会让棋子脱离自己的掌控离开皇宫。 子婴抱着苌笛的手,头搁在苌笛的肩头,强装笑脸,道:“苌笛,算了吧,我今天晚上回屋睡觉的时候好好想想就可以了。” 小圆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气得子婴使劲瞪他。 苌笛提着裙子站起来,笑道:“我又没说现在或者过几天就去,安全问题我早就想过了,所以我打算等李家的事告一段落,再去玩。” 方才崔柔在空地那边捣鼓,没听见,但苌笛不介意再给她说一遍。 崔柔还是面色为难:“这样啊。” 要出宫去玩也不难,只要有出宫的令牌。但也不容易,那就是胡亥一向不放心苌笛一个人挺好,都会命几个私卫跟着。 苌笛带子婴出去玩就肯定是单独出去,肯定不会愿意让私卫跟着,或是让胡亥陪着。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管那么多做什么?”苌笛不耐烦的摆摆手,站起来,“到时候再说吧,大不了瞒着胡亥出去呗。” 崔柔:“……”前提是你能保证得了自己的安全呀。 咸阳一向鱼龙混杂,保不齐会出什么差错。 “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苌笛突然问。 “鸽子。”崔柔如实说道。 苌笛:“……” 她肯定知道那是鸽子呀,她问的是鸽子腿上绑着的白色东西。 子婴提起鸟笼子,准备和苌笛一起回芙蓉宫了,路过崔柔身旁时,也看到了那个东西。 “崔姑姑,苌笛说的是鸽子腿上的东西。” 信? 崔柔从那只鸽子腿上取下那卷绢布,展开。 居然…… 好吧,她看不懂。 密密麻麻的线条圈圈,混合在一起也不算是图案,只能算作鬼画符。 “上面写的是什么?” 苌笛问起,崔柔便把绢布递过去,只见苌笛的目光一落在绢布上的线条圈圈时,瞳孔就猛的一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 子婴歪着头看了苌笛一眼,自觉的带着麻雀去凉亭边的台阶上玩。 “有什么问题吗?”崔柔担心苌笛看出了别的不寻常,忧心的问道。 苌笛笑着摇了摇头,若无其事的把绢布收进宽大的袖子里,道:“没什么问题,崔姑姑你帮忙把那只鸽子送去祁阳宫吧。” 还说没问题,摆明就有大问题! 可苌笛不愿意说,崔柔也不能逼问她。 “小圆小静,你们陪夫人回宫,我去祁阳宫找陛下。”崔柔把雪白羽毛的小鸽子揣进袖子里,接过小静递过来的披风,系好带子。 祁阳宫离御花园不远,只半刻钟的脚程。 苌笛牵着子婴回了芙蓉宫,一刻钟后崔柔便回来了。 只是她神色紧张,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她是跑回来的。 苌笛接过小静呈上来的茶,喝了一口,而后放下茶杯,定定的看向崔柔。 “什么事,这么惊慌?”她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并不知道崔柔为了什么事如此失态。 崔柔心里嘀咕,明明夫人什么都知道,还故作冷静。 不过这些埋怨她可不敢和苌笛说,只敢在心里咕囔。 崔柔上前,褔身行礼,娓娓道来:“我把那只小鸽子送去祁阳宫的时候,陛下正在殿中和赵大人商议要事——” “赵高么?”苌笛问。 “嗯,正是赵大人,好像所商讨之事很是机密,连德公公都被遣在外间等候着。”崔柔的眼睛微眯,似在回忆方才的情景。 苌笛不耐道:“干赵高什么事,说重点,胡亥看了鸽子后,是什么反应?” 崔柔唇角动了下,心里徘腹道:不是你在问赵大人的么。 她接着说道:“待他们商讨完,德公公带我进殿禀明陛下缘由,结果……结果他看了眼白色的小鸽子,就顺手把御案上的奏折挥到了地上!” 胡亥鲜少在人前动怒,难怪崔柔觉得事态严重了。 苌笛咧开嘴角笑了笑,“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 帮理不帮亲 崔柔还欲再问什么,苌笛已是疲倦的伸手揉了揉眉心。 苌笛的身子是越来越乏了,太医说只需要好好休息。 小静扶住她,“夫人要不要去上榻休息一会子,等摆饭的时候,奴婢叫你。” 正中苌笛下怀,于是便点了点头,由着小静服侍她去床榻上睡会儿。 崔柔抽了抽嘴角,弯身退了出去,小圆小静跟着走出来,顺手关上门。 “小公子呢?”崔柔问。 小圆回神,笑着道:“提着那只麻雀,去找华阳长公主玩了。” 小静接话,“华阳长公主的贴身宫女颖儿方才来传话,小公子在华阳长公主那里吃午饭,不回来了。” “到处去蹭饭。” 三人低头抿嘴轻笑。 ———————————— 由太医院的太医精心调配的药膳被一众宫女端上桌,苌笛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食物,并没有胃口。 耳后传来宫女们的行礼跪拜声,苌笛欣喜的转头,便瞧见了从水晶串帘子外走进来的俊俏男子。 胡亥抬手松开串珠帘子,负手走来,在苌笛身旁坐下。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告礼退下。 小圆哎呀一声道:“厨房里还炖着给小公子熬的热粥,我去看看。” 小静也个人精,拉住小圆的衣袖,“你不知是哪一盅,我知道,我陪你去。” 嗯,很有眼色,胡亥心中赞赏点头。 “你来啦。”苌笛傻乎乎的问道。 春日正午的温度不热不潮,不知苌笛脸上的红晕是不是因她午睡弄出来的。 胡亥为她添饭盛汤,亲手服侍她,闻此话,抬眼看到她殷红的脸颊,一时心动,伸手捏了把。 滑滑的,还带着烫温。 “嗯,我批完奏折就来了,正好陪你用午膳。”他手里的动作未曾停下。 苌笛享受着他如今常见的温柔,双手支撑着下巴端详他细致从容的动作。 长袖微微退至手腕处,露出精致好看的手腕,和骨节匀称和分明的指节,说是白净的葱根也不为过。 竟比女子的手长的还好看......啧啧。 “瞧着我做什么?”胡亥挑眉,似心情非常愉悦。 苌笛想都没想便答道:“瞧着你好看呀。” 胡亥勾了勾唇,对她的这个回答满意极了,伸手将她揽入怀,嗅着她头顶散发出来的淡淡发香,笑道:“这段数日太忙,等我闲下来后,一定抽些时间好好陪你。” 苌笛在他怀里眨眨眼睛,努着嘴憋笑道:“我看你天天都挺有空的,每日都不在祁阳宫,总要到处跑,害我都找不到你人。” 这算是把话挑明了。 胡亥的神情恍惚了一下,“我那哪是玩,确实是有事情需要去办?” 苌笛揪着他胸口的领子,想了想,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问道:“那晚,你夜闯赵高的府邸,可是偷走了什么东西?” 看样子,对赵高很重要...... 不然赵高那时也不会沉着脸一直追问她...... 胡亥的脸色未变,只是松开了苌笛,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毫无瑕疵的面庞直对着苌笛。 苌笛不忿撇过头去,她对这张脸没有任何抗拒力呀。 胡亥却认真的伸出天生微凉的手指扳回她的下巴。 “看着我,听我说。”他一字一顿,精致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苌笛点头如捣蒜似的。 胡亥脸上不见笑意,处处透着严峻,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泛着无力的透白。 他摸了摸苌笛的发顶,努力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到轻松的样子,不想让她听出端倪。 “赵高现在在朝中的势力愈来愈大——”胡亥的尾音打了旋儿,停顿下来。 苌笛心惊胆战,“我知道,李丞相势败后,赵高就接替了他的人脉。” 大多是趋炎附势捧高踩地的小人,其余气节高的,赵高自有办法让他们臣服。 “我那晚去......咳......去拿的......”胡亥说了个文雅的‘拿字’,“是赵高收买官员的账名簿。” 就是赵高怎样收买官员、和哪些官员和联系的记录。 本来那些东西是为了方便整理记录,或许连赵高自己也没想到,会被胡亥钻了空子,还把那些东西收起来,准备当作压死骆驼的稻草。 “小笛?”胡亥不确定的喊她的名字。 正午的清爽的风从窗外钻进来,苌笛迷迷糊糊的应道:“嗯,在。” 胡亥一脸难色,觉得世间再无此事难以启齿。 “小笛,我是说如果,你听着,是如果......” 苌笛睁着明亮如镜的双眸,眸底倒映着胡亥的踌躇。大抵是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吧,她从不见胡亥这般为难的神色。 她伸出手,抚平胡亥紧蹙的眉心,咧开嘴笑道:“何必为难,有话直说,我不喜欢看见你为难蹙眉的模样。” 她喜欢自信爽朗,淡定从容的胡亥。 胡亥舒出一口气,“如果我和你哥哥赵高,站在了对立面,你会帮谁?” 这个问题,好像他从前也问过苌笛,只是那时苌笛似打太极的糊弄过去了。 这是这一次,他希望听到苌笛的真实想法,而不是敷衍。 “原来是这个问题呀。”苌笛有些退缩了,可胡亥还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松。 胡亥的眼眸沉淡了下去,失望道:“这个问题让你为难了吧......” “没有!”苌笛反射性的叫出声。 “嗯?”胡亥挑眉,“那你回答我的问题......若有一日,我和你哥哥成了敌人,你站在谁那边支持谁?” 苌笛倒抽一口凉气,胡亥现在还不知道赵高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只怕若是知道了后,更会毫无顾忌的对付赵高。 怎么办?这简直的天底下最难的问题! 胡亥危险的眯起眸子,苌笛吓得连忙说道:“我帮理不帮亲!若他忠心耿耿恪尽职守,你却算计他,我就站在他的那边......” 胡亥的薄唇再次抿成一条白线。 “可要是他生了叛心,对国不利的话......”苌笛轻咬下唇,缓缓说道,“帮你!” 胡亥笑意渐起,眉眼弯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急什么 “好了,吃饭。”胡亥执筷,替苌笛夹菜。 苌笛讷讷的问道:“胡亥,是不是赵高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情了?” 她能感觉得出来,今天的胡亥在提及赵高的时候,神色语气有些不自然,即使他掩饰的很好。可苌笛是从小陪他到大的人,怎会感觉不出来他一句话里的停顿,或是气息的微变? 女人太敏感,更何况苌笛是被夏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 ——“遇事不急不躁,冷静分析,要学会观察人的眼神和语气,就算是他动了下唇角,你也要揣度出他刚刚在想什么事。” 只能说,夏夫人是天下女人的楷模,不但精通女人间的明争暗斗,还能看得懂朝堂上男人们的谋略决断。 听苌笛问话,胡亥温俊的脸扬起一缕舒闲的笑意,伸手捋了捋苌笛耳边落下来的碎发:“没有啊。”他用这看起来轻松随性的笑容,欲让苌笛放下疑心,“州郡去年收成不好,赵高自荐前去解决天灾,一个时辰前我还和他在祁阳宫商讨此事的具体解决办法呢。” 可惜苌笛窥探人心的本事不是盖的,压根就不信胡亥的说辞:“粮灾?让赵高去解决?” 她自己再伸手理了理方才被胡亥捋好的一根碎发,唇角的笑意渐深。 “朝中除他,再无让我放心之人,不然除了他还有谁?”胡亥爽朗的笑容传彻寝殿,他看了看苌笛头上簪着的几支发钗,笑说道:“你头上的钗挺好看的。” 苌笛的心咯嗒一下,撇撇嘴。 “好吧,你不愿回答我,那我就不再问你这个问题了。”她又不是傻,胡亥一再退避,她岂能得寸进尺? 若是一个不小心踩了老虎的尾巴怎么办? 胡亥转回身子,继续吃饭:“小笛最乖了。” 苌笛刚一张口,一块红烧肉就准确无误的喂进了她的嘴巴里,她哭笑不得,忍受住胃里对油腥的强烈反应把那块肉细嚼慢咽,终于全都下咽。 好歹是他的心意,苌笛不忍拂了。 胡亥再夹起一块,苌笛立马捧起碗远离他! 胡亥笑了笑,喂进自己的嘴里,对着苌笛挑了下眉:“吃吧。” 原来竟是逗她! 苌笛气恼,却找不到发泄处,最后居然吃了两大碗白饭,还顺带收拾完了桌子上的蔬果,只剩下一堆油腻腻的肉。 ———————————— 苌笛在困乏中度过了二十几天,期间吕公等人时不时进宫来看望她,听崔柔汇报,芊芊的病貌似得到医治了。 清晨早起,苌笛打着哈欠望向窗外。 冰雪消融化水,露出屋脊原本的朱红色,远处的琉璃瓦的金黄色也在初阳下被照得熠熠生辉。 春燕站在琉璃瓦上,食喙啄着脯间的白毛,小豆子似的双眼上下转动,宫墙下有来往忙碌的粉衣宫女,春燕颇有灵性,受到惊吓后立刻就飞走了,飞到自由自在的湛蓝天空里,广阔无垠的荒郊野外。 苌笛被服侍好梳妆,去到饭厅陪子婴吃早饭。 穿过游廊,苌笛瞅了眼院中焕然一新的景色。 院中枯树抽出了新绿,嫩嫩的枝芽站在枝头迎着新春的柔风,竟又到了三月春风时。 子婴穿着较薄的小袄子,被小静牵着手从对面的偏殿走过来。 他见到苌笛时眼前顿时一亮,撒开小静的手就朝苌笛奔跑过来,小小的花团子滚过来,和苌笛撞了个满怀。 苌笛抱住她,眼中也尽是喜爱之色,伸手点点他同灌封而微红的鼻子,有些好笑道:“怎么这么快的跑过来,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明明可以站在饭厅的门口等着她,却偏偏要飞奔的跑到对面来。 子婴仰着头看着苌笛对他打趣,也不反驳,只顾着笑道:“当然是想你呀,舍不得那般长的一段距离,想早点过来抱住你嘛。” 这话讲得......苌笛给一百分! 苌笛故作生气的捏了捏苌笛如玉瓷滑腻的笑脸,不善道:“小小年纪,嘴就这么甜,以后长大了,整个咸阳城的姑娘岂不都被你迷了魂儿去!” 这只是一个比喻,岂料子婴沾沾自喜,捂着嘴闷声道:“吸引姑娘不打事,只有没把男孩子招惹了,我就烧高香天天拜阿弥陀佛了。” 话题越聊越偏了,小静走过来,屈身一礼,道:“夫人和小公子还是进屋叙话吧,初春虽化了积雪,可还是凉风钻骨,二位要是着凉了,整个芙蓉宫都会被陛下责罚的。”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苌笛点头,和子婴说说笑笑的走进饭厅,立即有等候的宫女去端上早膳。 苌笛喝着小薏米粥,眼角却看见崔柔似乎心神不宁在站在角落里,眉头紧锁,好似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一般。 “崔姑姑——” “嗯?夫人有何时吩咐?” 崔柔略一恍神,回头走过来,腰挺得老直,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透着严谨和肃穆。 苌笛蹙眉,崔姑姑很少这般模样的。 察觉到苌笛盯着自己的脸望了许久,她的目光杂夹了试探和诧异,崔柔连忙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有了明灿的笑容陪衬,崔柔脸部的线条就不那么僵硬了,苌笛眨眨眼睛,再仔细的看了看,眉头依旧锁着。 还是那么勉强...... “崔姑姑,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照理说,崔柔在宫中的话语权极高,不可能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见苌笛的灵动的双眼在眼眶里打转转,崔柔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她有些哭笑不得,揣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今日是李斯行刑的日子呀,我是因为这个才恍虑不安的。” 原来是这个,苌笛低下头继续喝粥。 “哦。” 小圆不淡定了,上前拉住苌笛银线勾丝的精致衣袖,语气急迫的问道:“夫人您不着急?” 小静一脸懵,看着崔柔和小圆的一反常态,两人都面露急色,仿佛想把苌笛吃了一般的急切。 “我急什么?”笑道隐隐觉得事情不大对头。 绝对是事出有因,崔柔和小圆才这般反常。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向 气氛瞬间一变。 子婴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发情况,只不过火苗没烧到他身上,他就不会多管闲事。 子婴默默的低头喝粥,特意撇了眼苌笛沉下去的脸色。 话说到一半,勾起了苌笛的兴趣,崔柔不说也得接着说下去了。 苌笛摸了摸袖口繁琐的刺绣缝边,语气冰冷道:“难道是李念玥那边......出了事?” 李丞相今天被午门行刑,身为被他千娇万宠的女儿李念玥,胡亥或许会放她出宫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毕竟胡亥身为君上,就算李丞相犯了滔天大罪,也该体谅一下臣子亲情。若太多冷血无情,反倒被众臣怒骂,寒了心。 崔柔叹了一口气,小声道:“听闻今天李斯要在午门腰斩,李念玥昨天半夜就哭着求陛下准许她去看父亲最后一眼。” 李念玥正在禁足的时段,虽然说下旨是只禁她一段日子,可宫中谁人不知,她会被禁足到容颜迟暮,终身都不能踏出披香殿。 守在披香殿前的侍卫死活不让李念玥闯出去,哪只她勇从绝境生,竟拔了侍卫腰间的佩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侍卫无奈,放她跑去了祁阳宫......结果,结果自是惊扰了陛下,一顿痛苦过后,陛下不得不答应她准许她看望父亲最后一面......” 崔柔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苌笛的脸色,见她脸上除了冷静和目光冷凝,并没有别的情绪。 虽然这样的她让人感觉太深沉,猜不透,可崔柔觉得苌笛这样的性情比宫外的高门无脑小姐要好多了去了。 小圆脸色堪忧,犹豫着该不该告诉苌笛。 苌笛观察着她和崔柔的神情,立马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你还有瞒着我的?”苌笛的声线不由提高,带着些许尖利。 听在小圆耳朵里,竟难受得紧,像锋利的刀刃挂在粗糙的石面上,呲呲啦啦的,心里痒痒的很难受! 见躲不过,小圆便大大方方走上前说道:“夫人,你可知披香殿的那个女人,有多么的有手段!” 小圆的表情忿忿的,用力的捏着拳头仿佛李念玥就在她面前一般,若她真在小圆面前,估计小圆能一巴掌扇过去......然后嵌在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子婴愣愣的抬头扫小圆一眼,暗衬道:平日里那么和善爱笑的小圆,怎么也有这般凶残彪悍的一面,还是他的央鱼好...... 啊呸! 子婴甩甩头,被自己方才的想法梗到了,顺便被稀稀的汤粥噎着了。 “咳咳!” 崔柔转头担心的拍拍他的被,略带责备道:“怎的这般不小心,喝点水。” 小静忙去倒水,苌笛悉心喂给子婴。 子婴缓过来,眼睛里带着水,“你们聊,我回房去待会儿......” 他逃也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崔柔让小静跟上去,看着子婴,别出什么意外了。 小静揖礼退下。 苌笛继续方才的话题,“小圆,继续说。” 崔柔看着小圆,有些怔愣,莫非小圆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她作为压根就不知道李念玥夜闯了祁阳宫啊,没想到小圆竟然知道。 小圆嗫嚅了下唇,低声道:“陛下今天一早,就带她出宫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小声,如若蚊蚁,旁人几乎听不到。 有心听的苌笛反正是听清了。 一番道说,苌笛已经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念玥打的情义牌,胡亥于情于理都应该放她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不过李念玥的手段也是足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她不冷不热的胡亥竟会答应她,陪她一起去午门刑场。 这可真是...... 糟心! 芙蓉宫圣眷正浓,披香殿整日愁云惨淡,连那里的太监宫女都在宫里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别宫的人过街喊打。 胡亥此番,几乎是个大转折,把苌笛和芙蓉宫推到所有人的面前被她们品头论足。 崔柔顿时就怒了,脸色涨红的叉着腰,几乎快要暴走了。 “陛下他什么意思啊,难道想抛了芙蓉宫,宿去披香殿吗?” 索性现在饭厅里就她们三个人,没有旁人,但崔柔这声气势恢宏,嗓门大得在空旷里荡出了回音。 苌笛瞬间觉得头痛了。 “崔姑姑,饭可乱吃,话不能乱讲。”她劝慰制止崔柔。 胡亥到底还是个皇帝,是这片土地上的最高统治者,有着绝对的威严权利,不容任何人侵犯挑战。 小圆暗自抹了把眼泪,感叹苌笛的命运坎坷,“方才,我听在宫门口当守的侍卫说,陛下已经带着李念玥乘着马车,去往刑场了。” 苌笛觉得脑子快要炸了。 “你哭什么!” “奴婢为了夫人而哭呀。” “不准哭!” 苌笛一声厉喝,小圆愣愣的看着她,大气不敢出一声,水眸中既疑惑也惊恐。 她怕苌笛生气,苌笛生起气来是很恐怖的,她怕极了。 “为什么?”小圆睁着无辜的一双眼睛看着苌笛。 苌笛别开脸,声音涩涩的说道:“亲者痛仇者快,何必让别人看了笑话。” 崔柔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此时眯了眯眼,飞速的在脑海里把事情滤一边,而后拉住苌笛的衣袖,笑道:“夫人,要不我们也去刑场看看吧。” “刑场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吧”苌笛蹙眉。 崔柔不依不饶,语气有些蛮横道:“凭什么,李念玥能去,我们也能去。” 可问题是去刑场,受刑即将失去生命的人是前丞相李斯。 小圆却和崔柔达成了共识,还互换了眼神,“夫人,我们只是去看看,邢文上并没有眀指出宫中女眷不能去看呀。” “反正你要带小公子去玩,不如咱俩几个人一起去,看完了热闹后去逛街买好吃的了。”崔柔伸出手指,开始给苌笛勾划,第一件事做什么,第二件事做什么...... 苌笛:“……” 好吧,其实她自己本身也挺爱八卦的。 但是她们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出宫去,等回来后胡亥问起,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苌笛还是很怕胡亥。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暗渡陈仓 地上的青石板的纹路一重接着一重退去,苌笛趴在窗边,心中默数着倒退的格子路。 崔柔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夫人你开心一点成吗,好似我们携着你出宫来似的......” 苌笛:“......” 分明就是你们四个合谋把我掳出来的! 苌笛内心里愤愤不平,面上却皱着柳眉作为难纠结状,她揪着自己的袖口道:“若是到时候不小心撞上了胡亥怎么办?” 胡亥出宫必定侍卫成群、清扫大街,万一有谁认出她来了,怎么办? 鄙夷了苌笛一眼,子婴嘴里含着糕点从马车对面的座位蹭过来,“苌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胆小了,怕什么十八叔呀,不怕,胆儿大点,雄起!” 子婴义正言辞的说道,并双手举高高过头顶,作谓叹向往状:“你就是一时兴起,带我们出来玩的,才没有想去刑场凑热闹,看李斯被腰斩。” 小圆小静掩嘴轻笑,崔柔直夸子婴聪明。 子婴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感动骄傲,哈哈笑了两声,糕点的碎屑喷了苌笛一身。 聪......聪明......聪明个毛啊! 苌笛深感自己快被她们四个人给弄昏了头,无语的拍了拍裙子上被子婴弄上的脏东西,转头继续趴在窗边看着马车外流动的朱红宫墙和华丽的宫殿。 马车忽然一个粗咧,然后车身向后右方转,原是经过了一个小坡,转了个弯,朝着宫门口而去。 苌笛一个打盹的时间,到了宫门口,马车被守卫的侍卫持着红缨枪拦住。 驾车的小太监一副平常普通人的打扮,见帘子被一只手掀起,自觉的先跳下马车。 “你们是哪个宫的,可有出宫的令牌?”侍卫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乘着马车直奔宫门口。 能直接乘着马车抵达宫门口的人的身份,除了几个高官,便是后宫里的那两位夫人。 早前陛下就带走了一位,另一位深居简出,从没见过,可能性不大。 或许是哪位大人。 侍卫如是想,不由面容上浮起笑意,态度放恭敬了一下。 崔柔落落大方的从马车上走下来,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侍卫看。 “原来是中车府令赵大人府上的人,失敬失敬!”那人惶恐,就怕惹恼得罪了崔柔,毕竟他以为崔柔是赵高府上的人。 在旁人眼中,赵高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无人可及,还有个妹妹在后宫中为他如虎添翼。他的地位,已经到了无人可以憾动的地步了。 侍卫拿着似乎滚烫炽手的令牌,连忙还回了崔柔。 崔柔收了令牌,神情冷傲道:“府中的芊芊姑娘来宫中探望淑夫人,突犯急病,我们接她回去。” 宫中都是吃软怕硬的主儿,见崔柔那么高傲,顿时以为崔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立马换上的狗腿的恭敬笑容。 “是是,那姑姑慢走!”侍卫一挥挥手,其他几个新来的侍卫反射性的收回樱枪,旋即站立得笔直,只是他们几个的眼神都在往马车上飘啊飘。 崔柔满意地微微颔首,返身钻回马车,伪装成车夫的小太监上车后挥舞着马鞭,策马穿过了连接繁华街市和肃穆皇宫的朱红大门,驶向御街之外的菜市场。 微风斜斜,吹起车旁的小帘子,苌笛无意的回头望了一眼,看着巍峨的皇宫越离越远,四周的喧嚣声越来越大。 最终,行至御街的一个拐角,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再也看不见了。 有些人穷极一生都想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可她如今却退缩了。顺带着.......她也希望赵高能功成身退,处理完李斯的事情就好好的待在家宅里待着,不要再涉及朝廷之事...... 宫门口新上任当值的侍卫却把自己的头头围在一起,追问着方才驶出去的那辆马车的主人的身份。 “......那辆马车呀,是赵大人府上的,你们知道赵大人吗?” “......赵大人是现在陛下最看重的人了,李丞相这一倒台,丞相的位置空缺,赵大人做了代理丞相,你们猜猜,他会不会转正?” 众人摇头,“陛下若想让他接任丞相,现在何必只是让他代理丞相的职务。” 大家说的都是大实话,头头最后给他们总结了一条:“这赵大人呀,在朝中的地位是只增不会减了,因着后宫还有一位淑夫人呀。陛下宠那淑夫人跟什么似的,所以啊......巴结着赵大人,是不会错的。” 那人津津乐道,心里还在想,他这么帮着赵高笼络人心,赵高大抵会重用他吧。 ...... 这厢,苌笛一等人刚转出御街,苌笛立马大喊停车,叫他们往回走。 闻言,小圆不解的睁着眼睛,看到外面即将步入的市井街道,眼中近侍渴望。 “夫人,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呀。”她有些不甘,好不容易盼着出宫,又要回去。 小静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子,为难道:“夫人,咱们都走到这里了,就算是回宫,宫门口的侍卫也会生疑的......” 子婴失落的低下头,也以为苌笛要出尔反尔说话不作数。 苌笛扶额,深深的吐出一口,说道:“谁跟你们说我要回去的,我不过是叫车夫停车,回到前面一点,那里是赵高的府邸呀。” 两个傻丫头,想哪里去了......哦不,还有个傻小子。 崔柔定定的看了苌笛一眼,什么都没问,身子移向车门前,对外面的车夫说道:“小银子,掉头转个方向,去赵府。” “是。” 车身转了道弯,走了一小段距离,马儿“吁”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一身朴素淡色衣裙的苌笛被崔柔扶着从马车上下去,其余人在车上候着。 府门前两头威武雄壮的石雕狮子,苌笛和崔柔往右边小巷的偏门走去。 偏门有个守门门房,在后门搭了个木椅,坐在上面打盹偷懒。 苌笛上前推了推,唤醒了那个门房。 门房睡眼朦胧的伸了个懒腰,刚睁开眼睛,徒然被苌笛清澈明朗的笑容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里的大石头 门房无端的看着苌笛犯愣,把苌笛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崔柔轻咳两声,打破突然冷下来的僵局。 “我们来赵府,是来找你家大人的。” 这叫什么事,一个普普通通的门房竟敢盯着苌笛的脸吞口水......这这这......这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若被陛下那个醋坛子看见了,还不剜去他的双眼?! 门房如梦初醒,确实也是刚睡醒,慵懒眯眼的揉揉眼眶,才看清眼前之二人。 “你们是?”他恢复了一派镇定,仿佛刚刚盯着别的姑娘的人并不是他。 不愧是高官大户的门房,一本正经起来比一本正经的人还要正经...... “我们找你家大人。”苌笛重复了一遍崔柔方才的话。 苌笛的声线清冷,眼中冷光凛凛,门房一看她就是个冷美人,不大好说话。 见苌笛故作冷傲,崔柔有些疑惑,苌笛明明一向都是随和近人,何时对别人摆过架子?当然除了对披香殿的那位无脑人士。 门房伸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暗衬这是那家的小姐,来找他家大人讨债?情债? 凑巧,管家从内堂的廊下路过,看见偏门这边站着两个女子。 等他走近前一瞧,居然是苌笛和崔柔。 “竟是苌姑娘,有失远迎。”管家看向一旁面带不善的崔柔,顿声道,“这位是?” 苌笛微微微笑颔首:“我宫中的掌事姑姑,哥哥他是认得的。” 在外人面前,苌笛一直称赵高为哥哥。 “哦,原来如此。”管家点点头。 苌笛站在门口,看了看愣掉的门房,又看了看庭院内的绿树葱葱,放软了语气道:“哥哥在府中吗?” 今日是李斯行刑之日,赵高大概是不在家的...... 可苌笛就是想来看看,然后心里的那块沉重的大石头就等同找到支撑点了,然后再想办法让它缓缓落下。 果不其然,管家为难的摇了摇头,眼眸中暗含着一丝别的意味,“大家他一早说有事没出去了,估摸着得晚上才能回来了。” 苌笛和崔柔站在门外,本就没打算进去坐坐。管家自然也瞅见了台阶下的巷中停放着的马车,还看见了子婴从小窗出探出一颗小脑袋来。 仿佛很迫不及待,想感觉让苌笛回去,他们好去街上玩。 管家大致知道苌笛的处境,却还是象征性的询问道:“苌姑娘从宫中而来,想必在门口也等了许久,不如进府喝杯热茶歇歇吧,即使大人不在家,我们这些做仆人的也能招待您。” 本就是客套话,苌笛笑了笑道:“不了,我和子婴他们还要去街上逛逛。” 宫妃擅自出宫,放在苌笛身上是不可能被治罪的,但以后在胡亥那里估计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至少会对苌笛有所限制。 苌笛一时兴起,笑着问道:“芊芊最近还好吗?陛下给她派来几个御医轮流陪护着,病情该好转了些吧。” 崔柔诧异的转眼看着苌笛,心里有些刺痛。 见崔柔的神色变得怪异,苌笛心里咯噔一下,才反应自己问错了话。 明明崔柔每隔几天就会来向她汇报芊芊的病情,现在她居然还要问旁人,真真是有些伤崔柔的心......所以,但愿她没有多想。 “挺好的,这几天特别爱笑,身体越来越好了,今早上喝了那么一大碗白粥呢。”管家笑着,伸手夸张的划拉比出一个比头大的碗,笑道,“能吃能跑,想必身子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苌笛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管家也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了。 忽的,苌笛的唇却抿成了一条直线,管家面对她忽然而变的画风有些无措。 崔柔也愣怔了一下。 苌笛敛下密卷的眼睫,说道:“既然哥哥不在家,管家你就别告诉他我来过了。” “为何?”管家没忍住,问出了口。 苌笛神色平静的笑了笑,不过却是清清淡淡的,就像九天之上神女,虽然嘴角带笑,心怀悲慈,可从未把人看进眼中。 “做好你的本职,我的话,你只需照做就好。”苌笛转身,以一道清丽挺直的身影离开管家的视线。 车夫为她掀起帘子照拂她重新坐进马车,而后车夫回望示意了崔柔一眼。 崔柔向管家拱手行了个礼,告辞。 看着马车的车轱辘开始转动,普通无任何特别的马车缓缓涌入热闹的街市。 门房愣愣的问答:“那就是赵大人的妹妹?” 管家斜眼撇了他好奇的脸一眼,“当然,身为赵大人的妹妹,苌姑娘知书达礼端庄娴淑,方才你没瞧见她那冷冽矜贵的气质吗?” 门房似懂非懂的点头。 他觉得苌笛的相貌确实不够出众,且一身素衣不善打扮。但她比尘世里的俗花圣洁多了,就像开在雪山之巅的洁白幽莲。 她有着绝佳的气质和修养,这是需要城内的第一美人李念玥都比不上的。 想到李念玥,门房猛地跳起来,喊道:“李丞相今天在菜市场的刑场上当堂腰斩!” 管家淡定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哦,那个呀......李丞相,关我们......我们......”他也刚被惊吓到了,“李丞相行刑?今天?!” “是呀,管家你在府上待久了,对外面的信息不灵通的呢。” 管家踱步了几下撂下一句话:“好好看着门,我去刑场看看情况。” 门房:“......” 我去......! 什么情况,他刚才就是提了一下李丞相,为什么现在管家就要去看戏凑热闹,他却需要在府中继续守着。 ———————————— 马车驶入人流里,因为人太多了所以不得不放缓速度,仅是在步行。 车夫赶着车,却见一匹飞奔而来的大红色鬃马疾驰而来,路边行人个个长眼色的纷纷避让。车夫忙把马车赶到街尾的人群身后。 整个长长的街道成了那个男子的天下,他驾马奔来,极速冲刺,好似十分捉急的样子。 苌笛掀起帘子的一角,不经意的往外看去,却看见他的脸,不由一阵惊呼。 “何俞?!”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就是怂了 居然是何俞......他来做什么? 苌笛微微蹙眉,也对哦,何俞是李斯的门生,何李两家也是世交,何俞还是李念年的知心知己,更是慕爱恋着李念玥。 不论哪种关系,何俞都会到刑场送李斯最后一程。 从苌笛撩起帘子的间隙里,崔柔也瞧见了何俞一脸急色的催马前行。 “啧啧,果真是对那位一往情深呐!”崔柔状似惋惜的叹息,眼角一缕偷笑却出卖了她。 苌笛不点破,只点头轻声道:“何小侍郎也算是个痴情之人。” 从小到大对李念玥如呵护至宝,极尽奢宠,却没想到李念玥半路被胡亥深深吸引非君不嫁。 作为一个年少俊才,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爬到刑部侍郎的何俞来说,李念玥该不值得他如此做,注定得一生栽在女人手里了呀。 “可叹,可惜......” 崔柔笑着接了句:“李念玥还要加上个‘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苌笛的眸光平静如晨日湖泊,看不出什么波澜。 何俞的马蹄声渐渐褪去,路人再次回归街道四面,车夫挥起鞭子赶着马,马车沿着铺着刻石的街道往西街的刑场而去。 车内的五人心思各异,小圆和崔柔在闲聊。子婴好奇的趴在对面的小窗旁窥探外面的车水马龙,喧街闹市。 唯有小静安稳坐着,她的双手交握的小腹前,并拘谨的垂着眼睑。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儿。苌笛如是想道。 准备闭上眼睛假寐休息一会儿,不经意间看见小静的脚边,被小静揉搓成麻花的洁白手帕。 苌笛轻笑道:“小静,你的帕子掉在地上了。” 小静啊了一声,忙看了下自己空空的手心,竟在脚边瞧见那块已经不成样子的手帕。 小圆崔柔依言望过来,只见小静已经弯身捡起了一块白色的帕子,由于小静故意侧了下身子,她俩只看见了小静捡帕子的动作。 崔柔沉下眼眸,却取笑小静道:“贴身的东西,小心收着。” “是。” 小静被崔柔微沉的眼色吓到有些方,又心虚的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假寐的苌笛,暗自松了口气。 ———————————— 从街上到菜市场还有一小段距离,车内的气氛因小圆和子婴的恬躁倒活跃了不少。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苌笛乍然的睁开清亮的一双眼,长长的眼睫抬起,露出那双略染尘灰的眸子。 若她不进宫,眼中还可尚保一丝清明,如今倒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俗尘烟屑。 崔柔笑了笑,说道:“夫人,我们到了。” 苌笛“嗯”了一声,由崔柔扶着下车,再把子婴牵着跳下车。 但他们不是在刑场内,而是被士兵包围的圈子外面。 赶车的小太监小银子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这里的人太多了,马车进不去......” 明事理的人就不会追究这莫须有的责任,苌笛点了点头,牵着子婴往人群最集中的那个地方走去。 小圆和小静侍在两侧,崔柔在前方探路,小银子跟在她们所有人的后面。 大多是平民百姓,因都穿着朴素的麻衣,贫穷一点的衣服上就有几个大大小小的补丁,花杂花杂的。 约莫家里富态一点的,便穿的是质量好些的布锦,花色鲜艳。 “苌笛,我们去那边吧。”子婴兴奋的抓着苌笛的衣袖指着刑场高阶台上的后方。 苌笛微眯了下眼眸,扫视那上面坐着的人们。 嘴角抽了抽,苌笛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着:“你倒识货,知那里视野最好。”不但能更清楚的看见刑场上,还能把刑场外围观的人一览无余收进眼底。 子婴撅嘴,见苌笛一副嫌弃他的眼神,立即就有些郁闷:“你那什么眼神啊?跟我欠了你钱似的......喂,苌笛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子婴的吼声引来四周几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侧目,似是有些鄙夷的目光,认为苌笛对子婴怎么了。 苌笛:“......” 行,她的错。 苌笛低头看向子婴撅嘴斗气的神情,子婴见她理会自己,便以为是苌笛理亏要来给他赔罪了,于是傲娇的别开脸,摆明一副不听苌笛说话的小样儿。 “我确实没在听你说话。”她淡淡的吐字如云雾般轻飘。 子婴气得脸都红了,忿忿的跺跺脚,却在接触到苌笛平静淡然的眸子时缩了缩头,并不敢在公众场合使小性子。 小圆小静嘴角抽搐了几下,她们家夫人什么时候这般有威慑力和震慑力了? 子婴瘪着嘴,拽拽崔柔的衣服,用一副大受打击和大被压榨的小眼神儿控诉着崔柔见死不救。 崔柔望天,好半晌,才拂开子婴的手,似笑非笑道:“不是我不帮你,而是那个恼你的人是夫人,我也没胆子找她为你出气呀。”况且苌笛的头上还顶着个胡亥呢,她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苌笛略抬了下下巴,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子婴淡然一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十分好看。 子婴深呼吸一口气,对苌笛做了个鬼脸,对崔柔嚣张的竖起中指。 “......没什么胆子不胆子,你这就是‘怂’了!” 崔柔梗了一口老血在喉间。 “眼看我这个年少小英俊可爱战无敌聪慧人人爱的小子婴,立马就要被苌笛这个恶势力摧残得人不人鬼不鬼,变成悬崖上那朵摇摇欲坠的小花,你们忍心么?忍心么?” 崔柔:“......”关我何时? 众人:“......” “你莫不是那日......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苌笛神情讷讷的开口。 苌笛拽起子婴的手就往人群稀疏处走,子婴骂骂咧咧的挣扎,四周人对他们一行人摇摇头,指指点点的议论他们几个人。 “你若再不安静,继续这般无理取闹,我就把央鱼接进宫,日夜住在你的院子!” 苌笛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子婴瞬间瞪大了眼睛,小手无力的软下来不再垂死挣扎。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请求 这......倒是尴尬了! 苌笛轻咳一声,崔柔察觉到身旁的异样,转头回眼看了下苌笛。 “无事。”苌笛颔首敛下眉眼。 “......哦,那便好。” 任谁都看的出来此中有猫腻,但都不方便追问。既然如此,崔柔何须去做那个恶人,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就行了。 临近午时三刻还有两刻钟,中午的太阳猛烈了一些,还未褪下冬袄的人们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严肃的判官高高的坐在最中央最显眼的地方,红袍黑冠,手持堂木。身旁还有几个陪着执刑的官员,他们皆正襟危坐,眼神冰冷的看着正下方、中央的李斯。 苌笛看向那个披头散发,身着肮脏的囚衣的人。 以往那个意气风发在官场如鱼得水般盛气凌人的李斯,竟变成了这般蓬头垢面比乞丐还邋遢的人。 崔柔眼中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上前在苌笛耳边低声说道:“陛下并不在这里。” “嗯,我刚刚扫视了四周,着实没看见他。”苌笛被坐边的一个大娘挤得朝右边撞去,不小心踩了子婴一脚。 踩他?! 子婴拿眼睛瞪她。 苌笛歉意的讪讪笑了一下,便抬头认真的往刑台上看。 街道旁一家茶楼上靠窗的厢房内,一蓝一黑一白三人依窗站立。 赵高一身蓝色长袍,大交领和袖口绣着兰芝花草的纹路,他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袖口的金丝纹线。 “苌笛竟然也来了?”他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道出疑惑。 见状,胡亥淡淡的扫了一眼赵高看似风轻云淡的侧脸,转身回到屋内茶桌旁,跪坐着动作顺畅的开始煮茶。 一身素犒白裙的李念玥满脸泪痕,无助伤心的整个人都靠在窗棂上,几乎只靠着心底唯一的一缕意念支持她还顽强的站起来。 “陛下......”她哭喊着,却不小心被拖地的长裙拌了下,噗通一下摔在木制的地板上。 胡亥见她如此,微微蹙眉。 赵高面上噙着看戏无所谓的表情,心里很不耻李念玥这个女人。 只不过是有一副好看了一点的皮相,凭什么那么高傲的在苌笛面前耀武扬威。若凭身份?她现在比街头卖花的丑姑娘都不如。 难道还想和苌笛争宠?凭这副鬼样子还是算了吧。 李念玥狠狠的摔在地上,并没打算爬起来,而是顺着地板爬向胡亥,一步一步,爬得异常艰难......手指因死扣着地板弄破了指尖,鲜血抹在了木质黄色的地板上。 简直是触目惊心! 赵高内心骇了一把,心中不自觉萌生出一个想法:若今日要被腰斩的人是他,苌笛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狼狈,狼狈的在地上爬行......是否也会为他不惜放下尊严? 只见李念玥双手带血的爬近胡亥,平素里嚣张肆意的脸庞现在满是凄楚,只让人想要怜爱。 只能说,美人蹙下眉头,旁人都会为之心疼。 李念玥这个美人,如今确是已经跌倒尘埃里了。 李念玥泪眼楚楚的仰望着高高在上的胡亥,声俱泪下的说道:·“胡亥,算我求你了......我能不能下去见我父亲最后一面......” 胡亥停下手中的茶杯,平淡的目光直望着李念玥苍白含泪的眉眼,“你方才不是已经见着了么?若是没瞧够,现在还有两刻钟的时候。” “不,我想下去见他。”李念玥哆嗦着毫无血色的唇,双眼期盼的望着胡亥,希望他能满足自己现在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心愿。 —— 但……她很不喜欢她们! 苌笛转身就走,两个宫女齐齐懵逼。 “姑娘她怎么了,我们,没惹到她吧?”一个宫女莫名其妙道。 另个小宫女咂咂嘴,事不关己道:“管她呢,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哪会惹她不痛快。” 先前的宫女连忙推她一把,道:“她可是陛下特意交代要好好伺候的人,就连德公公也对她礼待有佳,来头估计不小,咱们可不能得罪了她。” 小宫女斜眼笑道:“能有什么来头,左不过是赵大人挂牌子的妹妹,能掀起什么风浪?” “哪里是挂牌子的,我可听说是亲生的。”大宫女小声说道,“赵大人还为了她和李丞相怼起来呢,怎么看也不是假兄妹呀。” 小宫女端着盆,往灯火辉煌的偏殿望了一眼。 “绝对是假的,赵大人当官这么多年了,一个月前突然间宣布他有个妹妹,还不是为了编排好些的身份给那姑娘,由此让陛下高兴。”她得意道。 大宫女哭笑不得,“绕来绕去,终究是陛下在罩着她,我们不能得罪她了。” 小宫女不服气的扭头到一边,无法反驳大宫女的话。 大宫女往外殿走,边走边道:“你别总想着攀附谁,墙头草往往是得不偿失的,倒不如从一而终,得份骨气。” “李小姐倾国倾城,乃是咸阳公认的第一美人,她怎么比得上李小姐?” “那得看陛下的心意向着谁,倾国倾城不是爱情的资本,陛下不喜欢李小姐,纵使李小姐进了宫,也只有独守深闺的命。” 大宫女的一番语重心长,小宫女似有顿悟,却挣扎的咬了咬唇。 “李丞相位高权重,哪能是赵大人能比的。” 大宫女毫不客气的赏她一个爆栗,骂道:“你怎么这般死脑筋!虽说一臣不侍二主,但朝堂上哪有这么多规矩,李丞相年事已高,赵大人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段,两个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你难道还想李丞相的儿子接替他的职位吗?” 李念年是个破药罐子,咸阳人都知道。一个随时都能归西的人,是不可能接替丞相一职,再和赵高斗的。 小宫女急红了眼,被她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刘公子少年英杰,生在李丞相家真是倒霉,但愿他下辈子可以擦亮眼睛投个好胎。”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门口两排侍卫肃立在两侧。 “端的什么东西?”侍卫问道。 大宫女道:“为陛下换上药留下的污物,我们拿去丢掉。” “哦,那快去快回。” 两个宫女垂着头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李斯的救命稻草 何俞狠狠的一勒辔绳,马儿吃痛身体乱晃,何俞眼疾手快长腿一夹马腹,马儿在人群中停下。 苌笛淡淡的目光望过去,目光透着不解。 倒不是对他的到来不解,而是他一脸急色欲奋,仿佛在赶时间,仿佛能救下李斯一般的模样...... 会么? 胡亥已经下了死令,刑场四周的高楼也埋伏着军箭营的百名弓箭手,锃亮的箭镞在正午的猛阳下闪烁着熠熠的幽蓝光点。 为了杜绝意外,弓箭手手上的箭镞头都淬了毒,那些幽蓝幽蓝的光点落在苌笛眼中十分刺眼。 酒楼上的赵高惊诧道:“刑部的何小侍郎?” 胡亥眼皮微动,李念玥却如打了鸡血一样疯狂的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跑到床边,赵高不着痕迹的侧了下身子,避免和李念玥身体接触。 那样子他会恶心得连早上吃的早饭都吐出来的! 李念玥死沉灰暗的瞳孔一看见下面潇洒翻身下马的何俞,就亮起明亮的星光,如同溺水之人在被水彻底淹进喉咙的那一刻突然看见了飘来的浮木! 她冲着下面大喊道:“何俞!何......”手并在半空兴奋的挥舞着。 何俞在下马之后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便转身一看,目光从围观的嘈杂百姓扫视到街道两旁的酒楼茶馆,并未发现异象。 李念玥被赵高捂住嘴抵在离窗边两步之遥的墙角,她的眼中满是憎恨,张嘴狠狠的咬了一口赵高的手指。 赵高猝不及防的被那个疯女人咬破了手指,一排整齐的牙印坑里渗出血珠。 “你......!”赵高气得指着李念玥说不出话来。胡亥在一旁尚未发话,他怎敢当着胡亥的面了结了李念玥。 李念玥愤怒的火焰还来不及发作,就已经紧张的趁着空档再跑回窗边。 那厢何俞没有发现异样后就转身往邢台那边走去,李念玥已经错失了良机了。她还欲再喊,赵高迅速的用手在她肩头点了一下,李念玥被堪堪定在原地,不能言语。 “恬躁。”赵高嫌弃道,兀自转身去窗边继续探视情况。 苌笛那时见何俞往后看就觉得奇怪,也转头顺便看了一眼,看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看到。 然而就在准备回身的时候,在那扇未阖的二楼窗户边......看见了赵高! 赵高也是一惊,连放在窗棂边上的手指都在那一瞬间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看见赵高是背影突然好似僵硬了一下,胡亥出声问道:“赵高,怎么了?” “没什么......”赵高心虚的摇了摇头。 但他惊慌已经出卖了他。 胡亥起身走过来,裁剪得宜的墨黑色锦袍裹在他身上,十分的有王者霸气,斜挑向上的剑眉更添肃穆。 赵高暗叫糟糕,可胡亥已经几步跨了过来,同他齐肩站在窗边。 待胡亥在人群中找到苌笛时,苌笛已经回身继续认真的看着刑台上了。 胡亥微眯着眸子笑着看向赵高,后者被看得心里发毛,像是有人用柔软的羽毛搔挠他的心,痒痒的。 赵高干笑两声,道:“方才苌笛往这边看了一眼,好像看见我了......”他和胡亥来此处观刑,目的就是为了低调,不让别人认出他们来,这下倒好,被苌笛抓了个正着。 胡亥嘴边的笑意越加深意,赵高却是看不懂了。 胡亥笑道:“小笛看没看见我们,重要吗?” 赵高摇头。 这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一柱香时间,李斯就该行刑了。 胡亥眼底幽深一片,何俞为什么会来,他竟也不清楚。先前何俞是来宫中为李斯求过情的,被胡亥当场拒绝了。原以为何俞已经放弃了,没成想行刑当天却带着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来砸自己精心布置的场子! 何俞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踏上刑台。 主刑官是刑部尚书,是何俞的一个隔房叔叔,其余几个副官,也是何俞在刑部的同僚。 他们看见何俞一脸悲壮的从台下走到他们面前,各自小声低论了几句。 崔柔见情势不对,连忙推推苌笛的胳膊,急道:“何侍郎这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想劫法场?” 早在何俞下马的那一刻,苌笛就觉得他的到来有猫腻了。 若是为了送终见最后一面,为何不是满脸戚戚悲凉,而是满带愤怒和一线希望,眸子里还充斥着势在必得。 果不其然,何俞在几位同僚面前堪堪站定,双眼如鹰勾般锐利骇人,他以往调笑般的声音褪去不羁,现在一本正经,其中的铿锵有力让人不可逼视。 “你们不能对李丞相用刑!”他浑厚坚定的声音传开来,让几个刑官为难的蹙了下眉头。 先开口的是刑部尚书,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警告,“何俞,你胡闹些什么!陛下下的旨意要在今天对李斯执行腰斩之刑,你莫不是去花巷子里喝多了酒,睡糊涂了!” 毕竟是何俞的叔叔,到底为他着想,不想他以卵击石做无用抵抗。 百姓的议论纷纷在此刻炸开了锅,本就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何俞却冒头出来喊冤抱不平,着实新奇。 何俞不紧不慢的伸手从背后揪出一个灰布包裹,把众人的目光转移到那个被灰布裹着的长条状的物什上面。 苌笛的目光也在一瞬间被冰冻住,那什么东西,为什么何俞会带着它来刑场。看何俞的表现和他势在必得的神情,那里面的东西应该是能把李斯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救命稻草。 赵高面容疑惑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使得何俞那么有信心?” 胡亥一派沉静,端的是波澜不惊,赵高看了胡亥一眼,也看不出胡亥的心思。 这些年他的心思越发深沉,连赵高也是猜不透了。 反观披头散发的李斯,身体僵硬的跪在那里,听及何俞为他带来了希望,也依旧垂着头没有丝毫动作。 苌笛不自觉握紧子婴的手,在心里狠狠的抽搐了一把,为何她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儿......至少,胡亥去哪了,为什么没出现?还有李念玥,被胡亥藏到那里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颠倒黑白 这些云雾雾的疑团,让苌笛的手心攥得更紧。 子婴‘啊呀’痛呼一声,皱着眉头叫苌笛动手。 苌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抓着的是子婴的手,低头一看见子婴的手背已经被她掐得深红一块,顿时自责涌上心头,歉意道:“子婴啊,我不是故意的......” 岂知子婴赏了个大白眼给她,“你是蓄意的!” “......”苌笛默。 小圆那边又叫了一声,原是拥挤的人群中不知谁踩了她一脚,小姑娘顿时眼眶一红,戚戚抽抽的眼神让苌笛有些不可抗拒。 原来一向强势爱笑的小圆也有这么惹人怜爱的一面呢。 苌笛启唇笑道:“小圆,当心着点。”接受到了小静的目光,她顿了顿,又道:小静,崔姑姑,你们也仔细着脚下,可别到时候找我来哭鼻子,那就笑话了。” 前半句是为了平衡小静,后半句纯属揶揄小圆。 小圆脸皮薄,脸上当即就刮上了一层红霜,小声嘟囔着苌笛拿她寻开心。 台上的何俞如变戏法的从灰布里抽出一块金灿灿的物什。 众人不知那是何物,台上的几位大人却已经大惊失色,讷着手指着何俞手里的东西,张了张口,满脸的不可置信。 苌笛的目光猛地一顿,那个东西她很熟悉,曾经在蒙将军的府上就见过一块,那时候蒙将军还直接把那块金牌送给自己玩儿了好几天,直到华阳长公主说起那块金牌的重要性,苌笛才惶恐的给蒙将军还了回去。 只是......隔着人群,苌笛也能瞧得出来,那块金牌的颜色很黯淡,暗示着众人它的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 站在窗边的赵高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双眼直直的盯着何俞拿出来免死金牌,跟刑官们一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被定住的李念玥愤恨的看着赵高语无伦次,眼眶里的眼珠子上下转动,见到赵高快被气炸了,她的心情却大好,肯定是何俞来救他父亲了! 他就知道何俞一定有办法救她的父亲! “那块免死金牌怎么回事?”赵高的语气暗含不悦,竟不管君臣的礼数对胡亥直接质问。 胡亥倒不在意他这时候的冒犯,只轻轻松松的自如道:“那块金牌又不是我赐的,你凶我做什么?” 胡亥的表现让赵高太过气恼,忿忿的转过头不再同他讲话。 胡亥笑了笑,不语。 刑部尚书坐直了身子,膛目结舌的指着何俞手上高举的免死金牌问道:“这金牌,你是哪来的?” 何俞抬了抬下巴,让原本就风流倜傥的他更添了一丝高傲了自信在里面,他冷声道:“这是陛下所赐。” 赵高闻言,抽了抽嘴角。 苌笛微微蹙眉,他是胡亥是不会赐给李氏一族或是何俞的。 刑官们为难了,何俞手持免死金牌,他们不能再命人对李斯行刑了。 有副官征求了主刑官的同意后,唤人急忙赶去皇宫通知陛下,询问这件事怎么搞? 崔柔觉得今日之事颇为不顺,“看来李斯这是,命不该绝......” 苌笛笑道:“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胡亥现在等同阎王。” 胡亥是皇帝,他要李斯今天死,那李斯就活不到明天,即使何俞带了块免死金牌,又能怎样? 胡亥啊胡亥......苌笛心中默念两遍胡亥的名字,再次转头扫视了四周一眼,还是毫无收获。 “陛下应该不在这儿吧。”小静说。 苌笛摇头,“你不了解他,他就喜欢在暗处看着明处的人着急。现在,指不定在哪个角落里看我笑话呢。” 只能说,了解胡亥者莫苌笛也。 胡亥方才正抿着嘴,笑看苌笛一脸郁结的在人群中寻找自己。 但才得意一瞬,下一刻,一双明亮如镜的眼眸与他相对...... 呃...... 饶是胡亥这般冷静淡容的人,也愣怔许久才回过神,却瞥见下面的苌笛隔着人群,对自己一副似笑非笑的眼神。 得完! 等回宫之后,免不了被苌笛一阵训骂了。 胡亥的神情微妙的变化了一下,赵高心里跟明镜似的,悠哉悠哉的坐在桌边品着小酒。 这个时候,何俞已经彻底打破了刑官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这是先帝赐给何家的?为何咸阳百姓都不知道。”一个白胡子的官袍老头摸了摸胡子。 何俞笑道:“我何家对先帝忠心耿耿,当年我爷爷在攻打赵国时可是出了不小的力,先帝一时高兴,就赏了这块金牌,嘿嘿,没想到今日倒还派上用场了。” 他说得倒是轻巧,刑官们汗流浃背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苌笛听得已经是火冒三丈。 去他的何家,原来是灭她国的仇人孙子! 苌笛转身就走,崔柔竟叫不住她。 “夫人你去哪呀?小圆小静,你们别看热闹了......” 崔柔忙叫上小圆小静,去看着情绪突然失控的苌笛。 何俞在高台之上如同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何俞义正言辞的声音铿锵有力,如一击重锤捶在众人心间,“李丞相都是被陷害的,你们不要被奸人蒙蔽了,如今的陛下也被奸人利用蒙蔽!” 哈?众人有些懵了。 “不是说李丞相贪污王法,搜刮民脂民膏,还意图谋反么?” “是呀是呀,他的女儿还嚣张跋扈,随意践踏人命!” “权贵就了不起吗?有钱有势,还不是成为了现在的阶下囚。” “可何侍郎不是说李丞相是被冤枉的吗?” 云云...... 有唾骂李丞相的狼子野心,也有人曾受过李氏一族的恩惠开始反唇相讥维护李丞相。 听到这里,苌笛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高台上何俞的方向,低声骂了一句“颠倒黑白的蠢货!” 崔柔心惊胆战的跟着苌笛后面,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擦冷汗。 刑官们似乎并不打算制止何俞,台上的何俞在人群中占据了一定的支持者,且他来时就有准备,在人群里混杂了自己的人。 “乡亲们,李丞相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到了你们嘴里怎的变成了熏心利益的小人?”何俞表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 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拖延的时间 “乡亲们,李丞相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到了你们嘴里怎的变成了熏心利益的小人?”何俞表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 台下有人唏嘘。 议论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何俞见效果差不多了,高举着的金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白净俊俏的脸庞上被金牌反射映上淡淡金光。 他道:“陛下被奸臣蒙蔽被妖妃怂恿,像李丞相这般的忠臣一族居然被深陷牢狱,流放服役,你们是瞎了么?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赵高这回真的差点被何俞给气死了!平日里在朝堂之上何俞就一直仗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打压他,现在又用那一张天下无敌嘴来摸黑他,顺道还把苌笛给拖下水了。 奸臣是指赵高他自己,而蛊惑陛下的妖妃却是指的苌笛,怎能叫人不生气? 赵高抬眸撇了胡亥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也沉了沉,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看来何小侍郎是越来越贪玩了,连这种玩笑话都敢说出来了。”胡亥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目光却在触及李念玥狰狞的脸蛋上微微一顿,他道,“你若以后肯安生甘于平淡,朕必会许你一世周全,可若......你心有不甘妒恨滔天,那就......” 李念玥惊恐的在心里摇着头,不,她不会是胡亥所憎恨的那个人的,胡亥是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娶她......哦不,是纳她做夫人。 赵高看出她所想,替胡亥一口回绝打破她仅存的念想,“你还是别自作多情了吧,陛下心里才没有你呢,我是因为被你的父亲逼迫才放你进宫的。” 无声的眼泪从李念玥的眼角流到下颚处,光亮闪闪呜咽着她的痛彻心扉。李念玥大抵此时至悔就是小时候在宫里的桐树下,看见那个男孩子从高高的宫墙上摔在地上,而她当时好奇的去扶他了! 妾有情郎无意,问情仇,月色空杯。 ——忆当年,鬓挽红花未嫁时,郎骑竹马绕席来。叹今朝,庭院深深白发女,从此不见故人面。 ———————————— 走出人群的苌笛这才想起了什么。 “崔姑姑,子婴呢,你们没带着吗?”苌笛在原地望了好几圈,才发现子婴是真的不见了。 崔柔:“......” 小圆大吓一跳,叫道:“那怎么办?” 崔柔抽抽嘴角,怎么这些个人一个比一个脑子不好使...... “找啊。”她没好声好气的说道。 真的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崔柔若无其事的转眼瞅了眼苌笛,装模作样的四处转转找人。 苌笛叹了口气,拔开步子就往人群里走,崔柔几人望了过去,果真看见子婴依靠着自己小身板,从人群空隙里挤到刑台前面去了。 小公子您......这么爱看热闹真的好么......顾过别人的感受么? 乱跑,尽让她们挨骂,小圆想道。 苌笛好不容易的费力挤进人群中,伸手碰到了子婴的衣袖,“臭小子,快走啦,我们该回去了。” 子婴回头一见是苌笛,便立马努努嘴,对苌笛说道:“才不呢,你看台上,何小侍郎讲得多好听呀,跟茶楼里说书的老头讲得一样好。” 苌笛暗自咋舌却忍不住皱眉。 把何俞比做卖艺换钱的说书人......子婴真够毒舌的。又说何俞的说书本事和茶楼里的说书人一样好,简直是折煞了何俞,平白让富贵公子哥和讨生活的瘦弱老头划上等号。 简直就是羞辱何俞。 然而,何俞派来在人群里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的几个身膀汉子,有些不爽的用浓眉大眼瞪着苌笛和子婴,那种眼神太过犀利可怖。 苌笛顿时心里一咯嗒,看着面相不善的几个男人瞪着她的时候有些想闪人的冲动。 苌笛连忙扯扯子婴的手,“子婴,走,我们要回家了。” 眼见大事不妙,崔柔她们也在外围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看见苌笛被几个高大身影给挡住了,苌笛十分郁结。是否今日出门之前崔柔忘记了帮她看看黄历,是否不利出行? 子婴却毫无察觉,仍在唧唧喳喳的发表自己的见解,苌笛忽的伸手捂住他的嘴。 站在刑台之上振振有词的何俞的目光犀利的扫向苌笛这边,与身上不羁气质不符的深沉审视目光在苌笛身上来来回回打量了三四遍。 就在苌笛以为何俞是想放弃官场、转行当花贼的时候,何俞笑了,轻轻脆脆的如弦乐般的笑声温柔的打在人的心间。 “请问乡亲们,你们想要这个那个怂恿蛊惑陛下的女人是谁吗?”何俞挑衅的目光和苌笛微略慌乱的眼神对视,轻佻的眉昭示了他的好心情。 苌笛咬牙,以前怎么没发现何俞颠倒是非的本事这么强悍呢?睁着眼睛撒谎和胡诌的本事,也是信手沾来。 但叫他去做那小小的刑部侍郎倒是委屈了他,好好的人才怎么能埋没在了那阴冷潮湿的审房里。 “你既想说,何必卖关子。” “说吧,让大伙听听。” “能蛊惑魅主,已经是祸国殃民了好吗?” ...... 苌笛隔着一排持枪的侍卫对何俞做了个口型——无耻。 子婴被苌笛强制的牵在手中,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何俞抬手,状似无意般轻轻松松的将玉白无暇的手指指向台下背对刑台欲走的苌笛,笑道:“苌笛夫人你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夫人,不知宫中唯一和你平起平坐的另一位夫人的父亲即将被腰斩,你心中的想法是什么?” 什么想法?呵呵。 苌笛心里虽有些不爽,但不至于面上被何俞的颠倒言辞气得肺痛,“不是说午时三刻行刑的吗?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是未时了呢。” 她问起了场中最尴尬的事情。 刑官们心虚的咳了咳,坐正身子,对台下那位新宠夫人的态度有点怪异,“行刑时刻虽是一向惯例,李丞相......咳,李斯,他虽被陛下下令受腰斩之刑,可何侍郎手持免死金牌执意要保下李斯,我等......着实为难呐。” 说话的是身居中座的主刑官,苌笛知道他是何俞的亲叔叔。 第一百五十章 最后的一家 子婴挣脱苌笛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高台,小鹿靴不小心踩到跪在地上的李斯的一角,连忙惊魂的跳开。 “何尚书你这话就不对了。”他人小心却老,说出来的道理不比成年人差到哪里去,“陛下让你午时三刻把李斯处决了,何俞午时二刻带着块金牌咋咋呼呼来闹刑场,你身为主刑官不阻止他对他惩罚,还纵容他拖延时间......你的胆子也不小,竟把所以罪责推到了我皇祖父的身上。” 刑部尚书本就是拿金牌的来历推辞,没想到怎么个小娃娃竟把他的这层想法摆到明面上来,可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娃娃对先帝的称谓。 皇祖父,那就是先帝的孙儿了,当今陛下无子,最负盛名的就是扶苏公子的儿子——子婴。 据说是个小天才,六岁就识天文晓地理,吟诗作对,七步成联。 只可惜从小被养在深宅里,后来新帝登基又被接进了宫,从未有缘见过。 “你是子婴公子?”刑部尚书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 子婴高傲的睥睨了他一眼,满脸的傲娇不屑,“不是小爷我?还能是谁?” 何俞似愉悦的吹了声口哨,笑着对子婴拱手揖了个礼,子婴眼神嫌弃的收下何俞不情愿的拱手一礼。 敢对苌笛使绊子给她招黑,也要有被人用绳子捆起来抹一脸黑的觉悟! 苌笛也上了高高刑台,悄无声息站在了在还不及何俞肩高的小子婴身后。 子婴对苌笛灿烂一笑,“苌笛,你放心吧,等着小爷我帮你讨回公道。”他故作潇洒的一甩头发,无疑再一次透露的骚包的本质。 苌笛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欲言又止,思虑良久便不多说了。 刑场周围都有弓箭手时刻准备着,而几个刑官一再推移故意耽搁时间,弓箭手们居然没各自一箭把几个刑官射成马蜂窝? 所以,胡亥应当就在周围的。 怪不得刑部副官派进宫去找胡亥的人空手而归。 何俞脩然笑道:“苌笛夫人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您是什么看法?” 居然还作死的又问看了一次这个问题。 苌笛笑道:“一家之言不听也罢。”顿了顿,道,“几位大人既然不敢擅自对李斯用刑,那就等陛下一同到来,再行刑也不迟。” 能找得到陛下那才有鬼了! 刑部尚书的心里有些小失望,但更多的是诧异:苌笛为何不反驳没有怼回来,还帮助他们拖延时间。 与她有什么好处?刑部尚书不由多想。 李念玥的身上的哑穴刚好解开。 “......哈哈,她定是怕得罪了刑部尚书和何俞的。” 胡亥不淡不咸的看了她一眼,幽幽探道:“何俞在刑部干了六七年的吧。” 李念玥的心坎的位置抽动了几下,“你想对他做什么?”自从苌笛出现后,胡亥的行事作风就较从前大不相同。 “他既在那个位置待了这么久,也不好一直站着,还有别的才华官员在等候着呢。” 胡亥这番话狠狠的堵住了李念玥的嘴! “你不能这样做......”李念玥力尽嘶吼,何俞现在是李氏一族的救命稻草。 小宫女斜眼笑道:“能有什么来头,左不过是赵大人挂牌子的妹妹,能掀起什么风浪?” “哪里是挂牌子的,我可听说是亲生的。”大宫女小声说道,“赵大人还为了她和李丞相怼起来呢,怎么看也不是假兄妹呀。” 小宫女端着盆,往灯火辉煌的偏殿望了一眼。 “绝对是假的,赵大人当官这么多年了,一个月前突然间宣布他有个妹妹,还不是为了编排好些的身份给那姑娘,由此让陛下高兴。”她得意道。 大宫女哭笑不得,“绕来绕去,终究是陛下在罩着她,我们不能得罪她了。” 小宫女不服气的扭头到一边,无法反驳大宫女的话。 大宫女往外殿走,边走边道:“你别总想着攀附谁,墙头草往往是得不偿失的,倒不如从一而终,得份骨气。” “李小姐倾国倾城,乃是咸阳公认的第一美人,她怎么比得上李小姐?” “那得看陛下的心意向着谁,倾国倾城不是爱情的资本,陛下不喜欢李小姐,纵使李小姐进了宫,也只有独守深闺的命。” 大宫女的一番语重心长,小宫女似有顿悟,却挣扎的咬了咬唇。 “李丞相位高权重,哪能是赵大人能比的。” 大宫女毫不客气的赏她一个爆栗,骂道:“你怎么这般死脑筋!虽说一臣不侍二主,但朝堂上哪有这么多规矩,李丞相年事已高,赵大人却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段,两个人根本没有可比性,你难道还想李丞相的儿子接替他的职位吗?” 李念年是个破药罐子,咸阳人都知道。一个随时都能归西的人,是不可能接替丞相一职,再和赵高斗的。 小宫女急红了眼,被她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 “刘公子少年英杰,生在李丞相家真是倒霉,但愿他下辈子可以擦亮眼睛投个好胎。”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门口两排侍卫肃立在两侧。 “端的什么东西?”侍卫问道。 大宫女道:“为陛下换上药留下的污物,我们拿去丢掉。” “哦,那快去快回。” 两个宫女垂着头走了出去。 但……她很不喜欢她们! 苌笛转身就走,两个宫女齐齐懵逼。 “姑娘她怎么了,我们,没惹到她吧?”一个宫女莫名其妙道。 但,苌笛想要赵高能够取代李丞相,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慢慢来才是。 苌笛脸色变了一下,微笑道:“好,我听你话,乖乖的。” 他既做了那么多,苌笛怎能更过分的要求他呢。 胡亥微沉的脸色融入灯光夜色,他扯开嘴角笑了笑,道:“我知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们之间的差距,以你如今身份地位,你感觉不到踏实……” 确切的说,是苌笛觉得胡亥现在站得太高,她够不着,而且,帝王无喜,担心他会变心。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宝宝心里苦 谁说苌笛心思单纯了,分明和深似幽海的胡亥有得一拼。 赵高看了胡亥一眼,见胡亥神色淡容的斟酌自饮,毫不关心刑场高台上的事情,这就让他有些纳闷了。 不过不表态也好,自己的那些破事省得让他污了耳,不知为妙。 何俞被一气再气,若不是从小受到的良好家教,差点就没忍住冲上去撕烂苌笛的嘴。 说话太毒了,字字戳心,且已经有人开始指指点点起来了。 何俞沉住气,说道:“本在说赵高,何故扯到李丞相身上。” “你心虚了。”苌笛说道。 何俞气急,“你有本事别转移话题。” “你心虚了。”苌笛又道。 “......”何俞卒。 他!他从未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岂料苌笛抬眸对他柔和一笑,像是精通读心术似的道:“那你如今此般,倒是见了,也不枉此生了。” 苌笛越是淡定沉稳,何俞的心里就越是暴跳如雷,而苌笛貌似正好知晓了这一点,所以用何俞这个堪堪的弱点刺激到他差点动手打人。 眼见何俞似乎是受不住要对苌笛动粗了,赵高气息一乱,反射性的就要跳窗出去,耳边却突然响起胡亥轻缓而威严的声音。 “这些小事小笛自会解决,区区何俞还犯不着赵高你亲自出马。”看他老神在在的模样,是想把苌笛丢进放养的状态。 “可何俞那小子是个暴脾气,发起火来力气忒大,上次捶我胸口一下,现在还隐隐作痛呢。”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赵高咧着牙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胡亥笑道:“以柔克刚,你懂不懂?” 他家的小笛贼精着呢,哪会在何俞手上吃亏,恐怕到最后......何俞只会人名两空。 不但救不走李斯,连名声也会一败涂地。 胡亥的唇角缓缓勾起,站在窗口的赵高无端的打了个寒颤。 “就算到最后何俞救走了李斯,我们也不亏。”胡亥说罢,垂首不再语。 这两句话是特地说给赵高听的,至于被定住却能开口说话了的李念玥,着实是一头雾水听不明白。 “喂,你们在说什么?”李念玥怒道。 胡亥好心情的回了她一句,“在说你长得很漂亮。” 赵高:“......” 陛下你美你说了算。 李念玥惨白无血色的脸颊不受控制的红了一下,和一身白裙成为鲜明的对比。 “你......你休得骗我!我才不信!” 只是那彤云似的双颊就像个笑话似的贴在她的脸上。 赵高望天,苌笛能一直保持平淡初心,根本是李念玥这种女人不能比的! 苌笛才不会为了旁的男人的一句玩笑话而娇羞,即使是自己心动的男子,她也尚可能保持冷静,做出最理智的决定。 而李念玥,典型的给点颜色就开染房,给颗甜枣就忘了之前挨的两巴掌。 真不明白这样的女人,是怎么活了快十六年的? 他回身静下心,却思考起方才胡亥说的那句话。 其实刑台之上的李斯是个假货,真正的李斯早在年前就被胡亥派人去了结了,现在台上那个身穿囚服的人,是赵高去刑部大牢特地打点了上下,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偷出来的死囚。 自然是瞒过了何俞的耳目。 胡亥此番倒是提醒了他,让何俞救走死囚倒没什么可惜的了,反倒他见了死囚的真面目时肯定会被气到吐血。 赵高现在已经暗戳戳的开始幻想何俞发现自己被骗后的羞恼了呢。 何俞被气得咬牙切齿,碍于颜面和形势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别开眼不再去看苌笛那副能气死人的无所谓模样。 他对上方的几个刑官拱手作揖,礼道:“李丞相虽被陛下判刑,但他的案子尚有疑点,丞相大人绝对是被小人陷害。” 何俞其实心里也清楚,他拿着祖传下来的免死金牌来估计用处也不大,一朝天子一朝臣,幸亏主刑官是他的本家叔叔,才得以拖延了时间。 这时,子婴推开苌笛,站了出来,说道:“你们这群阳奉阴违的污吏,十八叔要你们午时三刻斩了李斯,现在都快未时过半了!” 何俞抽了抽嘴角,道:“小公子,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您还是别来掺和了。” 本来是想抹黑赵高和苌笛,若是子婴掺和进来就代表着公子府也和赵高绑在了一起。扶苏公子受万民敬仰,若何何俞把扶苏公子扯进来,指定吃不了兜着走。 “屁你个大人的事儿!”没想到可爱软萌的小公子当场就爆了粗,让何俞和几个刑官都没反应过来。 “赵高曾是我皇祖父最看重得力官员,掌内廷兼行玉玺之事,我还小的时候就听闻李斯善妒,时不时在皇祖父面前诋毁赵高,有一次赵高被惹火了,就在宫门口手撕了李斯,结果李斯反倒爬到皇祖父面前哭着告状,说是赵高无缘无故的就在宫门口把他给揍了。” 众人:“......” 何俞的眼眸通红,已经是在暴走的崩溃边缘了~ 子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的话说不完就被别人打断,“大伙儿给评评理,若是李斯不小人不犯贱不做作去招惹抹黑赵高,向来英姿俊才的赵高怎么会闲得蛋疼去揍李斯一顿。” 在子婴的描述下,李斯被套上了善妒眼红的面皮,众人只知他是因为眼红赵高得宠,屡屡对赵高下绊子穿小鞋。 何俞气急,“你......” “你闭嘴!”子婴喝住他,“小爷在此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何俞: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 苌笛伸手把子婴拽回来,面向大家笑道:“是非屈指,大家一探便知,至于有些人的谩骂澄清,大家在场的人不是瞎子,自会分辨。若你们愿意当个睁眼瞎......苌笛在此也无话可说了......” 美人放低态度,敛眉低垂的模样总会让人放低心防。 苌笛的容貌虽算不上绝色,但在寻常百姓里已是美奂难得,所以大多年长的男子女子不免都站在了苌笛这边,只有小一部分的糙汉子坚持李丞相的廉洁,誓死与何俞同在。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服不服 简直可笑,胜负已然分明,那些人还在坚持自己所谓的真理。 苌笛看了看李斯,只见他跪在刑具前到此为止没有说过一句话,亏得何俞还在费心劳力为他开解拖延时间。 何俞以为只要拖到胡亥赶来,用手里的免死金牌威胁胡亥,便能保下李斯一命。苌笛不由在心里勾起一抹冷笑,何俞大抵是心智还没长全,才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胡亥一定在某个地方注意刑场的动向,此举就注定就他今天不会出现,所以何俞的如意算盘注定会落空。 胡亥不会出面,那就一定会找一位拥有足够身份的人来接手这件事。 子婴抬头对着苌笛笑了笑,小声道:“一定会是华阳姑姑。” 苌笛用食指指尖点了点他的小额头,笑道:“不一定你猜的就是对的。” 子婴撅嘴表达他的不服气。 苌笛笑道:“不巧,我也猜的是华阳姐姐。” 两人转眼看向街头处,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由远至近,宝顶上绣着繁复的美丽花纹,车帘子上有象征主人身份的图纹。 上方写着巴掌那么大的三个大字,何俞便是想装瞎都还能看见。 ——长公主。 这三个字的到来,对何俞来说并不能算作高兴事,甚至会让他把举起来欲丢向敌人的大石头砸向自己的脚。 就算自己砸了自己,也不能叫出声,还得故作潇洒的狼狈离去。 一直以来都听闻华阳长公主和苌笛十分要好,甚至为了苌笛一再把李念玥拒之门外好几天,若是华阳长公主到来后帮着苌笛来对付他,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阿门...... 有几十个金装银裹的侍卫在前方清理百姓,使得马车能一路通行无阻的驶到邢台前。 旁边还有一匹黑鬃马随行,待他们走近看清楚马上之人的面孔时,何俞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惜刑台上的唯一的一条地缝,被苌笛狠狠的踩在脚下,何俞只得顶着自家老爹杀猪般的目光,脚下扎针般的在接受凌迟。 何老爷翻身下马,比何俞之前的姿势更为顺畅飘逸,苌笛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下。 这个人,他小时候见过,是个忠良之人,奈何...... 苌笛看了眼何俞暗自捉急的脸色。 何老爷从来都没有为这个儿子省过半分心。 “你这个逆子!”何老爷一个箭步冲过来,一脚踹在何俞的肚子上。 子婴一惊,害怕的往苌笛的身后躲。 家暴呀家暴,子婴这才觉得从前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那些严厉惩罚简直是太温柔了。 何老爷这简直是要把何俞往死里打好么? 感受到头顶的一缕温热触摸,子婴抬头,映入双眼的是苌笛浅笑淡容的样子,细致的长眉,和唇边一抹温柔暖和的笑意。 “嘿嘿,有苌笛在,那个凶悍的老爷爷不敢拿我怎么样。”子婴笑道。 一看到何俞的老爹,子婴就想到了那个经常塞糖给他吃的刘煓,长得虽然不甚温柔,可心思十分细腻,只要他动动手指,刘煓爷爷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东西。就连刘季哥哥珍藏的那块兽形石,刘煓都能去偷来给他拿去当垫桌角的石头。 唉...... 子婴无故叹气,苌笛只摸了摸他的头,端看着从那辆豪华的马车上走下来的尊贵之人。 鸦发绾髻,略施薄妆,金钗锦服,端庄优雅。 那只嵌着金甲,保养得宜的手扶住宫女的手,施施然然的走下来,又有几名宫女帮她托着宽大的裙摆,一众缓缓的走上刑台。 看来她和子婴都猜得不错,果然是华阳长公主。 何俞由于不敢还手,已经被自家老爹揍得只剩下半口气儿,旁人没一个敢帮他。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谁都不愿去淌这浑水。 华阳长公主握住苌笛的手,脸上一片祥和道:“我来玩了,叫你受苦了。” “无碍。”苌笛欠身行礼,不着痕迹的躲开华阳长公主的伸过来的手,而后不卑不亢的说道,“既然陛下请华阳长公主来此主持大局,那苌笛也恳请华阳长公主秉公处理绝不偏私。” 华阳长公主被避开,脸色并无不悦,依旧笑着说道:“好,既然小笛相信我,我又岂可辜负你的期望呢?” 她转身,看向何老爷子和已经半死的何俞,眸色变幻了一瞬后,若无其事的说道:“何俞,你可会服本宫的决断。” 虽是问语,可那语气完全就是在通知何俞,半分问他意见的意思都没有。 何俞心里苦,可他现在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和老爷子点点头,代表不孝子回话,“华阳长公主是什么人,您说的话大伙儿都心服口服。” 几个刑官已经惶恐的跪了一地,三尺刑台下的百姓才后知后觉的跟着跪下去。 一声高过一声的跪拜声,纷杂无序的行礼声,苌笛在这通天彻响里觉得头有些发昏。 “陛下,华阳长公主来了呢,你让她来的?”赵高看了眼胡亥,问道。 胡亥摇了摇头,“我没让她来,不过她来了也成,替小笛省去了不少麻烦。” 以华阳长公主的偏心程度,定是帮着苌笛无疑。 “反正只要对小笛无害,赵高你就把心揣在肚子里吧。”胡亥笑道。 赵高动了动嘴唇,不再说话了。 华阳长公主挥了挥手,众人谢恩起身,用崇敬的目光仰视着华阳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随便往那里一站就让人有一种逼迫感。 几个刑官却跪在那里不肯也不敢起身,其中的刑部尚书尤为更甚。 华阳长公主拖着长长宽大的裙摆走过去,身姿高傲的睥睨着他们,“陛下令你们午时三刻对囚犯李斯行刑,你们为何不照做?” 吧嗒—— 一滴冷汗滴在木制地板上,染尘氤开一小团水痕。 刑部尚书哆哆嗦嗦的直起了点身子,快速的看了一眼华阳长公主的脸色,立马又惶恐的低下头去。 华阳长公主深谙深宫前朝数十年,哪能被人轻易的看一眼脸色就瞧去了内心想法。 她迈开脚步,走近刑部尚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问罪 华阳长公主用鞋尖抬起刑部尚书的下巴,俯身轻蔑道:“你们为何不照陛下的旨意办事?” “微臣......微臣......”微臣了半天也微臣不出个所以然来。 华阳长公主的鞋尖往旁点了下,刑部尚书立即身形不稳险些摔倒,听华阳长公主道:“听闻,何小侍郎带来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来?” 刑部尚书认命的垂下头,何老爷子一脸欢喜的去从何俞手里拿走了金牌,如献宝一般送到华阳长公主的手上。 何俞看着金牌被自己老爹拿去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想法,有种淡淡的忧伤,浅浅的忧虑。 华阳长公主眼神怪异的拿着被巴掌大的金牌左右翻看了两眼,还用手磨搓了许久,最终别开了眼。 “小小的一块金牌,你们就抗旨不尊......” “没有!”刑部尚书差点急得跳起来。 华阳长公主这顶帽子扣得可不小。 两者权衡取其轻,刑部尚书想都不想就选择了苌笛和华阳长公主这头。 “长公主你想到哪里去了,微臣哪敢不执行陛下的刑意,实在是......是......何俞拿着先皇的免死金牌,实在让我等为难的了。” 华阳长公主甩开宽大的裙摆,迈步向前,坐上了刑部尚书之前坐着的座椅上,神情傲视天地,“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浅显的道理尚书大人你都不知道么?” 拿着皇帝的信物,免现任皇帝判的刑,怎么可能? 刑部尚书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额头边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道:“长公主教训得是。” 华阳长公主睨了他一眼,对苌笛轻微颔首示意,转头对颖儿说道:“刑部尚书擅离职守,不分规矩,该当如何。” 颖儿在宫里是华阳长公主最喜爱的宫女,在朝中在华阳长公主最看重的女官,她的见识不比其他朝官差到哪里去。 颖儿屈膝弯礼,说道:“身为刑部最高的职官,以自身权利谋私人之利,该当革职,回家禁足面壁三月。” 华阳长公主掩嘴轻笑道:“那我给尚书大人你卖给人情,三个月倒是犯不着,念在你年事已高,准你三年长假。” 刑部尚书惊得下巴都要落在地上了,其他副官面色死灰,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民主干不过皇权,刑部尚书也只有认栽的份儿了。 “微臣......谢华阳长公主的肚量。”啊呸! 本来他才是刑场说说话最算数的人,这个华阳长公主一出来就压他威风,还给他这么难看的绊子。 只怕他只要摇个头,华阳长公主带来的精悍侍卫就会分分钟把他拖下去。 “来人。”华阳长公主呵气如兰,淡淡的语气但其中的威力却掩饰不住。 一队披甲侍卫走上前来,拱手,“静听长公主吩咐。” “未时都快要过了,怎么还不行刑。”华阳长公主慵懒的眸子眯起来,看了眼台上跪着的却一言不发身穿囚衣的人。 苌笛也看了一眼那个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你们来帮帮刑部尚书。”华阳长公主随意的指了指一队侍卫中的其中两个,声音徒然变得嗜血,“把该办的事情办了。” 铡刀摆放在囚犯的身侧,这才有人注意到了那个囚犯似乎哪里不对劲,之前的注意一直是在苌笛和何俞身上,后来便是突如其来的皇帝长姐,倒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个囚犯未说过一句话。 难道已经断了气? 侍卫抡起胳膊走向囚犯,架起囚犯骨瘦如柴的双臂,不料他竟死命开始挣扎了,口中模糊不清的发出呜呜声。 侍卫们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囚犯架在铡刀上。 子婴伸出头去看,苌笛连忙把他拽回来,“小孩子家家的,不能这般血腥的画面?” 子婴撅嘴,哼哼道:“我不小了,都快十岁了。” 苌笛不依,子婴只能被苌笛拢住身子,看不见铡刀铡人是什么子的。 “赵高你给我把穴道解开!”李念玥无助的哭出声来,咧嘴咬牙的哭像十分难看。 赵高嘿嘿,看了一眼胡亥的脸色,笑道:“你让我解开我就给你解开,多没面子呀。” 再觑了胡亥一眼,见他还是没反应,于是赵高的胆子就越发的大了起来了。 “你方才已经听到了吧,华阳长公主马上就要命人动手铡了李斯了,你的心是不是痛得再滴血?”他恶趣味的问道。 胡亥颇为无语的抬头看了眼赵高。 华阳长公主一向身子强健,说话的中气也足,这座茶楼隔着刑场也不远,李念玥确实是听了个真真切切。 不过她心痛的是,她的父亲若是死了,那她就不再是被人奉承惧怕的丞相府千金了,没了她父亲的庇佑,她会沦为什么她已经不敢想象。 李念玥含着泪剜着赵高的皮骨,眼底的恨意能噬灭世间一切生物,“赵高你快给我解开!” 赵高不为所动,“不解,等你父亲血溅三尺高,你再来同我装可怜,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可怜你一把。” 真是说话就能气死人,李念玥虽被定住不能动弹,身子也被气得发颤,牙齿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弥漫开来。 赵高微一顿,不行不行,不能跟疯子扯,省得扯不清白被疯子乱咬一口,那就亏大发了。 他立即伸手一直,叫道:“快看!行刑了!” 李念玥徨然一惊,眼角一片寒光轻轻掠过,便见那闪着白练的利刃毫无感情的从半空落下—— 子婴听见了四周的屏息抽气声,趁机心痒的转身去看那铡刀落下的情景,苌笛早就不忍心的别开脸,却急急的看见了子婴不听话的转眼去看那血腥的场面。 “你又不听话!”苌笛怒极,迅速捂住子婴的眼睛带着他的身子一起调转了方向,背对着刑台。 只听见细微的液体溅到物体上的声音,但苌笛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出了那粘稠的血液溅在高空,而后快速坠落在尘土里。 想想就......似乎浑身被溅上了那粘稠带着腥味的血液!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吐晕了 看着这种恶心的场面,任谁都反胃。 “呕......”苌笛不受控制的弯腰呕吐,吐出一口口的酸水,弯着身子神情痛苦,恨不得把胃给吐出来。 “苌笛!”子婴一急,去拍苌笛的背部以舒缓她的不适,不料竟看见两个侍卫抬着一块油光光的铁板走过去。 他曾听宫里的老公公提起过,被腰斩人从腹部一斩而断,却不至当场毙命。刑官会抬上一块浇满桐油的铁板,垫在被斩断的上半身身下,可保血液不会凝固,受刑之人更加痛苦的缓慢死去。 子婴也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待稳住心神时,再偏头去看那个方向,一不小心看见流在桐油铁板上的腹中物时,也忍不住干呕起来,“呕!” 真他令堂的太恶心了!! 华阳长公主看见那半截未死而痛苦扭曲的身子,端庄大方的抬手整理了下鬓角的碎发,嘴角扬起优雅的浅笑。 除了她带来的侍卫,其他人都吐了个昏天黑地,刑台下有几个胆小的女子,竟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就连颖儿也不适的微微蹙眉。 这种恶心恐怖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的场面,只怕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华阳长公主是个例外,她面不改色的看着那半截身子在桐油铁板上扭曲翻滚,以各自痛苦的姿势让她心情愉悦。 “嘶......”赵高忍不住牙疼了起来,他虽不惧怕那点血腥的东西,可到底为华阳长公主的胆量有些动容。 这到底得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稳稳当当的看着半截身子在地上打滚而面不改色? 这时,静默的胡亥开口了,“等刑场的人散去,我们就回宫吧。” 李念玥最后的幻想终于破灭,眼中的芒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颓暗。 ———————————— 当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宫道上,苌笛还趴在窗边呕吐不止,素净的裙子被弄得一团糟。崔柔端着盂盆接着,却让小圆下车去找胡亥过来。 “不要找胡亥。”苌笛虚弱的抬手制止小圆。 小圆被扯住一脚,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崔柔。 崔柔边用帕子给苌笛擦着额角的细汗,便道:“夫人,你这般模样......不传唤太医来看看,不行呀。” 不但呕吐不止,还有些发烧。 “传太医就传太医,去找胡亥做什么?”苌笛勉强的睁开眼睛,本能的想要坐起来一些,胃里又是一阵猛烈的翻滚,“呕......呕......” 子婴双颊红彤彤的伏在苌笛的腿边,道:“苌笛你也别倔了——” 他胃里也很不好受,不过倒没苌笛反应这么大。 罪魁祸首华阳长公主已早早霸气的甩袖回了西风轩,压根不知道苌笛因她被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马车停在宫道旁,透过被风时不时卷起的帘子可以看见外面的一颗苍郁茁壮的树。 一只雕琢完美的手掀起了车帘,修长骨感的指节攥住帘子边,逆着光,那只手透如白玉。 马车内的人皆大惊,子婴一见来人,连忙摇着头躲到崔柔的身后。 “陛下?”崔柔不确定的唤了声,不知胡亥是否是来问罪的。 胡亥“嗯”了声,走向苌笛一撂衣袍坐在她身边,本来看似宽敞的马车突然间多了个人就显得十分拥挤了。 倒不像是来问罪的,饶是如此,崔柔心里也没底儿。 小圆小静对视一眼后自觉的退下马车,准备步行回去。 崔柔被子婴抓着预备做挡箭牌,却是脱不了身。 胡亥伸手微凉的手掌摸了摸苌笛滚烫的额头,不悦的神色升上脸庞,长眉微敛,“她发烧了。” 崔柔:“......” 不然如果只是普通的呕吐,为什么要提议传唤太医呢? 苌笛扬起绯红的小脸,双眼迷离的阖着,看不清眼前之人是谁,只勉强的看到了一个轮廓,却神志不清到已经分不出是谁了。 “唔...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么......放......放开我!” 崔柔哑然,无语的扶额叹息,她家夫人这副模样跟喝酒醉了有什么区别。 苌笛的脸颊比喝醉酒更显砣红,胡亥的喉结上下滚动,“小笛。”拍拍她滚烫的脸,“醒醒,是我,胡亥。” 苌笛已然神智混沌,脑子里的小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根本听不见胡亥的喊话。 子婴唯唯诺诺的怯怯的从崔柔的身后钻出来,秉着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理儿,如即将牺牲的壮士一样视死如归道:“十八叔......是我不对,拖着苌笛陪我出宫出,不然也不会......不会......”遇到那般恶心悚人的画面。 子婴还未说出口,脑子里不由又浮现出方才在刑场之中,那半截令人作呕的丑陋身子在桐油里翻滚,缓慢移动...... “呕!” 胡亥扫了子婴一眼,又看了崔柔一眼,崔柔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赶紧替子婴擦掉嘴边的污物。 “夫人和小公子就像中了邪似的。”崔柔幽幽开口说道。 胡亥沉默了一瞬,用宽大的衣袖将苌笛揽入怀中,声线冷然道:“太医已经在去芙蓉宫的路上了,劳烦崔姑姑驱车,我们赶紧赶回芙蓉宫。” 太医已经找好了?那说明胡亥早知她们在宫外的遭遇,却一直未见露面。看着苌笛在刑场上当场昏倒,也不愿意出面。 可胡亥是皇帝,身份尊贵不可言,崔柔有再多疑惑也只能继续揣着肚子里,她低下头垂下目光,只得认命的退下去。 子婴悲催的,更加认命的留下面对胡亥深不可测的目光。 “十八叔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心方呐......” 呜哇,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他还是个孩子呢,从小就胆儿小,会被吓到的...... 胡亥摇头,道:“......无事。” 无事?子婴在心里送他一个大白眼,没事你看着我做什么? 吓死宝宝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让你安生 回到芙蓉宫,胡亥亲自把苌笛从门口抱到了寝殿,惊煞了旁人,一群妙龄宫女险些看掉了下巴。 苌笛被放在拔步雕花大床上,小手不正常的抓着胡亥的衣领,平日里欢快的眉眼此刻紧紧的皱着,即使在睡梦里也不得安生。 “小笛,不怕,我在这儿陪着你呢,哪都不去。”胡亥神色愧疚的把苌笛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 当崔柔带着领着两个太医赶来时,苌笛已经差不多入睡得安稳了。 “快,给夫人瞧瞧,到底是怎么了,她一直呕吐不止。”崔柔脸色急急,焦躁的在床前踱步。 两个时常为苌笛把脉抓药的老太医上前,有些为难的看着苌笛的手还揪着胡亥的衣服不肯放,胡亥尴尬的咳了两声,轻轻掰开苌笛不肯松下的手指。 苌笛在睡梦里哼唧一声,猛地再一抓,力道更重了......胡亥满头黑线。 胡亥只得再将她小心翼翼的一根一根手指掰开,这回苌笛倒没来个反扑,胡亥为之松了一口气。 胡亥侧身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吐出一口气说道:“给她把脉。” “是。”两个太医拱手遵命,上前一人拉起苌笛一只手,以丝滑柔顺的帕子覆上,轻车熟路的用手指指腹搭在苌笛的手腕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脉的跳动。 是......是喜脉! 二人心照不宣的状似无意对视一眼,再闭眼半晌,收了帕子倾身退下。 站在胡亥面前,二人慢条斯理的弯身下腰,恭敬道:“回陛下,夫人无碍,就是有些气血不足,吃些补血的药就好了。” 胡亥的凤眸微微眯起,打量起两人的神色,似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可现下心情烦躁,又感觉不出来哪里怪了。 “这里没你们事了,下去抓药吧。”胡亥挥手让他们所有人都退下。 两个太医笑了笑,退身出了大殿。 崔柔抗旨留了下来,“夫人这样子哪里看着只是气血不足,分明就是......” 胡亥连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崔柔止住脱口而出的那个秘密,恍忧道:“那两个太医,指不定被谁给收买了!” 她好气,手里虽有一批战斗力惊人的私卫,可苌笛的衣食却不能得到保障。 “不管他们了。”胡亥坐在床边,神情的伸手抚摸苌笛的小腹,一想到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的存在,他沉寂多年的心也忍不住的疯狂跳动起来。 崔柔叹口气,不知是感叹自己没用,还是感叹苌笛命运多舛。 胡亥望着苌笛不安的睡颜有些怔神,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抚平她连睡觉的皱起的眉梢,待它舒展后,也跟着笑了。 “幸好崔姑姑你略懂医术,才能断出苌笛是怀孕,不然朕就要被他们给蒙骗过去了。”胡亥的薄唇抿起,勾起的笑容不知深浅。 崔柔垂头,惭愧道:“都是从前打打杀杀留下的常识,哪里算得上是医术?” 以往就算是跟着夏夫人在一起,也没少受到暗杀什么的,一旦受伤还得自给自足。 时光沉静,胡亥浅笑着看着苌笛的睡颜。 崔柔心领神会的退下去。 ———————————— 四月。 空气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丝热气,丝丝不断的春雨下了个没完没了,惹得小圆总是指着天上骂,她晒的衣服总是不干,或者是干了,却被突然而至的小雨淋湿。 确实有些让人恨得牙痒痒。 不过今日,却是晴空万里。 苌笛正在院中晒太阳,见崔柔喜色走来,“夫人,吉时到了。” 苌笛套着一件宽松的春衫宫裙,由人扶起来,往外走,被崔柔等人拥簇着去了正殿。 红绸高挂,华锦铺就,喜气的灯笼挂满了廊柱。 苌笛看了连声笑道:“吕殊出嫁,该是这么隆重。” 吕公也身穿新衣,居高座,和胡亥并肩。 鞭炮噼里啪啦的炸醒了整个皇宫,各宫宫人开门来看,瞧见了一顶红缎轿子里坐了个美人,百名刀上挂着喜布的侍卫护送,后方还有他们的陛下和尊贵的静夫人,再有嫁妆百箱,浩浩荡荡的队伍站满了以往宽敞现在却十分拥挤的宫道。 好在,有条不紊,队伍隆重的往御街街头那座富丽堂皇的府邸而去。 胡亥和苌笛交手而握,二人独坐在御辇上,无遮挡的轻纱可以看见街上百姓投来的好奇目光。 “我如今是完成你的一大桩心愿了......”胡亥的尾音在舌尖打了个旋儿,意外深长。 苌笛:“……” 她倒不是怕丢人,她怕害怕丢人的是他,可依胡亥现在没脸没皮的程度,想必并不知道‘丢人’二字怎么个写法。 罢了罢了,反正丢人的不是她一个人…… 苌笛人命的挪了挪身子,嘟着粉唇在胡亥俊美的脸上印上一个口水印。 唔,她可不是故意的~口水印边上还有一点绿豆糕的碎屑~ 胡亥终是叹了口气,拿起一块黑色的手帕擦擦脸上的口水和碎屑,伸出手指推了推苌笛额头,“真不让我安生。” 明明好好的索个香吻,怎的,唉。 吹吹打打行至赵高府邸,门前有身穿喜服的刘季浅笑礼迎。 反倒是一旁站着生闷气的刘煓愤愤不平,口中埋怨道:“成亲那么大的事,我竟昨天才知道。” 众人默,难道提前让您老知道了,让您来搅黄么? 现在这般板上钉钉,喜帖都发了出去,您老不认这个儿媳妇也得认。 吕公笑道:“你家儿子终于把我的闺女给拐过去了。” 刘煓吹鼻子瞪眼,“你怎不说是你闺女拐走了我儿子?” 他气急了,却碍于今日是刘季的大喜日子,不想扫兴,生生忍下了体内的洪荒之力。 刘季抑制不住嘴角的喜悦,迈开脚步感觉不大真实的掀起了轿帘。 里面静坐的人娇怯的缩了缩肩头,刘季心中一动,伸手握着她的手臂,一拉一拽之间刘季心满意足的看着刘季落进他的怀里。 央鱼在一旁取笑,道:“刘季哥哥你犯规,明明是要背着新娘子进门的!” 刘季浅淡的笑了笑,不顾旁人眼光兀自抱着搭着盖头的吕殊一步一步走向大门,迈过火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成婚 犯规就犯规,谁会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找刘季的不痛快。 但央鱼却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有些尴尬,竟没有一个人理会她,见苌笛被小圆扶着从辇上下来,央鱼连忙扬起笑脸过去迎接。 “多大了,还那么冒冒失失。”苌笛笑着,和胡亥携手走进府中。 央鱼顿时觉得委屈涌上心头,她的亲姐姐竟*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央鱼纳闷的回头一望,看见了一个眼廓深邃的男子。 她惊道:“项羽?!” 几月不见,她......甚是想念呢。 “嘘。”微略用脂粉涂抹,让自己看起来一个中年人,自然是不想让别人认出他来,“小声点,不能教别人认出我来了。” 央鱼方才被姐姐冷落的怅然立马就烟消云散,欣喜的抱着项羽的胳膊跳着笑着,“嗯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赵府门外有许多来观礼的百姓,赵高往外放出话去,只要大婚之日来府门口道一句‘恭喜’就能拿到二两银子的喜钱。 放在寻常人家,二两银子够一家四口用上半年了,这可是天大的便宜事,不过大多都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没想到,赵府的管家,真的是来者不拒,真的是说句恭喜就给二两银子。 循着最隆重的婚礼仪式,三拜九叩,刘季和吕殊终成了夫妻。 当等到司仪落下的那句‘礼成’,吕殊虽被红盖头挡住了视线,却觉热泪盈眶,这想法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容易了。 吕公第一个忍不住落泪,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就这么说送人就送人了,换成谁心里也不好受。 苌笛笑道:“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胡亥笑着望着她,“什么话。” “养了十几年的大白菜,被......”苌笛掩袖而笑。 胡亥无语摇头道,“若是刘季知你这句话,会是什么感想呢?” “他会打死我的!” 司仪道了最后一句:“送入洞房——” 苌笛深意的笑了笑,胡亥同样笑得难以捉摸。 吕殊被喜娘送去新房,刘季被宾客留下来陪酒,大抵赵高算作在场闹得最疯的一个人了,死命拦着刘季逼他喝酒,还怂恿他别的狐朋狗友一起劝刘季的酒。 在别人的家中操办婚事已是叨扰,且婚事还由赵高一手操办,赵高也算作吕殊名义上的哥哥。这酒,不喝也得喝,结果一喝就喝多了。 原来刘季的酒量这么不好。 “早知道就不灌他了。”赵高扫兴的甩甩衣袖,有婢女上前侍酒,被他烦躁的推开,酒杯摔在地上酒水撒了一地。 赵高为了热闹邀请了一些他的同僚来凑热闹,胡亥在场,大抵他们都放不开手脚,于是胡亥顺势起身,“朕和夫人就先行回宫了,诸位爱卿自欢。” 好一个功成身退! 苌笛牙痒痒的被胡亥拉着手带回宫。 “干嘛这么早回来,今天吕殊和刘季大喜的日子,赵高家里该多热闹。”她还在马车上就在念叨,一直念到宫中。 苌笛虽不爱热闹,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很开心。 回到芙蓉宫,胡亥二话不说让小静去煮了些解酒的汤。 看着小静去厨房忙活,苌笛疑惑的把玩着胡亥的衣袖,“你喝醉了吗?要喝解酒汤?” 胡亥:“......” “是给你喝的。”胡亥的脸上染了一层冰霜,“身怀有孕,你竟喝了两杯酒。” 苌笛呼吸一滞,认错:“好,我错了,我不该只答应你喝一杯,却喝了两杯。” 她该喝了两杯后,再同胡亥报备说只喝了一杯才对。 自己真是蠢,怎么之前没想到。 “嘿嘿,今天赵高被刘季忽悠了。”苌笛拿起桌上垫肚子的小糕点,吧唧咬一口。 “嗯。”胡亥不想从苌笛的嘴里听到赵高的名字,只淡漠的点了点头。 苌笛看着他越发清冷的面庞,略为失望。 —— 胡亥“嗯”了声,走向苌笛一撂衣袍坐在她身边,本来看似宽敞的马车突然间多了个人就显得十分拥挤了。 倒不像是来问罪的,饶是如此,崔柔心里也没底儿。 小圆小静对视一眼后自觉的退下马车,准备步行回去。 崔柔被子婴抓着预备做挡箭牌,却是脱不了身。 胡亥伸手微凉的手掌摸了摸苌笛滚烫的额头,不悦的神色升上脸庞,长眉微敛,“她发烧了。” 崔柔:“......” 不然如果只是普通的呕吐,为什么要提议传唤太医呢? 苌笛扬起绯红的小脸,双眼迷离的阖着,看不清眼前之人是谁,只勉强的看到了一个轮廓,却神志不清到已经分不出是谁了。 “唔...你是谁......为什么抱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么......放......放开我!” 崔柔哑然,无语的扶额叹息,她家夫人这副模样跟喝酒醉了有什么区别。 苌笛的脸颊比喝醉酒更显砣红,胡亥的喉结上下滚动,“小笛。”拍拍她滚烫的脸,“醒醒,是我,胡亥。” 苌笛已然神智混沌,脑子里的小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根本听不见胡亥的喊话。 子婴唯唯诺诺的怯怯的从崔柔的身后钻出来,秉着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的理儿,如即将牺牲的壮士一样视死如归道:“十八叔......是我不对,拖着苌笛陪我出宫出,不然也不会......不会......”遇到那般恶心悚人的画面。 子婴还未说出口,脑子里不由又浮现出方才在刑场之中,那半截令人作呕的丑陋身子在桐油里翻滚,缓慢移动...... “呕!” 胡亥扫了子婴一眼,又看了崔柔一眼,崔柔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赶紧替子婴擦掉嘴边的污物。 “夫人和小公子就像中了邪似的。”崔柔幽幽开口说道。 胡亥沉默了一瞬,用宽大的衣袖将苌笛揽入怀中,声线冷然道:“太医已经在去芙蓉宫的路上了,劳烦崔姑姑驱车,我们赶紧赶回芙蓉宫。” 太医已经找好了?那说明胡亥早知她们在宫外的遭遇,却一直未见露面。看着苌笛在刑场上当场昏倒,也不愿意出面。 第一百五十六章 指鹿为马 春日的午后最适合晒晒太阳。 听闻,赵高府里的芊芊……怀孕了。 “也不知真假,依我看,说不定是赵大人为了堵住别人闲话才编造出的借口。”崔柔站在苌笛身后给她打着蒲扇,脸上划过一阵冷然之色。 苌笛笑了笑,“这是好事,赵高至今未娶,外边的风言风语不甚难听,若是有个嫂子照顾着他,我也放心许多了。”她的手安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处,唇角满带笑意。 崔柔遭受了无视,便说道:“我倒是忘了,这怀了孕的女人除了肚子大,就是心大。” “哪有?”苌笛否决。 小圆从外面欢欢喜喜的蹦跳着进来,道:“外头的芊芊姑娘来了。” 苌笛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可不是嘛。”崔柔方才那话并不是不喜芊芊,实际上她还是挺同情芊芊的。 不一会儿,身穿绫罗缎丝绢绣裙的芊芊款步而来,站在苌笛面前欠身盈盈扣礼。 “不必多礼。”苌笛笑道,示意小静端个凳子来给芊芊坐着。 想着自己是半躺着的,对客人不周到,扶着竹榻颇为吃力的坐了起来。 苌笛进来爱八卦,遇见了正主自是要讨个明白,便问道:“听闻,你怀孕了?” 芊芊俏生柔丽的脸庞升起红晕,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苌笛眼中浮现喜色,这算是承认了。 “难为那根木头了,不过……”苌笛的柳眉皱起,咬着唇觉得这话太难说出口。 芊芊追问道:“不过什么?” 苌笛不忍开口,倒是崔柔心镜眼明替她开口道:“不知赵大人可否提过给你名分的事?” 芊芊愣了愣,这倒没有。 她强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本就是一介奴婢,有没有名分能算得了什么……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腹中孩儿早日诞下。”然后她就便可以卸下重担去见她的妹妹了。 那个妹妹,虽顽劣重利,可终归是自己的亲妹妹。却死于赵高剑下。 见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小圆为活跃气氛便讲起了今早发生的趣事。 “今早不是,赵大人任职丞相,在金殿听封的日子吗?”她卖了一个关子,等大家去猜。 芊芊虽住在赵高的家里,却从来不知道赵高在外面的事情,“然后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别人都一脸淡定仿佛根本就不感兴趣,只有芊芊的追问像是帮她解了尴尬。 小圆笑道:“赵大人却牵了一匹马进大殿。” “马?”崔柔惊诧。 小静差点咬了舌头,“大殿之上岂能带着马?” 赵高这是要搞事情吗? 芊芊一瞬不瞬的等着小圆的下文,小圆故作神秘的咳了咳,道:“是呀,赵大人就是牵了一匹马进殿,美曰其名是献给陛下的千里宝马。” 崔柔无语扶额道:“小圆你是真蠢还是故意配合着赵大人演戏……” 众人:“……?” 小圆一脸认真,“怎么了,那不是马吗?” 崔柔:“……”好吧,她高估了小圆小姑娘的智商。 “那不是马,是鹿!”崔柔险些没忍住蹦踏跳起来。 小圆依旧坚持道:“明明是鹿呀,我在偏殿偷看的时候,众朝臣都说匹千年难得的宝马……” 难道她被赵大人被骗了?诶,不对,难道是赵大人骗了所有人? 崔柔抬手就给她一个爆栗,还想继续动手,幸亏苌笛连忙拦下她。 苌笛劝道:“淡定…淡定…小圆犯迷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崔柔恨铁不成钢道:“前日我亲眼看见赵大人托人运了一只白斑仙鼎露用笼子关着送进内廷交给袁公公,怎会变成马?” 她的眼线传来的信息,赵高确实是在早朝上献上了一只白鹿。 “明明是马……” 小圆埋下头还在小声反驳,若不是苌笛拦着崔柔,指不定小圆想已经被失控的崔柔狂揍一顿了。 芊芊掩袖笑得乐不开支,解释道:“那是鹿,不是马。” “赵高升职,不免还有一些人对他不满,以一只露来探测人心,倒是新奇。”苌笛笑道。 她早早就看明了,小圆的话不可靠。 照赵高的性格,用指鹿为马铲除异己,不是不可能,而是太可能了。他在任职第一天早朝,明明献上一只鹿,却道是马。于是肯定就会有人站出来反驳他的言论。 小圆扯着手指小心翼翼的说道:“好像是这样的,起初有一半的官员反驳,说那是鹿不是马,后来陛下和赵高一致道是马不是鹿,余下的三分之二便改口附议……说那是马了……” 强权之上,在胡亥和赵高的威压下,那些人就算不愿意也要俯首称臣,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小圆,这件事你又没错,那么怂做什么。”苌笛轻松的笑了笑,不让小圆感到压迫。 小圆点点头,仍是娇羞的躲在小静身后,脸已经熟的红透,只怕无法见人了。 苌笛看向芊芊,笑道:“你既怀着赵高的骨血,就好好的安心养胎,还可以时不时进宫找我说教嬉闹,解解烦闷。” 芊芊乖顺点头,“那是自然,大人他也经常同我说,让我进宫多于苌笛你走动走动,别看他公务繁忙诸事乱杂,倒是十分关心你呢。” 闻言,苌笛刚刚上扬起的唇角不着痕迹抿成了一条直线,神色古怪了一下,拉着芊芊的手,“外界传言你接近赵高是有目的,但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其实不然,你善心温和,怎的也不像那等心思狡诈毒辣之人……” 芊芊的手一震,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只得点点头,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半晌她平复下心腔里的情绪,对苌笛由衷感谢,“得苌笛理解谬赞,芊芊惭愧了。” “岂会?”苌笛伸出手指俏皮的戳了戳芊芊的额头,“都是当娘的人了,能否性子强势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 苌笛从袖中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芊芊,芊芊惶恐的接下。 小圆口无遮拦道:“夫人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陛下宠着您跟宠什么似的,赵大人对芊芊姑娘的感情哪能和你们比。” 苌笛尴尬的笑了笑,芊芊低头苦笑不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灾难 兴许是老天爷见苌笛在宫里过的日子太舒坦了,所以施了个小法术,让苌笛站在湖边欣赏风景的时候,不幸摔进了湖里。 那时唯一陪护的小圆返回芙蓉宫去帮苌笛拿狐裘了,因着两地相隔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小圆才放下留苌笛一个人在湖边。只不过她就走开了那么一小会儿……苌笛就出事了! 当她刚返回的时候,就看见苌笛被路过的禁军从湖里捞起来,浑身湿透了,下身的素裙沾染着斑斑血迹。 小圆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手里的狐裘落在地上,她狂奔过去跪在苌笛面前,苌笛被水泡了许久,嘴唇已然发白,她虚弱说道:“有人……推我……”话音未落便昏死了过去。 她着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 ———————————— 入眼的光线有些刺眼,苌笛不适的伸手挡住那片她虚弱的双眼不能接受的光亮。 有人的脚步声渐渐走来,一只天然修长的手掌替苌笛抚住眉眼。 那只手的温度,她还记得,温凉温凉的。 “胡亥——”她一张口,发现嗓子干痒得很,一扯动就似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 “别说话,你需要静养。”胡亥涩涩的声音里藏不住的悲凉被苌笛听见了。 苌笛忍着喉间的剧痛,问道:“孩子…是不是没保住?” 应该是没吧。 她的身子虽看似壮实,但一直虚弱不济,之前被人暗中下毒,整日嗜睡不思茶饭......后来意外的有了身孕,胎相也不大稳...... 算是她命中该受的一难。 胡亥没想到苌笛看得那么通透,心中对她的愧疚就更深切了。 “恶人已经惩治了,小笛你还是安心静养吧。” 苌笛苍白的唇角在胡亥凉凉的手掌下轻轻的勾起,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落至枕被之中。 “胡亥,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你。”她说道。 胡亥迟疑一瞬缓缓的把手拿开,眸中微红,对她舒展了个笑容。 “不然故作欢颜,想笑就笑,心情难受时,犯不着刻意微笑。” 正巧,崔柔和小圆小静端着汤药进来,胡亥借口还有急事就离开了。 “夫人你可别怪罪陛下,他守了您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呢。”小圆边说,边将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奇苦之味的要去端到苌笛面前。 她不爱喝药,因他怕苦,从前胡亥喂他喝药时会给她准备好一包蜜饯或是糖枣的。 见苌笛皱眉,小静劝道:“夫人感觉趁热喝吧,良药苦口。” 不喝也得喝,且喝了也能让胡亥安心朝事,不为自己忧虑。 不知哪来的勇气,苌笛接过碗后如壮士断腕一饮而尽,因喝得有些急,药汁撒了一些在衣领边上,崔柔用帕子给她擦去。 “陛下方才那是要赶回祁阳宫,处理一些朝中的叛官。”崔柔说道。 有了药汁的滋润,苌笛觉得嗓子眼的干涩感尽数没了,勉强能正常说话,“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小圆嘴快道:“何止是大事,简直就是翻天覆地了,朝中的重臣都被换了,而被换下来的人,要么被判入狱,要么发配北地......要么就,离奇死在家中了。” 天...... 胡亥这是疯了么? 长了眼睛的人就知道有幕后推手,大抵都会把罪归算在赵高头上,而现在胡亥毫不避讳的和赵高一起血洗朝堂,怕是会让其他官员寒心吧。 即使是那些得以置身事外,隔岸观赏这场血洗的人,也不一定是真心沉浮。 苌笛差点把刚刚喝进去的药给吐出来,“胡亥他是疯了吗!” 苌笛的嘴唇不受控制的在颤抖,心上那道原本就有裂缝的口子越裂越大。他这样不畏臣心一意孤行,和自残有什么区别!她不要胡亥这般自残! “我要去祁阳宫!”她情绪激动的欲起床穿鞋,被崔柔按住不让她动弹。 “夫人,你刚......小产,情绪不宜激烈,陛下做事自有分寸,我们哪能干涉得了......”或许胡亥并不是为了苌笛,而是为了自己巩固朝纲呢?他登基不久,确实需要立威。 苌笛岂会猜不出崔柔话语里的隐语,“他虽脾气有些躁,可也不至于这么急功近利,不顾后果。” 在她的印象中,胡亥睿智善谋,懂得运筹帷幄,即使一时冲动,也会细细谋划好因此会出现的后果,才不会如此冒失行事。 当然......血洗朝堂这种事,胡亥也不是干不出来的,咳...... “夫人你去了也没有用呀,祁阳宫现在重兵把守,除了陛下本人谁都不能进出......”小静小声说道。 苌笛缓下了欲起身的冲势。 见小静这话管用,崔柔也立即说了祁阳宫现在的状况,“不只是因夫人你的原因,只怕祁阳宫被围起来不许别人随意进出,也是因为南方那边的叛乱。” 苌笛的眼中划过重重的疑惑,崔柔又已经理清了思绪,继续说道:“有佃农集结,意欲造反,现已经招募了两千多人,就像滚雪球似的,陛下也怕那股力量越滚越大,这几天也为了这件事在苦恼。”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胡亥这点动作到算不得什么了。 “是因朝中官员瞒上不报,陛下才这般时候才知道南边出了那么大的事。” 苌笛呼气,愣怔问道:“所以......他们并不算是死有余辜了吧。” 一般知情不报者,要么是贪生怕死不想多事,要么就是图了别人的钱财替别人消灾,换作哪一条,那些败类人渣都该死。 小圆把自己道听途说的讲出来,也不知真假:“听说,先起头的,是前楚国的大将之家的后人,不过倒是泗水那边的情况最为糟糕。” “泗水啊......”苌笛低喃道,“那刘季呢,你们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吗?” 刘季是沛泽县的县令,泗水出了事就肯定会波及到小乡县,依他爱民的性子,哪会独善其身坐视不理? 崔柔道:“刘季呀,他一听闻这个消息就带着吕殊小姐启程回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搞事情 胡亥越来越忙,忙到甚至接连两天没来看望苌笛了。 在榻上浅睡的苌笛不安的动了动眼睫,手紧紧抓着薄被不肯放松。 小圆边给桌上的香炉里换香,边怨道:“什么事能这么忙?这都十天了,他只来看过夫人七次,每次只坐了小半个时辰!这次倒好,两天都没来了!” 小静忙做手势让她噤声,道:“陛下日理万机,忙也实属常事。且说,他是皇帝,你个宫女哪有资格埋怨他?夫人都还没说话呢。” 小圆望了一眼睡得并不安稳的苌笛,叹道:“夫人哪是不在意,而是有心无力。” 皇帝皇帝,掌握了天下所有人的生杀予夺,随意动动手指头就是遍地人命。 “也不是陛下刻意冷落了夫人,你不也瞧见了,这几天宫里的人换了好几换,后宫的前朝的,都是抓出来细作......”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陛下他这是......要搞事情呀......”小圆咋舌。 “谁要搞事情?” 温和如春的声音蓦地闯进来,小圆心虚的转身往大门的方向看。 一身暗蓝锦织绣云纹的修身长袍,如兰芝玉树的面容,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脸廓天然分明,动作潇洒的走进来。 小静抬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赵高袖口的花草图案。 也不知赵高怎的,每件衣服的衣袖都绣了兰芝花草,恐怕当真是爱极了兰花芝草。 “拜见赵大......赵丞相!”话说到一半,小静差点咬了舌头连忙改口。 是了,现在赵高荣升至丞相郎中令职位,不再只是个地位的中车府令了,虽两个官职,都可用‘大人’称呼。 小圆嘻嘻哈哈的笑着打马哈,“没呀,我在说小静要搞事情呢。大人您是不知,小静姐刚刚给夫人换熏香的时候,差点把香全撒进去了。” 因放的是安神香,放多了会令闻香者昏睡很久,不过对身体倒是无碍。 闻言,赵高笑了笑,却道:“既在苌笛身边当值,就要仔细些,她舍不得罚你们,我有的是招儿。” 小圆忙做惊恐状缩了缩肩头,扯着嗓子嚷道:“大人你敢?!” “有何不敢。”赵高摇头笑小圆的无知,儒秀的脸庞转看了下在榻上睡觉的苌笛,道,“最近苌笛如何?” 可算被小圆逮住了告状的机会了。照理说赵高现在是陛下身边的得力红人,天天跟在陛下身边一起处理朝务。且又是夫人的哥哥,要是得他去陛下面前提点一句,陛下保管立马进来芙蓉宫看望她家夫人! 小圆美滋滋的想。 “还不是陛下,已经很久没来看望夫人了......”小圆低声诉泣,“先前因为小产的事一直郁结于心,大夫说需要疏通心结这病才能好起来的,可陛下如今是越来越冷落夫人了......” 小静没拦着她,任她在赵高面前给胡亥穿小鞋。 赵高蹙眉,不过祸国好看的脸上仍风华不减,“陛下也着实有些过分了。” 小圆小静皆没看见赵高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若是看见了恐得惊讶一阵,因为那丝阴冷的寒芒,完全与他温和无善的脸庞搭不上边儿。 “罢了,我还有事,既然苌笛还在休息,我就先走了。”赵高笑道,身姿绰约的抬步离开。 待走到芙蓉宫门外了,他才想起自己没有吩咐小圆和小静,不要告诉苌笛自己来过,可转念一想,即使她知了也没什么。 赵高的脑海里想起小圆戚戚诉诉的话,脸色如沐春风的笑容瞬间僵硬,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此时竟再次升起,他眯了眯眼睛,本是准备回府,却朝着祁阳宫的方向而去。 见赵高来得奇妙走得古怪,小圆歪着头想了想缘由,想不出便不再想。 刚一转眼,就看见了苌笛已经缓缓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苌笛淡淡的眸子看着自己,小圆感觉自己有些心慌。 “夫......夫人......”小圆结结巴巴,感觉说话都困难了。 小静同时一惊,扭头过来看已经起身的苌笛。 她一脸镇定,若无其事的笑道:“夫人已经起啦。” 小圆还在愣怔中,被小静推了推胳膊,小圆立即‘啊呀’叫了一声,欢欢喜喜的凑到苌笛面前去,问道:“夫人,我在小厨房里给你炖了红枣鸡汤,和甘蓝燕窝粥,你想吃哪个?” 苌笛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被定住一样,也不说话,直直的目光有些骇人。 “咳咳......”小静尴尬的微咳。 苌笛眨了眨眼睛,掀开身上盖着的有些燥热的薄被,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就想出去走走。” 现在是午后,太阳不大却很暖和,苌笛愿意出去走走,这是好事! “好!”小圆高兴得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我就这下去吩咐人准备轿子。” 苌笛动了动唇角,道:“不必,我们走路去。” 小静劝道:“夫人,这样不好吧,您大病未愈,岂能徒步走到御花园去?” 苌笛却笑笑,道:“谁说我想去御花园,咱俩沿着芙蓉宫走走就好了。” 因芙蓉宫赐给了苌笛居住,胡亥下令将芙蓉宫沿途的宫道上都种满了珍奇树木、名花贵草。 “那好吧......”拧不过苌笛,小圆只有灰头土脸去替苌笛找找厚实的衣裳,和能御寒的狐裘。 伺候好苌笛的衣装,小圆正欲把纯白色的狐裘给她披上,苌笛摇头道:“那个太厚了,到时候去到外边,被太阳一晒......估计得热得冒汗。” 小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 小静给踌躇的小圆使了个眼色,小圆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衣橱里找了件秋天用的云锦斗篷,也是算不上厚。 这回苌笛无话可说了,瘪着嘴想要拒绝,小圆抢先她一步说道:“夫人,陛下可是早就吩咐下来了,要是你再在我们手里出了事,我们就该去掖庭过完下半辈子了。” 掖庭是宫人受刑法的地方,也是宫中人的噩梦,没有谁会愿意去到那里...... 第一百六十章 故人不在 三人徒步走出芙蓉宫,门口打扫的小宫女默默的让路,又低头认真的扫着地上的灰尘。 苌笛因身体虚弱,每一步都走得极缓,小圆小静也尽量放慢脚步,以迁就苌笛的速度。 “我哪有那么娇气,走个路都需要人扶着?”苌笛无奈道,坚决让她俩松开自己。 小圆小静拧不过,结果刚一松手,苌笛不知脚下踩着了小石头还是自己脚软,身子一落差点摔下去!幸亏小静眼疾手快,抓住了苌笛的胳膊...... 苌笛满头黑线,心虚道:“失误失误......纯属意外......” 小圆口气不善,十分不耻苌笛这般故作无事就爱逞强的行为,“哼哼,才不信你的话。” 小圆有时候倔起来,连苌笛都怕。 何况小静一向只站在真理的一边,刚刚那件事明显是苌笛吃亏嘴硬,所以小静才不会帮苌笛的忙,任她被小圆鄙视去。 “你们这俩小没良心的呀,小心我去找崔姑姑告状!”苌笛哼哼唧唧的说道。 岂料小圆小静装作没有听到,跟聋了一样。 苌笛:“......”卒。 也是,华阳长公主最近对涉猎爱好得紧,组织了一些官员家眷去围场春猎。 皇家御用的围场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往返得要整整两天的时间。 子婴贪玩,一听说他的华阳姑姑弄了这个活动,立马就跑去和胡亥报名了。 那时胡亥正和苌笛你侬我侬,期待着苌笛肚子里孩子快点出声,少了子婴这个淘气包,两人都喜闻见乐。 可后来,苌笛出了意外...... 子婴已经出去了大半个月了,虽由崔柔一直陪着,可苌笛每次一想到他远离了自己,总是会不由担心。 好歹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从来没让他离自己太远。 “也不知子婴什么时候回来?......”苌笛的唇角有些勉强的上扬着,实在让人看着心疼。 小圆叹气道:“华阳长公主也没说什么时候散场,还不是看她的心情。” 宫里的事,胡亥没打算让华阳长公主知道,所以早早支开她,不愿让她沾染宫中的杀戮。 苌笛的事,千真万确是个意外,就连胡亥也是始料未及的。 只不过凶手嘛,小静咳了咳。 她们出了芙蓉宫,顺着右边的宫道走。 小圆问道:“怎的不走左边,左边才是去御花园的呀!” 三人面前现在是一条岔道,左边是去往御花园的,右边......咳,会路过披香殿的...... 小圆自然不想苌笛看到了披香殿,徒增伤悲。 可......苌笛就是想去披香殿看看! “我之前不是说了不去御花园嘛,走右边,那边能去宫门口看看。”苌笛自顾自的说着,已经抬步往右边的那条宫道走了。 小圆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夫人她走了。” 小静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追呀。” “啊,哦!”小圆提起裙角,卯足了劲的追上去。 小静也跟在后面追着跑着,“若是夫人知道了玥夫人已经不在了,会是什么想法......” 小静觉得苌笛的心善已经严重不知善恶了,只会一昧的同情别人。 小圆在前面见小静还没跟上来,便一手抓住苌笛的手,一手对小静挥舞着手,“你还在哪儿愣着做什么?” 小静:“......”这个丫头片子,竟敢反过来教训她了?! “来了来了。”小静心里给小圆送了个大白眼,忙不迭的感觉追上去。 小圆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夫人你为什么不走那边那条宫道呀,那边能去御花园,听说御花园又新进了一批珍贵花草呢。” 苌笛挑了挑眉,说道:“小圆你是不是傻?” 小圆愣住,“啥?” 小静一听,乐了 兴许是老天爷见苌笛在宫里过的日子太舒坦了,所以施了个小法术,让苌笛站在湖边欣赏风景的时候,不幸摔进了湖里。 那时唯一陪护的小圆返回芙蓉宫去帮苌笛拿狐裘了,因着两地相隔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小圆才放下留苌笛一个人在湖边。只不过她就走开了那么一小会儿……苌笛就出事了! 当她刚返回的时候,就看见苌笛被路过的禁军从湖里捞起来,浑身湿透了,下身的素裙沾染着斑斑血迹。 小圆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手里的狐裘落在地上,她狂奔过去跪在苌笛面前,苌笛被水泡了许久,嘴唇已然发白,她虚弱说道:“有人……推我……”话音未落便昏死了过去。 她着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 ———————————— 入眼的光线有些刺眼,苌笛不适的伸手挡住那片她虚弱的双眼不能接受的光亮。 有人的脚步声渐渐走来,一只天然修长的手掌替苌笛抚住眉眼。 那只手的温度,她还记得,温凉温凉的。 “胡亥——”她一张口,发现嗓子干痒得很,一扯动就似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 “别说话,你需要静养。”胡亥涩涩的声音里藏不住的悲凉被苌笛听见了。 苌笛忍着喉间的剧痛,问道:“孩子…是不是没保住?” 应该是没吧。 她的身子虽看似壮实,但一直虚弱不济,之前被人暗中下毒,整日嗜睡不思茶饭......后来意外的有了身孕,胎相也不大稳...... 算是她命中该受的一难。 胡亥没想到苌笛看得那么通透,心中对她的愧疚就更深切了。 “恶人已经惩治了,小笛你还是安心静养吧。” 苌笛苍白的唇角在胡亥凉凉的手掌下轻轻的勾起,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落至枕被之中。 “胡亥,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你。”她说道。 胡亥迟疑一瞬缓缓的把手拿开,眸中微红,对她舒展了个笑容。 “不然故作欢颜,想笑就笑,心情难受时,犯不着刻意微笑。” 正巧,崔柔和小圆小静端着汤药进来,胡亥借口还有急事就离开了。 “夫人你可别怪罪陛下,他守了您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呢。”小圆边说,边将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奇苦之味的要去端到苌笛面前。 她不爱喝药,因他怕苦,从前胡亥喂他喝药时会给她准备好一包蜜饯或是糖枣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偷闲 “夫人......”小圆害怕的拉住了苌笛的衣角。 五个普通宫女依声跪下,“奴婢拜见静夫人——” 德贤静淑,只有淑位夫人是称名字,其他三个位份皆是以位份而居。 五个宫女很有眼色,宫里只有两位夫人,一见到苌笛,就立马下跪拜礼。 苌笛走前两步,抬头仰望着柱子上挂着那条被斩断的白绫。 “她已经走了么?”她蹙紧眉,眼中的凉意渐起。 明明是暖春,披香殿里阴风肆起,风吹纱动,细风割着皮肤,丝丝凉凉不禁让人的皮肤上抖起小疙瘩。 年长宫女颔首回道:“是的,静夫人,玥夫人她..五日前就被赐下一条白绫,自缢在这大殿上。” 宫女并无同情之意,眼眸平静无悲,她不是原本披香殿的宫婢,只是方被派来收拾这座即将被遗弃的宫殿的。 在后宫里待得久了,这些残酷血戮就见得多了。 所以并不惊奇。 苌笛点了点头,在光线灰暗的殿中走了一步,端看殿中装饰,和透着死气的摆设。 也许她不能怪胡亥薄凉对李念玥无情,李念玥这是咎由自取......如果她乖乖的,胡亥自会让她在后宫中尚存一席之地至少性命无虞。 可她怀恨在心,那天在湖边看见苌笛,就起了报复的念头,把她狠狠的推进了湖里...... 胡亥比苌笛更期待那个孩子,李念玥无疑是在找死,既敢触胡亥的逆鳞,就要有想好接受惩罚的觉悟。而这次,胡亥直接赐给了李念玥一条白绫,许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吧。 这是为了她,才屠杀的人命。 “没事了,你们忙吧,我只是来看看。”苌笛浅浅一笑,提起裙角示意小圆小静跟她一起走。 小圆忙不迭的快步跑出去,小静哭笑不得。 五名宫女,四名都是新进宫的,不然也不会被排挤来做清理披香殿这等苦差事。 她们将手中的水盆毛巾放在,年长宫女,开始指挥她们跪在地上,用沾了水的毛巾擦拭掉木制地板上的斑斑点点的血迹。 因模板原是黑色的,血液已经干涸凝固成黑红色,所以并不明显。 “快擦掉这些血,然后去内殿把被褥衣橱什么的也收拾了。” 年长宫女先动手,以身示范给她们看。 几个小宫女胆怯,带着哭腔道:“姐姐,那可是死人的血......” 那天早晨,她们几个早起,不巧的看见了宫中侍卫抬着已经变作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随意的丢在一架板车上,用稻草掩着从北门出宫去了。 那时,玥夫人的眼睛是睁着的,瞪得跟干枣似的大小,直勾勾的目光空洞的看着她们,当时真的是差点吓到她们魂飞魄散! 年长宫女喝了一声,道:“这点血就怕,以后怎么在宫中当差!” 在宫中,谁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年长宫女把毛巾甩在她们的脸上,浊黑的血沾在了她们的脸上,无人敢动,只伏在地上微微颤抖,因为她们更怕她们面前的这个年长宫女。 “好好擦!擦不干净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是、是......”此起彼伏的声音惶惶恐恐。 ...... ....... 小圆一出了披香殿,霎时间就松了一口气,紧紧的抓住小静的手臂大口的喘着粗气。 苌笛打趣她道:“后边又没有鬼来追你,怎的这般怕?” 鬼神之说,她不反驳,但不至于为此诚惶诚恐。 小圆认为苌笛拿她寻开心,嘴一瘪,就作势要哭出来了。 事实上,苌笛确是在拿她寻开心...... 哈哈,这就尴尬了。 “行了吧,夫人能拿你打趣,那是与你亲近,你别不识抬举冤枉了夫人了。”小静笑道。 小圆哭唧唧,泪水仍止不住。 ———————————— 朝中的局势愈来愈严峻,不过胡亥忙完了手里积堆的事情,现在是清闲一阵了,总会抽些时间来陪着苌笛。 后来,赵高成了得力大臣,帮着胡亥处理朝中的里里外外,几乎胡亥都不再批阅奏折。一切皆由赵高事先审阅,批阅过后交与胡亥审查,确认无误后就交给中书阁拿下去执行。 所以胡亥才有了大把时间陪着苌笛挥霍。 听闻,刘季和吕殊的第一个孩子已经诞下了,苌笛让人准备了不薄的贺礼和自己用红绳编织的桃符,一并派人送去了沛泽县。 胡亥和苌笛坐在御花园的凉亭边上小憩,宫女来报,赵高拜见。 已经下了早朝,赵高应该是有急事,才会找到这里来。 苌笛一身繁琐宫装,起身略有不便,胡亥对她浅浅笑道:“不是机密要事,无妨。” 给苌笛听了又怎样,苌笛又不会来计划谋算他的江山。 且不提,他已经把所有的把柄都送到了赵高这个随时可能叛变的人手里了。 宫女退下,不一会儿从小径弯道处带着一个人过来。 兰芝花草的银纹在他的身上十分醒目,待他走进了,弯身对胡亥行了个标准的君臣礼。 赵高对苌笛点了点头,以示打招呼。 苌笛含笑颔首。 胡亥左手揽着苌笛的肩,右手握着苌笛的手,脸上用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笑着问赵高,“你急急来寻,可是有什么急事?” 赵高对胡亥这般不在意的态度有些不满,可碍于身份差距,他仅低眉,恭顺道:“北边,有些不太平了......” 李氏一族是被流放到北地的。 “嗯。”胡亥只回答了他一个鼻音。 赵高抬眼,提议道:“是否派兵,去压住那股欲胀的势力?” 胡亥笑了笑,手里捻着苌笛白细的指尖,道:“不必,那些小打小闹翻腾不起风浪,当地当地的郡守县令会处理的。” 胡亥的意思是不派兵,任他们在泥泞里翻腾。 赵高沉眸思量一阵,并不赞同胡亥这般放纵野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陛下现下若是不管不顾,万一被人钻了空子,该如何是好呀。” 他言之殷殷,意之淳淳,听上去确实是像在为胡亥着想。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心为之 “可因南边干旱粮灾,已经派去不少兵了,若再往北边派的话,咸阳就会陷入无兵之地。”胡亥言简扼要的说道。 赵高回道:“不需要动咸阳的兵力,章将军不就在上党郡吗?他离得近,正好解了急。” 胡亥玩味的嘴角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道:“可章将军一直心性高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怎会愿意出动他的章家军?” 既已经被冠上了‘章家’,能不能指派,可不是胡亥说了算。 “陛下,北边动荡事关帝威,那些愚蠢的百姓被扇动想要造反,您不能放任不管呀。” 苌笛大概是听出来了,北边出了事,赵高要求派兵镇压,而胡亥却各种借口一拖再拖。 她忍不住开口插话道:“那赵高你既那么有信心,不如由你去劝劝章将军?” 赵高愣了愣,刚张嘴还来不及回答,胡亥已是面色一喜,仿佛北边的暴动已经被解决了似的开心。 “苌笛说得对,赵高你巧舌如簧,定能使章将军心甘情愿派兵去压镇反叛的暴民。” 胡亥一槌定音,根本不给赵高反驳的机会。 胡亥已经把钉子钉上了,那赵高也只能依着他的旨意去办事了。 “臣以无事,就先行告退了。” “嗯好,去吧,北边的烦心事,就劳烦赵高你了。”胡亥此时把一个昏君扮到了极致,像是完全依靠着臣子的意见行事而毫无主见。 这让苌笛的手心里捏起了一把汗。 赵高临退下时,回头看了一眼苌笛,目光深处似有别种情愫。 苌笛对他浅浅一笑,流光溢彩的眼波比从前明亮,赵高垂下眼睑,快步离去。 看着赵高匆匆离去的背影,苌笛的眉心越蹙越紧,语气有些激动道:“胡亥,你这一年来,在做些什么?” 朝中荒芜,国土动荡,若不是刚刚苌笛通过他们的对话揣度出来,胡亥究竟还要荒诞多久? “这一年里......你难道就仅为了多拿出时间来陪我?就把朝政交给了狼子野心之人?” “哈哈!”胡亥无所谓的笑了笑,伸手摸着苌笛的头,说道:“你也知了,赵高他狼子野心......” 苌笛的心瞬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崖底,她仓皇的否决道:“不!他没有!” 胡亥站起身来,“你方才不是已经看到他的想法了吗?他以为我会任他摆布,以为三言两语就能骗得我把咸阳的兵力远调......小笛你很聪明,看出了我的以退为进,反将他一军,让他领旨北上。” 苌笛的心境猛地变了,心上仿佛方才被人划开了个大口子,现在被胡亥把伤口撕开撕大,露出里面的鲜血淋漓。 “你......!你疯了!”苌笛被气得落泪,丢下胡亥就拔步往芙蓉宫的方向跑。 胡亥坐在凉亭里,目光看向湖里一池碧莲。 他到底是痴长了一岁,竟如此不上进了,连朝中事务都不再管。 长此以往,恐怕苌笛真的会哪一天接受不了他这个转变。 ...... ....... 苌笛跑回芙蓉宫,子婴正坐在院中的树下帮蚂蚁搬家,崔柔在一旁替他打着蒲扇。 子婴一见苌笛,立刻冲了上来,满头大汗都蹭到了苌笛身上。 苌笛此时心情糟糕,面对子婴的热情有些不适,借口说自己累了要去休息,欲避开所有人。 子婴莫名其妙的不明所以,贴了苌笛的冷脸他也不甚在意,依旧自顾自的玩闹。不过崔柔确实放在心上了,吩咐下去让别的宫女找来小圆小静,崔柔就满脸担忧的去到苌笛的寝殿前敲门。 没有人吱声,崔柔勉强提起胆子推门而入,发现苌笛伏在枕头上低泣。 “呀,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哭了?方才你不是和陛下一起的御花园漫步吗?”她急道。 明明是出去散心游玩,为什么夫人是哭着跑回来的呢?还有,陛下他人呢? “难道是陛下欺负了你?” 苌笛不说话,只伏在枕头上哭唧唧,那模样十分让人不忍,谁看了谁难受。 “崔姑姑我就是和别人闹了点小矛盾,我自己能解决,仅仅发生了一点不高兴的事......” 赵高的事,她还不打算告诉崔柔,崔柔管理后宫诸多事务已经很忙了。 只要崔柔知道赵高的目的就好了。 “赵高这几天,一直在催胡亥把咸阳的兵力派去北边,刚才胡亥让他自己去向章将军借兵。” 崔柔闻言,皱眉道:“其实,我今早上也收到消息了,北边有人扇动民心开始滋生事端,就希望陛下能扰乱心意无法朝政。” “可因南边干旱粮灾,已经派去不少兵了,若再往北边派的话,咸阳就会陷入无兵之地。”胡亥言简扼要的说道。 赵高回道:“不需要动咸阳的兵力,章将军不就在上党郡吗?他离得近,正好解了急。” 胡亥玩味的嘴角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道:“可章将军一直心性高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怎会愿意出动他的章家军?” 既已经被冠上了‘章家’,能不能指派,可不是胡亥说了算。 “陛下,北边动荡事关帝威,那些愚蠢的百姓被扇动想要造反,您不能放任不管呀。” 苌笛大概是听出来了,北边出了事,赵高要求派兵镇压,而胡亥却各种借口一拖再拖。 她忍不住开口插话道:“那赵高你既那么有信心,不如由你去劝劝章将军?” 赵高愣了愣,刚张嘴还来不及回答,胡亥已是面色一喜,仿佛北边的暴动已经被解决了似的开心。 “苌笛说得对,赵高你巧舌如簧,定能使章将军心甘情愿派兵去压镇反叛的暴民。” 胡亥一槌定音,根本不给赵高反驳的机会。 胡亥已经把钉子钉上了,那赵高也只能依着他的旨意去办事了。 “臣以无事,就先行告退了。” “嗯好,去吧,北边的烦心事,就劳烦赵高你了。”胡亥此时把一个昏君扮到了极致,像是完全依靠着臣子的意见行事而毫无主见。 这让苌笛的手心里捏起了一把汗。 赵高临退下时,回头看了一眼苌笛,目光深处似有别种情愫。 第一百六十三章 意外人 已经步入六月,天气开始闷热了。 苌笛伏在榻上左右难受的翻滚,崔柔无奈的用扇子扇着地上铜盆里的冰块散发出来的凉气。 湿冷的冰块也解决不了苌笛的暑热。 “这天气,活见鬼了。”苌笛焉着气埋怨道,“我以前可不曾那么娇贵。” 小圆端来一盆子冰镇的瓜果,子婴窝蜂似的扑上来抢了用小碗装着的榴莲,生怕别人抢了他的似的,忙躲到一边去吃。 “那个榴莲......当真那么好吃吗?”苌笛见子婴抱着碗里的榴莲那么喜爱,不禁纳闷的问道。 崔柔立即用帕子捂住鼻子,捻着气儿说道:“哪里好吃,分明是臭的!” 小圆用竹签插着一块雪梨咬得欢快,插话道:“可是小公子说那是香的呀,还说特别好吃。” 子婴朝她们哼了一声,闷闷的吃着自己最爱的榴莲。 小静笑道:“各有所爱。” 一个小宫女施施然的走进来,弯腰行礼,“禀夫人,芊芊姑娘来了。” “嗯,知道了。”苌笛点了点头,可那个宫女并不退下去,她再次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宫女为难道:“央鱼姑娘也来了......” 原来央鱼也来了,“哦。”她并不奇怪。 宫女的面色更加为难了,涨红青紫,憋得看着挺难受的。 “莫非还有事?” 这宫女今天有些反常,平日里从不这么拖沓扭捏的。 “是.....是央鱼姑娘她....她带了个男子,一同来的......” 普天之下,能随意进入后宫的男子只有皇帝一个,就连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高赵丞相,也须得通报了陛下之后,才会单独步入后宫。 因静夫人是他的妹妹,这又得另当别论。 可赵丞相的妹妹带来的男子,长得虽俏可从未见过.......虽央鱼姑娘一口咬定那好人,她们也不敢贸然放进来见夫人。 因着万一要是刺客一类人混进来伤了夫人,她们芙蓉宫上下的人都得陪葬! “男子?”崔柔比苌笛更先发出疑问,“那男子长什么样?姓甚名谁?我们可认得?” 宫女咬着唇回思了片刻,道:“那男子粗眉深目,气质深沉,自称姓项。不过,奴婢在芙蓉宫当差一年多了,不曾见过那位男子......别的姐妹也没有......” 所以就一直把人拦在外面,不给进来。 换作是芊芊姑娘或是央鱼姑娘,都是老熟人了,根本无须通报。 见宫女这样说,苌笛再蠢也想到了那人是谁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央鱼那么蠢,竟还和他有往来,还把他带进宫里来。 果真是人善被人欺,单纯遭人利呀,央鱼能不能让她省点心? 不过,是央鱼带他来的,还是项羽自己要来的? 胡亥一直愁着捉不到楚国后人,项羽难道不知道这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又或者他是打了赌认为苌笛不会把他的身份告诉胡亥?会为了央鱼替他隐瞒? 呵呵,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亮了吧。 “让他们进来——”苌笛来了兴致,坐起来双眼晶亮的望着门口。 崔柔没来由的感觉背脊刮来一阵风,凉飕飕的。 “夫人,不是从前听你说那个项羽是个卑鄙小人吗?怎的突然间想见他了。若是不忍伤了央鱼姑娘的面子,我出去赶走他便是!” “就是就是。”小圆嘴里吧唧撅着梨子,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要见,见了只会给自己添堵,“我和崔姑姑去把他撵走!” 小圆随手丢了竹签作势就要往门口走,小静拉住她不让她冲动行事。 “夫人是说不喜项羽,但既说了要见人家,咱们又来人出去把他赶跑,岂不失礼?”她淡淡笑道。 苌笛对小静投去赞赏的目光。 小圆撅着嘴问道:“那难道让他进来给夫人添堵吗?” “夫人的话,你都不愿听了?夫人自有分寸,我等岂能随意揣度她的意思呢。” 没一会儿,宫女已经领着三个人进来了,透过红色的珊瑚璀珠串帘子,苌笛再一次久违了那个深似谭渊的男人。 “苌姑娘,我们许久未见了。”那人在帘子外笑得坦荡。 他现在是以真面目见人,倒没像上次在吕殊刘季大婚那天刻意修饰了妆容,让别人认不出来。 苌笛在珠帘里面略微皱眉。 去年,张子车被人追杀逃至青岭,还不幸的连累了刘季遭受重伤,幸得项羽一救得以保命。 也正是因为项羽对刘季有救命之恩,苌笛对他才一再忍让。 没想到,这一忍就出了大事! 也算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失职吧,没有教好央鱼,把她宠成娇纵愚蠢的性子了。 隔着帘子,芊芊抱着女儿倾身半蹲行礼,央鱼见项羽对苌笛开场白了,身子一瞬间的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打招呼。 苌笛的脸上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向央鱼招手道:“央鱼,过来,来我身边坐着。” 小圆贴心的去内间端了两个小凳子来,刻意放了一个在苌笛的身边。 央鱼咬着唇摇了摇头,有些踌躇的不肯上前。 芊芊笑道:“央鱼,你姐姐让你过去陪她坐在一起呢,你这个孩子怎么犯倔了,苌笛又不会吃了你......” 央鱼仓皇的摇头,被芊芊说动了些仍不愿过去。 苌笛的眼眸微敛,停在半空的手觉得之间有些难堪的僵硬。 这时,项羽对央鱼柔和的笑了笑,道:“苌笛对你一向很好,许久未见你了肯定非常想你。” 苌笛冷笑一声,他该不会以为央鱼就听了他的话吧。 结果......央鱼还真就听了他的话,面上虽戚戚然然,可好歹迈开了脚步,唯唯诺诺的走到苌笛面前。 “坐。”苌笛吐字如冰,她现在非常生气,感觉到心上似被人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一样。 央鱼兢兢业业的坐下,不忘抬眼看了看苌笛的神情。 “姐姐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央鱼小声的嘟囔道。 苌笛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妹妹了。 “央鱼,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知善恶懂利害了,怎的还是一副小孩子的心态?”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央鱼的婚事 “我哪有......”央鱼的嘴一瘪,顿时眼泪珠子就开始往下掉。 像夏季六月时是雨珠,哗哗啦啦的颗豆子往下落,毫无征兆又在意料之中。 “该说你天真无忧是好事,还是该说你单纯可可欺坏了事。”苌笛忧虑道,望向还站着的芊芊,笑道,“芊芊你也过来坐着吧,你抱着孩子,不方便。” 芊芊愣一瞬,看向站得笔直的项羽,问答:“那项公子怎么办?他与你和央鱼是熟识,岂能让客人站着,我一个外人站着......” 苌笛打断她,语气有些强行制的说道:“让你坐你就坐,项羽乃是练武之人,站一会儿无大碍,还能增强身体呢。” 芊芊一脸懵逼。 项羽也淡然一笑,道:“寻常在家,经常站着练功,站两三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儿。” 苌笛跑回芙蓉宫,子婴正坐在院中的树下帮蚂蚁搬家,崔柔在一旁替他打着蒲扇。 子婴一见苌笛,立刻冲了上来,满头大汗都蹭到了苌笛身上。 苌笛此时心情糟糕,面对子婴的热情有些不适,借口说自己累了要去休息,欲避开所有人。 子婴莫名其妙的不明所以,贴了苌笛的冷脸他也不甚在意,依旧自顾自的玩闹。不过崔柔确实放在心上了,吩咐下去让别的宫女找来小圆小静,崔柔就满脸担忧的去到苌笛的寝殿前敲门。 没有人吱声,崔柔勉强提起胆子推门而入,发现苌笛伏在枕头上低泣。 “呀,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哭了?方才你不是和陛下一起的御花园漫步吗?”她急道。 明明是出去散心游玩,为什么夫人是哭着跑回来的呢?还有,陛下他人呢? “难道是陛下欺负了你?” 苌笛不说话只趴着,如蝶翼轻颤的眼睫巍巍颤颤,她心里该是受了极大委屈。 “崔姑姑我就是和别人闹了点小矛盾,我自己能解决,就只是发生了一点不高兴的事......” 赵高的事,她还不打算告诉崔柔,崔柔管理后宫诸多事务已经很忙了。 只要崔柔知道赵高的目的就好了。 “赵高这几天,一直在催胡亥把咸阳的兵力派去北边,刚才胡亥让他自己去向章将军借兵。” 崔柔闻言,皱眉道:“其实,我今早上也收到消息了,北边有人扇动民心开始滋生事端,就希望陛下能扰乱心意无法朝政。” 北边的人可真是坏心眼! “也不知胡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苌笛鲜少的唉声叹气。 崔柔安慰她道:“陛下自有考虑,我们一介凡人怎会知呢。”顿了顿,她又同苌笛讲起北边叛乱的事。 “先前不是泗水郡有一批劫匪嘛,说是民乱暴动,但后来,因刘季公子过人的才识和雷厉风行的手段,他收服了那些草寇土匪,编织一队农民兵。他一听说北边的人叛乱,就忧心忡忡的带着吕殊一起奔赴北方。” 刘季去平叛也无可厚非,他也算是手上有军队的人了。 “北方叛乱,刘季急个什么呢,自有官府出面去调和,万一被有心人冤枉,说成他是想和那些草寇一起谋反,就冤枉了。” 崔柔笑道:“谁会那么无聊,去陷害他。” “这话可不对了,官场无绝对,暗地里使绊子多了去了。吕公这一生友结邻里,吕家破败时......乡亲们的心肠不也都拿去喂了狗,去年吕家遭逢大难,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帮吕家。” 崔柔见苌笛的注意力被这个话题吸引,不再沉迷于胡亥朝政的事,便自觉的把话题引开。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邻里乡舍又不是血亲,平日里聚在一起唠会嗑的情分,哪能让他们不顾生死......有大事发生时,他们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也是人之常情。” 苌笛叹道:“人心薄凉啊。”“可因南边干旱粮灾,已经派去不少兵了,若再往北边派的话,咸阳就会陷入无兵之地。”胡亥言简扼要的说道。 赵高回道:“不需要动咸阳的兵力,章将军不就在上党郡吗?他离得近,正好解了急。” 胡亥玩味的嘴角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道:“可章将军一直心性高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怎会愿意出动他的章家军?” 既已经被冠上了‘章家’,能不能指派,可不是胡亥说了算。 “陛下,北边动荡事关帝威,那些愚蠢的百姓被扇动想要造反,您不能放任不管呀。” 苌笛大概是听出来了,北边出了事,赵高要求派兵镇压,而胡亥却各种借口一拖再拖。 她忍不住开口插话道:“那赵高你既那么有信心,不如由你去劝劝章将军?” 赵高愣了愣,刚张嘴还来不及回答,胡亥已是面色一喜,仿佛北边的暴动已经被解决了似的开心。 “苌笛说得对,赵高你巧舌如簧,定能使章将军心甘情愿派兵去压镇反叛的暴民。” 胡亥一槌定音,根本不给赵高反驳的机会。 胡亥已经把钉子钉上了,那赵高也只能依着他的旨意去办事了。 “臣以无事,就先行告退了。” “嗯好,去吧,北边的烦心事,就劳烦赵高你了。”胡亥此时把一个昏君扮到了极致,像是完全依靠着臣子的意见行事而毫无主见。 这让苌笛的手心里捏起了一把汗。 赵高临退下时,回头看了一眼苌笛,目光深处似有别种情愫。 苌笛对他浅浅一笑,流光溢彩的眼波比从前明亮,赵高垂下眼睑,快步离去。 看着赵高匆匆离去的背影,苌笛的眉心越蹙越紧,语气有些激动道:“胡亥,你这一年来,在做些什么?” 朝中荒芜,国土动荡,若不是刚刚苌笛通过他们的对话揣度出来,胡亥究竟还要荒诞多久? “这一年里......你难道就仅为了多拿出时间来陪我?就把朝政交给了狼子野心之人?” “哈哈!”胡亥无所谓的笑了笑,伸手摸着苌笛的头,说道:“你也知,赵高他狼子野心......” 苌笛的心瞬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崖底,,她仓皇的否决道:“不!他没有!”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赌局 央鱼瞪大眼睛,摇了摇头,眼睛死命的瞪着,又狠狠的点头。 项羽蹙眉,上前一步伸手将央鱼护在身后,直直对着苌笛说话也不怕苌笛生气。 “我敬你是央鱼的姐姐,但央鱼的婚事,该由她自己决定吧。” 子婴一个眼刀子扫过来,复而若无其事的低下头。 苌笛笑道:“长姐如母,母令如山,项公子你一介外人,不便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吧。” 项羽拱手示礼,却道:“我与央鱼已在月老庙前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唯对方不娶、不嫁。” “你在威胁我?”苌笛徒然变得凛冽的,目光扫向项羽似笑非笑的脸庞,和央鱼怯懦低下头不敢看苌笛的模样。 项羽笑道:“苌姑娘现在已经贵为夫人,项某岂敢威胁你呢。” 苌笛看着央鱼低着头的模样,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千防万防防不住里钻外墙,央鱼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心,苌笛又怎能管的住。 芊芊已经喂食完了,珍珍已经乖巧的打着鼾睡着了。 崔柔褔身,对央鱼行了一礼,而后站在苌笛的身后,将和小静咬耳朵的小圆拽回来。 “你瞎凑什么热闹。” 小圆不满的撅着嘴,“我哪有凑热闹,崔姑姑你莫要冤枉我了,我不过就是和小静姐商量一下晚上吃什么。” 崔柔一语穿破,“骗!” 小圆立即就怂了,垮着脸作生无可恋状。 芊芊开口打破僵局,道:“苌笛说得对,长姐如母,母令如山,央鱼你不该忤逆你姐姐的意思,毕竟这些年来若不是你姐姐护着你们,岂得让你现在这般气恼她?” 央鱼也戳中心里最致命的地方,唰唰的开始掉眼泪,哭道:“我也不想让姐姐生气,可自古孝义不能两全,我能怎么办啊。” 闻言,苌笛在心里暗自叹气。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项公子,你今天对苌笛说的话,对她来说实在突兀,能否给她一些时间,让她看清楚你对央鱼的真切情义?”芊芊笑道,“在赵府的这几天,我真的是看出了你对央鱼的感情,细腻温柔,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掺杂利益的。” 苌笛看着芊芊,不知她到底是想帮自己,还是一开始就是来帮项羽做说客的。 项羽笑了笑,看向央鱼的神情柔和淡然,仿佛天地间只有央鱼一个人。 苌笛开始恍惚了,这种神情她曾在胡亥的脸上也看见过,不过胡亥现在的神情里多了一分平淡和凝重,再不似从前那般随性了。 很明显,项羽对央鱼的感情还处在前期阶段,还没到看破的地步。 “感情不是你情我愿就足够的,身处乱世需得知处世之道。”她说道。 项羽太年轻,哦不,应该说是涉世未深,不明白胡亥和苌笛的苦。 胡亥和苌笛,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无人算得清。 央鱼更是单蠢,无从所知这些艰辛是何物。 芊芊问项羽:“项公子你可敢与我一赌?” 项羽笑道:“何赌?怎会不敢。” 见他答应,芊芊朝苌笛送去一个宽慰的笑容,“十月为期,你拿出你的诚意,看看是否能使苌笛满意。” 十月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项羽哑然,惊道:“芊芊姑娘你感情压根就没想考验我,直接想让我陷进死胡同里呀。” “有吗?”芊芊低头逗弄着熟睡的珍珍。 “当然有。”项羽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要是不论我做什么,苌姑娘都不满意,那我岂不得郁闷死。” 苌笛抽了抽嘴角,道:“我像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会给你下阴绊子?” 子婴默默的抬眼看过来,点点头。 苌笛要是看一个人不爽,那人就再也刷不了苌笛的好感了,要是刷多了,立马就给拉进黑名单里。 项羽摆手摇头道:“这个赌我不划算,不赌。” “那你就是怂了。”子婴举着手跑过来,崔柔掏出帕子连忙给他擦手。 不过榴莲的味道已经传过来了。 大家为之一振...... 苌笛脑海里刚爬起来的瞌睡虫立马被熏死了,死得彻彻底底,一口气儿都不剩。 项羽认得这个小鬼头,刚刚一直躲在角落里没出来,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娃娃对他的意见怎么那么大......说话都夹枪带棒。 “你个小娃娃,可不能仗着身份欺负人。”项羽欲上前握他的手,他立马一个闪身退到苌笛身边,将手揣进苌笛的怀里。 苌笛笑着摸了摸子婴的头。 子婴大声说道:“小爷我从不欺负人,欺负的一般都不是人!” 众人默:“......” 项羽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换上了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小娃娃说话真风趣,不知师从何人?” “你大爷!” 小圆差点忘了合拢嘴。 苌笛的,柳眉皱成了小山峰,怒道:“子婴你在干什么!” 竟然学了山野村夫的鲁莽之语。 “川先生教你的忘到哪里去了!” 苌笛被气得胸口起伏,崔柔连忙去里殿找来了一盒药丸,取了一颗给苌笛和着水吞下。 子婴这是在搞事情呀,竟然把苌笛气得快晕过去了。 崔柔斥责道:“小公子,你的功课还没做完,赶紧下去做。” 苌笛缓过了神,用铁硬口气命令他:“不许走,等我这里的事处理完了,再来跟你好好算账。” 子婴咕噜吞了一口口水,发觉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完货,这回真是完了,十八叔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苌笛转头看向项羽,一脸凝重道:“你若想带走央鱼,我只放这一次机会,你倘使不愿,那就一切免谈。” 项羽从容笑道:“苌姑娘既然愿开金口给我一个机会,我岂能自弃。” ...... ....... —————————— 走出芙蓉宫,芊芊抱着珍珍站在高阶之上,一身红绣罗裙高贵艳美。 项羽对她拱手感谢道:“还以为芊芊姑娘是在同我玩笑呢,没成想竟真的为我争取了一线机会。” 央鱼小鸟依人的蜷在项羽的臂膀里。 芊芊笑了笑,道:“看你对央鱼是真心的,我才肯帮你一把,这十个月......你自己把握吧。” “多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女婢 听闻,刘季北上,吕殊却守在泗水。 苌笛向胡亥探问刘季的近况,胡亥也只能说个大概。 “朝中事务太多,我没有派专人去看着刘季那边的情况,只知道刘季的随军中,只带了一个女婢。”胡亥放下手里的折子,柔和的双眸看着苌笛略微苦恼的样子。 “刘季他到底要闹哪样?”苌笛气急,“吕殊刚刚生产完,他居然带着别的女人!” 胡亥浅笑着为炸毛兽顺毛,道:“都说了只是女婢,又不是小妾。” 苌笛无奈,从袖子里摸出那封从泗水寄过来的信笺。 胡亥疑惑,将信将疑的拆了展开,但见丝绢上的娟娟字迹带着愁容,字字苦郁。 ——忆当年,鬓挽红花未嫁时,郎骑竹马绕席来。 ——叹今朝,庭院深深白发女,从此不见故人面。 一对阙词凄凄楚楚,胡亥蹙眉,难不成刘季真做了对不起刘季的事情? “一个姿色普通的女婢,尚且无须担心。” 苌笛摇头道:“不。刘季是什么样的人,我和吕殊都深信不疑,可...可是那个女婢,形貌神似她的亡妻白映月......” 那这事就大发了! 刘季对亡妻的感情有多深,整个泗水都知道。 他能为了白映月在双曲亭守了整整十年,吕殊好不容易才把刘季拴到手,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个女婢,而且和白映月长得那么神似?! “还是在泗水匪寇时,在路边救下的孤苦女子,哪知她的容貌和白映月那么相似,打了吕殊一个措手不及。”苌笛捉襟见肘,有点方。 放在家里就算了,连去北方征战......都要带着那个女人,可见关系并不一般。 难怪吕殊送信来求助苌笛了。 可山高皇帝远,苌笛也管不了远在北方的刘季呀。 就连张子车,也不知所踪。 这个情敌,妥妥的给力呀。 毕竟刘季曾真真切切的爱过白映月,吕殊是后来者。 论起李念玥来讲,她从没怕过,因为胡亥从没对李念玥有过感情,即使是有也只是有愧疚之情。 吕殊的事情,看样子挺棘手的。 胡亥浅浅一笑,反握住苌笛的手,笑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刘季是个只分寸的人,你的担心也是多余。” 央鱼瞪大眼睛,摇了摇头,眼睛死命的瞪着,又狠狠的点头。 项羽蹙眉,上前一步伸手将央鱼护在身后,直直对着苌笛说话也不怕苌笛生气。 “我敬你是央鱼的姐姐,但央鱼的婚事,该由她自己决定吧。” 子婴一个眼刀子扫过来,复而若无其事的低下头。 苌笛笑道:“长姐如母,母令如山,项公子你一介外人,不便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吧。” 项羽拱手示礼,却道:“我与央鱼已在月老庙前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唯对方不娶、不嫁。” “你在威胁我?”苌笛徒然变得凛冽的,目光扫向项羽似笑非笑的脸庞,和央鱼怯懦低下头不敢看苌笛的模样。 项羽笑道:“苌姑娘现在已经贵为夫人,项某岂敢威胁你呢。” 苌笛看着央鱼低着头的模样,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千防万防防不住里钻外墙,央鱼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心,苌笛又怎能管的住。 芊芊已经喂食完了,珍珍已经乖巧的打着鼾睡着了。 崔柔褔身,对央鱼行了一礼,而后站在苌笛的身后,将和小静咬耳朵的小圆拽回来。 “你瞎凑什么热闹。” 小圆不满的撅着嘴,“我哪有凑热闹,崔姑姑你莫要冤枉我了,我不过就是和小静姐商量一下晚上吃什么。” 崔柔一语穿破,“骗!” 小圆立即就怂了,垮着脸作生无可恋状。 芊芊开口打破僵局,道:“苌笛说得对,长姐如母,母令如山,央鱼你不该忤逆你姐姐的意思,毕竟这些年来若不是你姐姐护着你们,岂得让你现在这般气恼她?” 央鱼也戳中心里最致命的地方,唰唰的开始掉眼泪,哭道:“我也不想让姐姐生气,可自古孝义不能两全,我能怎么办啊。” 闻言,苌笛在心里暗自叹气。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项公子,你今天对苌笛说的话,对她来说实在突兀,能否给她一些时间,让她看清楚你对央鱼的真切情义?”芊芊笑道,“在赵府的这几天,我真的是看出了你对央鱼的感情,细腻温柔,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掺杂利益的。” 苌笛看着芊芊,不知她到底是想帮自己,还是一开始就是来帮项羽做说客的。 项羽笑了笑,看向央鱼的神情柔和淡然,仿佛天地间只有央鱼一个人。 苌笛开始恍惚了,这种神情她曾在胡亥的脸上也看见过,不过胡亥现在的神情里多了一分平淡和凝重,再不似从前那般随性了。 很明显,项羽对央鱼的感情还处在前期阶段,还没到看破的地步。 “感情不是你情我愿就足够的,身处乱世需得知处世之道。”她说道。 项羽太年轻,哦不,应该说是涉世未深,不明白胡亥和苌笛的苦。 胡亥和苌笛,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无人算得清。 央鱼更是单蠢,无从所知这些艰辛是何物。 芊芊问项羽:“项公子你可敢与我一赌?” 项羽笑道:“何赌?怎会不敢。” 见他答应,芊芊朝苌笛送去一个宽慰的笑容,“十月为期,你拿出你的诚意,看看是否能使苌笛满意。” 十月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项羽哑然,惊道:“芊芊姑娘你感情压根就没想考验我,直接想让我陷进死胡同里呀。” “有吗?”芊芊低头逗弄着熟睡的珍珍。 “当然有。”项羽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要是不论我做什么,苌姑娘都不满意,那我岂不得郁闷死。” 苌笛抽了抽嘴角,道:“我像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会给你下阴绊子?” 子婴默默的抬眼看过来,点点头。 苌笛要是看一个人不爽,那人就再也刷不了苌笛的好感了,要是刷多了,立马就给拉进黑名单里。 项羽摆手摇头道:“这个赌我不划算,不赌。”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迟了 秋风一刮,到了中秋。 一个暑期过去,熬来了爽朗的秋日,苌笛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把玩着从前胡亥送给她的及笈礼。 还是那只木簪,被人终日握在手中磨平了棱角,亦如接近两年已经平淡看清的感情,都愿意为对方收起小性子。 小圆手巧的给苌笛挽起了一个端庄不失体面的发髻,发顶盘庚插上几朵雕刻的玉石花,不戴其他金银首饰,正赛佩戴上苌笛最爱的那支木簪。 崔柔牵着子婴走进来,子婴在外间止步手里揣着零嘴,嘎嘣嘎嘣嚼得里面都听得见。 待苌笛收拾妥帖,由小静拖着逶迤的裙角往外走,子婴蹦蹦跳跳的跟上来牵住苌笛的手,笑道:“苌笛今晚上打扮得真好看,十八叔有眼福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子婴开始爱调侃苌笛了,经常把苌笛羞得脸红才肯罢休。 此刻闻言,就有想把子婴提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但是,世界那么美好,她怎么能那么焦躁呢? 苌笛抿着嘴角点点了子婴的额头,教训道:“你才十岁,懂什么?......尽说胡话!” 子婴翻了个白眼,切一声道:“我哪里有说胡话,你若不是要去见十八叔,为何要打扮得怎么漂亮?” 苌笛蹙眉,问道:“难道我不打扮就不漂亮了?” 子婴抽了抽嘴角,暗叹果然女人的着重点和旁人不一样。 “你不信就问问崔姑姑,还有小圆小静,谁不知道你的目的!”子婴咬牙死撑,明知崔柔她们不会帮自己说话,仍要装作她们是自己队伍里的人一样。 苌笛压过门槛,走下芙蓉宫的台阶,笑道:“我就是为胡亥打扮的,你咬我呀。” 子婴:“......” 子婴的吃瘪,惹来几人的轻笑,他顿时抱着胳膊作出一副小大爷的,模样。 坐上轿子,一行人往祁阳宫的正殿而去。 今夜是中秋佳节,胡亥特意破例是祁阳宫宴请重臣及家眷。 不过说的礼宴是假,再次过滤人心是真。 朝中经过一批又一批的血洗,已经是变得翻天覆地了。 不过胡亥喜欢这样做,连赵高一再劝谏他也不愿听从,甚至还有人日日跪在朝堂之上,次次忠言诤诤,他也熟视无睹。 苌笛也弄不清胡亥在干些什么了,而自己......该干些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胡亥的性格变得有些偏激了,除了朝堂上的事从没有拒绝过苌笛,而一旦提及朝堂的事,胡亥会立马变脸,让苌笛不要再提。 华灯初上,晚风清凉的吹过回廊,荷花池里的荷花早就凋谢了,留下一池残叶断枝横在池面上。 苌笛路过荷花池,看见池子里的荒凉,问道:“为何不派人来把这里清理一下?” 立即有机灵的小太监上前回道:“这些事一向是内廷的人来做的,可是内廷的袁公公前两月告病回了家,徐公公疯癫被送出宫了......内廷无人做得了主,所以就一直耽搁下来了。” 徐公公是皆有自取,风光了几月却被内心的疯魔折磨,最终被逼疯了,是人为还是天意没有人回去探究。倒是袁公公,一声不吭的留下辞职信就跑路了,德公公只对下面的人说是袁公公告病回家了。 “那好吧。”苌笛说道,既是内廷的差错,她也不会罚祁阳宫的人,“你们记得将这里清理了就成。” 崔柔见时候不早了,语气有些急促的催道:“夫人,大家都在正殿等着呢,我们要是落在了后面,有失礼数......” 苌笛再受宠,也不能比胡亥晚到,不然会被其他臣子笑话看轻的。 “好。”苌笛应着,低头看了眼兴致缺缺的子婴。 穿过回廊处,到了祁阳宫的正殿。 祁阳宫的正殿她倒没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去偏殿,唯一的一次,是看见李念玥跪在正殿外的雪地里。 犹记得,李念玥那次跪在雪地里嘴唇发紫不肯起身,一心以为胡亥对她还有情,希望他能饶恕自己的父兄。 榻上正殿的台阶,苌笛的神情仍若有所思,神游天外。 “夫人你想什么?”崔柔笑着问道。 “我在想,半年前,在那里跪着的女子......”苌笛笑了笑,将脸上的阴郁一散而尽。 崔柔想起来,那次李念玥跪在那里,苌笛好心送她狐裘却被她打落在地,最后还是苌笛善心让她去找侍卫长,把李念玥送回了披香殿。 后来,听说因此得了寒疾,时不时的就发病。 “管她做什么,都过去了。” 崔柔对李念玥嗤之以鼻,实在不耻那般嚣张跋扈的女子。 太监将苌笛一年着正殿门口,倾身退下。 苌笛着一身淡绿色勾丝束腰宫装走了进去,不惹眼不落人下风。 毕竟殿中不只是一些花甲老臣,还有一下花季明眸的少女呢。 苌笛,施施然的对上首主座的胡亥弯腰行礼,心里暗道怎么还是比胡亥迟到。 胡亥笑道:“免礼,过来朕身边坐。” 胡亥的右手边,特地摆出了一个空座,是专门留给苌笛的。 苌笛谢礼,拖着逶迤的裙角一步步走上去,居上座。 胡亥不在意苌笛的迟来,有些人却想大做文章,比如晋级的太仆令易大人。 他及冠时担任了太仆令一职,官职已经停滞了五年不曾进。此刻他微眯的,眼睛,老神在在的看着苌笛在胡亥身边坐下,站起来拱手对胡亥说道:“陛下,您后宫虚席臣等体恤同情,可你怎能独宠静夫人,让她恃宠而骄呢。” 苌笛刚刚才触碰到酒杯的手指一僵,抬眼看了看胡亥,见胡亥对自己使了个安慰的眼神,她旋即低下头,眼角不忘打量在场的官员和她们带来的家眷。 看来有些人实在有心,带来的女儿都是一番精妆打扮,只为一朝飞上枝头成凤成凰。 胡亥轻佻着眼角,笑道:“易大人是何意?” 其他人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各自装作耳朵不济。 易大人成了,他们跟着沾光,易大人若是败了......也与他们无关!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放在眼里 胡亥的眼神似笑非笑,凉凉的笑意笑得让人心底发慌。 话既已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易大人挺直腰板,觊觎的看了眼坐在胡亥下首的赵高,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您乃九五之尊,静夫人只是一个区区三品夫人,竟敢比陛下来迟来,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他说得义正言辞,袖间的手却在发抖。 胡亥笑道:“哦?是么?” 易大人跪下起谏,道:“陛下,静夫人此番不合礼仪的做法,您必须得严惩呐!” 胡亥勉强的抬了下眼皮,复又笑着看着苌笛,问道:“小笛,你怎么看?” 席宴上有打牙祭的花生瓜子一类,苌笛闻言抬头,嘴角还粘着半边瓜子壳,胡亥无奈摇头,替她拿去那影响形象的瓜子壳。 “小笛,太仆令易大人说你不懂规矩没把朕放在眼里,你说说看,你有把朕放在眼里吗?”他再次含笑问道。 苌笛把手里兜着瓜子丢回果盘,望向下方忐忑慌张的易大人,笑道:“易大人这话就问得奇怪了,我确实是没把陛下放在眼里。” 其余人眼眶一震,发觉这个静夫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但凡脑子没问题的人,都该矢口否认才对呀。 苌笛的笑容清清淡淡,十分怡人,“易大人,莫非你把陛下放进了眼里?” 易大人一愣,显然不知为何苌笛要反问他,却昂首挺胸,回道:“下官自当把陛下放进了眼里。” 苌笛眼眸中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胡亥已经拍板怒道:“大胆易冀,你可知罪?!” 吓得易大人惶恐的跪下,嘴里不停的喊着求饶,其余人不明所以。 豪爽的章绣从哥哥身旁站起来,不解的道:“陛下,易大人所犯何罪了?” 胡亥抬了抬下巴,“你问他。” 章绣当真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出来,走到易大人面前,直直道:“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臣无罪啊。” 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此时,苌笛的口中吐出一缕轻音,“你们都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吗?” 众人,除了赵高:“......”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等自然把陛下放在了眼里。” 苌笛说道:“何须将陛下放在眼里,我向来......只把陛下放在心里。” 众人,包括赵高:“......”这马屁拍得够顺溜的! 见大家被惊住,苌笛无辜的眨眨眼睛,道:“怎的,难道我说错了?” “静夫人无错——”一些回过神来的官员,立即让子女附和苌笛的话。 胡亥满意的看着他们的表现,道:“易大人,你只把朕放在眼里做表面恭维,实际上压根没把朕放在心里,心里一点也不想服从朕吧。” 易大人都快哭了,“觉无此事呀,都是胡诌八扯,陷害我的,陛下你不要相信啊!” 胡亥挑眉道:“莫非静夫人还冤枉了你不成?” “臣绝无此意啊!” 宝宝心里苦哇。 “那不知,易大人觉得还要不要治静夫人的罪?”胡亥笑意难掩,却衬着话语,让人不寒而栗。 “不治了不治了!”易大人连忙摆手摇头,“是臣眼拙,冲撞了静夫人,还望静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言语之差。” 苌笛笑道:“你何罪之有呢?为朝鞠躬尽瘁,为君明言直谏,是个忠臣。” 至少他现在忠于朝廷,就算爱和赵高斗,但也算算是为了胡亥而斗。 这些,胡亥暂能接受。 “不要因我扫了你们的兴致,大家都放开性子尽兴吧。” “谢夫人体谅。” 虽然每个人都答应得好,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撒开性子尽信玩。 哦不,有两个人是撒开性子玩的。 一个是小公子子婴,还有个是章将军的妹妹,章绣,这两个人今晚上算是玩得最开心的人了。 胡亥目视下方,看向赵高的眸中暗涌,笑道:“赵高,你为何不饮酒?” 赵高淡漠的摇头,“臣不胜酒力,怕喝多了难免在人前献丑,就不自不量力了......” 苌笛笑道:“哥哥如今是妻管严,有芊芊管着他呢,他哪敢在外面乱来呢。” 赵高没有否认,只微垂了眼睑,众人只当他默认了。 话题一下子就被引到赵高身上了。 章绣口无遮拦道:“赵大人,你不是说舞姬不是美妾吗,怎的又藏了个美娇娘?直接想娶了人家?” 赵高:“......” 他想找人把章绣的嘴用针线给缝上......!最好是还能在两边嘴角各自绣上一朵花! “我说章绣,你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我总忍不住想要打你呢?”赵高手里端着一只酒杯,轻轻摇晃着,似在感受酒水在杯子里的律动。 章绣笑嘻嘻的往自家哥哥身边躲了躲,抱着哥哥的手胆子愈发更大,笑道:“有本事你就来打我呀,你还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呢。” 赵高抿了抿嘴唇,抓着酒杯的手指节捏得泛白,好想打人,真的,不要问他为什么...... 子婴单人一张小桌子,坐在苌笛的斜下方,里赵高很近,由崔柔照看着在肆意大快朵颐。 也就他吃得最欢,不理会也无需理会大人之间的波涛暗涌。 赵高深吸一口气,忍下内心的冲动,不断提醒自己冲动是魔鬼......好半晌,才平静的开口说道:“若有空,咱们便来较量一下,如何?” 章绣大大方方的接下战帖,“行啊,谁怕谁呀!” 苌笛见此情景,笑了笑,若是没有芊芊,也许由章绣给她做嫂嫂也不错......哈哈,不过还是想想就好了。 胡亥在桌子底下握住苌笛的手,另只手在苌笛的手心里画圈圈,道:“何事那么开心?” “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胡亥危险的眯起眼睛,不停的挠苌笛的手心,“快说,老实交代!” “就不告诉你!” 胡亥作心碎状:“难不成你在想别的男人?” 苌笛:“......” 好吧,她认输。 “正经点吧,下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大家十分不给面子,都端着酒杯在看着赵高和章绣斗嘴呢。 难得了,一向沉稳淡定的赵高,能和一个小姑娘争得面红耳赤。 第一百六十九章 威胁 宴中吃吃喝喝,一派欢腾,举起酒杯的人喝得酣畅淋漓,却突然间拿不起酒杯,使酒杯重重的跌在地上。 案桌下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甘醇的酒水撒在地毯,洇开淡红色的痕迹,酒香飘散在空气里,淡淡的,却掩不住其下的恶臭的阴谋味道。 大多数人,已经毫无知觉的让酒杯跌在了地上,歪歪斜斜的倒在桌子上昏昏大睡。 只除了少数人,还拿着酒杯头脑至今维持着清醒。 苌笛有幸是其中一个,就连子婴也已经被迷酒药晕了。 她刚刚还含笑嫣然的眸子此刻深冽微眯,看向赵高的目光说不清楚是什么意味。 一队人马从四面八方的涌上来,手中刀剑一晃,鲜血已经溅起了数丈,从尖闪闪的剑尖上滴在地上。 不知赵高何意,并没有对崔柔和小圆小静动手。 “赵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苌笛强作出冷静的样子。 赵高手里还稳稳当当的握着酒杯的杯身,闻言抬眸深深的看了苌笛失措的脸一眼。 他慢条斯理的起身,曾经被苌笛调侃的如芝兰般淡雅的气质现在依旧丝毫不减,他看向苌笛,浅浅笑道:“你难道到此刻还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苌笛的手指冰冷,转瞬间被一双温柔的大掌覆盖上,温温热热的触感稍稍温暖她的双手。 胡亥凤眸带笑,细长的眼角的笑意晏晏,他爱笑,笑到敌人猜不出他真实的想法。 赵高自认为了解他,笑道:“是你自己双手奉上玉玺,还是我把整个皇宫翻得底朝天,自己去找。” “算作威胁么?”胡亥嘴唇微勾,抱着苌笛的手臂紧了紧,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发香。 “不然呢。”赵高抬手,袖间藏着的软剑就露在了人前,他看着剑身在月色下闪现的银光,开口道,“祁阳宫外已经被我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你还有得选择吗?” 苌笛听着,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原来是她引了狼,入了室啊。 “赵高,你答应我的呢,还作数吗!”她把心里的不平吼出来,期望赵高能良心发现。 明明,赵高对她说过,绝不复仇。 明明,赵高对她说过,忠心辅政,绝无二心。 明明,赵高对她说过,平淡一生,绝不贪图权势。 “真想不到,那些还尚在耳边回响的承诺,现在就被你忘了个干干净净!” 苌笛含泪垂头,倒在胡亥怀里寻求最后一丝温暖,胡亥拍了拍她因哭泣颤抖的肩,低声安慰道:“我也以为,赵高不会为了权势,至你于难堪地步的。” 他的两个妹妹,都还掌握在胡亥的手中,怎敢肆意恣事?! 章绣收起了方才调笑天真的神情,和他的哥哥章将军走到赵高身旁,已经表明了他们兄妹的立场。 胡亥大势已去,他轻松的笑了笑,本就是他亲自酿造的结果,自己养的狼...... “你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有翻身的筹码吧!” 一句突兀的沉喝声闯进来,让胡亥的眸子实实在在的一震。 悲从中来,落入尘埃的时候,谁都想来踩一脚,连自己最重爱的亲人也是如此。 苌笛吃惊的从胡亥的怀里抬起头来,更是震惊的看着从宴席阴暗处走出来的一身华服宫装的女人。 她感觉她的华阳姐姐好陌生了,现在。 赵高策划的一场宫变,让从前一直采取中立措施的章将军临时倒戈,竟然还炸出了华阳长公主?! 真是......跟吃了什么似的,心里难受极了。 不过相比之下,比她更加难受的人是胡亥吧,被以为的重臣背叛,被以为最亲近的姐姐见机踩一脚。 “华阳姐姐,难道连你也要站在赵高的队伍里,不认胡亥这个弟弟了吗?” 苌笛的出声质问,换来华阳长公主的大笑嘲讽。 颖儿扶着华阳长公主,道:“长公主小心些,莫要摔着了。” 华阳长公主面色一霁,转而对苌笛展开一个莫测的笑容,“我的弟弟只有扶苏一个,他胡亥算什么东西!” 几乎是从牙齿缝儿里挤出来的话,华阳姐姐竟恨胡亥到这种地步了? 华阳长公主是扶苏的长姐,同是赵皇后所生,一胞所出,感情总是亲厚些...... 至于胡亥,虽赢政一口咬定是赵姑姑的儿子,可那时宫中风言风语不绝于耳,说胡亥是夏夫人和赢政苟且的私生子...... 苌笛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再多的震撼只能化作颤抖的唇,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华阳长公主力竭嘶吼道:“他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凭什么坐上我大秦朝的帝位?!” “华阳姐姐没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吗?胡亥确实是你的胞弟呀。”苌笛说道。 崔柔站在苌笛的身后,神色古怪,脚步堪堪动了动,旋即被人用一柄重剑搁上脖颈。 被人钳制,崔柔暗自着急,手里的暗号根本就发不出去。 华阳长公主拍了拍手掌,似于暗号,两个威武强壮的侍卫押着一个黑衣男子走上来,苌笛凝眸仔细去看,竟是阎十...... 不过,幸好不是阎乐。 因为阎乐被胡亥派去给刘季吕殊的孩子送满月礼了。 胡亥的眼睑垂下,其实那个劳什子的玉玺,早被他当做烫手山芋丢给刘季了。 “看见了吗,这是你的忠心手下,你的一切势力,都被我们控制了。”华阳长公主慈善的面容变得狰狞,她一字一顿,仿佛真的胡亥是个穷大恶疾的坏人,她才是受害者。 章将军也站出来说道:“陛下,不要再做无所谓的抗拒了,交出玉玺,还能有一条活路。” 章将军是个接近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粗犷宽厚,实在是令人想不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章绣在一旁扣弄着自己的手指甲,不忍看向这边兄妹、姐弟的自相残杀。 她的哥哥要反叛,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因为赵高给出的交换条件,比胡亥给出的利益不知高出多少倍。她难道也要坚持着所谓的忠良,和哥哥站在对立面吗? 第一百七十章 决裂 她从未忤逆过哥哥的意思。 哥哥让她接近胡亥,她就日日找借口进宫凑到胡亥面前,哥哥让她排挤李念玥,她就处处和李念玥作对让她难堪,哥哥让她阻止李念玥欺负苌笛,她就次次帮着苌笛把李念玥气了个半死...... 听到李念玥自缚白绫吊死在自己寝宫大殿上的时候,章绣内心是恐惧的,她怕自己如果违背哥哥的意愿时,也会得到如李念玥背叛父亲同样的后果。 但是,看见苌笛隐忍不屈的模样,同为女子的她心也软了。 她起了恻隐之心,唤道:“哥哥......” 章将军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妹妹,此刻却沉声怒瞪她,“你若闲了,你去宫门口守着!” 那里虽有大军守着,但也怕胡亥留了后招,从宫外派人进来。 章绣瘪了下嘴,不再多言,心里只期望赵高能念及兄妹情,不为难苌笛。 至于胡亥......章绣对他虽爱慕过,但都在他一次次冷眼中消磨殆尽了,即使是自己作死,以各种姿态让他对自己愈加厌恶。 “算了,我不多管闲事,这里由哥哥你们处理就好。”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恐怕会忍不住帮帮苌笛。 那是个值得叫人交往的好女子。 章绣随手牵了侍卫的一匹马,姿态潇洒的骑乘离去。 赵高的注意力被收回来,阴鸷的看着胡亥依旧淡定从容的慵懒神情,明明他站在,胡亥坐着,却在气势上矮了胡亥一截。 大抵是因为胡亥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惹怒了他吧,才让他怒火中烧,失了理智。 “胡亥!”华阳长公主比赵高更早没忍住,叫出了声。 胡亥抬眼看她一眼,笑道:“皇姐何事?” 华阳长公主大步上前,颖儿紧着她的步子跟在她身后,华阳长公主站在胡亥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把玉玺交出来,你不配拥有父皇的东西,父皇打下来的万里江山,你怎配拥有?”她咬牙切齿道。 胡亥直视她,笑道:“那你有将父皇放在眼中...哦不,是放在心里,你不是一直怨恨他把你匆匆下嫁给王翦老将军吗?”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华阳长公主一直因为嫁给了王翦将军闷闷不乐,自赢政驾崩后更是本性毕露,急急的搬回了皇宫,甚至把王翦将军赶打出了皇宫,与王翦将军分居两地。 “父皇如果不是因为夏玉房那个女人,怎会将我嫁给那个令人作呕的花甲糟老头!”华阳长公主的情绪开始失控,章将军闻言垂下了头。 他愿意帮助赵高的原因,大半是为了让华阳长公主开心。 从前她被迫远嫁,自己那时只是个在军中打杂的小兵,没能帮得上忙。 现在......尽量帮她吧...... 章将军在心中起誓,尽他余生之力,护赢元曼一世周全。 听到华阳长公主这么憎恨夏夫人,苌笛不淡定了,她出声反驳道:“夏姑姑和赢政是清白的,他们从未做过对不起赵皇后的事情!” 毕竟赵皇后是夏夫人的姐姐呀,他们再如何相爱,也断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苌笛深信夏夫人的为人。 华阳长公主已经完全进入疯魔状态了,扬手就要打向苌笛,被胡亥有力的手掌制止住。 “我敬你是我的长姐——” 她再诋毁他,他都可以原谅,唯独她对苌笛不利甚至想要打苌笛,他万分是不允许的。 “你一个私生子没资格和本宫说话!” 胡亥眉头微皱,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 从前一直敬重的长姐,一夕之间就要和他决裂,甚至暴露出她以前对他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当真是伤人。 华阳长公主微微扬了扬脖子,让下巴抬高了些,问下:“那你告诉我,扶苏去哪儿了?” 犹如一个定时炸弹,让胡亥揽着苌笛肩头的手僵了一瞬。 苌笛睁着明亮如镜的双眸端看着胡亥,循着华阳长公主的话再次问道:“胡亥,扶苏哥哥去哪了?” 胡亥紧抿着唇不回答,也是不愿作答。 苌笛何其了解胡亥,他不做声苌笛就知其中有猫腻了,她转头,暼向华阳长公主,发现那个高傲一生的女子,在宴中通亮的灯光中,眼角竟流下了几滴盈盈的眼泪。 原来,是真的呀。 父亲早就对自己说过这个怀疑,站在帝王的角度来看,不是不可能......但她毅然选择了相信胡亥! “胡亥......”苌笛启唇轻轻唤他,露出下唇一排深深的齿印,还带着丝丝血迹。 “你,你也不信我?”胡亥的问话夹杂着不可闻的颤抖。 “那你告诉大家,扶苏哥哥到底现在怎么样了?” 华阳长公主不顾一切的,吼了出来:“扶苏他死了......!” 大抵真的是悲伤过度,华阳长公主由颖儿扶着,神情绝望的痛哭流涕,昔日最在意的端庄形象被她抛到了就九霄云外,此刻她就只是一个失去了弟弟的可怜人。 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章将军连忙让颖儿把华阳长公主扶下去,还叫了几个得力的手下护着华阳长公主。 章将军转过头,睁着眼睛说道:“当今陛下无德,谋害兄长,弑杀先帝,实在是毫无帝王风范,还请明天一早的大朝会,您自己宣布退位吧。” 让人逼着,总归更难看。 胡亥从前对章将军不薄,他也不想把胡亥逼绝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苌笛摇摇摆摆的站起来,眼睫上还带着分明的泪珠,颤颤的,十分惹人怜爱。 胡亥说道:“我若我皇兄的说,与我无关,你会信吗?” 苌笛神情呆滞的看着他,不说‘相信’也不说‘不信’。 赵高挥手,走上来一队手持长刀的侍卫,他道:“陛下今日酒喝得有些多了,你们送他去望夷宫歇着。”笑了笑,“我也喝得有些多了,就在祁阳宫歇一晚吧。” 赵高得意的笑声让苌笛内心充满着恐惧,什么时候赵高免得如此,面目可憎了? 一干侍卫对着胡亥做了个很不客气的‘请’的姿势,胡亥未动。 赵高这是想把他变相是软禁了。 只听得赵高对苌笛笑道:“苌笛,胡亥不值得,你费心,今晚你就留在祁阳宫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摊在阳光下的秘密 留在祁阳宫? 呵,赵高把她苌笛当成什么了? 苌笛面色冷霁,赵高看着心里有些怅然,一想起她和胡亥柔情蜜意的那些画面,他的心里就跟烧了一把火似的,难受得紧。 犹如被人用锋利的刀子在心上划开一道大口子,而苌笛现在淡漠无视的目光,就像是那双不停往他伤口上撒盐的手。 她怎么能......如此残忍?! “来人,送陛下去望夷宫!”赵高呼喝一声,那队侍卫不问二三就准备架着胡亥走。 胡亥不动,仅是扫了个眼刀子,那些人就跟鸡崽子一样不敢去动胡亥了。 不知胡亥怎的,竟然分外安静,不闹不燥。 赵高有些疑惑,按理说,胡亥该生气该愤怒,该反抗,可是一样都没有。 “无须你们请,朕自己会走。” 胡亥淡淡道,嘴角衔着一缕浅浅的笑意,斜飞入鬓的峰眉轻轻的舒展着,点漆泼墨似的眸子深如墨潭。 苌笛毅然转身,喊道:“胡亥你,等等我!” 已经迈步走了几步的胡亥身子微略僵了一下,转过身眸底带着丝丝疑虑,问道:“叫我做什么?” 赵高上前来拽住苌笛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一脸得意的对胡亥笑道:“陛下夜深了,您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胡亥淡容回道:“朕没醉,还认得路,不劳赵大人费心了。” 章将军在宴中看着他们的一言一语有些捉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好好的反叛,怎的还捞上家常了?! 因着朝章将军这个方向,看见的就是胡亥笑意晏晏,而赵高和气的拉着妹子的手,好似妹妹出嫁似的。 莫非是他眼花了?章将军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居然还是那番场景...... 章将军哪里知三人之间现在无声的硝烟...... 苌笛双眸的水泽还未干去,现在又是忍不住要涌泄出来,因着赵高抓着她的手劲儿太大了,几乎快要把她的手腕抓断了。 “放开!”苌笛终于忍不下去了,奋力挣脱赵高的钳制。 赵高方才眼中的得意光亮瞬间便黯淡了数半,只剩下虚空和不可置信在里面哀嚎,那双眼睛,现在也变了呢。 犹记得那时她和吕家人刚被公子扶苏从泗水郡接回咸阳来,她一进公子府的大门,就看见一个蓝衣少年站在院中的合欢花树下。 ——“哥哥?” 她那时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那个翩翩俊俏的少年就笑着转回了身,好看的眉眼衬着瓷白的肤色,几乎完全不见了小时候在赵初身后活得卑微的模样,那时候的他......绚烂,夺目,像是一颗透亮莹润的纯白珍珠,在世人的眼中是个绝美俊俏的少年郎。 因着他的家世不好,宫里典籍记载的他是一个贫苦的劳役进宫做的小史,咸阳有许多官家富家小姐都想着召他为婿。 不提他的谈吐前程,单是那副皮相,不知掳去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但他一日日长大,来说亲的媒婆越来越多,苌笛还笑话他,比个姑娘都要招花引蝶,赵高总是会不开心给她一个爆栗,然后忿忿走开。 他不是她的亲哥哥赵初,她的亲哥哥赵初早就死在赵国的那场屠宫里了。 他是赵初的陪读,是赵国小公主的奶娘妱娘的儿子。 后来赵初不在了,赵高李代桃僵,顶了赵初的名字和身份,这些...妱娘却从未和苌笛解释过。 或许是妱娘病得太重,来不及和她交代这些,又或许是妱娘授意赵高这么做的,以为她年纪小没有幼时的记忆。 央鱼倒是年纪小,不记事,可苌笛毕竟年长一岁,而且还发现了这个秘密。 苌笛一直把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她相信那个跟着赵初身后乖巧懂事的男孩子是个好人,更何况,自己也是叫他哥哥的。 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叫各各群,那个小少年起时还有些不自然,甚至是羞涩。 忆起往事,现在的苌笛唏嘘叹气道:“我曾信那个可以半夜为了我去山里找松鼠的小少年是个好人,顶着我哥哥的身份并不是想用这个身份做坏事,可是......赵高啊,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让我很失望啊......!” 苌笛垂眸叹息,十分头痛的闭上了眼睛。 赵高僵在原地,胡亥站在原地未动。 应该是胡亥挪不动脚步,他不想苌笛再跟着自己受苦...... 可是那个倔强的丫头,恐怕不会乖乖听话。 胡亥的心底摇了摇头,对苌笛越发无奈。 不过......为苌笛半夜去山里寻找松鼠?! 记得有一年,赵国公子赵初,来秦宫探望还是质子的苌笛,带来了一只可爱的小东西。,是只十分可爱的小松鼠。 然后,被赵初的一个侍读弄丢了。 那个面相黢黑的男孩子,半夜打着灯笼跑去咸阳的郊外深林里,竟是又寻了一只松鼠回来。 赵高用苦涩的声音说道:“你都知道了?”这是个秘密,是他见不得阳光的灰暗一角。 胡亥当即就明白过来了,眼前的这个赵高,竟是十多年前来过秦宫一次的小书童。 果然是人大十八变,后来赵高长得相貌堂堂,凭借一张玉树临风的皮相没少让咸阳的少女在大街上疯狂追赶。 “很早前我就知道了,只是我一直未曾吐露这个秘密。”苌笛的神色有些乏倦,但是她还是想把话说完,“你说过,等咸阳安顿好后,就带我们回泗水,你食言了。你说过,你做官向上爬是为了让我和央鱼她们过上好日子,我信了。后来呢,你步步为营,这些!这些!都是你筹划了许多年的成果吧!” 苌笛很生气的指着四周包围着他们的侍卫。 任凭苌笛在他们身上踢打,侍卫们都笔直的站着,也不对苌笛动手。 因为赵高吩咐过,万不可伤了苌笛,侍卫们举着刀只得遵命。 赵高的脸色越来越沉,沉得能滴出浑浊的污水。 胡亥心疼的把苌笛揽进怀里,用自己现在仅有的臂膀给她安慰。 章将军终是看不过去了,长剑一指,抵在离胡亥三寸的脖颈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后悔 “陛下,请您回去休息。” 章将军的剑握着稳稳当当,心里却有些没底。 胡亥待他不错,他现在倒戈相向是他不对,自己拿着剑逼他更是小人行径。 他居然一时心急被冲昏了头。 他其实是想赶着时间,好去西风轩看望一下华阳长公主的病情的。 好在,胡亥并没有看他,而是垂头看向那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倔强女子。 “既然你不愿意留下,那就跟我一起走吧。”胡亥笑着,向苌笛伸出手。 那只修长如玉石雕琢的手依旧完美无暇,好看到恨不得让人时刻捧在手里把玩。 苌笛收起心里的情绪起伏,缓缓的把手放进胡亥结实的手掌中,紧紧交握。 赵高怒道:“苌笛你难道看不清眼前的情势吗,跟着他......你能得到什么?”无止境的囚禁,或者是一杯鸩酒。 苌笛出声冷眼讽刺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干涉我选择的权利。” 赵高变了,苌笛也变了,赵高变得利欲熏心,苌笛变得不近人情,把自己心上生出的冷硬的刺装在自己身边周围,不愿让别人靠近。 但胡亥是个例外,已经被苌笛放在心里了。 因此,赵高嫉妒得发疯发狂! “你不许跟他走!”为了苌笛,他才策划了这一切,只为了给她一个安定稳固的生活,不再受流离之苦,苌笛现在怎能狠心的抛弃他,和别的男人走了? 简直是......可笑! 苌笛的嘴角带着嘲讽的弧度,再走一步,赵高立马不由分说的,拉住她的手,欲带她离开。 胡亥没有动作,赵高最起码不会伤害苌笛,这是最让他放心的一点。 最起码苌笛的后半生会一生无忧。 苌笛挣扎,和赵高扭打在了一起,赵高的脸都被她锋利的指甲挠花了。 章将军还一脸懵逼,对眼前的突发情况表示有些措手不及。 苌笛一个眼尖,机灵的眼珠子转了转,伸手将章将军手里的长剑夺了过来,高傲的抬起头,把闪着银白光泽的剑刃抵在自己雪白的颈间。 这回章将军直想挆了自己的手! 握在自己手里的剑,就这么被一个小姑娘拿走了?! 幸好苌笛是拿来割她自己喉咙的,可要是自己刚下那一个愣神的功夫,剑抵着的是自己的喉咙,那他你欲哭无泪了。 不过,似乎他现在也是造作罪过了。 赵高紧张的看着苌笛拿剑威胁他,心里对胡亥的不满更上一层楼,心里嫉妒的小火苗唰啊唰的往上蹭。 “苌笛,有事好好说,把剑放下。” “你不许拦着我!”方才还十分强硬的小姑娘,现在的声音里竟是被听出了一丝哭腔。 也是,任哪个小姑娘遇到今天这种事,都会怕的,苌笛能坚持至今,已经算作很坚强的了。 赵高愣了愣,并不想答应苌笛的条件,苌笛微眯眼眸,已经知道了赵高的意思。 脩而丢了手中沾了她血迹的长剑,苌笛转头对胡亥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走,我陪你一起。” “不后悔?”留下来,赵高不会为难苌笛,她又何苦去和自己一起吃苦呢,真是......个傻姑娘......! “别废话了。”苌笛笑道,已经率先走在了前面。 一身绿色的素雅宫装,若一朵春日里刚盛开的皎洁茉莉,十分悦目。 没有人拦着苌笛,因为赵高没有发话,章将军也没有。 看着苌笛和胡亥相携远去的背影,赵高猛地弯身,拂落了一条长桌上的所有物件,瓷盆酒杯碎落一地。 知道赵高的心情不好,章将军没有自讨没趣的继续跟着他,而是自己去指挥了几个下手,把地上倒的横七竖八的人抬走。 他自己,却走到子婴的面前。 那个男孩子还沉沉的睡着,嘴角上扬着浅浅的笑意,他肯定还在做梦呢,而且是美梦...... 但是,章将军现在却觉得自己是个破坏美梦的恶魔。 这个孩子,是公子扶苏的儿子,放在祁阳宫肯定是不合适,那就带去西风轩把,华阳长公主作为子婴的亲姑姑,会好好照顾他的。 打定了想法,章将军俯身抱起子婴已经张开的身子,往西风轩而去。 ...... ....... ......... 苌笛和胡亥相携走在荒凉肃穆的宫道上,身后跟着一批盔甲加身的侍卫,个个手持大刀,预备突然情况。 居然还怕他们跑了? 苌笛弯唇笑了笑,握着胡亥的手越发的紧,生怕胡亥趁她不留意松开她的手。 “小笛,你当真不后悔?”胡亥不确定的再次问道。 苌笛笑着回道:“不后悔,只要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柳眉弯弯。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好看,反而忧愁蹙眉的模样,太怜人。”胡亥借口找着话题。 苌笛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精致的绣花鞋,和钩花边的裙子边儿,道:“川先生曾经说过。” 川先生当时是直接说苌笛蹙起眉头来并不好看。 为此,苌笛没少给川先生找不痛快,逮着他的,小辫子就要笑话他好几天才解气。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今生不会再有。 川先生和张子车也不知现在在哪儿,是否过得安好? “在想什么?”胡亥握着苌笛的手,比划着苌笛的小手,你的手比我的小很多。” “才发现吗?”苌笛笑了笑,踩着宫道上的鹅卵石,细数着自己在宫里度过的岁月。 “原来我已经进宫快两年了呀。” 苌笛微微愣怔,以前从不觉欢乐的日子过得快,现在一想,就觉得以前的日子是浪费了,不是吃就是睡,像那什么似的...... 胡亥忍俊不禁,“看你以后还敢犯懒么?这些都是调侃你的好笑料。” 苌笛象征性的用拳头捶了下胡亥的胸口,笑道:“拜你所赐,” “你可算是出来了。”苏云岚面带嘲讽道,看向秀秀的眼神也是充满鄙夷,“没想到,你这个丫头挺上她心的。” 秀秀捂住火辣火烧似的右手臂,嗫嚅的张了张口,站在苏云凰身后神情愤恨。 鞭痕入骨,血肉外翻,可见苏云娇下手之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囚宫 走到了赵高口中所说的望夷宫,苌笛还是暗叹他还算剩了点良心。 望夷宫是招待番邦夷族所用的宫殿,但因赢政当年力扫外族,这座宫殿每年开启的次数多了,现在才不显得沉寂死气。 踏进了囚宫,苌笛叹气感慨道:“总归还算是个像样点的宫殿......” 这要是被赵高赶到了荒草不生的冷宫去软禁着,便是苌笛也忍不了这口恶气想要打人! “你俩进去吧。”脸上长着横肉的两个侍卫用刀挡在面前,“没有赵大人的命令,你们丢不许出来。” 这两个侍卫算作好心了,没有趁机踩上一脚。 可宫里头变了风云要换个主人,他们能怎么办?只能顺应大流,如此才可以保住自己的饭碗。 苌笛和胡亥牵着手走了进去,那扇庄严的宫门立即就被关起来了,厚重的门枢发出类似痛苦的呻吟。 正殿的辉煌随比不上祁阳宫,可好歹是朝见外臣的地方,比平常的殿宇好多了,三间偏殿,其中一处可以用作睡寝。 “胡亥,你该怪我吧,让你昔日帝王,落入凡尘囚宫......” 苌笛从偏殿的一件堆积房里找来了木盆抹布之物,亲手开始清洗他们要住的房间。 不大不小,摆设一应俱全,一张大锦床上铺着毛毡,被面绣着春来贵到。 显然,在他们来之前,就有人来把这里的一切收拾妥当了。 也是,总归还是皇帝,没有被废的呢。 就算是只挂着皇帝的牌子,那些人多少也得放尊敬点儿,而赵高也得先堵住悠悠众口,才能鸠占鹊巢。 胡亥在殿中走了几步,伸手侍弄了一下床头绣枕上的黄穗子,笑道:“与你何干?” 苌笛疑惑的抬起眼,看向他。 胡亥在床前坐下,浅浅淡淡的神情并不嫌弃这里,“你处在深宫,又没有插足过朝堂的事,我用人不慎被人背后捅了刀子,与你...真心八竿子都打不着。” 苌笛神情愣了愣,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感激吧,俩人已是夫妻倒显得生疏,继续道歉吧,胡亥已说不怪自己若还执意就显得做作矫揉了。 “好,既然你没怪我,那我就释然了。”苌笛点点头,转过身接着贤惠的打扫着里里外外。 哪里会释然呢。 赵高是她引荐给胡亥的,甚至之前一直给他吹枕旁风嘱托他让他提拔赵高。 原本是想让赵高坐上高位,成为她在后宫的倚仗,没想到的是,一除掉李氏一族,赵高就本性毕露做了谋逆反叛的事情。 要她释然,哪里可能? 她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胡亥没有让她歇下,因为他觉得女人专注于做事的时候最美,苌笛比寻常女子更美。 殿中就算被人打扫得再干净,依着苌笛那个心性,不自己亲手再收拾一遍,估计晚上都睡不着觉。 于是这一番收拾下来,耗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是更深露重时分了。 殿内有书,供人阅览消遣。 胡亥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见苌笛收拾妥当了,才放下手里的书卷。 苌笛向胡亥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神情委屈的钻进他宽阔的胸膛里。 感觉隐隐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胸口,胡亥低头细细吻去苌笛眼角,安慰道:“不要哭了,越哭越丑,我真心没怪你......” “我哪里丑了?!”苌笛难得对他撒娇。 今日确实她觉得委屈了,认为是自己一手促成了赵高的荒唐。 见苌笛还在苦恼,胡亥安慰道:“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故意让赵高把我软禁起来的。” 苌笛:“......” 还有这样的?这男人难道还有后招? 以胡亥的性格,万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嗯,也许他有别的打算。 “那赵高逼你要玉玺呢?” 这是个大麻烦,就是因为玉玺没有到手,赵高就还要伺候着胡亥。 以她对赵高的了解,赵高肯定会不顾一切代价,让胡亥交出玉玺的。 胡亥笑了笑,把她揽在怀里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温柔笑道:“睡吧,虽然明天我就清闲了,奏折不用批,早朝也不用上了。” 苌笛委屈的咬了咬下唇,此时她不敢不听胡亥的话。她现在身边只剩下一个他了呀,既然选择跟他来了望夷宫,就要誓死和他面对着后面的风险霜雪。 ...... ....... ...... 第二日,苌笛什么事都不管,愣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胡亥早早就起身了,换上了一身干净便服。 云卷纹的底纹,黑色的长袍上没有绣着五爪金龙,少了平日里的尊贵逼人的气势,褪下那层枷锁华丽,他似乎,变得更平易近人了呢。 “鲜少看你穿常服了,没想到,还是有当年清隽少年的感觉。”苌笛只着了一身白衣亵衣从,床上坐起来,慵懒的眯着眸子。 想了想,苌笛又趴回了床上,在被面上摇着两只白嫩的小脚。 胡亥站在书桌前,执笔练字,见苌笛已经醒来却还懒床,有些无奈的按了按额角。 走上前,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苌笛扭着身子乱动,让胡亥喉结一紧,双眸开始泛起了火气。 “怎,怎么了?”苌笛咽了咽唾沫,胡亥那么正经的模样让她心慌。 “别动......男人在大清早,火气最盛......”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嘶哑,苌笛听得心惊,感受到贴着她背脊的那块地方升起的灼热体温,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刚刚是在玩火的行径了。 “得,您老接着去练字吧。”苌笛尴尬的笑了笑,挣扎着要从胡亥的怀里退出来。 胡亥哪肯放她走,抱着不肯松手,手抚摸着她秀美的乌发。 “让你吃苦了。”胡亥的语气略带歉意,手下的,动作轻柔万分,像是生怕弄疼了苌笛。 苌笛心中太多疑问,心知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也就叹气,想着把问题先放下,过两天等胡亥的心情静下来的时候再问。 “无事,我既选择跟着你,就不会怕这些苦。” 这都不叫苦,小时候在沛泽县的那些日子才苦。 第一百七十四章 意料之中 幸亏......后来公子扶苏把她和吕家人接到了咸阳。 “胡亥......”关于扶苏哥哥的事情,苌笛很心痛。 她不认为胡亥会伤害他的亲大哥,但她也不希望是赵高害了扶苏。 “嗯?” 胡亥已经放开了她,并起身帮她在旁边的小凳子拿来了她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是一套蓝紫间色的裙子,不华丽,仅是素雅。 是她在芙蓉宫时穿的。 赵高虽然没有派人来照顾她们的衣食起居,可是在衣食上,昨晚就派人送了各自的衣物来。 来的是个面生的宫女,放下东西后就走了。 苌笛想要找个熟人打探外面的消息都做不到。 胡亥难得贴心的帮苌笛穿起了衣裳,先里衣外裳,倒没想过胡亥服侍人起来竟是有模有样的。 穿好衣服,让苌笛坐在,床上,胡亥,蹲下去帮她穿鞋袜,低下去的侧脸要多好看有多好看,高挺的鼻梁和唇线分明的唇。 “看着我做什么?”胡亥许是被苌笛一瞬不瞬的目光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了,问道。 因为苌笛看见他的耳根子红了。 今天这样的闲逸时光难得,苌笛的坏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你刚刚要问什么?”胡亥站起来,转回话题,让苌笛转移注意力 走到了赵高口中所说的望夷宫,苌笛还是暗叹他还算剩了点良心。 望夷宫是招待番邦夷族所用的宫殿,但因赢政当年力扫外族,这座宫殿每年开启的次数多了,现在才不显得沉寂死气。 踏进了囚宫,苌笛叹气感慨道:“总归还算是个像样点的宫殿......” 这要是被赵高赶到了荒草不生的冷宫去软禁着,便是苌笛也忍不了这口恶气想要打人! “你俩进去吧。”脸上长着横肉的两个侍卫用刀挡在面前,“没有赵大人的命令,你们丢不许出来。” 这两个侍卫算作好心了,没有趁机踩上一脚。 可宫里头变了风云要换个主人,他们能怎么办?只能顺应大流,如此才可以保住自己的饭碗。 苌笛和胡亥牵着手走了进去,那扇庄严的宫门立即就被关起来了,厚重的门枢发出类似痛苦的呻吟。 正殿的辉煌随比不上祁阳宫,可好歹是朝见外臣的地方,比平常的殿宇好多了,三间偏殿,其中一处可以用作睡寝。 “胡亥,你该怪我吧,让你昔日帝王,落入凡尘囚宫......” 苌笛从偏殿的一件堆积房里找来了木盆抹布之物,亲手开始清洗他们要住的房间。 不大不小,摆设一应俱全,一张大锦床上铺着毛毡,被面绣着春来贵到。 显然,在他们来之前,就有人来把这里的一切收拾妥当了。 也是,总归还是皇帝,没有被废的呢。 就算是只挂着皇帝的牌子,那些人多少也得放尊敬点儿,而赵高也得先堵住悠悠众口,才能鸠占鹊巢。 胡亥在殿中走了几步,伸手侍弄了一下床头绣枕上的黄穗子,笑道:“与你何干?” 苌笛疑惑的抬起眼,看向他。 胡亥在床前坐下,浅浅淡淡的神情并不嫌弃这里,“你处在深宫,又没有插足过朝堂的事,我用人不慎被人背后捅了刀子,与你...真心八竿子都打不着。” 苌笛神情愣了愣,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感激吧,俩人已是夫妻倒显得生疏,继续道歉吧,胡亥已说不怪自己若还执意就显得做作矫揉了。 “好,既然你没怪我,那我就释然了。”苌笛点点头,转过身接着贤惠的打扫着里里外外。 哪里会释然呢。 赵高是她引荐给胡亥的,甚至之前一直给他吹枕旁风嘱托他让他提拔赵高。 原本是想让赵高坐上高位,成为她在后宫的倚仗,没想到的是,一除掉李氏一族,赵高就本性毕露做了谋逆反叛的事情。 要她释然,哪里可能? 她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胡亥没有让她歇下,因为他觉得女人专注于做事的时候最美,苌笛比寻常女子更美。 殿中就算被人打扫得再干净,依着苌笛那个心性,不自己亲手再收拾一遍,估计晚上都睡不着觉。 于是这一番收拾下来,耗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是更深露重时分了。 殿内有书,供人阅览消遣。 胡亥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见苌笛收拾妥当了,才放下手里的书卷。 苌笛向胡亥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神情委屈的钻进他宽阔的胸膛里。 感觉隐隐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自己的胸口,胡亥低头细细吻去苌笛眼角,安慰道:“不要哭了,越哭越丑,我真心没怪你......” “我哪里丑了?!”苌笛难得对他撒娇。 今日确实她觉得委屈了,认为是自己一手促成了赵高的荒唐。 见苌笛还在苦恼,胡亥安慰道:“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故意让赵高把我软禁起来的。” 苌笛:“......” 还有这样的?这男人难道还有后招? 以胡亥的性格,万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嗯,也许他有别的打算。 “那赵高逼你要玉玺呢?” 这是个大麻烦,就是因为玉玺没有到手,赵高就还要伺候着胡亥。 以她对赵高的了解,赵高肯定会不顾一切代价,让胡亥交出玉玺的。 胡亥笑了笑,把她揽在怀里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温柔笑道:“睡吧,虽然明天我就清闲了,奏折不用批,早朝也不用上了。” 苌笛委屈的咬了咬下唇,此时她不敢不听胡亥的话。她现在身边只剩下一个他了呀,既然选择跟他来了望夷宫,就要誓死和他面对着后面的风险霜雪。 ...... ....... ...... 第二日,苌笛什么事都不管,愣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胡亥早早就起身了,换上了一身干净便服。 云卷纹的底纹,黑色的长袍上没有绣着五爪金龙,少了平日里的尊贵逼人的气势,褪下那层枷锁华丽,他似乎,变得更平易近人了呢。 “鲜少看你穿常服了,没想到,还是有当年清隽少年的感觉。”苌笛只着了一身白衣亵衣从,床上坐起来,慵懒的眯着眸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疯女人 小姑娘兴奋的喊他‘哥哥’,他不知该不该高兴,转瞬间就被抱了个满怀,别提他当时心里有多高兴。 再后来,他在宫里当差,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公子府拜访,实际上却是去看望苌笛。 可是公子扶苏的身份不同一般,总有人闲话造谣,赵高便不敢和公子扶苏走得太近了。 他越来越得赢政重视,心里既欣喜也憋屈。 欣喜的是他的地位得到了很好的稳固,但是憋屈的是他要给自己国家的仇人做事。 终归心里有些不爽。 他无奈的扶额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倔?” 胡亥的眉头蹙起来了,他从未见过赵高如此伏低的态度,难道赵高真的对苌笛有意思?而且看着情义不浅呐...... “与你何干!”苌笛依旧倔强的吼了句,眼睛红着倒在胡亥怀里抹眼泪。 赵高的耐心不多,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即使赵高想要回头也再无可能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走下去。 “胡亥。”赵高把黏在苌笛身上的目光转向胡亥,道:“把玉玺交出来吧,你再坚持也是无用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他身姿颀长在站在殿中,略微灰朴的陈设与他贵重的蓝袍格格不入,更配不上他衣领袖口兰花芝草的高雅。 苌笛笑了声,觉得可笑,“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胡亥绝对不会把玉玺交给你的!” 胡亥说道:“玉玺我并没有贴身收着,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 赵高的眼角跳了跳,丝丝怒意盘旋而起,汇聚在大脑内,有些冲血气氛。 几乎快忍不住喷薄而出。 胡亥刻意激怒他,他不甚在意,他仅是不想被拖延时间罢了。可是苌笛也对他冷嘲热讽,这让他的心再次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苌笛站起来,猛地一扯桌布,把那些猪狗都不愿吃的饭菜丢向赵高,青黄油渍沾在了赵高的袍子上,甚至还可笑的挂着几粒粗糙的米饭。 小史大惊,“你这刁女,不要得寸进尺!” 小史连忙用自己的袖子替赵高擦去身上的狼狈,苌笛看着,嘴角的嘲讽更甚。 又是一个爱阿谀奉承的。 赵高摆了摆手,让小史退下,小史担忧道:“那大人您身上,这......” 好歹现在还挂着丞相的职位,哪能就这样走出去见人,岂不被人羞死,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 “我的话,你不愿听?”赵高语气威胁道,那人立即就怂了。 “小人不敢......”小史垂下眉眼,为难退至赵高的身后,却不甘的拿眼狠狠瞪着苌笛,仿佛是为表忠心。 苌笛已是破罐子破摔,哪里怕小史那点眼光。 “滚!”她沉声喝道,手指着赵高。 小史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正想站出去骂几句表达自己的忠心,又想起了刚才赵高十分护着这个姑娘,不让他放肆,不得不忍住了。 胡亥握住苌笛的手,笑了笑,苌笛回视一笑。 赵高望向他们的亲密举动,神色有些受伤,道:“你当真有那么厌烦我,不想看见我吗?” 苌笛说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让我痛恨至极!” “哦。”赵高淡淡的应了声,脸上升起一种诡异的微笑,“不管你是否怨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苌笛忍下心里想把面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人提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脸皮竟那么厚了。为了我?为了我你何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勾结章将军,收买御林军,还包围了皇宫。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滚!你滚!!” 苌笛发了疯似的踢打赵高,手里抓起什么东西就那什么往赵高身上丢。 甚至赵高被苌笛丢过来的一个烛台打中了额角,破了皮,流了血。 小史再也忍不住了,要是他再忍下去,赵大人估计得被那个疯女人打死。 “你快住手!”他去阻止,被苌笛一个绣圈子,上面未拔的细针刺进了他的脸皮。 痛死个了娘! 这女人真狠!! 赵高是落荒而逃的,临了丢下一句“改日再来看你”。 大殿一下子就清静下来了。 苌笛精疲力尽在坐在藤椅上,喘着粗气,胡亥好气又好笑,去帮她倒了一杯水过来。 苌笛接过来喝了一口凉凉的水,冰冷的水滑进喉咙,十分渗人,害得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苌笛坐在那里发呆不到一刻钟,从外面走来一众宫女,手里皆端着饭食,比照制度不比昨天中午的膳食差。 她们收拾完刚刚那片狼藉,将美味可口的佳肴放在桌上,其中一个宫女上前恭敬弯腰道:“请陛下和夫人用膳。” 苌笛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看着胡亥。 胡亥笑了笑,把决定权交给她。 那人手短,吃人嘴软。 更何况他们现在如阶下囚没有什么区别,再者,刚刚赵高才来让他们难看了,这顿饭也算是他给他们的羞辱,若是吃了,倒是赶着让别人看不起。 苌笛岂会不明白,顿时就觉得赵高的用心险恶,再一想,何必接受别人的施舍。 于是她又一把掀了饭菜,让她们滚。 这回连着桌子都一并推翻了,宫女吓惨了,纷纷惶恐道:“夫人你这又是何必,赵大人好心让我们给你和陛下送些吃食来,你这样做,饿的是你们呐。” 宫女长得清秀,看着倒是个实诚的人。 苌笛现在如一个受伤的刺猬,深怕别人会伤害自己,于是把尖刺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自己扎得遍体鳞伤,旁人也无法靠近。 大抵只有胡亥的靠近,她才会放心的卸下刺甲。 “我告诉你们,别白费心机想让我们放下尊严,他赵高若是这样想,还不如去做梦来得快些!!”苌笛今天的情绪十分高涨,把宫女们吓得不轻。 她们急道:“怎么会,赵大人那么关心你和陛下,特地去御膳房看着厨子们给你们做了这些好吃的,夫人你看,那些......那些都是您最爱吃的。” 青花蓝底瓷的盘子在地上孤伶伶的躺着,不知是在嘲笑赵高还是苌笛。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刻意放水 “那又怎样,他居心不良,难道还想让我对他感恩戴德?” 苌笛的情绪不是一般的激烈,胡亥见她状况不对想要去拉住她都被她大力推开了。 几个宫女无奈,想要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盘子,苌笛又开始发疯似的见东西就抓来砸。 宫女们抱头鼠窜。 ...... ......... ........ 祁阳宫内,赵高坐在胡亥平时批阅奏折的位置上,双手扶着把手,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细致鎏金纹路,一个细皮白脸的太监走进来,手里打着拂尘跪下请安。 “她吃了吗?”赵高问道。 太监惶恐回道:“被苌姑娘砸了又,也不知她怎么,今日反常如发疯一样......”太监还没说完,一个沉甸甸的墨砚就朝自己砸过来。 他虽看见了,可不敢避开,只得生生的受下。 被墨砚砸中眉心中央,太监差点没昏死了过去,还在还有最后的直觉。 “赵大人,是苌姑娘太倔,不愿吃您吩咐下去做的饭菜。”尽管他这样说有些大不敬,可是万一赵高还是每天让他去做这些苦差事,他会哭的。 赵高的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留下一块红红的已经干涸了的伤疤。 回了祁阳宫之后他没有宣太医开医治,仅是用了些热水把瘀血擦拭干净了。 赵高抚上那道伤口,还有丝丝疼痛,不留余力的提醒着他苌笛今天早上对他说的话。 为她好就不该密谋篡位,为了她就不该毁了她的幸福。 可是...... 他如此喜欢她,她的幸福若不是他给的,只怕会悔恨终生。 细细想来,苌笛现在心中未必没有他的位置,爱之深恨之切,或许是因为苌笛太过在乎他,所以才那么生气那么愤怒。 “罢了,你且先退下吧。”赵高挥挥手,让太监下去,突然又叫住他,“诶,站住。” 太监顿住脚步,疑惑问道:“赵大人还有何吩咐。” 赵高说道:“以后的一日三餐,照常送去望夷宫,不管苌笛怎么处置,只要送进去了就行。” 太监心想,赵大人这是要慢慢来应战了。 “是,奴才,记下了。” ———————————— 每日的饭菜都被苌笛掀在地上,她和胡亥只吃崔柔送来的。 太监每天都会把苌笛和胡亥的相处点滴转述给赵高,赵高每天细细的听着她的日常作息,时不时的嘴角泛起一抹浅笑。 正午。 宫女送来的饭菜,照例被掀翻在地,崔柔提着食盒从宫道口走至宫门钱,守门的侍卫看见她后都恭敬的退下。 她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望夷宫的人。 说到底还是赵高放了水,让崔柔能够每天进出望夷宫,送去吃的喝的,让苌笛和胡亥不至于瘦的厉害。 而赵高,每天里也是雷打不动必来望夷宫问一遍玉玺的下落。每次胡亥都说不知道。 ———— ;小姑娘兴奋的喊他‘哥哥’,他不知该不该高兴,转瞬间就被抱了个满怀,别提他当时心里有多高兴。 再后来,他在宫里当差,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公子府拜访,实际上却是去看望苌笛。 可是公子扶苏的身份不同一般,总有人闲话造谣,赵高便不敢和公子扶苏走得太近了。 他越来越得赢政重视,心里既欣喜也憋屈。 欣喜的是他的地位得到了很好的稳固,但是憋屈的是他要给自己国家的仇人做事。 终归心里有些不爽。 他无奈的扶额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倔?” 胡亥的眉头蹙起来了,他从未见过赵高如此伏低的态度,难道赵高真的对苌笛有意思?而且看着情义不浅呐...... “与你何干!”苌笛依旧倔强的吼了句,眼睛红着倒在胡亥怀里抹眼泪。 赵高的耐心不多,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即使赵高想要回头也再无可能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走下去。 “胡亥。”赵高把黏在苌笛身上的目光转向胡亥,道:“把玉玺交出来吧,你再坚持也是无用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他身姿颀长在站在殿中,略微灰朴的陈设与他贵重的蓝袍格格不入,更配不上他衣领袖口兰花芝草的高雅。 苌笛笑了声,觉得可笑,“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胡亥绝对不会把玉玺交给你的!” 胡亥说道:“玉玺我并没有贴身收着,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 赵高的眼角跳了跳,丝丝怒意盘旋而起,汇聚在大脑内,有些冲血气氛。 几乎快忍不住喷薄而出。 胡亥刻意激怒他,他不甚在意,他仅是不想被拖延时间罢了。可是苌笛也对他冷嘲热讽,这让他的心再次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苌笛站起来,猛地一扯桌布,把那些猪狗都不愿吃的饭菜丢向赵高,青黄油渍沾在了赵高的袍子上,甚至还可笑的挂着几粒粗糙的米饭。 小史大惊,“你这刁女,不要得寸进尺!” 小史连忙用自己的袖子替赵高擦去身上的狼狈,苌笛看着,嘴角的嘲讽更甚。 又是一个爱阿谀奉承的。 赵高摆了摆手,让小史退下,小史担忧道:“那大人您身上,这......” 好歹现在还挂着丞相的职位,哪能就这样走出去见人,岂不被人羞死,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 “我的话,你不愿听?”赵高语气威胁道,那人立即就怂了。 “小人不敢......”小史垂下眉眼,为难退至赵高的身后,却不甘的拿眼狠狠瞪着苌笛,仿佛是为表忠心。 苌笛已是破罐子破摔,哪里怕小史那点眼光。 “滚!”她沉声喝道,手指着赵高。 小史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正想站出去骂几句表达自己的忠心,又想起了刚才赵高十分护着这个姑娘,不让他放肆,不得不忍住了。 胡亥握住苌笛的手,笑了笑,苌笛回视一笑。 赵高望向他们的亲密举动,神色有些受伤,道:“你当真有那么厌烦我,不想看见我吗?” 苌笛说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让我痛恨至极!” “哦。”赵高淡淡的应了声,脸上升起一种诡异的微笑,“不管你是否怨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第一百七十七章 火气大 星子密布。 简陋的军帐内,淡红色的烛光映出几张油光沧桑的脸庞,几个大男人围着酒桌划拳,兴奋之声和酒碗碰撞的声音夹杂在一起,经血戮过后的双眼更显得纯朴和珍惜温暖。 “一杯酒呀,二回熟啊——” “三点面呀,四......忘了......” 众人沉默一瞬,“......” “忘了就喝酒啊!” 一碗倒得满满当当的烈酒硬是被灌了进去。 完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 “一杯酒呀,二回熟啊——” 里间,刘季的白色盔甲在灯火摇曳的帐篷里显得素雅,他气质高洁淡颜,完全不像是来大战的,而是来游山玩水消遣人生的俊俏秀才。 张子车坐在刘季的身边,惬意的喝着小酒,笑道:“你俩这么不去跟兄弟一起玩?” 刘季浅淡的摇了摇头,道:“我喜静,让项兄去玩吧。” 他不爱凑热闹,谁都知道,特别是近来因为家中事和战事紧张,刘季已经很久没有舒展过一个笑脸了。 项羽牵起央鱼,对刘季笑道:“刘兄不愿去,拿我便独自去享乐了。” 大军接连告捷,好不容易有了些闲时,能把兄弟们聚在一起玩乐一把。 刘季不愿去,他没必要陪着刘季不去。 央鱼对襟的裙子有些碍事,竟挂在了桌角上,央鱼尴尬的弯下腰准备去取下来,不料项羽已经先她一步帮她取下了被挂住的裙角。 “昨晚你辛苦了,这些小事我来做就好。”项羽温柔的笑着,好似眼睛里只有央鱼一个人,里面盛满了柔情。 央鱼娇羞的低下头,脸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走吧,咱们也去玩两把。”项羽牵着央鱼出去了。 看着项羽和央鱼走了,张子车故作出的吊儿郎当也收了起来,正色问道:“刘季,咱们从泗水一路打到邯郸,马上就快要到咸阳了,那可以是个好地方......可一山怎容二虎?!” 刘季那项羽当兄弟,每一场仗收获的,战利品都会分一半给项羽的军队。 因为项羽的军队是他自己带来的,并不是由刘季出面招来的。 “进了咸阳,难道还要把咸阳分给他一半?” 面对张子车一声高过一声却极力压制的质问,刘季蹙起了眉头,道:“还早了,估计攻进咸阳还有好几个月呢,哪有那么快?” 刘季一脸浅淡不在意的神情,张子车却暗自捉急,自己幸亏去捕的野猪,怎么带回家却要分给一份力没出的别人? 而且这个人......一打仗的时候就退到后方去,美曰其名防止敌军偷袭,什么出血的事情都让刘季来做,可一旦胜利后缴获敌人的物资时,项羽又说他的队伍上过战场,有权利分享战利品......个屁!! 项羽有个屁的拥有分配胜利品的权利! “以前你分给他的物资,我现在不追究,可是咸阳的政权,你绝对不能分他一半。” 在外打仗快半年了,就连家中妻子吕殊产子都来不及见上一面,刘季怎能再忍下去,平白让项羽占了便宜,便是一向心大没边的张子车也替刘季赶到憋屈。 刘季无奈,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好,我会仔细谋算一下的,到时候给项羽说一下。”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项羽已经站在了他俩的面前,被撩起帘子外八米远的酒桌上玩乐行酒令的糙汉子们都睁着各自的眼睛看着刘季。 项羽好像有些生气,甚至把央鱼甩到了一边。 “我项羽说那种人吗?”他脸色涨红,仿佛被刘季羞辱了一般。 张子车来了气,看见项羽那张脸就想打他,“怎的,不是吗?每次出血的,都是我们的兄弟,你的人何曾受过半点伤,可一到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你们往往是拿得最多的。” 闻言,那些个糙汉子有些心堵,立即和项羽的人划开了距离,被孤立出来的两个人无奈的走过去站到了项羽的身后。 刘季的面相温和,永远是一副浅浅淡淡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有着大家都服从命令的气场和威信。 而项羽,大大咧咧深目敛眉,时而严肃时而爽快,性格变化无常,军营中的人也摸不清他的真实性格。 想比之下,倒像是项羽咄咄逼人了,不过本就是项羽趁火打劫想要当渔翁。 刘季不想多生事端就忍了,张子车却是个不怕事的主,他拿刘季当兄弟,就绝不允许有人欺负他的兄弟。 帐内气氛高涨,张子车撸起袖子准备干架,他们的其他糙汉子兄弟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太他令堂的憋屈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哪能被别人这般欺负?! 那个项羽,还是从楚国旧地赶过来,请求他们支持的呢。怎的还那么嚣张,难道不知道求人的时候要放低身段吗? 门口的守卫那里边出了大事,连忙跑去项羽师公那里通风报信。 等项梁赶来时,张子车刚好撸起拳头,一拳打在项羽的鼻梁上。 “你在干什么?!”见项羽被打,项梁的火气十分的大。 央鱼刚刚被吓惨了,项羽让她一个姑娘家站在一边去,她就刚挪了两步项羽就被打了,真的是吓死她了! 见央鱼想要靠近项羽,项梁立即怒了,吼道:“别碰羽儿,你这个胆小怕事的女人!” 央鱼的眼泪脩然落了下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羽儿被人打了你连吱一声都不会!!”项梁真的是火气打了,直接把央鱼给骂得跑出去了。 戚儿从外面听着风声刚过来,看见大家脸红脖子粗准备干架的场景,愣了愣,道:“你们,你们怎么了?难道打起来了?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兄弟怎么能打架呢。” 没有人回答她,倒是刘季看向她说道:“央鱼刚才跑出去了,你跟上去看看。” 一个姑娘家,待在外面不方便也不安全,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央鱼是苌笛和吕殊的妹妹,刘季自觉不能让央鱼出事,否则怎么跟她们交代? 就算她眼睛瞎跟了渣男,秉着从小长大的情义,刘季也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心 苌笛喜爱早起,今天刚一起,就看见胡亥又坐在了桌前写字。 窗棂边泄进来的金色阳光为他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细小的软绒毛根根可数,长睫微动,薄唇微抿,右手握着毛笔在书卷上挥动自如。 这脸上样的日子要是能一直下去该多好。 她如是想道。 崔柔过来把早饭放下,就赶回去处理芙蓉宫的事情了,倒不是为了照顾子婴,因为子婴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华阳长公主那里,粗略算来,也该有一个月了。 苌笛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吃了里面的一个葱油饼。 唉。 “叹什么气?”胡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帮她拿起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清茶。 苌笛捧着茶杯撅起嘴,道:“刚刚右眼跳了一下。”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最近破事太多,苌笛也怕这种荒谬的话会成真。 小姑娘兴奋的喊他‘哥哥’,他不知该不该高兴,转瞬间就被抱了个满怀,别提他当时心里有多高兴。 再后来,他在宫里当差,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公子府拜访,实际上却是去看望苌笛。 可是公子扶苏的身份不同一般,总有人闲话造谣,赵高便不敢和公子扶苏走得太近了。 他越来越得赢政重视,心里既欣喜也憋屈。 欣喜的是他的地位得到了很好的稳固,但是憋屈的是他要给自己国家的仇人做事。 终归心里有些不爽。 他无奈的扶额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倔?” 胡亥的眉头蹙起来了,他从未见过赵高如此伏低的态度,难道赵高真的对苌笛有意思?而且看着情义不浅呐...... “与你何干!”苌笛依旧倔强的吼了句,眼睛红着倒在胡亥怀里抹眼泪。 赵高的耐心不多,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即使赵高想要回头也再无可能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走下去。 “胡亥。”赵高把黏在苌笛身上的目光转向胡亥,道:“把玉玺交出来吧,你再坚持也是无用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他身姿颀长在站在殿中,略微灰朴的陈设与他贵重的蓝袍格格不入,更配不上他衣领袖口兰花芝草的高雅。 苌笛笑了声,觉得可笑,“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胡亥绝对不会把玉玺交给你的!” 胡亥说道:“玉玺我并没有贴身收着,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 赵高的眼角跳了跳,丝丝怒意盘旋而起,汇聚在大脑内,有些冲血气氛。 几乎快忍不住喷薄而出。 胡亥刻意激怒他,他不甚在意,他仅是不想被拖延时间罢了。可是苌笛也对他冷嘲热讽,这让他的心再次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苌笛站起来,猛地一扯桌布,把那些猪狗都不愿吃的饭菜丢向赵高,青黄油渍沾在了赵高的袍子上,甚至还可笑的挂着几粒粗糙的米饭。 小史大惊,“你这刁女,不要得寸进尺!” 小史连忙用自己的袖子替赵高擦去身上的狼狈,苌笛看着,嘴角的嘲讽更甚。 又是一个爱阿谀奉承的。 赵高摆了摆手,让小史退下,小史担忧道:“那大人您身上,这......” 好歹现在还挂着丞相的职位,哪能就这样走出去见人,岂不被人羞死,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 “我的话,你不愿听?”赵高语气威胁道,那人立即就怂了。 “小人不敢......”小史垂下眉眼,为难退至赵高的身后,却不甘的拿眼狠狠瞪着苌笛,仿佛是为表忠心。 苌笛已是破罐子破摔,哪里怕小史那点眼光。 “滚!”她沉声喝道,手指着赵高。 小史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正想站出去骂几句表达自己的忠心,又想起了刚才赵高十分护着这个姑娘,不让他放肆,不得不忍住了。 胡亥握住苌笛的手,笑了笑,苌笛回视一笑。 赵高望向他们的亲密举动,神色有些受伤,道:“你当真有那么厌烦我,不想看见我吗?” 苌笛说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让我痛恨至极!” “哦。”赵高淡淡的应了声,脸上升起一种诡异的微笑,“不管你是否怨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苌笛忍下心里想把面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人提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脸皮竟那么厚了。为了我?为了我你何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勾结章将军,收买御林军,还包围了皇宫。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滚!你滚!!” 苌笛发了疯似的踢打赵高,手里抓起什么东西就那什么往赵高身上丢。 甚至赵高被苌笛丢过来的一个烛台打中了额角,破了皮,流了血。 小史再也忍不住了,要是他再忍下去,赵大人估计得被那个疯女人打死。 “你快住手!”他去阻止,被苌笛一个绣圈子,上面未拔的细针刺进了他的脸皮。 痛死个了娘! 这女人真狠!! 赵高是落荒而逃的,临了丢下一句“改日再来看你”。 大殿一下子就清静下来了。 苌笛精疲力尽在坐在藤椅上,喘着粗气,胡亥好气又好笑,去帮她倒了一杯水过来。 苌笛接过来喝了一口凉凉的水,冰冷的水滑进喉咙,十分渗人,害得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苌笛坐在那里发呆不到一刻钟,从外面走来一众宫女,手里皆端着饭食,比照制度不比昨天中午的膳食差。 她们收拾完刚刚那片狼藉,将美味可口的佳肴放在桌上,其中一个宫女上前恭敬弯腰道:“请陛下和夫人用膳。” 苌笛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看着胡亥。 胡亥笑了笑,把决定权交给她。 那人手短,吃人嘴软。 更何况他们现在如阶下囚没有什么区别,再者,刚刚赵高才来让他们难看了,这顿饭也算是他给他们的羞辱,若是吃了,倒是赶着让别人看不起。 苌笛岂会不明白,顿时就觉得赵高的用心险恶,再一想,何必接受别人的施舍。 于是她又一把掀了饭菜,让她们滚。 这回连着桌子都一并推翻了,宫女吓惨了,纷纷惶恐道:“夫人你这又是何必,赵大人好心让我们给你和陛下送些吃食来,你这样做,饿的是你们呐。” 宫女长得清秀,看着倒是个实诚的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选酒 “阎乐,你很忠心。”胡亥突然笑道。 阎乐神情一愣,复而也跟着笑出声,“你原来都知道了呀。” 苌笛听得一头雾水。 “我以为你分得清善恶的。”胡亥说道。 “当年救我一命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赵大人,是你欺骗了我整整十年。” 阎乐狠狠的捶了下桌面,托盘里的酒杯晃动了一下,里面的酒水荡了荡,匕首磕得咣当响,只有那条白绫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原来,阎乐是胡亥从宫外带回来的,当年是赵高花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把阎乐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却因为无法照料一个昏迷的人,赵高看着胡亥的马车经过路边,将奄奄一息的阎乐带回了宫。 等妱娘问起来,赵高只说拿去给苌笛买花生糖的钱不小心弄丢了。 这件事,苌笛记得还是很清楚的,她那时爱吃糖,求着哥哥去给他买糖吃,于是哥哥就让自己的书童替他出宫买,结果糖没有买回来,那个书童却因为办砸了事被打个半死。 因为受了伤无法随大部队回国,书童就落下一步留在秦宫里养了两个月才走,这两个月里,苌笛倒是在宫里见过那个书童几次。 “原来,你是赵高救的那个男孩子呀。”苌笛只想感叹造化弄人,感觉到胡亥再用力掰开自己抓住他衣角的手,苌笛有些生气,“你难道还真想随了赵高的意?!” 赵高让阎乐带着三样东西来找胡亥,无非就是想他自我了结,一向聪明的胡亥,现在怎么犯起了糊涂! “阎乐,算作你我仆最后一场,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苌笛听着,右眼皮跳了跳。 “什么事?”阎乐不耐道。 胡亥望向苌笛,目光中盛满柔情,仿佛天地间在此刻都只能看见一个苌笛,“帮我把她带出去,不要让她看见我倒下的那一刻。” 男人啊,不喜欢女人看见自己无力倒下的那一刻。 可见胡亥现在真的是见肘捉襟,回天乏术了。 “行,念着与你到底是主仆了一场的情分,我就帮你这个忙。”阎乐痛快道。 其实不然,赵高在他来时就吩咐过他,等胡亥了断之后,就一定要把苌笛带回祁阳宫。 到底赵高还是狠不下心,不想把苌笛和胡亥一块解决了。 “女人果真是祸害,特别是你这个祸害!”阎乐愤怒的双眼瞪着苌笛,往日里积攒起来的怒气在此刻爆发,“若不是你蛊惑陛下导致他荒废朝政,文武百官会逼着陛下退位么。” 被人逼着退位?胡亥可从没有对自己说过。 见阎乐越说越激动,快把他的秘密抖出来了,胡亥连忙让他闭嘴,“你既随了赵高,就不要再提我的旧事了。” 那些事本就是他刻意故意那么做的,刻意想人抓住他的把柄,为的目的吗,自然是为了扶持另外一个新君走上政坛。 现有的皇帝昏庸无道,众臣肯定就会推翻另立新帝,而有他做的荒唐事在前面,新帝的人选就得一再细选。 这就叫做,自己作,帮了别人。 胡亥一开始是打算挑选一些能够担起重任的人,然后花时间慢慢选,自己再就势退位。 但是寻常百姓哪个能符合他的要求? 也就刘季和项羽顺他的心,张子车的条件倒是符合,不过那人难成大器,项羽也心躁急功。 数来数去,只剩下刘季最适合胡亥的标准了。 “阎乐,带苌笛下去。”胡亥冰冷道。 阎乐听了话,一招手立刻有两个糙汉子上前逮住苌笛的双手不让她动弹。 “我不走,我不走!”苌笛力竭嘶吼,终是唤回了胡亥的一丁点的舍不得。 “胡亥,我......”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胡亥嫌她闹腾,一个手刀把她给劈晕过去了。 苌笛晕在胡亥的怀里,分外安静,少了刚才的恬躁。 胡亥把人交给阎乐,阎乐笑了笑,“你的最后请求,我会帮你达成的。” “好,我只再信你一次。”胡亥点头,伸手从桌上托盘里拿起了酒杯。 “看来你是已经选好了。”阎乐把苌笛转身交给另一个侍卫,而他则要看着胡亥饮下那杯毒酒。 睡梦中,苌笛仿佛听见了酒杯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得好听。 可是心口却无端的疼起来,不明白为什么。 睡梦中她疼得在床上打滚儿,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嘴里哼哼唧唧的,说着自己难受。 赵高看着她的模样,越发心里不忿,为什么只把胡亥一个人放进了心里,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 ....... 睡在她芙蓉宫里大床上,苌笛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她怎么回来了,之前的一个多月,不都是在望夷宫住着的吗? 小圆抹着眼泪跪在床前,抽抽搭搭的有些想说什么,看见苌笛还睡着也就闭嘴了。 夜晚,苌笛醒来,看见熟悉的帐子顶,看见上面的金色绣纹,从橘红色灯光下看起来幽暗静谧。 “夫人......”小圆含着泪,即使是身在苌笛的面前,也忍不住悲戚。 “胡亥呢,胡亥去哪了?!”苌笛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胡亥,样子十分着急 小圆抹着眼泪如实回答,“夫人您听我说。 “卖什么关子呀,赶紧说!” 于是小圆便开始说起来了。 苌笛在被胡亥劈晕后不省人事,他独自受要挟喝下了鸩酒,只期望赵高能够看在他爽快求死的份上,不要为难苌笛。 “所以.....现在胡亥已经去了?!”苌笛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才不相信胡亥已经不在了呢,明明今天早上才安静的桌前写字,看见她吃饼噎着了立刻贴心的倒上一杯清茶。 小圆低下头,“夫人您要节哀呀。” 小静不在,许是忙去了。 小圆在一旁和崔柔一起死命的劝苌笛放开点。 “人死不能复生,夫人你这又是何苦?” 如今宫里变了天,苌笛需得在宫中力求自保,现在宫中赵高最大,而苌笛不愿和赵高伏低放软。 这得是个难事。 苌笛不愿和赵高亲近,万一赵高一个不耐烦,受不了苌笛的气了呢。 第一百八十章 赌约 小姑娘兴奋的喊他‘哥哥’,他不知该不该高兴,转瞬间就被抱了个满怀,别提他当时心里有多高兴。 再后来,他在宫里当差,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公子府拜访,实际上却是去看望苌笛。 可是公子扶苏的身份不同一般,总有人闲话造谣,赵高便不敢和公子扶苏走得太近了。 他越来越得赢政重视,心里既欣喜也憋屈。 欣喜的是他的地位得到了很好的稳固,但是憋屈的是他要给自己国家的仇人做事。 终归心里有些不爽。 他无奈的扶额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倔?” 胡亥的眉头蹙起来了,他从未见过赵高如此伏低的态度,难道赵高真的对苌笛有意思?而且看着情义不浅呐...... “与你何干!”苌笛依旧倔强的吼了句,眼睛红着倒在胡亥怀里抹眼泪。 赵高的耐心不多,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即使赵高想要回头也再无可能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走下去。 “胡亥。”赵高把黏在苌笛身上的目光转向胡亥,道:“把玉玺交出来吧,你再坚持也是无用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他身姿颀长在站在殿中,略微灰朴的陈设与他贵重的蓝袍格格不入,更配不上他衣领袖口兰花芝草的高雅。 苌笛笑了声,觉得可笑,“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胡亥绝对不会把玉玺交给你的!” 胡亥说道:“玉玺我并没有贴身收着,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 赵高的眼角跳了跳,丝丝怒意盘旋而起,汇聚在大脑内,有些冲血气氛。 几乎快忍不住喷薄而出。 胡亥刻意激怒他,他不甚在意,他仅是不想被拖延时间罢了。可是苌笛也对他冷嘲热讽,这让他的心再次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苌笛站起来,猛地一扯桌布,把那些猪狗都不愿吃的饭菜丢向赵高,青黄油渍沾在了赵高的袍子上,甚至还可笑的挂着几粒粗糙的米饭。 小姑娘兴奋的喊他‘哥哥’,他不知该不该高兴,转瞬间就被抱了个满怀,别提他当时心里有多高兴。 再后来,他在宫里当差,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公子府拜访,实际上却是去看望苌笛。 可是公子扶苏的身份不同一般,总有人闲话造谣,赵高便不敢和公子扶苏走得太近了。 他越来越得赢政重视,心里既欣喜也憋屈。 欣喜的是他的地位得到了很好的稳固,但是憋屈的是他要给自己国家的仇人做事。 终归心里有些不爽。 他无奈的扶额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倔?” 胡亥的眉头蹙起来了,他从未见过赵高如此伏低的态度,难道赵高真的对苌笛有意思?而且看着情义不浅呐...... “与你何干!”苌笛依旧倔强的吼了句,眼睛红着倒在胡亥怀里抹眼泪。 赵高的耐心不多,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即使赵高想要回头也再无可能了,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走下去。 “胡亥。”赵高把黏在苌笛身上的目光转向胡亥,道:“把玉玺交出来吧,你再坚持也是无用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他身姿颀长在站在殿中,略微灰朴的陈设与他贵重的蓝袍格格不入,更配不上他衣领袖口兰花芝草的高雅。 苌笛笑了声,觉得可笑,“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胡亥绝对不会把玉玺交给你的!” 胡亥说道:“玉玺我并没有贴身收着,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找。” 赵高的眼角跳了跳,丝丝怒意盘旋而起,汇聚在大脑内,有些冲血气氛。 几乎快忍不住喷薄而出。 胡亥刻意激怒他,他不甚在意,他仅是不想被拖延时间罢了。可是苌笛也对他冷嘲热讽,这让他的心再次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苌笛站起来,猛地一扯桌布,把那些猪狗都不愿吃的饭菜丢向赵高,青黄油渍沾在了赵高的袍子上,甚至还可笑的挂着几粒粗糙的米饭。 小史大惊,“你这刁女,不要得寸进尺!” 小史连忙用自己的袖子替赵高擦去身上的狼狈,苌笛看着,嘴角的嘲讽更甚。 又是一个爱阿谀奉承的。 赵高摆了摆手,让小史退下,小史担忧道:“那大人您身上,这......” 好歹现在还挂着丞相的职位,哪能就这样走出去见人,岂不被人羞死,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 “我的话,你不愿听?”赵高语气威胁道,那人立即就怂了。 “小人不敢......”小史垂下眉眼,为难退至赵高的身后,却不甘的拿眼狠狠瞪着苌笛,仿佛是为表忠心。 苌笛已是破罐子破摔,哪里怕小史那点眼光。 “滚!”她沉声喝道,手指着赵高。 小史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正想站出去骂几句表达自己的忠心,又想起了刚才赵高十分护着这个姑娘,不让他放肆,不得不忍住了。 胡亥握住苌笛的手,笑了笑,苌笛回视一笑。 赵高望向他们的亲密举动,神色有些受伤,道:“你当真有那么厌烦我,不想看见我吗?” 苌笛说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让我痛恨至极!” “哦。”赵高淡淡的应了声,脸上升起一种诡异的微笑,“不管你是否怨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苌笛忍下心里想把面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人提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脸皮竟那么厚了。为了我?为了我你何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勾结章将军,收买御林军,还包围了皇宫。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滚!你滚!!” 苌笛发了疯似的踢打赵高,手里抓起什么东西就那什么往赵高身上丢。 甚至赵高被苌笛丢过来的一个烛台打中了额角,破了皮,流了血。 小史再也忍不住了,要是他再忍下去,赵大人估计得被那个疯女人打死。 “你快住手!”他去阻止,被苌笛一个绣圈子,上面未拔的细针刺进了他的脸皮。 痛死个了娘! 这女人真狠!! 赵高是落荒而逃的,临了丢下一句“改日再来看你”。 大殿一下子就清静下来了。 苌笛精疲力尽在坐在藤椅上,喘着粗气,胡亥好气又好笑,去帮她倒了一杯水过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装神弄鬼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虚惊一场,倒是把赵高吓到了,他想回去补个回笼觉。 “慢着!”华阳长公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长公主还有事?”妇人家就是事多。 “因着子婴这病来得突然,所以本宫打算明天去请个大法师进宫来捉捉邪碎。” 赵高抽了抽嘴角,这事哪须同他商量,“长公主您高兴就好。” 本就没什么大事,女人家成天就是闲的,让她找点事情做做也好。 赵高并不把华阳长公主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翌日,微风徐徐, 穿堂的风带着些许清凉吹在人的脸上,赵高烦躁的坐在席间,看着神叨叨的道士手里拿着黄色的符纸舞来舞去,就跟跳舞似的。 赵高抓起一个苹果在放在嘴边咔擦啃了一口,心里的烦躁没按下去,反而更加想要逃离这种场面了。 权贵世家,聚在一起醉生梦死、迷信贪生,真真是...让人十分厌恶呢。 可是,曾几何时,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人了。 华阳长公主坐在赵高的左边,居高座,抱着已经醒来的子婴,津津有味的看着神叨叨的道士鬼画桃符在空中乱舞。 子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色仍有些潮红,神情萎靡的窝在华阳长公主的怀里。这会子应该是口渴了,拉着华阳长公主的衣角眸子里蓄着泪水。 任谁看见一个瓷娃娃这般无助隐忍的场面,都会起之心。 华阳长公主爱抚似的摸了摸子婴的脸,让颖儿倒了一杯水,亲自喂给子婴,待子婴喝够了,才笑着和子婴谈笑。 大多是华阳长公主在恬躁的说个不停,子婴仅是时不时的附和点头。 赵高看得心里直摇头,若真心待这个孩子好,何必带着他来露天的院子中的吹凉风顶着烈日,看无聊透顶的装神弄鬼呢。 道士双手捻着黄色的符纸,一阵群魔乱舞,‘呼’的符纸上起了火,道士舞着起火的符纸在子婴的座位旁圈圈绕绕,一些燃烧的火星子还落到了赵高的袍子上,烧出了几个洞。 赵高再次抽了抽嘴角。 等符纸烧掉了快一半,道士将它悬空放在供桌上的土瓷碗上,待符纸烧化成灰溶在水里。 赵高不禁蹙起了眉头,因为子婴需要将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喝下去...... 那东西,看着就反胃。 道士神神叨叨的对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念叨了几句,端起来走向子婴。 “小娃娃,快把这碗神水喝了吧,喝了...病就好了。” 华阳长公主也面色为难了,她是想给子婴治病,可是这么一碗东西下去,她怕子婴更会沾染了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 子婴紧张的抓着华阳长公主的衣角不肯松开,华阳长公主也略微紧张的盯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终是妥协的叹了口气。 别的重臣家眷纷纷劝道:“小公子,喝了吧,这可是大法师的好东西,喝了就能百病全消。” 也有人对那碗所谓的神水持怀疑态度:“神水?看起来脏兮兮的,别到时候没病都喝出病了!” 这都是忧虑。 华阳长公主看向下首的章将军,章将军的喉头紧了紧。 “章将军,这个大法师是你找来请进宫的,这水......能喝吗?”华阳长公主向他求证。 章将军拱手道:“回长公主,这位大法师是咸阳最有名的,不会做假,十分可信。” 能得章将军如此高的评价,那华阳长公主就放心了。 颖儿捂着鼻子去接道士手中的土瓷碗,瞅见那道士的手指甲缝里还有黑黢黢的泥垢,暗自摇了摇头,忍住想吐的冲动接过了碗,再转递给华阳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伸出嵌着鎏金花甲的手欲接过碗,颖儿侧了下身子,避开她的手,“长公主......”真的要给小公子喝这种东西吗? 华阳长公主笑道:“喝了子婴的病就能好了,拿来!” 颖儿不敢再言,因为她感觉到长公主已经生气了。 她不太情愿的把碗递给了华阳长公主,华阳长公主端着碗凑进子婴,华丽的刺绣袖口配着那土里土气的有些不搭。 “来,喝了,喝了病就好了。”华阳长公主极尽温柔的说道。 子婴把脸埋得更深了,不愿喝那碗令人作呕的东西。 华阳长公主提高了声音:“听话!” “姑姑......我不喝......”子婴委屈的瘪着脸,泪水唰唰的流,“苌笛从不会让我喝那些东西的,姑姑坏...我要找苌笛......” 小孩子的哭闹是最无理的,但华阳长公主的怒火更是来得没有缘由。 “快喝!” 不由分说的,华阳长公主让颖儿协助按住子婴的脑袋,硬是使劲把那半碗黑乎乎的东西给关下去了。 子婴哭得脸通红,那些水也有不少从嘴角流出,染黑了子婴今天刚穿的新袄子。 被强行灌下那些恶心的东西,子婴已经哭得成了泪人,趴在椅子上不停的干呕,没吐一会儿,竟然把早饭吃的早饭混着全吐出来了。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酸酸的味道,其他贵夫人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华阳长公主看着道士,蹙眉道:“这可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给他灌下去,又给吐出来了。 “这......”道士犯难了。 赵高站起来走过去,拉住子婴的手把他抱在怀里,心疼道:“没事的子婴,你赵高哥哥在这儿。” 子婴抽抽搭搭的窝在赵高怀里,像是终于在打雷避风港一样。 子婴的嘴角还有污渍,擦在赵高的肩膀上,他不甚在意。 “喝这些能有什么用,别把人没病也喝出病来了呢。”他说道。 赵高的语气中明显的不屑,道士的脸都气青了。 “不然,你有本事你给小公子把病治好?!” 道士似于愤怒的一吼,赵高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嘴角。 “不就是这点病嘛,冲冲喜气,就能好了。”赵高眸色深深,摸了摸难受的子婴的头。 “怎么冲?”华阳长公主问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变化 “怎么冲?”华阳长公主问道。 “眼瞅着时候不早了,又快过年了,趁着过年......把子婴登基的事办了吧。” 四座皆惊,章将军差点没抖落自己的酒杯。 是的,这场所谓的法事就是针对着赵高来的,一场法事做到最后,由道士说出须得尽快让子婴登基为帝才能百病全消,那时候再由华阳长公主威胁并施恩,逼迫赵高就范。 倒不曾想......赵高竟自己提出来了,自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地位。 真真是令人惊奇。 “你说的是真的?”华阳长公主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费尽心机才想着设下这个局,结果到最后赵高怎的自己就往下跳了,她们还没来得及撒网呢。 这种感觉,真跟吃了那什么似的...... 闹心啊! 赵高睨了他们吃惊的表情一眼,道:“我这个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不像。”章将军摇头。 “那就先这样吧。”赵高抱着子婴抬脚走了几步,忽的停下来望着席中众人,道,“明天安排礼部的人开始着手准备,还得劳烦长公主和章将军把着关,我最近身子不适,就待在府中养病了。” 有人笑道:“可需要大师的一碗符水?保管药到病除。”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人,满头朱钗好不显摆。 赵高送给她一个冷眼让她自己体会,自己则抱着子婴快去离开了这个让人生厌的地方。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虚惊一场,倒是把赵高吓到了,他想回去补个回笼觉。 “慢着!”华阳长公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长公主还有事?”妇人家就是事多。 “因着子婴这病来得突然,所以本宫打算明天去请个大法师进宫来捉捉邪碎。” 赵高抽了抽嘴角,这事哪须同他商量,“长公主您高兴就好。” 本就没什么大事,女人家成天就是闲的,让她找点事情做做也好。 赵高并不把华阳长公主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翌日,微风徐徐, 穿堂的风带着些许清凉吹在人的脸上,赵高烦躁的坐在席间,看着神叨叨的道士手里拿着黄色的符纸舞来舞去,就跟跳舞似的。 赵高抓起一个苹果在放在嘴边咔擦啃了一口,心里的烦躁没按下去,反而更加想要逃离这种场面了。 权贵世家,聚在一起醉生梦死、迷信贪生,真真是...让人十分厌恶呢。 可是,曾几何时,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人了。 华阳长公主坐在赵高的左边,居高座,抱着已经醒来的子婴,津津有味的看着神叨叨的道士鬼画桃符在空中乱舞。 子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色仍有些潮红,神情萎靡的窝在华阳长公主的怀里。这会子应该是口渴了,拉着华阳长公主的衣角眸子里蓄着泪水。 任谁看见一个瓷娃娃这般无助隐忍的场面,都会起之心。 华阳长公主爱抚似的摸了摸子婴的脸,让颖儿倒了一杯水,亲自喂给子婴,待子婴喝够了,才笑着和子婴谈笑。 大多是华阳长公主在恬躁的说个不停,子婴仅是时不时的附和点头。 赵高看得心里直摇头,若真心待这个孩子好,何必带着他来露天的院子中的吹凉风顶着烈日,看无聊透顶的装神弄鬼呢。 道士双手捻着黄色的符纸,一阵群魔乱舞,‘呼’的符纸上起了火,道士舞着起火的符纸在子婴的座位旁圈圈绕绕,一些燃烧的火星子还落到了赵高的袍子上,烧出了几个洞。 赵高再次抽了抽嘴角。 等符纸烧掉了快一半,道士将它悬空放在供桌上的土瓷碗上,待符纸烧化成灰溶在水里。 赵高不禁蹙起了眉头,因为子婴需要将那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喝下去...... 那东西,看着就反胃。 道士神神叨叨的对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念叨了几句,端起来走向子婴。 “小娃娃,快把这碗神水喝了吧,喝了...病就好了。” 华阳长公主也面色为难了,她是想给子婴治病,可是这么一碗东西下去,她怕子婴更会沾染了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 子婴紧张的抓着华阳长公主的衣角不肯松开,华阳长公主也略微紧张的盯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终是妥协的叹了口气。 别的重臣家眷纷纷劝道:“小公子,喝了吧,这可是大法师的好东西,喝了就能百病全消。” 也有人对那碗所谓的神水持怀疑态度:“神水?看起来脏兮兮的,别到时候没病都喝出病了!” 这都是忧虑。 华阳长公主看向下首的章将军,章将军的喉头紧了紧。 “章将军,这个大法师是你找来请进宫的,这水......能喝吗?”华阳长公主向他求证。 章将军拱手道:“回长公主,这位大法师是咸阳最有名的,不会做假,十分可信。” 能得章将军如此高的评价,那华阳长公主就放心了。 颖儿捂着鼻子去接道士手中的土瓷碗,瞅见那道士的手指甲缝里还有黑黢黢的泥垢,暗自摇了摇头,忍住想吐的冲动接过了碗,再转递给华阳长公主。 华阳长公主伸出嵌着鎏金花甲的手欲接过碗,颖儿侧了下身子,避开她的手,“长公主......”真的要给小公子喝这种东西吗? 华阳长公主笑道:“喝了子婴的病就能好了,拿来!” 颖儿不敢再言,因为她感觉到长公主已经生气了。 她不太情愿的把碗递给了华阳长公主,华阳长公主端着碗凑进子婴,华丽的刺绣袖口配着那土里土气的有些不搭。 “来,喝了,喝了病就好了。”华阳长公主极尽温柔的说道。 子婴把脸埋得更深了,不愿喝那碗令人作呕的东西。 华阳长公主提高了声音:“听话!” “姑姑......我不喝......”子婴委屈的瘪着脸,泪水唰唰的流,“苌笛从不会让我喝那些东西的,姑姑坏...我要找苌笛......” 小孩子的哭闹是最无理的,但华阳长公主的怒火更是来得没有缘由。 “快喝!”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错了 在政客堆里混久了,子婴也学会了那一套长袖善舞的本事。 有什么事,问长公主和章将军去,他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赵高点头,“嗯。” 一顿饭,吃得倒算得和谐。 第二日,赵高还是吃了昨天说的话进了宫,去到了西风轩。 把原话说给华阳长公主听后,她问了下章将军的意见。 赵高垂下眼眸,按说华阳长公主和这章将军关系那么亲密,真的没什么事吗? 真叫人匪夷所思啊,堂堂章将军居然会对一个女人言听计从,而华阳长公主事事也会听取章将军的意见。怎么看......两人的关系都不寻常...... 咳! “赵大人言之有理,确实......按照现在的情况,回家不能再称帝了......”章将军叹气道。 华阳长公主没有说什么了,“那好,本宫马上命人去礼部安排,着手准备子婴的登基仪式。” 再怎么准备,也需要个把月。 “臣最近实在是身体不适,小公子的登基事宜就由长公主和章将军全力配合吧。”赵高的意思是退居二线,对此事不做干涉。 可是......这像赵高的性格吗? “依你言,不叨扰你了。”华阳长公主笑着,让颖儿将赵高送出西风轩。 颖儿去而复返,华阳长公主已和章将军商量了一阵了。 “他什么反应?”华阳长公主看向颖儿。 颖儿道:“直接往宫门处走了,想必是回家了。” 沉吟片刻,华阳长公主张扬美貌的脸露出了一抹真实的笑意:“算他识相,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别以为胡亥倒台了,他赵高就能接替皇帝的位置,自己这个赢氏长公主和子婴小皇孙还活着呢,哪里容得赵高一个外姓人指指点点,撺掇了赢家的江山。 “他在祁阳宫住了一个多月,我还想着等小公子登基的事情敲定下来之后,找个机会逼他搬出来呢。”章将军在一旁笑道,“没想到他自己先发觉不妥,知道什么属于自己,什么不属于自己。” 很明显,皇位绝对不属于赵高。 颖儿屈身恭敬道:“长公主和章将军说得都对。” 华阳长公主和章将军相觑一笑,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知根知底。 果不其然,下午就听见宫人来说,赵高派人到祁阳宫里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回赵府了。 “看来真的是打算物归原主了。”华阳长公主唇角抑制不住的笑容愈发灿烂,章将军听着却深深的蹙起了眉心。 长公主,这......压根就不像赵高的做法......” 在他们的认知里,赵高野心勃勃贪权爱势,怎可能突然间就愿意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莫不是傻了? 宫人道:“仆人帮他把东西搬回了赵府,赵大人自己却去了芙蓉宫,不过不得其门,被崔姑姑拿着扫把轰出来了。” 芙蓉宫里的人要是还待见他......那才有了鬼?! “说起来......赵高他并不是那个苌笛夫人的亲哥哥?”章将军问。 颖儿给华阳长公主端上一杯热茶,她接下,用茶盖理开那些青翠色的茶叶,道:“苌笛是赵国的嫡公主,当年赵国被父皇灭了,夏玉房对父皇以死相逼才留下她一条性命,后来逃出宫去泗水,被扶苏暗访多次才又接回了咸阳。” 她的指腹摸着温度适中的茶杯杯身,眼中浮现出一丝狠戾。 “若不是因为夏玉房,本宫的母后也不会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临死前父皇连看都不去看她一眼,只顾着陪夏玉房和苌笛去郊外踏青!” 章将军咳了一声,他也没想到华阳长公主对那个什么叫作夏玉房的女人怨念那么重。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华阳长公主也不会匆匆被先帝下嫁给王将军,受了近十年的抑郁之苦。 “别忧虑那么多,现在一切有我。”章将军忽的放大了胆子,竟敢握住华阳长公主的手。 华阳长公主仿佛很享受这样的保护,反而舒服的倒头靠在章将军的肩头上,章将军身体一僵,感受着女人抓着他的大掌比划抓挠,突然放松了身子。 那种曼妙的感觉......章将军觉得自己说不出来。 “我起初,以为赵高是赵国公子,于是他在朝中跌倒时我就想着帮帮他吧,可一个月前......我才知他竟是个西贝货!” 赵国和秦国先祖曾属一脉,到底还是身体里流了些同样的血,结果赵高现在被戳穿身份是一个卑贱奴才假冒的,华阳长公主的心里别提有多窝糟了。 本想着是同脉,干掉胡亥后扶他上位也不错,但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女人的发香体香在鼻尖萦绕不散,章将军的神经彻底被席卷,渐渐的迷失在华阳长公主一声声柔语中,到底还是一个守身如玉三十几年的血气男儿,又是面对自己暗恋了近十年的女子,哪能......坐怀不乱的...... 其实早在他俩靠在一起的时候,颖儿就本分的退出门外,也叫走了院中的所有人。 倒是个贴心的宫女。 章将军才把自己心中的疑惑提出来:“长公主,为何我觉得,扶苏公子的死......和胡亥无关呢?” 华阳长公主神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如常,却已经半躺下,双手勾住章将军的脖子让他低下来迁就自己,一双冷眼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媚眼如丝。 身为男人的坚持让他暂时不敢对华阳长公主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更何况......他俩现在是在一张竹藤制的榻上呀。 “若是赵高若为,我们居然还帮他夺权弑帝,是不是......做错了?” 华阳长公主已经是面色潮红,大抵章将军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衣袖滑落,露出的那一小截恍若少女嫩滑的藕臂,章将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多少是有些心猿意马了。 抱着那具依旧如少女精致玲珑的身躯,章将军的身体仿佛一下子着了火,却听得柔柔弱弱的娇声。 “......去那边......” 章将军唤了她的闺名,“元曼,这火......可是你自己点起来的。” 章将军的臂力派上了用处,将火热的娇体抱起,走向雕花帐大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哥哥的秘密 听见那些不堪的喘声,和哥哥的呵气声,章绣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未来嫂嫂的模样,期望有个嫂嫂能替她管住哥哥......可是,哥哥一向独来独往,言说自己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 莫非......华阳长公主才是住在哥哥心里十多年的女人? 颖儿一脸难色看着章绣震惊的神情,快步走过来,不知道是任她在这里听墙角还是赶她走。 天知道她就走开了一会儿,怎的章将军的妹妹章绣竟突然来了,还听到了那么不堪的东西。 章绣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开,颖儿怕她出去乱说于是跟了上去。 行至花圃,章绣停下来了脚步,转身看着满脸急色的颖儿,色严声利道:“你老是告诉我,我的哥哥怎么会......和华阳长公主搞在一起?” 颖儿说道:“你既看见了,那也就不隐瞒你了。” 说得那么义正言辞,让章绣更为恼火。 “是不是你家长公主勾引的我哥哥!我哥哥明明那么优秀......”怎么会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颖儿差点一巴掌扇过去! “他们是你情我愿,我家长公主才没有和章将军苟且呢。”颖儿气极。 章绣:“......” 那她刚刚在房门前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是你哥哥纠缠着我家长公主,长公主才会......”话说到这里,颖儿连自己都说不服了。 如果要是章将军强迫华阳长公主的,大可叫一声,侍卫宫女立马就能冲进去解救她,何必打手势让自己带着众宫人退下。 明摆着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 而且章将军当了那条鱼,貌似还很乐意呢。 颖儿的脸色开始不自然了,道:“反正章将军和我家长公主早就已经绑在一起了,这不是我们能绝对的。” 章绣刚刚是在气头上,现在气消了,也就心情平静下来了。 颖儿说得对,那是哥哥和华阳长公主的事情,他们干涉不了更不能插嘴说什么。 指不定哥哥还嫌她烦哩。 “我来着找哥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去芙蓉宫看看苌笛,找长公主要个手谕。” 赵高退居二线,宫里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归华阳长公主打理,所有人只听章将军的命令。 “这个好办,我去长公主的书房帮章小姐你写一份就好了,再盖上长公主的私人印章。”颖儿笑了笑,引着她去华阳长公主的书房。 站在书房外等待的章绣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有些感叹华阳长公主的脑子有坑。 连书房那么机密的地方,居然能让一个宫女随意进出......虽然那是她的贴身宫女,但是怎的连私人印章都能让颖儿随意接触到? 华阳长公主真的,是太不走心了! 不多时,颖儿拿着一帛锦布出来了。 交给章绣,颖儿笑道:“拿着这个,守着芙蓉宫的侍卫会放你进去吧。” 章绣象征性的道谢:“嗯好。” ...... ....... 正午,走在滚烫的青石刻纹的宫道上,章绣泛起了迷糊,不知道自己和哥哥他们一起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 到了芙蓉宫,将印了华阳长公主私人印章的布帛出示给他们看。 侍卫们看了看,互相点了点头。 “你可以进去了。” 章绣冷着一张脸,抬脚往里面走。对这些人......她第一次觉得反感了。 昔日热闹温馨的小宫殿,现在真的和冷宫无疑了。 因着和冷宫只有一墙之隔,往日的芙蓉宫就带着些冷清,现在......更加寂寥无人了。 不过此刻正是用膳阶段,章绣看见宫里小厨房里走出来一排宫女,端着各式菜肴走进主殿。 章绣循着她们跟了上去。 看见崔柔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对那些宫女摇头作为难状。 章绣走上去,“崔姑姑。” 崔柔见到她,没有行礼,也没有冷嘲热讽,像是个陌生人。 章绣也理解,从前大家关系也不错,却因为她哥哥的关系......崔柔没有拿着扫帚将她赶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 倒是一旁的小圆和小静一脸恨恨的神情,恨不得把章绣撕了的咬牙切齿。 章绣垂下眼睑笑了笑,道:“我来看看苌笛。” 崔柔对着房门扬了扬脖子,道:“夫人,还在里面,不肯吃饭。” 章绣皱眉,胡亥都去了一个多月了,难道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 崔柔的唇角已经无力抬起了,无奈道:“从被送回来起,夫人就一直萎靡不振,不肯吃饭。” 章绣张口惊讶道:“一个多月不吃饭?” “每顿饭给她端来,等她饿晕了,撞开门再给她送进去,勉强吃点。” 章绣:“!!!” 天呐,这是要成仙了都! “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章绣气不打一出来。 怎么照顾下去,苌笛铁定得废了。 崔柔的表情淡淡的,指了两个身膀腰圆的大宫女,眼角却见章绣已经撸起了袖子,‘咚’的一声,门已经被撞开了。 崔柔和小圆小静皆是抽了抽嘴角,倒是小圆先反应过来:“快!咱们快进去看看夫人!” 应该是又饿晕了,因为刚才敲了许久的门,苌笛都没有回应。 结果,她们一进去,当真看见苌笛坐在窗前的地板上,双腿蜷着,嘴里模糊不清的喊着冷。 已经中秋过后,虽然外面的太阳还毒辣着,可是终日冰冷的芙蓉宫却冷风阵阵,幽森异常。 苌笛倒在地上喊冷,可是身体却是滚烫。 这这这,怎的又是发烧,上次子婴小公子发个烧把宫中弄得人仰马翻的,这回......宫中最起码得马翻人仰的...... 崔柔急道:“快呀,去传太医!” 宫女们吓坏了,乱作一团,还是小静保持着冷静往外跑,想必是去找太医了。不过片刻就折回来了。 “那些个势利的侍卫,不让我出去,我都跟他们说了夫人病了需要太医,他们不听......” 章绣撇了撇嘴,道:“还是我去吧。”话落,就迈着脚步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情好 几个年轻的太医鱼贯的进来,小侍从为他们提着各自的药箱。 三个太医对着崔柔拱了拱手,开始打开自己的药箱,翻找出一些东西,先是将一块洁白的帕子覆在苌笛的手腕上,探了下脉相,才弯着身子对崔柔说道:“还是老样子,为夫人抓些药,熬来喝下即可。” 终是治标不治本,喝了药又不是可以不用吃饭了。 苌笛双眼睁得圆圆的,瞪着镂空雕花的帐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燥起了血丝。 “那怎么发烧了?”崔柔问。 “饥饿所致。”三个太医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准备走人了。 看着像是敷衍崔柔等人,可是崔柔也知道苌笛的身子也就那样了。 “行吧。劳烦太医了。”崔柔说几句客套话,让小静把他们送到宫门口去了。 芙蓉宫里的人出不去,所以只能送到门口。 送走了太医,崔柔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苌笛已经凉下来的额头。 章绣端了水盆过来,“你倒是把我们吓着了,原是虚惊一场。” 她拧干毛巾,上前欲给苌笛擦拭额头,崔柔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于是章绣很识趣的把毛巾交给了崔柔,自己站到了一边。 边给苌笛擦拭额头,崔柔边道:“章小姐,我家夫人落难于此般地步,你愿意来看望她,我们芙蓉宫上下已是感激不尽。” 旁的人,就算向来看望,也是不行的。 也只有章将军的妹妹章绣,才能轻松简易的拿到华阳长公主的手谕。 闻言之后,章绣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唉,她现在是心有愧疚啊。 “既然......苌笛,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苌笛这样样子,像是没事么? 不过就是章绣的借口罢了,但芙蓉宫现在到处都是眼线,留着章绣一个外人在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愿意自己走,崔柔难不成还要拦下她让她喝杯茶再走? 得了,别开玩笑了...... 章绣匆匆告辞,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准确来说便是让她喝,她也喝不下去。 ...... ....... 章绣留了个心眼,特地绕路再去了西风轩一道。 结果,正好在羊肠小道上看见了正一脸春风得意走出来的章将军。 她杏眸一眨,‘蹭’的跑上去,从后面猛地一拍章将军的肩膀。 “哥哥!” “啊,怎么是你这个死丫头!” 章将军心有余悸的拍拍自己的胸口,耳根子的绯红越来越惹人注目,看得章绣忍不住捉弄起她。 “哥哥,你怎么脸这么红呀,耳朵也像被火烧了似的。” 章绣有意打趣,现在心情大好松懈的章将军有些招架不住。 毕竟自己是十分宠爱这个妹妹的,且对她处在原则上有一定的纵容程度。 “别闹。”章将军故作严厉的扳起脸来凶她。 知道章将军现在心情不错,章绣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是怎么放肆怎么玩闹了。 两兄妹打打闹闹到了宫门口,眼尖的侍卫牵来了马匹之后对着章绣问道:“章小姐你是要盛马车回去吧。” “不。”章绣挥手道,“我要骑马。” 章将军笑道:“跟我一起回去?”意思是同乘一匹马。 哥哥难得这么好调侃,章绣更得加紧了机会。 “美男相约,岂有不从之理?” 几个年轻的太医鱼贯的进来,小侍从为他们提着各自的药箱。 三个太医对着崔柔拱了拱手,开始打开自己的药箱,翻找出一些东西,先是将一块洁白的帕子覆在苌笛的手腕上,探了下脉相,才弯着身子对崔柔说道:“还是老样子,为夫人抓些药,熬来喝下即可。” 终是治标不治本,喝了药又不是可以不用吃饭了。 苌笛双眼睁得圆圆的,瞪着镂空雕花的帐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燥起了血丝。 “那怎么发烧了?”崔柔问。 “饥饿所致。”三个太医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准备走人了。 看着像是敷衍崔柔等人,可是崔柔也知道苌笛的身子也就那样了。 “行吧。劳烦太医了。”崔柔说几句客套话,让小静把他们送到宫门口去了。 芙蓉宫里的人出不去,所以只能送到门口。 送走了太医,崔柔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苌笛已经凉下来的额头。 章绣端了水盆过来,“你倒是把我们吓着了,原是虚惊一场。” 她拧干毛巾,上前欲给苌笛擦拭额头,崔柔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于是章绣很识趣的把毛巾交给了崔柔,自己站到了一边。 边给苌笛擦拭额头,崔柔边道:“章小姐,我家夫人落难于此般地步,你愿意来看望她,我们芙蓉宫上下已是感激不尽。” 旁的人,就算向来看望,也是不行的。 也只有章将军的妹妹章绣,才能轻松简易的拿到华阳长公主的手谕。 闻言之后,章绣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唉,她现在是心有愧疚啊。 “既然......苌笛,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苌笛这样样子,像是没事么? 不过就是章绣的借口罢了,但芙蓉宫现在到处都是眼线,留着章绣一个外人在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愿意自己走,崔柔难不成还要拦下她让她喝杯茶再走? 得了,别开玩笑了...... 章绣匆匆告辞,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准确来说便是让她喝,她也喝不下去。 ...... ....... 章绣留了个心眼,特地绕路再去了西风轩一道。 结果,正好在羊肠小道上看见了正一脸春风得意走出来的章将军。 她杏眸一眨,‘蹭’的跑上去,从后面猛地一拍章将军的肩膀。 “哥哥!” “啊,怎么是你这个死丫头!” 章将军心有余悸的拍拍自己的胸口,耳根子的绯红越来越惹人注目,看得章绣忍不住捉弄起她。 “哥哥,你怎么脸这么红呀,耳朵也像被火烧了似的。” 章绣有意打趣,现在心情大好松懈的章将军有些招架不住。 毕竟自己是十分宠爱这个妹妹的,且对她处在原则上有一定的纵容程度。 “别闹。”章将军故作严厉的扳起脸来凶她。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又病了 她的指腹摸着温度适中的茶杯杯身,眼中浮现出一丝狠戾。 “若不是因为夏玉房,本宫的母后也不会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临死前父皇连看都不去看她一眼,只顾着陪夏玉房和苌笛去郊外踏青!” 章将军咳了一声,他也没想到华阳长公主对那个什么叫作夏玉房的女人怨念那么重。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华阳长公主也不会匆匆被先帝下嫁给王将军,受了近十年的抑郁之苦。 “别忧虑那么多,现在一切有我。”章将军忽的放大了胆子,竟敢握住华阳长公主的手。 华阳长公主仿佛很享受这样的保护,反而舒服的倒头靠在章将军的肩头上,章将军身体一僵,感受着女人抓着他的大掌比划抓挠,突然放松了身子。 那种曼妙的感觉......章将军觉得自己说不出来。 “我起初,以为赵高是赵国公子,于是他在朝中跌倒时我就想着帮帮他吧,可一个月前......我才知他竟是个西贝货!” 赵国和秦国先祖曾属一脉,到底还是身体里流了些同样的血,结果赵高现在被戳穿身份是一个卑贱奴才假冒的,华阳长公主的心里别提有多窝糟了。 本想着是同脉,干掉胡亥后扶他上位也不错,但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女人的发香体香在鼻尖萦绕不散,章将军的神经彻底被席卷,渐渐的迷失在华阳长公主一声声柔语中,到底还是一个守身如玉三十几年的血气男儿,又是面对自己暗恋了近十年的女子,哪能......坐怀不乱的...... 其实早在他俩靠在一起的时候,颖儿就本分的退出门外,也叫走了院中的所有人。 倒是个贴心的宫女。 章将军才把自己心中的疑惑提出来:“长公主,为何我觉得,扶苏公子的死......和胡亥无关呢?” 华阳长公主神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如常,却已经半躺下,双手勾住章将军的脖子让他低下来迁就自己,一双冷眼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媚眼如丝。 身为男人的坚持让他暂时不敢对华阳长公主做出什么逾越的事,更何况......他俩现在是在一张竹藤制的榻上呀。 “若是赵高若为,我们居然还帮他夺权弑帝,是不是......做错了?” 华阳长公主已经是面色潮红,大抵章将军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衣袖滑落,露出的那一小截恍若少女嫩滑的藕臂,章将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多少是有些心猿意马了。 抱着那具依旧如少女精致玲珑的身躯,章将军的身体仿佛一下子着了火,却听得柔柔弱弱的娇声。 “......去那边......” 章将军唤了她的闺名,“元曼,这火......可是你自己点起来的。” 章将军的臂力派上了用处,将火热的娇体抱起,走向雕花帐大床。 听见那些不堪的喘声,和哥哥的呵气声,章绣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未来嫂嫂的模样,期望有个嫂嫂能替她管住哥哥......可是,哥哥一向独来独往,言说自己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 莫非......华阳长公主才是住在哥哥心里十多年的女人? 颖儿一脸难色看着章绣震惊的神情,快步走过来,不知道是任她在这里听墙角还是赶她走。 天知道她就走开了一会儿,怎的章将军的妹妹章绣竟突然来了,还听到了那么不堪的东西。 章绣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开,颖儿怕她出去乱说于是跟了上去。 行至花圃,章绣停下来了脚步,转身看着满脸急色的颖儿,色严声利道:“你老是告诉我,我的哥哥怎么会......和华阳长公主搞在一起?” 颖儿说道:“你既看见了,那也就不隐瞒你了。” 说得那么义正言辞,让章绣更为恼火。 “是不是你家长公主勾引的我哥哥!我哥哥明明那么优秀......”怎么会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颖儿差点一巴掌扇过去! “他们是你情我愿,我家长公主才没有和章将军苟且呢。”颖儿气极。 章绣:“......” 那她刚刚在房门前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是你哥哥纠缠着我家长公主,长公主才会......”话说到这里,颖儿连自己都说不服了。 如果要是章将军强迫华阳长公主的,大可叫一声,侍卫宫女立马就能冲进去解救她,何必打手势让自己带着众宫人退下。 明摆着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 而且章将军当了那条鱼,貌似还很乐意呢。 颖儿的脸色开始不自然了,道:“反正章将军和我家长公主早就已经绑在一起了,这不是我们能绝对的。” 章绣刚刚是在气头上,现在气消了,也就心情平静下来了。 颖儿说得对,那是哥哥和华阳长公主的事情,他们干涉不了更不能插嘴说什么。 指不定哥哥还嫌她烦哩。 “我来着找哥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去芙蓉宫看看苌笛,找长公主要个手谕。” 赵高退居二线,宫里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归华阳长公主打理,所有人只听章将军的命令。 “这个好办,我去长公主的书房帮章小姐你写一份就好了,再盖上长公主的私人印章。”颖儿笑了笑,引着她去华阳长公主的书房。 站在书房外等待的章绣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有些感叹华阳长公主的脑子有坑。 连书房那么机密的地方,居然能让一个宫女随意进出......虽然那是她的贴身宫女,但是怎的连私人印章都能让颖儿随意接触到? 华阳长公主真的,是太不走心了! 不多时,颖儿拿着一帛锦布出来了。 交给章绣,颖儿笑道:“拿着这个,守着芙蓉宫的侍卫会放你进去吧。” 章绣象征性的道谢:“嗯好。”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回来了 子婴的手劲更狠了,压得极重。 没想到他病重到极致几欲昏厥,也能一刀刺得他痛不欲生,身体各处疼痛叫嚣,无力感遍布全身。 “你竟将匕首淬了毒?!”赵高的神情终于崩裂开来。 子婴小小年纪,能想到藏着匕首暗刺他已是有心机,竟还将匕首淬了毒......这个孩子的心性,该是如何毒辣呀。 恐怕连华阳长公主他们,也没想到最后会是由子婴这么个小孩子给他补了一刀吧。 “赵高你别怪我......”子婴的声音越发颤抖,他从未亲手杀过人,即使他身处在腌臜的皇室,见过旁人的死去,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慌张。 毒性开始发作了,赵高半合着眼皮,看不清楚子婴的脸,无力的倒在床前。 子婴说道:“我你害死我父亲,栽赃嫁祸给十八叔,雄心勃勃妄想贪图皇位,你该死!”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产生了回音,子婴也难以相信从前抱着他逗他玩笑的人竟是还他家破国亡的人! “若不是十三叔告诉我一切的真相,我恐怕还会被蒙在鼓里......你还害死了十八叔,逼得苌笛几欲寻死,你为什么要那么坏!” 小小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为何要接受人世间最难堪的遭遇? 公子高摇了摇头,一脚踹开门扉,子婴一看见他就立马就奔了过去。 “十三叔!” 原本就虚弱的面庞因哭闹而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公子高将他抱在怀里,哄道:“没事了,乖,真的没事了。” 公子高从袖中抽出一块手帕,将他手指沾染上的赵高的血迹擦拭干净。 “赵高,很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十八他早就知道阎乐叛变随了你,让他带去给泗水刘季的玉玺,哈哈,是假的!” 公子高笑着。 “真正的玉玺,是被一个叫小银子的小太监送去了北方营地,亲自交到了刘季的手上。” “胡亥早知你们的心思,断不会识破他会将玉玺那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一个平时在宫中都不怎么起眼的小太监的。他的铤而走险,赢了,而你们,输得彻彻底底。” 公子高替胡亥将这些话说出来,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快感或是喜悦,因为胡亥已经不在了,这些胜利的喜悦他都感知不到了。 赵高已经痛得失去了直觉,完全听不到公子高在说些什么了。 直到世界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他也终是陷入了无尽长眠。 ...... 吉时已到,听说新王要推迟一个时辰才能来,众臣顿时有了说辞,开始东东西西的扯来扯去,直言子婴为君不礼。 哪有人在登基礼上迟到的?这可是劈今古头一遭。 华阳长公主和章将军高座。 华阳长公主是王上的亲姑姑,坐在上面无可厚非,可章将军是什么身份?一个外戚,难道想和华阳长公主平起平坐? 可大家一想起近月以来,关于华阳长公主和章将军的传言......咦,说不定华阳长公主也有那个意思将章将军抬了。 被赶回老家去的那个王将军也是够了,管不住性子烈的长公主,还让别人撬了墙角。 众人露出鄙夷的眼神。 公子高抱着子婴,从殿门口缓缓走进来,华阳长公主庄严的面目猛地一滞。 “公子高?你不是自请去为父皇守灵了吗?”那道圣旨是她亲眼看见胡亥盖上玉玺的。 怎么会突然间回来了,而且皇陵那边的人并没有来报信说公子高抗旨离开了。 赵高抱着昏睡的子婴,将他放在最华丽最尊贵的那把龙椅上,“陛下急诏,我便回来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神情淡淡的,他越淡定,让华阳长公主感到心慌。 章将军说道:“长公主莫慌,万事有我。”他还有十万兵马镇守在皇城外呢,两刻钟就能冲进皇宫。 何必怕他以后公子高。 公子高安顿好子婴,转身面向众人,“王上已经来了,仪式开始吧。” 子婴是睡着的,一减再减的仪式现在直接都快省没了。 司仪站在王座前叽叽喳喳的念叨了半个时辰,公子高眉头一蹙,拿了他手上的簿子,装模作样的念了几句,一句‘礼成’就猝不及防的砸进众人的耳朵。 呵,这可真是简单粗暴! 也就公子高一个人能干出来。 子婴成王了,仪式是落下了,名字也写进了宗祠典簿。 公子高再抱起子婴,衣袂染尘的又走了。 这可真是风风火火说走就走呀。 ...... ....... 灯火通明的营帐,一群副将还在仔细的研究着地形图,刘季安静的坐在边上,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 张子车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能攻进咸阳城了。” “嗯。”刘季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你可要想清楚,明日一战,不但关乎你的功名,也关乎着吕殊苌笛的性命。”张子车说道。 “嗯。”刘季点头。 张子车:“......” “除了‘嗯’你还会说什么?” 刘季看了他一眼,长舒的眼睫眨了下,“我现在不想说话,让我安静一会儿成吗?” 张子车吃瘪,和几个副将凑在一起开始规划明天的具体事项。 项羽他们的军队还驻在他们后面的几十里地外,起码得一天才能追上他们。 除非走近道半天时间,却要和王翦将军的驻军撞上。 “等天一亮,咱们就出发,趁着宫门晨开,打它个措手不及。” 张子车的嘴角不由上扬着,这一年多的劳累风波让他厌烦了,她好怀念吕殊做菜的好手艺。 即使吕殊现在已经成为了友人妻。 张子车的如意算盘,终归要落空,因为项羽派人和王将军的军队做了交涉,条件让他们过去,他们就把刘季一行人马的弱点及情报数据尽数告诉他们。 于是一个荒诞的交易就诞生了。 得到了王将军的首肯,项羽的军队趁着夜色连夜赶路,雾霭霭蒙蒙时,项羽已经站在了宫门口外。 “终于到了。”有人笑了笑。 这一年的磨砺,站在他身边的央鱼多了分女人的韵味成熟,少了少女时的无忧天真。 一一百八十八章 回天乏术 天将亮,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攻城!” 项羽一声令下,兵士迅速的搭梯攀上城墙,有负责守卫反应过来,却不及出声就被一剑封喉。 杀戮血溅皇宫,鲜血流进了雕花青砖的地板里。 ...... 华阳长公主天完全亮时就醒了,让颖儿进来伺候她梳洗。 被丢进来的是颖儿的一颗人头,瞪着老大的眼睛,面色灰暗死不瞑目。 提剑的士兵残忍的对着华阳长公主一笑,随机将她衣衫不整的架出了她的西风轩。 她才看见她的寝宫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横横竖竖的尸体遍布西风轩,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公子高被人押着,和章将军一起关在一间屋子里。 子婴拖着虚弱的身子,身穿黑色绣金龙长袍,小小的身板穿着宽大的袍子显得更加单薄。 子婴说道:“孤......亲手将玉玺奉上。” 自己终究还是变得和姑姑她们成了一类人,贪生怕死,可他知道自己原本的时日就不多了。 央鱼站在项羽身侧,越发娇媚的双眼触及到他的时候猛地一缩,眼角含泪哆嗦着唇道:“子婴......” 这一声,唤得极尽委屈心酸。 子婴冷哼一声:“孤不需要你的同情,收起你廉价的眼泪。” 其实他是想上前告诉央鱼不要哭,开始他开不了口,对央鱼现在无法说话。 喉间的猩甜再次涌上来,子婴没忍住,吐了。 血色深红,项羽看了吓了一跳。 “小娃娃你没事吧。”项羽本着好心问道。 但是子婴已经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随行太医立马上前给她诊脉,却差点把药箱给砸了。 “怎么可能?子婴还那么小?!”央鱼惊恐的失望的眼神让项羽感觉到刺了。 “子婴已经回天乏术了,这次太医门说了,油尽灯枯了。” 能撑到今天已经算是极限了。 ...... 天将亮,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攻城!” 项羽一声令下,兵士迅速的搭梯攀上城墙,有负责守卫反应过来,却不及出声就被一剑封喉。 杀戮血溅皇宫,鲜血流进了雕花青砖的地板里。 ...... 华阳长公主天完全亮时就醒了,让颖儿进来伺候她梳洗。 被丢进来的是颖儿的一颗人头,瞪着老大的眼睛,面色灰暗死不瞑目。 提剑的士兵残忍的对着华阳长公主一笑,随机将她衣衫不整的架出了她的西风轩。 她才看见她的寝宫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横横竖竖的尸体遍布西风轩,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公子高被人押着,和章将军一起关在一间屋子里。 子婴拖着虚弱的身子,身穿黑色绣金龙长袍,小小的身板穿着宽大的袍子显得更加单薄。 子婴说道:“孤......亲手将玉玺奉上。” 自己终究还是变得和姑姑她们成了一类人,贪生怕死,可他知道自己原本的时日就不多了。 央鱼站在项羽身侧,越发娇媚的双眼触及到他的时候猛地一缩,眼角含泪哆嗦着唇道:“子婴......” 这一声,唤得极尽委屈心酸。 子婴冷哼一声:“孤不需要你的同情,收起你廉价的眼泪。” 其实他是想上前告诉央鱼不要哭,开始他开不了口,对央鱼现在无法说话。 喉间的猩甜再次涌上来,子婴没忍住,吐了。 血色深红,项羽看了吓了一跳。 “小娃娃你没事吧。”项羽本着好心问道。 但是子婴已经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随行太医立马上前给她诊脉,却差点把药箱给砸了。 “怎么可能?子婴还那么小?!”央鱼惊恐的失望的眼神让项羽感觉到刺了。 “子婴已经回天乏术了,这次太医门说了,油尽灯枯了。” 能撑到今天已经算是极限了。 ...... 子婴的手劲更狠了,压得极重。 没想到他病重到极致几欲昏厥,也能一刀刺得他痛不欲生,身体各处疼痛叫嚣,无力感遍布全身。 “你竟将匕首淬了毒?!”赵高的神情终于崩裂开来。 子婴小小年纪,能想到藏着匕首暗刺他已是有心机,竟还将匕首淬了毒......这个孩子的心性,该是如何毒辣呀。 恐怕连华阳长公主他们,也没想到最后会是由子婴这么个小孩子给他补了一刀吧。 “赵高你别怪我......”子婴的声音越发颤抖,他从未亲手杀过人,即使他身处在腌臜的皇室,见过旁人的死去,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慌张。 毒性开始发作了,赵高半合着眼皮,看不清楚子婴的脸,无力的倒在床前。 子婴说道:“我你害死我父亲,栽赃嫁祸给十八叔,雄心勃勃妄想贪图皇位,你该死!”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产生了回音,子婴也难以相信从前抱着他逗他玩笑的人竟是还他家破国亡的人! “若不是十三叔告诉我一切的真相,我恐怕还会被蒙在鼓里......你还害死了十八叔,逼得苌笛几欲寻死,你为什么要那么坏!” 小小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为何要接受人世间最难堪的遭遇? 公子高摇了摇头,一脚踹开门扉,子婴一看见他就立马就奔了过去。 “十三叔!” 原本就虚弱的面庞因哭闹而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公子高将他抱在怀里,哄道:“没事了,乖,真的没事了。” 公子高从袖中抽出一块手帕,将他手指沾染上的赵高的血迹擦拭干净。 “赵高,很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十八他早就知道阎乐叛变随了你,让他带去给泗水刘季的玉玺,哈哈,是假的!” 公子高笑着。 “真正的玉玺,是被一个叫小银子的小太监送去了北方营地,亲自交到了刘季的手上。” “胡亥早知你们的心思,断不会识破他会将玉玺那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一个平时在宫中都不怎么起眼的小太监的。他的铤而走险,赢了,而你们,输得彻彻底底。” 公子高替胡亥将这些话说出来,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快感或是喜悦,因为胡亥已经不在了,这些胜利的喜悦他都感知不到了。 赵高已经痛得失去了直觉,完全听不到公子高在说些什么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亲妹妹搞事情 听说刘季入了鸿门宴,项羽却没有对他动手。 倒是奇了,他叔父项梁的死一直算在刘季的头上的,此番那么好的机会,竟放弃了。 “刘季他们跑了,带着三万军士逃去了蜀地,项羽那个贼心的,自以为很大方的下旨将那块地方赏给他,封了个什么劳什子汉中王。” 苌笛听着这些消息,越发没有兴趣了。 “管他呢,这是他们男人家的事,与我有什么。” “怎会?”小圆道,“若是刘季胜了,凭着你们儿时的情义定会安度余生。若是项羽独大了,夫人你还是莫把心思放在央鱼姑娘身上了吧。” 苌笛笑了笑,竟连小圆这个心大的人都容不下央鱼了。 “算是我白养了个妹妹,长大后成了别人家的。”其中的苦意,她不说旁人也感知到了。 “还说呢,一个多月她都没来看过你,就顾着讨好项羽做她的虞美人,倒是章小姐,时不时带着衣食来芙蓉宫照看着。”崔柔赞同了小圆的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没有人禀报,苌笛只是一个抬眼无意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绚丽身影。 看那身形,倒像是央鱼。 近一年不见,倒生疏认不出了。 “怎的,姐姐瞧不出我了?这才多久,姐姐竟连我的相貌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个精致宫装端庄发髻的女子走进来,一身的脂粉香气和芙蓉宫现在的颓败之气格格不入。 论身份,苌笛的夫人之位是比央鱼的美人高一阶的,可是现在两人的着装打扮完全转了个调。 “倒没,不是没有认出来,而是变化太大,我眼拙了。”苌笛笑着,这话不知是暗指央鱼不是原来那个天真的央鱼了,还是指自己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不过这句话,怎么听都总归是伤人了。 “姐姐还是那么伶牙俐齿,爱把人哄得团团转。”央鱼走了进来,湘绣的裙摆拖在地上。 她进来后看见有个小凳子想坐下,看见上面落了一层灰后就打消了心思,只站着。 即使站着,也没有苌笛那股子由内到外的矜贵气质,这些不是衣装就就衬托得出来的。 央鱼不是瞎子,她看出来了,也恼恨屋子里的人对她淡漠的表情,特别是现在苌笛对她不温不火的模样,更是刺痛她的眼睛。 “明明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为何你一直帮着外人?”她的目光紧缩着在床边依着的苌笛,眸底中的挣扎藏着很深,仅让那层愤怒浮在面上。 “你是我的妹妹没错,我也没帮着别人,是你的错觉罢了。”苌笛本想起床的,现在反倒不想起了,见央鱼一面,倒有了应付的意味在里面了。 “那吕殊呢,现在的章绣呢?” 崔柔默默的起身,站到了苌笛的身侧去,和小圆她们站在一起。 央鱼现在是新王的美人,身份到底是不一般,崔柔即使是为了苌笛,也该避其锋芒。 央鱼既站着,崔柔也不能坐着了。 苌笛笑道:“有么?我对吕殊持着本心,对章绣只是点头之交,她爱和我谈天,便走得近了。你莫非是嫉妒了?” 她这近两年来时常喝药,已经算是个药罐子了,名副其实的病娇美人,眉眼一敛一颦之间自有一番风情。 “别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成熟端庄,你并不适合这样的装束,你该是自信无忧的纯真模样。” 央鱼手上嵌着的长甲蓦地一下断裂了,血滴落在地上。 苌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神情淡淡的,连个眼神都不愿分给央鱼了。 “你......没分明就是偏心她们,我才是你的妹妹呀。” “可是你做了一个妹妹该做的事吗?你身为赵国公主,撺掇楚国后人造反,身为妹妹,将你的姐姐囚禁在偏宫里,还不如章绣一个外人对我上心!” 苌笛气得胸口起伏,血气涌在喉间不得发作。 看吧,这就是她的好妹妹,一再要求项羽将她圈禁在芙蓉宫,明明项羽想把她放出宫的,是央鱼从中作梗!一再阻挠!! 央鱼惊道:“你知道了?” 她没想到姐姐被囚禁,仍能知道外面的事。 “你走吧,当我苌笛从没有你这个妹妹!”苌笛掀了被子,情绪激烈的哄央鱼走。 央鱼不走,却对她恶语:“那又怎样,胡亥已经死了,赵高也不在了,你无处可去留着宫中无可厚非。再说了,你那意思是说我通敌叛国?有没有搞错,这天下是大家的,是赢政抢了赵国的国土,难不成他抢过去了就成了他的了?” “你走。”苌笛道。 崔柔走向央鱼,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虞美人,请你出去,芙蓉宫不欢迎你。” “你!”一个奴才,竟敢赶她。 小圆小静齐齐撸起袖子,欲作干架状。 央鱼冷哼一声,精致的端庄妆容上露出鄙夷的状态,从前的天真再也不见。 “真是便宜了她这个白眼狼!”崔柔恨恨道。 苌笛摇了摇头,道:“崔姑姑,收拾东西吧,我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之前一直待着不走,是想见见央鱼,没想到今天终于等到央鱼来了,等到她的冷嘲热讽,等到她的性格大变。 “好,我这就去收拾,今晚上咱们就走。” 崔柔下去了,收拾东西准备今晚就走。 小圆忧心道:“夫人,那个川先生可靠吗?” 咋咋呼呼的从屋顶上蹦下来,拉住苌笛的手就说要带她走,跟个采花贼似的,好是个那么那么老的采花贼。 苌笛笑着,躺回床上,“可靠,川先生他是我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人。” 没错,就是川先生,突然间又回来了,还混进了宫,是来接苌笛走的。 他有他的使命,而苌笛的性命是他最大的使命。 “哦。”小圆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苌笛望着帐子顶的双眼泛着空洞,她已经无法再信任其他人了,连央鱼都能变得那么翻天覆地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好像要逃离这样无力的日子,逃开之后,带着孩子独自生活下去...... 已经三个月了,再在宫里待下去,会暴露出她有身子的。 苌笛笑了笑,所以她要离开这里。 第一百九十章 回去 夜色,掩映着一些预谋,也让苌笛她们有了离开的时机。 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们觉得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见一个同伴突然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另一人便去拉他,不料什么都不知道也跟着倒下了。 一排排的尽数倒下。 苌笛抽了抽嘴角,暗叹川先生的手段依旧简单粗暴。 解决完了那些守门的侍卫,川先生从阴影处走出来,精瘦的身板依旧康健,手里捻着从路边随手拣的小石子。 也就是用那些不起眼的小石子,才干掉了那些职守的侍卫。 川先生走过来对着马车的窗户,“行吧,别看了,赶紧走吧,难道对这里还舍不得不成?” 他依旧毒舌,饱经风霜的眼眸中看似在笑,可是苌笛知道他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因为他笑不出来。 子婴去了,他最爱的孩子,深受他的严苛教导,为了让他听自己的话,川先生常年对子婴板着脸,不曾温和过。有时候子婴看见川先生和旁人嬉笑戏谑,会疯狂的嫉妒,会对川先生当即表现出不满。 开始川先生总是会更加严苛的教导他,不曾松懈。 于是子婴的心情是崩溃的。 “没有不舍得,就是觉得物是人非了。”苌笛心情甚好的拢了拢自己肩边的麻花辫。 为了捣鼓这个村姑发型,倒是难为了崔柔一个晚上了。 “没什么好感叹的,这都是命,老天爷的决定,我们干涉不了。”川先生的脸上表现出无奈,摊摊手。 他坐上车,开始挥着马鞭,马车踢踢踏踏的堂而皇之走出宫门。 那些侍卫个个倒在地上。 ...... 马车驶向泗水的地方,小圆叽叽喳喳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央鱼。 小静安静的坐着如同吕殊。 只是没了那个可爱的孩子。 “我们这是去哪儿?”小圆问。 “泗水。” “那里的花好漂亮。”她又道。 “嗯。” “你看那山。” 苌笛:“......” 大抵是觉得烦了,苌笛索性就不答了。 小静懂规矩不乱动乱说话,崔柔懒得打理小圆的叽叽喳喳,只她一个人时候十分尴尬,感觉到大家的安静她也便不自然的住口了。 ...... 而泗水,吕殊才抱着儿子坐上马车。 仆人在外面驾车,她和儿子与一个贴身婢女坐在马车里。 “去蒋家吱会过了吗?”吕殊问道。 婢女道:“差人去说过了。” “那就好。”吕殊点点头,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小憩。 婢女状似不经意的道:“娘子当初真是糊涂,引狼入了室,还让她生下了狼崽子。” 吕殊的身躯一震,险些将两岁的儿子摔在地上。 冷眸唰的睁开,凛冽的寒光扫向婢女,吕殊的嘴却张不了。 这是自己扇的自己一个耳光,且还响亮,响到所有人都听到了。 连刘煓......都骂了吕殊犯蠢...... “这大抵是我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了。” 怀里的刘盈睁着水亮亮的两只大瞳仁,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婢女。 吕殊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在怀里。 “是你的娘亲犯傻了,将幸福拱手让了他人。” 悲戚戚的落泪,让婢女也跟着泪眼婆娑。 “您说您,当初何必争那口恶气,平白让外人占了便宜,爬了姑爷的床。” 要不是吕殊逞强,逞一时口舌之快,哪里会让戚儿留下来,刘季早就趁早打发人家。 “我哪知戚儿是个没正形的,竟趁着刘季醉酒爬了他的床!”吕殊现在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唉,等到了姑爷的封地,难得抬头不见低头见,您要止住您的性子呀。” 好歹,是个当娘的人了。 那个戚儿现在也该生了。 早前一个月,刘季派人才从封地送信过来,寥寥几句凉透了吕殊的心。 最扎眼的一句就是戚儿已孕,望吕殊前往照料。 他刘季那她当什么了,可是若不去的话,惹乡亲们的口舌,也不能让戚儿平白继续占着刘季。 一个哑巴,凭什么和她争! 马车悠悠晃晃的使出泗水,和苌笛往相反的方向走。 ———————————— 屈指三年,吕殊站在杨树下看着刘盈和刘季蹴鞠玩耍。 正好戚儿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走过来,对着刘季盈盈一礼。 “参见王上,姐姐。” 刘季被封了藩王,戚儿被抬了滕妾。 吕殊照着惯例,是刘季的王后。 身份一下子是尊贵显赫了,可心里却越来越空。 因为刘季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淡了,若不是孩子还系着,估计刘季几个月都不会去她房中。 “风大,你怎么出来了,还带着如意。”刘季的,眼神暗带责怪,眼底却是笑意。 他大概很开心吧。 吕殊将自己的儿子唤至身边,将他抱在怀里心中落泪, 听说刘季入了鸿门宴,项羽却没有对他动手。 倒是奇了,他叔父项梁的死一直算在刘季的头上的,此番那么好的机会,竟放弃了。 “刘季他们跑了,带着三万军士逃去了蜀地,项羽那个贼心的,自以为很大方的下旨将那块地方赏给他,封了个什么劳什子汉中王。” 苌笛听着这些消息,越发没有兴趣了。 “管他呢,这是他们男人家的事,与我有什么。” “怎会?”小圆道,“若是刘季胜了,凭着你们儿时的情义定会安度余生。若是项羽独大了,夫人你还是莫把心思放在央鱼姑娘身上了吧。” 苌笛笑了笑,竟连小圆这个心大的人都容不下央鱼了。 “算是我白养了个妹妹,长大后成了别人家的。”其中的苦意,她不说旁人也感知到了。 “还说呢,一个多月她都没来看过你,就顾着讨好项羽做她的虞美人,倒是章小姐,时不时带着衣食来芙蓉宫照看着。”崔柔赞同了小圆的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没有人禀报,苌笛只是一个抬眼无意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绚丽身影。 看那身形,倒像是央鱼。 近一年不见,倒生疏认不出了。 “怎的,姐姐瞧不出我了?这才多久,姐姐竟连我的相貌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一百九十一章 算你命大 “王后你还是别急着哭了,我今早上听前院的人说,王上要开始反击了。” 吕殊抬起头,看向婢女的眼睛微肿。 刘盈还在为她擦着眼泪水,自己的脸上却肿得跟个包子一样。 “去厨房拿个热鸡蛋来。”吕殊吩咐道。 刘盈牵着吕殊的手,道:“娘亲我不饿。” “又不是给你吃的。”吕殊被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疼吗?” 她望向儿子的,目光带着疼惜,刘盈摇了摇头,懂事道:“不疼。” 婢女忧心的出去了,还一步三回头的怕吕殊又突然发火打人。 “王后这该是病吧,动不动就发脾气,甚至动手大人,公子这都被打多少次了。” “该是找个大夫给王后来瞧瞧......平日里瞧着,倒像是有些疯病了。” 匆匆的给儿子处理了伤势,吕殊忐忑的去了刘季的院里。 因为她听到刘季要反攻了,如今在那咸阳城里住的人是央鱼夫妇,凭着刘季这几年卧薪尝胆的心思,估计不会放过项羽他们。 刘季的院子是王宫中最大的一间,她很少来过,差点迷了路。 里面种着她最爱的桐树。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季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惊得吕殊一身冷汗,头上的步摇啷啷当当。 “......哦,我,我来看看。”她低下头。 “看什么。”刘季从西墙那边走过来,在吕殊身边停顿了一下,又抬脚往主屋走,回头看向吕殊,“还不赶紧跟上。” 犹如小时候玩过家家时,吕殊呆愣的“哦”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门关上了,午后的光线不亮不暗的射进屋子里。 “为什么要关门?”从前,刘季喜欢屋子里敞着,十分亮堂。 “你不是不喜欢光亮吗,时常让人将你屋里用幔布把窗户遮起来。”他说道。 甚至他去窗边,将仅透着光亮的窗户也关上了,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 他在案前处理公文,是蜀中各地报上来的。 动作优雅从容,他的嘴角轻轻上扬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你我之间......何时这么藏着了?” 吕殊撇撇嘴,牵着裙角坐在了他的,对面,以手掌支着下颚,“听说,你要反攻了?” 话出口,吕殊觉得这话白问了。 刘季道:“养精蓄锐了三年,该报还回去了。” “可是你从前从来没和我提过,而且前段时间你还说想在蜀地扎根。”那时是意乱情迷的床第间的情话。 “有吗?就算有,那我现在反悔了不成嘛。”刘季笑着,批完了一本,换了另一本展开研读。 吕殊恼火:“你这岂不是骗人吗?且两军休战了那么久,你这是无端的挑起战火。” 刘季“啪”的将折子拍在桌上,“项羽性格残暴,百姓苦不堪言,派回来的探子说,就连央鱼在宫中也时常受到他的虐打。” 对百姓无心就算了,对枕边人也能下得去狠手,项羽这样的性格当真是丧尽天良了。 “随你了,算我今日一来是多管闲事吧。”吕殊又使起了小性子,刘季看着她走并没有挽留。 一道黑影从帘子后缓缓的走出来。 “难为你了,顶着扰乱天下的帽子。”他歉意的声音带着疲倦和中气不足,明显的让人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很虚弱。 刘季看向那个人,从容的瞳孔不禁缩了下,却依旧批着自己的折子。 “身体不好就回去歇着,我答应你的事情会做到,当然不仅是你的原因一个,我自然也有我的私心。” 当皇帝,谁不想。 他不仅是想得到权势,更想给吕殊一个安定的生活。 现在在蜀地虽然封了个藩王,日子过得尚可,但居在咸阳城里的霸王就像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谢谢。”那人因为身子原因,咳了好几声,再止不住了。 刘季放下折子走过去看他,见他脸色苍白,蹙眉道:“都三年了,这毒还是清不干净......你当时是认为自己有多厉害才将毒酒给喝下去的。” 那人:“......” “不知是我欠了你的,还是苌笛的......”刘季自叹自怜道,“大抵是欠了苌笛的吧,我和你不过点头之交,你还一度差点要了我的命呢。” 胡亥弯了下唇角,虚弱的笑道:“那时年少,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罪了。” 他没死成,估计赵高在九泉之下气得该跳起来了。 “算你命大。”刘季摇头,没好气的道。 ...... ....... 刘季宣战,数月战火不断,项羽为鼓舞士气亲自操剑上阵。 战况告急。 项羽被逼至垓下。 吕殊在军帐中,看着外面的狼烟肆起狂卷,心里越发宁静平和。 不论结果如何,她都释然了。 不过接受了苌笛的请求,她......也不愿央鱼越走越远。 手里捏着信,吕殊的嘴角扯出个弧度,站起身走出军帐。 有职守的士兵迎上来,“王后这么晚您要去哪儿。”而且外面正在交战。 “我出去瞧瞧,给我牵匹马来。”吕殊摆出架子,士兵不得不从。 一匹上好的黑鬃马就被牵过来了,它的脾气最温和,是吕殊平日里最爱骑的一匹马。 “你有心了。”吕殊笑了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弯弯,似天上月牙儿般好看。 士兵晃了下神,却没有忘记在吕殊离开后他往反方向走去。 他要去跟上头说一下,王后独自出去了。 王上亲自领兵在前方作战,主帐里仅余一人,那是王上最信任的军师。 禀报之后,军师揪住他的衣领差点跳起来。 “你说什么?你居然让吕殊一个人出去了!”张子车气得想杀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外面正在开火,吕殊去外面凑什么热闹。 外面正好响起自己军队的歌声,不过口气古怪,倒像是旧时楚国的方言。 隐隐约约的,听不大清楚。 “你守在王后的军帐外,若她回来了记得给我发信号弹。我先去外面找她!” 士兵还在惊愣中,张子车已经拿了佩剑扯了,帘子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去救人 天知道张子车的紧张心情,当听见吕殊胡闹的跑出去的时候,他真的恨不得马上飞到吕殊的身边。 现在是什么时候,两军在骇下交战,逃兵散乱,万一有人起了歹心,吕殊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赔的。 真的是......脑子里装的豆腐渣呀! 他也骑着自己最爱的汗血宝马冲了出去。 一路上的尸体陈横,也不知吕殊能去哪儿? 该不会是一时脑抽跑去前线找刘季了吧。一想到这个可能,张子车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前线是什么地方,吕殊去找死吗? 战场上刀剑无眼,动辄血溅三尺,吕殊当这是小时候玩过家家吗? 在此时,吕殊也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三个魁梧的汉子围在她的面前,她虽骑在马上,可看见那三人手中的长刀时有些怯了。 她只是处在深阁中的绣花女子,不像苌笛习过武会些功夫。 跑是不可能了,再快也快不过久经沙场的他们手中的刀。 但凡她反抗了,三人就会动手让她不再有开口的机会。 “我能给你们钱财和马匹放你们走,可你们也必须许下承诺不会伤害我。”若在以前,吕殊一定会觉得自己疯了,居然会和穷寇谈条件。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强装镇定和他们周旋,要是自己表现得很害怕的样子,就会被他们占尽上风,这对吕殊很不利。 “凭什么?”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发话道。 吕殊道:“因为我是汉中王刘季的正妻王后,只要你们不伤害我,我能有足够的权力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个年代都看重嫡庶妻妾,吕殊这个身份,都份量。 也亏的吕殊的眼睛够毒辣,一猜就中知道了他们的逃跑出来的,急需要钱财和马匹逃之夭夭。 “你这一匹马不够。”一人道。 “我可以回营让人再牵两匹来。”大抵这三个人只会当她脑子有毛病,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三个逃兵。 确实,吕殊的配合让三人放低了戒心。 但是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扰乱了三人的思绪。 张子车翻身下马,走到吕殊面前向她伸出手,吕殊睁大眼睛,从马上跳下来做什么,在马上的话说不定逃跑的时候动作还会快些。 “下来。”张子车的语气冰冷混似命令。 吕殊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干了错事,还得依仗着张子车不要告诉刘季呢,不然得被刘季笑话死。 于是听话的握着张子车的手跳下了马。 三个逃兵齐齐懵逼,敌军的主将关中王他们见过,刚才这个女人该不会是骗他们的吧。 哪有一地王后不好好待在封地却跑来战场,或者是好好的,待在军营里跑来前线。 压根就是找死行为呀。 三人略一思考,就觉得是吕殊欺骗了他们。 “好你个臭娘儿们,竟敢骗我们!” 三人举刀劈来,张子车将吕殊,护在身后,从腰间掏出那柄如月牙儿般形状的匕首。 “你就好好待着,别过来。”张子车对吕殊说道。 匕首和长刀,兵器上就有了很大的差距,但是他们没有张子车对手法的熟练。 几招下来,三人身上或深或浅的伤口,张子车却风光依旧,连长袍的袍角都没乱一下。 有一人将主意打到了吕殊身上,见她孤身一人闲得摘路边的竹叶玩,便对她起了杀心,举着大刀靠近她,准备一刀砍下去。 原本还打算留他们一条性命,他们倒好,敢把注意打到了吕殊身上。这回张子车忍不了了,将匕首一掷,狠狠的,插进了那个欲偷袭吕殊的人的胸口,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去见了阎王爷。 另二人红了眼,张子车迅速捡起落在地上的大刀,与二人交织在一起。一刀破喉毙命,一刀贯穿心口。 路边歪歪斜斜的倒着三具尸体,死相极其怪状。 “嘶,好残忍。”这几年随着刘季南征北战见惯了血腥场面,吕殊现在也没有升起什么恻隐之心,毕竟着三人是要杀自己的。 若是张子车失手,现在被杀死躺在那里的人就会是她吕殊了。 对待敌人她从不手软。 “吕殊你又抽什么风,不好好待在军营里,出来瞎混什么!”张子车气得跳脚。 从尸体上拔出他的弯月匕首,张子车用麻布擦干净上面的血肉污渍,然后将匕首再贴身收着。 “帐子里闷了些,我就是出来转转。”吕殊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马儿幸好没事,脾气乖巧到刚才那番血腥竟没吓到它,此刻它正低头吃着草,马尾巴时不时甩开一些蝇虫。 “你以为这是玩吗!”张子车一个箭步冲上去,拽她的手,“跟我回去,这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该来的地方。” “我要去找刘季,回什么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找刘季做什么?” “去找央鱼啊。央鱼好歹和我们一起生活过,即使她现在走了弯路,我们也不能放弃她呀,苌笛特地嘱托我,希望我帮帮她,我怎能放任她和项羽一起战死沙场?” 战场上刀剑无眼,央鱼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刘季他们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拦不住吕殊,张子车摊手无奈,只能选择陪她一起去疯闹了。 好歹看着她跟她待在一起,能护她一时。 夜晚的竹林边上微风徐徐,散去远处出来的战争哀嚎。 少见的宁静,对于他们这些天天待在军营里的人。 “走吧。”张子车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吕殊,以防有意外发生。 吕殊抿着唇,快步和他并排着走,“不骑马了?” 张子车赏她一记白眼,“你是不是傻?骑马过去动静那么大——” “会被人发现的!”吕殊急急抢话。 张子车举在半空的爆栗尴尬的未曾落下,泰若自然的收了回去,淡定道:“你知道就好。” 远方的歌声越来越激烈,一方军队都堪堪的落泪放下手中兵器,刘季高坐马上,看着敌军军心涣散,皆无力反抗纷纷被俘。 只有一人,负隅顽抗。 刘季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微笑。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路可走 负隅顽抗的人,唯一的后果就是死撑,最后一点点被消磨掉意志。 刘季需要做的就是一点点消磨掉项羽那点可笑的坚持和尊严。 吕殊和张子车伏在高势的山丘上,看着下方的情景。 “你打算怎么帮央鱼?”张子车问道。 吕殊双眸紧缩着孤军奋战的项羽,和三丈外步步紧逼的刘季。 刀子似的夜风刮得脸生疼,在黑夜里下面有火把照亮,她才能勉强视物,“我也不知道。” 张子车:“......” “你什么计划都没有,来胡闹什么?” 刘季是个有军律的人,这也是三军将士服他的原因,若吕殊没有任何理由,是绝对不可能让刘季放弃除根的计划的。 但凡上位者,都要铲除异己斩草除根,否则就会后患无穷,就像赢政一时心软留下了七国后人,纷纷踏至而来只为复国寻仇。 苌笛是个例外,从小在秦宫长大,深受赢家人的恩惠。 不像央鱼,一心被仇恨填满。 吕殊说道:“央鱼太单纯,受不了别人哄几句就信以为真了,我和她自小长大,也相处了十年之久,她什么柔弱性子我最清楚了。” 张子车‘切’了声,翻身躺在地上,从身旁揪了跟狗尾巴草,摘了叶片叼在嘴里。 “人总是会变的,又或者她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拿刘季来举例子,刘季从前一心做个佃农,管着一亭乡亲悠哉悠哉,何曾......有过想夺到天下的雄心? 现在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象征帝王玉玺插着翅膀飞到他的手中,动心了也是人之常情。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是天下每个男人都不会拒绝的事情。 “怎么会,旁的人会变,可我相信,央鱼不会。” “对自己,自信是好事,对别人可别太放心了......这天底下,唯一能全心信任的人只有自己,就连刘季,不也......对你食言了吗?” 张子车刻意提起戚儿的存在,往吕殊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好吧,他承认他恶趣味了,他是故意给吕殊找不痛快的。 “那个哑女,不过是凭着易容术待在刘季身边,你为何不拆穿她?” 像是踩到了吕殊的痛脚,吕殊唰的变了脸色,瞪了张子车一眼。 “天底下,我最信任你,就连刘季我也不大放心。可你竟帮着外人来损我让我闹心,真真是让我寒心!” 张子车的表情跟吃了那什么似的,既兴奋激动,又自愧难当。 他讪讪的笑了笑。 心里却如乐开了花一样。 没想到他在吕殊心里的位置竟比刘季都要重,简直就跟塞了一勺蜜糖在心窝里揣着似的。 美死了! ...... ....... 吕殊和张子车的位置还算隐蔽,又有着夜色做掩护,,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们。 人处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就难以看见黑暗里的景象。 项羽扶着央鱼,艰难的驾马逃跑,生平最狼狈的大概就是此刻了。 央鱼的头发被夜风吹得纷乱,乌黑的发丝沁了也的凉意,冷冰冰的贴在面颊上。 马儿被一鞭鞭的抽打,疯狂的嘶鸣奔跑,却抵不过身后的千百追兵。 两个人,对成百上千的士兵? 别考虑了,直接投降吧。 若换作其他人,倒有可能。 只是这个人是项羽,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不过他太傲气和自负,这种气概不适合他,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太看重权势,为了权势可以放弃所有。 比如现在,他抱着央鱼,附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央鱼,刘季算是你的姐夫吧。” 马匹在狂奔,一颠一颠的。 “他和姐姐深交,是知己,我和吕殊....合得并不来。”甚至算是糟糕,时常三天小闹五天大吵,气得父亲已经骂吕殊。 因为央鱼不是亲生的嘛,所以父亲就紧着吕殊数道。 久而久之,吕殊就不喜欢央鱼和赵高了。 “若我们逃不出去了......” 央鱼急道:“不可能,庄大哥在江边已经备好了船只,等我们上了船,随着江山顺流而下,刘季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上了船之后,回江东吗?” 他不想回去。 “你不想回去吗?”央鱼的神情淡了,不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后方的追兵却穷追猛打。 “我去找刘季,就算是......看着姐姐的份上......”央鱼抓住辔绳,想要强硬的调转马头,项羽不允。 央鱼回去可能尚有一条生路,项羽若是落在敌军的手里就不要想能继续活下去。 刘季,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儒雅的,其实他的骨子里也带着天生的薄凉,是个嗜血狂魔。 “那你想怎样,为了面子不愿回去?你大可在那边东山再起,学着刘季三年之后再打回来呀。” 项羽狠狠的夹了下马腹,让马儿更加疯狂的在晨光初起的时候驶向光明。 已经无路可走了...... 远方的太阳闪着金光从江面上跃出来,江面上撒着淡淡的金光如浮光掠影,波波粼粼呈棱状被风吹开。 旁的高山铁青着脸,倒映在水里看似近在眼前却摸触不到。 像是在嘲笑人们的不自量力和心高气傲,静静的看着成者一步步走向胜利。 终于到了江边,一艘竹编的小船停靠在案边。 一个身穿蓑衣的男子向他们招手:“将军,夫人,在这里!” “已经没有路了。”项羽在口中喃喃。 原本的意思就是想要逃至江边,乘舟远去,待日后东山再起之时便是他卷土重来之日。 可是站在江边的这一刻,他怯了。 他之前信誓旦旦的告知父老乡亲,说自己在关中扎住了脚跟,能立马将他们接来享福,不曾几月的变故,一切物是人非,他也快成为阶下囚了。 “你当真不走?”央鱼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轻舟。 远眺,刘季的人马离他们不过数百米距离。 不知刘季是什么想法,就像是故意放开他们一段距离,拉近了又放缓速度,跟玩他们似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结局 “当真不走?”央鱼又问。 项羽在犹豫。 央鱼跟在项羽身边三四年了,早已被鲜血磨砺洗就 见项羽踌踌躇躇,她顺势拔了身边男子的长剑,横上自己的脖子。 “我从不后悔跟了你,只悔了不曾劝过你,让你越走越远,和所有人背道而驰。” 她的姐姐不再疼爱她,从前对她的温眷目光宁愿给一个外人,也不愿再平静的和她说一句话。 这些她不在乎,她只要有了项羽就觉得有了全世界。 “你既不愿苟且而活,我亦不想和你阴阳相隔不见天人。” 项羽看着央鱼手里的剑割破了她白嫩的肌肤,急红了眼。 “拔剑放下!”他吼道。 央鱼流着泪,“但愿你不会一错再错继续错下去。” 刘季的人马追上来,他高坐在马上,看见央鱼将剑送近自己的脖子,美丽的红色血珠的清晨朝阳下格外好看,洋洋洒洒落在深秋的枯草地上。 她的主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虞姬,亦作美人。 “王上!”有人急急唤住刘季。 刘季方才回过神,顿住自己欲冲过去的姿势,双眼血红的看着那个从前爱拽住他衣袖要糖吃的小姑娘倒下。 为了不让刘季失控,几个副将合力将他围成一个圈,“王上你要以大局为重呀。” 刘季沉下眼睑,道:“拿下项羽,不论死活。” 之前的**退退,都是为了不伤到央鱼,既然现在央鱼已经自己了结了性命,一个项羽他压根就不在意死活。 当然,最好是个死的,这是对于上位者的最好想法。 一群举剑的士兵脸上扬着得意残虐的笑容,项羽抱紧了怀里尚存余温的央鱼,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身子是那么的轻。 “对不起,这几年来你跟在我的身边受苦了。” 船上的那人唤道:“将军!快走!” 既然央鱼已经死了,抱着她的尸体只会碍事! “快把她放下,咱们赶紧走。” 项羽掀了下眼皮,单手抱住单薄的央鱼,另只手拿去自己的重剑,对着围着自己的人比划了一圈。 刘季身边的副将向下一挥手,士兵立即对项羽展开了攻势,招招狠劲不留余力,只想把项羽置于死地。 这是副将的意思,他想帮王上以绝后患。 寡不敌众,项羽落了下风。 长剑深深的刺进他的肉里,一搅一动,痛彻骨髓,数把长剑仿佛都约定好了的似的,一举把他的身体刺了个对穿。 他仍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抱着央鱼,不堪的跪在深秋的枯草地上。 犹记得那年,旁人的及笈礼宴上,央鱼一身桃花绣裙夺人眼球,叫他一眼就从人群里相中了他。 叔父说,她是赵国的小公主。 于是他知道娶了她便能有许多好处,就开始费尽心机的接近她。央鱼的姐姐十分不好糊弄,是个强势的主儿,他便死缠烂打让央鱼把身子给了他。 戏文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如此才会真正喜欢一个人,不离不弃。 如今他做到了,却不过没能给央鱼一个完美的结局。 一声急促的呼喊声打乱了项羽的思绪。 “央鱼!” 哦,是那个叫吕殊的女孩子。 刁蛮任性,才不及他乖巧的央鱼呢。 可吕殊比央鱼的命好了百倍,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正确的人。刘季是个好人,他性格温和,善谋善计,他的脑子......旁的人别想和他比。 公事两年,项羽就很清楚的知道了自己会败在刘季的手上,因为刘季是个天生的强者。 依附的天生的强者的女人,会好命一辈子。 项羽嘴角泛起苦涩,央鱼啊央鱼,你当初眼神儿是这么长的?怎的茫茫人海中独独看重了我? 若你当年多拒绝一次我,我也就会知难而退,不再打扰你的生活的。 吕殊已经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抱住央鱼已经开始微凉的身子,泣不成声直甩自己巴掌。 张子车拉不住她,干脆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巴掌。 “央鱼的,死和你并没有关系!” 可吕殊还在自责,一昧的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 她在意的人不多,偏巧央鱼就是其中一个。 刘季没说什么,看着一堆糙汉子愣愣的站着,淡淡的转头。 “王上,这里怎么处理?”若是寻常的尸体,挖个坑埋了就是。 但那其中一人是王后的妹妹,他们也不敢随意处置。 “一切听张公子的吧。” 他踏踏的骑着马,连吕殊都不曾顾的回了军营。 央鱼的身后事自有张子车帮着处理,刘季不认为自己待在吕殊身边能比张子车更能缓解她的悲伤。 ...... ....... 又是一个春,芳草如茵踏碎了冬日的寒冷。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趴在河岸上数着河里的水草。 她的娘亲笑着上前将她抱起,温柔的擦去她脚上的泥泞。 “好好的,去河边做什么,多危险。” 女孩子望向不远处坐着和友人品茶的父亲,对娘亲无所畏惧的做了个鬼脸。 另个男孩子捧着一颗石头跑过来,“嫣儿嫣儿,你看,这石头会动。” 四岁的嫣儿睁着滴溜溜的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信以为真,瞧着那块扁扁平平的石头,看了许久,石头压根就没有动...... 苌笛看见刘盈欺负自己的女儿,怎能坐视不理? “他是骗你的。” “盈哥哥你骗人!”嫣儿不高兴了,生气的将头撇向一边。 珍珍跑过来,指着那块石头,“嫣妹妹,那块石头会动,他没有骗你。” 苌笛摇头,又是一个被刘盈骗得团团转的女孩子。 别看刘盈才六岁多,鬼心思多着呢。 也不知去哪里学的小手段,这些都是刘季不曾会的。 “苌笛!” 苌笛听见了吕殊在唤她,把嫣儿放下,走了过去。 一身浅灰色长袍的胡亥身姿颀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瓷白茶杯。 毒虽毒,虽还未完全清除,可他已经能完全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吕殊笑道:“苌笛,我和刘季叫你过来,是想问你,咱把盈儿和嫣儿结个娃娃亲如何?” 刘季假意嗔道:“别听她的一时兴起。” 苌笛摸着下巴,“也不是不行......” “你看我说的吧,苌笛没意见......” “哈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