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瑾》 引子 木秋正就着窗前的亮光仔细挑着袖口上的线头,这处已经磨得发白,原来的流云图有好几处断了,好不容易才续上。之前一直不错眼地盯着,这会子眼珠已经酸涩难忍。 她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提着袖子又往窗口靠近了些,这天阴沉沉的,屋子里暗了点。 木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本就有些松动的门扇晃了一晃。 金嬷嬷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见了木秋,眼眶一红,直着声叫了声“小姐”,却一眼瞧见她手中的褐色直裰,一把抓过,下死力往地上一掼,又扑上去踩了一脚,犹不解恨,“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 木秋诧异:“嬷嬷?” 金嬷嬷早一把抓住木秋的手,颤抖着嘴唇:“小姐,这天杀的,雷咋不劈了他呢?这郑家,真真作孽哦!”说着,竟呜呜地哭出了声。 木秋反手抓住金嬷嬷粗糙的大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路平他?” 金嬷嬷哭了两声,忽省过来,忙扯着木秋往外走:“快走,快走,老奴收拾一下马上来,算了,都是些破烂,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说着,咚咚跑进里屋,抱出一个雕花小匣子来,跑了两步,见木秋还呆楞在原地,急的一跺脚,:“走吧!等人来了,就走不了啦。” 见木秋不动,心一横:“郑路平都把你押给人家了,这会说不得就要来领人了。” 说着空出一只手来扯她,木秋一晃,就要栽倒,金嬷嬷一声惊呼,放下匣子,双手来扶。却被她死死扣住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金嬷嬷都快要哭出来了:“老奴去给姑爷,送夹衣,他正被一群人围着,挤进去一看,郑路平他,正在一张纸上按手印。”金嬷嬷吸了一下鼻子:老奴……老奴偷偷问了边上的人,才知道,姓郑的,他,他竟拿你作赌注,输了1000两银子,抵给一个路过的客商了。” 木秋只觉得脑袋轰隆隆地响着,脚发软,眼前阵阵发黑。郑路平闲时是好赌两下,她也知道,说了几次,见他听不进去,也就随他去了。思忖着自己只管把好自己手头的银钱就是。 没想到,竟然把她给赌出去了。他竟敢?是了。自己早跟木府断了来往,与他搬到这西城老宅。当初嫡母木夫人一脸鄙夷地瞧着郑路平:“这宅子就当我送与你们的,以后生老病死,互不相干。” “生老病死,互不相干“......两行泪无声流了下来,木秋仿佛被抽光了全身力气,软倒在地。 金嬷嬷流着泪搀起她。她神情木然地挨到梳妆台边,缓缓坐下,轻轻拿起了梳子,端详了会,这个家,已经如此之穷了,这屋里,她环视了一下,就剩床和这梳妆台了。其它的,她目光缓缓转了一圈,都被郑路平典当变卖,换成了不值钱的杉木家具。如今,怕是连这些也保不住了吧?看了看手中的紫檀木梳,竟对镜梳起了发来。 金嬷嬷一楞,小姐这是魔怔了? 正待开口,却见木秋缓缓开口:“嬷嬷,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匣子带走,留着防身用。” 金嬷嬷又一怔,却见木秋双眼空洞,面色惨白,诡异地对镜细心地一根一根整理鬓发。金嬷嬷后背汗毛直竖:“小姐!”…… 郑路平下晌方回转,见木秋睡在床上,窗户关着,屋子里静得诡异。他有点心虚地摸到床边,撩起帐子一看,却唬得一屁股软在了地上:木秋双眼圆睁,脸孔扭曲,双手在床沿上抓出许多细小的抓痕来。竟已断气多时。 门外站着的连云听得不对,进来一看,怔住,面色灰白。良久,一声轻叹:“竟然是吞金……” 地上一声响,郑路平已经扑向里间的柜子,却见柜门洞开,那个红漆雕花匣子已然不知去处。 他回身盯着床上的木秋,眼光一闪,忽然去抠她的嘴巴,抠了半天,还真被他抠出一样东西来,脸露惊喜,亮光处,两个手指拈着一枚黄澄澄的金戒指。戒指很是厚实,雕的是海棠花样。 他用手擦了擦,正待套在手上。一只手伸了过来,他一愣,迟疑地递了过去。 连云端详着一下手中的戒指,半晌,眯眼看了看木秋,心底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第一章 错了 木秋扭着脸,痛苦地嘶喊着,喉咙里却赌着一团东西。上不来,下不去,沉甸甸地坠着,喘不上来气。 她呐喊,嘶叫,痛苦得无以名状。想不到吞金竟如此遭罪。特别是最后那个戒指,卡在喉咙里,像要割裂开喉管似的。她用力喘了两下,有了松动,又使劲一憋,终究冲了出来,“呵”的一声,一挺身坐了起来,张着嘴粗喘着气,满脸的汗。 “小姐,可是梦魇了?”一个圆脸丫头凑了上来。她一怔:知书?金嬤嬷呢? 知书见她怔怔地,忙递上一盏茶,体贴地:“小姐,是不是嘴里发黏?快漱漱,之琴一早沏好的,这会子刚刚好。” 她木木地就着知书的手,抿了一口,吐了,又抿了一口。脑子里惊骇:这是哪儿?精致之极的布置,名贵的家具摆设。这不是她的屋子。她屋里早就破败不堪了,这明显是未出阁的闺秀房间。眼光瞟过一旁的知书,脑子里轰然一声:木府嫡女,木瑾的闺房。 有风从窗口吹进,身上微凉,忙紧了紧衣,一怔,触手滑腻,紫色的丝绸中衣,这料子,不是木瑾最爱的兰桂坊的雪里飘吗?她和木夏几个只能悄悄在心底羡慕。谁叫木瑾的娘亲是富商叶老爷的小姐,嫁妆丰厚。她们的娘亲,都是木府的小妾。 木夏、木冬的娘,原来是木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开了脸,做了姨娘。木春的娘则是木老爷的通房丫头。娶进叶氏后,才提了姨娘。 至于她木秋的娘,却是城南倚翠楼的,据说是大着肚子才进的门。 木瑾,是木府的大小姐,只听这名字,就高下立现。她们姐妹四个,木春、木夏、木秋、木冬。春夏秋冬,还真是省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丫头的名字呢。不,连丫头都不如,木瑾身边有四个大丫鬟,知书,知琴,知棋,知画。听着都比她们这正经的小姐要雅致。 木槿是木府嫡女,平时不大接触,印象中,这个大姐姐总高高在上。后嫁进昌盛候府,转年就生了一对双胞胎,迅速地在候府站稳了脚根。 每次回家,木府都像是迎接贵客一样,大开中门,木老爷带着全家老小在门口…… 她缓缓地闭了闭眼睛,知书以为她未睡醒,便拿过一个团花大迎枕来,让她斜斜地靠着,说:“待会要吃晚饭了。小姐可不能再睡了,小心晚上跑了觉。再靠会子吧。”木秋点头,知书起身到窗下掩了半扇窗,又移了一下屏风的位置,堪堪挡住了吹过来的风,这才去了。 知书一离开,她立马睁开眼,几步跳下床,冲到铜镜前。镜子里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白净的鹅蛋脸,一双大眼顾盼神飞。左眉心有一颗红色的胭脂痣。可不就是木瑾?她吓得倒退了一步。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就成了木瑾了?那木瑾去哪儿了?不对,应该是木秋到哪儿去了?她的心忽地咚咚跳了起来。 门口一声轻响,她忙跳回床上。有人轻手轻脚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她闭上眼睛装睡。 知琴蹑手蹑脚地近前探了探,见木瑾侧着身,似是又睡去了。放下手中的铜盆,复退了出去。在廊下找了张小杌子,靠门坐了,候着。一旁的知画凑过来,抬了抬下巴:“还没醒么?知书姐姐说要叫醒呢?” 知琴悄声说:“你敢去叫?小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要是扰了她的兴致……”身音陡地低了下去。知画吐了吐舌头,不言语了。 站在窗前的木秋悄悄地退了回去。她躺在床上,心潮翻滚:自己是木瑾,木府嫡小姐。确定无疑。 是老天怜悯她么?让她重生到木瑾的身上。她伸出手指,十指纤长,细白。十指翻转,指肚处微微有层薄茧,那是长期练琴的结果。她记起来,木瑾的琴是跟着本朝大家清风先生学的琴。木夫人可是花了每节课五两银子的重金,才得以跟着侍郎小姐一起学的,还不算每年给侍郎府送的年节礼。 她抬眼瞧了瞧,果然屏风后有一架琴。她轻轻走过去,琴身暗红发亮,看得出是架好琴。她又抬眼四顾,博古架上,摆放的俱是好东西。样样精品,忽然,眼睛一眯,看到了一个细颈悬胆瓶。她伸手拿下摩挲着。心里五味杂陈。 前世,自己出嫁,姨娘送了自己一个瓶子,就与手中这个一样。瓶肚子上绘的是梅花的图案。说是木老爷送于她的。当时,她欣喜。没想到这个瓶子原是木瑾也有一个的。原来,爹送出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木夫人的眼皮底下,抑或都是木夫人拿出来的? 木老爷身为五品同知,俸禄不多,又是在这样一个清水衙门。可家里却养着四房姨娘,众多仆人。光老太太那就八个大丫头。 这么大的开销,都得益于木夫人。叶氏出身平州富商叶家。商铺遍布大庸国南边五个洲,除此还是茶叶皇商。 家里两个哥哥,叶家对叶氏及其宠爱,三代没出一读书的。叶氏嫁于知书识礼的木老爷,叶老爷自觉脸上有光,叶氏嫁过来,可是带了大量的田铺的。 木秋看了一会,坐回床上,拥着被子发呆。 外面听得声响,知琴与知画一齐进来。见木瑾已醒,两人忙一个绞面巾,一个到架子上拿衣裳。木瑾伸着手,由她们摆弄。 知琴见她不作声,小心瞥了她一眼,见她并无不愉,忙拿过一个小瓷盒来,用小手指尖挑了一点玉色的油来,在手上匀开,轻柔地抺在她的脸上。 立时,鼻尖一股浓郁的味道散了开来,木瑾鼻子抽动了一下。知琴忙笑着说:“这是前几日夫人走时拿过来的,说是大舅爷带回来的。据说是用江里的什么贝的油熬制出来的,宫里的娘娘都用这个呢!” 第二章小心思 正说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微胖的脸上漾着温和的笑:“姑娘醒了就好。大奶奶刚叫杏花送来一盏核桃酥,姑娘现下可是要吃?” 知琴两人忙唤了一声“安嬷嬷。” 安嬷嬷伸手接过知琴手中的梳子,笑吟吟地给木秋通着发。木瑾长了一头浓密的黑发,又黑又亮。安嬷嬷手指很是灵巧,十指翻飞,一会儿就挽了一个垂髻,余下的用一根丝带松松地挽了。 知琴早拉开一个匣子,从里挑出一枚蝴蝶花簪,在发上比了比。又翻找出一个碧玉双面发钗步摇,欲待插上,安嬷嬷却早拈了两朵粉色的珠花,说:“姑娘,用这珠花可好?” 木瑾偷瞥了一眼琳琅满目的妆盒,微颌首。 知琴脸色一黯,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簪子放了回去。退后一步,看着安嬷嬷与木瑾轻声细语说着什么,心下不愉:这安嬷嬷,仗着是小姐的奶娘,事事都要压她们一头。小姐早不耐,却迫于夫人那头不好张口。 这安嬷嬷原先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她家的大丫头比小姐早二个月出生,夫人奶水不够,她竟断了自家丫头的奶,跑到夫人面前,自荐做了小姐的奶娘。夫人感她恩,待她比其它人多了几分体面。 她看了一眼木瑾,却见她正面无表情盯着镜子,安嬷嬷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见木瑾无甚兴趣,讪讪地住了口。 回身去桌上端过一个乳白色小碗来,殷勤递到木瑾面前:“姑娘快吃了罢!小时,姑娘可是最谗这个的,大奶奶这个做得虽好,但里面再加上姑娘爱吃的花生,就更妙了!记得姑娘小时......”她顿了一顿,见木瑾并无不耐,一喜,又絮絮叨叨地往下说。 知琴与进来的知画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了然,这安嬷嬷今儿这么殷勤,又絮絮地说了这么一大通,绝不会是单纯抢功。定是又有什么事要求着小姐给办了。 木瑾不动声色,好性儿地听着安嬷嬷大打感情牌,任她絮絮地说着,她凝神,努力从中获取原身的信息。她只接收了木瑾的身子,对于木瑾的信息却是两眼一抹黑。她现在只能多听多看,多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免得露了馅。 对于这个新身份,她还是满意的,前世的她心高气傲,却是命比纸薄,盖因一个庶出的身份,嫁了那样一个浑人。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想到郑路平,她眼眸一暗,身子一僵,安嬷嬷一眼瞥见,一顿,住了口。 她挑眼瞧了一旁的知画一眼,大声说:“这知书去哪了?来了这么久,不在姑娘房里侍候着,跑哪野去了?要叫夫人知道,还不得提脚换了?” 知琴与知画咬牙:这老虔婆,还真倚老卖老。竟连知书姐姐也排揎起来。” 安嬷嬷溜一眼不吭声的木瑾,继续:姑娘可是我们府上顶顶金贵的人儿,这跟前伺候的务必要尽心。这做下人哪,忠心是第一重要的,整天花哩胡哨地,不好好做事,这样的,就该换了去。哪像我们,当初夫人身边四个大丫头,哪个不是忠心不二,眼里只有主子的?前儿我们几个老姐妹还感叹,如今的小丫头子,一个个心气比小姐还高,都快使唤不动了。还好,我们家二丫随我,死性子,眼里只有一个主子,又手脚勤快......” “小姐”门帘一声响,知书笑吟吟地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上面是一大盘洗好的樱桃。 她似笑非笑扫了一眼安嬷嬷,端出盘子放在花梨木桌上,对木秋笑着说:“夫人回来了,这是刚带回的新鲜果子。小姐快尝尝,可甜了,刚夫人赏了奴婢一颗,真比那蜜糖也不差。奴婢还替夫人给大爷那送了一盘子过去。” 木秋,不,木瑾伸手拈了一颗,送入嘴里,味道酸甜。这时节不产樱桃,定是叶氏娘家送来的,听闻叶府有一处温泉庄子,一年四季时鲜水果蔬菜都有,专供达官贵人府上,价格也贵得离谱。 安嬷嬷面皮微赧,讪讪地立在一边。 知书恍若未见,利落地去一旁架子上取下外套,披在木瑾身上。 木瑾又吃了二颗,拍拍手,出声:“娘回来了?” 知书点头:“夫人刚回,说是料刚湊齐,正吩咐明叔去请工匠呢。夫人正烦恼呢,这料子耽搁了这么久,怕赶不出来,转眼就进腊月了,要耽搁了小姐明年的婚期,可怎么是好?” 木瑾一愣,忽记起,是了,木槿是次年三月嫁进昌盛候府的。她是....... 如果没记错,再过一个月,是木秋订亲的日子。因嫡姐未嫁,她这个妹子只能先订亲,三月木瑾嫁入昌盛候府,四月她嫁了郑路平。 现在想来,一丝疑虑浮上心头:木府四个庶女,按长幼顺序,也是木春、木夏,然后才是她。 噢,记得当时,她也问过姨娘,姨娘怎么说来着?她努力回想,是了,姨娘说她爹说了,郑路平是官宦子弟,虽没落,但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说不得几年,再争气点,还能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当当。 她冷笑,争诰命?是的,挣了她一条命去。 按时间推算,再过三五日,那郑路平该上门来了。 对了,她忽心口跳得厉害!她是木瑾,那木秋在哪? 很想现在去南跨院,去亲眼瞧瞧,才安心。她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知书几个瞧见木瑾的脸不正常地潮红起来,眼睛定定地盯着安嬷嬷。 安嬷嬷不自然地低下头,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儿地。莫不是刚才说知书,惹她不高兴了?”又想到这个主子,从小脾气不定,年纪虽小,却是个顶有主见的,连夫人都要让几分。自己刚才是不是太急进了?可没法子!眼看姑娘要嫁入那个富贵窝里去,那可是昌盛候府。岂是木府可以比拟的。听说那候府里的姨娘出来都比一般人家的夫人要风光。 姑娘嫁过去,必要带上陪嫁丫鬟,可身边四个大丫头位置已满,那二丫不就...... 她们家二丫长得可真没得说,完全继承了她年轻时的相貌,甚至比她还更胜几分。只是,性子不像她,木呆呆的,她刚才也没说错。这死丫头,等她进了昌盛候府,成了姨娘,就知道要感谢自己这个娘了。 想着她又全身振奋起来,不行,这个机会一定要争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一定要想个法子才行…… 第三章原来如此 叶氏正换下外面的大衫,套上一件莲青色的家常罩衫,对镜抿了抿光滑的鬓角,问:“老爷回来了么?叫个人去前头瞧瞧!” 一旁的喜鹊到门口吩咐了一声,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飞快跑去了。 坐着歇了一回,想起来一事,对杜鹃说:“去看看瑾姐儿在做什么?叫她来一趟,就说我这有话与她说!” 杜鹃应声去了。 木瑾听杜鹃说完,心下不由惴惴:叶氏要见她。 对于前世这个嫡母,她一直敬而远之。叶氏对于她们这些庶出子女,既不苛刻,也不优待,淡淡的。印象之中,只出嫁前日,破天荒地让身边的刘妈妈送来一个妆盒,里面是一套黄金头面,雕的是海棠花的式样。她当时很是意外,花样子是自己选的,原以为只是一根钗子与一幅耳环,倒没想到竟是从发钗到指环,整整一套。 她因为深恨郑路平,不想再留下一个铜子给他,逐一横心,摘了脖子上的一条金链子和手上的一枚戒指,吞了下去。那条链子倒是很快就下去了,可那枚戒指却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她现在想来还脖子发紧。 她呼了一口气,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对杜鹃说:“晓得了,你先回吧,我们随后就来。”杜鹃转身而去。 她起身,对镜仔细整理了一番,方唤上知琴、知画一起出门。知书看着离去的木瑾愣怔了一会,也未作多想,姑娘的性子一向捉摸不定,不带自己出门,也是有的。倒把个知画喜得扬着眉,走路都飘了起来。 木瑾倒没有注意这么多。她正思索着待会见了叶氏要如何应对才能不露马脚。 两座院子相隔不远,不过一盏茶功夫就了叶氏所居的安云堂。早有小丫头往里禀报,里头杜鹃一掀帘子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姑娘来了,快里面请。”一边说着,殷勤地接过知琴手上的东西。 木瑾微笑跨进门槛,刚抬起头来,却被叶氏一把搂入怀里,鼻端只闻得一阵温暖的沉水香味道,耳边传来叶氏的声音:“瑾姐儿,可有想母亲?”又扳起木瑾的脸来:“没睡好么?怎的脸那么白?”扫了一眼身后:“知书呢?刚还说姑娘吃得好,睡得好,敢情就是这样伺候的?” 一旁的知琴忙上前,笑着说:“知书姐姐未来,小姐刚起来,还没缓过神来……” 叶氏还待再说,木瑾乘机挣开她的怀抱,说:“娘,不怪知书她们,是我赖床不想起。娘这趟带了什么稀奇东西回来?” 叶氏逐不再说,顺势拉了木瑾往榻上坐,一边示意喜鹊捧过一个黑木匣子来,打开。里头是一整套的珍珠头面,颗颗粒大饱满。更难得的是竟微微泛着紫光。 木瑾认得这幅头面,前世木瑾回府就戴的这幅头面,谁不羡慕?一直以为是世子所赠,原来是自已的嫁妆。 叶氏笑着说:“这是你舅舅托我带给你的添箱,好生收着。记得叫知书时时用软布擦一擦。” 木瑾笑着应了,一旁的知琴忙上前合上盖子,又向喜鹊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 叶氏一努嘴,杜鹃与喜鹃拉着知琴她们去一旁耳房喝茶。屋子里空了下来,叶氏拉着木瑾坐下,向门外看了看,压低声说:“秋丫头那边叫谁去说?” 木瑾一愣,看向叶氏。叶氏发急:后日郑家就要上门了,我们总要给出一个人去。你前次不是说秋丫头最合适吗?怎的,又变卦了不成?” 木瑾脑袋轰隆隆直响,半晌回不过神,这是怎么回事? 她讷讷地看着叶氏,嘴里发干,张了张嘴:“郑家后日来么?” 叶氏叹了一口气,压低声说:“郑家就是块狗皮膏药,粘上了就甩不掉。既知道你要嫁入昌盛候府,还不得赶早上门?前回就许了他们恁多东西,这回生怕我们回头不认帐,必得在你嫁入候府前定了这亲。这是咬死了我们不敢声张。什么读书人家,照我说连破落户都不如。读的那点子书全用在这上头了。” 说着鄙夷地啐了一口,心疼地抚着木瑾乌黑的发丝说:“还好我们瑾姐儿要嫁入候府,这郑家还算拎得清,不敢闹,要不,我的囡囡……” 木瑾低着头,心内无比惊骇,原来木秋的亲事是这样得来的。那爹呢,一早就知道吧?同是女儿,却相差这么大,木瑾嫁进候府,她就活该被牺牲,踏入那个火坑。还对姨娘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她脸色发白,口里一阵发咸,原来不知不觉间嘴唇竟咬出了血来。 叶氏一声轻呼,忙把木瑾的脑袋揽在怀里,轻声安慰:“莫怕,有娘呢!”心下暗想:到底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还稚嫩着呢。前次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也是一时气急吧?” 木瑾靠在叶氏怀里,心潮翻滚,努力回想前世这时自己在干什么?却发觉太过久远,竟想不起来。她越发着急,势必要去木秋那儿看一看才安心。 想着,她抬头:“娘,我想去木秋那看看。” 叶氏一愣,不赞同:“你去作什么?”心道女儿年纪小,可别漏了马脚才好。又奇怪,木瑾平素与几个庶妹并无多大来往,今儿这是?又想到小女孩可能心软,也是,木秋是姐妹里头长得最出挑的。也伶俐。只生母那个出身…… 木瑾没想叶氏会一口拒绝,一时不知如何说。 叶氏缓一缓口气,柔声说:“秋丫头是个好的,这也是没办法。放心,到时娘多陪送点嫁妆也就是了。”又想着郑家那个无底洞,再多的银子砸进去估计也听不见一声响吧? 木瑾心里苦涩:怪道自已出嫁时的二十四抬嫁妆满满当当,里头竟有不少名贵的的家具。原是这个缘故。许是当初叶氏还防了郑家一手吧,银钱不多,俱是家具物件用料考究,首饰到是用足了料,还有那一套赤金头面。可郑路平的无耻,任叶氏也想不到吧?能当的当,能卖的卖。最后,连她也卖了。只不知道赌了多少银子?是了,金嬷嬤说了,1000两。 而这一切,盖因眼前的人所赠,不,是自己所占的这具身子所赐。叫她如何是好?该怎么自处?又找谁去?老天这是开得什么玩笑? 木瑾身子轻颤了起来,她突然双手抱头,呻吟了一声,蹲了下去。 第四章见面 叶氏一声惊呼,外边喜鹊几个人登时跑了进来,乱糟糟的,几人合力把木瑾抬上了榻,慌乱中有人跑出去请大夫。 木瑾被叶氏抱在怀里,一通揉捏,直着嗓子哭。她觉得头愈发痛了,轻飘飘的,似是要飞起来。 叶氏低头一瞧,怀中的木瑾脸色惨白,嘴唇铁青,“嗷”的一声,当时就要背过气去。一旁的刘妈妈见事不妙,一步跨上前,伸出尖尖的食指在木瑾的人中使劲一掐,木瑾“嘤”的一声,睁开了眼睛。 叶氏见此,一口气又倒了回来。双手紧紫拢住木瑾,一叠声地:“囡囡,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肚子吗?噢,不是,不是,头,对吗?娘给吹吹,乖囡囡,大夫马上就来!”一只手轻柔地抚着木瑾的头。木瑾忽然觉得眼眶一热,有多久,没有这样被母亲,不,姨娘抚摸过了?嫁给郑路平三年,她只见过一次姨娘,姨娘也从不敢这样感情外露。 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叶氏更加慌了,一叠声地:“大夫怎么还没来?” 背着小药箱,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被知画一路扯着袖子拉了进来,气都没喘匀,就被几人搡到了榻前。 他抬眼一看,美人榻上横躺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被一个夫人搂在怀里哭。 他忙开始诊脉,心下奇怪,看脉象并无不妥,又望望脸色,再扫视一眼房里富丽的布置,心下想:“生在这样一个富贵人家就是娇气,估计就是气性太大,才背过气去。” 这老大夫这样想着,面上不显,他慢条斯里地开了箱子,拿出笔来写了方子,开得不外乎是一些平肝理气的药材。叶氏拿过来一看,许多自家库房里都有,叫杜鹃快去抓了来,又留老大夫守着,一会药煎了来,看着木瑾喝了。才叫刘妈妈妈封了厚厚的的一封银子给老大夫,好生送了出去! 老大夫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心道都说木府有钱,当真不假。看这夫人、小姐的装扮,哪里是寻常官宦人家能比的。 木瑾被叶氏按在床上睡了一觉,到用晚饭时,木老爷又过来看了一回。木瑾现在不知道如何面对她这个爹,只装睡。木老爷见她睡了,与叶氏到外间碧纱橱外说话。 木老爷:“好好儿的女孩怎就会晕倒?请的是哪里的大夫?怎么说?” 李氏轻声一一说明。 木老爷又担心地:“要不,改天我们再请城东信安堂的李大夫再看看?听说他专给那些官家女眷看诊,听说刘大人的夫人多年的头疯病就是他看好的。我们瑾姐儿可是要做世子夫人的,将来......可不能马虎了!” 李氏应下,又扯着木老爷到外间去。 许是那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木瑾一直睡到掌灯时分才起。叶氏叫抬进来饭菜,看着她吃完了,又坐了一回,见她脸色红扑扑,方叫了两个婆子抬了软轿来,抬回碧芸居去。 木瑾因白日里睡醒了,躺在床上半天睡不去。想着后天的事情,愈发清醒。想了无数个法子,终定下,一看却窗户外已发白,困得很,迷迷糊糊睡去。 醒来时,却已近晌午,从知书口中得知叶氏一早遣喜鹊来过,嘱她今儿好好休息。 她忙坐了起来,唤知琴几个进来伺候梳洗了,匆匆用了半碗粥,胡乱塞了几块点心,带上知棋,知画往南跨院去了。 昨儿叶氏驳回了自己的请求,她干脆今儿直接过去。十几岁的女孩子嘛,想一出是一出,也正常。况如今,经过咋儿这一遭,她也约略看清了木瑾在叶氏眼中甚至是木府中的地位。怕是除了她大哥木嘉,她就是老大了。她心中不是滋味:嘉言懿行,怀瑾握瑜。木瑾兄妺的名字,木老爷还真是费了心思,这才是为人父母的拳拳之心罢? 一行人穿过抄手游廊,绕过荷塘到了园子南侧的跨院。这里是一排小跨院,住着木秋与木夏。北边是木春与木冬。 木府的园子是按规制修的,不大,但胜在里面布置得精巧,又肯砸银子,真是三步一回廊,五步一假山。风景变换,煞是迷人。虽时值初冬,仍有不少移栽的花卉竞相开放。木瑾心中有事,此刻再美的景也入不了眼,只管闷头赶路。 站在南跨院熟悉的朱漆门前,木瑾忽然却步了。前世梦里萦绕的“家”,就在眼前,那两个暗黑的黑油门环,现下看着,竟觉得无比亲切。她缓缓伸出手去,知画早一步叩响了铁环,立时有人来开门。 一张圆圆的脸露了出来,木瑾差点叫出来:红杏! 里头又有人迎出:“谁呀?”出来一个年轻妇人,木瑾眼眶一热,情不自禁跨前一步,张口:姨娘...... 陶姨娘微笑点头:大小姐! 木瑾陡地僵在原地,正待说什么,忽里屋一阵响声,绿柳的声音传了出来:“小姐!” 陶姨娘忙回身掀了帘子进去,木瑾一怔,也随了进去。 但见床上一人,正一脸通红,横眉怒目地靠坐在被子上,一个药碗翻在桌上。绿柳蹲在地上用抺布在吸地上的药汁,胸前衣襟上是斑斑的黑褐色印迹。见陶姨娘一行人进来,红着眼,站直了身子,让于一边。 床上的人与木瑾的脸堪堪对上,双方俱一震。 陶姨娘上前紧走一步,一把按住木秋的肩:“秋儿,怎的起来了?快躺下,可别受了风。” 木秋惊愕地瞪着木瑾的脸,双眼迸出惊天的怒气来,抬手指着木瑾:“你是谁?” 陶姨娘一把抱住状似疯颠的木秋,惊叫:秋儿!”又抬头歉意地对木瑾说:“大小姐,秋儿昨儿受了凉,烧糊涂了,莫见怪!” 说着,一使眼色,边上呆立的红杏忙上前一起把木秋半推半搡地扶上床,掀开被子盖了,又拿一旁的湿棉巾拧干了,覆在她的额头。 木秋被她们两人捺在床上,逐不再动弹,只一双眼晴惊疑不定地瞧着呆立的木瑾,竟静了下来,眼中神色变幻莫名。 木瑾自进来就呆在原地,心脏一阵一阵地抽搐,双手抓住一旁的椅背才不至于失态。 看着前世的自己活生生地立于自己面前,十五岁的自己那么娇俏,正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是肆意开放的时候。木秋长得好,既不像陶姨娘也不像木老爷,不,脸廓像陶姨娘,尖尖的下颌,这会子额上正搭了厚厚的的棉巾,我见犹怜。木瑾见了这样的自己,竟有一种恍惚感。 第五章试探 木瑾带着陶姨娘的歉意走出小跨院,望着那棵熟悉的梨树,她禁不住抽了抽鼻子,那上面绑着一架秋千,是她最爱的。虽隔了多年,她还是清晰地记得上面扎了一截花布带。因秋千绳子小时曾断过一回,陶姨娘就与红杏用布带子编了绳子接上,记得是在左边。她移目看过去,一愣,没有。她揉了揉眼睛,近前,两条绳子完好如初,这是怎么回事? 她糊涂了,跟在身后的陶姨娘见木瑾呆呆地盯着秋千架发呆,笑着说:“这秋千委实糙了点,让大小姐见笑了。” 木瑾转头看着小心陪笑的陶姨娘,心中一窒,生涩张口:“陶....... 姨娘,这秋千不错,是才刚挂上去的么?” 陶姨娘满脸堆笑,伸手抚一抚秋千架:不是,好几年了,你看这绳子都快磨断了,得叫管事换一换。不然,回头秋儿坐上去....... 她笑一笑,眼里是柔柔的笑意。木瑾怔怔地看着她,后背一阵凉意!这是怎么回事?竟跟记忆中的不一样。原先明明断了一根绳子,她还嫌那布条不好看,又央着红杏用扎发的丝带绑了一个蝴蝶结, 现下,竟然完好如初? 一路上,她百思不得其解,幂幂之中,有些事情好像不一样了。 那郑路平明日可还会来么? 她忧心忡忡地回到碧芸居。知画担心地看着她:小姐这是怎的了?巴巴地跑了一趟南跨院,什么也没说,又直通通地跑回来。满脸地不高兴?”她往后缩了缩,还是去找知书姐姐来,要不然小姐发起火来,还真是...... 忽想到四小姐木秋,心想这四小姐与小姐还真是姐妺,发起火来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木瑾靠坐在美人榻上,仔细回想着看到的木秋,那个决计不是真正的木秋。绿柳与红杏是伴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与自己情同姐妹,自己从来不舍得骂她们,更别提用药汁去泼了。 想到木秋可能也如自己,是换了芯子的,心下一哆嗦。 是了,自己都成了木瑾了,那木秋肯定也成了别人了。观今天情形,是一个脾气暴躁之人,会是谁呢? “你是谁?”今天木秋指着自己也这般问,那目光简直要吃了自己,好似有天大的仇恨般。 忽脑中电光一闪:木瑾!是了,只有木瑾才会这般愤恨,才会问自己是谁? 她抖了起来,老天这是开得什么玩笑?如果真是木瑾,那该怎么办? 又想到前世就是木瑾害得自己如此下场,自己含恨离世时,木瑾正在昌盛候府做着她的世子夫人。她一缕芳魂离世,她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以后定是子孙满堂的候府老太君吧? 是不是她,明日郑路平上门就知道了。她忽平静起来,一丝恨意也涌了上来,既如此,明日且试她一试。 第二日,木瑾早早地起来,知画一早就被她谴到南跨院木秋那儿,去探听消息去了。又派了知书寻了个小丫头去二门上候着,看是否有一个姓郑的人家上门求见夫人,如有,速速来回。 自己则在房子里,强捺着性子看书,却是一个字不曾看进去。两耳一直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知书蹑手蹑脚进来换了几回茶,见那茶纹丝未动。偷眼瞧木瑾,见她楞楞地盯着书本,她眼尖地发现,那书却是一页未曾翻过。 一直到了快正午时分,小丫头子才跑来回道,说有一个夫人模样的上门,是不是姓郑的不知,因门房还未曾询问,夫人房里的刘妈妈见了,就直接领了进去,现在正房呢。 木瑾听着小丫头子的话,嘴角讥讽:夫人?原来都这会子了,还摆谱?郑家还有下人么?只有一个老妈子罢!那还是因自小跟着王氏,不用出银钱的罢? 知书看了一眼木瑾,挥手让小丫头下去,叫了一声:“小姐?” 木瑾抬眼看了一眼知书:性格沉稳,做事周密,难怪能得原身看重,四个丫头隐隐以她为首。人才也好,容长脸面,面皮白净,鼻端有几颗雀斑。眼睛细长,看人温和。 她略一思索,试探:“知书,你们四个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想必我的脾气你最清楚不过。你说,郑家今日上门找母亲有什么事?我要做点什么?” 知书惊愕抬头,对上木瑾的眼睛,忙又低头,心内惊疑:“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竟问她?小姐的脾气向来捉摸不定,虽倚重她,但如今儿这样的推心置腹式的交谈却不曾有过,都是直接吩咐了的。难道......”她心内一喜,这说明小姐是要带她入昌盛候府么? 她笑着抬头:“小姐,”却发现木瑾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知棋正带着一个婆子匆匆进来,那个婆子她认得,是陶姨娘身边的金嬷嬷。 金嬷嬷随着知棋进了院子,到了廊下,候在石阶下,焦急向里面张望。知棋进来,见木瑾与知书看着她,忙回道:“小姐,方才,四小姐忽然昏厥过去了,陶姨娘去回了太太,太太正在待客,管事一早去东郊庄子上了。陶姨娘急得不得了,叫金嬷嬷跟着奴婢过来请大小姐示下,赶紧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知书望了木瑾一眼,道:“杜鹃,喜鹊她们呢?既是四小姐病了,还不赶紧去请大夫,跑我们小姐这边作甚?” 知棋赶紧说:“喜鹊姐姐已经去了,可对牌在刘妈妈那儿,她方才出去给夫人办事去了。喜鹊姐姐想着小姐这边有对牌,所以……”她不安地瞧了一眼木瑾,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木府内院对牌只有夫人那与小姐这儿有。照理说,四小姐病了,小姐的对牌可以用,但小姐一向与木秋她们并不亲近,不耐烦拿这些琐事烦她。可昨儿,小姐又特特去了南跨院......她这才大了胆子领了金嬷嬷过来。 木瑾听着知棋说完,面带微笑,心内却是惊骇:是她。木瑾,一定是她。看来,她也回来了,而且清楚地知道今天郑家上门所为何事。 第六章装病 因为今日下午,姨娘就会与她悄悄地去外间屏风后偷探郑路平。她记得,前世晌午过后,姨娘一脸惊喜地告诉她,木老爷为她说了一门好亲,今儿男方上门来了,木老爷疼她,让她偷偷去瞧一眼,看看可满意。 她当时心内砰砰乱跳,带了丫鬟红杏和姨娘躲在屏风后,红着脸从缝隙里瞧过去:但见一白衣书生,面皮白皙,浓眉,鼻子高挺,正坐着与木老爷说话。似乎感觉到这边有人看他,竟然朝着屏风微微一笑,木秋当即红了脸,哪敢再多瞧,匆忙间竟从前头跑了出去,那人站了起来,她愈发不敢回头,一路低头跑到了屋里。 姨娘追问她,她心如鹿撞,哪有不肯的,姨娘忙跑去与木老爷说,生怕晚了就落不着了。因为木老爷可说了木夏可还没有定亲,既然木秋瞧中了,就给木夏另找人家。 姨娘回来与木秋说了,她很是欢喜。姨娘顿了顿又说,木老爷还说了,郑家原是官宦人家,只是没落了,家景差了点,不过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且郑路平有秀才在身,过两年努力一回,说不定就能中了举人,如再争气点,再往上也是可能的,到时,木秋的好日子可就来了。 好日子,是呵,是好日子呢!不知不觉,木秋,不,木瑾咬紧了牙,双目微红。 一旁的知棋吓了一跳,讷讷地看向知书,知书大着胆子,轻声说:“快带她走罢。”手指了指廊下的金嬷嬷,知棋忙点头应是,退到外面,几句与金嬷嬷说了。 金嬷嬷着急:“等刘妈妈回来,那得到什么时候?小姐的病万一耽搁了,可怎么是好?”可知棋如此说,她也没法子,只得满心不愿,一步一回头地挨出门去。好不容易到了门口,想想木秋的状况,终究不甘心,一狠心,又回转来,扑通跪在阶下,大声说:“大小姐,四小姐委实病得重,怕等不得夫人那边的对牌,求小姐帮帮忙,老奴给您磕头了。” 知棋不妨她这一着,吓得急忙从石阶上蹦下,去拉金嬷嬷,却拉不动,正急得要哭。 木瑾从迷茫中回过神来,却见金嬷嬷正跪在廊下磕头,已经是磕红了额头。心中一跳,忙出声阻止:“嬷嬷不可。知书快扶起来。” 知书得令,忙跑出屋去,与知棋一起拉起金嬷嬷,却见她的额头已然红肿。木瑾也走出屋子,立在廊下看着金嬷嬷,眼神复杂:金嬷嬷前世疼自己入骨,随自己去了郑家,后郑家把陪嫁去的下人卖得卖,送的送,只留一个金嬷嬷。 金嬷嬷虽为下人,却个性爽利,想说就说,郑路平老娘几番挑衅滋事,都金嬷嬷在前护着木秋。郑路平好几次咬牙想提脚卖了她,奈何木秋瞧着不对,一早把卖身契还了她,并托人消了奴籍。郑路平奈何她不得,且金嬷嬷虽不服管教,却肯做活,家里又请不起下人,才留了下来。金嬷嬷可怜木秋,老家侄子几次来接她,都不走。 看着这个身形高大,个性爽朗的老人,木秋心内一股酸楚涌上来,在她心中,金嬷嬷甚至比陶姨娘还亲。如今,她为了木秋,肯这样下跪求情,心内又是酸楚又是温暖。她温声吩咐知书去安嬷嬷那儿取对牌,一边叫知棋去拧了毛巾来给金嬷嬷擦拭,又叫敷上药酒。 金嬷嬷唬了一跳,连道不敢,知棋因为刚才自觉没办好,如今木瑾吩咐了,哪肯再容金嬷嬷推辞?只揪着金嬷嬷不放,又叫进来一个小丫头子,按着金嬷嬷在门口长凳上,擦了药酒,本想用纱布扎了,想想不妥,才放了金嬷嬷。 这边知书已经拿了对牌,金嬷嬷忙忙慌慌地向木瑾施了一礼,满脸感激跟着知书往二门去了。 木瑾看着金嬷嬷离去的背影,咬一咬牙,对知书说:“收拾一下,我们去四妹妹那儿瞧瞧去。” 知书一楞,忙点头,给木瑾披了一件石青色的刻丝披风,又拎了一匣子刚做的枇杷膏来,跟着去了。 两人到了南跨院,老远就见红杏在门口翘首张望,见了木瑾两人,忙屈身行礼。木瑾望着红杏,见她虽与自己行礼,却脸露焦急,不免心内感慨:红杏原是叶氏给予自己的丫头,做事忠心,稳重,只后来这样一个丫头,却被郑路平给送了人。 想到当初红杏走时,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失望,不由心内不自在,竟不敢与红杏对视,往里间望去:“四小姐怎样?好好儿的怎会昏厥?” 里间门帘一声响,陶姨娘走了出来,眼眶潮湿,显是刚哭过。见了木瑾,哽着声道:“大小姐来了!秋儿她……”说着用帕子堵了嘴,呜咽。 木瑾眼光一闪,往里屋看去,里面静寂无声,但隔着一道墙,木瑾却觉得里面的木秋肯定没睡。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隐隐觉得现在的木秋好似知道一切,甚至,比她还知道得多。 想到这里,她后背发寒,如果真是前世的木瑾回来了,那她该怎么办?她才是真正的木瑾,重来一遍,她还有活路吗?难道又要落得跟前世一样的下场? 她掐紧了手指,不,一个激灵,她才是木瑾,就算她是木瑾又怎样?还魂?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谁肯相信?只要她咬死了自己是木瑾,如今的木秋又奈她何? 现在关键是,木秋她想做什么?看这情形,是想逃过今天的相看。可是,不相看又怎样?她能逃得过吗? 她忽然心中激起了斗志,且看你怎么化解今天的危机。她忽然不想进去了,况且对着自己前世的一张脸蛋,她总觉得不自在。 她努力调整面部表情,微笑着,做在椅上好整以暇地抬眼打量四下,自己在这屋子里面住了十六年,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深深映在脑海之中,倒是郑家那三年,房子里的摆设已经模糊了,也难怪,每隔一个月就有家具被搬出去典卖,她哪还记得房子里原先是怎样?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金嬷嬷领着老大夫进来了,木瑾忙避到一旁,抬眼一瞧,好似上次给自己看诊的那个大夫. 老大夫进了里屋,一搭脉:脉络平稳有力,并无不妥,又见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潮红,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屋子里窗户禁闭。 正待出言提醒,却见床上女孩睫毛微扇,显是巳醒了来,一时心下了然,到嘴的话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小姐身体虚弱,需要卧床静养方好。老夫这里且开一个方子,调养几天看看。” 屋外木瑾听得这话,对知书说:“我们回吧!” 她还有重要事去叶氏那儿,得赶紧了! 第七章见面 木瑾三步并作两步往正院赶,远远地瞧见正院门口有一行人正转出院门,忙闪于一旁。后面闷头紧追的知书不妨她突然停下,差点撞上,纳闷地瞧了眼前方,也隐在木瑾身后。 刚想问一句,却见木瑾绷看脸,双目炯炯盯着前方一行人。她眯眼细看,原是刘妈妈正引着一个眼生的妇人款款而来。 她狐疑地看看小姐,却见她面无表情,直愣愣瞪着一双眼,手旁一片茶花的花瓣已被揉了个稀巴烂,殷红的花汁洇湿了袖口。 她不敢出声,小姐这两日有些喜怒不定,她都有些摸不着了。 那些人一路行来,竟是往这里走过来,她看了眼木瑾,踌躇着要不要迎出去时,木瑾忽出声:“走罢!” 竟往旁边拐过去了。她忙跟上,一急,忘了手里原攀扯着一大丛花叶,手一放,发出好大一声“哗拉”声来。那边刘妈妈已出声:“那边谁?” 知书讪讪地望了一眼停下脚步的木瑾,无奈现身:“刘妈妈,是我!” 刘妈妈带着那妇人近前,笑着说:“知书姑娘,这是哪里来?” 知书偷瞟一眼隐于山石后的木瑾,笑着说:“刚去看了四小姐回来,刘妈妈这是?”看了一眼一直立于一侧默不作声的妇人。 刘妈妈笑着说:“奉夫人的话带郑夫人来园子里转一转......四小姐可在房里?” 知书奇怪:这话问得好没头脑。刚看了四小姐回来,不在房里在哪? 刚张嘴,却见刘妈妈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迟疑着改口:“我出来一回子了,现下也不知道,兴许,出来也不定......” 刘妈妈一抚掌:“如此,倒不巧了。郑夫人,我们是......” 那个妇人微微一笑,说:“无妨,既是四小姐不方便。我看这园子景致极好,瞧着竟与原先我们府上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木瑾立在山石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堪堪看到那妇人的侧面。但见她一身半新的浅绛褙子,里面是蓝色的圆领缎面袄,背光看过去,手上一只双扣金镯子闪着光。此时正矜持微笑着与刘妈妈说话。 木瑾冷哼:原来王氏也是有些底子的。却在她嫁过去时,只套了一只素银镯子,话里话外地挤兑,她这个当婆婆的一点象样的首饰都无,她这个当媳妇的倒穿金戴银。她脸皮薄,当即褪了手上的镯子,收了起来,没几日,就叫郑路平给顺走…… 她听着王氏的一席自夸,那傲骄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再不想多听一个字,转身悄悄走了。 心下却焦急:“怎么是郑氏上门相看?不是郑路平么?”她隐隐感到不安,似有什么正超脱她的预知,偏离了原有轨道..... 她心内焦急,径直奔向叶氏房内。门口喜鹊见她风风火火进来,唤了一声,她“嗯”了一声,省过来,停住步子,缓了一口气,方掀了帘子。一声“娘”才唤出口,就卡在嘴里,讷讷地,那声“爹”,却唤不岀来。 房内,木老爷正与叶氏正拉着手说话,样子极尽亲昵。此时被木瑾打断,不悦地转身,见是木瑾,神情无奈,咳了一声:瑾儿。” 木瑾转向叶氏,叶氏早抽出被木老爷握着的手,红了脸,看着木瑾:“有什么事么?” 木瑾看着两人,忽不想说了,忙道:“无事!”一转身竟跑了!屋内,叶氏与木老爷面面相觑,叶氏嗔怪地横了一眼木老爷。 木瑾一路回到碧芸居,猛灌了一气茶,才坐在绣礅上发起呆来:木老爷这会子在叶氏房里,郑路平是必不会来了,那这郑夫人上门......她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这厢刘妈妈耐着性子带着郑夫人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走,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安云堂。进了屋内,叶氏正歪在榻上看小丫头剪花样子。见到刘妈妈进来,眼光一闪,挥手,小丫头低头退了出去。刘妈妈看着小丫头走远,才挨到叶氏身旁,悄声附耳说了几句。 叶氏抬起眼皮,“哦“了一声,”她没坚持要去?“ 刘妈妈笑着说:”约莫是想的,不过也是个要体面的人,奴婢既这样说了,也不好坚持了。不过,在园子里倒是逛了一圈,兴致挺好,也不嫌累。”看着叶氏笑笑,:”一个劲地说我们园子好呢。还说与他们家早先的园子有得一拼。“ 叶氏撩起眼皮看了刘妈妈一眼,嗤笑一声:“她如此说的?“ 刘妈妈信誓旦旦:“可不?说了一路,平嫂子她们都听见了呢。平嫂子私下里还跟我说,四姑娘可找了一个好人家呢。我没多说。” 叶氏笑笑,不作声。刘妈妈又说了一会子,话语一转,说:“刚我们逛园子时,看见了知书,说是去看了四小姐回来。” 叶氏抬头:“秋丫头怎么了?“ 刘妈妈回道;“听说是吃坏了肚子,先前来禀告过,因郑家夫人在,喜鹊他们就没进来禀告。得亏没进来说,不然,四小姐病了,被她知道了,还不得又生出什么来......上回就......“ 她看了一眼夫人,心道,上回就是说让四小姐替嫁过去,生生就害夫人损失了东大街的一间铺子和一座田庄。这回,如果再被他们知道,四小姐病了,可不又得出什么幺蛾子。 叶氏皱了皱眉,曼声说;“还能整出什么来?左不过损失些银钱罢了。一想到我的瑾姐儿先前竟然与这等人家......她抚了一下胸口,有点喘不上来气似的:”我这里就赌得慌。真不知这个老太爷当初是怎么一回事,竟会与这种人家结亲。没落的人家也见得多了,像这样竟连骨气都丢掉的人家,还真真是......“ 她又抚了一下胸口,不再往下说。继而又想到什么,说;“你去谨姐儿那看看去,她在做什么?今儿她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也不说什么,又跑走了。你去问问她身边的知书知琴,可是有什么事?” 刘妈妈忙笑着答应,自出门望碧云居去了。 第八章木秋 南跨院,陶姨娘正端了一碗汤药,用小勺子轻轻地搅动着。她本想用嘴吹一吹,更快些,不妨身后木秋两只眼睛溜圆地瞪着她,她讪讪地笑着,继续不紧不慢地搅动着勺子,心道:“木秋怎地病了一场,人也糊涂了?以前她一直这样用嘴吹得呀,她不是都喝下去了?怎地现在就不行了呢? 真是姑娘大了,嫌弃她了不成?想着又有些心酸,鼻子不仅抽了一下,身后木秋不耐地:“姨娘,这是作甚?药可好了?” 她忙答道;“就好,立马就得。”一边加快了动作。 木秋烦躁地看着陶姨娘的后背,知道她定是又垂泪去了。她听着勺子搅动的声音,心内抓狂;“这日子可怎么过?还要多久?”她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她好好儿的昌盛候夫人,候府老封君,正值六十大寿,三个儿子带着媳妇正给她祝寿,怎么喝了几杯酒,就回到了木府?而且竟然是成了木秋,那个早死的庶妹。 她从来没那么盼望过天黑,盼望早上一睁眼就回到了昌盛侯府,她还是她的昌盛侯夫人,儿子孝顺,媳妇懂事。 可一早睁眼还是在这个南跨院,每天对着垂泪的陶姨娘。 她抚额,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这么爱哭?也是,以前,以前她压根不来这个南跨院。她是木府嫡女,高高在上,怎会与他们多打交道? 想到以后就要与这一院子里的人厮混,她就难受。看着身上的寝衣,不够滑,不够贴身。她无比想念玉漱阁的衣裳,自嫁入侯府后,她的衣裳都是玉漱阁的师傅专门上门来裁制的。就是在娘家,也不曾穿过此等衣裳。她的衣裳大都是叶氏专门给她去兰桂坊定制的。 可还没容她缓过神来,马上就被另一件事牵扯去了全部的精力。因为她忽然记起,再过二日就是郑家上门提亲的日子。她可记得清楚,前世木秋可是这个日子定了亲事的。 她不由着急起来,郑家是怎么回事情,她可是门里清。前世要不是木秋,说不得嫁过去就是自己了。那种人家,果如叶氏所说,就是个烂泥塘,谁沾上谁倒霉。要不是与她说亲的人家是昌盛侯府,郑家不敢闹,她就是下一个木秋。 木秋前世死得那样悲惨,听说竟是被那个郑路平给当赌资堵给了连云。 也合该木秋没福,那个连云后来可是红极一时…… 唉,自己装病,躲得了一时,接下来怎么办?总装病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最要紧的是躲过郑家这档子事。 可具体的她也不甚清楚,当初都是母亲与刘妈妈他们去办的,她哪管这档子事?想着头痛了起来。真要命,当初她只不过顺嘴一提。此事既已与她无关,她自有她的锦绣前程,一门心思都是昌盛候府。 对了,木瑾,她见到了,这个木瑾是谁?占了她的身子,她要怎么办?去找叶氏?不成!不成!如今她顶着一张木秋的脸跑去与叶氏说,她是木瑾,叶氏还不得拿大耳刮子抽她。 她咬了咬唇,只能徐徐图之,再过三个月,她就要嫁入候府,不,是木瑾就要嫁入候府……这原本就是她的,对,只要嫁入候府,一切都能回归正途。 陶姨娘担心地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心道:“这病生得,好好儿的一个孩子弄得神神叨叨地,回头得叫金嬷嬷晚上给收收惊、叫叫魂才好。” 木秋要是知道陶姨娘的想法,恐怕现下就要蹦起来了,她可不就失魂了么? 这厢木秋正幂思苦想着,绿柳悄声推门进来,放下手中的衣服,打开一旁的柜子,准备放进去。她看了一眼敞开的柜门,里边是叠好的衣物,绿柳正要覆上去,她忽出声:“把上头那件黄色的袄子拿出来,对,就左手那件。” 陶姨娘忙接过来,抖开,置于她面前,心下欣喜:“姑娘这是要大好了,都开始挑衣裳了!” 木秋盯着面前的袄子,她隐约记得这种袄子一共做了五件,她,木春、木夏、木秋、木冬姐妹五人人手一件。因这料子还是木老太太拿出来的,那年木老太太六十大寿,亲自拿出这匹缎子来,叫人裁了,一人一件,笑曰“五女拜寿”。 因她不屑与庶妹们穿一样的衣裳,故只在寿宴当日穿了一会子应景,回去后就脱了,压在箱子底,再不曾拿出来过。 此刻,她盯着这件有七成新的袄子,陷入了沉思:木春早已定亲,年前就要发嫁,剩下木夏与木冬。木冬尚小,还未及笄,只有木夏合适。 她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木夏好说,性格外露,藏不住话。但木夏却有一个厉害的姨娘。 洪姨娘原是叶氏身边的大丫头,叶氏本许了她出去嫁人,后来不知怎地竟被木老爷看中,叶氏知道后,开了脸给了木老爷。她初始不愿,叶氏找了她谈话后,才点的头。这些她彼时听安嬷嬷提起过。安嬷嬷可是带着羡慕的语气与她说了一大通。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叶氏倒对洪姨娘另眼相看,凡事都优待她一点。 就连庶女中木老爷也对木夏要纵容一点,前世的亲事才会直接跳过了木夏,选了木秋。如今之计,得叫木夏自己选中郑路平,不然,她只能嫁入郑家。 今日这一遭算是过去了,她心下奇怪,郑路平今日竟没来么?她可是听叶氏说过,当时木秋自己相看过正郑路平,点了头的才......难道不是今日?她懊恼地甩头,自己当初太不上心,导致这些细节都搞不清,现在真是要了命了。 想着,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得去木夏那儿看看去,别叫木夏先得了信,那可就......想着火烧火燎地,哪里还躺得住,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陶姨娘忙上前一步,伸手来搀她,说:“慢着点,别起猛了,待会头晕,秋儿,你......” 她不耐地打断陶姨娘的唠叨,说:“叫红杏进来!”绿柳忙跑着出去了,因急了点,差点带翻了小凳子。 她摇头,这一屋子也就红杏还得用点。这个绿柳毛毛躁躁,还有个金嬷嬷,说话高声大嗓地,真受不了! 想起她原先的四个大丫头来,个顶个的得用,往往她一个眼色就知道干什么,特别是那个知书,后来做了她的管家娘子,堪称内院一把手,哪用她操这些闲心? 正想着,红杏进来,微笑上前,圆圆的脸上一个酒窝隐现:“小姐……” 第九章筹谋 木秋指着柜子说:“给我找件裙子来,我要去木夏,二姐姐那儿。” 红杏应是,附身挑了一条水绿撒花挑线裙子出来,比了比,给木秋换上,说:“这条裙子开春刚做的,原先那条旧了,不然配着更好。” 木秋“唔”了一声,“这条也不错。” 红杏笑着说:“可不?二小姐见了不也做了一条一样的,不过奴婢觉着,还是小姐穿着好看些。” 木秋抿唇一笑,这倒是,木秋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只下巴稍尖,叶氏曾说过,女子下巴太过尖,薄命相。可不?木秋前世......她心中一凌,不,不会的。现如今她是木秋,她要改变这一切。 她理了理额发,看着镜中的人儿,两眼雾矇矇,悬胆鼻,红菱小嘴。只唇有点子干,她抿了一下,说:“拿口脂来。” 两人到了北跨院,木夏正坐在秋千架上疯玩,直叫:高点,再高点!” 她心内晒笑一声,叶氏出身商家,并不拘着庶女们,姑娘们原另有院子住着。只从小都在姨娘跟前,现分开住了,还喜欢粘在一处。像陶姨娘,隔三岔五地往南跨院跑。 她笑吟吟地立在院门口,早有小丫头看到她来,把她让了进去。木夏也看到了她,从秋千上下来,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说:“你今儿怎的过来了?可是好了?我本想着去看你,可姨娘说,怕叨扰了你休息,叫我过两日再去。快进屋子去,这手怎么这么凉?” 木秋笑着抽出手来,说:“哪里凉了?你刚出一身汗,可不就热烘烘地?” 说着两人往里走,进了屋子,小丫头泡上茶来,木秋抿了一口,就不再喝。这茶叶与她屋子里差不离,都是上半年的茶,虽不错,但与木瑾屋里的没法比。木瑾的亲舅舅做着茶叶生意,自然她与叶氏房里都是最好的茶叶。 再看木夏房里摆设,大同小异,她无甚兴趣地收回目光。 木夏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打量着木秋,说:“妹妹这身袄子穿起来好看,我那件都没穿呢。”又瞧了一眼木秋的裙子,心道自己也有一条这样的裙子,只不知穿起来,谁更好看? 木秋瞧着木夏的神色,知她想些什么,了然一笑说:“其实姐姐穿这件袄子最好看,皮肤显白。” 木夏听了一笑,这倒是,姐妹里头,她的皮肤偏暗黄,插了多少脂粉也没用,她最忌讳人家说她黑了。现下的木秋倒不知道这一茬,顺嘴一说,没想到,还真说到她的心坎里去了。 她脸上多了笑容,看木秋那如花的笑容也没平日里那么碍眼了。 姐妹里头,木瑾是没法比,木秋她们几个,私下里她还是要比拼的。木秋生得好,是个出挑的,虽平日里一起玩耍,然心里还是嫉妒的。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是爱美的年纪,心里藏不住事,自是不经意间就显露了出来。 木秋看着她,又加了一把火:“三姐姐要是穿上这一身,提亲的人可就踏破门槛了......”说着忙低头掩嘴,一副失言的样子。 木夏眼珠一转,红了脸:“什么话你也敢混说!”心下却欢喜,又疑惑:瞧小四这模样,莫不是有人上门提亲了?没道理,姨娘都不曾说起。又瞥了一眼木秋,不自然地低头喝茶:木秋只比自己小了四个月,虽说长幼有序,木瑾巳订了亲,翻过年就要嫁入昌盛候,她与木秋只比木瑾小了一岁,在木瑾出嫁前能订下亲事最好,这时有人来提亲,也是正常的...... 想着瞧一眼木秋,见她只微笑抿茶,再不肯多说,心下愈发确定,想着待会去姨娘那问一问。 心下有事,说话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木秋心下有数,适时提出告辞。木夏送她出了院门,一转身去了洪姨娘处。 洪姨娘听木夏说完,眼睛一转,说:“她也就这么顺嘴一说,你莫多想。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有姨娘在这盯着呢。“又叫小丫头拿了果子来,木夏听她姨娘这么说,也就安心吃起果子来,吃了两口,问:“这是什么果子?是李子么?我竟没有吃过。还有么?我带点回去.“ 洪姨娘嗔了她一眼,拿个帕子把剩下的包了,吩咐小丫头寻了个布袋子装了,说:'统共就这么一盘子,是老爷带回来的。我寻思着你爱吃,都给你留着呢。再多就没有了。” 木夏嘻嘻笑着起身,说:“知道姨娘疼我,走了,明儿我再过来。”洪姨娘因心中有事,也不留她。 自己回房发了一会子呆,在笸箩里寻出两双鞋面来,一咬牙,往叶氏的安云堂去了。 她刚虽安慰木夏,其实心里也忐忑,木夏的婚事是她心头的头一件事,这眼看着木瑾已经定了亲事,可木夏与木秋还没有着落。木槿出嫁,木夏与木秋也该在年前定下来才是,不然,时间太仓促,绣嫁妆都要一、二年。就瞧木瑾,木槿的嫁妆早在一年前就张罗起来了,还来不及,叶氏还得到外面去采买。 她们可没这个银钱,她心下一直在嘀咕,没个着落,与木老爷提过几次,他却说夫人自会张罗,叫他莫急。 今儿被木夏这么一说,她的心又提了起来:莫不是陶氏那边得了信儿,说与木秋知道,却瞒着她?不行,她得找夫人探探。 到了安云堂,却被告知叶氏刚出去,说是去城南看大小姐的柜子花样去了。她越发地挠心。这话是刘妈妈说与她听的。 刘妈妈与她当年都是夫人带过来的家生子,她做了姨娘后,叶氏才提了刘妈妈上来,后做了管家娘子。与她有几分交情。 她瞧着四下无人,扯了刘妈妈到一旁廊下,顺手塞过一双鞋面去,悄声说:“我向你打听件事情,你看着方便就与我说。” 刘妈妈低头看着怀里的这双鞋面,上好的绸缎料子,明显是做给夫人的。她一笑,也不说破。只笑看着洪姨娘,看她要说出什么话来。 洪姨娘嗫嚅了一下,终张口:“近日可有人来提亲?” 第十章筹谋(二) 刘妈妈一愣“啊?”继而明白过来,想着叶氏所说的话,为难:这可如何是好?不说吧,洪姨娘要怪她;说吧,能说么?怎么说?这要让夫人知道了,可就...... 洪姨娘见她吭吭哧哧地,心下愈发肯定,里头定有猫腻,一狠心,摞了手上一个细绞丝金镯子塞了过去,发急:“你倒是与我透一点,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刘妈妈握着凉津津的镯子,竟觉得烫手,看了眼四下,压低声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不然,夫人那.....” 洪姨娘忙不迭地点头:“晓得,我的嘴你还不知道?快说罢!” 刘妈妈思忖了一下,小心斟酙着字句:“那家是......如今没落了,上门求娶,老太爷定下的。”末了又强调一句:终归是家境不好。” 洪姨娘听了沉吟不语,须臾抬头:“可有功名?” 刘妈妈不妨有此一问,不自觉点头:“有。去岁中的秀才。” 洪姨娘眼里亮了一下,又问:“家里可有小妾通房?” 见刘妈妈直愣愣盯着她,又问了一遍:“快说罢?” 见刘妈妈摇头,眼中已露欣喜,刘妈妈见了,暗道要糟,忙道:素云......” 洪姨娘却已扭身走了,哪里还听得见? 刘妈妈唉了一声,拍了一下大腿,却被硌了一下,低头,原是手中的镯子,想着还回去,又看了一眼那精巧的花样,很是好看,又有点舍不得。心道小闺女巳订了人家,正缺这样一个赤金镯子。小闺女前儿还跟自己说邱管事家的老闺女出嫁时套了一只金镯子,样式是今年最时新的,羡慕之意不言而喻。 她听了没说什么,二年前她大儿子成亲,半年前小儿子又成亲了。一下子把她这么多年的老本全赔了进去。现又要紧着给闺女准备嫁妆,手头是没多余的钱置办这些。 她看了看黄澄澄的镯子,咬咬牙,用帕子包了,拢在怀里,心道:她是实话实说,没有一句不实的。再说,她都已提醒过了,是洪姨娘自己不听,她定以为是夫人故意瞒着,想必是去找木老爷去了。 想着心又一松:如果连木老爷也没拦住她,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如此一想,倒真的放下来,心情舒畅地捋捋头发,往屋子里去了,夫人快回来了,她得吩咐小丫头先备好热水、点心什么的。 洪姨娘一路急走,心内已是急得不得了:还真有此事。要不是木秋说漏嘴,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穷点怕什么?关键是男方有出息。再说了,不是没落吗,都说痩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是老太爷定下的,还能差到哪去?最要紧的是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这才是最重要的。她自己这样也就罢了,万不能叫夏儿也...... 她打定主意,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临进屋时,向对面望了一眼,却见棉木帘子低垂,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侧耳听了一听,并无动静,心道定是去了南跨院了。 又道:怪道见天地往那边跑,原是有了奔头,和木秋商议去了。看不出呀!这陶秀兰,看着娇娇弱弱的,不争不抢,原是在这等着呢? 呆了一会,抬脚进屋,思忖着木老爷这会子快回了,掐指一算,今儿是初八,该轮着陶姨娘,心下焦急,再见不着老爷,黄花菜都凉了。她想了又想,一拍腿,打定主意,进了小厨房。 木老爷今儿有同僚请吃酒,至月上中天方回。醉醺醺得至二门,小厮扶了他进去,正待送往书房歇了,却有一人斜刺里冲出来,接过手去。小厮定睛一瞧,原是洪姨娘与一个小丫头子,逐放了手,递过木老爷的帽子,自去了。 洪姨娘与小丫头架着木老爷往自己屋子里走,一边庆幸:亏得自己一直在这候着,下晌端了点心去书房,留守小厮告知今儿王老爷请客,不回来吃晚饭了,说是巳经告知夫人那边。 她想着他既吃了酒,大半会去书房歇了,这才一直在这候着,果不然…… 进了院子,对边早黑了灯,陶姨娘都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把木老爷搀到里屋,关了门,遣了小丫头出去,自己端过一旁早备好的醒酒汤,给木老爷灌了下去。又拧了一把湿毛巾,覆到木老爷脸上。冰冷的毛巾放到木老爷滚烫的脸上,“咝”了一声,睁开了眼。看到一脸甜笑的洪姨娘,笑了,:“素云?” 清晨,陶姨娘正梳洗,贵儿进来,一脸不忿地,对着窗户纸呸了一口:“真不要脸!” 陶姨娘停下手上的木梳,奇怪地:“怎的了?这是?宝花又惹你了?” 贵儿一脸不屑:“再敢惹我,我下次定啐到她脸上去。叫她还有脸说姨娘您.......” 忽意识到失言,忙掩口:姨娘。” 见陶姨娘转脸继续往发上簪着花,不理她,急得直接转到陶姨娘面前:“昨儿个老爷,竟然歇在她屋里,听说是上前院门口劫来的。真做得出,怎不干脆上我们这屋里来拉,岂不更省事?看她平时人摸狗样的,还总挤兑姨娘您,我看还不如呢?那青楼里的姑娘也不会这样吧?对吧,姨娘?” 她是愤愤不平,同是姨娘,却偏她还要分出三六九等来。平时她屋里那个宝花有事没事,话里话外总挤兑陶姨娘。那个洪姨娘,依她看,装出一副清高样子给谁看?真清高,当时就该向夫人表明自己志向,怎就三言两语地点了头?真是,当了****立牌坊,她愤愤地想着:娘说得没错,就有这样的人,大约说得就是洪姨娘罢? 陶姨娘插花的手一顿,这样么?怪道昨日木老爷没过来,可是,不是说去吃酒了么?这洪素云又是为哪般,平日里拈风吃醋也就罢了,可这半路截人的事到还真的不曾有过,毕竟,这儿女都要谈婚论嫁了,还整这档子事。 忽然脑中一亮:亲事。对了,只有木夏的亲事才会值得她这样做。这样一想,屁股像被烫了似地,哪坐得住。木秋只比木夏小四个月,真要有什么好的,也不能干坐着着等不是? 想着夫人那是别指望有什么口风漏出来,还得从木老爷着手,又想着很有可能被洪姨娘抢到了前头,鼻子一酸,竟红了眼眶。 第十一章银子的好处 且不说陶姨娘如何盘算,这厢木老爷早起,神清气爽地离开洪姨娘处,一路伸着懒腰,哼着小曲儿,本待往叶氏的安云堂去,走了两步,想着这会子去了太早,叶氏一准没起。 两条腿打了一个转,拐往前院去了。早有小厮泡好了茶,殷请地端到他面前,他掀开白瓷杯盖,翘着小指,轻吹了吹,才优雅地轻啜了一口。 小厮一边用鸡毛掸子扫着书架子上莫须有的灰,一边偷眼瞧着木老爷,心道瞧老爷这脸红扑扑的,昨晚上可是舒服了。那洪姨娘身上的香粉味可是顶风能飘十里,害得他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木老爷在书房坐了一会子,想着待会还要去王大人府上,昨儿他刚纳了一房贵妾,今儿几人说好要去给他热闹热闹。刚唤过小厮来,忽然记起昨晚上素云与他说的话来,看看时辰还早,耐着性子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方背着手去了安云居。 此刻安云居里却安静得很,几个小丫头子远远地在院墙下浇着花。廊下靠窗一张小杌子上坐着喜鹃,正不错眼盯着小丫头子。 木老爷笑咪咪地,缓步跨上石阶温声问:“夫人呢?” 喜鹊忙站起来,回说:“在里头呢,还没起。夫人昨儿晚上没睡好。姑娘的那个拔步床现下才做了一半不到,夫人这两天着急上火地。” 木老爷闻言一笑,他才四十不到,皮肤白皙,很是儒雅。这一笑,显出了那少年人不曾有的沉稳来。喜鹃一眼瞧见,不由心口微跳,忙一掀帘子往里头去。惶急间却撞到一个人身上,一抬头,是杜鹃。杜鹃奇怪地斜了她一眼:“夫人醒了,外面是老爷来了么?” 喜鹃正待点头,里间叶氏已出声:“外面是谁?”木老爷在外闻听,早一步跨了进来,笑着说;“可醒了么?” 喜鹊与杜鹃急忙退了出去,并带上了外间的门。 房内,木老爷看着坐在梳妆台边的叶氏。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脸颊微红,嘴唇红润,一头乌鸦鸦的秀发散在脑后。 叶氏只比自己小一岁,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想着她平时吃的哪些滋补品,样样都是稀奇物品,连带着自己都受用了不少。 木老爷满意打量着叶氏,他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她。 他撇撇嘴,商家女怎么了?重要的是有银子花。 要他说,叶氏比那些穷得就剩下名声的官家女子简直好太多了。人漂亮,嫁进来带来大笔的嫁妆不说,转年就给他生了一对如花儿女。更妙的是,他想纳个小妾姨娘的,一点都不含糊,立马就给他抬进来。 就像陶姨娘,一听有了孩子,张嘴一句,抬进来吧!隔天,就给了他3000两银子,让他风风光光地把人从倚翠楼披红挂绿地抬了回来。让那些本想等着瞧他笑话的人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且叶氏为人大方,四个庶出女儿,虽比不得嫡女木瑾,但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不少,并不曾苛待了。 那些同僚谁不羡慕他?口里不说,可个个看他的眼神,他离着八百里也能瞅出火星子来,恨不能烧着了他。 是以,他家里的事情都扔给叶氏,他只管上衙门点卯,闲时外出喝喝酒,日子过得是惬意之极。今番要不是为了木夏的事情,他才懒得操这个心。 叶氏从镜子里瞄了一眼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木老爷,抿唇一笑:“老爷今日来得正好,今日望乡那边的庄子管事要过来交账,我待会要去城南乐万金给瑾儿去选花样子,你收结一下银子,对一下账目,可好?” 木老爷一笑,上前抚着她圆润的肩说;“账目可有底?我给你对了,银子你放心我收么,就不怕回头我给花了?” 叶氏笑着站起来:“你花了,就花了。左不过几个银子。再说,要花也不是花我的,花的是木嘉的银子,你可别忘了,那可是你木家的儿子。” 木老爷听得脸上乐开花,木嘉是他的长子亦是嫡子,去年成的亲,娶得是光碌大夫的嫡次女。要说这个木嘉,也真争气,聪敏好学,年纪轻轻就任国子监学正,嗯,这点肖他。 他撇嘴一笑,要不是他木家有银子,那素来以清贵出名的刘大人,会把嫡女下嫁他这五品同知的儿子? 眼下,还有更让人做梦都能笑醒的事情,他的嫡女木瑾,竟然攀上了这样一门贵亲,那可是昌盛侯府。是他们这等人家想都不曾想的事情。 不过,这也得感谢他的这位好夫人,他眼神热切地望着叶氏。那昌盛侯府的侯夫人,原是小时与叶家有一段渊源,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甚清楚。只知道这门亲事是侯夫人主动提出的。今年开春,两家订了亲事。 木府与昌盛候府定亲的消息传出,这回,他走在路上,感受到周围的人看他的目光,简直是羡慕嫉妒恨了。就连他的上司,那个一惯走路鼻子朝天,眼里看不到人的龚大人,现在看见他,竟会主动向他打招呼。 他那个美呀!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娇妻美妾,子女争气,足矣! 叶氏对镜簪上一朵珠花,簪了两次,不满意,本想着叫杜鹃进来,木老爷却伸过一只手来,端详了一会,给她插上,笑着说了句:这样挺好!我瞧着素云就这样......见叶氏瞟了他一眼,忙讪讪地住了口。 叶氏却不以为意,只不动声色地拔了簪子,重新从另一边插了进去,对镜看了看,方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裙祆,伸出手去拿挂在紫檀屏风上头的大毛披风。 木老爷望着欲待出门的叶氏,记起昨晚素云的话,咳了一声,开口:“郑家那门亲事你打算让谁去?” 012亲事1 叶氏一顿,转头说:“老爷怎的想起这个来了?郑家昨儿才上的门,本要找老爷商量来着,可老爷不在。既然老爷问起,那依你看,让谁去结这门亲才好?” 木老爷张嘴就说:“让夏儿去吧。她是老二,按理,长幼顺序下来,也该是她。” 叶氏一楞,她以为会是木秋,没想到却是木夏。 略一思忖,知是洪姨娘在木老爷跟前说了。心下一叹,这个素云,处处掐尖要强,以为这是件好事,这么上赶着。 她有心想缓一缓,可一抬头,看着木老爷这一幅巴巴的样子,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心道,罢了,罢了,郑家的事情,木老爷也未必知道详细情况,自己可是专门去打听得仔细明白,就差把他祖宗八代查了个底朝天。 她有心想与木老爷剖开讲一讲,又犹豫:好赖,那可都是他的女儿,嫁了谁,将来要不好,都是她的错。既然他这个亲爹自己开的口,选的人,那将来是好是坏,至少大面上可赖不着她这个嫡母了吧?”想着,心底一松,彻底抛开了这件事,柔声说:“既如此,那我可与郑家通气儿了?反正这事儿也摞在这儿一段时间了,我看等过两天,我这边这档子事稍缓一下,就让郑家上门来?” 木老爷不妨叶氏如此爽快,倒有点迟疑起来,一时未搭腔。 叶氏见此,知他顾虑,伸手去拿搭在架子上的披风,说:“就这样定了。郑家底子薄,到时多备点嫁妆陪送过去就是。我们家的闺女,怎么能委屈了?老爷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木老爷听得心头熨贴,哪有什么意见,只顾上前搂着叶氏,照腮边就亲了一口。叶氏笑着躲闪,木老爷兴起,搂着哪肯放?一时,两人在房里搅在一处,外间候着的杜鹃与喜鹃听得动静,早红了脸,避到外间,远远地在廊下候着。 好一会,叶氏才红着脸,掀了帘子,唤杜鹃进去帮她梳理刚弄乱了的发髻。她今儿还有事,被木老爷这一搅,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她眯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抚了抚脸,触手温腻,心道,嫂子给的那盒子脂膏还真不错,用了这皮肤越发水灵了,得给瑾姐儿那儿送一盒去。 木瑾此刻正坐在窗下看琴谱,思忖着这琴得抓紧练习起来。 木瑾学琴之后,叶氏也曾请了师傅上门教习她们姐妹。前前后后也跟着师傅学了一年多,后来师傅也不知何故,不来了。不像木瑾,专门学了将近四五年,又肯下功夫,不得不说,这琴上的造诣,是她无法比拟的。 她前几天试着拨了会琴弦,惊喜地发现,这具身体竟然对琴有天然的融合感,手一按上去,竟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自然地就弹奏了起来。又见架子上有许多的琴书,就想着找出来练一练。 安嬤嬷在门外廊下悄声吩咐小丫头子把窗纱给换了。两人捣腾了一阵,很快换好,下去了。 木瑾放下手中的书,望着新换上的绯色窗纱,心内一阵恍惚:这是特制的冰纱料子,能透光,但造价昂贵,说是一两银子一两纱也不为过。那些贵妇喜欢拿来做成圆领罩衣,罩在外面,能隐约透出里面的花样来。前世,她的嫁妆里面也有半匹,她宝贝得不得了。后来......被郑路平拿去孝敬他的老娘了,她老娘又转手给了郑路平的妺子...... 没想到木瑾这儿竟拿来糊窗纱。她心内感叹,木瑾到底有多少好东西?怪道前世木瑾看着她们姐妹,那眼里的倨傲,是掩都掩不住。 她正感叹,门外传来说话声,听不真切,好像是安云居的喜鹊。 一会知琴进来,手里拿了个小瓷盒子放在梳妆台上,说是叶氏送来的,见小姐无甚兴趣,就收到了抽屉里。然后转身在一旁铜盆里净了手,到里间抱出一大捆被面来,快手快脚地摊在矮榻上。又附身拉过一旁的针线笸箩来,盘腿坐在榻上绣了起来! 大红色的被面撒满了大半个榻,上面用银线绣着百年好合的图样,巳经完成大半。四周一圈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花,很是精致。木瑾的眼神迷离了起来,这是她的喜被。知琴飞针走线,动作娴熟,一会就完成了一片花瓣。 木瑾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于针线上却笨拙得很。前世自己也是不善针线,但身边有个红杏。后来红杏被送走了,自己就学着做,倒也练得顺手,郑路平的衣裤鞋袜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也不知怎的,如今这双手拿起针线来,就如安嬷嬷说的,“像拿个棒槌似的”,僵硬得很,一点不听使唤。试了两次,无奈放下。她心下疑惑:莫不是会了琴,就不会针线了?不能吧?心下哀嚎:这针线活儿可比这琴艺实用多了。哪个人家愿意要个不会做针线的媳妇?又一想,这世自己嫁得是候府,不缺针线上的人,心内又吁了一口气。 看了看埋头苦干的知琴,心道,不知道知书她们几个手上的活怎么样? 知琴绣了一会子,揉了揉眼,抬头说:“小姐,夫人说这被面上的花样要再加上两种颜色,小姐瞧瞧用什么线才好?“ 木瑾凑过去,断详了一会子,看不出什么,笑着说:”你瞧着用什么色好,用上去就是了。左右都是使得的。”知琴不妨她这么好说话,狐疑地望了一眼,想了想,还是从笸箩里挑出三四种色的线来,一字摊开,仰着头说:“奴婢觉得这几种都不错,小姐看呢?”她眼巴巴地看着木瑾。 木瑾说是让她做主,她可不能当真。记得之前有一个枕面,她也是问了木瑾,她也说随她,结果绣好了,她又翻脸了,说太难看,叫拆了重绣。功夫白费倒是小,可怜那上好的绸缎枕面,只能废了。 这会可是喜被,要是也废了,估计夫人也要废了她。这会子,她打定主意,定要木瑾自己开口,到时也好在夫人那里有个说辞不是? 木瑾无奈,只得随意指了两种出来,说:“就这两种了。“她是无所谓,这两天,天天被叶氏拎着看嫁妆,已经看花了眼,真没什么感觉了。 013亲事2 木老爷心满意足地出了安云居,准备去赴宴,想想,唤了个丫头过来,叫她去洪姨娘处带一句话,省得她惦记。 洪姨娘得了那个小丫头的话,心下欣喜,大方地抓了一大把铜子给她,喜得那丫头眉开眼笑,心道:“老爷说得没错,真有赏钱呢。” 洪姨娘进了里屋,激动地在房里转了两圈,灌了一杯茶,还是出了门。迈门槛的时候,心情甚好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木夏早起了,正在绣一个香囊,低着头,不曾注意到有人。丫头红灯望得洪姨娘来,正待出声提醒,被洪姨娘“嘘”的一声,阻止了。悄声退了出去泡茶了。 洪姨娘悄悄坐下,打量木夏,心内感慨:木夏长大了。长得像木老爷,只是这皮肤不随木老爷,也不随她,倒随了木老爷子。听说木老爷子皮肤黑得发亮,木老太太却一身雪白的皮子,木老爷就随了她娘,木秋几个子女也都白。怎么就单单木夏一个......可也就因为这个,倒得了木老爷的几分喜欢。 如今好了,木夏得了一门好亲事,虽说男方家里穷了点,但洪姨娘不在乎。听说那家先前也是官宦人家,俗话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穷还能穷到哪儿去?何况,木夏出嫁,公中自会陪送一份子嫁妆。木春的嫁妆已经都抬到她房里去了,她去看过,二十四抬嫁妆,满满当当的,该有的都有了。 叶氏这人,她清楚,要说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大方。这么多年,她们几个姨娘和几个庶出子女,吃用上她并不曾短了什么。 别家的姨娘都住在当家夫人的后罩房,什么都在正房夫人眼皮子底下,过得战战兢兢,她们几人却是离得主院远远的。 虽她知道,这是叶氏不耐烦见她们这些姨娘,故遣得远远的。可她才不在乎,这样更好,自由自在,想见老爷、孩子都方便不是? 木夏绣了一会子,才发现洪姨娘一声不吭地坐在身边,撒娇:“姨娘,怎的不出声,吓一跳呢。快帮我看看,这处叶子老绣不好。”说着歪了歪脖子。 洪姨娘宠溺地伸出手来帮木夏捏了捏脖子,俯身扫了一眼绣绷子,说:“快歇歇罢,这些针线活儿交给红灯她们几个去做就是,你少做点,太伤眼睛。再说你可是要做当家夫人的,以后这些琐事自己少上手。”洪姨娘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话中带着那么一股子喜意。 木夏惊愕地举着手中的针,看着她的姨娘,洪姨娘挑着眉梢点了点头。木夏一下子站了起来,伸出手就要去抱洪姨娘。洪姨娘忙叫着:“针,针。”木夏却不管,紧紧地抱住了她,扬起脸来嚷着:“真的吗?真的吗?”又羞涩低下头,声音转低;“姨娘,那家......' 洪姨娘了然,拥着木夏在床边坐下,看看门外,压低声对木夏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末了生怕木夏有想法,拉过木夏的手说:“夏儿,你听姨娘的。郑家是没落了,家境差点,但这些不重要,懂么?要紧的是姑爷那个人,只要他有本事,就不怕过不上好日子。且他家人口简单,只一个老娘与一个妹子。你想,到时,他那妹子一嫁,那郑家你就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奶奶......”洪姨娘两眼晶亮,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拉着木夏的手,恨不能现下就让木夏嫁了去。 木夏听着她姨娘一通推心置腹的话语,心下也转了开来:“姨娘说得没错。当家奶奶,似她们这样的庶女,这可是最好不过的归宿。但凡讲究点的人家,除非是填房、续弦才会考虑庶女。 她的心也充满了喜悦,随着她姨娘的话,满心憧憬着以后的当家奶奶生活。 洪姨娘起身回去,想想不放心,一脚跨出门槛,又回头嘱咐:”记住了,可不能漏出一星半点去。”说着向南边挪挪嘴。木夏楞楞地点头,连道:“记住了。” 她心想,姨娘说得对,可不能让木秋晓得了。是的,确定不能让木秋知晓,要不然,凭她那长相,两人站在一处,哪有她的事儿? “嗯,不能让木秋知晓,不能让木秋知晓。”她在心里念了数遍。这才扬声叫了红灯进来,把手里的绣绷子递过去道:还有几针,你替我收了罢。” 红灯老实接过去,坐在窗下绣了起来。木夏满意地看着她,心想:“姨娘说得对,像这种活,早该交给红灯去做才是,她就该好好儿地保养保养,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地。”想着口有点干,去倒茶水,手一顿,记起姨娘的话。刚想叫香喜,才记起香喜一早叫自己打发去买东西了。又看了看埋头飞针走线的红灯,院子里二个小丫头子正撩着衣襟浇花,一手的泥土污子,无奈还是自己提壶倒了一杯喝了。 心道还是使唤的人太少,才两个大丫头,外加两个小丫头子。又想起嫡姐木瑾,可是有四个大丫头,外加四个小丫头子。嫡庶有别,这上头明显区别出来了。 不过,她又笑起来,她马上也要有四个大丫头了。当家夫人,怎么也得四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不是?恩,这碴定要记着,到时得叫叶氏采买。 木夏又想到嫁妆,忽然很想去看木春那儿看看。看都准备了些什么?她在心里盘算着:得要列张清单子,可别漏了什么。木瑾的嫁妆她不敢攀比,那合着木春的来总没错吧? 红灯间或一抬眼,见她家小姐正靠在长几上,兀自一个人低了头,吃吃地笑,纳闷地:“小姐这是怎的了?捡着金元宝了? 她很快收完最后两针,满意地看了看,递给木夏;“小姐,好了。”木夏接过瞟了一眼,又递回去:“哪里好了?这上头的枝叶不是还没绣吗?”红灯一楞,不是说把这片叶子完成吗,怎的?她抬头瞅了又自顾沉思的小姐一眼,拿了回来,坐下继续绣着。 “小姐。”门外一声响动,香喜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把花生瓜子 014亲事3一锭银子 “哗”地一声,香喜手一松,花生瓜子全倾在了柜子上,有几颗花生骨碌碌地滚到木夏脚边。香喜忙蹲下身子去捡,心疼地放在嘴边吹了吹,又放回去。 木夏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心道,怎么以前没发现,这是我的大丫头?真是寒酸, 红灯抬头看了柜子上的花生一眼,笑着说:“这是哪里来的花生瓜子?不会是买的吧?” 香喜喜滋滋地剥了一颗花生塞进嘴里,又剥了一颗双手递给木夏,木夏摇头,她随手塞到自己嘴里。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门口守门的老王头给我的。他那里一大笸箩呢,叫我随便抓。我都嫌自己手太小,你没见厨房里的郑嫂子,那两只手,一伸出来,就是一只笸箩,那大笸箩里立时就塌下去一个洞来。”红灯想着郑嫂子那堪比男人的块头,两只手骨节宽大,与香喜比起来,是......不由微笑起来,木夏也禁不住笑了两声。 红灯示意香喜给她剥了一颗,手下针线不停,说:“老王头娶媳妇啦?这么大方。” 香喜撇一撇嘴,说:“哪是他自己的,是前几天有客人来,赏了他好大一锭银子,大壮他们起哄,说见者有份,定要叫他拿出一部分请客,这才炒了这些花生瓜子来。这个可便宜,三十个铜子一大笸箩呢。这个老王头可真会算计,这钱到了他手里,想要抠出来,那是比到鸡屁股里抠蛋还难。” 木夏见她说得粗鄙,翻了翻白眼,这个香喜跟她娘讲话一个腔调。 红灯笑得乐不可支,眨着眼说:“是哪个客人,如此大方?竟然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 香喜神神秘秘地说:“听说是一位夫人,郑嫂子说好像是来提亲的呢?“ 说着看了木夏一眼。 木夏心一跳,问:“那位夫人姓什么?” 香喜摇了摇头,木夏失望,瞪着香喜兀自吃个不停的嘴巴,恨不得给她一把掌,就知道吃。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打听不到。瞧瞧小四屋子里的红杏,二姐姐房里的葵花,都是个顶个的能干。 她在心里又暗暗地加上一条,等她做了当家奶奶,她要重新采买丫头,要把这个香喜降为二等,不,她这么喜欢吃,就跟她娘一样,到厨房去好了。 香喜看着木夏的脸阴了下来,不由住了嘴,不知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忙借口去院子里收衣服,飞快退了出去。 木夏双手支头,呆了一会儿,自去洪姨娘那里了。 洪姨娘见她嘟着嘴,一问,笑了:“这是好事儿呢!恭喜姑娘了!” 木夏看着她姨娘:“又不一定是......” 洪姨娘笑得牙不见眼的,一双手搂过木夏来,木夏忸捏了一下,就不动了。洪姨娘亲昵地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我一早打听过了,这两天,就一个郑夫人上门来,其余的都是男子,来找老爷的。那给老王头银子的除了郑夫人还有别个吗?唉呀,这下好了!夏儿,我原还想这郑家,心里还是有点子慌,你说,这没落到什么程度,咱也没底呀?” 她喜滋滋地看着木夏:“现下,这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说明还是有些家底的,不,是很是有些家底呢。你看,咱府上在这城里也算有钱了吧?”见木夏点头,又朝东边努努嘴:“夫人有钱吧?可打赏下人也不过是一把铜子!像这样一出手就是一锭银子的,还真少!” “所以呀,姑娘,这回我们可是捡着漏了!你就擎等着享福吧!”她喜滋滋地结束了话语。 木夏已是完全信了她姨娘的话。她笑嘻嘻地又往她姨娘身边靠了靠:“姨娘…… 木瑾看着知画捧来的花生,剥了一颗:“炒花生吃了?蛮香的!” 知画笑着说了门房里的事,末了又加了一句:“老王头可客气了,我说不要,硬是用盘子兜了好大一盘子来。回来一看,知棋又拿了一盘来。” 安嬷嬷凑了过来抓了几个花生:“老王头难得发注横财,才买这点子东西。要我说,可劲吃,吃了再叫他买就是!” 见木瑾不解,三言两语地说了郑夫人的事,羡慕地:这个夫人可真有钱!”木瑾听,忽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嘴里的花生再咽不下去。 她咳了两声,借故起身喝水,把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犹嫌不够,又连漱了几次口,才舒服一点! 一锭银子!好大的手笔!真是打肿脸充胖子,招摇得不行! 她奇怪,前世不记得有这一茬?那时候门房是谁?好像不是老王头,对,是老郑。老郑呢?到哪去了?她转头问安嬷嬷:“我记得好像有个老郑,到哪去了?” 安嬷嬷一脸疑惑:“老郑?咱府上有姓郑的人么?噢,厨房里倒有个厨娘好像是姓郑。姑娘说得可是她?” 木瑾呆了一瞬:没有?她飞快地又问了一句:“那刘叔在吗?” 知书回了一句:刘叔送夫人去庄子上了,要晚间才回。小姐要出去么?找大壮也是使得的。要不,我现下去前院瞧瞧!”说着,就要往外去,木瑾忙摆手,说:“不用,就问一问。” 她心下惊疑:老郑不见了!前世那个把她与郑路平拦在门外奚落的郑老二不见了。之前,她未注意到,如今,细细想起来,许多细节上都匪夷所思,重生后,似乎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但看看安嬷嬷等人,又糊涂了。 木槿惊疑不定地思量了一会,坐到梳妆镜子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都这么多天了,看到这张脸,还是有种恍惚感:看惯了二十年木秋那张楚楚动人的相貌后,如今这张脸,依然晃不过神来:镜中的人儿端庄优雅,特别是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波光流转间,竟有一丝凌厉,她忙眨了眨眼睛。奇怪,木秋与木瑾原是两姐妹,竟无一丝想像的地方。如果硬要说共同点,就是都拥有一张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调整一下呼吸,又咧嘴笑了一笑,这样很好,显得温柔许多。 015独一份 碧芸居,木瑾正坐着吃瓜子。木嘉从天香楼专曾带回来的茶瓜子,吃着一股子茶香。知画与知棋一颗一颗用手剥了,把瓜子仁堆在一个白瓷盘子里,攒够了一小撮,就用帕子兜了,递给木瑾。 旁边安嬷嬷挪着嘴,几番想插手,却插不进去。在边上立了半晌,见无人睬她,只得悻悻地上外头廊下,找了个小杌子靠墙坐着,看知书指挥小丫头子挪一个花盆。看了一会,不得劲,又转回去,看着木瑾,咬一咬牙,:“姑娘!” 木瑾正听知画说她娘家嫂子的趣事,正得劲,闻声回过头来,看着安嬷嬷。 安嬷嬷张嘴说了一句:“姑娘......” “姑娘,”知琴匆匆进来,对着木瑾:“夫人叫人来传话,说是乐万金的管事送来花样子,现正在安云堂候着,请小姐现下就去。” 知画与知棋忙起身,一个去拿外衣,一个赶紧把几上收拾了。几人簇拥着木瑾往安云堂去了,却有意无意地把个安嬷嬷给晾在了一边。安嬷嬷呆愣愣地看着一行人远去,跺一跺脚,一转身对着小丫头子呵斥:两眼直愣愣地瞧什么?还不干活去?”莫名挨了一顿骂的小丫头扁扁嘴,忙拿着手中的扫帚一气扫了过去,扬起好大一阵灰,又遭来安嬤嬷一连串的白眼。 木瑾进了安云居,就见耳房一个穿着银红比甲的妇人正坐着喝茶,见到木瑾过来,笑着站起,行了一个礼,木瑾略点头,欠身回礼。进得里头,叶氏正在窗前翻看花样,见到木瑾,忙招手。 木瑾近前,见红木圆桌上一溜摊开十几张首饰花样图。圆桌中间摆着一个木托盘,富贵吉祥的丝绸底衬上依次摆着几样首饰钗环。她溜了一眼,拿起一股钗子看了一下。样式普通,当份量还是蛮足的。 叶氏抬头:瑾儿,过来这边,那里面是给木夏订的。” 木瑾一怔,猛抬头,意识到了什么:“娘?木夏......她......” 叶氏面色淡然:“木夏要议亲了,先给她订一些,其余的再说。你快过来,我这瞧了半天,眼都花了。恐我挑得不合你意,唤你过来自己挑。” 木瑾诧异,竟然是木夏?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望着眯眼看花样子的叶氏,问了句:“怎就换了木夏了?是木秋知道了,不依么?”叶氏瞥她一眼,好笑地:“想什么呢?父母定下的婚姻,哪容她一个小姑娘依不依的?咱们家虽说是不大拘着你们几个,但婚姻大事,定下了就是定下了。”又放缓了声说:“是你爹,说是长幼有序,该木夏去。其实谁去都一样,只要不是我的瑾姐儿就行。“说着继续筛选手中的花样。 木瑾呆呆地,她不知道木秋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使得木老爷插手这件事情,而且看样子,木老爷竟然不知这件事情的内情。要不然,怎会替木夏专门要了这门亲。忽又想到:“前世,木老爷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吗?“可惜,是再也无处去求证了。 叶氏拿着几张花样,举棋不定,抬头叫木瑾:“瑾姐儿,快来看看喜欢哪张?”木瑾凑过去,见是三四张样式精巧的发簪花样,样子典雅、繁丽,她一看就喜欢上了,不由认真看起来,每张都各有千秋,她捏在手上,拿起又放下,一时难以做决定,说实话,乐万金的这几张图样每张她都很喜欢。叶氏一旁看出她的心思,干脆说:“既然喜欢,就都留下吧。” 木瑾一惊,继而又有点心酸:想自己前世是木秋时,每一文钱都算计着花,每月的月钱小心攒着,就怕以后嫁人,手头没钱,被人拿死了,陶姨娘也一直是这样教育她的。后来出嫁了,叶氏倒是出了不的钱,给了她不少的嫁妆,可全折在家具里面,料子都是用足了好料,压箱银子却是一文未多,就五白两。首饰也给了不少,可那都当不得钱花。 她出阁前的首饰本不多,都是按着分例来。每回看着嫡姐头上各式精美的钗环,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好不容易自己出嫁了,做一会主,选了花样子打造了一套首饰,结果却......她想着那套海棠花的金头面,心下唏嘘。 如今手头上的这几张花样子,均是嵌宝的,估计每一支都价值不菲。她低垂着眼,心下翻滚:“有一个叶氏这样的娘亲,真是......”怪道金嬷嬷老念叨:“这人要会投胎,投胎投得好,什么都有了。” 叶氏已经扬声唤来喜鹊:“把这几张花样子收了,告诉尹管事,就说我们全要了。另外告诉她,我们再多付一成的银子,只一条,这花样子我们买了,再不许卖给别人去。” 木瑾惊讶,:娘!” 叶氏不以为意:“我们囡囡可是要做候夫人的,怎能与人重了去?” 木瑾脑中电光一闪,木瑾的首饰都是不重样的,那前世那个瓷瓶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就是木瑾这儿拿出的?好好的木瑾拿瓶子给木老爷作什么?做女儿的还有拿自己的嫁妆瓶子给自己父亲的? 木府中的吃穿用度都是从公中走的。各房的摆设也都是好的。但真正的好东西却只有叶氏与木瑾房里有,那些东西俱是叶氏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拿出来的。就像那个瓷瓶,都是前朝传下来的好东西,有钱也没地儿买去。 就算木老爷房里也只是一些虽贵却平常的东西。叶氏再大度,这点还是清醒的,她的嫁妆,她的东西,万一木老爷哪天一高兴了,不定赏给哪个姨娘了,姨娘又一高兴,又给了自己女儿做嫁妆了......她是有钱,可也不是这么用法。 不得不说,叶氏还是防对了,前世木秋不就从木老爷那得了那个瓷瓶?又带入郑家,最后还不是被郑路平给拿去典当变卖了,也不知当了多少银子。 她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忽然觉得自己很是矛盾,叶氏的做法也不能说错,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舍了庶女。可站在木秋的角度,她又何其无辜?那临死前的愤恨,不甘,忽排山倒海般涌出来。 叶氏一抬头,见木瑾忽双目通红,神情狰狞,唬了一跳,失声:“瑾儿,囡囡!” 木瑾浑浑噩噩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生死不能,金嬷嬷被自己关在门外,声声拍门,自己双手乱抓却是一丝力气都无...... 她双手紧抠喉咙,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叶氏骇得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了起来。外头闻得响声,几人涌了进来,也是吓了一跳。 尹管事也挤了进来,见此情景,当机立断,端起桌上一盏凉茶,兜头就浇了下去。 木瑾一个机灵,耍时清醒了过来。睁眼看着一屋子的人,迷茫地问:“怎么了?” 016魔怔 叶氏这才吁了一口气,忙挥退众人,亲自去铜盆里绞了棉巾子,给木瑾擦了脸,扶着她坐下,担心地瞅着她,心道:“这都两遭了。别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瑾姐儿可是要做候夫人的人。回头得叫桂花去请那个五神观的马大仙来看看才好。” 木瑾被她娘按在椅子上,也全身虚脱般,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一道坎,是一道伤疤。血淋淋的,碰不得。她强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情绪已无,只剩一片淡漠。 叶氏偷眼瞧了,心底暗惊,愈发确定这是魔怔了,想着回头就让人去请。 木瑾带着知画她们走了以后,叶氏招手让刘妈妈进来,进得里屋,把刚才的想法说了,让她快去请人。 刘妈妈大睁着眼,吸了一口气,念了一声佛。赶紧往外就走,刚迈两步又止住,对叶氏摇了摇头:“夫人,不可!” 叶氏发急:“怎的了?” 刘妈妈回头瞧了瞧,见喜鹊她们在外间,忙小心地放下帘子,又拉着叶氏往里走了两步,这才压低了声说:“夫人忘了,我们大小姐可是要嫁入候府做世子夫人的。这青州城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府上呢,恨不能自己女儿嫁了去,享那泼天的富贵。” 说着停了一瞬,朝门口小心望了一眼,又压低了些声:“况那马神婆,似他们这类人,专门出入各府女眷后宅。各府阴私她所知恐怕最是多,最是全了。夫人有所不知,有那大家夫人、奶奶等专门去找她们这类人打听那些未出阁的闺秀情况,只要舍得花银子,她们可比那些媒婆的知道的多了。打听清楚了,才开始议亲结亲呢。不然,有那隐疾的,名声不好的,娶了进来,可不就得......我们大小姐这种情况,要是把那马神婆请了进来,那......” 叶氏倒抽一口凉气,盯着刘妈妈,不相信地:“不能吧?这以后谁敢找她们?这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 刘妈妈一拍大腿,更加凑近了些,:“夫人知道张执事府上的二小姐吗?对,就是去岁嫁了吴老爷做填房的那个。夫人可知她原本是要说给立家小儿子的?“ 见叶氏瞪大了眼睛,她放缓了语调:“据说就是有人给立家透了信,说是那二小姐日后子嗣有碍。立家才退了亲。凑巧的是,就在退亲前几日,那马神婆刚去过他们家,给他们家大儿子刚出生的三小子收惊呢。”刘妈妈夸张地用一个上扬的尾音结束了这一席话。 叶氏跌坐在玫瑰椅上,用手抚着前胸,连着顺了两下,后怕不已。照桂花这个说法,如果真叫了那个马神婆,那她们家瑾姐儿可就......忽往外瞄了一眼那个尹管事,心内着急起来:“刚才那个尹管事可是进来了的,不知会不会? 刘妈妈眼尖,见叶氏往外直瞟,立马明白过来,眼珠子一转,附耳与叶氏说了几句话,叶氏忙点头称是。 刘妈妈掀了帘子出去,拿了桌上的花样子,如此这般与尹管事说了,尹管事应承下来,说是决不会有重样的首饰出来。 刘妈妈又塞过一个大红锦囊去,说:“刚我们小姐闻听我们老太爷病重,一时悲伤,魇住了,亏得大娘子出手相助。夫人感激不尽,这是谢仪。” 尹管事一楞,继而了然,笑着结过锦袋,自去了。临跨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微笑伺立的刘妈妈,心道:“这木府姑娘可真好福气,竟然买断了花样子。这多出的银子都够再添好几件金饰了。”又掂一掂手中的锦囊,入手沉重,偷偷用拇指捻开袋口一瞧,:“竟然是两个赤金的小金馃子。” 心道,此番来得倒也值得,怪道明全见她来,一脸懊恼的样子。笑着摇摇头,自出二门去了。 身后刘妈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下默念:“老太爷莫怪,奴婢不是诚心咒你,实在是为了大小姐。莫怪,莫怪!”念了数遍,方心安。这才返回屋内,唤了小丫头子来把外间茶水收了。 正收拾着,忽见木秋带了丫头过来。老远看见她,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甜甜地叫了声:“刘妈妈。” 刘妈妈心下嘀咕: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四小姐从来不单独来夫人这边的。几个庶出小姐,叶氏平时免了她们的请安。虽说不用日日请安了,但木春小姐,木夏小姐倒是会跟着她们姨娘一个月来个三四次。而木秋则两个月才会现身一次。不过,这也难怪,木春她们的姨娘原是这府里的。木秋的姨娘性格有些腼腆,连带着木秋也少出现。 刘妈妈笑着迎上去:“四小姐来了?夫人在里面呢,快请进。”说着,就要去掀起外间的帘子。 “刘妈妈”木秋却叫住了她,笑着上前一步:“平姐儿的东西可都准备齐了?我这里有对耳环,妈妈别嫌弃,权当给平姐儿添点喜气。”说着,从红杏手中拿过一个小盒子,双手递了过来。 刘妈妈一楞,忙不迭地跳下台阶,满脸堆笑:“四小姐,这是......羞煞老奴了。平姐儿哪当得起?”说着,期期艾艾地接了过来,眼风一瞟,里头是一对赤金耳环。 心下欢喜,忙合了。回头笑吟吟地说:“夫人这会子刚忙完,四小姐快进去罢。”说着,殷勤地掀开帘子。 木秋低头谢了,拎起裙子往里走,又回头瞥了一眼刘妈妈,心道自己这遭走对了。 刘妈妈是叶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叶氏什么事情大都经过她手去办的。自己要想知道昌盛候府的事情,只能从她身上下手。现在自己两眼一抹黑,一点消息都得不到,昨儿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一条法子。 刘妈妈这人她不说十分了解她,但她知道,她现在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也无怪她,家里一大家子的人,丈夫前几年死了,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前后脚成亲,小女儿又刚订了亲事。她跟着叶氏多年,再多的积蓄也抖搂光了。这会子,送去银钱,她十有八九是不会推拒的。 当然,刘妈妈对叶氏的忠心是无须质疑的,想从她嘴里套出其它消息来,她也不指望。她只需要知道昌盛候府这段时间的动向就可以了。 想到那对耳环,她摸了摸耳朵。这木秋的妆盒也真穷,那些首饰样式老旧不说,还找不出几样能拿得出手的。又想到自己昌盛候府那好几匣子满满当当的金银首饰,神色黯然。 017对面不识 木秋进得里面,见叶氏正眯眼躺在榻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椅背。心中一热,差点一句:“娘”,冲口而出。 她怔怔地立在当地,竟忘了行礼。叶氏前世在自己成了候夫人的时候,回去途中因惊马受伤,伤了肺腑,遍请名医,捱了二个月终过世。没了叶氏的木府,她后来很是难得回去。 现如今隔了三十多年,再见到母亲,木秋只觉得眼眶一热,生生地抑住了涌上来的泪,只一霎不霎地盯着叶氏。 喜鹊一掀帘子进来,心道:“四小姐怎的如此莽撞,就这么直通通进来了?”她哪想到这间屋子,木秋前世可是来去自如,屋子里的摆设,小到桌上的梳子,大到屋当中的那架四季琉璃屏风,可是闭眼都能数出来的。 她看着木秋,轻声唤了声“四小姐?”用眼神示意木秋先去外间候着。 木秋踌躇了一下,轻叹,喜鹊以往看到自己,哪次不是嘘寒问暖,生怕有哪里不周到,再看看现如今,真是物是人非。 喜鹊见她一时未动,又催了一句。木秋忽然就有点上火,禁不住一个眼神剜了过去,不觉间竟带了一丝凌厉。 喜鹊一惊,然后又有点恼,心道;“这四小姐还真不识趣,这是要让自己挨骂不成?明明是个姨娘生的,还真把自己当是大小姐了?不在外边隔间里候着,就这么直不楞登地跑了进来。要知道,这府里也就只有大小姐可以这样自由进出夫人的房间。再说,夫人这还睡着呢,这吵醒了,回头算是谁的?” 她垂下眼帘,固执地弯着身子,意思很是明显。 木秋无奈,心内咒骂着,慢慢转身。“秋儿来啦?”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她一喜,陡地车转身子,开口就唤了声:“娘”,见叶氏怔了一下,忽省过来,忙改口:“母亲。”心下却是愤恨,明明是亲娘,却不能叫。 叶氏抬了抬酸麻的手臂,撑着喜鹊的手站了起来,温和地问:“秋儿有事么?”语气客气平淡,全然不是印象中的那种热切。 木秋一窒,握紧了手,缓缓笑着说:“多日未见母亲,想念得紧,过来看看母亲,前日刚新学做了一样小点心,特来孝敬母亲。” 木秋说得自然,倒是真心的,她是多时未见叶氏了,不免说着动情起来,眼里竟闪出泪花来。叶氏一怔,看着盘子里的芙蓉糕,心下略动。 一旁的喜鹊悄悄地撇了撇嘴,心道:“装得倒跟真的似的,又不是亲生的,说这话也不臊得慌。”心内对木秋越发地不喜。 叶氏见木秋殷切看着她,信手拈起一块糕来,放入嘴里,嚼了几下,味道还真不错,不是很甜,刚入得口。她眯眼笑着,望着木秋说;“这糕点不错。秋儿有心了。”木秋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来,她就知道叶氏会喜欢,可是专门比着叶氏的口味来的。 叶氏看了看木秋,见她巴巴地望着自己,想了想,回头对喜鹊吩咐:“把下午送来的钗子拿一支来。” 喜鹊应声去了里间,一会拿过一根金钗子来,放在桌上,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木秋,但见她低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喜鹊心道:“一碟子不值钱的点心,换了一根赤金钗子,还真划算。” 她刚才因为不忿木秋瞪她,故在盒子里挑拣的时候,故意选了那分量最轻的一只钗子来。原想着木秋看到钗子定会两眼发光,没想到是这幅神情。有点意外,又想:莫不是装的?明明心里欢喜得要死吧,却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来。 喜鹊身为叶氏身边一等大丫鬟,谁见了不客客气气叫声“喜鹊姐姐或者”喜鹊姑娘”。就连大奶奶都见了她客客气气地。做人奴婢能做到这份体面,当然是自己一点一点挣来的,别的且不说,单论看人识人这块,她喜鹊自认是有几分眼色的。 这个四小姐,在姐妺里头并不得宠,这就意味着她将来的婚事也高不到哪去。刚才四小姐那一眼,就那轻飘飘的一眼,她是看出了不善。 想着,她悄悄看了一眼木秋,见她正笑着拿起那根簪子,满脸欢喜地与叶氏道谢:“很是漂亮呢。多谢母亲。”她嘴一撇,刚还说她呢?崩不住了吧,这可是赤金的,乐万金的手艺,不动心才怪呢?又为自己刚才的过分小心好笑。 木秋赞了一回子钗子,想了想,状似无意地:“这么好看的钗子给了女儿,真是心里欢喜。只大姐姐那才要紧呢,母亲可别偏了女儿罢。”说着掩唇吃吃笑,一幅小儿女情态。叶氏瞧着,恍惚间竟似看到了木瑾在眼前,忙晃了晃头,心道:“真是见鬼了,怎会把四丫头看成是瑾儿?”心下忽然有些不喜,以为木秋刻意模仿了木瑾的神情动作,来讨自己欢心,面上的神色不由的冷了几分。 木秋敏锐地感觉到了,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僵硬地收起了笑容。静默了一会,她知道,识趣的话,她应该提出告辞。可重生以来几天,只有一个叶氏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眷恋,一时又哪里舍得走?竟哀哀地望着叶氏,一旁的喜鹊在旁一直冷眼子瞧着,这会子上前一步,堪堪挡在木秋眼前,恭声说:“四小姐,奴婢给您包起来?”说着伸出手去。 木秋瞥了她一眼,喜鹊只微笑着,并不看她。她飞快的瞟了一眼不作声的叶氏,咬了咬唇,说;“不劳烦喜鹊姐姐了。”伸出手去握了那只钗子在手,向叶氏告辞:“母亲休息,女儿先告退了。”说着,不待叶氏回答,就转身快步退出屋子,到了门口,几乎是跑着地出了房门。 她心里难过得要命,胸口强烈地的不甘冲斥着胸腔,左突右撞,就是找不到一个突破点。明明是她的,一切都是她的,为什么? 她生平最恨木秋了,恨她长了一张俏丽的脸蛋,她木瑾才是这木府最尊贵的小姐,可那些下人怎么说的?大小姐是这府里最尊贵的小姐,可四小姐却是这府里最漂亮的小姐。 最漂亮!她不忿,一个妓子生的女儿,也配与她比?连站在一起,她都嫌脏了自己。 所以,她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了她对木秋的鄙夷,那些下人也精明得很,投其所好,也跟着对木秋不屑了起来。 可现在,自己却顶着木秋的脸,承受着喜鹊对自己的轻视与不屑,她忽然愤怒起来:喜鹊是什么东西?木秋好歹也是木府的四小姐,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一个丫鬟对我不敬。 “小姐”红杏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心道:“小姐跑得可真快,比她这个丫鬟还有力气。” 018如意 木秋忽转身对着红杏发火:“小姐,谁是你的小姐?你......“忽意识到失言,忙住口,别开眼不再看红杏,别扭地一转身,走了。 红杏苦笑了一下,低着头跟在后边,木秋闷头走了一段路,自己也觉着无趣。回头偷瞧,见红杏不远不近地跟着。心下微舒服了点,红杏虽比不得知书她们,但也不错了,假以时日,好好培养也是个能当大任的。 现在的关键是得要进入候府,只要进了候府,一切都能回归正途......想着又斗志昂扬起来,放慢了脚步等红杏上前,一起回到南跨院。 却一眼望见陶姨娘低着个头在门口来回转悠。见她回来了,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就往门里拉。木秋不妨陶姨娘这一手,差点被扯个跟头,急得一甩手,粗声:“姨娘这是做什么?拉拉扯扯的,叫人见了成什么样子?”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不耐烦。想到叶氏,再看看陶姨娘,简直...... 陶姨娘刚才也是情急,才失态了点,已经后悔,这会听得木秋如此说,不由眼眶一红,呜咽了一声,当场就要落下泪来。 木秋一见,更烦,忙往里边走,一边给红杏使了个眼色,说:“姨娘有话进来说吧,我这刚从夫人那回转来。”陶姨娘一听,泪也不落了,由着红杏搀着往里走,追着木秋身后,进了屋子,一叠声地:“夫人怎么说的?可是要还给你了?” 木秋听得莫名:“没说什么。你不是说叫我与夫人多亲近么?我今儿去了。还赏了我一根金钗呢。”说着,从袖里掏出那跟钗子来。 陶姨娘却不看,一脸失落;“就一根钗子打发了,这也太偏心不过了。夫人不能这样。不行,我得找老爷去。” 木秋这会听出了不对,一把拉住陶姨娘:“什么打发了?发生什么事了?” 陶姨娘红着个眼圈:“亲事!你的亲事。这个两面三刀地,竟抢了你的亲事,真当我好欺不成?我......我......”我了半天,却说不出来。 木秋一松手:“姨娘从哪听来的消息?莫不是有人诳你?你也信!” 她约莫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松身子,无比畅快,这不是她所期望的吗?总算可以松快几日了。想着嘴角溢制不住笑意连连,这是几天来最舒心的一件事了,连带陶姨娘那哭哭啼啼的样子都没那么扎眼了。 她心情甚好地递过一块帕子去,说:“姨娘莫急。叫我说,甭管是真是假,这都跟咱们没关系。再说,按长幼顺序来,也是木夏在我前头。姨娘这么跑去,叫人怎么说?” 陶姨娘满腹的话与委屈被木秋这一通话语全赌在了肚子里,出不来下不去的,可偏又无话可驳。她本不是善于言辞的人,直干瞪着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长出一口气, 终不甘心,憋出一句:“总不愿......” 木秋看着她,知她心里不服,虽不怕她能坏什么事儿,照她看来,十个陶姨娘未必是洪姨娘的对手。但她总这幅样子,自己瞅着烦。为让她死心,干脆一句话扔过去:“姨娘你且死了这条心吧,夫人巳经定下了。” 她这话可不是乱说的,今儿叶氏叫喜鹃拿钗子的时候,她就巳经猜到了。那样的花式,决计不是木瑾的。盘子里一排有七八件钗环,看样式都是年轻女孩带的。除了给木夏还能谁?而且现下想起来,叶氏从中单挑了一支钗子给她,她该是从这件事里择出来了。 陶姨娘蔫了,夫人定的,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如果说这个府里,陶姨娘最怕的,也最服的是谁?不是木老爷,也不是木老太太,而是叶氏。 谁都知道,这偌大的木府,如果不是叶氏的那些嫁妆铺子,哪来她们几个的穿金戴银?就凭木老爷的那几个俸禄,还有那二间半死不活的杂货铺?只瞧瞧隔壁张同知家那小妾的穿戴就知道了:浑身上下,只得二根素银簪子。就连他家那嫡出的二姑娘,簪得金簪子都有好几根是空心的。 木秋满意地看着陶姨娘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化为一身长叹,知是消停了。 她心情颇好地端了一杯茶有滋有味地抿着,竟不觉得难喝了。脑子里细细勾画着下一步的行动:得抓紧时间见到世子,只要让她见到,她就有把握让他娶了她。有着前世将近四十多年的夫妻相处,世子是个怎样的人,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她微笑起来,想着今儿刘妈妈,心道得多走动走动,应该就是这段时间,这个她记得清楚,世子将会亲自上门送年节礼。她得找个机会,一定要让世子看到她。 想着,眼光落到手边的金簪子上,心道:看来这只簪子也得舍出去了。又看了看这屋子里的摆设,烦躁:还真是没有拿得出手的。银钱盒子早翻看了不知几遍,统共没有几两银子。想想也是,木府小姐的月例银子不多,她身为木瑾的时候,要不是叶氏私下贴补她,她也没有多少。 思忖着这点银子不够几次花用的。想她上世什么时候为了些许银子发过愁?看了看那只金簪子,下了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等她入了昌盛候府,银子算什么?候府的产业有多少,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她忽然想到木夏,很想看看她现在在干什么?她得过去加一把火,把这事儿落瓷实了,不然,还是不放心。 想着,起身往木夏那儿去,走到半道,却见洪姨娘一脸喜色地从木夏院子里面转出,洪姨娘本就走路爽利,这会感觉整个人都带着风,从木秋面前一阵刮过。 竟没看见木秋似的,一会就不见人影了。绿柳大张着嘴,好半天才合拢,这是什么事高兴成这样?竟然两个大活人也能忽略?木秋心内高兴,不以为意,看来这是成了,肯定是郑家的事。她也加快了脚步,往木夏院子走去。 一进门。就见房门关着,外头只有一个小丫头子候着。屋里不时传来木夏的笑声。她笑着推开门,里头木夏正在身上套一件粉色的新袄子,一旁红灯在给她打下手。旁边的榻上摊了半边的裙子衣衫。 木夏的脸红扑扑地,见到木秋,一楞,忙笑着说:“妹妹快帮我瞧瞧哪件好看?” 木秋上前一步:“穿这么好看,是要去相亲不成?” 木夏一窒,忽省起姨娘的话,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 019相看 郑家公子明日要上门提亲了,自洪姨娘带来这个消息,木夏那颗兴奋的心就没消停过。她好奇,姨娘允她,木老爷让她午后到书房,躲在屏风后偷偷望一眼。她怎能不高兴? 看到木秋,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门亲事可能也许是木秋的,姨娘也不敢肯定,但她认为就是。现在成了她的了。 她忙收敛了笑容,不接木秋的话,亲昵地拉着她往外间走,一边偷偷使眼色,红灯忙快手快脚地收起了榻上的衣物。木秋装没看见,也笑着往外走,一边回头添了句:“姐姐穿嫩黄色的最是好看。” 木夏眼睛一亮,手下更加用力,木秋哎哟了一声:“慢着点,看弄疼了我。” 木瑾是午后才听说这件事的。叶氏专门着刘妈妈过来特意吩咐木槿,说是今日郑家要来人,叫木瑾无事莫往前头去,省得撞见,徒生是非。 木瑾听刘妈妈说完,当时心里就一股莫名的恶气涌上来,强捺着情绪,道声:晓得了。” 等刘妈妈一转身,腾地站了起来,心里一个声音叫嚣着:郑路平要上门了,他要来提亲了。”她握着拳头,很想现下就冲出去,不管不顾,当面甩他一个大耳刮子,倒要问问他:“为什么要卖了她?她哪里对不起他了?”堪堪冲了两步,又刹住了,她看到了一旁铜镜里的自己,一身华衣,眉眼明丽,她是木瑾,不是木秋。 木瑾梗着脖子,伸呼了一口气,不行,又深深呼了一口气,才把那口恶气压下去一点,也就只有一点,就停在喉咙口。她忽然埋头在臂弯里无声啜泣了起来,好一会子,才稍稍舒服一点。 她自己在铜盆里擦了擦眼睛,又略敷了点散粉,才扬声叫了知琴进来,淡声吩咐了两句。 知琴点头应了,出门叫了小丫头米叶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米叶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忙跑着去了。知琴看着她飞跑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这兴奋得,左不过叫她打听一下前头的消息,搞得好像去看大戏似的。” 前院书房,郑路平正襟端坐在木老爷的书房里,小丫头给他续了一回茶,就退出去了。 他兴奋地浏览着书房里那些摆设,悄悄地在心里头估量它们的价值。无怪他眼皮子浅,实在是家里除了一处老宅子尚能看出以前的门第来,真的是没有什么了。 其实他压根就每过过好日子,因为从他爹开始就走下坡路了,到他手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他爹倒好,把家里赌了个精光,两脚一伸,扔下她们母子三个在这受罪。 不,也不能这么说,他爹也算对得起他,给他留下了一门好亲事。 他娘跟他说起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木府大小姐竟是他的媳妇?他掐了无数次大腿,才终于相信:本城首富木府的小姐与他有婚约。他觉得上天真是待他不薄,他把那张婚书仔细捋平了,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他与娘上门去的时候,生怕木家不认,特意又提笔把婚书誊抄了一遍。把原件小心地叠了,仔细收好了,并不带去。 果然不出所料,木老爷当即就黑着脸说没有这档子事,要叫人把他给轰出去。他忙拿出那张婚书来,木老爷的脸又由黑转白,他知道这是被他拿住了。看着气恨瞪着他的木老爷,他那个心情爽快啊,慌乱的心也定了下来。 后来,木夫人出来了,说叫他回去听信儿。他爽快地走了,只要认了就行,其他的他不急。他郑路平其它东西是没有,时间却是有一大把。 可没容他高兴多久,就传出木府嫡女与昌盛候府攀亲的消息。他懵了,他的媳妇没了。 昌盛候府,他有几个胆子敢与候府抢媳妇?虽然严格说起来是候府抢了他的媳妇?他咬牙,却无奈。还是他娘精明,关键时刻,说了一句:“木家又不止一个女儿。” 他才省过来,气势汹汹地杀上门去,扬言要木府给一个交代,不然他就上昌盛候府门上去嚷去,反正他有婚书。 这回,木老爷好生把他请了进去,点心茶水地招待着,说定给他一个媳妇儿。他才微笑起来,他也是读过书的,好歹还是个秀才,既然都要成一家了,就该客客气气的才是。木夫人,那个富得冒油的夫人,许了他一处铺子与一座庄子。说是弥补他的损失。他心里高兴得都要冒泡了。他有屁损失。凭空就得了这两注横财,他懂木夫人的意思,这是给他的封口费。 想着,过了今日,他郑路平就是这木府的女婿了,端起茶盏来“哧溜”地啜了一口,寂静的屋内,这声突兀响起,很是招耳,忙四下看了一看,心道,要注意形象,也得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不是?听说有人家闺秀会专门在暗地里偷偷相看男方呢?他郑路平人是穷点,可自信人才还是不错的。平时走在大街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不都偷偷地打量他?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坐得直了些。 木夏进来的时候,远远窗户里望见一个白面书生正襟端坐在房内。她飞红了脸,偷偷地从侧门绕进,从书架子后悄悄地、悄悄地张望过去。 木老爷进来了,郑路平站了起来,笑吟吟地施了一礼。木老爷摆摆手,坐下。瞥了屏风后一眼,心内不愉。这个年青人,他很不喜欢。他只一眼就看出他打得什么算盘。只不过,没有办法,这个女婿是认定了。反正他已有个好女婿,那可是世子爷。 想到昌盛候府的世子爷,他就想笑,那么英武、贵气的一个人,竟然是他的女婿。他笑了起来,连带看着郑路平也顺眼了起来。虽然他不喜欢郑路平,但想着好赖也是他的女婿,听说也中了秀才,又有点兴奋起来,这小子,有股子狠劲,如果肯给他机会,臂如世子肯提拔他,那也是不错的吧? 家里穷点,不怕。素云都说了,只要是正头娘子,又是读书人,就有盼头。这个素云,从来就没有这样小意地求过他。就允了他。何况叶氏也说了,多陪送嫁妆。 是木夏还是木秋,他无所谓。只要不是木瑾就行。木瑾可是嫡女。其它的几个,他还真的不在乎,留给叶氏操心去。 郑路平眼尖地瞧见屏风后一抹嫩黄色一晃,才知果真是有人在后边,忙微侧了脸,对着屏风微微一笑。这个角度,他研究过多次,每回他这样笑的时候,那个卖豆腐的王家小媳妇都要多称他二两豆腐。 果然,屏风后的空气一滞,他竟然感觉到了。不由又微微一笑,这回屏风后有唏嗦的声音传来,木老爷咳了一声。他眼角瞄到书架后一条青色裙角一闪,上面的梅红挑花亮了一下,他一阵眼晕。 020相看2 木夏摸着滚烫的脸低头一阵小跑,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刚才那个男子生得......她也说不好,反正就是一眼入了心里。 迎面而来的洪姨娘看着低头跑来的木夏,眼看要撞上,忙伸手虚挡了一下,木夏才堪堪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她姨娘。洪姨娘扫了一眼她红红的脸颊,心内有数,但还是压低声问了一句:“如何?” 木夏却一低头,转身跑了,洪姨娘忙小跑着跟上去。 木老爷见木夏走了,他耐着性子与郑路平又聊了几句,心内却想着今晚去素云那可得好好儿地找补找补...... 郑路平也是满心高兴,说了几句闲话后,就适时提出了告辞。 他信步走出房门,沿着一丛翠竹绕了过去,正待跟着小丫头转过拐角,忽眼角瞥见那边垂花门有一行人走了过来。 当头的是一位小姐,年约十六七岁。长得真是,他只瞥了一眼,就心花怒放。更要紧的那身显眼的嫩黄色夹祆,裙子是青色的,裙角绣着一溜的梅红花样。 他快速了一眼前面已走远的带路小丫头,潇洒地抬起头,身子笔挺,目不斜视,以最为优雅的步伐缓步跟了上去。 身后,木秋望着走远的郑路平,蹙了蹙眉,嫌恶地转身走了。 绿柳与红杏对望了一眼,不明所以,赶紧跟上。小姐刚才说是逛花园子,却逛到这前院来,正奇怪呢。现下又转身走了。两人心里嘀咕着,又不敢问,小姐现在脾气可怪得很,不如意了,连陶姨娘都得受排揎! 木秋快步回到房内,三两下换下了身上的衣裳,抓起一件粉色的薄袄换上,这才坐到圈椅上看着窗户外发起了呆。 今儿木夏一出院子门,她就从门内望到了,看她一身装扮,愈加确定。她马上回屋换了一身一样的,也悄悄跟着出了门。 为了躲过郑家这门烂糟亲事,她甚至都想好了,就算木夏没看上郑路平,她也要想法子把这事儿摊到木夏身上去。前世,木秋不就......她冷笑一声,忙甩了甩头,现在她才是木秋,不要去想前世那些不开心的事儿。 准备了这么久,这套衣裳得派上用场才是,她眯眼,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记得,当时叶氏回来一脸的笑,说这事了了,叫她安心待嫁就是。她好奇追问,才说是郑路平自己瞧上了木秋。她当时奇怪,两人竟见面了? 后来,刘妈妈告诉她,为了把这件事砸瓷实了,夫人叫木老爷安排木秋去相看郑路平。也是合该这事能成,木秋走的时候,郑路平不知怎么也看到了木秋。然后郑路平就主动去找木老爷说,就木秋了。 刘妈妈一拍手:这是再好不过了。夫人原担心那个姓郑的会不会反口,但凡他多说一句,这事对大小姐都不好。 她却心中充满了嫉妒:木秋到底是生得好,不由得她不承认,这才一眼就勾了郑路平的魂儿去! 正因为有这一茬,方才她才故意跑到前院去,算准了时间出现在郑路平面前。木老爷书房里那扇屏风镂空太多,人是否能看清她不确定,衣裳的颜色可是能分辨清楚的。 她算计了这么久,可容不得半点闪失。现在,看来一切都顺利,意料之中,刚郑路平那一眼就像粘在她身上一样。她嫌弃地用手轮流着捋了好几遍衣袖,又使劲拍了拍身子、裙摆,好似这样就能撇清一样。 木瑾靠坐在椅子上,正边吃杏仁茶,边听小丫头米叶叽哩咕噜地报告:三小姐出来后,四小姐也跟着出门了。奴婢还以为眼花了呢?四小姐竟和三小姐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裳。像姐妹一样,”一顿补充了一句:“双胞胎!” 木瑾手一颤,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看了她一眼:“一模一样?” 米叶见木瑾看她,兴奋得双眼放光:“嗯哪!黄色的袄子,青色的裙子,真真一模一样,只有发髻不一样。”说着,继续:后来,三小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四小姐也跟着去了。三小姐捂着脸跑出来,洪姨娘和她一起走的。奴婢又等了一会,远远地看不真切,好似有客人从老爷书房走出来,然后四小姐也回来了。” 米叶一气说完,看着木瑾,木瑾笑笑,知书伸手给她拿了两个金黄色的贡桔,她高兴地揣在手心里一蹦一跳地走了,这可是大小姐赏的,她得拿回家去慢慢吃。 木瑾放下了手中的碗,心道:她这是要做什么?郑路平来,她不是要避着点才对么?”她怔怔地发起呆来,连勺子滑到了桌上都不知道,知书弯腰轻轻拿过她手中的勺子,退了下去。 到了晚间,叶氏遣了刘妈妈过来说:再过一个月,候府要来送节礼,按规矩,女方这边要回一幅针线活,叫木瑾赶紧想想要备点什么。 刘妈妈说完,见木瑾一脸沮丧的样子,好笑。扬声叫来知书几个,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知书几个连连点头,一时乱哄哄地下去研究花样了。 刘妈妈见木瑾呆呆地,凑近身前,悄声说:“小姐莫急,夫人说了,本就是应个景,让她们几个弄去。到时小姐只意思两针就好!”又压低声说:“小姐且放宽心,安心待嫁就是,那事了了!” 木瑾心中一动,看着刘妈妈。 刘妈妈附耳轻声说了几句,眯着眼睛说:“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夫人原还想着,怕那姓郑的扯皮。”说着自去了。 木瑾心下有点糊涂,郑路平去相看的该是木夏,要说木夏能让郑路平一眼相中,好像.....郑路平这个人,要说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美人,当然,银子更喜欢。 前世因自己长得好,他言语之中也很是得意......如刘妈妈所说竟是他自己去找叶氏,莫不是今天木秋就是去前院见他的?这怎么可能? 想了想,这事儿得搞明白,起身去叶氏那儿。 021学珠算 叶氏正伏在几案上算帐,算盘子打得哗哗响,白晳的手指,暗红色的算盘珠子,十指翻飞,很是悦目。木瑾呆呆地看着,竟移不开眼去。 此刻的叶氏,神情专注,嘴角噙着一抹笑容,不施脂粉,却很是吸引人。这几天叶氏给木瑾的印象是典型的慈母形象,现下这算帐的样子,她瞧着,既陌生又新鲜。 刘妈妈悄声进来送茶水,见木瑾呆头鹅似地立在那,忙伸出手指在她眼前一晃。木瑾正双眼放光盯着叶氏的手,冷不防一只指节粗大,上头套有一个硕大的银戒指的手出现在眼前,吃了一吓,轻“啊”了一声。 叶氏抬起头来,见是木瑾。笑着放下手中的笔,向她招手。 木瑾笑着走过去,亲昵地靠着叶氏:“娘,你教我打算盘吧!”叶氏意外地“咦”了一声:“你不是不学吗?再说你可是世子夫人。知书不是会吗?你带过去做陪房不就结了?” 木瑾一愣:知书会算盘么? 她一歪头,撒娇:“知书是知书,可我现在想自己学了,不成么?” 叶氏吃吃笑道:“成!成!我的瑾姐儿终于长大了,早这样多好!我就说女人哪,最可靠的除了孩子,就数这银子。” 说着返身给木瑾理了理鬓发说:“你别不信,我阿娘曾经跟我说过,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手中有了银子,就什么都不怕了。她说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都不是事儿!” 木瑾听得一愣一愣的,万分佩服这位未见面的外祖母,心道:说得可真真到人的心肝肺里去了!可不就是么?前世她要有银子,陶姨娘要有银子,她会嫁给郑路平么?郑路平要有银子,会卖了她么?……种种还不都是银子闹的。 如果说她方才还只是临时起意,这会子却是铁了心的定下了要学珠算,不仅珠算,记帐她也要学。 叶氏眼角瞥见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好笑地搂过她的肩说:“好啦!瑾儿想学什么都行!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吃饭,走,陪娘吃饭去,今儿刘妈妈做了你爱吃的......” 晚饭后,木瑾急不可耐地拉着叶氏到外间去学珠算。 叶氏见她如此,很是高兴,又恐她是三分钟热度,试着手把手地交了一遍,又扔给她一页薄薄的纸,叫她背熟了。木瑾认真地记起来,一晃一个时辰过去,她还在念念有词。叶氏中途进来几次,她均未察觉。 叶氏悄悄地退了出去,看着在灯下苦读的木瑾,嘴边泛起欣慰的笑容。阿娘与她说过,什么人会,不如自己会来得实在。之前她也劝过木瑾,学着自己记账,不一定要多精明,但至少底下人不敢瞒了去。可瑾儿怎么说来着?她是要做世子夫人的,这些事情派个得力的管家娘子做就是了,还不如去多练练琴,更来得雅致。她见说不通,也就随她去了。 从她房里挑了知书出来,跟着杜鹃学了小半年。总算会粗略上手了。她心里还是有点子遗憾的。 她一手记账功夫,传自阿娘,可是连父亲都要夸的,两个哥哥都不如她。如今,家里有些大宗的账目,忙不过来的时候,她还会回家帮忙整理。 如今,既然瑾儿想学,她恨不能钻到她的肚子里去,把自己平生所学一股脑儿地塞进去。她眼神热切地盯着木瑾,不肯漏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生怕她手一甩说:不干了。 木瑾只一门心思地记着口诀,间或伸手在算盘珠子是上拨拉一下,两眼闪闪发光,两颊绯红,精神处于高度亢奋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里外都明晃晃地掌着灯,叶氏怕她伤眼睛,屋子里特意又加了一盏灯。 门帘一响,叶氏亲自端着一盏燕窝进来,笑着说:“累了吧。快歇歇。”一边拿起小瓷勺,要喂她。木瑾忙接了过来,三两口地吃完,把碗一放,又去拿算盘。 叶氏忙一把按住她的手说:“乖乖,今天就到这儿,这事儿急不了。娘当初学得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 木瑾眨巴着眼,收回了手,说:“那我明日再来。” 说着,带着知琴几个要回去,刘妈妈忙唤了喜鹊多掌了一盏灯,一路照着好生送回去了。路上,她才省起,今儿找叶氏竟忘了问木夏的事。 回到房里,感觉很是疲累,强撑着洗漱了,就爬上床去,正待翻身睡觉,却背上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翻开一看,见是一颗滚圆的珠子。不知是从什么上面脱落下来,她不记得自己哪幅首饰上有这样的珠子。 她随手捡起来,想着明天叫知书它们给穿回去,却不妨,手一滑,珠子骨碌骨碌滚进了床角,手一碰,又嵌进了床角的雕花缝隙里,她抠了抠,越发往里去了。一急,手下一用力,“咯”的一声,那块雕花竟然脱落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拿起来,想安回去,一时对不上,索性拿了灯过来,细细的照着,这一看,却怔住了:露出的凹槽里面竟然有东西。 她用手探进去,竟然连着半个床角,都是空的。她来了兴致,也不叫知书她们,双手探入,摸索了一会子,竟被她掏出一卷东西来。 她跪坐在床上,打开手中的纸卷,一怔,竟然是一卷银票,全是大面额的,约略数了一数,竟然有......她张大了嘴巴,半天都不曾合拢。 忙一骨碌钻回床上,趴在床角,又细细地数了一遍,确定没错。整整一百万两银票,而且是京城最大的银号:万通钱庄的。每张都是5000两的面值。 饶是木瑾两世为人,何曾见过这样多的银子,一时,只觉得自己在做梦,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生疼,这才相信,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她发财了,一百万两银子,估计她外祖家,青州富商叶家,也一时拿不出这么大的一笔现银来吧。 她兀自高兴了一回,想了想,用块手帕仔细包好了,外面又套了一个锦袋,包得严严实实地,这才重新放了回去。 捡起那块雕花木块按了回去。想想不放心,又重新抠了出来,却抠不动。仔细又试了一遍,各种方向都来了一遍,出了一身的细汗,终于又抠了出来。她暗暗地在心里记住了方位,这才按回去,摸摸毫无异样的床板,心满意足地躺了下去。 却是两只眼睛发光,哪里睡得着?脑子里思忖着这银票子到底是谁的?叶氏知道么?应该不是家里的罢......想着想着忽然电光一闪,这床之前是谁的?赶明儿得问问叶氏。 022一笔横财 木瑾兴奋得很睌才矇胧睡去,早上一觉醒来,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摸床角,用力过猛,“咚”得一声磕着了手指。 睁开眼睛,自动忽略了手疼,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才伸着懒腰起床。 草草吃过早饭,惦记着这件事,就往安云居去寻叶氏打听床的事情去了。 叶氏刚吃罢早饭,正漱口。见木瑾一大早就上门来,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笑着说:“这么急作甚?不多睡会子?这学珠算最是费脑子,得养足精神才行。” 木瑾这才记起珠算的事来,暗暗伸了伸舌头,说:“昨儿做梦都在打算盘,怕今儿忘了,故一早过来。” 这话倒没错,昨儿一晩上都在拨算盘珠子数钱,数都数不过来,好大一笔钱,怎么都数不清楚。正高兴呢,忽然晃悠悠地飘走了……一急,伸手去捞,就醒了。 叶氏笑咪咪地牵过木瑾的手,往里走,早有杜鹃去隔间收拾出来,摆上算盘。 木瑾记挂着床的事情,并未往桌边走,而是扫了一眼,见叶氏的床上帐子撩起,露出叠好的被子来,眼珠一转,就势往床上一滚:“让我歇会子,怎的看到床就想睡了?还是娘这里的床舒服,够大。” 叶氏好笑地看着她滚来滚去,去拉她:“既起来,就别睡了。要睡等下晌再睡罢?”见她不动,说:“要不,就睡一会子,把外衣脱了。” 木瑾双手环住叶氏,把头往她怀里钻,叶氏的怀抱很温暖,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与她亲近了。叶氏个性爽朗,遇事极有主见,与自己内心的个性极为相似。想着自己身为木秋时不得不收敛、低调,压制本性。陶姨娘也时时告诫她身为庶女,要忍让,才能让夫人喜欢,将来才会有好亲事......想到亲事,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叶氏感觉到了,忙拉了拉被子。 她努力甩掉心中的阴影,想到那一大笔钱,又兴奋起来。她坐起身子,打量着叶氏的床,说;“娘的床好精致,是哪里做的?比我房里的好多了。” 叶室氏亲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尽胡说。你房里的那张拔步床可是有银子都寻不来的,阖府之中,就数这床最是金贵,你还嫌不够?知道么,这会新打的床,我就是想照着那床的样子再打一张,雕工难度大且不说,只这上头的象牙屏,却是现在还未寻齐。正思量着换成琉璃的,你看呢?” 木瑾状似无意,说:“雕工好办,先前这床谁打的,还去找他就是了。” 叶氏却叹了一口气,没接话茬子。 木瑾心忽紧张起来:“怎么?莫非那木匠不愿做?我们多付银子就是。” 她双目紧紧盯着叶氏,叶氏嘴一动,欲言又止,看木瑾巴巴的样子,又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说:“倒不是银子的缘故。这床是谁打的,我们可不知道。” 木瑾“咦”了一声,一旁的刘妈妈已经坐了下来,笑着说:“小姐不知,说起这床,可是有缘故的呢。”说着看了一眼叶氏。 叶氏轻蹙了下眉头,又松开,说:“没事,说说吧。估计今儿瑾姐儿要不刨根问清楚了,是不会罢休罢?” 木瑾立时盘腿坐好,双目炯炯地望着刘妈妈,眼里的兴奋与八卦是掩都掩不住。她没猜错,这床果然有故事。 刘妈妈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姑娘可知,咱们大庸原来有个连大将军?想当初,那可是本朝数一数二的人物。”她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嘴里啧啧有声。 叶氏转眼看了她一眼,她忙打住话头,继续:“连大将军的夫人,周小姐,可是我们青州人氏。未出阁前,可是与我们夫人极是要好。当年,青州最有名的两大商家,“周叶”指的就是我们叶家和周家。这周家生意比我们叶家可还要做得大。想当年,周小姐出嫁时,可是带了周家一多半的家产的。周家只得周小姐一个,那嫁妆可都是往精细里去做的,每一件拿出来,说是用银子堆出来的,也不为过。”刘妈妈眼神迷蒙,好似陷进回忆里去了,一时竟住了嘴。 叶氏也唏嘘着:“媚柔姐姐那么一个要强的人,最后竟......”她用手支头,眼神落寞。 刘妈妈沉默了一会,忽一拍大腿:“天杀的强盗,杀了连家一门上下五十余口,造孽哦!连未满月的小婴儿也不放过。地上乌泱泱地,躺的都是死人,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死人......”刘妈妈哽咽了一下,她想起那个经常跟着周家小姐来的琚妈妈,被一刀给切了脖子,血糊拉哧地。现在想来还会吓醒,都是小姐身边常跟的丫鬟,自是相熟的。 木瑾看了一下叶氏与刘妈妈。疑惑地问:“那这床......?“ 叶氏插口:“这床是媚柔的。媚柔最是爱干净,又讲究。” 刘妈妈忙说:“小姐别怕,周小姐最是清爽的一个人,她的东西,一般人她都不允许别人碰的。也就只有我们夫人曾与她共用过一个茶杯,连她娘都不行呢。”说着竟红了眼眶。 想到当时,连家一门死绝,官府封了连府,过了二个月,竟开始拍卖连家的所有房产,好像听说是丢了银子,这是明显要从连家身上找补回来。 当她们得到消息时候,其它的都卖得差不多了,就剩下这张拔步大床,因为要价高,几人还在犹豫。 叶氏当即拍板,一口价定了下来。为怕反悔,当即就付清了银子,着人抬了回来。本来一直搁在库房里,后有一次被木瑾看见,爬了上去,竟不肯下来,这才给了她。 本来想着给她做嫁妆的,但木老爷不同意,说是东西虽好,给候府知道了,必要诟病。她才重新找人打制,可却怎么也做不出那床的韵味来。有心想打听是哪个匠人,可问谁去? 刘妈妈一气说完,就出去了。剩下木瑾呆呆地坐在床上,心内惊骇:“连夫人,灭门,银子......”她忽然打了个寒噤,莫不是为着那一百万两银子,连家才被灭门的罢?那现在这银子在自己手里,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 叶氏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见木瑾呆呆地,一个激灵,忙起身,唤了一声:“瑾儿?”心内后悔不已,瑾儿定是吓住了,真恨不得拍自己一个嘴巴,瑾儿近来本就......怎就忘了这一茬了?想到待回赶紧把那床给换了。 木瑾回过神来,见叶氏担心地看着自己,忙晃晃头,说:“算盘珠子呢?” 023世子突访 木瑾坐到几案前,不去想银票的事情,凝神拨起算盘来,算了好一会子,颓丧地放下笔,这珠算一快就错,这都三遍了,这笔数字还是有出入。 叶氏进来,笑笑,拿过算盘。木瑾在旁看着她手指快速轮动,如蝴蝶穿花般翻飞,很是羡慕,一会就拨好一组数。她探头看了一下,懊恼地叫了起来:“对,我刚才第二遍就是这个数。” 一把拿过算盘,重新算了一遍,这回子放慢了速度,终于对上了。她吁了一口气,再来一遍,叶氏说过,得两遍都一样,才算准...... 叶氏笑眯眯地看着她:瑾儿上手很快,有天赋。比她当年还要快。 门外喜鹊悄声进来,叶氏看了低头核算的木瑾一眼,走到外间。 喜鹊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叶氏扬着眉,眼里露出喜意来,轻声吩咐了一通,喜鹊忙点头跑下去了。 叶氏想了一下,又到门外唤了刘妈妈,嘱咐他到前院找邱管事去衙门找老爷回来。 这才脚步轻快地走到木瑾身边,木瑾正拨完最后一个珠子,吁了一口气,终于对上了。 叶氏笑盈盈地:“可对好了?”说着伸手拉起她来,欣喜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会,才扬着声:“世子来了!” 木瑾一愣,世子,萧亦云,他不是在京城么?与这青州虽说不远,但也有百十里,他怎的来了? 叶氏已吩咐杜鹃打了水进来,亲自给木瑾净了面,又拉她在妆台坐下,打开妆盒看了看,给她面上上了点子胭脂。本想再上点口脂,看着木瑾那红润的嘴唇,想想又收回了手。又打开首饰盒,挑了半天,方找出一只点翠发簪插在左边发髻上。 这才满意地起身,说:“待会世子过来,可记得温柔一点,知道么?叫知书去把你的琴拿过来,听闻世子吹得一管好萧,可叫他给你指点一二......” 木瑾任叶氏摆弄,心内也是几分欣喜:世子萧亦云,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斯文有礼,是女子心目中理想的良人。想到这世竟能得此夫婿,不由心中唏嘘。 叶氏瞧着她的神情,眼里闪着笑意,拉着木瑾的手,待再说两句,却见一喜鹊一步跨进来说:“来了!” 木瑾忙回身坐好,叶氏已是迎了出去。只听得一句温文的声音:“小侄给伯母请安,伯母一向安好?” 叶氏满脸欢喜地看着长身玉立的世子,一身织锦棉袍,外面罩着一件银狐皮披风,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立在阶下。 萧亦云气质温和,人又长得好,站在那儿,只微笑不说话。又是这样的出身。看得旁边一众丫头仆妇都低下了头,有几个小丫头不知觉红了脸。 看着集贵气与俊俏一身的未来女婿,叶氏是心花怒放。 木瑾只闻得外间一阵脚步声进来,忙低了头。 萧亦云进来,一眼看到立在窗边的木瑾,温文一笑,说:“瑾姐儿,好久不见了。”说着,双目亮晶晶地瞧着木瑾:“我给你带了平州的特产,已经着人送去碧芸居了。”木瑾忙站起来道谢。 叶氏把萧亦云让到窗边坐下,两人相谈甚欢。 木瑾在一旁静静坐着,只默默地看他们两人说话,始终微笑着。萧亦云不时回头看一眼木瑾,眼睛里带着笑意,木瑾脸一红,忙低下头去,耳朵却是竖着。 叶氏见状,借故去外间拿东西,掀了帘子出去。木瑾看着晃动的帘子大窘,只尴尬地站在那里,眼睛不知往哪里看。 萧亦云近前一步,他身材修长,站在木瑾面前,木瑾只到他的下巴,因为靠得近,木瑾不敢抬头,却不觉慢慢地红了脸。萧亦云温和一笑,退开一步说:好像比旧年长高了不少呢。” 木瑾飞快抬头看了一眼,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忙又低下头去,心里却是充满了欣喜。嘴里讷讷地,却是不知说点什么好。 须臾,萧亦云一身轻笑,走回窗边坐下。 外间叶氏竖着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半响,听不得一句声响,好奇探出头去,却见萧亦云端坐喝茶,木瑾只管低了头,绞着个帕子。 她心下不免焦急,心道:“瑾姐儿,你倒是说句话呀。” 叶氏无奈只得咳了一声,再度进去,里面的两人见了叶氏,俱都一松,又说了几句,萧亦云提出告辞。 叶氏忙推木瑾送萧亦云到二门外。 两人都了垂花门外,迎面看见木老爷正大步走来,见了世子,老远就抱拳,萧亦云忙迎了上去,两人一路说笑着去了前院。 木老爷一接到邱管事的信,就急着往回赶。世子途径青州,特意过来,说明昌盛候府眼里有木府,世子心里有他这个老泰山。 就算再忙再急,他也得赶回来。他一眼看到送到二门外的木瑾,心里很是得意又皆骄傲:这是他木家的女儿,与世子站在一起怎么那么般配呢?简直是天生的一对嘛! 却说一刻钟前:木秋睁圆了一双眼睛,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世子来了?什么时候?”绿柳吃了一吓,喃喃地后退了一步:“是,是的。有一会子了,现正在夫人那儿呢。”她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激动,世子来就来呗,铁定是来看大小姐的。小姐激动什么? 木秋已经扑到梳妆镜子前,快速地用手梳理了一下发髻,又奔到橱柜前,本想换件袄子的,又怕来不及,急得一跺脚,也不叫人,就直通通地跑出了院子。 绿柳忙跑着撵上去了,木秋回头望了她一眼,只管闷头疾走。 她心里那个急呀,她这正筹谋呢,这世子怎么就冷不丁地来了。他不是在京城么?好像没有这一出呀? 又想着,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希望还来得及。这两天她冥思苦想地,想见萧亦云一面实在是太难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简直要跑起来了。绿柳气喘吁吁地追着,心道小姐这是怎的了,赶着去救火哪? 眨眼就跑到了垂花门外,远远地望到一个青年男子从假山后转出来,她心内一喜:可不就是萧亦云? 她望着年轻的萧亦云,眼神迷离起来:原来他年轻时是那么俊朗,四十年了,她都快忘了。正想迎出去,忽见到身后转出的木瑾,一惊,收回了脚步,隐到一丛翠竹后边去。 看着世子放缓步子等后面的木瑾,她胸口一窒,两人站在一起,她不得不承认,很是登对。木瑾的长相天生优雅端庄,与贵气外露的萧亦云在一处很是登对。 看着正羞涩低头浅笑的木瑾,她觉得刺眼得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如玉般光滑,她方挑起嘴角笑了一笑。哪个男人不爱美人?不贪鲜?前世要不是她防得紧,萧亦云身边美人不知有几何?后来还不是给他纳了丝竹?他不也没拒绝? 旁边的绿柳望望木秋,又望望走来的木瑾,惊骇得捂住了嘴。 024机会难得1 萧亦云与木瑾在垂花门外站住了,又说了几句,木瑾终于转身了......萧亦云含笑立在门边,温柔地看着她。 木秋努力忽略萧亦云那道目光,捺着性子等着,手心已攥得湿漉漉的,默默数着数,正一咬牙,准备......却见木老爷远远地跑过来,一边叫着世子,一边哈哈大笑。 她悻悻地缩回了脚,心里只把个木老爷恨得要死。 这个便宜爹爹,眼里除了钱,就是潇洒地喝喝酒,听听曲。如果说这府里什么事情值得他上心,恐怕除了大哥木嘉之外……她看着乐颠颠的木老爷,她撇了撇嘴:她怎么忘了?木老爷在大事面前,从来不含糊。眼下,世子萧亦云就是他的头等大事! 她恨恨地瞪着走远的萧亦云,心里那个不甘。 良久,无奈一转身,撞到了正凑上来的绿柳身上,登时,一股邪气全冲着她去了,一把搡开了她,用力之大,绿柳连着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木秋却早甩手走了,她忙嗞牙咧嘴地爬起来,顾不得一阵阵的麻疼,追去了…… 木秋脚下生风地回到了南跨院,金嬷嬷正捧着一个坛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见了木秋,正要说什么。却见她虎着一张脸,径直从自己面前走过,“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 金嬷嬷错愕地看着晃动不止的门帘,心下嘀咕:这是怎的了? 忽见一声“嬷嬷”,绿柳歪着半个身子,气喘吁吁地进了院子,额上都是汗。 “哟,这是怎的啦?”金嬷嬷忙放下手上的酸菜坛子,迎了上去。 绿柳龇着牙,房里瞥了一眼,悄声问:“小姐可回来了?” 金嬷嬷架着她,往屋子里走,也悄声说:“回了,好像不高兴呢?怎么了?” 两人进了屋子,绿柳摔了屁股,金嬷嬷叫她褪下裤子,绿柳起初不肯,金嬷嬷叫了红杏来,这才勉强撩了衣服,拉下半拉裤子,一瞧,不由惊了一跳:屁股尾骨那儿好大一块乌青,已经肿得老高,手一按上去,痛得绿柳止不住叫了一声。 绿柳是金嬷嬷从小看着长大的,此刻看着这么一大块,也不禁心疼。忙招呼红杏去厨房拿了菜籽油来,用手蘸了轻轻的抹在伤处。又怕绿柳是伤了骨头,试探着用手又按了按,发现无碍,这才放了心。 禁不住问怎么弄伤的?绿柳不敢说是木秋推的,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金嬷嬷嘱她好好趴着,就拉着红杏出去了。 剩下绿柳趴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事情,心内纠结:小姐这是瞧上世子了?这可怎么得了?那可是大小姐的夫婿,要叫夫人知道了....... 又想着木秋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她缩了缩脑袋,她可不敢劝,想了想,和陶姨娘说说?不成,不成,就陶姨娘那两下子,三两下就叫木秋给诈出来。倒时,没劝成不说,倒把她给招了出去。想到今儿这一下,她后怕地动了动身子,感觉更加疼了。 红杏蹑手蹑脚地掀了帘子进去,见木秋靠坐在窗前的绣礅上,整个人靠在桌沿,双手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轻轻放下茶盏,正待退出去,木秋叫住了她。 红杏出了房门,快步往外边走去,心下惊疑:小姐叫她去外院打听世子的行踪,这可难倒了她。如果她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还好说。可这,叫她怎么是好?但一直以来的习惯使然:主子吩咐的事情,只有尽力去办,只有办得好、办不好的事情,没有能不能办这回事。 她放慢脚步,努力思量,脑子里搜寻着前院能说得上话的人,张嫂?不行,洒扫的,连接近世子都不能;小顺子?又摇头,顺子这厮,每次看到自己那眼光,都色迷迷地,自己避都来不及,也不成。 她扭着眉毛,到了垂花门,还未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来。却见一行人走了出来。木老爷正陪着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边说边走。 她忙隐身到门后,打量了一下,知那定是世子了。心道:难怪小姐要叫她来打听,这世子确实是人中龙凤。可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小姐这是要作什么?......” 正思量着,忽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大跳,回头一望,顺子正笑眯眯地站在身后,一脸的意味不明。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忙跳开,压低声说:“作什么?吓我一大跳。”一边下意识地往那边望了一下。 顺子又眼光一闪,往前逼近了些,红杏无处可躲,都闻到了他鼻子喷出的热气。 她嫌恶地侧了一下头,说:“小顺哥,这是作什么?老爷寻你呢?”说着,就要往墙边上溜挤出去,却被顺子故意歪着身子,挤得动弹不得。她大急,这要给人看见了,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陡地伸手使劲一推,推开了顺子,拔脚就走。一气跑了老远,看看后面无人追来,才站着喘了一口气。想到顺子,恨恨地啐了一口,抬脚走了,刚迈了两步,又停下。想想还得往回走。这回,她一路径直往大厨房去了。 平嫂子正在大声指使几个仆妇收拾食材,有一个妈妈手下一溜,一条鱼滑了出去,在地上劈劈啪啪地蹦着,她手忙脚乱地去抓,那鱼却太滑溜,几番抓不住。愈发蹦得欢,甩起一阵泥花子,引来边上人一阵抱怨。 她讪笑,一着急直接抬脚踩了下去,又用力朝鱼头一碾,这才消停了下来。正准备弯腰去捡,背后早被平嫂子一巴掌招呼了过来。 平嫂子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她的脸上去:“你个老腌货,你当是老牛踩烂泥呢?使那么大劲作什么?这鱼可是要晚上给世子做“孔雀开屏”清蒸鱼的。被你一脚给踩烂了。你说说,这算谁的?这大冬天的,好不容易才寻了这一条大鲈鱼来,这还是舅老爷刚叫人送来的,要是叫夫人知道了......” 那个妈妈被拍了一掌,本还有点不忿,听到这会,紧张起来,忙拱手作揖:“平嫂,平嫂,消消气,都是我的错。” 平嫂子横了她一眼:“不是你的错,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她哪敢多说,只一味地拱手求饶。平嫂子犹自不解气,还待再骂,边上众人忙帮忙说情...... 红杏悄悄的抽回了腿,往来路行去:世子要在这用晚饭,那么看来今晚是要歇在这里了。 025机会难得2 木秋正为红杏去了半天未回,而焦急:打探个消息而已,怎就这么长时间? 正恼火,红杏已经走了进来,看到木秋瞪着她,忙俯身悄声说了几句,木秋的眼睛陡地一亮。 萧亦云今晚要在府里用晚饭,那今晩必定是会歇在这里了?她兴奋得双手发抖:这真是天助我也! 她的眸子亮得惊人,见红杏还待在房内不走,挥手把她遣了出去,自己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衣裳首饰…… 入夜,木府厅堂内华灯高挑,侍女穿梭不停,一道道热菜、冷菜不间断地轮流上场。 堂上木老爷满脸通红地坐在上首,右手边是世子,左手是舅老爷叶老爷,下首为木嘉。 木老爷巳是喝了不少,酒劲有点上头。大着舌头一个劲地给萧亦云倒酒,还一边嚷着木嘉快拿酒来。 萧亦云也是喝了不少,两颊红润。他初始还端着,可哪经得起三人轮流上阵?几轮下来,他眼睛亮晶晶地,已是倒一杯,喝一杯,来者不拒。很快就双眼迷蒙,看着人嘻嘻直笑,弄的得边上侍立的几个丫头面飞红霞,还有几个悄悄打量着俊俏的大爷,也是心中倾慕。 里边一桌,叶氏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看一眼心神不宁,偷偷向外望的木瑾,对刘妈妈吩咐:去叫厨房煮醒酒汤备着,多煮点。晚些时送到客房去。 刘妈妈答应着,自去吩咐平嫂准备! 大厨房。 平嫂正吩咐褪了灶上的火,听刘妈妈一说,双手一拍:“不敢叨扰刘妈妈,已经煮上了,一会就得。妈妈辛苦了,快歇歇!” 说着拉过灶下的小杌子,解下身上的围裙掸了掸,请刘妈妈坐下。转身又从笼屉下端了一碗银耳汤出来,殷勤地递到她手里:这大冷的天,妈妈快喝了,暖暖身子!” 刘妈妈也不推辞,双手捧着碗,抿了一口,说:“不错......是不是甜了点?” 平嫂笑着点头:“是么?糖放得多了点。妈妈,向你打听个事儿。”她左右看了一看,压着嗓子问:“大小姐陪嫁的人家可有消息?” 刘妈妈不动声色地又抿了一口汤,放下碗说:“你打听这个作甚?难不成你想去?” 平嫂讪笑着:“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顺子他爹在庄子上,想回来,一直没空缺不是......” “平嫂子!”刘妈妈正了脸色,放下了手中的碗,说:“切莫再提了。此次入得可是昌盛候府。夫人说了,这陪房第一条就是要能识文断字,可是要能帮助小姐打理田铺的。你嘛?……”瞟了平嫂一眼,话未说出,那意思已是明了。 平嫂涨红了脸,心道:我又不是你,这么好命,跟着夫人,学了字的。不然,我还在这求着你? 嘴里却是说着:“妈妈说得是,不过,你看,我们家老六是不认得几个字,但我们家顺子跟着老爷倒是认了不少,你看,他是不是......” 她一边拿眼瞟着刘妈妈。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她也是刚灵机一动,想到了顺子。顺子在前院跟着老爷,本也不错,但老爷也就这样了,府里府外的管事都还年轻,等熬到年龄了,顺子能不能上不说,大奶奶那边可还有陪房,如今正闲置着呢。到时,这府里迟早是大奶奶当家,那顺子...... 可顺子如果能跟着大小姐,那就不一样了,昌盛候府家大业大,随便哪里排个位置出来......再说,刚才刘妈妈可说了,是要给小姐管理嫁妆铺子的。小姐的嫁妆铺子。 她兴奋得心肝都抖了起来:眀叔的大儿子可是管着夫人的一间嫁妆铺子,还是二掌柜,可看他家过得......那明嫂的头上插着那末粗的一支扁簪,说是他大儿媳妇送的。那么粗的一支簪子,说送就送了,啧啧,这得..... 刘妈妈不动声色地看着平嫂子,见她眼里闪闪发光,哪不知道她想些什么,只一口口抿着汤,不说话。 小灶上的水开了,突地一下,惊醒了平嫂。她忙起身,压了一下火,再回身看着刘妈妈,笑着凑到她面前,殷勤地又端出一盘子点心来,递到她手上。 刘妈妈看了看点心,又见平嫂子一脸希翼地瞧着自己,心内道:“罢了,这平嫂平时对她恭敬有加,自己这么多年因她管着这厨房,自己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如今她既开了这口,少不得给他透点消息。” 她慢悠悠地吃了一块点心,平嫂子不错眼地盯着她。她咽了,正待伸手端茶,平嫂早已经递到她面前,她接过喝了一口,这才看了眼门外,凑近平嫂耳朵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 平嫂大喜,可瞬间又垮下脸:“妈妈,你这不是等于没说么?那知书姑娘,可是大小姐跟前一等一的人儿,能看上我们家顺子?我说,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刘妈妈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就算有百八十条法子,那都是虚的,只这一条,最是靠谱,那简直就是三个手指捏田螺,稳拿!” 又压低了声,说:“我再给你透个底,这知书,夫人可是早就预备了做管家娘子的,为了让她能忠心小姐,夫人话里话外可是透露出,必要在这府里给她找。小姐翻了年,三月就要嫁入候府,在这之前,必要把知书给配出去。”说着,挤了挤眼。站起来,拍了拍衣摆,跨出门去,不忘回头吩咐一声:“我去前头看看,记得待会把醒酒汤端来。” 平嫂子起身送刘妈妈到门口,转身怔怔地坐在刚刘妈妈坐过的小杌子上,眼睛盯着冒着热气的茶壶,脑子纠结着...... 前院,几人俱已喝得差不多,叶氏忙叫散了。唤来几个小厮把世子与叶老爷搀到客房去,又叫了人唤大奶奶过来领了大爷回去...... 一时闹哄哄忙了一阵,直到很晚才歇了,热闹的庭院终于静了下来,冬日的夜很是寂寥。 良久,通往客院的月亮门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抖抖索索地顺着墙根一路溜来。 026就差一步 她紧张地左顾右盼,因通往内院的那道门要上锁,她一早赶在落锁前,就猫在这边空房子里,因穿得少,又没火笼,早冻得跟个冰人似地。但她一双眸子却是火热。 此次为了成功,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红杏被她勒令在房里呆着,替她应对,其他人,绿柳起路歪着个身子,派不了用场。为了防两个丫头坏事,她撒了谎,只说今儿夫人宴客,也不叫她出席,她就偷偷去前头看一眼。怕金嬷嬷发现要念叨她,叫红杏守在房门口,就说自己睡下了。 红杏说叫绿柳守着,她跟着去。木秋哪肯让她跟着碍事?只说不用,她快去快回,叫了一个小丫头子跟了,快速往外走了。 那个小丫头早一个时辰前被她打发到别处去了,只说到时自回就是了。 她抬头看了看前方,隐约有灯光透出来,她辨别了一下方向,快步往前走去。好不容易摸到了廊下,隐在柱子后,猜测哪间是萧亦云休息的房间? 忽有一间房有声音传来,须臾,房门打开,有人跌跌撞撞出来,脚步踉呛,借着廊下的微光,往前面净房摸去,木秋只瞄了一眼,就确定是萧亦云。这个身影她太熟悉了。闭着眼睛也能描出来。 她猫着腰,悄悄地靠进那扇门里,因为太过紧张,双脚竟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忙往四下看了下,静悄悄,吐了一口气,尽量小心地去推那虚掩的门,正待跨入,却听得背后一阵脚步声,她大骇,竟僵在了原地。 顺子端着一个托盘,也僵在了原地。 刚平嫂匆匆来找他,说是醒酒汤忘了,因晚了,她不好进来,叫他快端了来,她在院门那里候着。 他心里埋怨老娘,要送也早点送,这会人都歇下了,真是。不过老娘说了:这醒酒汤可是夫人专程吩咐的,这送了不喝与没送可是两码子事。 他一想也对,叫平嫂在外候着,他快步往客房走,想着交了差,好回去睡觉。 没想到,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木秋,干着嗓子:“四,四小姐……” 木秋是懊恼地脸都青了:“一步!就差一步!哪怕刚才再快一点点,她就进去了。” 她心一横,往前再迈一步,顺子一急,竟下意识地伸手来扯住她的胳膊,她一挣,他却不放。 她大惊,再拉扯下去,要是被人发现了,要是被人发现她与一个小厮在这里拉扯不清,那她不但无缘进入昌盛候府,说不得她的下场不是给人作妾就是.......想到叶氏,她打了一个哆嗦:叶氏绝对不允许她败坏木府的名声,更加不允许她带累木瑾的名声。她的亲娘,她十分清楚,一旦狠起来,可是谁都阻止不了...... 她不甘地看了看净房那边,这个萧亦云,肯定又是在净房里就眯着了,最快得一刻钟才能醒过来。他这点酒后习惯,她刚竟忘了,早知道跟去了……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顺子,终于开口:“放手!”顺子仓皇松手,她怨毒地瞪了他一眼,扔了一句:闭上你的嘴!”转身而去。 平嫂正靠在门上打旽,迷迷糊糊地,似乎听见后边有响动,转身一看,只有风吹树梢的声音,哪有人?复阖上眼。 身后,木秋悄悄地溜进了角门,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平嫂眯了好一会,才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她睁眼,顺子已端了木盘出来。她禁不住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久?” 顺子“嘘”了,一声,拉了他老娘回去...... 木瑾今日宴会散后,陪着叶氏回安云堂说了一会子话,方才告辞离开。刘妈妈送到院子外,回转不提。 木瑾沿着石子小径,慢慢走着,脑子里却想着叶氏刚说的,世子此次来是到江州公干,途经青州。因再过十几日,就是腊月。按规矩,昌盛候府要来人送年礼,世子要亲自送过来。这回顺道过来坐一坐,另外也......叶氏笑得暧昧,嘱她好好准备一下,明日陪世子在园子内好好逛一逛。 她心内纷乱繁杂,候府世子萧亦云,人称“玉面郎君”。为人端方儒雅,气质温和,是个谦谦君子。前世木瑾嫁于他后,对木家极其照顾! 记得郑路平曾上门找过几次萧亦云,奈何候府规矩深严,去过一、二次后,被候府管家有意刁难了几次后,就再也没上门了。郑路平回来与她提起此事,很是不忿,叫木秋上门去找木瑾。 木秋哪肯去丢这个脸,死活不愿去,郑路平当即就甩了脸子,隔了几天后,就开始变着法地向木秋索要钱财,初始木秋还会满足他,后次数多了,自己手头也没几个钱,走空了几次后,他就开始变卖东西。 木瑾边想边走,不觉上了廊桥,忽前方人影一闪,钻进竹林不见了。 知琴叫了一声“谁?”一边抖抖索索地挡在木瑾前面。 木瑾好笑,她看得清楚:是一个小丫头。这是内院,里外几道门,又有仆妇巡逻守夜,怕什么?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缩着肩,慢慢地挨了出来。见了木瑾,讷讷地唤了声“大小姐” 木瑾打量着她,不语。 知琴吁了一口气,厉声,问道:“你是哪个院子的?这么晚了,在这鬼鬼崇崇地做什么?” 小丫头被知琴一喝问,吓得直想哭,结结巴巴地说:“奴婢,奴婢来找小姐的……在,在这等......” 知琴与木瑾对看一眼,疑惑:哪个小姐? “玲子!” 红杏远远跑过来,见了木瑾,屈身行礼:大小姐!”又去拉松了一口气的玲子,“小姐找你呢?跑哪去了?” 说着,两人对木瑾施礼,匆匆走了,老远,还看见红杏用手点着玲子的脑袋说着什么。 木瑾愣愣地看了一会,对知琴说:走罢!” 027竹笋老鸭汤 世子一大早就起程走了,木瑾听说后,愣愣地又倒回床铺,睡回笼觉去了。知画瞧着小姐好笑:昨儿晚上大伙儿折腾了半宿,为了今早陪世子逛花园子,套了那末多的衣裳,今儿全用不上了。 睡到太阳老高,才慢腾腾地起了。看到昨夜挑出的放在床头的衣服,仍旧换上,在屋中转了一个圈,说:“走,逛园子去。” 木瑾兴冲冲地在园子里转了大半个圈,出了一层薄汗,终于累了,才带着知画、知琴往回走。穿过一处池塘,前方是一片小竹林。 走到近前,忽里边竹枝晃动,一片哗哗声。 知画拦住木瑾,大声问“谁?”说着大刀阔马地拦在木瑾前面。 里头静了一瞬,接着唏唏嗦嗦地钻出一个人来,到了木瑾跟前立住了,弯腰行下礼去。 木瑾打量了一会,心中暗暗吃惊:丝竹?前世木瑾身边的大丫头,后来开了脸成了世子的姨娘!印象中好像萧亦云身边只此一个姨娘。前几天,她还纳闷,原来的丝竹到哪去了? 见木瑾不语,知琴开了口:“二丫,你跑这里作什么?” 二丫忙回道:“回小姐,奴婢见这竹林子里面有好多竹笋,想着挖来做菜吃。”说着摊开手,手里握了一小把尖尖长长的笋牙儿。 木瑾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看了一下大眼清澈,微笑看着自己的二丫,不禁问:“这个可以吃么?” 二丫欢喜起来,语气轻快:“当然可以啦!炒菜、做汤、吃不完了还能晒干或者腌起来.....”, 木瑾瞧着她巴拉巴拉地说着,心内感慨:这么伶俐的一个丫头,做了姨娘倒可惜了。这就是安嬷嬷的女儿?对了,她前儿好像一直在跟自己提来着。 她又看了看二丫,见她眨着明亮的大眼大大方方地瞧了自己一眼,又忙低下头去,木瑾心下喜欢,思忖了一下有了计较。 她笑着与二丫说:“二丫,你多采点,晚上我要一个竹笋老鸭汤,可好?” 二丫兴奋得脸孔微微发红,但尽量压制着喜悦,点头说:“好的,小姐。”说完,并不走,立在一旁,自觉让开道路,让木瑾先行。 木瑾心下赞许:进退有度,有礼有节。又想着安嬷嬷这人忒讨厌,不过这个二丫倒真不错。忽想到金嬷嬷常说的一句话:“歹竹地里出好笋。“想着,自顾笑了一回。 一旁知画不明所以,瞧着自家小姐神神叨叨地,自说自笑,悄悄退到了后头,与知琴一处。 碧芸居,安嬷嬷在院子里正指挥小丫头翻晒衣物。今儿天气好,她就把木瑾房里的被褥都抱了出来。知书先还拦着,说前几日刚晒过,结果被她立着眉毛排揎了一通:“就知道你要这么说,这倒是新鲜了。前日晒过的被子,今日就不晒了?那你昨儿还吃过饭呢,今儿也不用吃了?明明就是躲懒,还能说出花来不成......”知书被她说得一噎,竟答不上来。 安嬷嬷那张嘴,真真是,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招她不待见了,逮着机会就要被她说道。且她这人脸皮超厚,好几次被她抓了现行,她也就当时那么不好意思一下,过后,照样该怎样怎样。有时候,知书也不得不佩服她。难道真的像知画她娘说的:“这脸皮是可以历练的,就像糊鞋底,一层又一层地涂上去,次数多了,锥子都穿不进去。” 安嬷嬷跑了好几趟,才把被子抱完。坐着歇了会儿气,见知书也不搭把手,又不高兴了:“你娘从小没教你,要尊敬长辈么?我这么一个老婆子在这跑来跑去的,万一闪了腰,那活儿谁干啊,还不是你们干哪?还指望能沾到便宜去?真不是我说你,我们家二丫就顶顶孝顺,真是的,倒是你们这起子偷奸耍滑的,偏占着好地儿,真真是......“知书只管堵住耳朵,不去听她的,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敢情她家二丫千好万好,人家的闺女就是那野地里的草。 “嬷嬷”,门口一声叫,她转头一看,知画一脚踏进来,后面跟着绷着脸的木瑾。 她讪讪地唤了一声:“小姐回来啦,看这被子晒得......” 木瑾一声不吭,直接越过她往台阶上走。知书忙从一头跑过来,抢在前面开了门。 安嬷嬷想了想,也往那石阶上迈了两步,见无人理他,又退了回来,随手寻了根竹竿子拍打太阳下晒着的被子去了。 木瑾坐在椅子上,心内不愉: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竟这样上不了台面,主子不在,不说约束好下人,还与大丫头拌嘴,说话也颠三倒四地。不由想到以前的金嬷嬷,还有叶氏院子里的刘妈妈,哪个不是人精似的?难怪前世,木瑾嫁到候府,未带上安嬷嬷。 不由有些迟疑,刚二丫的事还是缓一缓的好。这安嬷嬷现下就这样不着调,二丫来了还不得全身都抖搂起来? 安嬷嬷拍了一阵子的棉被,一根竹竿子故意甩得劈啪响,也不见木瑾唤她进去,知她是生气了,逐也不敢自己凑上去。转了两个圈,自回去了。 刚回到下人房,就见二丫兴冲冲地抱了一捆青笋,从院子外进来。她忙迎上去,接过来,一边催着二丫去洗手,嘴里埋怨:“又去拗这笋子作甚?前儿弄得一大堆都没吃完。整天在外边疯跑,哪里像个姑娘样子?你看看,夫人房里的喜鹊和杜鹃,那不跟小姐似的一样养?就连小姐房里的知书......“她停了一下,喉咙里咕哝了一声,说:“以后这些粗活少干。闲时绣绣花,多好?” 二丫拍了拍手,不搭她娘的茬,抬头说:“小姐晚上要吃竹笋褒老鸭汤。” 安嬷嬷一楞,继而大喜:“小姐与你说的?什么时候?” 二丫抿唇一笑,约略与她娘说了一遍。安嬷嬷大喜,合掌向天拜了拜,忙去收拾笋子去了,又喊二丫去大厨房要只鸡来。她要做一锅地道的竹笋褒老鸭汤。 028吉祥 木瑾把一碗汤喝了个底朝天,安嬷嬷立在桌边,笑得乐开花。忙拿了勺子,待要再添上一碗,木瑾摇头。她手中的勺子一转,捞了一大块鸡肉上来,殷勤添到木瑾碗里:“来块肉罢。这可是老奴专门挑了那斤把重的小鸡崽,最是鲜嫩可口,肉早炖得酥烂,最是入口。” 她放下勺子,擦了擦手,立到桌子一边去了,一边拿眼去瞅远远站着的二丫,心里那个着急上火:“这死丫头,离那么远作什么?再不过来候着点,眼看小姐要吃完了,待会儿可没你什么事儿了。” 有心想过去一把拉过来,但终究还是抹不开脸面,只能不断地拿眼睛去瞥她。 二丫可不管她娘两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只管静静地立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地。木瑾不问话,她决计不多话。 木瑾咽下最后一口饭,满意地接过知画递过来的漱口水,慢腾腾地漱了,又用帕子印了印嘴角。这才身子往后一仰,抬眼看向地下的二丫,开口:“今儿的汤真真不错,二丫,可是你自己炖的?” 二丫抬头微笑着说:“不敢瞒小姐,笋子是奴婢剥的,汤与料是奴婢加的,鸡却是我娘选的。” 安嬷嬷急得直向她使颜色,木瑾佯装看不见,二丫说完,就低下头去。 木瑾一时未做声。安嬷嬷心下叫苦:“这丫头,咋就这么实诚呢?”想着,抬头插嘴:“小姐莫怪,二丫就是太实诚,她......“ 木瑾打断她的话:“实诚点好,二丫不是随嬷嬷你么?” 安嬷嬷一窒,干笑,再不说话。 木瑾起身往房里去,忽回头:“二丫,你可愿来这里当差?想好了明儿回我。” 说着,往里面去了。身后传来安嬷嬷大喜过望的声音:“小姐,奴婢愿意!” 知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木瑾也不禁莞尔,这个安嬷嬷。 二丫红着脸扯着她老娘落荒而逃。路上,二丫埋怨她老娘。安嬷嬷脸皮子一红,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怕什么?以后都是自己人,谁还上外头说去不成?”说到这儿,忙教育二丫:“二丫,你可记住了,在小姐房里服侍,这头一条就是要管好自己的嘴,知道么?” 二丫见她娘说得严肃,忙点头。安嬷嬷满意地揽过她的肩来,娘俩并肩往家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第二天,二丫到了碧芸居做了二等丫头,取名吉祥,叫跟着知书。 安嬷嬷却私下去找木瑾,说要换人。木瑾瞧了瞧外面,诧异:“那你要跟谁?”安嬷嬷说知琴。木瑾一笑,准了。 她叫来知书与知琴,如此这般说了,知书哪有不肯的,并没有不痛快,知琴看看知书,也应了。 出来见到安嬷嬷,知书心里有几分不舒服,身子一转要避开,安嬷嬷倒笑嘻嘻的招呼知书,知书只得强笑着应了。 房里木瑾不动声色地瞧着外面的一幕,心下疑惑:“这安嬷嬷为何不让二丫跟着知书?反倒跟着知琴?照理说,知书可是她房里的四个丫头中,行事最是妥当的一个。” 吉祥上手很快,做事利落,话不多,总笑嘻嘻的,与她娘完全是两个性子。很快,碧芸居的人都喜欢上了她。 木瑾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自吉祥来了之后,安嬤嬷竟消停了不少,见谁都笑咪咪地。特别是知琴,安嬤一口一个“知琴姑娘”,直把人捧上了天。弄得知琴躲得不行,又碍着吉祥的面,不好太十分躲,直尴尬得不行。 吉祥察觉到了,也拿她娘没法子,她娘就是有点左性子,认定的事,很难掰正回来,也就随她,想着等她这阵子劲头过了就好了。 只是,她也纳闷,她娘独独对知书不依不饶地,逮着机会就要刺儿一下。 好几次,弄得大家都没脸,好在知书姐姐并不怎么搭理她。 她私下里找她娘说了几次,说知书姐姐挺好地一个人,叫她娘少挑人刺。 安嬤嬷却斜着个眼,鼻子里啍了声,不说话。想了想,又点着吉祥的脑门子说:“你别管我。自己跟着知琴她们学着点,眼里要有活,记住没?这样才能得小姐的喜欢,将来才......” 吉祥知她娘要说什么,忙打断她娘的话:“知道了!我会好好儿干的。那事莫提了,我可不想去给人家做......” 见她娘的眉毛已立了起来,吉祥忙拔脚就走,却被安嬷嬷一把抓住一只手,拉了回来:作小怎么了?没见那宫里的娘娘们,除了皇后娘娘,太后她老人家,哪个不是作小?看看那些大老爷们儿,不是争着抢着把闺女送进宫去,谁会笑话?只怕没那个福气吧!再说,这可是世子,世子,知道吧?将来可是要做候爷的。我说你咋这么不开窍呢,硬要弄得以后跟你娘我似的,自己伺侯人不说,连带着你们也...... 竟呜咽了一声:“瞧瞧大姨娘,再瞧瞧二姨娘,先前不都跟我们一样的人么?可大小姐、二小姐不就翻身了,成了主子小姐了。” 吉祥不妨她娘竟动起情来,抽出手来,替她娘擦了擦莫须有的泪,说“娘,可我觉得你挺好的呀。你看啊,咱们家虽然没有钱吧,但娘和爹还有姐姐,我们一家子天天在一起,不是很好吗?娘,我倒觉得大姨娘她们还不如你呢?一个月能见老爷几次?还是娘好,我爹天天回家。” 安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吉祥阻止:“娘不愿我的孩子再伺候人,那也没关系啊,到时我像芬儿那样嫁到府外去就是了……” 安嬷嬷被她说得一愣:“你真想好了?外边能挑的,可都是家底......” 又一跺脚:“我不听你的,反正我都是为你好,我......”我了几下,竟说不下去了。 吉祥见她娘这样子,知她娘已是被她说动了几分,想着以后再慢慢开导,说了一声,自开门出去了。 剩下个安嬷嬷在那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029陪房 木瑾一直睡到太阳老高,才起来,又坐到桌前练了一会子珠算,她这几日已渐渐上手,熟练许多了。叶氏说再过段时间让她试着算一算自己嫁妆铺子的帐目,她激动地一有空就钻进书房拨算盘去了。 她前世是穷怕了,总怕眼前的东西一下扑楞飞了。只有这嫁妆铺子,田产才是自己的。她乐滋滋的拨着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听在耳朵里比那任何仙乐都要动听! 她忽想起藏在床里的那一大笔钱,又兴奋起来,她如今也算是有钱人了吧? 叶氏过来的时候,正瞧见木瑾边拨算盘珠子边乐,眉眼俱开,好像一只偷吃了东西的小老鼠。 “囡囡!”她叫了一声,木瑾回过头,见是叶氏,忙走过来,拉了她往桌边走。 叶氏看了眼外面,说:陪嫁你准备带谁去? 木瑾看了叶氏一眼,沉吟了一下,说:“现在就要定下么?我还想着再看看......“ 叶氏哎哟一声:“我的小祖宗,这翻了年就要嫁了,现在不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那些铺子、庄子,好多事情都要落实人头,要交接的,这都已经有点晚了,一大摊子事儿呢。” 刘妈妈也在一旁附合着说:“是呢,小姐。这零零总总的少说也要一二个月呢。如果不行,中途还要换人的。” 木瑾听得如此说,看着叶氏:“依娘看呢?”她现在对身边的人并不十分了解,都是原班木瑾的人马,到不如先听听叶氏的意见,再行定夺。 叶氏沉吟了一下,说:“你身边的四个丫头是要带过去的,安嬷嬷是你的奶嬷嬷,论忠心是第一等的,也跟着......不成,她家那个二闺女如今也在你院子里,听说,那孩子是你自己看中的?我是想着给你带过去,倒时预备做通房......这样的话,安嬷嬷得留下了。” 木瑾听了,心内思量:原来丝竹是叶氏看中的?不得不说叶氏的眼光还是十分准的,丝竹一家都在木府里面,又是临出嫁时候跟着木瑾的,摸不清木瑾的脾气,自然是对木瑾死心塌地。又长得好,能帮助木瑾拢住萧亦云的心。可听刚才叶氏的口气,又好似是临时起意......她现在隐约确定,自她重生后,身边的人和事情好像有了些变化,至此,她不得不更加谨慎。 她抬头说:“娘,通房的事情再说。”其实她心里隐约对这件事情有些抵触。前世,就是因为不想与人共享夫君,才会那么爽快地应了郑路平的亲事,想着家里穷点,能对自己好点,就值了。像姨娘所说的什么出将入相,她倒不十分热衷,真到了那时,说不得一房一房的美妾往家里抬吧?可她没想到,美妾倒是没有抬进来,自己这个妻到被送了出去...... 叶氏见她忽情绪低落了下来,知她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一笑,也就随她去。话语一转,又说起陪房的事:“三户陪房人家,另两户倒好说,只这个知书,你看得要配个什么人家才好?我这正伤脑筋呢。她是你的丫头,这两天你找个时间问问她,免得到时候心里有怨气,就不好了。” 木瑾一惊:知书要配人,做管家娘子?这她倒是没有料到。记得当时是跟了去的,并不曾配人。 一想也好,知书做事滴水不漏,有她在旁帮衬着,倒能轻松不少。逐点一点头,也慎重起来:“娘有什么人家没有,务必要给知书找个好的,可不能委屈了她。” 叶氏点头笑道;“自然,知你倚重她。放心。明日你且探一探她的口气,可有中意的?没有的话,我这里再给她找就是。” 刘妈妈笑着添了一句:“知书一准高兴,这是多大的体面,让她自己拿主意,这还真真是没有先例的。都是夫人心疼我们大小姐呢。” 木瑾也撒娇地叫了一声“娘。” 她现在已经放下对叶氏的芥蒂,自跟了叶氏学记账以来,她对这个便宜娘亲是打心眼里敬佩,也约略理解了叶氏的辛苦。她现在正努力代入木瑾这个角色,试着忘却前世种种。 唯一遗憾的就是,郑路平这个人怎么不消失,一想到,以后木夏要去走自己的老路,又于心不忍,可又没有法子,只想着到时多给她些银子,多接济着点就是了。 叶氏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就带着刘妈妈走了。 木瑾在房里坐了一会,想着刚才叶氏说的话,喊了外面的知书进来,约略把刚才叶氏的话说了。末了,看着知书说:“娘说了,你是我身边一等大丫头,必不会随便把你配了。你可有自己......的人,早些告诉我,我好跟娘说去。” 知书低着头,不说话,木瑾以为知书害羞,就让她先回去,想好了再来回她。 知书匆匆下了台阶,吉祥叫了她一声,她也不应,径直跑走了。吉祥纳闷地摇摇头:这是咋地了?挨骂了?她刚才眼尖地发现知书的眼睛红了。 忙吐了吐舌头,愈发小心做事,连知书姐姐都要挨骂,自己可得小心。 知书一路快走,避着人多的地方,一直跑到了水塘边一座假山后,这才靠着山石慢慢地滑坐了下来,双手支头,想着小姐方才的话,那眼泪就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只觉得委屈。对,就是委屈。凭什么四个大丫头,就把她配了人?知琴他们就可以跟着小姐嫁过去?那她以后还有什么机会?世子.....她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自第一次和小姐见到世子,她的一颗心就系在他的身上了。他就像那天上的太阳,闪闪发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心里埋着一个愿望,此生,能伴在这样一个男子的身边,她足矣。 她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肯定是要跟着嫁入昌盛候府的,只要自己把小姐伺候好了,到时......可如今,这一切都要跟她没关系了么? 她难过得终于啜泣了起来,起先还压着,后来是越来越委屈,那声音就大了起来。正哭得愁肠百结,忽肩上被人拍了一记。 030告密 知画有事找知书,转了一圈,没看到。问知棋也摇头。正纳闷,院门外一人走了进来,可不就是知书? 她忙叫了一声,知书走过来,她说厨房平嫂子找她。知书哦了一声,并未转身,只是径直朝房间走去。她这才发现,知书竟然肿着两个眼泡,显见得是刚哭过。 她想了想,转头去找知琴,知琴与知书最是要好。两人又是住的同一屋。知琴刚洗了头,正用一块棉帕子在绞头发,闻听,发也不绞了,就往屋子里去。 知书正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恍惚,刚四小姐说:“知书姑娘,你是个好的。凭你这样的人才,就算是做个当家奶奶也是使得的。如果我是大姐姐,必要把你这样的人才放在身边,同享那荣华富贵呢。” “同享荣华富贵”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四小姐看出了自己的意图?这不可能,自己可没有说什么。 门被人轻轻推开,她知道是知琴回来了,坐着没有转身,她现在对这院子里的其它几个人忽然莫名地有些抵触。 知琴见她不吭声,心道,果然有事情。蹑手蹑脚地靠近知书,“呀”了一声,知书却没有反应。 她讪讪地站直了身子,从一旁的水壶里倒了一杯茶,小意地递过去:“怎么了?” 知书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头有点晕,让我躺一会。” 说着,低头往床上一趴,装睡去了。 知琴闹了个没趣,只得讷讷地说:“好吧,你且睡一会子,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说着,轻轻地出了门。 耳房里,安嬷嬷斜眼看着平嫂子,:“有事?” 平嫂的瘦长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因为实在太瘦,那脸上都是褶子,两人年纪相仿,看上去,愣是要比安嬷嬷老了十岁不止。偏她脸上还每天粉不断,笑起来,让人担心会不会扑簌簌往下掉。 平嫂吭哧吭哧地扭捏了半天,才唤了声“安姐姐”,附耳说了一通话出来。 “什么?”安嬷嬷惊叫了起来,见平嫂子不愉地瞪着她,忙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我说平嫂子,咱们这么熟,我这人说话你也知道,比较直。你说,你肖想谁不好?这知书,你觉着可能吗?她可是大小姐面前的红人儿。小姐说不得是要带入候府的。不管从哪一条来讲,你觉得可能配给你家顺子么?真不是我说你,看你平时也是蛮精明的一个人,怎会......?我告诉你,快打住吧。” 安嬷嬷说着,就往外推平嫂。 却被平嫂一把扯住:“你这人,忒急。要在以前,我一准如你所说的,那敢我这边想。这不是......”她压低声音,又说了几句。 安嬷嬷霎时瞪大了眼珠子,心内狂喜:“真的?听谁说的。”平嫂看了看门外,一咬牙,飞快地说了句,又使劲点了点头。 安嬷嬷心内念了一声佛:真是老天保佑,知书竟要配人?那吉祥不就...... 她看了看眼巴巴瞅着她的平嫂,眼珠一转,心内还是有些鄙夷的。虽说她一直看知书不顺眼,总觉得她看世子的眼光不对,心里一早就把她列为头号竞争对手,可凭良心说,配给顺子确实埋汰了。 那个顺子,谁不知道,人长得瘦猴似地,不说,小小年纪名声可不大好,这府里的不管大姑娘,小媳妇,谁不避着他点? 平嫂看她半天不搭腔,又凑上一步说:“我说,你给说说?你家二丫不是正好补缺吗?你好我好的事情......”安嬷嬷撇了她一眼,心道:是你好吧?可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平嫂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似的:“我可再跟你说个消息,也不用你谢我,只帮我这事在大小姐那里提上一提便是。” 说着,神神秘秘地凑近了,说出一串子话来,说完,不错眼地盯着安嬷嬷。 安嬷嬷倒吸一口凉气,这会倒不叫了,令平嫂有先失望,但马上她的衣领子就叫安嬷嬷给揪住了:“你说得可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你可别......” 平嫂急了,赌咒发誓地:“错不了,顺子亲自堵住的。我要是说谎,叫我出门给雷劈死,叫......叫顺子讨不到媳妇!” 安嬷嬷这才松开她,平嫂子顺了顺衣领子,心道,这人手劲真大。 见安嬷嬷怔了一会,就要走,忙一把扯住袖子:“我那事儿可别忘了......” “忘不了,你先回吧。”安嬷嬷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老远。 平嫂子拍拍衣袖,探头探脑地也出了耳房,她向院子内瞄了一圈,只有两个小丫头正在墙边翻晒东西,并未看到知书她们几个。心知她们必定是在房里,心下羡慕:这小姐跟前的大丫鬟真是和那小户人家的小姐也差不离了。凡事都有小丫头子伺候着,她们只管动动嘴就成,啧啧...... 安嬷嬷心内焦急,三两步跨上台阶,呼地一声掀开门帘,知琴正伺候木瑾在写字,手中的墨块一歪,墨汁差点溅到纸上。 安嬷嬷可不管,跨前一步,:“小姐,不好了。” 说着赶知琴到门上看着去。 知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听话地挪到门边。 安嬷嬷这才凑到木瑾面前,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子,末了,焦急地盯着木瑾:“小姐,要告诉夫人去吗?” 木瑾也是一震,原来如此。 她道,木秋这段时间竟然如此消停,还以为认命了。原来憋着大动作在这里呢? 安嬷嬷又着急地问了一声,木瑾缓缓地笑了,说:“不用。既知道了,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且看看吧。反正世子又不在。” 安嬷嬷一想,也对啊,世子在京城呢。四小姐总不能追到京城去吧? 不免在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真不愧是娼妓养的,这样也能上手,真比那爬床的丫鬟还不如。要真让她成了,那可真是......” 门口的知琴没听真切,见安嬷嬷磨着牙,猜测定不是什么好事。 安嬷嬷转身出去了,下得台阶才想起平嫂子的事情来,想了想,干脆直接走了。这真是为难她,算了,平嫂子问起,就说说过了,只是小姐没搭腔。 031拉拢 知书这两天是急火攻心,嘴角都长了燎泡,又恐木瑾问她,不敢十分往木瑾跟前去。 下晌,木瑾带了知琴她们往花园子里去了。她一人闷在灶房里,发呆。小丫头奇怪地看着她:知书姐姐,这是怎的了?在灶房里快坐了一天了都。 安嬷嬷钻进灶房,看到知书呆呆地对着茶壶发呆,茶壶的水早就开了,突突地冒着热气,知书却未看见似地,自顾托着下巴。 安嬷嬷一个箭步上前,拎起茶壶,看了看知书,撇了撇嘴。本想出言刺儿几句,又想到她要配人了,再也威胁不到二丫了,忍了忍,也就不吭声了。自提了壶转身出去了。 谁知,刚在耳房坐下不到半盏茶功夫,忽见一个小丫头子在外跳着脚直叫,她冲出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厨房里面浓烟滚滚,竟是烧着了。 她大叫一声,急忙端了架子上的脸盆,几步跨进去,一看,灶下的柴禾烧了起来,上头已经泼了一层水,此刻正冒着浓烟。忙把手中的水“哗啦”兜头浇了上去。 回头一瞧,知书木呆呆地站在一旁,手里抓着一个勺子,似乎吓住了。 她眼睛一瞟,顷刻明白了,这明显是灶里的木柴掉了出来,才引着了地上的干柴,还好是发现得早,要不,这一路烧过去,廊下堆得可都是整垛的干柴火,这要引着了...... 她看了一眼呆头鹅似的知书,气不打一处来:一早就觉得这个妮子不对劲儿,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这么个大活人坐在这,火也看不牢。这是思春还是死了娘老子哪? 她正待开口,知书却“哐当”一声把勺子往水缸底一扔,起身就要往外走。绷着脸,一点愧疚感都没有的从她面前越过去。 安嬷嬷再也忍不住,她这还在收拾着呢,她这没事人似的,这是把她当粗使老妈子了? 她一步跨到门口,挡住了知书的路,手里举着一根犹在冒烟的木柴,语带讥讽地:“哟,姑娘这是往哪走啊?赶着去嫁人哪?怎么着,再急,这摊子也收拾了再走不迟啊。” 知书正一门心思地想着那件事情,刚才又被吓了一遭,正混混噩噩地不知如何,突被安嬷嬷这样讥讽地一通说,又说到了痛点,那眼泪登时就下来了,捂着嘴,就要夺门而出。 安嬷嬷岂容她就此走了,她走了,这里谁来收拾?再说,木瑾她们一会就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放的火呢? 她提高了声调:“哎哟喂,这是怎么了?还哭上了?感情是知道要做管家娘子了,这脾气也跟着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人家怎么欺负你了。不就收拾个厨房么,至于吗?来来来,我也不敢叫你收拾了,你就站在这儿,给我指挥指挥,不敢劳您大驾,米叶,进来,帮知书姑娘...... 她忽张大了嘴,看着门口的木秋:“四姑娘?” 木秋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看着掩面的知书,嘴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如果说她先前还是猜测,这会子看着,她已经确定了。还真没看出来,知书跟了她这么多年,她竟然不知道她竟藏着这样的心思? 安嬷嬷撇了一下嘴,草草地对木秋行了一个礼,就出去了。走过拐角,偷偷地往地上呸了一口,走了。 知书放下手,低着头对木秋行了一礼,哑着声说道:“四小姐是来找小姐的么?小姐在花园子里呢。” 木秋看着她,一笑:“大姐姐不在么?我正好有事找你呢。” 知书一惊,抬头望她。她忽然凑近知书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满意地看着知书骤变的脸,轻笑了一声,迈出门走了。绿柳赶忙跟上。 知书怔怔地呆在原地,脑中不断回响着那句话:“我能帮你入候府,圆你的梦。想通了来找我。” 她一片混乱,四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已经是第二遭了。 脚一动,碰到一个脸盆,发出哐啷一声响。她心惊胆战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看见,蹑手蹑脚地也出了厨房...... 安嬷嬷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心下奇怪:四小姐来这里干什么来了?真是稀客呀。忽然想到平嫂子说的那件事情,又站了起来:不成,她得要盯着去,万一她使坏呢? 风风火火地回到厨房,看见一片狼藉,一个人都没有。 她咒骂了一声,一眼看到地上躺着个脸盆,可不是她方才拿来的?忙弯腰捞了起来,走到门外大声叫:“米叶、小红,还不快过来?没见这里乱七八糟地?都不吃饭了?”两个小丫头缩着脑袋,一个拿扫把,一个拿畚斗,快速跑了来...... 木瑾回转,叫知画去叫知书,知书胆战心惊地到了木瑾房里。 木瑾屏退众人,看着知书说:“前次,我同你说的事情,可考虑得如何了?今日,娘问我呢,说昨儿老刘家的二小子......” 知书快速抬头,打断木瑾的话说:“请再容奴婢一、两天吧,奴婢抽空回去一趟,问下我婶子。” 木瑾点头,知书自小是跟着她叔婶的,这事情阖府都知道。可是,知书不是和他们断了来往么? 知书见她点头,松了一口气,忙出去了。刚小姐提到那个老刘家的二小子,她吓了一大跳。那老刘家的二小子,不就是庄子上的刘春实吗?人他见过,老实巴交地,照安嬷嬷的说法:三个拳头砸不出一个屁来。每回来府里送东西的时候,见到她们几个大丫头,头都不敢抬的。 这样一个人,是要配给她么? 心里忽然涌上一层伤心来,眼睛也红了起来,想着玉树临风的萧亦云,一颗心又跳了起来。 她眼光迷茫,望着远处的马婆子,见她正大声呵斥斥着小丫头子,听说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呢...... 想了想,一咬牙,吩咐了小红一声,自出了碧芸居,往南边去了...... 032姐夫 刘妈妈伺候叶氏用过饭,吩咐了杜鹃一声,就拍了拍衣摆,出了安云居。她脚步匆匆,明儿是英子的夫家上门纳彩的日子,她这两天忙得,家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她呢。 她上了石桥,拐过去就是后门胡同了。老远就看到英子在园子角门那探头探脑地,忙加快了脚步。 “刘妈妈!”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情急的叫声,她狐疑地歪了歪头,见木秋正笑吟吟地从石子路走过来。 她想起那对金耳环来,马上绽开笑脸:“四小姐,这是哪里去?”一边向角门张望了一眼。 英子见她娘有事,乖觉地退了回去。 木秋满面笑容地上前一步,绿柳自觉地往后退开几步,转眼警惕地打量四周。 “妈妈,借一步说话。”木秋压低声音说。 刘妈妈近前一步,木秋才细细柔柔地说:“向妈妈打听个人。妈妈可知世子现下何处?是否已回京?” 见刘妈妈诧异地看着她,恍然大悟地捂着嘴,吃吃地笑:“看我,话没说清楚,吓着妈妈了。” 说着肃了脸色,缓缓道来:“是我姨娘的一个表哥,找了好久,前阵子刚有了眉目。听说如今竟在候府世子前当差呢。这可是好消息。可又没处打听去。你看,也是老天怜悯,这回世子可不就来青州了。可等我们知道,人却已经走了。姨娘在屋子里急得直哭,说她娘家可就这一个亲人了。” 木秋说着,作势拭了拭泪。 刘妈妈也唏嘘着。这失散了多年的亲人,猛丁有消息了,原以为能见着了,却又...... 木秋哽咽了一会,方抬眼看向刘妈妈,说:“我这想着,这事问别人兴许不知道,可问妈妈是一准是有信儿的。妈妈可是夫人跟前的最是得力不过的人,这府里上下可都夸呢……” 刘妈妈初始还笑眯眯地听着,听到后来觉出不妥来:这世子的行踪,慢说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岂能随便透露出来?再说这陶姨娘,不是从那地方出来的么?谁知道是哪门子的表哥?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回头追究起来,这罪过可就大了。那戏文上不都说了,有那王公贵族在民间私访的,得保密不是?而且,听夫人说,世子这次可是到平州来公干的,是顺道经过青州,这可不就是...... 她垂着眼皮,微笑听木秋说完,方才抬起眼来说:“四小姐说得是呢。老奴听了也是难过不已呢。可是,真真叫小姐失望了。世子如今在哪,老奴还真不知道呢。对了,老爷一准知道,要不,小姐?” 木秋一噎,没想到刘妈妈这么难搞,竟然一口拒绝了。她意外地吸了一口气,强笑着:“无妨,劳烦妈妈了,妈妈请。”说着,慢慢让开道来。 刘妈妈吁了一口气,忙抬脚走了。 身后木秋紧紧攥着手中一支金簪子,恨恨地拢回了袖子里...... 入夜,青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天香楼,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小二楼上楼下地跑得欢,不时地有客人在楼梯上下寒暄,他们得小心地避着走,楼上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万一不小心碰上了,汤汁什么地洒在了客人的衣服上,可就不妙了。 三楼最里间的一间最大的雅间里,却是安静得很。小二空出一只手来轻叩了一下房门,方才轻轻推开。 里头坐了五六个人。中间一个就是世子萧亦云。他正微笑着与[旁边的几人说话,这些俱是青州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士。 打听得世子到了青州,一早就在天香楼定了这间最大的房间,待得世子从木府一出来,就请了来,今儿已经是第三天了,这流水席还未轮完。 萧亦云微笑着举杯喝酒,眼里满是疲惫。也不知谁走漏了消息,他一离开木府,就被这些人缠上了。 他生性不喜应酬,在京里时,有什么事情,都是候爷萧刚与二弟出面。他不得不承认,这方面,二弟亦飞却是如鱼得水。他晃晃脑袋,有点发晕,这酒喝得有点多。 他向一旁的长随双喜望了一眼,双喜会意,起身走了出去,一会子进来说:“爷,外面有人找。” 萧亦云便伸着懒腰站了起来,众人见了,忙起身告辞。 萧亦云等他们都走了以后,一下靠在椅子上说:“还是你机灵,哎哟,真是累死爷了,你......“ 却见双喜一脸古怪地望着他:“爷,真的有人找。”说着看向门外,厚重的木门正被人轻轻地推开,一个裹着斗篷的小姐走了进来。 “这”? 萧亦云一惊,责备地看了双喜一眼,站起身子,抿着嘴看向那个女子。 进了房间,木秋才掀开覆在头上的面纱,缓缓地露出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来,一旁的双喜一阵眼晕。他忙别开眼睛,心道:真好看。这未来的世子夫人可真是生得好。生生地把府里的几位小姐、奶奶都比了下去。 方才,木秋拦住他时,直接叫他双喜,说自己是木府的小姐。那定是与世子定亲的小姐了,要不,怎么知道他双喜的名字? 萧亦云看着木秋,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他也自诩见过不少美人,眼前的这个小姐也算是个中翘楚了。 他不动声色地:“你是?” 木秋一笑:“世子,不,姐夫,你不认得我么?” 一旁的双喜瞪大了眼睛,原来不是夫人,而是夫人的妹妹。 萧亦云错愕地看着笑得灿烂的木秋,讷讷地:“原来是二小姐,快请坐......”木秋扑哧一笑,娇嗔道:“世子,错了呢,我排行老四。” 萧亦云尴尬地脸上飞起可疑的红云:“四小姐,快请。” 说着,瞪了一眼一旁直楞楞瞧着的双喜,双喜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忙跑到外面去守着。 退出房门的时候,偷偷往里瞄了一眼,只见木秋已经笑吟吟地挨着世子边上坐了,世子竟也不躲。 他心下咋舌,他见过胆子大的女子,但那都是......像这种闺阁千金这般大胆的,还真是头一回看见。 他轻轻地带上门,懒懒地靠在门框上,眼睛漫无目标地四下打量,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仔细倾听着房里的动静。 很快,隔着门板,听得里面一阵阵压低的笑声传了出来,有萧亦云的,还有那个四小姐的。 他想:世子爷平时对这方面也没见他这般过,怎的,这个什么四小姐一来,他就全五招架之力了呢? 033公道 就在双喜靠着门框,头一点一点,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他忙一个立正,萧亦云探出头来,瞪了他一眼。 他识趣地退到一边,门里木秋走了出来,萧亦云微笑送到走廊,木秋低头娇羞一笑,拢了拢斗篷,袅袅而去。 双喜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木秋,忽回头,发现世子正瞪着他,忙讪笑着溜进了门内。 木秋心内得意,不出她所料,萧亦云果然抵挡不了她的攻势,对她...... 萧亦云这个人,她抿唇一笑,不自觉地摸了摸脸,拉拢了些面纱,缓缓拾级而下。 却没料到楼梯口一间房门虚掩着,一人正站在门口,眼神阴鹜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到那条挑线裙子上,满眼的震惊与愤恨。 木秋如果此时看到他,定是惊得掉了下巴,此人正是郑路平。 他盯着木秋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又回首望了望那扇门,脸色发青。 方才,他可是看得清楚,那扇门里出来一个贵公子,他只瞥了一眼,就心内断定:那人的气度与举止绝对不是他们这种小户人家,(虽然他嘴里不承认)出来的子弟能比拟的。 心里是那个酸溜溜,又愤恨。这是个什么世道?先是候府世子抢了他的木府嫡女也就罢了,这哪又冒出来这么一个......又要来抢他的媳妇不成?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继而又恨恨地鄙夷起这个木府三小姐:这也不是个好东西,见了那好的就往上扑!娘的,这要娶了回来,那头上的绿帽子还不戴得严严实实的?嗯,这小娘皮,未出阁就这样浪,到时,恐怕不止头发,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绿油油的。 他一径想着,听得身后有人唤他,忙应了一声,“砰”地一声大力摔上房门...... 木府后院,木秋偷偷地从角门溜了进去,红杏早等得急了,忙迎上来:“小姐……” 木秋嘘地一声,红杏住了嘴,两人匆匆顺着回廊回到南跨院。 木秋兴冲冲地一头扎进房间,看着镜子里的俏脸,很是得意,这第一步跨得很是顺利,效果完全比想像当中的好上许多...... 郑路平心中郁闷,酒喝了不少,踉跄着回了家,“哐当一声推开院门,“咚咚咚”地往自己房间里去。 郑母探出头来,瞧了一眼,又缩了回去,心道:“又到哪里灌多了酒,醉成这样,这手里就兜不住银子。“刚想唤王妈过去看看,忽听得那边门一声响,郑路平又开了门出去,待得她追出去,人早不见了。 郑路平借着酒兴,一路奔到木府大门口,见里面灯火通明,有说笑声隐隐传出来,肚中酒意上涌,立时,提着两个拳头就要冲上去擂门。 旁边正与大壮闲聊的老王头一见,忙招呼大壮一左一右地上前拦住他:“哪来的醉汉,跑这里来撒野?“ 郑路平斜吊着一只眼睛,气往上冲:”都把眼睛瞪大了,瞧清楚爷是谁?瞎了你们的狗眼,连爷也敢拦。”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下不愉,又生怕真是什么贵人,大壮耐着性子:”恕小的眼拙,敢问爷是?” 郑路平一句:”我是你们三小姐的夫婿“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想到刚才那一幕,心里又忿忿,忽然不想说,只一横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也配问爷是谁?快叫你们夫人出来?”一边说,一边止不住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大壮与老王头对视一眼,同时摞高了袖子,一人钳住郑路平一只胳膊,“一、二、三”一起发力,当即把郑路平给叉到青石台阶下去了。 郑路平不妨,被摔得咧牙嗞嘴地,爬了起来握着拳头就要冲上来。却看到老王头手上正举着一根门栓横眉立目地瞪着他,脚下趔趄了一下,顿在原地。不敢近前,只嘴里谩骂不止,话语污秽不堪,难以入耳。 门内早听得响动,有人出来查看,老王头一见,忙扔了手中棍子,点头哈腰:“邱管事。” 邱管事皱着眉头,看着兀自骂个不停的郑路平,约略认出是谁来了。 大壮早叽叽咕咕地在一旁把事情始未说了一遍。 邱管事听郑路平又大声骂了两句,仔细一听,眼角一跳,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小厮飞快向里跑去。 他看了看立在当地骂骂咧咧的郑路平,远远地已经有人围观过来,一努嘴,说,把他扶进来。 大壮两人忙去地上拉起软塌塌的郑路平,连拖带拉地弄进门房,丢在椅子上。 看着哼哼唧唧的郑路平,邱管事吩咐:去,给他弄一杯茶,越浓越好。让他醒醒。” 郑路平刚闹腾了一番,口里发干,一连灌了三四杯的茶,才喘了一口气,有点子清醒过来,怔怔地看着邱管事:“邱,邱管事,这......” 一阵脚步声传来,刘妈妈一脚踏进门房,后面跟着两个小厮,眼风一扫,看到郑路平,向他屈身一礼:“郑公子,夫人有请。” 郑路平这才省起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挺一挺胸,摇晃着站起来就往外迈步。 刘妈妈一歪嘴,两个小厮上前欲搀他,却被一把甩开:“不用,我自己会走。”说着,歪歪斜斜地冲入夜幕中,刘妈妈忙一挥手,两个小厮小跑着跟上。 叶氏皱眉看着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腿的郑路平,心下嫌恶:都说酒后露真性,这人不喝酒看着还有几分人模狗样,现下这幅样子......心里又一次庆幸换了这门亲事. 她早已听刘妈妈说了事情的始末,这会,双目含冰,望着郑路平,只不言语。 郑路平抖了一阵子腿,抖完左腿又换右腿,见叶氏还不吭声,不由恨恨地:“夫人就不给我句公道话么?” 叶氏抬眼瞧了他一眼,淡淡地:公道?什么公道?我们木家做了什么对不起郑公子的事了,是讹了你的银子还是骗了你的人了?值得你大晚上的跑到我们门里来闹? 034公道2 郑路平一听,脚也不晃了,腾地站了起来,想想又坐了回去,梗着个脖子,声调陡地拔高了不少:“夫人这话说得好呢?可真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可不是骗了我的人。”说着使劲冷笑了几声,方鄙夷地说道:“府上满口的礼仪廉耻,家母还一度为能结上府上这门亲事而感到荣光。哼哼,这做起事情来,真真是连那妓子都不如呢?” 叶氏陡地脸色大变,沉声喝道:“把话说清楚,别喝了酒就乱嚼舌头。” 郑路平这下可站不住了,吊着声音说:“都被我给抓了现行了,啧啧啧,真是好家教啊,还大家千金呢,真是开眼了。” 刘妈妈与叶氏对视了一眼,两人均心头惊骇...... 半个时辰后,郑路平晃荡着从安远居出来,刘妈妈笑着把他送到门外。门房老王头见了,忙站起身,殷勤地笑着,抢先一步开了门。郑路平心内高兴,竟朝他点了点头,弄得老王头楞楞地晃不过神来。 他步伐轻快地走在大街上,脚步有点飘。真没想到,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银票,3000两银子。这一趟来得值。 说实话,他也只不过心里不忿,借着酒兴,出一口气罢了。真要他舍了那个三小姐,他还有点不舍,那小模样......算了,娶回家好好调教就是。 他紧了紧衣服,这酒劲过了,这风吹着还真有点冷,不过,想到怀里的银票,又挺了挺身子,心想明儿得上那铺子里买上一身好衣服去,没见今儿,天香楼那伙计看了他好几眼,身上这套衣服,着实有点寒酸。 他之前还埋怨吴胖子那个朋友来着,哪里不好请客,偏要放到天香楼去,那地方,光是打赏的小钱最少都是50个铜子以上。害得他白白损失了100个铜子。这回儿,他真想抱着他使劲亲上一口,这钱赚得。 安云居,叶氏阴着脸,刘妈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说:“要不,老奴去查查?三小姐今儿去了那里?” 见叶氏不吭声,就起身出去了...... 下晌,洪姨娘听得说叶氏唤她,忙吩咐了几句,就急急地去了,心内欣喜:是郑家要来纳彩了么?这动作还真快。 进得安云居,迎面见了杜鹃匆匆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杜鹃牵了牵嘴角,只说夫人在里面,叫她快进去。 里头早有刘妈妈掀开帘子,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她,低头进去,叫了一声:“夫人。”说着,殷切地上前,拿了桌上的面脂,递过去。 叶氏不动声色地转开身子,自顾拿过桌上的钗子对镜端详。 洪姨娘讪讪地缩回手,心内嘀咕:“这是怎么了?自己近来不曾作过什么呀。” 她退回到地下,低头看脚,不敢再有所动作。 叶氏从镜子里瞥了洪姨娘一眼,见她敛目垂首,这才转身,说:“三姑娘昨儿干什么去了?” 洪姨娘一楞,忙回答:“昨儿去了东大街裁缝铺子量衣服去了,三姑娘很是高兴呢,回来说夫人真是大方......“ 叶氏不接她的话,说了一句:“还有谁和三丫头一起去的?” 洪姨娘忙说:“四丫头和她一起去的。帮着一起挑花样子。” 叶氏看了刘妈妈一眼,刘妈妈咬了咬嘴唇,这茬,她竟没有查出来。 叶氏静默了半晌,摆摆手,让洪姨娘出去了。 刘妈妈凑上前来说:“老奴马上去查。这四姑娘......“ 叶氏沉吟不语,刘妈妈正要转身,却闻叶氏幽幽地说:“你说,这是小四了?这平时看着最是胆小的一个,要说这三姑娘这性子,倒像是敢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说,我这倒是真走眼了。” 刘妈妈却是眼珠子一转,说:“夫人,你说这四小姐只比三小姐小了几个月?是不是,听说三小姐定了亲了,这心里焦急......”她挤了挤眼。 叶氏恍然,一拍脑袋,:“你倒是提醒我了。待会,你去叫了陶秀兰过来,我与她说道说道。看来这四丫头也得赶紧了。” 说着,她又正了脸色,吩咐:“甭管是谁,这段时间那门口都给我盯紧了,没有我的对牌,不得放出去。这眼看要年底了,二姑娘要发嫁,过几日,世子又要送年礼了,这府里好几个姑娘呢,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刘妈妈诺诺称是,自去门房吩咐不提。 一盏茶功夫,陶姨娘一脸惶恐地出现在叶氏面前,束着手站在地下。 刚喜鹊来唤她,说夫人有事寻她,叫她去一趟。她心里七上八下,瞧喜鹊的样子,不像是好事。她路上想破了脑壳,也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让夫人生气的事情。 此刻她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尖,眼角余光也看到了夫人的鞋尖。 夫人紫红色绸缎鞋面上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晃花了她的眼。她认得那上面的刺绣,可是全以金钱为丝绣成的,闪闪发光,以前,在那府里时,她就见过王妃脚上......夫人有钱,她知道。 叶氏轻抿着茶,有一下,没一下地,眼睛却看着地下的陶姨娘。 这陶姨娘是这姨娘当中长得最是娇俏的一个。小巧的个子,细白的肌肤。木秋都这么大了,还身段窕窃,像少女般。 叶氏不动声色地想着,木秋继承了陶姨娘所有的优点,甚至于青出于蓝。这样一个出挑的庶女,放在哪家不得好好利用?自己先前还不忍。现想想叶氏都有点唾弃自己了。就郑路平所说的那些话,她竟私自......这要是传出去了,那这阖府的姑娘还不跟着她遭殃? 约莫足够长时间了,叶氏才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口:“秀兰,你可知我今儿找你什么事?” 陶姨娘一凌:“妾身不知,请夫人明示。” 叶氏笑吟吟地盯着陶姨娘,轻描淡写地:四丫头也不小了,该说亲了。你说呢?” 陶姨娘一喜,蓦地仰起头来,看向叶氏,却一惊,叶氏虽笑着,却双眼冰冷,,她后背一阵发紧,叶氏生气了,而且很不开心。 她疑惑地转动着眼珠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只垂目望着脚尖。 叶氏看她一幅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忽没了耐心与她周旋,直截了当地说道:“木夏巳订了亲,也该轮着木秋了。我想着,就在年前把亲事订下来。你也该看着她点,别到处乱跑,学学她两个姐姐,好好地把嫁妆绣起来。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好好守好自己的本份。” 说完,也不管陶姨娘如何,自双目一闭,阖眼眯着了! 陶姨娘看了一眼再不理她的叶氏,只能退下,心内却是无比惊骇:秋儿做了什么?夫人要如此敲打她?想着回去得问一问。 035勾搭1 陶姨娘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自坐着想了一会,又关上门,直接往南跨院去了。 木秋正在窗下,对着镜子在贴花钿,看到陶姨娘进来,撩了一下眼皮:“姨娘来了?”说着继续对着镜子端详。 陶姨娘看了看木秋,朝红杏示意了一下,红杏低头出去了。 “秋儿,今日夫人找我了。” 木秋的手一顿,漫声问:“夫人找你何事?” 陶姨娘近前,说:“说是要给你说亲,叫我们好好准备呢。” 说完,瞥了木秋一眼,还有一句话,她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夫人今日特意叮嘱的,叫她看好木秋,不要乱跑。她不懂什么意思。 木秋的手一顿,脸蛋刷地白了。她怎么糊涂了?以为避过郑家的亲事就可以歇一口气了。竟然忘了自己的亲事可是随时都捏在叶氏手里,只要有合适的人家,随时可以说亲。 她忽然惊觉自己好像掌控不住事态发展,如果按照陶姨娘刚才的说法,一旦定下亲事,自己可就一切都白忙乎了。 不,她不要。 看来自己得抓紧了,这次必定要一击就中,绝对不能失手,否则,她咬紧了牙齿...... 陶姨娘一旁担心地瞧着她,以为她吓住了,忙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慰:“莫怕。夫人是个慈悲的,必能给你说上一门不错的亲事。你看,二姑娘与三姑娘不是都......这两日,我去找老爷说说,叫他帮你把把关......” 木秋端坐不动,听着陶姨娘絮絮叨叨地说着,心思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木瑾正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一件东西,寻了半天,却不见,她问知画,知画也帮着寻了一会子,到门口去唤小丫头快去寻知书来。 这小姐的妆盒一向是她管着的,这别人一时还真找不着。 小红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怕被知画埋怨不会办事,想着又往花园子跑去,却撞到一个人身上去,抬头一看,可不是知书,叫了一声“知书姐姐”,就住了嘴。 知书两只眼睛都似要冒出火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方才,平嫂子在大厨房那儿拦住了她,满脸笑容地递给她一盘子点心,说是送给她尝尝。 她不疑有他,谢过,端了转身,刚拐过弯,却不妨听到后边郑婆子与平嫂说:“哟,顺子他娘,这就巴结上了?这人还没过门,就巴成这样,啧啧,从来只听说媳妇巴结婆婆的,这老婆婆巴结儿媳妇的,还真真新鲜......” 知书如雷轰顶,双手发抖,手中盘子里的点心滚落在地上都不自知。有两个婆子从那边过来,她省过来,忙匆匆跑走了。漫无目的地顺着小路跑去,一直跑到了花园子,撞到了小红身上,方才停下脚步。 她低头看了看,这才发觉手中还紧紧捏着那个盘子,冷笑一声,一扬手,盘子“嗖”地一声,划过一道圆弧飞到了一旁池塘里,瞬间没入水中不见。 她使劲拍了拍手,目不斜视地迈步走了,留下小红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木瑾看着走出去的知书,忽然想起今天刘妈妈过来说,“知书那儿可有信儿?现下有两家已经问到夫人那儿了,夫人正等着回话呢?” 木瑾便随口问了是哪两家? 刘妈妈说一家是厨房平嫂子家的小子,顺子,现跟着老爷,还有一家是刘家的,在庄子上。不过,要论识文断字,顺子倒要好一些。说着还贴心地对木瑾说:“平嫂一手的好厨艺,顺子人又机灵,早年还跟着大爷读过几年书。” 木瑾没有吭声,她知道刘妈妈的意思。但知书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这可是终身大事,她定要问了知书自己的意思才行,可不能胡乱配了人。 知书这两天也没个回信,约莫是没人了。正想找个时间跟她说一说呢。可这一转眼又出去了,想了想,后日萧亦云要来了,等忙过这两天再说吧,反正这事情也急不来,逐放下了。 这日一早,木瑾就被知琴几人扯着起来,按在梳妆镜前,梳妆打扮了整一个时辰。 木瑾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得不佩服知画的一双巧手。就说那个发髻,着实有点复杂,心道待会晚上拆又得费多少功夫? 萧亦云不知几时上门,干等着坐了一会,想着还早,索性拿出算盘珠子练习了起来。 知书从外面窗下一眼瞧见,抿了抿唇,低头走了。 一直到得晌午,叶氏才派人来唤,说是世子来了,正在书房与木老爷、木嘉说话呢。过一会子要来叶氏这边请安,叫木瑾候着。 结果木瑾在叶氏房里茶都喝了半壶了,世子没见到,倒是安嬷嬷急慌慌的跑了来,一进门,就嚎了一嗓子:“小姐,出大事了,可了不得了。” 叶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望着一头扎进来的安嬷嬷,厉声问:“慌什么?” 后面紧跟进来的刘妈妈忙一把抓住安嬷嬷:“老姐姐,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瞎嚷嚷作什么。看吓着小姐。” 说着一把把安嬷嬷给搡在了后头,对着木瑾打了一个千,:“小姐,刚少奶奶前头寻你呢?”说着,对着叶氏眨了一下眼。 叶氏会意,转头:“瑾姐儿,既如此,你且先去,看你嫂子找你何事?晚些过来吃饭。” 木瑾知道定是有什么不便于在自己跟前说的,有心想听一听,却在叶氏的注视下,不得不离开。 安嬷嬷缩了缩脑袋,也想跟着走,叶氏一记眼刀飞过来,只得站在原地。 木瑾的身影一消失,叶氏的脸刷地一下沉了下来:“前院发生什么了?” 安嬷嬷却是闭上了嘴,扎着脑袋不吭声了。 刘妈妈只得上前:“老奴去前院迎一迎世子,一直到了书房,也未看见,老爷说,世子走了有一会了,问我是不是走岔道了。老奴想着不能啊?就一条道,那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错过了?于是,就往回走,结果,碰上安姐姐。”她指了指安嬷嬷。 安嬷嬷忙点头,又不说话了。刘妈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安姐姐却和老奴说,说她看见世子与四小姐在花架子后面说话来着。” 安嬷嬷终于插嘴:“不是说话,是......勾搭。” 036勾搭2 叶氏眼皮子一跳,盯着安嬷嬷:“勾搭?怎么个勾搭法?” 刘妈妈忙说:“你这话太夸张。光天化日的,不至于。再说,世子可不是那种人。” 安嬷嬷急了:“我看得真真的。四小姐的头都要凑到世子的鼻子底下去了,不是,是世子的鼻子都要凑到四小姐的脸上去了。哎哟喂,我老婆子都臊得脸皮子发烧。” 见叶氏眼睛越瞪越大,她越发起劲:“要不是,我咳了一下,那两个人一准贴到一起去了......” 又气愤地看着叶氏说道:“真是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 忽晃过神来,这可是府里的小姐,哪容她一个下人说三道四。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就顺嘴溜了出来呢?忙抬眼偷偷地瞥了一眼叶氏。 哪知叶氏压根就沒在意她后面那句话,只脸孔铁青,缓缓阖上了双目。 倒是一旁的刘妈妈瞪了她一眼,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心道,这个刘桂花,是不是糊涂了?竟帮着四小姐说话?莫不是得了什么好处不成? 刘妈妈看她的眼神,哪里不知道她想什么?心下嘀咕:那么瞧着我做甚?四小姐那小胆,还能翻出天去不成?就你咋呼。 叶氏一张脸已经阴得能滴出水来,心下早已信了安嬷嬷的话,她缓缓睁开眼睛:”现下人呢?“ 安嬷嬷一拍大腿:”还在呢。好家伙,夫人,你都不知道,那四小姐明明看到我了,竟然还抱着世子不放。奴婢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跑了回来。真真是不害臊,我都不敢吭声,一路踮着脚跑回来的,你说,这要叫别个看见了......这可叫我们大小姐……” 叶氏腾地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刘妈妈忙叫了杜鹃跟上,安嬷嬷也着急忙慌地抬脚跟上,经过廊下的时候,顺手捎了一根鸡毛掸子。 叶氏火烧火燎地往花园子奔去,胸中怒火熊熊,恨不得生吃了木秋:好大的胃口,竟然肖想起世子来了......”真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真是应了一句话: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刚才安嬷嬷这么一说,她已经完全明了木秋的意思了:这是摆明了,要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对她越有利,对方可是世子,必要给出交代的......只是,这两人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他们不是没有见过面么? 她边走边想,脚步迈得飞快,转过月亮门,心中一沉:前方已乱哄哄地围了一群人,木老爷正呆呆地站在一边,急得团团转。 一眼见到她出现,眼睛一亮,就要过来。 叶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长呼了一口气,看了身边的刘妈妈一眼。 刘妈妈会意,立时与安嬷嬷一起奔过去,三两下驱散了围观的人群,露出中间的人儿来。 叶氏拿眼一望,差点岔过气去:萧亦云正环抱着木秋,抿着嘴站在花架子底下。木秋背对着人,半个人都缩在了他的怀里,簌簌发抖,好似是吓坏了。 一旁还立着一个目瞪口呆的人,叶氏只觉得脑门子突突跳得厉害:郑路平,这厮怎么来了? 她压了压心中的邪火,尽量微笑,缓步走过去,开口:“四姑娘,这是怎么了?红杏,还不扶着你家小姐?” 一旁的红杏自叶氏一出现,就已经吓得缩到知书后面,她也是刚到:天哪,这是出大事了!小姐不是叫她回房拿帕子么?怎么就...... 她拖着脚步,挨到木秋面前,谁知,手刚一伸出,木秋就吓得叫了一声,往萧亦云怀里缩了一缩。 叶氏登时就黑了脸,她这是要作什么? 萧亦云也略感意外,木秋这是怎的了?这是? 他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身子,看着板着脸不看他的叶氏,心内也是尴尬不已。 方才,他告别木老爷,往安云居里来,却不妨,看到木瑾身边的丫头知书。说是小姐在那边等他,他不疑有他,跟着过来,却见到花架子后面的木秋。 他意识到不妥,本待转身离开,木秋却叫他姐夫,说是沙迷了眼睛,他一转头,带路的知书不见了。 只得上前,替她吹了吹,木秋的眼睛长得很是美,长长的睫毛,颤巍巍地扑扇着,他有一刻的心猿意马,竟怔怔地不敢再吹。 木秋却忽睁开眼睛,双手搂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去推,却听得身后一声尖叫,抬头一看,木老爷与木嘉几人站在一旁,一脸愕然......一旁知书正捂着嘴,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大窘,忙要跳开,木秋却身子一晃,歪倒在他身上,他尴尬地推也不是,扶也不是,正僵持,旁边却又接二连三地冒出人来,俱是被知书那一声尖叫给招来的。有几人还手上拿了家伙,见是此等情景,各个僵在原地,眼里意味不明,近前的几个仆妇更是一脸的暧昧八卦。 他几时被人这样围观过,忽然就有点恼怒,又见木秋瑟瑟发抖,竟下意识地把他护在了怀里。 此刻,人群散去,见叶氏直勾勾盯着木秋,他咳嗽了一声,挺了挺身子,往边上横跨一步,欲要放开木秋。 感觉到他身子的僵硬,木秋也慢慢挺直了身子,却哽咽了一声,用手捂了脸,叫了一声“爹”,竟“嘤嘤”哭了起来。 萧亦云愕然,这是?哭上了? 到了这会子,看着周围人的神色,他本不是笨人,隐隐明白了什么,望了望缩在一旁的木老爷,抱拳:“伯父,......” 叶氏一声冷笑,朝红杏努了努嘴,红杏正呆呆地看着木秋,竟未看见,一旁的刘妈妈正要上前,却被安嬷一步跨前,伸手去拉木秋,木秋身子一仰,竟又朝萧亦云靠近了一步。 安嬷嬷顿时气往上冲,她一早憋着一肚子气,心下早在肚子里翻来滚去地把木秋连带陶姨娘不知咒了几百遍。现下,哪还客气?只伸出一双手去,使劲钳住木秋的胳膊往边上一扯,木秋一个趔趄,萧亦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却被安嬤嬤一横身挡住了。 她一边手下使暗力搡着木秋,顺带掐了两下,一边回头笑着说:“世子快进去罢!我们大小姐可等着呢?” 木老爷才堪堪回过神来,招呼萧亦云:“世子请!” ...... 一块假山后,知画与知琴两人看着木瑾,对视一眼,半天不敢吭声。小姐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儿,也不说话。方才的情景她们全看在眼里,以为小姐必要哭闹,谁知木瑾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这里,脸上看不出喜怒,这是? 037反应 一行人往前面行去。把郑路平给晾在了当地。 郑路平青着个脸,一跺脚,追着木秋去了。 不到一刻钟,整个木府都传遍了,传回到木瑾耳朵里,已经成了:世子抱着四小姐正在那花架子底下行那苟且之事,被老爷一眼撞到了。啧啧啧,两人滚在一处......” 陶姨娘昨晚上着了凉,正窝在被窝里发汗,忽听得贵儿与宝花在院子里吵了起来,忙拿了额上的棉布,推开房门,唬了一跳,贵儿与宝花两人一人揪发,一人扯耳朵,正扭打在一起。 她唬了一大跳,忙喝了一声:“住手。” 奈何两人正扭得起劲,哪里听得见?又叫了一声,贵儿看到了她,先住了手,却被宝花得了空,一把挠过来,脖子上被抓了个正着,立时,二道血印子出来,这下,贵儿不干了,“嗷”地一声,一把抓了回去,两人又撕扯到了一起。 任陶姨娘扯着嗓子,两人已是打红了眼,哪里停得住? 直到金嬷嬷过来瞧见,看了一眼差点背过气去的陶姨娘,二话不说,拿了墙边的一根鸡毛掸子,抡起来,照着两人一通乱抽,直打得两人嗷嗷直叫,满院乱跑才歇了手。 屋内,陶姨娘抚着胸口,双手颤抖,指着贵儿:“如今我是使唤不动你了!真是长进了,竟在院子里就撕打起来了,赶明儿,回了夫人,另择高枝去吧!” 金嬤嬷也瞪着地上的贵儿:“什么事,值得上手的?丢的可不是你主子的脸?你说说......” 贵儿先还不服气,这会听得陶姨娘要赶她走,委屈得直哭。 陶姨娘更气,眼都红了:“怎么,我说一句,你就委屈成这样?你瞧瞧,你瞧瞧,作这幅样子给谁看?” 金嬷嬷看着贵儿,忽省起了什么,正想制止,贵儿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了一个头,眼泪汪汪地说:“今儿这事,实在不是奴婢的错。是宝花说四小姐她......” 见陶姨娘别开脸,不看她,一咬牙,冲口而出:“说四小姐天生就是妓子养的,八辈子没见过男人,在花园子里就干上了......” 陶姨娘脑袋轰得一声,身子一晃,金嬤嬷忙一把搀住她,也是两眼冒火星:“她是这样说的?” 花园里的事情,她也听红杏说了,心下焦急,正为这事来找陶姨娘,却不妨竟传成了这样。 真后悔,刚才那几下鸡毛掸子抽得轻了!早知道就抽那个宝花满脸开花,叫她满嘴喷粪! 陶姨娘听贵儿与金嬷嬷两人说了事情的始末,差点背过气去,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办?”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夫人!夫人不会放过秋儿的。 她惶惶然地抬头:老爷,老爷怎么说? 金嬤嬷摇摇头,木秋回来就被夫人下令关在院子里,又叫来两个婆子守在房门口,连她和红杏、绿柳都不许靠近。 陶姨娘美目含泪,拿起帕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却闻外边院门一声响,有人说笑着进来,到了门口,却蓦地静了下来,听声往对面去了。 须?,说笑声又响了起来,隔着门帘,隐隐约约传过来。 陶姨娘哭声一窒,只用帕子堵着个嘴,眼泪更是如泉水般涌出来。 金嬷嬷回到南跨院时,天已傍黑,她穿过荷塘,却见前方一个黑影蹲着,吓了一大跳,却见一人叫“嬷嬷?” 她一看,笑了:“知书姑娘,这么晩了,蹲在这里作什么?” 知书双眼在暮色中闪闪发光,说:“嬷嬷,四小姐可在?” 金嬤嬷忙下意识地朝知书身后张望,心道:糟了!苦主打上门来了。”瞄了一眼,却未看到身后有人,又掂起脚尖来望了望,心下嘀咕:“莫非是在路上?” 知书见金嬷嬷的动作,哪有不明白的?苦笑着说:“嬷嬷,四小姐可在?我这有急事找她。” 金嬷嬷吁了一口气,奇怪地看着知书说:“你找我们小姐有什么事?找你们大小姐不是更好么?” 她横着身子,拦住知书向里探望的目光,心下认为莫不是知书帮着大小姐来出气的不成?打量着现下四小姐“人人喊打”,乘机上来插一杆子不成。这可不成,她得护着小姐。小姐已经被夫人禁了足,守门的两个婆子又是夫人院里的,这要让这个知书进去了,那谁知道...... 又心下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越想越害怕,哪肯让知书进去?任她磨破嘴皮子,也不让她在挨近院门一步。说得急眼了,只一句:“有什么话,我带给小姐便是。”知书无奈,只得一跺脚,转身回了。 一路上,她心惊肉跳地,夫人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情了,很快就会查到她的头上来,一旦知道是她泄露的消息,那么......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她不知道夫人会如何?还有小姐? 心里开始后悔起来:四小姐不是说会成功的吗?会带自己入侯府的吗?可现在,都一天了,听说她自己都被夫人禁足了.这?那她怎么办?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回到碧云居,却见里面灯火通明,却无一个人。 她心下奇怪,刚要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去,却见主屋门帘一掀,知画脸色古怪地看着她:“姐姐回来了。小姐在等你呢。” 她一惊,看了看知画,正待问一句,安嬷嬷走了出来:“还楞着作什么?都等你呢。” 看着安嬷嬷那咬着牙的样子,知书心道不好,硬着头皮上了台阶。 安嬷嬷盯着她满腾腾的挪动着脚步,实在是忍不住,在后面暗搡了一把,知书一个趔趄,就冲进了帘子里面,待得站定,看着屋子里面的人,脸色陡然变青,再也端不住,只是不断地叩头:“夫人饶命!小姐饶命!” 038抓到知书 屋子内,木瑾看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知书,眼睛内深寒一片:知书,竟然是知书。 木老爷早就一脚踹了过去,知书在地上翻了一个跟斗,狼狈不堪。 萧亦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收了回来,下意识地瞧了木瑾一眼。见木瑾面无表情地盯着青石地面,不由干咳了一声。 木老爷犹未解气,还待提脚再踹,“爹”木瑾回过神来,叫了一声。 “好了”叶氏也开了口,木老爷这才恨恨地收回腿。 “贱婢,我且问你,可是你引着世子去花园子里的么?四小姐也是你叫来的?且从实招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木老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俯身盯着知书咬牙切齿地问。 他恨不得现在就打杀了这个贱婢,竟然敢让他木老爷丢人。要不是顾忌着萧亦云,早叫人捆起来,一顿板子打死了事,问都懒得来问。 方才,萧亦云在书房大略说了事情的经过,他就火冒三丈,他的府里竟然出了此等事情,真是丢人那,丢死个人。 本来,这事也不难,就在自己家里,大门一关,下个封口令,谁还敢乱传去? 可......他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因知道今日世子要来送年礼,他一早就知会了上司龚大人还有几个要好的同僚,今日来陪一陪,也好给自己充充门面。 那日,知书那一声喊,他们几个可是比他还跑得快。整件事情都看在了眼里,虽后来都识趣地离开了,但他敢肯定,明天,不,今天这件事情必将成为青州的头条新鲜事,他,木老爷,整个木府都将在青州人的嘴皮子里被嚼上那么几遍。 知书勾着脑袋,只一昧地哭泣,哪里说得出半个字来。 木老爷瞧着火大,伸手抓了手边的一个茶盅,扬手就扔了过去,勘勘砸在知书头上,知书不敢躲,额上登时就鼓了一个大包出来。 木老爷还待再捞东西砸,叶氏一把拦住。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眼露不忍的萧亦云,对木老爷说:“老爷,既然人回来了,你先带世子下去休息,这里妾身来处理就是。” 木老爷听叶氏这样说了,逐起身,携了萧亦云一同出去了。 临跨出门时,萧亦云抬头望了一眼一直静默不语的木瑾,见她眼神飘忽,只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知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老爷一走,叶氏方缓缓站了起来,起身踱到知书面前,站定,温声问了一句:“前日,世子在天香楼的消息是你透给四小姐的?是也不是?” 知书愕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叶氏的眸子,忙低下头去。 木瑾霍地转过头去,看向叶氏,一旁的刘妈妈上前一步,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起来,边说边拿眼瞟知书。 安嬷嬷却在一旁瞪着知书,要不是碍着叶氏在,一早扑上去撕扯了,这真真是灯下黑,竟出在自己屋里。 这样背主的贱婢,真该卖了出去。 叶氏只不管,逼问知书:今儿花园子那一出也是你们事先编排好的,是么? 知书慌乱点头。 叶氏又问:“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知书已是泣不成声,只“嘣嘣”地叩头。 叶氏仿若未闻,闭了闭眼,转身对刘妈妈说:“带下去吧!” 两个仆妇闻声从外面进来,去拉兀自磕头的知书,知书却又转了个方向,对着木瑾叩起了头来。 安嬷嬷嫌恶地对那两个仆妇努努嘴,两人会意,正待上前,“且慢!” 知书惊喜地抬头看向木瑾。 流着泪,哑声叫:“小姐!” 木瑾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知书面前,蹲下身,与知书平视:为什么? 知书惶惶然地避开眼睛,嘴张了张,说不出话。 “为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木瑾仿佛魔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又问了一句。 知书看着木瑾,忽然害怕了起来,禁不住往后直缩,却碰到了一个人身上。 安嬷嬷一把推开知书,恨恨地说:“小姐,我知道。定是这小蹄子听到到夫人要把她配人,心里不愿呢!人家可是想拣高枝儿飞呢!” 知书一震,飞快地看了安嬷嬷一眼,眼神里是满满的愤恨、不甘。 安嬷嬷被她看得火起,眼神一瞪,就要抬手,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吉祥一把扯住,她心虚地看了一眼叶氏,见她正满眼心疼地瞧着木瑾。忙低着头退到了一侧。 知书又看了一眼木瑾,见她眼神飘忽,似是看着自己又不像是看着自己,她正待开口,却听木瑾忽凑到她耳朵边,一字一句问了句:你与你家小姐一同回来了么? 知书一愣,呆呆地望着木瑾,一脸茫然。木瑾死死地盯着她,良久,一语不发。 叶氏一旁,心疼至极,她的瑾姐儿,竟要面对这样的糟心事......但是没办法,这种事,她势必要学会应对,以后,她是要做当家夫人的,少不了这些...... 看着知书一脸懵怔的神情,木瑾忽松了一口气。 自证实知书做的这些事后,她的脑子里就不可扼制地浮起一个念头:莫不是知书也回来了?她知道了?不然,为什么要这样帮着木秋?” 现下见知书这幅样子,一颗心方松了下来,想起她刚才看安嬷嬷的眼神,方确定:她是看上世子萧亦云了。 心下隐隐觉得好笑,原来她竟存着这样的心思?自己防了一个丝竹,倒冒出了一个知书来。 又抬头望了安嬷嬤一眼,方才丝竹,不,吉祥进来时,她眼角瞥见了,这会子正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帘子那儿垂目望着地面。 她复看了一下知书,又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人,见叶氏几人均满脸担心地瞧着自己,张了张嘴,忽觉得疲累,什么都不想说,径直往里屋去了,一旁的知画忙小跑着跟上...... 叶氏看着木瑾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也出了门,她现在要去收拾烂摊子去。 刘妈妈一挥手,两个仆妇拉起地上的知书,本待要塞入堵嘴抹布,却见知书紧抿着嘴,一脸死灰样,又悻悻地住了手。 039同嫁? 叶氏回到安云居,喝了一杯茶,木老爷还未过来。心下焦急,怎就这么久?这是明摆着的事,还用商量这么久么?难不成木老爷舍不得木秋? 又喝了两盏茶,刘妈妈方才来回说:“老爷来了!” 她唔了一声,站起身来,刘妈妈却又悄声说了句:世子也一同跟着来了。 她一愣,看了刘妈妈一眼,见她眼中也含了一丝担心,心下隐隐不安。 门帘子一响,木老爷大步走了进来,她往后望了一眼,木老爷悄声说“在厅里坐着呢。” 两人坐了,木老爷见叶氏直愣愣地瞪着他,想了想,先去拉叶氏的手。叶氏任由他握着,心下却是沉了下去,只沉默着不开口。 木老爷双手摩挲了一阵,见叶氏不吭声,踌躇了一阵,终开口:“那个,秋丫头与世子的事......那天,那末多的人看见了,你知道的,龚大人他们也在,这事,恐怕青州城里已传遍了......” 叶氏心底冷笑,抽回了手,抬眼望着兀自在斟字酙句的木老爷,开口:“所以呢?是准备娶了去么?换了瑾姐儿?” 木老爷忙摆手,又点头:不是......不换,不换,只是嫁妆要多一份。” 见叶氏瞪着他,忙解释:是娶为平妻,两个一同娶!”又咕哝了一句:这样对大家都好。” 叶氏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发紧,堵得慌:平妻?竟然是平妻?这就是他们商量的结果?原先不是说把木秋远远地嫁了么? 她忽想到什么,双目紧紧盯着木老爷,一字一句地:“是世子的意思么?” 木老爷被她盯得发怵,情不自禁地点头:“是!”又加了一句:“世子也很为难呢,这回候府还不知怎么交代呢?” 叶氏终于一声冷笑出口:“交待?要什么交待?纳个小妾而己,要什么交待?” 木老爷一愣,霍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叶氏:“你?” 却见叶氏横眉立目地瞪着她,哪有往日里半点温柔的样子。一双眼眶却是渐渐红了,知她是真生气了,伤心了。 逐叹一口气,坐下,缓了缓声说:“你也莫要意气用事,就算是为了大家的脸面,也不该......我木府堂堂的小姐竟去给人作妾,这个脸怎么丢得起?再说,世子都退了一步了,肯娶作平妻,这可是天大的恩惠,难不成,我们不但不感恩,还有上赶着作妾的道理?” 又瞄了一眼青着脸的叶氏,继续:“再怎么说,秋丫头要是嫁过去,也是好事不是?好歹还能帮衬着点瑾姐儿,以后,姐妹两人和和美美的,过几年,世子做了候爷,那这整个候府还不是......再说,秋丫头如今也叫你一声母亲,将来,你有两个女儿是候夫人,那......”他越说越顺溜,越说越是这么回事,那样子,如果不是萧亦云就坐在外面,他都要大笑三声,摆酒庆祝去了! 叶氏怔怔地看着木老爷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下阵阵发寒:恐怕这不是世子原先的意思吧?是他讨来的吧?木秋这样算计木瑾,真一同进了府,瑾姐儿哪是对手?恐怕到时连骨头都不剩。 她按了按额头,那里突然突突跳得发疼。 她闭了一下眼,方睁眼,叫了一声“老爷!” 木老爷住了嘴,一脸殷切地望着叶氏。 叶氏并不看他,只越过他的头顶,看着帘子外面,那里坐着世子萧亦云。 她字字清晰地说:“同娶可以。不过,木秋只能为妾。不然,我宁可不结这门亲。” 木老爷一怔,既而恼怒:他明了叶氏的意思,这门亲事是因为叶家而得来的,她要是去候夫人那里说上一说,昌盛候府怎么可能娶他一个五品同知的庶女回去做世子夫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看着叶氏,想说两句,却发现叶氏虽瞪着他,却是眼眶通红,强自忍着,就要落下泪来。 他的呼吸一窒,住了口。叶氏一向要强,自嫁过来后,还不曾见她在自己面前落过泪。 他起身,手抚上叶氏的脸,欲要给她擦掉泪水,叶氏顺势扑到他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极尽委屈。 木老爷双手抱着她,哄着,叶氏只把个头往他怀里面钻,他不由地脱口而出:“好了,莫哭了。不就是做妾么?值得你哭成这样?我这就和世子去说。” 叶氏这才抬起头来,站直了身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这还是......要换了别家,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早就打发掉了,哪有这样处理的?这府里其它的小姐还要不要嫁人了?这做妹子的与自己的姐夫搭上了,这不但不管,还......以后还有谁肯与我们家结亲?弄不好,还会影响到蕊姐儿......“ 木老爷忙捂住了叶氏的嘴,不许她再说下去。 蕊姐儿是木嘉的嫡女,刚过了周岁,很得亲家刘大人的喜欢,上回还笑着说将来要嫁到京城里去,他知道这个亲家与好些世家走得近...... 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所谓娶妻娶贤,如果此番他真的让木秋以平妻的身份硬嫁了过去,候府同不同意,怎么看他且不说,以后要是连带木瑾也被厌弃,就不妙了。至于木府的女儿,以后也恐怕名声在外了...... 其实,他也知道叶氏说得没错,许多人家遇见这种事情,慈悲一点的,都把小姐远远地嫁了,更有甚至,把人送到姑子庙里去,或直接给...... 他闭了闭眼,看着叶氏,怜惜地伸出手再度给他拭了拭眼角,温柔地说:“你歇着罢,我出去了。” 说着,掀了帘子,唤了门口的刘妈妈进来,自己对着站起来的萧亦云拱手:“世子......“ 房内,叶氏眼中精光闪现,对刘妈妈说:“走,我们去碧芸居。” 040不嫁 木瑾低头听叶氏说完,半天不曾吭声。 叶氏以为她转不过弯来,只得温声劝她:“瑾姐儿,娘知道你委屈。可是,你倒过来想想,世子那样的人,迟早是要讨姨娘的。既然你四妹妹这样上赶着,这不正好吗?说句实话,这还是好事呢?与其换个不知根底的姨娘,木秋可是我们自己府里的,陶秀兰在我们手里,谅她也翻不了大天去。” 刘妈妈也在一旁帮腔劝说:“是啊,小姐,夫人说得对呀。你看,就我们夫人吧,二姨娘与四姨娘都是夫人身边出去的,可不忠心?那卖身契现在还在夫人手里攥着呢。这个陶姨娘是老爷从外头带进来的,与夫人不是一条心,生的这个四小姐,可不就......咱也不指望她能跟你一条心,只要我们能拿捏住她就行......要是再不放心,到时,从你身边的丫鬟中挑上一个出挑的,就是了......” 门边候着的安嬷嬷听到这里,心下立时琢磨开了:“从身边丫头挑人,会挑谁呢?”想着是不是现在就进去,表忠心,举荐吉祥去?脚步一抬,又顿住,想起吉祥那日的话来,又犹豫了起来...... 木瑾任叶氏与刘妈妈两人轮番劝说了半天,只不吭声。 叶氏与刘妈妈对视了一眼,正待再说,忽知琴进来禀报说,杜鹃来了。 刘妈妈出去,一会子,进来,对着叶氏的耳朵轻声细语地说了一通,叶氏的脸色变幻不定,静默了一会,看着木瑾欲言又止。 沉默了一会,不再劝说,只说让木槿好好休息。起身带了刘妈妈欲走。 木瑾忽抬起头,说:“娘,有什么事么?” 叶氏看了刘妈妈一眼,刘妈妈说:“无事,小姐歇着吧。” 说着与叶氏匆匆走了。等她们出了院子,木瑾想了想,唤来知琴,吩咐了几句。知琴答应着去了。 只一会,知琴就一路小跑着回来,脸色极其难看,气愤地对木瑾说:“小姐,真真是,怎么说呢?刚奴婢跟着夫人后边去了南跨院,竟然见到了世子也在那里。正隔着窗户与四小姐说话呢,守门的婆子也不知怎么办。原是四小姐先前竟在房间里上吊了,闹着要寻死呢?夫人与刘妈妈去的时候,世子正要冲进去,倒是金嬷嬷与红杏在拦着,说是隔着窗户说话就行。奴婢听世子在一个劲地骂那两个守门的婆子,说她们狠心呢。” 一旁的安嬷嬷早气得拍大腿,连声咒骂着。 知画几个闻听,围拢了过来,各个气愤填膺,一时唧唧喳喳声不断。正说得起劲,忽知琴一声叫:“小姐”,只见木瑾呆楞楞地,竟然自顾起身往外走,大家忙住了嘴,跟了上去。 木瑾一声不吭,只是闷头往院子外面走,安嬷嬷与知琴对看了一眼,忙叫了小丫头子先去叶氏那儿禀报一声。 谁知刚走两步,木瑾却又脚步一转,往安云居去了。 到了门口,直接跑去叶氏的房间,叶氏还未回来,木瑾楞楞地坐了一会,顺手拿过一旁的算盘珠子,低头拨了起来...... 叶氏回来的时候,木瑾已经平静下来,正坐着喝茶。见到叶氏回来,起身,递过一旁的账本子说:“这里有一处,不甚明白,娘看一下。” 叶氏偷眼瞧了她一眼,见她眼神专注盯着手上的账本子,心里轻叹了一声,也坐下,细细地给她讲解起来。 良久,木瑾起身,吃了两块点心,拍了拍手,告辞。到得门口,忽转身:“娘,候府那门亲事回了罢。四妹妹要喜欢,给她就是。” 说完,也不待叶氏回答,自顾走了,剩下个叶氏张口结舌地楞在那里。 木瑾一路低头急走,边上,不时偷瞧她一眼的知画一路小跑跟着,前面回廊处忽钻出一个人来,木瑾不妨,一头撞了上去。 萧亦云愕然地扶着木瑾:“瑾姐儿?可撞疼了?” 木瑾扁扁嘴巴,忽然想哭,一抬头,越过萧亦云的肩膀,赫然见到对面一人怔怔地看着这里发呆,那娇娇弱弱的样子,可不就是木秋? 见木瑾望过去,木秋竟抬起嘴角笑了一笑。木瑾顿时一股气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僵着身子,硬声说道:“我没事,世子请让一让!” 萧亦云不妨她突然变脸,措手不及,尴尬地放开手,退于一侧。 木瑾快步跑开,一直跑到碧芸居才停下。站着喘匀了气,理了下衣襟,方缓步迈入。 进得屋里,她靠坐在窗前,伸手倒了一杯茶,端在手里,慢慢地转着,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她刚才并不是头脑发热,她其实有心理洁癖,萧亦云既然看上木秋,那就给她好了。叫她与木秋共同分享一个男人,她自问还做不到。况且严格说起来,萧亦云的态度她不喜欢。 她叹一口气,原本她还天真的以为,这世自己能得一良人,一生一世共度白头...... 就算是重生一世,她也是如斯想。可现在看来,萧亦云不是那个人。难道真要如母亲所说的,那样过一辈子?她不甘心。 如果说刚才是一时冲动说了那样的话,现在是铁了心了。 骨子里的那股韧劲被激发了出来:大不了,就不嫁好了。娘不是说么?只要手中有银子,对了,银子,自己可是有一大批银子的......想着,心下更是坚定了起来。 吉祥轻手轻脚地进来,端进来一碟子点心,轻轻放在桌上,笑了笑,又低头退了出去。 木瑾望着吉祥的背影,又想到知书,忽有信心起来:不是很多事都在悄悄地改变么?只要努力,她定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的! 041妾 “什么?”木秋一下站了起来,双眼喷火:“作妾?哪个说的?是哪个说的?”她面目狰狞地猛摇着红杏。 红杏被她尖尖的指甲掐得生疼,却不敢吱声,只拿求救的目光望着陶姨娘。 陶姨娘也是心口发紧,差点晕过去,也一叠声地说:“怎么会?”除了这一句,竟是其他话一句说不出来。 一个时辰后。 叶氏望着地下捏着帕子哭泣的陶姨娘,瞥了一眼在里间埋头算账的木瑾,慢条斯理地:“不能作妾?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不能法?” 陶姨娘擦了擦通红的眼角,喃喃地:“秋儿可是正经的小姐,哪有小姐给人作妾的呢?” 叶氏冷笑一声,支起半个身子:“说的好!我也纳闷呢?好好儿的一个小姐,怎就学得人往男人身上扑呢?好好儿的正头夫人不做,偏要去给人作妾呢?陶秀兰,你教的好女儿!” 叶氏说着喘了口气,看了看里头的木瑾,心口一阵抽痛:她可怜的瑾儿。 面色一寒,右手食指直直指着陶姨娘,厉声说:“我倒要问问你,我的瑾姐儿,怎么就招着你们了,要这样下死手?你倒还有脸哭上了?” 陶姨娘一窒,登时,面皮紫胀,再也说不得半个字,只用帕子死命地堵住嘴,大声地抽泣着。 屋内一直侧耳倾听的木瑾见此,心内五味杂陈,听着陶姨娘那绝望的呜咽声,她的心也一钝一钝的。 可又想到,她此刻正在为木秋而哭,为了那个抢了她夫婿的木秋,受到不公的待遇而哭。可,此刻最该哭的不是自己么? 叶氏厌烦地看着陶姨娘,此刻,她见到呜鸣咽咽、娇弱的陶姨娘,仿佛又看到了那日:木秋躲在萧亦云的怀里一幅受惊的小鹿般的样子。双眼不由冒出一股子无名火来,沉声喝道:行了,莫要在我面前作出这幅样子。我可不是老爷。马上给我出去。” 陶姨娘再不敢停留,叶氏从来不曾这样大声说话,那话语里满满的厌恶,扑面而来,她隔着这么远都感觉到了。 她本就惧怕叶氏,此番为了木秋,已是鼓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此刻被叶氏如此一通不留情面的呵斥,已经是恨不得从地里挖条缝,直接钻进去了事…… 被刘妈妈连推带搡地弄出安云居外,人还未站定,后面的门就“嘭”地一声关上了,声音之大,一旁经过的两个仆妇诧异地看了看她。 她忙擦了擦泪,低头快步跑走了,夫人这边是堵死了,唯今之计,只有去找木老爷了。 木瑾呆呆地站在窗口望着落荒而逃的陶姨娘,眼神复杂,心内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地流逝...... 叶氏心疼地在她肩头拍一拍,郑重地唤她:“瑾儿?” 木瑾愣愣地转身,叶氏看着她的眼睛,说:“可想好了?必竟那是世子……我瞧着,其实他对你也还......” 木瑾轻轻地摇头:“娘!你就依我一回吧!我不愿......” 叶氏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见她眼神坚定,知是打定主意了,逐叹一口气,不再劝。 转而走到书案上,凝神修书一封,再度看了看木瑾,叫来杜鹃,吩咐了几句。 杜鹃很快往外院找大壮去了。 接下来,叶氏只管吩咐好好招待世子萧亦云。只内院特别是碧芸居,再不让他进入半步。 萧亦云不疑有他,自觉在前院安心待着,一边等待候府来人。他已托人捎信回去把这件事说予家里人。 待得第三日,候夫人身边的立妈妈与老管家一同驾车前来,传候爷的话,叫萧亦云即刻返回。 萧亦云不敢违抗,匆匆告别木老爷,随管家上马走了。 立妈妈稍后一步,掏出一封信呈予木老爷,说是候爷与木老爷的,木毛爷忙双手惶恐接过。 叶氏叫刘妈妈送立妈妈出去,临上车时,立妈妈瞅着没人,飞快地在刘妈妈耳旁说了一句:“我们夫人说了,这事,是我们世子对不起大小姐。还请夫人放心!” 说着,钻入马车而去。 刘妈妈回转到叶氏身边站定,悄声附耳说了,叶氏嘴角微微扯开一个笑容,又稍瞬即逝。 木老爷一脸灰白,手中信纸落地,候爷在信中说,候府与木府的亲事作罢。至于那位四小姐,候府会负责,但只能以妾身份入府。 他此刻是恨得咬牙切齿,想不通,不是说好两个都娶吗?难道真的如叶氏所说:如此行事,势必影响到瑾儿。 他本想冲去南跨院揪着木秋搸一顿,方能解了心中这口恶气,好好的世子女婿飞了,妾的父亲能称为老泰山吗?妾的娘家能称为亲家吗?他的心肝肺都绞了起来。 可刚跨了两步,又住了脚,算了!打了又怎样?打坏了,连妾也捞不着,妾就妾吧,早点嫁过去,趁早生个儿子,说不定...... 他脑子又活络开了。 叶氏哪有心思管他?只叫了刘妈妈去碧芸居传话木瑾。 木瑾正练琴,并不停手,刘妈妈凑到近前说了,她“嗯”了一声,继续练。 刘妈妈下到台阶,正碰上迎面而来的安嬤嬷。她一把拉住刘妈妈,就往廊下扯,左右望了望,没人,这才开口,声音都变了调:我刚听人说,候府......可是真的?” 刘妈妈点一点头,说:“这段时日,你多注意着点小姐,有什么不妥,随时来和夫人说。我这还有事情呢,先走了。”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 安嬷嬷楞楞地呆了一会,看着院子里面吉祥走过来,忙一溜小跑过去,扯了她往房间里面去了...... 木瑾练了一会子琴,抬头一看,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开口想唤“知书”,方想起那日知书被叶氏带走了,呆了一会,门帘子一挑,吉祥笑吟吟地进来:“小姐,可是要茶?” 木瑾抬头看着活泼的吉祥,心情也一下好了起来:“怎么是你?知琴她们呢?” 吉祥快手快脚地倒了一盏茶,递到木瑾面前几案上,方说:“知琴姐姐去厨房给小姐拿燕窝粥去了,知画姐姐与知棋姐姐出去了,说是把小姐的大髦拿去养护一下,过几日就要穿了。还有......” 木瑾笑眯眯地看着吉祥,吉祥脸一红,住了嘴,低头退了出去。 帘子掀开处,漏进一室阳光,外面是个艳阳天! 042发落 木老爷看着哭哭啼啼的陶姨娘,阴着脸,一声不吭。他心里本窝火得不行,看陶姨娘梨花带雨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你也别哭了。小四自己找的,怨得了谁?”陶姨娘一听,哭声愈发大了。 木老爷头疼地:“你哭也没用,老爷我有什么法子?这可是候爷的意思。也就只能这样了,你有这哭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准备嫁妆才是正经。” 陶姨娘一听,立时收了泪,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木老爷:“老爷......“ 木老爷忙摆手:“这个我可说了不算,要问夫人......”余下的话,却是早堵在了嘴里,只顾搂着靠上来的陶姨娘:“你今儿擦得什么香,竟未闻过......” 陶姨娘走后,木老爷想了想,也往安云居去了。 一路上他琢磨着,待会儿,怎么与叶氏说。刚才他也不是敷衍陶姨娘,他是这样想着:木秋要嫁入候府里面去,虽说是个妾,可那也是候府的妾,这也不能寒酸了。 再说,他还想着木秋能够在候府里能占一席之地。毕竟世子如今名义上的妾室只有木秋一个,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叶氏正在算账,听得木老爷来了,起身迎了出去,木老爷却上前一步,按下她的肩说:“做什么呢?我瞧瞧。” 叶氏拿眼示意喜鹊端茶来,递给木老爷说:“瑾儿的嫁妆铺子要换个二掌柜,我这正挑选人选呢。” 木老爷“噢”了一声,说:“不急,这不现在......“意识到失言,忙转过话头:“今年收成怎么样?这家里好几个姑娘要嫁人。” 叶氏没有抬头,低头看账本子,边说:“是呀,两个,木春的一早就好了,只等发嫁,木夏也在准备着,应该也快了。只不知道这个郑家是个什么意思?到现时也没有送日子过来?这眼看要出了腊月了,也不来个人?” 木老爷急了:“还有小四呢,她不是要嫁入候府么?......” 叶氏猛抬头,打断木老爷的话:“老爷慎言,什么嫁?那是作妾,到时一顶轿子直接从角门抬入后院就成。人家给点体面呢,还在内院置办一桌酒席,热闹一下。老爷还说什么嫁妆?你见过哪个人家纳妾吹锣打鼓地,有嫁妆抬进去的?妾是什么?就是个奴,可是通买卖的。像四姑娘这样的,顶多算个良妾罢了。” 木老爷被说得一楞,半天回不上话来,心道这叶氏是吃了枪药了,怎就说得这么难听? 但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反驳,逐一时也不说话。 叶氏看他讪讪地,平了一下气,给他递过一个桔子去。 刘妈妈进来,说:“夫人,刚管事过来说,大小姐的罗汉床已经打好,现在前院,问放哪里?还有乐万金的头面已经送过来了,现尹管事正在外面候着。” 木老爷忙说:“快叫送进来。” 刘妈妈听得,出去叫了尹管事拿进来,又叫人去请了木瑾过来。 叶氏掀了上面的绸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来。但见样样精巧,华贵异常,特别是上面镶嵌的红宝,光华流转。叶氏禁不住也赞叹一声:这乐万金的手艺,还真是没得说,这钱花得也值了。 逐请了尹管事出去,叫人上茶,好生招待着。自己拿起一幅钗环细看,等着木瑾。钗子上的大块红宝,转动间,光光流转,想到本是为打的嫁妆,选的都是红艳的颜色,如今东西好了,却......心下黯然。 刘妈妈在旁瞥了一眼,轻声安慰到:“夫人莫伤心,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这个留着以后有得用呢。” 不妨木老爷在一旁听了,眼珠一转说;“这好办,先给小四好了,她不正用得着吗?这个簪子还真真不错,甚是喜庆。反正瑾姐儿一时用不上。” 木瑾正一脚踏进来,堪堪听到她爹这一句话,脚步一滞。 叶氏却恼了,手中簪子“啪”地一放:“老爷这话说得。难不成她们抢了瑾姐儿的夫婿不够,还要抢嫁妆不成?我还活着呢!叫她们且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径直拉了木瑾往里边去,把个木老爷晾在那。 木老爷也生气了,他不过说了一句实话而已,这叶氏就这样夹枪带棒的,落人脸面,也“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留下个杜鹃与刘妈妈面面相觑。 里屋,木瑾望着气红了眼的叶氏,喃喃地叫了声“娘!” 叶氏回过神来,忙擦了擦眼角,说:“瑾姐儿莫怕,有娘在呢。你也别怪你爹,他刚才也是......” 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静默下来。 一时又恨起来,对刘妈妈说:“这两天事儿多,我倒忘了。这世子已经回京了,咱们也不用装了。你现在就去,多带几个人去,把那院子里的那几个伺候的,一个不落地都给我带过来,我要一个一个也审,这还真当我是菩萨了,反了天了不成?” 刘妈妈哎了一声,夫人这是终于要整治了,这口气憋得,连她都屈得慌。 一眼看到尹管事,忙先送到二门外。这才一声喊,带了几个仆妇,杀气腾腾地往南跨院去了。 尹管事快步出了木府大门,到得门外,看到一个青年正骑在马上,笑吟吟地,不由加快了脚步:少爷,怎的还未走? 连云展唇一笑:“等莲姨呢,这就走了!”说着一打马疆,蹄声得得,一会子就不见了。 尹管事一笑,旁边明全给他掀开帘子,说:“东家对莲姨真好!一路护送不说,还不放心,等着您出来!” ...... 屋里,木瑾低着头,心里却是想着:叶氏会如何处置红杏、金嬷嬷他们几个呢? 人带过来,叶氏却不让木瑾出去,自己与刘妈妈就在北边的空屋子里一个一个地审问,对质。一个时辰后,就结束了。 木瑾看着窗外进出的人,咬了咬唇,悄声问喜鹊:“夫人怎么发落?” 喜鹊说:“夫人叫打了红杏与玲子各十板子,关在小柴房里,说是要卖了呢。金嬷嬷被派到大厨房里去干活了。只留了绿柳与二个小丫头子在那院子里。” 木瑾沉吟了一会,起身去找叶氏。 叶氏挑着眉毛:“你要留下红杏与知书?你可知道,似她们两个这种背主的丫鬟,可是留不得?” 木瑾心内一叹,她又何尝不知?可她更加知道,像她们这种被卖出去的丫鬟,还有哪家肯要他们?她俩虽为丫鬟,可也与这小户人家的姑娘没甚区别,又长了这等颜色的。能去的不外乎是那等腌臜地。她嫁于郑路平时,郑路平有时会回来与她说道这些事情。 她主要是可怜红杏,前世因为自己被送了一次,这次又因为木秋被卖,此番,就当自己还她吧。至于知书,她扬起脸来说;“知书就让她跟着四妹妹吧。她们俩既然如此投缘,就顺了她的意好了。” 043原是我的 木秋缩在陶姨娘的房间里,眼睛通红,叶氏今儿这么一顿发落,那末多人看着,她脸上再挂不住,直接跑到陶姨娘这儿。陶姨娘搂着她,只陪着落泪。 夫人这顿动作,她是一声儿都不敢吭。夫人鲜少发火,一旦发起火来,就是老爷也没有辙。木老爷一早就提脚出去喝酒了,顺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没法子,到了晚间,她送了木秋回去,却见院子里冷冷清清,听到门响,屋里绿柳迎了出来,上前来搀扶木秋。又叫两个小丫头子去提水来洗漱。 陶姨娘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说叫自己身边的吴妈过来,木秋却说不用。 她草草地洗漱了,躺下两眼直愣愣盯着帐子顶。想到自己费心算计了一场,以她对候府的了解,本以为至少是个平妻。再不济,再不济也是个贵妾,那样,至少还有机会......谁知道,竟然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妾。本朝规定,妾室不得扶正...... 她知道,定是叶氏背后使了坏。 她抢了木瑾的亲事,叶氏岂能放过她?可是,她百思不得其解,木瑾为何没有嫁入候府?她原先的打算就是,与木瑾一起进入候府的。 依照她对候府的了解,这事情肯定是这样解决的。木家两个女儿一起娶了。可这个一向以面子、仁义著称的候爷竟然弃了木瑾?这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一会不得果,又想起今日的羞辱,叶氏她不敢恨,转而恨起木瑾来。这一切皆是为了她,叶氏才如此。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郑路平,怎么忘了这厮了?既然自己落不了好,木瑾也别想落到什么。 第二日,郑路平恹恹地上门来了。今日是给木府送年礼的日子,他拖着本不想来。 他竟然搞错了人?他这几天已经是把自己骂了无数遍,自己真是个猪脑子。木府也是个官宦之家,木府三小姐既已与自己订了亲事,怎么会又去瞄上别人?木府只有比他更加注重自家小姐的名声。要不然,前次,他上门,也不会轻易许他那么多银子了。 枉他还以为自己拿到了把柄,真是蠢。 那三小姐,他看到了。那日,他跟着那个四小姐,远远地听到有人喊三小姐,他瞟了一眼,再与娇俏的四小姐一比,心下还是失望的。 今日,他打起精神。拎着母亲与他准备好的四色彩礼,登门。 木老爷不在,管家把他领到客厅刚坐下,就有个婆子来寻他,他就匆匆去了。【零↑九△小↓說△網】剩下个郑路平一人喝茶。干坐了一会,站了起来,到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心下盘算着待会见了木老爷就走,还有人等着他去喝酒呢。 木秋过来时,郑路平正在端详葡萄架下的一盆兰花。 这盆兰花还是上次萧亦云带来的,是名贵的蝶兰。郑路平也约略识得几分,正啧啧称赞,忽觉背后有人,一转头,见是木秋,登时一愣。 木秋看了看门外,绿柳正苦着脸望风。 “郑公子!”她笑吟吟地叫他,郑路平看了看四周,退后一步,警惕地斜睨着她。如果说先前他对木秋还有几分漪念,此刻对她只剩下嫌弃,此女三番两次与男人私会...... 门外,绿柳胆战心惊地看着门外,不时地往里望一眼那边角落里叽叽咕咕的两人。瞧着郑路平兴奋的颤抖的样子,她的心肝也跟着颤抖:怎么办?小姐这是要作什么?红杏现下不知关在哪里,金嬷嬷已被发落到大厨房去了,小姐身边只剩下她......还是因为上回跌伤了屁股,没有参与,侥幸被择了出来。 这刚消停两天,小姐又要出什么玄蛾子?她越想越害怕,后背冰凉一片...... 木老爷来的时候,郑路平已经回去了,木老爷奇怪:“人都没见到,怎就走了?” 郑路平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家,这木府,自己还真当要多来几次,似乎每一次来,都有惊喜。 想到刚木秋说的,他得回家好好核算一下,如果成了,哈!那可是嫡女,刚那四小姐不是说了?田产、铺子、金银玉器随他挑。 这他当然相信,不用木秋说。前头木夫人不就随口许了他一间铺子与田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他现在还记得,当时,许出这些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出现幻听了,可那位夫人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就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茶?天气好不好一样! 由此可知,木瑾的嫁妆该有多少?对了,这些原本是要带入昌盛候府的吧?那不就是世子夫人的嫁妆喽? 他忽然禁不住心尖都抖了一抖,天,如果这些归了他,进了他郑家,那......木秋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那原本就该是你的媳妇! 对!那原本是我的!他挺了挺胸! 这可是大事,他得好好核计核计。往前走了两步,前面是青州最有名的酒楼“天香楼”。以往他从这里过,都要加快脚步......现在,他不自觉放慢了步子,经过门口的时候,特意往里打量了几眼。现下还不到饭时,里面没几个人,几个伙计正跑进跑出。 他禁不住抬眼往楼上看去,那里都是雅间,收费可不少。上次,还是吴胖子的朋友请客,据说那人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他现还记得,当时那人打量自己似笑非笑的眼神。 一群人从他面前经过,看他呆呆地立在门口发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往门里面去了。 因为人多,他不妨被挤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嘴想骂,一看他们早就说笑着往楼上去了。悻悻地闭上了嘴,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心道:“且让你们得意一会,过几天老子也......“ 这厢绿柳跟着木秋往回走,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小姐,见她步子轻快,眼神飘忽,心内嘀咕:小姐要与那位郑公子做什么?要是被木夏小姐知道,还不得闹翻天去?又想到陶姨娘说的,叫自己注意看着小姐,别再出什么纰漏了。她渐渐放慢了脚步,想着得赶紧去陶姨娘那一趟,刚挪了两步,被木秋发现,一瞪眼:“作什么去?”.... 044打的就是你 木瑾正仔细地与知琴几个商量着明日的小聚会。【零↑九△小↓說△網】 这段时间,糟心事太多,一件接着一件。叶氏怜她心情不好,提议她叫几个相好的小姐妹来家里聚一聚。 木瑾不置可否,她并没有特别交好的姐妹,不过,看着叶氏一片苦心,也就应了,想着既然叫了人来,干脆把同族的几个堂姐妹也一并请了来。 木老爷之前因为与叶氏有了芥蒂,正抹不开面子,听得木瑾要宴请,忙自告奋勇地吩咐大壮、明叔他们在花园子里搭起台子来,说是难得乐一会,干脆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正好,木瑾的生辰快到了。 叶氏见他殷勤,也就一笑,借坡下驴了。 这日天气甚好,木瑾看了看外面和煦的阳光,照在窗棂子上,一跳一跳地,让人心里莫名地欢悦起来。 木瑾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知琴与吉祥早一边一个候着。 知书被叶氏遣到大厨房去干杂活了。 叶氏说了,人虽留下,但也不能便宜了她,先叫她去大厨房干几天杂活再说。照叶氏的说法,就是之前待在小姐房里,养得太好了,心都养大了。也该让她知道知道她原是个什么东西。 吉祥就这样被提了上来,替了知书的位置。 因着有几个本家的姐妹一早就过来了,木瑾对镜理了理发髻,往花园子走去。远远望去,那里中间空地上早围出一大块场地来,有戏班子的几个人在对戏。 前头忽然有人影一闪,有人踮起脚跑了过去,跑得并不快,吉祥低喃了一句:四小姐? 木瑾现下听着木秋的名字就别扭,说:“理她作甚,我们走我们的!” 吉祥却张大了嘴巴指着前面,木瑾顺着一看,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木秋竟与一个男人先后钻进了竹林子。 木瑾的火腾地一下上来了:这人还要不要脸了?三番五次地?她不是如意了么,这个男子又是谁?今儿这么多人,这要撞见,这木府的姑娘还要不要说亲了?叶氏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看了一下左右没人,吩咐了吉祥几句,吉祥听话地飞快跑走了。 木瑾立在当地,等了一会,忽然见竹林子晃动,里头木秋忽然叫了一声,心中一紧,一咬牙,一手提着裙子小心湊进了往里边瞧去。 却只见竹影斑驳,哪里有人?四下一时静得诡异! 她一愣,心下觉得不妙,欲要退回,后背却猛地被人一搡,整个人跌了进去,踉跄着站定,早被人一把抱在怀里。 木瑾头脑一慒,有一瞬间的空白。僵着个身子一动不敢动。 郑路平心内兴奋得狂跳,木府的大小姐此刻被他整个抱在怀里,似是吓呆了,竟不挣扎。他的手不禁松了松。 木瑾此刻已是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看着环住自己的手,一眼就认出是郑路平。略挣了挣,发觉箍得愈发紧了,她不敢再动,一颗心沉甸甸地一路往下沉,心内惊骇,眼前禁不住阵阵发黑:难道自己真的逃不出命运的安排?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 远远地听着竹林外有依稀的说笑声渐进,是木夏她们几个,看着腰间铁箍似的手,忽然间就丧失了挣扎的勇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目,眼里大滴大滴地涌出了泪水...... 郑路平紧张又兴奋地听着外头渐近的声音,只管抱紧了木瑾,只待木秋一声喊,他就...... 忽后脑一阵风袭来,他下意识的头一偏,一根棍子狠狠地砸了过来,鼻子一热,有东西流出来。 他忙跳开一步,两手却仍是死死抱着木瑾不放。 安嬷嬷瞪着个眼,见他还不放手,心下发急,照着他的脑袋又是一下,因怕砸着木瑾,到底偏了,却又砸在了鼻子上,这下,像开了口似地,鼻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郑路平绕是再强悍,倒底也是个书生,见了这血,手一抖,木瑾早一口咬了下去,因恨极了,这一口是下了死劲地,深可见骨,恨不能生生扯下一块皮肉来。 郑路平惨叫一声,再也崩不住,在原地捂着手直转圈,却被安嬤嬤挥着个大棒子,兜头一阵乱打,只左右乱躲。 外面早有人闻得动静,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几个仆妇已团团围住了郑路平,安嬷嬷打得兴起,仗着人多,早弃了那根棍子,揪着郑路平的脸一阵好打。郑路平待要反抗,早被几个仆妇扭住了手脚,俱是做惯了粗活的,郑路平哪是对手? 木瑾被吉祥护在身后,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安嬷嬷整个人骑在上面,一眼瞧见叶氏,大叫了一声“夫人!”就要开口。 吉祥忙一把抢在前头:“夫人,这园子里竟然进了贼了。还好被我们发现,小姐可吓坏了都。” 安嬷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了一旁一脸兴味、八卦的木家几个堂小姐,暗骂了自己一声。忙点头:“夫人,你看,就是这厮。闷不丁地从竹林子穿了出来。吓了老奴好大一跳。”说着,犹不解恨地用脚去踹了两下。 木秋却是用眼睛一瞟,惊叫了起来:“大姐姐怎的受伤了?嘴里有血呢?” 几人偷偷地望了过去,见木瑾嘴角果然留有一处血迹。 郑路平听了,霍地抬起头来,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一幅意犹未尽的意思。 叶氏看得两眼冒火,死盯着郑路平,又见木秋悄悄地往张同知家小姐身后缩,眼神闪烁。登时就明白了这两人的把戏。 场面一时静得诡异。 郑路平肿着一张猪头似地脸,得意地正要开口,却被安嬷嬷“呸”地一声,一口淬到脸上去,嘴一张,就嚎开了:“夫人哪,你可要给老奴做主啊。老奴这活了一大把年纪了,临了临了,竟然被个孙子给调戏了呀。呜呜......我都没脸说。我这闺女可都在呢?我,我刚才就想说来着,真真是,我家老三回来,我可怎么说哟?”说着又是上去揪着郑路平一阵好打。 吉祥只愣了一瞬,也在一旁红着个脸,羞恼地:“打死他!”又跳着脚直叫:“娘,小心,他那鼻血乱喷,恶心死了。” 众人一听,张大了嘴,这是? 吉祥早气愤地双手比划,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她娘老早看见一个人进来,偷偷跟了进去,却被人给抱住...... 众人看看安嬷嬷那粉白的脸,虽年逾四十,却是徐娘半老,也是颇有几分姿色,再看看肿成猪头样的郑路平,心下噢了一声。 郑路平听了气得个半死,他瞧上这个老婆子?只瞪着个眼珠子,就要开口,安嬷嬤哪容他说话?顺手扯了一个仆妇手里的一块破抹布,三两下塞了进去。 木夏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这场闹剧,只张大了嘴,眼泪都下来了。 045谁的闺女谁疼 她与几个族妹在那边研究几个角儿,正讨论今天有什么戏。忽听得这边一嘈杂声一片,许多人赶了过来,她也好奇:这贼也忒大胆。大白天地上门,这不是找打吗? 及至郑路平抬起头来,她方才认出来:眼前这被人打得烂猪头样的人不正是那郑家公子么?她擦了擦眼睛,又挤上前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就是。 一旁的洪姨娘倒是没有认出来,之前,她只远远地瞥过郑路平一眼,眼下又是这样一幅光景,哪里认得出来?只在那里捂着嘴吃吃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安嬷嬷在那里撕打着郑路平,心道:“这出戏可比那戏台子上演得好看多了。 叶氏等安嬷嬷打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说:“好了,把这贼人给我关到柴房里去,叫老爷来,必要报官......” 又笑着对众女眷说:“扰了大家的兴致了,瑾儿好好带大家转一转,这园子,开春刚翻修的,可添了不少景致呢。”说着,对着木瑾眨了眨眼。 木瑾刚受了一场惊吓,整个人像是死过一次一样,哪有心思管别的? 只在一旁冷眼着郑路平挨打,只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去踹两脚,此时正巴不得安嬷嬷多打两下,打残了才好。【零↑九△小↓說△網】 见了叶氏递过来的的眼色,自是明白过来,只得强打起精神,笑着招呼张小姐:“我带你去前头看看,我舅舅刚运过来的红鲤鱼......” 叶氏看着木瑾带着一群人唧唧喳喳地往园子里去了,方转过头,冷着一张脸,盯着安嬷嬷:“到底怎么回事?“ 安嬷嬷这才收了莫须有的泪,凑近叶氏耳旁,神情并茂、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直把个叶氏听得牙齿咬得咯吱响,恨不能现下就去揪了木秋过来,当众扒了她的衣服,与这郑路平捆在一起,丢到前门大街上去,让全城的人都来围观......这娼妓养的,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犹不解恨,又骂了一句,竟喃喃地骂出了声. 旁边的刘妈妈等人忙低了头,装没听见。这夫人多少年不曾这样骂过人?不对,不对,是从来不曾这样骂过,显见得是气极了…… 书房里,木老爷看着洪姨娘与陶姨娘,头都大了。这两人哭哭啼啼地在他跟前,都两个时辰了,这,还让不让人消停了?他第一次觉得这妻妾多了,也有不美的时候。 正头疼,顺子进来,说叶氏让他现在过去一趟,他站起来,忙不迭地往外就走,剩下洪姨娘与陶姨娘两个干瞪眼。 洪姨娘心里那个憋屈:这郑路平竟然是个这样的货色,还秀才?真真是丢光了读书人的脸。幸好今日撞见,要不,夏儿嫁给这样的人,这......今天的事情,她也不傻,看出这里面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得这郑路平就是冲着大小姐去的。这是嫌弃夏儿了?哼,想到今天安月琴那一顿打,心下爽快,又不禁恶趣味地想:今日安月琴那般彪悍,不会是真的......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回了这门亲,没见今儿夫人说了么,要送到衙门里去。本朝规定,这功名在身的,一旦进了衙门,吃了官司,立时革去功名,并三年不得参考。她是脑子锈掉了,才会和他继续结亲,还好,这不还没有正式纳彩么?来得及。 看了一眼盯着门口发愣的陶姨娘,鄙夷道:“木秋又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这娘俩看着娇娇弱弱地,没有一个好鸟。要不,夫人怎会关了她?这都两回了都。” 木瑾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恹恹地到了安云居,被早候着的叶氏一把拢在了怀里,心内一酸,瞥了许久的眼泪喷涌而出,抱着叶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叶氏红着眼眶,恨声:去叫老爷来。 木老爷来的时候,木瑾肿着个眼泡,不好意思出去,躲到了里屋,趴在桌子上愣愣地发呆,耳朵却听着外间的动静。 木老爷勾着头,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叶氏,心内发苦:“原以为躲到这里能清静一下,看这架势,只有更大的...... 叶氏哭了一会,心内舒坦了不少,也不用木老爷来哄,自己就停了。拿帕子拭了拭泪,抿了一口茶,一眼瞧见小意笑着挨上来的木老爷,气不打一处来:罪魁祸首就是他,家里三个姨娘不够,还上那勾栏院去拉个回来。她当时就不该心软,招了这么一个祸头子进来,生了一个狐媚子出来,差点害了她的瑾姐儿。不,已经祸害了,想到世子,那么好的一门亲事……要她以后到哪儿去找这样的亲事? 今天这事情,也怪自己还是心太软,就不该让她出那个院门,一直拘着直到嫁出去为止。她现在无比希望昌盛候府早点接了去,越快越好。 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木瑾,对木老爷说:“郑家那门亲事,作罢。他要啰嗦,直接把他送到衙门去,看他肯是不肯。还有,以后,家里姑娘的亲事,你莫要插手,这本是我这嫡母的责任。当然,老爷若是觉得不好,那我就撒手不管,老爷来管就是,我落得个清静。” 木老爷哪有话说?只一味点头称是。 叶氏这才露出笑脸来,转头说起木瑾来,木老爷见她不闹了,也心内一松,关心地问了几句,又进里来宽慰了木瑾几句。 木老爷走后,叶氏哼了一声,她算是看清了,花钱养了一群白眼狼。 看着木瑾,心又抽痛起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得强颜欢笑地陪人说半天话,招手叫了木瑾过来,揽在怀里,这谁生的女儿谁疼...... 046拿婚书来换1 陶姨娘看着木秋,嘴张了张,又合上。 木秋红着眼睛,终于趴在床上大哭了起来:她没有想到,叶氏会如此狠绝,竟然一个子都不给她,这是要让她光身入候府么? 这可怎么办?候府那些人,她不是不知道,那几个夫人、奶奶可不是好相与的,各个眼里都是算计。 当初她嫁入候府时,还是带着大笔嫁妆的,又是正妻,都要时不时地听些小话,要不是后来她肚子争气,生了一对哥儿,她们才不敢......现如今,又是这样的身份进去,还......这不是生生断了她的路么? 哭着,哭着,她心内渐渐恨起了叶氏,都是她,这一切都因为她,才这样的。又鼻子一酸,委屈:那本是她的母亲,现在却帮着别人来对付她......越发号啕大哭起来。 木瑾听得安嬷嬷说完,“唔”了一声,自低头拨弄面前的算盘珠子。她现在正在学习理自己嫁妆铺子的账目,刚有点上手,这会正在核对一遍。 安嬷嬷说了一通,见她不甚感兴趣,就住了口。仍站在一边不动。木瑾拨了一会,发现安嬷嬷还站在一边,不禁抬起头来问:“嬷嬷,还有事么?” 自上次的事情后,木瑾从心底感激安嬷嬷,也不叫妈妈了,仍旧改为小时候的“嬷嬷”。安嬷嬷喜得不行,也唏嘘不已,小姐这是又倚重她了。 她笑了笑,说:“是这样的,上回小姐不是说,那个知书跟着四小姐吗?那还有个红杏怎么个处置?也叫跟着四小姐么?” 木瑾一楞,红杏?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逐放下了手中的笔,说:“夫人怎么说?”看了一眼安嬷嬤,见她眨巴着眼睛,问:是叫我做主么? 见她点头,便认真思索起来,说:“等四小姐嫁了,让她先跟着陶姨娘好了。对了,还有金嬷嬷,还在大厨房吗?”见安嬷嬷点头,一叹,心想等木秋嫁了,跟娘说一说,也让她回来跟着陶姨娘吧,如此,也算全了上辈子的情分。 说着,低头清理好帐本子,起身,走到架子前,凝了凝神,开始叮叮咚咚地弹起琴来。 外间的知琴等人听了,都放缓了手里的活,一时没有人说话,歪着头听着悠扬的琴声,小姐好久没有弹琴了...... 院子外叶氏正带着杜鹃走过来,老远听得传来的琴声,欣慰地笑了:囡囡开始弹琴了,这是放下了。 知琴几个见到叶氏,就要起身,她摆摆手,缓步迈上台阶,立在窗下,静静地听着,心内感慨:这曲《花月影》愈发好了,多了许多韵味出来。又有些心酸,近来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在瑾姐儿心里留下烙痕了。 琴声却突然停了,原是木瑾发现了她,叫了一声“娘”。她一笑,走了进去。 少不得,木瑾又拿了账本子出来,她看了一遍,赞叹道:“进步很是快呢,再过段时间,要赶上娘了。多历练历练就成。”忽然又想到木瑾之前说得:“我可是要做候夫人的,学这些作什么?”又唏嘘起来。 木瑾靠着叶氏,不曾察觉,只认真地指着一处地方问了起来。 娘俩正勾着头叽叽咕咕地说话,忽杜鹃进来,说是郑路平的母亲来了,现正在门外哭呢。招了好大一群人来,刘妈妈怕她说出不好的话来,已经作主给请到安云居去了。 叶氏一听,起身要走。木瑾却叫住她,也要跟着去。 叶氏本想叫她留下,转念一想,也好,反正今儿这事要了了,让木瑾跟着去见见也好。就答应了,但嘱咐了一句:只许在里间待着,不许出来。那样的妇人有什么好见的?多看一眼都嫌腌臜。 木瑾自是满口答应。前世她被这个郑母欺得可怜,仗着一个孝字,愣是压得她不敢吭声,只能背地里偷偷掉泪。这会子,她到要看看她能从叶氏手里讨到什么好去? 叶氏不知她的心思,只道小姑娘好奇,也就一笑,一行人往安云居去了, 王氏正坐在椅子上气哼哼地喝着茶,刚才她在门口哭了一通,嘴有点干,这会连喝了两杯茶,再倒,却没有了。 一看,近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刘妈妈不远不近地靠着一根柱子,不时拿眼斜她一眼。见她拎了个空壶,一挪嘴,一个小丫头子上来,拎了一壶水来,放在桌子上,也不吭声,又退了下去。 她心里气急,她这都坐了半天了,这郑路平硬是没见着。 木夫人也不见,只一个老妈子在一旁盯着院子里的丫头们做事,可那眼睛却是隔段时间就瞄她一下,这是拿她当贼防了? 想到这个“贼”字,心口就气疼起来。这帮黑心的,这是仗着势欺人呢? 平儿怎会做贼?想当初他们郑家也是这城里的大户,虽她并未见过...... 这木家打的什么主意?到现在还扣着人不放?这哪里像是亲家?更像仇家! 木瑾随叶氏进来时,见王氏正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一脸焦躁。 木瑾心下微哂,与郑氏相处三年,她一向是气定神闲地,就算是穷得要变卖她的嫁妆,也是不紧不慢,一幅大家夫人的派头。这幅样子倒是新鲜。 刘妈妈忙迎上去,叫了一声“夫人”,又对着木瑾叫我声:“小姐”。 王氏也站起身来,叶氏她认得,旁边那个小姐却是第一次见。 她眯眼打量了一下,看这通身的气派,应该是个嫡小姐吧?一愣神,可不就是平哥儿原来的那个媳妇?听说前阵子刚被人退了亲。 禁不住地下死劲打量了一会,心内惋惜:早知,配给平哥儿多好,这嫡小姐哪是那姨娘生的可比的?平哥儿...... 忽省起来,平哥儿如今可还被关着呢。忙抬脚迎了上去,张口就叫:夫人...... 叶氏眼见她眼珠子骨碌骨碌地盯着瑾姐儿,心下不愉,咳了一声:“来了?”边用眼角示意木瑾进去。 木瑾抿嘴一笑,福了福身,带了吉祥、知琴往里去了。 047拿婚书来换2 叶氏脸上似笑非笑,率先走进屋里。杜鹃与喜鹊几个忙吩咐一旁的小丫头子重新换了茶来,又伸手接过叶氏的披风,只听得里头一阵唏嗉声响起, 门帘子一掀,叶氏走了出来,方向王氏一伸手:“郑夫人,坐!” 王氏瞧了一眼换了一件外套的叶氏,歪了歪嘴,心道:摆什么谱! 如果说她方才在等的时候,心里还有些惴惴的话,现下却腰杆挺了起来,就在刚才,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主意来。 她微笑着,坐在椅子上,缓缓地看着叶氏开口:“夫人忙得很,我也不多耽误您的功夫。想必也知道,我此番前来,不为别的,想问夫人一句,我那平儿现下何处?可否放了他出来?” 叶氏只一笑,刘妈妈上前一步说:“郑夫人,先前不是说得明白,郑公子可是入室行窃,这可是大罪,要等官府定案。放不放的可不是我们说了算。” “木夫人!”王氏陡地拔高了声音,眼神直直看向叶氏:“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贼?说得那般难听。我们两家可是亲家,亲家。这平儿到丈母娘家送年礼,竟被人当成了贼,这说到天边去也没人信不是?” 见叶氏不语,又加了一句:“莫非亲家是不愿意把大小姐嫁于我们家,嫌弃我们郑家如今破败了,就演出此等戏码来,想要赖婚不成?我们可是有婚书为凭的,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大小姐与我们平儿......这打官司都不怕的。我就不信,我们把这婚书拿出来,知府老爷还会说我们错不成?” 房内的木瑾见她一口一个的“大小姐”,心内微跳: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想......“不免焦急,只管竖起了耳朵,从帘子缝里紧紧地盯出去。 王氏一口气说完,见叶氏只抿着茶,并不吭声,心下不免几分得意,喘了一口气,还待再说几句...... 叶氏忽然”哐啷“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也不看她,只转头对刘妈妈吩咐说:”去看看老爷可忙完了?完了叫几个人过来,把那证词带上,提了那贼子,现下就去衙门,就告他个入室行窃、还有调戏良家妇女。是打板子还是坐牢,这些咱都不管。只一条,叫老爷千万莫忘了,即刻革去功名。对了,不是说三年不许再考,是吧?这两宗罪并在一起,是不是得六年?不对,此等斯文败类,应当永世不得参加科考才是。” 说着,一叠声地催着刘妈妈快去,竟似一刻都等不及似的。 王氏唬了一跳,她万没有想到叶氏不但没有被她的话镇住,竟然直接要把平儿送到衙门里去,还说要革去什么功名?这可要了她的老命了。 她情急之下叫了出来:“夫人就不怕我拿出婚书去......” 叶氏不理她,只吩咐刘妈妈快去,头也不回地说:”无妨,打残了,废了,我们木府养他就是。虽没有多少银子,但养个把残废女婿还是使得的。” 木瑾初始还紧张得不得了,捏紧拳头差点要冲出去,好好与王氏理论一番。此番听得叶氏不紧不慢地道出这一番话来,又笑又叹。 这番话可真真是戳到王氏的心窝子了。木瑾可是再清楚不过的,是人都有命门,这王氏的命门就有两个:一个是郑路平的相貌,再一个就是郑路平的功名。 叶氏一番话,一下子戳中了两个,这还不拿得死死的? 果然,王氏一下子就蔫了,死死地拉住刘妈妈的衣袖,转头对叶氏哀求说:“夫人息怒,都是我的不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叶氏这才站直身子说:”别,郑夫人,咱们还是按章程来得好。你放心,这门亲我们结。可不能让别人说我们木有悔婚。” 被扯住的刘妈妈作势挣扎了一下,抬脚要走。 王氏一咬牙,一手紧紧拽住刘妈妈,腾出另一只手在怀里面飞快掏出一张大红色的纸来,烫了手似地往桌子上一扔。 眼睛巴巴地瞧着叶氏:”婚书,婚书在这里。夫人手下留情。“ 木瑾从缝隙里瞧着那张大红色的纸,心下唏嘘,就是这张纸,害了自己一条命去,还差点搭上现在的自己和木夏。 叶氏看着那张纸,并不动,翘一翘嘴角:”你可想好了。可别说我们逼你,亲事我们还是......” 王氏一把打断了叶氏的话,:“算了,贵府的亲事我们高攀不起。” 现下她看这张婚书可是像虎狼一般,哪里有半句话?心下只把那死去的郑老头骂了数遍:“这活着没享到福,死了还给他们娘几个留下这样一门亲事。这哪是结亲,分明是结仇。怎么有这么狠心的人家,刚才那话里话外可不就是要把平儿往死里整。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要残了,废了,叫她靠谁去? 叶氏这才示意杜鹃上前收起婚书,拿在手上仔细确认了,知道是原件。方才一努嘴,刘妈妈挣脱王氏的手,起身往院子外去了。 王氏发急:“婚书都给你们了,这......” 叶氏笑着说:“放心,你不是要见郑公子么?这就还给你。”说着,示意小丫头给王氏上茶. 王氏哪坐得住?只不断向外张望,恨不得马上带了郑路平离了这里。这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木瑾看着手中的婚书,呆呆地看了半晌,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咬着牙,双手一使劲,”嘶啦、嘶啦“撕个粉碎,直到成了一堆碎纸沫,方罢休。想想还不放心,又叫喜鹊端过一旁的火盆子来,捧起来,一把投了进去,立时扬起一片明亮的火焰来,那一刻,木瑾觉得心里也亮堂了起来。 不知觉,眼睛里面已然闪出泪花来。 忽然门外想起一声惊叫:”平儿,我的儿?怎么打成这样了?哪个黑良心的打的?“ 她掀起帘子一瞧,原是王氏见到郑路平,叫了起来。 正路平前次被打得狠了,过了一天,那些地方都肿了起来,看去很是骇人。特别是那张脸,当日,安嬷嬷的拳头可是全往那上面去招呼了,这会真真是比那挂在肉铺子上的猪头还要丑上几分。 王氏还要再骂,边上叶氏一声咳嗽,几个仆妇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郑路平一缩头,他可是被这些人打怕了。那天,不光安嬷嬷,这几人的手可也没闲着,又掐又拧的,现在身上还疼呢。 他一拉母亲,赶紧走了。 木瑾站在门边,看着一瘸一拐的郑路平,想到自己竟被这样一个人生生害了一条命去,忽然恨上心头,控制不住,猛地冲了上去,顺手抄起门边一把扫帚,对着郑路平就抡去。 郑路平听得后面风声,回头一看,见木瑾红着两只眼睛,疯了般地打过来,吓得”妈呀”一声,拔腿就跑,连王氏也不顾了。 笑话,他手上的那块伤可现在还肿得个馒头似的,再不看......估计这只手都要废了。 这小娘们,简直就是个疯子。 048窈窕仙子 木瑾见他跑了,停了下来,王氏用手指着木瑾,刚说了一个字“你......” 见木瑾忽转过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吓得一激灵,两步并作一步,追着郑路平去了。 木瑾这才丢了扫把,拍拍手,捋一捋衣裳,抬头叫了一声“娘“,半晌却没人答应。 抬头一看,叶氏、刘妈妈等人张着嘴,楞楞地看着她,显见是被她刚才的举动给吓住了。 她抹了一把脸,忽然笑了,笑得乐不可支。她觉得真是太爽快了,全身通泰。一直以来,都是以大家闺秀的标准要求自己,陶姨娘如是,自己也是。成为木瑾后更是小心谨慎,生怕哪里有一点点做得不慎,露了马脚。 今日,见了郑路平这幅鬼样子,她方觉得,自己真是白活这一遭了。郑路平被自己给赶跑了,以后再也不能威胁到自己了。心中是无限亮堂。以后,她再也不怨天尤人,好好儿地做自己罢,精精彩彩地活一回。 叶氏看着她,眼里面尽是心疼:瑾姐儿这是憋得狠了。也该让她出出这口恶气。该死的郑家,看把我的瑾姐儿给逼成什么样了。 郑路平两母子落荒而逃,郑母更是心下庆幸:这木家是疯了,生生把人给打成这样,那木小姐更是个疯子,竟然拿东西打人。这还是大家小姐吗?这么凶悍,难怪会被候府退了亲。这样的悍妇,谁娶了回去,还不得倒霉。 木瑾心情爽快地告别叶氏,脚步轻快地往回走,到了院子门口,竟然见陶姨娘站在那里。正和安嬷嬷说着什么。 见到木瑾回来,一步上前,竟然要给木瑾下跪。木瑾吓到了一大跳,忙示意吉祥架住她,说:“姨娘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这不折煞我么?” 心下思量,不是木秋那里又有什么了吧?果然。陶姨娘抬起头来,说是木秋要见她。 木瑾一楞,木秋要见自己?她如今找自己有什么事?不都如了她的意了么? 正待要开口,一旁的安嬷嬷早抢先开口:“姨娘这话说得糊涂,哪有我们小姐去见四小姐的道理?要见,也是她来见我们小姐才对。这嫡庶有别,可不能乱了规矩。“ 陶姨娘嘴张了张,讷讷地咕哝了一声。木瑾忽然省起:木秋如今被叶氏禁足,不得走出院门。 她想了一想,重生以来,她一直避着木秋,今日经过这事,已然想通。也好,就算木秋不来见她,她也该和她见上一见。 她抬头,对知琴说:“你与姨娘跑上一趟,让四小姐到我这儿来。就说是我说的。” 知琴领命,与一脸感激的陶姨娘去了。 木瑾转身进屋,坐到铜镜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唇红齿白,眉目大气。眉间一点胭脂痣,显出几分娇俏。细看与叶氏到有几分想像。 这张脸与木秋比起来,虽没有那般俏丽,令人惊艳,但也算各有千秋。 她抚摸着脸颊,竟然入了神。 一脚踏进来的木秋正见到这幅情景,嗤笑一声:“如何?换个皮囊不习惯了吧?” 木瑾一惊,回头看向木秋,一时未语。 木秋缓缓迈入,转眼打量四周摆设,脸上神色变幻莫名。 木瑾也站起来,靠在窗边。 木秋一路走过去,摸过去,到了博古架前,忽然一眼看到那个细颈悬胆瓶,伸手拿了下来,在手中把玩,忽然笑了起来。 外边知画与吉祥闻声探进头来,木瑾一个眼神看过去,两人退了出去。 廊下,知琴忙扯了两人离得远一点:小姐一早就吩咐了,没有她的吩咐,别近前。 两人吐了吐舌头,坐到廊下磕瓜子去了。 木秋笑了一会,忽然转身,挑起唇对木瑾说:“你恐怕不知道这个瓶子的来历吧,前朝旧物,一共四个。你可知道,因为你,我把它们送给了爹?” 木瑾盯着她,不语。 木秋继续:“果然是你。真是没想到。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这般看着我?大小姐的滋味如何?” 木瑾黑沉沉地眸子看着她,终于开口:“为什么?你是嫡小姐,我如何得罪了你?我自问与你并无交集,为何要如此?” 木秋一声笑,:“哈!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才是木府最尊贵的小姐,他竟然说你不食人间烟火?窈窕仙子?我就让他看看,谁才是最......” 木瑾吃惊地看着她,看着木秋狰狞扭曲的面孔,她后背一阵凉意: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就可以生生地断送她的一生?她到底有多自负,这样容不得人? 木秋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说:“这样看着我作甚,反正不是你就是木夏,有甚区别?” 又笑了一声:“怪只怪你长得太好,我只说了一句:必要给个漂亮的,郑家才不会闹......娘和爹竟然都同意了!” 木瑾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看着木秋,艰难地问道:“当初,爹清楚郑家的底细么?” 木秋翻了一个白眼,好笑地看着她:“爹?咱们这个爹,除了他的酒与银子,管过这些事情么?” 她靠在架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木秋:“大约也是知道的吧?不过,我送了他那一套瓶子的时候,可是一句都未多说呢,只管点头称好呢?要不是怕他举棋不定,我还当真舍不得这套瓶子。”说着又细细摹挲了一下瓷瓶上的花纹。 突然,木秋转头恨恨地瞪着她:“你抢了我的一切,这些原本都是我的。本来我也不与你计较,只要我嫁给萧郎,嫁进候府,这些都给你好了。可你......” 她逼近木瑾:“你竟然挑唆娘,让我以低贱的妾室入府,这还不算,竟然扣了我的嫁妆,这是要逼死我么?告诉你,你也得不了好。我这就告诉娘去,说我才是她的瑾儿,而你,就是那个低贱的妓子生的女儿。” 木瑾忽然轻轻笑了,看着癫狂的木秋,缓缓坐了下来:“去呀,要能说你一早就说了吧?你觉得有人信么?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吧?不,我也不信。” 木秋一窒,呆呆立在原地。 屋内静默,气氛诡异。 良久,木瑾正要开口。木秋忽然转身,眼神阴鹜:“好!你给我记住了,你我不共戴天,走着瞧!” 木瑾也涌上火来,走进她,冷冷地说:“好,走着瞧。慢走,不送!” 木秋哼了一声,手中一松,花瓶霍然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霎时粉碎。 屋外的己人听得声响,面面相觑,终大着胆子,靠近。却见门帘子一掀,木秋气冲冲地跑出来,看见知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捂着脸跑了。 屋内,传来木瑾的声音:“进来,把这地上扫了。” 049走了 知画捏着扫把小心翼翼地扫着地上的瓷片,一边不时偷瞄一眼木瑾。心内嘀咕:这是怎么了?竟连这个瓶子都摔了。要叫夫人知道...... 却见木瑾转身从架子下面找出另外三个瓶子,吩咐知琴找出一个盒子来,放进去,叫搬到库房去了。 她叉手站在屋子中间,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会,叫了他们几个过来提笔列了一张单子,叫报了叶氏,把这些都换了。 叶氏闻得过来,见木瑾正大刀阔斧地指挥小丫头们重新布置房间,就叫开了自己的小库房,亲自去挑了一些东西过来重新布置。 忙了一个下午,终于收拾好,木瑾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心情大好。 她背着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忽转头望见几案上一大丛梅花开得好不热闹,禁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 看着欢喜的木瑾,吉祥在一旁笑了笑,先前还担心小姐不喜欢,现下看来是采对了。这屋里就该放些花啊草的,看着有生气! 木瑾又拿过铜镜,再度细细端详了,对着镜子的人儿俏皮地歪歪嘴,又挤挤眼,开心地笑了起来。 推开窗户,看着冬日暖暖的阳光照在院子的一盆茶花上,红艳艳的花瓣开得生机勃勃,再看院子里知画几个走来走去,安嬷嬷撅着个屁股正往墙上晒东西...... 忽然觉得心情大好,真是一个艳阳天啊!走到廊下,饶有兴味地:吉祥,你会踢毽子么? 吉祥拍着手跑了过来,一脸兴奋:“小姐,你要哪种色的?” 木瑾说“红毛的!” 两人嘻嘻哈哈地在廊下找了块空地就踢了起来,先还轮着来,到后来就变成了对踢,吉祥一个用力,毽子“嗖”地一声,飞过了高高的墙头,掉入草丛里去了。 吉祥忙跑到梯子下,就想过去看看,还没到墙头,却“嗖”地一声,毽子自己飞回来了。 吉祥看看木瑾,两人目瞪口呆,忽闻墙头上安嬷嬷叫:“大少爷!” 两人这才吁了一口气,那边是过道,原来是木嘉! 木瑾想了想,跑到墙下叫“大哥!” 木瑾对木嘉的印象甚是模糊。木嘉在京城供职,十来天回来一次。 这位大哥性情温和,对妹妹们也客气,当时自己只有在家庭聚会上才看得到他。 那边木嘉听得叫,隔着墙说了几句话,又问木瑾可有想吃的零嘴?他去买去,木瑾其实并不想吃,不过,木嘉既问起,就说要福记的奶香瓜子,还要莲蓉酥,要刚出锅的......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木嘉也不嫌烦,一一应了!安嬷嬤笑得可亲:少爷对小姐真好!这就好!好啊! 腊月二十,昌盛候府终于来了一顶小轿子,接走了木秋。 来的是候夫人跟前的立妈妈。带了一个喜婆,两个丫头,坐着两辆轻油小车来的。 叶氏迎了进去,木老爷忍不住问世子怎么没有来?立妈妈说是去梅大人府上下聘去了,原来萧亦云回去就说了鸿胪寺卿梅大人府上的嫡女梅二小姐为妻。因要赶着年前娶回家,所以两家现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木老爷脸色不太好看,他没想到候府还真不给面子,一顶青衣小轿就接了人,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心情不爽,黑着个脸,甩手去王大人家喝酒去了。 木秋穿着一身桃红的衣裳,提着一个小包栿,里头是一些换洗衣服。还有两个包袱知书背着,手里另捧着一口小木箱。 叶氏说到做到,说一个铜子不肯,就真的一个铜子不给。 陶姨娘红着眼眶,抖抖索索地伸手要给木秋扶一扶头上歪掉的大红绒花,木秋却早一转身,一头钻进轿子里去了。 刚她听说萧亦云这么快就定了亲事,心头咯噔一下,她现在心急如焚,急不可耐地要赶去京城,要在嫡妻进门前,笼住萧亦云的心,哪里耐烦听陶姨娘在这哭哭啼啼? 知书跟在身后,也是很快就爬了上来,她此刻比木秋还要着急离开。这段时间,在大厨房里,她可真真是度日如年。 平嫂因为知书的事,遭人取笑了几回,恼羞成怒,一腔邪火正无处发落。现知书落她手里,真是什么活最脏,什么活最累,一股脑儿都丢给了她,稍不如意就冷嘲热讽地。 知书自进府来就一直跟在木瑾身边,走到哪里都是被捧着的,几时受过这样的腌臜气,气得直掉眼泪。 她放下包袱,手却被包袱给勾了一下,眼睛又红了。 才几天,她的手天天浸泡在脏水里,好多地方都裂开了,又生了冻疮,这哪像一个姑娘该有的手?这要是被世子瞧见了,可怎么办? 木秋看着知书也钻进来,抿了抿嘴,自往车壁上一靠,闭眼,再不吭声。 木瑾站在人群后,看着目不斜视,快速跨上车的木秋,轻油小车轱辘辘远去,她心内也渐渐松了下来。 木秋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木瑾,缓缓地闭了一下眼,又睁开,脚步轻快往回走, 经过南跨院,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一眼,发现门半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小丫头子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木瑾信步走了进去,里外转了一圈,细细地看了一遍,方走到那架秋千下面,缓缓地坐了上去,闭眼,仼凭秋千轻轻摇晃着。 知棋与吉祥一人一边站于秋千架两旁,不敢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瑾方起来,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院子,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早早睡了,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自己站在秋千架子上,拼命荡得老高,陶姨娘站在秋千架下面,吓得直叫:慢点,秋儿!看摔下来。抓牢了!” 她不管,只叫:“我要飞,要飞了!” 陶姨娘气喘嘘嘘地抓着秋千绳子:你要飞到哪去呀? 她一仰头:“不知道!哪里高,我就飞到哪里去!” 她开心地笑着,她要飞,忽然长出了一双翅膀,飞到那高高的天空上,想飞哪里就飞到哪里......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她赖在床上,不想起,外面下雨了,她听到雨水打在窗棂子上的声音。 淅淅沥沥地,很适合钻被窝呢。 屋里放了好几个火盆子,烧得旺旺地,知琴端了小粥进来,温温的,刚好入口,安嬷嬤一早在火塘里温着,很是糯滑可口。 “小姐”知画匆匆进来,看了一眼正吃稀饭的木瑾。 050分别 红杏病了! 红杏昨日受了风寒,头昏昏沉沉的,今儿一早拿碗的时候,手一抖,“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郑婆子听见,一下子从门口蹿到了她面前,叉腰骂道;“作死的小蹄子,不想干就直说,作什么摔盘子?摔给谁看那?有本事跟了你主子去,在这里作什么。” 一旁的绿柳忙上前;“妈妈,妈妈,您快消消火,快坐下歇会,我来收拾。” 一边殷勤地拉过一边的小凳子。郑婆子骂骂咧咧地又说了几句,一甩手:“把活都给我干利索了,别在这里卖嘴皮子。”扭着身子出去了。 绿柳笑着点头称是。 红杏张了张口,却是眼前一阵发晕,绿柳忙扶了她坐下,伸手一摸:“这么烫?” 忙拉了她起来:“回去躺着吧,捂一捂,发一身汗。我再去找金嬷嬷熬点汤来......” 红杏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郑婆子看见,拦了下来:“干什么去?”打量了一下红杏,见她微闭着眼睛,不言语,嘴一撇:“装得道挺像?不想干活明说,这幅样子......” “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有两人撑着伞走过来,当头一位小姐。 郑婆子一看,连忙笑着:“二小姐”。 木春点头,看向脸孔通红的红杏:“病成这样,还不快去请个大夫。” 又转头对郑婆子说:“我们府上虽说不是那一等有钱人家,但对待下人从来不曾苛刻了。病了,总要先看病要紧。夫人平时不都是这样说的么?” 郑婆子讪笑着,忙点头:“是,是,是我老婆子糊涂了。” 木春不再理她,身边两个丫头忙上前,接过红杏搀扶着去了。 看着远去的木春,郑婆子眨了一下眼睛,边上一个老婆子凑前一步说:“这个主怎么出来了?平时难得见她出门。” 郑婆子说;“我又怎么知道?” 现木瑾听得知画说起,放下手中的碗说:“红杏病了?可请了大夫?” 外边吉祥闻得,探进头来,说是请了后门街上的李婆子,她在这方面很是拿手。平时府里的丫头仆妇有个头疼脑热的,吃点子她配的药,再躺半天,也就好了。 木瑾这才放下心来,想起刚才知画的话,竟然是木春。 这个二姐姐,她很少与他们几个玩耍,没事就低头看书。木夏还曾经与自己说过:“弄得好像要考个女秀才回来似的。” 她与自己前后脚嫁的,嫁的是望湖那边,离家很远。只在三朝回门时候见过一次,后来再无消息。 如今,她竟然会为红杏出头,这倒是意外。 隔天,她去叶氏院子里闲聊时候,提起红杏几个丫头的事情来。 自木秋嫁了后,她房里的丫头一个不曾带走。这些人就都散在大厨房里帮忙。 木瑾说叫绿柳与红杏到她院子里来。叶氏瞪大了眼睛,一百万个不同意,诧异地看着木瑾:“瑾姐儿,你没糊涂吧?缺丫头,采买就是,你这是?” 木瑾咬了咬唇,她也是想了很久,才定下的。先前本想让她们跟着陶姨娘,想想又改了。本待叫了金嬷嬷。但想到她与安嬷嬷两人必处不来,才打消念头。 她说:“娘,其实她们两个也无辜不是,主子吩咐了,能违抗么?真要这样,我还不要呢。使唤不动的丫头拿来作什么?你放心,我有数,就二等丫头。上面不是还有知琴她们盯着吗?我这不想着,用得称手的丫头不多,重新采买又要重新调教。再说,她们能到我院子里来,还不得感激涕零地,只会更加卖力表现不是?” 叶氏不错眼地盯着她,沉吟着,一旁的刘妈妈见木瑾扫了她一眼,想了一想,也开口说;“夫人,老奴觉得大小姐说得有理。要是老奴,碰到这种事情,必定是如小姐说的,还不得念佛?这原主都不要她们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叶氏这才不吭声。 当初,她发话,木秋只能带一个丫头去,阖院的丫头让她选,她却点了知书。虽说,木瑾一早就说过把知书给了木秋,但叶氏心下不愿便宜了知书,就发话让木秋自己选。没想到,她竟然弃了红杏、绿柳,选了知书。 木瑾见她娘同意了,这才拍拍手,起身走了。 身后叶氏看着她的背影,疑惑:“这还是她的瑾姐儿吗?她以前不是最恨抢人家和抢她东西的吗? 她现在还记得,七岁那年,有一回她表姐抢了她一个布娃娃,她当时不吭声,还回来后,就用剪子绞了个粉碎。连一个布娃娃都尚且如此,怎的,如今两个大活人到是不计较了? 思量了一会,转眼看到桌上的算盘珠子,又笑了起来:姑娘这是大了,懂事情了,看,这算盘之前不也是不肯沾手的么?现下不是学得挺好的么。 刘妈妈见夫人一会嘀咕一会笑的,笑着凑了句:“大小姐真真了不得呢。老奴看着,很有老夫人当年的风范呢?瞧瞧今天的事情,一般的哪有这样的气度?老夫人不是常说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呢?” 叶氏一楞,是呵。望望刘妈妈,两人开怀大笑起来。 木瑾回到房里,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吩咐知画与知棋去叫了红杏与绿柳来。 两人很快过来,听吉祥说了以后,俱都一楞,绿柳忙跪下叩头,口称谢过大小姐,哪有不愿意的?心下唏嘘:大小姐真是好人,这是一觉睡醒,见了个大元宝。 见红杏还楞着不动,忙扯了她一下:这是高兴糊涂了。 红杏被绿柳一扯,很快地跪下,也叩了一个头:“奴婢谢过大小姐,小姐真大人有大量,不与奴婢计较。又给予如此厚待,真真是......“说着吸溜了一下鼻子,似是流下泪来。 绿柳听得她如此说,也红了眼眶。 木瑾正待叫她起来,她却忽然抬起头来:“可是,奴婢这心里难过得很,奴婢没脸......请小姐原谅,能否让奴婢跟着二小姐,到望湖去?”说着,只“嘣嘣”地叩头。 周围人的俱都一楞,看向木瑾,都以为她要发怒。 木瑾怔怔地看着红杏,万没想到,红杏会这样说。 又一转念,如红杏这般死性子的人,又怎会帮木秋做了那等事后,再毫无芥蒂地跟着自己。况且,此番又是木秋弃了她。 她叹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说:“这是做什么?这是好事呀,快起来,瞧把头给叩破了,到时妹夫家里人可要说了,这木府怎么回子事?没人了么,连个破脸的丫头也嫁过来了?” 红杏大喜,重重地叩下一个头去,方站起来。 出了屋子,绿柳紧紧地握着红杏的手:“姐姐这是不要小柳了么?”说着红了眼眶。 红杏也唏嘘了一下,握了握绿柳的手,强笑着说:“傻瓜,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再说,我是跟着二小姐去望湖,以后还可以回来看你的。倒是你,这会跟在大小姐面前,机灵着点。大小姐是个好人,跟着她,一准错不了。” 绿柳听她这么说,又高兴起来,忙不迭地点头,两人一起去收拾东西去了。 051俊俏的东家 乐万金的二楼,尹管事匆忙上楼,见明全正苦着脸与人解释:“这个花样子真的先前已被人订下,是伙计拿错了!夫人,小姐看这边,这里有好多更好的花样,定能选到满意的.....” “你们做生意就是这样子做的?这是打量我们出不起钱喽?” “就是,叫你们东家来,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这还要看人的么?” ....... 七嘴八舌地,明全口干舌燥,一脑门子的汗。 尹管事听了一会,拍了拍手,几人静了下来,俱看向她。 “各位夫人、小姐,对不住了。这个花样是一位客人早先专门订制的,并买断了,所以......” 一位夫人忍不住说了声:“买断?这倒没听说过。有钱了不起啊?我们也可以订的!” 尹管事笑眯眯地:“当然可以!我们乐万金开门做生意,有钱当然赚。这位夫人,您喜欢什么样的?师傅可以专门给你定做!” 一边招呼明全:去请林师傳来,这里有客人要订花样,叫他来一趟......” “等等!” 边上一位夫人也出声:“这专门订制要加多少工钱?” 尹管事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一成!” “这不贵,一成......” 尹管事笑着加了一句“是金饰价的一成!” 几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根嵌宝的金饰,少说要近千两银子,如果是镶嵌上好的宝石珍珠的话,那还要往上翻,照这种算法...... 就有人出声了:“这话不实,照你这种算法......谁肯做这个冤大头?” “对,就光比着所用金子的一成钱,都贵了。敢情这是耍我们呢?” “就是!我就要先前那个花样子!哪有什么买断,明摆着是骗我们的呢!” 明全又急了,拿眼直看尹管事。 尹管事了然一笑,字字清晰地说:“木府,城南木府大小姐买断了!” 四周霎时静了下来,几人俱闭了嘴,再不吭一声。木同知府上谁不知道?夫人是叶家的小姐。 几人悻悻,再不去看那花样,转身挑起其它来。须臾,一个夫人忽压低声说“木府的大小姐?不是前阵子被人给退亲了吗?” 另一人立刻说:“是呀,是呀,我也听说了,你们不知道......” 身后一间雅室里,一个青年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外边叽叽喳喳地,他眉都不曾皱一下。听说得热闹,他停下了书,侧耳听了一会,笑笑,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少爷!” 尹管事进来,端了一盘子点心:“可吵着你了?这帮人......也怪明全,这个花样早该下柜收掉的,不然,哪会有这许多事?” 青年抬起头来,眉毛浓黑,眼睛细长,一笑,尹管事有一瞬迷了眼:“公子越来越像......” “莲姨!她们刚讨论的木家可是上回你送首饰的那家?” 尹管事点头:“是呀!就是那家。唉!好好的一桩亲事硬是给搅和了。” 青年笑笑,他刚才听了一耳朵,约略是那家的小姐原有夫家,却被退了亲。原是夫婿看上了家里的庶妹。 听着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拿下一旁屏风上的大披风,往外走。 尹管事:“少爷要出去么?” 外面的几个妇人,听得声响,不妨里面有人,一齐住了嘴,看过来。 见是一个青年走了出来,一愣。几个小姐忙低下头去,眼角却是偷偷地瞄了又瞄,心道: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真是俊!唉呀,刚才说话,有没有被他听到? 几位妇人也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是哪家的后生?怎的竟未见过。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出身良好! 愣愣地看着他走下楼梯,方才回过神来,却是一时连说话声也没有了。 又有刚才那个妇人扯过尹管事,打听:刚那是哪家的公子?怎就从来没见过?” 尹管事暗暗撇一撇嘴,客气地回到:“那是我们东家。” 几个夫人夸张地“哦“了一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乐万金是青州最大的银楼,价格贵得离谱,但胜在东西好。哪个夫人小姐不以拥有一两件乐万金的首饰而沾沾自喜?没想到他的东家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 有那妇人就动起了脑子:只恨家里没有待嫁的女儿,不然......禁不住抬眼环视了一下四周阔气的装饰,又畏缩了:观刚才那公子的气派,又有这样一份家业,怕早就订了亲吧? 几人相互扫视了一眼,俱都看到了眼里的打算。忙岔开话题,说了几句,就散开了。 连云出了乐万金的后门,早有一辆黑篷马车候着,他躬身钻进了车里。车夫长鞭一甩,马儿亮开四蹄奔了出去,一会就消失在长街中...... 楼上,尹管事正吩咐明全:“把那花样子再检视一遍,可别再弄错了。”顿一顿,又说:“罢了!把那几个花样用个盒子盛了,着个人送到木府去,人既然买了,以后兴许又想起来,还能用上。是扔是放,由她们自己,就不干咱们的事了。” 明全哈腰点头笑着:“木府这活我去?” 尹管事笑骂着:“别一幅掉到钱眼里去的样子。真当人家钱多得没地儿使了?只要上门就有钱么?可别白跑一趟!” 明全嘻嘻笑着,拿过一旁的长条木盒,把几张花样放进去,往怀里一揣,竟真地咚咚下楼去了。 他也不叫车,牵过一匹马来,利索地翻身上马,往木府去了。 他刚才听那几个妇人在议论那位木府大小姐时,好奇心大盛:该是位什么样的小姐,才会被妹子抢了亲事去?这,莫不是生得奇丑无比吧?他今儿不知能否偷偷瞧上一眼?回去也好与人说道说道! 尹管事见他走了,摇头直笑,这明全,着实比那女人还八卦!少爷让他在银楼真真是屈才了!瞧这一脸兴奋的样子,她忘了告诉他了:他最多只能在前堂候一候,然后见上刘妈妈一面。 052流言 木瑾这几日一直窝在屋子里,也没出去过,全然不知青州城里已悄悄地传开了关于她的话题。流言蜚语,最早是从城北小巷子里传出来的,渐渐地蔓延开来。 刚过完年,青州城的人走亲访友,没个新鲜的话题,就可着劲地把这件事嚼了个透,又加进去不少自己的臆想! 终于,传到了木府下人耳朵里,又传到了叶氏耳朵里,当然最后的最后,传到了当事人木瑾的耳朵里。 此刻,她一脸惊愕地听吉祥与知画噼哩啪啦地学了一遍舌,两人越说声音越小,喃喃地:“小姐……” “奇丑无比、瘸腿、心狠手辣、悍妇……” 还有没有更荒唐的词来形容她了? 木瑾,木同知家的大小姐,之所以被昌盛候府退亲,是因为上述原因,世子被吓坏了......木府为了补偿候府损失,又搭送了一个庶女。谁知,搭送,人候府也不娶,不过,那个四小姐倒是长得不错,不然,世子怎么在花园子里就抱上了...... 外间竟是如此传她的么?她苦笑。是呵,不然怎么解释候府退亲这件事? 安嬤嬷气得抖着嘴皮子:“到底是谁?这么下死手?与我们有仇还是怎么地?要被我老婆子知道了,直接撕了他的嘴!” “查!立刻给我去查!” 叶氏一脚跨进门来,喘着气大声嚷着。 一眼看到木瑾,紧走两步,上前一把搂在怀里,眼睛一红:“瑾姐儿,我可怜的瑾姐儿......” 木瑾被叶氏搂在怀里,本还有几分伤感,这会子看她娘两句话一说,就要落泪,忙捺下了,反过来安慰她:“娘,我没事!真的。咱们就当没听到好了!” 叶氏一听,更加伤心了:“怎么会没事?这......”她吞下了下面的话。 她想说的是:这以后,谁还敢娶她家的瑾姐儿?这不是生生毁了她吗? 可恨的是,谁家碰到这种事,都只能自认倒霉!除了让它慢慢消散,还真不好办。你找谁去?还能堵了人家的嘴,不让人家说?既便如此,也架不住人家心里那个想呀。 本来流言伊始的时候,还能找得出始作佣者......现在到那儿找去?这种事情,向来就是外面传得沸反盈天,当事人往往是蒙在鼓里,总是最后一个得知的。 这件事情弄得叶氏现在都不想出门子了。她现在神神叨叨地,敏感得很。有时只要人家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她就觉得是不是在议论她的瑾姐儿。 又心疼木瑾,年来,青州城里那些小姐夫人都连着举办了三场花会了,愣是没有人请木瑾。 只有龚大人的老母六十大寿,倒下了帖子,请了叶氏去,又说是叫带上小姐们。 叶氏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带上木瑾。她担心,这种宴会人更杂,只要有人起个头,指定被那些夫人评头论足地,她的瑾姐儿还要不要活了?况且,那龚大人的三公子可是远近闻名的浪荡子,可不管什么规矩。这要是碰上了...... 任凭叶氏急得上火,牙疼了半个月,这事不但未能如愿消停,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要不是因为是木同知府里的小姐,怕是那些闲汉懒汉都要在门口晃悠了。 这日,刘妈妈一回来就气呼呼地,说今儿她出去买东西。听说她是木府的,居然有人腆着脸凑上来,问她大小姐是不是长了一脸麻子?要不,世子怎么会吓跑呢?气得她当时就把手里的篮子兜头扣了过去,倒可惜了那一篮子上好的鸡蛋了! 木老爷倒自在,丝毫不受影响。每日里照样该干嘛干嘛。气得叶氏连着两个月不和他说一句完整的话。 城北,胡同口一间酒铺子里,昏暗的油灯下,一张四方板桌,团团围坐着一群汉子。喝了点小酒,正津津有味地听人说荤段子:那木家小姐一把抱住世子,里面......都掉出来了。世子头一抬:妈呀!母夜叉呀!” 边上的人一阵哄然大笑,笑了一阵,有人插口:“不对,你这说得不对。我可听说,那日抱着世子的可是四小姐。”说话的人打了一个嗝,一把扯过身后的人:“不是我说的,是他......郑路平,你别躲!” 郑路平使劲挣脱了那人的手,看着周围一圈兴奋的眼睛,笑了一声:“可不?我可是亲眼见着的!要不,我会一怒之下,退了亲事?这木家的女儿,谁敢娶了来?还不得浑身长绿毛?” 大家又是一阵起劲的哄笑声,又有人拍起掌来。闹够了,又缠着郑路平叫他再说一遍当日的情景,不厌其烦地问着各种细节!一群人听一阵,笑一阵的。 许久,这群人才散了,出了铺子,喝了不少的酒,走路都有点飘。郑路平拉了拉衣领子,顶着风打了一个寒噤,这天真冷。 背后有人叫他:郑路平!”他应了一声,回头,却被人兜头给罩了一个筐子下来。接着,就有人扑了上来,一顿拳打脚踢地,他先前还出声骂个不停,后来又求饶......但那群人却只闷头打人,并不出声。 打到后来,他也约略明白了,说了句:“莫打了!我再也不乱讲了!”拳头停了一下,他住了口,刚喘一口气,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这回,他直接发誓:“我要再讲一句木小姐......,哎呦,一个字,一个字,就肠穿肚烂......莫打,莫打,好汉们见我一次打一次,打得我缺胳膊,少腿......” 到后来,他乱七八糟也不知讲了些什么,反正终于是停了手,他也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巷子口,大壮几人转动着手腕向立在一边的木老爷禀报:“老爷,打了一顿,老实了。” 木老爷“呸”了一声,手一挥:“走……” 053散心 转眼到了二月底,三月初,木瑾实在闷得慌了,整个人都恹恹地。 叶氏刚拆了一封信,是叶大爷送来的。说是京郊那边的温泉庄子刚建好,叫叶氏一家过去游玩,住几天。 叶氏拿着信,眼睛一亮,急忙去了木瑾那里。 木瑾听得她娘一说,也有些高兴。整天在家也无聊,看大家都为自己担心,既如此,且去散散心也好。 但叶氏自己手头有许多事,一时是走不开。木夏自退亲后,整个人像霜打的叶子似地,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木冬又太小。 叶氏本待去封信叫叶家表姐过来陪几天,被木瑾阻止了,说不用那么多人,人少清静!叶氏就让木瑾自己先行一个人去,她过几天再来陪她。因不放心,木嘉与人调了休沐日,专程护送她过去。 第二天晌午,二辆马车出了木府,一路往城外驰去。木瑾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单独出远门,有点小兴奋。她不时掀开车帘子与外面的木嘉说话,乏了,就靠坐在车内,怀里抱着一个大团枕,听着吉祥与知琴两个唧唧喳喳地说着各种乡野趣事,也不觉得路上寂寞。 庄子大约离城有半日的路程,赶车的大壮因车上坐的是木瑾,怕颠着,有意放慢了脚程。 车上几人也不催,一路上走走停停,嘻嘻哈哈,到得傍晚方才到了庄子。 早有庄子管事唤作老贵大叔的迎了出来,知道这是表小姐到了,很是殷勤地接了进去。 安嬷嬷几人从后面车子跳下,忙着把行李搬进来。管家带了他们往院子里面去了。木嘉把木瑾安置好了,就漏夜赶回去了。他明早还要当值,这会子快马加鞭,到家刚好吃晚饭。 木瑾几个初始还不觉得,到得用罢晚饭,个个方觉得疲累,都早早梳洗了上床歇着去了。 第二天早上,木瑾是被庄子上的鸡叫与狗吠声给吵醒的。 她睁眼一看,屋子内明晃晃的一室阳光,碎玉般洒在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 屋外有低低的说笑声间或传来,是知棋几个。 她抿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也不叫人,披着衣服,轻巧地跳下了地。 趿了绣鞋,刚走两步,门帘子一掀,吉祥走了进来。见到木瑾下了床,忙放下手中的铜盆:“小姐,快回床上去,仔细着凉。”说着,利索地从一旁架子上拿了棉袄来,又要去拿背心。 木瑾伸着手,套上衣服,说:“今儿天气好,背心不穿了。” 吉祥收了回去,看了一下外面,阳光灿烂,也就不再坚持。 早饭后,木瑾带着吉祥信步在庄子里转了一圈,两人发现这个庄子很是大。周围并没有别的人家,只远远地看到那边山脚下有隐隐有几户农家。 三月的天,乍暖还寒,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满眼看去,田野里柳树发芽,麦苗抽青,倒是绿意喜人。叶家沿着庄子周围种了一长溜的桃树和梨树。许多梨花已经开了,一团团的。桃花也绽满了花骨朵,有几棵开得早的,已经开花,老远看去一片粉粉白白的。 木瑾满心欢悦地转了一圈,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吉祥也是,但她比木瑾更兴奋,平时难得看到如此景致。两人一路逛过去,不知不觉走出去老远,直诳到过了饭时才想起往回走。 吉祥因怕安嬷嬷骂她带着小姐疯玩,误了饭时,加快了脚步,又要不时回头望一下后面依旧不紧不慢的木瑾,不免分心,脚下一崴,整个人跌到了田埂里面。 木瑾吓了一大跳,去拉她,两人嘻嘻哈哈地起来,却那沟里原有一层子薄水,脚下一溜,两人又滚在了一处。 好不容易起来,两人看看一身的泥土,连忙相互拍打,却是越拍越脏。 吉祥哭丧着个脸,这下,安嬷嬷不扭下她的耳朵才怪。 木瑾却是嘻嘻笑着,很是开心,干脆双脚跳到那土堆里,伸手去捞沟那边颤巍巍的一丛开得正旺的小野花。 吉祥忙跨上一步:“小姐,我来......“ 木瑾兀自伸着手:“不用,我自己来......” 面前突地落下一样东西来,吓得缩回了手,仔细一看,却是一只白色的鸟,正扑棱着翅膀,想飞起来。吉祥早一把扑上去按住了:“好大一只鸟,晚上我们炖汤喝。” 木瑾凑近看了看,原是翅膀受了伤,不知被谁的弹弓打到了。她斜着眼说:“”你不觉得它很可怜吗?作什么要吃了它?你吃了,担心身上长出鸟毛来。” 吉祥:“真的吗?小姐你别吓我。我都不知吃了多少鸟了,那还不长一身的毛?” ...... 连云站在田埂上半天,见她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那只鸽子的问题,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回头又看了一下停在土路上的马车,心内焦急:待会那些人要是寻过来就麻烦了。怎么也得先安顿好义母,自己方能便宜行事! 他咳了一声,那两人终于一起回过头来,看向他。 见是一个年轻男子,两人吃了一惊,四下一望,吉祥忙横在木瑾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脸孔油黑,一身小厮打扮。警惕地:“你是谁?偷偷摸摸在我们身后作什么?” 连云嘻笑着,双手作揖:“两位小大姐,敢问,这附近可有人家?我与家母投亲,初到贵地,迷路了。现下马匹已疲累,又错过了旅店。家母一早奔波,想吃口热饭食,找地方歇一歇,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吉祥见他一脸诚恳,又有礼,侧隐之心骤起:“这样啊?这里离城可有好多路呢,这附近也没有人家。”看了一眼木瑾,见她披着眼不语,手一指:“喏,前面有处庄子,可看见?要不小哥到那里去问问......”说着指了一下叶家的庄子。 连云举目望了一下,梨花深处似乎是有处庄子。点头称谢,转身回到大道上。 一直不发一语的木瑾看了看离开的连云,对吉祥说“走!” 两人飞快地沿着田间小道跑了起来,土路上的连云回头,见她们也是朝着那座庄子去的,逐上了马车,跟了过去。 054受伤的客人 木瑾扯着吉祥一路飞奔,很快跑到庄子大门前,两人方才停下来。正双手支腿,大喘着粗气,却听得身后“吁”地一声,一辆马车同时停了下来,堪堪挡在了前面。 木瑾两人吃了一吓,抬头一看,刚才那个问路的青年已经翻身下马,向闻声出来的两个庄丁拱手施礼,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两个年轻的庄丁面面相觑了一会,商量了几句,一人飞快地向门里跑了进去。 木瑾拉了吉祥默默地退后一步,临进门时,抬头望了一眼那辆马车,暗色的车厢里面悄无声息,只有车门处挂着的棉布帘子在间或晃动一下。 眼角不经意间瞥见黑脸青年紧抿着嘴,只目光炯炯地盯着庄子大门,眼里不时一闪而过的焦急,木瑾敏锐地捕捉到了。 木瑾收回目光,抬脚向门里走去。刚走了一程,见到老贵叔正和那个庄丁走过来。见了她,行了一礼,木瑾笑着叫了声“老贵叔”,低头往里面去了。 门外,连云眼睛闪了一闪,原来她是这庄子里的主人? 回到房间,趁着安嬷嬷不在,两人赶忙换了衣裳,梳洗。 吉祥忽地想起那只受伤的鸟来,想跑回去捡,看到安嬷嬷进来,不敢再出去,偷偷叫了绿柳过来,仔细描述了一番,绿柳点头飞快跑去了…… 因为过了饭时,知琴又跑去厨房去现炒几个菜,一脚跨进去,却见到厨房里两个厨娘正在烟熏火燎地炒肉。 旁边已经有两盘子刚出锅的热菜,知琴高兴地“唉呀”了一声,端起盘子就走。 瘦高个厨娘“哎”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知琴停住了脚步:“有事么?我这可赶着给小姐送饭呢?我们小姐刚回来,可饿坏了。” 厨娘一楞,忙摆手:“无妨,端走罢,再炒就是。” 知琴听着话不对,放下盘子:“怎么回事情?敢情不是给我们小姐炒的?那是给谁的?” 另一个厨娘忙把手中的一盘子腊肉盛在盘子里,说:“知琴姑娘,是这么回事。刚庄子里来了客人,汪管事说,客人付了银子,叫我们给烧些菜送过去。这不......没想到,小姐也没吃。” 知琴一听,忙放下了一个盘子,说:“既是这样,我先端过去一盘,你们那边也送过去一份,待会每样多做一份就是。” 说着匆匆走了。 两个厨娘望着知琴的背影,呆了一瞬,也觉得可行,就拿了个篮子,端了过去。 连云把马车直接赶到客院里,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搀下来一个妇人来。下车时,那个妇人身子一歪,连云焦急地:“义母?” 妇人抿着嘴,脸色苍白,双腿有些哆嗦。她双手用力撑着连云的手臂,勉力迈下马车,双脚踩在踏脚凳上,下来的时候,竟有一个隐隐的血印子。 连云眼光一顿,抬腿勾翻了凳子。小凳子立时仰倒在泥地里,扬起的灰立时蒙了上去,不仔细看,一时也看不出来。 他扶着妇人进到房间里去,妇人喘着气,咬牙靠在床上。抖抖索索地卷起裤脚,吸了一口气,腿上先前包扎的伤口已然绽开,两股细细的血正沿着裤腿一路往下蜿蜒,已是浸湿了厚厚的罗袜,连着鞋底已结了一层暗黑的血痂。 连云忙端来一旁架子上的水,伸手要给她脱了袜子,妇人却把脚一勾,喘着气说:“云儿,你去叫个丫头进来,这活你做不来!” 连云一顿,忽省起来,到底不是亲母子,男女有别…… 忙点头,走出门外,见有几个仆妇在走动,想到义母的挑剔,又往前搜寻,想找个干净整齐的丫头。 一路转过去,一眼看到一个丫头正端着一盘菜从园子那边过来,忙叫了一声:“姑娘,可否帮个忙?” 知琴诧异回头。见一个青年,模样俊俏,只那脸晒得黝黑。正站在面前,双眼望着她,说出一番话来。 她想了一想,说:“你等着!我这里走不开,帮你叫个人来!” 说着拐进前面院子里去了,一会,一个标致的丫头跑了出来,正是吉祥。 她见是刚遇到的那个小哥,热情地跑上来:“是你呀,小哥!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她刚听知琴说了,匀了人家的菜,看着连云就有了笑容。 再说,刚没看清楚,这小哥长得要不是委实黑了点,还真是一个俊俏的后生呢! 两人到了房内,吉祥进去一看,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多的血...... 木瑾吃完了饭,正漱口,吉祥回来了。安嬷嬷正指挥小丫头收拾,见到吉祥,眼睛一瞪:“又跑哪儿野去了?半天见不到个人?也就是小姐纵着你……” 吉祥不理她娘,任她说去,只笑嘻嘻地净手,一连用胰子洗了好几遍,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木瑾打趣:“怎的了?偷了香了?” 吉祥凑到木瑾面前,低声说了一通。 木瑾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当真?” “嗯哪!”吉祥瞪着溜圆的眼睛使劲点头,又补了一句:“那个夫人真了不起,那末长的一条血口,硬是一声没有吭。小姐,你是不知道,那肉都翻了出来。我一连换了四盆水才擦干净。”而且,她看了看四周,靠近木瑾耳边说:“如果奴婢猜得没错,那肯定是被刀子这么砍出来的。”她悄悄地比了一下手势。 木瑾一凌,站了起来,走了两圈,望着吉祥:“贵大叔怎么说?” 吉祥喃喃地:“我还没和管事说呢。刚那个小哥央我莫吱声,还给了我一锭银子。”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锭足丝纹银来。 木瑾好气又好笑:“那你得了银子,怎又与我说了?” 说着,往外边走去。她一路走着,心下惊骇:这是被人追杀么?看样子是躲到这里来的。这可怎么办?万一仇家追上门来。这一庄子的老弱妇孺,可是全无抵抗之力。不行,得赶紧让他们走。” 她带着吉祥一路跑到前院里去找贵叔,却被告知,贵叔刚离开,去镇子上采买了,要晚间才能回来。 她跺了跺脚,返身回来,经过客院的时候,一咬牙,拐了进去,抬手就敲起门来。 里面连云正与妇人在小声说着话。 忽然听得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连云去开门。猛地拉开门,却没人。 他疑惑地探出半个身子,一滞,就门边站着一个小姐。一身银红的夹袄,鸭蛋脸面,一双丹凤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楞了一下,才想起,可不是刚才那个在外面的小姐?换了一身衣服,猛丁没认出来。 他眨了眨细长的眼睛:“这位小姐,敢问有什么事么?” 木瑾看着他,眼光一闪,却是一步越过他,直接就跨进了门里。 门内,床上的妇人扬起脸来,笑眯眯地望着推门而入的木瑾。 木瑾望着这个面容娴静,双眼含着笑意,静静地望着她的女子,忽然讷讷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055赵夫人 木瑾呆呆地望着这个眉眼柔和的妇人,有一刻的怔忡。 她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女子,到口的那句:“还请夫人移驾,我等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硬是赌在了喉咙口,没好意思吐出来。 连云紧跟着跨入,见木瑾只盯着义母不出声,拱手:“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我们外边说话?”说着,伸手示意。 木瑾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跺脚,只得转身出了门。 站在门外等了一会,见连云竟未跟出来。不禁探了一下头,不提防,连云刚一步跨出来,她唬了一大跳,忙往窗户下一闪,退开几步,又顿住,看着连云,招招手:“你,过来” 连云愕然:“是叫他么?” 吉祥在一边催促:“小哥,我们小姐叫你呢?” 连云只得上前,离木瑾一步,站住…… 连云连夜骑马走了。那位妇人留了下来。木瑾问了连云,只说是遇到了贼人,母亲受伤,丫环仆妇俱走散。 这位夫人说话风趣,木瑾与她相谈甚欢。知道她夫家姓赵,家里是做生意的。前日那个青年是她小儿子,唤作阿云。 木瑾在庄子里也有了伴,两人白天在一齐下下棋,木瑾的棋艺很是烂,每次都输得一败涂地。但她偏偏喜欢下,赵夫人都耐心地陪她,并无不耐。 木瑾发觉这位赵夫人博闻强记,懂得好多,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后宅妇人。 第三天,那个阿云才返回,并带了二个丫头并一个仆妇来!木瑾一愣:尹管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仆妇可不就是乐万金的尹管事?木瑾身为木秋时,自小就记忆超群,什么东西只要给她瞄过一眼就她都能说得八九不离十,陶姨娘曾说她若是男子,去读书的话,定能考个秀才,举人的回来...... 她看着尹管事对着赵夫人很是恭敬地称“夫人!”对,恭敬,不,还有点敬畏的意味在里面。 她心内默了一默,抬头见赵氏依旧柔柔地笑着,又恍惚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连云策马奔腾在去往京城的官道上,双眉紧锁。 此番事有蹊跷,怎就义母一出了城,就遭人伏击?这算得也太准了点。 看对方的身手,个个都是练家子,他很快就被困住了。饶他一向自诩身手了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向马车节节靠近,云天他们拼死抵挡,最后,熊大重伤,才拖得一点时间,他亦是拼尽全力,杀出重围,才堪堪击杀了那个领头的黑衣人...... 他转动着脑子,逐个排查,跟着义母出行的几个侍卫俱已身亡。对方身手了得,出手阴狠,招招毙命,自己这边也折了好几个人,才能护着义母脱身…… 此番,任务没能完成,真是没脸回去啊!要不是义母腿上的伤委实重,那日,他原本可以再缠斗一会,等来援兵,反包回去,顺藤摸瓜,应该还能查出点端倪。 他一路想着,看看天色,照着马屁股猛抽了一鞭,马儿咴叫一声“嗖”的蹿了出去...... 木瑾正在亭子里,饶有兴致地弹着琴,琴声悠扬,飘到北边小跨院里。赵夫人抬起头,“咦”了一声:是瑾丫头么? 尹管事点头:“应该是。” 赵氏听了一会说:我们去看看,老闷在屋里,憋得慌。” 两个丫头忙搀了她出去,腿上的伤已经结痂,看着骇人,但所幸并未伤及筋骨。 几人出得小院,先是见到几个仆妇,看到她们,打量了几眼,又自低头做事了。 赵氏不由暗自称赞:这家的规矩倒是不错。像她这么多天,因腿伤,今儿还是头一遭出这院门。并未见她们不错眼地盯着她们一行人看。 循着琴声,几人站到了一座亭子前,但见木瑾正低头欢愉地弹琴,眉眼欢悦,地上有墙外的梨花飞进来,红衣少女,墨发飞扬,好一幅美人图。赵夫人如是想,几人俱不吭声,只怔怔地听...... 正听得入神,琴声却突然停了。木瑾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夫人!” 赵夫人笑着说:“搅了你的雅兴了不曾?倒是我的罪过了!” 木瑾双眼晶晶发亮,看着赵夫人说:“哪有。瑾儿琴艺粗鄙,夫人肯驻足,已是万幸!如能得夫人指点一二......” 赵夫人讶异:“瑾丫头怎知我会弹琴?” 木瑾歪着头一笑,看了一下赵夫人的手,凡是学琴的人,手都有痕迹,虽有护指套,但会影响音色。她一早就发现,这位赵夫人,指肚有层微微的薄茧。明显是长年弹琴留下的。 赵夫人微微一笑,也不矫情,自己也是有一段时间没弹了,刚才听木瑾奏了一曲,已是心痒痒。笑看了一眼木瑾,重新弹奏了一遍她刚才所弹曲子,曲调悠扬,清越,与木瑾相比,竟多了一股的韵味来。 一曲弹完,木瑾双手一拍,喜道:“夫人弹得真好!瑾儿自愧不如!”说着一步上前,扶起她,眨着眼说:“夫人指点一二?”...... 尹管事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又瞧一眼赵夫人的腿,心道:“少爷也不知现下怎么样了?可否到京?王妃伤得这般重,不知少爷有没有危险?”又是担心起来,琴声听在耳朵里,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她是昨天被少爷匆忙叫来的,说是夫人受了伤,要她先去帮忙照看两天。她一听,立马就跟着少爷来了。 一路上,看少爷皱着眉,她就没多问,只是看着少爷的脸,说了句:怎弄得这般...... 少爷的脸经常弄得她认不出来,她知道这是少爷经常在外行走,方便行事。 可她就是老犯嘀咕:好好的一张脸,挺俊的一个孩子,搞得跟那戏台上唱大戏的一样,花脸黑脸地变来变去。还好,自家夫人不在青州,不然......想到自家夫人那唠叨的功夫,恐怕少爷也只能望风而逃吧? 056任务失败 京城,东城门门口。 早有两人候在城门口,一人焦急地手搭凉篷向官道张望。想想又飞身跳上一旁的架子上踮起脚尖眯眼...... 云天好笑地嗤了一声:“你这样能够瞧见什么?怎不干脆爬上那城门上去?那里岂不更便宜!” 熊二不理他,双手一撑,抠住城墙上的一个洞,噌噌地竟贴着城墙往上蹿了一截子,停了一息,落了下来,却径直朝前蹿了出去。 云天“咦”了一声,扔掉嘴里嚼着的草筋,也跟了上去。 两人跑到一处土坡上面,须臾,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对看了一眼,脸露惊喜之色。 一匹浑身冒汗的黑马喷着鼻息停在了土坡前。两人拱手:“爷。” 连云翻身下马,看见熊二,问:“熊大的腿......” 熊二忙说:“无碍,方先生说了,只要好好养一段时间,倒是肚子上的刀伤,血流得多了,有点麻烦!两处加起未至少得大半年才能恢复!就是要错过......他正懊恼呢。” 连云逐不再说话,重新翻身上马,往前奔去,两人一楞,连云已经跑远,远远地随风传来一句:“先去北庄......” 两人立刻伸手入唇,呼啸一声,林子里跑出两匹马来,飞身跃上马背,飞快追了上去,官道上扬起一阵灰,片刻不见人影。 恭亲王府。 偌大的花园子里一片寂静,环形湖边盛开着一大丛一大丛的牡丹,姹紫嫣红,很是艳丽。 一位男子背着手站在湖边亭子里,双眼望着开得正旺的一丛粉红牡丹出神。 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悄声上前,:“王爷,云公子已经回京了,刚是去了北庄......” 男子回过头来,一张很是俊秀的脸。是的,俊秀。虽说已四十开外,却是面孔粉白,下颌略尖,有点男生女相。 此刻,他面上无波,“嗯”了一声,就不作声。 管家一声不吭,低头站着,眼角瞥见眼前一片颤巍巍的花瓣,心道:王妃怎的还未回来?这府里王妃不在,让人压抑得慌。” 许久,恭亲王赵睿方才出声:“云儿回来,叫他来书房见我。”说着,伸手扯下一片花瓣,在鼻尖嗅了嗅,转身往外走。 管家连忙跟上,心道,看来王妃无大碍,云少爷也已经回来了。只不知道小王爷要什么时候回? 连云几人策马飞奔,一路到了京城郊外四十里地的一处庄子。 此处人烟稀少,三人一路飞奔,扬起一阵灰尘。早有眼见的看到他们,跑到高处一望,忙开了庄门。三人须臾到了近前,直接驰入庄子里。厚重的铆钉门复又吱嘎合上。 连云丢了马缰绳,大步跨入左边一间厅堂,当中坐下。立时有人陆续从门外赶过来,垂首站立两旁。 他扫视了一眼,向右手边一个红脸汉子问道:“怎样?可有眉目?” 红脸汉子上前一步,说:“禀公子,长毛他们几个昨日回报,说是极有可能是东府那边动的手,有人看到他们曾经往那边去了,只是他们做得隐秘,当日我们又不曾捉到活口......” 连云皱着眉头,不言语,眼睛又瞟向下一个皂衣小个子男人,那男人生得矮小,两条腿却是细长,见连云看他,跨出一步:“爷!” 连云:“长毛,你再去探,吩咐他们几个,多守两天,耐着性子......” 又问了几句,众人一时散去。 他这才双腿一伸,仰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屋顶,心内嘀咕:“会是谁呢?这次出行只有几个人知道。掰着手指,连脚指头算上去,也不超过20人。这还包括所有出行的人,真是见了鬼了,这些人可都是跟着自己与王爷多年的人.....又想到随行的四只信鸽,三只不见,还有一只竟调头飞了回来,一路跟着。那日义母受伤,他怕对方在鸽子身上做手脚,无奈用弹弓打了下来。 等他安顿好义母,回头去找时,鸽子却不见了!他还好一阵惋惜,那可是只优秀的信鸽,他当时可没有打断它的翅膀,只是打伤,养一养就好的。不会是真的被人捡去炖汤了吧? 有人进来,他斜眼看去,见是“小猢狲”万明端了一脸盆子水进来,说:爷,净把脸,王府那边已来人催了。” 他起身,走到脸盆边,万明轻声说:已兑好了! 他掀掀嘴角,伏下身去,再抬起头时,露出一张如玉般的脸。接过一旁的棉巾,擦拭干水渍。 万明低头端过浑浊的水,出去了。 又有人进来,拿了衣袍进来,他进里间换了。眨眼,一个翩翩佳公子走了出来。 见云天笑嘻嘻地斜睨着他,竖眉:怎么?还没问你呢?这次的药水是怎么回事?感觉这脸都烧得慌!” 云天一愣:真的么?师傳没说呀?这...... 却见连云早大步走了出去,这才赶忙跟上,一边琢磨:师傅不是说里面还加了养颜的药材么?怎么爷会说...... 眼看连云已经钻进外面的马车,忙小跑着跟过去,几步上了车辕子,在车门那里坐了。 赶车的洪大叔鞭子一甩,啪地一声,马车就蹿了出去,跑得虽快,却很是平稳。云天望着洪大叔的背影,不禁想起邱四来。 邱四与洪大叔是王府内最好的两个车把式,可这次,邱四随同他们一起出去,却折了。 当时,他远远地看到他扑到在车轮子下,满身的血迹。哎!他叹了一声,邱四平时话不多,是个老实人,老被他们几个欺负,那日,因要护着王妃走,竟没有来得及给他们几个收尸,后来回去的时候,听说已经被官府就近掩埋了。 他想着下次要去祭拜一下。 马车一路驰回了王府,直接赶入院子里。 管家早笑着迎了上来,热情地掀开车帘,他跳下马车,叫了一声莫管事。 连云已经从车子里面钻出,径直向书房走去。两人连忙跟上,管家在后边小跑着,边欣喜地想:云少爷总算回来了。王爷的脸都黑了一天了。 连云进去时,赵睿正低头在桌案上写字,写得聚精会神地。见连云来,只说了句:“回来了。”复低头继续写。 连云站在当地,并不动。他知道,此刻赵睿心里不爽,这次任务会失败,谁也没有想到。 也是他大意了,想着这次只不过是去见一见那人,不需要带这么多人,结果却......还害得义母受伤,幸好并无大碍,不然....... 他静静地站在当地,一声不吭,光线从雕花窗格子里照进来,在一旁的屏风上投下一个剪影。 赵睿斜睨了一眼那道纹丝不动的影子,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望向地下俊秀的青年:“云儿...... 057成精的狗 木瑾吃过早饭,就吩咐吉祥捡了两样自己做的点心放在食盒里,提到那边院子里去。 赵夫人正在用早膳。两个丫头正一边一个地侍候,但见一个细心地用竹签串起碟子上的一个肉包子,再用一根银叉子在顶端支开一个小口子,另一个拎起一边的一个小巧的壶,往里灌醋。 桌子上一字排列开七八个小碟子,每个碟里都盛放着不同的调味品。 木瑾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自尹管事她们三人来了以后,赵夫人的饮食就由她们接手了。听几个厨娘在那议论,都说见过讲究的,真没见过这么讲究的。 凡是吃过的碗盘都必要用开水煮烫过,光那细纱布一天不知要用多少。看她们码好一叠叠地堆放在一起,每次要用的时候,又要再烫一遍。 还有那吃饭用的筷子、叉子、勺子等零零总总的一大堆...... 木瑾虽然已经见过几次,但这回子见了这般细致的吃法,还是禁不住咋舌:“吃顿饭这么讲究!这赵夫人该是什么样的人家出来?” 又想到她那儿子,唤作阿云的,好像蛮随意的嘛?不像是一家子...... 赵夫人抬头见是木瑾,脸上浮起笑容:“瑾丫头来了?”说着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木瑾眼尖地瞟了一眼,是双银包头乌木筷子,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相传这种筷子能验毒,叶氏也有一双,但成色不如这双好。 她的目光闪了一闪,拿过一盘食盒里的糕点,轻轻置于桌上。 自己信手拈了一块,填入嘴里,嚼了两下,一笑。 一旁的丫头看了一眼,正待伸手,赵夫人看她一眼,她缩回了手。 赵夫人也拈起一块糕来,放入嘴中,咬了一小口,赞了句:“不错!很是软乎!” 木瑾顺势坐下,脆声说:“是吉祥一早做得的。我觉得不错,胜在新鲜,这才给夫人端了一盘子过来!” 赵夫人微微笑着,吃了大半手中的糕点,就放下了,接过一旁丫头手中的纱布,揩净了手。 她微阖目往椅子上一靠,立时,两个丫头一个端了茶来,另一个去拿铜盆。赵夫人抿了一口茶,漱了口,这才端过另一杯茶,笑着与木瑾说话。 木瑾与她闲话了一会,倒是愉快!见尹管事端了伤药进来,就告辞离开了。 到得院子里,主仆两人相视一眼,吉祥夸张地抚了一下胸:小姐,这位赵夫人也......比我们夫人还讲究。” 又瞥一眼木瑾,见她笑看着她,逐大了胆子:“奴婢刚可是一直看着呢,就你们说话那会,那个姐姐打开一个盒子,里面一大堆的瓶瓶罐罐,我见她从一个瓶子里倒了一点子东西在那茶杯里,给赵夫人漱口呢。小姐,你说,就一杯漱口水,就要整这么多瓶子,我约略数了数,至少有三十来种,天,这是要一个月不重样么?” 木瑾听得吉祥一番话,也不禁心下思量:是么?这赵夫人虽穿得与一般的夫人太太并无两样......甚至还要朴素一点,但一个人长期养成的生活习惯是改不了的。不经意间,总要带出那么几分来。 见吉祥还在感叹,打断她的话:“今儿我们去哪玩?” 吉祥立马住了嘴,四下一看,苦着脸:“可不敢了!就在庄子里罢?”见木瑾摇头,试探着:“要不,练琴?画画......” 忽一拍手:对了,昨儿庄子上有人捉到一只鸟,可漂亮了,去看看......” 两人往庄子后院走过去,那里有一处泉眼,外边用个围栏围着,四周用鹅卵石砌了一个五尺见方的池子,此刻正突突地冒着热气。 周围一圈花草油亮润泽,靠近池子的几株花明显比那边墙角下的开得旺。 两人绕过去,后面有一处养着鸟雀,俱都是空笼子,两人搜寻了一番,没有! 吉祥“咦”了一声,钻进小竹林里去找,只一刻,就跑了出来,哇哇叫。木瑾一见,也转身跑了起来,一条半大黄狗,嗞着白森森的牙,气势汹汹地追来。 两人漫无目地跑了一会,木瑾停下了脚步,站着不动了。她发现它只追吉祥,再一看吉祥手上几根五彩的羽毛,大略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吉祥跑了一会,方才开口:“快扔了手上的鸟毛。” 吉祥听话地一把扔了,果然,那狗停了下来,也气喘吁吁地,一转身,又跑回竹林子去了。 吉祥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说:“哪里来的野狗?怎不轰了去?” 刚才两人一通尖叫乱跑,贵大叔早带来了一庄丁跑了来。连声问:“怎么了?” 吉祥叫了一声“贵管事”,指着不停晃动的竹林子说了一遍,末了,抖着声道:“真真是吓死人,很凶的。庄子里怎么有这样凶悍的狗?要是吓着了小姐怎么是好?” 贵管事一听,连忙抄起一旁靠着的一把秃头扫把,握在手中,嘴里吆喝着,靠近竹林子,只三两下就赶了出来。 定睛一看,那厮嘴里叼着一只鸟腿,霎时明白了,气得一扫把就抡了过去:“我的鹦鹉......叫你偷吃,看我不打死你,把你煮煮炖一锅肉!” 那狗只叼着嘴里的鸟腿不放,左躲右闪,硬是打不着它。在躲避扫把的时候,还不忘嚼吧两下,竟然吃完了嘴里的食物。 木瑾在边上看得有趣,也不害怕了。她拄着下巴,坐在一边石凳子上,看那狗东跳西跃地领着贵叔兜圈子,是的,就是在兜圈子。 看来这还是一条聪明的狗。 老贵叔不依不饶地,也察觉到自己被这条半大小狗崽给耍了,恼羞成怒,招呼一直在旁呆看的庄丁:“还不快过来帮忙?楞着作甚?我今儿还不信了,我......” 庄丁应了一声,撸了袖子冲了上去。那条黄狗被两人一前一后撵着跑了两圈,背上被扔出的一快石子砸中,叫了一声,弓起了背,突然停下脚步,啮着牙,对着那庄丁兜头就扑了上去。庄丁不妨,被它扑了个正着,惶急之下,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忙护着个头,叫了起来。 它却一个纵身,跃了下来,竟然朝着木瑾跑了过来。 大家一声惊叫,木瑾也骇得站起身子,欲要逃跑,却发觉裙子被扯住了。 低头一看,黄狗正咬着她一角裙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似乎还摇了一下尾巴。她定睛一看,又摇了一下,虽然生硬了点,但真的摇了。 她看了看不敢上前的贵叔他们,摆了摆手,说:“你先放开,我不打你” 那狗犹豫了一下,嘴里“呜”了一声。 木瑾又说了一遍,她总觉得这狗通人性,能懂她的意思。果然,又僵持了一会,终于松开了,贵叔骂了一声,就要冲上来,小黄狗一见,“嗖”地一声,躲到了木槿身后,冲木瑾“汪汪”叫了两声。 “贵叔!” 木瑾制止了他,看着他:“这狗真是聪明呢。那里来的?” 老贵叔悻悻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小姐不知,这厮是我上次去镇子上采买的时候,见到一个猎户在卖狗崽子。想着庄子上需要养几条狗来壮壮胆气。刚好一窝四只,我就全要了来。这狗开始还看着它个儿最大,想着必是条好的。睡知,它专吃生肉,不给就去偷。小姐你看,鸡偷不到,就打上这鸟的主意。一个不妨,都被它吃光了。这只鹦鹉还是前儿刚得的,现如今又叫它给吃了。” 木瑾惊奇:“那鸟笼子那么高,它也能偷了去?” 庄丁忙补充:“这家伙鬼着呢,成精了都,它会自己开鸟笼子。” 木瑾两眼晶亮,转身盯着靠在她脚后的小黄狗。 058叶家姊妹 一个多月后。 木瑾送赵夫人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子的时候木瑾楞了一下,里面还坐了一个翩翩公子,不妨有人探头进来,笑了一下。 木槿一个愣神,眼前这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不由暗笑,是不是长得好看的男子都一个样?自己两世了,都改不了这毛病,就是天生爱美,喜欢好看的东西。 不由又瞟了一眼,才收回目光。 赵夫人转身从车上拿了一本琴谱出来,递给木瑾说:“瑾丫头,这一段时间,承蒙照顾,多有打扰!我这里有一本琴谱,闲时可练练。” 木瑾双手接了过来,略一翻,看得出这是一本很难得的琴谱,忙谢过。 一旁的连云抽了抽嘴角,这人识货么?这可是王妃珍藏的孤本,她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接过去了?几日前,他问王爷找出来的时候,还直犯嘀咕,这是要送给谁去?没想到,义母叫人飞鸽穿书,就是送给眼前这个乡下丫头? 看她头上的钗环,眼睛一窒,这些好像都是乐万金打制的,他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木瑾有点局促地摸了摸头上的钗子。她此次出来,因为仓促了点,捧了一个梳妆匣子就出来了。结果,一看,一匣子全是黄金头面,就是上次乐万金打的。这不,一头明晃晃的钗环直晃人眼。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太招摇了。 一时,车子离开了庄子,拐上了官道,很快跑了起来,一下就不见了影子。 木瑾呆了一会,招呼吉祥回去,她看着吉祥怀中的琴谱,眼神兴奋:回去得好好儿练一练。 王妃靠坐在车厢内,看一眼微笑的连云,禁不住开口:“云儿,王爷他.......“ 连云示意一旁的丫鬟拿过一个靠枕来,给王妃垫到受伤的腿下,展唇一笑:“义父很是担心义母呢,请义母先行回府里,沧平一行,我们几个去就行了。放心,总有办法的......”见王妃欲待说什么,抢了一句;”二哥回来了。听说带回了一个番邦女子,义父正发火呢,......” 王妃一听,立马瞪大了眼:“什么?番邦女子?不行,不行,......我得赶回去才行。这个英浩,越来越不像话了。真是与英明没法比。”又看了看连云,心里又加了句:“与云儿比,更加......” 想着这个连云,年纪比浩儿轻,做事却极是稳重。王爷言谈之中也很是倚重他。自己这次多亏了他,要不然,自己真出了什么事,那个胡侧妃还不乘机爬上来?要不是她未有所出,这些年哪儿那么安份?王爷...... 王爷心里什么不清楚?只不过,这种后宅小事,自己都给他理清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此番自己差点折了一条腿,回去,可要好好调理一下,又想到英浩,腿又隐隐疼了起来! 赵夫人走后,木瑾又在庄子里住了几天。 这日午后,叶家几个表姐妹竟也过来了。大家聚在一起,着实热闹了一阵。木瑾看着几个活泼的表姐妹,心下感叹:真好。 叶家几代经商,家底殷实,照理说,纳个把小妾姨娘的,不在话下。更有大庸商人之间,有那来往客商,经常拿自家无所出,年轻貌美的小妾作礼相互之间赠送,还自诩风流雅事。 可叶家这一代,初了大老爷因正室无所出,才纳了一个妾,唤作阎氏的,生了表兄茂学后,提为了贵妾,其余几个均未纳妾。是以几个表兄妹俱是一母同胞,彼此之间相处和睦,并无龌龊。 木瑾看着大舅舅家的三表姐与小舅舅家的六表妹在拌嘴,竟然也觉得暖心得很。 她两世都是一个人,家里几个姐妹,并无交好的。二姑娘木春整天窝在房里,不是低头看书就是做针线,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 三姑娘木夏倒是与自己走得近,但有却各有心思,平时小九九打个不停。至于五姑娘木冬,算了,还是个小娃娃呢,只比蕊姐儿大了五岁。 木瑾忽然竟渴望起友情来,她呆呆地看着嬉笑打闹的叶家姊妹,有点走神。 叶四姑娘眼尖地看到木瑾坐在一旁微笑看着她们,并未近前,想到母亲说的,这个木家表姐不久前刚丢了候府的亲事。 来时,祖母特别吩咐了她与大堂姐,叫陪着木瑾好好说说话,排解排解。 她热情地上前,去牵木瑾的袖子:“瑾表姐,我们去看贵叔杀鹿去。” 木瑾一楞,看着团团脸的叶四姑娘,两只杏仁眼一眨一眨的,正歪着头看着自己。 边上的叶大姑娘忙插进来,对木瑾说:“瑾表妹,你莫听她的,什么杀鹿,听着怪吓人的。你别理她。我们去那边看山鸡去,今儿贵叔弄来好多山鸡。我们一人一只,各人认领了,来斗鸡如何?” 其余几人一听,俱围扰过来拍手:好呀!好呀! 也不等木瑾表态,一窝蜂地涌向后院,木瑾也被夹在里边跟着跑。 一时到了关着山鸡的地方,果然有十来只鸡在走来走去。见到人来,都往里头钻。 早有人吩咐小厮进去抓,这些鸡可能都被剪了翅膀,飞不高。外边的人七嘴八舌地嚷着:这只,这只。那只,那只...... 木瑾也跟着要了一只红毛的。叶大姑娘一看,笑了一声:“瑾表妹,你换一只罢?你那鸡战斗力不强。” 又指着场子中的一只说:“喏,这只就不错。” 木瑾瞟了一眼,玩兴上来,大声说:“不要,我就要这只,这只多好看呀。” 六表妹大声地笑:“这是斗鸡,又不是赛鸡,要那么好看作什么?我说表姐,这可是要压彩头的。待会儿输了可不许赖!” 木瑾哪里这样疯玩过,看着又笑又叫的叶家姐妹,终于明白了叶氏那样爽利的性子从何而来了。她双手一击:“放心,愿赌服熟,我必不耍赖。” 一时,几人发一声喊,就在场子中央围了一块场地,团团围住了,就开始玩了起来。 果不其然,木瑾那只漂亮的鸡败得一败涂地,被啄了不少的毛,现在成了一只最丑的公鸡。被大家好一阵取笑。尤数六表妹笑得最大声。 斗鸡这项活动,向来是她输,好不容易今儿来了个表姐,给她垫底,她焉能不高兴?大方地连彩头也不要了。拉着木瑾再来。 木瑾哪里不知她的小心思,乐得开心,依旧把那只可怜的秃毛鸡放了进去...... 几人一直玩到天傍黑才收手。吃了晚饭后,又聚在一起,玩叶子牌。 闹闹哄哄的,直到安嬷嬷他们几个来催了,方才各自歇了。 木瑾兴奋得躺在床上,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这趟来得值。 这日,大家正围在亭子里听木瑾弹琴,一曲弹玩,大家劈劈啪啪地鼓掌。叶大姑娘由衷地赞道:“听了瑾姐儿这琴,我们都恨不得找快豆腐撞死算了,这才是弹琴,我们那叫什么?叫......“大家都笑着点头。四姑娘说:“在家老听娘念叨,木家表姐的琴弹得好,我竟还不服,现下我是真真......”说着伸展身子做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动作,一时引得大家哈哈笑。 正笑闹着,忽然贵叔进来说,叶氏来了。 059 叶氏此次来是接木瑾回城的,原是青州知府龚大人的四小姐及笄,央了叶氏去。 叶氏有儿有女,是加笄的最好人选,此也是妇人的荣耀。叶氏是想着,前段时间,青州城里有不好的流言,借此机会,正好把木瑾带去,亮亮相,侧面澄清一下,堵一下那些人的嘴。 木瑾听她娘这么一说,一想也好。只是,她有点依依不舍地与叶家姊妹告别,大家相约下次再聚。但彼此心中也知道,过段时间,叶大姑娘与叶二姑娘都要嫁人了。要不是这次为了陪她,他们两个这时定是猫在屋子里绣嫁妆的,姊妹之间能聚一次是一次。 叶氏见几个女孩难分难舍的,笑着说:“这好办,等过段时日,叫瑾姐儿上你们家去住一段时间不就成了?” 几人大喜,纷纷与木瑾勾了手指。叶四姑娘又歪缠着叶氏撒娇,说姑姑,你可不能骗人。叶氏笑吟吟地,说定不会。其实她心里隐隐有着一个想法,没有说出口。 一行人回到木府,已经是天傍黑。木老爷早在府门口等着,见到叶氏一行人回来,忙殷勤地上前:”夫人辛苦了。”叶氏抿唇一笑,木老爷就这点子好,嘘寒问暖,很是周到。像这样,一个大老爷们肯亲自迎出府门,在风中站上一个时辰,全然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试问,在这青州城里有几个男人能做到? 她笑着伸出手去,木老爷忙跨上一步,却突然腾地一下跳到了一边,双目瞪得溜圆:叶氏身后竟然跳出一条黄狗来,嗤溜从他胯下钻了过去。 叶氏忙说:“老爷莫怕,这狗不咬人。”话音未落,却见那狗龇着牙,一把扑倒了旁边一个仆妇手里刚从车里拎出来的一只鸭子,大嘴一张就要咬下去。 “黄毛!” 一声呵斥声从车里传来,“黄毛”狗嘴一顿,依依不舍地抬了起来,对着木瑾摇了摇粗大的尾巴。双爪却是稳稳地按着那只鸭子,口里的涎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吓得那鸭子嘎嘎直叫。 忽又闻一阵“咕咕”的叫声,另一辆车里下来吉祥,拎着一个鸟笼子,里头一只白色的信鸽,对着黄毛一阵叫。黄毛兴奋得吼了一声。 见木瑾瞪着它,它才一抬爪子,鸭子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它亲热地蹿回到木瑾身边,趴着鸟笼子,舌头探出老长。 木老爷黑着脸过来,想着踹上一脚,看了一眼那猩红的狗嘴,那腿就没有伸出来。他咳了一声,威严地:“哪来的野狗?这么不听使唤?” 叶氏拉着他往里边走:“这是瑾儿在庄子里寻来的。说是很机灵,看家护院是一把手。” 木老爷听了就没说什么,喉咙里咕哝了一句:“女孩儿家,养只猫多好。养什么狗?赶明儿......叶氏轻轻一扯他,也就不吭声了,难得木瑾高兴,木瑾高兴了,叶氏也就高兴了,叶氏高兴了,他木老爷就...... 第二日,叶氏与木夏一早在车子旁等着她,叶氏打量了木瑾一眼,但见她,一身鹅黄的云锦袄,裙子是月白的撤金裙。头梳一个螺丝髻,斜插着一支掐丝金蝴蝶。她看了看,又觉得素了点,伸手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支翠玉钗子,给她插在发髻上。 这才满意地拉着木瑾上车。木夏坐在另一边,有些兴奋,她是难得参加如此大的聚会,只想着待会要找哪些相熟的小姐玩。 龚府离得不远,也就半柱香时间,就到了。 但见四面粉墙环绕,门口早有马车停靠,俱是刚到的女眷。 门房有管事站着,看到木府的马车过来,早下得台阶,又迎上前来一个管事娘子,对着叶氏施了一礼,叫搬了凳子来,扶了几位小姐下车。 木瑾跟在叶氏后面,等木夏过来,大家一起向里走。 里面又有人迎出来,带她们穿过月亮门,往后面园子里去。 里面三三两两已坐了不少人。见她们来了,有人站了起来,过来向她们打招呼,原是张同知家的三位小姐,笑着走过去,又有人叫她们,坐下一看,差不多都是认识的。 龚二小姐招呼大家入座后,就一屁股坐到了木瑾身边,木夏只得往另一席走去,心下不忿:这个龚明月仗着是嫡女,处处高别人一等。一向瞧她们这些庶女不上。就今天这个日子,也不知道装一装么? 龚明月望着木瑾头上的金蝴蝶,眼神羡慕:“瑾姐儿,你这发簪是新做的吗?这上面嵌的是什么?怎么有三种颜色?” 木瑾微微笑着:“是我舅家带来的,说是什么三色石,我也不甚清楚。好看么?我觉得太艳了点!” 龚明月笑了一下,又打量木瑾的腰带:“这上面缀的可是南珠?好大......” 木瑾耐心地回答,边上几个小姐也湊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不妨楼上一间房内,树阴掩映下,一扇窗被推开。一个穿着团花锦袍的男子正双目发光地看着楼下一群女孩子,轻佻地与边上的另一人评说着:“嗯,那个太黑,像黑老鸦似地;左边这个不错,咦,那张脸怎么是扁的...... 忽手中不断指点的折扇顿了一顿,同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一个小姐,端坐在那,正与龚明月说话。皮肤白腻,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不知说到什么,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他刚想说什么,龚三却一转身咚咚咚跑下楼了。 龚三公子一路小跑,直冲进龚夫人房里,叫了一声“娘,我......” 叶氏几人回过头,诧异地盯着他。他讪讪地住了口,退了出去。 回头看一眼屋内,知他娘一时是没空理会他。想了想,偷偷从横廊摸过去,有丫头看到他,被他一瞪眼,忙跑开。 他从月亮门边溜进去,这里刚好能清楚看到说话的人,却看不见他。 木瑾几人正说到兴头上,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大家纷纷掩嘴而笑,龚三看着神采飞扬的木瑾,心突突跳了起来,越看越喜欢,恨不能现下就讨了来...... 一个丫头从身边经过,他一把扯了过来,丫头一惊,见是他,忙行礼。他湊进耳边吩咐了几句,弄得丫头的脸飞红,点头跑了进去。 一会,丫头回来说了几句话,他高兴得眯起了眼...... 他又看了一回,方偷偷从原路返回,见他娘正携了叶氏出来,忙乖觉地立正行礼,唤了声“夫人!” 龚夫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这老三竟会与人主动打招呼? 060木老爷的打算1 园子里,龚四姑娘正双膝跪在席子上,一身崭新的礼服,一头黑发散着,眉目低垂。旁边赞礼正大声唱着,叶氏一脸肃穆地用木梳给她梳了发,在头顶挽上一个圆圆的发髻,拿过一边盘子上的一根碧玉簪子,插上......稍时,礼毕,众人散了。 木瑾几人在一边默不作声地观礼,见叶氏好了,正要上前,龚夫人却招手叫了叶氏去。 木瑾只得与木夏几人去一边亭子里看鱼去,池子里的鱼三三两两见有人来,散了开去,几人看了一会,就有人去掰糕点来投喂,一投下去,就有一群鱼游拢了来,几人拍手叫好。也去那边席上拿了东西,还待再喂,却被木夏制止。 木夏一仰头,说:“你们不知道么?这鱼最不能吃油,不然,身上的颜色会褪去!”众人“咦”了一声,怀疑地看向木夏,木夏见她们不信,跺脚,拿眼看向木瑾。 木瑾笑了一笑,点头。众人方才“噢”了一声。几个庶小姐也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木夏。 木夏得意了,脆生生开口:我们府上养着好多红鲤,上回,舅舅运过来好多,我听那送鱼的说...... 她口中的舅舅当然是叶家老爷了。木瑾听着她顺溜地说着叶老爷是舅舅时,眉目飞舞,一脸的与有荣焉...... 她懒懒地看着池子里游动的红鲤鱼,一边不时地点头,证实木夏所说的话。心想:叶氏怎的还不出来?与小姐们玩耍了半天,个个话藏机锋,小心翼翼,半天下来,她着实觉得无趣。 一会儿,叶氏过来唤她,说是回去了。 龚夫人热情地送到门外,临上车时,又拉过木瑾的手,着实地夸奖了一通。木瑾低着头,有点受宠若惊,抬头偷望了一眼叶氏,见叶氏微微笑着,不说话,只眼神闪烁,辩不明神色。 车上,木夏兴致勃勃地,拉着木瑾巴拉巴拉地说着话,眼睛兴奋地发着光,今儿,她可是露了脸了。没看到张同知家的几个小姐一脸羡慕地看着她,羡慕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就连龚家的几个小姐也靠进她,向她打听叶老爷温泉庄子的事情。她自然是细细地、又极尽夸张地说了。其实她都是听她姨娘说的。洪姨娘是叶氏的陪嫁丫鬟,叶府的家生子。自然晓得叶府的事情,当然木夏的亲舅舅也在叶府当差,这个她可不承认,叶老爷才是她的舅舅。 木瑾微微笑着,不时应上一二句。这个木夏,虽然爱动点小脑筋,却是无伤大雅。况木瑾之前对她心里有着愧疚,因郑家的亲事,总觉得她是代自己受过。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看着木夏,心下也代她欢喜。木夏见木瑾竟然肯与她说话,并没有不耐烦,也是心下欢喜异常,自然是小意讨好,两人竟然一问一答,也说了一路的话。 一旁的叶氏阖眼眯着,似乎是睡着了。其实她心里正烦躁得很,又不敢当着木瑾的面显出来。 她现在是肠子都悔青了,好好儿地带木瑾来作什么? 自己只顾着一门心思地给木瑾澄清,竟然忽略了那个小霸王。这可怎么办?刚龚夫人与她说的时候,她差点脸上的笑端不住。如果不是龚大人是木老爷的上司,她早就冲口而出:不!” 龚三是个什么东西,不用她说,全青州的人都知道。不学无术、整天遛鸡斗狗,更糟糕的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是青州各大妓馆的常客,因为这,龚大人没少拎着鞭子教训他。听说有一次,都请了家法,打得他半个月下不来床。 但没过几天,又在街头看到了他,这回拦着人家一个卖唱的小姑娘要强行拉回家去。那家老头子倒也强硬,立时说要碰死在街头,引来一大波的人围观,差点堵了半条街。 还好龚三怕事情闹大,他老子真要打断他的腿,这才放了人家。 当时木老爷喝了酒,回来抱着她亲了又亲,末了感叹:龚大人是他上司,不错。但却有一件事不如他木华阳,就是他娶了一位好妻子,生了一个好儿子。瞧瞧那个龚三,真是家门不幸啊! 没想到,这个龚三竟然瞄上了她的瑾姐儿。这真是飞来横祸。 她勉力按捺住自己焦躁的心,探出头去,吩咐:“再快一点,拐道往衙门去一趟,报个信,叫老爷早点回家,有急事。” 大壮应了一声,鞭子一甩,马车掉了个方向,往西街去了。 木老爷今日轮他当值,正清闲地拉了师爷在下棋。忽然外面衙役来报,说夫人叫他早点归家。 他看了看滴漏,离下值还早。不过,都这会子了,估计也没什么事情,就拜托师爷帮他守着,又叫来一个衙差吩咐了一声,自己提脚就走了。 叶氏一向明事理,不是大事,不会叫人找他。想到她今天是去龚大人家里去做傧相去了,要不今儿该轮着龚大人当值呢。 这能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叶氏到了府中,匆忙回到房间里,衣服也不换,就在房间里踱着步。刘妈妈几人看着,也不敢多问,只小心地端过一杯茶去。叶氏摆摆手,对刘妈妈说;“再去前头看看,老爷......” 忽闻得外面喜鹊:“老爷!” 忙转过头,木老爷大步走进来,说:“什么事儿,这么急.......”早被叶氏一把拉到里间去了,边走边说:“我跟你说,可了不得了......” 刘妈妈自觉地退到门外,遣远了丫头们,自己倚在门边,以防叶氏叫人。 叶氏一口气说完,焦急地盯着木老爷:“怎么办?那个龚三......” 木老爷沉吟着,手摸着光滑的下巴,一时竟未作声。 叶氏见他这样,发急:“你倒是说句话呀?平时见你一套一套的,怎这会子不吭声了?那个龚三,你也知道,我们瑾姐儿......” 061木老爷的打算2 木老爷只不吭声,心下却是想着:早就听闻这个龚自山今年年底考绩是优,都在传他明年可能要升任平州知府。上回过年时,木嘉也说他老丈人也说了。这青州就自己与张同知两人,自己一向与龚大人要走得近些。 如果龚自山走前肯在吏部那里提上一提,就凭自己在青州这么多年的经营,还有亲家刘大人再运作一番,这个青州知府可不就是他木华阳的?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虽然他平时看似不以为意,挺满足,但那时不是没有希望吗?谁知道,那个平州知府会暴病而亡?谁又知道龚自山会腾出位子来? 他眯着眼睛,手指头飞快地敲着自己的大腿。叶氏一直盯着他,见了他的动作,知道他又在盘算什么了。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忽然不踏实起来:木老爷没有她想像当中的勃然大怒,跳脚骂娘。甚至连气愤的表情都不曾有,这不应该呀? 她叫了一声:”老爷?” 木老爷惊醒过来,看了一眼瞪着他的叶氏,忽然有点心虚起来,嘴巴一松,问了句:“那个龚夫人指名要瑾姐儿么?” 叶氏一楞,随即明白过来:“你这是......” 木老爷点头:“木夏......” 叶氏忽然站起身子来,连腿带搡地把木老爷轰出了门外。 刘妈妈一楞,却见叶氏一摔帘子,进了里间。木老爷本待要跟进去,见杜鹃、喜鹊都探头过来,脚步一顿,走了。 里头叶氏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远,心也一点点地凉下去。 她哪儿不知道木老爷的意思。什么木夏,龚大人家怎么可能娶庶女回去做儿媳妇?再说,人家可是点明了要木瑾的,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木老爷也是清楚得很,他那样问,只不过表明他的态度罢了。 她此时已经是明白了木老爷的打算,这是要上赶着讨好龚大人。这个黑心的,一心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竟然连女儿都不顾了...... 木老爷第二日一早去衙门,刚坐下喝了杯茶,就见龚大人迈着方步从外面进来。 他忙站起来,却见龚大人早一步跨前,说:“阳华老弟,今儿来得早啊。” 木老爷忙拱手回礼,心道:我天天都是这个时辰来上值,也不见你说这句话......看来,这就是不一样啊。” 一旁的张同知讪笑着,撇撇嘴:“这龚大人也忒偏心,自己不也站在这儿么?怎就不捎带夸上一句呢?” 一直到下了值,木老爷走路都是两脚飘着的,今日龚大人很是热情,阳华老弟长,阳华老弟短的...... 弄得张同知他们几个看见他也跟着叫他老哥。特别是张同知,那一幅想问又不好问的表情,简直滑稽极了! 他哼着小曲儿回到府里,在书房坐了一会,想想这个龚三也未必如人们所说的那么差劲?再说这传言也不尽信不是?转了两个圈,想着这件事还得去找叶氏商量商量! 叶氏见他春风满面地过来,偏转身子不理他。木老爷腆着脸好几次欲要说,都被叶氏打断。 他见说不拢,终于拉了脸子,甩下一段话:“这事先别急着回话,先缓一缓。我再去打听打听这龚三公子的事……我看那个龚三挺好的,龚大人与我们这么熟悉,真不听话,让他老子去教训去。” 叶氏楞楞地怔了一会,回过神来,气得大哭起来,奈何此刻木老爷已经一脑门子的知府梦,哪里管这许多?早就提脚走了。 刘妈妈进来劝叶氏,叶氏越想越悲苦,为瑾姐儿不值,又为木老爷的狠心伤心,一时眼泪直流。 第二日一早,刘氏带了蕊姐儿过来请安。叶氏仍恹恹地,蕊姐儿奶声奶气地叫着“祖母。” 往炕上爬来,小姑娘一身粉红的小夹衣,衬着白嫩的脸庞,很是活泼。 叶氏伸手揽过她来,仿佛又看到瑾姐儿小时候的样子,心下愈发郁闷。与刘氏说话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刘氏见她提不起精神,就知趣地牵着蕊姐儿告退了。 叶氏见他们走了,靠在椅子上不说话。 刘妈妈见了,眼珠转了一转,凑上前轻声说了一句,叶氏陡地睁大了眼睛,欣喜地说:“还是你活络,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 须臾,刘妈妈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颠颠地跟在叶氏身后,往大奶奶那边去了。 木少夫人刘氏看着婆婆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与木嘉哭诉着,惊得张大了嘴巴。 叶氏这个婆婆一向给她的印象是端庄稳重的,为人爽利,做事拿得起,放得下,几时见她这样过?为了大妹妹的事情,真是...... 木嘉见惯不怪地递给他娘一快帕子:“娘,你莫哭了,这事我已经晓得了。爹这回子真是......咱别理他。囡囡怎能嫁给龚三那样的混人?龚三那厮也敢肖想我的妹子......你说罢,要我怎么做?娘吩咐就是!” 叶氏要的就是木嘉这句话,她哽咽了一声道:“你爹那样子,我看是没有转圜了,估计他也没有那个胆去回了龚自山。如今之计,只能让瑾姐儿到别处去避一避。要离得远一点,还要让那个龚家不敢造次的地方才好。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 说着拿眼殷切地瞟了一眼端坐外间的刘氏。 木嘉心领神会,起身对叶氏说:“我晓得了,娘你放心,我来跟慧芳说。你叫囡囡收拾好东西就是。京城不比青州,多带点银子。明儿我就带她走,早走早安生。” 叶氏大喜,瞥了一眼外间的媳妇,见她正给蕊姐儿喂糕,心下欢喜,木嘉既这么说,定是没问题了。想着,赶早回去,瑾姐儿不定要叨扰刘家多长时间,得备份厚礼才是。 一时,起身走了,经过外间的时候,刘氏见她出来,忙起身,她心里高兴,嘴角带出几分笑意来。 刘氏一个愣怔:刚还眼泪抹的,这会子就笑开了,这是唱得哪出? 回头,木嘉招手,她楞楞地进去,木嘉双手揽过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说话。 她莫名,心虚地望了一眼外间的丫鬟,红着脸孔说:“相公,这是......” 062离开 木嘉轻笑一声,亲了亲她的额头,拉过她,并排坐到床边,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把方才叶氏说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末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刘氏说:“芳儿,我就这一个嫡亲的妹子。娘都急成这样了。我这个当大哥的能看着不管么?你跟你娘说说,瑾姐儿就住一阵子,等过了这阵风头就回来,你放心,瑾姐儿可乖了......” 刘氏看着相公轻声细语地与自己商量,心下一阵暖意。 木嘉年轻俊朗,人又上进,是她心目中的良人。也许是受叶氏影响,平时对她很是体贴周到。回头看看,周围与她差不多时间嫁的小姐妹的夫君哪个不是通房小妾一大堆的? 可她嫁过来整三年,直至她怀孕生产,木嘉未提起,叶氏也未提起。况且,她生了蕊姐儿,叶氏并不曾露出不喜的神色来。她娘都当着她姐姐的面说她找着了好人家。 现下,婆婆与小姑有事情找自己帮忙,哪有不应的?何况,这小姑在婆婆心里的地位......她平时也是极尽讨好。 她望了望桌上那二个精致的扁匣。这里面必定又是难得好东西。上回送的那串珍珠手链,就让嫂子好一通羡慕,说她真是掉到福窝里去了,哪有婆婆出手这么大方的,像这种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女儿的。 她斜睨了木嘉一眼,抿唇一笑:“相公既应了母亲,我哪有不依的道理?我且修书一封,你明日带上,呈予我娘,她自会叫嫂子安排。嫂子与大哥在家最疼我了,放心吧......” 木嘉笑了一声,搂过刘氏,叫了一声“芳儿”...... 木瑾看着安嬤嬷她们几个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眼神有点恍惚。 叶氏刚走,她说的那一番话,委实让她震惊不已。龚三看上了自己?怎会?这真是...... 前世木夏嫁得可就是这个龚三,据说也是龚三自己瞧上木夏的。怎么现如今,又变成自己了? 不过,龚三这人混是混了点,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他对木夏倒是不错,虽然还是花花事不断,但愣是没有一个领进家里来的。 而且,后来,那个龚大人在治理李庄那场瘟疫中染病而亡,龚家一落千丈,两个兄长闹着分家另过,这个龚三竟然站出来,担起了龚家的重担...... 不过,如今很多事情都变了,她也不知道这个龚三是否还是先前那个龚三? 龚三这件事,有些话,叶氏支吾着,没有说透。但木瑾心里明白,木老爷是自己的爹,叶氏不好在她面前说他的不是。 她咧着嘴角笑了一笑,又再一次为叶氏这样一个娘亲而庆幸。她自诩虽两世为人,如果叶氏与木老爷一样,要把他嫁给龚三,那她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又想着明早就要去京城了,叶氏说了,就住在嫂子的娘家刘大人的府上。 想着将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和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她忽然有点紧张。 又看着安嬷嬷他们几个拖出好几口大箱子出来,又禁不住好笑:又不是不回来了。拿那么多东西去干吗?那可是京城,只要有银子,什么东西买不来?还巴巴地...... 对了,银子,她的脑子一激灵,她差点忘了,还有一大笔银子藏在床里面呢。她这一走,万一被人发现了,给她拿走了,那她还不得哭死?想着还是带在身边较为稳妥......团团转了一回,又一转念,不行,万一让人晓得自己身带那么大一笔银钱,恐怕连小命都要玩完。 怎么办? 思来想去地,正不得要领,叶氏带了杜鹃她们几个过来,不放心,过来看看是否都收拾妥当? 木瑾一眼瞧见她,忽然灵机一动,对叶氏说:“娘,我不知要走多长时间,这屋子里的东西,你别叫人动,还有,我有些东西不想带去,待会我收拾好,放你那里去。” 叶氏笑着说:“你放一百个心,你的屋子,我每天叫刘妈妈她们几个过来打扫。给你看着呢。还巴巴地放到我那里去?” 木瑾不依,扭股糖似地,缠磨着她,叶氏笑着连连应了。 晚间,木瑾悄悄地拿出那卷银票,放入一个紫檀木盒子里,又在上面放进去一层首饰严严实实压了。上了锁,这才捧了往安云居去。 叶氏见她还真的巴巴地捧了一个匣子过来,一笑,随手置于桌上。 木瑾见了,就当面打开了锁,露出里面的东西,叶氏不以为意地笑着,凑过去一看:里面是一幅珍珠头面,还有......叶氏眼睛一顿,有点潮湿:最上头是那套乐万金的红宝头面。 她抬头看了木瑾一眼,见她披着眼睛不说话,心下一疼,又想到此次囡囡远避京城...... 忙一把搂过匣子,锁好,把锁交给木瑾:“放心,娘定给你看得牢牢的。少一样,娘定赔瑾儿十件。” 说着,亲自抱了去里间,解下贴身一串钥匙,开了床后最下面那个柜子,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半个身子探了进去,须臾出来,匣子已经不见。木瑾一瞥,见那柜子里面黑黝黝地,好端端地是一堵墙,哪有什么匣子。心下思量,知道这定是叶氏房里的小银库了。如此,她一颗心方才落地。她还真怕叶氏瞧不上她那点子东西,给她随随便便搁哪了。故特意把那幅红宝首饰给放在了最上面。 果然,叶氏如她所想,珍而重之地给她收了起来,这下,她哪还有不放心的。就算整个木府都被人搬空了,叶氏房里的这个小银库也没事。 叶家几代经商,家里经常会放有大笔银子,每个商家都有自己独特的囤钱方式。她出嫁第二年,不知怎的,木府曾经遭过盗贼,库房都让人开了进去,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损失了不少东西。 郑路平听说后,愤愤不平地说:叶氏宁愿便宜了盗贼也不愿给他,活该! 但是,木府却全然不受影响,照样拿出大笔银子来,重新加固院墙,连世子送来的护院都给退了回去。 她就怀疑,叶氏定是有什么密室之类的。 如今看来,就是这个了。 063结亲 第二日一早,木老爷早早去衙门了。他走后,木府后门驰出两辆马车来,木嘉护着,一行人悄悄地往京城去了。 龚家得了消息,龚夫人阴了脸,心下暗恨:这是不愿意了。但是更让她头疼的是,龚三。 龚三闻得木瑾去京城了,先是一楞,然后就跳脚,一连声地:“快去追呀。干脆我就把人给抱了回来,嗨,直接洞房了得......”说着,竟然真的一挽袖子,就要招呼人。但没走两步,就被龚二公子给拦住了,斜眼看着他弟弟:“你要不怕木嘉打得你满地找牙,你就去。” 龚三一哆嗦,停住了脚。 小时候,他被木嘉给揍过,当时,他仗着比他大几岁,硬是压着他,打得他求饶。虽后来,木嘉被他老子关了禁闭,连着几天都没上学。 可他却是被打怕了。他龚三在青州横行惯了,连他两个哥哥都得让着他,却被这个木嘉上来就一顿揍,除了他爹,还真没人这样对他。 可他又不敢去找木嘉的晦气。木嘉读书好,是青州的才子,连他爹都要称赞木同知的这个公子着实不错,说完又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吓得他以为又要挨揍。 如今,他既护着妹子上路,肯定带了不少家丁,他这样冒冒然地追上去,捞不到便宜不说,到了京城,可是木嘉的地盘了,他能捞着好? 他蔫了,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去。想想又瞪了她娘一眼,埋怨:“这木夫人真不给面子,我堂堂的知府三公子看上她一个同知的女儿,还亏了?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我不管,叫爹去找那个木同知,叫他自己去把他家的女儿给我找回来。他要不答应,叫爹天天找他晦气,叫我看,这个知府也别做了。青州都搞不定,他还想往平州去?他......” 忽然,头一缩,不吭声了。 龚大人,他的老子正黑着脸站在他的身后,眼睛冒火,直直盯着他。 他叫了声”爹”,忽然“哎吆”一声跳了起来。龚自山挥着一跟鸡毛掸子,兜头就抽了过来。他跳着,又不敢往外边去,只不断躲闪,嘴里乱叫:“作什么又打我,这回又不是我的错,你还是不是我亲爹......” 龚自山又狠抽了两下,手里的鸡毛掸子断了,才住手。恨恨地看看龚山,扬起剩下的半截用力朝他掷了过去。 他粗喘着气:“你还有脸说?但凡你争气一点,人家至于......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龚三怪叫着:“这怎么能怪我?我这次可是正儿八经地央娘去说的,又没有胡来......”一顿,忙转向一旁的龚夫人:“娘,你说是不是?我是不是这样跟你说的?” 龚夫人这才上前,说:“是呀,老爷,三儿这会还真是......是那木家不识抬举。” 她虽然心里承认龚大人说得对,但再不争气也是她的儿子,不答应直说就是,搞这出算什么? 龚大人坐在椅子上呼呼喘着。龚三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给他爹端过去,龚大人瞪了他一眼,他一缩,还是固执地盯着他,叫了一声:“爹!” ...... 隔日,木老爷下衙回来,低着个头。 他今日被龚大人似笑非笑看了好几眼,每看他一次,都心惊肉跳地。自他知道叶氏与木嘉把木瑾送走后,他也恼火,但莫名地心里竟也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龚三这人,名声实在太臭,他也觉得配不上他的瑾姐儿。她的瑾姐儿原本是做世子夫人的命。 所以,他看着张同知一脸笑容地给龚大人递笔的时候,想了想,腆着脸,不顾张同知看过来的眼光,低声靠近龚大人,先是极力夸奖了一遍他写的字是愈发有味道了,笔力遒劲,云云。 然后,才觑着龚自山面无表情的侧脸,说:“明日大人是否有空?到家一聚,......” 龚大人阴着脸,一时未作声,倒是一旁的王大人问了一句:“可有好酒?” 他忙答道,自是有的,有刚开封的上好梨花白。 张同知也眼睛一亮,要论好酒,木华阳家的酒当真不错。只是这厮平时也不舍得拿出来。上次,还是世子来的时候,他们几人吃过一会,现在还回味无穷。 见龚大人不作声,他与王大人对视一眼,一齐开口:“龚大人......” 入夜,几人坐在花厅,猜拳喝酒,都喝得有点子多。龚大人原还想着,应付一下就走。可哪里经得起他们几个殷勤相劝,又是恭维不已。后来也就放了开来,跟着闹了起来。 酒至半酣,木老爷趁着几分酒兴,凑到龚大人面前:“大人,你看,我是一心想与大人结个亲家,我这还有个三姑娘,论起来,比她几个姐姐都不差。从小都在夫人房里,与她姐姐是一样养的。你看,三公子,我也是真喜欢,要不,改日让他们瞧瞧?” 龚大人睁着个惺忪醉眼,舌头打结,气不打一处来:“你别想哄我,怎么,嫡女舍不得,拿个庶女来充数?你想得美呢?我那三儿,是不争气了点,这我知道,知道。可怎么说也是个嫡子不是?你想占我便宜呢?” 木老爷借着酒兴,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管不顾了,:“行了,龚大人。咱们这么相熟,我今儿就说句大实话吧。你们两个作证。” 说着用手指着一边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两人:“你们说,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就三公子那个名声,这青州城里,还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没有!你瞪我也没有用。这么不着调。咱都是做父母的。要不是,实在瞅着龚大人你好,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又罩着我们几个,我还不愿意呢。夏儿是庶女,但也是我从小养大的女儿。真成了,我还得多赔送嫁妆呢?” 说着看龚大人瞪圆了眼要发怒,忙一指那正要打圆场的两人,:“你俩说句实话,别来虚的。不然,把你们家的女儿嫁过来?张大人,你家四姑娘不是还没有议亲么?”张同知一句到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这茬子,他可不敢搭腔,他家四姑娘确实没有议亲。 龚大人本待发火,却见他们两个竟然讪讪地避开了他的眼睛,默不作声。 他咕哝了一声,一时觉得脸上挂不住,提脚就望外走。 064龚三说亲 龚大人回到府上,龚夫人埋怨他,一身的酒气。又问他到哪里去喝了?这家里的事情也不上点心,就知道在外边喝酒......哪像个当爹的?这孩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不说安慰安慰......正说得起劲,忽然龚大人眼睛一瞪,手在桌子上使劲一拍,吼道:“叨什么叨?你知道什么?就你拿他当个宝?你知道,人都怎么说你那宝贝儿子的?说......”一顿,又住了口。“嗨”了一声,手一甩,自去睡觉去了。 剩下个龚夫人一脸莫名地楞在那儿,不知哪句话惹着他了,见他跌跌撞撞地,忙跟了上去。 接下来几天,龚夫人憋着一股子气,放出风去,要给龚三说亲。 她挑挑拣拣,看中几家闺秀,托了媒人去说合,奈何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人家只要听说是龚三公子,不是说自家女儿已经订了亲了,就是说自家女儿还太小,总之,就是不愿意。 当然,知府公子说亲,也有那么一两个自己找上门来的,但不是龚三自己不愿意,就是龚夫人不行了。 一连折腾了好几日,龚夫人终于叹了一声,认清现实了,她的三儿真的不招人喜欢。要不,怎么老大和老二就那么顺利,就他不行呢? 这时,她方想起那日自家老爷的话来,他说那个木老爷愿意把三姑娘嫁过来...... 当日,龚自山喝多了,唧唧咕咕地说了一大通,末了还骂了一通木同知。龚自山说得有点零碎,但她是听明白了。当时也不服气,她的三儿怎么了?她还就不信了。 现如今,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木夏是庶女不错,但听说这个叶氏并不是个不容人的,平时的教养、装扮,她也见过,并不曾短了什么。与别家几个庶女那是不在一条线上的。况且,听说她的生母原是叶氏的陪嫁丫头,到时,出嫁了,叶氏应该不会吝啬这一份嫁妆罢?再说三儿可是嫡子,他们叶家那是高攀了,说什么也得多出点不是? 她心下思量,觉得可行,晚上,等龚大人回来,扯了他来商量。 龚大人惊奇地睁大眼睛:“你可想好了。我们三儿可是嫡子?嫡子?我堂堂知府的嫡子娶他一个同知的庶女?我,我这脸往哪儿搁?不行,再找找......我说,往那低里去找?怎么也要说个嫡女。你,你前次不是说,那小葫芦巷的教书先生的女儿,唤作什么娘的,愿意嫁给三儿吗?还有那......” 龚夫人急得掐了他一把,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霍五娘都多大了?二十六了,整一个老姑娘,我们三儿才几岁?还有那张家姑娘,早就叫人打听过了,家里弟弟妹妹一大串,就等着这个姑娘嫁一个好人家打饥荒呢?这要娶进来,你说,我们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要搬空吧?” 劈里啪啦地说了一通,龚大人怔怔地,搔了搔后脑勺,他哪知道这些? 他看着夫人,犹豫着:“就没有别的选择了?这木家三姑娘......” 龚夫人早掰着手指给他历数开了:“这第一,木夏没有兄弟,不是,是有一个,那是在京城供职的大少爷,这个不用说了,是个出息的,老爷你不也夸么?这第二,木家这会子是亏欠了咱们了,我想着这嫁妆上我们可以提要求……” 龚大人依稀想起那日木华阳的一句话,提到这嫁妆,暗自点头,说:“这个,木华阳提过。” 龚夫人眼睛一亮,说:“可不,我就说么。”又说:“你别打岔,我刚说到哪里了?” “对,这第三,老爷不是怕屈了我们三儿吗?你不是马上要去平州了么?那这青州知府的位子......你前次也不是说,那木同知最有可能么?到时候,木知府的女儿也不辱没......” 龚大人心里一亮,但看夫人喋喋不休的说着,又一瞪眼:“朝廷的事情,也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议论的?快闭上你那嘴......” 龚夫人在心里撇了撇嘴,但还是听话地应了。 隔日,叫了龚三来,说了。龚三到不计较,只轻轻笑着说:“三姑娘?是哪个?有她姐姐漂亮么?不行,我得见见。” 龚大人瞪了他一眼,说,人家好歹是个小姐,岂能说见就见的?看吓跑了人家。 龚三不依,去找她娘,说:“要不让我见,我就不娶。有本事你们把我绑了去?” 龚夫人无法,只得派人去和木家说,叶氏听得张大了嘴,没想到木老爷还真的和龚家这样说了。 木老爷见她发呆,催促起来:“你还想什么?这不如你的意了么?你们倒好,抬脚就走人,我这是在给你们擦屁股呢?你好我好的事情,现下这样多好?难不成,你还等着瑾姐儿回来不成?我说,你把木夏拾掇拾掇,弄得漂亮一点。我怕到时候那三公子看不上,就麻烦了。” 叶氏也就不再多说,派人去叫来洪姨娘与木夏,也不隐瞒,把这件事情摊开说了。 洪姨娘眼神闪烁不定,一时未言语。她有点为难,龚三是个什么样的,她也知道几分,可这是嫡子,又是正头夫人......本来这是一件多好的事儿,嫁个知府老爷的嫡公子,这是做梦都不敢想事情。只可惜,这个女婿太不着调。不过,如果样样多好,也轮不着她。 木夏却是叫了起来,被洪姨娘拍了一把,方才不敢,看着叶氏,吭吭哧哧,想说什么,看着叶氏似笑非笑,又吞下了到嘴的话,郁闷得不得了。 叶氏看了一眼洪姨娘:“这是老爷定下的,是我想着,应该知会你们一声,三姑娘那儿......” 洪姨娘忽然抬起头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对叶氏说:“夫人放心,是午后相看么?我们这就回去准备。”说着,扯了木夏就出去了。 一出房门,木夏就埋怨洪姨娘:“姨娘,你怎么就应下了呢?那龚三......“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好似被人捂着嘴拉着走远了。 叶氏听着门外渐远的说话声,一抬手,对喜鹊说:“从那匣子里挑两件首饰,要精致一点的,给三姑娘送去。” 喜鹊应声去了。 065木夏的亲事 也不知洪姨娘怎么劝说的木夏,等晌午过来时,她看上去竟有几分欢喜。 叶氏瞄了一眼木夏,眼皮子跳了一下:木夏头上插着三支明晃晃的金簪子,耳朵上带了一幅金耳环,还有脖子上...... 洪姨娘见叶氏看她,忙讪讪笑着解释:多带点,显得贵气,这不....... 叶氏也不多说,让人领了往前头去。前院东花厅,早坐了人。龚夫人与龚三已到,正坐着喝茶! 龚三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袍子,正站在门口翘首。他哪坐得住,只想着快点见到人。 他一早被他娘扯着起来换了这一身行头,很是不愿意。这石青色的袍子哪里比得上他那团花锦袍?今年听说京里都流行这个。他扯了扯身上的袍子,这是二哥的,给他穿有点紧。 嗯,领口也小了,他拽了拽脖子。伸出双手左右开弓打了两记拳,才舒服了点。 木夏低着头,跟在叶氏与洪姨娘后边,亦步亦趋,心里有点小紧张:这脸上的粉敷得太厚了,感觉都不能多说话,不然,会掉的吧?都怪姨娘,说这样才显白!她也知道,今儿相看,不止她看人家,人家也看她的!听说是对方提出来的。这要是被嫌弃了,她还嫁得出去么? 龚三见有人过来,也不待叶夫人叫,就一溜烟地回到位子上去,龚夫人瞟了他一眼,站起来。 叶氏笑容满面地进了花厅,与龚夫人寒喧了二句,就让出身来,拉过身后的木夏:“这是我们家三姑娘,快见过龚夫人!” 龚夫人眯眼笑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木夏她也是见过的,只不过之前不大留意罢了。如今见她一身装扮也还不错,只是身上的金器似乎多了点。 又见木夏低着头,很是温顺的样子,心下还是有点满意的。 她转头,褪下了手中的一只镯子,正待给木夏套上去。忽然龚三大叫了一声:娘! 唬得她手一抖,差点摔了手中的玉镯子。 龚三焦急地盯着她娘的手,急得眼睛冒火:这个满头插着金子的黑姑娘是她的媳妇儿?那个不成。她娘是眼神不好吧?他可看得真真的。就算她擦了再多的粉,他也认出来了。对,就是那日花园子里看到的那个黑姑娘。先前还没有认出来,这粉擦得。刚才她低头,看到了她的脖子,方才想起来。这娶回去,还不得给那班兄弟给笑死。 龚夫人楞了一下,笑笑,继续往木夏手上套那个镯子。木夏的手,骨节宽大,镯子一时戴不进去,正羞红着脸,努力缩着手指。 龚三一见,突然笑了出来,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龚夫人涨红了脸,回头瞪了笑得乐不可支的龚三一眼,奈何实在没有威力。 木夏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很想夺路而逃,但理智告诉她,不可。 龚夫人干脆不套了,拔下头上的一支玉簪子,往木夏的发髻上插去,大家吁了一口气。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粗鲁地一把拔下了簪子,带出了几根发丝。 木夏一惊,抬头,正对上龚三那高高挑起的眼睛,一脸不屑。边上是张大着嘴的龚夫人以及一脸愠怒的叶氏。 这龚三还真是...... 木夏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龚三一见,楞了一下,马上就指着木夏的脸笑得个前仰后合,原是脸上的脂粉被泪水一冲,花了脸。 龚三放肆的笑声把一边房间里正喝茶的龚大人与木老爷给招了来。龚大人眼皮子一跳,先出了来,见龚三正指着木夏兀自笑着。 木老爷看得眼睛冒火,这是成何体统?这人是来找乐子的么?把他木老爷放在哪里?要不是看龚大人也是一幅要打人的样子,他还以为这是龚家为报复上次木瑾的事,故意来羞辱他们的。 一院子的人都静默着,龚大人听着龚三那刺耳的笑声,捏紧拳头准备冲上去,堵住他的嘴。 忽然,龚三的笑声戛然而止,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原来是木夏伸手推了他一下。他反应过来,攥着个拳头就要往前冲,冲了两步,忽然省起对方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姐,他龚三可不跟娘们打架。况且他老子还在边上呢,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顿在原地,掸一掸衣袖,大度地一笑,说:“好了。倒此结束。”又看了看手里的玉簪子,伸手递给他娘:“娘,快收好你的簪子,别有事没事乱往外掏,差点给我弄个黑媳妇回来......” 木夏终于爆发了,她一直在忍,要不是姨娘说这门亲是他爹定下来的,反悔不得。又拿话劝她,说对方好歹是个知府公子,除了人混点,其他都没得挑,她才会在心里认了这门亲。 如今,见了龚三这么不着调,如此羞辱她,更何况,看着样子,他这是要反口。这正好,这样,木老爷可怪不着她了吧?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忍气吞声。 反正过了今天,她的名声可是被这个龚三给败坏了,既然如此,他也别落下什么好。 她忽然一步拦住抬脚欲走的龚三,冷笑一声:“龚三公子是吧?你以为你是个多好的东西?呸!” 龚三一楞,看了一圈呆楞住的众人。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火气腾地上来了,双手环胸,怪叫一声:“哟!黑姑娘发火了?怎么的。我说错了么?想我堂堂龚三公子......” “算了吧,快拉倒吧你。还三公子,我看龚无赖才对吧?” 木夏既开了口,自然是不管不顾了,手指直点着龚三的鼻子,戳得他不禁倒退了一步,厉声说:“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啊?你出门去打听打听,这青州城里你龚三的名字是不是比你爹还响?你别拿你那三角眼睛瞪我,什么名声知道吧?是臭名远扬,顶风能臭十里......”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你以为我愿意啊?要不是......哼,你还要谢谢我看得起你。还费了时间擦擦脂粉。要我说,我这脸是黑,但也没有你这张大白脸来得臭。臭,你浑身上下都臭,臭不可耐。”说着,一把抬起袖子,用力擦了一把脸,伸出手,用力搡了一把早已目瞪口呆的龚三,噔噔噔地跑走了。 一边的洪姨娘连声叫着“夏儿”追去了。 龚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欲要理论一番,却发现人跑走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认真计较起来,他还真的说不过木夏。他悻悻地摸了摸耳朵,一低头,也跑了。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良久,叶氏最先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强笑道:“喝茶,喝茶,这个......龚夫人” 龚夫人双手抚胸,满脸不愉,半天才长出一口气,说:“木夫人,今天这事闹得,既然他们不愿意,我看就......” “这门亲我们结了,就这样定了。木老弟,我看赶紧择个日子,早点定下吧。” 龚大人忽然出声打断了龚夫人的话,对着木老爷拱拱手,大声笑着,拉了木老爷进里边去继续喝茶了。 剩下个叶氏与龚夫人两个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只得又坐回椅子,各人端着一茶杯,间或看一眼对方,又都避开,低头抿茶! 回去的路上,龚夫人忍不住埋怨:“你糊涂了?都闹成那样,还怎么结亲?再说,这个三姑娘实在太凶悍,这样的娶进来......” 龚大人却是咪咪笑,打断夫人的话:“凶悍好!终于找到一个能拿住三儿的人了。” 转脸对龚夫人说:“你没见你那宝贝儿子一声都不曾吭过么?你什么时候见他这么老实的?哪次不是这里还在打着,那张嘴还说个不停的?这下好了,有个能让他闭嘴的了。” ...... 066初到刘府 木瑾与木嘉当日抵达京城时,已经天傍黑。木嘉直接把木瑾送到了刘府。 刘夫人见到木嘉满脸笑容,听木嘉大致讲了事情经过后,很是热情地把木瑾安顿在最好的客院里。 木嘉当晚回了国子监宿舍。 木瑾一路劳累,也早早地回了客院歇下。 第二日,她一早就起床了,今日是初到刘家的第一天,理应到各房去拜见。昨日晚了,人不见怪,今日可要早着点。 来的时候,因不知道要住多久,就把房里的人都带了来,满打满算一共六个人。 安嬷嬷早和吉祥几个一路打开箱子,正在分拣礼品。 刘家是大家子,嫂子刘氏说得明白:刘大人一家;还有西府里住着的刘二老爷一家;上头还有刘老太太,零零总总的算下来也有十几二十来份。 这些叶氏来时都已经准备好,只需要按照单子分拣好就行。 稍时,按照今日的拜访顺序,各人拿了东西,浩浩荡荡地先往院子外走去。刘大奶奶早在门口候着,见了木瑾亲热地上前挽了她的手,说:“木家妹子。且随嫂子来。” 木瑾看着她他手腕上一只嵌宝的手镯,微微一笑,也亲热地叫了一声:嫂子!“这是跟着木嘉叫的。刘大奶奶眯了眼,挽得更紧了。这个妹子出手还真不小气,昨儿晚上,她送去客院的时候,当即就给了她一个盒子。回房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嵌宝的金手镯。光那个手镯本身就很是厚重,更别说是上面镶嵌的宝石了。叶家有商行通那西域之地,听说那里盛产这种宝石。但由于路途遥远,一路运送很是麻烦,故价格都贵得离谱。 没想到木瑾一出手就是这么一个稀罕东西。她嘴角翘了起来。这样一个客人住到家里来,哪有不欢迎的?就算小姑不吩咐,她也会好好招待。况且木瑾又不白吃白住。昨晚上,她可是看见了,木嘉递给刘夫人一张银票,她不好靠近看,估计不会少。 一行人自然先去主院拜见刘夫人。 刘夫人生得圆圆的脸,说话一团和气,看着很好相处。她笑眯眯地拉着木瑾的手,连声问昨晚可睡得习惯?丫头婆子可够用? 木瑾一一笑着回答了,并不多话,刘夫人笑着点头。 闺女信中说得明白,这个小姑子是婆婆的心头肉,要她务必招待好了。她当然懂。一开始,她还以为会是个被亲家母宠坏的刁蛮难缠的小姑娘,今儿这么一见面,这姑娘进退有礼,很是稳重,哪里会是女儿口中的任性小姑子? 木瑾从刘夫人处走出来,又去了老太太处。刘老太太已经七十,很是慈祥,见着木瑾,还给了一串檀香珠子,一定要木瑾戴在手上,说是在佛前供过的,能辟邪。 木瑾眼光闪了一闪,忽然想到自己是换了魂的,不知戴上会怎样?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一颗心却是乱跳。 过了一会,缓缓睁开眼睛,毫无异样,呼了一口气,心道真是自己吓唬自己。 从老太太的小佛堂出来,又去了刘家二老爷那里。 刘二老爷也是一大家子人,两个少爷,三个小姐。看到木瑾来也很是客气。一家子人都围了过来。 刘二夫人是个爽利的妇人,长圆脸,很会说话。几个小姐也很是活泼,拉着她姐姐妹妹的叫得亲热。收到木瑾给的珠花,都纷纷称谢,并且都送了回礼。都是些自己做的小玩意。 两个少爷,一个还小在学堂,另一个在外供职,今日不在。 待得整一圈下来,又被刘大奶奶拖着去她院子里坐了一会。好不容易回到客院,木瑾嗳哟一声,直接趴到了床上,知画几个赶忙捏腿松肩。 她闭着眼睛直啍:“这里,那里,知画你再往上一点!” “知琴你捶错了,我是左腿酸,你老捶右边那条腿干嘛!” 知琴几人笑着应是! 绿柳在一边整理空盒子,看着她们几人有说有笑地,心下羡慕:以前小姐也对她和红杏好,闲来也说笑。但后来不知怎的,小姐就变了,再也不与她们说笑,老骂她们,总说她们做的不好...... 吉祥拿过一个脸盆来,说:好了么?待回我们去拿点炭来,这鞋子晚上得烘一烘! 绿柳“唉”了一声,回头,见小姐正笑眯眯看了她一眼,眼睛里都是笑。不由精神一振,心道:时间久了,小姐也会待她好的!只要自己对小姐忠心! 待得晚间,刘老爷回来,木嘉也下了值过来,又叫了西府的二老爷,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饭,算是给木瑾接风。 木瑾看着脸儿喝得红扑扑的大哥,一旁满眼含笑的刘大人,也为大哥高兴,看样子,刘家对大哥是满意的。不然,刘大人岂会对自己这两个小辈这么看重?想着愈发谨慎起来,自己这个做妹子的可不能丢了大哥的脸,拖了他的后腿才是。 刘夫人一旁看着木瑾,又看看自家的几个小姐,均各有千秋,心下满意。想着以后带出门子去,也不至辱没了! 散席后,木嘉喝了酒,就留在刘家歇了。木瑾叫安嬷嬷煮了醒酒汤,亲自给端过去。 木嘉正喝着,刘夫人也叫了身边妈妈端了来,一见姑爷已经在喝了,一愣,笑着说:“姑爷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妹子!” 回去与刘夫人一说,都笑着赞叹,越发对木瑾上心,免得哪里不周到了,木嘉心里有想法。 木嘉抹了一下嘴,对木瑾说:“对了,你要闷得欢,可以约上几个姐妹去逛街。外祖家在金雀大街上有一间店铺,是卖南北货的,可以去看看。看中什么,记帐就是,娘在那里有一股的。” 木瑾忙点头,又细细问了地址,想着下回去看看也好! 067官蛮子 这日,木瑾陪着刘大奶奶去银楼选金饰,随行的还有二房的刘三小姐与刘五小姐。几人嘻嘻哈哈地坐了一辆马车,也不嫌挤,往建阳城最热闹的五大街之一金雀大街上去。 因是繁华的商业街,店铺林立,叫卖声等此起彼伏,马车走不快。车夫收了马鞭子,任由马儿慢慢行走于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 木槿还是第一次出来,很是新鲜,禁不住掀了帘子,往外望去:街道两边熙熙攘攘,不时有行人从他们车前经过。好奇望一眼,又低头赶路。 刘家的马车是寻常的黑蓬马车,马也平常,在这随便走两步就能碰到一个四品官员的金雀大街,着实不引人注目。 刘五小姐忽然兴奋地指着前方一家挂着金字招牌的酒楼说:“瑾姐姐,看到这家没有?待会子回来,我请你吃他们家的烤鸭子。真的,可好吃了,用蜜腌过的。” 一旁的三小姐笑着说:“自己嘴谗就承认,拉上瑾姐儿作什么?” 木槿笑着说:“是么?烤鸭子我倒是吃过,只不知这蜜汁鸭子是什么味道?” 一旁的刘大奶奶也接口:“味道是真不错,瑾姐儿,你得尝尝。一会,我们回来时去买。这也算是我们建阳城一大特色呢。” 木槿说:“好啊,这鸭子这么有名?那我可得尝尝。” 五小姐又说:“我们建阳的好吃的东西可多了,你这回子来,多住几天,我带你去吃月花楼的糯米猪蹄,鸿记的糖醋熘.....。” 木瑾两眼晶亮,“真的么?”车内一阵哄笑,大家唧唧喳喳地讨论着,一会,马车停了下来,知是到了。 几人相携着下了马车,门口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一路把他们引上了二楼。 楼上设有座椅,有几个夫人小姐正围坐在柜台边,轻声讨论着面前的首饰。 店伙计给她们端了泡好的茶水来,几人在椅子上坐了,刘氏抿了一口茶,就去柜台那边了。 四姑娘也拉着五姑娘,对木瑾说:“我们过去看看?今年可有流行的花样?” 木瑾也笑着一起挤了过去。这里的首饰头面确实要比青州的精致,但木瑾瞧着乐万金的首饰竟也不比这儿差,好些花样子已经有了。比如那只珠钗,差不多花样的她就有两只。 她浏览了一遍,看见那边有几对耳环倒是精巧,移过去靠近了细瞧。 楼梯口有人下去,又有人上来,经过木槿的身后,往最里边去了。 忽然,有人“哎呀”一声,紧接着是托盘落地的声音。 木瑾回头看去,原是一个小姐手中的托盘被人碰倒在地,里面的钗环散了一地。 一旁的伙计忙跑过来,弯腰去收拾。不料,那个小姐一瞪眼:“别动,叫她捡。” 伙计一楞,边上一个圆脸庞的姑娘立时竖起了两道浓黑的眉,也瞪圆了眼睛:“薛四,你自己手端不牢,撞到我身上,看,都勾破了我的衣服了,我都未跟你计较,你倒寻起我的晦气来了?要我捡也可以,你先赔我这件云霄纱来。” 那叫薛四的姑娘可不依了,拉过身边另一个穿蓝衣的姑娘:“张姐姐,你看,这个土豹子又胡搅蛮缠了,你来说说,真是气死我了。明明我们刚才好好儿地站在这里,是她一上来就往我们这边钻,你说,是不是她先撞翻了我们的盘子的?” 见边上的几个姑娘俱点头,一时得意,连声音都提高了起来:“我就说是吧?你们说......” 边上刘五姑娘早凑过来,在木瑾耳边说:“这个薛四真是讨厌,又在这里寻事了,只不过这个官蛮子也不是好惹的。这下有得看了。” 又转脸兴奋地对一旁的三姑娘说:“哎,你说她们会不会打起来?会吧?” 话音未落,就听“哎哟”一声,一片杂乱,原是那个圆脸姑娘竟伸手扯了那个薛四的头发,揪在手里不放。薛四嗷嗷只叫,她边上的人团团围着要上前劝解,又不知如何。 薛四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边上一个粉衣姑娘,看似和这个圆脸姑娘一起的,开口说:“算了,雁翎,这么多人看着,不大好呢?” 那个圆脸姑娘睁圆了一双眼睛:“胡姐姐,你莫劝我。” 说着,手上一用力,厉声说:“你说,你再敢骂我哥不?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薛四头皮生疼,但这么多人看着,还是硬着头皮:“我又没说错。你哥可不瘸了一条腿?难道不是瘸子吗?哎哟,疼死我了......” 圆脸姑娘双眼通红,一手拉过薛四,另一只手扬起来,就要去扇薛四的耳光,边上的粉衣姑娘连忙一把抱住,另一边穿蓝衣的那几个也上来七手八脚地拉开了薛四。 掌柜早赶上来,忙着作揖劝解,两拨人这才停了下来。圆脸姑娘哼了一声,率先下楼去了。 薛四坐在椅子上,边上众人给她整理衣饰,又重新梳理头发。 她气哼哼地,扁着嘴,:“张姐姐,我又哪那里说错了?那个官雁东可不就是个瘸子?我哪里说错了?她做什么要这样打我?真是蛮子,蛮子......” 一边的刘三却早是哼了一声。这下连刘氏也听不过去,转脸对木瑾说:“瑾妹妹,你刚到这里,可能不知道。这个官?东可是我们大庸了不起的少年将军,是英雄。要是没有他们,我们大庸的虎裕关能这么稳?夏人早打进来了!” 刘氏是刻意说这番话的,声音并没有压低。她是武将之后,对于薛四这番说辞很是不忿。 薛四自然听得清楚气结:“你?......“却是说不出话来。边上的人讪讪的,也不说话。 薛四梳理好了,起身,经过他们面前时,哼了一声,瞪了一边做鬼脸的刘五姑娘,咚咚地走下楼去。 掌柜唤了人来收拾好,几人又陆续挑了一些首饰,去付了账,走了。 经过刚才那家酒楼的时候,又去买了两只密汁鸭子。 车上,木瑾止不住好奇,问那官姑娘的事情。 早有刘五姑娘唧唧喳喳地说了开来:那个圆脸姑娘是官将军的女儿,唤作官燕翎,一直与她父亲、兄长在北疆生活,去年才回的京。因为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很是被贵族圈子的小姐们排斥。尤其是刚才那个薛四,闺名唤作玉娇的,是礼部尚书的庶女。因为家里没有嫡女,一直养在嫡母房里。在薛家女儿中排行老四。这个薛四生母早逝,被薛尚书给宠坏了。一直看官雁翎不顺,两人一直冲突不断,只像今天这样动手的,倒还是第一次。 刘氏也在一旁撇着嘴说:“照我说,官家姑娘今儿打得好,也不听听,她说得那叫什么话?” 三人一起点头称是。 068小鬼难缠 回到刘府,几人痛快吃了一顿美味的鸭子,就散了。 转过午后,天阴了下来,安嬷嬷几个忙乱地把院子里的几件衣服收了回来。但这雨来得急,安嬷嬷一头扎进廊下,还是被淋了一头的水。她紧紧搂着怀中木瑾一件狐皮袄子,在廊下抖了抖,望着豆大的雨点,发愁地说:“这些袄子沾了湿气,可怎么是好。原本今儿翻晒过了,就可以收起来了。哎。” 木瑾在一旁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去拿个火盆子就是了。烘一烘,一点子水汽。可不一下就没了。吉祥,你和知琴去端两个,不,要四个才好,在这屋子里摆上那么一圈,到晚时,什么都干了。嬷嬷也烤一烤,去去身上的水汽。” 安嬷嬷笑着说了句:“姑娘这是那老奴当那衣裳给挂起来得了。”吉祥和知琴几个也一并哄笑,却并不动身。 木瑾奇怪:“怎不去?莫说嬷嬷了,你们刚也淋了雨,这头发上都是水珠子呢。” 几人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吉祥说:“使得。这雨太大了,等雨小了再去不迟。” 木瑾一想也是,就丢开手去。因见一时停不了,歪在塌上,随手寻了一本书来看着,看了一阵,无趣,渐渐地眯了过去。 也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得门边廊下有说话声。 是吉祥与知琴两个。 刚想叫吉祥,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吉祥姐姐!” 是绿柳。 语气焦急:“姐姐说得没错,这不,先说没有。再就说大的倒有二个,可那时老太太备用的,要是给了我们......我递了铜子过去,才给了我一个,你看。” 木瑾不禁坐了起来,走到窗下,外面长廊下,知琴与吉祥对坐在长凳子上,脚边一个火盆子,绿柳笔直地立在那里,正双手比划,满脸不忿。 知琴拿着根火钳拨了一下火盆子,说:“算了,一个就一个罢。别叫小姐知道,反正咱就是过客,犯不着拿这些许小事,让小姐难做。毕竟,这可是大奶奶的娘家,再说,哪家没有几个这样的刁奴?” 吉祥点头,添了一句:“不是老话说了,那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绿柳听得知琴这样说,也就不再吭声,拿过一旁的铁架子放到上面,说:“我去把小姐的靴子拿来先烘一烘,刚好像也湿了!” 说着,一脚踏进房门,愣住:“小姐!” 知琴与吉祥对视了一下,讷讷地站了起来。 木瑾板着脸:“进来!” 绿柳缩了脖子跟进去,知琴与吉祥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迈进门内。 木瑾双眼晶亮望着她们三个,细声说:“我都听见了!吉祥,你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 吉祥见点了她的名,上前一步,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是这刘府的大厨房里的事。 她们刚来的那几天也还好,特别是那个吴嫂子,很是热情。一天三餐,顿顿周到。可才过了没几天,就连着送了三天一样的菜来。安嬷嬷觉得奇怪,去大厨房看了,那吴嫂子说:府里什么菜品是有定制的。如果想换菜,可以,就要自己另掏银子,她可以去采买,给单做。 正说着,安嬷嬷一脚踏进来,见此等情景,知木瑾是知道了。拍了一下腿,接过吉祥的话茬子,说:“可不!老奴就信了,就掏了一个月的菜银子,倒也真不重样地做了来。本来也没什么,只要小姐吃得高兴,咱这钱还是出得起的。可后来,老奴觉出不对了。你说,这菜要可口,得另掏银子。可这开水难不成还要分冷的,热的?胰子还要分大小?怎么只要我们这院子里用的东西,都要分出一二三等来?想要银子就明说,整这出!小姐,你说,什么都要我们另出,那还不如去旅店......” 又忙捂了嘴,说:“瞧我这张嘴!可是,理却是这么个理?怎么觉着,这花了钱,还承了她们多大的情似的!” 知琴也一边插了句:“就刚才去要个火盆子,都是一个一个地往外拿!就好像在买似的!虽说钱不多,可这心里硌得慌!” 木瑾一声不吭地听着,安嬷嬷几个说完,以为木瑾生气了,相互望了一眼,俱垂下头去,心里都悔:小姐哪管这些事?这不污了她的耳?待会不顾一切地闹起来,可怎么办才好? 安嬷嬷就拿眼去瞪吉祥,吉祥一脸无辜。 安嬷嬷清了清嗓子,这事还得她来说。 “嬷嬷!” 木瑾叫她,双目炯炯地望着她:“可知厨房管事是谁?” 安嬤嬷一愣,随即明白,飞快答道,:“老奴打听过,是大奶奶的陪房!”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木瑾,生怕她说出砸了大厨房的话来! 这个主,小时候,因为厨房一个婆子把她的一碗杏仁酪给忘掉了,她当即就冲去掀翻了所有的笼屉,那次叶氏不在,没人拦得了她。 现在可是在人家府里,虽姑娘近来看着稳重了,可也保不齐..... 木瑾“噢”了声,坐下了。 几人面面相觑,皆吁了一口气,以为她这荐过去了,一时都出去了。 隔天,木瑾去刘大奶奶处去串门。 刘大奶奶正拉着行哥儿在说话,原是行哥儿吃点心时,直叫牙疼。仔细检查,却是枣泥糕里竟有一块小石子,小孩子贪吃,一口咬猛了,差点崩了半个牙齿。 刘大奶奶心疼地查看行哥儿的嘴,见都带出血丝来,不禁怒道:“吴家的是越来越惫懒了!这枣泥都不检查的么?每月那末多的点心钱拨过去,就这还做不好?干脆这一项省了,上外头铺子里买去!” 木瑾“咦”了一声,:“这点心不是外面买的么?” 刘大奶奶端了杯水,小心地喂行哥儿喝了,叫他漱一漱,一边应道:“这种点心一向是大厨房做的,李婆子与王嫂子就是专门做这个的,哪需要上外头买去......” 忽觉出不对,转头盯着木瑾:“瑾姐儿,谁告诉你是外头买的?告诉嫂子.....” 门外一人笑吟吟地踏了进来:“这是怎么了?我们家的点心什么时候要上外头买去了?” 来得是西府的二夫人,看样子,刚立在廊下听了有一会子了。 069办错 二夫人离开后,刘大奶奶阴着脸,一声不吭! 木瑾告辞,离开刘大奶奶的院落。见一个婆子匆匆往大厨房去了。 她知道,刘大奶奶必然有一番大动作,她刚才说得含蓄,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点到即止。刘大奶奶是个聪明人,她自会处理好。 本来她也不想声张,毕竟是亲戚家,以免落人口舌,徒生是非。但绿柳的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窝子。 她说那起婆子们说:“亲家小姐有钱,人不在乎。” 她哂笑,有钱是不错,但把人当傻瓜就不成。 一旁的吉祥不时望她一眼,见她眉毛高挑,隐有喜色,心下道;“小姐又做什么了?怎的这般高兴?” 中午,大厨房有人送饭菜过来,知琴打开一看,说道;“今儿是什么日子,竟做了这许多?” 提过来一看,竟是四菜二汤。而且菜炒得碧绿,汤也鲜美浓甘。 安嬷嬷啧啧赞了两声:”这是良心发现了?” 木槿微笑,说,“开饭。” 稍时,绿柳又提了她们几个的饭菜回来,发现也改善了不少。这顿饭,大家吃得尽兴。 吉祥悄悄凑过来,笑眯眯地:”小姐,你和大奶奶说了什么?听绿柳说,厨房管事换了人,现在这个叫乐娘子的提上来了。我们再也不用受那吴嫂的腌臜气了。” 木瑾微微一笑,约略说了几句。安嬤嬷却左右看了一下,遣了知画她们几个出去,留了吉祥与安琴。看着木瑾,说了一句:“老奴倒觉得有点别扭!” 见木瑾看她,她压低声说:“老奴是觉得这事有不妥!小姐你想啊,咱们现如今可是在人家里做客,脚踩在人家的地皮上,可不得忍着点?”见木瑾垂下眼皮,又说:“要不,先前叫她们几个莫声张?可如今,小姐一说,刘大奶奶整治了她们了。这吴嫂子可是在这府里干了有七八年了吧?没有点眼色的能爬到这个位置?大奶奶对我们小姐是什么态度,她能不知道?” 木瑾抬眼,慎重起来,知琴二人也看着她,安嬤嬤一拍大腿,:“知道!她太知道了!可她还是照样做了!无他!就是吃准了我们不会说,不能说。为什么?因为说了,就得罪了大奶奶,让大奶奶难堪!吴嫂可是大奶奶奶兄的老婆!” 木瑾几人面面相觑,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吉祥直埋怨她娘不早说! 安嬷嬷一脸委屈:“今儿下晌才知道这层关系!大厨房那里都传开了,说大奶奶为了我们小姐,把奶兄的婆娘都给发落了!” 知琴一旁叫道:“这是什么话?这不是......” 安嬷嬷接口道:“这些人惯会颠倒黑白的,别忘了,她们可是一个府里住着的,正话还是反话,也就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移的事儿!” 木瑾这才觉得冷汗冒出来,这事儿是自己太欠考虑,自己前世成亲才三年就香消玉殒,要认真说起来,这些人情世故方面是欠缺。 刚安嬷嬷说的,都在理。想到刘大奶奶这会不知心里正有多不自在! 还有府里的下人又该如何看待自己?指不定怎么想呢:才来一个多月,就逼得刘大奶奶换了厨房管事!自己这个亲家小姐是有多能啊? 她忽然沮丧起来:这事办得。 忽然又想到刚才那二夫人,现在想想怎么觉得有点兴灾乐祸的样子? 想着自己到底是年轻不经事,不禁懊恼不巳! 到得晚间,刘夫人着人了叫了她去,没聊了几句,就拉着她的手说:“瑾姐儿,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也是我疏忽了。老想着你嫂子她必能安排得妥妥贴贴的。就放手不管了。也是,这自她嫁过来,我就撂开手不管了,想着让她历练历练的才成。这一晃就六七年了。” 木瑾低着头,张嘴,想说句什么,刘夫人却摆摆手,继续往下说:“我是今儿才知道,那厨房里吴家的竟然这样大胆,敢欺瞒了去。这还了得?你嫂子说了,换了她,都不解恨,要立时给她发配到那庄子里去呢。是我拦下了。好孩子,你莫要往心里去,也莫和你嫂子置气。她毕竟还年轻,手底下偷奸耍滑的人总有的。等你以后嫁了人,就知道了。” 见木瑾乖巧点头,心下欣慰,拍拍木瑾的手,拉她到身边坐下,亲昵地说:“咱娘俩说句贴心的话,芳儿是你嫂子,你是她妹妹,那也就与我自己的女儿一样。这样说来,咱俩又是一家,我能不向着自己的女儿吗?听我的,这事看在我的面上,咱们就当过了,成不?” 木瑾听她说了这许多,哪有不明白的?当即站起身来,对着刘夫人行了一礼,脆生生地说:“瑾儿晓得。这事情说起来,还是瑾儿欠考虑了。一早该与夫人说的......” 刘夫人这才微笑起来,又拉着木瑾的手,说了几句话,方让她去了。 木瑾回到客院,坐下托着腮帮子心里郁闷。 院外有人敲门,绿柳跑了出来去开门,远远地望见一个婆子与一个管事模样的站在门口,知棋与知画也跑了出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走了。 三人进来,绿柳手中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说:“小姐,快吃罢。今儿可有好吃的。” 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两碟子精致的点心。一碟子碗豆黄,一碟子红豆糕,还有一碟子玉色的不知什么饼,用油炸得金黄。 知棋又打开下面一层,竟又端出一小盏羊乳来,浓浓的透着甜香。 吉祥与木瑾相视一眼,问:“这是哪来的?大厨房么?” 来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有这么丰富的点心?最多一样,再多要一点,就要...... 知画说:“是厨房的乐嫂子刚提给过来的。刚在外面,说了好一通话。莫名其妙地,说是感谢我们小姐,说以后要吃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吉祥叫了声:“小姐!”眼里有了一层担忧。 木瑾也是一脸郁闷,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这个乐嫂子,这么明显的讨好,这不正应了那些人的话么?只不知这是二夫人吩咐的,还是...... 她看着那桌子上的点心,第一次觉得难以下咽。 070搬家 接下来几天,木瑾越来越尴尬,这乐嫂不知是成心的还是怎的,竟然每天往客院送东西,一时,木瑾所住的院子成了刘府的焦点。 刘大奶奶的脸越来越难看。如果她先前还认为木瑾是年轻不知事,这会子也不禁犯嘀咕,这二婶到底与木瑾有什么关联? 说到这个乐嫂子,心里郁闷:这吴嫂一出事,乐嫂子就顶了上来。乐嫂是二婶的人,她一早知道。厨房的事,二嫂一直想插一手,不惜找了婆婆,才放了乐嫂进来做二管事。 这回,平嫂被她一怒之下,给发落了,原想着过段时间再让她回来。谁知,乐嫂一上来就大造声势地,进行了一番大动作。把个厨房里的人竟换了个七七八八,她正光火,却偏这些人还都不干净,多多少少都有把柄,平嫂平时也没少喂她们,这么多年,个个都捞了不少。 大厨房的猫腻,其实她一早知道。但想着水至清则无鱼,又是自己的陪房,多少让她们揩点,好在她们办差也算尽心。自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此番,她们却养得胆肥了,竟捞到木瑾头上,这才下决心发落一回。也借机剎一刹,哪知,竟被二夫人捡了个漏。 本就憋得慌,却又听得那个乐嫂三番两次地往客院跑,不免心里不爽快,偏偏又发作不得,再次见到木瑾时,脸上不免带出了几分。 木瑾自是也感觉到了,心下有几分尴尬,一时心下郁闷,呆在客院,也不出去玩。这日,她呆着无聊,一手托腮,拿出一个小算盘,放在桌子上胡乱拨着玩,拨了一会,无趣,收了起来。又去拿琴,刚摆好,正要上手弹,知琴跑了进来:“小姐,大少爷来了。” 木瑾忙站起来,木嘉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叫了她一声:“瑾儿。” 木瑾紧张地看着他,木嘉刚从青州回来,不知那边情形怎么样?离家已经一月余,因怕龚三胡搅蛮缠,木嘉休沐日都未回去。前日回去一趟,看看怎么个情形。 她吞了一口口水,望着木嘉:“大哥。” 木嘉哈哈一笑,伸手倒了一杯水,一仰脖子喝了。方擦了擦嘴角,说:“行了,事情都解决了。你都猜想不到呢。” 说着。把木夏和龚三定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她说了。 末了,咕哝了一句:“这个三儿,还真看不出,现在那龚三见到她就跑,就这样,龚自山还硬要与我们结亲,真是搞不懂?两个一见面就掐架,这样也能凑成一块?这不是一对冤家么?” 木瑾张大着嘴:事情还是按照原来的发展了。木夏嫁给了龚三。 她看着木嘉:“那,我可以回去了么?” 木家皱着眉毛,纳闷地说:“我正想呢?可母亲特意嘱咐了,说叫你就安心地在京里呆着,说等到木夏和龚三成亲的时候再回去,许是担心那龚三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肯定是,龚三这个人最不要脸皮子了,青州城里他认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转眼又安慰一脸失落的木瑾:“怎么,是不是闷得慌?要不,等哥下回休沐日带你去玩,可好?” 木瑾闷闷不乐地“噢”了一声,眉眼都耷拉下来了。 木嘉见她这幅样子,以为她想家,想了想说:要不,叫嫂子带你去外面转一转,买......” 木瑾抬起脑袋,嘟起了嘴,叫了声“大哥!”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下木嘉觉出不对来,回身,双手按在木瑾肩上,温声说:“瑾姐儿,怎么了?” 木瑾看着温润如玉的大哥,嗫嚅着:“大哥,你那里可有地方住?” 木嘉的眉毛拧了起来,说:“为什么?可是有人......” 木瑾纠结了一下,终是把这件事的始末大致讲了一下。末了,巴巴地看着木嘉央求:好么? 木嘉摸了摸下巴,有点犯难:这种后宅之事,一向是最麻烦不过的。他是最不擅长的。家里叶氏会料理,刘氏也从不与他说起这些。如今妹子遇到这种事,还真是不好办。 看着巴巴地望着他的妹子,忽然心一软,妹子从小就蛮横霸道,几时这样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了一瞬,还真的被他想到一个地方,他踌踌了一下:地方倒是有,只是母亲那里.......” 木瑾已经一迭声地问是哪里?听木嘉说是叶家商行的后院,哪等得及,连连催促木嘉,恨不能立时搬了去。 木嘉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又说得缓几天,因为之前一直闲置着,需要找人重新粉刷。 木瑾也知急不得,逐定下心来,耐心等候。只刘府不知怎么去说,见木嘉犯难,木瑾想了想,还是自己去了。 刘老夫人听说木瑾要搬出去,脸上有点挂不住。 木瑾甜笑着说是叶家表姊妹要来京小住,她先行过去收拾规整好,陪她们住一段时间。 刘老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刘大奶奶心知是那件事的缘故,见木瑾自己要搬出去,心下也讪讪的。知道木瑾的理由多半是假的,不过既已找了合适的借口,她也就装不知道,假意挽留了二句,也就罢了! 刘老夫人心内微叹,看了媳妇一眼,没说什么。 搬家那日,刘家热情地派了十来个仆妇帮忙收拾东西,又叫了两辆大车,给送过去。 金雀大街的东头是最繁华的地段,这里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叶家的铺子就在街最里边倒数第二间。外面看去不觉得什么,一进去,才发觉里面很是宽敞,竟有二进。原是后面一家的院子给一并盘了来,两处并成一处。 木瑾很是欢喜,看着刷得焕然一新的墙壁,洁净的青砖地面上有几片粉红花瓣。 抬头望去,里面院子东南角竟种有一棵海棠,现下正值花季,一树海棠花半开,粉粉的一簇簇,一团团,看着很是喜人。木瑾素喜海棠,跑到花树下,几片花瓣从枝头飘落,她孩子气地抬手去接。 木嘉看着妹子,会心一笑,就知道她会喜欢,也不打扰她,自己往一旁台阶迈上去,忽一声“大哥!” 木嘉回头,花树下的少女回身一笑“我要在这里放个琴台!”...... 后门,是一条巷子,一辆马车正疾驰而过。连云坐在车厢内,掀开帘子望了半开的院门一眼,心道,这里也有人搬进来了? 071看家护院 木瑾就在叶家“隆”记商行住了下来。每天店里收工后,成掌柜与几个伙计俱都回去,只留一个小伙计住在前面看店。 木嘉不放心木瑾,就每天下值都坐了马车从城南赶过来,歇在前院。几日后,木瑾见他来回奔波,也就赶了他回国子监宿舍去。 隔了二天,木嘉专程回了一趟青州,带了一些东西过来,装了半车。 车子从后巷赶进门,知琴几个去接的。木瑾在房里慢了一步,待跨出门时,忽然一个黑影“嗖”地一声迎面扑了过来,差点把木瑾给扑倒在地。 她定晴一瞧,“黄毛?”不敢确定:眼前这只伸看长长的猩红舌头,的健壮大狗是她的黄毛?不对,毛色怎么成了灰黑色了。看着威风凌凌的大狗,眼睛有一瞬间的错觉?可下一刻,就抽嘴角了。 看着突然从自己肩膀上一跃而过,利索地扑倒了从车里飞出的两只鸡的狗,她确信:没错,就是黄毛! 安嬷嬷赶忙招呼那个仆妇捡起地上的两只鸡,拎到厨房里去..... 木嘉笑吟吟地说:“可高兴?有它给你做伴,我也放心。听母亲说,它还真不赖,你走后,天天与老王头待在门房。只是太凶,几次吓跑了客人。母亲正发愁怎么处置它。正好,你们几人我也不放心,就把它带了来。” 木瑾早蹲下去,双手环抱住已到她肩的“黄毛”,亲昵地顺着它光滑的皮毛。 吉祥过来,用盘子装了块生肉,放到廊下,黄毛闻得生肉的味道,“呜”的一声,就要蹿出去。 木瑾感觉到它的毛陡然竖了起来,钢针般的扎手。吓了一跳,忙拍了拍它的头,说:“怎就这般急?这可不行。要沉得住气,知道么?不然下回可......” 她絮絮叨叨地与“黄毛”说着话。“黄毛”伸着长长的舌头,喘着气,几番想蹿出去,最终还是在原地转了几圈,蹲坐了下来。 木瑾说教了一番,见它静了下来,满意地一拍它的脑袋,“好,去罢!” 话落,“黄毛”一个纵身,已叼了那块肉,跑到一旁嚼了起来!听着那瘆人的吞咽声,木瑾:“怎的还是不吃熟食么?” 木嘉正指挥几个仆妇搬东西,闻声回头:“这厮不吃!你要不给,它就自己去偷。大厨房的鸡、鸭见了它,叫都不敢叫!” 木瑾闻听,皱眉,只得对吉祥说:“每天给它带块生肉回来.......把它拴在院子里,免得它出去吓人......” “黄毛”被一根铁链给锁在院子的大树下,它开始焦躁发狂,“呜呜”直叫,后来干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没二天,浑身油亮的毛就蔫了下去。 木瑾叫人拿了新鲜的肉过来,放于它面前,它别过头,不吃。木瑾蹲下,掰过它的脑袋,看着它的眼睛,一双眼睛深幽,不时闪过绿光。木瑾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依旧是黑黝黝的,亮晶晶地看着她。 她笑了,摸着他的脑袋说:“我知道你不喜被束着,但这四周都是邻居,你答应我,不许出去,不许抓鸡,不许......我就不锁你?” 说着,伸手去解了它脖子上的铁链子。 链子一解开,“黄毛”就蹿了出去,欣喜地在院子里撒欢连跑了两圈,又对着廊下一只八哥猛扑了一下,吓得那只八哥在笼里乱跳乱叫。 木瑾笑吟吟地望着它,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黄毛?” 它一怔,立马调头回来,亲热地围着木瑾转了两个圈,才附头叼起肉块,大口地吃了起来…… 自“黄毛”来了以后,木瑾几人的胆子也壮了不少。 厮混熟了,发觉它很是聪明,就是太凶悍,有次偷偷溜到前面店堂里去,竟吓哭了一个小孩。木瑾再也不让它出去。 好在,这里就住着木瑾她们一户,左右都空着。她特意爬到前面二楼看过。后门一条巷子很是幽深,一直通往尽头,那里似乎有一处宅子,有几次都看有一辆黑蓬马车从后门疾弛过去,消失在那门里面…… 吉祥倒是很欢喜,她出门去采买的时候,喜欢带着“黄毛!” 衔头常有几个小混混,见到吉祥长得标志,又一人,就凑上前搭讪,人还未近前,早被“黄毛”一把扑倒,张嘴就要咬,吓得哭爹喊娘,逃得要多快有多快。 吉祥回来一说,大家笑得乐不可支,安嬷嬷大方地赏了它一整只鸡。 自此,“黄毛”经常被几个丫头带出去壮胆,回来都有奖励,要么是一块生牛肉,要么是一根肉骨头。 到后来,这厮只要有人出门,就自动跟了去。 木瑾在这里住得倒也惬意,闲时弹琴、看书。偶尔也去前面店里转一圈。 叶氏来过一次,见她住得好,也放了心,说过三五个月,就接她回去! 木瑾笑笑,她倒不怎么急着回了。现在这样也挺好,无拘无束。也不用回去对着那些人的目光。 从叶氏口中,木瑾知道木夏与龚三还真是一对冤家。 原是那龚三被他爹逼着与木夏订了亲,心下不愉,没几天,又往那倚翠楼去了。结果出来时,被去采买东西的木夏给撞见了。 木夏当即就直通通去了衙门,着人通报了龚自山,龚大人见是木夏来报,气了个仰倒,命人去提了儿子,直接拎到后衙一顿好打。 龚三知道是木夏告的密,上门来找木夏算帐,木夏躲着不见,这边又使了人去通知龚大人。 龚大人再次虎着脸,赶到木府,龚三闻得风声,早从后门逃了! 听说龚三回去后,寻死觅活地要退亲,这回,竟连龚夫人也不管他,只加紧筹备婚事。 木瑾莞尔,原来这两人是这样湊一起的?不过,这龚三的性子,还真是......换个人,还真被他气得整天只知道抹眼泪了。 娘俩说笑了一回,叶氏又忧愁起来,这眼瞅着木夏也要嫁了,木瑾还八字没一撇呢?三个妹子先后都嫁出去,就把她这个姐姐给剩下了,这还真是让人上火。 这青州都不知又要传成什么样了?这回,都不用人说,不知情的想想都会觉得不对劲! 她看着浅笑嫣然的木瑾,转动着脑子...... 072初显身手 木瑾见前面店堂还亮着灯,不由奇怪,这都该收工了,怎的还有人?招呼了院子里的绿柳,一起往前面去了。 穿过院门,进得店里,却见帐房内烛火通明,老掌柜与帐房先生正伏案紧张地算帐。 见到木瑾,老掌柜回头招呼了一声:小姐怎么来了?” 说完,催促:“我说,你倒是快点啊!这还得赶回去呢。” 伏头紧张盘帐的痩高个帐房一脸汗,埋怨着:成掌柜,您就甭念叨了,你看,这又错了!唉,这真是......” 成掌柜逐不再说,连忙闭嘴。抬头见到木瑾还站在门口,不免烦躁:“小姐快些回吧!” 木瑾没吭声,瞟了一眼桌上翻着的零乱的帐本子,再看一眼一脑门子汗的那个帐房,抬脚走了过去。 成掌柜“唉”了一声,揺头:本来就够乱了,这小姐还来捣乱,唉,看来今晩得歇在这儿了。 木瑾静静地立在一边,看那个帐房算了一会,忽然出声:“错了,你又多算了一遍,刚才那笔你已经加过一次,而且算错了!” 成掌柜一惊,转头惊诧地看向木瑾。 案上的灰衣男子也是一脸迷惑:是,是么?哪里?唉!怪道总对不上。原来是多算了……可是,小姐,你怎么知道的?这都算到一半了。” 木瑾却不言语,示意灰衣帐房起身,自己敛襟坐下,拿过一边的帐本子,开始拨起算盘来。 成掌柜看了一会,忙移过一边的灯,绿柳也把外间的灯盏端了进来。 木瑾全然不觉,只聚精会神地核算。很快,一遍完成,正提笔要写,一旁的帐房早就写了下来,说:“小姐,好了!” 木瑾伸手一抖算盘,开始第二遍核算......完了,又拿过另一本帐来...... 木瑾歪了歪脑袋,完成。灰衣帐房大喜:成了!成了! 成掌柜笑呵呵地点着他的脑门子:“怪不得,做了这么多年,只能做个二帐房,你瞧瞧,盘了快一个晚上的帐,小姐这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盘完。还不快谢过小姐,不然,今晚你只能与我这老头子在这店里挤一宿啦!” 灰衣帐房笑着:“是!是!成叔,你也知道,这算帐本就急不得,今日这帐目又多,这会,高先生不在,我这不......” 木瑾听到此,才问:“高先生怎么了?” 成掌柜示意他整理桌子,边送木瑾出去,边大致说了。原是帐房先生高先生家里添了孙子,这两天正宴客,都三天了。店里是一天都离不开账房,只能都指着二帐房了。这两天他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但实在是...... 木瑾好奇:“这到别处再去请个过来帮忙就是,这也太......” 看了一眼低头整理的二帐房,住了嘴。成掌柜笑着送她下了楼梯,回转身来,见二帐房耷着脑袋,笑着说:“怎的了?生气了?” 二帐房苦着脸:“成叔,你听小姐刚才说的。你说,我是比不上高先生,但我也不赖啊!像我这样的,在这里是做个二帐房,但换个小点的地方,做个大帐房还是可以的!” 成掌柜点头,他才高兴点,又一睑羡慕:不过,小姐还真是……简直就是天生的帐房先生啊!估摸着高先生也比不上!可惜了!” 成掌柜见他收好了,拉了他一起下楼:“小姐我们可比不上,你知道当年大庸的神算子是谁?就是我们老东家,小姐的外袓,叶老夫人!她当年代表叶家出赛,可是一遍就成了的。都不带核算的。” 二帐房张大了嘴:“这也成?莫不是会心算?” 成掌柜笑着说:“知道厉害了吧?我看我们家这个小姐可了不得……” 他吐了吐舌头,两人出了店门,嘱咐了留店伙计一声,自去了。 木瑾正坐在房里,想着刚才的事,有点小兴奋,原来自己也可以做一回帐房先生了!看来自己练习了一段时间还是有用的! 第二日,木瑾刚吃过午饭,就见吉祥跑进来说,大舅爷来了。 木瑾忙迎了出去,刚下得台阶,就见一个中年男子,眉眼与叶氏有几分相像,大踏步地进来。 “瑾姐儿!”他爽朗地笑着,并伸出了双手,看着跑到面前,已到自己下巴的木瑾,忽一愣,又收了回去,改为在木瑾的肩膀上亲昵地拍了一拍。 木瑾偷偷笑着,施了一礼:大舅! 叶大老爷呵呵笑着,随木瑾在外面亭子里坐了,知琴几个送上茶来,叶大老爷抿了一口茶,边抬眼打量四周,说:“这院子里缺了点什么,赶明舅舅给你弄一只白猫来,如何?” 木瑾微微笑着,说不用了。这院子里已有“黄毛”,再弄一只猫来,还不猫蹿狗叫的?今日黄毛幸好是跟着知画她们出去了,不然这会子舅舅就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叶万成望着笑微微的木瑾,心内感慨,越看越喜欢:他送货进京,刚到时,听闻那个高明又请假了,心内不虞!这是第几次了?这个高明,如今是越发拿乔了,明摆着是在涨工钱!上年刚涨的,怎的又摆上了? 这次一撂又是三天,不,今儿也没见着。 听老成说,昨日里竟是木瑾帮着盘的账。看老成那神气,说话时那掩饰不住的赞赏,他就猜到,木瑾定是不错的,嗯!像她那妹子。自小聪慧,可惜是个女儿,偏生他们兄弟三人不会读书,真是...... 妹子一手的好珠算和那手记帐功夫,看来都落到瑾姐儿身上了。心下喟叹:自家老娘常感叹,说后继无人,叶家这小一辈,无人继承...... 他双目亮晶晶地盯着木瑾,呵呵笑着不说话。越看越喜欢,心想: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女儿呢?不对,是媳妇儿多好?家里正缺一个这样的人呢?母亲年纪大了,早先是妹子帮着,妹子出嫁了,回来一趟是一趟。 唉!木瑾是官家女儿,怎么可能嫁入商家?俗话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虽大庸对商家很是看重,但在很多读书人眼里,还是鄙夷的。虽则羡慕他们口袋里的钱,但是骨子里又是自觉要高于他们一等的。 叶大舅看着木瑾,又自叹一回! 073殇 叶大老爷在京逗留了五六日,第五日,高明终于露面。 他悠闲地下了马车,进得店内,有伙计迎上来,殷勤接过他手中衣服,给他先行拿到二楼去。他缓步上了楼梯,到了拐角处,方才加快脚步,很是匆忙的样子上了二楼。 楼上成掌柜正挪动着胖胖的身子从帐房出来,见到他,笑着招呼:“先生来了!” 他自是满面笑容,应着“早!” 跨进门去,一愣:他的几案前坐着一位小姐,边上还站着一位男子。 他忙行礼:“东家!”正是叶大老爷。 叶万成温和一笑:“高先生来啦?家里事可都办妥?” 他一一应着,眼角却瞥着那伏案边写,边算盘珠子拨得哗哗响的木瑾:这,没看出来?东家小姐这手算帐功夫...... 一旁正算帐的二帐房见状,捧了一杯茶过来,递给他。 他看了看低头忙着的人,笑着退到一边,靠着桌边,轻轻啜着茶。 几人也就不再管他,低头继续忙着。他喝了一会茶,踱到墙角一盆兰草前欣赏起来。屋里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那噼噼啪啪的算盘声不断传入耳朵里,他竟莫名觉得刺耳。 一盏茶后,木瑾抬起头,说:“好了!舅舅!” 叶万成呵呵笑着:“瑾姐儿,可累着了?多亏你帮忙,下次舅舅......” 木瑾瞥一眼一旁披眼喝茶的高先生,娇憨应道:“下回有事,舅舅只管吩咐......” 叶万成满意送了木瑾出去,心内感叹:瑾姐儿假以时日,定能超过妹子。并且,恐怕...... 回转身来见到一脸笑容迎上前来的高先生,挥手:高先生,坐! ...... 叶万成第二日一早就走了,说是去濠城了。叶家生意大,叶大老爷常年在外,这会子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归家。 木瑾把玩着腕上一串东珠手链,颗颗滚圆,闪着柔和的光。舅舅走时给的。忽又想到那幅珍珠头面,这些年,舅舅可没少往木府送东西...... 三日后的一个午后,木瑾正在院子里逗八哥说话。 忽然院门呯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黄毛“嗖”地一声蹿了出来,看清来人,却又“呜”地一声,坐了回去。 木嘉白着一张脸,看着发愣的木瑾,声音又急又快:瑾姐儿,收拾了东西,我们回青州去!母亲,母亲出事了……” 木瑾脑袋一懵,叶氏出事了?叶氏能出什么事?她不是好好地呆在家里么? 安嬷嬷几人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所有的人已在回青州的路上。 车厢内,木瑾已是两眼肿得桃子般,眼泪不停地流。 昨日,叶氏去收租,返回青州城时,不知哪里竟跑出一匹惊马来。叶氏的马车避让不及,翻了车,叶氏从车里给甩了出来,马车压在她身上,又勾住了,一气拖出去小半条衔...... 大壮一路快马加鞭,一车人呜咽着,落日前赶到了青州。 早有刘妈妈在府门口焦急张望,老远见得马车来,拐着腿下了台阶。 车帘子一掀,木瑾不用木嘉扶,早跳下车来,差点摔倒。 她一眼看见刘妈妈,见她半边脸淤青,又红了眼眶,扯着木嘉,兄妹两人一路疾走。 安云居的门大开,两人跑进去,只见门外廊下站着一堆人,几个姨娘,木夏,木冬等人俱都抹着泪......刘氏抱着蕊姐儿迎上前来,木嘉拍了拍她的肩,紧跟在木瑾后面,径直跑向房中,木老爷正一脸哀痛站在床前。 木瑾一眼看到床上的叶氏,“哇”地一声哭了:叶氏一脸的青肿,眼睛眯成一条缝,头皮都削去了半边,据说当日被受惊的马拖出去时,一缕缕的头发连着头皮...... 木嘉也哽咽着叫了一声“娘!” 叶氏缓缓睁开眼睛,见到她们兄妹,费力地出声:囡囡...... 木瑾几步跨到床前,木嘉紧挨着。叶氏双眼发光,对木老爷说:“老爷,我有话要对囡囡与嘉哥儿说......” 木老爷退到门外,杜鹃哽咽着半掩了门。 刘妈妈歪着半个身子从里头捧过两个盒子来,费力打开,里头是半盒子的地契与房契。 叶氏盯着刘妈妈打开的那个小的扁盒,递给木瑾,对木嘉说:“那个大盒子是给你的。这些田铺给你妹子,本就是给她准备的嫁妆。你是她亲哥,多心疼她,你爹是不靠谱的......娘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妹子!” 木嘉哽咽着,自是点头。刘妈妈把两个盒子一边一个分开放在桌上。 叶氏双目晶亮,又叫捧过首饰盒来,说:“这些也都给你妺子,可有意见?”木嘉自点头,母亲的首饰本就留给女儿的。只有没有女儿的才会留给媳妇。想来刘氏也不会在意。 木瑾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悲恸,自重生以来,叶氏对她的爱护,一桩桩,一件件,心里早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娘...... 看着气息奄奄,犹如回光返照的叶氏,心下一阵阵的酸痛。 叶氏又交待了一些其它的事,木嘉都一一应了。 叶氏方费力地转眼望着木瑾:囡囡,自己照顾好自己,娘不能护着你了!囡囡,可怎么是好?娘还没送你出嫁...... 刘妈妈在旁哽咽着,伸出的双手青肿。那日,她与叶氏一车,也伤得不清。她摸索着递给木瑾二把小钥匙,说是木瑾嫁妆库房的小钥匙,叫她千万收好了。 木瑾哀哀地靠着叶氏,连声叫着:娘! 叶氏定定地看着她,双眼神采渐渐黯淡。先前原是得知木瑾兄妹今日回来,强撑着让刘妈妈熬了一支百年老参,一气灌了下去,这才一古脑地说了这许多话,此时,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一时,门口站着的人瞧着不对,一齐涌进来。木老爷双手紧紧抓住叶氏温度渐失的手,双眼含泪,哽咽着: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家里的,放心......”他也说不下去了。 叶氏眼里涌出泪花,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木瑾的方向,终阖上了眼皮,带着浓浓的不舍与眷恋。 屋里一时悲声一片...... 木瑾愣愣地盯着叶氏苍白的面容,木木地,耳边似乎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叶氏时:“瑾姐儿,可有想母亲?” “我的瑾姐儿是要做候夫人的,怎能与人重了去?” ...... “娘!” 她使劲抠着喉咙,喘不上来气,她大口大口地呼着,心口沉甸甸地,眼前开始模糊,整间房子都旋转了起来,只听边上人有人尖叫一声,好像是安嬷嬷的声音! ...... 木瑾做了长长的一个梦:小小的女孩蹲在一汪池塘边,水里映出倒影来,女孩很美,尖尖的下颌,正伸手去洗一块手帕。忽然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刹时跌入水中,女孩不会水,只挥了两下手,身上的刚做的新棉袄就吃透了水,沉沉地带着她往下坠,隆冬的塘水,冰冷刺骨,女孩感觉骨头都痛了起来…… 可她却诡异地看到岸上那个穿大红锦衣的小女孩,正伸出双手仔细端详,看着水面微笑,眉间一点殷红朱砂痣…… 074回京 叶氏的丧事办得很是隆重,七天的水陆道场。整场丧事不惜银子地砸了下去。 叶家几个舅舅都到了。五辆大车,哗啦啦下来一大帮子人,叶家三房的几个表兄妹俱到齐。 叶氏在娘家是老幺,唯一的一个女儿,平时几个兄长、嫂子都是宠着护着的。这会惊闻噩耗,个个都赶了来。 叶大老爷在叶氏的棺木前默立许久,红着眼说不出一句话来。其余几人肃着脸,不说话。几个嫂子已是哭了出来,二舅母一把搂着一旁的木瑾,连声叫着“瑾姐儿”,木瑾本已干了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抱着一起哭。 叶三老爷没来,叶老太太一听到消息当即就晕过去了,老人家年纪大了,经受不住打击,怕万一再有个好歹,留下叶老三在家守着她...... 叶氏发丧后,几位舅舅坐下商量叶氏的陪嫁分配,知道俱都留给木嘉两兄妹,逐不再说。 因担心着家里的老太太,叶家人第二日午后就回去了。木瑾两兄妹一直送到大门外。 叶大老爷上马前,看了看一身素衣的木瑾,叹了一口气,走了。 木老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段时间,他心力交瘁,他一直在追查当日那匹惊马到底是谁家的?怎么好端端地,会有惊马跑出来?然,最后只在当日事发地不远的山谷下找到那匹摔得稀烂的马的尸体,其它什么也没发现。 没了叶氏的木府显得空落落的。安云居里上了锁。刘妈妈几人经常去打扫一下。 现在是刘氏当家。 木瑾猫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守孝。最多就是到叶氏的安云居去坐一坐。 她现在安静多了,自叶氏去后,好像话也说得少了,每天吃了早饭就是拼命埋头拨算盘,刘氏几次过来看了,觉得瘆得慌,去和木嘉说了。 木嘉听了,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摆摆手,往碧芸居去,发现没人,就转了一个圈,直接往安云居去了。 果然,推开虚掩的门,木瑾正趴在叶氏常坐的几案前,似是睡着了,一旁放着一把算盘,上面拨着一组数字。 他轻轻地拿起,算盘珠子哗啦一声轻响,“娘!”木瑾忽然惊起,一看是他,讷讷地:“大哥!” ...... 一年后,木嘉守孝期满,返京。把木瑾也带了去。 木瑾坐在马车上,身着青色素衣,一年期满可以除去孝服,但木瑾还是一身蓝色的衣裙,只在鬂上插了一朵粉色珠花。 木嘉放下车帘,看了眼看书的木瑾,见她桃腮凤眼,越发的出挑,这一年,竟脱去了青涩,展现出少女的柔美来,侧面看去与叶氏有七八分相像来。他不由一阵恍惚。 想到母亲,他叹了一口气。母亲死得意外,临死前一直盯着妹子不放...... 他知道,叶氏不放心什么,木瑾17了。 因叶氏身故,木夏5日后发嫁。龚家巳等不及了。作为嫡姐的木瑾尚未说亲,留在家里不免尴尬,他这才作主,把木瑾带到建阳来。 “隆”记商行有叶氏的一份,现这一份巳转在木瑾名下。叶家大舅知道后,作主把后院那处宅子直接划给了木瑾。 这次随行的除了碧芸居一众人等,还有杜鹃。喜鹊被木老爷给收了房,成了五姨娘。刘妈妈伤了腰,儿子女儿俱在叶府,说守着叶氏的安云居,哪里也不去。 木瑾一行人到后,天已傍黑,她草草洗漱后,上了床。 木嘉着人加固了院墙,并下了值后每天回来。他这次回来,换了衙门,离得近了,加之不放心木瑾一人,平时下了值就回来。 兄妹两人闲时下棋,品茗倒也自在,只是偶会想起叶氏,黯然。木老爷必会再娶,到时,刘氏可能也要随木嘉进京,青州...... 木瑾现在也算隆记半个东家,每天,成掌柜都会到后堂报帐,木瑾都会认真听着,有时,也会提一点建议,与成掌柜商量着办。 日子不咸不淡地流淌着。 恭王府的大书房内,门口莫管家正双手下垂,侍立于廊下。他两眼警惕地扫视着园子,支着耳朵听着四周动静。远远地有几侍卫立着,均面无表情! 偌大的园子内一片寂静,不闻一点人声。 屋内,赵睿双手叩着紫擅桌面,眯眼不语。 恭王妃坐在桌子一侧轻抿着茶。 良久,赵睿缓缓开口:“十三公主的教习可不好找!都说说,有哪几家的闺秀合适……” 一时,几人默然:贵妃娘娘发话了,要擅四艺的闺秀。这还真不好找!贵妃如今如日中天,风头正盛,皇上今年快七十了,迟迟不确定储君人选……这几个王爷都在卯着劲地讨好,自这个消息传出后,各家都在挑人。 王妃忽然开口:“这事得抓紧,这样吧!过两天选个日子发了请帖,办个赏花宴。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把京城各家闺秀都请了来,来场才艺展示,弄点彩头,不就成了?” 英浩点头:“母亲说得是!此法甚好!毕竟公主才四岁,启蒙学习,这些小姐自是可以胜任,而且......” 他顿住未说,赵睿起身,说了一句:“那就抓紧罢!”说着出了书房! 王妃也起身:“我去写请贴!” 房内,小王爷英明与英浩两人对视了一眼,相继走出。 王妃刚转出园子,远远地看到赵睿在前面,正想加快两步,忽脚步一滞,一个青衣侍女从一旁小径冒出,正躬身与他说着什么。 赵睿转身,与她拐入另一条小道,很快隐入树丛不见。 侍女朱儿轻声说:“瞧着似乎是连翘呢?” 恭王妃垂了眼,语气平静:“这会子,叫了王爷去,要做什么?” 朱儿一使眼色,一个碧衣侍女快速离开。 朱儿:“娘娘?” 王妃抬头看了看天色,说:“这两日天气甚好,叫花匠精心着点,五日后务必要让那几盆绿牡丹开出来......” 说着,抬手抚一抚发上的一朵刚摘的大红牡丹,笑一笑,迈步向前,干干净净的石子小径上,紫红绣鞋上的金线绣牡丹,在光滑的鞋面映衬下,煜煜发光。 朱儿默默退至身后,跟着往前走,忽一眼瞧见前方一人施施然走了过来,心内一跳,忙裣襟施礼:“公子!” 连云笑吟吟:“朱儿姑娘!” 王妃见他,嗔怪:“怎的这两天不来看义母了?” 075王府花宴1 刘老夫人接到恭王府的帖子,快速看了一遍,大喜。忙叫了刘大奶奶来商议,问该带谁去。 刘大奶奶也是欢喜,可看着桌上的帖子也犯难:家里有四个待嫁的姑娘:西府那边的刘二夫人所出的刘三姑娘与刘五姑娘,东府这边刘四姑娘与刘六姑娘。那边二个嫡女,这边二个庶女。 可帖子却只有三张。 这种场合自是不好带庶女去的,自然是刘三姑娘与刘五姑娘去。 可,看着另一张帖子,生生浪费了,又不甘心。 毕竟能到王府去的,多是这京里有头有脸的人,让自家小姐去认识认识人也好。说不得,就得到哪家夫人的青眼,寻上一门好亲事。只可惜,家里的两个姑娘都已订了亲,此去意义不大。 刘大奶奶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子,她想到了娘家嫂子的妹子,今年刚及茾,上回归家,嫂子就托她帮忙打听可有合适的人家...... “娘,嫂子!”木嘉笑吟吟一脚跨了进来。 刘大奶奶收回思绪,笑着迎了上去...... 木瑾看着面前的桃红色的请柬,诧异地:“大哥!” 木嘉笑得温和:“这是恭王府下的赏花请柬,明日你与刘府三姑娘五姑娘一起去,她们会拐道来接你!” 木瑾:“大哥!我不想去。” 木嘉:瑾姐儿...... “小姐,小姐!”安嬷嬷早在一旁听得焦急。 这会子,她忙不迭地上前,伸手拿过桌上的请柬,说:“可是要去!””瞥了一眼正待说话的木瑾:“听老奴的。这王府的请柬,小姐别笑话,老奴只在戏文里听过呢,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是不?大爷?” 见木嘉点头,使了个眼色,木嘉眼光一闪,开囗:“瑾姐儿,大哥有事,先出去了,这事儿你好好想一想。” 说着看了一眼吉祥等人,走了。 木嘉一走,安嬷嬷转到木瑾面前,忽然红了眼眶:“姑娘,恕老奴说句实话,自夫人去后,您这样子,我们几个瞧着心疼。您看看,一年多了,光长个子,不长肉。” 木瑾本被她勾起伤心事,却又被她后面一句话弄得啼笑皆非。 安嬷嬷可不管,只管往下说,又压低了声:“老爷迟早要娶新夫人的,趁着后娘进门前,您得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木瑾终于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扯这些作什么?这是赏花宴,不是相亲宴!” 安嬷嬷一窒,心内嘀咕:“什么赏花?不就是赏你们这些花儿一样的小姐么?”这话她不敢说出来,怕木瑾生气。 只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老奴不管什么宴,总之,这是大少爷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张请柬,可别浪费了才是!你们说是吧?” 她抬头向四周寻求同盟。 边上几人围成一圈,齐刷刷点头。 杜鹃不知被谁在腰眼暗推了一把,只得上前一步:是呀,小姐。安嬷嬷说得对,小姐就权当是去散心好了,好长时间没出过门子了!” 木瑾见众人殷切地望着自己,哪有不知道她们的小心思的?自己的亲事成了身边人的一件大事,现在是什么事都能往那上面扯去。 大哥也是吧?不然巴巴地拿回这张帖子来,定是从刘家拿来的吧?也难为他了,大哥那样朗月风清的人,几时管过这样的琐事? 想着,心中一暖,看着众人巴巴的眼神,忽伸手拿过那张请柬,在手中一扬,调皮地说:“去!作什么不去?” 几人大喜,吉祥几人忙跑去翻箱倒柜,说是寻找明日可穿的衣服来,得找件鲜亮的。 绿柳小跑着去前边通知大爷去了,情急之下带翻了小凳子,一时乒乒乓乓地热闹起来。 木瑾眯着眼睛,看着大伙儿,也缓缓展开笑容...... 刘大奶奶正坐在房里一人生闷气,这木嘉来得也太巧了点! 自己刚要与婆婆说这娘家嫂子侄女的事,这婆婆就顺嘴问到了木瑾的事,也不知怎的,又说到了这请柬,然后就...... 她当然知道婆婆这是心疼女婿,要一人照顾妹子。当初就曾私下与自己埋怨,木嘉不该把木瑾给接到京里来,说要接也该是刘氏才对。 这么上赶着送请柬,这是急着要把木瑾给嫁出去呢? 唉!可惜了一张。又想着是不是西府那边的姑娘能少去一个?不是定亲了么? 刚站起又摇头:不行! 要被二夫人知道,被自己娘家侄女给替了去,还不得生吃了自己?她可以想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找婆婆控诉的样子…… 第三日一早,木瑾被吉祥几个给拉了起来,几人一阵忙乱,衣裳试了好几套,才开始梳妆。 安嬷嬷这回乖觉地退到一边,没有上前,仼知画与杜鹃两人给木瑾梳头,只不时地插上一句:“杜鹃你俩多学着点,这京里的发髻比我们青州的多了去了,我们小姐长得好,梳什么样式都相宜......” 木瑾绕是听惯了安嬷嬷这一边倒的说辞,还是给她说得脸皮子发烧。她看了一眼镜中的人儿:头顶上面的头发都盘在一起,插了珠花,余下的黑鸦鸦的披在脑后。 忽一朵粉红色的花插在了发端,原是木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拈了桌上的纱花给木瑾插上。 见木瑾抬手,笑着说::“莫动!这样鲜亮许多。”又转身从妆盒里拿出一条项链,要给木瑾戴上。 木瑾忙从匣子里挑出一对耳环,笑着说:“我戴这对耳环!” 木嘉放下链子,摸了摸鼻子,退到门外,回头说了声:“我在外边等你!” 一时,收拾停当,走了出来。木嘉扫了一眼,心下满意,送了木瑾出门,刘府的马车远远地驰过来,停在面前。 木瑾带了吉祥上车,见里面刘五姑娘坐着,见了她,欢喜地往里挪了挪。 马车轱辘辘地往前走,刘五姑娘上下打量了一下木瑾,忽然出声:“瑾姐姐,你可会四艺?” 076王府花宴2 木瑾不明所以,抬头看她,斟酌着说:“琴约略会一点,其它......” 五姑娘吁一口气:那就好!” 她凑近木瑾说:我也是昨儿才听说,这次赏花宴还要各家小姐展示才艺,这不,我也把琴带了来,待会,你用我的就行!” 木瑾谢过她,果然在车壁竖放着一架琴,用个青色布套子蒙着。 两人一路无话,刘五姑娘有些紧张,阖了眼,默默地在心里背诵着曲谱,手指也在腿上不停抡动着。 吉祥看着不禁紧张起来,看了看刘五姑娘,又瞧了瞧闭目不语的自家姑娘,心道:早知昨儿也练一练了! 不同于其它王府集中在城南住宅区,恭王府座落在城东,那里相对较偏,车子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王府门口,偌大的场地上,早停了一圈马车,有小姐陆续从车上下来,相互之间打着招呼,皆轻声细语,人虽多,却是不嘈杂。 刘五姑娘拉着木瑾下车,等后面车上刘三姑娘下来,三人一齐向大门内行去,间或有相熟的点头微笑,因木瑾是生面孔,也有人打量她几眼,但马上就转开脸去,自顾向前走。 木瑾看了一圈闺秀们的衣着,暗自庆幸,自己还是穿了这件淡蓝绣花的外衫。她原想穿月白色的,想着终究是王府,得隆重一点。不然,今天光这一圈衣裳下来,自己原先那身素淡的衣饰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跟着刘府两姐妹,随人流一路蜿蜒,穿过数道门,又绕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偌大的园子,花木葱笼,各种花卉竞相开放。中间一个波光潋滟的大湖,湖边沿着假山一溜摆着数十个硕大的花盆,一株株牡丹迎风摇摆,众人惊叹,靠近细看:竟有几盆绿牡丹!一时,三三两两围拢了过去,啧啧称赞! 刘五姑娘抬脸对刘三姑娘说:“上回听李家姐姐说起恭王妃最喜牡丹,放眼整个建阳,除了皇宫,就数恭王府的牡丹最全最好。果真,瞧瞧这几盆绿牡丹,色极纯正......” 刘三姑娘“嘘”了一声,一拉她的袖子,瞪了她一眼,刘五姑娘忙朝木瑾吐了吐舌头,转而说起别的来。 三人一路逛过去,木瑾初始还跟着刘五姑娘,只不过人一多,她看到相熟的小姐就聊了起来。慢慢地,两人开始咬起了耳朵,说起了悄悄话,竟渐渐地把木瑾给落在了后面! 木瑾苦笑着看着越走越远,浑然不觉的二人,在原地呆了一会,只得抬脚往湖边走去。 待走得近了,才发觉那里已有人。 一个粉衣姑娘正站在柳树下,百无聊赖地拿着几个石子在打水漂,小石子在湖面上连续跳跃了十数下,方沉入水底。她第二块又跟着掷出,接着是第三块...... 木瑾看得呆了,禁不住鼓起掌来。打水漂打得这般好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听见声音,粉衣姑娘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她。 木瑾一愣:官雁翎? 她笑着上前:“可是官姐姐?这水漂打得真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把水漂打得这么好的!” 官雁翎歪着头看了她半晌,忽然手一抬,同时三块石子飞了出去,贴着湖面连连跳跃,先后没入水中。 木瑾掩嘴惊讶,刚想叫好,官雁翎已一步蹦到她面前,笑弯了一双眼:“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从未见过你?” 木瑾眨着眼睛:“我叫木瑾,青州人氏,今年十七,官小姐呢?” 官雁翎哈哈一笑:“官雁翎,今年也十七,咦,你刚叫我姐姐,你是几月生的?我是二月!” 木瑾吁了一口气,她是腊月。上次依稀记得刘五小姐说官燕翎与她同年,刚才那声姐姐没叫错。 两人相谈几句,没过多久就熟络了。官雁翎为人很是爽快,几句话就看着木瑾:你刚到建阳,这里的好多小姐惯会作乔拿势。被冷落了吧?没关系,今日我陪你...... 说着豪气地拍拍胸脯,保证。木瑾心内好笑,看这样子,她不也被冷落于此? 官雁翎看着木瑾了然的笑容,脸皮一红,起身扯了她:“快走,快走,待会该开席了!” 两人转过假山去,老远刘三姑娘与刘五姑娘正焦急张望,寻找木瑾。 刘三姑娘低声埋怨妹子,刚才有夫家的小姑子叫她,她就走开一会,回来就不见了木瑾。木瑾可是第一次来,这人地生疏的,虽不至于出什么事,但总归不好! 抬眼见木瑾与官雁翎走了过来,忙迎上前来。 几人站着说了一会,喧哗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原是王妃她们到了! 看着由远及近的,当先那位雍荣华贵的妇人,木瑾张大了嘴:“赵夫人!” 她早该想到的,赵是皇家姓氏,恭王赵睿的王妃。 恭王妃徐氏微笑在当中场子里坐下,并不说话。早有身边小王妃一脸笑容地开口,不外乎是欢迎各家夫人小姐,玩得尽兴云云。 话语一转,又说今日为了添兴,下午有一场才艺展示,请小姐们准备一下! 闺秀们叽叽喳喳,大部分人都已知晓,开始各自找地方去练习了! 官雁翊看了一圈各自忙碌的闺秀们,眨着眼说:“瑾姐儿,你要准备么?” 木瑾双手一摊,无奈状。 官雁翎兴奋地一拉她的手:“我们自去玩。我告诉你,刚在那边,我看见有......” 两人悄悄地离开去了! 刘五姑娘见她与官雁翎一起,也就不管她,自低头练琴,她想着娘说的,林家的小姐今天也会来,待会可得好好表现,别落了下风,丢了脸才是。 两人一路摸去,沿途但见青衣婢女穿梭,见她们过来均点头微笑,行礼远去。 两人加快脚步,三拐两转,竟到了一处月亮门前,官雁翎伸手一指:“诺,就在那里。” 木瑾顺着她的手望去,也兴奋起来,一只梅花鹿正低头踱步!褐色的身上遍布白色的斑点,漂亮的眼睛温顺地看着她们。 两人兴奋地偷偷靠近,忽眼睛一亮,母鹿肚子下面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竟是一只吃奶的小鹿。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出了手去,小鹿一见,嗖的一声缩了回去。 两人正待再探手,忽母鹿焦躁地叫了一声,转起了圈子,两人这才发现,小鹿脖子上竟套着一根皮绳,拴在一旁的铁链上,刚钻出来时,链子绕在了腿上,正左右晃着脑袋,母鹿焦急地围着它打转。 铁链发出哗哗的响声,引来了一声喝问:谁? 两人忙隐在花从后面,见一个小厮走了出来,四下探了一探,又缩了回去。 两人这才悄声站了起来,看了看安静下来的母鹿,循着月亮门往回走,却发现又有人过来。 只得又退了回去。 三个年轻公子,说笑着走了过来,两人忙低下头,隐到一株茶花后,大气不敢出。 077王府花宴3 连云身着玉色锦袍,与同样一身锦衣的二爷英浩低声交谈着,后边跟着手摇折扇,作潇洒状的萧亦飞,三人径直往月亮门走来。 ...... 两人大气不敢出,直到这几人都进得月亮门里,才敢慢慢直起身来,蹑手蹑脚走了一会,方撒开腿跑了起来。 身后,萧亦飞一敲扇子,笑着说:“两个丫头片子!” 窗外,传来一声鹿的叫声,萧亦飞回头,见一个短衣小厮正嘴叼一把尖头利刃,单膝跪在母鹿腿前,手中的白玉小盏已接了小半鹿血。鹿的大腿内侧一道深深的血口,殷红的血正汩汩地冒出,每慢了一点,又用刀剔了,母鹿哀哀叫着,看一眼伏在地上的小鹿,一动不动站着。 须臾,一盏血接够,这才拿布条草草扎了伤口,转身端了碗走了。 萧亦飞不解:这法子取鹿血,这母鹿竟不跑?” 连云眼光一闪,英浩伸手指着那地上幼鹿解释:“瞧见那只小鹿了么?这是怀胎的母鹿猎来,待产下幼仔后,幼仔在哪,它就在哪!据说,这自由活动的鹿,血要比那拴着的鹿血味道要来得鲜美!” 萧亦飞咋舌,恭王爷这也太讲究了,用这种法子取鹿血,似乎有点太......他看一眼那温顺地舔着幼鹿头上绒毛的母鹿,喉咙里感觉有一股腥味迷漫上来...... 木瑾与官雁翎一路疾走,远远地看到前面已经搭起了一个台子,就在花园子中央的草地上,上面铺上了一层大红的毯子。 两人赶忙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刘五姑娘抱着琴走过来,对木瑾说,赶快去练一练。 木瑾谢过,就近找了块地方,盘腿坐下,试了试音,信手拨了几下,奈何身边嘈杂声太过,看了看,要开席了,逐不再试。 饭后,大家都匆匆聚到场地里,按类报名。 很快,才艺展示开始。 场子中间的红地毯上,一位年逾三十的美妇立在上面轻轻一击掌,四周静了下来。接着又有几位夫人依次上台,坐在台前早就放好的椅子上。 大家自动围成一个圈,一脸兴奋地看着场上的四位夫人。木瑾站于人群中,听身边的人唧唧喳喳地议论场上的四位夫人。 按顺序从左到右依次是昌盛候夫人、忠敏伯夫人、恭王妃、户部周大人的少奶奶。四人分别精通棋、画、琴、书。 小王妃笑吟吟地说明规则,并当场端上一个托盘,掀了上面蒙着的红绸布。 众人一阵哗然,竟然都是宫中御制的华盛。四种不同花样的华盛,均镶嵌着各色宝石,阳光下璀灿夺目。 恭王妃缓缓起身,轻抬手,柔声说:“这是宫中贵妃娘娘特意赐下的,奖给此次最出色的闺秀!” 场面一时静得诡异,每个人心中都跃跃欲试,都在心中核算着自己的胜算,谁都想拿到那只华盛。 木瑾也看了一会,转头见官雁翎若有所思地盯着看,好奇,碰一下她,悄声问:“官姐姐,你报的是哪一项啊?” 官雁翎丧气地眨眨眼睛,:“怎么没有骑射?这不公平。” 木瑾一楞,不知怎么说好。 旁边一人嗤笑一声:“真是个蛮子!就知道舞刀弄枪!” 官雁翎立时皱了眉头,拉了木瑾:“快走,快走,出门不利,老鸦来了。” 薛四已一个箭步拦在面前,扬起脸:“你骂谁呢?” 官雁翎:“你谁呀?我骂老鸦呢!聒噪!”又作势望天:“咦,这老鸦怎么掉下来了?” 薛四双目喷火,指着官雁翎:你,你......” 一时想不出话来,本想到一句什么,想到上回的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皮,怕官雁翎不管不顾再动起手来。眼珠一转,对上了一旁的木瑾,“哟”了一声:“这位又是谁呀?张琼碧呢?真是佩服你,这么快就找到与你相合的人!” 说着,斜眼看着木瑾。 官雁翎正待反唇相讥,忽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原是已经有人上台。 薛四哼了一声,挤到前面去了。 头一个上台的是王御史家的小姐,对着一众人等施礼后,很是娴熟地弹了一首曲子,也许有些许紧张,听着有点生涩,但大家都给了掌声。 第二个上台的是一位姓柳的小姐,弹得也不错...... 书法与绘画报的人不多,在另一边也已开始,边上早围了一群人。 棋却只有三人,刘三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人最多的就数琴这一组了,加上又是王妃亲作裁判,个个都卯足了劲,把生平所学拿出来,只为博得王妃一个微笑,一个赞赏的眼神! 刘五姑娘也上场了,弹得很是不错,王妃多看了她两眼。她脸孔发红地下了场,站在木瑾身边,很是有点小自得。 忽然书法组那边爆出一阵掌声,原是书写的已经结束,正着人用夹子一幅幅挂了起来,几人已经在欣赏。7幅作品,写得各有千秋,周少奶奶正逐一看过去,一边与忠敏伯夫人低声交谈着。 身后,7位小姐面上微笑,紧盯着两人的眼神却是泄露出了紧张。 很快,一幅字被拿了下来,由两个青衣婢女高高举在手上,周少奶奶笑吟吟地宣布。 一位穿鹅黄衣服的小姐双手掩口,啊了一声,众人忙向她道喜,周少奶奶拿起一枚华盛轻轻插入她的发髻。她欢喜得眉眼带笑,有人认出这是大学士汪大人的孙女,立时有人围了上去,恭贺她。 四枚华盛已经有一枚送出,剩下的三枚大家更加关注。 园子东侧,月亮门外,连云几人正下棋聊天,一边听着园子里不时传来的琴声,不时地评论一两句。 轮到木瑾上场了。 她抱着刘五姑娘递过来的琴,缓步迈上台子,坐定,抬手,双手放于琴上,并未动手,只闭目不语。 众人等了一会,见她不动,窃窃私语起来。王妃认出了台上的木瑾,讶异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木瑾不理台下众人反映,沉下心来,手指轻抬,屏息静气,弹了一曲“花月影”。这是叶氏最为赞赏的一首曲子,她此番弹来,力贯指尖,情感真切,重生来的万般纠结,对叶氏的思念,排山倒海般的涌来,一时如入无人之境,一曲弹完,竟发觉自己泪湿双颊,久久不能平静。 在场众人也痴痴地呆在原地,被勾起了心中的百般柔肠……月亮门那里转出三个人来,正是箫亦飞、连云他们三个,三人侧耳细听那婉转缠绵的琴声,不由地醉了。 一曲罢了,众皆唏嘘不巳。良久,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王妃看着低着头的木瑾,也堪堪晃过神来:瑾丫头,当真不错...... 她微笑看着人群中向木瑾迎上来的两位姑娘,眼神一闪:刘府! 木瑾低头回到人群中,官雁翎一把拉过她,夸张地叫着:“真好听!你太厉害了!” 薛四白了官雁翎一眼:“你听得懂么?” 她是绘画那一组,刚走过来,闻得官雁翎这句话,刚才的琴声她也听到了,确实精妙......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木瑾,撇了撇嘴! 下一个闺秀抱了琴上场,木瑾挤出人群从旁找了个位子坐下,喝了一会茶。 她没注意到月亮门那里,有三人正远远地望过来。 078王府花宴4 连云远远地瞄了一眼,心道:“这丫头怎的也来建阳了?” 想到刚才的琴声,不免又多看了一眼:“这琴谱也未埋汰了!” 很快,所有的才艺都结束。棋艺与画艺的华盛也都送了出去,分别是是张侍郎家的小姐与昌盛候府的三小姐。 只这琴艺,却是难抉,左都御史家的小姐一曲“落雁沙”也弹得极好,与木瑾不相上下。 王妃也是难以取舍,正与陆续过来的几位夫人低声交谈。 片刻后,方提议两人再重行弹奏,只这次选同一首曲子,方便比较! 青衣侍女奉王妃命下去拿曲谱,经过假山后,“朱儿!” 英浩三人一脸笑地转了出来! 官雁翊一脸担心地靠近木瑾,看了看,见对面薛四正一脸挑衅地看过来,不由鼻子里哼了一声。 左都御史方小姐是薛四的表姐。 她看了看方小姐手中那架琴,转动着眼珠子。木瑾的琴是借的刘五小姐的,自是比不上她手中那架。一看就是好琴,一比,木瑾手中这架只能是中等。 刘五也感觉到了,担心地看来看去,本想着去借一把,可在场的人都是人精,技艺差不多的情形下,这琴的好坏也能占一分胜算,况在场众多是与左都御史小姐相熟的,岂肯得罪于她? 木瑾看着刘五几人,安慰地一笑。她本无心夺魁,只如今到了这步,已是骑虎难下,似乎...... 又看看方小姐微笑立于那里,见到木瑾望过来,矜持点头示意。身边团团围了一大圈的人,热烈地争着与她说话。 自己只刘三几人和一个叽叽喳喳的官雁翊,心下不免喟叹…… 一柱香功夫,朱儿拿了曲谱过来,御史小姐率先上台。刘五一跺脚,这曲子一样,自是谁先谁占便宜。 众人散开。 左都御史小姐看了一眼曲谱,一怔,暗暗叫苦,这是什么曲子?竟从未见过...... 她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手下试了几个音。 众人发愣! 王妃也发愣,看了一眼朱儿,朱儿附耳上前说了几句,又指指假山后的三人。 王妃无奈摇头,这英浩,真是...... 须知一首新曲得反复练习了,才能拿出来示人。这曲成了,听着自是享受,可这之前的练习可真真是枯燥乏味了! 听着台上那不时响一下的琴声,她抚额。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耐着性子,左都御史小姐也是不错,弹拨了几回,就在众人快睡去时,终于礚磕绊绊地把曲子给过了一遍。 至此,已二柱香! 她疲累地起身,退回到位子上。 现场一片默然,良久,有人鼓起掌来,是薛四,众人一愣,也稀稀拉拉地鼓起来。 木瑾抱着琴,上去坐到琴台面前。 大家嘻笑着,纷纷找地坐了下来,有几人打起赌来,赌这回要几柱香时间? 王妃也眯着眼,朱儿在旁给她一下一下地揉着肩。 木瑾拿过琴谱,仔细扫了一遍,抬手拨了一二个音。 众人哀叹...... 却见木瑾手一抬,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指下流淌而出,曲调清远,隐有金戈铁马声传来。 众人俱精神一振:原这竟是一首沙场曲,琴声铿锵,有金声、鼓声、剑弩声、好一场激烈的战场厮杀,紧张、热烈,众人的心随之起伏......既而又转缓,将士望月思乡,边境月夜下寂静幽远的画面徐徐展开...... 连云三人面面相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首曲谱昨日刚谱好送来,本是一首琵琶曲,刚英浩恶作剧,想到了它,逐把它拿出来,因无人奏过,曲谱又很是冗长,想着看一番笑话! 谁知,这木瑾竟全都背了下来,刚才他们可看得真切,人家只看了一遍谱子,就自始自终盯着琴面。 王妃也直起身子,诧异:这是练过?可朱儿明明说...... 她心内一动,带头鼓起掌来! 场内却只有廖廖几人应和,御史小姐一脸苍白,有人小声咕哝:这不公平,明显是练过的! 声音不低,大家都听到了。心里也是如斯想。几位夫人也点头,眼里竟是了然。 木瑾低着头,看着周围人的目光,抿着嘴,忽然心内委屈:“她也是第一次见好不好?只不过她的记性好了点而已,这样子不成么?” 小时,她就能拿着启蒙经倒背如流。陶姨娘老望着她,感慨不是男儿身!不然,上科场考试,肯定超过木嘉,也弄个状元什么的回来...... 看着众人不信的眼光,她骨子里的倔强上来了。 清了清嗓子,正待开口。 “母妃!” 英浩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众女眼前一阵花,三个风神俊朗的公子出现在眼前,忙纷纷低下头,却是竖着耳朵听着说话。有几个胆大的,偷偷从眼角望过去,三个公子,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也有那眼尖的,认出说话的乃是王府二少爷,赵英浩。左边那个也有人认识,昌盛侯府的二少爷萧亦飞。只是中间那个穿锦袍的公子,却是眼生得紧。 这公子一双眼晴细长,含着笑意,只往那场中一瞥,不知怎的,有几个的脸竟不可抑制地红了。 王妃听罢英浩的建议,含笑:“此法甚好!” 一会,朱儿去拿了一本书来,王妃与忠敏伯夫人翻了一会,折了二页,然后递给木瑾,说试试能否背下来? 众人哗然,又兴奋地看着在王妃身后站着的三人。暗暗挺直了腰背,各个矜持起来,等着看一出好戏! 木瑾看着一脸担心的官雁翎几人,双手接过,开始读了起来,一遍看完,合上,默念一遍,翻开,再度溜了一眼。 前后不到二十息,就双手递还了书,点头。 王妃翻开书,边上早围了一众人。 木瑾双手交叉于腹前,双眼平视,立于场子中央,清了清喉咙,背诵起来,声音清脆,语调抑扬,间有语气停顿,一字不差,行云流水。 在场众人脸色变幻不定,俱都呆了!原定的二页,早过了,整整五页,一字不漏! 现场一片静寂,只闻一个女声朗朗道来。 萧亦飞惊叹,早张大了嘴,楞楞地看着木瑾,良久,捅了捅连云,“哎,这是谁家的小姐?这不得了。还好不是男子,你说这......” 连云定定看着场子当中的木瑾:一身蓝衣,上绣着月白的缠枝梅花。因为背得专注,眉间一点胭脂痣红得触目。平添了几分妩媚。 萧亦飞见连云不理他,转身问英浩:“这是谁?怎的就未见过?” 英浩默不作声,看着场中的女子,眼里有光茫一闪而过……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木瑾插上了最后那个华盛。她浅笑晏晏地向王妃行礼,眼里也是一片喜悦...... 有婢女送上各色点心吃食,小姐们开始各自在园子里赏花吃茶。木瑾被几个闺秀围在中间,用膜拜的眼神看着,有点吃不消。特别是官雁翎,一个劲地扯着她跟人炫耀:这是我瑾妹妹。” 亭子里,恭王望着远处的木瑾,问:“当真过目成诵?” 连云目光一闪,英浩抢先:“是呢。父王,比你还厉害呢。” 恭王赵睿,少时被喻为神童,读书过目不忘。只可惜,一众儿女,无一人像他。 他看着英浩与连云两人,忽然说:“英明该回来了吧?” 079回来 小王爷英明,去赢州已快月余了,算算这几日也该回京了。 ...... 木瑾与另三个得了华盛的女子被王妃留下了。 花厅内,王妃看着立于面前的四个娇俏的女子,满意颌首。 她清了清喉咙,这才告诉她们,此次她们四人胜出,将要成为十三公主的教习,指点公主四艺。 四人惊喜,忙磕头谢恩。能得陪伴公主,是莫上的荣耀,四人除了曹小姐已说亲,其余几人皆待字闺中。 几人吃了点心,方才散去。 木瑾被王妃单留了下来,徐氏笑眯眯地望着她,温和地招手:“瑾丫头,来!” 木瑾忙重新见礼,口称“王妃”,又为前次别庄之事告罪。 徐氏起身,亲热地拉起木瑾的手,两人聊了些家常,又见木瑾里头衣服鞋子穿得素净,得知叶氏的事,不免感叹,唏嘘了一会,拉着她的手,好一阵安慰.....良久,才放了她去。 木瑾走后,王妃忽出声:“王爷觉得如何?可堪大用?” 屏风后转出赵睿来,一身家常的月白锦袍。他手握两个玉球,不断地抡转着,间或发出咯吱一声响。 他立于玉石屏风前,光滑的屏面上面映照出影影绰绰的侧面,看去竟然体态风流,别有一番味道。 恭王妃看着他,眼神有一霎那的迷离:这么多年,他一如当初那个如玉少年,岁月似乎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观自己......她微叹了口气。 赵睿默立了一会,开口:“就她罢!”顿了顿,又出声:“这人务必要忠心,可曾说亲?你看,说于谁好?” 恭王妃闻听,认真思索起来:英明,不行,已经有一个正妃二个侧妃。英浩,这正妃早已经定了人选,动谁,这马家小姐也不能动,不然,功亏一篑.....上次那个番邦女子捞去了他整一颗心,一心要纳为侧妃,有这样一个人在,木瑾难免心生怨念,搞不好会坏事,总要让她心甘情愿效力才是…… 她皱眉思索良久,发愁,抬头,却发现赵睿早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他就这样,习惯把问题扔给她,这会,不定又去了那个狐媚子那儿了吧?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腻。心底却苦涩:还是忘不掉那个小妖精,连个长得三分像的胡丽丽也宠了这么多年。 心下又庆幸:幸好那时当机立断,把那个小妖精给弄了出去。这要真让她留在这府里,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觉得脑仁有点发涨,起身,叫了门口的朱儿,往院子里去...... 连云恭身站于徐氏面前。 “云儿,”她抬眼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今年二十了吧?你母亲也不急。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看,早些年,我说把......” 看了一眼不远的朱儿,住了嘴,笑着说:“那日,那个木小姐,你也见过的,人着实不错,贞静,又很是聪慧。王爷说了,这姑娘着实好,想着你们兄弟几个,也就你还单着,就想着......如若无意见,咱们就托人去说,她家在青州,如今她跟着大哥住在建阳,你们也都不小了....” 连云微垂着头,听王妃说完,脸上辩不清神色。 见王妃问他,方才抬头:“一切听凭义母的意思就是。” 恭王妃料不道他如此好说话,微楞,也就让他出去了。 连云低头退出,知道这是赵睿的意思,看来,这是看中那个丫头了。 想到那个庄贵妃,心内摇头:木瑾能行吗?那可是连恭王妃都要一句话在嘴里绕上三遍才敢望外吐的主。真正浸淫后宫的老人儿。不然,皇上至今都迟迟未立储君?都七十岁的人了,还死死巴着那个位子,可不就是给小儿子,贵妃所出的五皇子留的? 想着王爷一众兄弟,都熬到了孙子快要出来,还未...... 他抬头看了看天,刚还晴朗的天,忽然阴沉得厉害,看样子要下雨了,他加快了步伐。 刚出府门,一阵豆大的雨点急急落下,他看了一下几步外的马车,抬脚...... 却不妨,天空一道闪电,“哗啦啦”一声劈了下来,正中他的头顶,他只听见几声惊叫,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三日后,连云醒了过来,他听着房里轻声走动的人声及说话声音,心下惊异:他这是回来了? 这几日,他混混噩噩地漂在半空,看着自己为了家人报仇,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最后重建连大将军府,挂上那块黑漆漆的金字牌匾。金殿娶妻荫子,在一切终尘埃落定时,他跪在佛前,求一签。此生,他无悔,那些人都该死,都罪有应得,可他心中唯有愧对一个人。 他手中握着一枚海棠花戒指,虔诚地求了一签,乞求如果有来世,让他弥补那名女子,佛前飘落一片签文,他只溜了一眼:千载一时逢...... 眼前一片海棠花急速旋转,他被吸了进去....... 再睁开眼睛,他听着两名青衣婢女的说话声,知道这是回来了。 他闭着眼睛:多年前,他曾从青州一赌徒手中赢了一名女子,原想着借她......不妨,却逼死了她。当时,吞的就是一枚戒指。他记得清楚,雕着海棠花的戒面,这事一直压在他心底最深处...... 木秋。是青州知府木家的庶女,嫁给了一个破落子弟。她原本可以有显贵的生活,因为他,死于非命;也因为他,一己之私,瞒下了她的消息……如今,他既回来了,除手仞仇人,得报家仇外,更重要的,他要弥补她,给予她应得的...... 忽然,他一凌,算起来,这会子应该嫁了吧?该死,还是晚了一步。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拎起衣袍就往外走,“公子!” 两个青衣婢女连忙叫他,他手一摆,向马厩奔去,忽然顿住,转而往王妃院子奔去:是了,那个木瑾不是她的嫡姐么?昌盛候府夫人。 王妃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连云,不确定:“你要见瑾丫头?” 连云点头:“是,我有事情要问她。她住在哪儿?” 王妃咪咪笑,不赞同地:“我把她邀过来就是,你这样跑去作什么?看吓坏了人家姑娘。” 连云这才省过来,现在木瑾还未嫁,暗道自己鲁莽了,忙讪讪地笑了一笑,说好。 他走出门去,心下忽然闪过:“既然木瑾未嫁,那木秋是否也? 心下不由欣喜起来。 080暂且不提 木瑾下了马车,早有青衣婢女在前头引路,知琴与吉祥亦步亦趋,垂眉敛目,规规矩矩跟在身后。 进得落霞院,有廊下丫头一路报进去,朱儿一掀帘子迎出,语带笑意:“木小姐来了,快请进......”说着,殷勤替木瑾掀了帘子。 木瑾含笑望了她一眼,抬脚迈进。但觉一阵香风扑面,恭王妃正在净手。两个青衣婢女,一个举着一个铜盆,一个端着一叠毛巾,香味正是从那铜盆里飘出来的。 木瑾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恭王妃在水盆里浸了一会,在递过来的棉布上略按了按,待吸净了手上的水珠,方抬起头。 木瑾这才上前一步,行礼,恭王妃笑着招手:“瑾丫头,过来!” 她拉着木瑾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只不说话,抿着个嘴吃吃地笑。 木瑾被看得脸孔发热,微低下眼,看见恭王妃的手:保养得瓷白的手上,套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戒指,绿色戒面上光华流转。 “瑾丫头,可定了亲不曾?本妃与你说门亲事如何?” 木瑾低着头,不吭声,耳根子却是慢慢地红了。 恭王妃了然,拉过她的手,轻柔拍了拍:“阿云,你见过的!就是那日......” “义母!”门口一声急急的呼唤。 恭王妃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一眼打断她话茬的连云。 “阿云,看吓着瑾丫头,来,坐下说话。” 木瑾惊异地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一裘白色锦袍,面如冠玉的青年,疑惑地:阿云? “木小姐!”连云微笑抱拳,一双眼晴眯起,似笑非笑。 木瑾脑子里轰然一声,一个黑脸青年与眼前这人悄然重合。电光火石间又想到那日马车上匆匆一瞥的公子,心内恍然。忙敛襟一礼,缓缓退到一边坐下,羞涩地低头盯着桌面。 连云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心内焦急,看了看退到窗下逗弄画眉鸟的恭王妃,轻声叫了声:“木小姐,请喝茶!” 木瑾嗯了一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却见连云双目亮晶晶地望着她,突然薄唇轻启:“小姐,请恕在下唐突,冒昧问一句,家里可有姊妹?都说亲了么?” 木瑾一愣,恭王妃正在喂鱼的手一顿,:这阿云会不会说话?哪有这样问的?正想着拿话找补一下,却听到了下一句:“家里姊妹都叫什么名?” 她眼皮子直跳,忙咳了一声,却听得木瑾已端正脸色,字字清晰地回答:“家里有四个妹妹,除了最小的四妹妹,俱已嫁人。姊妹们的名字,恕不方便告诉!” 连云眨眼,本想厚着脸皮,待再追问一句:“木秋嫁于谁了?”看看木瑾的神情,这话生生世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又吞了回去。 他咳了一声,端起茶盏来喝起茶来。 木瑾也正襟危坐,眼光平视,脸上血色褪去,侧目看着恭王妃逗弄那只画眉,心下却是巴着恭王妃能早点过来,解了这窘境,自己也好早点吿辞走人。 她不傻,刚王妃所说的与这位云公子明显有出入......她这是被人嫌弃了,她自嘲地想着。 连云沉默着转动着杯子,思索该如何再度开口探询木秋的消息才妥当。 恭王妃见冷了场,轻笑了一声,移步过来坐于木瑾身边,热情地用小银叉子叉起一块点心递给木瑾,:“瑾丫头快尝尝,这是厨子刚做得的,味道不错,与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对,吉祥,做的比起来,如何?” 木瑾甜笑着,接过,送进口里,轻尝了一口,点头:“很好吃!吉祥做的怎能与王府的比,王妃说笑了!” 恭王妃笑着掩嘴:“是么?瑾丫头真会说话。来,再试试这个......” ........... 一盏茶后,木瑾告辞离开,朱儿送了出去。 王妃看着走远的木瑾,回身看了看起身急着也要离开的连云,目光一闪,:云儿,你刚......” “义母,那事先搁着,我这忽想起一件事来,告辞了!” 说罢,行了一礼,匆匆跑了出去! 恭王妃愕然地看着连云的背影,摸不着头脑:他那天明明应了的,这是? 连云大步踏出府门,却见木瑾的马车已“得得”远去,他呆了一瞬,转身也上了马车,对车夫说:“去北庄!”。 “小猢狲”万明听罢连云的吩咐,应声“是!”。 须臾,他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青州而去…… 木瑾回到柳条儿巷,从后门进入,吉祥下去敲门,听得一阵唏唏嗦嗦的拉门拴声,门开了,知琴讶异得看着嘴里咬着门栓的黄毛。 吉祥笑着拍拍它的脑袋,它却头一偏!往旁边蹿去,那里扔着半拉未吃完的肉骨头。 木瑾与吉祥对视一眼,微笑,黄毛从小就能开鸟笼子,开个门,自是不在话下!几人进了院子,杜鹃方急急从门内奔出,告罪! 原来刚才木老爷叫人带话来,大伙儿都聚在房内...... 木瑾进去一看,安嬷嬷正与知画几人在翻捡箱子,原是准备几日后木瑾进宫的行头。 木瑾得以进宫给十三公主做教习,可把身边一众人等高兴坏了!特别是安嬷嬷,只管双手合什,向天拜了好几拜,直道都是叶氏在天保佑!保佑小姐,小姐才能得以进入皇宫宫,那最尊贵的地方! 那可是皇宫,是皇上、娘娘住的地方,都是她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人!现在,她们的小姐,要进到那里面去,天天与这些最尊贵的人生活在一起。再岀来时,可不一样了,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急了,小姐的亲事不愁了,有着落了!公主的师傅,能不抢着要么? 木老爷在青州听得这个消息,仰天大笑三声,泪花都出来了:真不愧是他木老爷的女儿!真是争气!竟然做了公主的教习!看来这瑾姐儿有大造化啊,想到当初龚三......如今他木华阳已是这青州的知府,这都是叶氏的功劳,不免又感慨起来。 很是感慨了一会,叫了顺子进来,拿了香烛,颠颠地往祠堂去了!他很是虔诚地上了香,又絮絮叨叨地祷告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眉眼带笑地在书房坐了一回,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叫了大壮进来,即刻修书一封,叫送到建阳去,送到大爷手里,务必慎重对待这件事! 081晚了一步 天蒙蒙亮,连云翻身起来,先是去院子里耍了一路刀法,回来,擦了一把汗,看看天色,又挑了一把剑,舞了起来…… 一旁的熊大与熊二面面相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这都连着一个时辰了,也不歇会? 门外一阵马蹄声,两人对望一眼,熊大跑去开门,须臾,万明一身风尘地出现在院门口,抱拳:“爷!” 连云“嗖”地一声掷出了手中的剑,寒光一闪,剑身入鞘,只颤动了一下就复归平静。 三人对视了一眼:爷的剑术愈见精湛了。这手隔空掷物的功夫,怕是禁卫军的林大统领也不过如此吧? 万明紧走一步,不顾熊二的白眼,兀自俯在连云的耳边如此这番说了一通。 连云的脸色变幻莫名,脸色似乎不大好看,沉默了一会,见三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摆摆手,转身回了屋子。 熊二疑惑地看了一眼正准备往外走的万明,忽招手,万明近前,被熊二一把扣住肩膀,竖眉:“说,干什么去了?竟不叫我们?” 万明忙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门,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你听我说......” 熊二听话地放开他,凑了过去,却眼前一花,万明早一步蹿到了院子门外,笑着勾勾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熊二悻悻的啐了一口:“这个猢狲,溜得真快。” 熊大却是满脸忧愁地望着那道门:“爷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熊二白了他哥一眼,他哥真是......没见小猢狲那样?这明摆着不是什么大事。怪道老人都说:这老大老实,还真是那么回事。 他们哥俩是双胞兄弟,前后也就相差那么几息时间,怎么这上头就相差这么大? 看着静寂无声的房门,他一把扯了兀自回头张望的熊大走了,爷这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呢。 跟着爷久了,熊二一早知道,爷心里藏着很多事情,爷不说,他自然不会问。虽然,有时,他也很好奇。 屋内,连云正呆呆地站在窗前,就着微光,定定地盯着手中的一枚戒指出神:这枚戒指与梦中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他醒后,亲自画了花样,特意叫刘师傅做了来。刘师傅动作很快,连夜打制好,昨日就送到了他手上。 看着黄澄澄的戒面上那朵盛开的海棠,他一阵恍惚:当日木秋死时那痛苦的模样又浮现了出来。 他自诩杀人不少,可从不曾见过一个女子死得如此痛苦,眉眼间的不甘、凄凉和无奈,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他屈起两个手指缓缓摩挲着,戒面凹凸不平,他心里也是波澜起伏:他还是晚了一步。万明打探得清楚,她嫁入了昌盛候府,做了世子萧亦云的妾室。 这事不难打听,青州城里都知道,听说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一年前,青州传得沸沸扬扬,说得木府小姐的风流韵事就是她与嫡姐木瑾。 记得,他当时也在青州,待了有小半年。这件事情他也约略听莲姨他们几个提过一嘴,可当时...... 他懊恼得一拳头砸在右手上,那时他还没有重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手中的戒指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响。他俯身捡了起来,捏着看了半晌,终收在了怀里。 他眼中渐渐平静下来,此番既然回来了,很多事情可以提早筹谋,重新计划。 想着如今的境况,回来这几日,他已经发现,这世与前世有了出入:木秋没有嫁给原来的那家,竟是进了候府,而且万明调查得清楚,还是她自己千方百计地谋算来的,而前世那个昌盛候世子夫人,木瑾,却仍待字闺中。 他自己身边也有很多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成了恭王的义子。 原先他只是恭王手下一个普通的幕僚而已,不然,也不会为了接近恭王,取得信任,打上木秋的主意...... 他思虑了半晌,不得要领,只得先放下。 眼下......他不急,慢慢来,既然重活一世,仇家是谁,自是清清楚楚。他得好好计划,先办好王爷交代的事情。算算时间,也就两年不到的时间,那位......如此,他也好早点手仞仇人,再不能让他逍遥半世。 打定主意,他步出房门,立时,长毛从暗处转出来,“爷!” 他点头,径直往后门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长毛一扬鞭子,马车往柳条儿巷奔去。 身后,门又悄然合上,这是连云在建阳的一处私宅,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 人说“狡兔三窟”,他是个谨慎的人。九岁的少年,身背连家一门五十多口的血海深仇,靠得就是步步为营,毫不夸张地说,前世他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 现今,他更有胜算了,但也须更加谨慎...... 马车从柳条儿巷驰过去,巷子尽头,两扇黑漆门前,连云优雅下车,长毛把车子赶入一旁的空房子,这两边的房舍早被他给盘下了,也不住人,就空着。 他伸手轻叩门,门开了,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看见他,又跑了回去,对着门叫道:“夫人,夫人,少爷回来了。” 门内一阵响动,他紧走几步,邱氏已经扶着沈妈妈的手出现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一喜,:“娘,你的眼睛?” 邱氏温柔地笑着:“云儿,娘真的看见了,真好!” 他伸出手,邱氏把他拉到亮光处细细端详,眼泪滴落,沈妈妈忙轻声劝道:“夫人快莫伤心,这是好事儿呢?那平大夫说了,可不能流泪。仔细再伤了眼睛。” 邱氏忙擦了擦泪水:“是呢。这不高兴么?都这么多年了,得亏那个平大夫了。我这都不敢相信,你看,我都不敢告诉云儿,生怕又像上回......” 连云忙说:“平老头怎么说?“ 沈妈妈也笑着擦了擦眼泪:“少爷放心,平大夫说了,这会子是真的好了。只要这三天之内没有反复,就无碍了。今儿已经第四天了呢。” 连云也是一阵欣喜,他欠身扶着母亲往屋子内去,走得小心翼翼,邱氏也是。走了两步,忽然省过来,不由一笑,这几年因为眼睛不好,如此走路已经习惯了。 侧身看了一眼身旁高大俊逸的儿子,不由微笑起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将军,特别是那紧抿着的薄唇,一模一样。 小时候,阿娘总说:薄唇的男人天生薄情!她不信。将军就不会,待她们母子不薄,除了不能给他们一个名份外。但她不怪他,真的,这都是命...... 082劫后余生的人 她的目光看着连云,脑子里又映出当日所见的那一幕:遍地都是暗黑的血,满院子的死人,就密密麻麻地排在庭院里。她拉着小小的连云,躲在人群后,眼睛越过众多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地搜寻过去。终于,她看到了周媚柔,连夫人,玄青哥哥的妻子。 她们从未见过面,她在心里无数次地想像过她的容貌,猜测她是怎样一个女子?使得玄青哥哥对她不离不弃?听说她是第一富商周家的独生女,温柔娴静,貌若天仙,多少人求娶,可她却偏偏看中了玄青哥哥。玄青哥哥也对她是......如果不是一场意外,自己有了云儿,玄青哥哥又怎么会.....? 一连逡巡了两遍,才终于发现了她,她的心也禁不住抖了一抖:那个满脸血污,躯体破败不堪的人是她么? 周媚柔仰面躺着,一件明显是情急之中披上的锦袍血迹斑斑,露出白色的中衣上绽开大朵大朵的血花,她闭了闭眼。 两个半大少年分躺在她两边,也仰天放着,胸前都有个已经干涸的血洞,她的眸子紧缩,紧紧拽住了连云的手。 那是周媚柔的孩子,连梓风与连梓雨。这两个孩子她倒见过一两次,玄青哥哥曾经带他们出来和连云见过一面。小孩子不晓事,在一起开心地玩了一个下午,很是礼貌又伶俐的两个孩子。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说连夫人是被两把刀从背后贯穿,分别扎透两个孩子的。 当时母子三人死死抱在一起,连夫人身上都是刀戳的窟窿眼,整个人都被戳成了筛子。四个官兵,整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三人分开摆放!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茫然四顾:玄青哥哥呢?沈管家呢?她该怎么办?...... 连云看了一眼母亲,见她眼神飘忽,知她又是想起父亲了,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沈妈妈:“大娘,沈伯呢?“ 一旁的小丫头忙回答:“沈管事去给夫人抓药了,一会该回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院子一声响,一位微微发福的老伯走了进来,一边身子歪斜,脸上一道骇人的刀疤从鼻梁一直贯穿到耳朵。 他看见连云,连忙加大步子,身子歪得更厉害了,欢喜地叫;“少爷来了!” 脸上的疤痕,笑起来抖了起来,很有些可怖。平时沈伯尽量不笑。可他每次只要看见连云,就情不自禁地微笑,看着他发呆。 这个昔日的连府管家沈岸,当日那场大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原是父亲身边的副将,不知为什么,做了连府的管事。小时常跟在父亲身边来看自己,父亲出去行军打仗的时候,也是他来给自己和娘亲送钱送粮。每回见了他,总会笑眯眯地给自己掏出各种小玩意,竹蜻蜓、小弓箭、小竹马.....这个昔日年轻伟岸的叔叔,如今成了这幅样子,他的妻子和二个儿子也在那日没了。 他叫了一声沈伯,看着他的笑容,心内暖暖的。 父亲去后,无人知道他们母子的存在,是这个忠心的沈伯带着她们母子躲到了柳条儿巷。后来又陆续联络了当时父亲的一些旧部......他们一行人蛰伏了下来。他本叫连梓云,连家这一辈是梓字辈,改成了连云。 ...... 连云从柳条儿巷出来时,天已经傍黑,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归家。母亲十多年的眼疾竟然治好了,他的心情很是好,前世,母亲可是至死都未能恢复。 这个平大夫......他努力在记忆中思索,是王妃推荐给他的,据说是望湖人氏。 他终于记起来了,这个平老头,后来不是专程进宫给先帝看诊,据说医术超群,留在了御前..... 他坐在马车里,车子平稳地向前驰去,他靠在车壁上,鼻端萦绕着淡淡的香气,香里有股子隐隐的腥辣味,这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有醒脑的功用...... 马车很快停在了恭王府的后门,连云掀了帘子下车,车夫自驾车离开,他眯眼看着车夫的背影,忽省起一件事来。 他快步进了院子,万明出现在门口:“爷!” 他一转眼:“有人来过?” 万明压低声音:“王妃跟前的朱儿!”又一笑:“叫属下吓跑了!” 连云抿唇,继续往里走:这个朱儿,是王妃的得力心腹。王妃做主,跟在自己身边二十年,后来...... 为人有点小聪明,前世自己为了复仇,向王妃讨了她,后来发现她借着徐氏竟想除了胡氏,取而代之,这才亲自动手,借着她小产......如今,他再也不需借助她。 他很快丢下这件事,往屋子里走去,万明跟在后面,两人进入屋内,万明手一挥,门从里面悄然合上,连云坐下,又有二人闪出:“爷回来了!” 连云一脸肃然:“云天,你仔细回想一下,上次青州遭伏,邱四死,你可曾亲眼所见?” 云天皱着眉头与熊二对视了一眼,不确定:“远远地瞧着一眼,应该是死了。爷知道,他最是老实,又只会点三脚猫功夫,总不会诈死?” 连云抬头,笃定:“派个人去青州确定一下,看邱四的尸身是否还在?” 云天急抬头:“是!” 他转身出去,他得亲自去一趟,这可是大事,那件事一直未有眉目,王爷已经很不满了。 熊二惊疑地看了万明一眼,两人垂下头。连云仰头靠着椅背,不吭声:他也是刚想起来,邱四这个人让所有的人都走了眼。他不但不老实,而且是一等一的杀手......直到最后,扳倒东府,才发现他竟是四大夜袅中的老四。而且,熊大与长毛就是折在了他的手里...... 如今,他竟提前消失,他自然不放心。看样子,上回青州的事,就是他搞的鬼。 他皱眉:竟让他跑了! 万明看着他,忽然一拍脑袋:“公子,下晌王妃说叫你去她那一趟!” 083探病 今日下晌,恭王妃俯身在亭子里仔细欣赏一盆刚得的姚黄。 这花色极鲜艳,花瓣基部是深紫檀色,雌蕊周围的花瓣和雌蕊一样都带着隐隐的绿色。她喜爱地伸出手去抚触那丝绒般的花瓣。 莫管事匆匆进来,说是刚贵妃宫中的姑姑来报说,十三公主病了。原定于后日的四个教习进宫之事暂且压一压,容后通知。 恭王妃收回了手,接过一旁朱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这才“噢”了一声,问:“可说是什么病?” 莫管家摇了摇头,想了想,凑进一点,说了几句话,看着她,王妃一惊:“是么?” 莫管家迟疑:“老奴是闻得她一身的药味,好似是在衣服上喷了什么!” 又看看沉呤不语的恭王妃,:老奴也是猜的,要不......” 恭王妃摆手,皱眉:“不用!如真是什么会传人的病,咱们更得离远点。” 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转念一想:不对呀!好好儿的,怎会染上病? 终究心里没底,不放心:“这样,明日我且先去探一探,也好心中有数。” 回身见朱儿正给那盆姚黄浇水,开口:“你去看看云儿可回来?叫他过来一趟!” 朱儿忙放下手中的花洒,欢喜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她一路急走,很快就绕到西边的院落,见院子门虚掩着,往里瞧了瞧,里面静悄悄的。 她大着胆子,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门,试探着叫了声:“公子?” 无人,只有她鞋底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后,空旷的院子,阳光把自己的影子映在台阶上,拉得长长的。 她忽然有点发怵,咬了咬唇,准备回头,肩膀蓦地被人拍了一记,她一惊,回头:一个瘦痩的青年男子,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闪烁。 她吁了一口气:是你呀!吓我一跳。她放松下来,这人是公子身边常跟着的,见过几次。 她看了一眼屋里:“你家公子呢?王妃找呢!”说着往里瞟了一眼,那是公子的卧房。远远地看着很是洁净,她很想进去瞧一瞧:公子那么飘逸的一个人,他的房间定是不同的...... 忽感觉背后一阵发凉,转脸见万明正笑眯眯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 她只得讪讪地回头下了台阶。 待走得几步,忽省起:这人刚从哪里钻出来的?怎就一点声音都没有?禁不住回头又看一眼,吓得一个激灵,人呢? 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人站在当地,地上的影子拉出老长。四周静得诡异,明明艳阳高照,她却觉得后背寒毛直竖。 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头都不带回的...... 身后,屋后,万明转出来,看着远去的朱儿,晒笑一声,一旋身,隐入屋内...... 朱儿一路小跑,直到了落霞院门口,见到两个青衣婢女边走边笑,才停下来,整理了一下鬓发,方迈进门去...... 落霞院,池边小亭子里。 连云身姿挺立,一声不吭地听徐氏说话。 徐氏说完,他沉默了半晌,试探着说:“要不,找个人去探探?” 这事他也没底,这个十三公主他记忆中并无印象...... 徐氏犹豫了一下,抬头:“还是我自己去吧!” 第二日,恭王妃一早递了牌子进宫了。 随着小黄门,恭王妃站在揽月殿前,抬头看着那巍然耸立的大殿,她缓步拾级而上,心内五味杂陈:十年前,庄晓月还是庄侍郎家的旁支没落小姐,各宴会都是跟在庄家二个小姐身后,专司端茶倒水,专抢了丫头的活来干。后皇家选秀,代替康二小姐进了宫。 谁也没有想到,短短三年,竟然一跃成为贵妃。更加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皇上都六十多了,竟然在第三年上又添了皇子,皇七子,赵隆。 康元帝很是高兴,在宫内大宴三天,庆祝皇七子出生。自此决口不提立储的事,又到处搜罗偏方,延年益寿的各种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入后廷。其中,就有生饮鹿血这一项。 想到赵睿豢养在园子当中的鹿,她抿了抿唇。 小黄门把她领到殿门口,躬身退下,又一个掌事姑姑迎上来,带了她进去。 进得大殿,她鼻端闻得一股浓重的药味,虽开了窗,但并未散去,反倒流通起来,整个大殿都充斥着这股子腥甜的味道,恭王妃深呼了一口气。 她屏住呼吸,往里面转进去,就听得小孩子哼哼唧唧的声音。 寝殿内,光线昏暗,四周帷幔拉得严严实实,庄贵妃正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碗药,温声劝着:“乖,听话,喝了药,就不疼了。” 床里半躺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脸蛋白得透明,散着一头乌发,紧紧地抿着唇,连连摇头,极力往床角缩。 这是庄贵妃的女儿,小名唤作雅蓉的,行十三,今年四岁。 忽她看见恭王妃站在门边,立时伸手一指:“母妃,有客人!” 庄贵妃不为她所动,纹丝不动,并不回头:“恭王妃且外面稍候。” 双手去拉那依旧往床里躲的女儿,温声:“来,把药喝了。” 十三公主看了看微笑的恭王妃,无法,只得乖乖地移了过来,皱眉,去端那碗。庄贵妃躲开她的手,直接把碗凑到她嘴边,看着她一气喝了下去。这才在她嘴里快速地填了一大块蜜饯。 恭王妃目光一闪,如果她刚才没看错,十三公主伸出的手腕上满是红红的疹子,有几个似乎都灌了脓头了,胀得发亮。 她低头,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悄悄地挨着窗边坐了,这里还透气一点,外面有夹杂着花香的新鲜空气流进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转眼看了一眼宫内侍立的侍女,见她们均远远地避在宫门周围,回想起刚才那个小黄门送自己到门口就匆匆走了,她披下了眼,不动声色地又朝窗口靠近了些。 门帘一声脆响,庄贵妃端了空碗出来。恭王妃忙起身见礼:“贵妃娘娘!” 庄贵妃把手中碗递给一旁的侍女,又在一边铜盆里净了手,很是仔细,一连三遍,方才罢手。 她抬眼微笑看着恭王妃,柔柔地笑着,率先往殿里上方主位上坐了。 两人轻声说起话来。恭王妃恭谨地应答着,瞧着庄贵妃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她心思电转:“十三公主的贴身奶嬷嬷呢?怎么会贵妃娘娘亲自喂药?” 她耐着性子又待了一会,一直到告辞,也未发现那个姓许的嬷嬷出现,心下默了一默,看来自己的猜测应是没错...... 她出了揽月宫,回身看了一眼虚掩的大殿,眼角瞥见回廊下两个小内侍正合力抬着一桶什么,往大殿里面去。想到殿内那到处飘荡着的药味,再看看,冷清的揽月殿周围,她低头加快了脚步...... 回到王府,她立时换下了外面的衣服鞋袜,又叫拎来热水,好好地洗了一遍。 出来见朱儿拿了衣服要送去洗,想了想,叫住她,吩咐:“拿去扔了,悄悄地,切莫声张。” 朱儿应声去了。 她又叫了莫管事进来,叫他着人去通知木瑾她们几个,只说在家勤练,公主病愈再说。 084生辰 木瑾正与刘三姑娘在院子内下棋,听得莫管事的话,忙应了,默了一默,回身,继续与刘三下棋。 正下得入神,耳边听得一阵扒门声,知是黄毛又去贪玩了。一边的绿柳忙跑去开门,门栓一拉开,黄毛急不可耐地蹿了进来,嘴里也不知叼了什么东西,嗖地一下钻到了墙边花架子底下。 安嬷嬷皱着眉,出来,拿个铲子去赶它:去,去,到那边去!哪里弄得这一身腥臭,我这刚清扫过。 说着又用脚去踢了两下,黄毛“呜”地一声,啮牙低吼了一声,嘴里的半截子东西掉了出来。 安嬷嬷拿眼一扫,大叫了一声,拿了铲子就去敲黄毛,嘴里厉声咒骂着。 黄毛一跃,叼了东西,上了缸顶,被安嬷嬷一锅铲正中腿上,嘴一松,掉到了地上。 吉祥几人早围过来,看清地上的东西,齐齐变色:是一截子人手,已被啃了两个手指,。 木瑾的心砰砰跳着,呵止住了黄毛。 安嬷嬷拿根火钳过来,大着胆子拨了过来: 是一只女人的手。上面还套着一枚戒指,只是素白的手背上有着隐隐的红点,斑斑点点布满了手背。 几人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看一边张嘴喘气的黄毛,想到刚才它在那花架底下......不免胃里一阵翻腾。 良久,安嬤嬷才去拿了畚斗来,拿夹子夹了,准备拿外面去远远地扔了。 木瑾叫住了她,说叫拿个盒子装了,好生儿埋了。 吉祥快步去屋里翻出一个木匣子来,安嬷嬷闭着眼睛夹了起来,放了进去,却听得“叮”地一声,原是那个指环滚了出来,落到了地面青砖缝里里。 安嬤嬷扫了一眼,用脚尖去踢了一踢,戒指又滚了出来。 刘三姑娘眼皮一跳,“咦”了一声,附身,拿个帕子捏起,脸色古怪。 木瑾凑了过去,刘三姑娘示意她:“瑾姐儿,你看,这有字?” 木瑾仔细一瞧:一枚细细的金戒指,内圈上面赫然印着一个“内”字。 疑惑地看向对方,刘三姑娘点头:“不错,正是宫中之物!” 二人转头齐齐看向黄毛,原还以为是从城外哪座乱葬岗里扒出来的。如今看来,这是? 奈何这厮不会说话,早转身钻到花架子底下去了,那里还散着些许.....几人惊疑不定地互相望了望。 安嬷嬷小心地拿盒子装好,准备拿出去找个地方,挖个洞,深深地埋了。 那个戒指为了徒生是非,用个小盒子另外装了。 晚上,木嘉回来,木瑾三言两语地说了。木嘉听了,叫把那个戒指拿出来又翻看了一回,确认了这是宫中之物,遂肃了脸,叮嘱木瑾吩咐众人闭紧了嘴。自己去拿了花锄,深深埋到了院子的花架子底下。 这件事很快被大家刻意地淡忘了,直到数月之后,当日众人回想起来,不免庆幸...... 四月的天。 一树树的繁华盛开,将京城内外装点得春意盎然。房梁屋栋间,新燕穿梭,衔泥筑巢,一片勃勃生机。 木瑾穿戴整齐,驱车往官家去。今天官雁翎生辰,邀了她去府里作客。 自那次王府花宴后,官雁翎与她成了莫逆之交,两人时不时地在一起玩乐。官雁翎生母早逝,回京后跟着官母,官老太太得知木瑾弹得一手好琴,乐得孙女与她多亲近,用她的话说:也该一改那一身的男子气。 吉祥与绿柳跟了去,临上车时,黄毛又不声不响地蹿了上来,吉祥轰它,它们就赖在车后辕子上,愣是不下,也就懒得理它。 车子到了官家,官雁翎早就候在后门,见了木瑾,很是欢喜地接了进去。她京里的朋友不多,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人,有一个就是上次见到的胡刺史家的小姐,还有两个,也相互介绍了。 大家俱是年轻女孩儿,很快就厮混熟了。中途有个很是伶俐的婢女敲门进来,说是大少爷吩咐厨房给大家做的点心,拎了进来,展开一看,一共四样糕,做得很是精巧细致。 大家细细尝了,都称赞。 没吃两口,门外又有小厮敲门过来,给大家行了礼,双手捧着一个大荷叶包:“前头几个客人自己烤东西吃,这是少爷亲自烤的,说是给小姐们尝尝鲜,刚刚从泥里面挖出来的,小姐们快吃。” 官雁翎双眼发亮,早拿了一把小刀三雨下划开了,荷叶绽开,原来是一包鹿肉,烤得金黄,一散开,香味扑鼻。 几人不禁食欲大开,蘸了一旁的调料,吃了起来。 官雁翎随口问了句:“前头都有谁呀?有贵客么?竟然弄起鹿肉来了,我可是好久没有吃过大哥烤的鹿肉了。” 小厮笑着回答,说是萧二爷与几位公子。 官雁翎翻了个白眼,“哦”了一声。她也就随口一问,都不认识。大哥回京后,整天窝在家里也不知干什么。 几人继续玩,玩得很是尽兴,特别是官雁翎,很是疯狂,非要拉着几人陪她一道投壶,投不中要罚酒。 因今日是她生辰,几人也就依着她,嘻嘻哈哈地玩了一回,自然回回官雁翎赢,木瑾几人均被捺着脖子,灌了几杯果酒下去,到后来,也就放开了。 又借着几分酒兴,去叫丫鬟拿了踺子来,踢了一回。这次,论到官雁翎喝酒了,原来她竟不会踢毽子,被几人兴奋地揪住了,好好儿地报了一回仇。 几个女孩的笑声传到前院。 正与官雁东喝茶说话的几人不禁相互看了几眼。 官雁东尴尬地,妹子就是这样。自母亲去后,一直跟着自己与父亲在边彊,军营里都是男儿,官雁翊从小就耳濡目染,性格很是豪爽,不过像今儿这样放开了的说笑,倒是不曾有的。 萧亦飞举了杯子与边上的人碰了一下,一仰脖,一饮而尽,笑着说:“来来来,走一个!堂堂男子像个婆娘,一点都不爽快,还不如几个姑娘!” 薛二公子梗着脖子,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斜着眼睛:“我说萧亦飞,你这是要跟我斗酒不成?” 萧亦飞一掌拍在他的肩上,起身,单手一挥,撩了衣袍,伸手叫过一旁的小厮,吩咐:“把你们爷的好酒给上二坛子,再拿四个碗来,要那大的!快去!” 小厮看了一眼含笑的官雁东,快步去了! 萧亦飞一回身指着在场的几人,斜着眼说:“今儿可说好了,谁也不许躲!不趴下喽,不许走!” 几人无奈,小声埋怨薛二公子,作什么要提这茬?现下好了,今天不喝个一二三四五六出来,走不了了! 一时,酒抬了上来,萧亦飞给每个碗满上,单手举起来,豪气地:“谁先来?” ...... 085营救 木瑾几人一直顽到下晌,才陆续告辞。 官雁翎一直把木瑾送出后门,才依依不舍告辞。 车夫大春见木瑾出来,早把车赶了过来。吉祥扶了木瑾上车,在车厢里找了两个软垫子给她垫在后背,让她靠着。小姐今儿玩疯了,喝下去的果酒,这会酒劲全上来了,上了车才一会儿,就头一点一点地,靠着吉祥的肩,睡着了! 绿柳盘坐在车门那里与大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午后的风暖洋洋地,车子走得并不快。马车很快就要出巷子,拐入另一条小巷,这里是城西,离金雀大街约有二柱香时间! 看看天色,大春翁声翁气地说了句:坐稳了!鞭子一甩,马车陡地加快了。忽前方蹿出二个戴斗笠的人来,大春情急之下,一勒马缰,险险刹住,绿柳尖叫一声,差点从车里一头栽下来,爬起来刚要出声,忽然闭了嘴...... 木瑾一个趔趄,后脑勺被撞了一下子,醒了,迷糊睁眼,:怎么了? 吉祥从车厢里爬起来,忙扶好木瑾,也探出头去:“绿柳,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一步跌回车厢内,扯着半边车帘子软了手脚...... 绿柳眼睁睁地看着大春的脑袋被像切瓜一样地给切了下来……滚烫的血从脖子里急剧飙出,溅到车辕子上,有几滴从头顶落下,滴到了手上,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车厢内,木瑾惊骇地看着大春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路边,被一只手给捞了起来,她下意识地闭了眼....... 再睁开,大春的尸身不见了,一个戴斗笠的灰衣人坐在车栏板上,一甩鞭子,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另一个斗笠人收回手中刀子也跳上了车辕,看了歪在那里的绿柳一眼,一脚给踢了下去。 木瑾依稀听到绿柳闷啍了一声,心一跳,绿柳...... 那人低头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车内惊骇的木瑾与吉祥,单手执刀,横坐在车门上。 马车向前跑了起来…… 吉祥这才回过神来,紧紧地挨着木瑾,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敢吱声。 马车一路向前飞奔,颠得两人在狭窄的车内东歪西倒,不时发出闷响。 那个灰衣人静静地坐在车门那里,只低着头.......木瑾确定,如果她们稍有异动,他手上的那把刀绝对会比她们的嘴快! 木瑾紧紧咬住嘴唇,看着灰衣人身边那把沾着血丝的刀,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紧紧用后背抵住车厢,尽力不让自己歪倒。 她的脑中急速思考:看外面这两人的情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马车行了这一路了,也不吭声,竟未再探头进来瞧一眼,是完全不用担心她们会逃么? 这两人都戴着深深的斗笠,自始自终,只见到一个下巴...... 她看了一眼晃动的车帘子,从缝隙里可见外面一掠而过的参差不齐的树木,这是到了郊外? 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这可怎么是好?在这空旷寂静的旷野,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又行了一程,木瑾见灰衣人欠身,耳听得一声闷响,似是什么东西被推下了车。 须臾,灰衣人坐了回来,却是背转了身子,看着车外,肯靠着车门,把个后背留给了她们,左手边就是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子...... 绿柳被推下马车后不久,就醒了过来,她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辨别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官雁东正叫人送了萧亦飞几人出门。这些人,要不是他拦着,今儿还真全趴下不可。 萧亦飞嘻嘻笑着,拉了官雁东,斜着眼,大着舌头说:“下回再喝,你耍诈!你......” 官雁东无奈地扯开他不断攀上来的手,转动轮椅,用眼神示意小厮去开门。 忽然,院门被人擂得山响,小厮忙上前拉开了门,一个人冲了进来,是绿柳。 “官小姐!官小姐!”嘴里嘶声叫着,要往内院去,远远地有丫鬟认得她,忙跑去叫官雁翎。 绿柳跑散了头发,手里拎着一只鞋,被小厮拦下,急得直哭,见了官雁东等人,扑到了面前,哭着磕头“快救我们小姐,杀人了,快......” 几人对视一眼,萧亦飞酒也醒了几分,官雁东示意小厮扶起绿柳:“发生什么事了?你家小姐是谁?” 说话的功夫,官雁翎喘着气,已是跑了来,嚷着:“在哪儿呢?” 一眼看到绿柳,唬了一跳:“这是遭了劫匪了?就你一人?瑾姐姐她们呢?”一边往后张望。 绿柳大哭起来,结结巴巴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因太过惊骇,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地。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炸开了锅,一时议论声一片,乱糟糟的。 官雁翎红了眼睛,木瑾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这刚从他们家出去,就遭了难,她看着哥哥,大叫了一声:“哥,你快想想办法呀。这要迟了......” 绿柳一听,登时瘫软在地,又突地爬起来,对着在场的众人一阵猛叩头:“各位少爷,救救我家小姐吧,求你们了,奴婢给你们磕头了,磕头了......” 一旁的薛二公子皱了一下眉头,说:“都别楞着呀,赶快报官哪,我说,你们......” 忽眼前一花,萧亦飞一把拎起地上的绿柳,说:“你前边带路,往哪儿去了?快着点,要不,真晚了,别怨着我们......” 一语惊醒了众人,绿柳也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光着一只脚就往门外一辆马车上爬。 萧亦飞一把揪过她,官雁东早命小厮牵过几匹马来,萧亦飞翻身上马,又回头揪了绿柳,一把甩在后面,一夹马腹,冲出去了! 薛二等人也翻身上了马,带了几个家丁跟了上去,又有人张罗着要去报官,却被官雁翎给拦了下来:别去,瑾姐姐...... 官雁东哑然看着妹子,惊奇:大大咧咧的官雁翎竟然也有如此仔细的一面,可见这个木家小姐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萧亦飞几息之间,就到了巷子口,见到那里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他下马看了一会,皱着眉头,又转了回来,发起愁来:前方有二条巷子,一条大街。大街这边,他果断地弃了,只是那两条巷子却是相反的方向,这要是弄岔了,可...... 正发愁,后面几人也陆续赶到,几人商量了一会,正准备分二路人马,忽然一声低吼,马儿叫了一声。眼前一花,一条硕大的狗蹿了过来。 绿柳惊叫一声:“黄毛!” (未完待续。) 086营救2 黄毛咻咻地喘着气,围着绿柳急促地转着圈子,一身的毛汗津津的。 薛二公子却是眼睛一亮:“好大的狗!” 黄毛低头咬了绿柳的裙子就往巷子外拖,绿柳急得打它:“黄毛,你作什么?小姐不见了,你还玩......” 萧亦飞忽然翻身上马,对绿柳说,:“快,跟着它,说不准,能找到你家小姐。” 绿柳大喜,忙手脚并用地上了马。 黄毛以为绿柳要走,一着急,忽叉开四腿仰天吼了一声,萧亦飞座下的马忽腿一软,趴在了地上,萧亦飞措手不及给甩了下来。 他忙一个飞身,跳了开来。看了一眼两股战战的坐骑,咒骂一声,对绿柳说;“你,你和它说,叫它前头带路,我们跟上。还有,叫它别再叫了,不然我们都动不了。” 薛二等人也惊疑地看着自己的座骑,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毛...... 绿柳忙“哦”了一声,俯身指着巷子外面,又指指身后这些人,大声说:“黄毛,带我们去找小姐!”说着一拍它的脑袋:去! 黄毛听懂了,“呜”了一声,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几人赶忙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都下狠劲地猛抽一鞭,马儿咴叫一声,终于撒开四蹄也跟了上去。 黄毛撒腿急奔,一路出了城,约摸又奔了半柱香时间,才停在了东郊一户人家门前。 几人翻身下马,这是座二进的小院子,前后竟再无人家。四面高墙围绕,悄然无声,瞧不见里面的情景!萧亦云诧异地与几人对视一眼,眼里渐渐凝重起来! 绿柳早着急地跑到大门前:小姐在里面么? 她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回身拍了拍黄毛的脑袋,手一指,黄毛立即矮身,从一边的狗洞里哧溜钻了进去,却因为身体太过硕大,被卡住了,挣扎了几下。萧亦飞赶过去照着屁股上一脚,才堪堪挤了进去。 萧亦飞看着挂在洞口的那几撮黄黑色的狗毛,歪了歪嘴角。 几人看着厚实的大门,商量着如何进去。 忽然大门从里开了,黄毛嘴里叼着门栓,正熟练地倒退着,用力往后拉门。刚跃上墙头的萧亦飞一个不稳,差点栽下来:他没看错吧?原来这厮会开门? 几人忙冲了进去,却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好似久不住人。绿柳早一眼看到院子角落里的一辆马车,大叫一声:“小姐!” 跑了过去,掀开帘子一瞧,是辆空车。 大家散了开来,四处搜索。 萧亦飞却盯着黄毛,见它一路嗅着,围着一间屋子只打转,三两步跳了过去…… 木瑾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蒙面大汉,与吉祥紧紧靠在一起,两人瑟瑟发抖。 对面背对着她们站着一个老者,清癯的身材,一身竹青色的长袍。 这是一个暗室,里面点着儿臂粗的烛火,只有上面一个通风口,老者的影子被蜡烛拉长,折射在墙壁上,明明灭灭,平添了几分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发出幽幽的一声:“床里的东西呢?” 木瑾一楞,半张了嘴,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老者不再吭声,边上一个大汉,一把拖过绿柳,手腕一翻,一把雪亮的匕首横在绿柳的脖子上:“主子问你,东西在哪?不然这小丫头可就没命了。” 吉祥骇然睁大眼睛:“什么东西?我们不知道。小姐......” 木瑾睁着眼睛,脑子轰然一声:床里的东西?难道是? 她抿着嘴唇,脸上却是一片茫然。一旁的大汉见了,迟疑地看了老者一眼,手中一紧:“莫装蒜,老实拿出来。小丫头,我们可是......” 木瑾心下稍定,看着汉子神色,这是试探?并没有确切把握。她知道,此时,她只能咬死了不承认,她与绿柳才有活路。 再说,看这样子,对方定是来讹她们的,不然,何必费尽心思地大老远地把她们给掳到这里来?又耐着性子与她们在这儿耗着。 她心思电转,已是打定了主意。在汉子再一次把匕首逼近绿柳时,干脆一闭眼,惊叫一声,就作势晕了过去,因怕被瞧出破绽,硬生生地倒地,脑袋磕在墙角,还真晕了一下,这下,也不用装了,直接不吭声了。 吉祥一见,很是惊叫了一声,她之前死撑着,都是因为木瑾。这个忠心的丫头,一直在努力告诫自己,要护好小姐,一定要护好小姐。 在匕首逼近她的脖颈时,她就下意识地想晕过去了。这会见木瑾晕了,她也很干脆地身子一软,也晕倒了...... 两个汉子面面相觑,看了看地上两个丫头,伸手去拉。 忽然,门外一阵响动,有人闪身进来,单膝跪地,:主子,外面有人来了,已经找到这里了。” 两个汉子一惊,齐声:“怎么可能?”又看一眼转过身来的老者,忙抱拳:“属下该死!” 老者面无表情:“再探!” 院子里,两拨人已经缠在了一起,对方人不多,但身手了得,萧亦飞且战且退,眼看几个家丁早已倒下,就剩自己与薛二几个人。对方有五个人,现三对三,剩下两个,一个加入战团,还有一个正向墙角的绿柳靠过去。绿柳缩成一团,吓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萧亦飞被缠住,分不得身,只得闭了一下眼,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汉子向绿柳砍去。 忽然,耳旁一声惨叫,那个汉子已经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嚎叫,声音极其凄厉。 地上两团影子搅在一团,一条硕大的黄狗正凶狠地扑咬着他,另一个一见,忙抽身出了战团,却插不进手去。 他只得去抓绿柳。绿柳惊叫一声,地上的黄毛一个飞身,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过后,地上已经平息。 那汉子竟然断了气。 黄毛转身又向那个汉子扑去,那个汉子一惊,呼哨了一声,又有两个蒙面人钻了出来。团团围住了黄毛...... 萧亦飞一见,一个空档跳出战圈,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箭,嗖地一声蹿上了天,在空中爆炸,绽放出一团暗红色的烟雾来,经久不散。 对方一见,立时加紧了动作,双方再次混战在了一起。只几招,这边几人均已挂彩,都在咬牙勉力支撑,就在萧亦飞在心里再一次咒骂的时候,终于,手上一轻,有人替他挡下了砍过来的一把刀。他精神一震,骂道:“再不来,老子要挂了。” 连云一个旋身,早已加入战团。一把刀片舞得密不透风,转眼就缠住了两个人。 萧亦云看着墙头接二连三地跳上来的云天几个人,吁了一口气,退出了战圈。 忽然想到绿柳,转眼一看,骇然,黄毛刚刚扑倒了一个黑衣汉子,凶猛地对着喉管一口咬了下去,霎时就断了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管,眼角瞥见刚才那个黑衣人也是喉管那里一个大洞…… 他默默地转身面对战圈,很快那些人就败退,有人呼啸一声,纷纷逃走了。 几人正待追上去,绿柳突然叫了一声,大家转脸一看,黄毛对着一处墙壁在使劲嚎叫。(未完待续。) 087狼 连云上前,只是一堵雪白的墙,与周围的墙体浑然一体。几人也围拢过来,相继一寸一寸地细细看了,并未发现异样。 黄毛已经狂躁起来,后腿竖立起来,举起爪子在光滑的墙体上搔抓起来,立时,墙粉纷纷脱落,露出里面的木板来。几人眼睛一亮,又蹲下身子仔细地再次搜索。 连云眼光上下睃巡,落到一旁的花架子上,眼睛一跳,花叶子上勾着一枚耳环,细细地闪烁着微光,不细看,一时还真发现不了。 他拈起细看了一会,拿给绿柳看了,确定是她家小姐的。 这才伸手去移花架,试了试,纹丝不动,心中有数,招呼云天过来。 两人合力摸索了一阵,终于轰地一声,整面墙忽然间向地下陷了进去,赫然露出一扇门来。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黄毛却早“嗖”地一声蹿了进去。云天与熊二对视一眼,也执刀小心摸了进去。只一会,里面就传来一声惊喜地女声:黄毛! 几人对视了一眼,相继跟了进去,没走两步,眼前一亮:原是一间密室,地上站着两个姑娘,正是木瑾与吉祥,两人一脸的惊魂未定。 黄毛正上蹿下跳地围着她俩左右撒欢! 吉祥惊异地看着黄毛身上一团团的血污,心疼地:“黄毛,怎的这么多血?受伤了么?” 木瑾直挺挺地站着,看着迈步进来的几人,眼光一闪,一直紧绷着的心方放松了下来...... 几人出了密室,绿柳一把扑过来,哭着:“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吉祥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地说:“受伤倒没有!绿柳,你没事吧?” 之前,马车出城的时候,黄毛忽然钻了出来,原来它竟然一直窝在车辕子后面...... 马车进院子的时候,木瑾放走了黄毛。吉祥撕下了一条裙边,扎在了黄毛的脖子上,指望它能跑回去报信。谁知黄毛却把布条给掉了。不过,还好...... 木瑾立在当地,看着一身血迹的黄毛,又一眼看见院子里仰天躺着的两具尸体,左边那个可不是刚拿着匕首挟持吉祥的那个?脖子里一个黑洞洞的血洞,甚是可怖。 连云正蹲着身子查看伤口,伸出两个手指翻了一下,回身瞥了一眼正蹲在木瑾身边撒欢的黄毛,俨然是一幅温顺家犬的样子,眼中闪了一闪。 一旁的云天已经跳到吉祥身边笑嘻嘻地:“这条狼,你们从哪得来的?” 萧亦飞笑了一笑,他一早就看出来了:要不是狼,他那马会软了脚? 木槿一惊,抬头,见连云几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她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黄毛。见它正张着大嘴,舌头探出老长,牙齿边还残留着可疑的血肉,一股腥气。 木瑾心中一凌,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黄毛呜地一声,低着个脑袋撒娇地往她身裙子上挨过去。 木瑾一僵,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抚摸,又停住,黄毛见木瑾没反应,呜呜叫了两声,摇起了尾巴,一下,两下,生硬得很,但是摇了。 它很聪明,知道木瑾生气了,每回它偷了鸡,木瑾就要生气。 连云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只向木瑾摇尾乞怜的狼,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回身看看那两人脖子上黑洞洞的血口,又闭了一下眼睛:下口快、狠、准,均是一口咬断喉管,当即断气。 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稍顷,熊二几人从后面走出,到得连云身前,附耳说了几句,均摇头。 连云转头,开口:“那个,木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走吧。” 木瑾惊醒过来,茫然看了一下四周,院子里的马车,刚才混战中被劈断了车辕子,走不得了。 几人环视了一圈,只得空出两匹马来,一人带了一个,木瑾坐在连云后边,看看天已经昏暗,几人打马奔了出去。 连云因为带着木瑾,跑不快,落在了后边。 前面,云天她们几个早一扬鞭子,蹿了出去,引得吉祥与绿柳一阵惊呼,紧紧地扯住他们的衣裳。 连云眼角跳了跳,这两人,故意的吧? 木瑾僵着身子,伸手死死扯住连云的衣襟,身子晃动,好几次,差点落马。 连云皱着眉毛,也是累得慌。木瑾开始还抓他的衣裳,后来,干脆紧紧地揪着他两侧的衣服,连皮带肉,掐得他生疼,他啮着牙齿,心说,定是乌青了。 终于,到了城门口,几人早在那里候着了。吉祥早跑过来,扶了木瑾下马。 官雁翎,站在一辆马车前,疾步跑来,一把抱住木瑾:“你吓死我了,怎么回事?” 木瑾心内很是温暖,柔声说;“我没事,官姐姐,此番多谢你了。” 官雁翎咧咧嘴:“你没事就好。多亏他们了。我来介绍一下!”却尴尬地发觉都不认识。 连云几人抱拳,只萧亦飞上前,高声:“小爷我坐不改姓,行不更名,乃萧二爷......” 木瑾一一谢过,方登车而去。 黄毛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跳上了马车,蹲在车辕子后面,老实地伸着舌头,不吭声。 连云等人目送马车远去,他眼神热切地看着那只蹲在车后的大狗,不,狼,一只纯种的狼。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看那强健的四肢,以及那闪电般的速度,他确定这是一只优质的狼。如果放在狼群当中,该是做狼王的材料。 可现在,它正不时向车厢内张望一下,轻轻地呜一声,完全是一幅家犬的样子,摇头,哑然失笑。他看了一眼熊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熊二驱马向前说:“爷,我们把它要过来?好好训练一番,可是能......这样当狗养,忒可惜了,我们正缺这样一条狼,追踪起来,可是能省不少事情。” 连云摇摇头,指着马车轻声说:“你知道的,狼这种动物,是认主的,你看它刚才那样子,你确定要得过来?” 熊二看了眼后面马上那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摸了摸脖子,不吭声了。他不甘心地盯着黄毛,转动着眼珠子。 一行人掉转马头,往北郊而去。 连云放任马儿信步走着,心下疑惑:如果猜得没错,这是冯英一伙人。只是,他如此兴师动众地,劫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又是为哪般?这老家伙,前世自己与他周旋了大半生,不说是了如指掌,也算是清楚。 这人狡猾得很,自己大半生都在追查他,硬是未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早闻得他在京城郊外有几处据点,愣是没发现。没想到,今儿倒意外发现了这一处。 这也是刚在密室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他才认出来。(未完待续。) 088小王爷 去青州的人回来了。 连云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桌前,半天不曾吭声。 云天与熊二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冒了一句:“公子怎知那邱四诈死?” 连云不语,转头望着窗外:那里是一面墙,堪堪看到院墙外一枝杏花伸了出来,粉色的花朵把青色的墙壁映得有了几分生机。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青砖墙,苍老,历尽沧桑,不起波澜。 想到为了复仇,小小的少年,每天起五更,睡九更,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股地,拼命压榨自己。他满心满眼里除了复仇,再无其他。 甚至他的妻子,也是因为她是胡贵妃的侄女,而求娶的。 那是个柔顺的女子。他对胡氏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两人相敬如宾,养育了二男一女,她从来不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为他默默操持后院,直到被朱儿给伤了身子,在不到四十就撒手西去了。 他也未再娶。那时,他已经站稳了脚跟,无须再借助其他势力,只一门心思地与冯英对峙,耗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直到去世,他都是孑然一生。 这个邱四,他所知也不多,只知道他是冯英的得力手下,四大夜枭之一,自己与云天一干人等都被他憨厚的外表给蒙骗了。 如今他提早诈死,也好,看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出现了! 又想到今天木瑾的事,支支吾吾,明显有事瞒着不肯说。他疑惑:木瑾本青州人氏,与冯英有甚交集?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不惜派出手下的死士。想到此,又眸色一深,幸好木瑾是个女流,不然,如果他手下的四大夜枭出动,今日,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不然,冯英也不会弃了木瑾匆匆走了。 又想到如此好的机会,本可以直接擒了此贼,以雪滔天的仇恨,却让他给溜了。虽经两世,却还是抑制不住的牙齿咬得咯吱响。 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到那件东西,他要他身败名裂,而不是以那样敷衍的名头死掉。 他招手,看着熊二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亲自去青州一趟,务必要查清楚木知府家的这个嫡小姐的情况,事无巨细。对了,特别是她身边的人等,近两年有无特殊之处,与何人来往,都悉数整理好......” 熊二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条狼也要调查么?” 连云看了一眼兴奋的熊二,点头:“当然!” 熊二一个纵身而去,他一脸兴奋:那可是条好狼,他真得问仔细了,想着能否也弄上一条?最好是狼崽子,那样调教起来,啧啧,以后可真是...... 他一路想着,脚下飞快,只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连云与云天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熊二是猎户出身,对动物有天生的喜好,马匹,鸽子......他都很有兴趣,上次的鸽子丢了,他心痛得查点掉下泪来,碎碎念了好几天! 门外有人来,一个小丫头跑来,说是小王爷回来了,王妃请公子过去。 他应了一声,云天递过来披风,他披上,往落霞院而去。 徐氏早在门口张望,见他过来:欣喜:“英明回来了,这都两个月了。” 他微笑,搀着徐氏往屋里走,:“是呢!这不回来了!” 侍女端上茶来,连云伸手给徐氏倒了一杯。 门口传来一声:小王爷!” 徐氏欣喜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过去。早有婢女跑去挑起珠帘,一个身形颀长,很是温和的青年男子大步跨了进来。他取下披风,向徐氏抱拳:“母妃,云弟。” 徐氏一脸笑容,看着挺拔屹立的大儿子,满眼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小王爷赵英明,是她的长子,自小就聪敏好学,从不让她和王爷多操心。且性格稳重,很得赵睿的看重。娶妻明国公府的嫡长女莫氏。莫氏做事滴水不漏,嫁过来才三年,就能独挡一面,很有长媳的风范。 她看着英明,连声说:“可累着了?快歇歇。” 早有丫鬟捧上水来,他抬手,任由丫鬟净手,笑着说:“都妥了,原本早该回来了,只中途有点事,耽搁了,这才晚了些,让母妃挂念了。是我的不是。” 又看向连云:“云弟,几日不见,愈见精神了。” 连云笑着站起,抱拳:“小王爷。” 赵英明板着脸子,愠怒道:“怎地客气起来了?说了多少次了,总改不过来?叫大哥就是,又王爷王爷的叫上了。这是要与我生分不是?” 连云微笑改口:“大哥!” 赵英明这才拍拍他的肩膀,复坐下,转而与王妃聊起其它来。 他说话不多,但是句句都恰到好处,逗得徐氏笑声不停,间或又微笑看一眼连云,点头示意。 连云断着一杯茶,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小王爷赵英明,得继大统,是后来的文帝。看去随和,平易近人,但实则心胸狭隘,为人阴鹜,容不得别人对他半点不敬。 连云心中雪亮,虽他为恭王义子,但赵英明心中可未必把他当兄弟,对于他来说,兄弟有一个都足够多了吧?其余的都是下属,可以为他所用的人。 这声小王爷,他还是不能省的。 他冷眼看着眼前的母慈子孝,想到后来徐氏为了英浩求他手下留情,他那声无情的:“母后,您的儿子有朕一个就足矣!” 赵英眀颇有耐性地听着徐氏与他抱怨英浩带了一个番邦女子回来,他微笑着劝慰徐氏:“怪道我回来看不见他,敢情这是又惹母妃生气了?母妃莫理他,我待会子去说他。” 徐氏很是高兴,抚着他的手说:“你是个好的,比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好,哎,你们只兄弟两个,就该好好扶持着才是。” 英明点头,很是赞同:“这个自然,那是我亲弟弟,我不提点,谁来提点?母妃且放宽心,对了,还有云弟,母妃应该高兴才是。” 说着,回身看了连云一眼,眨了眨眼睛。 连云一笑:“小王爷,哦,大哥说得是!” 英明指着他哈哈笑。 (未完待续。) 089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英明亲热地揽着连云的肩往院子外走,出了院门,忽凑过来,压着声问他:“云弟,听说你有中意的姑娘了?” 连云一愣,看了他一眼,一脸茫然。 赵英明挤挤眼睛,一笑,哈哈去了。 连云眯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一紧:这落霞院也有他的眼线,原来这之前就埋下了。竟是朱儿。那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徐氏今儿可未提半个字。 想着之前,万明所说的事,他心下一默:这院子得加紧人手了。 入夜,城南兵部尚书府。 府邸中一处四面环水的亭子里,四角挑着气死风灯,照得不大的亭子明明灭灭。一位身着青衣的老者,正稳稳端坐一把太师椅上,手端一杯茶,垂目。面前地上单膝跪着两个男子,垂首。 良久,老者手中茶盏在桌上一顿,吐出一句:“自己动手!” 地上两人即刻直起身子,刷地抽出绑腿中的匕首,相互看一眼,手起刀落,二声闷哼,已是削下了对方的二个手指。 其中一个探手捡起地上仍在抽搐的四根断指,并排放于面前的一个黑漆木托盘上。 两人重又低下头,伏于原地,昏黄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照着青砖地面上断指不时滴落点点血迹,很快湮入...... 冯英看着面前两人,不语。背后一黑衣人趋身向前,端过木托盘,一扬手,倒入廊下湖水里,霎时,原本平静的湖面一阵“噼啪”声,水面溅起一阵水花,瞬间复归平静。 那两人大气不敢出,一声不吭,断指处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额上已是渗出密密的汗珠来。 死一样的沉寂,终于,老者一阖杯盖:“下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相互看一眼,从地上爬起,齐声:“属下告退!”躬身退出。 到得亭子外,两人偷眼看了一下寂静的湖面,眼里皆有庆辛之色:这面湖里,不知葬身了多少人,不管活人,死人,都喂了这群魔鬼...... 亭内,刚才那黑衣人望了望这两人的背影,嘶着声说:“主子,他们两人已经尽力了,此番实没想到他会过来。” 冯英目光深邃,把玩着手中白瓷茶杯,缓声说:“他们那群人,你最是熟悉,如果你们四个对上,有几成胜算?” 黑衣人一抱拳:“不好说!云公子与云天两个从来不曾真正露过实力。另外几个,那双胞兄弟,老大好说,老二过于艰滑。余下的,各有擅长,但硬对硬的打斗上可能要逊色一点!” “不过!”他话语一转:“属下感觉云公子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具体不详......” 冯英起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今夜月色很好,清冷的月光在湖面上闪着银光。 “那个木家的丫头,依你看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 黑衣人一双眼睛灯下煜煜闪光:“应该不知?不然能这么镇定?估计还是那个叶氏拿了去。照理说这么一大笔钱,该是放起来了,又岂会留给一个未出阁的丫头?他们家可是有儿子的!只可惜,他们办砸了这事,把人给弄没了,不然,岂会这般麻烦?大哥,你看呢?” 一侧暗影下闪出另一个瘦小的黑衣人,声音尖细:“老四,你说会不会给了他儿子或者那个木华阳?我们去......” 冯英抬手,沉吟着:“那床一直在那小丫头房里,我们也让那木匠打开看了,东西是没有,可却找到了一颗珠子,明显是女儿家用的,就是说,这暗格曾被打开过。” 两个黑衣人齐声:“要不,再劫一次?” 冯英:“不可!此次已然引起了那起人的关注,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恭王府的人对上。且缓一阵子,大郎,你叫人盯紧了那木家的丫头,不,木家那几人,都叫人盯紧了,有异动,即刻回报。” 两人齐声抱拳:“谨尊主命!” 城东,柳条儿巷,木瑾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黄毛。 面前地上摆着一大盘的熟牛肉,煮得香气扑鼻,几人亮晶晶地盯着黄毛,催促:“吃呀,黄毛,可香了!” 黄毛耷拉着舌头,看看地上的牛肉,闻了闻,退后一点,一转头想走。 木瑾叫住了它:“黄毛!” 它顿住,蹲坐在地,歪着头看着木瑾。 木瑾气馁!自昨日回来,已整一天了,黄毛愣是不动口。 她生气:“我看你耗到什么时候去?”吩咐:“不许给它吃生的,我看它熬到什么时候去!” 自知道黄毛竟是一匹狼后,她着实吓了一跳。以前,郑家隔壁就住着一户人家,那家有个小儿子,冬天上山与人去猎狐皮,据说遇到狼,给吃了! 她当时没敢去看,听金嬷嬷说,人抬回来,吃得只剩半幅了,心肝肺什么的都掏空了,呕得她当时就把刚吃下的饭给吐了出来。 现如今,他们告诉她,黄毛不是狗,是狼。她身边竟有一条狼,她怎能不怕?她是完全相信的,那日那两个人的死状她可是看见了的。 她晚上做噩梦:梦见一条狼扑倒了她,张开嘴向她喉咙咬来,她大叫一声,满头是汗地醒了过来,却见窗外一片寂静,远远地,隐约有狗吠声传来。 她侧耳听了一会,发现院子里很是安静,下意识地一惊:黄毛呢? 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却听见“呜”的一声,窗户下忽仰起一个硕大的脑袋,亲昵地用舌头舔着她的手掌,粗糙却很温暖。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忽然很是安心。看着暗夜下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暗暗地说:“这是我的黄毛!是狼又怎么样?只要好好约束,不怕的。” 可黄毛对于木瑾的“训狼”计划,一点都不配合,这都两天了,愣是一口没吃。 实在饿得急了,会跑出去,也不知从哪叼来的死老鼠,躲在花架子底下吃得满地腥臭。 安嬤嬷她们几个,提了好几桶水,才冲刷干净。 木瑾只得作罢,吩咐仍旧买了生肉来,这回不顾它反抗,白天用根链子拴了它,只拉得长长的一条,方便他在院子里奔跑。 只是,到了晚间,关好院门,才放了它, 不然,一院子铁链的哗哗声,大家都不用睡觉了! 090又见萧家人 一大早,木瑾就被安嬷嬷扯着起床,原是今儿要去佛光寺去祈福。 自那日遭劫以后,木嘉甚是担心。官家出面,报了个强盗劫路,厚葬了大春,又给了他家里人一笔银钱。木瑾的事,虽未报官,但到底担心。听刘夫人说佛光寺的符很是灵验,特求了刘夫人带她去求平安符。 佛光寺香火鼎盛,很是热闹,木瑾随刘夫人到了大雄宝殿。 木瑾老实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望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很是虔诚地叩了一个头,默默在佛前许愿:信女木瑾,得上天保佑,得以重活一世,但愿家人健康安顺,哥哥仕途平安,自家铺子生意兴隆,木老爷官运亨通,身边人......最后自己能觅一如意郎君,没有妾室,幸幸福福过一辈子,足矣!再无他求。” 默念了数遍,觉得说得够具体了,菩萨肯定听见了。方又叩拜了几下,起身,心满意足地拉了吉祥几个去求平安符。每人都求了一个,挂在身上,这才觉得安心。 因刘夫人要听方丈讲经,须在这里住上三、五天,木瑾自是要陪同,木嘉就去寻方丈捐香火钱, 看了看天色还早,木瑾信步往一边踱了过去,不知哪来的一阵风,鼻端闻得一阵浓郁的桂花香味,循着找了过去,发现左边一个院子里桂花开得好,好大一棵树,密密麻麻地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地上也已经铺了金黄的一层。 木瑾围着桂花树转了一圈,忽屋子里吱呀一声,走出两个人来。 木瑾抬眼一看,认得打头的那个一身华衣的矜贵妇人正是昌盛候夫人,上次在王府花宴见过的。 走在她身侧的那个年轻妇人却是不认得。 见她年约双十,团团脸,服饰精致,却是眉毛轻蹙,脸带愁容。两人边走边说,竟然未注意到站在树后的木瑾。 昌盛候夫人轻声对年轻女子说:“听说此地的签文甚是灵,你听方丈的,定能如愿......” 女子低头轻声答“是”。 恭敬送她到院门外,看着候夫人向一旁的厢房走去,两个嬷嬷迎上来接了候夫人去,方才回转身,在门口立了一会,呆呆地发怔。 身后的门又被轻轻打开,出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婢女,她轻轻地拿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要给女子披上。女子回身看了看她,不语,只怔怔地盯着面前一颗石榴树。一树石榴沉甸甸的挂满了枝头,面前几个都绽开了口子,露出里面晶莹欲滴的果实。 婢女眼睛转了一转,轻声说:“少夫人,这里的送子娘娘最是灵验,此番夫人都亲自陪了来,定能如愿的。说不定,回去就能怀个胖胖的哥儿。倒时,凭那秋姨娘再能笼络世子爷,也翻不了天去。这可是正经的嫡子,有候夫人在上面盯着呢?少夫人,你且......” 女子一时未语,只轻叹一声,听了婢女的一番话,眉尖约略松散了,转身扶着她的手说:“回吧!” 婢女小心搀扶了她的手,两人回了屋子。 木瑾从树后转出来,望着已经关上的屋门,心内翻转:如果她猜得没错,刚才那个年轻女子应该是昌盛候府世子萧亦云的嫡妻梅氏,那个梅二小姐。 想到方才她们口中所说的秋姨娘,不用想,定是木秋了。看这情形,这木秋在候府已是站稳了脚跟,得了萧亦云的宠。不然,这世子夫人梅氏都巴巴地跑了这里来求子。看来,这木秋浑得相当不错。 她撇了撇嘴,心下对这梅氏有几分同情,又有几分庆幸。 当初还好自己一意坚持,没有嫁了去。不然,今日梅氏的下场就是自己了。 木秋的执念,她自是清楚,这一切原本就是她的,岂能容他人窥视? 幸好她看得清楚,她的一腔少女情怀在被郑路平无情地碾碎后,再也不会懵懵懂懂地一头撞了进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惧地收回自己的爪子,虽则向往外面的大好春光,但全身戒备。 她再度看了看那扇虚掩的门,敛眉向门外走了。 吉祥几个正在外面没头苍蝇般地乱转,一脸焦急,这小姐一眨眼就不见了,可怎么是好?这寺庙里乱哄哄的一堆人,杂七杂八的,这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天...... 木瑾站在殿外一眼看到抬头四顾的吉祥,忙叫了几声,奈何人太多,哪听得到?又不好意思提高了声音喊。 忽转眼看到廊柱下一块鼓石。干脆登了上去,见吉祥一个头乱转,就是看不见她,再不开口,眼看她要随着人流往另一边去了,一急,只得开口:“吉祥!” 吉祥歪了歪脑袋,往旁边看了一眼,依旧往里面挤。 她一急,加大了声音:“吉祥!” 这下声音大了,吉祥转过头来,一眼看到她,大喜,叫着;“小姐!”一边就奔了过来。 近边的人都看着站在高处的木瑾,见是一个娇俏的小姐,再看一个小丫鬟嚷着挤了过来,了然一笑,又转过头去。 木瑾被人这样看着,不自在起来,忙下了石鼓,站着等着吉祥过来。 此时正是人流最多的时候,她站在那里,努力稳着身子,但还是被人挤得东倒西歪。 她愠怒地看着那几个在自己身边蹭来蹭去的几个公子哥儿,发作不得,只盼着他们几个快些离开了去。 那几人见木瑾并未发作,立时胆大了起来,竟留连不去。有一个斜着眼,竟大着胆子整个人靠了过来,木瑾往后一退,一脚绊到石鼓上面,向后仰去,暗道一声糟糕,情急之下,双手乱舞,也不知抓住了什么,方稳定了身子,惊魂未定。 吉祥已经挤了过来,忽披了眼,不吭声,只两只眼睛乱转。 木瑾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正揪着一个人的衣襟,因为用力,连衣带肉地揪住了。 萧亦飞夸张地歪着嘴,哧溜哧溜地吸着气,用手中的折扇一点木瑾:“小姐,松手,松手。哎哟。疼死爷了!” 他刚走过来,就被人当胸一把抓了胸前的衣襟,下手真狠…… 木瑾忙站直身子,歉意施礼:“抱歉,萧二爷!” 萧亦飞装不下去了,见木瑾已然认出他来,只得还以一礼,笑着说:“别来无恙,木小姐这是来祈福?” 091又见萧家人2 木瑾微微笑,退后一步:二爷来此是?” 她忽目光一窒,眼角瞥见走过来的那个笑得月朗风清的男子,默默退到一边。 萧亦云一身锦袍,微笑着步履优雅地走了过来。 “二弟,怎跑得恁快?母亲那儿......” 忽一眼看到一旁垂眉敛目的木瑾,楞了一会,狐疑瞧了瞧两人,温声唤道:“瑾姐儿?” 木瑾只得抬起头来,微微笑:“世子!” 说着不顾萧亦飞那大张着的嘴,屈身一礼,拉了吉祥快步走开,头也不回地转过拐角去了。 身后,萧亦云看着匆匆离去的木瑾,眼里一片惆怅:二年未见,瑾姐儿愈发地出挑了,褪去青涩,已经初露少女的柔美来。听说她至今待字闺中。想着因为自己的缘故,她才耽搁了吧?她定是恨自己的。母亲与他说了,竟然是她自己提出的退亲。可见是怨自己的。 又想到木秋,她怎么就这么死性子呢?与秋儿一起嫁过来,多好。姐妹两个和和美美的。秋儿那样温柔的人,怎会与她争?哎!” 萧亦飞看看大哥,又看看远去的木瑾,心下疑惑,挑高了眉问:“大哥,你们认得?” 萧亦云目光一闪,含糊应了句:“唔。” 说着抬脚往前走了,又回头招呼:“楞着作什么?母亲该等的急了。” 萧亦飞应了一声,嬉笑着跟上。 木瑾一气跑了老远,估摸后面膲不见人了,方才停下脚步。 吉祥偷眼望着她,轻声叫了声“小姐!”眼里闪过一丝担心。刚那个是世子萧亦云,几年不见,越发俊逸了,小姐刚才...... 那件事情,她娘直到现在还不时地唠叨几句,骂那个四小姐是个狐媚子,不要脸,抢了木瑾的亲事。骂完木秋,又骂萧亦云:薄情寡义,退了亲事。 末了,又双手合十,向天祷告,祈求夫人保佑,让小姐寻上一门好亲事,必要越过那昌盛候府才好,如此,方能出一口恶气云云,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通。 木瑾喘了几口气,方回过神来,见吉祥一脸担心地看着她,轻吁了口气,一拉吉祥的手:“楞着作什么?夫人呢?该等急了,我们快走。” 吉祥这才想起,忙引着木瑾望大殿奔去。 木嘉正与方丈告辞,见木瑾过来,交代了几句,说是三日后来接她。 木瑾自是乖巧答应,老实地贴着刘夫人身边站定,笑吟吟地目送木嘉离开。 “瑾姐儿!” 刘夫人唤她,她回头,正对上刘夫人一脸笑得和蔼..... 木瑾看着手中的签文,迷惑不解“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刚刚刘老夫人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去佛前求了一支姻缘签。这会也探过头来,望了一望,一时也不甚明白,拉了方丈过来,递过签文。 须发皆白的老方丈接过刘夫人递过来的签文,扫了一眼,并不多语,又递还给了木瑾。 刘夫人止不住问了一句:“如何?” 老方丈但笑不语,只看了木瑾一眼,吐了二个字:“缘至!”再不肯多说。 刘夫人只得作罢,她原本想问一问木瑾的姻缘在哪,或者更想问一句的是:何时能成亲? 这是她眼下最想知晓的。想到闺女与她报怨过:木嘉不放心木瑾,以往每个休沐日都回去,现时改为二个休沐日回一次,话语中不乏幽怨。 她心中咯噔一下。她虽口中开解女儿,心中却想得更深远:这两人成亲没几年,正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俗话说,这距离远了,感情应该更浓才对。不是有那话说:“小别胜新婚”么? 可这为了妹子,远了妻子,这事儿长了可不行。谁保得住,万一有个什么花花事儿,那找谁去? 是以,她巴不得木瑾早点嫁出去。 她叹了一口气,只得与方丈讲起经文来。 木瑾告辞出来,把签文撰在手心,心下思量了一会,不得果,也就放下:自己这世本就是偷来的,能有现如今这个身份,已是十分庆幸,至于姻缘,就一切随缘吧! 见刘夫人随方丈去了,想必没个一时半刻地不会出来,就带着吉祥与绿柳往厢房去了。 知琴与杜鹃已经在收拾了,虽只住两天,但零零总总的也不少。木瑾在旁看了一会,自踱到院子里欣赏起墙角一丛丛的兰花。 她无聊地蹲下细看了一会,研究了每一片叶子,回头见知琴几个还未出来,正打算再度研究一下那边瓦盆里种的一株不知名植物时,忽听得墙那边有说话声,间或夹杂着女人的啜泣声。 她好奇,轻轻攀上放花盆的一溜青砖。她掂起脚尖,院墙上方有一溜镂空的花墙,木瑾个子高挑,过了半个头。 怕被人看见,略矮身,透过镂空,竟望到墙下一个公子正搂着一个女子,软语劝慰。她眼皮子一跳:萧亦云? 再细看那女子,可不就是梅氏? 正伏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着,嘴里细声地诉说着什么。 萧亦云低头亲了一口她的发髻,在她耳边柔声低语,也是不知说了什么,那梅氏也就破涕为笑,满脸娇羞样子! 木瑾看了一会,也就无趣地收回目光,心道:原来两处院子只隔着一道墙。又想,这两人好好的屋内不待,跑来这墙角调情来了? 忽那边房门一响,有人出来了,是萧亦飞,那到哪都捏着一把折扇的骚包样子,木瑾一眼就认了出来。 墙下的两人早已分了开来,萧亦飞笑吟吟地一点手中折扇:大哥...... 手中扇子“嗖”脱手而出,却是直奔木瑾而来,木瑾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双手抱头,站了起来。 几人刷地看了过来,萧亦云看着满脸通红的木瑾,讶然,继而又浮起一层惊喜的微笑。 萧亦飞一愣,没想到是木瑾,搔了搔头:“那个,木小姐,抱歉!可有伤着?没事吧?” 梅氏抬起惊疑不定的眸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意味不明...... 木瑾尴尬地笑了笑,说:“刚刚有只鸟飞过,呵呵......” 忙低头一缩,就要下去。萧亦飞忙叫:“唉,我的扇子!” 话音刚落,“嗖”地一声,一把扇子从墙那边扔了过来,啪地一声,掉在了萧亦云脚下,萧亦云一急:“瑾姐儿!” 梅氏霍地抬起了头。 092梅氏 她之前就听说,萧亦云先前与青州一家小姐定了亲,不知何故,又退了亲。 她原好奇,想着秋姨娘是青州来的,打听一下,却发现那个知书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秋姨娘那幅样子,她懒得向她打听,没得让她看笑话。 后有次回去,向母亲提起,母亲却拍了拍她的手,叫她莫操这些心。说现如今她才是世子夫人,只管笼络住世子的心,管前头那些事作什么,没得糟心。她一想也是,遂不再提。 现下,看萧亦云这幅神情,她禁不住疑虑心大起,不动声色地叫了一声:“世子爷!”语声柔软。 萧亦云回过神来,俯身去捡地上的扇子,却被萧亦飞抢先一步捞起,哈哈一笑,甩一甩头,自出院子去了。 萧亦云笑一笑,也拂了拂衣襟,扬声唤了声“双喜!” 双喜应声进来,随在他的身后,也出了院门。留下个梅氏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萧亦云俊逸的后背,心内一阵酸楚…… 木瑾悻悻回到屋内,端起一杯茶就喝,却被烫得“哧”了一下。一旁的知琴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过来,从茶壶里倒了凉水兑了,递给木瑾,说:“小姐,可烫着了?” 木瑾伸了伸舌头感到发麻,用手连连扇了一回,摆摆手,让知琴自忙去。 自己缓缓靠着椅子坐了,心内思忖:真是好奇心害死人,自己今天丢脸真是丢到家了......忽一激灵,刚刚在墙头观望,他莫不会是误会自己对他还有情罢? 她最见不得萧亦云这多情的样子。看他今天这样,在妻子与妾室之间左右逢源,摇摆不定的样子。 再瞧瞧这梅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瞧她刚才那娇弱的样子,也是个有成算的罢! 她禁不住弯了弯嘴,饶是那梅氏再精明,注定......她对上的是木秋,前世的世子夫人,与萧亦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若问对萧亦云的了解,除了她,还有谁?梅氏的前景堪忧啊…… 吉祥抬眼见小姐兀自咪咪笑,不厚道地想:“小姐又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萧亦飞走得飞快,一会就转到了前面的大殿,看吁了一口气,缓步慢走。这里着实枯燥,要不是母亲在这里,他才懒得陪大哥来这里。这寺院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每次看着梅氏那幽怨的望着大哥的眼神,他就发毛。心道,这女人真是麻烦。 他自是知道这是那个秋姨娘的事儿,大哥也真是,好好儿的去送年礼,却带回来一个小妾来,而且是这么不省油的小妾。听母亲房里的妈妈说,是算计了自己的嫡姐,才谋来的。 他当时就觉得他大哥真是没脑子,她那个嫡姐更是蠢,自己的妹子都看不住,看来也是个笨的。 他摇摇头,兀自展开扇子摇了起来,忽目光一顿,扇沿上裂开了一道豁口。 他啪地一声合了起来,猜想是刚才扔过来的时候,摔的。 想到墙头那个木瑾,他笑了一笑,她竟然爬墙偷窥...... 忽然一顿:木瑾,木秋。 脑中电光一闪,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可不就是吗?大哥不是叫她“瑾姐儿”? 除了她,怎么会有如此亲密的称呼?唇边又弯起一抹坏坏的笑:“怪道爬上墙头,原来......” 他很为自己的发现而得意,想着要与连云说上一番。原来他们竟然无意间救了他原来的大嫂。缘分啊,真是缘分。 屋里,梅氏看着候夫人,状似无意:“母亲,原来隔壁住着相熟的人么?” 候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珠,诧异:“哦?今儿住进来的么?可知哪家的?” 梅氏笑着:“媳妇也不知道,世子爷认得,是一个小姐,叫他瑾姐儿。” 候夫人目光一闪,“唔”了一声,不再搭腔。 木瑾来了建阳,她自是知道。王府花宴,那个记忆超群的姑娘,她怎会不知?当日她就认出她来了。虽与小时候有了出入,但大致的模样还是没变的。 想到叶青青,她心内一叹,昔年的好友,那么爽利的一个人,那位叶家妹子,听说竟然死于非命。 叶青青自幼聪敏,小时她都是仰望她的,后来阴差阳错,竟她嫁入了昌盛候府,她是无比的愧疚,总觉得对不起她......后来,她提出结为儿女亲家,想着好好弥补,可却...... 她闭着眼睛,知道这会梅氏定是在心里琢磨,心内叹息。 梅氏颇有计较,为人也算大方,但不知怎的,对上那个秋姨娘,就不够看了。她早就劝慰过她,身为正妻,与个妾室置什么气?没得掉了身份。只要生下嫡子,什么都不用管,只管稳稳地坐着就是。他们昌盛候府断没有宠妾灭妻的事情发生。她和老候爷都在,那个秋姨娘还能翻上天去? 她听着身边梅氏不匀的呼吸,知道她定时又开始思量了,终是睁开了眼睛,想着这件事还是她来说得好。原本打算瞒了,既然碰上了,干脆挑明了说,省得梅氏到别处去瞎打听,倒时候不定打听出什么来。 她睁眼看着梅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下,缓缓地说出一番话来...... 梅氏睁大了眼睛,心内翻转,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缘故。 这个秋姨娘,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怪道看着一幅骚狐狸样,原来做姑娘时,就会勾搭自己的姐夫。又一想,心内警铃大作,怪道那个木瑾不肯嫁过来,这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子是个厉害的,才丢开手罢?不由把原先对木瑾的那几分醋意去了一大半,这也是个可怜的,看这样子,竟未说亲? 心内对木秋又再加了几分厌恶,以及慎重,又想着世子对她万般的柔情,心内又难受,一时,只怔怔地不出声。 直到丫鬟轻声唤她:“少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忙一拉彩蝶的手:“知道世子往哪儿去了?” 093妻妾之争 彩蝶说:“刚往老夫人那边去了。” 梅氏这才吁了一口气,起身,说:“明儿下晌要回去了,你陪我去前头再去拜一拜,总要显得心诚些才灵!” ...... 连云受萧亦飞之邀,正往候府去。其实,萧亦飞不请,他也正想找个机会去探探木秋的近况。 一早,就只身去了,也不带人,云天这几人可都鬼精得很,这种事情还是少带他们为好。 萧亦飞、薛二,还有一个意外的人,官雁东竟然也在。 他看了一眼含笑坐在轮椅上的官雁东,笑着拱手,心内却是惊异:官雁东的腿伤了肌腱,走路跛得厉害,因而遭来各种异样的眼光,就干脆坐了轮椅。但是,记忆里,算算时间,他央人做了精铁的特制靴子,应该早已经可以在外自如行走了。为什么还坐着这轮椅出行? 几人笑着往马厩去,萧亦飞新得了两匹好马,急着来献宝。 连云看着马厩里两匹通身雪白,四蹄却是乌黑的良马,心内忽然想到云天:要是被这厮知道,这里有好马,却没带他来,指不定怎么埋怨他。 云天与熊二一样,对马匹有着近乎狂热的情结。 他如斯想着,又看了一会,不同于他们几人围着这两匹马仔细端详,逐一评点。连云嘴里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心思却早不知飞到哪去了。 这是前院,要怎么才能援触到后院?世子的妾室,应该住在哪里?该向谁打听?得想个法子,可不能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正想着,忽小厮跑了进来:“二爷,二爷,少夫人出事了!” 萧亦飞不动,慢条斯理地顺着马颈上光滑的鬃毛,挑了一下眉:“鬼叫什么?大哥不是在么?他的事,别老扯上小爷,烦。” 那小厮被萧亦飞一顿排揎,愣了一瞬,看看众人,方壮着胆子,:“爷,这回,闹大了!少夫人晕过去了,听说是.....” 萧亦飞只能转身,跟着小厮往外边走,边问:“去请大夫了么?母亲呢?” 小厮:“夫人出去了,世子也不在,这才急着来找二爷......” 几人笑笑,继续欣赏“雪里青”,这是夏国的出产的良马,此马能日行千里,官雁东正询问此马能否配种...... 连云借口去净房,悄悄地跟了上去。萧亦飞匆匆转到后面,刚过垂花门,就听见里面一陈喧哗声传来,几个丫头慌张地跑进跑出,见到萧亦飞前来,叫了一声“二爷!” 萧亦飞远远地站在门口,对一个丫头说:“叫个妈妈出来!” 有个大丫头跑了出来,刚与萧亦飞说了二句,听得里面有争吵声。须臾,有几人从门里出来,原是一个丫头扯了一个姨娘模样的年轻女子不放手,又有一个丫头被几人按在一边,挣扎着。 隐在花丛后的连云眼光一缩:那个尖尖的下颌,楚楚可怜被两个丫头拉着的年轻女子可不就是木秋?见她一身梅红对襟长衫,脸上不施脂粉,只耳上垂着两颗小拇指大的粉色珍珠,因挣扎晃动着,愈发显得动人。他目不转睛也看着,此时的她是鲜活的,娇俏的...... 萧亦飞皱着眉,远远看着乱糟糟的屋里这一群女人,问边上那个丫头:“大嫂呢?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来?” 丫头彩蝶正要回答,忽惊喜地:“世子爷!” 萧亦云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一眼见到被丫头扯着的秋姨娘,忙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秋儿!” 两个丫头忙放手,木秋得以脱身,也不顾在场众人,一把扑到萧亦云怀里,双眼含泪,盈盈欲滴,满脸的惶急:“世子爷!姐姐她怎么了?不干秋儿的事,真的!” 萧亦云一怔,往里头瞧去,里面先是静了一瞬,接着一声急急的尖叫:“少夫人,你怎么了?” 萧亦云忙推开木秋往里跑去,须臾,就传出他焦急的声音:“怎的还不叫大夫?快呀!” 院子里立时又鸡飞狗跳起来,一个丫头奔了出来,对一个留头的小丫头说:“怎的大夫还未来,都别杵着了,再去催一遍!” 话音未落,一个老大夫匆忙跟在一个丫头后进了院子! 连云只盯着木秋,见她微垂着头,立在门边,专注地倾耳听着房里的动静。侧面瞧过去,身段窈窕,立在那里犹如一支含苞怒放的迎春花,衬得周围一众人等都失了颜色。 与周围惶急进出的人相比,她显得太过镇定,连云有种错觉:好似这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中。这种感觉,他能感受出来。 待揉了眼,再定睛看去,木秋已抬起脸来,一脸惶急,仿佛方才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片刻,萧亦云与大夫出来,立在廊下,不知与萧亦云说了什么,立刻有丫头拿了方子奔出去抓药。 萧亦云这才转身进去安慰梅氏去了,临进去时,不忘看一眼哀哀望着他的木秋, 萧亦飞看着这乱糟糟的,早提脚走了! 连云望了双眼脉脉含情望着萧亦云背影的木秋一眼,心内黯然:看这情形,她过得不错,在这场妻妾较量中,她稳稳占了上风。刚才那情景,他听得一个丫头说少夫人怀孕了,刚才那通忙乱,好似与这位秋姨娘有关,这才扯了人,不让走。可观方才就这情形,萧亦云不但未怪罪木秋,这种时候还不忘顾及她的情绪。可见,木秋是相当得萧亦云的宠的。 他默默地抽身而退,到得花墙下,却见木秋正扶着丫头的手走过来,刚刚的哀切巳全然不见,一张俏脸,面无表情,好似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忙隐于花树下,听得两人脚步声渐近,一旁婢女的声音:“姨娘,你说......夫人没事吧?” 木秋绷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今儿算她运气好!她也配生下长子。这嫡子长孙也该是我肚子里爬出来才对!” 知书忙四下里张惶望了一望,压低声说:“姨娘慎言!要叫人听了去,可不得了……” 木秋哼了一声,也不再言语,两人匆匆而去。 连云慢慢地直起身子来,眼中情绪不明地看着远去的木秋主仆,一个闪身,出了院门:既然木秋有意在候府立足,要争一争,那就如她愿。原还想着不介意帮一把,如今看来,她游仞有余,萧亦云显见是被她拿得死死的。这萧亦云也算是个端方君子,为人中规中矩,木秋跟着他,也不会受苦。 他一路想着,避着人回到前院,见几人正往外走,见他过来,一把拉了他去,说:“以为你掉到茅厕里去了,怎的这么久?走,去城东马庄,亦飞说那里有几匹新到的红鬃马!” 连云一笑,说好!几人翻身上马,去了! 094初见贵妃 五月二十八,木瑾与几位闺秀跟在恭王妃后面进了宫。 穿过层层宫禁,几人好奇又紧张地到了揽月殿,跟在恭王妃后面给上座的贵妃娘娘行了大礼,方垂眉敛目站于一侧。 木瑾耳边只听得衣裙拖地的唏嗦声响,不敢抬头,眼前一暗,一条暗红裙摆出现在眼前:曵地的裙摆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凤凰尾上均缀着硕大的宝石,炫目张扬。 自大庸尤皇后十五年前薨后,中宫一直空悬。现在后宫中皇贵妃庄氏主持后宫一切事宜。事实上,皇贵妃已等同皇后。 这一身暗红的衣裙,其实已与皇后的正红无甚区别。其实,她就算穿一身正红,也无人会指摘,谁敢说那就是正红? 她脑中电转,木嘉临时给她恶补的这些讯息一刹那全都涌了出来,她低着脑袋,尽量垂目望着地面...... 庄贵妃缓缓地在四人面前一一走过去,一个旋身,抬眼看向恭王妃:“恭王妃,辛苦了!” 她还是满意的。 各府送来的教习,她也见过,但她全回了。那些个,一看就不安什么好心,一问,全是各府沾亲带故的亲戚,这是把她揽月宫当成那收容所了,把她的雅蓉当成踏板了不成? 比较起来,还是这恭王府有诚意些,看着她们头上四枚华盛,她目含笑意。上回,恭王妃专程向她讨要了四枚华盛,听说从闺秀当中选出的这四位。虽然未必没有小心思,但她无所谓,只要有真才实学,他们敢送,她就敢要。 徐氏亦微笑垂目:“不敢!” 心中吁了一口气,这是过了。听说其它几个王府送来的都被拒了,闹了个没脸。还好她留了一手,就算是个四岁的小娃娃,也要当成十四岁、二十四岁的重视。而且......她抬眼溜了一眼四位站得笔挺的闺秀,心中庆幸: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当中只有一位....... 看了眼站在队尾的木瑾,暗暗点头:恭瑾有礼,大方得体!更难得是有一份这个年龄少女不曾有的稳重。 只是......想起阿云的态度,叹了一口气。 庄贵妃轻轻拍一拍手,有宫女端上四个托盘,分别端至木瑾她们面前,揭开光滑的绸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来:八件精致的雪云丝衣袍。外加四个玉手镯。 庄贵妃笑吟吟地,声如娇莺:这衣服是专门给你们四位进宫时穿着,每人二件,换起来穿。 又指着玉镯说:“这是同一块玉雕出来的,共得了五件,雅蓉是一个玉兔,这四个镯子,你们四个刚好一人一个。” 说着,掩唇而笑,:“这也算是我们雅蓉的拜师礼罢!” 四人忙弯腰行礼,齐声拜谢。 雪云丝,是一种云蚕所吐的丝,极难养,每年产量极少,只得几匹,专供宫中妃子公主所用。 庄贵妃一出手就是每人二件。 还有,这玉镯,且不说这玉镯通体莹透,实属玉中上品,就光这与公主同一块玉,就是一份无上的殊荣。 不提四人的受宠若惊,恭王妃眼睛一眨,嘴角勾起了一弯稍瞬即逝的笑意,信心又加了一分。 木瑾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只到一声“抬起头来!”响彻在耳边,方抬头,一张面容撞入眼帘:容长脸,杏仁眼,皮肤极白。眉眼平和,正笑吟吟地望着她们。 她忙又低头,心内思量:人都传庄贵妃是后宫第一人,原以为必然是那眉眼凌厉的,或者是艳冠后宫的人,可今日见了,与平常的贵妇并无特殊之处,且眉眼带笑,甚是和蔼的一人。不过,她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自是不会掉以轻心...... 四人又去见过公主,小小的女孩仰着头,看着她们,天真地问:“你们就是我的老师么?” 几人汗颜,都说“不敢当!” 今日并不授课,几人随着小黄门退出揽月宫时,碰到了皇帝。 年已七十的康元皇帝,脸膛黑红,身体发福,走两步都要停一停,内侍几番要伸手扶他,都被他拒绝了。 几人忙跪拜行礼,地面刚洒扫过,还残留着水渍,皇帝来得突然,几人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膝盖触到冰冷的地面上,生疼。 木瑾咬着唇,听着皇帝一行人从面前走过,良久,才敢起身。 最小的汪小姐轻声咕哝了一句:“皇上比我爷爷还老......”就被一旁的几人捂住了嘴,一旁的曾小姐低声:“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 汪小姐看着周围几人赞同的脸色,小脸煞白,意识到说错了话,忙点头,团团拜了一圈:“谢各位姐姐提点。” 她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先前在家祖父专程叮嘱过她的,她虽应着,却不以为意。现下,方警醒过来,看了一下其它三人,自是千恩万谢! 揽月宫,庄贵妃快步上前,伸手挽过康元帝的胳膊,触到绵软松驰的手臂,心下一黯:皇上的身体衰败得很快,特别是这一两年,明显是力不从心,但为了她们母子,在强撑着。 想到刚满八岁的五皇子,心下祈祷:老天保佑,让皇帝再多撑个几年,总要让隆儿再大一点才好! 康元帝笑着问她:“雅蓉的教习来了?” 十三公主是他的老来女,对于这个小人儿,他只要一提起,就止不住的满脸笑容。 庄贵妃笑着说了两句,他也甚是满意,转头问:“雅儿呢?” 庄贵妃一个眼色,一旁的宫人快步跑去叫了。 “父皇!”一声轻脆的叫声,十三公主像只花蝴蝶般地从寝殿内跑了出来,一把扑了过来,吓得身旁的内侍忙伸手去挡,皇上年龄大了,可经不起公主这样冲过来。 康元帝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忙不迭地伸手抱住委屈得撅嘴的小女娃,温声说:“雅儿在作什么呢?可有想父皇?” 赵雅蓉仰起精致的小脸,没有回答康元帝的问题,欢喜地大声说:“父皇,雅儿要上学了!” 四岁的赵雅容很是得意,哥哥早就进学了,没人陪她玩,也不让她跟着。她很是羡慕,缠着母妃、父皇闹个不停,现下好了,她也要进学了,也有自己的师傳了! 095奉命搭讪 康元帝看着一脸兴奋的十三公主,呵呵笑了起来。这孩子,贵为公主,金尊玉贵,衣食无忧,才四岁,再大个几岁再学这些个东西也不迟。 偏她闹着要,不过见她如此高兴,与庄贵妃对视了一眼,两人微微笑。 第二日,揽月殿,偏殿的琴室内,木瑾看着小小的正襟危坐的赵雅蓉,眼里尽是赞赏:才四岁的小孩,竟整整坐了近一个时辰,依然两眼晶亮地盯着她,实在坐得乏了,只略移了移小屁股。 宫娥悄声进来,端上点心,被她一瞪眼,忙又退了出去。 木瑾停下了,欠身:“公主,可乏了?我们且歇一会子。” 赵雅蓉这才撅了屁股爬了起来,“哎哟”了一声,指了指侍立的一个宫娥:“快,给我揉揉,我的腰!” 边上另一宫娥大着胆子:“公主,您这还没腰呢。” 边上众人莞尔。 十三公主怀疑地摸了摸肚子:“这不是腰么?”又转眼打量众人,苦恼:“是哦,我的腰呢?母妃明明这样说的,唉,腰酸得紧!” 她煞有介事地托着小屁股,捏着嗓子学着庄贵妃说话。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几人偷偷地环顾四周,生怕被庄贵妃听到...... 笑了一回,吃了几块点心,继继开始授课,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课,今日就完了。 赵雅蓉很是聪慧,木瑾讲的,她很快就领会了。木瑾也是轻轻吁了一口气,她没有授徒经验,对方又是个四岁的小娃娃,要是听不懂,可怎么办? 木瑾接过侍女端上来的水盆,净了手,见雅蓉躲着不肯冼,伸手直接去抓点心。 她一愣,忙伸出手去,叫了一声“公主?” 直接拉了她过来,赵雅蓉愣愣地看着她,本能抗拒地想缩回手去,无奈手被木瑾软软地握在手里,轻轻地放入盆中:“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她不由自主轻轻点头,才发现木瑾的手很是漂亮,洁白修长。她目不转晴地盯了一会,忽然出声:“天天洗手,手就会漂亮么?” 木瑾不明所以,摸着她软软的小手,“唔”了一声。 “我自己来!” 木瑾微笑着放开了。 赵雅蓉煞有介事地学着木瑾搓着手指...... 窗外廊下,庄贵妃眯着眼,默不作声地看着。良久,对身边一个宫娥说:“这个木家小姐,再去查一查,务必详细......” 赵雅蓉,才四岁,就这一会子功夫,就对这个木瑾言听计从了,她得仔细查清楚了。儿女就是她的命,身边之人,必清白,可不能有丝毫闪失...... 木瑾出宫之时,一个宫娥送她出宫门,递过一盒子东西来。她诧异,宫娥笑吟吟地:“木小姐,这是香片,净手的时候,撒上一二片,能润手......娘娘说了,用着好的话,下回再拿!” 说着,屈膝一礼,转身去了。 木瑾木着脸,揣着小盒子,转身上了早就候着的马车,一声不吭。 坐在车内,心内却是惊跳:今日在屋子里的一幕,庄贵妃竟完全知晓。要不,好端端地送这香片作什么?心下不免又慎重几分,默默地警醒自己:千万谨慎,大哥说得清楚,千万护好自己,万事莫出头。 不同于木老爷的欣喜若狂,木嘉更多的是担心。自得知木瑾要进宫做公主的教习,木嘉就开始到处搜罗打听关于庄贵妃与十三公主的事。奈何,庄贵妃其人,甚是低调,并无什么流传出来。想来,真正知道的也只有几家宗室,王妃...... 最后,也只得叮嘱一句:“一切小心瑾慎!”宫里的水深得很,自家妹子自幼天性纯良,只肦好好儿地。 眨眼,半个月过去。 木瑾这日正从宫中出来,见一辆马车停在宫门不远处,她好奇瞄了一眼,就开始专心等起自家的马车来,心内嘀咕:“怎的这么久都不来?” 眼角瞥见刚才那马车上有人下来,似乎是个公子。忙侧转了身,自顾向左边路口张望。 耳边忽听得脚步声响起,似乎就停在了自己身后,忙下意识地朝墙边缩了缩身子,心内浮上一丝恼怒:这人怎么回事?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眼睛下意识地溜了一眼宫门口那两个目不斜视的守卫,胆子也壮了起来,腹诽着又往边上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 感觉到那人并未再靠近,吁了一口气,忽眼前一暗,头顶一声轻笑传来。 她猛地抬头:“你......” 张大了嘴,讷讷地:“云......公子!” 连云眼神闪烁,极力让自己看去自然一点:“木小姐,别来无恙?” 说完,自己都差点咬着舌头。 驾车的云天,抬头望天,默默数着城墙上的砖头。这真是,怎么说呢?虽然他也不知该对年轻姑娘说什么,但这么说,肯定不对!怎么看着像那戏文里的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呃,打住,不能这么想,他们公子可不是那等人。换了亦飞少爷还差不多! 木瑾惊愕地望了一眼连云,回过神来,木木地点头:“上回多谢公子搭救之恩。公子这是要到哪里去?” 连云也木木地:“呃,刚好经过这里,木姑娘这是要回去?” 木瑾:“是。” 一片静谧。 云天实在看不下去,“咚”地一声,跳下了马车,嘻笑着上前,抱拳:“小姐,还记得小的么?” 木瑾一松:“认得,当日你们一起的。” 云天笑得开心:“小姐记性真好,那末多人,还记得小的。对了,小姐身边那只狼呢?”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嗖”的一下蹿到了跟前,他忙一闪,见一条大狗,不,狼,欢快地围着木瑾打转。 “小姐!”,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吉祥笑吟吟地跳了下来。 见到云天几人,看了几眼,终认出来,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回身对木瑾歉意地:“小姐,等急了吧!” 木瑾点头,顺势转身行了一礼:“两位,先行一步了!” 连云直觉应该再说点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他虽活了一大把年纪,可在这方面,真的是生涩得很。与胡氏、朱儿相处,一直以来都是女人讨他欢喜,哪做过这个? 此番,也是在徐氏的授意下,才硬着头皮上前搭讪,原以为必是水到渠成。谁知,这个木瑾不似其它女孩子,比他还要不解风情...... 眼睁睁看着木瑾上了马车,远去,气结......眼角瞟到一旁喋喋怪笑的云天,眼眸一暗:“熊二跑哪去了?” 096许嬷嬷呢? 熊二笔直立于暗红色的硕大书桌前,尽量仔细地又说了一遍:木府嫡小姐拿了扫把,把那郑路平给打了出去,是个悍妇,……退了亲,烧了婚书……这是那王氏的原话。” 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爷是怎么了?这些不都汇报过么?那上面都记着呢。想到他那十来天天天蹲着听墙角,真是...... 那些丫头仆妇们什么都说,听得他都不好意思了都! 连云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那一张薄薄的的信筏,问:“她为何来京?” “这......” 熊二搔了搔脑袋:这也要?爷到底要什么消息? 他看了看一旁同样面无表情的云天,只得抱拳:“属下再去!” ...... 云天吐了吐舌头,也转身,院外,熊二候在门边,双眼晶亮地望着他...... 屋内,连云拈着手中的信纸,双目幽深:退亲?凶悍? 是什么使得一个闺阁千金小姐拎起扫把打人? 想到那个板着脸,眼睛都不与自己对视的丫头,他心里有了挫败感。想到义母所说的,他摇摇头:这活他干不来,人家对他根本就没有意思?他这一头热地贴上去,还真不管用...... 又想到木秋,微微叹了一口气,据探子回报,木秋过得着实不错,那个萧亦云已经连着一个月都宿在她的房间里面。梅氏怀孕了,萧亦云自是往她房里去了。想到那日她耳上那两颗硕大的粉色珍珠,他放下了心:萧亦云对木秋真的好。这种成色的珍珠,实属难得,木秋身为庶女,哪里来得这种稀罕物件?定是萧亦云给的。而木秋身为姨娘,敢把这么名贵的首饰明晃晃地戴出来,这是明摆的不把正室放在眼里,敢这么有恃无恐,可见萧亦云是有多么宠她。 他弯起嘴角,笑了一笑,如此,也好。他也放下一桩心思,况且,今后,等那位......她只会过得更好。这个昌盛候府迟早是她的天下。 不由想到原本的候夫人,她的嫡姐,木瑾。那个丫头,摇了摇头。 他终于放下了心思,有萧亦云护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心里终究有那么一丝惆怅,他本是为这个回来的,如今却是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下意识地拉出那个海棠花戒指看了一会,又塞了回去。他用一跟红线串了这个戒指,贴身挂着。叹了一会,重新抖擞精神:既如此,他可以一门心思地去复仇了。 他得打起精神来,与他原先预想的并不一样,似乎随着他的重生,有些事情也变得扑簌迷离起来,并不是完全按照原先的轨道运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他现在也不敢确定,最后还是不是像先前那样,最后恭王......东府的那个成王,可是只差了一步...... 木瑾回到柳条儿巷,换了衣裳,坐在窗前呆呆地想着今天十三公主的话:许嬷嬷生病了,回家了。可是,雅儿的病都好了,许嬷嬷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她比雅儿早生病呢! 她听了半天,才知道许嬷嬷是赵雅蓉的奶嬷嬷,前段时间已经出宫。小姑娘自小是她奶着的,很是依赖她,时不时地想起来,就要念叨一句。 木瑾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得说了两句应景的话:“公主,也许再等两天,许嬷嬷的病好了,就回来了,也说不定。” 小姑娘又高兴起来,拍着手说:“真的吗?你不骗我?” 木瑾无法,只得向一旁的宫娥黄衣求救:“当然,不信你问黄衣?是吧?” 两双眼睛同时望了过来,黄衣垂了眼睛,眼神闪烁:“嗯!” 赵雅蓉穷追不休:“那明日就回?” 见黄衣不吭声,又添了一句:“那后日?大后日?” 黄衣只不看她,赵雅蓉嘟起了嘴,嘟囔:“又骗人!母妃也是这样......” 她忽站起身子,双手使劲去推黄衣,小小的孩童,也蛮是有力气。黄衣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个趔趄。 无奈叫了声“公主?” 眼睛却是不敢看她,木瑾眼尖,瞄得她竟似红了眼眶。 她默了一默,蹲下身子,哄赵雅蓉:“公主,我昨儿新做了......” 黄衣悄悄地转身,拭了拭眼睛,才重新返身,展开笑颜:“公主......” 到底小孩子,忘性也大,发作了一回,也就丢开手去,举着一个木头娃娃,聚精会神地往上套着小衣服。 木瑾看了一眼默立,不时发愣的黄衣,心内疑惑。她本不是多事的人,也就不吭声,她始终牢记木嘉的话:切茣多管闲事! 这会子,她坐在窗前,脑海里又浮现出黄衣的神情,心下还是止不住地好奇:这许嬤嬷到底怎么回事?是死了,还是活着? 看今日黄衣那讳莫如深的样子,这里定有什么不能言说的事…… 不由地打了一个激灵,暗骂自己,说过不去想的,怎的又控制不住了? 院子外,安嬷嬷跑去开门,刘五姑娘笑着进来:“瑾姐姐,今儿在家呢?怎不来找我玩?” 木瑾每隔二天进宫一次,每天授课一个半时辰。赵雅蓉的课程是一天二门,上午下午各分开。 她与汪小姐她们会不时地碰上一面,但很短,见面也说不了几句话。 十三公主到底还小,说是授课,其实大部分她们几个都是充当玩伴的角色。庄贵妃也知道,并不苛求。但康元帝每回过来,都要笑眯眯地问上一句:“雅儿今儿学了什么?” 然后,听着赵雅蓉叽叽呱呱地说上一通。听得几人是战战兢兢,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既要让公主玩得开心,又要学到新的东西! 所以,木瑾即使回来,也不得空,得想着法子,思索着隔天的课程。 是以,听到刘五姑娘这样一通话,她也就站了起来,迎了出去:“快进来,正好,陪我下一盘棋!” 她近日迷上了棋。 那个曾家小姐下得一手好棋,她这个臭棋篓子在边上听得手心发痒,自问在她手下准走不过三个回合,必败得一塌糊涂,也就不再丢人,免得十三公主笑得全宫的人都知道! 两人下了一回,刘五姑娘说:“你说那个曾小姐棋艺好,上回,三姐姐只与她差了二步棋。我看,也未必有你说得那么好。总要找个机会再较量一番才是......” 木瑾笑咪咪拈起一个棋子,落下,说:“使得!下回我与她说,就到我这儿,杀他个五百回合才好!” 谁知,这个愿望成了永不可兑现的一句话。 097杖毙 木瑾沿着青石台阶上去的时候,发现宫门前廊下的两个小内侍正缩着头,不时地往殿后溜一眼。 待木瑾到得跟前,才发现她,两人互相扯了扯衣袖,眼神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低下头去。 木瑾越过他们往殿后走,十三公主的寝殿在右侧,与主殿之间隔了一个小园子,中有回廊衔接,上头开满了紫藤花,热闹而喧腾,一团团地逶迤过去,仿佛整个园子都亮了起来。 木瑾她们几个授完课,闲暇时,喜欢坐到回廊下,在紫藤花架下抚一曲或下一盘棋。倒也应了几分景来。 而现在,那最茂盛的花架子边上,趴着一个人。春凳上奄奄一息的人像个破木偶似的,头已经垂了下来。一身雪白的中衣已分不出是汗还是血水,触目惊心地就这样直直撞入木瑾的眼帘。 她惊异地看着两个手执木杖的内侍,一下一下地挥舞着手中那厚厚的朱漆木仗,杂乱无章地落在腰背上、臀上、腿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有一下打得狠了,直接敲在了腰上,低垂着的脑袋陡地仰了一下。 木瑾的瞳孔陡地缩紧:是曾雪芳,那个下得一手好棋的礼部曾侍郎家的小姐。 她此刻眼神涣散,满脸乱发,嘴里堵着的一块抹布巳然掉落,就这么愣愣地仰了一下,又软软地垂了下去…… 花架子旁边的高台上,庄贵妃翘着手指,拿着一杯茶,轻抿着,眼神温和地看着曾雪芳。四周静得诡异,只有她手中茶盏磕过杯沿发出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与场子当中沉闷的杖击肉体的啪啪啪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凳上的人再不动弹,一丝儿反应都没有了,两个内侍方才停了手。 庄贵妃这才施施然起身,似笑非笑地瞥了脸色惨白的木瑾一眼,柔声笑着说:“来了,雅儿在里边等着呢!” 木瑾一凌,机械地抬腿顺着回廊往前走,有垂下的紫藤花掠过她的脸颊,她竟颤粟了一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可两腿却是止不住地打战...... 庄贵妃回头望了一眼低头跟过来的木瑾,略诧异了一下,一笑,继续往前,心道:这次来的可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呢? 像这个曾雪芳,打死都不吐一个字儿。 没关系,是谁她无所谓,也不感兴趣,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她悠然自得地迈着步子,想着:晚上,康元帝要过来,得准备点什么菜式好..... 木瑾大脑空白,转过墙角时,眼角瞥见两个内侍正从凳上拖了曾雪芳往台阶上去。 阳光下,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是曾雪芳手上的玉镯。进宫那天一人一个的拜师礼,这是当日庄贵妃说的。 她动了动手腕,手上的镯子凉津津地贴着肌肤,她僵了一下。 殿内,赵雅蓉情绪低落地坐在屋内,嘟嘴晃动着双脚,黄衣在一边垂目伺候着。看见木瑾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又站住,仰起头问“你见到曾姐姐了么?” 赵雅蓉私下里都亲昵地叫她们四个“姐姐!” 木瑾飞快看了黄衣一眼,怔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赵雅蓉已经自问自答:“跟许嬷嬷一样,被扔到乱葬岗去了么?” 黄衣大惊,叫了一声:公主! 赵雅蓉仰着脸,大声说:“我听到了,你们还要骗我。是母妃说的,她说把许嬷嬤扔到那乱葬岗去,喂了野狗了……” 她的眼里迸出泪来:“曾姐姐肯定也是。上次那两个人来了,嬷嬷就不见了。这会子他们又来了。我讨厌他们......” 黄衣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吓得一张脸煞白,急忙去捂赵雅蓉的嘴,颤抖着嘴皮子:“我的公主,奴婢求你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一边惊惶地望着呆立的木瑾:“木小姐”,哀求:“小姐,您就当没听见,奴婢求您了......” 木瑾晃过神来,看着兀自挣扎的赵雅蓉,深吸一口气,闭眼稳了一下情绪,这才慢慢走上去,挤出一个微笑望着正瞪着一双眼睛的赵雅蓉,开口:“公主......” 赵雅蓉坐在琴台前,一下一下地拨起琴来,木瑾轻声指点了几处,让她自行练习。 黄衣端上一杯热茶,感激地:“小姐……” 她欲言又止,见木瑾并不看她,只盯着手中凫凫上升的水汽发呆,迷迷蒙蒙的。 琴声一停,赵雅蓉转过脸来:瑾姐姐...... 木瑾放下手中茶杯,附身过去:“怎么了?可是卡住了?慢一点,再来一遍!” 赵雅蓉扁了扁嘴,她其实是想说曾姐姐的事,可木瑾并不看她,自顾抬起她的手,放在琴弦上,微笑着:手要稳,指尖竖起...... 她只得丢开去,全力以赴对付面前的琴去了。 黄衣望着木瑾的背影,悄悄退了出去,忽见一行人走来,忙屈身“娘娘!” 庄贵妃轻摆手,望着立在窗前的少女,见她目光沉静,紧紧抿着嘴唇。 不由一阵恍惚:曾几何时,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也是这样立在窗前,但心内却是极其害怕。与她同屋的一个才人刚刚在她面前被杖毙了,她想尖叫,想哭泣,可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她知道,身后有两个嬷嬤正盯着她...... 此时的木瑾也是这样的么?她心里定也是害怕的,一定是的!她的目光下移,看到她的手微微颤抖,果然......她的唇满意地勾起来。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那里两个宫人正提了水来冲洗地面,青砖地面上浮起一层血沫子来,很快流入一旁的花树下。见她走过来,两人忙放下水桶,欠身:娘娘! 她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去,快出了回廊时,一片紫藤花飘落肩头,又掉落到地上,她一脚踩了上去...... 这宫里,容不得太多善良,她今天能站在这位置,谁又知道,她背地里流过多少泪……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柔顺的庄家旁支小姐。 今日的事,她已不是第一次做。平日里倒也罢了,竟然把手伸到雅儿这里,等于在她心尖上扎了一根刺。杖毙她还是轻的,没有祸及她的父兄,她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她的雅儿还小,不想被人诟病。赵雅蓉是金尊玉贵的公主,生来清雅,怎能被这些腌臜事污了眼耳? 098担心 木瑾出得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马车早在外边等得焦急,木瑾一出来,木嘉就掀开帘子跳了下来,焦急地:瑾姐儿! 上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忙忙地扫了一眼守卫,拉着木瑾就上了马车。 今日,他正当值,就见曾大人行色匆匆地央小李大人告假,衣服都未曾来得及换,一头钻进马车走了。 几人好奇对视了一眼,正纳闷。却见王大人肃着脸走了进来,几人忙低头干活。 王大人如往常般扫视了一圈,并未落座,却是走到木嘉跟前唤了他一声,拉了他到书架后面角落,四下张望了一下,方悄声问了一句:“你妹子是否十三公主教习?” 见他点头,眼睛瞪大,附耳说了一番话,把木嘉唬得魂飞魄散:曾侍郎家的小姐今日被活活打杀了。 听说皇上召了曾侍郎去训了一顿。曾侍郎出来时帽子滚到地上都不知,他就一个老来女,这会子,早上进去还活蹦乱跳的,出来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王大人说得缓慢:听说下半截的肉都打得烂了。曾家夫人当场就撅了过去,曾老夫人更是一度垂危。更要命的是,曾家上下还不敢声张。皇上说得明白,曾雪芳妄图谋害十三公主,罪不可恕。贵妃仁慈,祸不及家人,此番就饶了他们...... 木嘉额上冒出了汗来,他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嗓子发干,问了一句:“就,曾家小姐一个么?” 王大人先是一楞,接着了然地看着木嘉,不是肯定的说:“约莫是的。没听到其他消息。怎么,你妹子今儿也进宫了?” 木嘉心里火烧火燎地,他看了王大人一眼,张口:“那个,大人,我......” 王大人大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不看一眼,也不放心......” 话音未落,木嘉已经是蹿出了门外,一会,马蹄声得得,已经远去。 王大人摇了摇头,这事谁摊上了都急,连一向以稳重著称的小木大人,也失了往日的风度,哎! 木嘉一路飞奔到柳条儿巷,车夫把车子赶得都要飞了起来……车子在后门堪堪停稳,木嘉就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伸出手就去擂门。 绿柳跑来开了门,叫了声:“大爷!” 木嘉截断她的话:“小姐可回来了?” 绿柳一楞,疑惑地:“没有啊?”又看了看木嘉:“应该快回来了吧?往常在这个时辰都该回来的。” 木嘉一听,更急了,背着手在院子里踱了两圈,复跑出门外,一会,就听见车轱辘响,马车又驰出了巷子。待得屋子里知琴与杜鹃跑出来,哪有人?几人面面相觑。绿柳一摊手,表示不知道。 这会子,木嘉看着木瑾,心有余悸。 他刚在宫门外等得焦急,每过一刻钟,他的心就沉一分,吉祥也是焦急得不得了,小姐从来没有这么晚过,他看着大爷,猜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没法子可想,见木嘉在宫门口转悠,她只得学了她娘,双手合十,心里默念:“菩萨保佑,小姐快些出来。夫人保佑,小姐快些出来。” 足足等了二个时辰,木嘉正准备回去找刘大人想办法,探听一下消息时,木瑾出来了。 木瑾两眼呆呆地看着木嘉,听他说完,双直直瞪着她,一脸后怕。忙三言两语地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这大半天,她也是混混噩噩的,一颗心不断沉浮。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曾雪芳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一句话说打杀就打杀了。在这手操生杀大权的皇宫里,人命算什么?贱如蝼蚁,人家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你即刻消失。 他木瑾有什么?父亲只一个区区知府,在这京城里都排不上号。哥哥也只是国子监一个小小的学正。如果换作是她,恐怕直接就扔到乱葬岗去了吧? 她心中想得明白,看着哥哥担忧的目光,自是知道他也如此想法。 她轻声开口:“哥哥放心,我会谨慎小心的,决不惹事......” 木嘉扯着嘴角笑了一笑,伸手给妹子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吉祥在一边听得后背冷汗直流,一直不敢吭声,她也是被吓住了。 娘不是说那宫里面好么?只要进了宫,小姐就能镀一层金,回来必能找个好夫婿,最赖也比那世子好的。她也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可这,这差点连命都要搭了去了。 这寻常百姓,判个死刑,还要生堂审案,说出个罪状来。可听小姐这样说来,这贵妃娘娘只一句话,就可以直接叫人打死。还是个小姐,侍郎小姐,这放在她们青州那块,该是最大了吧?这说打杀了就打杀了。 她抚了抚双臂,探出头去,吩咐车夫,:”快着点,小姐饿了。” 一把又缩回了车子里,一边的宫墙,在飞速地倒退,她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来看一眼,那可不是可好地方,她如是想着。 马车到了柳条儿巷,院子门一开,大家呼啦拉围了上来。 下晌听绿柳一说,在家久等木瑾不回,大爷也未回。安嬷嬷几人都坐不住了,一下午,都没心思做活。 满院子,就黄毛还在上蹿下跳,扑得笼子里的八哥只叫,安嬷嬷都懒得骂它,只是吵得烦了,脱了鞋子,就扔了过去。黄毛高兴,叼了安嬷嬷的鞋子满院子撒欢。安嬷嬷竟然也懒得去追,只是回屋另换了一双鞋来,套上了,就坐在门口,拿盆豆角择着,一边不时拿眼溜着巷子口。 马车一出现,她立时就站了起来,带翻了盆里的豆子,一看,脏了。索性也不要了。端了空盆子就朝里面喊:“小姐回来了。” 木瑾看着团团围上来的众人,心中一暖,被大家簇拥着望屋子里面去了。一时,断茶送水,拿点心的,全都忙了起来。 安嬷嬷在院子里立了一会,方想起她的鞋子来。这才顺手捞了跟棍子,气势汹汹地追着黄毛:“我的鞋子,看老娘不打瘸你,叫你撒野。” 黄毛忙撒开腿跑了起来。满院子,它最怕安嬷嬷,老是捞东西打它。但它也最爱安嬷嬷,时不时地会赏它一只鸡或者是兔子什么的。不像吉祥她们几个,除了牛肉还是牛肉。 木瑾几个听得声响,探出头来,一看,笑了起来…… 099小算盘 吃了晚饭后,木嘉出了门,直接去了刘府。 刘夫人看着木嘉带过来的一大堆东西,嗔道:“每回来都带这许多东西,你是我姑爷,用不着。你能过来,我们就很高兴了,自家人,无须这样客气。瞧这一脑门子汗的,快坐下歇歇罢。” 木嘉依言坐下,微笑着与刘夫人说了几句话后,看了看一旁的丫头,欲言又止。刘夫人见状,挥了挥手,屋内侍候的丫鬟低头退下。她笑看着木嘉,木嘉踌躇了一下,忽然站起身子,对着夫人一个长揖,口称:岳母大人! 刘夫人唬了一跳,忙站起身来,诧异地:嘉哥儿? 木嘉上前一步扶了刘夫人重新坐下,这才站着,把木瑾的事情约略说了,听完,刘夫人也是抚着胸口唏嘘不已,看着木嘉:“你这是要?“ 木嘉肃着脸说:“是,唯今之计,只有给瑾姐儿赶快说上一门亲事,早早地嫁了,方能脱身。她在那里面一天,我这心就提着一分。” 刘夫人沉吟了一会,说:“这宫里面,本就是富贵险中求的地方,既然你没有这份心思,也罢。“ 她看了一眼木嘉,说:“我晓得了,你放心,我必放在心上就是。你还没去见过老爷吧?他好像有事找你,在小书房。” 木嘉拱手出去了。 刘老夫人自己坐着沉吟了一会,又喝了小半盏茶,对门口丫头说:“去看看大奶奶在作什么?叫她到我房里来一趟。”...... 一会,刘氏过来,刘夫人也不瞒她,如此这般说了。刘氏专注听完,捏着帕子,看着刘老夫人:“娘是什么个意思?这是要把瑾妹妹......” 刘老夫人:“我这不把你叫来商量商量吗?这事情有点棘手。你说,这办得好了,自然好,是功德一件,这要办不好,那可就麻烦了。我们两家可是亲家。你二妹妹如今是他们家的当家媳妇,一个弄不好,将来有了什么,人家当然怨不着我们。可你二妹妹在他们跟前呀?这嘉哥儿心疼妹子,你也看见了,简直当女儿一样养的,我敢保证,就她这个心疼妹子的劲儿,将来要有一个不好,那势必是要落在芳儿身上的.....本还想着,这没了婆婆,总要松快几分,可这嘉哥儿......“ 忽然打住,看了一眼刘大奶奶,转了口:“反正就是到时候小姑子受了委屈,回娘家一哭。倒霉的是我的芳儿。” 刘大奶奶装没听见她婆婆后面的那句话,只拧着个眉毛:“娘说的是。那我可要睁大了眼睛好好瞧。再说,这瑾丫头也挺招人疼的,必得给她找个好的。不过,她这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那高门世家未必进得去,那小门小户的,咱也......” 刘大奶奶思忖看:“这放在其他地方还行,要在我们这京里可就......娘,你知道的,如今这结亲可看得都是.....本来嘛,这进了宫,做了公主的教习,是个天大好事......做得久了,被那些王宫贵族自己看上了。讨回去当个长媳,那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可咱这,才刚进去,就急着说亲,这明摆着是要抽身.....这京里的人可都是门儿清,现下不但成不了助力,反倒成了话题了。依我说,不如再熬个一年半载的再.....” 刘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说得这些我都晓得,这不嘉哥儿求到我这里来了......要我说,你这平常来往的那些夫人太太们就没有认识的?赶紧问一问?” 刘大奶奶只得应下:“好,我记着了。不过,娘,我要找得不好,你可不能说我。” 刘老夫人笑骂了一声,说声知道了,赶了她出去。 刘氏一路皱着眉头,一路想着,心里存了事情,坐在那里就有点出神。 刘大爷从外边回来,唤了她一声,见她楞楞地,禁不住问:怎么了?“ 刘氏抬头见是丈夫,三言两语地说了,末了,抱怨地:“娘到好,把件事情就这么扔给我了。你说说,可怎么办?” 刘大爷边脱了外面的衣服递给门外的婢女,一边拈起盘子里的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轻笑了一声说:“这有什么?你身边现成的不是有么?还往外头寻去?我说,你也是糊涂了。妹夫家可就这么一个嫡女,谁要娶了她,倒时这嫁妆可亏待不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你作什么还要便宜了别人去?你那弟弟能娶到她,你们家就烧高香吧!” 刘大奶奶大喜,一拍掌:“我怎么就没想到?哎呀,多亏了你了。”又为难:“可念哥儿大了这瑾妹妹好几岁吧?这亲家会不会?” 刘大爷示意刘大奶奶给他端过茶来,接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转动着杯子:“应该无碍。你想,她几个妹妹都先后嫁了吧?倒是她这个姐姐还没着落,要不是进了宫,也早该嫁了吧?我这妹夫这也是急得.....要不,能拜托母亲现下在这京里找?这不打量离青州远,人家不会细查。不然,说起来,总是不好听.....” 刘大奶奶这才高兴起来,颠颠地说:“使得,我先和娘说去。” 说着,也不管刘大爷了,一把推开他凑过来的嘴,就往外跑走了。 刘夫人正喝着茶,见媳妇忙忙叨叨地又跑了回来,诧异地拿眼看着她。 刘大奶奶满脸笑容,亲热地接过刘夫人手里的茶杯,殷勤的续了水,端给婆婆。这才挨着刘夫人坐了,三言两语地说了自家兄弟的事情,完了,不错眼地盯着婆婆。 刘夫人听媳妇一气说完,眼睛眨了眨,看着媳妇,缓缓地说:“你那弟弟不是非那个杜八娘不娶么?” 刘大奶奶赌咒发誓:“那是老黄历了,我爹把他带到身边都小半年了,早断了!” 刘夫人不吭声了...... 刘大奶奶一路颠颠地去了娘家。 100小算盘2 吕府。 刘大奶奶神神秘秘地扯了吕夫人避到里间,细细地与她娘说了。 吕夫人很是欢喜,可又担心:“成哥儿,不知怎么个意思?你也知道,那个杜八娘......” 刘大奶奶唬了一跳,陡地抬头,盯着她娘,不悦地:“上回不是说断了么?怎的又......” 吕夫人满脸愁容:“谁说不是呢?前阵子都与我说再不来往的。谁知,那日,竟被你爹发现他把人藏在了那槐树胡同那里。你爹叫老陈在那候了三天,确实没错!” 刘大奶奶的头发丝都要炸起来了,吊着个嗓子:“我说,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杜八娘也愿意?这是吃死了我们家?杜家不是坐馆教书的吗?也容得下女儿这般与野汉子在外......” 忽住了口,那野汉子可不是他弟弟?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也纳闷着,怎么说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家,这要传了出去,可不毁了那杜八娘?人家一个女儿家的......”吕夫人倒不计较刘大奶奶的话,她就是个没主意的。 刘大奶奶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地说:“快打住吧!什么毁了杜八娘?这个念头有都不要有。”她咬着牙,袖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看着她娘说:“这个杜八娘坚决不能弄进来。娘,我可告诉你,这个木家小姐,我们家成哥儿要能娶进来,那是天大的福气。,你不知道,先前可是......”说着,凑到她娘的耳边,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番话来。 吕氏脸露喜色,动摇:真的么?可成哥儿那......你也知道,我的话他不听!要不,你跟你爹爹说去?” 话音刚落,刘大奶奶已经扯着她望外走:“爹爹回来了?快走,快走。” 待得晚间,吕成念从外面回来,守门的小厮直接拦了他,说老爷叫他。他忐忑,心道那件事情被发现了? 缩着脑袋,到了书房,发现他娘也在。更加确定。他怕吕方打他,忙往他娘身边靠过去。 他娘却欢喜,扯了他在身边,与他说了这件事。 他当即就皱眉:“青州来的?好好儿的青州不待,跑到这京里来说亲?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你可别听我姐的,她肯定是受了人家的骗,上了人家的当......” 吕大人眼一瞪:“你少在那儿给我打马虎眼。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杜八娘?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老子就觉得你姐说的挺好。那是你姐夫的妹夫,可不就是国子监的那个木嘉?挺知礼的一个孩子。有这样的哥哥,妹子也差不到哪去。” 又转头对妻子说:“我说,这事就这样订下来。你去和萍儿说,叫她与亲家母去问一问。行的话,过两日我们去请了媒人上门提亲去。” 说着,瞪了一眼焦急的吕成念:“这两天你给我老实呆家里,要是再叫我知道你往那槐树胡同去,老子告诉你,我立马就叫人捉了她来,就在那胡同口,先打上两板子......看她还有脸见人不?” 吕成念脸白了一白,他自以为做得隐秘,观他爹的语气,却早是知道了。 101杜八娘其人 吕方在家待了一天,第三天,就去了军营,走前嘱咐妻子赶快把这门亲给敲定了,免得夜长梦多。 吕夫人自是满口答应,吕大人前脚出门,她后脚就着人去了刘府,找刘大奶奶回来商议。 院子里,吕成念听得小厮来报说父亲走了,喜得一跳三尺高,迈出两步,又搭下脸,发愁这事情该怎么与杜玉娥去说才好。 贴身小厮就给他出主意,说是先瞒着,等落定了,再跟她说。他忙摇头:“不成。玉娥那般高洁的一个人,怎忍心欺了她去?这不是君子所为。” 小厮暗地里撇了撇嘴角,就杜八娘那样的,也算得上高洁的话,那他旺才也能混个高尚了。杜家八娘是个什么东西,他可是清楚,爷还真当她是情有独钟、“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屁!也就爷被屎糊了眼,真信她的。 那条街都传遍了,这个杜八娘早先跟着杜大仁的一个学生眉来眼去的,被人家家里知晓,直接带走了儿子。这个杜八娘竟托人从后门给那家公子带情诗,偏那带的人也缺德,诗是递进去了,那家公子见没见着,不知道。但是,那首诗却是私下里流传了开来。 他也听过,写得实在是那个露骨,只她却兀自不觉,蒙在鼓里,依旧每天一幅清高的样子! 后来那家好像是搬走了,总之......唉!这不,竟然瞄上了他们公子。他起先也隐讳地在公子面前提点过,奈何,吕成念满眼里俱是那个杜八娘,才几天,就迷得五迷三道的。 他一个下人,说多了,怕惹得吕成念厌烦。又怕被那个杜八娘给察觉,只得闭上了嘴。 现下,吕成念皱着个眉头,矛盾得很,隔了一天没见着她了,不知她可有想他?两人真正凑在一处也才个把月时间,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下子,心里一把火烧着似的。恨不得马上就去,可又怕那八娘追问,八娘可最是聪颖不过的人。 最终,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终是捺不住思念,揣了银子出得门去。先是去金雀大街上那福满斋里提了一匣子点心,又去月花楼里要了包糯米猪蹄,叫旺才提了,这才颠颠地往槐树胡同去了。 到得门口,扔给旺才一把铜子,遣了他自去玩乐。自己伸手拎了点心,叩响了门环。 门很快开了,他闪身进去,杜八娘早一把扑了过来,他双手拿着东西,也就胡乱地在她脸上乱亲了一气,气喘吁吁地说:“你身上擦得什么?这么香?” 杜八娘整个人吊在他身上,斜眼不高兴地:“我向来不擦那些个香啊粉儿的。你哪里闻得了?莫不是哪里偷了香来,倒在我这里混说!”说着,对着他耳边呵气! 吕成念歪着身子,早酥了半边身子,只管咧嘴笑着,好不容易倒了屋内,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双手迫不及待地搂着杜八娘,就上下动作起来! 杜八娘也软成一瘫泥般,任由他轻薄...... 吕成念勾得火气上来,伸手就去解她的腰带,却被杜八娘伸手给按住了,气喘吁吁,脸飞红霞:“不成!成哥哥,说好的!” 吕成念手一僵,看了看娇媚的她,只得伸手使劲在她胸前掐了两把,这才意犹未尽地揽她入怀:“玉娥,我知你是个守礼的姑娘,可......我爹你也知道!咱们这样也不是办法。倒不如,生米做了熟饭,你给我怀个孩子,我爹他不应也得应!” 杜八娘靠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脖子上的一块玉坠子,眼神一黯:“亏你也读过书,你没听过骋为妻,奔为妾吗?我也是良家女子,要不是实在是思慕郎君,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又岂会......” 说着,坐正了身子,红了眼圈,淆然泪下:“我一早就知道,成哥哥这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我就不该随着自己的心来,相信那什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原都是骗人的。” 见吕成念红了脸,张嘴欲辩解,又抢了一句:前日父亲还与我说,有人来提亲。母亲直说那家千好万好。可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满心满眼里都是成哥哥,可怎么是好? 吕成念被她说得满心感动,伸了双手紧紧揽入怀中,亲着她的脸颊,连连道歉:“都是我的不是,委屈你了!我这也是逼得急了,要不是他们逼着我.....” 他意识到溜了嘴,忙闭嘴不言。 却是迟了,杜八娘白着一张脸,眼泪簌簌地落下,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吕成念早慌了手脚,手足无措地温声安慰,却是更加糟糕:杜八娘哭得双肩都抖动了起来! 他无法,只得举双手投降,扳过她的身子,说:“莫哭了!我说不就是了……” 杜八娘这才抬手擦了一把泪,哽咽着,双目盈盈地望着他,楚楚可怜。他的心一动,再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透了个底朝天。 末了,加了句:“都是我大姐在瞎咋呼。依我看,也不是个好的,不然,怎的还没定亲?我姐也就是看她有钱!可我吕成念哪需要靠妻子的嫁妆来撑门面?那不就笑话了么?” 杜八娘低着头,靠在吕成念怀里抹着泪,耳朵却是竖着,一字不漏地听着。目光闪烁,原抚着吕成念的纤手不自觉地缩紧,吕成念禁不住“哧”了一声,她省过来,忙松手,掀开衣襟看了,见两道红印,登时就红了眼,叫了一声“成哥哥”,竟凑过了唇,轻轻地去亲。 吕成念一个激灵,登时就软了半边身子,双手一个用力,环住了她娇软的身子,没头没脑地亲吻着,啧啧有声,口里含糊不清地:“玉娥,心肝......” 杜八娘适时地躲藏两下,也就闭上眼随他乱亲。她不时回应着吕成念,睫毛扑闪着,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102指责 金雀大衔,叶家“隆”记商行。一早,就有客人穿梭,几个伙计正热情招待客人。今儿客人多,成掌柜也笑眯眯地立在店堂柜子后面,与几个老熟客打着招呼。 二楼帐房内,二帐房正在轻声与木瑾报帐。高帐房请了几天的假,这会子倒是真的有事:他的老娘过世了。叶大舅不在,成掌柜一说,木瑾做主,给了他7天的假,高帐房自是千恩万谢地。 对木瑾是真的打心眼里的死心塌地了!这个东家小姐小小年纪有本事,又善良......他老高还有什么可说的?当下感慨万分地去了。 木瑾昨日被官雁翎叫去逛了一天,回来乏了,倒头就睡了。 今天要清两天的帐,这会子正聚精会神地与二帐房对帐。 对了一会,木瑾指出一处地方有出入,二帐房的鼻尖一下就冒出汗来:“小姐!” 木瑾笑眯眯地:“无妨,二贵叔!你这笔是独立的,仔细着点,再核算一遍!” 二贵脸红了,昨儿他赶着回去吃喜酒,想着这最后一笔,刚进的皮子钱,是独立帐,就一遍完成了。原想着今儿一早来再补上。可等他来的时候,木瑾早坐着等他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就真的出砒漏了! 他低头拿过算盘,打了起来,一会,果真...... 他偷偷望了一眼正查看其它帐目的木瑾,心下又一次惊异:这笔帐,小姐并未核算,只瞄了一眼,就断定有错处,这......他心内咋舌:难道真的是神算子的后代?这手功夫,啧啧!旁人真是学都学不来,只有生生羡慕的份! 两人正紧张地核算。 楼梯口有人上来,咚咚的脚步声径直朝这里走过来,成掌柜的声音随之响起:“小姐找谁?要买东西都在楼下殿堂,这是......” 帐房的门被轻声推开,一个小姐走了近来,目光一扫:“哪位是木家小姐?” 二贵一愣,看向木瑾。木瑾转过身来,看着她。见是一位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姐,长得长圆脸,一双眼睛眼尾上挑,很有几分妩媚。一身粉色的掐腰衣裙,显得身段玲珑有致。此刻双手正抓着一方帕子,忌妒地看着自己!是的!是忌妒,赤裸裸地丝毫不曾掩饰。 杜八娘双眼冒火地盯着木瑾,那目光似是淬了毒般:鸦蛋脸面,肌肤白里透红。一双凤眼,同样是凤眼,她木瑾这双就比她生得好,很有气势,不,是贵气。这是她所没有的。瞧着木瑾身上的泛着莹光的衣袍,上面绣着精致至极的花样。正单手拿着算盘,袖内露出的一截子玉镯,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上品。 她悄悄地往后拢了拢右手,手腕上一个赤金手镯,这还是上回生辰,吕成念给他买的。她本要保持高洁的形象,推托不要。吕成念却说这是生辰礼,必要收的。她才半推半就地任他套上了,吕成念走后,她把玩了许久。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贵重的金饰。 昨日,听吕成念那么一说,今日她特意戴了来。不是说木瑾很有钱么?她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现下,她看着盈盈站立的木瑾,就像一朵牡丹花般,高贵,美丽。大脑一热,那话就不经大脑,冲口而出:“你就是与成哥哥议亲的木小姐?也不怎么样嘛?” 此言一出,本待轰她走的成掌柜与二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楼梯口又有几个客人上来,东边雅室有些价格昂贵的皮毛类,日前刚到的,几位熟客正随在小二的身后上来直接挑选。 杜八娘这声委实不小,又敞开着门,就有几人好奇地靠了过来。成掌柜见了,汗都出来了,又不好撵,都是些熟客,开不了口,只得苦笑。 木瑾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第一个反应:她找错了人! 这样想着,放下手中算盘,微笑:“这位姑娘,你是找错人了吧?我不认得你那个什么哥哥,我并不曾定亲......” 杜八娘见她一脸懵懂,似是真的不知道,心内更加不平:她只需要在家端坐,就有人给她说下一门上好的亲事。自己殚精竭虑地,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曲意逢迎,却是....... 心下不平,那话出口就带着几分恶毒:“你不晓得?这话可不敢听!谁不知道你木小姐在青州被人退了亲?偌大的青州都找不到人了?巴巴地跑到这建阳来,还不是来攀附权贵的?你找谁不好,偏找上成哥哥!” 边上一圈的人张大了嘴巴,几双眼睛轮流扫视起两个人来,眼里闪耀着几分兴味,各个屏声静气地盯着两人。这男人巴卦起来,远比那女人还来劲,陆续地又有人凑了上来。 连云与英浩正在伙计的带领下上了楼梯。英浩旁边跟了个高鼻深母目的女子,正挨着英浩,兴奋地东张西望。英浩朝连云笑笑。这古丽娜吵着要陪她逛街,英浩无奈,只得拉了连云一起来。这都转了大半条街了,她还兴致勃勃地。什么东西看着都新鲜,都要进去看一看。 这不,听说楼上有新到的皮子,硬扯着他跟了上来。 刚到楼梯口,就见得左边走道上围了一群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古丽娜已经放开他的手,跑过去了。他只得跟过去...... 木瑾愕然地看着杜八娘因为气愤而通红的脸,见她张嘴还待再说,终是生了气,看来是没有弄错人,只是不知道是谁给自己定下的亲事? 她“啪”地放下算盘,沉下脸,看着杜八娘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成哥哥是谁,也不知道什么亲事。请你出去。我不认识你。” 她本不善于辩解,这会子也是气涌上心头。被人这样堵着门来骂,让一帮子不相干的人像看猴戏似的围观,她只觉得脸皮子发烧。偏对方还是个跟她一般大的小姐。 成掌柜在旁听得木瑾这样说,早笑着上前:“小姐,你找错了人。快回吧。” 见杜八娘不动,伸手去扯她的袖子,谁料杜八娘忽然一甩手,厉声:“作什么?动手动脚的?” 成掌柜不妨她这样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指着她说不出话来。边上的人一阵哄笑。 杜八娘两眼直视木瑾,一仰头:“你是不敢承认了么?” 103得罪小人 她看着木瑾,满眼的挑衅。欣赏着木瑾的狼狈,她心里很是爽快:她就知道,像她们这种官家千金,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哪里是她的对手?她从小可是跟着她爹,从小就在男儿堆中混大的。要论口舌功夫,她可是久经历练,黑的都能说成白的。眼前这个木瑾哪是她的对手?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木瑾怕了她,恶心了成哥哥,她就成功了。她也没有别的法子,父兄都是靠不住的。 她杜八娘好不容易,攀上这个吕成念,她为了拢住她,都不惜跟着他住到外边去了,眼看就要成了,怎容得这个哪里来的木家小姐坏了事儿? 木瑾看着她那昂着头,得意的样子,再瞧着周围一圈人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她一时还真想不出应对的话来,只恨自己一点都学不来叶氏的那幅伶俐。这点,她还真随了陶姨娘。 又盼着安嬷嬷在就好了,可安嬷嬷从不来这店堂里。正低着头,思量,杜八娘又进了一步:“说不出来了吧?我说,看着像个大家小姐的样子,这做起事情来,还真不磊落。要知道,成捻哥哥......” 忽然,眼前一把扇子挡在了面前,又一收,杜八娘的眼前一花,一位俊逸的公子笑吟吟的站在她面前,眼睛透过她看向身后。 她的心登时跳了起来,好俊的公子,重要的是看这通身的气派,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她矜持的微笑起来:“这位公子......” 连云却是转身对古丽娜说:“那个,古丽娜,你不是有话要问她么?” 古丽娜嘻嘻一笑,上前一步,声音清脆:“成念哥哥是谁呀?是你情郎么?” 杜八娘咽了一口口水,脸色古怪地看着古丽娜,这话她可不敢应。虽然,她说得没错,可不能这么说。她心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怎的这般不害臊?当着这么多人,竟敢这样说? 英浩看着古丽娜,竖起了大拇指。古丽娜来自番邦,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连他都没有办法。母妃背地里不知说了几次,嫌弃她没有规矩。可他就是喜欢古丽娜的这份直爽。 古丽娜眨巴着眼睛,得意地朝木瑾挤挤眼睛,刚才,英浩哥哥与连云哥哥都说了,这个木瑾小姐是他们的朋友。 朋友有难,当然要挺身而出,她阿爹从小就是这样教育他们的。 木瑾看着挤进来的英浩和已经退到一边的连云,心下感激,微微笑了一笑。 古丽娜又问了一句,这会是对着木瑾说的:“这位姐姐,我听了一会子了。搞不明白,这她的情郎与你定亲了么?你们在抢一个男人吗?” 木瑾张口结舌。边上围观的人又哄的一声笑了出来。 杜八娘恨恨地盯着古丽娜,正待张口,古丽娜又来了第三句;“你们中原人,不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的是姑娘自己上门去抢男子的?” 英浩已经低着头笑了出来,这个古丽娜,当日王妃教训她的一番话,她都搬了出来,真有她的。 周围已经有人起哄:“是呀,干脆把你那个成哥哥给叫来,叫他选一选得了。” 又有人咳嗽了一声,笑着说:“怕是出不来了吧。你没听刚才这姑娘说的,父母之命,八成是他情郎家里给订了这位小姐,这位姑娘,上门来闹来了。” “你没听人家一口一个成哥哥地叫着,看这情形,怕是早就......”说着故意顿住不说,边上的人都窃窃笑了起来。 大家隐晦地开始打量起杜八娘来,有几道目光专往那勒得细细的腰身与高耸的胸脯上流连。 杜八娘见情势急转直下,急得一跺脚。 木瑾已经笑吟吟的站定,只捧了茶,不作声。 她抬头怨恨地看了一眼古丽娜,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却发觉几个男子故意堵在门口,她一时挤不过去。见他们也没有让的意思,一狠心,直接挤了过去,感觉身上被人蹭了好几下。 她再也不敢回头,咚咚地跑下楼梯去了。身后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木瑾见众人散去,这才转身对着连云几人一施礼:“此番多谢!” 古丽娜早一步跳上前,拉着她的手说:“我叫古丽娜,你是木瑾对么?” 木瑾看着她,抿着嘴微微笑,古丽娜转了一个圈,忽然说了一句:“你真的抢了那个女人的情郎?” 木瑾一楞,一旁英浩忙一步上前,拉了她退到一边,说:“那个木小姐,你也是来选皮子的?” 木瑾微微笑,说:“你们是来选皮子的么?这边请。这是我舅舅家的店。” 说着对在旁边发呆的二贵说;“你再核算一遍,待会我再来对。“ 微笑着叫了伙计引着他们去了。自己早被古丽娜一把拖了去,嘴里唧唧咕咕的说个不停,不外乎是抱怨英浩他们不肯好好陪她逛,敷衍她云云。 木瑾只得陪着她满店堂里转了一遍,古丽娜很是健谈,都是她在唧唧咕咕地说话,木瑾也被她勾得谈兴上来,不多时,就有说有笑了。 走得时候,木瑾大方地送了她两张狐狸皮,古丽娜很是高兴,忽然从脖子上褪下了一串项链,硬是给木瑾挂上,说:“古丽娜不能白拿朋友的东西。这个必须要收下。” 木瑾推辞不过,也就任由她了。 几人出了门子,木瑾站在门内,目送。连云走了几步,又回头向后望了一眼,见木瑾早已经进去,收回了目光。心内竟然有一丝不明情绪。 想着熊二回来说的那些事情,心内思绪翻转:会珠算。是了,刚才,她站在账房里,面前是一堆账本与算盘。她这是在盘账么? 这厢,木瑾回到楼上,马上就往后门院子里去了。她要去找大哥。这半天,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这事定时与木嘉脱不了干系,这里,除了大哥,还有谁会操心她的婚事?她得找他去,好好与她说道说道。看他以后,还敢慢着她不?这脸丢得。 104事发 昌盛候府,西边的小跨院。 一位身穿亮色比甲的侍女脚步匆匆地从院内进来。进门的时候,又下意识的地往后溜了一眼,见无人,这才掩了乌漆木门,对着门口二个留头的小丫鬟挪嘴,小丫头听话地站到了门外,眼晴溜着门外。 知书这才轻巧地掀了帘子,快步走到窗前:“姨娘!” 木秋翻着手中的书页,头不抬:“怎样?该掉了吧?” 知书觑着漫不经心的木秋,见她眉眼低垂,细白的两腮隐隐透着粉红色。耳边一对碧玉耳环轻轻晃动,一闪一闪,即使身为女人,知书也给常看花了眼。难怪,世子被她拢得死死的,对她是诸多宠爱。 她们刚进府时,可是什么都没有,浑身上下,两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件金饰,很是被人嘲笑了一番…… 想到进府当日她们两个在西跨院苦等世子,结果萧亦云没见到,却来了两个世子的通房。 穿着考究,头上簪着碧玉的两个通房丫头倨傲地把她们主仆上下打量了个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摞下一句:“世子今晚不过来了,少夫人要进门了!姨娘早些歇息!” 两人扭着身子走了,依稀听到一声:原是个破落户....... 她气得两眼通红,木秋却是嗤笑了一声,并不理会,只吩咐自己去端了水来,洗洗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黑着,木秋就带着她摸去了萧亦云的书房,她看到木秋闪身进去......天蒙蒙亮,世子送了木秋出门,木秋满脸娇羞,她忙上前扶了,两人走出老远,她悄悄回头,萧亦云还站在门边…… 晚上,她都快睡去了,世子来了。她警醒着,听木秋的话,给萧亦云留着门。 第三日,梅氏进了府。萧亦云一连几日都歇在正房。 她有点着急了,木秋却每天对镜打扮,并不急。 第六日,却一早去了梅氏的院子,在院子里站了半晌,等世子与梅氏起床,她两眼一翻,当场就昏过去了!萧亦云一把抱起木秋,直接就回了西跨院...... 自此,萧亦云隔天就来西跨院一次,梅氏闹了几次,连候夫人也出面找了萧亦云。 萧亦云倒是减少了天数。但金银首饰,绸缎布匹却是隔三岔五地送了来。 如今她们两个身上穿的,均是上好的湖绸,触手滑腻,一共得了几匹,木秋这里就有一匹,与梅氏一样。 ...... 她看着木秋,附耳说了几句,木秋眨一眨眼,“唔”了一声,眼里掠过一丝兴奋。 知书却是紧张,世子夫人见红了,现下大夫正在诊治。万一查起来,发现...... 她张了张嘴,见木秋不理她,只得默默退了出去,到门口吩咐两个小丫头去厨房拿饭菜来。 一会,两个丫头又跑了回来,知书看着她们空着的双手,奇怪地:“饭菜呢?都这时辰了。” 两人满脸通红,喘了一口气,抢着说:“不得了啦!厨房里出事了!” “王嫂子她们都跪在地上呢!好多人,夫人也在!” 知书眼皮一跳:是候夫人么? 见两人点头,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身后门帘一响,木秋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两个丫头忙住了口,望着知书,不说话了。 知书挥退了她们,返身向木秋走去,却是脚步虚浮,浑身无力,心头只一个声音响着:“要死了!夫人发现了,完了,怎么办?” 木秋也白了脸,她料不到竟会被发现,不应该呀!她以往这种事没少做,哪次被翻出来过?要不,萧亦云的庶子庶女还不满地跑? 可无论哪一次,候夫人都没有出现过,从来不曾干预。怎么这次倒是大张旗鼓地整治了起来。对了,她苦涩一笑,她怎的忘了,那时,她可是正而八经的世子夫人,又生了候府的嫡孙。自然处置几个姨娘,谁会违她的意?萧亦云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哪管这些事情? 如今,梅氏可是世子夫人,她肚子里怀的才是这候府的嫡孙。候夫人当然要追查了。 想着,她不由地有些害怕起来。候夫人,看着慈眉善目的,可不是个善茬。要不然,候府侍妾一大堆,怎么三个孩子,两个少爷,一个女儿都出在她的肚子里?庶出的竟然只有一个四小姐,还是她的陪嫁丫鬟所出。她不信,这里面会没有猫腻。 她提着心,叫来两个小丫头,叫她们到门口去候一候世子爷,见着回来,赶快请了来。 她这才觉得害怕起来,在这府里,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一个萧亦云。只要萧亦云在,她就有了主心骨。 丫头答应着跑了出去,一会,就转身跑了回来,颤抖着声音道:“夫,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呼啦拉涌进来一群人,候夫人板着脸,在立妈妈的搀扶下进了屋子。 木秋的心突突跳着,硬着头皮上前,向候夫人行礼,;“夫人。” 一边偷偷向一旁的知书使了个眼色,知书白着个脸,慢慢地向后退去,就到院门子时候,立妈妈一挪嘴,两个仆妇一把拦住了知书:“知书姑娘,哪里去?” 知书堆起笑脸,正待说上一句,早被立妈妈“啪”的一声,一个大耳刮子甩了过来,登时嘴里一阵发咸,她咽了下去。捂着脸一声不敢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立妈妈见她老实,甩着手回到了候夫人面前。 木秋心内惊骇,只是低垂着头,不作声,她知道事发了。心内忐忑,只不知道,候夫人要如何发落她。 昌盛候夫人盯着她颤巍巍的脸蛋,标志的瓜子脸,就连害怕也是那么动人。她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这就是个狐狸精。在娘家的时候算计嫡姐,进了候府算计主母。这样一个祸头子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干脆,乘着这次机会,一了百了。 既然她敢起心,那就更加不能手软了,一旦让她生下孩子,这整个候府还不得被她给翻了天? 她眼神示意,一旁仆妇快步上前,端过一碗汤来,放在木秋身边的小几子上。木秋的眼睛一跳,差点喊了出来,这药汤,她太熟悉了。以前,她经常叫知书熬的,送给萧亦云的妾室通房。 这里面数丝竹喝得最多。 她再也把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候夫人面前,泪珠扑簌簌地往下落:“夫人,夫人,饶了我吧!” 见候夫人不为所动,拼命磕起头来,昌盛候府夫人眯着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秋姨娘,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卷铺盖去家庙;要么喝了它。 106子嗣问题2 萧亦云从西跨院出来,就被候着的梅氏跟前的大丫鬟彩蝶给叫了去。 他随着彩蝶往主院走去,一进门,就见两个丫鬟正从门里快速跑了出来,身后门帘晃动,“哐当”一声,一个茶盏掷了出来。 萧亦云眉毛一皱,就要回头。 “世子爷!” 彩蝶一把拉住了他,双眼哀求地望着他。 屋内霎时没了生息。 须臾,一个小丫头跑了出来,笑着说:“世子爷来了,夫人正等着呢。” 说着,拿眼瞥了一眼彩蝶,彩蝶忙提声:“世子爷来了,怎的还不快去泡茶?” 说着,放开手,往里面跑去:“夫人,爷来了。” 屋内梅氏低垂着头,脸色苍白,心内怨愤:自己差点小产,他不说留在自己身边安慰,从这里转身出去,就去了西跨院。 这是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候夫人已经查得明白,此次是自己的安胎药被人给做了手脚,桩桩件件都是直指西院那个小狐狸精,听闻候夫人带人去了西跨院...... 想到婆婆与自己说的一番话,她心下冷笑:真是活该,老天都在帮她...... 她心内着实爽快了一把。可听闻萧亦云出了她这院子就直接去了西跨院,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酸水外冒:这猴急得?让她这个主母的脸往哪儿搁? 门帘一掀,萧亦云弯身进来,微笑着:“怎的了?还好吧?” 说着,近前略探了探,就在窗边坐了。 这屋子里门窗紧闭,因梅氏不能受风,吃用都在屋里,捂久了,里面就散出了一股味儿。 萧亦云一进来就闻到了,他屏着呼吸,尽量靠近窗边。梅氏眼光一黯,堆起笑容:“刚觉得有点不舒服,现下好多了。爷可要喝茶?” 萧亦云端了茶杯在手,并不喝,起身,站了起来,对梅氏说:“还是请大夫再来看看罢?” 说声,迈步往外走,扬声“彩蝶!” 梅氏急了,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掀了帘子进来的彩蝶一声惊呼:夫人! 萧亦云回头,忙伸手去拦:“这是作什么?仔细着了凉!”却被梅氏一把抓住双手,哽着声:“爷......”呜呜咽咽地把脸贴到了他的手臂上。 彩蝶不声不响地又退了出去,悄声摒退了门边的丫头,自己在门边守着。好不容易拉了爷来,可不能叫人搅了。不然,今儿屋里这几个近身侍候的,又得吃瓜落了。唉,夫人的脾气好像越来越差了。 萧亦云好不容易安抚了梅氏,待她睡去,方才出了门。想到梅氏说的,顿了顿,往母亲的院落去了...... 候夫人看着萧亦云,见他一脸疲惫,本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罢了!这种后宅之事,没得叨扰他。云儿是世子,未来的候爷,别被这些后宅阴私扰了心神。 她给萧亦云推过去一盏燕窝粥,亲自拿了小勺加了二块冰糖,搅了一搅,说:“快吃罢!已加了二块糖了!” 萧亦云端过,小口吃着,候夫人眯眼,叹息:云儿从小就爱甜食,这点梅氏就不如那个秋姨娘。那西跨院她只溜了一眼,就叹气,怪道这木秋那么得萧亦云的宠。满屋里,放眼望去,俱是萧亦云的喜爱之物。连她都感觉有种熟悉感。 看得出,这个木秋是对萧亦云花了心思的,是把他真正放在心里的。不然,一个同时与主母进府的妾室,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可不就是日夜心心念念想着萧亦云,才能如此了解? 是以,当听了大夫的话,她才心念一转,方才放了她一码! 萧亦云放下碗盏,又陪候夫人说了几句话,方告辞离开。 到得园子里,迎面碰上萧亦飞正翘着手指,指挥几个丫头折那湖边的几枝花。他指着高处的几处颤巍巍的小黄花,笑得如沐春风:“对,再高一点,就要那朵。喜庆。” 萧亦云咳了一声,他回头,挤挤眼睛,笑了一声:“搞定啦?” 刚候夫人那阵仗闹得,他一回来就听得一群小厮丫头嘀嘀咕咕,一问,又是萧亦云的妻妾纠纷。 此刻,他看着大哥的神色,真心同情:“我说,你那后院能不能理理?见天鸡飞狗跳的,你不烦,我都腻歪了。这要成亲都像你这样,干脆不要成亲好了。还是像我这样,一个人好!” 说着,回身对着一个正攀折花枝的小丫头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那个丫头脸一红,手中的花一抖,掉了下来。萧亦飞挑起眉毛,轻轻地用两个手指拈起,转身插到另外一个丫鬟的鬓发上。那丫鬟叫了一声:“二爷!” 却原来是他屋子里的大丫鬟海兰。她飞快地伸手拿下了头上的花,扔到篮子里,嘟着嘴说:“二爷又拿我们取笑。这花插得不伦不类的。二爷真要疼我们,正经给我们买珠花带。” 萧亦飞哈哈一笑,用扇子挨个点着:“买,买。不就几朵花么?回头爷给你们买上一打,见天换着带。” 几人大喜,齐声:“谢二爷” 萧亦云看着笑闹的一种丫鬟,摇了摇头。萧亦飞总这样不着调,爱胡闹。不过,他倒是蛮羡慕他的,身为嫡次子,不能继承候位,但也相对自由洒脱。父亲给他在衙门领了个闲职,三天倒有两天见不到人。 整天跟着一帮子公子哥在京城各大酒楼,遛狗斗鸡,赛马斗蛐蛐儿,日子是过得是肆意之极。 不像他,肩负振兴候府使命,早早地就跟着昌盛候外面...... 他笑了笑,问萧亦飞:“你那有酒么?咱俩喝一杯。” 萧亦飞兴奋,又狐疑地:“酒当然有,只是,你确定要喝?就你那一两的量......” 萧亦云却是回头大步去了,他忙小跑着跟上,说:“有十年的女儿红,还有梨花白,你要哪样?” ...... 萧亦云喝得醉醺醺的,红着个脸,扯着萧亦飞的袖子说:“今晚,你陪我?咱哥俩好好聊聊。” 萧亦飞叫来小厮,合力把他往外拉,说:“你还是回你自己那里吧。不然,明天你那两个美人还不得把我怨怼死。” 萧亦云迷迷糊糊:“美人?秋儿......瑾姐儿.....” 萧亦飞凑近了,大声:“谁?“ ...... 105子嗣问题 木秋一震,家庙,去了那儿也就与死差不多了。不,她还年轻。 她一时发愣。候夫人一努嘴,立妈妈已端过那碗药来,凑到她嘴边,柔声:“姨娘快喝了吧!” 说着往前送了一送,一股子奇异的味道冲鼻而来。她下意识惊慌闪躲,感到胃里一阵翻腾,脑中电光一闪,叫道:“我不能喝,我有孩子了,我有世子爷的孩子了!” 立妈妈一楞,看了候夫人一眼,收回了碗。 候夫人眼神明灭不定的看着木秋,半天未作声。良久,瞧了乐妈妈一眼,立妈妈点头,快步往院子外面去了。 木秋瘫软在地,已经虚脱般,心内只是叫嚣着:“世子,世子快来救我。” 刚才她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到这个方法。只希望能拖得一时,等萧亦云回来再说。 须?,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木秋惊喜抬头,看清来人,脸色一阵煞白:一个白胡子老大夫跟在立妈妈后面进来,她心里一阵绝望:完了! 她歪坐在地,再也不作他想,楞楞地任由老大夫给她把脉。 老大夫皱着眉头,很是仔细。把完了左手又换右手。两只手都把过了。又细细地瞧了一下木秋的脸色。方直起腰来,向后退几步,站定。立妈妈忙把他拉过一边,悄声问了几句,听老大夫说完后,她脸色古怪地看了看木秋,把老大夫送到院门外,好生叫一个小丫头子送了出去。这才回身凑到候夫人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话来。 候夫人听完,瞥了眼木秋,忽然站了起来,一挥袍袖,撂了句:“好生在院子里待着。再敢出什么幺蛾子,直接打死了事。” 说着,直接出门走了。 知书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来拉木秋:“姨娘,快起来,地上凉。” ...... 候夫人一行人刚转过院子,就看见萧亦云正往这边走来,见到母亲,忙行礼:“母亲!” 候夫人问:“可去看过你媳妇了?” 萧亦云回答,说已见过了,刚从那边过来。说着,脚下不动,眼睛却是往这边院子溜了一眼。 候夫人看他那样子,原想说他几句,一旁的立妈妈悄悄儿地扯了扯她的衣裳,也就吞了回去,装不知道,往梅氏那里去了。 走了几步,眼角往后溜了一眼,见萧亦云已经抬脚往那边院子里去了。她抿了抿嘴角,想起刚才老大夫说的:体寒,不能生育。 心下也就随他去了。左不过一个姨娘,玩物而已。既然云儿喜欢,由他去。过个几年,等她年华老去,身边又没有一子半女地,倒时,萧亦云腻味了,自是丢开手去。最多也就几年的功夫。 眼下最要紧的是梅氏的身体,她的嫡孙。 萧亦云一步迈进西跨院,见院子里一片凌乱,竟无一个人。 他往里走了两步,叫了一声:“秋儿!” 门帘子一声响,知书跑了出来,叫他:“世子爷!” 萧亦飞一眼瞥见她半边脸青肿,诧异地:“这是怎的了?”一边说,禁不住伸出手去,伸到半道,又顿住,温声:“待会去找双喜要盒药膏来擦一擦,可别落下疤了!” 说完,听得屋里有响动,就抬腿往里去了。 剩下个知书愣愣地呆在原地,想着刚才世子的话,一张脸却是慢慢地红了...... 屋内,萧亦云一把环住摇摇欲坠的木秋:“怎的了?” 木秋偷眼觑了一眼一脸担心的萧亦云,心下晓得萧亦云还不知道那件事。 她一边往萧亦云怀里靠,一边在心里寻求对策:务必赶在他知道之前把这事撇清,为自己辩白。萧亦云再宠她,但也有底线,涉及到候府子嗣的问题,莫说侯夫人,候爷容不下她,就是萧亦云也饶不了她吧?她心里实在没底,不知候夫人刚才为什么放过她?是等萧亦云回来处置么? 她脑子一转,悠悠出声:爷,姐姐她...... 萧亦云面露担忧:“不大好,估摸着是保不住!” 又皱眉:“怎就那么不小心!走个路也能......” 木秋心中一沉,现在她祈祷梅氏这个孩子千万别出事,否则,她也...... 她抬眼,说:“这头三个月,本就是不容易放住的!” 又抱住萧亦云的腰,仰头:“秋儿怕!刚夫人过来,说夫人的胎是秋儿的错......”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瞧萧亦云的神色。 萧亦云一怔,低头扳起木秋的脸,这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娇嫩欲滴,此刻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含了无限委屈。 他低头注视着,木秋不自然地转过了头,轻声抽泣起来,却是不敢再出声。她糊涂了! 萧亦云这个人,除了在女人问题上有些绵软,太过多情外。其它地方可是丝毫不含糊。前世他接手了昌盛候府,比老候爷在的时候,更上一层。至她重生时,候府巳经济身于五大府之中。 她虽身在内宅,但萧亦云外面的事情也略有耳闻。他并不像她所见的那般万事不管。现在细细想来,概因她给他生了一对嫡子的缘故,才愿意宠着她,纵着她罢? 她在内宅如鱼得水,皆因他的关系,还有候夫人的宽厚! 她心里慢慢警醒起来,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身份问题。 她犯了一个错误,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前世的自己来思考问题,浑然忘了,如今这个身份。是,虽然她心里不承认,不甘,但一个现实问题摆在面前:她只是一个妾室。这候府里妾室一大堆,候爷那就不用说了! 萧亦云除了她,也有二个通房。 她想要脱颖而出,最要紧的是赶紧怀个孩子!好在这个梅氏并未叫人给她送避子汤,她也许是忘了吧? 她是糊涂了!有了孩子,再图谋,她还是太急进了!像今天,差点...... 候夫人那一碗药彻底点醒了她,萧亦云的宠爱、子嗣,这两样都是她要紧紧把住的。 她把身子一扭,忽伸手勾下了萧亦云的脖子,媚眼如丝,贴了上去,嘴里轻声呢喃:“世子爷!” 107槐树胡同那场官司 刘府。 刘大奶奶面色紫胀,讪讪地看着婆婆与木嘉:“那个,娘,妹夫,真是对不住......这,我们也没有想到。妹夫,我还没来得及与你说这件事呢。是这样,我娘家有个弟弟,今年二十,上次听娘这么一说,我就想着,咱们两家是亲戚,亲上加亲……” 木嘉听到这里,看了看转头不语的刘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嫂子,此事莫再提了,我衙门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着,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刘大奶奶“哎”了一声,木嘉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听,径直去得远了。 刘大奶奶悻悻回头,见刘夫人满脸不虞低头喝茶,并不看她。良久,杯盖啪地一声,合上,起身,刘大奶奶忙伸手去扶。 刘夫人不动声色避过她的手,自唤了丫头进来,伸手扶了丫头的手也自去了。 刘大奶奶被摞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呆了半晌:婆婆几时给过自己脸色看?心内又是委屈又是愤恨。 一跺脚,出了门子,直接套了马车,往娘家去了。 到了吕府,先去找她娘,拉了她,着实一通埋怨,吕夫人也是吃惊不已,见自家闺女受了委屈,不免心疼,也着实把那个杜八娘埋怨了一通。 刘大奶奶见她娘只不提吕成念半句,撇了撇嘴,对她娘说:“成哥儿去了哪?算了,我也懒得跟他计较!你且把那个杜八娘的住址给我……” 刘大奶奶一腔怒火是腾腾地没处去发。她本性好强,一早就对那杜八娘鄙夷得要死,只是自恃身分,懒怠理她。如今,这竟惹到她头上,害她平白看人脸色,哪里还捺得住?恨不能,现下就去揪了来,先打上几个大耳刮子,怎么就这么能呢? 吕夫人见她那神情,知是要坏事,支吾了一下,推托:“这我不知道呢?上回是你爹去堵的......” 刘大奶奶打断她娘的话:“派了谁去?是老陈?” 见她娘不作声,知定是了。当下,带了几个身边人,去叫了老陈,即刻套了车,忽啦啦往槐树胡同去了! 槐树胡同,杜八娘正满心欢悦地给院子里一盆月季浇水,院子里竹竿上搭着两床棉被。 她看一眼,又笑一会,昨儿成念哥哥竟然宿在她这里了。虽则一个晚上折腾得紧,吕成念急得直挠墙,她硬是死守了那最后一道防线。这个,她姨娘说得好:千万别叫人得了逞,要不,就只能给人做妾的命…… 想到她那个大娘,又老又丑,脾气还不好,整天骑在她娘头上,作威作福。可她爹但凡说一句,她就吊着眼,来一句:“一个妾,还客气什么?要不是看她生了三郎、五郎的份上,早提脚卖了!”她姨娘气得发抖,也没办法! 谁叫她被表哥三言两语地给逛了来,两人在床上被表嫂给堵住了,没要一分彩礼就进了杜家,这才发现:杜家家徒四壁,已有两个孩子。她被这个多年不见的远房表哥给骗了...... 杜八娘想着那一大家子乱哄哄的都是人,她都这么大了,还跟姨娘挤在一起.......哪像这里。 又想到吕府,听说更大,她偷偷地去瞧过了,好大的宅子,想到以后自己就要生活在里面,一颗心止不住地乱蹦。 刘大奶奶下了车,站在紧闭的两扇乌漆门前,一旁的丫头上前叩门。 里面杜八娘听见,扬声问了句:“谁呀?” 丫头看了刘大奶奶一眼,继续叩门,并不出声。 杜八娘狐疑地过来,又问了一声:“是成哥哥么?”门外停了一瞬。静默了下来。 她正要离开,又响了起来。 她陡地拉开了门,生气地:“乱叩什么......”忽张大了嘴,看着呼拉拉进来的几人,张口结舌:你们...... 她本不笨,知是有人找上门来了!脑子一转,就想到昨日那个木家小姐,心内咯登一声:这是来找补来了?心内暗悔,对方少说有五六个人,自己只得一个,早先吕成念说要给自己买个小丫头,因怕被人发现,推了。这会子,可怎么办? 眼珠一转,看到巷子外有人经过,提高了声,惊叫:“来人哪!你们是谁?闯到我家里来作什么?” 一边说,一边就往那门口挤。 刘大奶奶冷笑一声,并不拦她,只一努嘴,几个丫头立时动手,乒乒乓乓地就动手砸了起来。 更有那一个小丫头,一把扯下了院子当中的棉被,丢在地上,转头看见一旁脸盆里半盆水,手一抬,哗地一声,淋了个湿透。 杜八娘这下子不干了,气冲脑门,一把冲过来,推开了那丫头,厉声:“你们这是作什么?清天白日地私闯民宅。我要报官!” 她嗓门尖细,一时,左邻右舍都惊动了。纷纷跑了出来观望,见是此等情景,纷纷议论了起来! 杜八娘见人围拢了过来,胆子又壮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四周的人,一摞头发,忽“扑通”一声给刘大奶奶跪下,哀哀切切地:“求求你们,莫要逼我了!成哥哥的事,我也做不了主。他不喜欢你们小姐,找我何用?求你们了,叫你们小姐去找成哥哥吧!” 周围的人轰地一声,炸开了: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厚脸皮……还找上门来了,看把这小娘子吓得! 就有几人壮着胆子,开口:“唉,那谁家的......” 杜八娘心内一喜,更加卖力地哭了起来,抽动着肩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哀哀切切,直让看的人心内恻隐,不免骚动了起来。已经有人开始对着刘大奶奶一行人指点了起来…… 杜八娘愈发哭得大声。 刘大奶奶气了个仰倒,看着地下的杜八娘,眸中转深。她本想着砸了东西,把这个杜八娘赶出去就得了。必竟吕成念那里还要顾着点脸。 如今么,看着这个杜八娘这幅样子,她本武将之女,最见不得这些弯弯绕绕,心里一股恶气就涌了上来。上前一步,也不叫丫头,伸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甩了过去! 108槐树胡同那场官司2 这一巴掌可是下足了劲。杜八娘不妨,登时就被打得偏了头,愣愣地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还未反应过来,早有丫头上前按住她,动弹不得。 刘大奶奶这才向着周围哗声一片的人豪气地一抱拳:“让诸位看笑话了!大家且听我说几句!” 她伸手一指地上的杜八娘:“大家莫要听她胡说。地上这就是个浪的,不要脸皮的。一个大姑娘,与男人在外头住着,你们说,这样的人,谁家敢要?” 四周一片嘘声,都转目看向杜八娘,经刘大奶奶这么一说,仔细打量起来,有那眼尖的发现,杜八娘一身衣服缝制合体,特别腰身那用一根丝带勒了,细细的,更加显得那屁股浑圆...... 就有那年轻妇人暗暗啐了一口,一把拉过了自家男人...... 刘大奶奶满意地看了一眼众人,找了个凳子坐下。 身旁一个大丫头跨出一步,接口:“这是我们大奶奶。这个杜娘子勾着我们家的舅少爷,住在这里。大家说说,好好儿的一个少爷,都不着家了。家里老太太急得不得了,我们奶奶心疼我们夫人,这才寻了来。岂料这个杜娘子就是不说我们舅爷的去处。我们奶奶这才急了......” 又一指院子当中的棉被:“被子都是热的,显见是刚走不久,却是咬死了不说。大伙儿评评理,谁家遇到这种事情,不上火?” 这丫头是刘大奶奶的陪嫁大丫鬟,自来伶俐,很是得刘大奶奶的欢心。这会子一番话说下来,直把周围的人都说得点头称是。谁家没有孩子?特别是几个儿子就要说亲的,已经用及其厌恶的眼光看着杜八娘: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被个骚蹄子给勾得爹娘都不要了。这样的女子,谁见了不躲?更有甚者,有那隔壁住着的两家,已经转动脑子,巴不得刘大奶奶今儿就把人给赶了去,往哪里去不管,只别再住这里了。与这样的人做邻居真是晦气。 杜八娘坐在地上,脑袋轰隆隆地响着,叫苦不迭。万没有想到,这位竟然是吕家的姑奶奶。 素闻吕家这位出嫁的姑奶奶很是了得,嫁到吏部郎中刘大人府上,是当家少奶奶。没想到,今儿却是这样见了面。 她强笑了一下,缓缓抬头,却是看到一双及其憎恶的目光扫视着她,她的心一凉,知是没有戏了。 只不知道,今儿这一出,吕成念可知晓?想着,吕成念是吕家的独苗,既然这件事已经被这样挑明了,她也没有了回头路。又想着吕成念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遂大了胆子,站直了身子,对着端坐的刘奶奶福身:“原是姑奶奶,这厢有礼了。常听成哥哥提起,今日得见,真是....只不知,姑奶奶今儿来是为哪般?成哥哥刚出去了。姑奶奶且坐一会,成哥哥快回了。” 刘大奶奶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听她说得有趣,冷笑连连。只不作声,自顾抬眼打量院子,见不大的小院,并未下心思布置。可见,这个杜八娘定是不打算在此久做住。心下庆幸,暗道自己今儿来了,不然,说不得一个错眼,吕成念就把人给弄到府里去了。 杜八娘见她不理会,也就讪讪地住了口,只低头搅弄着衣带,心道:吕成念怎的还不回来? 刘大奶奶见她这样子,哪有不明白的?当下轻笑一声,站了起来,看着杜八娘,缓缓地说:“杜娘子,你与成念的事,我们家一早就不同意,这你是知道的。” 见杜八娘张了张嘴,欲待开口,她摆手截断她的话:“你莫与我说什么两情相悦的话来。就你家那情况,谁都清楚:“一窝十几个光棍兄弟,这是要把我们家当那冤大头不成?” 边上的人都兴味盎然地竖起耳朵听着,有那灵光的,已经开始在琢磨这是谁家的女儿? 杜八娘涨红了脸,讷讷地,想说什么,终是开不了口。 刘大奶奶继续:“当然,你肯这样跟着我们成念,我们吕家也不能让人说我们欺负你,”她故意话语一顿,果然见那杜八娘“嗖”地抬起了头,望着她。 她这才一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既然喜欢我们成哥儿,成,等成哥儿媳妇进门,我厚着脸皮,去给你讨个情,纳你进府。”她满意地看着杜八娘的脸白了下去,又加了一句:“只不过,这里是再不能住了。不然,我们这新媳妇没进门,这庶长子就生了出来,这可不好。我们府上可是正经讲规矩的人家,可不能让亲家说道,也不能让我那弟媳妇埋怨不是?” 边上的人一阵窃窃私语。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杜八娘,那眼里满是讥笑与不屑。 杜八娘已经是瘫软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作妾。 算计了一场,竟然是这样。怪道吕家一直不吭声,原是在这等着呢? 她两眼干涩,想哭,却又没有眼泪。也是,她有什么好哭的?这旁人听了,还当她是得了天大的便宜了。 忽然,想起,吕成念呢?他怎么说?这是他的意思吗?他不是口口声声与自己说,会娶自己做妻吗?不然,自己怎会与他住到这里来。 看看门口,丝毫无动静,心也逐渐凉了下去。 只是,她终究不甘心,抬头对刘大奶奶说;“我要见吕成念。” ”刘大奶奶诧异地“噫”了一声,万没想到,都这样说了,她还不死心,还真是顽强。 想想,干脆再加一把火,遂低了头,笑着;“他没空,正忙着相亲呢?” 杜八娘的嘴唇抖了起来,看着笑吟吟的刘大奶奶,终于低下了头,急步转身回了屋里。 只一会,就夹着一个小包袱,快步走了出来。经过刘大奶奶身边时,停了一下脚步,双目骇然地盯着刘大奶奶,牙缝里挤出一句:”为什么?” 刘大奶奶一楞,反应过来,也轻声说了一句:“你千不该,万不该去找木家小姐。” 说着,快速别过头去:“什么东西!” 杜八娘两眼迸出泪来,低头就跑。 “等等!” 身后传来一声,她站住。 “咚”的一声,一包银子丢在她脚边:“拿去吧!好歹也陪了我弟弟这么长时间,总要给点花费不是?这上青楼也得花两个子儿呢?可不能赖账。” 周围一阵嘻笑声响起。 她身子晃了一晃,陡地转头盯着刘大奶奶,抿紧了唇,双眼阴鹜,一捏拳头跑了...... 刘大奶奶好整以暇地拍拍手,说:“收工!”心情异常爽快。 却不知,俗语说的“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此番,却是埋下了大祸患。 109走了 刘大奶奶旗开得胜,一路高歌回了吕府。与她娘这般说了一通。她娘听了也很是高兴。又想着赶紧把吕成念给找回来,不然,待会儿寻了去,可不前功尽弃了。 刘大奶奶却是一转眼珠子,拦住了她娘,说,拦得了初一,拦不了十五。让吕成念去好了。她今儿也算看出来了,那杜八娘本就打着做正头娘子的心思,现如今,她把话挑明了,就算吕成念去,也不一定能挽回什么来...... 果然,晚间吕成念回来,耷拉着个脑袋。原来他回去槐树胡同,发现人不见了。问了邻居,才知是姐姐去找了杜八娘。忙转身去了杜八娘家,却被赶了出来。杜八娘的面没见着。差点被他几个哥哥给揍了。 隔天,他满心愤懑地要去找刘大奶奶,却被他爹逮了起来,关在了屋子里,吹胡子瞪眼地警告他,他要再敢出这门子一不步,就打断他的腿。 吕方收到信,得知木瑾的亲事告吹了,恨不得去杀了那个杜八娘,既然刘大奶奶把人给解决了,他自是乐意,连夜赶了回来。这会,哪里耐烦再和吕念成念罗嗦? 刘大奶奶回到刘府后,思忖着这件事情终究是他们做得欠妥当,让木瑾受了委屈,就想着找个日子,把木瑾请到府里来,好好儿置办一桌酒席,权当是赔罪。 她与刘夫人说了,刘夫人也觉得该当如此。正要使人去通知木瑾,却传来一个消息:木嘉要去颍州了。 刘老爷带回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有几分高兴:颍州是个好地方,富庶,民风良好。只是离京城远了点。 可还是有多少人争着要去。换句话说:天高皇帝远,在那,就是个土皇帝,知府说了算。 刘大人,为了这个位子,他可是费了老劲了。自从上回木嘉回京,他就一直在筹谋了。只是因为各种原因,又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地方。这会,终于有了这么一个空缺,正正好。 刘老夫人听了,却是不大高兴,这芳儿原本就与木嘉聚少离多,这还好是在建阳,有自己盯着,木嘉还不至于有什么花花肠子。这颍州可离得远了,这下可不鱼归大海,无拘无束的,这还不让人担心的。 刘大人板着脸,直说老妻糊涂:这可是个大好机会,木嘉下去历练个几年,回来指不定就能升上一升。真是妇人之见。况且,他是真心喜欢木嘉,别人都道他是喜欢木家的银子,当然,这也算一项。更重要的是,木嘉比他那个儿子可争气多了。 他这是在儿子身上看不到希望,转而把满腔的抱负都放在了这个小女婿的身上。至于老妻说的问题,他脑子一转,说:瞎担心什么?叫慧芳跟去就是了。 刘夫人高兴了,可又发起愁来,这家翁还在,且木嘉又是独子,这儿媳妇留在家里侍奉老人,是推卸不了的责任,她拿眼溜着老爷:这能行吗? 刘老爷捋一捋胡子:有什么不可以的?木华阳刚刚说了一门亲事,是吏部郎中张大人夫人的远房亲戚。昨儿,张大人还与他说道,说是他们以后也是拐着弯的亲戚了。 他当时听了一声,打了个哈哈,这张大人的夫人可是贵妾扶正,原是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因为生了两个儿子,前几年,主母死了,张大人就把她扶了正。 这样的亲戚,他撇了撇嘴,是以,他都没有与刘夫人说。 这会子,听得老妻念叨,就想到了这茬。 刘夫人张大了嘴,这木华阳要续弦了,那这芳儿不是多了一个婆婆出来?也是,一早该想到的,这木华阳才四十几岁,再娶是迟早的事。 她脑子一转,已经是明了老爷的意思,觉得这样可行。 又不是正经的婆婆,没得比芳儿还小呢?木华阳子女众多,但儿子只得一个,这新妇进门,想必也不喜欢家里有儿媳妇当家的吧?这个时候,芳儿提出去颍州,不管是木华阳还是新夫人,应该都不会阻拦才对。她这般想着,放下心来。 隔日,刘夫人就叫了木嘉来,与他商议这事情。 木嘉也正发愁这件事情,听刘夫人这么一说,也就放下心来,这样最好,只是又担心另外一件事情:自己要赴颍州,父亲在这节骨眼上又要续弦,那木瑾怎么办? 刘夫人一眼就猜出他在想什么。生怕木嘉再生出把木瑾也带到颍州去的想法来。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芳儿可以跟着木嘉到任上去松快几年,最好在加把劲,再怀个小子。多美的事情,这小姑子跟去作什么? 她忙笑着,一脸诚恳地说:“你新到一处地方,必定忙得很,芳儿跟了你去,也好照顾你。瑾姐儿就留在这里,我帮你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木嘉犹豫,忙加了一句:“看你,不是娘说你,你这欠考虑了。你想,瑾姐儿今年多大了?十七了,不小了。你娘如果还在的话,他也必是焦急的......” 说着,用衣袖拭了拭眼角。木嘉抿着嘴不语。 “所以,这时候,你把她带到颍州去,那天远地远的地方,是打算把她嫁到那地方去么?” 她看着木嘉:“留在京里,咱们就在这京里找,过个三五年的,你们回来,可不就近了?这样多好。” 木嘉张了张口,看着刘夫人,忽然起身,说:“娘,拜托你了,” 刘夫人心里高兴,也有点动情,连声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娘向你保证,上回的事情,是你嫂子疏忽,不过,她也没有想到。为着这事情,她已经懊恼得不得了了,一直说要给瑾姐儿赔罪。以后,娘定是睁大了眼睛,好好把关,真有合适的,必定是先问过了你,你点了头,才算。成不?” 木嘉这才一揖到底:“谢谢娘,妹妹就拜托娘了。我和芳儿这里谢过。” 刘老夫人微微笑,说:“那是自然。” 木嘉这才回家与木瑾说了,说罢,看着木瑾:“瑾姐儿,你怎说?” 110新夫人 木瑾有些震惊,她听木嘉说完,低垂着头,半天不语。 木嘉看着她乌黑的发从颈边垂下,耳朵上缀着的耳环一晃一晃的,闪着金光,刺疼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有些酸涩! “瑾姐儿,你要实在不想一人呆在这里的,哥哥......” “哥!”木瑾忽扬起了头,唇边一弯笑容,可还是带了浓浓的鼻音。 “你几时走?” 木嘉温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不急,半个月后!” ...... 木瑾双手支头,看着一圈围着的人,抚额。 “小姐,我们可不能回青州!真的,不能回!”安嬤嬷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老爷要娶亲了,因木嘉要急着上任,就赶在十日后办喜事。 听说新妇是青州人,原是张同知的本家堂妹。是张同知牵的线,家里是做香油生意的。 安嬷嬷的意思是木瑾随木嘉先回青州去,等办了喜事,再随木嘉回建阳。她很是担心,怕木瑾留在青州,吃了新夫人的亏。 她看着木瑾的脸,满脑门子的担心:夫人去了,大爷也走了。就剩下小姐,可不就像一只小羊羔,谁都可以咬一口!不行,她得护着小姐。 木瑾却是双眼迷蒙,她想得却是其它的:大哥要走了!就剩她一个人了。她一时有点不太习惯。重生以来这二年,她一直生活在家人的疪佑之中,原以为这幸福的生活会一直伴随着自己,一直到嫁人生子,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可现在,却告诉她,木嘉也要走了!她才恍然惊觉:终究是要分离的,只不过迟点,早点而巳。 就算大哥要带她去颖州,她也不会去的!她想得通透,路还是要自己走的。不比前世,这世她手里有田产,她抽了抽鼻子,叶氏留给她的。 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她与其当心手里的东西,还不如操心如何经营好手头的铺子正经!听成掌柜说:近来生意不好做,建阳城多了不少店铺,什么赚钱做什么,就好似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似的!且价格压得极低。叶大舅也有些忧心:现只剩下那些风险高的店铺还在营业,比如皮毛行、珠宝行...... 日子还是在安嬤嬷的担心中到来了。 青州。 木府张灯结彩,到处悬挂着红绸布,铺天盖地的红,甚是喜庆。 木瑾呆呆地窝在安云居里,坐在窗前的几案上,双手抚摸着桌子,上面的算盘已经被她随身带到了建阳。此时,硕大的紫檀木桌清爽得很,刘妈妈隔三岔五地来打扫一遍,很是洁净。 她关了门,起身到了里屋,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钥匙,打开墙边柜子,半个身子爬了进去。在里边摸索了一回,终于找到了一个锁眼,用小钥匙插了进去。 墙壁悄无声息地移了开来,露出一个大洞来。她摸了一会,拖了一个箱子出来。这是她的箱子,托叶氏保管的那个。 当日,叶氏叫刘妈妈与自己两把小钥匙,她就纳闷,嫁妆库房只有一把,她试过了!还有一把是哪里的?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刘妈妈。发现刘妈妈也不知道。 她也是近来才想起,自己的妆盒还放在叶氏那里,该是这密室的钥匙? 她抱着盒子,翻出另外一把钥匙,开了锁,看着上面的红宝首饰,眼睛又红了。 唏嘘了一会,才翻出底层的那个锦袋,拿了出来,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想着,万不能再放到梳妆匣子里了,待会找个地方藏好一点,床里更是万万不能放了。上回被劫持,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她抱着小匣子回了碧芸居,吉祥几人正着急等她。见了她进来,忙拉着她进去,知琴捧着一件玫红的衣衫过来,给她换上。吉祥又拿了一朵红绒花要给她簪在发上,却被安嬷嬷一把拿了下来,另换了一朵珠花,歪着嘴说:“行了!簪那么红干啥?又是红衣裳又是红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小姐出嫁呢!意思意思得了!” 她在心里撇嘴:到底是香油店出身的,这品味! 吉祥惴惴不安地看一眼木瑾,埋怨她娘:“这是新......夫人一早送过来的,说是叫小姐换上,五小姐那也有一套......” 安嬷嬷翻了个白眼,装没听见。杜鹃也是撇过头去。 知琴、知棋几个也没有主意,见前头这两人不吭声,也就闭了嘴。 木瑾看着身上的红色衣裙,忽觉得心里涩得慌,院外,前头一阵阵的唢呐声传了进来,很遥远又很热闹…… 她忽跑进里间,三五下脱了身上的这件衣裙,挑了一身鹅黄衫子,走了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安嬷嬷也禁不住叫道“小姐!” 木瑾顾自走到桌前,拣了那朵红绒花插在发上,对镜端详了一下,满意,说:“走吧!”率先走了出去! 几人赶忙跟上。安嬷嬷满心后悔:自己怎么就忘了小姐的脾气呢?唉!这下可真把这个新夫人给得罪死了!自己也是,这办事办老了的,竟差这最后一哆嗦! 几人到了前面,已是一片欢声笑语,热闹得很。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宾朋满座,杯盏交错。木老爷正领着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在前面拜堂。 木老太太一身簇新衣裳坐在堂前,正微笑着接受新人的跪拜。因木老太爷十几年前就出外云游,并未归家,她递过去两个大红封。 邹氏双手接过,再次拜谢。边上围了一圈人,笑吟吟地叫着“新娘子!” 木老爷一身红衣,喜气洋洋,红光满面,不断地拱手,呵呵笑着。 木瑾与木冬在一桌坐着,还有蕊姐儿。木瑾正叫丫头把鱼剔了刺,喂给蕊姐儿吃。刘氏正忙得脚不点地的,顾不上这边。 吃了一半,蕊姐儿要睡觉,木瑾抱着蕊姐儿,往刘氏院子里去。途中,蕊姐儿闹着要撒尿,木瑾只得叫知琴几人在道旁等,自己抱着蕊姐儿往一旁净房里去。 净房门口也挑着两盏红灯,幽幽地闪着光。木瑾刚给蕊姐儿提上裤子,忽听得另外一边有说话声传来。 111香油店的新夫人2 “我说,今儿个你看见了没?那个穿黄衣裳的就是前头的嫡小姐?啧啧啧!瞧那一身穿的!夫人送过去的红衣,竟未上身......” “是呢!你看,这夫人大喜,阖府都着红的,我们这些下人都扎了红腰带,戴了红绒花......噢,想起来了,她戴了红绒花了!” “是么?听说还没说亲呢?!几个妹子都嫁了,就她剩下了......啧啧!“ 两个妇人正说得热闹,有人往这里来,两人也就住了嘴,去了。 木瑾抱着蕊姐儿,在原地呆了半晌。这两个仆妇,听着应该是邹氏带过来的,要不,谁敢这样在背后嚼她舌头? 她还未见到邹氏,就已经觉到了一股莫名的不舒服。本来,她出了门子,见到前头木冬她们几个都穿着红衣,连刘氏也套了一件银红的比甲。本思量着待会子去新房的时候,还是把那件玫红的衣裳给换上。 现下,忽然倔强脾气上来,忽然就不想换了。本就心里不愿,听说,这邹氏先前原本要搬入叶氏的安云居,后来因不知什么原因,又弃了。 重新选了另一处院落,那里原是空着的,叶氏族在的时候,用作女眷的客院。风景不错。但是位置在西头,没有叶氏的安云居好。 木瑾因为这院落的事情,心里就不舒服。 安云居是叶氏生前居住的院子,一般只要不是小户人家,实在是没有房子的,才会居住在前头夫人的房里,新进的新妇那个肯住进去?没得心里硌应。可这小邹氏,一上来就要入主安云居,要么不是太蠢,要么就是太过精明,想着彻底抹去叶氏在这府里的存在。 她把蕊姐儿送了回去,刘氏还在前头忙活,没有回来。她吩咐奶娘带着蕊姐儿睡觉,自己转身往新房走去。 这里远离新房,一路上黑咕隆咚的,经过安云居时,她的眼角一跳:安云居从门口到里面院子竟然亮着一溜红灯,满院子都是。一眼看去,还以为这里才是新房。 她停住脚步,吉祥几个面面相觑,也是满脸震惊。 木瑾胸口的火终于腾腾地上来了,已经跑了过去,眼睛乱转,四下找竹竿子,就要把那几盏灯笼给挑下来。 吉祥与知琴忙跑去搬了长梯子来,杜鹃一撂袖子,“噌噌噌”地爬了上去,踮起脚,去摘那红灯......等知画叫来小厮,一院子的红灯笼已经被几个丫鬟摘了个七七八八。 木瑾喘着气,板着脸问那个小厮:“这院子里的红灯笼是谁挂上去的?说!” 小厮缩着脑袋,嗫嚅着:“是夫人身边的万妈妈,说是夫人吩咐的......“ 一旁的杜鹃早厉声喝问:“这是先头夫人的院子,你不知道么?她不知道,你不会说?” 小厮战战兢兢,喊冤:“杜鹃姐姐,我说了的。可那个万妈妈说,正是先头夫人的院子,才该挂了这许多红灯,说.......压一压,没得冲撞了新夫人的喜气。” 话未说完,见木瑾一脸寒霜地转过脸来,直直地盯着他:“她是这样说的?” 小厮吓得趴在地上只叩头,再不敢言语。心下叫苦不迭,这新夫人与大小姐对上了,怎么是好?他怎么这么倒霉?“ 静默了一会,木瑾忽然抬脚往前面新房奔去,吉祥几人一见,忙跟了上去。也不知谁的脚下一软,踩到了什么,捡起来一看,一朵红绒花,也不知谁掉了,甩手给扔了。 新房内,小邹氏正除了红盖头,坐在窗沿,娇羞低着头。一旁两个喜嬷嬷正在往她与木老爷身上撒着花生瓜子,说着吉祥话。木老爷也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这新房里热,脸孔红扑扑的,一张脸白里透红,比那少年郎也不差几分。 他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瞧着小邹氏。小邹氏愈发不敢抬头,心内却是欢喜异常。 忽门口有声音传来:“小姐!” 紧接着,一个人咚咚地跑了进来。 正是木瑾。 小邹氏抬眼一瞧,眼前一亮:一个穿黄衣的少女,正不错眼地看着她。凤眼桃腮,眉间一点殷红朱砂痣。因跑得急,皮肤成了粉色,好一个美人。 她知道这定是木瑾了。叶氏所出的嫡女。满府里,除了一个五姑娘木冬,还待字闺中的小姐就剩这位大小姐了。 她瞧着木槿身上那件黄衣,今天阖府之中,都是红色,木瑾这身黄色,看去着实醒目,让人想忽视都难。 她垂下了眼眸。 木华阳已经从床边站了起来,笑呵呵地:“瑾姐儿,你来得正好,快,叫母亲!” 说着,去拉小邹氏。大家的目光刷地一声转了过来,都看着木瑾,小邹氏也抿着唇,露出一丝笑容来,望着木瑾。 木瑾嘴一张;“父亲,新夫人好年轻,母亲真是叫不出来呢。叫夫人吧!” 说着,对着小邹氏屈膝一礼:“瑾儿见过夫人!” 木华阳呵呵一笑,并不计较木瑾的那声夫人,相反,他很得意,小邹氏确实年轻,今年十九。比瑾儿大了两岁。 他看着如花的娇妻与女儿,眯着眼吩咐:“拿红包来!” 小邹氏敛下眼中的情绪,吩咐一旁的万妈妈拿过两个大红封来递了过去。木瑾笑嘻嘻地接了,递给一旁的吉祥。 她笑眯眯地退到一边,不作声了。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在新人身上,不禁抬眼打量起来,却是眼睛一缩:“新房里窗下那张四季琉璃屏风,可不就是叶氏房里的?想着,不确定,不动声色走进了,弯腰细瞧:还真是,屏风角落里还落着一个小小的”叶”字。因为隐在花叶当中,一时分辨不出。但这真真切切是叶氏的嫁妆。当年,还是叶大爷从海外给带回来的,这么大的琉璃屏风不易寻。 她转脸向木老爷望去,见他正哈哈笑着与小邹氏告辞,说是要往前头陪酒去。 一旁的也杜鹃挨了上来,轻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看那边窗户下。 她的目光一缩:“一套甜白瓷杯,可不就是叶氏房里摆的那套茶具?是前朝古物,叶氏爱如珍宝,连木瑾都未舍得给,说是她毛手毛脚地,别打破了。平时,也不舍得用,一直收在架子下面,闲时拿出把玩一通。 木瑾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当日叶氏去时,东西俱都作了分配,但她房里原有的东西,木瑾两兄妹都没有动,想着就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权当留个念想。 如今,却是全被人弄到这屋子里来了。 她与杜鹃对看了一眼,均看到了眼里的愤怒与鄙夷。 112香油店的新夫人3 两人均看到了眼里的愤怒与无奈。叶氏房里的东西能出现在小邹氏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木华阳。 小邹氏一介新妇,没有木老爷的许可,她即使再眼谗前头的东西,也不敢这么大咧咧地摆出来。只是,小邹氏什么时候去了安云居?这些,刘氏知道么?新房不是她布置的吗? 木瑾满腹的疑惑,看了看身后含羞带笑的小邹氏,默默收回了目光。 从新房出来,她的脚步沉重,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刘氏也该回来了,脚步一转,往那边院子去了。刘氏正脱了外衫,靠在椅子上歇息,前头还未散,一时还不能歇了,只偷空回屋且躲一躲,一会子还得去盯着。 见瑾姐儿进来,惊奇抬头:“瑾姐儿,还未睡么?” 木瑾缓缓地在一边椅子上坐了,三言两语地说了新房里的事情,末了拿眼望着刘氏:“嫂子,你知道么?那是娘的东西。谁搬过去的?” 刘氏以手抚额,这事她自是知道。 那日,邹家来布置新房,竟然是小邹氏与身边的妈妈来,看了房子,只说了一句:“这房间好像小了点。” 她撇撇嘴,未作声。 出去经过安云居时,那婆子推开安云居的门,竟然走了进去,她想拦,小邹氏柔柔地笑着与她说:“素闻姐姐温柔娴静,一直敬佩得紧,却不料......此番既然到了门前,总要进去看一眼才好。” 她只得吩咐开了门,自己站在门外,并不进去,婆婆生前对自己不薄,进去平添伤感。 她在外面足足呆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两人才出来,对她说:走罢! 当时她也未作多想,谁知第二日,木老爷就问自己拿了钥匙,亲自去开了安云居的门,叫了小厮抬了好些东西出来......浩浩荡荡地往新房去了。她瞠目结舌,这是?也不忌讳? 她赶紧与木嘉说了,这事情可不敢瞒,安云居一向是她看着的,现在东西没了,她得分说清楚。 木嘉当时听了很是生气,直接出门去寻了木华阳,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回来很不高兴,抿着嘴唇,直叫她好好收好自己手头的东西,谁问也别拿出来。末了,又咕哝了一句:那是母亲的东西,叶家的东西...... 她也不敢再多说,只一门心思想着,办了这桩亲事,就要与木嘉去颍州了,这些糟心事很快就被丢到了脑后。 现下木瑾跑过来问起,她头疼了起来,想着木嘉白嘱咐她一句了,她是没说,可木瑾自己发现了。 她看着眼眶发红的木瑾,叹了一口气,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始末说了一遍。 木瑾胸口发闷:怪道安云居院子里要特意点了那么多的红灯笼,这是小邹氏怕叶氏回来找她要东西么? 她告别刘氏,眼神茫然地往回走。真正让她寒心的不是小邹氏,而是木华阳,她们的父亲。 叶氏在时,这个家都是她在撑着,为他生育了一儿一女,纳了四房小妾。她用自己的嫁妆撑起了偌大的一个府邸。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至的祸事,生生夺去了性命......可在阖府都在感念这个夫人的时候,她的夫君,这么快续弦不说,竟连她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到新妇那里去,这晚上看着,也不嫌瘆得慌。 碧芸居里,安嬷嬷早等得心慌,见了木瑾的神情,不免要打听。杜鹃早不忿,她是一直跟着叶氏族的大丫鬟,感情自是比其它人又要来得深厚,早就竹筒倒豆子般,劈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末了,喘了一口气,红着眼眶说:“老爷太过无情,这才娶了新夫人就忘了旧夫人了。” 安嬷嬷听得双眼冒火,“啪”地拍了一巴掌说:“什么新夫人?我看就是个破落户。活了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说新房里面摆先头夫人的东西的,也不怕晦气......” 忽然住口,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错了。小姐别生气。” 只木瑾摆摆手,并不介意,悠悠地说:“嬷嬷不用自责。她就是个破落户、强盗。抢了母亲的东西,抢了爹爹......” 安嬷嬷听得“强盗”两字,忽然一激灵,忙往门口看了看,退了回来,凑到木瑾面前,压低了声说道:“小姐,夫人留给你的东西,可得收好了。今时不同往日。” 杜鹃也焦急凑上前来;“小姐,那些铺子的出息可得要自己收,万不能放手。大少奶奶也要走了,这些你都要自己攥紧了。” “是呀,小姐,前儿,奴婢还看见大少奶奶接见了几个铺子里的掌柜呢。这是在做安排哪。我们也得乘早!”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木瑾闷闷地:“你们说得我都知道,可是,我是未嫁女,哪有自己收出息的,定是先家里收着的,只有等我......” 几人霎时傻了眼,闭了嘴。 安嬷嬷转动着眼珠子,想了半晌,忽然凑近木瑾耳边嘀咕了几句。 木瑾眼睛一亮,跳下床,:”我这就去找大哥去。” 安嬷嬷忙拦住她:“不急,明日再说。” 木瑾着急:“等不得,说不得那个新夫人明早就要账本子呢?” 众人一想小邹氏那个行事风格,很有这个可能,也觉得今天晚上比较靠谱。小邹氏再怎么急,今天的洞房总不能不顾吧? 吉祥与杜鹃提了灯笼陪着木瑾去找木嘉。 木嘉正喝醒酒汤,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刘氏说着话。 见木瑾又跑了来,抬头笑着看她,安慰:“瑾姐儿,你嫂子都与我说了。算了,且莫管他,总归东西在这府里就是了,咱就当是父亲用了......说着话语渐低,心里也不得劲。 想着那日木华阳说的:“你母亲的东西都予了你与你妹子,我落下什么?怎么,她屋子里的东西,我还不能用了?放在这屋子里与那屋子里有甚区别?” 他当时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父亲从未这样与他这样说话过。都是温暖和煦的。可现在,他这样愤恨地与他说...... 是了,他怎么忘了,母亲没了,父亲又娶妻了,新妻子会给他生儿子,他不是木家唯一的嫡子了。父亲这是在为自己留后路,为未来的儿子不平。叶氏没有给他留下多少东西,当然,如果他不娶,守着几个姨娘过下去,没有嫡子再出生,刘氏当家,他照样可以过得滋润。可他娶了,迟早是要分家的,那他就落不下什么了。当然,木家原来的两间杂货铺子还在。 113人各有志 木瑾从大哥处走出来,神清气爽。总算搞定一件事。大哥肯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第三日,小邹氏就叫管家拿了账本子来。她自小跟着父亲在香油店坐堂,忙时也帮着记账,虽算不得精,但大致也是看得懂一二分的。 她听着账房先生报出的数目,手中的茶杯一歪,着实吃了一大惊,瞪圆了一双不大的眼:“怎么可能?那几间铺子都是旺铺,怎会就这么一点点盈余?这,刚够开销吧?还有,这喜事的银钱就要扣除这么多......我要问问大奶奶去。” 管家披着眼,笑微微不说话。他早已经得了大爷的吩咐,几个铺子的盈利,每季只提出其中二成送到府里入账,其余的都折成银票子,偷偷地给存到钱庄里面去了。大爷可说得明白,那是叶氏留给他与小姐的钱,可不能被不相干的人糟蹋了。 大爷还把他小儿子给派到小姐的铺子里去做二掌柜了,说是做得好,回来给他提大掌柜。 他哪有不乐意的?再说,他本就是木家的老人,木家以前咋样,叶氏嫁过来又咋样,他最是清楚不过了。叶氏待他们这些老人不薄。这么些年,他们已经懂得,跟着叶氏有肉吃。 至于这位新夫人,实在让人瞧不上眼,老爷派人去安云居搬东西时,他可听长贵他们几个说了......啧啧。 小邹氏还在咕哝:“大奶奶就这样当家的么?前儿我还见人送来半车子的东西......” 管家轻声截断她的话:“那是大奶奶娘家送来的,给小小姐的。”看了呆愣的小邹氏一眼,继续:“府里的收成一直是这样,先夫人......奶奶当家时,都是舅老爷家每年送来的年节礼占了大多数!” 小邹氏不信,抬头:“舅老爷?哪个舅老爷?”见管家不吱声,忽省过来,可不就是叶家老爷?一时,臊得脸皮子有点发热,闭上了嘴。 她咳了一声,又扫了其它的账本子一眼,叹着气放下了。 她知道,这里定有古怪,可又说不上来。账面上有银子,可就是各项开支一算,杂七杂八地,刚够开销。结余是有,但不多,只能小心翼翼算计着用。 她有些郁闷:不是说木家的铺子很赚钱?叶氏带过来大量的田铺吗?怎就这几间? 想着,晚间,等木老爷回来,得问上一问,可不能叫他们给诳了。 这边木嘉已经在打点行李,准备带去颍州的东西,此去可能三年五载,零零总总地装了好几大车。 木瑾的东西也装了一辆大车。碧芸居里的东西能搬走的,吉祥几人都给收了起来。拿不走的,均堆到库房里面去,安嬷嬷还专门跑到外面街上买了两把大铜锁,“吧嗒”一声给锁上了。 万妈妈正过来,见开了小库房,腆着脸凑了上来,还未近前,被安嬷嬷当着面挂了一把大铜锁,大声说:“小姐,这下稳妥了。就是强盗进来,除非把这扇门给卸了,否则哪进得去。” 又对万妈妈说:“是吧?老姐姐。” 万妈妈黑着脸,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关于木瑾回京的事情,木瑾原来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知却是出乎意料地顺利。让她惊喜之余,又不免有点黯然。 倒是老太太,那个从来不管家里事,整天就知道躲在院子里念佛的祖母,把自己叫了去。 摸着木瑾的手,叹了几声,也不说话,拍拍她的手,褪下手上的一串佛珠给木瑾戴上,又转身进了里屋,再不出来。 木瑾摸着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佛珠,转身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这是叶氏送给老太太的,现在由于经常被带着的人摸着,已经很是光滑。 木老太爷早年就信了道教,跟着一个道士去云游四海去了!这么多年,也无消息,也不知是死在外面了,还是在哪座道观里,总之,木瑾两世都未见过这个祖父。 木老太太早就当他不存在了,只在院子里设了个小佛堂,有空就去念佛,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木瑾临上车前,再度回看了一下这个院子,估计得等到出嫁才会回来了吧?母亲不在了,哥哥也走了。父亲又娶了新妇。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让自己留恋的地方。 车子轱辘辘远去,门口木老爷的身影也渐渐模糊,小邹氏没有出来,出了二门就回去了。 木瑾放下车帘子,往车厢一靠,一时不想说话,竟有几分伤感。 想着以后要自己只身一人在京城,其实她是想跟着木嘉到颖州去的,但她也知道,嫂子未必喜欢。 木瑾前世孤苦惯了,其实尤其渴望亲情,先有叶氏,后有木嘉。让她从失去叶氏的伤痛中很快复原,一度以为就这样在父母兄长的庇佑下平静地过完这辈子。 可现如今,她方清醒:她又剩一个人了。只不过这次,她环视身边一群人一眼:安嬷嬷正靠着一个大包袱打旽;吉祥与杜鹃正低声说着什么话,时不时地唏嘘一下。知琴几人在另一辆车里。 她眯了眯眼,忽然很是满足:自己身边有这样一群人,手里又有叶氏留给她的产业,还有比这更好的么? 她抬头笑了起来,吉祥与杜鹃不约而同地看着她,也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木瑾笑了一阵,忽然问:“你俩刚说什么呢?” 两人对视一眼,吉祥方说:“我们刚在说五姨娘!”木瑾愣了一下,才说:“噢!喜鹊!” “她怎么了?” 杜鹃说:“她怀孕了,但被新夫人知道了,送去一碗药,昨晚上痛了一夜,愣是没掉下来,今天我们出来时,她屋里的丫头去请大夫......” 木瑾一愣:“是么?人没事吧?” 一旁的安嬷嬷睁开眼,插了一句:“这香油店的恁狠心,这是不把姨娘当人看,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杜鹃认同:“是呀!当初喜鹊我就劝她,可她那会子就不听.....”抬眼看了一眼木瑾,幽幽叹了句:“这人各有志,我也没法子!” 众人均不做声,安嬷嬷转动着眼珠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114木夏来访 回到柳条儿巷,已经是下晌。木嘉带着刘氏先去了刘府,待后日领了文书,直接从建阳过去,路上还要转水路。这一别多年,刘夫人舍不得刘氏,叫了回去自是千叮咛万嘱咐地。 木瑾却是不能多耽搁,明儿个要进宫,今天回去,还得要准备准备才是。 刚回到院子,还没有把凳子捂热,就见成掌柜说,叶大舅明日要来。 木瑾恍然:又到盘账的日子,自己差点忘了。忙说,把账本子捧过来,明天一早过来拿就是。 想着又高兴起来:“舅舅要来了。” 叶大舅已经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了,上回就说,叫成掌柜给木瑾报账就是。这次,父亲再娶也请了叶家人,但是,只有一个大舅母来了。几个舅舅都未来。木老爷也不以为意,毕竟叶家可是送了好大一份厚礼,人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日,木瑾从宫里面回来时,见到叶大舅正与木嘉在说话,见到她,高兴得挥手,叫过她,从怀里摸出一个扁盒子,盒身暗红发亮,竟然是紫檀木。 木瑾诧异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玉坠子,通体乳白色,中间隐隐夹杂着丝丝绿色。木瑾握在手里,感觉温润细腻。 叶大舅微微笑着,说:“这是你外祖母托我捎给你的,这是你母亲小时候带的。” 木瑾忙谢过,见大舅有点伤感,歪了歪头,说;“大舅,好长时间未见到你了,都到哪些好玩的地方去了?” 叶大舅回过神来,也笑着说:“刚从平州过来,哪有好玩的。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的,城里好多人染病,铺子里都有好几个伙计告假,人手不够,这才多耽搁了几天。” 木嘉奇怪:“这时节生病的人多么?莫不是风寒?” 叶大舅皱眉:“谁说不是呢?我也纳闷。大家好像都商量好了似的,集体生起病来。医馆的大夫都快忙不过来了。好些药材紧缺。我还想着,是不是要多批些药材去?肯定能赚上一笔。我看了,这些药材都算不上是稀缺的......“说着,还真兴奋了起来,与木嘉讨论起来。 木瑾却是呆在了原地,她怎么忘了?她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瘟疫,那场席卷了大庸近半年的瘟疫,始发地就是平州。来势汹汹...... 可是,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在一年后,康元七年春月爆发的,那时,郑路平家的舅舅就是在那场瘟疫中没了的。王氏捶胸顿足地哭嚎了两天,末了,瞪着她,骂她毒妇,怎就一点眼泪不掉。 她当时,哀痛红杏被郑路平给送了人,心里正难过,正强忍着泪水,被她一骂,那眼泪还真的滚了出来,王氏这才罢休,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听着叶大舅说过两天去平州,她一急,出声:“舅舅不可!” 大舅转脸惊诧地望着她,一脸疑问,木嘉也问:“瑾姐儿,怎的了?” 木瑾脑子转得飞快,只一会,就说:“舅舅不是说好多人都得了病,那有没有都治好?” 大舅摇头:“我回来得急,应该好了吧?” 木瑾:“万一没有呢?会不会是时疫?” 叶大舅一惊,看了木嘉一眼,诧声:“瑾姐儿,你怎会如此想?” 木瑾抬头,说:“不然,大舅就再等个几天?是不是,很快就知道了。” 木嘉也慎重起来,他对叶大老爷说:“舅舅,我看瑾姐儿说得对,不管怎样,这么多人生病,总归也不好,你就隔短时间再说吧?” 叶大舅见木嘉也这么说,也觉得积分蹊跷,遂不再提。 木瑾这才吁了一口气。如果真是这场瘟疫,是注定要死人的,谁也挡不住。她无能为力,只能尽量护好身边人,别人她管不了。 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龚自山,也是要死了么? 他是平州知府,治理瘟疫首当其冲,终被感染上,不,昊整个平州知府衙门,侧无一幸免。 而,平州,也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她陡然没了心思,心下不免恻然,可也无能为力。 第二日,木嘉带了刘氏上任去了。刘夫人特意邀了木瑾去刘府做客,刘五姑娘与刘三姑娘陪了她一下午。她知道,这是在给她散心。同时她也知道,木嘉临走时,给了刘夫人五千两的银子,托她多加照顾木瑾。 不过,她还是很感激刘夫人,毕竟,她一个未出嫁的闺女,诸多不变,以后要麻烦她们的地方还有好多。有些东西,也不是使了银子就能办到的。 一直玩到天傍黑,才回到柳条儿巷,却发现成掌柜说前面有人找她。 她狐疑地进去,见是一个小娘子正坐着喝茶,转过头来,叫了一声:“大姐姐!” 她吃了一惊,“木夏!” 她上下打量木夏,上回,父亲娶亲时候,刚见过,这回子,她跑到京里来做什么? 木夏伸了一个懒腰,对着木瑾说:“还是你好,一人住着一处院子。哎,哪像我呀,整天被困在屋子里,都没出来好好玩过。” 木瑾一边引她往后院走,一边问她:“那你今儿是做什么来了?” 木夏嘻嘻笑着随在木瑾身后,见木瑾越发随和了,少了许多据傲感。她示意身后的红灯捧了东西跟上,一边说:“你这院子当真不错。呀,这里还有海棠花。很是雅致。” 见木瑾不搭茬,只顾往前走,也就闭了嘴巴,跟着进去了。 她端详着木瑾房间里的摆设,见许多都是青州带过来摆件,心下了然。她虽为出嫁女,但那小邹氏的作风,还是听洪姨娘当笑话般地学了一遍。 她转身叫红灯打开盒子,拿出给木瑾的礼物:是一尊青玉佛像,玉色也属上乘。 木瑾一笑,推过茶去,木夏如今是知府家的少奶奶,自是与在家做姑娘时不同。 木夏能如此出手,看来也是个记情的。当初,她出嫁时,叶氏可是加了两成的陪嫁,也算全了她替瑾姐儿嫁过去的情。 木瑾也给了她两只金步摇作为添箱。那上面还缀了两颗红宝石的,让她着实在夫家挣了一回体面。 这会,她就是要跟随龚三去平州,想着走前来京里好好逛上一回,这一去,可能就留在平州了。 顺道来木瑾这儿看上一看,当然不免也有点显摆的意思:当初那高高在上的嫡姐,如今还待字闺中,也省得那龚三老是埋汰她,权当堵一堵他的嘴! 115阻止 木瑾正在喝茶的手一顿,抬眼问木夏:“你们要去平州?为什么?青州不是挺好的,你姨娘在青州......” 木夏抿一抿唇,笑微微:“我也不想去呀。你说,就在青州呆着多好?再怎么说爹还是这青州的知府,夫君他行事总要顾忌着几分......可是”她抬眼望一眼木瑾,苦笑:“你知道的,他那个性子,就是个不着家的。这回子,公爹去了平州,他龚三公子在这青州城里不吃香了,这不,觉得憋屈了,天天与婆婆吵着就想跟到平州去,好继续做他的大爷去。婆婆也没有法子,给他闹得头疼......我呢,也不拦他,其实,反过来一想,更好。到了那边,好歹他爹还能管一管他,我也省力了不是?” 木瑾放下杯子,看着木夏那年轻的面庞,嫁了人,脱去了少女的稚气,有了几分妇人的成熟来。此刻正轻蹙着眉头,想着龚三那不着调的样子,她也不是很如意?又想到平州的境况,心下一沉。 她想了想,开口,说:“我告诉你一消息,那平州可去不得。你可要信我!” 她看着木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平州有人生病,已经有人死了。现已经传染开来......我大舅刚刚从平州回来,亲眼见的。你们这时节过去,不是上赶着么?” 她故意夸大了病情,其实也不算,死人只是迟早的事情,她这样说,也是希望木夏能够打消念头。 木夏咚地一声,放下茶盏,欠过半个身子,慎重起来:“真的吗?我们竟然不知道。公爹也是的......难怪,他说叫我们不要过去。可并没有说有什么传染病啊?” 木瑾郑重点头:“是了。龚大人定也是觉得不妥,才不让你们去的。我觉得,你们还是缓一缓为好,等那边消停了再去也不迟。” 木夏听了,坐不住了,她已经是信了木瑾的话,这种事情,木瑾没有必要骗她。起身告辞,很是感激地:“谢大姐姐提点。我这就回去和他说。你不知道,他一早就嚷着要过去呢。这会子,不知又要费多少口舌。” 木瑾送她到门外,想想又叮嘱一句:“可记住了。” 木夏答应着自去了。 木瑾回转院子,双眼落在院子当中的海棠树下,昨夜一场风,落了一地的花。想着前两天,还开得挺旺的花,如今都掉了下来,铺在地上,一地红,等过几日,一场雨水,全都烂到泥里了。 想着打一套那海棠花的首饰,不免想到那个戒指,心里硌应,摇头,还是叫知琴给绣上一条帕子或者衣裳上绣上几朵花,也不错。知琴的手艺可是没得说,瞧那幅被面绣得要多精致就有多精致。 她招手叫了知琴来说了,知琴点头,又叫了知棋来,知棋会画花样。 几人嘻嘻哈哈地凑在一起,捡了样子好的花来,开始琢磨...... 木夏回到旅店,龚三正等得不耐烦,倚在栏杆上无聊地瞧着下面的人群。见了木夏回来,嘻嘻笑着:“舍得回来了?你那姐姐怎样?我说,叫你带我去见上一见,又如何?就是妇人心肠,心眼忒小。我还能吃了她不成?现如今,她可是我大姨子,你这是信不过我。我龚三公子自问这点人品还是有的......” 木夏脱了外面的大衫,坐下,啐了他一口,说;“你且先别耍花嘴,是怎么一回子事情,你心里清楚。又不是你姐姐。这么上赶着,你说,谁信哪?行了,我也懒怠与你说,你过来,和你说个事情,这可是正经事。” 龚三好奇挨了过来,木夏正了脸色,如此这番地把木瑾的话说了一通。 龚三斜着眼,怪叫了一声:“她说的?她说的你也信。” 说着,袖了个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她又没有亲眼见到,妇道人家,听风就是雨。要真如她所说的,那父亲上回来的信都没有提这件事儿?我就不信了,这知府大人都不清楚的事情,她舅舅一个商人懂什么?那可是我亲爹,这么大的事情,能不提点我么?还能让他亲儿子上赶着去送死?” 木夏见他一套一套的,只得说:“那就算是危言耸听好了,那也是我大姐姐,她作什么要骗我?于她有什么好处?平州知府是你爹不假。可我就不信,你爹他还真能明察秋毫哪?要真能这么厉害,那作什么每回都是你溜出了门子,你爹他才晓得?” 见龚三瞪她,她也不怕,继续:“每天衙门里的事情好多,估计也得要出了大事情了,才会报到衙门里去吧?可真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人都没了,还说个屁!” 龚三见她巴拉巴拉地一通说,自己是说不过他,他眼珠子一转。耍起无赖来:“你也甭说得那么好听,打量我是不知道,这是变着法子地拦我呢?就想留在青州,好借着你老子的势,爬我头上作威作福来了。做人一点都不磊落,有话就明说。难为你还编个什么故事来骗我。告诉你,小爷我不上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平州我是去定了。” 说着,一昂头,摔门而出,待得木夏省过来起身,早哼着歪曲下了楼梯。 这个旅店地处闹市,哪里还找得到他的人影? 木夏回身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连喝了几口茶。 红灯悄悄地挨近,递过来一碟子点心:“小姐,怎么办?” 木瑾与木夏说话时,她就在一边,自上听得仔细,明白,心下也是隐隐不安。如今,见姑爷驳了小姐的话,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也着实忐忑。这姑爷小姐要是去了,她也得跟着去,想到大小姐说的,她缩了缩头,这种事情,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木夏转动着眼珠子,想到回去青州,与婆婆说上一回,相信婆婆只有比她更急的,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拖上个几天,也就过去了。 她扬起头:“收拾行李,我们明早回青州去。” 红灯忙答应着去了,叫了香喜来,低声嘀咕了几句,香喜也是吃了一吓,忙不迭地跑走了。 116染病 木夏一行第二日就匆匆回到了青州,龚三一到家,丢下句:“我走了!”就跳下车子往外边去了。 木夏也不管她,赶紧收拾了一下,就往龚夫人那里去了。 龚夫人正与大儿媳妇在闲聊,见到木夏进来,忙招手:“可回来了?三儿呢?” 木夏却是眼睛一抹,就哭开了:“娘,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 龚夫人听木夏说完,倒入吸了一口气,怀疑地:“当真?你那姐姐说得可是亲眼见的?” 木夏肯定点头:“必是真的,不然,你去封信问一下公爹?” 龚夫人点头,忙叫来管家,提笔写了信,立时叫人送了去。一边安慰媳妇:“无事,等你爹回了信,我们再作计较。” 木夏这才回房,想着婆婆与自己统一了,龚三也不能一个人只身去吧? 没想到,龚三还真是自己一人偷偷地带着小厮跑到平州去了。 原是那日回来,与几个好友去酒楼喝酒,散后,有人提议去倚翠楼叫个当红姑娘陪上一陪,唱唱小曲儿,龚三自是双手赞成。 谁知,叫了姑娘来,却与另外一拨人同时撞上了,争抢了起来。双方都动了手,龚三这边人多,把对方给打折了一条腿,还有一个重伤。倚翠楼的老鸨见事闹大了,收不了场,就报了官。木华阳听说是龚三,亲自带了人来,龚三得到消息,慌忙之中从后门溜了,想到回家木夏也饶不了他,怕木华阳真给他关牢里面去。干脆,乘夜,骑了一匹快马,一路往平州去了。待得木夏这里知晓,人早到了半路上了,哪里还追得上? 木夏气得直哭,龚夫人只得骂了几声“孽障!”一边叫管家去拿银子,给对方苦主送去。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木夏因为气恨,也不去管他。家里给龚自山的信也没有回,木夏气恨之余,又吁了一口气,想来无事。但心里恼怒,也就不提去平州的事情,想着晾上龚三一段时间,反正有龚自山看着,翻不了天去。 这日深夜,木夏刚睡下就听见有人在急促地敲她们院子的门,声音又急又重。她惺忪着眼,翻了个身子,对守夜的红灯说;“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红灯答应着跑了去,一会子就惶急跑了进来:“小姐,不得了了。姑爷他......” 木夏眼睛一瞪:“没睡醒的吧?姑爷不是在平州吗?” 忽然香喜又跑了来,哭着:“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大爷不让姑爷进门......” 木夏这才吃了一惊,提了裙子跑了出去,外面已经是静了下来,龚大正远远地站在门边,院门处站着两个一身风尘的军士,还有院子地上一幅担架。 木夏瞧了一眼,眼泪登时就下来了:那躺在担架上瘦脱了形的人,不就是龚三那个冤家?此刻他两颊深凹,满脸都是骇人的红疹子,一旁伸出的手也是布满了,在院门两盏红灯的映照下,有的已经灌脓。他此刻正大睁着乌黑的眼珠,胸脯不断起伏,两眼间或一轮,显示他还活着。 木夏惊叫一声,就要扑上去。 “弟妹!” 一旁传来凉凉的声音,是龚大,他急速地绕到木夏跟前,示意她退后,又吩咐家丁,先去关了院门。 这才指着地上的龚三说:“三儿这是得了时疫了,父亲信里面都说了。”说着,手一抖,示意一旁的家丁拿过一封信。 木夏抖着手快速看完了手中的信,脸孔刷地变得雪白:信中说得明白,这是瘟疫,平州已经是泛滥开来。龚自山已经上报朝廷,现在每天都在死人。龚自山已经封锁了平州的城池。只准进不准出。 龚三是他偷偷地谴了心腹之人,白天躲藏,夜晚赶路,悄悄给送了回来的,指望着能救他一条命。又特别强调了,此病能传染,切莫近身。 木夏“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声音暗夜里显得特别清晰,见龚大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忙用手捂住了。那泪珠纷纷地望下滚:龚自山的用意已经明白,龚三他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救他? 这可是会传染的,有哪个大夫肯靠前?如今,把人给送回来,也不外乎是不想让他死在外边罢了。 她不管边上的龚大,只蹲着向前,挪到地上的龚三面前,抖着嘴唇叫了一声:“夫君......” 龚三抬眼看她,双唇哆嗦,只是说不出话来,但是眼睛里的祈求,周围的人都看得清楚。 木夏心中酸痛,龚三这人最是惜命,此番他定时怕极了的。她颤抖着手想去抚一抚他,龚三终于出声:“别......”她手一僵,这才意识到会传染。 她看着龚三,忽然转头对正与两个军士说话的龚大说:“大哥,去叫大夫,快点呀......” 龚大叫人送了那两个军士先去歇息,他们明日一早,还要返回平州。 木夏见家丁竟然领着他们往院子外面去,那里只有堆柴火的空房子,怔住。 龚三也看见了,缓缓地闭了眼...... 龚大转身对木夏说:“今儿天晚了,早些歇息吧。”说着,吩咐两个家丁抬起担架,往外边去。 木夏急了,上前一步:“大哥这是要把相公抬到哪里去?不抬到我院子里去么?” 龚大眼光一闪,以袖掩口,咳了一声,说:“三儿这个样子,还是先抬到那边空屋子里去吧,弟妹,你也该为这阖府的人想一想,这可是时疫,一个弄不好,大家都跟着遭殃。我说,你这回去,也得洗一洗。那衣服都扔了。” 又指着红灯几人吩咐:“扶你们奶奶回去,我已经吩咐厨房烧了一大锅水。待会,你们几个也洗一洗。” 说着,用块帕子捂着鼻子,叫人抬了龚三就往外边去,木夏正待追过去,被红灯以及香喜死死的拖住了:“小姐,不可......” 木夏心如刀绞,喊了一声:“夫君!” 龚三嗫嚅着嘴唇,奈何动弹不能,只是两手颤抖,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去。 龚大的态度,他哪有不明白的,这是让他等死。他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这就是他的大哥,他的亲哥哥。 更何况木夏,两人才成亲一年多,记忆之中,都是在争吵,都是为了他的那些花花事...... 117染病2 龚三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心里那个悔呀,悔的得肠子都青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木夏早就提醒过他,是他自己不听,一头撞了进去。是他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他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睛,由着他们把自己抬到了马房旁边的空屋子里,鼻端闻得一股浓烈的马粪的味道。他苦笑,该是明天这几匹马也该换个地方了吧? 两个家丁把龚三往地上一放,竟慌手慌脚地跑了。有一个跑了几步,又跑回来,砰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屋里登时一片黑暗,虽然是五月底了,但夜晚还是冷得很。他身上只有一套单衣,原来一路盖着的被子也被撂在了马车上,竟然没有人想起来。 他大睁着空洞的眼睛,胸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这两天,愈发厉害了起来,他挣扎着,喘了两口,想咳,却发现咳不出来………… 木夏回到屋子里,在屋子里呆呆地坐了半晌,红灯她们几个去提热水去了。她脑子纷乱,只想着龚三那幅样子,心口闷闷得难受。 她站起身子,想去开一开窗户,却是一阵子头晕,跌回了椅子上,一边的小丫头见状,上前一步:“夫人! 刚回来的香喜忙上前一步,惊叫:“糟糕!夫人不会是染上了吧…………” 红灯也吓了一跳,两人扶着木夏坐下,也懒得洗澡了,只是拧了帕子草草地给她擦洗了一下,就扶她上了床。慌忙给她盖上被子,叫她休息。 香喜两人干脆也不睡觉了,看看天色将亮,两人就守着木夏,瞪眼看着窗户纸发白。 木夏睡不着,想着自己好好儿地会头晕,也是害怕了起来,思忖自己莫不是真的给染上那病了? 红灯等着天一亮,就匆匆地出了院子去请大夫,却被一个家丁给拦在门口,说是要问过大爷才能出去。红灯急了,说木夏可能病了,要去请大夫。 龚大听得回报,也是吃了一惊。他一早安排人守在门口,就是怕木夏去找大夫给龚三医治。他还未想出妥当的办法来处理龚三的事情。那两个人说得明白,这病,没有特效药,只靠自身的抗力。有的能躲过。有的人染上了,只能等死。而龚三显然是属于后者。 他正苦恼怎么隐瞒这个消息,特别是老娘,龚三可是她的命根子,要叫她知道,可是有的麻烦。 现下,听得木夏竟病了,心下咯噔一声,抬脚就要去,走了两步,又顿住,摆手说快去请大夫。 大夫进来的时候,院子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龚大、龚二、还有龚夫人。龚夫人早起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正去马房那儿看了龚三回来,儿呀心肝地哭了一会,又回头叫人去拿棉被来,正暗骂木夏狠心,竟让龚三冻了一个晚上,却是听到木夏也病了。着实也是吓了一大跳,心内忐忑:“这病真这么厉害?才见了一面就染上了?这……” 她候在木夏院子外面,心内想着,不时抬头望一眼里面。想着如果小儿媳妇也染上,那可真是......她眼眶红了起来。 门帘子一掀,老大夫出来了。与红灯说了几句话,就提着药箱走了过来。门外的人俱一顿,心道:完了,药都不用开了。 老大夫见龚夫人等人望过来,拱了拱手,说:“少奶奶是忧思过度,无妨。只是,时日尚浅,要注意些,这月份的胎最是不稳了,得好好儿养着。”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表情,这是,怀孕了? 龚夫人却是大喜,扑过去一把抓住老大夫:“真的吗?有喜了?” 老大夫笑着拱了拱手,就要走。龚夫人忙叫一旁的管家带他去账房领个红封,自己却是再也控制不住,颠颠地跑去告诉龚三了。 半死不活的龚三听得这个消息,两眼登时迸发出亮光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昂起头来,又重重地落了回去,兀自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龚夫人看得眼泪直流:三儿有后了。 这里木夏听得红灯一说,也是楞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双手抚上小肚,她要做母亲了。高兴了一会,想起龚三,忽然翻身坐了起来,不行,她有孩子了。龚三不能有事。 她得去看看。 她咚地一声下了床,就跑了出去。龚夫人刚出来,就见木夏跑来,吓了一跳,赶忙去拦,奈何木夏已经一阵风跑了进去。 “龚三!“ 她叫。 ………… 木瑾看着木夏,惊奇:“你这是作什么?快起来。” 木夏满脸泪痕,哽咽:“大姐姐,他就是个混蛋,当日我那般劝他,他全听不进去......如今,我也是没有法子了。他家里人,你不知道,都不管他。都说没有救了。可是,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大姐姐,我有孩子了,我不甘心啊…………” 她失声痛哭了起来。 木瑾惊异地看着她,脑子里一团浆糊:龚三染上了时疫。不是龚自山么?这是怎么回事情? 看着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木夏,她的心也难过了起来,她去扶木夏,哽咽着:“大夫看过了么?也许有办法?” 木夏反抓住她的手:“求求你,大姐姐,你不是经常进宫吗?最好的大夫都在皇宫里面,你帮我问问太医,多少银子我们都出。” 木瑾为难:“不是我不帮你,太医怎么可能会理我们这等小人物?” 木夏发呆,颓然垂下手,再也说不上一句话。只是泪水长流,再也说不得一个字,整个人看去竟然像失去了生机一样。 木瑾让吉祥带木夏去休息,木瑾也是惆怅。她理解木夏,好不容易要做母亲了,却被告知孩子的父亲要…………她前世至死都没有孩子,所以特别替木夏难过。 院子外面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云天,他笑嘻嘻地与吉祥说:“这是给黄毛的。” 说着,抬手就扔过一只兔子,兔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反应过来,刚跑了两步,就一顿被不知哪里蹿出来的黄毛给一把按住了,只一口就咬断了脖子,叼了起来,躲到水缸底下去了。一边不忘朝云天呜地一声。 云天高兴得眯眼笑。 吉祥跺脚,:这又是从哪弄来的兔子?血淋淋地,恶心死了。” 云天看着吉祥只管嘻嘻笑。他与熊二想了许久,终于想出这么一个方法来,每天打了活的猎物,扔给黄毛,这样训练着,先笼络感情。再说,狼天性就是要捕猎,被这几个丫头当狗养着可不成。 他朝着吉祥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走。 “等等!” 木瑾忽然叫住了他。 118帮忙 木瑾满脸和煦的笑容,看着他:“云天是吧?我有件事情想求你主子帮忙。” 云天楞楞点头:“当然可以,小姐吩咐!” 他和熊二来了这么多天,木瑾都不大与他们搭话,但也不冷落他们,至少吉祥他们几个给他开门,她并没有阻止。 他仰起脸,满脸真诚。 木瑾看着他,踌躇了一下,她也是方才想起来。 这场瘟疫死了好多人,一直持续了近半年,才渐渐收住。 听说是太医院有人进献了一幅方子,当地官衙每天煮了大桶大桶的汤药分发下去,才遏制住蔓延的趋势。 那段时间,因为瘟疫,大家都呆在青州城里。有天晚上,郑路平回来喝得醉醺醺的,又哭又骂,说是有人盗了他郑家祖传的医书......都是一帮子强盗、土匪,竟然都不分给他一个子儿。 她见他骂得得没完没了,诧异,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是那王氏把家里的一些旧书拿去卖了,论斤称给了收破烂的。结果,那收破烂的见有几本还是挺厚重的,挑了出来,问了识字的人,说是医书,就送到医馆去兜售,想着能赚上几个钱。 碰到了一个客人,把他的书买了下来,又追问他从哪里得的。并一路寻到郑路平家里,询问是否还有其它的书,说他是个大夫,愿意一两银子一本买下他的书。 郑路平就与人吹嘘,说他家祖上原来是大官,只不过后来没落了。他也是官宦之后。就有人问他太爷爷叫什么?郑路平说了名字。那人就说与他太爷爷原来就认识,郑路平一听,忙叫泡了茶来,好好招待他。两人聊了几句,很是投机。郑路平就叫人等着,开始翻找,还真的被他翻出两本,都搁在阁楼里,积满了灰尘,拿人看了,很是欢喜,又问是否还有。一旁的王氏拍着脑袋从厨房里又翻出两本泛黄的书来,前面几页都被撕掉引火了,一并给了他。 那人也不嫌弃,都拿个布袋子兜了,末了,摸出三十两银子给了郑路平。 那人走后,王氏直后悔,早知道那些书就不卖了。卖给门口收破烂的才几个大子。王氏很是肉疼,叨叨了几天,木瑾当时也听见了,金嬷嬷还私下对她说:真不要脸,都卖祖上的藏书了。 谁想到,过了几天,郑路平就听人说,那个客人原是太医,正到处搜罗瘟疫药方。郑家拿出的这几本书,里面竟然有治疗此次时疫的方子。那人回去,就进献了上去。朝廷赏了好多银子。 郑路平闻听,喝了一晚上的闷酒。醉得一塌糊涂,又用头去撞墙,说自己撞死得了,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都能飞了。 她听了,不置可否。 本来,这件事情,她不曾想起,所有有关郑家的事情,她都刻意忘记,潜意识里不想去接触它。 再说,她也没有当回事情。郑路平说得也未必就当真。谁知道他是不是见人家得了封赏,嫉妒眼红才说是他家那几本书里的方子? 他空口讲白话太多了。 可是,如今,看着木夏这样子,她忽然想试上一试,说不定,真的?不但能救龚三一命,还能救其它人,也是大功德一件。只是,怎么去郑家拿,这是个问题,这东西在郑路平手里,不定是什么样子。 得悄悄儿地去拿。 思来想去,这种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地,也只有云天他们最合适了。他们的身手,木瑾觉得,去偷本书,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云天仔细地听木瑾描述了郑家那几个藏书的地方,仔细记下了。告辞的时候,顺便撩了一下黄毛,见它冲他龇了一下牙,才满意地跑走了。 他一路回到别苑,见了连云,说了要去青州的事。连云听后,半天不吭声。 平州的瘟疫提早暴发了,他自是知道。这几天,恭王也是皱着眉头,皇上下令太医院去平州,限期拿出方案来。 他清楚,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将会进行第一轮大规模暴发。平州将会有六成的百姓染上,之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地蔓延到周边的州县。前世,康元帝无法,下令,调遣重兵,封锁了疫情最严重的平州和宁州,把这两座城池生生变成了死城。 等到半年后,太医院的罗老太医终于研制出了方子,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 刚云天说,那个木瑾叫云天去青州郑家寻找什么医书,难道是有方子了? 他心内翻转,蓦地起身,对云天说:“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就起程。对了,你把木家小姐与你说的几个地方都写下来,给我一份,一会,到了地儿,我们分头去寻......” 云天答应着去了。须臾,两人准备停当,翻身上马,直接奔往青州去了。 这里木瑾也心下忐忑,她想了想,去了木夏的房间,木夏肿着眼睛自己来开门。她叹了一口气,拉着木夏的手,也不明说,只说,她正叫人去想法子,叫她再等上一等。她也不敢确定,那郑路平有没有把那些书卖掉喝酒。想着明后日应该知晓。 木夏听了,眼中又燃起希望,想着木瑾问的肯定是宫里面的太医,心下又稍定。 木瑾见她这样,免不了问了一下龚三的状况。木夏自然是细细地描述了。说着又哭,伸出双手:“大姐姐,你不知道,夫君他的手伸出来全是红疹子,密密的。破了,退了,又生出第二批来......” 木瑾听了,却是一楞:满手红疹子,这是在哪里见过? 她安慰了木夏几句,出了门,见黄毛蹲在花架子底下,正在吃一条兔子腿,咬得嘎崩响。 她忽然脑中电光一闪:手,那只手,可不就是布满了红色的疹子?当时,印象太过惊悚,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她忙大声叫安嬷嬷。安嬷嬷从厨房跑了出来。扎着围裙,提了个火钳,问:“小姐,怎么了?” 木瑾看了看她手中的火钳,想到她当时就是用它去夹的那只手,下意识地退了一不,清清嗓子问她当时把那手埋哪儿去了? 安嬷嬷转动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说是埋在河边的荒地里了。 119药方 青州,城西郑家。 夜色下,隐隐有月光从云层里透下,照得院子里的景物影影绰绰的。 有隔壁的狗叫了两声,又停了下来。郑家院子的西北角有两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跃上墙头,很快消失在灶房里面。 须臾,黑影闪出,又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一刻钟后,两个黑影重新跃上墙头,立时消失在夜色之中。 建阳城。 天刚蒙蒙亮,柳条儿巷的门就被人轻轻敲响了。黄毛竖起耳朵跑了过去,嗅了一会,开了门。闻声跑过来的吉祥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一脸的狐疑:“这么早啊.....” 云天笑嘻嘻,一双眸子晶亮:“你们小姐起了么?” 吉祥忙跑去叫木瑾,却见房内灯已亮,木瑾已经起床,正在穿衣服。 两人出去,到得花厅,见两人满脸的疲惫,精神却是很好。特别是连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不时地瞅一眼木瑾,似乎眼里隐有笑意。 木瑾看着桌子上堆着的十几本书,眼睛闪了闪,也不矫情,走过去,伸手在书堆里面翻找了起来,轻声问:“哪一本是在灶台边得的?” 云天忙伸手从底下抽出一本来。木瑾溜了一眼,不自觉咕哝着:“不对呀,不是被撕了许多么?怎会这么完整?” 连云听得清楚,禁不住跨前一步,想说什么,看了一眼云天与吉祥,又沉默!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木瑾双手快速翻看目录,开始寻找......很快,放下,又拿过另外一本翻了起来。 连云见状,快步走过去,也拿过一本翻找,房里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哗哗的翻书声。 约莫一盏茶功夫,连云探过头去,翻到一页,指着一处说:“是否这个?”几人凑了过去,见上面症状描述得仔细:初起,遍发红疹,发热...... 木瑾点头,想了想,叫了木夏来。木夏细细看了,很快点头,:“是了,夫君就是这样的,这是到第二阶段了?还有救吗?” 她急了,声音里带了哭腔。 连云眼睛一闪,起身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配齐药材,龚少奶奶即刻与我们返回青州,把这药与你夫君喝了.....看效果吧。” 木夏哪有不应的,欣喜地答应着,跑去收拾了。 木瑾真诚谢过连云。 想着木夏有了身孕,不能太赶,就叫她先写封书信给予龚三,连云与云天先骑快马赶去,这龚三不能再拖了,按照这上面所说的,到了第三阶段,可就麻烦了。 木夏提笔写了一封短信,想着又从发髻上拔下一只玉钗,一并塞到新封里,说是龚三看到这只钗子就会信他们的。 两人也不耽搁,飞快转身出去了,临出门前,连云意味深长地转身看了一眼木瑾,顿了顿,又吞了回去:算了,问她也未必会说。 他们走后,木瑾又小心送了木夏出去,巷子口,木夏含着泪:“大姐姐......我,我不知怎么感谢你。以后......我......” 木瑾笑着阻止了她的话,微笑:“这会,龚三好了,记着,可得好好拿住他才是。看他以后还横,可是你救了他的一命呢!“ 木夏也扑哧一笑,说;“是呢,他可算是欠了我一份人情了。不,是姐姐的,回头,我得叫他亲自来谢姐姐才是。” ...... 等木夏天黑到了青州,龚三已经喝了三回药汤了。正躺在床上皱着眉头睡去了。云天在在一边守着。 木夏惊喜得差点叫出了声,心里只念佛:看来这药起效了。 自染病以来,龚三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经常喘不上来气,哪里谁得去。 眼下,见他虽然脸上还有痛苦之色,但却呼吸均匀,能眯一会子了,哪里还敢吵醒他?又叫人替了云天下来,吩咐红灯去厨房给他做点好吃的。 云天摆手,他要观察这药的疗效。爷说了,怎么也得等龚三稳定下来,才能走。 再说,这个府里,他也算看出来了,除了这个木夏,旁人避都唯恐不及,他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 他和公子赶来的时候,龚三正奄奄一息地瞪着房顶发呆。龚夫人正在外面哭骂木夏狠心,抛下龚三跑了。见了他们两个,半天不曾回神。 公子也皱着眉头,说先把人给挪到屋子里去吧?就这么把一个病人给撂到空屋子里是怎么回事情? 龚家大爷出现了,远远地看着他们,问清是怎么回事,很是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大约见他们穿着考究,翻了翻眼睛,迟疑:“先吃一副药试试?毕竟这是会传染的。有好转,再抬进去不迟。” 龚夫人也掩了口,有心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来,她也心里怕:这三儿这幅样子,不知道能不能活?丈夫在那边,想来也是凶多吉少的。这真要有什么事,自己以后还得要靠大儿子与二儿子。这二儿一直未出面,但她知道,他都听老二的。 云天看了一眼公子,见他点头,就问了厨房在哪,自下去煎药了,龚夫人这才叫一个丫头跟了过去帮忙。 木夏也不勉强,只得叫红灯去小厨房做了点心来,几人用了,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默不作声...... 一直到了第三天,龚三已经基本无碍,能说几句话了,方留下后面的药,云天又嘱木夏好好儿督促他服用,这才去了乐万金,连云也吁了一口气。 两人赶忙收拾东西,当日赶回建阳,去禀报王爷了。 这厢木夏紧紧抓住龚三的手,喜极而泣。龚三双眼晶亮,盯着木夏的肚子,伸出双手去抚摸。木夏任由他,嘴里想埋怨两句,一张口,眼泪却是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忽然,龚三挣扎着起身,说要把药方子写信通知平州。 木夏忙按住他:“你且躺着吧,自己刚从鬼门关回来,放心。我听那位小哥说,这方子成了,要立时上报朝廷呢。说平州那边等着救命用。再说,这方子我们也没有,这几包药是最后几天的,前面的都是那小哥带了药来煎的,好像不一样的。可不能乱用。” 龚三这才躺了下来。木夏吩咐香喜几个去煎药,他缓缓阖上眼,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此番他死里逃生,那几天,他虽昏昏沉沉,龚大几人的做法他可全都看在眼里。当然,他们也根本就没有顾忌他,那厌恶、逃避的眼神,他现在心里想来还是一抽一抽的...... 他想着,这回,等身子养好了,他要去谋一门差事。木夏怀孕了,他总得要养活妻儿才成。然后,他要分家,他不要再同他们几个住在一起。他龚三最容不得与自己恶心的人住在一起。 120治理 恭王府,赵睿看着手上的方子,眼中光芒大盛,定定地看了半晌,才开口问:“云儿,这方子哪位郎中告诉你的?此人本王必要见上一见。如此人才,可不能埋没了。” 连云面色平静:“偶然发现一本破旧的医书,拿去给平大夫看了,断定是时疫方子。适逢平州有人跑了出来,就拿他作试验,没想到还真成了。” 他一早与平老头说好说辞。不知为什么,他潜意识里并不想告诉恭王木瑾的事情。平老头治好了母亲的眼睛,权当感谢他好了。这么大的功劳,他当然乐意了。 赵睿遂不再问,回屋换了衣裳,驾车往宫中去了。 康元帝正烦恼,眼看疫情一天一天地重起来,听闻平州知府龚自山自己也染上了,这下,更是没人敢去平州。 康元帝金殿许诺:谁若去平州治理,不管有无效果,均晋升三级。 大家面面相觑,均不吱声。条件固然是诱人,连升三级,平时连升一级都得熬上个好几年。可再大的诱惑,也比不过性命来得重要。这弄不好就直着去,横着出来的。连太医院都折了两个人了,这谁不怕? 康元帝又问了一遍,看着低头的众臣,叹了一口气…… “父皇!” 有人出列,殿内骚动起来,恭王赵睿出列,说:“儿臣愿往!” 众人惊异,怀疑目光看向赵睿:“王爷是发烧了么?怎说这话?” 康元帝也颇意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赵睿:“你说得当真?” 这个大儿子,对这个位子有多肖想,他不是不知道,虽然,他做得谨慎。但他们几个的想法,他可都是门儿清:个个都盼着他早死吧?特别是赵睿,都快做爷爷了,自己这个父亲还在皇位上稳稳地坐着。他这是,豁出去了? 赵睿抬头,声音温和儒雅,字字清晰:“儿臣愿往。平州百姓正处在深深火热之中,儿臣日夜寝食难安,耳旁总听得妇孺哭嚎之声......儿臣不求封赏,只愿往平州去,略尽绵薄之力......时疫不解,誓与百姓共进退。” 一席话,说得殿上众人低下了头,但感动归感动,总归不敢。 康元帝也一时未作声。 殿尾又有人上前一步出列:“臣愿随殿下出行平州。” 康元帝精神一震,龙心大悦,双手一挥:“好,周爱卿,精神可嘉,朕说到做到,即刻擢升为兵马司总指挥使,随恭王一同赴平州灾区。” 殿上响起一片吸气声,这个位置,已经空置了近两年。如今,竟然这样落到了周思聪的身上。 几个亲王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心内嘀咕:“这事有古怪。” 赵睿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没想到,康元帝这回还真大方,原以为最多是个副职,现在竟然直接给了这么大一个饼子。 不过,他看着老皇帝恢复了正常的脸,心内嗤笑;:“这是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吧?周思聪是自己的人,他会不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谢过,又从太医院征调了十人,均是医术好的一些年轻太医。被点中之人战战兢兢地,又无法,只得各自回家安排了家人,抱着送死的态度随着恭王上了路。及至出了城,恭王才重新召集,拿出那方子,约略说了。众人大喜,这才缓过来,就有人提议,先熬了汤药,随行之人先喝了,免得染上麻烦。 当下,开始就地熬制,整整两大锅,每人灌了两碗下去。 连云叫云天拿出随身水囊把剩下的都倒了进去,路上当茶喝。尤其是恭王,吩咐随行侍从每天一碗端了去,以防万一。 一行人,很快到了平州,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昔日繁华的大街上已经看不见几个人,偶尔有一二人路过,也是蒙着口鼻一阵急走。到了知府衙门,有两个衙役看见他们一行人,一楞,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待得看到后面的太医,方才起身,踉跄着往后衙奔去:“老爷,老爷,来人了......” 几人面面相觑,待得看到一个全身包裹,瘦脱了形的人,挣扎着出现在门口,恭王惊异:“龚大人?” ...... 恭王一行人在一个月后,回了建阳,百姓在城门口夹道欢迎,不时有人欢呼,“恭王爷,恭王爷!” 恭王坐在轿子里,矜持微笑。周指挥使骑马在旁,不时向两边抱拳。连云与云天几人落在轿子后面,看着这一幕,也是感慨。跟着恭王,他们也受过不少百姓的跪拜,但像现在这样自发组织的夹道欢迎,那发自内心的尊崇,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连云活了两世,也是第一次直面这种赤裸的,真诚的感情,竟然心内动容,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不同于复仇的那种快感,这种感觉陌生而又刺激,让人经不住热血沸腾...... 他想着,这一切,均是因为木瑾,那个默不作声的姑娘。心里忽然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这会子,终于空了下来,他心底的疑惑又重新翻了上来,:她竟然对郑家小院如此熟悉,熟悉得好像是自己的家一样...... 心内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可遏制地浮现了出来:她在那里住过,肯定是的。她没有出阁,也不可能去过郑路平家,唯一一个可能,就是...... 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脸颊潮红:真是这样么?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解释得通她一系列的表现。 他耐着性子,跟在恭王后面,还有好长的一段路,心却早飞了起来,多想现在去柳条儿巷问个明白。可一想,木瑾那看自己的眼神,一颗心又平静了下来:不急,慢慢来。这事急不来,只能徐徐图之,估计问了也是白问...... 康元帝在金殿大宴群臣,此次去平州的这群太医都升了职位,个个惊喜不已。余下的又是羡慕,又是感叹,没法子,人家这是拿命搏来的。 金殿上,几个王爷笑看着不断敬酒的恭王爷赵睿,杯中的美酒喝得苦涩:自己怎么就这么迟钝,老大向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没把握的事,他能上赶着去做吗? 一人硬着头皮上去敬酒:“大哥,真是料事如神呀,弟弟佩服!” 说这话的是三王爷,听着这酸溜溜的话,赵睿一楞,继而哈哈大笑。 一旁正举着杯子的二王爷,成王,微微笑:“三弟,瞧你说的,那是大哥有本事。来,大哥,弟弟敬你一杯。” 座上的康元帝眯着眼,笑看着下面的兄友弟恭,垂眼端过一旁贵妃递过来的杯中酒...... 121惊魂1 这日,木瑾正从宫中回来,见官雁翎早候着了。见了她,神秘兮兮地说,问她明天是否有空?带她去看赛龙舟。 见木瑾诧异,说本是端午节的龙舟队伍,因为平州的事情,就搁置了。这会子,都过去了,有人提议,恭王府牵头,又重新组织了起来。 她兴奋地说:“地点都选好了。就在护城河那里,一定要去。我们家也有龙舟队。” 木瑾看她兴奋的样子,心里也好奇,她还没有看过龙舟赛,点头答应。官雁翎很是高兴,叮嘱木瑾明天早点来。就小跑着走了,说是要叫人占场地去。 木瑾也兴奋起来,回房翻找明天出行的衣服。 第二日一早,官雁翎的马车就到了,带了木瑾往护城河方向去了。 她们走后不久,身后巷子里转出一辆黑蓬马车,经过门口时马车上的小窗微不可见地掀起了一角,见大门依旧禁闭,又放了下来。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朝护城河那边去了。 官雁翎听得马蹄声响,掀起帘子一瞧,见一匹浑身漆黑的马,正拉着一辆黑蓬马车,飞快地越过他们,往前边去了。不由撇了撇嘴,刚要放下帘子,忽一声惊叫:“天哪!” 木瑾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怎么了?吓我一跳。” 官雁翎一个脑袋都伸到车窗外:“那是乌蹄驹,乌蹄驹!竟然拿来拉车?我没有看错吧?” 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直到那辆车没影了,才咕哝着坐回:“还有没有天理了?” 木瑾好笑地看着她,官雁翎对马儿的喜欢远胜于脂粉衣饰,这会子一时哪里消停得了,也就随她。 时值六月,草木葱笼,一片繁茂景象,老远就见沿河一溜彩棚扎着,一辆辆马车停下,路边,早有人员守着,小姐们俱往彩棚里去,又有丫鬟小厮们不时进出,甚是热闹。官雁翎跳下车去,早有守着的一个小厮上前,引着她们往那高台上去。 木瑾几个坐下,又有张琼碧等人陆续凑了过来,共四个人,坐在一起,开心地聊天吃起东西来。官雁翎指着河里停着的几艘龙舟说:“你们瞧见没有?左边第三艘,上插绿色旗帜的那艘,就是我们的龙舟。待会要压彩头,记得多压点!” 几人抬眼看过去,河内共有五艘龙舟,分别插着红、蓝、绿、紫、白色小旗。舟上面有几人正在走动。 众人忙道记住了。 一时,人多了起来,邻近几个彩棚陆续有人上来,官雁翎忽然“咦”了一声,咕哝了一句:“到哪都能碰见她,晦气!” 几人转脸一看:薛玉娇薛四正与人说笑着走了过来,见到官雁翎几个,也是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倒是身旁的方小姐与木瑾她们点头打了个招呼,方才进得棚里去。 薛四哼了一声:“表姐,作什么理她们?一窝的土豹子!”见表姐不赞同地看着她,忽省起:“不是,除了那个木瑾......”她方想到表姐曾败在木瑾手下,自知失言,忙笑着拈起一块糖糕递了过去...... 众人只说了一会子功夫,就听下面锣鼓声起,声声震耳,河边已有人纷纷站起,原是要开始了。 有人端过朱红托盘来,大家纷纷往里压银子,木瑾几人自是押了绿色的。忽那端盘小厮抬起头,挤眼:“小姐,蓝色的不压么?” 吉祥惊喜:“云天?你们也来了么?” 云天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们公子也下场,喏,是蓝色的。” 木瑾几人抬眼四望,果见东边一个彩棚,扎着与这边棚子一样的彩带,恭王、王妃、小王妃等人俱在。 木瑾忙叫吉祥也压了蓝色的,官雁翎几人也压了!云天躬身献过,端了盘子往下走,却并不往其他彩棚里去,一拐弯,直接往河边走去。他心内腹诽:“公子也真是的,巴巴儿地叫他来讨木小姐的一个赏。真是掉份。这活儿,应该让熊二那厮来做才好!” 刚下得台子,就听一阵急骤的鼓声,五息,鼓停,几艘龙舟已是“嗖”地蹿了出去。 两岸上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呐喊声、加油声,不绝于耳,巳是沸腾了起来。 木瑾几人也伸长了脖子观望,官雁翎更加,跳脚直叫:原是官雁东也在船上,因穿着统一的服饰,也分不出哪个是,只跟着乱喊一气! 很快绿队与蓝队开始领先,众人也紧张起来,官雁翎跑出了棚子外,捏拳叫:大哥!大哥! 薛四白了她一眼,也站到外面,不甘示弱:“大哥!”薛二公子在另一艘船上。 两人不甘示弱,都往前挤,官雁翎一急,搡了薛四一把,探出头,刚喊了声:“大哥......” “嗖”地一声,一支羽翎箭忽贴着她的鼻子飞了过去,扎到一旁的树上,深深地没入。她急转头,又一支飞了过来,直接扎到了一个丫头身上,登时就倒了下去。 四周惊叫声一片,人们开始尖叫奔跑,但没几步,就退了回来,一群不知哪里冒出的黑衣人执刀从两边围了上来,见人就砍。 他们一路从下面杀了上来,上面的人惊慌奔走,下面的人又往上跑,乱糟糟地挤在一处,不时刀片扬起,间或有人倒下,带起更大的尖叫。 木瑾躲在棚子后面,吉祥早被人挤到一边,官雁翎也不知到哪去了,耳边只充斥着哭声,喊声,尖叫声,杂乱地合在一起。木瑾只觉得头昏目眩,她骇得往后退去,忽耳边一声尖叫,身后一把钢刀劈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却没有想像当中的剧痛,被人一把揽在了怀里...... 薛四姑娘眼见得贴身丫鬟被一刀给砍倒,早软了手脚,吓得紧紧抱住一根柱子,尖叫连连。一个蒙面人闻声回头,提刀过来。她想跑,却发觉动弹不了,只骇得大睁了眼晴,绝望之极。 忽那人身子一歪,“扑通”扑倒在地,一个公子提刀走了过来,俊眉俢目,满身的血迹,又一个黑衣人扑了上来,被他反手一刀,插入心脏,一抽一送,登时倒地。 薛玉娇看得呆了,见他拔了刀要走,忙出声:“唉!” 122惊魂 那公子单手执刀,正准备往前走,闻声回头,漫不经心:“怎么了?”声音冷咧。 薛玉娇窒了一窒,忽然呻吟了一声:“我的脚扭了,走不了了。我怕!公子行行好,救我一救!” 边说,生怕他拒绝,一把伸手拽住他的衣摆,扭了两扭,再不肯放手。 他皱眉,下意识地移了移身子,却发觉拽得更紧了。回头正要说话。 “哥!” 一声大喊,官雁翎挥着一把捡来的刀,从藏身的树后跑了过来。一眼瞅见官雁东身后的薛四,怪异地:“薛乌鸦?” 薛玉娇双眼冒火,忙放开了手,看看官雁东,又看看官雁翎,惊讶掩口:“官,官雁东?” 却是双眼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脚。官雁东看着妹子正欲说话,忽听得那边一声尖叫,急转头,陡地掷出了手中单刀,身子一晃,如一只大鸟般扑了过去。 薛四呆呆地看着前方那个左冲右突的背影,苑如玉面修罗,所到之处,不时有黑衣人倒下。她一颗心怦怦跳,玉面飞红,眼里尽是那个双目冷厉,下手利索的少年将军...... “官雁东!”她心里喃喃念叨,忽转眼见又有黑衣人往这边来,忙抬脚往官雁东那边跑去,薛二公子老远看见自家妹子,一喜,紧走两步,大叫:“玉娇,玉娇!” 薛玉娇这才停下脚步,转脸看着哥哥,眨眨眼睛,扁着嘴巴:“哥哥,吓死我了。怎么才来,刚才,差点......”说着,眼睛一红。忽然省过来,抬手指着官雁东说:“多亏了官将军救了我,可要谢谢他。” 薛二忙点头称是,拉了妹子在自己身边,嘱咐他跟着自己,也慢慢向那边靠过去。 战斗已近尾声。场地上倒下了不少人,哀叫声一片,还有死者的亲人在哭嚎。 一时,官兵赶到,清理战场。恭王赵睿肃着脸,正在训斥守卫,领头的卫队长一声不敢吭。这帮蒙面人竟然白天公然袭击,而且专拣那手无寸铁的妇孺,着实少见。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是死伤不少人了,若不是几个王府侍卫与那几家少爷,恐怕,伤亡更大...... 木瑾几人团团挤在一处,看着一具具的尸体被搬过来,统一摆放在台子下的空地上,许多都是先前还在说笑的丫鬟仆妇。小姐们大多都被护着,守卫也是第一时间保护夫人小姐要紧。 给事中的一位小姐和张御史家的小姐不幸遇害。几个丫鬟仆妇正在哭天抢地。 几人听了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惧戚戚。 木瑾与吉祥的手紧紧相握,两人眼中都是后怕。刚才要不是英浩少爷及时赶到,救了小姐,木瑾此时,恐怕也是...... 连云与熊飞几人正在翻看黑衣人的尸体,奈何,没有留下活口。这些人浑身上下,一点识别性的标志也没有。连兵器都是那无标识的。 连云翻看了好一会,皱着眉头,很是专心,忽然,身边有个细细的声音响起:“他们与上次是同一伙人。” 连云惊诧抬头,见是木瑾笔直立于身后,见他抬头,木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几步远的英浩几人,轻声:“他的手上有个月牙。我记得的。” 连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一只手的大拇指虎口处有小小的一弯伤疤,状似月牙。他目光一沉,看向木瑾。 木瑾垂下眼帘,低声说了句:“他是上回杀了大春的人,他的手上有这道伤疤。” 说完,转头快步走了。她心里自是记得清楚,上回,这人一直坐在车门,手边放着刀,她因为害怕,一直盯着这只手,看了一路,怎会不记得?刚才也是无意发现的。这才说了出来。 想到那次惊魂的劫车事件,现在还发抖。糟糕的是,那些人是谁?她一无所知,现在又出现了,她当然要说了,得让连云他们去查,知道是谁,以后绕道走。 连云看着木瑾挺直的背影,心内警惕:怎么是冯英?他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对恭王下手?他有点疑惑。 刚才,他可是直接从龙舟上跳了上来,直奔赵睿处,果然,那些袭击的精锐都集中在赵睿这边彩棚里面,王府侍卫和他们几个缠斗了好一会,对方见讨不到便宜,才撤退的。 他匆匆结束了战斗,才回身往女眷这边看过来。英浩他们早已经过去,他看到英浩救了木瑾主仆,才嘘了一口气。 只是......他目光深沉,这个黑衣人如果是上次劫持的人之一,应该身手也不错,怎么也能在他们手下走个三五招的。现在却被人直接一刀从心窝子捅了个透心凉,这身手......他抬眼环视一圈在场的人,目光默默地顿在已经坐到轮椅上的官雁东。 他刚才也加入了战斗,身为一位将军,论起对阵杀敌,自是不在话下。但官雁东因为脚疾,回京后,深居简出,只是听说身手很好,真正实力,无人知晓。这次,能上龙舟参赛,就已经很是破例了。 看他此刻一脸温文尔雅地与薛二公子说话,再默默地扫视了他的脚一眼,连云别过头去...... 木瑾几人见官兵已经在清扫场地,现场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刚才不觉得,现在惊怕过去,感觉胃里面直翻涌,遂带了吉祥告辞,坐了官雁翎的马车一起回去了。 另一边,英浩慢慢直起腰身,看着木瑾远去,眼神迷离:似乎怀里还残留着木瑾的气息。 刚才情急之中,把人抱入怀里,很是软和,木瑾那惊惶之中的娇羞......他会心的笑了起来, 肩膀上忽被人一拍,是萧亦飞:“看什么呢?你那小美人幸好今天没来,不然,现在肯定吓得直往你怀里钻。” 萧亦飞捉狭地挤了挤眼。远处,几个小姐正娇羞地往几个公子身上靠,萧亦飞刚才也被一个小姐靠过来,吓得他拔腿就跑。 英浩这才晃过神来,“古丽娜!”他暗自自责,古丽娜背井离乡跟着他从家乡过来,他怎么能?想着古丽娜古灵精怪的样子,他微笑了起来。伸手一拍萧亦飞的肩膀:“说什么呢?你那边可有伤残?” 萧家今天也来了不少女眷,刚刚萧亦飞尽往这边来了,王府倒是无一伤亡。可昌盛候府这边,他刚好像听到了哭声。 萧亦飞耸耸肩膀:“无事,就是两个丫头胆子小,吓坏了,我大哥在呢,还有那么多的家丁。” 123争宠 护城河事件之事后,恭王被康元帝召去御书房。也不知说了什么,赵睿回到府里时,面无表情,直接就进了书房。 午后的风吹过案几上写了一半的字,扬起一角又落下。赵睿背着手,目光越过案几,落在对面架子那块菊花石上。那是当年,他二十生辰时,康元帝命人寻来一整块菊花石,分成两块,一块给了自己,还有一块置于御书房,说:朕与睿儿共拥此石! 这么多年,他一直精心保存此石,时时用软布擦拭,从不假手他人,可如今......他嘴角展开一抹柔和的笑意来:你是得意忘形了......今天,康元帝这样对他说。 说这话的时候,老二他们几个也在。他低着头,努力稳定情绪不外露,恭敬地说:“父皇教训得是。”康元帝却不放过他,紧紧盯着他:“你可知错在哪里?” 他一窒,不说话,身后几道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他不再说话...... 此次事件,他心知肚明,暗卫早调查得清楚:此事有成王的痕迹。这是他一贯的做法。这个老二,平时看去温文,下起手来,却是比任何一个人都狠。几乎每次都能与他有关联,但又滑不溜手。 他一人独自在书房里默坐半晌,外面人也不敢打搅他。直到落日时分,恭王妃徐氏才去敲门。 晚饭后,连云被留下了...... 木瑾与吉祥回到柳条儿巷,吉祥这才“嗞”着牙,伸出了脚。原来,方才混乱中,她被伤了腿,一条裤腿都被血粘在脚上了。 木瑾唬了一跳,怪她不早说。吉祥低着头,方才她也没觉得多疼,怕吓着木瑾,想着回家再说。安嬷嬷早去端了热水来,擦净了一看:一条血口,皮子裂开,一动又往外冒血水。 木瑾想了想,吩咐知琴与杜鹃去药铺买伤药。两人忙答应着去了。 吉祥咕哝了一句,也就随她们去了。 一会,知琴两人回转,把药交给安嬷嬤,知琴却转身叽叽咕咕地与杜鹃两人挤眉弄眼地,知画也挤了过去...... 安嬷嬤听了一耳朵,插了一句嘴:“安胎药?” 木瑾几人俱转过脸来,吃惊地看着她们。知琴嗔怪地看了一眼安嬷嬷,木瑾已出声:怎么回事? 杜鹃讪讪地说:原是刚去药房时,竟然看到了知书。两人唤了她一声,知书却匆匆走了,逃也似地。 知琴好奇,就问伙计刚知书抓的什么药?伙计先还不说,知琴塞了一把铜子,又说是旧日姐妹,关心她,生怕得了什么病。 小伙计这才看了一下店堂内的老掌柜,悄声说了句:“求子药。”再也不肯多说。 木瑾“哦”了一声,兴致缺缺。 安嬷嬷确是很兴奋,挪过小板凳来,唧唧咕咕地问起了知书。 却说,知书逃也似地回到昌盛候府。木秋看着黑乎乎的汁水,皱紧了眉头,一仰脖子灌了下去,知书忙递过一杯茶。木秋喝了一口,说再端一碗来。 知书忙劝说:“姨娘,待会再喝,隔着喝效果更好!” 木秋愤愤地:“无妨,多喝几次就是,你再去熬一锅,我待会睡前再喝一回。” 知书只得答应着,想了想,对木秋说:“要不,再去寻个大夫来瞧瞧?上回那个大夫说的也未必准?” 木秋肚子长久没有动静,又不敢去找大夫看,生怕看出什么毛病来,可又不放心,只谴了知书去问了那仁善堂的坐堂大夫去配了调理的药来,巳连喝了小半个月,她瞥着一股子气,不就怀个孩子吗?她可是生了三个儿子二个女儿。 定是时候未到,眼下这具身子是娇弱了点,但调理调理,应该没问题。大夫不是说了,偏寒了点,没事! 但心里倒底还是急躁,梅氏这胎倒底没保住,这回可不干她的事。听说去娘家吃了一趟喜酒,回来就肚子疼,到了晚上,掉下一个成形的胎儿来,是个男胎。梅氏当时就蹶了过去。 醒来后,哭个不停,梅夫人也是自责,一直守着她,也不知与梅氏说了什么,梅夫人走后,梅氏一人在房间里呆坐了半晌,隔天就把身边的一个叫彩虹的给开了脸,晚上萧亦云过来,就在偏房内歇了。 这个叫彩虹的长有几分颜色,虽不是十分的标志,但却是很有几分手段,竟也勾得萧亦云在她房里连着歇了好几天。 有一回,合该是木秋的日子,木秋在房里等了他到天傍黑,竟听闻萧亦云被那个彩虹给拦了去,说那日是她的生辰,就这样,把人给截了。知书不敢到梅氏的主院去,只得讪讪地回转,木秋气得双眼通红,几欲落泪,只强忍着,叫小丫头去拿了瓶酒来,独自一人喝了一宿,醉了。 天亮,知书看着木秋醉得人事不省地,去找萧亦云,却扑了个空,萧亦云早走了。正巧彩虹出来看见她,斜眼睨着她:“等世子爷么?不巧,刚走呢!唉哟!”说着,脸飞红霞,单手扶腰,含羞带怯地掩脸进去了,但那眼底的得色却是掩也掩不住。 知书回来,心内不平,又有几分忌妒,不由与木秋说了,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原本想着木秋必会发火,谁知,一通话说下来,却见木秋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半晌不作声。 知书被盯得不自在起来,住了嘴,讷讷地叫了声:“姨娘!” 木秋展唇一笑,柔和地:“知书,你喜欢世子爷么?” ...... 晚上,萧亦云过来,木秋掏银子叫知书去大厨房叫了一桌好菜,俱是萧亦云爱吃的。又烫了一壶酒来,陪着萧亦云坐了,殷勤给他倒酒夹菜,酒至半酣,萧亦云要搂着木秋往房里去,木秋借故起身,让知书接了过去。 知书红着脸,脸皮白净,刚绞的脸,如剥了壳的鸡蛋般嫩滑,萧亦云的手抚上去,不由一抖,抬眼见是知书,下意识地转眼寻找木秋,却不见了木秋的影子。他嘻嘻一笑,叫了一声:“秋儿!” 知书低垂着眼,娇声:“世子爷!奴婢扶你进去。”一边把身子靠了过去,萧亦云身子一抖,酒也醒了几分,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房门,见知书虽娇羞,却是神情不见一丝慌张,心下了然,遂借着酒意,揽了知书,跌跌撞撞往房里去了,身后门帘晃动不止。 门后,木秋眼神晦暗地看着门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124争宠2 萧亦云早上醒来,知书早起了,正捧着热毛巾低眉站在一边。 木秋一身粉红的袄子,脸上匀了层细细的香粉,正吃稀粥。 萧亦云看了一眼知书,微笑了一下,自套了外衣,走到木秋身后,忽伸手从后揽过她,呵着热气对木秋耳语:“你多吃点,我前头还有事!晚上过来。” 说着,拿过一边知书递过来的腰带,微微一笑,出去了。 知书摸了摸发烫的脸,赶紧给木秋去盛粥。 木秋慢条斯理地吃完,对正收拾碗筷的知书说:“那里有碗药,待会记得喝了!” 知书脸一白,一根筷子从指缝中溜了出来,低头低低应了一声。一会收好,去小几上端起药来,满满一大碗,黑乎乎地,她端起来,一仰脖子一气喝了下去。什么味道,她不知道,只觉得满心的苦涩。 身后,木秋慢慢翘起嘴角,稍瞬即逝。知书还算识趣。这药必须喝,她说得明白,等她生了孩子,知书才能停药...... 这边,梅氏也得了消息,手中的勺子一顿,又继续低头吃了起来。一旁正伸手夹了个包子的彩虹却是满心的不舒服。她这刚侍候了几天世子爷,正是新鲜的时候,这知书又来插一杆子。她转动着眼珠子,心想,明儿世子爷来的时候,得穿哪件衣服。可不能让那知书给比了下去。 她在心里悄悄地比较自己与知书:论样貌,自己不比知书差;论身段,她挺了挺腰,这点,知书比不上她,太痩,哪像她,凹凸有致......她偷眼望了一下埋头吃羮的夫人,夫人也比不上她。要不,当初老夫人单挑了她与彩云呢?四个陪嫁大丫鬟,彩蝶与彩衣是原侍侯小姐的。她与彩云却是临时挑出来的,两人都是丫头里面最出挑的。 她心里明白,她的任务就是笼络住世子爷,把他拴在主院。如果她表现不好,夫人就会弃了她,转而提了彩云。这次先提了她,彩云已是嫉妒了,那眼神儿恨不能把她烧出一个洞来。是的,彩云如果真提上来,恐怕她的危险更大:世子爷再到这院子里来,可不一定轮得着她了。 彩虹感到了危险,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使出浑身的解数来,让世子爷多到主院来,让夫人高兴,万不能让彩云上了来...... 一旁的梅氏目不斜视地吃完了手里的羮,放下擦了擦嘴角,起身,彩云忙急步上前,扶了她的手。彩虹这才反映过来,暗骂自己走神,敛了敛心绪,也跑上前去:“夫人慢点......” 晚上,萧亦云没有往梅氏的主院来,直接往西跨院去了。 知书低着头在一边侍候,看着萧亦云与木秋柔声低语,木秋娇羞低头,极尽小意。 她的心里浮上一层酸意,悄悄抬头看向萧亦云的侧面,心头又是一跳:爷越发地俊朗了,怨不得夫人与姨娘争抢着。又想到昨晚上,世子爷极尽温柔......她的唇边浮起一弯笑来。 木秋扶着萧亦云进里屋了,知书想着上前搭一把手,木秋一个眼风飘过来,她讪讪地缩回了手,返身吩咐小丫头去烧热水,待会要用...... 萧亦云搂着木秋,两人滚到了床上,木秋今儿特意打扮了,身上用了不少香露,这还是上回萧亦云带回来的。说是京里如今都流行这个,擦在身上,很吸引人...... 木秋当时撇了撇嘴,她自恃天生丽质,哪瞧得上这个? 可如今,她又翻了出来,再娇艳的花,天天看,也腻了,也需要洒点水,换个盆,修剪修剪! 这会萧亦云正巴着她的脖子,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含糊不清地:“秋儿,擦得什么,好香,让我闻一闻!” 边说,边用嘴咬开了她的衣领子,温热的嘴唇贴到她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木秋双眼迷蒙,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萧亦云气喘吁吁地抱着木秋绵软的身子,脑袋抵在木秋颈窝,低声呢喃:“瑾姐儿!” 木秋怀疑自己耳朵听错,靠近了,待要再听,萧亦云不作声了。 她甩甩脑袋,自嘲一笑,自己真是想多了,怎么可能呢? 伸手抚上萧亦云后背,萧亦云身子一翻,闭眼对着木秋:“瑾姐儿!” 木秋身子一僵,下意识伸手一推,萧亦云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木秋,又迷糊凑上嘴来,一口的酒气。木秋这才省起,刚桌上那瓶子酒,都叫他给喝光了,这会子酒意全涌上来,哪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忽然兴致全无,翻身坐起来,叫了知书进来,自己下床洗了,回身见知书绞了毛巾,要去给萧亦云擦脸,又不敢。见她回头,忙退后一步,去端架子上的脸盆。她沉了沉眼,忽出声:爷醉得厉害,你去煮碗醒酒汤来...... 知书答应了一声,就要走,木秋又说:“你把爷扶到隔壁去,我这困了,一会你来侍侯!” 知书惊喜,忙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扶了萧亦云去了。 木秋熄了烛火,一人呆靠在床沿,却是睡不着。想着萧亦云那声“瑾姐儿!”心里起伏不定。萧亦云竟没放下木瑾,这倒是没想到。她心内涌上不甘,却全然忘了,萧亦云心心念念的瑾姐儿,可不就是之前的她? 她转动着眼珠子,木瑾现在听闻可风光了,竟然进了宫,做了十三公主的教习。刚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木瑾有什么可教给公主的?一个庶女,学过什么?听说是琴,又撇嘴:就她那三脚猫琴艺,也敢出去丢人? 论在琴的造诣上,她可是要比木瑾好多了!虽然,有许多年不曾摸琴了,有些生疏,不似先前那般流畅,可少时打下的底子还在,练了几天,也就熟悉了。只是,不知怎的,脑子里空有技法,这手底下倒底生硬不少。进候府后,练了几回,自己听着也不像那回事,完全不是记忆中的那般行云流水。不由感叹几十年的候府生活,除了初始二年与萧亦云琴瑟和谐了几次,后来成天沉浸在候府琐事当中,那琴也就束之高阁了! 转念一想,自我安慰: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学什么?无外乎是找个玩伴罢了。 125撞见 清源行宫的荷花开了,自太祖开始就一直不断有荷花移植过来,各种色的都有。粉粉白白的一片片地开了过去,仿佛连着了天际,与那轮红日连在了一片。 十三公主蹦跳着,早就甩脱了黄衣的手,一路笑着。几个宫娥忙不迭地小跑着跟着,却是哪里跟得住?赵雅蓉钻到一片荷叶底下去,就是不肯出来。 一个宫娥伸手去拉,却被她反手一拉,踉跄了一下,差点掉入池子里面去。 庄贵妃看着蹦跳的小女儿,也微笑了起来。宫里面规矩多,即使身为四岁的孩子,赵雅蓉跟寻常孩子比起来,也是要拘束得多,难得见她这般开心,也就随她。只是向一边的木瑾瞧了一瞧,木瑾会意,忙上前说:“贵妃娘娘先行去吧,公主臣女会看顾的。” 一边说着,低头退至一旁,庄贵妃满意点头而去。此行,本是带皇子公主来散心,随行俱是身边亲近人员,康元帝亦派了大批金甲卫随行。一般人连靠近行宫都不能。要不是看这个木瑾行事还算稳重知礼,赵雅蓉又吵着要她陪同,才点了她来。 她抬头向前行去,仪态万千,一身华贵的宫衣闪闪发光。木瑾等到眼角那抹暗红彻底消失,方抬起头来,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公主!” 赵雅蓉顽皮地攀下一朵开得正旺的粉红花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漂亮吗?” ...... 木瑾陪着赵雅蓉一直玩到天色昏暗,方才一人摘了一朵荷叶顶在头顶,嘻嘻笑着回到住所,分别时,赵雅蓉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拍手进去了。 木瑾也在宫娥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看着铺好的床铺,发起了呆。每次进宫不允许带丫鬟,此次亦是,不过,这个宫娥也是认识的,是赵雅蓉惯常服侍的几个身边人。叫绿衣的。 绿衣轻声对木瑾说:“小姐,晚膳还有半个时辰,小姐先歇息,一会奴婢来叫您。” 木瑾点头,靠坐在椅子上,想着眯一会子,却是睡去了。迷糊间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发现身上搭着一条毯子。 她拿下毯子,见得一旁桌子上放有饭菜,俱用盘子扣着,她摸了摸肚子,方觉得饿了。坐下来,吃了起来,饭菜做得可口,且温热,想来刚端来不久。她一时吃完,坐了一会,想着也许是那边忙,绿衣被抓了差了,索性消消食,自己把碗筷拢在盘子里,端了起来,望外边走去。 外面灯火通明,赵雅蓉屋子里面传来声音:“我不要这个鸭子,我要粉蒸肉。还有这个蛋羹太甜了......” 她摇摇头,赵雅蓉其它都好说,就是每次在吃饭时,就像打仗一样,变着法儿的不想吃饭。 木瑾笑笑向前行去,路上有宫娥见了,向她行礼,要接过她手中的碗盘去:怎能叫小姐亲自端盘子呢? 木瑾均婉言谢绝,她问了路,步履优雅地往厨房行去,走了一会,却是发现不对,前面竟无路了,只有一堵墙。 站定,辨别了一下方向,环视一圈,见后方隐约有人声传来,想必应该是那儿了。 她提起裙子,往回走,没迈两步,裙底不知勾住了什么,不敢用力,怕扯破了。只得缓缓蹲下,借着那边廊下灯笼透过来的微光,原是一根树枝勾住了裙边。她小心拿开,站了起来,却不妨,碰到了刚放在脚边的盘子,发出”哐啷“一声响。 暗夜里,声音特别大,她自己吓了一跳,忙捡了起来,却发觉还有一个碗不知滚哪去了。她蹲在地上,双手正摸得起劲,忽然身后穿来说话声,好似就在身边。 她吓了一大跳,惊惶回头,却是哪里有人?她摇头,继续摸索,终于摸到了,快速捡了起来,正要走,却是僵住了身子。 右边房子窗户里,清清楚楚传来一声:“月儿!”紧接着就是男女抱在一起相互吮吸的声音,饶是木瑾两世为人,也是不觉红了脸颊。她心下忐忑:糟糕,有人在这幽会。 她忙下意识地提脚就想走,刚屏息迈了两步,一个女声娇滴滴传来:“你怎的好久不来看我?莫不是又有了相好的了?” 木瑾的心脏陡然紧缩:庄贵妃!是庄贵妃的声音。 她张口呼了一口气,全力提高裙角,那个碗也不要了,蹑手蹑脚地就要离开。 经过窗下时,鬼使神差地,她转头望去,透过微弱的烛光,屋子里黑咕隆咚地,只看见一个头戴紫金冠的男子侧面,留有一缕小胡子。 她忙收回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那男子似乎也是看见了她,这么一想,她觉得背后寒毛直竖,暗暗懊恼,恨不得拍自己一把掌,怪道安嬷嬷常说:好奇心害死猫。 可不是吗?她缩着脑袋,不敢转身,飞速跑走了。 身后,屋子内,男子陡然转头,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仓皇远去的木瑾。 “怎么了?”庄贵妃睁开眼睛,嘴唇红润,双眼弥漫着水雾。 男子低头一笑,揽过庄贵妃,亲了两下,不经意地:“月儿,次番出来,还带了其它女眷?这要是......” 庄贵妃娇媚睁眼:“怎的了?并没有带其它人呀。哦,只有一个小姐,是雅蓉的琴艺教习。为人还算稳重。其它没人了。你放心,都是跟前的老人,不会有事儿。你也别一惊一乍的,看吓着我。” 说着,撒娇地抬起男子的手望自己胸前抚去。男子轻声一笑,不再说话,抱过了她...... 木瑾惊魂未定地跑回房间,关上房门,直喘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天呐!她这是什么运气,这样也能碰上这种百年难遇的阴私,可真是要死了。” 她在房间里面来回转圈,她有种预感:那个男子肯定看见她了。怎么办?看那装扮,定然不是小人物,哪里是她惹得起的?再说,庄贵妃知道了,也不会放过她的,庄贵妃可不是心软的人,她会死的!怎么办?怎么办?” 她焦急地想了半晌,却是想不出一点法子来。在这些天皇贵胄眼里,他木瑾的一条小命算什么? 一直到躺在床上,木瑾也未想出什么有效的法子来,到了天明,才迷糊睡去。 126谋杀 木瑾是被绿衣给叫醒的。睁眼一看,天已大亮,赵雅蓉软软的声音在外响起:还没起么? 木瑾忙起身,梳洗了,走出门去,就见赵雅蓉正低着头,背着小短手煞有介事地在庭院里转圈,几个宫娥低着头,站在一旁。她抬头见木瑾出来,欢喜地:“瑾姐姐,今天咱们去摘莲子,还可以划船......” 木瑾正要回答,抬眼见院门外一行人走过来,可不是庄贵妃。她忙下了台阶屈身见礼。 庄贵妃今日气色甚好,妆容精致,眉眼带笑:都起了?今儿我们去.....” “采莲子!母妃,我要去采莲子!” 十三公主早跳脚叫着。一旁的黄衣忙轻轻扯了扯赵雅蓉的衣袖,悄悄用眼神示意。赵雅蓉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好,双眼巴巴地瞅着庄贵妃。见她并未生气,又咧开了嘴。 母妃对她要求甚严,如果她行为不端,母妃不会责怪她,但她会惩罚黄衣等人。每次看到黄衣她们几个受罚,她会难过。 庄贵妃难得好脾气,笑微微地:“好啊!不过我们先要去坐船!” ...... 几人去往荷花塘,此处荷塘的荷花已谢,个个硕大的莲蓬迎风招展,早有一艘精致的画舫停在那儿。上了船,靠在临窗的几子上早摆了点心、茶水。 赵雅蓉拿眼一溜,说要采莲。 有船娘把小船划过来,黄衣几人兴奋地指着塘中的莲蓬,指挥船娘去采。只一会,就摘了一大盆。 赵雅蓉兴致勃勃地牵着木瑾的手,站在船舱边,伸手指点着自己看中的莲蓬,指挥船娘去摘。 木瑾挨着她坐着,目光四下溜了一圈,忽一窒:岸边一个男子正弯腰给庄贵妃行礼,头戴紫金冠,下颌一缕小胡须。 她匆忙收回目光,心不可抑制地砰砰跳了起来,恍惚间岸上男子似乎朝这边望来。 赵雅蓉却叫了起来:二皇叔! 木瑾悄悄低下了头:二王爷成王。 别的王爷,木瑾或许不知道,但这个成王,她还是略有耳闻:平州瘟疫,成王带兵封城,雷厉风行,铁面无私……这样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把身子往窗下缩了缩,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或许是没听到,成王与庄贵妃拱了拱手,转身兀自走了,倒是庄贵妃回过身子:“雅儿,回吧!” 赵雅蓉刚玩得兴致上来,哪里肯依?只嘟着嘴,趴着窗户,恋恋不舍。 庄贵妃有些踌躇,赵雅蓉眼珠一转,忙拉了木瑾的手,哀求:“母妃放心,我们就玩一会子,好嘛?” 木瑾正思虑昨晚上的事,本无心再逗留,听得赵雅蓉这样说,只得出言保证,说过半个时辰就回。庄贵妃这才允了,吩咐了几句,走了。 木瑾转身对她说:“我们自己剥莲子吃?”赵雅蓉拍手说好。 黄衣几人拿过莲蓬来,细心地剥了壳,喂给她吃,新鲜的莲子吃着爽口,几人都吃了不少。 赵雅蓉吃了一会,忽指着池子里的莲蓬说要自己摘了吃才好,就要跳下去,木瑾忙哄着她,叫黄衣千万守着她,自己一人往那里走。 她小心地拨开两旁密集的荷叶,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拎高裙摆往里小心走去,走了一段,回头向后看看,赵雅蓉的身影忽隐忽现!她笑一笑,伸手摇一摇,好像赵雅蓉也向她笑了笑。 恍惚间,似乎觉得后面有人经过,她回头,只见风吹荷叶一阵晃动,哪里有人? 她暗道自己多心,遂挽了袖子,掂起脚尖去攀那近前的几个大莲蓬,探了一下,堪堪到指尖,又溜走。调整了一下位置,努力向前探了一下身子,抓住了,一用力,折了下来,扔在脚边,正待去捞另一个......忽背后一阵大力袭来,身不由己地直直扑入了水中,“哗”地一声,摔入塘底。 木瑾下意识地双手一通乱抓,却借不着力。也不知道脚底踩到什么,慌乱中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水并不深,刚到胸口。 她惊魂未定地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正待上岸,却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水响,她匆忙回头,却被一把捂住嘴,仰面朝天跌回了水里,接着有人揪着她的发,把她往水里按...... 岸上几人不见了木瑾的身影,有人往这边寻来,一边走,一边叫“木小姐!” 她使劲挣扎了一下,双手折断了一旁的荷叶,莲梗,却是被骑上了腰,愈发往下摁去,口鼻灌入浑水,渐渐身子沉重......明显,这是有人要她的命,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 忽按着她的手陡地一松,她的嘴里瞬间涌进大量新鲜空气来。她探头大喘着气,手脚并用爬了起来,这才发现一人正往荷田深处逃去,只看见一个青色背影,是行宫里统一的内侍服。她眨着眼,有泥水落进眼睛里,涩得慌。 “你还好吧?” 身侧一个声音响起。 她陡地回头,一个青衣人正立在田埂上,手执一张荷叶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她愣愣地站在水塘里。 连云弯唇一笑,眯着眼睛。忽扔了手中荷叶,向她伸出手,她迟疑地递过手去,触摸到那温暖的手掌,心里忽然一下定了下来。 连云看着一头一脸泥水的木瑾,发上还沾着不少水草,浮萍,全然没了以往的端庄矜持。不断地有水滴下来,一双眼睛惊惶未定,又垂了下来。手心里的那只手兀自轻颤不巳。脸色苍白,显见是吓得不清。 看着这样的木瑾,他心里忽然浮出一股淡淡的怜惜:到底是个小女孩,并不像外表看去那般坚强。 他奉王妃之命,接近木瑾......昨日晚才探得消息,她们一行人来了清源山行宫,奈何守卫严密,此次又有成王随行暗卫。一直到今早才寻了个空子进来。老远就见得木瑾几个在摘莲蓬,正想过去打个招呼,却撞到这一幕:有人要杀木瑾! 他情急之下,才现身,偏又不能贸然出手,否则惊动成王,暴露身份,反而不妙。只能快步走出吓跑了事。 刚那个内侍,看衣着是此次行宫的内侍,只不知是谁的人。 他看着木瑾,忽低声:“可知那人是谁......” 木瑾面色苍白,抚着胸,她的脑子里乱糟糟地,她要好好理一理。 连云忽然压低声:“我先走了!这二天自己一切小心,跟紧十三公主!” 说着,快速往另一边去了,青色的衣裳隐入碧色的荷叶中,攸忽不见。 前头传来脚步声,是黄衣她们寻来了!。 127答应 几人见了木瑾,吃惊不小。木瑾敛了情绪,只说自己是不小心跌入塘中,说着,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几人也就不再多问,拥着她往岸上去..... 屋内,木瑾愣愣地坐在床上,拥着一床被子,喝着黄衣端来的姜汤,双眼迷蒙,心内止不住一阵阵后怕:今日那人明显是想要了自己的命!制造荷塘溺水而亡的假象。 想着头皮都隐隐作痛了起来,那人揪得狠了,估计头皮都肿了吧? “可知那人是谁?” 刚连云这样问她。 她心内已隐隐猜到,一颗心直往下沉!是他!定是昨晚上成王看见了她,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她不安起来,成王知道,那庄贵妃知道么?如果庄贵妃知道,那她更是毫无生路。庄贵妃想要对付她,随意找个理由,就能让她消失,曾雪芳的例子就是前车之鉴。 怎么办?她一介弱女子,父兄兼不在身边,只身一人留在这京城。估计她消失一个月都没人理会。 巨大的恐惧从脚底渐渐弥漫了上来,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能找谁?刘夫人?不行,估计她真说了,到时连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了。这种事情,谁敢与她沾上?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就怕成王怀疑,惹祸上身。她不怪人,换成她,可能也一样! 想着,一时竟有觉得前路迷茫,不知何去何从?难道只能等死么? 纠结了半天,不得要领。 此后二天,她时刻紧跟赵雅蓉,再也不敢单独行动。又细心观察庄贵妃的反应,生怕漏过一点端倪,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熬到离开了行宫,回到了柳条儿巷,才放松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院子外有说话声,原是云天与熊二。两人说是来看黄毛,提着一只鸡在院子里嬉戏,一狗二人热闹得很。 木瑾看了一会,忽然推开窗户,唤过云天,说:“你家公子可在?请你家公子来,我有话说。” 云天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去了。木瑾转身回了屋内,怔怔发呆。 早在一个月前,恭王妃就旁敲侧击地向自己打听郑贵妃的事,她都装糊涂,巧妙地避了开去。她心里雪亮,恭王妃想问什么。面对恭王妃那洞察一切的笑容,虽心里忐忑,可她不悔,曾雪芳的事情,至今想来还深有余悸。 她木瑾并无什么大志向,不求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只愿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可似乎老天并不让她如意,竟让她遇上了这种事情,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躲都躲不了。 刚她拿定了主意,想着,与其在家担惊受怕,还不如主动......罢了,先保命要紧。 连云是下晌才过来的,远远地坐在桌子另一端,花厅门外站着云天。 他望着着对面的木瑾,见她侧着身子,两眼盯着窗棂上的雕花发呆,好一会子不说话。他也不催,只温和笑着,喝茶。 “你需要我作什么?” 他一愣。 “你救了我二次,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我答应你们,权当是还了这份情。” “但有一点!”她抬头,两眼煜煜发光,:“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干,也干不来!” 连云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全没了那日的惊惶与无助,又像一只乌龟,把脑袋缩回了壳里,全身戒备,小心翼翼地偷窥着外面。稍有异动,就缩回了壳里。 他竟不觉放软了声调:“放心!不杀人放火,只是注意一下郑贵妃的动向,主要是.....” 他吞了一下口水:“主要是赵隆的消息……” 他忽然说话有些困难,恭王上次回来,明显是着急了,定是被康元帝训斥了。 这个康元帝这么不遗余力地打压赵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巩固皇权,为了谁?还不是幼子赵隆。 他其实并不急,因为他知道,再过二年,赵睿就能登上皇位......庄贵妃为人多疑,下手果决,上次曾家小姐的事情,他也有耳闻,那曾雪芳,应该是成王或端王的人吧? 听说,当日木瑾也在。他想,定是吓坏了。如今,要她去做与那曾雪芳同样的事,她定是怕的。 他心里忽然不确定起来...... 他又加了一句:“其实,你不用紧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稍留神就是。探不得消息也无妨……你,” 他垂下眼敛:“别太刻意了!保护好自己。” 木瑾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在关心她么?他们这些人也会关心她的安全?又自嘲:真关心,就不应该叫她去刺探郑贵妃!曾雪芳不就死了?当日也没见谁来帮她说一句话的! 不过,她也是被逼急了,与未知的未来相比,成王与庄贵妃才更可怕,她随时都会没命!她不如放手搏一搏,起码,看在她出力的情况下,连云他们会派人保护她的吧? 想着这一院子的妇人,她眯起了眼睛:躲是躲不过去的。 她点头:“晓得了!” 又看着连云,鼓起勇气:“那个,上回行宫你看见的,有人想......能不能......” 连云很快接口:“我会派人过来,你安置一下......”又加了一句:“那条狼,晚上别拴,有什么动静,它定是第一个知道!” 木瑾这才吁了一口气。扬声叫人上了茶来,连云不便多作逗留,拱手告辞。抬头见到院内那棵海棠,花已落,一树浓荫掩映下,隐有红黄的小果实。 他不禁走过去,仰头看了一会。 这西府海棠,观赏为主,枝叶中密密地缀了一簇簇的小果。可以想见,开花时节,该是何等繁茂。他眯眼,似乎看到了一树繁花,在这小院里肆意开放。恍惚中,与记忆中的一片海棠花瓣渐渐重合了起来…… “公子!” 有人叫他,是吉祥。她笑吟吟地递过一杯茶,他回头,见木瑾已经回屋。 “公子,也喜欢海棠么?” 吉祥热情地:“我们小姐最喜欢海棠花了。等花期的时候,花开起来,才好看呢!” 连云不觉也露出笑容,谢过吉祥的茶,招呼正与黄毛玩耍的云天走了,到得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海棠树! 128熊妮 隔天,云天就带过来一个丫鬟,看着其貌不扬,皮肤微黑,只低着头不说话。云天介绍说叫熊妮,是个哑巴! 熊妮转身时,木瑾看着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云天又说熊妮生性孤僻,睡觉不老实,叫木瑾另给他拨间单间住着。 木瑾叫吉祥带下去安排。望着熊妮的背影消失,忽然问:“她是熊二的妹妹么?” 云天一愣,随即灿烂的笑了起来:“是,小姐真聪明!” 木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得诡异,摇摇头自进去了! 熊妮自此跟着木瑾出行,与吉祥一同出入,代替了知琴的位置。回到柳条儿巷,就自觉退回房间,或去院子里与黄毛玩去了。说也奇怪,这黄毛只第一次见她叫了一声,被她两下一顺毛,就围着她转圈了。 木瑾一连几天,都未见到庄贵妃,心下疑惑,又不敢打听! 赵雅蓉正有滋有味地弹着一首曲子,这首“梅花子”最适合初学者弹奏,曲调婉转,难度不大…… 木瑾呆呆地望着窗外一盆美人蕉出神。大红色的美人蕉开得正艳,午后阳光洒在丝绒般的花瓣上,很是鲜活,就如二八少女,生机勃勃。 “生如夏花”大抵说得就是如此吧? 忽背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她并未回头,只侧转了身子,望向赵雅蓉,状似不经意地说:“公主,进步很快!与上次比起来,多了意境,这首曲子,本就展示了初春......” 身后声响渐渐消失,她呼了一口气,僵挺的后背放松了下来,示意赵雅蓉再练习一遍。 琴声又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木瑾起身站到赵雅蓉身后,眼角余光透过六格花窗看过去,见回廊下一角衣裙堪堪消失。 这几日,她细心观察发现,原来白芳是庄贵妃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她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然后,每天总有一个时间会消失,估计是去庄贵妃那了。 木瑾自发现这个规律后,就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在这深宫里,全靠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斟酌,生怕哪里出了砒漏,露了破绽。 她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宫。 黄衣过来引她出去,出了转角,忽见一行人匆匆过来,拐入另一条走道,木瑾眼尖地发现,是明公公,康元帝御前总管大太监。 看来,今天晚上康元帝要过来。她低头默不作声往外走,心内默数:这几天,康元帝来得频繁,庄贵妃以往再忙都要过来听赵雅蓉谈一会琴,评说几句。这已连着五六日未来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绊住了呢? 她心内思忖,不知觉已到宫门口,老远就望见自家马车停在那里,熊妮正与吉祥两人盯着宫门,见她出来,吉祥快步跑上前,扶了她往马车走,见熊妮呆立不动,忍不住白了一眼,心道:这样蠢笨的丫头,小姐怎会放在身边?熊二看着挺机灵,怎的这个妹子这么没眼色? 熊妮掀起帘子,木瑾上了马车,她并不进去,就盘坐在车门口,车夫一挥鞭子,马车动了起来…… 木瑾靠坐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马车行得并不快,轱辘轱辘地往柳条儿巷子去。 入夜,一片寂静,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院子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墙角花架子底下偶尔有两点绿光闪过。 熊妮正眯眼睡着,忽听得窗下一声低沉的“呜”声,她腾地坐了起来,轻悄翻身下床,从门缝里往外望去,见院子门拴正悄然地一点点地移动。 片刻,门就悄然被人推开,两个人影正闪身而入,刚掩上门,就见“忽”地一声,一条黑影一跃而起,已是扑倒了一个人。那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抽刀去挡,却闷哼了一声,“哐当”一声,钢刀落地。 暗夜里发出好大一声响。一间房的灯亮了,是安嬷嬷,她睡觉一向觉浅,黄毛正在扑咬,那两人顾不得躲避,见惊动了人,忙纵上墙头就走。 黄毛并不追赶,只在原地转了两圈。熊妮这才开门出去,小心关好院门,黄毛悄悄从后蹭了上来,她褒奖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轻声夸了一句。黄毛喉咙里低呜了一声,又伏回了花架子底下。 熊妮见那边房间灯又熄了,才回到房间,挑亮烛火,细看手中钢刀,不由一惊:与上回龙舟赛袭击案如出一辙,同样无仼何标志...... 他心下不由庆幸,也凝重几分:公子说得没错!辛好是自己过来,不然,换成娟子,还不一定应付得来。此前,自己还觉得有点憋屈,他熊二,堂堂王府暗影三,竟然整天跟在一个闺阁小姐后面充当保卫,真是“杀鸡用牛刀!”屈才!太屈才了! 想着云天那幸灾乐祸地笑,他想:他们都低估了,看来,这次倒是歪打正着了! 他双目炯炯,灭了烛火,躺在床上想着心事:木小姐怎么惹上这群人的?这一院子的妇人,如今晚自己不在......想着,打了一个哆嗦:吉祥、安嬷嬷、杜鹃、知琴......十几天的相处,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这些人。 又想到黄毛,精神一振,真是条好狼,机警,勇猛。只训了几天,就与他配合得如此契合,他的眼神又狂热了起来! 天明,吉祥照样叫熊妮,却发觉房里无人,她摇摇头,也不知上哪野去了。 这厢,成王府,成王正起床,两个丫头正小心给他穿衣,他伸着手,微闭眼,不语。门口,一个黑衣人正肃手立着。 良久,成王出声:“下去吧!” 那人忙退下。 成王心内不满:“院内有埋伏?凶兽?”这些人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个娇滴滴的女子都搞不定,还有脸说什么埋伏?定是办事不谨慎,惊动了周边人。 又想着这个木瑾还真是命大,二番都逃了过去。上回行宫,也是惊动了人,才让她逃脱,这回子亦是...... 他眼眸暗了一暗,此人一定要除。原本想与庄贵妃说上一说,现在看来,不说也罢。庄晓月太沉不住气,上次那个侍郎家的小姐,就惹得几个人疑心,还是自己来好了!不急,一个丫头片子....... 129反描1 木瑾正低声与赵雅蓉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雅儿!” 她回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歪头看着她们。 木瑾见他发梳于顶,头戴紫金簪。马上晃过神来,眼前这个就是七皇子赵隆了。 她忙俯身见礼。 赵隆煞有介事地挥手,示意她起身。八九岁的小男孩虽然一脸稚气,但举手投足却是一板一眼很是礼仪周正。 他目光很快从木瑾头顶掠过,对着赵雅蓉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赵雅蓉早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仰着脸,欢喜地说:“今天怎的有空了?陪我玩投壶罢。”说着,就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歉意地对木瑾说:“我先玩一会子,好不好?哥哥来了。” 赵隆却是直接拉了她就走,笑着说:“问什么?难不成还不让下课了。” 赵雅蓉:“总要问过师傅才行......” 赵隆:“你是公主,吩咐一声就行。” 赵雅蓉...... 木瑾摇头笑笑,跟了上去,不免多看了几眼赵隆的背影: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如何保持自己的身份尊崇,看来这庄贵妃,不,康元帝是有心把他当成储君来教育...... 她脚步加快,跟着两人到了院子里的空地上。早有内侍拿过两个陶瓷投壶来,竟是一大一小,并排置于草地上。又有人捧过一捧竹制矢来,上头均绘有精美的花样。 兄妹两人早并排站好,赵雅蓉站在那个广口壶前,喊了声“投”就往壶里率先投了进去,当一声,一矢入壶。她得意地拍手,又从身边内侍手中接过第二只矢,这回却歪了,堪堪穿过了壶耳...... 木瑾静立一旁,眨着眼睛看着,见赵隆笑眯眯地站在那个明显壶口小了许多的投壶前,兴致勃勃地投着,每一矢都入壶。投了几矢,他歪歪头看了看赵雅蓉这边,手中的矢却故意一歪,让矢擦着壶身“叮”地一声,掉在地上。 赵雅蓉听得声音,就兴奋得笑起来,赵隆就更加起劲,有几支还差点飞到了赵雅蓉那边去。惹得赵雅蓉转身瞪了他一眼:哥,你不认真! 赵隆嘻嘻笑,继续...... 木瑾也不禁微笑:原来赵雅蓉知道赵隆让着他,但还是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木嘉。记忆里,小时候,木嘉是否也这样让着木瑾呢?真可惜,这段记忆没有存下来。她歪了歪头,又微微笑了起来,眼前浮现出木嘉对她的关心爱护,一桩桩一件件走马灯似地都跳了出来...... 身后,有悠悠的叹息声传来,她回头,庄贵妃目视前方,温柔的目光落在场子中的俩兄妹身上,唇边洋溢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木瑾正要行礼,庄贵妃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草地上,内侍正倾出壶里的矢,一根一根数着,大声地报着数。兄妺两人闲闲地站着,小声说着话。赵雅蓉歪着身子靠在赵隆的身上,双手扯着他衣带上一根垂下的穗子,在手里绕着圈。也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赵隆伸手轻呢地捏了捏赵雅蓉的鼻子。 赵雅蓉一歪头,一眼看到木瑾,笑着冲她挤了挤眼,又转身与赵隆说了句什么,赵隆竟转身,与木瑾笑了一笑。木瑾一愣,弯身施礼! 有内侍匆匆跑来,靠近赵隆耳边说了几句,赵隆转身与内侍走了,留下赵雅蓉嘟着嘴,站在原地生闷气。 木瑾走过去,还未近前,听得一句:“母妃偏心!” 她叫了一声:“公主?” 赵雅蓉闭了嘴,牵着黄衣的手,往回走。一路无话,闷头走了一段,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开口:“母妃定是又要与哥哥说什么话了,故意骗我!每回都这样。”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赵雅蓉不满,又回头拉木瑾:“瑾姐姐,你说,母妃是更喜欢哥哥么?” 木瑾眨了眨眼,看一眼黄衣,说:“怎么会呢?娘娘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公主......” 赵雅蓉一脸不相信,:真的?我去问母妃去。”说着,一下挣脱了黄衣的手,撒腿就跑,竟是顺着长廊往主殿去了。几人这下都骇得不轻,忙去追,木瑾跑在最前面,心内想着,怎么也要把赵雅蓉给追回来才好。真要让她就这样跑进主殿,那庄贵妃还不得拔了她们的皮。 木瑾这样想着,脚下飞快,眼看就要追上,赵雅蓉却一个拐弯,跑进了后边的寝殿里去了,木瑾大急,两步跟了上去,前面赵雅蓉忽然停下了脚步,木瑾一个趔趄,差点撞上。 抬眼一看,吓得急低了头:康元帝正虎着脸,满脸不悦地望着赵雅蓉。身后,庄贵妃正从椅子上起身,盯着赵雅蓉:“怎么了?” 木瑾悄悄抬眼一瞥,一旁书案上摊开的诏书上,墨迹未干,显见得是刚写得的,她这个角度刚刚好,触目惊心一行字跳入眼帘……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垂着头。 赵雅蓉看看严肃的康元帝与庄贵妃,知道自己闯了祸了,低着头,看了一眼庄贵妃身后的赵隆,小声地:“哥哥!” 康元帝一声不吭,目光阴鸷地看着赵雅蓉与门边垂首的木瑾,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瑾深深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背后冷汗渗出,很快洇湿了小衣。庄贵妃也不出声。须臾,木瑾耳边听得唏嗦声响,有人卷起桌上的诏书,又细细绑好,装入匣子里。 木瑾精神高度集中,耳边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似乎每一个动作都被放大了数倍…… 就在腰都快要失去知觉时,耳边一个孩童声音响起:“父皇!雅儿还要回去练琴呢?” 赵隆站在康元帝前,双目亮晶晶地望着赵雅蓉,用眼神示意妹妹! 赵雅蓉迟疑地看着康元帝,忽然伸手去拉木瑾:“我们走!” 庄贵妃忽扬声:“黄衣!” 外面候着的黄衣躬身跑了进来,:娘娘!” “带公主回去!” “是!”黄衣低着头,伸手来拉赵雅蓉,赵雅蓉被她拉着走了两步,抬头忽然见到门口进来的两个嬷嬷,忽转身,一把抱住了木瑾:我要瑾姐姐!” 130反描2 木瑾的心突然擂鼓般地跳了起来,她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偏又不敢表露半分。只是死死地埋着头,这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曾雪芳。死亡是离自己如此得近。眼角看到赵雅蓉那惊惶的神色,她勉力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公主先回罢。臣女随后就回。把那首春花令再练习一遍,待会要检查哦!” 赵雅蓉眼巴巴地看着她:“真的么?你还回来么?不会像......” “雅儿!”是庄贵妃的声音。 “当然,臣女还能到哪儿去?” 木瑾蹲下身子,替赵雅蓉整了整衣襟,手指微微发抖。她牵出一个微笑:“去吧。” 庄贵妃一努嘴,赵雅蓉被黄衣牵着手,向门外走去。 木瑾缓缓站起身子,眼角瞥见门口两个嬷嬷向自己逼近,心内渐渐凉了下去,看来,此番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自己。 她心内电光火闪,想到了叶氏、木嘉、安嬷嬷她们、还有黄毛......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不知,会是个怎么死法?只盼着别太难过为好。 她忽然抬起头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说:“皇上,请让臣女死得痛快一点。”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康元帝“咦”了一声,忽然开口:“为何?”面色无波,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盯着木瑾。 木瑾扑通一声跪下,话已出口,居然不再害怕了。她叩了一个头,方抬起头说:“臣女万不该让公主乱跑,扰了皇上的雅兴,实在是罪该万死。” “但是,皇上,臣女最怕疼,如果皇上要砍臣女的头,恳请皇上还是赐臣女一杯酒吧,听说,喝下去,立时就睡去了,一点都不痛苦。” 赵隆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急忙掩住嘴。 康元帝抬眼看了一眼赵隆,面色缓和了下来,开口:“你还知道打扰了朕的雅兴?那你还敢闯进来?好好儿的一幅字就被你们给糟蹋了。” 庄贵妃讶异地看了一眼康元帝,他这样说,这是打算...... 木瑾心内大喜,忙极力克制住,又叩了一个头,抬头,双目泛红:“臣女知道,不敢乞求原谅。小时候,臣女犯错,父亲也会狠狠地罚臣女......” 康元帝摆摆手,站了起来,踱到木瑾面前,温和地:“抬起头来!” 木瑾闻言抬头,双目隐隐泛泪,满脸的惊慌害怕。 康元帝一字一句地说:“你父亲罚你什么?” 木瑾讷讷:“站规矩!” “不罚抄书么?” “臣女愚钝,字写得不好,每每抄错,父亲看了烦心,就罚站。” 木瑾红了脸,越说,声音越小。康元帝忽然垂下眸子,看了庄贵妃一眼,袍袖一挥,走了。 庄贵妃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木瑾,忽然笑了起来,声若银铃:“好了!瞧把你吓得。什么死不死的,说得怪吓人的,多大的事儿呀?我说,你爹还是罚得少了,走路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行了,下次多注意,你可是雅儿的老师,不止在琴艺上,其他地方也要给她做好表率才是。” 说着,端起一杯茶,缓缓坐下,再不言语。 木瑾忙叩头谢恩,退出门槛的时候,差点跘了一跤。庄贵妃眼睛闪了一闪,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来。 待她身影消失在门外,方一努嘴,一个宫娥点头跟上。 一旁的赵隆看着母亲,欲言又止,庄贵妃斜睨了他一眼说:“急什么?是人是鬼,总会见分晓。再说,她刚进来,是反着的,她能看见也认不出来......” 赵隆遂不再说话。 木瑾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走廊还着步子,外面阳光肆意地洒下来,照在廊内斑斑驳驳,很是温暖。 她下意识地下了长廊,往草地上走去,阳光霎时铺在脸上,身上,才觉得整个人慢慢活了过来。 她后怕不已,那最康元帝,只要他嘴皮子一动,今天自己就是一具死尸。 她也不知康元帝为什么放过了自己?其实,就连她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也全凭脑子一热,凭着本能说了。 她心里明白,自己此番算是在康元帝那里挂了号了,今后且得小心。她不禁往后偷偷瞄了一眼,低头加快脚步走了...... 身后宫娥默不作声地跟着她,见她转到赵雅蓉那里去了,方回头...... 木瑾回到柳条儿巷的时候,下了车子,就一头扎进房间里,半天都不出来。 吉祥与熊妮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刚在车上,木瑾神色就不大好,恹恹的,一句话不说。 木瑾一人一直呆到天傍黑,才开门叫来熊妮,也不看他,低着头说:“叫你家公子来一趟吧。” 然后,就转身走了。 熊妮一楞,转身出了院门,一会又回来,守在门口。 连云从后门悄悄进来,熊妮说木瑾在前面账房等着。 两人上了楼梯,见木瑾正低头盘账,算盘珠子清脆的声音传来,错落有致,但连云还是从中听出了主人此刻的慌乱。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影投在墙壁上,木瑾瞧见,停了下来,低着头,请他坐下。熊妮自觉退到楼梯口去把守。 木瑾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两口,一时并不作声,连云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眼睛看着她乌黑的发顶,耳旁两只珍珠耳环在烛光下闪着荧光。他忽然想起了木秋的耳环,也是珍珠。木瑾的这珠子是最普通的白珠,上面镶嵌了薄薄的金片,平添了几分贵气。 “我看到了!” 木瑾忽然抬头,两眼直楞楞地盯着他,红唇轻启:“诏书,我看到了!” ...... 连云注视着木瑾,听她讲完,并未马上起身,木瑾的声音颤抖,虽然极力控制,但那刷白的嘴唇和微微发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在害怕。 连云望着她,忽然心里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情绪,涩涩的,他只说了句:“知道了!” 两人一时静默。 木瑾忽从袖子当中抽出一卷纸来,摊开在桌案上,说了句:“当时是反着的,所以未看全......” 连云一楞,不知该如何回答。木瑾低了头,匆忙下楼去了。 连云这才拿起桌子上的字,端详了一会,眼里闪过惊讶,又释然:她的聪明,他不是见识过了么? 木瑾竟然凭借记忆,把那幅字反着描了下来,八九不离十。他看着诏书的内容,心内凝重:果然恭王猜得没错...... 131决定 赵睿默不作声地看着桌上那张摊开的纸,目光阴沉:果然!康元帝是脑子坏掉了?这么多成年的儿子不用,竟选了这么一个黄口小儿! 对于康元帝迟迟不立储君,大家初始怀疑归怀疑,毕竟郑贵妃现在炙手可热,老皇帝宠爱幼子也人之常情,但无论怎么说,赵隆才八岁,前头又有这么多儿子,就是论资排辈,也......是以,大家都能耐着性子。但没想到康元帝竟然真的白纸黑字写下诏书,这是要动真格的,要以备不时之需了?这个老不死的!”恭王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 怨不得他发怒,虽然母后去世多年,但他赵睿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无论立长还是立嫡。他是这样认为的,就连那些兄弟也是这样认为的吧?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早就成了那些人的靶子,时不时地就给他制造麻烦,小动作不断,一心想着把他搞臭。他虽然不胜其烦,但也沾沾自喜,也是这个意念一直支撑着他,始终在人前,特别是父皇面前保持着他谦谦君子的形象。可现如今,忽然告诉他,他肖想了半辈子的位置就要被一个才八岁的孩童给占了,他怎能不怒?他脸色发青,极力克制。但攥紧的拳头却是显露了他此时的心境。 连云与赵英明兄弟两人,分立于两侧,三人不时交换一下目光,眼里也都是焦急。 看来,康元帝的身子不容乐观,都等不及赵隆再长大些。眼下,这是要强行立储君了。只是不知道会如何安排他们这些成年王爷? 赵英浩张了张嘴,叫了声“父王!”又闭上了嘴,瞧了瞧其他人,收了声,屋内一时静默,阵落可闻。 连云垂目,外面阳光明媚,看着在自己的脚面上跳转的光团,心思电转:恭王要出手了。 这次,他要接下去平津的任务。 那里镇守着马德成的二十万刚从燕山战场上撤下来修整的部队。谁能得到他的支持,等于成功了一半。进两年来,各方王爷一直想拉拢他,奈何他马德成一直态度不明。 上回,连云护送恭王妃出行遭追杀后,他单独去接洽过,但马德成明显是场面话,并未应允什么。 这回,他去必然成,他有十足的把握。马德成曾经是父亲的手下副将,两人当年有八拜之交。前世,他也是后来光复连府的时候,马德成来找他,才知道的,自是唏嘘不已...... 他从马德成口中得知,恭王当年派人去寻马德成,找不到合适的人,几番被拒。 后来,是小王爷赵英明亲自去的,许了马德成独女马芸儿嫡王妃的重诺,马德成才一锤定音,答应助恭王一臂之力。已至于后来,莫氏被寻了错处,贬为侧妃,莫氏家族与马家的较量一直不断......他收回心神。 那时,他并未入恭王的眼,什么都在外围,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哪里又能接触到此等核心机密?艰难耗费了他将近十年的光阴,才一点点地接近赵英明...... 他如斯想着,竖起耳朵,耐心等待赵睿那边的动静,他知道,赵睿会作出决定的。 恭王现在的沉默,也只是在表明:他赵睿还是有兄弟情的,他在彷徨,在犹豫,即使在儿子们面前,也要让他们觉得,他也是迫不得已...... 他静静地等着,赵英明也领悟出了什么,拉了拉耐不住要再度开口的英浩,也静静地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儿,”赵睿终于出声:“你再去平津一趟。找马德成。” 几人精神俱一震,抬头看向恭王。 赵睿背着手,面色红润,目光炯炯地望着连云:“你与他说,条件任他提,只要我们能做到,都允了他。” 连云丝毫不诧异,恭王果然......他恭敬拱手:是! 转头目光掠过赵英明,见他垂下眼睛,知道他大约也猜到。莫氏于他助益良多,为人机敏,又是少年夫妻。马芸儿虽然聪慧,却谋略不足,又哪是她的对手?前世要不是自己私底下帮衬着,早就...... 他忽然不想马芸儿再次卷入与莫氏的纠缠之中,前世马芸儿耗尽心血,在四十岁时就撒手西去......他抬眼,敛下情绪,重新看向恭王。 恭王约略说了一下打算,几人又商讨了一下,英浩两兄弟先出去部属,连云则是留下商谈具体事宜。 恭王这才收起案上纸张,丢入火盆中,火光一闪,霎时吞噬殆尽,直余几缕青烟,很快消散。 连云启唇;“义父!” 恭王一摆手,温和望着他:“许马德成英浩嫡王妃位!” 连云一楞,竟然是英浩,不是英明?也是,英浩尚未娶妾。他答:是! 他谨慎起来,恭王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方才令他退下。 他回到住处,连夜召集人手...... 天明,百里之外的官道上,一匹黑色的快马上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他一双眼睛由于漏夜赶路,些微有些发红,精神却是很好。 此人正是连云。他摸了摸怀里贴胸而放的大红洒金纸,上面是恭王妃亲笔题写的赵英浩的生辰八字。还有另外一张,是赵英明的。恭王说了,如果英浩的八字不符合,那就把英明的给拿出来。 他抿唇一笑,原是如此...... 昨日他从书房出来,去找徐氏的时候,赵英明刚出来。他看着赵英明的背影:这是想以侧妃位把马德成收入麾下。现在的赵英明就已经开始培植势力了! 他抖了抖手中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前世是赵英明亲自去的,自然赵英浩的庚帖就不合适了,不,也许压根就没有拿出来吧?这回,是自己去......芸儿妹妹再不用受前世那些煎熬了。 乌蹄驹陡然加快了步伐,如离弦之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黄土道上只余一片灰尘,消散在清晨尚有水汽的山林里。 132受伤 入暮,一辆马车轱辘辘地行驶在青石地面上,木瑾正头一点一点地靠在马车壁上,今天有点累,陪刘夫人她们几个玩了一天的花牌了,刚吃了晚饭回来。 吉祥坐在车门那里,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吩咐车夫抄近路回去。熊妮今天被木瑾打发回去了。因为是去刘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让她不必跟着了,只带了吉祥。 但熊妮再三坚持,还是把黄毛给带上了。黄毛被拴在门房里一天了,这会,早一路撒着欢跑去前头了。 车夫拐了一个弯,很快就往小巷子里面去了。行驶到一半,才发觉不妙,前面一辆运草的车子歪倒在路中间,堵了大半条道。车夫下车转了一圈,并没见到人,只得咕哝了一声,看样子是车翻在这里了,车主可能回家拿绳子什么的去了。 车夫无奈,只得上车,与木瑾说了。木瑾也下车看了,无法,只得吩咐车夫倒退回去,她们两个慢慢步行穿过去,反正这条巷子已经走了一半多了。在前头巷子口会合就是! 两人提着裙子小心绕过那堆柴草,忽然有匹马跑了过来,蹄声得得,迎面而来,两人忙避到一旁:暮色下,一匹通身乌黑的马出现在巷子里,马背上歪歪扭扭地趴着一个人,刚到她们面前,那人就“扑通”一声,从马背上直接滚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壮着胆子慢慢走近了,细瞧,见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身上多处伤口,衣服上血迹斑斑,有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涸,连胡子上都沾了不少血,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仰天躺着,面如金纸,已是昏了过去。 那匹马不安地在原地踏着步,木瑾溜了一眼这匹马,虽然一身泥污,身上也有不少暗红的血痂,但从那黑亮的眸子以及健壮的身躯可以看出,这是一匹好马。 黑马又踏了一下步子,木瑾这才发现马儿的四蹄竟然包了厚厚的一层套子,落地声音及其轻微,她不禁四下望了一望,静悄悄地,并未见人。木瑾躇躇了一下,叫吉祥去唤车夫来。 吉祥一阵急跑。车夫就在巷子口等着,须臾,与吉祥一同跑了来,见了也是大吃一惊。忙把那人连拖带拉地给弄上了马车,急急往柳条儿巷子去了。后面那匹马自发地跟了上来 忽然,“呜“的一声,黄毛不知从哪里蹿了过来,那匹黑马往后退了两步,惊惧的目光望着龇牙的黄毛. 吉祥连忙拍了拍黄毛的脑袋,黄毛这才耷拉下了耳朵,一步上了车厢。 见了车厢里的人,呜的一声,蹿到那人面前,低头就去舔他的脸,沾得舌头上都是血。木瑾眼睛一跳:这厮......忙上前一把拨开黄毛,黄毛却一个转身,又俯下身去添他的下巴,木瑾急出声:黄毛! 却见黄毛只是轻柔地用舌头去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下巴与脸,并没有张口去咬。 她与吉祥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是认识? 两人又凑近仔细端详了一番,完全陌生的脸庞,真没认出来。忽然,吉祥轻声叫了一声,单手指着那人下巴处,木瑾仔细端详,这才发现,此人脖子处的皮肤明显比脸上的白嫩。木瑾顾不得避嫌,直接伸手去摸索了起来,无果,又用手去抠了抠,也无用。 马车跑了一段路,吉祥“咦”了一声,那匹黑马呢? 身后,长长的巷子里空无一物,哪有什么马?这真是邪门了。 马车在木瑾的吩咐下,停在了“隆”记商行前院。车子缓缓停下,吉祥跳下车,去找人帮忙,老远就看见熊妮正焦急在院子内踱步。 今天木瑾没有让她跟着去,这心里老七上八下地,总觉得不妥,这会子,见到吉祥,才吁了一口气,正要回身,却被吉祥一把拉过去,趴在她耳边唧唧咕咕地说了起来,熊二只觉得耳朵一阵发烧,一股少女的馨香弥漫在鼻端,他猝不及防,懵了。吉祥说的什么,他竟然一个字都未听进去。 吉祥说了半天,见他发愣,恼了,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你傻啦?快去帮忙。” 熊妮这才回过神来,忙跟着上了车,掀开车帘子一看,差点冲口而出:“公子?” 他快速查看了一下伤势,发觉连云伤得极重,到处都是伤口,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血流得过多,人是虚弱之极。 他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公子他们几人这是出任务了?难怪这几日都联系不上。看来此次任务及其凶险,连公子都伤得如此之重,不知云天、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他与车夫一起小心抬了连云进门,抬往前院的厢房,那里有以前空房间。 他小心翼翼地抬着连云,走动间,背后的伤口不断冒出血水来,连云皱着眉头,不安地扇动着睫毛,似乎想要醒来,却是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弄到了屋子里面,连云又昏了过去。熊妮一跺脚,忽然起身跃上墙头,不见了。 吉祥望着墙头,张大了嘴,半天才回过神来。忙去一旁井里打了水来,用毛巾去擦连云的脸。擦着擦着,忽然回头:“小姐!” 木瑾凑过去一看,蘸了热水来,毛巾擦拭下,有几处皮肤竟然掉了下来,她接过毛巾,一顿猛擦,脸上的皮纷纷卷起,一时掉了个七七八八,下面露出白皙的肌肤来。又伸手扯下了胡子,赫然露出了一张清俊的脸来:连云。 两人猛吸一口气,难怪刚才熊妮...... 两人也顾不得许多,又掀开衣襟查看,发现伤口红肿,显见得是不好。 吉祥端起脸盆去换水。 木瑾忙用帕子拧了井水,小心覆在他的额头上,木瑾的手忽然被连云一把抓住,她一抖,忙下意识地挣脱,连云并无力气,松开了手。 她心口砰砰地跳着,见连云翕动着嘴唇,眉毛紧皱。并未醒过来。 灯光下,他的眉毛黑浓,鼻子高挺,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木瑾看着看着,不禁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忙转过头去,却是脸孔都红了。 133恩人 须臾,熊妮回转,带了好大一包东西来,打开,里面棉布、伤药、火折子等一应俱全。 他见连云脸上竟然已经被擦了个干净,不由瞪大眼晴:这得要多大的劲,才能擦下这层皮来? 见两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忙垂下头,心道:“幸好现为在是哑巴!不然,准被她俩这唾沫星子给溅死。” 吉祥见他竟然还提了一罐子热水来,不禁讶异他的仔细。 天已黑了下来,吉祥点了灯,草草地擦洗了。换衣服时,木瑾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帮忙递东西。忽然,她的目光一顿,连云的胸前用红线挂了一个戒指,看着有些眼熟。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拿在手里,见两人奇怪地看着她,忙松手,却是心内疑惑:这海棠花戒指怎会在他这里?一模一样。这个花样当初是她自己亲手绘制的,与人重样的机会不大。她满腹狐疑:自己重生,莫非这枚戒指也跟着重生了?可是也应该是在自己身边才是...... 连云身上被熊妮左一圈右一圈地缠了个严实,像个木偶人似的。清洗伤口的时候,连云迷糊醒过来一次,看了一眼熊妮,就又昏睡了过去。 看看天色已晚,熊妮主动留了下来,木瑾与吉祥带着黄毛回去了。 待她们走后,熊妮才轻轻摇晃着连云:公子!...... 连云是后半夜醒来的,看着一脸焦急的熊二,声音沙哑:“这是在哪里?” 熊二喜极而弃:“公子,终于醒了?平大夫说......” 他擦了一把脸,端过一边板凳上的药,凑到连云嘴边:“公子将就喝一点。明天我们回去,再重新煎。“ 连云抖着手,端过,一口饮尽,喘了一口气,这才抬眼环视屋内,约略记了起来,他趴在乌蹄驹的背上,勉力支撑到了城里,再也走不动了...... 他看着熊二,吩咐他,天明后尽快与云天他们取得联系,看是否已经回城。说完,实在乏得很,又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直到了天光大亮,院子里有人声,原是吉祥送来了早饭...... 安嬷嬷知道,木瑾昨晚上带了一个大男人回来,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里一窝子的女人,藏了一个大男人,可不得要死了?再说,小姐可还没有出阁。她神色惶惶,双手合十向天拜了几拜:“夫人莫怪,小姐她不懂事,须知女子名节重于天,夫人放心,老奴定会好好把关,决不让小姐的名声有损,老奴……” 木瑾悄悄看了吉祥一眼,吉祥会意,上前一步,附耳说了几句,安嬷嬷蓦地抬头,吃惊地:“恩人?就是上次救了小姐的那人……” 木瑾一旁肯定点头,可不就是“恩人”?连云前后救了自己两次,现下正是合该报答的时候! 安嬷嬷扎着手,嗞着牙,为难了:这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还是恩人? 她纠结了一会,一咬牙,下定主意,说:“小姐!这知恩图报,老话说了。这人我们肯定救,但是只能在前院,这后院是万万不能进的。等伤好了,就让他走,这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家里没有男人。这大爷又不在,我们几个妇道人家的,难免多有不便。小姐还未嫁……” 木瑾抚额,说:“他伤得很重,嬷嬷还是先去烧点热水来,再去弄点伤药,不然,人要是不好了,万一......” 安嬤嬷忙住了嘴,眨着眼睛,瞪了吉祥一眼:“还不快去烧水?”说着,忙忙叨叨地一溜小跑跑去厨房了。 木瑾吁了一口气,这才吩咐知琴几个务必要守口如瓶,几人均点头,郑重答应,各人下去。 连云侧歪在被子上,被褥是新换的,浆洗得很是干净,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嗅了嗅,有股不真实感。第一次,早上睡醒,不起床,不练剑,不读书,就这么闲闲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鸡鸣狗叫,院子外伙计的走动声,以及院墙外依稀的小贩叫卖,声......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丛竹林,阳光透过斑驳的竹叶映照在窗棂上,调皮地跳动,他的心也有了几分欢悦。 伤口处传来隐隐的疼痛,他挪动了一下位置,舒服了点。 当日,他与云天、万明、长毛几人离开平津回转建阳时,还是遭到了几波人的围堵。 他看对方来势凶猛,几人被困住,只得兵分三路,各自突围。他与万明一组,好不容易到了青州,却遇上了另一拨人,万明已受伤,他只身一人,引开了那群人,让万明先把马将军的信函带回王府。 眼见得万明从河里游了下去,他才飞快地往另一端奔去,且战且退,杀出一条血口,仗着乌蹄驹的脚力,奔跑了近百里才避开了如附骨之蛆的追杀。 却是精疲力尽,趁着暮色摸进了城,走着走着就昏过去了,没想到竟被木瑾给救了回来。 他正想着,门“吱呀”一声,一个丫头走了进来,是吉祥,后面跟着安嬷嬷还有木瑾。 吉祥手里捧着一大丛月季,利索地拿下了花架子上的花瓶,插了进去。又把窗户推开一点,立时,一阵微风拂过,月季花香甜的气息在屋里弥漫开来。 连云微微笑,向木瑾点头示意。 木瑾微笑施礼,见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无血色,知是失血过多。 安嬷嬷并未见过连云,一进门,就见床上躺着一个俊秀的公子哥,心里就莫名有了几分欢喜,现下见他礼仪周全,面色苍白,心下早恻隐之心大起。 忙忙地放下手中的铜盆,甚是温和地笑着说:“公子,快些躺下罢!唉哟!可怜见的,这是谁这么造孽哟。这么俊的孩子,也舍得下手,爹娘该有多心疼......啧啧!” 连云只微笑,双目温和,安嬤嬤更心疼,全然忘了先前的诸多故忌,几步上前,要扶他躺下:“快别坐着了,躺下,瞧这脸白的。得好生补补!” 连云被她按着肩,躺平了,又拧了毛巾过来,仔细给他擦了脸和手,途中又叫吉祥换了几次水。 熊妮进来,见了,眼角直跳:公子脾气甚是好!竟没有不喜。 134心动 连云自此就在前院养伤。熊妮请来平大夫过来仔细看了,只说背后一刀伤得狠了,不能移动。叫趴着,利于恢复,很是开了一大堆伤药。又说要多补血,失血过多!其它各处伤口,因天气炎热,也不能裏严实了,只叫多换几次衣裳。 熊妮自觉揽下了这活,吉祥帮忙打下手。 木瑾这日过来探望的时候,连云正趴着看一本书,听得声响,转过头来,木瑾忙别过眼。 连云的眼睛细长,眼尾上挑,斜眼看人的时候,竟很有几分妩媚的样子。 木瑾竟被他看得心口禁不住跳了几跳,忙掩饰地走到架子前去换花。吉祥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汤来,小心地放到几子上,连云老远就闻得一股扑鼻甜香,吉祥又拿了一个小瓷勺搅了一下,端了过来,就要喂他。 连云忙坐了起来,自己拿起勺子,一口入肚,顿觉甜香糯滑,止不住一气吃了大半碗。吉祥忙又添了半碗,笑吟吟地说:“公子多吃点。我娘煨了一整罐呢!正适合,好克化。里面放了红枣、当归......还有蜂蜜。大夫说,药补不如食补,再说那药太苦,娘说吃食上多下点功夫,也一样补上了......” 连云微垂下眼眸,又勺了一口,果然里面有蜂蜜的甜味,兼枣子的清香。 他自小就被耳提面命,要苦其心志,时刻牢记仇恨,多加磨砺自己,于吃食、住行上虽不致于衣能遮体,食能裹腹,但也不容许讲究。加之邱氏眼睛失明,于这些生活细节上就难免有疏忽。 成家后,身边都是小厮侍候,胡氏于这上面也是甚少…… 安嬤嬷这碗稀粥熬得着实入口,一个晚上的炭火煨着,那香味全在里头了。连云一连吃了二碗才放下,额上细汗都渗了出来,方觉全身通泰,脸色也红润起来。 他放下勺子,一只手伸了过来,端了过去,他一怔:木瑾披着眼,端过碗去,又随手递过一块热棉巾来。他愣愣地接过,吉祥正端了盆子在屋外洗涮。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低头用毛巾擦了擦嘴角,仍旧递了回去,木瑾伸手过来拿毛巾,一顿,忽说了句:“额上擦一擦罢,一脑门子汗!” 两人俱一愣,连云讷讷地用毛巾轻按额头,一边不禁偷眼去望木瑾,见她若无其事地看着架子上的一个花瓶子,耳根却是慢慢地红了。 “你......” 连云憋了半晌,才说了一个字。 门口一声轻响,熊妮抱着一个大盆子进来,木瑾飞快拿过毛巾,转身出去了。连云偷眼望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心内竟漫上一股莫名的喜悦。 熊妮关上门窗,说:“公子,该换药了!”连云看着一大盆的纱布,抽了抽嘴角,以前没觉得熊二换伤药这么粗鲁........ 吉祥提了热水进来,见熊妮正给连云穿上衣服,瞅了一眼,笑了:连云整个又给缠成了一个棕子。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在安嬷嬷几人的精心照顾下,连云恢复得很快。 此刻,他正斜靠在两个大迎枕上,云天正轻声与他说着什么。他微皱眉,一只手在被面上轻叩,不知想些什么。 那日拦截自己的竟然是成王的手下。领头的,应该是邱四了。 四大夜枭,前世几番交手,双方都未占到便宜。此次以一对二,几番胶着,甩不脱。那个一直跟随自己,甩了又追上的小个子,就是邱四。他的眼神飘忽,一直不与自己正视,下手却是狠辣至极。 他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碰到邱四,想到他对云天,万明等人的熟悉,生怕前世悲剧再度重演,这才把邱四引了过来,一番奋战,终摆脱,却是没想到,在青州境内竟然遇上了第二拨人...... 幸亏木瑾发现了他,不然此番也不知会怎样?他感到后背伤口处微微发痒,这是结痂了...... 他微微动了一下,云天眼尖地发现,担心地:“爷?伤口不好么......叫平大夫再来看看?” 心道爷这次是伤得狠了,竟这么多天都未痊愈。要不,按爷的脾气,早就离开这里了,哪肯再多待?这显见是恢复得慢。他打量了一下房间,这原是客房,应该是先前有人住着,房里的书柜,笔架子什么的都在。房间很大,隔出二处来,外面充当小书房。 云天走后,连云利索地翻身下了床,步履稳健,哪里有半点伤病的样子?他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这是木家大爷木嘉先前居住的房间。房间里布置优雅,靠墙一排还放着不少书,一尘不染,看来之前是经常有人翻看。 他抽出一本书,略翻看了一下,都是些文史资料,听闻木嘉先前是在国子监任职,看来是位端方君子! 他笑一笑,清清正正读书,顺顺当当出仕,是读书学子的追求,如果不是家遭变故,他恐怕也是如木嘉这般,读书、科考、出仕、成家立业…… 他轻轻放下了手中多书,目光下移,忽看见架子上放有一尊小猪木雕,憨态可拘,着实可爱。他拿在手中翻看了一下,忽眼光一顿,底座上刻了一行小字,“妹瑾儿” 他默了一下,木瑾属猪的么? 忽眼角瞥见窗外有人过来,忙放回原处,一步蹿回床上去,阖眼装睡。 门帘一掀,来的是吉祥。端着一盘子红枣糕。见他还眯着,就先放下了,先拿块抹布擦起了桌子。 连云偷启眼,有些失望:是吉祥,怎么木瑾未来?好像有好几天未见她了。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他瞅着低头仔细擦拭梅花几子的吉祥,唔了一声,吉祥惊喜抬头:“公子醒了……” 入夜,二楼帐房,灯火通明,木瑾正低头伏案算帐。一身碧色裙袄,烛光下,芙蓉面粉脸泛红,睫毛忽闪,被烛光拉长投影于对面墙上,活脱脱一幅美人图。 烛火“啪”地爆出一朵烛花。一旁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的知琴抬头挑了挑灯烛,继续趴下。 木瑾手下不停,并未抬头,轻声说:“我这还有一会子,你先去那边榻上眯着。” 知琴忙抬头挺胸:“不困!奴婢陪着小姐。” 木瑾回头,含嗔一笑,:去罢!待会叫你! 连云默不作声地立于窗外暗影处,竟看得痴了。 135认出 他虽两世为人,却是于男女情事上迷迷糊糊。他只知道,此刻的木瑾于他有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心内竟觉得莫名的欢欣,一丝丝温暖的感觉慢慢地从一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静静地弥漫开来...... 他第一次,觉得人生除了复仇之外,还有其它的事情能够吸引他的视线,让他会不由自主想停下脚步,为之停留。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看着木瑾的侧影,也不知多久,直到木瑾站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才惊觉过来,急隐身于暗处,整个人与身后柱子紧紧贴合在一起。 待得灯笼的光团转过拐角,完全消失,他才从柱后走出,一闪身出了楼门,刚从窗户跳下,却是身子一僵。 “爷!” 一人一狗站在他面前,熊二一脸惊奇地望着连云:爷的身子好了? 刚他与黄毛听得响动,出来察看,见一个黑影从前院飞快闪出,就悄悄跟了过来,近前一看,却发现是爷。他满脸疑惑:爷不是白天还躺在床上,需要人侍候汤药么?怎么这回......这是又有新情况了? 连云紧抿嘴,脸皮子有点发热。幸好,暗夜下看不清。他一声不吭,转身踏入屋里,见熊二欲跟上,忙快速掩上了门。 猝不及防差点撞上的熊二摸了摸鼻子:“这是?生气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怎么能跟踪爷呢? 房内,连云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吁了一口气,仰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帐顶发呆,一时竟毫无睡意,眼前俱是木瑾含羞带笑的身影...... 第二日一大早,连云就起床了。 他在庭院里慢慢走了几步,发觉此处甚是清静。倒是后院,不时传来吉祥几人的说笑声,还有安嬷嬷呵斥黄毛的声音。想来是黄毛又偷吃了厨房里的鸡还是鸭了。想着现在它与熊二形影不离的,一人一狗,已被熊二训练得很是机警,心下失笑:此番熊二倒也不枉此行。 又想到熊二上回说的事情,他又凝重起来:熊二也不能长期跟着木瑾,必竟男女有别,多有不便。换人吧,又不行,以现有的女护卫的身手,不足以应付。 他轻叩着手指,止不住好奇:木瑾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些人的?两次都是如此棘手。 忽听得一阵鸽子的叫声,抬头望去,一只灰白色的鸽子落在墙头,歪着脑袋,看着他。 他一喜,走近一步,伸出一只手,鸽子咕咕叫着飞到了他的手臂上,轻轻地啄着他的手。他伸手抚了抚它的小脑袋:正是之前丢失的那只鸽子。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了。看来,当日是被木瑾捡了去。 他一挥手,鸽子扑楞楞地绕着他飞了一圈,径往后院去了,只一会,就听见黄毛呼呼喘气奔跑的声音..... 他莞尔,目光落在那面高高的灰墻上,隔壁寂静无声,应该是幢空院子,有爬山虎延伸过来,倒是生机勃勃。 他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隔日,云天叫人来把一墙之隔的庭院重新修整,粉刷,乒乒乓乓的声音持续了七八日,才消停。这边,连云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笑着与木瑾等人告辞,木瑾微笑着把他送出门外,却发觉他一转身,进了隔壁院子。 吉祥几人面面相觑,继而又大喜:连云在这住了将近一个月,院子里一众人等竟觉得安心不少。一院子的妇人,前院有个男子住着,即使是伤病员,也让人踏实不少!再说,连云温雅有礼,并不曾多麻烦她们多少!且云天几人过来经常帮着做一些粗重活,着实省力不少。 这院子里自木嘉走后,就不曾雇过男仆。有些活儿,都是叫成掌柜抓着店内几个伙计帮忙。 现下,他们竟住到了隔壁,哪有不高兴的? 只是,吉祥不大高兴了,熊妮也回去了,换了一个叫娟子的丫头来,人长得是漂亮多了,但整天木着一张脸,也不搭理人,木木地跟在木瑾身后。 这才怀念起熊妮的好:人老实,整天笑呵呵,叫干啥就干啥,有一把子力气。 隔天,熊二终于出现,她先是悄声抱怨了一通,然后就说起了熊妮来。 熊二微笑,眨着眼晴说:“是么?”吉祥漂亮的眼睛一挑,斜睨着熊二:“可不是么?那不是你妹子?怎的要回去?就住在这里多好!又会武功,又有力气,我们院里正缺这样人......”熊二一窒,望着吉祥。 一旁的云天抬头望天,笑得花枝乱颤...... 木瑾带了一些东西过来探望连云,见他虽然脸孔发白,但气色还是不错,遂放了心,叫吉祥端过一罐汤来:这是安嬷嬷熬的鸡汤,里面放了红枣与当归一些药材,补气血最是好!” 吉祥用小碗舀了出来,他含笑喝了。 木瑾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嬷嬷说,要连着几碗才好。” 他含笑说:“好!” 喝了,双目看着木瑾,温声:“此番多谢你了!” 木瑾低头,避开他的眼睛,该死,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竟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她甩了甩头,掩饰地:“无妨。无事就好!好好休息!” 她顿了顿,悄悄向他的脖子看去,发现那根红线还在。 踌躇了半晌,还是憋出一句:“你脖子上的戒指哪来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现下那个戒指并未露出来,她这么问,...... 连云一惊,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却摸了个空,戒指并没有掉出来。 他猛地抬头,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木瑾的眼睛回答:“是我一个故人的东西......” 一颗心却是砰砰直跳。 木槿下意识地张口:“不可能!” 见连云惊愕张嘴,忙住了嘴。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惶惶然起身告辞。 身后连云脑子轰然一声,震惊之下,似乎打通了什么,:他早就应该想到的,是的,如今确认无疑。她就是木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她为何对郑家院子每个角落都如此的熟悉;又为什么会不顾形象追打郑路平;还有这枚海棠花戒指...... 他唏嘘着,拉出了脖子里挂着的戒指,举到眼前,眼眶发热:佛祖没有骗他,原来早就与她相逢了。 他笑了,笑得春花灿烂,眼睛里暖意融融!只一会,又敛了笑惫,懊恼得直敲自己的脑壳,当时王妃给他提亲,他怎么说的? 唉......要不是王妃阻着,他可能还要问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他往后靠着大迎枕,眯了眯眼,慢慢展现出一个笑容,不急,人就在眼前,慢慢来...... 136怨愤 自此,安嬷嬷经常会炖了汤羹之类的送往隔壁,而熊二也经常会过来带了黄毛出去,回来顺便把这边院子里的一些粗重活儿也给干了。自然,得到安嬷嬷的一碗糖水煮蛋,回去免不了被小猢狲几人一通调笑。他也不恼,笑嘻嘻,很是受用。 日子倒也太平。经常会有一只鸽子在两个院子之间自如穿梭,院墙上的爬山虎更加繁茂了。 与之相反,昌盛侯府世子这边的小跨院却是一片阴沉。 知书躺在床上,眼睛红肿,屋子内光线昏暗,门窗紧闭。床边小凳子上放着一只空碗,碗底依稀可见暗黑的药汤。 小肚子又隐隐作痛了起来,她探手一摸,挪了下位子,手上黏黏的,她的眼睛又是一红,这是没有掉干净。大夫说了,要多喝药汤,不然,会影响以后的生育。她吓住了,这几天,直把药给当饭吃,早三碗,晚三碗的,她恨不能整个人都泡在药罐子里了。 门外听得一声响,大概小丫头碰倒了罐子,惹来一个婆子的训斥声,虽然压低了声,但知书还是依稀听得几句,心下不禁又一酸:这个王婆子,是知书小产后,梅氏从身边调拨过来的。原说是要拨一个大丫头过来的,唤作彩云的。木秋一听,当即就拒绝了,这个彩云,谁不知道,是梅氏原本就预备作通房丫头的。自嫁进来后,一直养在主院里,梅氏平时出行,并不带在身边,但又拿着大丫头的分例。 前次,与她一道的彩虹开了脸,成了世子的通房。这个彩云一直未有动静。如今,梅氏竟要把这样一个人放到西跨院里来,不要说是木秋,就是知书也不答应。 这回,两人是合起力来,在世子面前一通哭诉,才换了一个老妈子来。 谁知道,这个王婆子,看着面上和蔼,实则奸得很,才几天,就找了各种错处,打发了原来院子里面的两个小丫鬟,新来的两个,唯她马首是瞻。木秋吩咐点什么事,这两人都要先去问过王婆子,然后这两人才去办了。 木秋恼火得不行,偏又不好再在萧亦云面前张口,怕若了他的厌烦。 数起来,木秋已经一天数趟跑知书屋子里来了,奈何这知书着实无力,只得作罢。 知书每次看着木秋转身出去的背影,心内五味杂陈:她在避子汤里动了手脚,没想到,真的怀上了。她又喜又怕,不敢让木秋知道,偷偷地去煎了安胎药来喝着,却还是被木秋发现了。 木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她直打寒战,求情的话愣是说不出口。她看懂了木秋眼睛里的意思,自己出门去配了药来,在木秋的眼前大碗大碗地灌了下去,直到下腹绞痛,流出血水来,才允许她回到屋子里面。 当日,就掉下一团东西来,三个月了,好大一团。 她当时看着盆里的这团血肉,忽然深深地理解起当日梅氏的心情来:那种切骨的失子之痛,是深入骨髓的,旁人无法理解那种不甘、隐痛。有一瞬间,她看木秋的眼神是怨毒的,但她马上又深深地沟下了头:她不敢,跟在木秋身边这么久,木秋的手段与心机,她是深有体会的。如果她表现出怨恨的意思,她能毫不留情地提脚卖了她。木秋行事的老练、果决。她只在叶氏身上看到过。不,比夫人还要老辣。 有时,她觉得,自己就像面对一个经年老妇,凡事都得三思谨慎,稍不小心,就要出纰漏。 想想,她都觉得发毛,这府里面很多事情,她刚探得一点消息,木秋能马上给她说个八九不离十,好像她也跟着去一样。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只能咽下这口气,不但不能怨恨,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木秋,把她伺候舒服了,自己才能有出头的那一日。虽然木秋说的话未必能兑现......但她也只能强迫自己相信了。 想着,她摸索着下了床,走到门边,挑起帘子,唤了一声,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她吩咐:“再去煎一碗药来,待会子要喝。” 小丫头答应着跑去了,那边屋门一开,走出王婆子来,斜眼看着知书,阴阳怪气地:“哟,姑娘起来了,这是要大好了?” 知书看着那对面窗户一声响,立即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劳妈妈惦记。真是烦劳了。待我好利索了,定请妈妈吃酒。”说着,放下帘子,退回了屋子里面。 王婆子哼了一声,顺手拉过一把小板凳来,坐下,从怀里面摸出一把炒豆来,悄悄地往嘴里塞了一颗,心内不屑:这个知书,明着这胎是被秋姨娘给落下来的,倒也不见气。又转念一想,这也是个有成算的,要不,怎么就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地怀上了呢?可见,这两个也并不是如表面上那般看去一团和气。 想到梅氏的吩咐,她抖了抖肩,提起精神,提了灶下一个食盒,往大厨房去了。 身后,木秋关上了窗户,继续绣着手中的一方帕子,这是给萧亦云的。没有法子,得让萧亦云时时惦记着自己,这身边就得有东西随身带着。这帕子快做好了。 她嗤笑,真是什么人什么命,这一手的阵线倒是给她练了出来,现在给他做袜子、香囊这些贴身用的东西,打发着时间。原来这些活一直是知琴做的,知琴这个丫头一手的好针线活。 她苦笑,身边的四个大丫头,是叶氏给她精心挑选的,知书管账、知琴善绣、知画善烹、知棋擅...... 这些都便宜了木槿...... 她看了一眼窗外,现如今,知书倒是跟着她,但已经不是原先那个知书了,竟敢肖想她不应该想的东西。这会子,竟然瞒着他,偷偷怀了胎。 原先那些个伶俐都去哪里了?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看样子,这是振作起来了。也好,她还算识趣。不然,她只能换人了,身边留有一个对自己怀有异心的丫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忽然,身下一热,她一窒,脸孔耷拉了下来:这月的月信又来了...... 137烦恼 金秋十月,天气晴好。京城上空,万里无云,一行行大雁从上空飞过,消失在远方。京城的桂花渐次开了,空气里弥漫丹桂的清香。 几辆马车从城门口相继驰出,往官道上驰去。官雁翎早从车厢里钻出,骑到了马上。跟着马车并排走着,很是高兴。不时与车厢里的木槿与古丽娜说着话。 古丽娜陪着木瑾坐在车厢里,羡慕地看着马上的官雁翎,很想出去骑马,她的马术可是一等一的。但是,自到了京城以后,就鲜少骑马了。像今儿这遭,还是她再三央着英浩,才允了她出来游玩,但骑马,就算了。不然,被王妃知道,她又得挨一顿训。 后边,远远缀着王府护卫。 此番去的是东郊别苑,那是恭王府的产业。不过半日的脚程,就到了。远远地望去,四周风景甚好,很是清静。 几人一阵欢呼,进了庄子。 里面很是宽阔,马车直接赶了进去,到得近前,早有侍女上来,拿凳子的、搬脚踏的,一阵忙乱。几人相继下了马车,此行,每人只带了一个随身丫鬟,这里早有吩咐下去,前一日,就人手调配齐全。 木瑾因为跟了官雁翎,就带了知画出来。知画做的一手的好点心,刚刚在车子里拿了那荷饼给大家吃了,都说好。 几个小姐一人一间房,但古丽娜却是吵着要与英浩一间房子。木瑾与官雁翎俱睁大了眼睛:都说番邦儿女豪爽,但这样直接的,还真是...... 赵英浩拉过古丽娜,小声说了一会,古丽娜嘟着嘴走了过来。 木瑾与官雁翎相视一笑,木瑾拉过她,打趣:“古丽娜,今晚与我睡一起,可好?” 古丽娜蓦地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真的?” 说着,一把抱住木瑾的肩膀,咯咯笑着:“这下好了,浩哥哥还不肯陪我。早知道有你陪着,我还缠着他作甚?” 木瑾与官雁翎均是脸孔一红,刚才是她们自己想多了...... 很快,吩咐丫鬟去把东西给搬过来,被褥并在了一处,正嘻嘻哈哈地收拾着。谁知道,房门一响,官雁翎抱着个枕头,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说:“我们三人一起睡。” 木瑾...... 吃了中饭,几人去塘边垂钓。这里一条河自庄外引入,溪水潺潺,很是清澈。只有几条小银鱼在游动,钓了一会,官雁翎干脆脱了鞋袜,下到溪水里去,拿来抓篱去捞,却哪里捞得着?只弄得一身的水。一旁的古丽娜也学样子脱了袜子,正要下去,却是老远看见身边丫鬟过来,忙重新穿上,老实坐回溪边,双眼羡慕地瞧着水里的官雁翎。 木瑾见了,眼睛闪了一闪,一努嘴,知画上前一步,木瑾在知画耳边吩咐了一声,知画点头,跑了过去,迎上古丽娜那个侍女,拉着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两人跑去了。 古丽娜一见,三两下扒了脚上的鞋袜,欢呼一声,就下了水。冰凉的河水刺激得她又笑又叫。官雁翎也是高兴,踩着河水过来拉了古丽娜往深水里去,古丽娜既新鲜又害怕,战战兢兢地拽着她的衣襟往前面摸去,不时惊叫一声,又回头看一眼木瑾。 两人大呼小叫要拉木瑾下来,木瑾摇头,两人忽然撩起了水来,木瑾闪避不及,被淋了一头的水,抬头看着站在水中大笑不止的两人,再也顾不得矜持,三两下甩了脚上的袜子,也下了水,高举双手向两人抓去...... 三人玩得疯了,衣裳尽湿,看看天色,怕有人过来,纷纷往岸上走,木瑾走在最后,忽然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整个人扑在了水里,连着喝了好几口水。官雁翎急忙一把捞起了她,却见木瑾双眼呆滞,好似失了魂一般。吓了一大跳。古丽娜也叫了她好几声。 木瑾刚才有一霎那的失神,上次荷塘事件已经在她心里留下阴影,刚才这一下子落水,那巨大的恐惧立即涌现,好似又陷入了那无边的黑暗当中,那种无奈,惊惧像网一样,立时密密地缠上了她。 她怔怔地看着官雁翎说:“官姐姐,你可会凫水?” 官雁翎一怔,马上翘起嘴角;“当然!我当年在赤水河,能连续游两个来回,不过大哥比我还厉害......你问这个干吗?” 木瑾一边往岸上走,一边说:“有空,你教我吧。” “好啊!好啊!”官雁翎哪有不答应的,古丽娜也拉着官雁翎要一起学,不过,她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叫官雁翎想办法,把她身边那个侍女给支开。 她苦着脸说,那是恭王妃的人,派来教她规矩的,可不能让她给知道了,不然,回去恭王妃又要罚他一月不许与赵英浩见面。 这样啊。官雁翎与木瑾两人忙满口答应。 入夜,木瑾与古丽娜挤在榻上,旁边脚踏上睡着官雁翎,三人唧唧咕咕地说着话,哪里睡得着。 官雁翎忽然问古丽娜:“古丽娜,你是嫁给赵英浩了吗?” 木瑾一窒,这个官雁翎,什么话都问。 古丽娜沉默了一下,就在木瑾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幽幽地开口了:算是吧?在我们草原人那里看来就是嫁了,但是,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并没有得到我阿爸阿妈的祝福。” “可是,赵英浩并没有娶你呀?在外,他还是单身公子!”官雁翎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又添了一句。 这回,木瑾也在心里赞同:赵英浩确实是未娶正妻,这古丽娜跟着他,没名没份的,连个妾室都算不上。这个赵英浩,是欺负古丽娜不知情么? 古丽娜语声欢快:“我知道的,浩哥哥说了,他要娶我作妻子,要给我一个你们汉人的盛大婚礼。” 官雁翎“哦”了一声。 木瑾却是不大乐观,要给,早就给了,恭王府是何等样的人家。王府二公子,怎么会允许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成为嫡妻? 看着暗夜中,古丽娜微微泛光的脸庞,木瑾压下了心中的担忧,笑着说:“古丽娜,你会如愿的。”是的,也许,赵英浩对古丽娜情有独钟,再说,他又不是嫡长子...... 138友谊 接下来两日,木瑾与古丽娜跟着官雁翎在正午时分学泅水。 古丽娜悄悄与赵英浩说了,选了一段子河道,边上用布幔围了,一连几天都泡在水里。正午的阳光晒下来,倒也不觉得冷。知画又去厨房煮了大锅的姜汤给她们几个当茶喝,防止着凉。 泡了几天,木瑾与古丽娜都学得很快。两人一个是要学得一项求生技能,一个是难得可以放开了尽情地玩一玩。再加上官雁翎确实教得不错,两人很快掌握了基本要领,都能独立地游上一段子了。 正有兴趣,奈何这天说变就变,这两日,忽然凉了下来,木瑾又来了小日子,只得作罢。 三人选了一处亭子,叫人拿了琴来,木瑾抚琴,古丽娜吹萧,官雁翎舞剑,就热闹了起来,兴之所致,一遍又一遍,很是惬意。 一墙之隔的院子,几人停下了手中的棋子,纷纷侧耳听了起来。赵英浩微笑,古丽娜的萧还是他教的,他的嘴边露出一抹笑来。 连云听着那悠扬的琴声,心内欣喜:万没有想到,木瑾也在这里。 现下两人虽然住在隔壁了,但男女有别,又不能无缘无故天天串门。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不时听到木瑾的抚琴声。 他眯缝着眼睛,手中的棋子情不自禁地跟着琴声的节奏一点一点的。对面的萧亦飞哑然失笑,一连下了两子,连云才晃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耍赖!” 萧亦飞翘着二郎腿,咂了一口茶说:“我还以为你被那琴声给迷了去,哪里还知道我这下得什么子?” 连云微微一笑,并未反驳,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频闪。 一旁的英浩一眼瞧见,眼睛闪了一闪,又恢复原状。木瑾的琴声,他当然也听了出来,没想到,这块冰山竟然也有动情的时候...... 赵英浩与连云经常混在一起,两人经常会碰到有那大胆的女子,对着他们眉目传情,英浩有时也会动心。都是青春少年,见到漂亮姑娘,哪里有不动情的?像他们这种年龄的京中贵公子,哪个不是通房小妾一大堆?像萧亦飞老说女人麻烦,身边通房也有两个。 可就是连云像一块木头,没有七情六欲般,冰着一张脸,别说是姑娘了,就是他们这些人看着,也着实无趣。 萧亦飞还曾私下打趣,说连云是不是好男风?要不然,对着他们这些兄弟就笑得和煦,见了大姑娘就......现下这幅样子,倒是稀奇。 萧亦飞却是不放过连云,伸手一拂,一盘棋子全乱了。他贼兮兮地说:“她们在作什么?我们瞧瞧去。” 说着,率先跑上了亭子,那里有一块硕大的山石。他三两下攀了上去,踮起了脚尖望过去。登时,脸上露出笑容来。 赵英浩即见状也跟了过去,临走,朝连云挤挤眼,连云笑笑,只得放下手中棋子,跟了过去。 此处望过去,视野正好,那边院子里,一派好风光,厚厚的草地上一片金黄,一个丽人正随着琴声飞快旋转,正是古丽娜。她的舞蹈舞风热辣,此刻,双额晶亮,已是出汗,另一边官雁翎正舞剑,一招一式,飒爽英姿。 一块山石上,木瑾席地而坐抚琴,抚到动情处,黑发飞扬,衣袍翻飞,上面绣的金线海棠,也在旋腾翻转,那一刹那,晃花了连云的眼,他的目光紧紧随着木瑾的动作起伏,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一曲毕,忽然墙头传来热烈的鼓掌声,她们三人抬头,见那边山石上攀着三人,见她们看过去,俱一缩头,都不见了。 几人一愣,反应过来,红了脸,只古丽娜在那惊喜地跳脚叫着:浩哥哥! 这边萧亦飞正被赵英浩与连云拿眼瞪他:好好儿地,鼓什么掌?这下好,被抓现行了!这脸丢的! 一向自恃稳重的连云,也是微露赦色:她瞧见了。她定是瞧见他了。不会认为自己是那轻浮之人吧?心下不免懊恼,怎么看萧亦飞都嫌碍眼。 萧亦飞犹自不服,怪叫:作什么瞪我?我是看到精彩处,情难自禁…… 头上被用力敲了一下,赵英浩双目瞪他:再说一遍?对谁情难自禁? 他抚头,嬉皮笑脸:这话不告诉你。反正不是你的小美人就是了...... 走在前面的连云闻声,回头瞟了他一眼,见他得意地晃着脑袋,一脸痴迷地傻笑样,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心道:不会吧? 几人回到亭子里,刚坐下,就有小厮跑来说,王爷有事,请两位公子即刻回府。 赵英浩与连云起身,对萧亦飞说:“我们走罢。” 萧亦飞耍无赖:“你们回去就是,这里我来照应好了!” 见两人一齐看他,一梗脖子:“都是女孩儿家,总要留个人照应才是。” 赵英浩“哧”了一声,一把拉过他:走罢!古丽娜得跟我回去,她们两个也该回了。不然,官雁东那厮还以为我拐了他的妹子,回头赖上我,可吃不消...... 木瑾几人听闻要回去,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古丽娜意犹未尽地拉着两人的手,闹着要再玩几天,见两人只是微笑不说话,只得悻悻地松了手,抱了木瑾一下,又去抱官雁翎,依依不舍。两人也被她弄得有些小伤感。古丽娜却盯着木瑾的耳朵说:“我们交换东西,可好?” 自己飞快摘下耳朵上的一对耳环,放在手心。古丽娜的耳环是红珊瑚,红得耀眼。 木瑾也取下了耳上的珍珠耳环...... 三人交换完毕,各自戴上了,相互端详一番,均满意地笑了。一时上得车去,古丽娜直接上了王府的车子,与赵英浩一同走了。 官雁翎与木瑾一同回去,连云看了看她们的车子,见官家有护卫随同,踌躇了一下,终是打马一鞭,跟了上去。 一边的官雁翎从窗子外边看着连云离去的背影,痴迷地咬着手指:“云公子的马术真好,什么时候,能把他的乌蹄驹借我骑一骑才好......” 萧亦飞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我家有好马。要不去看看?” 139杜夫人 连云两人快马加鞭回到恭王府,恭王早已在书房里面候着了。 有人从门内走出,连云微笑抱拳:“平大夫。” 一身竹布长衫的平大夫一派仙风道骨样,笑眯眯地斜眼看了他一眼,抱拳施礼:“两位公子。” 说着,飘飘然转身而去。英浩咕哝了一声:“这平老头,平时最是邋遢,什么时候收拾得这么齐整了?” 连云微笑不语,知道接下来,要有一段时间可能见不到这老头了...... 屋里传来恭王的声音,两人抬脚进去,恭王正微笑站在大书桌前...... 出来时,几人心情甚是愉快,边走边聊,英浩拍着连云与赵英明的肩膀说,到他院子喝酒去,昨日刚得了一坛子好酒,还未开封。 三人笑着拐过月亮门去,前面一株桂花树开得正旺,老远闻得一股扑鼻的幽香。树下有几个丫头正展了那纱布去接那摇下来的桂花。 见三人走过来,几个丫头忙俯身行礼,口称“公子!” 英浩斜眼溜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这是要拿来泡茶么?这院子里忒多的桂花树,哪株不好?偏要摇了这株来?”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一个大丫头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弯腰施礼说:“禀公子,是杜夫人吩咐的。说这满园子的桂花中,就数这株最是雅致呢。概因靠近了书房,沾了书卷气,所以特特吩咐奴婢们采了来,要给王爷当独泡桂花茶吃。” 几人一个愣怔,相互望了一眼,赵英明开口:“杜夫人?” 另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张嘴正要回答,忽听见身后传来轻悄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桃红对襟衫,腰系垂丝软带的年轻女子,袅袅地,如弱柳摆风般地走了过来。近前,见到三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娇滴滴地俯下身去:“杜氏玉娥给三位公子请安!” 一双丹凤眼却是微微上挑,斜眼看着三人,波光流转。 连云眼睛一闪,越过桂花树,心内却是一怔:这不是那日,去隆记找木瑾理论的那个女子么?她什么时候进了王府,成了赵睿的如夫人了? 赵英浩胡乱摆手,咕哝了一声,拉着两人往前走了。 身后,杜八娘直起腰身,犹自痴痴地望着三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方才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地问身边丫鬟:“这三位是王爷的客人么?” 一个青衣丫头忙回答:“禀夫人,这是我们小王爷和二公子,还有一个是云公子,都是府里面的公子。” 杜八娘疑惑;“云公子?” 另外一个丫头也抢着回了一句:“夫人刚来,不知道。都是我们府里的公子。云公子是我们王爷的义子,很是了得呢。” 说着,不禁双眼闪亮,粉面微红。 云公子待人和气,人又长得好,王府里那个丫头不在心里默默仰慕? 杜八娘笑一笑,她刚才认出来了:这个云公子,不就是上次在隆记商行碰到的那位公子么?对了,还有一位公子,当时也在。 杜八娘平时生活在市井当中,接触的大多是贩夫走卒,难得见到几个如连云、英浩这样的贵公子。自然是印象深刻,念念不忘了。 此番才知竟然都是恭王府的公子,心下不由唏嘘:难怪,也就王府这尊贵的地方,才能有如此俊逸贵气的公子,自己真是走了眼...... 一旁的丫鬟忽然轻呼了一声,原是摇得狠了,登时落下好多枝叶来。她忽然意兴阑珊,说:“够了,走罢!”说着,径直望前头去了,身后丫鬟赶忙跟上...... 这里连云从英浩处出来,回到住处,万明端过来一杯茶,他喝了一口,闻到一股子桂花香。 忽然想到那个杜夫人,招手,对万明吩咐了几句,万明点头而去。 他伸腿,靠坐在长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茶:这个杜娘子,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只是,她怎么会进了王府? 很快万明回来,看着他笑得古怪。 原来,就在前几日,恭王在茂源酒楼宴请宾客,中途出来出恭时,被人撞了一下,本要发火,却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正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好似要背过气去。 恭王吓了一跳,以为是谁要讹他,刚想叫护卫,却见那小娘子一把抱住了他,流着泪,直叫他“玉郎!” 追问之下,才知认错了人...... 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把人给带回了府。听说,胡侧妃为此还摔了两个杯子。 连云目光一闪,恭王这么多年并未特意宠过谁,只一个胡侧妃稍有不同,那也是因为那个人...... 他摆摆手,这个杜娘子,到有几分手段,只一面,就让恭王带了回来.须知,恭王可不是毛头小伙子,什么女子未见过?这么多年,各色美女源源不断地有人送来,均被打包送回。 这个杜娘子该不会是什么人安排的吧?他一努嘴,说:“去查一下这个杜夫人的底细。” 万明笑了,说:“这个倒不用查。” 原来是这个杜娘子进了王府后,他老子与他兄弟曾经在街面上到处吹嘘:说他们家女儿进了恭王府。恭王爷是他们家亲家云云......有人报给了莫管家,莫管家又说与王妃知道了。徐氏直接派了人去他家甩下500两银子,说再敢在外面胡乱嚼舌头,就直接把杜娘子遣回来。一个奴婢而已,也敢在外与王府攀亲戚。 万明学了莫管家的话语:“这是要和我们徐尚书称兄道弟了?” 原来这话早在府里面传遍了,大家私下都鄙夷,尊称一声如夫人那是客气。什么名分都没有,府里正经的夫人都有好几个。 也就这个杜娘子不知道而已,整天吟诗作画地,说话一套一套地掉书袋子。偏恭王还十分受用的样子,徐氏也就暂且由着她。连云也微笑了起来,如此就好。能在徐氏眼皮子底下翻出多大浪花来?也不用他操心了。 他起身往屋外面走去,杜氏的事情,不再放在心上。 后来想起,终究还是疏忽了,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140万寿菊 康元帝的身子自过了年后,就渐渐不好了,先是受了一场风寒,过了个把月,才渐渐好转,但是,身子却是再也没有先前那般利索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在康元帝这儿,是灵验得不行。大家都觉得这是人老了,毕竟是七十的人了。 一拨又一拨的亲王进宫探望,康元帝烦不胜烦。等到几位王爷再次进宫的时候,只有庄贵妃出面接待。 就在众人以为康元帝要缠绵病榻时,纷纷猜测储君人选时,康元帝忽然又好了,精神矍铄地端坐大殿,声如洪钟地听取朝政大事,并雷霆手段地处理了几个前几日上书强烈要求立储君的大臣。一时,众人又消停了下来。 入夜,庄贵妃宫里却是灯火通明,康元帝喘着气,躺在床上,庄贵妃正端过一个盖碗来,从里面用小匙舀出一个大如龙眼的朱红色丸子出来,用水研化了,凑到康元帝的嘴前,喂他喝了下去。 康元帝一气喝完,躺下,闭眼...... 庄贵妃轻轻退了出去,平声问身边宫娥:平大夫呢?去请他来,怎的这药吃着不如先前好了。” 宫娥恭身退下...... 庄贵妃疲倦地靠在柱子上,眼睛望着黑洞洞的窗外,暗夜里,远远地有几盏宫灯挑在廊柱下,发出昏黄的光,好似只要一阵风吹过,就要立时熄灭似地,让人的心也跟着一提一提的。 望着身后熟睡的康元帝,她轻蹙起了眉头:康元帝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原先,吃了药怎么也能撑个一天,如今,这半天就不行了,经常与人说着话,就打起了瞌睡。 这是衰老的象征。平大夫一早说得清楚,如果康元帝要睡,就给他吃药丸子。但是也不能吃多了,这药吃多了,效果反而会下降。 她也是没有法子,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康元帝就靠着药丸子吊着,不然,他根本就清醒不了多长时间。 她也怀疑过这药丸子的成分,偷偷叫人拿去看了,皆说里面俱是珍贵的药材,人参、鹿茸什么的,都是大补之物。 这个平大夫,是半年前,成王举荐来的,她自然相信他。不过,事关重大,她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眼下,时机未到,那边并没有回信,康元帝也在撑着,总要等到他们几人都到齐了,才好行事...... 平大夫很快来到了。一身青色衣袍,走路不疾不徐,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庄贵妃看着他,觉得心就定了下来...... 她三言两语地说了康元帝的情况,焦急望着他:“先生,这药是不是要多配点?” 平大夫微笑,双手摸须,点头:“娘娘莫急,待在下再去配了来就是。只是,娘娘切记,莫吃多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皇上这身子......” 庄贵妃飞快打断他的话,说:“晓得,先生快去配罢。” 平大夫这才拱手退下,很快到了配药房,他关上房门,着手开始配置,配到一半,走到窗户下,四下望了一望,背身,偷偷地从衣襟里面掏出了一报包粉末来,均匀地撒在了里面,这才开始和了起来。渐渐地,就混在了一起,全然看不出来有丝毫异样。 他这才叫过外面的药童来,拿去蒸制...... 庄贵妃接过罐子,倒出来一颗,放到小碗里面,拿温水兑了,喂给康元帝。 平大夫看着端着空盘子回转的药童,轻轻吁了一口气:蛰伏了这么久,现在才开始下猛药,这个庄贵妃太过多疑。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想到王爷的吩咐,他眯了眯眼。 他的一手医术来自祖传,祖父是太医院的医正。要不是当年恭王妃徐氏的父亲相救,他的父亲早在那一场动乱中丢了性命。再说,他也希望一展抱负,自己这一身好医术才不致于被埋没了。父亲临死前一直叫他远离宫廷,可他还是被卷入了。 他目光深邃:康元帝,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年纪大了,偏又用了许多大补之物,身体早就掏空了,他只不过,提早催化一下而已。 康元帝当年杀了他身为太医院医正祖父,就是因为祖父不慎撞见了皇家阴私,一声令下,说杀就杀了。父亲带着他隐姓埋名,谢绝了徐氏的挽留......后来,父亲死了,徐氏派人找到他,他才进了恭王府......半年前恭王爷又找他...... 寝殿内,康元帝慢慢坐了起来,庄贵妃正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他望着如花的庄贵妃,才二十多岁,正是花一样的年龄。他也历经不少嫔妃,女人在他眼里,都是过眼云烟。只这个庄晓月在他晚年时候进的宫殿,却一下子抓住了他那可本以为已经枯竭的心。 他就如一棵老树般,忽然在春天里发了芽,又逐渐长出了嫩枝。 赵隆与赵雅蓉这对孩子,让他充满了活力,那么多的孩子,他从来不曾去付出过心血,可看着这对儿女,他却觉得就算不让他当皇帝,就在家整天守着他们,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一件美事。 可他不能,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退下来,赵隆,他的幼子,不定给他的那些哥哥给弄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再说,他喜欢这个幼子,他要给他最好的...... 他轻轻地翻了一个身子,庄贵妃陡地抬起头来,慌忙来扶他:“皇上醒了,怎的不叫妾身......” 他抬头说:“无妨,睡了一觉,觉得精神好多了,你把明全叫来,该上朝了,这两天事情有点多...... 庄贵妃欠身去扶他,轻言细语言:“皇上忘了?今天李尚书他们已经议过事了,今日且歇一歇罢。” 康元帝微笑;“是么?”望了望窗外,说:“天气正好,月儿陪我到园子里走一走罢。” 庄贵妃忙称是,又叫宫娥拿来一件披风给他披了,这才搀扶着他慢慢往院子里去了。 外面阳光正好,园子里的菊花开了一片,康元帝看着,忽然觉得眼角湿润了起来,这满园子的菊花开得好,万寿菊,这名字也取得好。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他如果真是这万寿菊,就好了。 木瑾站在廊下,看着依偎站立的两人,身边,赵雅蓉叫了她一声“瑾姐姐!”...... 141赵隆的委屈 御花园内,与别处一片萧杀不同,此处姹紫嫣红的各色花草却是争相斗艳,芙蓉、月季、百合等竞相开放。特别是湖边假山旁一片的大红茶花,开得相当热闹,让人瞧了就心生喜意。 扫得干净的青石甬通上,几个青衣侍女低头默不作声地侯在通道两旁,打头的一个,正两眼机警地扫视着周围。 更有一个小内侍正焦急地不时望一眼假山后,那里隐隐有衣角闪现,不时有争执声传出来,让人心惊肉跳。 七皇子赵隆抿着嘴,双眼瞪着面前的人,气哼哼地,几番要夺路而走,都被眼前的人给拦下。 成王居高临下,威严地注视着与他对峙已久的赵隆,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赵隆每回看见他,都避得远远的,不像赵雅蓉,老远就扑过来,亲热地扭着他,叫他“二哥。” 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小时候,赵隆也是极其黏他的,跟在身后“二哥”长,“二”哥短的。康元帝也笑着夸他们兄弟情谊好,他这个做哥哥的有做哥哥的样子。 可不知什么时候,赵隆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了,除非必要,都尽量避开他。有时就算见了,也只是淡淡的。就像今日,他们在这园子里碰上了,他刚开口叫了一声,这小子竟然回身就走。这下,他心里一股火腾地就上来了:这是作什么?还有没有礼貌了? 他的倔强性子也上来了,他成王在这宫里,还没有谁这么当面给他没脸过,现在居然被这么一个小毛孩子给赤裸祼无视了。他当即三两步赶了上去,几下就扯住了赵隆,这孩子竟然拿眼瞪他。 他这才把他给拎到了这假山后面,他今天还真的要与他分说个明白不可。 可是,出乎意料地,赵隆并没有哭闹,只是扭头静静地望着湖面。他诧异地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里只有几株睡莲,并没有开花,可赵隆却盯得津津有味。 他恼怒了起来,这是赤裸裸的无视。 ”隆儿!”他开口,赵隆忽然转头瞪着他,他一楞,他分明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仇恨。他莫名打了一个哆嗦,心下竟不由忐忑,讪讪地闭了嘴。 赵隆低下头,欲从他身边挤过去,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赵隆一下撞在他的腰上,摸了摸鼻子,他伸出手去,却见赵隆触电似地跳开,忽然大叫:不要碰我!恶心!” 他一惊,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他往里面拖了几步,蹲下身子,双手扳过他小小的肩膀,发觉他颤抖着身子,眼睛并不看他。 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问他:“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赵隆只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嘴巴倔强地抿成一条线。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把嘴凑了过去,想亲一亲他的脸。 赵隆忽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开始拳打脚踢,:“你不要脸,你亲我母妃......” 忽然,赵隆闭了嘴,陡然垂下了脑袋。面前,庄贵妃正一脸惊愕地望着他们。还有使劲垂着头的两个侍女,正浑身簌簌发抖。 他别过了脸,忽然一口咬在成王手上,转身跑了。庄贵妃醒悟过来,”哎“了一声,早不见了人影。 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成王,也转身走了,边走边焦急地:这孩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得赶紧找回来,待会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想着,对身边的两个侍女说:“你们快些去把殿下给追回来......“ 两人忙小跑着去了。 赵隆跑了一会,忽然觉得没劲,一个拐弯,往自己宫里去了,身后两个宫娥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见他虎着脸,也不敢说,只叫”殿下!” 赵隆低着头,说了句:“你们回吧。我要写字了。” 说着,转身进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了房门,把一众人等给关在了外边。 几人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悄悄往窗户里面望去,见他正背着身子,站在书案前挑着笔,回身摆了摆手,两个宫娥这才退下,回去交差了。 屋内,赵隆“啪”地一声甩了笔,返身趴在椅子上,忽然委屈得想哭。 那日,他去母妃那里拿东西,却被告知庄贵妃在午睡。他只得返回。走了一半,忽然见到成王的贴身内侍在外面转悠。他好奇,成王什么时候来了?想着上回他答应自己的小陀螺还未给自己,就偷偷溜了回去。果然,见到玉姑姑端着一个盘子出来,里面有两盏茶,心内大喜:二哥定是在里面,这下可抓个正着了。 他蹑手蹑脚地等玉姑姑进到耳房,他矮着身子,悄悄地顺着门边溜了进去。听得屏风后有声响,好奇看了过去。 他想到这里,眼泪突然冒了出来:他的二哥竟然抱着他的母妃在亲嘴,母妃竟然光着肩膀也紧紧地抱着他...... 他当时都懵了,那可是他的二哥......赵隆虽然才八岁,但他可是生长在皇宫里面,这种事情,他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第一个反应是悄悄地退出了寝殿,沿原路跑了回去。直直跑回了自己的寝殿,一口气灌了半壶的茶,才喘着气坐了下来。 然后,他就开始到处翻找成王给自己做的一些小玩意,什么竹马、弓箭的一股脑地都找了出来,跳上去用双脚睬得稀烂。又叫小内侍统统拿去烧了。 之后,他看到成王,眼前就浮现出当日那一幕,他咬牙切齿,二哥怎么能那么无耻?怎么对得起他们的父皇?他再也不要见到他。 庄贵妃听罢侍女回禀,放下了心,正要说什么,忽然玉姑姑匆匆进来,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她起身,向外走去,玉姑姑紧随其后。两人一路无话,到了西宫苑,这里是冷宫,平时鲜有人来。本朝自太袓至今两代帝王,后宫妃子并不多,三宫六苑未住满,更何况这冷宫了。 两人快步到了最里边一处宫苑,这里紧邻宫墙,一株粗大的老树正伸展着枝桠,时值深秋,依旧枝繁叶茂,玉姑姑抬手叩门。 门开了,庄贵妃提起裙子,走了进去。 142诏书 宽敞的屋子中央站着成王,庄贵妃快步向前一步,却见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缠上来,而是定定地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眼波流转,主动上前轻轻靠在他的后背,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抿唇一笑,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轻轻叹了口气,不吭声。 成王默立半晌,慢慢侧转半个身子,把庄贵妃整个揽入怀中。良久,幽幽开口:隆儿,你得好好管管了! 庄贵妃一愣,抬头小心看着成王:怎么了?是隆儿他今天说了什么话了? 她方才在园子里,听得小内侍禀报说,成王与赵隆吵起来了。她一凛,急忙带了贴身侍女赶过去。只听得一句,心内大惊,以为是成王与赵隆说了什么。可,观成王此番表情,却是对赵隆心生不满了。 成王微微叹息了一声,不说话。庄贵妃忽然一笑,娇嗔:“好了!两父子有什么好计较的?隆儿的脾气不是与你一模一样么?还不是像你,都倔犟得很好,一对犟驴子!” 成王不自觉展开笑容,只一瞬,又肃了脸,扳过庄贵妃的脸,说:“月儿,我是说真的,你没发现吗?他近来一直避着我。你听隆儿今天的话,他好像知道什么。我看他那样子恨不得吃了我,好像我是十恶不赦的人......” 庄贵妃的笑脸也撑不住了,渐渐淡了下去,正了脸色,低头靠得近了些,心下沉思:赵宏的儿子有四五个,最大的都有十八岁了,如隆儿真如他所说,可不行。这讨了他的嫌,吃亏的还是自己。 望着眼前这个眼神闪烁的男子,庄晓月心中忽然不确定起来...... 庄贵妃回宫之后,正想着去看看赵隆,忽宫娥跑来说,康元帝寻他有事。她忙掉转脚步,往回走。 近来,康元帝的精神是愈发好了,可身子却是日渐消瘦,原本还算富态的身子迅速地消减了下去。太医看了,也说不出什么,只说是长病的缘故,身子亏空了,又开些滋补的药材来。 有时,她望着康元帝深陷的眼窝,担心:他会不会忽然就...... 她加快了脚步,进得寝殿,却听见一阵笑声传了出来:是赵雅蓉的声音。 她轻轻走进去,赵雅蓉正趴在书案上画着什么,身后康元帝正伏身,伸手指点着,两人不时说笑着。 庄晓月低低咳了一声,两人望过来。赵雅蓉欢快地抬头叫了一声:“母妃!” 庄晓月微笑走过去,桌上一幅画,画着四个小人,她看了半天,指着中间那个男子说:这是谁呀? 赵雅蓉瞄了一眼,咯咯笑了起来:父皇! 庄晓月“噢”了一声,看了一眼眯着眼笑的康元帝:这画中的男子明显年轻了许多,赵雅蓉是画不出来的。必是康元帝画的,她微叹了口气。 康元帝看了她一眼,庄贵妃跟上,两人走入里面,赵雅蓉趴在案上,耐心地蘸了颜色涂着,嘴里念念有词…… 屋内,庄贵妃一脸严肃地望着康元帝,手指紧紧捏着袖子,指节发白,不断点头。 康元帝说完,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庄贵妃:“可记住了?” 庄贵妃伸手捧起桌上的诏书,看看那个朱红的印章,手指不禁颤抖了起来。诏书,传位诏书,肖想了这么久,如今终于真真切切地拿在了手上,竟是那么的不真实。 白纸黑字,盖上了玉玺,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她极力抑制住狂跳的心,压低声音:“皇上!” 她此刻很想拿着诏书,现下就去宣布,她再也不要陪着这个糟老头了! 每次,她都在极力抑制,尽量说服自己:这是宏哥哥! 她庄晓月13岁碰到赵宏,就一颗芳心暗许,此生誓要与他双宿双栖,即使为妾室也不在乎。他也对她柔情蜜意,极尽温柔。 可是,还未等到他来提亲,皇上偶然在王府聚会上见到了她们姐妹......她被家族顶替族姐送入宫中。 皇上六十了,比她祖父还老,谁家愿意把娇滴滴的女儿送入宫中?她猜想,也许康元帝当年只是随口一示意? 族叔就毫不犹豫地挑中了她。她也哭过,求过,但无人理会她,父母也只会劝她。她甚至想到了寻死,要她下半辈子去陪个糟老头子,她恶心得要死! 是他,赵宏出现了,与她说:“月儿,你帮帮我!你知道,我父皇有五个儿子,要轮,怎么也轮不到我。父皇老了,最多熬个五年,你忍一忍......到时,我定会补偿你的。你是我的皇贵妃。除了皇后那个位置,什么都由你挑!她们谁都比不上你!你是我的贵人,是我的功臣......月儿!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帮帮我吧!你不是恨他们吗?到时,你想如何出气,都依你!可好?” 庄晓月淆然泪下,仰天长叹:这是堵死了她的路,这宫,她是进定了。 那晚,赵宏破天荒地留下了她,两人缠绵了一个晚上,她也流了一个晚上的泪。天明,她擦干泪水,灿烂一笑,钻进了轿子,回到了族叔家中,无人问她一个晚上去了哪里,她弯起了嘴角...... 进宫,康元帝看着她,欣喜地封她为美人,她冷笑,施展出浑身的解数,极力讨好,康元帝大喜,夜夜宿于她处,并不惜四处采集鹿血...... 她心内却是厌恶之极,就在她心内烦躁,忍无可忍之时,赵宏适时地出现了。后来,她怀孕了,是赵宏的孩子。 赵隆长得像赵宏。不过谁又会怀疑?赵宏与康元帝原是父子,谁又说得清呢? 后来,赵雅蓉又出生了,还是赵宏的孩子...... 康元帝欣喜万分,视两个孩子为宝。她每次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心里就痛快:这是她给康元帝的报复...... 再说,她也没做错什么,这俩孩子是赵家的子孙,这点肯定没错,就成了!只不过,辈份不一样,儿子,女儿,变成了孙子,孙女就是了。 她捏紧了手中的东西,抬头微笑,向康元帝告辞,转身时,宽大的袍袖落下,遮住了手中的东西...... 143美人计 木瑾愕然望着面前胡须飘飘的平大夫:“先生?” 这是给康元帝看病的平大夫,听闻医术高超,她在庄贵妃宫里见过几次,两人并无交集。 如今他突然停在了自己面前,横着身子,一双细眼晶亮,木瑾不确定地左右环顾了一下,这是在荷花池上的长廊中,前后再无他人......长廊尽头有宫娥匆匆路过,她侧身避让一旁。 他微点头,并不说话,与自己擦身而过,木瑾的左手突然被飞快地塞入一张纸条,她忙下意识地握紧了。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也未作停留,往前继续行去。僵着个背,一路疾走,看到前方净房,拐了进去,这才展开手中纸条,瞧了,立即揉烂了,扔了。 “诏出,速回!” 她的心怦怦跳,平静了一下,顺原路回到揽月宫。听着赵雅蓉的琴声,她有些走神,点评时除了说“好”以外,竟说不出第二句话,她的心乱了。 平大夫定是恭王府的人,这是要自己带信。她不敢带着这张纸条出宫,万一被发现了,她可怎么办?庄贵妃近来的脾气有些乖戾,前日刚处置了一对宫娥,那还是贴身伺候的,说没了就没了。她更加小心,少言慎行。有几次,她见庄贵妃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会情不自禁地惊跳一下,不得不审视自己是否哪里有了纰漏? 好不容易挨到了出宫,她回到柳条儿巷,顾不得歇息,打发吉祥去了隔壁。 一会,吉祥回转,点头,说东西给了云天,连云一早出去了。 她“哦”了一声,双手托腮,楞楞地看着桌案上的笔架子发呆:自己以为上次帮忙了一次,以后就两清了。可现在看来,这是上了贼船了。怎么办?想着阴鸷的成王,乖戾的庄贵妃,还有似笑非笑的恭王妃,她觉得头都大了起来。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只想抱着自己的嫁妆,好好儿地出嫁,生子,做一个平安和顺的富家婆。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被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对了,上京,还有......她懊恼地甩头,好像都是自找的? 她禁不住头一仰,身子往后靠去,疲累得眯着眼睛:今日一天提心吊胆地,这会子才好好放松下来。房内有幽幽的香味,她抽了抽鼻子,是墙角那株蝴蝶兰开了,香味散在四周,丝丝缕缕地从鼻间钻进来,渐渐沉静下来,很快就迷糊睡去。 朦朦胧胧间,听得身边有细微的声响,她懒得睁眼:定是吉祥或知琴她们几个。她说过了,晚饭不吃了,中午吃的东西太油腻,现在还未克化。 须臾,声音消失,她继续眯眼,忽然,鼻端闻得一股子气息,是汗味。她陡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站着一个黑影,这才惊觉,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怔怔地看着连云,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他怎么进来的?外面的人呢? 连云一双眸子熠熠发光,嘴角一弯笑容,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被看得红了脸,不自觉地别开头去,又转了回来:这是在她的闺房,该不好意思地是他才是。她别扭个什么劲? 她咳了一声,轻声开口:“你......“ 连云忽一手快速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有人过来廊下拿东西,又走了。 她眨着眼睛,一动不敢动。他的手指微凉,她动了一下嘴,温热唇瓣轻轻拂过他的手心,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忙不迭地移开。室内一时尴尬,院子外面有灯光闪动,安嬷嬷的声音传来。 连云忽然凑近了,轻声说:“平老头就没说什么?” 木瑾僵着身子,机械回答:“没有。” 连云并不起身,依旧俯着身子,在她耳边快速说道;“你告诉平老头,那事抓紧,王爷已准备就绪。” 木瑾陡地转身,连云刚抬头,两人的面颊飞快擦过,她的脸蛋腾的红了起来,热辣辣的。 那一句拒绝的话语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只脑袋轰鸣着,半天不曾回过神来,又是羞恼,又是......她只管低了头,再不言语。 连云轻笑一声,忽然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说了一句:“小心着点。” 飞快从窗户走了,她情不自禁的扑到窗户边,见他竟然直接从墙上跃了过去。黄毛正窝在墙角,津津有咪地嚼着一块肉。见她望过来,竟然摇了摇尾巴。 她“啐”了一口,“嘭”地一声关上了窗户,外面知琴听见跑了进来:“小姐醒了?” 她看着知琴满嘴的油:“吃什么了?” 知琴嘻嘻笑着;“安嬷嬷炸油果子吃。小姐要来一个么?”见木槿摇头,忽然记起,她积了食。 木瑾瞪了她一眼,知琴忙说,山楂汤熬好了。木瑾叫端过来,一气喝完了,回到屋子里躺下,说要睡觉了,别打搅她。 她躺在床账里,闭上眼睛,却是睡不着,耳畔仿佛还萦绕着那丝丝热气,耳朵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他竟然这样大胆。他难道不知道,夜入女子闺房,要是被人发现,于她闺誉有损么?她可还没有议亲。 她忽然一个激灵:他是什么意思?之前王妃提过亲事,他不是拒绝了么?现在又这样来招惹她,到底是为那般?她糊涂了! 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自责: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前世自己吃郑路平的亏还没吃够吗?这个连云,明显是在用美男计。这不是想要自己办事吗? 自己刚才竟然忘了拒绝,虽说不一定拒绝得了,可就这样答应了下来,也太落了下乘了。 她懊恼,对连云忽然暗暗警惕了起来,觉得此人真是心机深沉,诡计多端。连这种方法都用上了,真是......她愤愤地想。 却说连云却是春风得意,一脸笑容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云天见他一杯茶在手里吸溜了半天,听声,早就干了,可他兀自不觉,还在“滋滋”有声的啜着,不由咳了一声,连云抬头微笑:“有事?” 云天欠身:“爷,该添茶了。” 连云一楞,好脾气地:“满上。” 云天续水,一边偷眼望了连云一眼;“爷,有喜事?” 144各有心思 康元帝又一次病倒了。 这回恭王自请入宫侍疾,成王几个王爷也跟着提出奏请。康元帝几番推辞,但是皇子们一片孝心,只得应允,人多,挤在一起难免乱糟糟的,但谁都不愿意退出,免得说自己不孝顺,都不肯落了下风。 如此持续了几天,就有人坚持不住了。康元帝大晚上的不睡觉,睁着两只眼睛,瞪着他们,与他们说话。 白天,康元帝倒是呼呼睡去了。而几个王爷又要集体去御书房议事,一议就是大半天的。这事更是马虎不得,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才是。没几天,就有四王爷在议事的时候,实在困得不行,睡过去了,被议事大臣所不满,并且很快就传到了康元帝那儿。 隔天侍疾的时候,就被康元帝好一顿说。大晚上的,康元帝精神甚好,指着老四的鼻子,很是失望地宣布明日的议事不需要参加了,听得剩下的几人胆战心惊。 四王爷一脸菜色:谁知道,康元帝晚上这么能折腾?连着几天,晚上侍疾,白天商议要事,每天只能眯上一个多时辰,换谁都受不了。他也是实在是困得慌,就给他扣上了这么一大顶帽子:“无心政事,祸国害民”,看着另外几人脸上的幸灾乐祸,他咬着牙,一声不敢吭。 隔天,他就病倒了,病得起不了床,自然,这疾也不侍了。 余下的三人,又坚持了几天,终于又有人生病了,这回到是真的,没见三王爷那眼睛都抠了下去,都快赶上他老爹康元帝了。 康元帝终于大发慈悲,说众人的孝心他心领了,都回吧。再熬下去,大家都非累垮不可,回吧,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一会,还是跪地谢了恩,一齐退了出去。 第二日,议事结束后,恭王就问各位王爷,今晚谁要与他一同去康元帝那儿?众人均面色古怪地看看他,低头溜走了,成王磨蹭了一会,落在后边几步,恭王忙上前一步,邀请他一起,成王踌躇了一下,摇头,也顺着门走了。他得回家补觉去,康元帝这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痊愈,再耗下去,估计他连议事也不能够了,弄不好,与老四一样,在家里待着了。 老大一向善于作秀,这次就不陪着他了。反正康元帝那儿有庄贵妃盯着,他乐得自在。 入夜,恭王准时出现在康元帝面前,康元帝意外地看着他,心内竟有一丝丝的感动:他不累么?转眼看见一旁的庄贵妃,又垂下了目光。 第二日,大家看着眼睛通红的恭王,心下庆幸......从此,再不提进宫侍疾的事情。 这日深夜,寝殿一片安静,赵睿目光深沉地看着榻上熟睡的康元帝。轻声说:“能睡多长时间?” 平大夫恭敬站在暗影里,压低声音:“无妨,最少两个时辰。王爷且歇一歇罢。” 赵睿打了一个哈欠,迷糊说:“可不能久了,待会子叫我。别叫人瞧出端倪来。” 平大夫点头应是。看了一眼桌上的安眠香,还剩下半截,起身到门口望了望,见毫无动静,那两个值夜的内侍与宫娥早就睡去了。自己也坐到一旁椅子上,缓缓闭起了眼睛。 他不知道,王爷在等什么。药他早就已经下了。可是,似乎康元帝在等什么人,王爷也在等什么人......大家都按兵不动。 他微笑了一下,自己着什么急?跟着王爷就是了。 如此持续了几天,康元帝的身子似乎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坏下去。但是,庄贵妃却着急了。 自从恭王进驻皇帝的寝殿以来,她好像失去了与康元帝的联系。每回,她进去,康元帝都在睡觉。晚上进去,康元帝异常清醒,恭王又不离左右。 白天她又不能蒙头睡觉,这后宫近来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都等着她去处理。她有个毛病,容易走觉。这白天一旦睡了,晚上就整宿得睁着眼到天亮了。 她这个年纪,可不敢肆意地熬夜了,想着成王府那些娇俏的姬妾,她的心又焦躁了起来。她不年轻了,得好好保养...... 有几回,想着成王的吩咐,也大晚上的去了寝殿,但见康元帝正与恭王说着话,好一幅“父慈子孝“的场面,自己在一边几番插不进话去,到显得自己多余了,去了几次,也就悻悻地返回. 她心里有些发慌,感觉一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他与成王说了,成王也很是意外:“这个老大,真是意外。看他每天上朝哈欠连天的,竟然也抗得住。” 他看着庄晓月,叮嘱:盯住了,一旦有什么不妥,第一时间通知他。 又双目炯炯地盯着她:月儿,可有口风?总不会是隆儿吧? 庄晓月心内一跳,歪着头:“隆儿不是更好么?左右都是你儿子,到省了事了。”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赵宏一窒,继而也笑了起来,揽过她说:“是呀。都是一样的,这不早晚要交到他手里么?” 他的目光闪烁,拥着庄贵妃,庄晓月正待靠过去,他忽然推开了他,说:“我走了,府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记着,盯着点儿。” 庄晓月点头应下,心里有一些小失望:他竟然不问一句她近来怎么样?她日夜担惊受怕,生怕康元帝忽然就去了……那她手中才诏书拿出来还有用么? 她瞒下了这件事情,没有告诉成王。一个月前,她听闻他又得了两个美人,现下他正赶着去享受美人恩吧? 她收回目光,抚摸这自己的脸颊,触手光滑,但是,再漂亮,又怎能与那年轻娇嫩的小姑娘比? 她心内黯然,缓缓往寝宫走去,全然忘了要去康元帝寝殿的事情,只是心内酸意上涌,满心不甘。 身后,墙角旮旯处,木瑾缓缓起身,震惊不已:赵隆竟然是成王赵宏的儿子?那,赵雅蓉呢? 她冷汗一阵一阵的。 真想把自己两只耳朵给割了。怪道,上回,成王非要杀了自己不可。她也疏忽了,这时间,成王也许把她给忘了,竟未再寻她麻烦。 她竟然失去了应有的警惕,与赵雅蓉捉起了迷藏来。她后怕地向后望了一望,忽然怔住:赵雅蓉正呆呆地从另外一处墙角冒了出来,看着庄贵妃离去的方向,忽然张嘴要喊。 木瑾忙嘘了声。 145马芸儿 赵雅蓉一路上不时抬头看一眼木瑾。木瑾告诉她,刚刚母妃是差点摔跤,得亏成王搀扶了一下,可不能叫别人知道。不然堂堂的贵妃娘娘,差点摔倒,是要叫人笑话的,这是很丢脸的事情。 木瑾看着赵雅蓉似懂非懂的表情,又伸出手与她勾了手指,说这是两人的秘密,看谁守得好。 赵雅蓉自是使劲点头,伸出胖胖的手指保证:“雅儿把它吞到肚子里面,保证不说。”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木瑾忽然语塞,低头拉了她快走。 恭王府花厅。 屋里窗户紧闭,朱儿警惕地守在门外,一双眼睛逡巡着四周。屋内,连云一脸严肃地望着恭王妃。 恭王妃起身,踱到窗户前面,眼睛望着上面的福字纹,轻声说:“你多带几个人去。这回,可不能有闪失。王爷说了,成败再此一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可有把握?” 她回身,双目亮晶晶地望着连云,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连云目光闪动,努力回想,上世,是赵英明接的马芸儿。确实是毫发无损地接了回来,但是,也损失了半个王府护卫队,可见当时的形势有多严峻。 此事确实需要好好计划周详,毕竟,马芸儿一个大活人,要把她从遥远的平津给接过来,这一路上可谓危险重重,变数极大。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出漏子。 他沉默了一瞬,缓声说:“容我回去仔细商酌,明日再来回禀。” 王妃点头,连云办事周详,他既这么说,必定是稳妥的。可见王爷说得没错,此行风险甚是大。 可也是没有法子,不这样,马德成那儿就不能孤注一掷,王爷说了,得帮他下定决心,推一推...... 连云皱着眉头走在小径上:果然与前世一样,赵睿要去接了马芸儿来,这样,马德成想犹豫都不能。说是接过来照顾,实则大家都明白,这是变相地扣为人质,这是要促使马德成下定决心,再无退路。 他此番前去,必要被马德成迁怒的吧?不过,他会保证,好生护住马芸儿。 只是,这人手安排上,他拧着眉,思索了半晌...... 木瑾看着微笑的云天:“你要带黄毛出远门?” 云天笑嘻嘻,点头,保证必不亏待它。木瑾不置可否,转身回到屋内,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然,他们不仅借走了黄毛,还带走了那只鸽子,看来,是要执行什么任务去了。 木瑾忽然想到上次连云受伤,也不知什么缘故,竟有一丝担心,又晒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隔壁都紧闭大门。 一个月后,终于这天傍晚,门被敲响,安嬷嬷去开门,门刚拉开,黄毛嗖地一下蹿了进来,差点把安嬷嬷给扑倒。听得声响,木瑾走出屋子,见黄毛正沿着院子一溜小跑,身上的毛色愈发发亮。瘦了不少,但是精神却是好得很。 听着熊二在门口与吉祥几个说着话,老远望去,虽然换过衣裳,但是脸上的肉都凹了下去,她想:不知连云怎么样? 正想着,又有人进来,是连云,一身长衫,更见清瘦,正带着一个小厮低头往木瑾这边台阶上走来,径直上了楼。 杜鹃忙迎下去,身子却拦在了门口,笑吟吟地:“云公子!” 说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那个小个子小厮。见他圆脸盘,肤色焦黄,只一双眼睛却是异常灵活,看着自己眨了一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杜鹃脸一红,心道:哪有这样看人的?忒无礼。 连云见状一笑,对他说:“芸儿,这是杜鹃姑娘。” 小厮开口:“姑娘好。” 却是清脆的女生,明显是个小姑娘。杜鹃一楞,屋内的木瑾也迎了出来。 连云笑着把马芸儿往前一推,说:“这是你木姐姐。” 说着,他止住步子,转身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包东西来,亲昵地塞到马芸儿的手心里,说:“烦劳杜鹃姑娘帮忙梳洗一下,我们那里实在没有女子衣裳。” 他笑着拍了拍马芸儿的肩膀,自下楼去了。 木瑾眼睛一闪,看了看依依不舍望着连云的马芸儿,笑着说:“进来吧,你叫什么?” ...... 半个时辰后,看着端坐镜子面前的马芸儿,木瑾不由赞叹:好一个标志的姑娘. 洗去脸上药膏的马芸儿皮肤细白,很是细腻。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笑两个小酒窝隐现。她任由杜鹃与知画给她梳发,一双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咯咯笑着,嘴里好不吝啬地夸奖:“两位姐姐的手真是巧,这么一拾掇,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待会子,云哥哥定然也是认不出。” 木瑾笑看着她不语。 这姑娘,口口声声地云哥哥长,云哥哥短,只不知,她与连云是什么关系? 马芸儿满意地起身,转了一个圈,从镜子里看到一侧的木槿,眼睛一眨:这位木小姐,云哥哥把自己交给她,难道是?她起身,目光审视地看了一眼木瑾。 心下不免比较:木瑾比她高了半个头,站在那里,身段窈窕,容颜艳丽。特别是那一双丹凤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忽然抬头一笑:这一路上,云哥哥拼死护送,她一直扮成他的贴身小厮,跟着他餐风露宿了一个月。不知觉,她对连云有了深深的依赖,老是想,他如果是她的亲大哥该有多好?或者是......?但她清楚,她此次是来联姻的,夫君是恭王府的二公子,只不知道,与云哥哥比起来怎样? 这会子,她看木瑾的眼光自然带了审视,又不自觉地带了几粉挑剔在里面。她自己不觉得,木瑾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连云这是哪里惹的风流债?瞧这姑娘,就像老婆婆看儿媳妇的眼光,让人瘆得慌。 她强笑着开口,:那个,芸儿姑娘...... 马芸儿忽然一笑,开口:“木姐姐,你与云哥哥认识很久了么?” 木瑾一楞,看向她。马芸儿却是自己转身向楼梯口走去:“谢谢姐姐的衣服,下回我叫云哥哥还你。” 木瑾愣在当地...... 杜鹃忙跟上,引着她下楼梯。 146马芸儿入府2 楼下连云正微笑听吉祥说话,一双眼睛不时?一眼楼上。见了马芸儿,满意一笑,忽然向楼下上抱了抱拳。木瑾一愣,忙缩回了头。 眼角瞥见门外停着一辆黑蓬马车,是他常坐的那辆。 马芸儿低头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辘行去,连云也钻了进去。木瑾忙别过了头,心里莫名地堵得慌,心道:这个马芸儿,到底是谁?连云也不避嫌,就这样与她同乘一车,也不怕人闲话。 正想着,忽然见门帘子一晃,有人进来,忙拿过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马车在王府后门停下来,早有人跑来殷勤开了门,连云带着马芸儿往院子里面行去。 马芸儿好奇地抬头四顾,恭王府的花园请了不少的能工巧匠,花费数年的时间精心修建而成。王妃徐氏出身百年世家望州徐家,对这上面又是精益求精,巧上加巧地要求。所以,这园子环顾整个建阳城,还真是算得上是个中翘楚。 这马芸儿一直跟随父兄在任上,军中本简朴,又都是北地,哪里见过这等精致繁丽的景象。一时竟看得呆了,不觉放慢了脚步,满脸赞叹! 连云回头一看,哑然失笑,见她正俯身在一盆花面前仔细端详,无奈,笑笑,停下脚步等她。 马芸儿稀奇地瞧着这盆开出两种颜色花的植物,用手去拨了拨,确信是真的,方抬起头来,笑着说:“云哥哥!” 见连云正微笑着等他,才一吐舌头,快步跟了上去。连云温温一笑,宠溺地一笑,说:“走罢!先去见过王妃,今后你就住在这园子里了,有的是时间慢慢赏玩……” 马芸儿笑着答“是”,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行去。 恭王妃徐氏望着站在屋子中央的马芸儿,见她大眼忽闪,毫不娇揉造作,心下满意:原以为,这马芸儿常年随父兄在那苦寒之地,未免养得小家子气。一直担心这小儿媳上不了台面,可怎生是好? 如今这样,巳是大大超出了想像,但见她:一身时下流行的宽袖梅花袍,腰间系了一条萝绿丝带,一头秀发散在腰下,缀了一串珍珠带子,很是俏丽活泼。不禁想着,一会英浩应该会喜欢罢? 她笑眯眯地拿下腕上一只玉镯套在马芸儿的手上,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推辞。 马芸儿笑着道了谢,并不忸捏,她对马芸儿又满意了几分。 连云在一边微微笑,芸儿很聪明,不枉他这一路上的嘱咐。如今在这王府里,只要得了徐氏的青眼,那就不是问题了。至于以后,到时赵英浩当独开府,芸儿是王妃,王府里,没人越过她去。 见徐氏欲留马芸儿说话,他告辞往回走,马芸儿既已接到,接下来王爷该有所动作了...... 第二日一大早,马芸儿就起了床。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侍女进来,她看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女,忽然说,:我要去园子里! 两人忙给她梳洗了,外面又有四个侍女手捧衣饰钗环进来。因此次马芸儿只身过来,一路上乔装打扮,什么都不曾带来。 徐氏亲自叫送过来这些衣物,是一早吩咐小王妃莫氏去采办的。 莫氏从赵英明那里知道这个马芸儿的重要性,自是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所挑的俱是好的。 马芸儿任由她们给她穿扮了,又吃了早饭,就匆匆往园子里去了!她昨日隐约看见另一处,开有大片牡丹,很是夺目,想着去剪一朵来插瓶。 这园子很大,她信步走着,竟找不到原先的那处地方。又拐了几拐,方隐约见得前面有几株牡丹,正迎风招展,她一喜,快步跑了去。 忽花叶一动,一人出现在前面,马芸儿一愣,是一个高鼻深目的姑娘,正是古丽娜。 她也看见了马芸儿,一愣,转身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婢女,见她摇头,知是新来的客人。遂露出一个笑容,热情地迎上去。 马芸儿与古丽娜相谈甚欢,两人从花朵聊到了衣裳,又聊到了其它琐,很是投机。 马芸儿身边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听着古丽娜一口一个地“浩哥哥”,偷偷抬眼看向马芸儿,见她脸色如常,心内着实捏了一把汗。幸好,马芸儿并未追问古丽娜口中的“浩哥哥”是谁。 终于等到两人相互道别,各自分开。 马芸儿又摘了几朵开得正旺的月季放入篮子里。牡丹就算了,刚听得古丽娜说起,牡丹是王妃的心头好,这府里,其它花都可以摘,唯独牡丹不能。她自然就歇了心思,连云与她说得仔细,她得巴结好徐王妃。 正往回走,忽然右方传来说话声,她听到了刚才那个姑娘的声音,声音娇憨,让人听了心里痒痒的。 她好奇地跑了过去,一丛花木间站着一对青年男女,女的正是古丽娜,正手脚并用,往那个男子身上攀去,嘻嘻笑着,双颊绯红。 青年公子无奈地拍了一下她的背,她反而更加靠得近了,他只得双手环住她,飞快地在她额上啄了一下,宠溺地捏她的鼻子:你呀! 古丽娜咯咯娇笑,口里叫着“浩哥哥!” 两人拥着扭来扭去,马芸儿羡慕地看了一会,悄悄转身走了。身后两个侍女偷偷对望一眼,低头跟上。 马芸儿边走边偷笑:看样子,这位公子就是那个“浩哥哥”了。看来很是恩爱呢。只不知道王府二公子生得怎样?她微微笑起来,云哥哥说了,长得不错!嗯,能得云哥哥称赞,必是不错的。爹也说了,王府的孩子,错不了。 晚上,王府家宴,王妃使人请她去前厅,说是王爷要给她接风。她忙仔细梳妆了,忐忑不安又带点羞涩地往前厅去。 想来,今天能见到那位二公子了。 花厅内,灯烛高挑,照得室内雪亮,小王妃莫氏见到了她,早一把拉了去:妹妹快过来!哟,这小姑娘就是漂亮,昨儿见了就羡慕了半天,今天又变了样。唉!这年轻就是好!” 马芸儿两眼亮晶晶,甜甜地叫了:“莫姐姐!” 却被莫氏一把拍在手上,娇嗔:“听听!听听!这嘴可真甜,不过你可不能叫我姐姐,得叫我嫂子才行!是不?二弟!” 赵英浩正一脚踏进来,劈脸就被莫氏丢了这个问题过来,一愣,“啊”了一声,抬目向马芸儿看去。 马芸儿也正转过头来,灯光下看了个清楚,脸上的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 147美人泪 她心内震惊、苦涩:原来他就是那位二公子!是了,赵英浩,浩哥哥,可不就是么? 她草草行过礼,脸上血色褪去,再不复之前的活泼。倒底年轻,一腔情思被浇了个透心凉,再不肯多看一眼赵英浩,心内埋怨:云哥哥怎就未说到这一茬?父亲知道么...... 赵英浩得徐王妃授意,几番搭话,见马芸儿都兴致缺缺。不免有些扫兴。这门亲,本非他所愿,但恭王与他说得明白,他自是明白轻重。这才打起精神来,主动搭讪。如今见马芸儿这幅样子,以为她拿乔,心内不喜,自然也就淡了下来。 一旁的徐氏却是眉毛微拧,须臾又展开笑脸,热情招呼:“芸儿,来,吃点这个,这道鱼脍是扬州来的厨子做的......” 一时散后,徐王妃嘱咐莫氏好生送了马芸儿回去。自己坐了一会,叫来朱儿,轻声吩咐了几句。朱儿应声而去。 少顷,两个侍女匆匆而至,正是马芸儿身边的那两个侍女。 徐氏寒着脸:“说,今儿芸儿见过谁了?” 两人对视一眼,“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上,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花园子里的事说了一遍。 说完,低着头,均不敢吭声。徐氏木着脸,望着地上的两个侍女,半晌开口:“去,好生伺候着。小姐如果问起,谨慎着点回答。” 两人忙不迭地爬起,急忙出去了。 徐氏又沉思了一会,终是站起身来,对朱儿说:“去叫莫管事来。” 朱儿点头,匆匆隐入夜色当中。 廊下挂着的两盏红灯忽然晃动了起来,起风了...... 古丽娜正满面欢喜地坐在绣墩上,开心地展开一个盒子,这是英浩刚叫人送来的簪。 她今早望见那个芸儿姑娘头上戴了一支蝴蝶发簪,那簪子上的金丝拉得很是细腻。走动间,蝴蝶的翅膀颤巍巍的,好似要飞了起来。她瞧着好,叫英浩去给她寻来。 她拈起盒子里的簪子,这只也是蝴蝶簪子,但好像没有那只好。不过,她也挺喜欢。她叫移过镜子来,端详了一番,正待往头上插去。 忽然门口一声响,两个侍女一脸苍白地跑了进来,叫了她一声:姑娘。” 就站立两旁,不吭声了。 门口进来一个人:莫管事。还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裙,身段窈窕的侍女,朱儿,徐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 两人站定,看着古丽娜不言语。 古丽娜很是惊诧,这是?这么晚了,莫管事怎么会进入内宅?饶是她再没心没肺,也感到了不妙的气息。 她不语,抬目看向朱儿。 朱儿笑吟吟地:“姑娘,王妃赏了果酒来,姑娘喝一杯罢。” 说着,移步过来,轻轻放下手中的黑木托盘,执起青瓷酒壶,拿过倒扣的小酒杯,轻抬手倒了一盏酒。暗夜里,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酒入杯子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竟被无限放大,“淅淅沥沥”,好似每一声都撞入耳膜。 古丽娜楞楞地看着静静地放在桌案上的青瓷酒杯,胎薄若纸,是个好杯子。里面的酒液一晃一晃的,看得清清楚楚。这应该是贡瓷吧:杯面细腻,闪着光泽。这还是赵英浩告诉她的。她进来正努力学习这方面的知识。英浩说了,将来她要入王府,这些都得学会了,要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她努力了,这不,这青瓷杯子她也能分出个一、二、三来了。 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低低地,渐次大声,耳上的耳环轻轻晃荡着,直至笑出了眼泪,屋子里的几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都低下头去。 莫管事早退了出去,站到廊下,一只脚就在门槛上,似乎只要一声唤,立时就能进来。 朱儿静静地抬头,脸上神色变幻莫名,等古丽娜笑声一停,方上前一步:“姑娘......” 古丽娜忽然双眼一闭,又攸地睁开,缓缓地说:“不急,总要容我梳洗一下,你且等一会,不会很长的。” 说着,再不言语,自转身坐到梳妆台子前,伸手打散了高挽的发髻。 朱儿向两个侍女一努嘴,两人上前一步。古丽娜忽然出声:“不用,我自己来。” 她对着镜子,细心地一根一根编起了辫子来,细细的,编完一根又换一根。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朱儿在旁不耐地盯着她,心道:左右要死,费那功夫干什么?再拖时间,也是枉然。二公子那里吃了王妃送过去的酒,估计这会子睡得正香呢。” 古丽娜终于编完了最后一根发辫,起身,目不斜视地进了里屋,两个侍女忙跟了进去。 她自顾翻箱倒柜,半天才翻出一个蓝色包袱来,摊开,里面是她当初来京穿着的衣服。拎起来,绣工精美,是自己在家时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走时,特意穿了来,可一到王府后,就收了起来,徐王妃说:入乡随俗,得穿她们的衣裳。 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散了辫子,学着梳起了她们的发髻;她脱下衣裳,换上了她们的衣裙;她还改了饮食,学着她们布筷品酒;她还学着她们说话,被人笑了多次......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赵英浩。她要适应他,学着做王府里的女主人.可现在,她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她被弃了。 如同一件破衣服般,随手给丢弃了。 她仔细地扣好最后一颗扣子,走了出去,在镜子面前缓缓地转了一个圈,望着镜子里面的那个草原丽人,一如初来时候鲜活靓丽,衣裳因为都未怎么穿过,还是很鲜亮。 她弯起嘴角,忽然展开手臂,在屋子里面旋转了起来,开始在镜子面前,后来在整间屋子里,飞快地旋转,旋转,忽然一个旋身,端过桌子上的酒杯,对着朱儿一笑,一仰脖子灌了下去,随手扔了酒杯,继续跳了开去...... 两个侍女低着头,一脸的泪。姑娘待人和气,是他们伺候过最好的主子,从来不曾打骂过她们。 看着已经匍匐在地的古丽娜,两人不敢哭出声,只是都抖着手,搀起了她,想把她给抬到床上去,却是忽然进来三个嬷嬷,拿了一个大麻袋,一把拨开了她们......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瘫坐在地上,良久才敢捂着嘴,呜咽着哭出了声...... 148伤痛 木瑾匆匆出了宫门,天色还早,吩咐车夫先往桥子街上去。大舅的生日快到了,她前日就看中了一尊檀木雕像。听说是京里有名的“汪一刀”的关门作品。这位大师的作品很是稀罕,每年只得一两件。 她早就与那掌柜说好了,万不可再摆出来,卖了别人去。今日是预定取货的日子。 她叫车夫加快了脚程,前面再拐二个弯就到了。忽然,砰地一声,一个酒坛子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了车辕子上,登时四分五裂,一阵浓烈的酒香四散开来。车夫停下了车子,忙跑过来:“小姐,可曾吓着了?” 又抬头往楼上看去,开口骂道:“眼睛不看的么?看砸着人。” 殿里有伙计小跑着出来,掌柜也出来了,忙不迭地道歉。他压低声说:楼上是王府二公子,已经喝了小半天了,定时醉了。他们也不敢劝。 车夫一听,就住了嘴。回头看着木瑾。 木瑾愣怔了一会,挥挥手,正待要离开,忽然又是一声响,一个酒壶飞了出来,这回直接砸到了车棚子上面,又骨碌碌地滚到了青石地面上,砸得粉碎。 掌柜忙往里面跑去,木瑾想了想,也下了车子,吩咐车夫在前面等她,她带着娟子上了二楼。 偌大的二楼,一个客人都无,只有赵英浩正醉眼惺忪地靠在临街的窗边,正单手执壶,往嘴里倒酒。有不少酒都倒在了脖子里,全然不觉。 掌柜撩着袍子,满脸堆笑,去拿他手上的酒壶,却被他一个趔趄躲开,手一挥,手中一个盘子已经飞出,砸在窗框子上,弹了回来,在地上滴溜溜地转着圈。 赵英浩歪着头看着,忽然笑了出来,声音嘶哑,木瑾这才发现他满脸的胡碴。 木瑾壮胆,提着裙子上前,弯腰施礼,叫了一声:“二公子?” 赵英浩睁着一双眼睛,闻声望过来,只见一个姑娘,正看着她,两只红珊瑚耳环正晃动不停。 “古丽娜!” 他踉跄着脚步,欣喜扑了过去,木瑾不妨,被他一把给抱在了怀里。惊惧之下,大力挣了一挣。 掌柜的也连忙上前拉:“公子,公子,错了。这不是古小姐。哎!” 赵英浩经常带着古丽娜来这间酒楼,掌柜的自然认得他口中的古丽娜。那个姑娘,每回来都要点一份脍羊肉。 今儿,也不知怎么没来,二公子喝醉了酒,一直念叨着她。 娟子也上前帮忙,赵英浩忽然松开了手,一把推开木瑾,单手指着她大声说:“你不是古丽娜,你是谁?说.......” 说着,又拎起手中酒壶,往嘴里灌酒,却是眼泪和着酒水一起流了下去。 木瑾忽然心中一跳:赵英浩如此难过,古丽娜呢?” 她摆手,让娟子先下去。自己缓步上前,挨着桌子坐了,轻轻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双目晶亮,看着赵英浩:“我陪你喝杯茶罢,来,干了。” 说着,一饮而尽, 赵英浩楞楞地看了她一会,“木小姐?” 不自觉地倚着椅子坐了下来,木瑾又移过茶壶去,给他也倒了一杯茶,他一口饮尽,又给他倒了第二杯,第三杯......一直喝了大半壶茶,才停了下来,歪着头,也不吭声。 木瑾见他静了下来,想起还有事,起身正要走。 忽然,他抬头:“古丽娜死了!” 她一楞,回头,赵英浩低着头,往嘴里又灌了一杯茶:“她们杀了她,瞒着我......” 声音悲怆,痛苦万分。 木瑾机械地拿起桌上的杯子,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哑着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英浩满脸痛苦,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自顾说着:“我不应该瞒着她,应该一早与她说的。她要是不愿,我就送了她回去。是我太贪心,总想着能两全......我怕失去她,不敢说,可要知道,是这样......怪我,都怪我......总好过丢了一条命去,是我太自私,她们怎么可能放过她?古丽娜,古丽娜......你可怪我?” 木瑾默默地听着,良久,才出声:“古丽娜葬在哪里?我......去看看她。” 赵英浩忽然双目通红,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状似疯癫:“葬在哪里?是呵,葬在哪里了?烧了,一把火烧了。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 他忽然趴在桌子上耸动着肩膀,呜咽着。 木槿惊愕地捂住了嘴,眼里干涩,想哭却是哭不出来。 古丽娜,那个精灵古怪的草原少女,就这样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人间,是的,什么也没有留下,干净得好像她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似的。 她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手一摸,有眼泪流下来,她伸手抹一抹,又摸一摸,碰到了耳朵上的耳环。 她伸手摘下一只,小心放在手心:艳红的红珊瑚在手心闪着润泽的光,她的泪水大股大股地蜂涌而出,滴落在掌心,红得更加艳丽:“古丽娜!” 她喃喃地。 赵英浩抬头,一眼看见她手中的耳环,一把抢了过去:“这是古丽娜的耳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他贪婪地瞧着,又凑到嘴边亲吻着,忽然一怔,咸咸的,上面亮晶晶的,都是泪水。 他默默地收了起来,揣进怀里。木瑾见状,抬手去摘另外一只,递了过去。 赵英浩手一顿,又收回,低着头说:“这是古丽娜留给你的,这只你留着罢。”说完,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的茶,转身大步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望着木瑾,低低地说:“今日,多谢你了。” 说完,咚咚地下得楼去,木瑾呆了一呆,也下了楼梯,刚到楼下,就见一个小厮迎上来,接了赵英浩往一辆马车里去。 娟子迎上来,轻声:“小姐!” 木瑾轻声说:“走罢!” 车夫早等得着急,见了木瑾,忙忙地一甩鞭子,向前行去。 ...... 木瑾沮丧地从店内迈步走出,那尊木雕被人给买走了,出价是她的两倍。 娟子怪掌柜的不守信,他却手一摊,说不守信的是她们。原先说好的未时,可他在店里足足等了她们半天,谁知道她们还要不要,又没有交定金。 娟子还待再说,被木槿拦下,算了。 东西没了,再寻就是。 149寿礼 恭王府。 徐王妃一脸气恨地看着木着脸的赵英浩,手指颤抖,点了几点:“你!”又无奈收了回去。 她转而缓和语气:“浩儿,那马芸儿已经来了几天了,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你这作为主人,怎么也要尽地主之谊不是?你听母妃的......你这样,要叫你父王知道,仔细又要......” 她住了嘴,发现她无论说什么,赵英浩两只眼睛只专注盯着手上的一只耳环,专注把玩,哪里听得半句进去? 看着那只红珊瑚耳环,她眼睛一跳,别过眼去,好半晌才顺过一口气来。压了压火,方一字一句地说:“人已经没了,你这样有什么用?你一个七尺男儿,弄得跟妇人似地黏黏忽忽地作什么?” 心下却是懊悔:自己这回真是办错了事,不该这样简单处理那个番邦女子的。这样,反倒让赵英浩放不下,只有更加厌恶马芸儿的,她应该想法子,让赵英浩自己发厌了那古丽娜...... 瞧他这幅样子,十足像极了当年的赵睿,记得当年听闻那小妖精已经不在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如丧考妣的样子。 那目光简直能生吞了她,她为此足足忍受了十几年。如今,自己的儿子也这样,这还真是得了真传哪。 看来,这赵家尽出多情种子。康元帝为了庄晓月,竟然要立八岁幼子为帝;赵睿为了那个小妖精,足足宠了胡侧妃大半辈子;眼下,赵英浩又为了那个古丽娜,要死不活地,置大事于不顾...... 她忽然感到精疲力尽,缓缓靠着椅子坐了,单手支头,看了一眼依旧旁若无人盯着耳环发呆的赵英浩,无力摆手:“罢了,去吧!你如果还是赵家子孙,就收起你那幅样子,仔细想想眼下我们的处境。想清楚了,再来摆你那王府少爷的脾气,不,也许你那小王叔大发慈悲,叫你一声王侄?只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也是,到时,直接赏了你去番邦好了,就如意了......”徐王妃这番话说完,就阖目不语,一幅万念俱灰的样子。 已经起身走到门口的赵英浩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去,手中的耳环却是攥紧了,尖锐的耳针扎得掌心发疼,他脚下不停,往院子里去了。 桥子街上,木瑾正在街头木雕店挨家寻找合适的木雕,奈何,有了前头那尊木雕作对比,其它怎么看都入不了眼了。 她只得又折回先前那家木雕店,向那掌柜询问哪里还有汪先生的木雕。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失望之极。 无奈,叹口气转身望外走,重新思量着买点什么好?身后,娟子忽然跑回去同那掌柜说了两句话,又匆匆跑了出来。与木瑾上了马车,回了。 待得到了家,木瑾去了前头帐房。娟子悄悄跑了出去,一直到了傍晚才回,却是手里捧着一个长条木盒,笑眯眯地放在木瑾面前。 木瑾狐疑地打开,吓了一大跳:正是那尊木雕,雕得是八仙祝寿。所雕人物栩栩如生,精巧细致,到底是大师,小到人物表情都很是传神。 她欣喜地端详了一会,抬头狐疑:“这不是被卖了么?哪来的?” 娟子抿唇一笑,说:她回去问了那个掌柜,探得买家就住在城西,试着寻上门去,加了钱,又买了回来。 木瑾这才展颜笑了,忽然省起:“他没有漫天要价吧?你哪来的钱?” 娟子眨了眨眼,说,没有多少。木瑾不信,再问,直说是原价上加了三成买了回来。 木瑾见她不松口,也就只得叫吉祥拿了银票于她。娟子是连云的人,平时都不拿月银的,她虽然不说,木瑾也大约等猜出她的身份,应该是王府侍卫,与云天他们一样的。 想着,王府侍卫的工钱也不是她能开得起的,也就装糊涂,不提。只是今日这木雕的钱却是要给的。 娟子推辞不过,只得蹦出一句:“这是公子买的。” 说完,又后悔,公子吩咐了不许说的,只是她这看不得公子花了五倍的价钱买来的礼品,总不能被埋汰了不是? 她先前去那家买的时候,人家一听她的来意,就把她给轰了出来,很是恼怒,说那是给老母祝寿用的,怎能再转手他人? 她蔫蔫地回到住处,被云天发现了,笑她尽干无聊事。她鼓嘴,不服,她是见木瑾那失望的样子,想帮帮她而已。谁知道那人忒难讲话。 公子听得她们争执,一问,这么回事情,竟然直接递给她5000两银票,说,开出5倍的价格,看他卖不卖。 她看着手中的银票,呆楞了好一会,才回神来,一把捏着银票跑了。云天也跟了来,他倒要看看,什么木雕,竟然值5000两银子。 回来的路上,两人抱着木雕,都不说话。娟子眼皮直跳:公子这钱花得,啧啧! 不过,现下看着木瑾那喜笑颜开的样子,她忽然又觉得值了。心里也为公子高兴。 公子的心思,他们这些下属看得清楚:公子对小姐不一样,很不一样。 这么多年来,公子何曾对哪个姑娘如此好过?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圈,还真没有。眼看英浩少爷都要成亲了,公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们这些人急呀。 娟子她们几个是从小跟在公子身边的。她们的父兄当年都是连将军身边的老人儿。将军出事后,他们被排挤,陆续回到家乡,是公子又重新找到他们,待他们如兄妹,这些年,跟着公子,早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这回,这个木小姐,大家私下都说,非常不错,很是适合公子呢。只是,看公子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真是急死了人。 所以,她才憋不住,说了出来。 木瑾一楞,呆呆地望了一眼木雕,没有说什么。 娟子有些小失望,只得退出门去,想想不甘心,到了门口,又回过头去,却见木瑾仍旧低着头,她叫了一声“小姐。” 木瑾惊慌抬头,她这才发现,烛光下,木瑾的脸蛋可疑地步了红晕。她陡然心情大好,嫣然一笑,:“回了!”快速跑下楼去。 150烦恼 身后,木瑾吩咐吉祥小心收好了,想了一想,回身去里间翻找出一样东西来,叫吉祥即刻送到隔壁院子里去。 连云望着盒子里面这套精巧的白瓷茶具:造型古朴,应该是前朝古物。 他的眼睛闪了一闪,心下无奈:“这木瑾还真是,这是不想欠他人情么?巴巴地送了这一套瓷器过来。” 他伸手拿出一个杯子把玩,良久,忽展唇一笑,吩咐收了原来的青瓷杯子,换上这套...... 隔日,木瑾受王妃相邀,去往恭王府,一同去的还有昌盛候府的小姐。两人来到花厅,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个小姐,木瑾微笑:就是那日来家的马芸儿。此刻她正笑眯眯地给恭王妃挑拣着头上的一根白发,浅笑晏晏。恭王妃也是满脸柔和的笑容...... 见到她们来,恭王妃笑眯眯地示意她们坐下,马芸儿也迅速地坐直了身子,看着木瑾亲昵地眨了眨眼睛。木瑾报以微笑,马芸儿还记得她。 几人闲话了一会,恭王妃抬手,有侍女端上来一个盘子,给各人冲泡了一杯茶水,顿时茶香四溢。大家不禁吸了吸鼻子。徐王妃笑微微地:“尝尝。都说这眉山的茶叶千金难求,我是瞧不出怎么个好法,你们几个怎么说?” 木瑾端起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顿觉满口生津,很是回味无穷。她垂下眼帘,叶大舅是茶叶皇商,手中好茶不少。木瑾也沾了不少光,嘴也养得刁了,但确是头一回喝到这样的好茶。 她听大舅提过,有三种茶,因为产量极少,且又养得及其金贵,专供皇室使用。譬如这眉山茶,相传就是那高山上,取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生于绝崖峭壁,采摘之时,需要数数根绳索攀援而上,统共才采得那么二三斤。一向只供康元帝使用,犹还不够。如今,徐王妃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拿了出来,这是? 看来,此时宫中已经差不多被恭王掌控了,连这专署贡茶都拿了出来,一向低调的徐王妃竟然毫不掩饰地拿来品说...... “母妃!” 门外,赵英浩忽然进来。 他眼光一闪,似乎现在才看见亭子里面有其他人,一幅进退两难的样子。 徐王妃也是一楞,看向马芸儿。不由欣喜:英浩这是想通了?这么多天,都避着马芸儿不见,今天竟然主动凑上来。” 她微笑,招手示意他过来,又介绍木瑾两人。两人忙起身施礼,赵英浩温和地笑着,在木瑾的对面坐了下来,眼睛不时地溜一眼木瑾,见木瑾望过来,又微微笑。 木瑾浑然不觉,正答着徐王妃的问话:“近日公主进步得很是快,已经能够独立抚琴了。假以时日,必能更好......“忽见徐王妃目光游移,她住了嘴,抬眼看去,见赵英浩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 气氛陡时尴尬了起来,徐王妃咳了一声,赵英浩才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面色各异的众人,客气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说还有事,起身告辞。 赵英浩走后,徐王妃面色晦暗不明,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马芸儿,以及一脸茫然的木瑾,还有低头啜茶的三小姐。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又坐了一会,几人相继提出告辞。 木瑾走在最后,忽然徐王妃出声叫住了她。她回头,王妃微笑走到她面前,缓缓地说:“瑾儿,与浩儿很熟么?” 木瑾一楞,抬头,见徐氏眯着眼,虽然微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 她心中一凌,不知怎地,竟想到了古丽娜。她抬头直视,缓缓摇头。徐氏紧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毫不闪躲。方缓缓展开微笑:瑾儿,快十八了吧?可有合适的人选?本妃像你这个年龄,已是做了娘亲了,本妃一直把你的事挂在心......” 她忽然住了口,抬眼看向前方,连云正微笑站在那里,抱拳“义母!” “你什么时候来的?”恭王妃满脸都是赞赏的笑容。连云近来,一连办了几件大事,恭王很是赞赏,言下之意,直恨不是自己的亲子。 此刻,她看着丰神俊朗的连云,目光柔和,深恨自己没有女儿。 两人说着话,木瑾忙告辞。 连云目光追随着木瑾,直至她消失,方才收回目光,回身时,见徐王妃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睛一闪:“义母,进来芸儿可好?” 徐王妃收回思绪,笑着说:“还好,你近来忙了些,也不来看看义母......” 连云跟在徐王妃身侧,听着她的问话,不时点头应上一句,轻轻吁了一口气。他方才在那里站了一会,听到了徐王妃与木瑾的对话。他这才突然现身,解了木瑾的尴尬。 古丽娜的事情,他也没有料到,赵英浩的难过颓废,他是爱莫能助。他惊异于徐王妃的果断,这必然是恭王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变得妇人心肠起来。刚才,他听得徐王妃那般问木瑾,心下一个激灵,生怕徐王妃盯上木瑾,这才......心下不禁埋怨赵英浩:这人,定是哪里不检点了,不知道会给木瑾惹祸上身的么?眼下,正是非常时期,马芸儿是恭王府手中的一张底牌,这个时候,恭王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和事情破坏他的事情。谁要挡道,那必然是...... 木瑾出了门子,上了马车,才头痛起来:徐王妃这是什么意思?今天她那眼里面的冷意是那么明显,她第一次发现,徐王妃作为恭王正妃的威仪。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凌驾上方的傲然,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 她不由正了正衣襟,心内暗自警醒:与赵英浩远着点距离。古丽娜没了,虽然不知是怎么回子事情,但肯定与赵英浩有关,她可不想糊里糊涂地一头撞了进去...... 又不免想到自己的亲事,真是麻烦呢?上回去了刘府,刘夫人还旁敲侧击地问她,说要给她说人家,过几天,叫木嘉嫂子带她去花会。 木嘉写信给刘夫人,定是提了她的事,不然,刘夫人也不会如此着急。她自家正经的刘家姑娘还有两个未说亲呢?哪有好的轮到她这个亲家小姐。估计也是出于礼貌,问一问罢。 她苦笑,心里忽然无比想念起大哥来,快年底了,大哥也应该要回来了。 151帝薨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年底了,京城的百姓都在积极准备过年的事物,外出经商的人也陆续归家,大家都忙乎了起来,各家忙着祭灶神、扫尘……大衔小巷弥漫着蒸糖糕的甜味。 木瑾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青州过年,可惜,木嘉不能回来了,心里还是有些小失望的。 但马上,她的那点小忧伤就消失殆尽,转而被震惊所代替:康元帝薨了。死在腊月二十四。 立时,全城戒严,四城城门禁闭,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偌大的建阳因为康元帝的去世而立时一片冷清。各家都摘下了门口的红灯笼。街上不时想起的爆竹声也消失了,偶尔有小孩偷着放了一两个,必被大人拎着耳朵,着实一阵好打。 安嬷嬷刚从街上回来,拎着一篮子的素菜。黄毛呼地一声围着她打圈,被安嬷嬷一把赶了去:“去,去。今天肉少,我们都不够吃的,哪有你的。” 黄毛不依,焦躁地叫了几声,这两天街面上的肉都寻不到了,就这两块肉,还是花了老大的功夫才弄来的。 纠缠了一会,黄毛忽然跑到门外去,一会,隔壁传来抓心挠肺的挠门声,几人别开了眼睛。 那边门开了,黄毛嗖地一声进去了,一会,嘴里叼着一只兔子蹿了回来,吉祥与杜鹃捂了脸,:这是第几次了?又去隔壁打秋风了。 因为之前准备回青州过年,所以这边什么都没有准备,连云已经派人拿了不少年货过来,已经很是不好意思了,如今,这黄毛倒是成了习惯,一不如意,就去那边蹭吃蹭喝的...... 连云已经有好几天未露脸了,就是云天他们几个,也是早出晚归的,进出都是匆忙。只有熊二守在家里,但也是肃着脸。 此时的恭王府,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门口两盏硕大的白灯笼随风晃动。大门紧闭,院子内悄然无声。 大书房内,十几个皂衣人围成一圈,神情严肃,无人说话。当中,连云一身素白锦袍,目光冷咧地扫视在座的人,说:“都警醒着点儿。现在是最最关键的时刻,千万睁大了眼睛,可别打瞌睡了......都别回去了,等过了这档子事儿,再好好请各家在聚福楼搓一顿。” 几人俱都精神一震,齐齐抬胸,精神抖擞,双目晶亮:“是!” 眼下府里空荡荡的,王爷、王妃,还有赵英明兄弟都在宫中守灵。特别是恭王,因为是嫡长子,各项杂事都要过问,几日过去,看着就瘦了一大圈,但是精神却是极好。 康元帝是突然逝去的,又在深夜,连庄贵妃都未能说上话,只赵睿守在跟前,几个王爷连夜进宫的时候,康元帝已经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见了总位王爷与军机大臣,也只是用尽力气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庄贵妃与赵隆的方向。 庄贵妃正欲说什么,却见赵睿一把握住老皇帝的手,放声大哭:“父皇,您放心。七弟,儿臣定会照顾好的。您就放心吧!”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这是什么意思?康元帝并未立下储君人选,这老大这番话语说的,好像是老皇帝临终托孤似的......庄贵妃的脸刹时煞白,身子不禁晃了一晃,望着赵睿那正对着自己的泪眼,袖中的诏书几番踌躇,捏得出了汗,硬是不敢拿出来。 康元帝去得突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个人也未出现,按照预定的日期,应该是这两日进京。但是,康元帝还没有落气,宫门就已经紧闭。相信,此刻,城门也应该是戒严了,还出得去么? 看着恭王那悲痛的样子,冰雪聪明的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哪里有不明白的?这场博弈之中,她输了。 就算此刻拿出诏书又如何?不但成不了她的救命符,竟是催命符了。 无后援的她,竟然手拿先帝诏书,说要传位于八岁的稚子,恐怕,诏书的真假都不用验看,立时就把她绞杀了。不给她扣个:奸妃祸国,谋杀先帝,都是轻的。 她悄悄拢紧了手中的东西,生怕露出了形迹来......咬了咬牙,低头拉着赵隆的手木木地向前跨了一步,腿弯一软,跪了下来,呜咽着;“皇上!” 她是真心的哭,为康元帝哭,哭他怎么就这样死了;为自己哭,哭自己的愚蠢。早知道,就怂恿康元帝立成王赵宏了。 怎么也比现在这样,落在赵睿手里好。她是现在才发觉,这个一向以温文著称的恭王,原来是那最阴险狡诈之人。这一切,明摆着是他一手安排的,说不得,康元帝也是他......她打了一个寒噤,垂着头,哭得更为大声。 恭王嘴角一翘,听着庄贵妃陡然加大的哭声,满意又意外:这个庄晓月,果然不能小觑。手里明明有诏书,竟然不拿出来。他这布置了一场好戏,竟然就这样偃旗息鼓了......也好,算她聪明,就算为了保全赵隆,也该识趣点! 他挪了挪身子,抬起泪眼,双手忽然牵过一旁抽噎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赵隆,直拉到康元帝榻前,赵隆一下子扑倒了康元帝身上,号啕了起来…… 庄贵妃一见,哭声更大了,一时,几个王爷也相继跪了下来,哀声一片。 赵宏先还犹豫,盯着赵睿细看,见一众人等都跪了下来,只得腿弯子一软,跪了下来,心下却是心思电转,琢磨起来...... 他见事不对,几番想抽身出宫,却是宫门紧闭,原是恭王发话,:众位王爷为康元帝集体守灵三日!这三日内,不得出宫,以示哀悼! 众人虽有异议,但看着一干重臣以徐尚书为首,跪在殿外,向恭王请示各项事宜,面面相觑。 待得第三日,众人出宫,才知城门二十里,囤着马德才的二十万大军,封锁了所有进京的路口。 现下,一切似乎已是尘埃落地。恭王赵睿,先皇后尤氏所出嫡长子。为人恭瑾有礼,谨遵法度。于情于理,都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水到渠成,竟无人能提出异议来。 康元帝的丧事很快办了起来,举国哀悼,这个年,过得最是冷清,又最是特点。 揽月宫内,赵宏惺红着眼,一巴掌甩了过去:“贱人!” 152帝薨2 他犹嫌不够,上前又是一记窝心脚,直把庄晓月踹得“噔噔噔”地退了好几步。一边的玉姑姑惊呼一声,忙去搀扶。 庄晓月踉跄着,推开玉姑姑,双目红肿,她一连几天都未睡醒,此刻被这样一通无厘头的暴打给打得懵了。但马上就反应过来,红着眼睛,就要往赵宏身上扑去:“他打她!他竟然打她!” 庄晓月的脑袋轰隆隆地响着,丧失了理智,可是还没有等她扑到近前,就身子腾空,被赵宏腾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了头发,向边上大力甩去。 她瘁不及防,摔在了廊柱子上,腰上一疼,忽然就失了挣扎的力气,溜到地上,弓着身子,只是喘气。 “贱人!你做的好事!” 赵宏的心火腾腾腾地往上冒:她手中竟然有诏书?她竟然有诏书?他竟然毫不知情。 他恶狠狠地盯着垂泪的庄晓月,眼睛里尽是满满的憎恶。 他“呸”地向地上使劲地吐了口唾沫,恨不能再补上一脚,以出胸口这口恶气,刚抬腿,看见伏地不起的庄晓月,又怕真踢坏了,引起赵睿的怀疑。 他咬着后槽牙,在原地转了两圈,突伸手一把撂倒了架子上的一个花瓶,飞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碎了!庄晓月的眼睛一缩,心顿时凉到了底:他打碎了这个瓶子,他竟然打碎了它。 她的眼前恍然:那年春花烂漫,他与她相拥在明光寺的后山,她低垂脑袋,羞红了脸;他,翩翩公子,低头深情注视:月儿,叫我怎么珍惜你好?你就像那上好的瓷器,温润细腻,惹人怜爱,时刻提醒本王要小心呵护..... 他叫人烧制了一尊缠丝白雪美人耸肩瓶,送了于她。 她呵护如至宝,每每夜来烦躁时,心绪不宁时,起身拿下它,在手中抚摸,心也渐渐静下来,它已经成了她的精神寄托...... 可现在,他竟然把它给打碎了,就这样四分五裂在地上,洁白的瓷片散了一地,就如她的心,碎成了渣...... 赵宏一甩手,哼了一声,跨出去时,一脚踢开了一块碎片,但闻脚步声“噔噔”地远去,庄晓月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如同死了一样! 玉姑姑抖索着上前拉她,她木木地爬了起来,发觉胸口一阵阵发紧。她勉力撑着柱子站了起来,肋骨处隐隐传来刺痛,整个人一下子趴到了玉姑姑身上。 玉姑姑声音哽咽:“娘娘!王爷他......” 庄晓月双目空洞,讷讷地:“他想打死我呢。你看到了,他想打死我呢......” 赵宏冷着脸,一路疾走,心内无比窝火:竟然烧了诏书!她有没有脑子?这是明摆着不相信他......” “真是女人,不堪大用。”他恨恨地,他怎么就相信了她?以至贻误了先机,如今,只能咬碎一口牙,和血吞了,眼睁睁看着老大登基。 他的心肝肺都搅了起来...... 前面有人,是赵隆,见他过来,一楞,习惯性地转身就走。 赵宏忽然恶上心头,几步赶上,伸手一把扯住赵隆的胳膊,用力一拉。 赵隆不妨,差点摔倒,急眼了,张口:“你作什么?”忽然闭了口。 赵宏双目阴鸷,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他,心内叫嚣:“都是他,就是眼前这个小儿,害他生生丧失了到手的皇位。都怪他。” 他双目里射出困兽般的狠厉,直看得赵隆缩起了肩膀,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张嘴想哭,却又不敢。 “二哥哥!” 一声稚嫩的童声软糯响起,赵雅蓉迈着小短腿走过来,一身素白的麻衣,阳光下,映得小脸如玉般雪白。她向着赵宏跑了过来,伸出了手。 赵宏眼中血色褪去,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小姑娘,不自觉地蹲下了身子。 他儿子有六个,但女儿就只得赵雅蓉一个。且小姑娘自小就特别黏他,每当她软软的小手环住自己的脖子,娇滴滴地亲他的时候,他的心都要化了。 此刻,他不自觉地缓和了脸色,拉着赵雅蓉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抬手理了理她胸前的衣襟......良久,默默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身后的赵隆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赵隆望着远去的赵宏,动了动发麻的双腿,连忙拉起妹妹的手,往揽月宫跑去,他要告诉母妃,二哥想杀他。 年幼的赵隆从赵宏的眼中真真切切地读出了杀意,他害怕了! 庄晓月正沉浸在自怨自哀中,见赵隆一脸惊怕地带着赵雅蓉进来,清醒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待得赵隆唧唧咕咕地说完,她已整个回过神,轻轻拉过一双儿女,揽在怀里,暗暗自责:“自己这是在作什么?眼下,形势突变,自己再不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了。赵隆兄妺也不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公主。现下剩下自己这孤儿寡母的,在这深宫,日后还不得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赵宏如今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看着懵懂的一双儿女,心内一酸。 赵隆犹自气哼哼地鼓着腮帮子,她叹了一口气,双目平视,一字一句地:“隆儿,你是哥哥,要记着母妃今日所说的话……” 赵隆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抿着嘴唇,望着母亲,渐渐的脸上的神情凝重了起来,:“母妃,以后我们还住在这里么?” 庄贵妃一窒:“应该是吧!” 她不确定,赵睿是否还让她们母子住于此地?必竟,赵隆还小,还不到独立开府的年龄! 赵隆的话,忽然提醒了她:如果新帝要赵隆单独开府的话,那她怎么办?她是太妃,定是要居于宫中,那不是要她们母子生生分离?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离了娘亲的赵隆,还不是一只侍宰的小羊羔...... 她忽然无限担心了起来,竟是前方一片迷茫,路在哪里? 这时,她是深悔起来,之前没有好好与徐王妃搞好关系,这下子,是连个在赵睿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都寻不到。心下又暗恨赵宏的无情,看这样子,想他照拂隆儿是不可能了。不过,她嗤笑一声:他也是自身难保吧?恐怕,赵睿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罢? 153分封 恭王赵睿继位,改年号为盛安。 恭王妃徐氏入主中宫,徐氏一族为后族,徐尚书擢升为太傳,位列三公。自此,望州徐氏更上一层。 金銮殿上,盛安帝赵睿正分封各个王爷。圣旨颁发完毕,殿上一片寂静,众人神情各异:此次受封王爷共有七位,均在京居住,都居原府......这本无不妥,可令人咋舌的是,竟然未给任何封地,也不给任何实职。 盛安帝双手撑在宝座两侧,目光炯炯注视着下方一众王爷们,温和地说:各位王爷只管安心享福就好,剩下的事情让小辈们去操劳。 接下来,出来一个宣旨太监,展开第二道旨意,竟是分派各位王府世子出京任职...... 圣旨颁完,众人心里已是波涛翻涌:世子们的位置差别极大。像四王爷的世子就是在离京城百里的徐州,那里可是个肥缺,历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而与之相反的二王爷赵宏的世子就在千里之外的并城,那里苦寒,连年灾荒不断...... 盛安帝笑眯眯地丢下一句:“好好儿干,三年后在再重新分派。”堵上了欲说话的成王赵宏的嘴。无奈,与众王爷世子一齐下跪谢恩。 连云被封为中领军,统领禁卫军,与周思聪一起兼管京城兵马司。众人倒吸一口气,这两个位置,别人想都不敢想,他却一肩挑二担...... 殿内一片谢恩声,得了封赏的被人团团围着上前贺喜。 连云望着原处的冯英,眸子内翻腾:兵部尚书,冯英,与前世一样,还是保留了原位,屹立不倒。 此次,盛安帝进行了大洗牌,许多要职都换了人,没想到,这个冯英还是在原位,似乎康元帝对他还很是欣赏。他目光闪了一闪,看过去,正逢冯英转过头来,笑着望这边看来,目光晶亮,对他点头示意。他也展唇一笑,稍瞬即逝,就别过了脸。 冯英一怔,心内嘀咕:这个盛安帝前的红人,朝廷新贵,好像对他有意见?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与前殿相反的是,此时后宫却是一片静谧。 恭王府邸的姬妾都进了宫,正各自分派宫室。偌大的后宫却显得有些冷清。 皇后徐氏正看着手中的一份单子。过两天,赵英浩迎娶新王妃,一品大将军马得成的嫡女,马芸儿。 她仔细挑拣着单子上的礼品,新王府早就挑好,就在城西,原来的郡王府。原有的恭王府现由赵英明住着,已经该名为英王府。 她心情甚好,小儿子要成亲了,这两天,她一直在忙这件事情。 忽然,她的目光下移,看见一行字,目光顿了一顿,转身问一旁的朱儿:“这是谁送来的?” 朱儿欠过身子一看,回说是庄太妃今早命人送过来的。 徐氏“噢”了一声,叫拿过那个盒子,打开一看,好一尊”百子婴戏图将军罐” 她自是记得,当年庄晓月诞下七皇子赵隆,有人特意进献了这对罐子,康元帝大加赞赏。庄晓月也一直把这对罐子摆在殿内显眼处。她每回去揽月殿都能瞧见,说来也真是好兆头,后来,庄晓月又诞下了十三公主。 如今,庄晓月竟然把它当贺礼送给了赵英浩。 她叹息了一会,叫合上盖子,小心置于一旁,对朱儿说:“庄太妃,那里可曾短缺了什么?不可苛刻了。” 朱儿应“是!” 她双手抚着腕上的一个镯子,心下道:“到底是贵妃娘娘,出手就是不一样。” 揽月宫内,庄晓月正低头望着赵雅蓉,看她习字。她原本该搬出揽月宫,新帝入宫,原来的宫室她本不能再住,但是因为与赵雅蓉住在一处。当日赵睿在先帝面前许诺说要照顾幼弟幼妹,故徐皇后仍旧允许她住在原宫室。 此刻的她一身酱紫色的长袍,未施脂粉,满脸柔和地握着赵雅蓉的小手,细声指点。 偌大的宫室,清静的很,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闲适的味道。 赵隆得新帝眷顾,得以在宫内居住,待到成年再搬出,另立府邸。庄晓月不妨赵睿如此好说话,兴许他是觉得心有愧疚罢?还是说,赵隆到底是个稚子,自己的儿子俱已成年,对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危险,到不如乐得做个好人。 观其他几个皇子的安置,她心下觉得庆幸,如果赵睿真的把她的隆儿分派到千里之外,她也没有法子。想到成王赵宏现下的脸色,她忽然觉得畅快。 她再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这个男子,她算是彻底看得清楚:原来,一直以来,她就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现在,胜负已定,她自是弃子了。 有时,她会庆幸:幸亏不是赵宏继位。如果是他,她会更加难过罢?她庄晓月会被他怎么处置?会成为他的污点罢?那个位子可能会传给赵隆么?那不是在赤裸裸地扇他自己的巴掌么?她竟然相信了他的话……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赵雅蓉扭起了身子,见她走神,唤:“母妃?” 她有些不满意,母妃又走神了。不过,她还是很喜欢,因为现在的母妃天天与他在一起,会教她画画,写字,还会给她讲故事。 “嗯?”庄晓月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怀里的赵雅蓉。 “瑾姐姐不来了么?” 自康元帝薨后,木瑾几人就没有进过宫,赵雅蓉已经问过多次了。 庄晓月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木瑾她们本就是徐氏举荐进宫,她不知道,她们几个与徐皇后的关系如何。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这后宫独一无二的贵妃娘娘,公主的教习已经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她现在尽量低调,缩小存在感,免得惹人厌烦。 自己娘俩以后在这后宫事都要依靠徐皇后,特别是雅儿,以后的亲事更是掌控在皇后手中,她又岂能因为这等小事去烦她?再说,见徐皇后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皇后殿跟前的朱儿可不是好打发的,她这里已经舍出去了不少的东西。她还有两个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了,她也不能全抖搂光了。 可赵雅蓉却是对这个木瑾似乎是很喜欢,时不时地要问上一句。 可是,她看着赵雅蓉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木瑾的琴艺确实不错。所教又很得赵雅蓉的口味。 想着,是不是下回找朱儿去打听一下? 154英浩大婚 赵英浩大婚,一早王府就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这也是新帝即位皇家第一次办喜事,自是各方争相赴宴。被邀请到的,自是喜悦非凡,打起百倍精神准备贺礼。 木瑾也是在邀请范围之内,她在王府门口下了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寻找官雁翎。 奈何人太多,又有小孩不时穿梭,一时竟分不清楚。忽然肩膀上被人大力拍了一记,她一转头,果然是官雁翎。 她穿了一身玉色春绸衫,外面罕见地披了一件轻薄的雪纱。见木瑾笑吟吟地望着她,脸一红,说:“不好看么?祖母硬要我穿了来,说今日来的都是名门闺秀,叫我学着点......” 木瑾了然一笑,一拉她的手说:“挺好看呀!你就应该这样穿......” “我们快进去吧。” 官雁翎忽然打断她的话,急急拉了她往里面行去。 身后,正下车的薛玉娇一跺脚,提了裙子,急急地赶来:“官雁翎,等等我。” 官雁翎仿若未闻,脚步却是加快了。木瑾好笑:“你跑这么快作甚?还怕薛四吃了你不成?” 官雁翎拖着她一气跑到前面一处空屋子里,方才停下,喘了一口气。斜眼看着木瑾说:“笑什么笑?这个薛四,你不知道,有多磨人。上回到我家来,硬是缠着我说了半天的话,我几次端茶送客,她都当作没有看见,硬是磨了我一个下午,本来,想去看大哥她们射箭的。生生被她给浪费了。” 木瑾笑微微地:“你干脆把她一起带过去,岂不更好?” 官雁翎一翻白眼,怪叫了一声:“我才不呢。当我不知道?她就是来看我大哥,我才不如他意呢,想做我的嫂子,想占我的便宜?哼哼!” 官雁翎很是不忿,撇了撇嘴巴,她很是别扭。 木瑾笑了一笑,薛四看上官雁东,她听官雁翎说起的时候,很是意外:薛四虽然是庶女,但是,可是和嫡女一样的,薛尚书及其娇宠她。没想到,她竟然看上了官雁东。想到当初在银楼,因官雁东,她与官雁翎起的争执,不由哑然失笑,这真是...... 薛玉娇当日知道她口中的“官瘸子“就是她如今心心念念的官雁东的话,不知她可曾要打自己的嘴巴? 两人说笑了一会,忽然见到了前面有人喧哗,大家纷纷跑出了门外,,时,鞭炮齐鸣,鼓乐大作。 原来是新娘子到了。 两人相视一眼,也跑了出去,远远地望到,大门外,一片红的海洋。新郎官赵英浩洋洋洒洒地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款款行来。旁边一顶火红的花轿,大红色的彩绸垂下来,绣着富贵花卉、丹凤朝阳等吉祥图案,金、银的流苏闪烁着炫目的颜色,边上已经有小孩儿热闹地跟着跑,叫着:新娘子!新娘子!”众人一脸喜色地盯着花轿,纷纷想一睹新娘芳容。 两人看了一会,忽然不作声。官雁翎低声:“可怜的古丽娜!” 木瑾连忙一拉她的手,也是黯然,古丽娜一直期望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她等了近两年,等来的却是...... 两人忽然意兴索然,看了一会,回身走了。沿途见到不少扎着红衣带的丫鬟仆妇跑进跑出,满脸喜色。 前面一处亭子,有几个女眷坐在那谈笑,官雁翎看到了熟人,拉着木瑾过去,几人均转过头来,俱是熟悉的人。 刘五姑娘一把拉过木瑾,欣喜地:“你怎的也来了?刚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还疑心看错!” 木瑾微微一笑,今日来的俱是王公贵族,她一个知府的女儿,确实有点突兀。 有人偷偷打量她,又向周围人悄声打听。木瑾大方微笑,只作不知。 一时入席,女眷集在一处,有人跑去后面看新娘子。整个婚礼热闹,喜庆,所有人都在欢笑,互相说着吉祥话....... 木瑾坐着马车走的时候,正是皇帝的赏赐到的时候,她笑看着新人出来,她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了。 宾客散后,赵英浩醉熏熏地迈着步子进了新房,他笑嘻嘻地伸展着手臂,任由丫头上前更衣,两眼晶亮盯着床上垂首坐着的马芸儿,眼睛里竟浮现出“古丽娜”的影子来。 无他。古丽娜素喜红色,红头巾、红耳环、红裙子。独独不穿红衣。她说:红衣,必得成婚那日才穿!那是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 他眨了眨眼,晃过神来,旁边侍女见了低头笑:爷这是看新娘子看得呆了! 马芸儿红着脸,嗔怪地看着身边的丫头,两个丫头会意,忙放下手中的梳洗物品出去,体贴地掩上了门,相视一笑...... 燃烧的喜烛“啪”地一声,爆了一个烛花,马芸儿拿起桌上的银剪子去剪,却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赵英浩大着舌头,脸颊潮红:“我来!” 她放了手,见他眯着眼,几番对不准,剪了空。她不由怨怼:“看来喝得不少!” 等赵英浩好不容易剪完烛花,回身见马芸儿靠在床边,双目晶亮望着他。他嘻笑靠近,手一捞,一把拥了她,两人往床上滚去…… 马芸儿望着睡得呼噜响的赵英浩,艰难地抽出被压得发麻的一只手,揉了半天,终是累了,双眼一闭,也睡去了。 她是半夜被赵英浩吵醒的,她正睡得香,被赵英浩没头没脑地抱住了,闭了眼乱亲一气。她羞涩:昨晚上,赵英浩喝多了。倒在床上就呼呼睡去了....... 想到奶娘叮嘱的,她红了脸,起身去翻找那块喜帕。却一时着急,翻找不到,赵英浩迷迷糊糊从后搂上来,嘴里嘟囔着:“天还早呢,古丽娜。亲一个!” 马芸儿一个激灵,住了手,颤抖着声音:“古丽娜是谁?” 眼前却是浮现出一个人影来,娇嗔地喊着“浩哥哥!” 进府第二日碰到的那个女子后来再也没有见到,她私下竟然觉得欣喜,下意识地没有去追问,知道定是被送走了。心里也吁了一口气。 此刻她从赵英浩的嘴里再度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就联想到那个女子,不由委屈,盯着赵英浩的脸,恨不能把他拍醒,问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赵英浩睁开了眼,一眼见到瞪着他的马芸儿,酒忽然醒了大半,咕哝着翻了个身,再不作声。 155身世1 赵睿是在无意中看见木秋的。 当时,他正与徐皇后上车,眼角忽然瞥见一辆车子停在拐角处。木秋正掀了车帘,欢快地朝箫亦云招手。 他的目光顿住,仿佛时光倒转,看到了当年的兰儿。那份含羞带怯,娇弱风流,他不由顿住脚步,呆了一呆。徐皇后催促了他一下,今天浩儿成亲,他们怕夺了新人的光彩,偷偷出宫来王府,这回子宫里应该都在找了。 眼见萧亦云也上了车,放下了帘子。他方回神,钻进了车子。回宫后,他竟辗转反侧,失眠了。 第二日,他召来莫总管,重新问起当日曾经追查的事件,莫总管“扑通”跪地...... 半个月后,盛安帝案上放着一卷卷宗,他已看了二遍,心内五味杂陈:兰儿尚在人世。当日她悄然离府,竟然怀有身孕。现为青州知府木华阳的小妾。她所诞下的女儿,唤木秋,已嫁为昌盛候府世子萧亦云为妾室。 而兰儿,当日是徐氏逼离出府的。 他长吁一口气,徐氏,胆子太大了……他胸中发紧,恨不能现在就去质问她。 可,终究没有动身...... 徐氏,出身徐家,跟随他这么多年,重要的是育有二个皇子,他心里的火又渐渐熄了下去,望着卷宗,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青州知府木家。 陶姨娘一脸惶恐地望着面前这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宫中内侍。 她紧张地揪着手中的帕子,不知道这个内侍找她作什么?她并不认识,她下意识地朝紧闭的门外望去,木华阳被一黑衣人挡在外面,不得靠近。 莫总管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的女子,心下不免讶异:陶秀兰居然一点没变,岁月似乎并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如当年那般美丽、清纯。耳旁仿佛又响起那娇娇柔柔的“明德哥!” 陶秀兰是赵睿奶妈刘嬷嬷的独女。自小在府里长大,是府里出名的美人。当初,他初进王府时,她不与旁人一样,称呼他“莫公公”,而是亲昵地叫他“明德哥!”…… 赵睿待她极好,把她调到身边贴身服侍,府里众人都以为她会成为王爷的“如夫人”。后来,王爷大婚,娶了王妃徐氏...... 当日,他奉了徐氏的命用马车载了她,寻了那人牙子,叫远远地卖了,不许再回京...... 徐氏本叫他处理干净,埋了。他不忍,献计,说死了太便宜,不如卖入那腌臜地,以示惩罚。 他的本意是“好死不如赖活”,救她一命。却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被卖入青楼,又被木华阳相中,赎了身。更没想到,当日她竟怀了身孕。 那个木秋,他偷偷去看过:是王爷的孩子没错!与赵睿长得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赵睿。这个孩子,集中了赵睿与陶秀兰的优点。可惜了,堂堂皇女,却沦为妾室。 他收回思绪,望了一眼陶秀兰迷茫的双眼,清了清喉咙:“秀兰!你可认得我?” 陶秀兰一惊,盯着他半天,不确定:“莫......明德?” “是我!”他飞快承认,示意陶秀兰坐下,见她满是戒备地看着他,苦笑一下,自己坐下,望着她,缓缓说:“莫紧张,皇上叫我来的,四小姐,不,公主是怎么回事……” 陶秀兰闻言,浑身颤抖,惊愕地望着莫明德,见他眼含笑意,方渐渐定下心...... 莫明德走后,陶秀兰颓然瘫在了椅子上,良久,泪湿双睫,心内欣喜:他来找她了。来找她们母女了,秋儿......她的秋儿,再不用给人做妾了。 虽然,木秋自入京后,就再未见过,她知道,她心疼:候府规矩大,秋儿不是正妻,只是一介妾室,哪有自由?她的心一直揪着,关注着京里的动态,奈何是一点消息都无,就是木华阳也不知。 如今好了,睿哥哥他做了皇帝,来寻她们了,秋儿的好日子来了,再也不用遮遮掩掩,怕徐氏寻来...... 陶秀兰弯起唇角笑了。忽然,门外砰地一声,木华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双目晶亮,声音里带了兴奋:兰儿!告诉我,你怎么认识莫明德的?告诉我?对了,他来寻你,是有什么事?” 木华阳兴奋得心肝肺都抖了一下,莫明德,莫大总管!谁人不识?恭王府的大总管,赵睿得登大宝后,为御前总管。 他一个四品官员,要不是偶然机会,在一次聚会上,远远地见过一次,今日,站在面前,一时并未认出来。直至两个黑衣人唤他“莫公公!” 他愣怔了半天,方才反映过来,那两个大内侍卫,所唤的就是当今天子的御前总管莫明德。 他恭身送走他们,半天才晃过神来,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才一路跑进去。 此刻,他看着陶秀兰,那个焦急:到底什么关系?亲戚?故人?还是...... 他的脑子里竟自动闪出各种答案,每一个都令他振奋,只要能搭上这条线,任何一条都可以...... 与他的一脸狂热相反,陶秀兰却是相当镇静,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很是迷人。此刻的他无心欣赏,只盯着那红菱小嘴,焦急地:“兰儿!” 陶秀兰嘴一张,吐出一句:“老爷,妾身先回了!” 说着,弯身一礼,竟低头快步走了。他愣了一下,忙追了上去:“兰儿!” 身后,邹氏从厢房转出,目光嫉恨地瞧着木华阳远去的背影,问身边丫头:“去瞧瞧,这又闹得是哪一出?” 邹氏心里不忿,府里5个小妾,个赛个的狐媚。尤其是这个陶秀兰,她不得不咬碎了一口银牙:年龄比她大了许多,两人站在一处,偏就显得比她还年轻。那身细腻的皮子,真是比那上好的绸缎还要好!真真是羡慕死人。 她嫁进来也就前面几个月,木华阳还经常宿在主院,可没过多久,又均分了。她怎能不恨?听说,叶氏在时,这么多年,可是一个月有半个月宿在主院里的。对了,如今姨娘又多了一位:五姨娘!原叶氏身边的大丫头喜鹊......真是闹心!她皱了皱眉。 156身世2 昌盛侯府,候夫人望着请柬上的名字,皱起了眉头:胡贯妃娘娘下的帖子,请她入宫一叙,特意指名带上木秋。 她想破了脑壳,也猜不出这里面的玄机:木秋,与胡妃娘娘有何交集?据她所知,别说木秋一介庶女了,恐怕整个木府,也与当今皇上宠妃,胡贵妃娘娘无任何关系。这是? 想了一会,干脆不想。 她着人去唤木秋,一时唤到,看着低眉顺眼的木秋,她敛起了情绪,温声说了请柬的事,见木秋也是一脸茫然,原本想从她口中套问一下,看情形,也是问不出什么。摆手,吩咐她去换妆,明日随他进宫。 木秋忐忑回到屋里。努力回想前世关于这个胡贵妃的资料,却是除了知道她是皇帝极其宠爱的妃子外,其它的一概不清楚。 至于她与木秋之间有何瓜葛,更是不知。前世,木秋死的时候,先帝还在,恭王还未登基,莫不是那时有瓜葛?她摇摇头,如果,木秋真跟胡妃攀上什么,又怎会死?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不知明日的觐见是祸是福?她心事重重地睡了过去。 一早,猛然惊醒,天发亮,急急叫知书给梳洗了,往候夫人院子里去候着了。却见候夫人早就起了,正坐在那里吃粥,她老实地站立一侧,默默等候。 候夫人看了她一眼,叫立妈妈再拿过一幅碗筷来,摆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地:“吃吧!” 木秋受宠若惊地挨着凳子坐了,小心用了小半碗,就不肯再吃了,唯恐候夫人厌弃她。 候夫人见她知礼,心下也满意几分,本还担心带她入宫,礼节上别冲撞了贵人,遭人耻笑。现下看木秋进退有度,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心内想着待会子多加提点就是。 跪在金丝软垫上的木秋头不敢抬,跟着候夫人向胡贵妃行大礼。 胡贵妃望着向自己大礼跪拜的木秋,仔细打量:身姿窈窕,行礼标准,倒不显得小家子气。 三天前,赵睿向她说起此事时,她着实吃了一惊。当年陶秀兰的事情,她略有耳闻,隐约听得人说,她与陶秀兰有几分相似,这才得了赵睿的喜爱。 她一直以为是徐王妃不忿她得宠,故意放出来的风声,借机来恶心她的。 可赵睿自己亲口与他说起了陶秀兰,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柔情,她看了,心砰砰跳。这陶秀兰是要回来了么?可下一刻,赵睿就望着她说:要她认下陶秀兰的女儿...... 她一楞,随即心内狂喜:这是不会接陶秀兰入宫了。 她自是一口应下。不就是一个公主么?无所谓,认就认。可又听说,是昌盛候府世子的小妾,心内又不虞,这也太辱没了。不行,她缠着皇帝说要给木秋一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她笑眯眯地示意木秋抬起头来,到近前来,木秋低头上前几步,站定,瞧见一个宫装贵人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她有一刻的愣神:这就是胡贵妃娘娘?很是和蔼,并不是她以为的拒人于千里,见对方的眼神看过来,忙低了头。 胡贵妃在木秋抬头的一刹那,就在心中惊叹:好一个标志的小女子!面貌与赵睿有五分相似,还有五分应该是像了她的亲娘了。想到那个无缘见面的女子,该是如何得美貌?难怪赵睿这么多年会念念不忘,难怪徐氏会容不下她。又为自己庆幸,得亏她不在,要不,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她亲热地拉过木秋的手说:“好标志的姑娘,给我作女儿如何?” 候夫人一震,急急抬头望向木秋,一脸的不敢置信。 木秋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候夫人,又转回头。胡贵妃哈哈大笑,一把抱住木秋,拍了两下,说:“好孩子!我是你的姨母呢。你母亲秀兰是我的姐姐,当年被拐了去,唉!一言难尽......来,坐下说话......” 木秋与候夫人听完胡贵妃的一席话,面面相觑,木秋眼里是狂喜,候夫人是震惊...... 胡贵妃拉着木秋的手,对候夫人说:“夫人先回罢?我与秋儿有话要说呢。” 候夫人自是称是,告辞离开,一路上,心内复杂,急着回府找候爷与萧亦云去商量:这府里要翻天了,不会太平了。贵妃的外甥女竟然为妾,这是打贵妃的脸,打皇家的脸...... 候夫人一走,胡贵妃方正了脸色,看着木秋,摒退左右,一字一句地说:“秋儿,你听清楚了。刚那话是说与你婆婆听的,接下本宫所说,才是真实的。你本当今圣上亲女,皇家公主。你娘陶秀兰乃当年恭王府的丫鬟......” 她一五一十地道来,末了,盯着木秋的眼睛说:“事情就是如此。你父皇欲认回你,但是你娘不能回来,要叫人知道,臣子的小妾竟然是公主的生母......皇上情何以堪?皇家颜面何存?是以,将你认在我名下,对外就说是我的甥女,认我为母。虽然对你是委屈了,但是,皇上与我们心中有数。必会补偿你的。别的公主有的,你都有......秋儿,你的意思呢?” 木秋低着头,心内惊涛骇浪,脑袋都止不住怔怔发懵:这是上苍怜悯她么?竟然给她捡了这么大一个馅饼。 望着雍容华贵的胡贵妃,她的心内涌出阵阵巨大的狂喜:皇家公主。木秋竟然是皇家公主,皇帝是她亲爹。呵呵。陶秀兰竟然隐瞒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真是天助她也。 她很快抬头望向胡贵妃,红了眼睛,哽咽着:“娘娘说的,秋儿都记住了。谢娘娘垂怜......只是,姨娘对秋儿一向疼爱非常,不知姨娘会不会伤心,秋儿想来,心里实属难忍......” 短短的时间,木秋就找准了问题的关键:皇帝准备怎么处置陶秀兰?这点她要表现得很是关心,如果太过冷漠,胡贵妃反而回厌憎她:对自己的亲娘尚且如此,何况是她这个养母? 木秋此刻越是表现得有情意,胡贵妃对她就越是赞赏...... “这个......你父皇自会安排,秋儿放心就是。”胡贵妃很快答道,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确定一点,陶秀兰不会进宫就是。 “母妃!” 木秋当即跪拜下去,大礼参拜胡贵妃。 胡贵妃一楞,忙不迭地扶起她,哈哈大笑,连声说:“秋儿!好女儿!” 157明珠公主 木秋是第二日回到昌盛候府的,随同一起的还有两个小黄门,手捧圣旨,昌盛候爷忙率众迎入厅堂,霎时跪倒一片,迎接圣旨。 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上空,清楚撞入每一个人耳膜:......彰淑范以扬徽;......资尔木秋,乃朕之义女也。天资清懿,性与贤明。能修《关雎》之德,克奉壶教之礼。宜登显秩,以表令仪。是用封尔为明珠公主,赐之金册。徽章载茂,永绥后禄。钦哉! 洋洋洒洒一大篇,昌盛侯府众人俯首谢恩,山呼万岁。 木秋,越众而出,双手高举,接过圣旨,面上难掩喜色。她身姿笔挺,屹立厅堂,高托手中圣旨,听一众人等再次下拜,称“公主!” 她微笑环视众人,启唇:起吧! 众人谢恩,退下。老候爷望一眼颁旨小黄门,汗流下颈中,悄悄拉于一边,袖中递过一个大红封去,低声:“圣上可有示下?” 小黄门一怔,随即恍然,悄声:候爷自己看着办,只一点,不可伤了皇家体面...... 昌盛候一愣,苦笑。回身偷看一眼不远的萧亦云,向他使了个眼色,却见他发怔,似是回不过神来,叹一口气...... 入夜,梅氏怔怔地盯着烛火发呆,她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这真是晴天一个霹雳:木秋怎么摇身一变成公主了? 戏文里“麻雀变凤凰”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这个木秋平时怎么看也未看出竟有这等好命?她的母亲竟是胡贵妃被拐的姐姐,她,竟是胡贵妃的亲甥女。众所周知,胡贵妃膝下无一男半女,今寻到了木秋,当即认作女儿...... “明珠公主”,竟是有封号的公主,可见她的荣宠。由此看出胡贵妃当真如父亲所说是当今天子的宠妃,这么多正经的公主才有一二个有封号,而她,半路认下的公主,竟然直接给了封号:明珠,掌上明珠......她苦笑! 萧亦云转眼变驸马,那她呢?她这个世子正妻,又将如何自处?她敢与公主争大小么? 她现在一片茫然,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会什么,想到木秋今天那摄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射向她,她心内一片冰凉:萧亦云自颁了圣旨后,就不曾现身,她也看到了婆婆闪躲的眼神......她无声苦笑,她,梅氏,昌盛候府世子夫人,她的存在,成了一个笑话,她令昌盛候府为难了,也令皇家为难了...... 她派人悄悄向娘家送了信,母亲并未过来,只回了一封信,廖廖数字,只叫她什么都不要说,一切任昌盛候府决定。 她拿着薄薄的信纸,眼泪终于喷薄而出:父亲退却了。如果是别人家,或许还能争上一争,可这是皇家。她懂,她上头还有二个哥哥。梅家虽算不上大族,但家中子弟在朝为官的就有十几个......在木秋成为公主之身时,她的结局就注定了。 她收了泪,一夜枯坐到天亮。 昌盛候府,候爷的房里也是彻夜灯火通明,萧家人俱集结于此…… 昌盛候第二日上奏皇帝,大意为:明珠公主先入府,实为箫亦云正妻。现迀居世子正院……梅氏,亦为萧亦云之平妻,迁居西院...... 胡贵妃满意,颌首:理当如此! 候爷擦着汗,告退。 梅氏,自此迁至西院,院墙高筑,另开门。此后深居简出,非大事,不现于人前。侯府西跨院,已形同虚设,有丫头仆妇从墙下经过,闻得有诵经念佛声飘出,细听,却又没有了...... 而明珠公主以示恩宠,吩咐府内下人仍称自己为世子夫人,在外称公主。 当日,公主诏书已诏天下,青州自是一片沸腾。 青州知府木华阳,正一路笑着回到府中,进了二门,却是一张脸“刷”地吊了下来。 他今天被人恭贺了一天,都说他生了个好女儿,竟然被封为公主,真是家门荣耀...... 更有甚者,调侃着:“纳个小妾,还能纳出贵妃的姐姐来,这真是走路跌倒,捡了个大元宝!” 据说,各州竟有人纷纷效仿,往那青楼里去,见到姑娘,总要问上一句:祖籍何方?是否拐卖?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木华阳目光阴沉,心中五味杂陈,皇帝那一套说辞,他才不信。 他这两日,琢磨了许久,总算咂摸出味道来了:木秋实非他的亲女!木秋不是早产儿! 如今想来,陶秀兰当日已怀有身孕,他木华阳却一脚踏了进去。 木秋八个月生的,当时木秋出生孱弱,哭声细小,比足月孩子看去要弱小得多,大家都以为她是早产儿。 其实,她是正正经经足月生产,也就是说,陶秀兰碰见她时,已怀身孕二月。 记得当时老鹁子说,这个陶秀兰刚来院二个月,之前一直寻死觅活地,这几天刚缓过来,愿意接客。但提出条件,这客人得由她自己选。这本没先例,但这陶秀兰生得着实好,老鹁也就依了她。没想到她一眼就相中了他木华阳…… 木秋的生父是谁,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现在,木秋已经成了皇家公主,那陶秀兰想必也要跟着进京了吧?没见圣上都给她提身价了?贵妃姐姐,真是尊贵呢! 他苦笑,心内不忿:他木华阳被戴了绿帽子,替人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更要命的是,对方是皇帝,他连一个屁都不敢放,还得整天提心吊胆,生怕皇帝一个不舒心,哪天想起他木华阳来,一刀结果了他,竟然敢与皇亲共用一个女人...... 如今,最棘手的是陶姨娘。他现在见到陶姨娘可是避得老远,连院子都绕着走。 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她现在可是公主生母,就算皇帝一时未接她,木秋也会派人接了她,共享皇家那泼天的富贵去。 至于,他木华阳,老实本份呆在青州,这辈子算是到头了,安分守己,少露面也就是了。旁人都以为他会升官发财,他这点还是拎得清的。 158京里来人 南边小跨院内,陶姨娘正怔怔地望着窗台上的一盆兰花发呆。 绿色的枝叶尽情地舒展,隐隐有幽香传出。 她恍惚:这是一盆最寻常的兰花,养在院子里年年开花,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开了一半的花竟突然蔫了。她想许是前几日天气骤冷的缘故,心疼地叫贵儿把陶盆搬进了屋子里面。一连放了几日,今日才缓过来。原有的花苞是没用了,成了枯黄色,倒是另一处又开出了新的花朵,花还没全开,就已经闻到了丝丝甜香。 她脸上露出笑容来。她从小爱兰花。听娘说:“她出生时,院子墙角里的一株兰花忽然开花。开得极好,而且一连开了两朵,就给她取名兰儿。大名陶秀兰。想倒赵睿说她是胡妃姐姐,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在木府这么多年,她身为妾室,也养不起多名贵的花儿,就年年养小桃红。这花最为好养,四季均可开花,香味清淡。 她在院子里种了好几盆。后来,木秋说喜欢海棠,她又央着木老爷在院子里面种了海棠,可惜,二年前不知怎的死掉了。 屋子外面,贵儿正喜气洋洋地收拾着东西,旁边金嬷嬷在翻检箱笼。 乘着这今日天气转好,有阳光,把箱子里面的东西翻晒一下。 贵儿扬着嘴角,手下是又快又准,须臾,就收拾了一些抱了出去。金嬷嬷低着头,正在细心整理一件小肚兜,还有两双小花鞋,很是精巧。 贵儿进来一眼瞧见,不由一把拿了起来,在手中端详,惊呼一声:“真好看!这是小姐的…………忽然意识到什么,改口:“是公主穿过的鞋子么?“ 她托在手中,啧啧称赞。陶姨娘的阵线她自然是见过,可是这样精巧,下功夫地做一双小儿的鞋子却是实属难得。望着上面一朵朵绽放的花儿,均是细心挑了丝线绣出。她小心翼翼地又放了回去。 金嬷嬷见状,拍了她一下,叫她把那个箱子拿出去晾一晾。贵儿应声去了。 金嬷嬷快手快脚地把这些小衣抖开又收拢,重新用块细步给包了起来,压在箱子的最底层。想着,姨娘吩咐,等木秋添了孩儿,这些用过的,使着最好,添个好兆头。她笑着拦下了,说了一番话。陶姨娘连连掌嘴:“是,是。秋儿生得必是小世子,得重新做才是。要男孩儿的。” 她看着陶姨娘欣喜的笑容,也是替姨娘高兴,这是苦尽甘来了。 小姐如今成了公主娘娘了,姨娘还不跟着享福?天知道,姨娘想小姐想得有多苦。自入了候府后,就再未见过面。姨娘想得慌了,就翻找出这些小衣小鞋,对着发呆,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 有时,木夏小姐回来,姨娘就会巴巴地趴在门帘子后面悄悄打量,不断地叹着气。 金嬷嬷呼了一口气,继续翻出另外一只箱子来。这些都得翻晒一下,好好拾掇一会,说不得,就要走了呢? 门外,传来贵儿欢快的声音:“不用,我晒这里就得了,你用吧。” 宝花:“我帮你罢。你们姨娘的绣工真是好,瞧这花样子,啧啧。好像活了一样。” 金嬷嬷抿唇一笑,这个宝花与贵儿就像一对乌眼鸡一样,见面就掐,像今儿这样,和颜悦色地在一起说话,还真是少见。 她微叹了口气,自小姐被封为公主后,这府里,特别是这院子里的人,谁见了她们几个,不点头上前套近乎?就连夫人,也不叫陶姨娘去主院里立规矩了。这两天大厨房的伙食也精细了不少。 贵儿回来颠颠地说:她现在出门去,都有人叫她一声:贵儿姑娘了。 小姑娘眉飞色舞地,晃动着两只手,很是得意。她也跟着笑。 陶姨娘脸上也多了笑容,笑着说;“外边园子里的海棠花开了,秋儿要回来了。她要接我了。” 陶姨娘一心在青州等待木秋来接她,或者回来见她一眼也好。可木秋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未来。 陶姨娘盼啊盼,盼得眼睛都发绿了,终于有消息了。 一个月后,京里来人了。 是两个小内侍,下晌到的青州,直接叫了木华阳去,只说是珍珠公主叫接了陶姨娘去京城一聚,即刻起程。 木老爷诚惶诚恐,哪有不应的,忙忙地使人通知了陶姨娘。 陶姨娘正发呆,贵儿咋咋呼呼地跑进来说:京里来人了,正在前头厅堂与老爷说话呢,老爷叫来报说是小姐来接姨娘了。 陶姨娘嗖地站起,两眼发光,见贵儿肯定点头,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说:“快,我们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这还什么都未准备呢?” 几人笑着说是,开始乒乒乓乓地收拾了起来。 对面听得动静,过来一瞧,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情,羡慕不已:“姐姐这是去享福呢。” 二姨娘客气地笑着说。自木夏出嫁后,二姨娘洪素云整个人都随和了不少,也不那么掐尖要强了。此时,她一边羡慕陶姨娘,却是没有嫉妒:木夏对她不错,很是孝顺她。龚家分家了,木夏也成了当家夫人,时不时地回家探望洪姨娘,洪姨娘很是满足。 陶姨娘也笑着应了两句。 一刻钟后,木老爷满脸笑容地进来,一见屋子里沸反盈天地,一楞,继而不喜:这么急?巴不得现在就走?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虞,抬眼看向满脸兴奋的陶姨娘,见她玉面粉红,生生添了不少姿色,心内一跳,强笑着:“收拾什么?京里什么没有?拿这些破烂去,没得遭人耻笑。叫秋儿都给你买新的就是。” 金嬷嬷几人一听,也就住了手,想着也是,也就住了手,只是随身收拾出一个小包袱来。 临出门时,陶姨娘忽然折回,从箱子里三两下翻找出一双小花鞋来,塞入包袱里面。 一顶轿子颤悠悠抬出了木府,贵儿跟着轿子走。金嬷嬷本要跟去,被两个内侍驳回。说是那边自有伺候的丫鬟婆子。 金嬷嬷泪涟涟地把包袱递给贵儿,叮嘱她路上照顾好姨娘,见两个内侍笑微微,又不好意思:姨娘这是去享福了。她在这里搞得生离死别似地,太过煞风景。也就笑着退到一边去了。 金嬤嬷转身的时候,右眼皮接连跳了几下,心内一顿:左眼跳财,有眼跳灾。 忙转身在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使劲在右眼上拍了几拍,口里念叨:去晦气!去晦气! 心道,定是晚上走了觉,才眼皮抽筋,真是人老了。 159伤痛 陶姨娘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地行了一会,就换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到得天傍黑,才进了一间屋子。 她抬眼打量四周,见是一间颇为雅致的厢房,镂空的雕花窗格中透进廊下的灯光,影影绰绰。屋内并未掌灯,昏暗的光线下,靠墙摆放着一张大床,收拾得很是洁净,隐约见内铺着柔软的绸被......屋子里点着熏香,丝丝缕缕,很是好闻,有股久违的熟悉感,她嗅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来,心口微跳了起来,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她惊惶回头...... 灯光下,赵睿掀开被子,眼神复杂地看着熟睡的陶姨娘,禁不住伸手抚上她温热的面颊:触手柔腻,温软。一如记忆之中的手感。 莫明德没有骗他,兰儿竟然丝毫未变,还是那般美貌,年轻,岁月似乎特别眷顾她,除了更显成熟外,并无变化。 他伸手拿过几上的一掌灯,细细照着,欣赏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就像是欣赏一件上好的瓷器......陶姨娘呢喃了一声,嘴唇微张,他的喉咙一紧,重新又翻身,覆了上去,帐内一片春色...... 天明,陶姨娘悠悠醒来,却是发觉全身酸疼,像是被车子碾了一遍,她呻吟了一声,坐了起来,脑子里却是隐约记起了什么,又攸忽不见。 她掀开被子,晃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在一辆车上,车轱辘的声音传来。她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见是行进在山路上,心下疑惑,叫:贵儿?” 车帘掀开,贵儿探进头来:“姨娘?” 陶姨娘吁了一口气,细声:“这是往哪里去?” 贵儿:“往建阳呀。”见陶姨娘神色,惊诧:“不对么?” 陶姨娘奇怪:“往京里去,不是要走官道么?哪里要过山路?” 木嘉常年来往建阳与青州之间,叶氏经常是叫人到府门口迎接,算着他的脚程。她自是知道路程,进京怎的要走这山间小路? 贵儿忙掀了石青色帘子出去:“奴婢去问一问。” 她也不晓得,从来就不曾出过远门,最远也就小时候随娘到过城东的城隍庙。 昨日一路颠簸,到了旅店,那两个内侍说,明天一早,还得早起赶路。让她早点歇息,姨娘这边自有人服侍。她也实在是累得慌,从来不曾走过这样多的路,听得不用服侍姨娘梳洗,一直提着的精气神松了下来,回房倒头就睡。 今儿一早被人给拍醒,说出发了。胡乱塞了两口饼子,发现陶姨娘已经在车上,她看了,还睡着,想是昨日也是累着了。 贵儿飞快钻出车门,抬头欲叫车夫,忽然吓得眼睛发直:车夫不见了。 刚那个驾车的车夫不见了!只两匹马拉着车子直直地往山道上奔去,她呆呆地,良久,才发出一声尖叫...... “轰“地一声巨响,马车在一个拐弯处撞上山体,翻了几翻,滚下了一旁的深渊,许久,才传出一声闷响。 身后山凹处,转出一行人来,正是那两个小内侍。几人小心翼翼地立在涧旁向下望了一望,觉得头晕,忙缩了回来。上了马,快马一鞭,往来路奔去,此处拐去不远,就是建阳,昨日就到了,今天一早奔出十几里,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处地方..... . 陶姨娘的死讯直到半个月后,才传回青州。 金嬷嬷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尸体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摔得稀烂。金嬷嬷颤抖着手打开包袱,里头一双小花鞋。据说,找到车马尸体的时候,陶姨娘双手紧紧攥着这个包袱,里头的东西都散了,鞋子也在不远处给检了回来。可见,当时,陶姨娘是想从里面拿出东西,却是解了一半...... 木秋并未回来,只是派了人来,听说闻得陶姨娘的噩耗,伤心得病倒了,起不来床,胡贵妃正陪着...... 木华阳颤抖着手,接过木秋派人送来的丧葬银两,好好儿地风光大葬了陶姨娘。不能入木家坟地,只在郊外选了一处风水甚好的地方,葬了。立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写,干脆就空着。 他回府的时候,战战兢兢,他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陶秀兰死了,他的后背一阵发凉。陶秀兰好歹还孕育了木秋,珍珠公主的亲母,就这样没了。那他呢?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他了? 木瑾在京闻得这个消息,呆呆地楞了一会,就默不作声地回到了房里。 她的预感终于成真了。自听到木秋被封为公主后,她从起初的讶异,震惊,逐渐变得担心。 木秋的身世,她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与赵睿那相似的容颜,她的心里也是酸楚:原来那是前世自己的亲爹。自己原来竟是皇女。 可接下来看木秋认胡贵妃为母亲,她就觉得哪里不对了。 赵睿这是不敢认,竟然把亲女认做义女,无他,是在否认陶秀兰的存在。 陶姨娘的安危,成了问题,赵睿要如何处理她?她一直悬着一颗心。又为陶姨娘悲哀。如果木秋是真的木秋,或许能尽力保下她一条命,可现今的木秋,怕是只有装糊涂吧?恨不得巴紧了胡贵妃的大腿,哪里还记得陶秀兰这个生母? 她缓缓靠在门扇上,只觉得心口发紧,一股巨大的悲伤逐渐弥漫了开来,她禁不住蜷缩着身子,哽咽着:想哭,却是哭不出来。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陶姨娘与自己无关了,下意识地去抗拒,逃避。 叶氏死时,她伤痛,无以复加。 可如今,陶姨娘的死,才发觉那自灵魂深处的痛楚,竟让人痛不欲生,一遍又一遍地生绞着。偏又不能放开了哭。外面就站着安嬷嬷她们。 木瑾弓着身子,像只大虾似的,憋得全身都痛了起来,她踉踉着,蜷在了榻上,呻吟着...... 屋外,连云默不做声地看着,嘴唇紧抿:木瑾的难过,他懂。他看着木瑾挣扎, 此刻,他很想上去把她拢在怀里,好好抚慰,她太苦了。明明是皇室贵女,却偏偏惨死,现在又看着别人顶了自己的身份,又不能言说,如今,唯一的亲人又死于非命...... 160放归 在满是茂盛的野草与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用碎石铺设了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墓地内。 木瑾放下手中的篮子,望着地上那用青砖砌得严实的墓室,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四周也用青砖圈了围墙,场地倒是很大,墓前的祭台也修建得宏伟,宽阔。可上面寥寥无几的祭品却似乎在无情地嘲笑着什么。 一块青石碑立在那里,上书:陶氏秀兰之墓。再无其它字。 一阵风吹过来,墓前萧瑟,干净得骇人,她冷笑,不是说陶秀兰是胡贵妃的姐姐么?怎么,连戏都懒得做了?连祭品都不送一份么?她伸出手,摩挲着墓上的字,有泪滴落。 木瑾缓缓跪了下去,伸开双臂抱住冰凉的墓碑,喃喃地:“姨娘!秋儿来看你了。你可知道?” 墓地外。金嬷嬷被吉祥拦着说话。她擦拭着不断流出的泪水,涟涟不断:大小姐有情义,竟然来看姨娘。四小姐都不曾来...... 她想不通,陶姨娘死了,作为亲女的珍珠公主怎就不回来瞧瞧呢?这娘老子死了,在朝为官的都要回家奔丧啊?怎么这公主比那当官的还忙啊?姨娘心里该有多想啊?姨娘死前都攥着那只小鞋子啊。” 她呜咽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那只小鞋子还揣在怀里呢。原本下葬那日,她想放了进去,被木老爷一瞪眼:“荒唐!公主还在,怎可把她的东西放进去?你活腻了?” 吓得她一激灵,就给收了起来。今日来,也是想着带了它来,在姨娘坟前摆上一摆,以慰籍陶姨娘的思女之苦。 她忙慌慌地掏了出来,就往墓地里面去:陶姨娘定是等得急了,哎,瞧她这记性。 吉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嬷嬷!” 木瑾闻声,起身,就见金嬷嬷匆匆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就从怀里面掏出一双小鞋子来,小心放在供台上,哽着声:“姨娘,奴婢带小姐来看你了......“ 木瑾双眼发直,定定地望着那双小花鞋,目光恍惚: “姨娘,这是我小时候穿的鞋子吗?好漂亮!“ “是呢。好看么,姨娘再给你做。” “我要一样的花,就像这上面一样的。” “好!” 可是,后来,再也没有做得与这双一样漂亮了。因为,当年那双小花鞋的鞋面,竟然是姨娘用肚兜做的,那是上好的银丝雪纱料。现在想来,她一个姨娘,哪来的这样好的料子?是她当年从王府带出来的罢。也是她当时浑身上下唯一剩下的好东西了。 她的鼻子酸了一下,姨娘还留着它,竟放得这般好。只不知前世自己没了,姨娘是如何的伤心? 她禁不住伸出手去,双手托起,阳光下,鞋面在熠熠发光,她仿佛看见陶姨娘欣喜地一针一线地缝制着,时而歪头巧笑一下。 金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姨娘放心,小姐肯定会来看你的。小姐最是孝顺了,小时候......“ 木瑾望着这个健谈的老人,忽然发现她的头上竟然生出了白发,金嬷嬷才四十出头呀。 “嬷嬷!”她叫。 ...... 三日后,邹氏虎着脸,坐在厅堂:“不行!” 她瞪着站在面前的木瑾,双目鼓起,:“金嬷嬷是卖了死契的,陶秀兰死了,到大厨房去帮忙就是,哪有放了家去的道理?” 木瑾笑微微地望着她,她就知道,邹氏没有那么好说话。 她脆生生说:“夫人说得是呢,所以,我出五十两银子,夫人快把身契给我罢。” 邹氏一楞,狐疑地望了一眼木瑾:想不通,她花五十两银子,买一个半老仆人。这是为哪般?她心下嘀咕,看着木瑾,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可除了微笑再无其它。 看着木瑾翩然远去的身影,她朝身边的妈妈一努嘴,悄悄跟了出去。 金嬷嬷捏着手中的卖身契,泪眼朦胧:“小姐!” 说着趴下去磕头,额头都磕得红了。木瑾由着她,叫杜鹃拉起了她,问了,知道她侄子已经在府门外等着,吩咐吉祥送了她出去。 自己低着头,回到了碧芸居。 金嬷嬷叫侄子先与管家拿了身契去衙门消了奴籍,自己回到房中拎了昨晚就收好的小包袱,走出门来。给门口的管事妈妈一样样看过,又重新扎了起来。 出得角门,见吉祥等在门外,见她出来,甜笑着上前帮她提了包袱,悄悄儿地塞了一卷东西在她袖子里面。她一楞,吉祥悄声说::拿好了,小姐给的。” 说完,飞快转身跑了。守门婆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金嬷嬷回过神,爬上了马车,放下棉布帘子,这才掏出东西,眼泪又流了出来:整整300两银票。 她怔怔地呆了一会,忽然爬了起来,双手撑着车厢板,向木瑾的院子叩头...... 屋子内,邹氏皱着眉头,不相信地:“果真放了出去?她图什么?” 身边妈妈使劲点头:“是的,没错,奴婢看得真真的。管家都去消籍了,人也已经出了府门了。估计这会子都已经在路上了。” 又凑上前:“夫人,你说大小姐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要不,奴婢再去打探?” 邹氏不耐地挥手:“人都放出去了,还能耍啥花招?也亏你想得出。” 忽然眼睛一亮,看着身边妈妈:“她有没有带了什么东西出去?比如,箱子之类的。” 妈妈忙摆手:“夫人放心,管事妈妈查过的,只一个小包袱,不可能。” 见邹氏盯着她,晃过神来,上前一步,低声说:“奴婢都看着哪,她们自回来,库房都没有进过,放心,奴婢派人日夜盯着哪。” 邹氏这才吁了一口气,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皱着眉头说;“这哥儿很快就要出生了,总不能委屈了他。这手头还真没有几个余钱。老爷又是个惯常只会伸手的,你说,这府里当初给这位大小姐办嫁妆,到底砸下了多少银子,这不是浪费么?横竖我们在这苦哈哈地穷捱着,她那里大堆的死物放在那儿,将来也不知便宜了谁家......” 妈妈忙点头称是。 161苛待 木瑾奇怪地:“那不是喜鹊么?她在这里作甚?” 湖边,喜鹊正背着身子,坐在一块山石上,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显见是在哭泣。 吉祥与知琴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小姐,走罢。” 说着,拉了木瑾走了。路上,吉祥方轻声说了原委:原是喜鹊上次小产后,亏了身子,本来落胎的月份大了,得调养一段时间。可邹氏却是要求她每天去她房里早晚立规矩。听说,只要是轮到老爷到她房里的日子,邹氏就把她拘在身边伺候,老爷见不到人,就往主院里来,邹氏也不放人,自然,木老爷就在主院里面歇了。 几次后,木华阳干脆不去喜鹊房里了,直接往主院里来。而喜鹊在一边断茶送水,俨然成了邹氏院子里的通房丫头。每天天黑去伺候邹氏起床,天黑回屋子歇息。 这倒也罢了。可因为前次小产没有调理好,落下了病根,听说那下面就一直没有干净过,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怪味。因常年吃药不断,被邹氏好一阵埋怨,说她糟践了药钱。 几人说着话就到了碧芸居,吉祥就住了嘴,往厨房里面去,找安嬷嬷要热水去,走得乏了,得洗一洗。 木瑾坐在窗前,呆望着窗子外面,向着吉祥刚才的话,竟想起了叶氏。 喜鹊真够倒霉的,同样是姨娘,洪姨娘几人不但生下了孩子,还生活得不错。以前还私下讥笑张同知家的小妾过得拮据,原来这与银钱并没有直接关系。同样是主母,叶氏不仅未在银钱上短过她们,而且,都有月银拿。更加不曾在身体上苛待,别说是立规矩了,就是面都少见。倒也过得悠闲。 可如今这个邹氏不拿妾当人,使劲磋磨,并公然抢夺妾室的日子,还真是...... 一般大家夫人,即使心里如此想,也不屑于这样做。总要顾及点颜面罢?就像张同知家,他家夫人是出了名的强悍,可也不曾作出明面上让人诟病的事情。 这个邹氏完全不顾脸面......做事全凭喜好。想到她房间里的那些东西,木瑾叹了口气,真真是......让人怎么说呢?难怪,管家每回说起夫人的时候,一脸便秘的表情。 外面有声音,有人进来,在廊下顿住,知琴正不悦地开口:“怎么回子事情?又是这饭菜,这明显是隔夜的。新鲜的就不成么?你没长嘴哪?就不知道说一说?” 小丫头苦了脸,吓得结结巴巴;:“我说了的,可是,可是王嫂子说,夫人吩咐了的,先把这些熟食先吃了,不可浪费......” 知琴不悦地:“我们这些下人吃了也就无所谓,可小姐,怎么吃得了?前次受了风寒,都未好利索,最是要清淡,怎吃得这些油腻重的。你瞧瞧这上面的一层浮油,还有这菜叶子,都沤成什么色了?就是那猪食......”忽住了口,挥手:“罢了,与你说这些也无用。且去吧。” 说着,自提了食盒,去了小厨房。只一会,又出了来,扬声叫知棋。两人嘀咕了一阵,知棋跑出院子外面去。 木瑾叹了一口气。陶姨娘逝去,家里也办了几桌斋饭,一时没有吃完,那肉食,剩下的拿来第二顿吃,也是常有的。 但听说,邹氏竟是连酒席上的菜叶子也收了来,全倒在一处,这几天,天天吃这回锅菜,实在是吃得腻味了。 木瑾之前就肠胃不太好,又受了凉,吃了两顿,就拉了一回。安嬷嬷在小厨房熬了粥来吃了两顿,总算缓了过来,可嘴里寡淡得很,刚有了食欲,想吃点新鲜的,没成想,又是这个。 安嬷嬷几番要说话,都被木瑾拦了下来,横竖住不长,没事去和那小邹氏纠缠什么? 这顿饭,木瑾白饭就着一碗蒸蛋打发了。知棋去讨了二个鸡蛋,蒸了一碗蛋。如今小厨房,除了烧热水,只能做得了这个!那些饭菜,安嬷嬷几人分着吃了。 谁知,到了晚上,知琴几人相继拉起肚子来,一躺又一趟地跑茅厕。安嬷嬷连走路都打飘了,脸色蜡黄。 杜鹃几人到底年轻,还好。可第二日午饭,看着提来的饭菜,木瑾终于发怒了。她木着脸,叫了病情最轻的吉祥,直通通地往邹氏屋子里面去,安嬷嬷待要阻拦,却是“哎哟”一声,顿了下来,捂住了肚子,又匆匆往茅厕奔去。 邹氏院子里,有丫头见木瑾几人匆匆而来,忙往里屋跑去。 木瑾一脚踏进屋子,邹氏正在吃饭,惊愕地抬头望着她。 木瑾一眼瞥见桌子上的四菜一汤,青菜碧绿,汤色鲜浓,还有一碟子烧得油红发亮的肘子。 她一楞:看来自己是错了,忍了这么多天,原还以为小邹氏为人抠门些也就罢了,阖府都吃一样的饭食,小邹氏都能受得了,自己也能吃。 原来如此。怪道,这剩菜吃了这么多天,好像怎么吃都吃不完似的。合着这是全往自己这院子里来了。 她忽然没了分说的欲望,直接回头出了院门,往大厨房去了。 这边邹氏见木瑾一声不吭又奔了出去,忙使了个颜色,身边一个丫头立时跟了出去。 木瑾一路疾走,瞬间到了大厨房。王嫂子正在招呼几个妈妈坐在灶间吃饭。 见得木瑾一头撞了进来,惊得站起:“大小姐!” 一边眼睛惊惶四顾,下意识地挡住了身后的桌板。 吉祥一把搡开她,登时两只眼睛溜圆,叫了一声:“小姐!” 木瑾拿眼一扫,冷笑:满满一桌子的菜,蔬菜俱是新鲜的,至于那肉,她近前用筷子翻看了一下,虽是陈肉,但却很是清爽,明显是早先另外单单收的,并不是席面上汇拢来的。 木瑾想起这几天吃的那混杂着各种菜蔬的杂肉,忽然喉咙里面一阵作呕:这是吃了多少人的口水? 她抿着唇,上前,一把就掀翻了桌子,她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只听得“乒哩乓啷”一阵乱响,桌上的饭菜,登时就散了一地。 几个婆子早跳到一旁,扎着脑袋,不敢吱声。 王嫂子脸皮通红,望着地上的东西,讷讷地:“大小姐,不是,你消消气。” 一边使颜色,让一个小丫头去主院报信。 却一眼见到刚邹氏派来的小丫头,忙唤了一声:欢喜姑娘! 欢喜一怔,忙回身要走。 162打上门来 未等木瑾出声,吉祥早一步拦下了欢喜,扯着她到了木瑾面前。木瑾一抬手,她急低了脑袋,低低地叫着:“我是夫人的人!你不能打我!” 木瑾抿发的手一顿,气笑了:“什么时候,这府里还有打不得的下人了?你倒说说?我作什么要打你?” 小丫头一愣,见木瑾并未打下来,还与她笑着说话,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以为是刚才说的话起了作用,讲话也流利了起来:“奴婢奉夫人之命来,来厨房找找王嫂子。”说着拿眼看着王嫂。 木瑾眼一挑,丹凤眼不怒自威:“找王嫂子来商量用什么菜式么?是四菜一汤?还是两荤两素啊?” 欢喜一惊:“并没有!夫人只说叫嫂子去主院回话呢。” 吉祥早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双喜的衣襟,冷笑一声说:“好个丫头,真是一张利嘴。口口声声我们夫人。夫人有叫你克扣小姐的伙食吗?夫人有叫你给我们小姐吃那馊掉的饭菜吗?你道是说呀。”说着,想到拉了半夜肚子的碧芸居一众人等,手下使劲拽了一拽。 欢喜涨红着脸,她哪知道这些?只不过夫人叫她来跟着大小姐,看看她要做什么,那里提防吉祥说出这么一通话来?只翻着个眼睛,被吉祥拎得狠了,气急之下,就憋出了一句:“你拎着我作甚?有本事去找夫人去,拿我撒什么气?”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被抽了一个大耳刮子,登时捂了脸。 杜鹃甩了甩发麻的双手,立着眉毛,扬起手又要打:“小姐跟前,还敢胡言乱语。” 杜鹃在府里面本是叶氏跟前的一等大丫头。她不像喜鹊,轻易不会再动火。方才,她受了安嬷嬷的嘱咐,赶了来,生怕木瑾吃了亏。如今见欢喜一个三等小丫头,竟敢在一众仆妇丫头中,对着木瑾大放厥词,不待木瑾扬手,早抡起膀子,先一巴掌甩了过去先。 此刻她竖立着眉,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双喜,眼睛里的寒意不言二喻:她是故意的,听得喜鹊的凄惨,她知道如今邹氏院子里的三等小丫头都能指示喜鹊干活。 眼下,听了半天,这个双喜既然是小邹氏派了来,那必然有其一份,现下不打白不打。 双喜是小邹氏后来买进来的,并不认识杜鹃,此刻被杜鹃平白甩了一巴掌,委屈得直哭。见她一身大丫鬟的打扮,比邹氏房里的大丫头都穿得体面,知道定是小姐跟前得脸的一等大丫头,哪里敢还手?只是委屈得捂了脸呜呜直哭。 木瑾也不理她,只是回头对杜鹃说:“嬷嬷他们怎样?可去请了大夫?” 不待杜鹃回答,又转头对呆立当地的王嫂子说:“你怎么说?现下就给我做一桌新鲜的菜蔬送过来,可别告诉我,还是没有?” 说着,向吉祥一努嘴,吉祥与杜鹃两人立时挽器了袖子,准备去掀笼屉。 王嫂子哪还敢说话,只是点头如捣蒜,又叫几个婆子赶紧把地上给收拾了。又急急生起火来,开始做饭。 这厢,小丫头双喜一路呜咽着跑回了主院,杜鹃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点担心,自己刚才也是一时冲动,才出手扇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现下见她跑了回去,不禁怕邹氏寻人拿她。毕竟,邹氏是这府里的主母,要寻木瑾的晦气,都使得,更何况她一个丫头了? 木瑾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嫣然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轻声说:“想什么呢?你是我的丫头,也就我能发落你。且轮不到别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怒火以及一闪而逝的鄙夷。 邹氏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来恶心她,她再也受不了了。打量她不知道?这是赶她走呢?她俨然把这当成了她自己一个人的家。 她呼了一口气,往前面行去,此番,她回来本也就是善后的。想起金嬷嬷那日与她说的:大家都感念先夫人在的时候,那时哪会过得这么抠嗦?更不会乱了章法。这个新夫人,完全不按常理来,行事哪里像个大家夫人? 杜鹃心头一口气沉了下去,木瑾这话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自是知道,自己的卖身契在木瑾手里,只要木瑾肯护她,就什么不用怕了。横竖,他们过几天又要回去的。她现在对这府邸里是一点留恋都没有了,特别是看着昔日姐妹喜鹊的样子,她着实吓了一大跳:那哪里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子?瘦得跟个鬼似的,面孔青白,两眼凹陷。以前一头浓密的青丝也稀稀落落的。 喜鹊是一心想当姨娘,可也不该落得这个样子,她看了,心里着实唏嘘。心下更加坚定,好好儿地跟着姑娘,服侍好姑娘。以后就是配个小厮也强过给人当小妾...... 却说,双喜哭着跑回了主院,添油加醋地一通哭诉,指望着邹氏给她做主。她不敢指望夫人能怎样小姐,但是,那个大丫头,她却是可以攀咬的。直把个杜鹃说得穷凶极恶,蛮横之极。如何如何不把邹氏放在眼里,可着劲儿的说了一通。 邹氏默不作声地听着,手里的一块衣襟却是攥了个死紧。眼里渐渐涌上怒气来;“别说了,去,带人去把那个大胆的小蹄子给我带了来,看我不撕了她那张嘴?” 身边的林妈妈应了一声,立时招呼了三五个仆妇,气势汹汹地就往碧芸居赶去。 一路上,又汇集了不少瞧热闹的仆妇,浩浩荡荡地竟然一大群人赶了去。 吉祥刚刚送了大夫望外走,忽见前面涌来一大群人,打头的是刚才那个小丫头,正跟在一管事妈妈的身边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她一个愣神,忙回头跑进了院子,叫了声:小姐,不好了。来拿人了。 杜鹃忙跑出来一看,白了脸:“小姐?” 木瑾讶异:她还是高估了邹氏,真是没脑子。公然虐待前头留下来的子女,被抓了个现行,不想着掩盖,还这么大张旗鼓地闹上门来。 她眼珠子一转,叫先闭了院子门,使了知画去前头寻管家去,既然都撕掰开了,那今日就好好分说分说。 163冲突 林妈妈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赶到碧芸居外,见大门竟关上了。想上前砸门,到底不敢。 她向双喜一挪嘴,双喜上前拍门,拍了几下,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她回头,望着林妈妈。 林妈妈眼珠子一转,忽然直起嗓子叫了一声:“小姐,开开门,夫人找你有事呢?”伸手拍了几下,依然无动静,林妈妈看着周围一圈一脸讥笑的众人,脸皮渐渐热了起来。她一向在府里做大惯了。此时被落了面子,就咬了咬牙,伸出手掌又大力拍了两下,用了十足的力气,越拍胆越大,越拍声越响,正拍着,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来,林妈妈一掌拍出,收不住势,差点就直接拍到来开门的安嬷嬷身上。 安嬷嬷披着一双眼睛,翻了一眼林妈妈,不悦地:“火上房了?拍这么响?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这一屋子的病人哪。” 说着,伸手手一把揪住林妈妈的胳膊,:你来得正好,我倒要问问你,厨房是你管的?我们小姐与你有什么仇?把我们这院子里的人全撂倒了,你能得了什么好处?哎哟,你看看我这脸,都脱了形了。如今,这院子里,也就我能动弹几下,还不让我歇歇。” 林妈妈被她一通数落,眨巴了几下眼,方才省过来,自己是来干什么来了。 她一把拍掉安嬷嬷的手,立起了眼睛:“我不知道你那满嘴胡咧咧的啥。杜鹃那小蹄子呢?快叫她出来,夫人这有事要问她。” 说着,向前跨上一步,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了一下,身后两个婆子就往前迈了一步,欲要进去寻人。 安嬷嬷一横身,拦住了,奈何那两人力气忒大,竟蹿了进去。安嬷嬷“哎”了一声,返身跑了进去。 一时众人“哄”了一声,围在了门口,兴奋得伸长了脖子:这夫人与大小姐对上了。不知谁胜出?邹氏的作派,早有人看不顺眼,现下,巴不得她闹大了,看大小姐如何收拾她?又开始担心:眼下,大爷与大奶奶不在家,未出阁的姑娘对上继母,恐怕也是...... 不少人歇了看热闹的心思,转而又担心起木瑾来。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把个不宽的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少时,两个婆子就跑了出来,一身的水,狼狈不堪。 身后,杜鹃、吉祥等人手拿笤帚、脸盆把两人给赶了出来。 廊下,转出木瑾来,伸手直直指着两个婆子,厉声:“哪来的腌瓒老婆子?还有没有规矩了?给我打。” 众人一阵轰动,林妈妈眼珠子一转,忙堆起笑脸,挤开安嬷嬷,上前一步:“小姐,那个夫人......” 木瑾转目向她看了一眼,发狠:“妈妈这是作什么?叫了这么一大帮子的人上我这里堵了门,是欺负我没了母亲么?难怪,馊饭吃不死我,就直接打杀了我么?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利?把你主子叫来,今儿咱们就分说明白。看看是谁......” 忽抬头,看见管家明叔正匆匆带了大壮他们几个赶来。明叔叫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就跑了过来。边上的人一见明叔,忙呼啦散开,自动让开一条路来。 明叔跑得气喘吁吁,生怕慢了一步,木瑾吃了亏,回头大爷追究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林妈妈一见明叔,抽了抽眼角。身边欢喜早在一边低声指认了杜鹃。 林妈妈悄悄对两个婆子一挥手,就向杜鹃扑去,杜鹃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 木瑾一见,气得发抖:这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这样也能抓人? 明叔向身边几个个粗使婆子一使颜色,几人立时上前,几下推搡,就拨开了那两人,杜鹃赶忙跑回木瑾身边,眼睛已是发红。 木瑾虎着脸,直接走到愣怔的林妈妈跟前,甩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打了上去,用足了力气,手都甩得发麻。她早就想抽她了,她把林妈妈当成了邹氏,邹氏可恨,不能打,那就拿她身边的妈妈开刀。她自己蠢,送上门来让她打,她岂能放过这等好机会?向着林妈妈,那手下的力气又加了两分。 众人听着那噼啪的掌声,心下发紧:大小姐果然不是好惹的,啧啧,瞧这样,比小时候还狠。 林妈妈被几巴掌甩得懵了,脑袋轰隆隆作响:这是,被打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被打了脸...... 木瑾住了手,拿过一旁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对林妈妈说:“回去,告诉你主子。我虽没了娘,可也轮不到她来作践。” 林妈妈这才缓过神来,拉开了一声长的哭腔:“夫人哪......”说着,捂着脸,红着眼睛往主院跑走了,身后一溜跟着欢喜她们。 明叔他们见事情已了,就带着人欲走。 ”明叔!“木瑾叫住了他,笑吟吟地:“父亲还未回来么?烦请明叔把今日的事......”明叔自是点头称是,小姐这是防邹氏恶人先告状。他懂。 “夫人,夫人哪!老奴不活了。八辈子的老脸都被丢尽了喽。夫人,给老奴作主哇。” 林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邹氏面前哭诉。 邹氏望着林妈妈那肿成馒头样的脸,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她打的?” 见林妈妈委屈的掉着泪,她不由紧了紧手绢,摸到自己微凸的肚子,不吭声了。 林妈妈是她跟前的管事妈妈,除了木瑾,还有谁会上手打? 心下不禁忐忑:这也是个狠的,看着文文弱弱,怎就下手这么狠?原想着一个闺阁姑娘,吃了暗亏,怎么也得忍着不是?何况这还没有说亲? 她当姑娘的时候,就是这样,忍,忍。终于捱到出嫁,可以自己当家做主,不用忍了。却偏偏被个丫头片子给打了脸。 她看了看痛哭的林妈妈,按捺下了去找木瑾算账的冲动,看这架势,恐怕去了也讨不着便宜。再说,她可怀有身孕,金贵着呢,万一,这动起手来,碰着了,可不是她倒霉? 她缓缓地坐了下去,对身边丫头吩咐:“扶妈妈下去,擦把脸,再去前院看看,老爷可回来?就说我这肚子不舒服,让他来一趟......” 164落差 木华阳下了衙回来,到得府门,管家明叔迎了上来,看着他,欲言又止,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奇怪:“怎么了?” ...... 他往后院走去,刚进二门,却见一个丫头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是邹氏院里的小丫头。见到他,忙小跑着过来,他心下有数,这是邹氏来跟他告状来了。 他皱了皱眉头,先让小丫头回去,自己回房坐下喝了一杯茶,方才慢悠悠地往内院里去。 听了明叔的话,他心中有数。明叔是老人,做事一向中正,讲话不偏不倚,他说的定是实情,今天院子里的这场官司,他已是心中有了谱。 不过,心中还是不禁埋怨木瑾:难得回来一趟,就不知道忍一忍么?或者与他说一说?偏要把事情闹大,闹得这么僵,作什么? 又埋怨邹氏:这么沉不住气.木瑾迟早要嫁人的,就这么一会就容忍不了?这点还真的不如叶氏。想叶氏在的时候,他什么时候操心过这些后宅琐事?真是不让人省心哎。 他这样想着,一脚跨入院子。邹氏眼泪汪汪地伏在榻上唤了一声:“老爷,你要给妾身作主啊!” 他敷衍地:“肚子可有不舒服?躺下,少说话。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这场争斗,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木瑾在家待了个把月,就启程回京了。无他,宫中传来旨意,着她继续教导十三公主。 木华阳大喜,之后,邹氏再说什么,他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自陶姨娘事件后一直阴郁的心情又开朗了起来,似乎看见了希望,只连声催促她快走。 木瑾又回到了建阳。第二日,递了腰牌进宫。 还是原先的路,一路行来,却不见几个宫人,偶见几个也是行色匆匆。原先富丽繁华的揽月宫如今很是萧条,原来那四季花开不败的园子,如今空落落的,原先那一圈圈漂亮的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个花盆印子。只那架上紫藤依旧缠绕,此刻正值开花,依旧开得热闹,繁华,让人移不开眼。 黄衣低头默不作声地领着她往前一路行去。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到了长廊尽头,赵雅蓉从门内跑了出来。她老早就从窗户里望见了木瑾。此时,见了她,很是高兴地摇晃着她的手臂:“瑾姐姐!” 木瑾笑吟吟地弯腰:“公主一向可好?”亲呢地牵了她的手,两人往屋子里面去。木瑾一抬头,里面坐着庄太妃。她忙重新施礼,早被庄太妃一把给拉住了,柔声笑着:“快请起!多日未见了呢。” 木瑾受宠若惊,庄太妃何曾这样温和与她说过话?她起身的时候,偷偷打量了庄太妃一眼,见她脸上不施脂粉,眉间一片平和。木瑾一直以来看惯了她精致华丽的着装,现下见她这样一裘月白衣裳,钗环素洁,反倒一时觉得不适应。 赵雅蓉拉了她往琴室里蹦跳着去了,一时,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合着赵雅蓉欢快的笑声。 庄晓月慢慢弯起了嘴角:她那日只是跟朱儿一提,朱儿就接过去说了,木小姐的事情,得问过皇后才好定夺。说着,眨了眨眼,咕哝了一句:“小姐的事情么……”就不作声了。 她轻缓走出,倚在门边,望着低头与赵雅蓉唧唧咕咕说话的木瑾。见她满脸微笑,眼睛闪闪发光。她会心地笑了,悄声吩咐黄衣去端一碟子点心来。 木瑾是真心喜爱赵雅蓉的,她阅人无数,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了。那是不假掩饰的喜爱。难怪赵雅蓉念念不忘她,小孩子最是敏感,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心里门儿清。 她心里也是唏嘘,如今的她,自是与当日不可同日而语。木瑾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推了。那昌盛候府的小姐不就借口备嫁,不来了。可据她所知,她可是比木槿还小上二岁。 木瑾在宫里待了小半天,方才回到柳条儿巷。 到了门口,下了车,禁不住抬头望了一眼隔壁那两扇紧闭的门。 连云他们已经搬走了。连云的新府邸,就在城西,听说好大的一处宅子。 有时熊二他们几个倒会回来一次,来了就叫安嬷嬷帮忙煮点汤汤水水的送过去。喝了就走。看样子很是忙,他们几个俱入了兵马司,大小也是个统领。 只吉祥有时会痴痴地盯着隔壁发呆,和着黄毛一起,一人一狗。木瑾看见,当作不知道。吉祥这个小丫头头,她的那点小心思,大家都看得明白。有时,知琴几个私下也会调笑一番,吉祥虽然嘴里否认,但每次熊二来时,那按捺不住的喜悦却是泄露了她的心思。 木瑾只能叹一口气。之前,熊二他们几个做的营生,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却是刀尖上舔血的活,说不得哪天就回不来了。她私下里不愿吉祥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如今,赵睿成功了,他身边的一众人员也都跟着封官进爵。连云他们几个,身为皇帝的亲卫,眼看着个个身居要职,日后的前程......是指日可待的。这还是刚开始,说不得封候进相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熊二,怎么可能看上吉祥这么一个奴婢?吉祥的这一番心思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所以,当吉祥再一次往那边跑的时候,安嬷嬷出面了,拉了她进屋,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时,吉祥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她找了个角落,一人蹲在地上与黄毛耍了半天,脑子里想着娘的话:“你不是说,不做小妾么?那熊小将军日后娶了夫人,难不成你要......你忘了喜鹊了?娘现在是怕了......听话,你们不是一路人。” 吉祥心内翻涌,又觉得委屈,她是真的喜欢熊二,而且,看他的样子,也是喜欢他的。可是,娘说得没错,她不要做妾,想到杜鹃。还有陶姨娘,死的时候,四小姐都没有回来。听说是认了贵妃娘娘做母亲了...... 她目光渐转清明,抚了抚黄毛的头,起身,掸了掸衣袖,往厨房里走去。 165赐婚1 木华阳耷拉着脑袋,坐在书房里一整天了。 自吏部文书下,他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双眼通红,眼神狂乱。 岐山县令,竟然被贬了。从五品知府直接给贬到了七品县令。新任知府明日就上任。说什么:在任期间,毫无建树? 他无声笑了起来;来得可真快!怎不干脆直接罢了他的官职?想到今日衙门里众人那惊讶的眼神和各种探究的目光。他浑身都难受了起来。众人原以为他必要升职的,怎料竟然是给贬了。难道珍珠公主就不吭声的么?好歹,木华阳是他生父么。这是? 木秋正在房间里仔细地任由一个小丫头帮她涂着手上的蔻丹。刚摘的千层红,捣烂了,颜色很是艳丽。她眯眼看着那鲜亮的红色,一如她现在的心情:愉快,惬意! 她之前与赵睿见过面了,两人唏嘘不已。皇帝问了她很多话,零零碎碎的。她也不知说什么好。对于幼时的事情,她哪说得上来?可皇帝喜欢听,她眼珠子一转,说起了陶姨娘的苦楚来。 见皇帝脸色慎重起来,心内窃喜,又说起了自己入候府为妾的无奈与心酸。直说得泪水涟涟,哽咽不止。 盛安帝阴着脸:这木家大胆,竟然敢如此苛待皇儿。 木秋心下狂喜,知道皇帝是听进去了。况且,陶秀兰已死,现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着皇帝的脸色,她提出告辞,知道得适可而止,皇帝面前是不能再多说了。毕竟,木家也是养育了她十八年,不能让赵睿觉得她没有良心,孝心。这是至关重要的。 第二日,去了胡贵妃那里,见了胡贵妃又是一通哭诉,这回子是不遗余力地把叶氏、木瑾如何欺凌她、刻薄她,添油加醋地细说了一通。 胡贵妃蹙着眉头,陪着她抹眼泪,对那未谋面的木瑾是憎恶之极。 待得见到了盛安帝,胡贵妃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此时的叶氏已经是恶毒的妇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嫉恨庶女的好姻缘,而生生地逼她做了妾室。 奈何叶氏已经逝去,总不能去找一个死人算账?于是,皇帝把一腔怒火转到了木华阳身上,身为一个男人,不能治家,任由妇人在后宅为非作歹,欺凌妾室。这样的男子何以担当重任?于是,着吏部尚书前来,一问,这个木华阳在青州任上有何功绩? 吏部尚书想了半天,说了一句:治下尚且安稳!并无乱子。 赵睿当即沉下脸来:为官,当造福百姓,在青州多年,竟然毫无建树。次等碌碌无为之辈,当腾出位置,另任有能之人代之。至于木华阳...... 吏部尚书当即应下,说岐山县县令正到任了,不如?见皇帝闭目不语,知道可行,忙退出,去拟写文书...... 待得吏部尚书走后,赵睿靠在椅子上,忽然想起木瑾来:叶氏不是念念不忘木瑾么?既然她这么放不下这个女儿,那他就帮她圆了这个愿望好了。 想到木瑾那才情,他踌躇了一下,此等女子,太过聪慧,指给王公贵族,必是不行,万一让她给翻过身来,反倒不美。想起她能把诏书倒着描下来,他就后背一阵发凉。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此次行事,有功之人,俱都封赏。因木瑾是女子,倒把她给搁在了一边。 既然这样,那就给她赐婚好了,对于女子来说,这可是莫大的恩宠。 只是,指给谁合适呢?他皱着眉,在房间里面踱起步来。 隔了几日,大将军方胜回京,正准备觐见盛安帝。听得内侍报来,他忽问道:“方胜的夫人是否去岁离世?”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眼中一亮,说:“即刻传方胜觐见。” ...... 木瑾跪伏在地,脑袋轰隆隆作响:嫁于大将军方胜为妻? 她木木地领旨谢恩。 传旨内侍,挺直身子,望着木瑾说:“木小姐,圣上口喻:因事急从权,方将军七日后即将赴塞河上任,此前务必把婚事办了。就不必回青州了,就在建阳把婚事给办了。一切事宜,着刘府加紧准备...... 传旨内侍走后,几人面面相觑,方胜是何许人也?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傍晚,刘老夫人过来接了她过去。望着她,拉了她的手,笑微微:“怎就说嫁就嫁了?还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哎!你哥哥后日应该要赶回来了。嫁妆什么的,你娘一早给你备好,等那边拉过来,我们再看看要添点什么。这事情得抓紧了。” 木瑾几番想要打听方胜的事情,见刘老夫人说完就忙忙叨叨地去张罗去了,只叫了刘五姑娘来陪她。 刘五姑娘也是一脸懵懂,反向她打听方胜的事情,闲聊了几句,木瑾告辞离开。 回到住处,却见官雁翎的马车停在巷口,她一喜,进得屋里去。 官雁翎正焦急地在花厅里转圈,见她回来,到了跟前,伸开双臂一把环抱住她,哽咽着:“瑾姐儿,这是怎么回子事情?怎就配了那个蛮夫?” 木瑾一惊,一把推开官雁翎:“怎的?你认识那个方胜?给我说说。” 官雁翎跳了起来:“方胜,别人或许不晓得,我又怎会不知?” 原来,方胜此前原是官老将军麾下一员副将,此人大字不识一个,但作战勇猛。是巴鲁县人,原家里穷,娶不起妻,后在一次破城中,掳了守城将领之女来。硬逼着成了亲。但是,半年后,这位夫人就香消玉陨了。他又续娶了一位商户的女儿,同样,也是一年不到,就没了……之后,无人敢把女儿嫁与他,都传说他克妻。 官雁翎压低了声音,忽然通红了脸,靠近木瑾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来。 木瑾的脸刷白:“真的么?你听谁说的?” 官雁翎肯定点头:“大哥透露的。这事情,军中都知道。他那些夫人都是被他给...... 你看,这会这个,刚刚在去岁没了。听说是一个胡女,这个还算熬了近一年半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了。” 说着,红了眼圈:“瑾姐儿。怎么办?圣上怎么会挑上你?可千万不能嫁了去,不然......” 木瑾踉跄后退了一步,双手扶着椅背,方才坐稳。 这是报复!她的脑子中登时闪过这个念头。木秋,一定是木秋。木华阳不久刚被贬官,已经去岐山县上任。岐山虽然不远,在青州治下,听说木华阳整个人都颓废了不少,整天在家摔东西骂人。 166赐婚2 木瑾没有想到,木秋竟然这样恨她。这事情明显是有人在赵睿面前进了谗言,不然,好端端地,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给她赐婚? 除了木秋,还有谁?木华阳她都不放过,至于她就更是不意外了。想到当日,她那怨毒的眼神,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又想到她如今的如日中天,心下不由惴惴:木家众人,她都不准备放过么?那哥木嘉呢?她会对木嘉下手么? 记忆里木嘉可是对她们姐妹呵护有加,对于庶妹们都温和有礼。照理说,不至于。她再恨,可木嘉没有半点对不起她吧?况且木嘉从小就对她这个妹妹特别关照,兄妹感情不错。从这世,木嘉对她的诸多爱护,可见一斑。 她想着,稍微放下了心。 安嬷嬷几人并不知情,方胜的事,木瑾特意地瞒下了。她不想弄得人心惶惶,与事无补,徒增难受而已。 私下里,她自己却是绞尽了脑汁,百八十个法子想了,都被否定,竟是没有法子可想。 圣上赐婚,谁敢违抗?除非死了,才能摆脱。 死?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她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这样莫名的送死的。 想着,是否去找那个方胜谈上一谈?出钱让给他买上若干美女?...... 觉得可行,第二日,去找了官雁翎来,唧唧咕咕说了自己的打算。官雁翎陡地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你快死了这条心吧。你还没弄明白么?方胜如果说得通,他那几任妻子也就不会死了。你,不知道,他一连死了那么多的妻子,为什么其他官员不弹劾他?盖因他从不纳小妾通房,也不诳青楼。这样的人,你叫人如何说?因为他比起那些人来,太洁身自好了......” 木瑾灰了脸,颓然垂下了头,喃喃地:“官姐姐,怎么办?难道我竟只有等死么?如今这样,竟是要逼死我。” 官雁翎看着她,也是着急。两人相对无言,对着坐了半天,大眼瞪小眼。正着急上火,忽然门外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薛四小姐上门来寻小姐,是不是...... 官雁翎烦躁地:“回了,我这有客人在,没看到吗?” 见丫头呆立不动,粗声:“哎呀,就说我不在,去吧。” “小姐,”那丫头小心翼翼地:“你不是说,薛小姐来,要迎进来,可不能让她去叨扰大少爷去?” 官雁翎烦躁地一拍额头:“你傻呀,就说大少爷也不在。就说我和哥哥都出去了。” 丫头“诺诺”地应声出去了。 官雁翎回头对木瑾抱怨:“真没见过这样难缠的人,这是认定我们家了。你看,我躲着不见吧,都不行,不然叫她跑去找大哥,这传了出去,我们家还不得认了?不娶也得娶了?我......” 她住了嘴,“呀”了一声,盯着木瑾只骨碌骨碌眨动着眼睛,嘴张了一张,又闭上了。 “瑾姐儿!”她忽然开口:“要不,你先回吧?我再去找大哥他们想想法子......” 木瑾无精打采地起身告辞,出了门,却见那薛玉娇的马车刚离去,不由心下怅然:竟羡慕起她的肆意来。 想想自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悄悄儿地红了眼眶。 却说,官雁翎等木瑾一走,就急急跑去找官雁东,劈哩啪啦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末了,盯着她哥:“哥,行么?” 官雁东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妹妹,瞪圆了眼睛:“你,你想出来的?” 官雁翎焦急地:“成不成?哥,你说句话?”见官雁东踌躇,不吭声,急得一跺脚:“瑾姐儿,才貌双全,哪里配不上你了?只是,事后,你可不能叫人作妾。我很是喜欢瑾姐儿这样的嫂子呢,相信父亲与祖母也是喜欢的。” 官雁东见妹妹当真起来,也正了脸色,起身掩了门,看着官雁翎,压低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可是欺君大罪。皇上下旨赐婚的新娘子,被我给劫了,你觉得你哥哥我有这么大的脸面么?......” 官雁翎愣住了,看了看官雁东,耷拉下了脸,是呀,他们官家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她垂头丧气地低了头,准备走人。 “等等!” 官雁东忽然叫住了她,不确定地:“有一个人倒是可以。只不知道,他自己是否可行?......” 见官雁翎双眼死盯着他,苦笑:“你真的要帮她么?” 官雁翎点头如捣蒜,扭着他:“快说!快说!你也不想瑾姐儿送死吧?“ 官雁东一窒:“当然......不成,这事得叫上萧亦飞那厮帮忙,他们俩关系不错。” 说着,叫来小厮,吩咐了几句,小厮点头而去。 二刻钟后,萧亦飞晃荡着膀子进来,嬉笑着说:“找我喝酒么?这么急巴巴地。小爷正与......” 见官雁翎从屏风后跑了出来,惊喜:“你在这里作甚?是来看我的么?” 官雁翎白了他一眼,这家伙没个正经。上回骗她说家里有好马,到现在都未见着。 官雁东“咳”了一声:“亦飞,有件事你看可行?......” 三言两语地说了木瑾的事情,萧亦飞怪叫了一声,骂道:“这是把人往那火坑里推么?圣上是糊涂了?要赐婚也该赐个五大三粗的横婆娘去。把个娇滴滴的木小姐嫁过去,那不是等着送死么?......” 忽然看了一眼边上的官雁翎,忙掩了口,暗骂自己口无遮拦。却见官雁翎一脸赞同地:“是呢!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这样子......如此,圣上也没有法子了,不是么?” 萧亦飞惊叹地看了一眼官雁翎,手中折扇点着:“你,想得确实是好......法子。” 他不得不承认,眼下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救了木瑾。不过,就要委屈连云了。也不知连云肯不肯?没法子,纵观现下,也就只有连云可以去捋一捋圣上的虎须。可以全身而退,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当然还有赵英浩兄弟,可是...... 萧亦飞摇摇头,手中扇子一收,脸色端正起来,说:“走罢,现下就去找他,此事宜快!” 167少了 几人匆匆地跑去城西找连云,结果几人坐着喝了整整二壶茶,又下了一回棋,也未见连云的影子,说是五天前就去城东二营了,得明日下晌才能回来。几人面面相觑,长叹一声:这是天意么?再过二日,木瑾该嫁了吧?圣上可给了7日的时间,眼下因为嫁妆在青州,才拖延着! 官雁翎听得消息,登时红着眼睛,就要去寻连云,说:“现在就去,我去求他......” 官雁东一把拦住她,摇摇头:连云身为禁卫军头领,所去的地方是一般人进不去的。而且说是城东二营,天晓得是不是? 萧亦云一拍手:罢了!我就做一回恶人,先不管了,这样......明日,英王府有宴,赵英浩嫡长子的满月宴,又是徐皇后小生辰,届时要在英王府举行家宴。到时,连云必是要回的...... 再说,这厢木嘉日夜兼程,拼命赶路,总算在第三日一早赶到了青州。 他顾不得喘上一口气,坐在厅里喝了几口茶,扬声:“去,多叫上几个人,去库房。” 一行人急急地奔往后院,有丫头见到他们一行人,忙忙地奔往主院:“夫人!大爷回来了!” 邹氏一把站了起来,带翻了桌上的杯子,呆了一瞬,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一旁的林妈妈见状,轻声:“夫人,奴婢去那边瞧瞧?”见邹氏点头,带了人,急急地去了! 木嘉望着洞开的库房,脸色阴得能低下水来。当日木瑾的嫁妆单子,他也有一份,此刻,看着单子上那些显目的打了叉的物品,他的脑门青筋都跳了起来:“竟然少了足足八十多件东西,其中不乏珍贵的物件,有许多都是他未见过的稀罕物件。是母亲留给妹妹的!嫁妆是女子的脸面、倚仗。他自是赞同,同样,妻子刘氏也是带了不少的体己过来。换句话说,女子的嫁妆是娘家的实力体现,关系着她以后在夫家的生活。 可,如今,他看着空了将近一小半的单子,终于冷“啍”了一声,下令:“关上门,派个人守着!” 明叔带着几人挺直腰背,大声应了一声,立时散开。 看着大爷带着人往主院里去,明叔也是心里震撼,这真是...... 简直是个破落户,这是明显的抢劫。后母打劫前头女儿的嫁妆,听也听过,但那大多是克扣,小打小闹。像这样,都要搬空了。还不是打劫么?看看,连大爷都忍不住了...... 他就说,有这么一段时间了,这邹氏没有在他面前哭穷,原是这个缘故! 早有林妈妈一溜小跑,去通知邹氏了,邹氏听得,吓了一跳,忙叫人去堵了门,却听得门口一阵喧哗声,早被人大力推开,大壮几人一拥而入,并不进院,只守在门口,不让关门。 邹氏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颤巍巍地用手指着窗棂子外面:“反了!反了!快,叫人去请老爷!” 林妈妈也抖着声:“夫人,出不去了。老爷一早出去了!” 原本说好的,木嘉应在今日傍晩才会到,要开箱检视也是明日的事情了。届时,木华阳在场,料木嘉也翻不了天去。谁曾想,这木嘉竟然提早到了!想见是漏夜赶路,这更让人害怕,就冲这份对木瑾的重视…… 眼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跟在木嘉身后,直通通地往后院库房而去,邹氏的心发抖,可又不敢跑了出来,她摸了摸肚子,咬着下唇...... 木嘉看着门上的铜锁,冷声:“去叫夫人拿钥匙来!” 身边一个媳妇子应了一声,那是明叔的二儿媳,家里男人如今在大爷铺子里做着二掌柜,......她很快跑去了。 邹氏听得回报,气急:“作什么?这是要作什么?竟然翻检起继母的嫁妆库房来了?这是哪家的规矩?” 她边哭边骂,哪里肯给? 木嘉听得回禀,目光一沉,叫了大壮几个进来,拎了大铁锤来,亲自动手,三两下就砸开了锁头。 他立在库房里,望着满满当当半库的东西,心内冷笑:邹氏真是大胆!当日她嫁进府里,统共才32抬嫁妆,且许多都是棉被袄子一类的占了多数,估计如今这个库房的三成都放不满。 如今看着,却是满满的塞了半库。他伸手从袖内掏出木瑾的单子,吩咐:“尽数打开!按照单子上的,我念一件,搬一件,俱堆在门外推车上去,都利索着点。小姐那边等着呢!” 众人答一声是,都挽了袖子搬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门口就满满当当地堆了一座墙。木嘉看着单子,吁了一口气:还好!大部分还在。邹氏并没有糟践多少。许是木瑾的嫁妆,不敢张扬,并不曾像叶氏的东西一样,大咧咧地摆了出来。 看看时间来不及了,他也懒得去与邹氏扯皮,妹妺那儿等着嫁妆发嫁呢! 算了!还有几样,便宜她了!他抿着嘴,指挥大壮他们几个往外小心搬运。这些俱是瓷器、珠玉等珍贵易碎的东西,可得小心了,摔了一件可不得心疼死。 几人装了几辆车,正往院外装运,忽然“孽畜!”一声断喝传了来,木嘉一愣,“啪”地一声,脸上已被甩了一个大耳刮子,打得他脸一阵发麻! 木华阳通红着脸,气喘吁吁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瞪着他。 他刚进府,就听得下人们说,大爷去抄夫人的院子了,他当即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 方进得院子就见满满几车的东西推了出来,立时,脑子一慒,上前兜头就是一拳。 没想到,打了个正着,望着木嘉愣愣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心下一窒:从小到大,这竟是破天荒头一遭打他!木嘉从小聪慧懂事,从不让他操心,真有什么事,也是轻轻说几句。何曾需要到动手的程度? 两人都愣怔当地。 身后,一直关注着事件发展的邹氏听得声响,探出头来,见是木华阳回来了,大喜之下,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叫声:“老爷!你可回来了……”就哽了声,说不下去了!只哀哀地伸着双手。 木华阳回过神来,向她迈了两步。又顿住,回头对木嘉喝道:“还不放回去?成什么体统?” 168计成 说着,返身向邹氏走去。 邹氏泪流满面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哀哀地哭。 木嘉动了一下嘴,发觉嘴里发咸,原是有颗牙竟松动了,他默默地咽了下去,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正低声抚慰邹氏,再不看他。 他低了头,大手一挥,大壮几个一用力,推车动了起来,往门外推去。 木华阳蓦地转头,惊愕:木嘉竟然不听他的?他刚才说得不够清楚么?反了! 他一把放开邹氏,二步跨到门前,双眼紧盯木嘉:“怎么?叫你拉回去,听不见么。” 又瞪着大壮几个:“耳朵都聋了不成?不想吃饭了?这家谁当家?糊涂的东西。” 说着,抬脚就踹,大壮不敢躲,被一脚喘在屁股上,咧着牙。 心道:“还是明叔聪明,没跟了来,害他在这白挨了一脚!” 木华阳见大壮生受了一脚,脚下却是纹丝不动,心下的邪火腾地上了来,抡起拳头,就要砸下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他挣了一下,发觉动不了。 “父亲!” 木嘉一手稳稳地钳住木华阳的手,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目光黑沉沉的,一字一句地:“那都是瑾儿的嫁妆!” 木华阳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既是嫁妆,自是由我说了算!” “是母亲留给瑾儿的!” 木嘉飞快地丢了他的手,木着脸,再不看一眼木华阳,冷声:“走!” 大壮几人低着头,忙使劲推,“嘿”了一声,车子轱辘轱辘地响了起来,沿着青石路,很快就远去了。 木华阳呆呆地望着低头而去的木嘉,扬起的手,颓然垂下,他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一旁的邹氏,张口唤了一声:“老爷!”见木华阳突然回身阴阴地瞪着他,吓得直接闭上了嘴。 木嘉当日下晌就押着几车的东西走了!连中午饭都未曾吃,也再未与木华阳多说一句话。 ...... 却说木瑾这里,听得官雁翎说完,两眼睁得老大,心内惴惴,前思后想,终是狠心,点一点头。官雁翎大喜,一把抓住她的手:“如此,我们这就去安排。瑾姐儿,你可千万抓紧机会,如今,只有他能救你......” 第二日正午,英王府内杯盏交错,宾主尽欢。许多妇人围着莫王妃手中的小婴儿,不住口地称赞。 官雁翎与木瑾两人坐在一处,木瑾是待嫁新娘,本应在家待嫁,但她此番却是硬了头皮,还是与官雁翎一道坐着马车来了。莫氏很是高兴,接过了木瑾的一尊玉葡萄摆件,热情地迎了进来。 酒过三巡,官雁翎借口出去了一趟,一会跑了回来,吃了两口菜,就碰了一下木瑾的手,两人悄悄地退了席,往前面花园子里摸去。 偌大的园内,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皆是男客,女客集中在湖那边。 两人望了一会,悄悄隐在一座假山后,等了许久,不少人从前面走了过去。 一连过了好几拨人,两人蹲得腿有点发麻的时候,才见萧亦飞鬼头鬼脑地出现在前方,官雁翎大喜,悄声: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后边官雁东与连云先后出现。大约是吃了酒,几人走路似乎是有点歪扭,互相说着话,竟一直往右侧歪去,眼看离假山越来越远,官雁翎急得跺脚! 木瑾原本羞涩不巳的心,也被紧张所代替,双目望着前方的身影,心里天人交战,怎么办? 忽官雁翎附身捡起一颗石子,扬手就扔了出去,石子在萧亦飞面前蹦过,落在厚厚的草地上,消无声息。他并未瞧见,依旧往前走。官雁翎急了,一连抓了三颗一齐甩出去,正中官雁东的后背,官雁东一愣,往后看了一眼,忙一把抓过萧亦飞,挤了挤眼。 萧亦飞懊恼地一拍脑袋,双手环上连云的肩,与官雁东一起,拥着他往假山处行来。 连云今天被他们两人合力灌了不少酒下去,这段时间,整天关在营地操练军士,累得倒头就睡,许久未喝酒了。此刻俊脸飞红,酒劲上涌,脚步都有点虚浮,嘻嘻笑着由他们两个带着往前走。 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撞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躲闪,但是被官雁东与萧亦飞两人一左一右地夹住了,竟躲不开,登时被人撞了个满怀。 鼻端一阵幽香传来,他陡地一个激灵,酒巳醒了一半,双手往外一推,却推不开。对方只低着头,一个劲地往怀里钻。 他单手陡地伸出,就去拎对方的背心,一把揪了起来,甩了出去。 出手如电,扣住了脖子,却愣了:“木.......小姐?” 木瑾涨红着脸,羞愤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旁的官雁东等人也是面面相觑,按照原先的计划,木瑾抱住了连云,官雁翎尖叫,然后他们就带了人来......听说今日那方胜的一个堂弟也会来,把这事揭穿了,自然就...... 可,这连云的反应也太过强烈了!官雁翎呆呆地,忘了叫喊,直直的盯着连云,生怕他伤了木瑾。远处巳有人回头向这边望来。 连云愣愣地,看着含泪欲滴的木瑾,使劲晃了晃脑袋:这酒喝得有点多!眼花了都,怎么会是木瑾?他想着,松了手,揉眼睛,凑近了再细看清楚点...... 忽然,官雁翎腰眼上被人一捅,方记起来,一声尖叫:刚转过来的赵英明等一帮人闻声朝这边望来...... 木瑾一惊,突然伸手环住了连云的腰,一带,连云正附身,一个踉跄,扑到了她身上,登时软玉温香满怀,心神一荡,却听得身后脚步声,一个旋身,捞起了木瑾,站定。 赵英明几人惊愕地望着靠在一起的两人,连云的手还牢牢地环在木瑾的腰上。 一时围拢过来的众人眼神各异,目光闪烁,一脸八卦...... 有人不认识木瑾,开始悄声打听,当中有一人,脸上神情怪异,甚是纠结:此人正是方胜的堂弟,方军和。 忽一声“云儿!” 众人忙回身,竟是徐皇后。她今日生辰,借着长孙满月酒,也过来小坐了一会,赵睿知她心思,且由她。此刻她正在莫氏的陪同下,欣赏着园子里的牡丹,正评说着,不料,看到了这一出。 她的眼皮一跳,望着木瑾与连云,眼光落到连云那只下意识收紧了的手臂上,轻叹了口气,哪有不明白的? 169抢亲? 身后,木秋望着这一幕,咬碎了一口银牙。万没想到,竟然是连云插了一手,而木瑾也让她吃惊:不惜自掉身价,与她当日一样,借此脱了这门亲。真是没料到,她还是与连云扯上了关系,且看着,两人相交不薄。 她冷笑一声,算她运气好! 她心知,木瑾此番是逃过了。连云,可是赵睿的一等亲信,可不是她这个半道认回的公主可攀比的。赵睿有多倚重连云,她比谁都清楚。 且让她得意一时罢! 她不想看着碍眼,脚步飞快,只一时就带着侍女走了个干净。 这里,徐皇后望着犹自站在场中不动的两人,?得连云那双兀自不放,无限碍眼的手,眼皮子直跳。 木瑾死低着头,脸孔已经涨得通红,听着周围一众人的轻声议论声,耳朵嗡嗡的,要不是碍于皇后在场,他们早哄闹起来了吧?此刻,虽然压着声,但是还是有声音抑制不住地传了出来。 木瑾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苦笑,自己的名声也算毁了。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想挣脱腰间那只手。刚刚还不觉得,现下,却是像烙铁般的发烫。 她挣了一挣,却是不动,她又挪了一下,发现却是反而箍得更紧了一些。她身子一僵,不敢动了,又不敢抬头去看,那么多的人瞧着,只能使劲埋了脑袋,心里只盼望着快点散了。 “大家都散了吧!” 一声天籁之音响起,徐皇后深呼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众人听得皇后开口,一时走了个干净,但三三两两地,均兴奋讨论着,走了老远还能听到说话声。 “云儿!”徐皇后咳了一声,嗔怪地看了一眼连云:“好了!还不放开人家小姐?” 连云仿佛才晃过来,方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木瑾马上跪下,拜伏在地:“娘娘!” 连云也下跪:“义母!我......” 望着一步三回首的萧亦飞几人,他哪有不明白自己被算计了?他猜测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不然他会被瞒着?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心里有丝窃喜? 他抬起头,双目晶亮,因喝了酒,现在脸孔红扑扑地,看在徐皇后的眼里,竟然是另外一种景象:连云动心了!这是在抢亲,向她宣告,木瑾是她的人。 她望着地上这一对人,男的俊俏,女的明丽。端的是一对碧人! 想到刚开始听到赵睿竟要把木瑾许于方胜时,她也着实吃了一惊。方胜那个人,一介武夫,又太过野蛮,木瑾这等娇滴滴的闺中千金,配了他,着实是明珠蒙尘,况她又有那等才情。 可她还是选择了沉默。她打听过,知道大约是胡贵妃说了什么话,又得知珍珠公主常往胡妃处跑,心内约略猜出这其中的缘由:嫡女与庶女的争斗罢? 再说,她心内竟隐隐觉得木瑾嫁给方胜也好,远远地去了边境,远离京城...... 如今,他们竟然搞了这么一出,起初,她还以为是木瑾导演的这场戏,心下还有几分不悦:竟然敢在今天这种场合弄这一出,这是在无视天家的威仪,在抗旨么? 可是,见了连云的样子,她无奈了:这明显是郎情妾意么?这连云也真是的,既然喜欢,先前与他说亲,又推托,现下又搞了这么一出,这不是为难她么? “义母!” 连云又叫了一声,看了一眼身旁拜伏在地的木瑾,双肩颤抖,知她定是害怕,忙开口:“云儿恭请义母作主,把木家......” 徐皇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木小姐!” 木瑾慌忙抬起头来,望着一脸深究的皇后,目光发慌。 徐皇后一字一句地盯着木瑾:“圣上已经下旨赐婚,嫁于大将军方胜,近日完婚。听闻你的嫁妆也已经运送上京。你不在家老实待嫁,却出现在这里,你作何解释?” 语气中已有责备之意。 木瑾一震,她万没有想到徐皇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而且,赤裸裸地就当着连云的面这样说了出来。饶是她真有此意,也不禁红了脸,答不上话来,只叩头不止。 连云目光微闪:原是这个原委,不禁心下庆幸,幸好还来得及,不然,又要错过了。 看着木瑾,他心内甜蜜:不管什么原因,木瑾既然选择了他,至少证明他在她的心里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是吧?当然,他明了,定时萧亦飞等人的主意,此刻,他却在心里赞一声:真是好兄弟,竟替他办了这件好事。 看着窘迫的木瑾,他忽地伸出一只手去牵木瑾的手,木瑾不敢躲,被他严严实实地握在了手里。连云握着木瑾的手,重重地捏了一捏,心里满满的,拉了她起来。木瑾被他拖着踉跄起身,大气不敢出,低头站着。 他朗声开口,声音清亮:“云儿知道!这一切都是云儿的主意。恳请义母作主。” 木瑾身子一抖,本僵直的背也软了下来,连云全副心思都在徐皇后身上,目光炯炯,身姿笔挺。 她心内翻卷:他这是什么意思?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原本,她的计划是,并不想着能嫁与他为正妻,这种状况,只能为妾,她虽不甘,但也只能如此。甚至更糟糕的是,圣上震怒,她成为侍婢都是可能的。但与一条命来比,她豁出去了!没有什么比一条命更来得重要,而且,她一早想好了...... 可现在,他被算计了,不但没有生气,还这般为他分说,说不感动是假的。毕竟这是公然抗旨,而且,势必得罪了方胜,“夺妻之恨”,方胜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场地内一时静默,针落可闻。连云倔强地盯着徐皇后的脸,心也“咚咚”地跳了起来。好像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紧张了?心脏好似要跳出来,连呼吸都不稳了起来。徐皇后要是不应,掩下今天的事情,一意孤行地把木瑾给嫁出去,远离京城,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前世的明玉公主,就是不愿意和亲,与刘实之子幽会被人撞见......还不是乖乖地出嫁。而那位刘公子,被盛怒的赵英明给勒令自杀谢罪。 以他今日的地位,赵睿不会对他怎样,但保不齐,木瑾就要惨了。心内竟开始埋怨萧亦飞他们太过鲁蛮,也不与自己先前商议,这,如今多被动? 170落定 徐皇后终于开口,语声平直:“罢了,如今这样,也只能如此……不过,本宫说了可不算,此次事情,还得禀过皇上,由他定夺。你自己也赶快想想法子,准备迎接方胜的怒火吧。你呀!” 说着,语气转缓,直视木瑾:“瑾儿还是尽快回家吧,在家等待圣上旨意,切记,此间,不可再出门。” 说着,再不看两人,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回头:“云儿,随我进宫吧?” 连云忙应声跟上,又偷瞄了一眼木瑾,见她低着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笑,忙随了徐皇后去了。 一直在旁远远守候的官雁翎等人急忙小跑了上来,一把拉过木瑾,焦急地;“怎么说?” 刚他们几个在一边望着连云走过,萧亦飞本想打招呼,却被他瞪了一眼,搞不清状况,是以有此一问。 木瑾望了一眼远远地避在一边的萧亦飞与官雁东,心下温暖,悄声说:“回去再说罢!” 说着,低了头,拉着官雁翎,急急地走了。 车上,官雁翎听完,迷糊地瞪着一双大眼:“这是答应了?”见木瑾不语,又担心:“这人,该不会被皇帝一说,又改主意了吧?” 又上下仔细打量木瑾,懊恼:“你今儿应该好生打扮一下的,让连云一眼忘不了你,让他非你莫娶的。” 木瑾被她说得瞠目结舌,不禁真的打量起自己的着装来...... 很快,这件事情就像长了翅膀,传遍了京城的上层圈子,人们挤眉弄眼地观望皇帝的新贵与方胜之间会发生什么? 更多的人则是打听这个掀起此次事件的那位女子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引得禁卫军队长,兵马司指挥使为他罔顾圣旨,不惜得罪方胜这个煞神? 据说方胜此人脾气暴躁,一根筋到底,惹急了,敢当殿提刀杀人。 况且,此番,确实是他占着理,这新娘子都被人给抢走了,这不是打他的脸么?这下有好戏看了。 果然,当日,连云就被赵睿一个大茶杯掷到了脚边,发出“哐啷”一声响,着实吓了正气哼哼瞪着他的方胜一大跳。 连云跪伏在地,低头,一脸的痛悔,只说自己当日贪杯,竟然认错了人,唐突了佳人。请皇上原谅。 又向方胜诚恳谢罪,说是确实不知那是他未过门的新娘子,愿意认罚。见方胜瞪着他,摆手欲说话,忙语气一转:不过,被我抱也抱了,摸也摸了,那么多的人看见了,想必方将军也不会再要了吧?不如,就送于小弟...... 方胜一口气硬生生地憋在了嘴里,他原想说,他不计较。 他自听到消息起,就憋了一口恶气,打定主意,照样娶了木瑾,想逃婚?休想!等娶了家来,看他怎么收拾她。哼哼,让她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好个淫荡的小娘皮!不过,他喜欢!他要好好让她知道知道他的厉害,这么迫不及待地去偷人。 可连云竟这样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当着皇帝的面,说他的新娘子被他搂过,抱过......这,叫他如何接话? 盛安帝嘴角直抽:这个连云,竟也有这样耍无赖的时候,这样的的话也能说得如此顺溜,真是...... 刚他闻得连云与木瑾的事后,很是吃惊,他竟不知道他俩怎么搞到了一处?他下意识地:木瑾此人太有心机,定是她勾了连云来。看来,秋儿说得没错,此女颇有心计。此等品德败坏女子,岂可配了云儿为妻?要是她勾着云儿做出什么事来......云儿可是他的肱股之臣...... 待得连云前来,本待发火,可看着他一脸的红晕,心内忽然一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曾年轻过,连云眼里流露出的情意,他看得清楚!再说,云儿眼下正抓紧帮他重新组建训练亲卫队......罢了…… 是以,他拉下了脸,半天不吭声,等到连云憋不住求他,方扔下一句话:“取消木瑾与方胜的赐婚可以,但木瑾只能于你为妾!” 见连云还待再求,寒着脸,说:“那就仍旧嫁于方胜,可为正妻!” 连云无奈,只得应下。 赵睿这才叫传方胜进来,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 一柱香后,连云与方胜先后出宫,连云先行一步,方胜故意落后几步。望着连云远去的背影,他的目光转寒:他不傻!这明显是皇帝与连云事先商量好的,他不管同意与否,都得答应!召他进宫,与他商议,只不过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他再老粗,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个连云,可是赵睿的心头宝,听说在王府时就是赵睿的亲卫队长。要论起亲疏,岂是他一个外放武官能比肩的? 只是,可恨!连云既对那个木瑾有情,为什么先前不去说亲?偏偏要在皇帝下了这一道老什子的赐婚圣旨,才弄了这一出:这是拿他方胜当猴耍么? 今天,在御书房,当着圣上的面,他面上不敢说什么,由着他们说了算。可心里却是从此结下了梁子,直把个连云与木瑾恨了个半死。 ...... 木嘉一进京,就听到了这个让他发晕的消息。 方胜的事情,他听木瑾说完,又从刘夫人那里得到了验证。他自是捏了一把汗。心内也是后怕不已。 此刻,他望着低垂着头的木瑾,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可又提起了心,心里无味杂陈:妹子这回算是名声在外了。况且,依照他的判断,不管事情如何,妹妹只能做妾。 果然,在二日后,连云那边传来消息后,木瑾倒没什么。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此番谋害算顺利,只是,闹得有点大了。这两天,“隆”记商行,人满为患,听说许多人都借故到商行来买东西,只为见一见木瑾,这位让两个风云人物相争的女子倒底长什么样? 木瑾窝在屋子里,正在盘账,倒是悠然自得。她不急,反正连云也没有催她。如今,她死活都是连云的人了,她也不怕什么了。 木嘉望着妹子,低垂着头,一脸娴静,想到这样美好的一个妹子竟然给人做了妾,他心内酸楚。嘴张了张,几番欲开口,又咽了回去。 “啪”他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在木瑾惊愕的目光中,又打了第二个。 “哥!” 木瑾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急慌慌的扑了过来。 171连家 木嘉红着眼眶,说:“瑾姐儿,哥哥对不起你。我......” 木瑾也红了眼圈:“哥,不怪你,是我命该如此。哥,你放心。连云是个好人,他不会亏待我的。我,我会好好儿的。” 木嘉竟哽了声:“都怪哥,就怪哥。你不知道,我,我这心里难受。” 他心里翻腾,真真后悔得要死。 原来当日,叶氏曾经与他透露过,想把木瑾许配与娘家表哥叶诚,大舅的长子为妻。叶城虽年轻,却是办事老成,是叶大舅第四个孩子。前头三个姐姐,还有一个早夭。一早就帮助叶大舅打理生意,现在已经接管了叶家大部分的生意。叶氏曾不止一次称赞这个侄子,很是喜欢,见到木瑾婚事艰难,才动了这个心思。 并在弥留之际,单单留了书信于他,叮嘱木嘉替她办了这件事情。 可木嘉却踌躇了。 叶城虽好,木瑾嫁回舅家固然好,可叶诚却是商人。木嘉自小聪敏好学,喜欢读书人,总觉得自己的妹子应该找个像自己这样的读书子弟。至于钱财方面,因为叶氏的缘故,木瑾兄妹并不缺。所以,他私下瞒下了这件事情。总想着给妹子寻一们光鲜的亲事才好。 可是,如今,弄到最后,木瑾却是做了人家妾室,叫他如何不悔? 木瑾见哥哥这样子,讶异之下,几番追问,呆楞了一会:竟然有这出?自己当真一点不知。 想来,叶氏也是临时起意,不然,怎不向自己透露半点口风? 她遂笑着安慰木嘉:“大哥不必自责。叶家表哥虽好,可也不是瑾儿的良人,这事,也只能怪我们无缘。再说,连家公子,我接触过,为人端方,是个君子,就冲他能揽下此事,也是个大丈夫,想必亏不了我。再说,你妹子我自有田产,真过不下去了,哥哥养我便是。只是倒时,莫要嫌弃了我才好。” 木嘉被她说得鼻子发酸,想想也只能如此,又燃起了希望。妹子说得对,此番明显是得罪方胜的事情,连云竟然也肯接手,可见是个有担当的。只期盼日后别拿这个挟制木瑾为好。 一时,调整情绪,又忙忙地向木瑾打听起连云的家里情况来,父母、兄弟等的情况。 木瑾一楞:这倒不知。 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皇帝义子。祖籍哪里?家中情况?竟然是两眼一抹黑。 可恨的是,自己是妾室,连寻常的纳彩、拜会等通通都没有,所以竟然是无处去打听。 木嘉也着了急,说了声,就急急忙忙去寻人打听去了。 晚间,木嘉与刘大人坐在书房喝茶,木嘉神思不属。 刘大人咳了一声,看着木嘉:“你也莫急,依我看,没有消息,到未必是不好。” 见木嘉望着他。他看了眼窗外,忽然压低了声,招手,木嘉近前,他低声耳语了一番。 木嘉睁大了眼睛,不信;“不能吧?这,为什么?” 刘大人凝神点头,说:“我是猜的,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呢。你说,连家是个大家族,本朝共有四支。如果这个连云是这四家的子弟,早就有人攀上去了。可是,至今未听说,你可曾见过他与谁认亲?” 见木嘉摇头,他继续:“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不属于这四家。而像他做到这个位置上,没有修宗庙,也没有建祠堂,就是有一种可能:隐瞒了真实来历,时机未到。所以,我算来算去,只有一个连玄青有可能......可是,当日,连玄青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死了。”他摇头,:“这个,我就搞不懂了。或许,是旁支子侄?唉,我发现他与连玄青还真有几分相像呢?只是,也记不清了。连玄青长年驻守边关,我记得又黑又瘦.....” 他又笑:“或许是我们多想了。他就是一个贫家子弟打拼起家也不一定。不管怎么说,如今他是圣上面前红人,你与他多走动才是。虽说不是正经的妹婿,但也可以多多接近。听说,此人深居简出,有多少王公大臣想与他接近,都不能......你可得抓好了这个机会。” 见木嘉不语,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也为了你妹子好,不是?“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的是:木华阳被贬了官,显见是有人使了坏。不然他一个青州知府,才上任多久?碍着了谁?他打听过,听说是吏部尚书亲自吩咐的。 他咯噔一声:是珍珠公主。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木华阳,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木家要走霉运了。 他最担心的是木嘉,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是要连累了,心下好一阵叹息。 如今,攀上了连云,倒是一件好事,只可惜不是正经的姻亲。 满朝之中,恐怕也就只有连云能够与珍珠公主对抗了。不然,他岂会对连云的事情如此上心?不用木嘉嘱咐,那件事情一出,他就开始调查连云,连云是风云人物,照理说,此种事情,一问便知,可硬是转了一圈,所知甚少。只说他是赵睿的义子,姓连,家里有一个老母亲。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众皆恍然,难怪,家世如此清白,能得皇帝重用。对他是愈加敬畏,这样的人,无畏无惧,谁惹得起? 如今木嘉也只有加紧与他处好关系,才能保住当前位置,最好能更进一步。所以,这门亲事,必得认真、慎重对侍。 木瑾的嫁妆,他已听老妻说过,说得直咂舌,言下之意:一个妾室,这么多的嫁妆,真是有点浪费了!留下来,原本都该是木嘉的。 被他瞪了一眼,青着个脸,想说又忍下了。真是妇人之见。就因为是妾室,又是如今这个形势,才更加要在嫁妆上多给一点。天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想巴上连云,但凡他开句口,那些人还不整箱银子抬了去? 以后,连云必要娶正妻,这傍身的嫁妆更得多留点,不然,可有得受,最后还不是要伸手找他这个哥哥要钱?真是的。 他摇摇头,起身送了木嘉出门,再三叮嘱! 172活雁 木瑾一心一意地在家里,等候连云那边的消息。 大家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特别是安嬷嬷。自从知道木瑾要为妾后,整个人都蔫了,经常看着木瑾就发呆: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她们金尊玉贵的小姐,怎么就成了人家的妾了?要叫夫人知道,还不得从地下爬出来? 这个连公子,平时看着人挺好的,怎就是这样?竟然勾着她们小姐光天化日地作出这种事情来,这不是害她们小姐么? 她气哼哼地等着连云上门来,要好好问一问他,她们那里对不起他了,要这样害小姐?可连云好像消失了一样,不见了人。 吉祥知道她娘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急忙拦下了她。她自是清楚这里面的原委的,木瑾并未瞒着她,但安嬷嬷却是没有说,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这可是欺君大罪。要想安稳,唯有把这一切恶名都让连云给担了,不然谁能承受得住皇帝的怒火? 安嬷嬷惊奇得两只眼睛睁得溜圆,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又是跺脚又是咬牙,末了,嘱咐吉祥:“千万闭紧了嘴巴。” 又红了眼眶,长谈一声:“可怜的小姐哟!” 忽然,忙忙地问吉祥:“连公子什么时候来? 见摇头,又失望:怎么不来呢?想给他炖汤喝。他不是夸我的汤入味么? 就在众人等着连云来接木瑾的时候,忽然好久不见的娟子来了,还有一个人。 木瑾迎了出去,惊奇:“你是?” 莲姨笑吟吟地弯身行礼:“小姐好!还认得在下么?” 木瑾忙回礼:“尹管事?” 此人正是青州乐万金的尹管事,她笑眯眯地坐下,看着木瑾,心下点头:这就是未来的少夫人么?真是没有想到。兜了一圈,竟然是这个姑娘。” 她想到连云巴巴地让人把她从青州叫到这里来,见面第一句话,就说:“莲姨,我要娶亲了。” 着实吓了她一大跳。待问清是怎么回事情,愣住:“纳妾?” 连云却是郑重其事告诉她;“那就是我的妻子,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别的女子。所以,莲姨,帮我到她家去,见她一面,就按照娶亲的礼节来。千万别怠慢了。” 她唬了一跳,忙劝:不可。取妻与纳妾是不一样的。 见连云不赞同,她急忙说,可以私下照着娶妻的礼节来,但是万万不可声张。 又小声说了句:不可再公开抗旨了。 连云这才消停了下来...... 木瑾听她说明来意,见她从袖中抽出连云的生辰八字,轻轻含笑推放与她面前,脸上登时就红了一片,一边的安嬷嬷红着眼睛,急忙赶吉祥与知琴去寻了木瑾的生辰八字来,又叫人去前头叫大爷来。 木嘉听得,脚步如飞,待得见到一身红衣的莲姨,方站定,深呼了一口气,满面笑容地请她坐下。 心内感慨:连云这是拿妹子当正经夫人看,竟然按照六礼来。虽然不是官媒,但他也知道,只能这样。心下当即是十分的满足。 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妹子,见她也是双眼微红,显见是高兴的。 ...... 接下来的纳征、请期都按照正妻的礼节来。 特别是纳征,看着院子里那排成数排的彩礼,安嬷嬷乐得合不拢嘴。院子里那一对活雁,吉祥几个丫头团团围了,稀奇得不行。 云天与熊二两个笑眯眯地靠在柱子上,吹嘘如何猎得这对大雁。 这时节,大雁都南飞了,他们跟着雁群走,白天抓不到,得晚上雁群栖息下来,才能靠近。偏偏大雁都选在四面环水的孤洲里,得事先蹲守,抓了好几次,又都放了。连云不是嫌弃太小,就是太老。 天知道,被活抓的,又不等伤了分毫的,只有那等反应慢的,来不及起飞的。 最后,还是熊二聪明,直接撂倒了放哨的大雁。他们几个拿了一张网,兜头罩了下去,才网罗了不少。这才从中挑选了最强健的两只大雁来。 云天善于煽情,说得一众丫头两只眼睛晶晶亮,直把个连云崇拜得天上地上都找不出第二个。 此时哪里还有当初让木瑾为妾的怨怼?直围着连云“姑爷长,姑爷短”的叫了开来。 连云眨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眯眯笑。见木瑾躲在楼上不下来,轻笑一声,回身从怀里掏出一把红封,晃一晃,众丫头一声尖叫,但见眼前一花,已是撒了开来。忙笑着哄抢,知棋笑眯眯地拆开一看,尖叫了一声。五十两的银票子。 吉祥捏着一个,笑眯了眼睛,忽然手心里一热,已经被人塞了一个红封进来,回头,熊二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的脸一红,想扬手还给他,是抬了抬手,终是舍不得。回头见安嬷嬷走了出来,忙忙地低头转过脸去。 熊二眼睛一闪,笑了。 楼上,木瑾看着站在跟前的连云,双腿发软,不知说什么。 连云痴痴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然快速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 不容她闪躲,一把拉了过来,面对面站定,双目晶亮地望着她:“瑾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轻轻放在她的手里,又拉过她另外一只手,双手合拢,紧了一紧,笑着:“给你的。” 说着飞快下得楼去,到了下面又是一阵笑闹,原是黄毛也揺着尾巴跑了过来,他竟然给狗嘴里也塞了一个红封,若得大家笑声不止。 木瑾抚了抚发烫的脸颊,这才慢慢坐下,拆开手中的红封,尽管心里有准备,还是抖了一抖:八万两银票。 她讶异:这是把乐万金的钱都给他了? 从莲姨那里,她知道原来乐万金是他的产业。坐了一会,起身去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匣子,打开,露出了里面那套红宝头面。 这是当日叶氏给她打造的头面,为了成亲用的。她仔细地看着,楼下有嘎嘎的大雁声传来,还有,黄毛那威风凛凛的轻呜声,那么的清晰。 不知不觉,竟有泪珠滴落。她无厘头地自己一人默默哭了一会,听得楼梯声响,有人上楼来。忙擦干了泪水。 173奚落 木瑾送走了叶大舅,想着他说的话,泪流不止:瑾儿出嫁,大舅无他。隆记商行悉归瑾儿名下,以作贺礼! 木瑾知道,听说他为人妾室,叶大舅担心她以后的日子,怕她受苦,竟把隆记商行送于了她。 她哽咽不止:身为父亲的木华阳千方百计地要扣了她的嫁妆。嫁妆上短了几样东西,木嘉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聪敏的她自是猜到了几分。 而叶大舅却大手一挥,给了这么一间旺铺! 一个因她为妾,生怕多给了嫁妆,浪费了!一个因她为妾,生怕少了嫁妆,委屈了。 与木华阳比起来,好像叶大舅更像她的父亲! 她唏嘘了好一会,又对着镜子笑了…… 忽听得楼下一阵喧哗,知画一脸惶急跑来:“小姐!公主来了!” 她一愣,又喜,忙提裙跑了出去,见跪了一院子人,当中站着一个女子,正仰脸看着她。 她一惊,忙跪下:“参见公主!” 木秋高高抬起下巴,倨傲地望着众人,眼里皆是得意与满足:起吧! 看着垂目的木瑾,轻轻一笑,自己往屋里走去,侍女欲要跟上,被她摆手制止,又斜眼望向木瑾。 木瑾犹豫了一瞬,跟了进去。 屋子里,两人一时无语,木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笑了起来,木瑾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 “怎样?感觉如何?没想到吧?” 木秋笑着轻声说,光洁的脸蛋因笑,泛着粉红,木瑾望着这张美丽的脸,忽觉得碍眼,她想到了陶姨娘。 “你当日抢了我的东西,很爽是么?真是报应,如今上天还给我了!哈哈!真好笑,也合该你没福。”木秋得意地:“你就是个短命鬼,上辈子早早死了,这辈子,哼哼,也就只能给人作妾?真是贱呢!好好儿的将军夫人不做,却偏要上赶着给人作小?原来你骨子里就是个小妇生的......” 她喘着气,极尽所能地羞辱木瑾,见她只低了头,看不清表情。 她得意地环视屋内,眼光一顿,看见里边屋子里红绸扎着的箱子,意外。眼珠子一转,忽加了一句:只不知这位连大将军的未来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对你这位特殊的妾室她该当如何呢?找个机会得叫父皇好好儿地挑一挑呢!…… 她成功地发现木瑾一直板着的脸终于龟裂,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她知道说到痛点了!她那个爽快得意,她终于出了一口气,当日被纳为妾的恶气,她终于开始发泄了。 叶氏死了,她心里钝钝地,她想,这是命!与前世一样,惊马。只是,没想到,竟然提前了这么多年!她只伤痛了一会,就瞬间调整过来:这些与她已无关,她为妾,还是拜她亲娘所赐。死了倒好...... 她望着木瑾,眼神凌厉了起来:“你合该就是为妾的命!老天是公平的,那个连云也只不过与你玩玩而已,心情好,做做样子哄你罢了!你瞧着,等正妻一进门,你就知道了......呵呵,很是期待呢。” 木瑾的脸青了白,白了青,只抿着嘴角,不吭声。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漏了她此刻的不安:木秋的话语无情又犀利,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一点点地掀开了表面的那层薄薄的表皮,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肉...... 一旁,屋顶上伏着的连云,屏住呼吸,目光凝重,心内自责:他大意了。 今日,他得空过来隔壁那所空院子,想着反正以后木秋嫁于了他,这两处院子不如并成了一处。正寻思着把它打通,却见珍珠公主带了一大帮子人来找木瑾,心下微惊,遂偷偷地上了房顶,移了两片瓦往下瞧去,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他心内着实震惊不已:这个木秋竟然也是重活一世的。那么,前世许多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只不知道,她对自己又知道多少? 观她此刻说话的语气,竟然是她在作怪,意在操控木瑾的婚事。 看着面色苍白的木瑾,他的心忽然揪痛了起来:木瑾的脾气,她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然,前世也不会吞金而亡。 此次,他虽然表示了他极大的诚意,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就像官雁翎所说的:“瑾姐儿心高气傲,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名份是顶顶重要的。要不是那方胜不是人,也就捏着鼻子,嫁过去了……总比做妾好!” 见几人瞪她,又咕哝着说:“皇上也真是的,管得也忒宽,还管臣子的老婆大小来了,真是......” 头上被他哥哥一个爆栗,才住了嘴,自知说错了话,不敢吭声了。 他却听了进去,才那般郑重,生怕苛待了木瑾。可如今木秋一席话,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是呵!妾就是妾,不是他想得如此简单。原先他以为只要自己把木瑾当成妻子,就可以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木秋说得没错,正妻迟早要进门的,到时候...... 想到,前世胡氏与朱儿的纠纷,他凝重了起来:不行,他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悄悄地掩上瓦片,离去,黄毛忽竖起了耳朵,对着屋顶叫了一声。 木秋很是畅快地说了一通,她许久未这样说过话了,不用掩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觉得无比惬意,自己提着茶壶倒了一杯茶,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流到了肚子里,全身都通畅了。 她起身,望了一眼始终低头的木瑾,轻笑了一声,开门出去了。下楼梯的时候,见到了杜鹃,微怔,摇头轻笑:杜鹃竟然跟了木瑾。 杜鹃为人稳重,能干,一直帮着叶氏理家。前世自己也曾向母亲要过她,可杜鹃却拒绝了,说是要跟着母亲。后来好像是嫁给了叶诚表哥作妾,生了一个儿子...... 如今,她竟然跟了木瑾。 她一脚跨进轿子,望着那刺绣精美的轿帘,心内嗤笑:一帮小人物罢了。懒得跟她计较。 她现下要回去烫壶酒,萧亦云该回来了,她得去拦他,不然,回头又见不着人。她心下光火:她就不明白了,这人是怎么想的?怎么现在她成了公主了,他反而不怎么到她屋子里来了呢? 反倒那个活死人一般的梅氏,他偷偷地去了好几次,被她知道,拉了几次脸子,才消停了。 174小妾 连云回去后,左思右想,一人在房里坐了半晌,终于起身,去找官雁翎了...... 隔日。 木瑾听罢官雁翎的话语,怔怔地发呆:推迟婚期! 她的脑子一片杂乱,看着官雁翎:什么......什么意思啊? 婚期?他用的是这两个字。她不禁怀疑听错了。 官雁翎点点头:“他是这么说的,当时,我大哥也在的。我本想问来着,但是他很快就走了。” 送走官雁翎后,木瑾心里七上八下地,又恼怒;“怎不亲口来与她说?叫官雁翎传话,又说得没头没脑地,这算什么?” 她一天都昏头昏脑地,待得到了第二日,去了揽月宫。 木瑾的事传开了以后,原本以为庄太妃必不会再让她教授赵雅蓉,自己也自觉躲在家里。谁知,过了两日,庄太妃竟然让人来唤她,说是赵雅蓉在等着她呢? 她今日才诚惶诚恐地进宫。 一路低头走着,因为心里想着事,就没注意前方正有人也走过来,就这样,直通通一头撞了上去。 她低头瞧见一条绯红的宫装裙子,忙下意识地躬身谢罪:“贵人恕罪!” 却半晌不见吭声,疑惑抬头,吃了一惊:一个容貌艳丽,满头珠翠的盛装丽人正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那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她依稀觉得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忙又低下头去。 杜八娘挑着两弯细眉,就那么看着向她弯腰行礼的木瑾,满眼快意。 这不是那个弄得满城风雨的木瑾么?没想到,出了这等事情,她竟然还有脸皮进宫来。看着低眉顺目的木瑾,她开口,声音里是满满的讥诮:“哟,我当是谁呢?原是你呀,木家小姐。那个投怀送抱的大家小姐么?这是白闻不如一见哪?” 她越说越火:听说,她竟然缠上了连云,那个人称“玉面阎罗”的连云;那个无比俊俏,生就一双桃花眼的云公子,云统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个女子不爱俏郎君?以前,她总说不为妾室,可那也要看人,像连云、赵英明兄弟这样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你看,赵睿,一个月才去皇后房里几次?又去胡贵妃房里几次?就连她这里,也轮上不少...... 想到当日,刘氏对她的羞辱,她对木瑾落到如今的地步,幸灾乐祸不已,只是盯着她冷笑不已,也不叫她起身。 木槿心中暗暗叫苦,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成了赵睿的妃子。 她努力躬身,只求她能放自己过去,说起来,她也不曾得罪过她,就连那次,严格说起来,也是她自己上门寻事。自己真是要去拜拜佛祖了,怎么近来,霉运连连不断,诸事不顺呢? 可杜八娘并没有打算这么轻巧放过木瑾,她抬手,顺势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叫身边侍女去泡壶茶来。 她斜眼望着木瑾,忽翘起一只脚来,娇滴滴地:“算了,本宫今日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本宫走得乏了,这腿酸得很,烦请小姐给本宫捏捏?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想必,这拿捏起来,也是很有韵律的喽?” 木瑾万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羞辱于她。 一旁已经有好事的宫人不时朝这边张望,虽然不曾发出声音,但是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了那让她难堪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身子...... 这厢,黄衣正焦急地寻找赵雅蓉,她见事情不对,早偷偷抽身跑去找赵雅蓉了。此刻,一脑门子的汗:公主刚刚还在,现下是到哪里去了? 她转了一圈,才见到赵雅蓉慢悠悠地与赵隆说笑着过来。 她急忙上前,三言两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末了,盯着赵雅蓉:“公主?” 赵雅蓉早一把撒开了赵隆的手,往前飞快跑去了。 赵隆呆了一会,也跟了上去,心里暗暗埋怨这个木瑾惹事:如今他们兄妹式微,在宫内务必小心行事。她倒好,对上了赵睿的妃子。一会起了冲突,这可怎么是好? 赵雅蓉一路小跑,见到杜八娘正把一只脚直直地要伸到木瑾的脸上去,木瑾正节节后退,眼看要退到那柱子上去了。 “瑾姐姐!” 她大叫了一声,跑了过去。一把拉过木瑾,瞪着眼珠子看向杜八娘:“你做什么?作什么要踢她?” 杜八娘意外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赵雅蓉,眼珠子一转,忽然笑了起来:“公主叫她什么?姐姐!真是笑话。她一个小妾,你叫她姐姐,这,置皇室脸面于何处?你......” 木瑾身子一震,忙拉赵雅蓉的手:“公主,臣女......” 赵雅蓉却是一仰脖子,小脸通红:“小妾怎么了?不能叫姐姐?瑾姐姐本就是我的师傅。父皇说过,天地君亲师……你读过书么?这也不知道?” 说着,看了一眼呆住的杜八娘,忽然又开口说了一句:“你不是我的皇嫂,我的皇嫂是皇后娘娘,娘娘,你不也是我皇兄的小妾么?”她疑惑地眨着一双眼睛。 正赶来的庄太妃正紧紧拉住要迈步的赵隆。不让他上前,只是徒增难堪而已,他们兄妹太小,这后宫的妃子看来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眼见得,雅儿被这个杜美人一通训斥,庄太妃的额上青筋也禁不住乱蹦:她是什么东西,竟然也这样堂而皇之教训起赵雅蓉来。 转眼却听得女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下好笑又心酸:赵雅蓉长大了,知道护着自己人了。 杜八娘一张脸蛋登时紫涨,憋了半天,奈何实在反驳不出来,见边上众人低了头,恨恨地瞪了一眼两人,扭身走了。 木瑾一手的汗,感激地看了一眼赵雅蓉,低声;“公主怎的来了?” “母妃!” 赵雅蓉忽然叫了一声,木瑾见庄太妃正从柱子后款款走来,心内一跳,急忙施礼:“太妃娘娘。” 庄太妃笑眯眯:“我们走吧。” 竟似未怪罪与她。她松了一口气,跟在了身后...... 一刻钟后,连云收到了线报,杜美人与十三公主起了冲突,因为木瑾...... 他眯了眼,说了声:知道了。 175等我 木瑾直到宫门快落锁时,才出了宫门。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偌大的宫门前空荡荡的,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旁站着一人,不时地引颈张望,正是吉祥。 她正焦急,忽肩上被人拍了一记,回头...... 木瑾快步出了宫门,不见自家马车,正自纳闷。忽然“得得”的马蹄声响起,一骑黑马突然停在面前,她惊愕地抬头,见连云一身侍卫衣服,端坐马上,正朝她伸出一只手:上马! 他说,语气急促,不容拒绝。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忽然心内觉得委屈,别过脸去。 静立宫门口的两个守卫,已双双抱拳:“大人!” 连云看着低着头,倔强的木瑾,一怔。眼角瞟到眼睛里正闪着八卦的两个守卫,忽然矮身,长手一捞,瞬间捞起了木瑾,直接扔到了马背上,一勒缰绳,那马就蹿了出去。 木瑾的惊呼声刚起,就消逝在暮色中。 马儿“得得”地朝前跑着,耳旁只闻呼呼风声。此时正值初夏时节,晚风拂面,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木瑾早闭紧了嘴巴,只是紧紧地揪住连云胸前的衣襟,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掉下马去。 连云不时低头瞄一眼紧闭双眼的木瑾,唇角弯起一弯笑容,眯着眼,心情大好。 忽然,一夹马腹,乌蹄驹陡地加快蹿出,木瑾吓得一声轻呼,突然放开了手中的衣襟,张开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连云,整个脑袋都钻了进去,再顾不得矜持。 连云呼吸一窒,当日那心神荡漾的感觉又不可抑制地涌现,他不由地放慢了速度,腾出一只手去环住木瑾的背,木瑾抖了一下,身子动了一动,马儿又加快了,吓得尖叫了一声,忙老老实实地窝着再不敢动了...... 马上的连云就像一只偷了腥的猫,笑得志得意满。他控制着马速,一会快,一会慢,等到木瑾惊觉过来,连云已经放开了马缰,任马儿自己走着。他一手搂住木瑾,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就像在哄小孩,只是那满脸笑容是怎么回事? 连云正眯着眼睛,享受那美人在怀,鼻端阵阵幽香……正心猿意马之际,忽然被人大力一推,身子一晃,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他一个旋身,跳下了马,不忘抱了木瑾下来。 两人站定,木瑾急忙挣脱,后退两步。察觉脚下绵软,这才抬眼打量四周,但见四面一片昏暗,只有眼前的人马约略看得清楚,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竟是在野外。 暗夜里,连云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亮得惊人。他抬脚向前跨了一步,木瑾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全身戒备,哑声:“你,作......什么?” 话语出口,又低下了头。连云一声轻笑,声音清冽:“瑾儿,你说我要做什么?你本是我的......” 他又向前跨了一步,见木瑾眼睛晶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四周静悄悄地,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忽然声音轻了下来,叹息了一声,转身往远处看去,一时静默,木瑾心内忐忑,低头搅了衣带子,在手指上绕圈。 良久,连云声音响起,飘忽:“当日的事,我虽不知,但是,我.......很开心!我去求了圣上,不允,我想娶你为妻的!瑾儿!” 他忽然转过身子,一把按住木瑾的肩,语气急促:“我要娶你为妻!瑾儿,等我,可好?” 见木瑾愣愣地未吭声,着急,声音发颤:“半年,最多半年!你信我!” 木瑾头脑一片混乱,她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被连云又摇晃了一下身子,才干着嗓子:“这......这样么?” 连云喘着粗气,再顾不得,一把拢了她的脑袋在怀里,不顾木瑾挣扎,再也不肯撒手,呢喃着:“瑾儿!瑾儿!”声音狂热、迷乱! 木瑾呆呆地被他抱着,心内慌乱,又羞涩不巳。 暗夜里,好在看不清神情,却是耳根渐渐发烫。 他说,等他半年! 他说,要以妻礼娶她。 ...... 木瑾下了马,到了巷子口,她提裙往前走去。连云要送她到门口,她死活不让。 连云看着别扭的她,只得站定,望着她飞快往前跑去。 吉祥与知琴早候在巷子口,见了木瑾,快步迎上前来。木瑾低头快走几步,临进门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后面,一人一马还立在原地,夜色下,青年的脸看不甚清楚,但那挺立的身姿,却是让人莫名的安心。 见她回头,他似乎还笑了一笑,她脸上一热,忙低头进了门。 安嬷嬷从厨房钻了出来,塞给吉祥一包东西,附耳说了几句。吉祥忙返身跑了出去。 连云摸了摸怀里温热的纸包,抿嘴一笑,安嬷嬷的烤鸡,一向是不错的,他夹了一下马腹,“得得”而去,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木瑾装作不知吉祥几人的小动作,只一昧低头上了楼! 今天的事情,她得好好消化一下。 他又托官雁翎上门告知,又是亲自劫了她去,不惜亲口告知。可见他的决心,应该不是敷衍她的吧?再说,他有什么必要骗她?反正她已是他的人,被打上他的标签了,是妻,是妾,全在于他一念之间。 木瑾烦躁地换了一只手臂,重新趴着:原先说的是妾,她也作好了准备为妾。甚至,她计算好了,为了避免与嫡妻起冲突,她都决定到时另僻院子住着,决不去惹事生非……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只求给她一个容身之处,什么都不争...... 可今日,他竟然说,要娶她作妻,她的心不禁又活了起来,乱了!她又看到了希望,想到他前头做的那些,她迷惘了起来: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半年!对,半年!他是这么说的。 她应该信他的,不是么? 看着镜子里脸孔通红的自己,用手按了按:自己心里还是欢喜的,为什么一想到他,心里就发慌呢? 176筹银1 木瑾一夜好睡,一觉到天亮。 第二日,木嘉匆匆来找她,他这正准备着呢,见连云这边忽然歇了动静,一时心中无底,想着找木瑾商量,是否去催一催。 木瑾踌躇了半晌,望着一脸焦急的大哥,拉了他到屋内,悄声把连云的话转告。末了,低了头,细声:“大哥,你说,他说的可是真的?” 木嘉大张了嘴,望着妹妹,不确定:“他这样与你说的?不是逛你?” 见妹妹脸孔一白,盯着他,忙掩了嘴,安慰:“应该不会!男儿说话,当有信誉。况我观他不像这种人!不是说等么?那咱就等!横竖不差这几月!”说着,笑着拍了拍妹子的肩。 出了门,却直接往刘府去。 刘大人听完,一掌拍在女婿的肩膀上,挤挤眼睛,说:“那就等吧?” 见木嘉愣愣点头,他晃着脑袋走了,忽回头:“你后日该回颖州了吧?” ...... 御书房,盛安帝望着案子上的奏折,伸手翻开,又看了一遍,叹息了一声,很是烦恼地扔了回去。 这三个州去岁遭了旱患,颗粒无收,一时饥民遍布,朝廷已派发了赈灾米粮下去,但杯水车薪。如今,这里还未缓过来,今夏又遭了水灾,无数房舍倒塌,灾情比原先更加严重。 真是雪上加霜! 赵睿抚着脑袋,头都大了起来,他刚继位不久,才发觉国库空虚。康元帝在位期间,连年征战,西北边境战乱不断。特别是临近的夏国,更是虎视眈眈,一有时机就发动战争,每年用于军备的银钱如流水般地源源不断流向前钱。 眼下,实在是拨不出更多的银钱。 他望着这些讨钱的奏折,烦躁地别开了眼...... 门外有声音传来,似乎有人说话。 稍顷,小内侍弯腰提进来一个食盒,掀了盖子,立时,一股甜香扑鼻而来。 他转过头来,吸了吸鼻子。 内侍端过一个碗来,里头是一碗汤:碧绿的叶子沉浮,里头浮着五六个团子。 他捞起一个,吃了一个,入口软滑,问:“杜美人呢?” ...... 赵睿又下了一子,杜玉娥忽然拍手:“姐姐又羸了!” 胡贵妃眯眯笑,娇声说:“皇上又输了,皇上!在想哪位妹妹呢?” 赵睿一愣,继而轻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明显是有心事。 胡贵妃眼珠一转:“皇上,好不容易来陪我们姐妹几个下一会棋,就别想着那朝廷大事,今儿我们也松快松快!” 几人拍手叫好!赵睿望着他们几个娇媚的笑脸,咬了一口赵玉娥递过来的饼子,嚼了两口,赞道:“不错!” 赵玉娥喜滋滋:“皇上再吃一块!” 伸手又挟了一块,见上头有点焦了,抬手扔了,又重新去挟。 赵睿盯着那块被扔到一旁,炸得金黄的饼子,喉咙里忽一顿,抬手拨开赵玉娥的筷子,沉声:“捡起来!” 赵玉娥一惊,忙去捡了来,拿在手上,不知怎么是好! 一旁的胡丽丽见赵睿生气,瞟了杜玉娥一眼,心内撇嘴,嘴里却是:“皇上,别生气了!一块饼子而己!” 赵睿虎地起身,不悦地:“宁州三处正遭饥荒,要钱的折子一封封地递上来。百姓一天只吃一顿。我这里正烦恼......你们倒好,这精面做的点心说扔就扔了。既有这许多钱,怎不捐了那百姓去?” 几人忙跪下,一声不敢吭! 赵睿绷着脸,犹自生气。 良久,胡丽丽才率先抬头:“皇上,可是银钱不够?” 见赵睿哼了一声,并未发作,大着胆子:“臣妾们不吃不喝又有多少?还不都是皇上赏的。倒不如叫那些商贾们出钱,只要他们肯拿出哪怕一点,也够那些百姓吃用一年了!听说我们大庸的那些商人呀,可是富得流油......” 胡贵妃的话,如醍醐灌顶,瞬间浇醒了赵睿,他两眼放光:对呀!募捐!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茬? 大庸商人众多,商业繁茂……如叫他们捐资,可不解了燃煤之急? 他心内一定,也就展开笑颜,亲切地去拉胡贵妃的手,称赞:“爱妃真乃女中诸葛,竟然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一旁的杜玉娥也不甘示弱,娇声叫着:“皇上!”起身去端茶。 胡贵妃靠在赵睿怀里娇笑,心内自得:她也是灵机一动,才想到这个法子。 赵睿高兴,吃了几口胡贵妃递上来的点心,吩咐即刻呈上所有皇商的名单来。这些应该是最有身家的商人。大庸规定,必须有百万身家以上,方可申请作皇商。 下完了剩下的半局棋,名单巳送到。他迷着眼睛逐一筛选,心内欣喜,似乎已经看见满天的银子在飞舞。 赵玉娥笑着递过一个果子,娇笑着溜了一眼名单,细声:听说皇商最是有钱!这个叶家我一早就听说过...... 赵睿“哦“了一声,圈了起来:连杜玉娥都听过,定是不会错了。 眼睛又看向下一行,笑着:”都来说说,还有哪家听说过?” 胡贵妃也笑着凑过来...... 很快,说说笑笑中,圈定了五、六家,赵睿心满意足地起身,哈哈笑着回到了御书房,提笔书写...... 第二日,一道圣旨立时加急到达青州知府衙门,新任知府立时通知了叶家。 叶万成颤抖着双手接过了圣旨,见传旨的内侍满脸笑容,他心内暗暗叫苦,表面却是不敢露出分毫。 圣旨上说得明白,因为宁州天灾,受灾严重,举国商家当为国出力。青州离宁州最近,叶家负责筹集宁州赈灾款项白银60万两......又,因叶家是皇商,另单出募捐银子50万两上交国库,以作表率。 他苦笑,他打听过了,此次皇商都出了银子,条件是之后再续签十年的契约。可是,他记得,前次签约是在五年前。这是.......换了新帝。 他回家,汇拢了手头所有现银,也就堪堪够交上五十万两银子。 哪家会有如此多的现银堆积在那里?年前刚扩了店铺,前阵子又进了大批珠宝和南北货物,一下子就全掏空了。 让叶大舅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赈灾款才真是难道了他。 他原以为,知府刘大人把所有青州商人都集中了来,宣布了旨意,按照人头摊派下去也就是了。 虽然各家摊派到的也不少,但是好在人多,挤挤也就过去了。 谁知到了预定交银的日子,竟是稀稀落落地只收了不到十万两银子。 177筹银2 叶万成发急:才十万两?说好的60万两,还有50万两的漏洞怎么堵? 他去找知府,新上任的刘知府一听,也急了,立时出面召集众商家,再次催款。 众人却是纷纷叫起穷来。叶万成望着叫得最响的刘老爷,盯着他:“说好的一家5万两银子,你怎的就拿不出?大家都一样……” 刘老爷却不着他,转头看着众人,一脸无奈,叫起屈来:“叶老爷这话说的,这两年生意不好做!5万两银子,对于你们叶家来说,当然不是个事,手抖抖也就漏出来了。可是,我们这都是小本经营,实在是拿不出。就这一万两银子还是卖了一些货,又拖欠了几家货款,才凑齐的......想必各位老弟比我家要好吧?要不,各位想想办法,你们手头余钱多,帮帮忙,多出点......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哄得一声,炸开了锅,争相诉起苦来,看着七嘴八舌,乱哄哄的众人,叶万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望了望早已经躲出去的刘知府,隐隐觉得不妥:这事情从头到尾透着蹊跷。他本不是青州的商会会长,此番却叫他来牵头这件事。 而这个刘老爷,是马会长的族弟,他在此时跳出来,这是明显要耍赖,想这笔银子叫他叶家做了冤大头。 叶家生意做得大了,早在青州地界引起嫉恨。特别是拿下茶叶皇商后。这刘老爷当日也是参加了竞投,后来还曾找上门来,说要与他合力拿下这茶叶商的资格,两人一起做。被他拒绝了!他叶家完全有能力单独拿下这宗生意,再说,他为了这皇商的资历,上下打点了着实不少,怎么可能让人半道上分了一半去?如今看来,这明显是在报复,只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胆子......” 他心内隐有猜测,提着一颗心,去找刘知府。 刘知府勃然大怒,一挥衣袖:“本官不管!圣旨说得明白,十日后交银,到时若是60万银子不到,哼......别怪我无情,叶万成,你叶家的那些铺子可不止这些数吧?” 说着,拿手叩着桌面......叶万成忍着气,回家与家里商量了一下,夜晚,重新去了刘知府家里......刘知府终于答应再次召集,由他出面说项。 他方放下一颗心来,拭了拭脑门子上的汗。此番花了5000两银子,没法子,要真叫叶家拿出那50万两的银子,可要了老命了。叶家非跨了不可,这两年都不要做生意了。 朝廷上一次的赈灾银子听说才30万两,却要他们这些商家一次拿出这么多的银子,这不是......叶万成苦笑,回家总算睡了一个踏实觉. 谁知,第二日,负责入帐的王老爷苦着脸跑来:还是没有! 叶万成大惊,:“刘大人不是召集了么?怎么说?” 一旁的管家白着脸:“刘大人只说了一句:叫各位老爷尽快筹款,圣上等着,到时,拿不出......” 他看了叶万成一眼,又飞快地低头:“筹不齐数目,要拿老爷您是问。请大家帮帮您。” 声音低了下去,叶万成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跌坐在椅子上,双耳一阵轰响,王老爷他们再说什么,他竟然一时听不见。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知府这是一早得了谁的吩咐,是要借此整垮他们叶家。 此次赈灾银子前后一共110万两银子,他们叶家要担负100万两银子。 而且,明年重新签约的时候,必须要有百万银子作底,其中流动现银就要50万两起,否则取消签约资格。 这是要整垮叶家。 可是,是谁呢?任他想破了脑壳,也不知道是哪家对手?竟然这么大的能耐,联合刘知府......马会长?张老爷?他摇摇头。 叶万成气急攻心,病倒了。 他强撑着,召来叶家子弟,连夜商议,先卖了各处铺子,筹集这剩下的50万两银子。 叶家众人都肃着脸,房里气氛凝重。有人已低低啜泣了起来,叶大夫人。她看着不断咳嗽,面色潮红的丈夫,忽然期期艾艾地开口:“老爷,一定要卖铺子么?那可都是些旺铺,卖了就再回不来了。” 叶二老爷一声长叹:“嫂子说得我们又何尝不知?只是,我们手头没有这么多的现银,时间又紧。这也是没有法子。” “咱们不能先问人借一借么?我们按息还他就是。” “现在青州城里有谁肯借我们银子?那些人不都说没钱么?不然这50万能落到我们叶家头上?不是在打自己的嘴么?” 二老爷解释了一句,转脸看着大哥:“大哥,你别急,这事待会我就和诚哥儿去办。只是,这价格上,说不得要压一压了......” 叶万成靠在枕上,喘了一口气,无奈:“这是肯定的!都知道我们着急出手......” “老爷!” 叶大夫人忽然双目晶亮,跨前一步:“去找妹夫!找他借钱!” 众人一楞,呆住,一时无人说话。 许久,二老爷方开口:“不成!妹妹都去了,她的东西......他转目望着叶万成.” 叶万成望着房内的总人,垂下了眼。须臾,他抬起头:“老二说得对。我们再怎么难,也不能向妹妹伸手,何况,她人都已经不在了......” 叶二二老爷与叶三老爷红着眼睛点头。 叶大夫人急了,跨前一步:“老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妹妹的钱,我作为嫂子,怎会去肖想?只是,我们借来周转一下,肯定是要还的。再说,妹夫他们也肯定拿不出这么大宗的银子,我们也是借一部分......这样,至少我们能够少卖几间铺子,减少损失......” “老爷!二弟!”她红着眼睛:“我们如今遇到了难关,妹夫他们不会不管的,这么多年,我们两家......”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每年,叶家都会送一笔银子与叶氏,用来答谢叶氏给叶家盘账的费用。而且,当年叶氏出嫁,她最清楚,可是带了大量的田铺,这么多年下来,叶氏又善于经营,应该余下不少。 她也是没有法子,才想起小姑来。只是,她现在发愁的是:小姑不在了,这木家还会拿钱么? 178筹银3 叶大成也不吭声了。其实他知道妻子说得没错,钱没了,可以再赚,可是。铺子卖了就卖了,再也回不来了。叶家几辈人的经营,生意作得大了,所在铺子都是好地方。此次因为要急着用钱,脱手的必然是最好的旺铺子,粗略估计下来,至少得卖十几处,如此一来,叶家的生意将会大伤元气...... 总不能让叶家在他手里衰败了。 他看着一直不吭声的儿子叶诚,终于开口:“诚哥儿,你去姑姑家跑一趟,见一见你姑父,与他说说,成就成,不成,也别......” 他叹一口气,:“咱回来,自己想办法。” 叶诚看了看父亲与房内众人,应声。 木华阳还未下衙,叶诚在花厅内坐了半日,与管家明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后院,邹氏听得叶诚来,皱眉:这叶家的事情,整个青州都传遍了。好大的手笔,一气拿出50万两的银子来赈灾。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怎不见他多周济周济亲戚?听说,他又在青州牵头筹集60万两的捐款,这会子忽然上门,该不会是要他们木家也募捐吧? 她可不出去接待.....只借口身体不方便,叫管家接待这位叶家大少爷。 她欣赏着手腕上的一窜珠子,这是叶诚刚刚送进来的,是上好的东珠,颗颗滚圆。 她想着上回木瑾的嫁妆里,这样的珠子有好几串,看着比这还好,心就止不住地疼:那么好的珠子,她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却在木瑾那里见到了。可拿过来,还没捂热呢,就叫木嘉那个强盗全给拿了回去...... 幸好!她的眼睛溜了一眼架子上的那几样东西,幸好木老爷回来得早,不然,这几样保不齐也没了。 叶诚一直坐到日暮,木华阳方回来。 他满身疲惫地换下衣服,县令后衙,他住不住。宁愿每天赶上半个时辰的路,还是这园子住得舒心。 一眼见叶诚坐在花厅,当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心道叶家又是送了什么东西来。 叶家人上门,从来不走空,所以,他是万分欢迎叶诚的。 叶诚见到他,也是眼睛一亮,叫了声“姑父!” 木老爷笑呵呵,连声“坐,坐!” 两人再度坐下,管家又冲了一壶茶来。 叶诚看着满脸荡漾着笑容的姑父,很快说了来意,末了,诚恳地:“爹说了,我们最多只借一、二年,等这茬子应付过去了,一准就还了来。这样,我们也就少卖几间铺子......” 木华阳心内震惊不巳,端着茶杯的手一时举在唇边,雾气缭绕,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万没有想到,叶诚此番来竟然是来借钱的。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他起先还不信,不是叶家刚才拿出50万两银子来么?怎就差钱了? 可听完叶诚的话,才知:竟然这60万两银子也要叶家来出?这下,他心里也是打起了小鼓,这叶家再有钱,也经不起这样折腾?这不是要掏空叶家么? 谁家也架不住一下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呀?且是现银。就算国库,也是一时筹集不齐吧?这是有人要整叶家。 他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不会吧?这,他已经被贬了,竟连叶家也不放过了? 他披着眼睛,心虚地喝了一口茶:这钱不能借。慢说他手头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就是有,也不能,这不是擎等着打水漂么?相反,他更要牢牢地把紧了......” 打定主意,他终于抬起头,一脸诚恳:“诚哥儿,不是姑父不帮你,你瞧,你姑姑没了……她手中的东西可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全给了你表哥与表妹了。你知道的,你表哥如今远在颖州,他的用度也自然是不少,每年的出息,他都带了去的......至于你表妹,那都是她的嫁妆,我总不能......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入账少了,可各项开支却少不了,也就看着光鲜。这不,夫人又要生了,我总得给孩子留点东西吧?你看这......” 他说到最后,竟然自己也说得动情起来,他觉得委屈:自己真是什么都没落下。他现在的生活与叶氏在时,可真是天壤之别。 叶诚望着差点落泪的木老爷,原本想再求一求,说多付利钱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 他只得长叹一声,起身告辞。 到得院子外面,他回头看了一眼木老爷还在那兀自垂头,叹息。 身后有脚步声,管家明叔上前,悄声说:“表少爷慢走!”又看了看四周,低声:“要不,老奴给大爷捎封信?” 叶诚一楞,木嘉远在颍州,这一来一去的,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明叔见他不语,一问才知时间来不及了,也低下了头。他手头其实有将近10万两的银子,不过,也不全是木嘉一人的,还有木瑾的一份。上回因为听得木瑾要嫁,木嘉就叫他先留着,说到时要用。现如今,表少爷要用钱......刚才,他在旁边听得明白。 叶家与叶氏、木瑾兄妹的关系,他自是清楚不过,那是与嫡亲兄妹一样的。 如今,表少爷开口,如果叶氏还在,那定是二话不说就拿出来的,这么多年,两家的银钱也有周转的时候,都是提来提去的。 可,他一个下人,到底不敢私下作主。眼看叶诚低头上了车子去,他忽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叫来大壮,低声附耳说了几句。 大壮忙点头答应,一会,就驾着马车,乘夜往建阳去了。 木瑾刚起,就听得大壮来了。她忙忙地下得楼来,诧异:有什么急事么? 大壮正坐在小杌子上呼噜呼噜喝着安嬷嬷给他端的一碗粥,这已经是第二碗了。 见得木瑾,忙放下碗抹了一把嘴:“小姐!明叔叫奴才来的!” 木瑾示意他坐下,听他一气说完,也是震惊,继而又发慌:这是......没想到竟然连叶家都不放过。 她当即叫来成掌柜,叫他把柜面上的银子都提了来,看看有多少? 待听说只有8000银子后,发呆:前两天刚刚进了几批货,共2万银子。 她眯着眼睛,转起圈子来:加上明叔那儿,还有40万的缺口,还要现银。 吉祥看她着急,说了句,我们家又不是开钱庄的,到哪里去找这么一大笔银子来?皇上怎么不讲道理呢? 被安嬷嬷在头上敲了一下,忙闭紧了嘴巴。 木瑾却是眼睛一亮,她想到了什么。 179发现1 木瑾看着大壮,嘱咐安嬷嬷再给他弄点吃的,说完就快步向楼上跑去。 她喘着气,反手关上了房门。这才跑向里间,从架子最上层一个小花瓶子里掏出了一卷红布来,轻轻地展开,赫然是那卷银票。她看了一会,咬牙,快速翻了起来……把剩下的卷好,又塞了回去。 她下楼,忽想到:万通钱庄在青州并没有分号…… 她看了眼坐在灶间的大壮,有点不放心,这么大宗的银子从万通钱庄提出来,该有多少?这路上万一叫人给劫了去...... 她咬了咬唇,叫来吉祥,吩咐了一声,吉祥立时叫大壮套车飞快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木瑾望着笔直挺立的四个汉子,眨了眨眼睛,放心不少。吉祥说连云不在家,管家派了这四个人来。 领头的叫万明。 一行人很快到了万通钱庄。胖胖的钱庄掌柜听得木瑾说明来意,把她领到了二楼一间雅室坐下,微笑看着木瑾。木瑾左右看看,这才掏出了一叠银票来,摊在了桌子上。 掌柜眼皮子一跳,凑近了细看,确认了,不禁多看了木瑾一眼。笑眯眯说了声:小姐稍候! 唤了小丫头上了茶水。 他迅速进得里间,并没有往银库去,而是穿过二道门,往楼梯上行去。楼上一个大房间,很是宽敞。背对着门的窗边一张大圈椅上坐着一个老者,正眯眼靠在椅子上,手中两个核桃咯吱作响。 “老掌柜!” 掌柜恭敬弯腰,轻轻递过去手中银票子。 老者睁眼,溜了一眼,脸色一肃,拿起对光又仔细看了一会,沉声:“终于来了!” 他起身,忽又躺了回去:“只有四十万么?都提走?” 掌柜恭身:是!终于有人来领了,还以为无主了呢!十一年了! 不过,没想到,来的是个小姐? 老者“噢”了一声,不吭声了。复阖上眼,缓声:“仔细着点,这么大宗银子!” 掌柜一笑:对方可带了四个人,个个都是练家子,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一个时辰后,木瑾已坐到了城东明记钱庄掌柜前,两个大掌柜正在几张票面上临时加盖印鉴,稍顷,方直起身子说:“小姐拿好了,这我们明记的羊皮票,每张十万,记得十日内提取有效,过了日子,须得返回我们这里,重新开具”......四十万两银子悉数又存了进去! 木瑾揣着几张羊皮票子,回到柳条儿巷,准备下响赶回青州去。叶家等着这笔银子救急呢!她也没法子了,横竖这笔横财也是白放着,先借来一用。 她想好了,吃过饭后,她悄悄地带了吉祥与大壮一同回青州一趟。把钱给大舅送去。 只她不知道的是,四十万银子从万通到明记的时候,巳是惊动了两拨人。 冯英陡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有人提了那笔银子?确定没看错?” 来人轻声:“是老夏亲眼看见的,他说是十一年前的银票,应该就是了!这笔银子一直未见人来提,原以为无主了,谁想到,今日有人来,一次提了......”他竖起了四个手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者,又忙低下了头。 冯英眼中寒光一闪,放下手中杯子,唤来一个着皂衣的高个子,他轻声吩咐了几句,对方点头,出得门去...... 身后,冯英重新坐下,望着窗外,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木瑾坐在马车上,掀了车帘子往窗外望去。此时,外面阳光正好,暖洋洋地从车窗外面照进来,撒在车上,一跳一跳地。她看了一会,因为心中有事,就放下了帘子,靠在软垫上,想着还有好长的一段路,且先眯一会。一早提着心,这会子放松了下来,倒是觉着困乏得很...... 一路是平坦的官道,大壮目视前方,吆喝着马匹,手中鞭子甩得噼啪响。 他算过了,照这样的速度,他们天黑前必能赶到叶家。 黄土道上扬起一阵灰尘,车子拐进了一片林子。 这片林子并不密,大壮也来去几次了。他一甩鞭子,车子直直地驰进了林子里...... 树梢忽然有鸟飞起,惊起一片鸟叫声。 大壮觉得眼前一花,车子忽然就失去了控制,向着道旁的树木就撞了上去。 大壮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忙去看木瑾:“小姐!” 却顿住了,面前凭空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均手提钢刀。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吓得腿发软。 木瑾趴在车厢里,脑门上磕了一个大包。她顾不得疼痛,急忙摸出身上的羊皮,惶急之中塞入了茶壶外面的棉套子里面,因为紧张,手直发抖。刚收回手,门帘子被一把扯了下来,一个黑衣人探身,一把扯出了吉祥。 吉祥尖叫一声,往后面缩。 却是被大力扯了出去。又伸手要来扯木瑾,她忙抖抖索索地自己爬了出去,顺手,拿了一个小包袱在手。却被一把抢过去。 吉祥与大壮一起,被逼着快速往林子里面走去,看着举着刀尖的那个汉子,她抿着嘴唇,乖乖地提起了裙子,也跟着往里边迈去。 没走几步,听得一声响,回头一看,竟然是几人合力把撞坏了的车子推下了路旁的深沟里。她心一抽,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里面去,一路荆棘划破了衣裙,她努力控制着身子,才不至于跌倒。 走了一会,忽然停下了。 吉祥与大壮被两个黑衣人用刀背大力敲晕,扔在一旁。 几人向着木瑾围拢了过来...... 林间道上,连云翻身下马,焦急地搜寻着,见一旁被撞倒的灌木,探出身子,赫然发现了沟底的马车...... 万明看了眼林子深处,急忙跟上,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如果小姐出事了,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今日,木瑾去万通钱庄提银子,央人护送,他没有多想......及至,看到那整箱整箱的银子运出来,又存进了明记钱庄,他摸不着头脑,这折腾什么? 连云回来,他顺嘴提了一提,说木瑾提了几十万的银子又存了进去,这不是瞎折腾么? 连云却是惊了一跳,盯着问是怎么回子事情? 他不敢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地详尽道来,又加了一句:“对了,属下偷看了一眼,好像是5000两面额的银票子,属下还从没见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 180发现2 连云脑袋轰隆一声,盯着万明:“你确定是5000两的?”...... 他伸手捞过外袍,大步向外走去,心里翻转:5000两。万通钱庄从来就不曾出过5000两面值的银票。是当年连玄青为了方便,特意要求的。当时,钱庄大掌柜与二掌柜两人亲自盖了印戳,用以方便行事。这事情,沈伯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得清楚,是他与连玄青亲自去办的,因为怕被人认出,存银时,连玄青都未露面,只让沈伯出面,没想到,还是被人给......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糊涂了,这是怎么回子事情? 他一路飞奔到了柳条儿巷,却被告知木瑾刚回了青州。他脑袋一慒,翻身上马,立即追了上去。一边在心里生气:她当真大胆!怀揣这么大笔银子,竟然敢只身上路?也不怕土匪劫了去? 一路打马如飞,竟然一直追到了这片林子。 要不是,路旁的树木折断,他又折了回来,此番,木瑾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一眼望见被黑衣人团团围在中间的木瑾,心里咒骂了一声,忽然高高跃起来,扑了过去。 黑衣人下意识地后退,举刀去挡,却见连云把木瑾给扑倒在地,又一把推倒了草丛中, 身后跳出万明来,几人缠斗在一起,木瑾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忽闻得身后有声响,惊惶回头,却是云天带了五六个人赶了上来...... 黑衣人悉数逃跑,溜得很快,云天一路追了上去...... 木瑾楞楞地站了一会,忽然拔腿向外边跑去,连云吃了一惊,跟了上去。 吉祥“哎”了一声,被万明拦下了...... 木瑾提着裙子一路飞奔,一气跑到沟边。顿住了脚步,探头看了一看,一阵头晕。咬牙,提高了裙子,探脚想往下面去。 她着急:银票,大舅救命的银票,可别丢了。这么高的沟,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连云见她竟然想要下沟去,几步蹿到跟前,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疯了?那么高,你下得去么?” 说着,自己往下探了一探,问:“要拿什么?” 木瑾嘴动了一动,:“茶壶!” 连云一楞,见木瑾一脸焦急,恍然。几个纵身,像只猴子般,很快到了沟底,钻进车棚子里翻找了起来。 一会,他探出头来,在沟底仔细搜索了起来。 木瑾瞧得发急,提高声音:”找到没?” 连云来回逡巡了两遍,终于在一处乱石堆里找到了那个摔得支离破碎的茶壶,一拎,全成了碎片。他抖一抖,发现了里面的羊皮票子。忙掏了出来,放入怀里,呼哨一声,万明早从上面放下绳子来,他几下就攀了上来。 云天几人也回转,对着连云摇了摇头。 连云看看天色,大手一挥,几人重新上了马匹。万明几人带了大壮与吉祥几人都上了马匹。连云忽然开口吩咐他们带吉祥他们先行回建阳,说着,也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打马一鞭,就冲了出去...... 吉祥望着远去的马匹,发急:“这怎么行?小姐身边需要人伺候,再说,两人还未成亲......” 可看看纹丝不动的几人,又无奈。眼睁睁地看着一骑黑马卷尘而去。 木瑾坐在连云后边,旁旁呼呼风声,她望着连云宽厚的后背,心里忽然觉得无限踏实。刚才因为紧张,又惦记着那笔钱,如今,坐在马上,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由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轻轻靠了上去,连云身子一颤,放慢了速度...... 两人到了青州,天色还早。 叶家后门,木瑾跳下马,连云上前叩门。有婆子来开门,一见木瑾,惊奇:“表小姐?” 木瑾发急:“大舅呢?” 婆子忙迎了木瑾进去,身后,连云微笑,抬脚跟了进去。 叶大夫人听得木瑾来,嘴巴撇了一撇,原本想动的身子又矮了下去,叶诚从木家空手而归,大家失望之极。 叶二老爷已经开始张罗铺子的买卖。奈何见叶家急于出手,买家都拼命压价,价钱实在压得低,正僵持着。 这时节,木瑾跑来,实在是没有心情招待她。叶万成却是支起半个身子,连声叫快请进来,叶大夫人见他憋红了脸,喘着粗气,只得叫丫头领进来。 木瑾一眼望见躺在床上的叶万成,快走两步:“大舅!” 叶万成微笑,:“瑾儿怎的来了,快坐。你的亲事如何了......” 他咳了一声,语气急切。 叶大夫人眼睛一红,忙递过帕子去,埋怨;“这还不够操心的,家里......” 看了一眼木瑾,住了嘴,到底心里不落忍,这本与木槿没有什么关系.况且,这孩子也着实坎坷。 说来说去,都怪叶氏死得早。 木瑾哽着声,近前,叫了声“舅母!”,掏出了怀里的银票,细声;“大舅,我都听说了我爹......这是四十万两银票,可够?” 叶大夫人与叶万成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盯着木瑾手里的羊皮票子,叶万成手指颤抖,他自是认得这种羊皮票,红着眼睛:“瑾姐儿!哪里来的这许多钱?你,把铺子卖了?还是......” 木瑾急忙回答:“大舅,放心,这是......一个朋友借的呢。”说着,心虚地向门外望了望,方才,她怕大舅追问,与连云说好了的。 此刻,连云正坐着喝茶。 叶万成忙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他不顾两人的阻拦,披着衣服就出去了。 连云听得声响,转身,见一个中年男子身着中衣,满面笑容地跨出门来。他一楞,知道是木瑾口中的大舅了。 他含笑揖手。 叶万成眼睛一闪,他约摸猜出连云的身份了。瞧这气派,又能跟着瑾儿一起来这里,除了那位,还能是谁? 连云其人,他也略有耳闻,不妨,却是如此一个年轻的公子,看着比诚儿也大不了多少。 方才连云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叶万成走南创北,阅人无数,自可看出此子非池中之物。 他呵呵笑着叫人上茶! 181坦白1 叶万成本待要好好招待木瑾,怎么也要留她住一晚。奈何木瑾见连云不吭声,似乎是有要事,想着已快马加鞭,又怕吉祥她们担心,就提出了告辞,叶万成只得送了她出去。 叶大夫人瞧着木瑾与连云一起出了门子,看着那匹马,眼皮子一跳,刚要说什么,被叶大舅一拉,就闭上了嘴。 两人顿住脚步,看着木瑾与连云先后上马,飞奔而去,叶大夫人终于开口:“老爷!” 叶万成却是眯眯笑,看了妻子一眼,说了句:“瞎操心!” 他自是知道妻子想说什么,“男女授受不清么?” 起初,他也这么觉得,可他见连云看着木瑾的目光,心下忽然放下了:木瑾有福了。连云眼中的情意,掩都掩不住,作为男人,他懂。 他笑看了妻子一眼,想:瑾姐儿名义上已经是他的人了。还纠结这个作什么?就冲他肯对木瑾这份情意,就难得。再说,他们两人这般,也是为了赶时间,为了解叶家燃眉之急。事急从权嘛! 他步履轻快地走着,竟然哼起了曲子,大夫人瞥了他一眼,也弯起了嘴角,眼下,这个坎儿算是过去了。只是,这么一大笔银子,叶家却是要打好几年的饥荒了...... 连云带着木瑾却是往前面一拐,转往往城里去了。木瑾惊奇,这是? 连云目视前方,一直到了东大街,才停下,下得马来,拉了木瑾,径直带她上了二楼的雅间,叫了茶水与点心,说了句:“你且坐一回,我去去就来!” 就下得楼去,很快骑马走了。 木瑾坐着喝了半壶茶,又吃了两块点心,才见连云笑眯眯地上楼来,伸手来拉她:“走罢!” 木瑾忙一闪身,这厮愈发大胆了。连云不以为意,伸手示意她先行。 两人下得楼来,红日西斜,木瑾犹豫:这是要连夜赶路? 连云笑眯眯:“不然,在这住一宿?” 木瑾下意识地就往马上爬,她可不敢,青州城里总有人认识她,这样子被人撞见,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话。早知道,就在大舅家里歇了。 连云看着她努力往马上爬,笑一笑:他本来想说,在乐万金歇一晚的,木瑾自然可以在叶万成家里歇了。只是,他看着木瑾,脑子里闪过与木瑾共乘一骑的感觉,心下痒酥酥的。见木瑾看他,就作出一幅公务紧急的样子,没想到,木瑾竟然二话不说,就随了他出来。 他心下窃喜,哪里还有二话? 他飞快上了马,却是从后面上的,双手自然把木瑾整个圈在了怀里。 木瑾大窘,但因为是黑夜,也就看不清楚,只低了头,往前面挪了一挪。连云轻笑一声,也往前挤了一挤,木瑾一窒...... 却是身子一晃,马儿蹿了出去,忙往后边靠去。 奔得一程,连云放慢了脚程,发现木瑾始终僵着身子。 他看了看黑漆漆的夜,忽然发觉不对,竟似要下雨的样子,他观望了一下,掉转马头,往另一侧奔去。 木瑾也焦急,看着天边的闪电,说了句:可怎么是好?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连云加快了脚程,乌蹄驹闪电般地蹿了开去,天际划过一道亮光,但见一骑黑影掠过...... 大雨哗地一声倾盆而下,连云一个躬身抱住了木瑾,马儿“咴“地一声蹿进了大门。 雨雾中,一个老者跑了出来:“少爷!” 连云翻身下马,一把拉了木瑾往廊下跑。 两人直接到了厅堂,有小厮拿了干棉巾跑来,上手就要给连云擦,连云伸手接过,说:“去备点酒饭来!” 自己拿了棉布,兜头就给木瑾擦起了发来。木瑾不妨被他擦了个正着,待得要接过来,他已经擦了大半。 她楞楞地望着头发眉梢上往下滴水的连云,正满脸认真地给自己擦着肩膀上的水汽,心中一热。 其实刚才大部分的雨水都淋在了他的身上。 眼角瞥见有人进来,忙转身,掩饰:“这是哪里?” “这是立庄” 白发老者笑眯眯地端着一壶热茶进来,也不走,对连云说:“少爷怎的来了?” 连云也微笑:“福伯!这雨好大......” 福伯笑得像朵花,看着木瑾点头:下得好啊!小姐,可要什么?老奴叫人去准备。” 连云看了福伯一眼,福伯笑着下去了。木瑾却是红了脸。 一时,饭菜端上来,几样小菜,还有一壶烫得温热的酒。 菜炒得不错,两人都饿了,一时吃了个干净,都去歇了。木瑾睡在床上,原以为会睡不去,却是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到天亮,有小丫头进来,端了洗脸水来,笑眯眯:“小姐醒了?快洗脸罢。爷爷一早烧好的,我刚给兑了凉水,小姐试试,不行,再去加。” 木瑾看着这个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丫头,估摸也就十一二岁。 她笑着试了试水,夸了句:“刚刚好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木瑾问她,有点羞涩:奴婢叫花儿,李明福是我爷爷。 木瑾恍然,昨天那个老人,应该是他爷爷罢? 花儿端了脸盆出去,脚步欢快:爷爷说得没错,这个小姐好漂亮,与少爷真是般配呢! 吃了早饭,连云亮晶晶地看着木瑾:我带你出去转转? 木瑾张了张嘴,点头,逃也似地离开身后福伯几人暧昧的目光。再待下去,她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哪有这样盯着人看的?偏人家又没有恶意。 这是一个单独的小庄子,四面环山,青山绿水,前面有一条溪流潺潺地流过庄前。 忽然,她眼前一亮,庄子后面竟然种着一排海棠花,正开得旺。昨夜一场大雨,打下不少花瓣来,地上已铺了细细一层,但枝头上的在阳光下依旧喧闹地开着。 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抬眼望着,忽头顶落下水来,忙伸手,却是连云伸手攀了花枝摇。 她翘起嘴,:“你!” 突然伸手一扯,登时撒下一片水珠,连云也不躲,就那么直直地站着,望着她微笑。 她的心忽然一跳,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连云跨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她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望,见无人,这才转头:“放手!” 语气绵软无力,连云轻笑一声,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来,放到她的手里:“收好了。” 182坦白2 木瑾看着手中的东西,惊异得张大了嘴:这是? 见连云点头,心下忐忑:你,去...... 她一个偷字咽了下去,怎么看,连云也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啊?可,握着手中的羊皮票子:连云究竟干了什么?这不是叶大舅昨日送去的银票么?他什么意思? 连云见她要开口,眨眨眼睛,忽然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情?如何?”” 见木瑾警惕地望着他,急忙说:放心!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成! 木瑾吁了一口气,急忙点头,连声催促。 连云见她真急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了。 原来他昨日在叶家听叶万成讲了整件事情,才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情。 他猜出这个刘知府定然是受到了谁的暗示,故意要让叶万成做了冤大头。 木瑾在茶楼喝茶的那会儿,他去找了那个知府,一问竟然是刘秉承的侄子。刘秉承在兵马司任职,现如今他的属下! 刘知府也知道连云,当然急着巴结,自然是把事情说了个底朝天。说原是传旨的小内侍特意吩咐他,宫中有位姓杜的贵人说,务必让叶万成来出这笔钱......他哪有不照办的? 连云当即明了:他说赵睿还不至于关注区区一个叶家,毕竟,这生意谁做不是一样?只是也不知道是谁要整叶家?思量着待会回去,得好好查一查,这人是个隐患! 这边厢,刘知府早拿出了那票子,给了他。至于这笔款子,圣旨上说得明白,他晚上就紧急召集那些商人,立时凑齐这剩下的50万银子。 连云一气说完,两眼亮晶晶地盯着木瑾:“瑾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这银子从哪来的?不,你先前的银票是来自哪里?”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木瑾,心里忽然紧张,竟然双手悄悄地握起了拳头。 这笔钱,前世他一直追查,奈何最终也未能找到。这笔钱,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杳无踪迹。一百万两银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而他连家的冤屈,最终因为找不到这笔军饷,不明不白地背了一口黑锅,要不是当日连家那般惨状...... 他获悉,当日拍卖连家共得七十万两银子,大部分都是连夫人嫁妆。剩下的三十万两,是他后来补齐的。虽然,正名了,但是,这笔银子的下落,一直让人猜疑,包括赵英明......因为找不到银子,冯英也是他用了其他的法子才扳倒了他...... 沈伯说得清楚,当日,他带了这笔银票,与连玄青连夜出得城门五里,就被人围上了。 当时身边连父亲在内才四、五个几人且站且推,厮杀到后来,父亲一人力抵4人,把银票塞给了身边护卫沈从明,助他杀出一条血路,逃回了连家。 沈从明把银票亲手交给了夫人周媚柔。却不曾想,这伙人丧心病狂,竟然一路追随,当晚就灭了连家满门。沈从明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那一百万两银票却是不知所踪。这么多年来,康元帝也没有停止暗地追查,但是都没有消息。 据悉,康元帝曾经把连家翻了个底朝天......几十车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没了,让人如何甘心? 沈伯一直以为是仇家拿了那银票。可他调查过,那笔银子一直未出去过。万通钱庄的大掌柜嘴巴死紧。 万通钱庄历经几朝,背后涉及的人千丝万缕,听说好多王公贵族都有一股,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触碰的。他也不想打草惊蛇,没有几个人知道这笔钱已经被换成了银票...... 木瑾一楞,心虚地看向连云:“你,怎么知道?” 连云眼睛一亮,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快说呀,我.....你不知道,我找了它一辈子。” 木瑾咬了咬唇,喃喃地:“你找它?为什么?” 见连云发急,忙后退了一步:“我,也不是我的,是我找到的,就在床里面。我不是故意的。我,无意中发现的......” 她结结巴巴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连云早一把蒙了自己的脸,蹲下,红着眼睛,唏嘘着,一时两人静默。 木瑾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试探地:你,你是连家......” 一声惊呼,连云忽然蹿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木瑾,紧紧地,用力地把木瑾给整个箍到了怀里,哽咽着:“谢谢你,瑾儿!瑾儿!叫我怎么感谢你才好?” 木瑾看着突然失态的连云,不知说什么?抱得紧了,想推开,才发现他竟然头埋在自己颈窝里,湿湿地,原是落泪了。她缓缓地抬起了手,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背,却被他一把搂得更紧,差点喘不过气来! 良久,连云才放开她,殷勤脱了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拉了她坐下。他也挨着坐下,平定了一下情绪,眼睛看着前方的天空,眸中情绪已经尽数敛去。 木瑾手中一片海棠花瓣已被揉得稀烂,听着他娓娓到来,心情也随着他的述说起伏不定,不时担忧地看一眼他的侧面,见他脸上平静,看不出神情,心内忽然抽痛: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一夜之间,满门死绝,这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当年,他才9岁。这么重的担子,他是怎么担过来的?难怪,他身上有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感觉,总觉得他心里藏着很多东西。却原来是这样...... 她不由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冰凉。连云一抖,很快反手握了回来,双手紧握,忽问:“那笔钱,你一直带在身边么?” 木瑾点头,说,:“还有60万两,在......” 连云忙抬手掩了她的嘴,轻声说:“莫要动它!你已经引起了那人的注意。看来,他一早就知道了这笔钱。只是,按你所说,他之前还不确定,如今,他是盯上你了。” “瑾儿!”连云忽然说:“搬来与我一同住吧?” 木瑾惊愕抬头,见他一脸担心,垂下了头:“那个,我......” 183相知 连云忙解释,大致说了冯英的情况,又着重强调了他手下的四大夜枭的厉害之处……说着说着,原先也只是要说服木瑾引起重视,却是越说自己越是凝重。 “不行!瑾儿,你可一定要听我的。” 想到前世熊大与万明等人的惨死,他忽然觉得心里不安,看着木瑾,他恍然,总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就...... 心里暗自咬牙,势必得再挑些身手好的,特别是女护卫,他转动着脑子,默默地在心下筛选着。 木槿也是心中惊骇,看着一脸凝重的连云,见他微蹙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双目里流露出担心来,不由心下一暖,想到了大哥,也是这样...... 有花瓣飘飘忽忽掉下,有几片沾到了两人的头上,木瑾正看着,忽然脸上一暖,连云的手抚了上来,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一片花瓣,拿在手上,又伸出手去她发上仔细拂落了几片落叶,却是都揉入了发丝里面。 他自然地倾身,伸出双手去发丝里挑拣出来。 木瑾只觉得热气拂面而来,男子那轻轻哈出的热气就在耳边,她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连云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一心一意地挑出了两片残碎的花瓣,又用手顺带拂了拂那如墨的发丝,正准备收回手,这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合抱的姿势揽着木瑾,木瑾那白得透明的耳廓,已经粉红,就在眼前,那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吞了一下口水,声音大得自己都听得清楚。他又吞了一下口水,忽忽胆子一壮,快速地在她那诱人的耳垂上嘬了一口,只觉得触唇滚烫...... 木瑾“轰”地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脸孔霎时通红。她虽两世为人,但因郑路平,一腔少女情怀早被磨得精光,夫妻之间除了被动应付之外,哪有什么...... 现如今,被连云这样小意撩拨,哪经得住,早云里雾里地不知方向了,又不知如何应对,只一昧地低头...... 连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收回了嘴唇,心下忐忑,怕唐突了佳人,准备木瑾一掌推过来......上次那回马上一下,他还记忆犹新。 却是等了一瞬,毫无动静。 他这才发现,木瑾正闭着眼睛,身子轻轻颤抖。 他大喜,悄悄地,顽皮地把目光转向了通红的脸,望着那鲜艳欲滴的红唇,忽然一阵冲动,眼睛一闭,就压了上去...... 木瑾陡地睁眼,下意识地往后闪躲,被扑了个正着,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 连云初尝滋味,哪肯放手,只抱着不放。 木瑾挣扎了几下,用了大力,才撑开,忽掩面不语。 连云楞楞地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进了。他轻笑一声,慢慢地靠拢过去,轻声:“瑾儿?我......” 见木瑾不理他,伸出双手去拢过她,木瑾挣扎了一下,终是软下了身子,低着头,也不言语。 连云轻叹了口气,柔声说:“瑾儿,这是不放心我么?我答应你的,你是我连云此生的妻子,独一无二的......我发誓,真的!” 木瑾抬起头来,眼睛里竟然有着湿意,亮晶晶地,她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你说让我等你,可,你能有什么法子?要知道,这妻妾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除非有特殊的......” 她住了口,见连云竟然不否认,惊了一跳:你,要去求封赏?莫非,挣军功?“ 本朝祖制,只有重大功勋再身,才可以为家中女眷求得额外封赏。 众多功劳之中,只有军功最为快捷,也最为可行,但是,风险也是最大。 木瑾看着对面男子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不确定起来:自己值得他这样做么?他完全不需要上战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只要一步一步稳扎闻打,位列三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何必为了她而去战场上博取那一份缥缈的军功。都说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她想她会不会毁得肠子都青了。 这一瞬间,她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的心内突然一松,长期执拗的症结竟突然消散了。 她忽然哽咽着,一把钻进了连云的怀里,伸出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连云一惊,继而紧紧地回抱住她,哑着声道:“怎么了?怕什么?我答应你的......总不能委屈了你......” 木瑾忽然抬起头来,慌乱摇着头:“不要了,我不要了。” 她散着发丝,喘着气,“我认了,妾就妾!你不要上战场,我.....” 连云诧异地望着她,心内意外,又狂喜:“她果然心里有他的,她说,不让她上战场,她竟然说,她愿意为妾......” 连云再也耐不住,一把揽过她的脑袋,怜惜地看着她满脸的泪,轻轻地,轻轻地在她愕然的眼神中,亲了上去,开始动作轻缓,木瑾被她撩拨着,有了回应,两人唇舌缠绵,好一会子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木瑾晃过神来,才明白自己方才作了什么?羞得转过头去。连云见木瑾又要躲,轻笑一声,满脸笑意,亲呢地环住她:“瑾儿!我好开心......我答应你,我必会好好儿地!” 见木瑾着急张口,忙一把按住她的唇:“不说了!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木瑾哪里肯依?只笑着左右闪躲不止,奈何被连云环着,哪里肯放?终于他抓住,按着脸,着实亲了一通...... 两人到底是在野外,木瑾脸皮子薄,纠缠了一通,连云也就放开了她,两人坐在树下,好好儿地说话。 “瑾儿!” 连云给她理了理发丝,她的发丝乌黑发亮,顺滑,他一遍一遍地梳理着,爱不释手:“回去,给你配几个人手,你那院子里,顶用的没有......” 见木瑾回首瞪他,忙改口求饶。 又无赖地贴了上去:“我说,直接搬过来与我住一起多好!省了事了,我也放心不是?” 木瑾,抚额,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赖! 184心思 两人在庄子里呆到下晌,方离开,临走,花儿依依不舍地与福伯说:“爷爷,少爷还会回来么?” 福伯笑呵呵地,眯眼望着远去的两人:会的!...... 木瑾到了柳条儿巷,刚梳洗了,就闻得院内一阵喧哗声! 她探出头去,望着一溜四个人,均是年轻女护卫,见了她,齐抱拳:“小姐!” 她发愣,忙叫吉祥带她们下去,换了丫头服饰,又调了班,轮流跟在木瑾身边。 杜鹃几人知道是连云派来的护卫,个个惊异。吉祥却是热情非常,跑上跑下,望着领头的那个高个子姑娟叫“英子”的打听起“娟子”来。 见对方摇头,泄气,又凑上问:“可知道二丫?”见对方茫然,又加了一句:“就是熊二的妹妹!” 英子这才开口:“不认识!熊炳忠有妹子么?” 见吉祥点头,忽晃过来,抿嘴一笑,说:“我记错了!约莫是有的!是不是长得......” 她呵呵笑着,好心情地描述了一通二丫的相貎,见吉祥不断点头,眼睛越睁越大,终是笑出了声,乐不可支...... 吉祥一步一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笑得诡异的英子,出去了! 身后英子咯咯笑着:熊二哥又扮小姑娘了,这回怎的说是自己妹子?想着又笑了一会,忽又一凌:熊二哥都出马蹲守,可见公子不是危言耸听,得提起神来才是。 到了晚间,隔壁那扇院门悄然打开:几个身影闪身进入,黄毛陡地蹿了出去,侧耳听了一听,又伏下不动了。 一连几日,都平安无事,木瑾也不觉放松了心情,每天照常进宫教授赵雅蓉琴艺,有时,庄太妃也会过来,大家坐着说话,倒也惬意! 她回到家里,天色还早,今儿是吉祥的小生辰,安嬤嬷做了一大锅面条,又炒了几个小菜。 几人团团围着坐了,说着祝寿的话,吉祥小脸红扑扑,兴奋得发光。小姐竟然给她祝寿,还送了她一个簪子!那是一只镶嵌珍珠的簪子,她细细数过,上头共有16颗珍珠,刚好她16岁了!她激动地当时就插到发上去。安嬤嬷忙扯了她,去谢恩:这只簪子上的珍珠俱是上好的,价值不菲,小姐眼睛不眨地,就这样与了吉祥,她觉得心下不安。 木瑾笑眯眯,端详着:“挺好看!” 她感慨,身边的丫头,过个几年,都要嫁了!大家在一起,又有几日呢?想到前世的绿柳、红杏,她唏嘘了一下,望着正笑吟吟望着她的绿柳等人,大声说:以后生辰,她都有礼! 大家一阵笑闹,齐声谢小姐。 又有人想了法子,怂恿着吉祥喝些酒。 吉祥推不过,竟吃了大半碗米酒下去,竟是有点醉了。 夜深了,一众人进入梦乡,只黄毛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院门。 木瑾迷糊之中,正做噩梦,她沉入水底,拼命抓着脖子,想浮上来,却是不行......一急,“呵”地一声醒来,冷汗涔涔。她抹了一把汗,准备叫吉祥,刚撩开帐子,却是发觉身边有人,吓了一跳,继而失笑:这丫头,酒喝得多了。说好不让她值夜,却偏要!瞧瞧,竟然摸上了她的床来睡了! 看吉祥睡得香,她自己悄悄起身,往里头净房去了。 忽闻得一阵悉索声响,她诧异,出了净房一瞧:屋顶一个大洞,正有人攀了绳子,有人拉了上去。 她一惊,往床上看去:吉祥不见了! 眼看吉祥被人抱着上了房顶,木瑾惊骇之下,大叫出声:来人哪! 屋外霎时有人进来,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有人冲进来,是英子几人! “小姐!”英子吁了一口气。 “快!”木瑾指着房顶颤声:“吉祥!吉祥!” ...... 却说房上两人急慌慌扛了吉祥顺着屋脊快速跑去。 却早在木瑾那一声叫声响起,隔壁院子巳接连跃起三条人影,扑过来,有一个却是顺着屋顶,追了过去。 那两人由于负着一个人,跑不快。忽听得身后瓦楞声响,回头,见一人已到了近前,忙不迭地放下吉祥,回首抽出刀来抵挡. 熊二抿着嘴唇,一刀劈了下去,另一人也攻了上来,战了几个来回,见远处又有人接二连三地跃上来。这两人眼看讨不了便宜,只得虚晃一招,不敢恋战,飞快地遁走了。 熊二这才俯身去看地上的女子:”小姐!“ 拉开床单一看,愣住了:”吉祥?” 随后赶来的英子正待上前接过吉祥,一旁的万明却是挤了挤眼睛。暗夜里,原来吉祥正双手牢牢抓住熊二的衣襟,咕哝着;“哪里走?” 两人对望了一眼,忽然双双转身,顺着原路回去了。 留下熊二楞楞地抱着吉祥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借着微弱的星光,摇了摇,发觉手上一沉,似乎又睡过去了? 诧异,刚才是说梦话? 他觉得不对,这样也能睡得着? 凑近一瞧,却是发觉她整个人发烫,恍然:这是中了迷药了。 鼻端闻得隐隐有酒气传来,看来是喝了酒,难怪会发烫,这药效经过酒一催,可不发挥得十成十,怪道睡得这般熟。 他看看四周,只得背了吉祥在背上,慢慢地顺着屋脊走着,一手托着防止她溜下来,好不吃力。 又换了手抱在前面,看着屋顶,正犹豫怎么下,忽吉祥迷糊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喃喃地;“熊大哥,.....嫌弃我.....熊大哥......” 熊二的脚步一晃,疑心听错,仔细看了看,见是睡着的。他疑惑,这中了蒙汗药还能说话? 他摇了摇头,手下却是小心抱牢了,软软的姑娘身子抱在怀里,刚才的紧张危险过去,现时忽然觉得很是受用,禁不住往怀里又拢了拢,瞧着四下没人,大着胆子,飞快地在吉祥脸上亲了一口......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慢慢地顺着爬了下去....... 他没有看到的是,暗夜里,吉祥正悄悄地睁开了眼睛,脸孔发烫,羞涩地笑了。 她一早就醒了,就在熊二把他抱过去之时。不知怎的,她忽然不想让他知道,她醒了。只闭着眼睛装睡,她心里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可被他一抱在怀里,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剩无尽的欢喜...... 她心里甜蜜,他心里有她的,至于安嬷嬷说的,她此刻不管了,不管了......她心酸地,就让她这样抱一下吧。 185发愁 第二日,一早,吉祥起了床,到得院子里伸了一个懒腰,被她娘一把拉倒了厨房里。 也不说话,只是两眼直楞楞地盯着她。看得她发毛。 “娘!”吉祥撒娇地叫了一声。 安嬷嬷别过眼,端过灶上一早熬好的红枣粥,努嘴:“去,给小姐端去。” 吉祥吁了一口气,轻快地走了,安嬷嬷在身后,看着她走得飞快的背影,心下叹了一口气。防了半天,还是没防了。 昨晚,熊二抱着自家闺女回来时,那末多人看见了,抱得都脸贴脸了。 她暗暗忧心:人家说得好,是因为吉祥中了迷药。可是,她怎么那么不相信呢?有必要抱得那么紧么?再说,她没有老眼昏花吧?吉祥的耳朵一直红着。 她可是知道,吉祥从小就不爱撒谎,一撒谎,就耳朵根先红。这死蹄子,定是醒了,却偏偏任人家那么抱着,她哪里有不知道的? 哎!她之前的话都白说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个晚上,她的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她睡不着。有心想找吉祥说一说,见她只一昧装睡,几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待到早起,见她嘴角眉梢都焕发着光彩,哪里不明白的? 只是暗暗担心罢了。吉祥生得好,也难怪那个熊二会动心。可是,这个身份摆在这里,她怎么就不明白呢?现下好,白让人揩了便宜去。要是换个人家,安嬷嬷一早就上门去闹了。可如今,她竟只有死死按捺住了。这层窗户纸可不能由她捅破了,不然,吉祥这个死妮子,上回答应得好好儿的,逼急了,破罐破摔,一心要给人做小的去,她可怎么是好?一个小姐就够让让人操心的了。再来一个吉祥,她还活不活了? 安嬷嬷兀自一人在厨房满腹心思,忧愁不已。 这里吉祥却是心内甜蜜,走路脚步都要擦着地皮飞了起来。原来熊二他们几个竟然搬回了隔壁,一墙之隔,她竟不知道? 想着,昨晚两人,他抱了自己一路,嘴角微笑了起来...... 楼上木瑾一眼望见吉祥那微翘的嘴角,想到昨晚熊二,她不由浮起一丝担心,本待说什么,又想着自己也是一地鸡毛,叹了口气。 ...... 兵部尚书府,冯英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只八哥。 这只八哥是新近得的,伶俐得很,只调教了几天,就会说好几句吉祥话了,此刻,它正拍着翅膀,憋出一句:“拖下去!” 他一楞,眼中一沉。 一旁的邱四垂头,眼观地上。昨晚,就在这里,惊闻劫人失败,冯英忽然出手,直接拔了他腰间的匕首,当场就杀了那两人。 他大气不敢出。跟在冯英身边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控。 想想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小姐,竟然一再失手。这叫人如何不发怒? 本来他还想为那两人说上几句的。据他们的描述,应该是连云那边出手了,不然,不会如此惨败,可是看着绷着脸的冯英,他闭紧了嘴。 冯英何尝不知?之所以如此,定然是感受到了危险? 他打了一个激灵。心下也捉摸不定起来。 之前的云公子,他尚还有几分把握。可现在的连统领,他就不得不更加慎重起来。 连云接管了近卫军,又兼兵马司。 这两处地方可是人才济济。特别是近卫军里面,很有几个人才。 他默了一默:老大和老三就出自那里,听说他们在里面也只能堪堪排个前十。 现在连云手下有多少人,他们是两眼一抹黑。想到成王,他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们压错了宝,竟然是赵睿上位,不过,好在主子还做了两手准备,不然,想到如今潦倒的成王,被赵睿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发慌。 他思量着,忽然听到一声鸟叫,但见眼前一片鸟毛飘落,竟是冯英忽然出手,捏死了那只八哥,他抬头,冯英双手一松,死八哥“扑”地一声,掉入脚下。 他一动不动。冯英看了他一眼,拍拍手:“聒噪的东西!” 他后背一寒,头低得更低了。 他隐隐知道,这批银票的事情,他知道那是老大他们几个做的任务。听说,当时带了二十几个,都是府里顶尖的高手,为了确保成功,还雇了几个道上的朋友...... 结果,人是死了不少,却是那批银子不翼而飞。这么多年,主子一直在找,现在,它忽然现身了......竟然真的在那个小姐手里, 只是,她竟然攀扯上了连云......上回也是....... 难怪,主子要这么生气。 看着死八哥,他默默地弯腰捡了起来。 却说。连云正站在窗前,一脸无奈地看着木瑾。 他一早就赶了来。听英子他们说了昨晚的事情,心下惊怕不已:还好无事,不然...... 他与木瑾纠缠了半天,木瑾就是不答应,说好好儿地,房顶上也蹲个人,她还睡不睡了?这屋子里外都已经加派了人,也就罢了。这房顶就免了。最多,她睡觉的时候,提点神。 木瑾有个毛病,她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只是亲近的人,也是不多。 虽然,他知道连云是担心她,她自己也是吓坏了。可是,这哪有千日防贼的?想到以后,安全是安全了,却是屋子上下密密围着一群人,这日子可怎么过?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哀叹,垮着脸。 她托着腮帮子,楞了一会,忽然起身“咚咚”地去里间抱了那个瓶子出来,走到连云面前,往他怀里一塞:“诺,还给你。我再也不给你家保管这东西了。快拿回去。还有,” 她斜着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告诉那些人,东西不在我这里,在你连大公子那里。叫他别来寻我了。求求你们了。让我安生一会吧。” 连云一楞,继而好笑地看着气鼓鼓地木瑾,伸开双臂,把她连瓶抱在怀里,笑着说:“这样告诉他们呢,是不成的。不过,我倒有一个法子。” 见木瑾眼睛发亮,他笑道:“现下就纳了你,搬到我那里去,咱们一处住着,自然,他们就冲着我来了。” 木瑾“啐”了他一口,知道与他说不出什么来,只得住口。 又想到吉祥,忽然发问:“你那个属下准备拿吉祥怎么办?” 186责问 连云奇怪地看着她。 木瑾撇了撇嘴,一把推开窗户。指着楼下的吉祥,三言两语地说了昨晚上的事,见连云张大了嘴,继而捂嘴偷笑。 她住了嘴,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开心?你们男人都这德行吗?吃干抹净了,就不认帐......” 忽住了嘴,发觉失言,望着笑得乐不可支的连云,红了脸,看着窗外生闷气…… 连云轻笑一声,移步上前,轻抬手放于她的肩膀上,低声说:“我怎的吃干抹净了?你倒是说说看......” 木瑾红着脸,啐了一口,只满脸发烧,又向窗外看去,吁了一口气,幸好无人。 连云调侃的声音:“看什么?有我在,哪需要他们?我不是说了么,搬来与我同住......” 忽住了嘴,见木瑾怒目瞪着他,:“好了!好了!不说了。熊炳忠么?你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我去问问他,怎么个打算?” ...... 说着下楼去了。 木瑾松了一口气,这厮!说话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连云瞅了个空档,叫来熊二,问了吉祥的事,见他低了头,严肃地:“阿忠,吉祥那姑娘不错!如果你无意,就不要去招惹人家......” 熊二低头半晌,未吭声。 连云看着他,叹一口气:熊炳祥与熊炳忠两兄弟,跟着他多年,是猎户出身。此次得以封军功,自是风光,光宗耀祖的事。尤其老二熊炳忠为人伶俐,日后还能再上一层。上辈子就做到安抚使司同知,娶的好像是兵马司丁大人的侄女还是外甥女? 这个吉祥,他晃晃头...... 木瑾一连几天都窝在家里,哪里都不去。没法子,前后呼啦啦跟着一群人,进出不自在,只得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外出。 吉祥这几日也老实呆在院子里,专心帮知琴打下手,绣木瑾的嫁妆。原先未完成的那些剩下的,都捡了起来,重新开始做了起来。现在已确定连云这个姑爷,不管怎样,这些都要准备起来,连云既那样说了,安嬷嬷大腿一拍,说赶紧地准备起来吧。 吉祥正绣一朵枕头上的并蒂花,绣着,绣着就走了神。 木瑾找她说,连云已经与熊炳忠谈过了,但未明确说什么,所以...... 吉祥的心七上八下,呆呆地咬着手指头:说过了? 她心内感激小姐,又慌张。 今天第三天了,都未见他露面,她的心也渐渐凉了下去:是自己妄求了! 他果然不来了,不来“招惹”她了。 正看书的木瑾瞧她一眼,复低头看手中的书,叹息!熊二他们几个就住在隔壁院子里,连云不放心她,吩咐了他与万明搬了回来。如果有心,早踅摸过来了,现如今静悄悄地...... 这样也好,死了心了。 没过几天,却听得青州有人来报信。邹氏生了,生了个女儿。 木瑾带了贺礼,连带木嘉那一份,回了一趟青州。 见过邹氏,递上东西,退了出来,正坐着与木夏两人说话。却闻得木老爷进来,两人起身,叫了一声:爹!见他板着一张脸。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刚才,木瑾进了邹氏房间,见到架子上那几样东西,心里吃惊:那正是嫁妆单子里少掉的几样摆件。本待发问,望望一边襁褓里的女婴,叹一口气,默默地转身走了! 木瑾此刻看着木老爷,忽然不想说话,邹氏房间里的东西,他不可能不知道,难怪上回木嘉脸色不大好。 她低头,拉着木夏欲出去。 “站住!”木老爷忽指着木瑾道。 木瑾一愣,看向木老爷:“爹?” 木华阳走近,忽摆手:“夏儿先出去罢!我与瑾姐儿有话说。” 木夏担忧地望了一眼木瑾,低着头出去了,心内思忖:这是又要出什么玄娥子了?这邹氏的作派,她每回听洪姨娘说起,都鄙夷不已。连带着木老爷也是没有先前那般敬怕了。 木华阳见木夏出去了,忽转身,就那样开口:“瑾儿!近来家里开销有点大,你看,你那反正有余钱,先匀一匀?你母亲刚生了你妹妹,我不想叫她操心,这事我与你说是一样的。” 木瑾发愣,看向木华阳,一时未弄明白,只想到木嘉嘱咐的,下意识地:“爹?我,并没有......” “爹也不要多,就二十万两!如何?”木华阳却盯着她,又吐出一句。 木瑾这才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他,轻轻摇头,“爹要那么多的银子作什么?我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孽障!”木华阳忽然发火,声音压低,却是发抖:“你名下那末多的店铺,你说没钱?我是你老子。” 他终控制不住,单手点着木瑾,恨恨地:“你一出手就给了叶万成五十万两银子,你没钱?你当我不知道呢?” 他转着圈:“我就说,叶万成的铺子刚挂出来,忽然又不卖了!原是你去了!好啊!到了家门口不回来,反倒跑到叶家去送钱了。你娘老子在这捱穷,你一出手就是几十万。我还真不知道,你娘给你留了这么多钱?我竟不知道!”他气哼哼地。 木瑾看看胸膛不断起伏的木老爷,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一声不吭地听着父亲的指责,忽然觉得好笑:“木老爷的指责毫无根据可言。慢说这笔钱本不是叶氏的,就算是叶氏的,那给叶家也是理所当然的,叶氏所有的田产都来自叶家。木老爷如今却在这里指责她。据她所知,木老爷现在享用的,可都是叶氏铺子的出息。他怎么好意思在这指责她?” 她想了想,缓缓开口:“舅舅的钱是母亲留下的,是这么多年叶家年年送过来的,母亲一直都存着。如今舅舅家急需用我,我还回去,理所应当!相信母亲在的话,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你!” 木华阳抖着手,万没想到木瑾说出这一番话出来,恼羞成怒,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初真不该让你拿走那些东西!” 木瑾捂着发麻的脸,眼泪夺眶而出,疼痛刺激下,终于冲出一句:“父亲不是已经这样做了么?要不是哥哥......” 木华阳红着眼睛,登时要扑上去打她。 “父亲!”一直偷听的木夏忽一头冲了进来,横在前面:“父亲快歇歇罢!还嫌不够丢脸地!”说着拉了木瑾飞快跑走了。 木华阳在那跳脚:反了! 187子嗣为大 木瑾当日就回了建阳,木华阳还待纠缠,被木瑾一句:“我那嫁妆单子还差几样东西,父亲可曾见到?” 身后衣摆被邹氏一拉,恨恨地闭上了嘴。 回到柳条儿巷,天已傍黑,刚收拾停当,却见有人敲门,安嬷嬷小跑着去开门,一见来人,一愣,转身让开,默默地欲转身回厨房去。 熊二一脸笑嘻嘻地:“大娘!”...... 昌盛候府,木秋紧紧地盯着大丫鬟绿茶:“当真?你可听仔细了?” 绿茶屈身,肯定点头,又俯耳靠近,低声又说了几句。 木秋深呼了一口气,摆手让她出去。 绿茶刚退出门外,就闻得一声响,是里面木秋推倒了什么东西。她抖了一抖,还是提脚走了:夫人发火了,还是去叫知书姐姐来得好,她们可不敢往跟前去凑。 知书正指挥小丫头收拾东西,见得绿茶急匆匆地过来,知是有事。 听罢绿茶的话,她也是震惊不巳:怪不得夫人发火。梅氏竟然怀孕了。 她说声知道了,让绿茶先行,脚下却是不动。 绿茶不免焦急:知书怎的一点不急?这夫人发火了,待会子见不到人,是要遭殃的。 知书见绿茶怔怔地待着不动,心下不虞:这是打量自己是个好性儿的,这会子倒是知道来找自己来顶缸了? 这个绿茶是木秋新近提上来的四个大丫鬟中的一个。只她最为伶俐,没几天功夫,就得了木秋的信任,许多事情也放手让她接手了去。只要有什么巧宗儿,她就能想着法子往跟前去凑。 她一早就不满了,只憋着一口气,冷眼看她在木秋跟前献殷勤。现下,她心里冷笑了几声,脚下不挪窝。 绿茶终于急了,一跺脚,自转身跑走了。 知书又待了一会,想了想还是提脚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出得院门,就见萧亦云远远地从梅氏的院子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老大夫。她忙闪身躲到一旁。 萧亦云吩咐了双喜几句,双喜跟着大夫走了。他自己顿了一顿,又返身回去了。 知书慢慢地从门后走出来,望着萧亦云消失的方向,目光痴迷,楞楞地发起了呆: 萧亦云已经许久未到她的房里来了。自木秋成为公主之后,萧亦云就...... 木秋好像压根就忘了这回子事情,只是把她当作一般的大丫头来使唤,而且,萧亦云一来,就遣了她下去,唤了绿茶几个丫头在跟前,她如今跟前最不缺的就是使唤丫头。 她望了一眼梅氏的院子,忽然心里涌起一阵快意:梅氏怀孕了,也好!也硌应一下木秋。她不是很得意么?不知此刻她的表情是怎样的?” 她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快步向前行去。 屋子里,梅氏望着萧亦云,满脸坨红,双眼晶亮,欢喜地要滴出水来:“爷!” 梅氏自以为此生就这样在这个院子里过完她的下辈子。有什么办法呢?对方可是天家公主。她默默地接过木秋派人给她送来的经书、木鱼。传话的人说:夫人给她打发时间的。 她不敢有微词,木着脸。自此,她摈弃所有的杂念,心如死灰,望着高高的院墙,每天早起念佛诵经,日复一日...... 谁知道,有天,萧亦云竟然摸了进来,约莫是喝了酒,抱着她就......她自是曲意迎合。 接着,又来了几次。后来又不来了。她知道定是被木秋发觉了,因为,隔天,她院子里的饭菜那日只送了一顿。 再后来,好长时间,萧亦云就没有来过了。渐渐地,木秋好似也消了气,饭菜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竟然有两天,里面有了荤腥。 她嘴里吃了将进两月的素菜,嘴里早寡淡得很,见到那碗红烧肉......可是,她却吃了几口,就全吐掉了,难受得呕了半天,好半天才醒过来:莫不是......? 战战兢兢掐着手指仔细算了半日,才惊觉自己竟然有将近2月未来小日子了。 她跪坐在地,喜极而泣:真是苍天保佑!她又有了孩子。 丫鬟高兴,想去请大夫,被她拦下了。她叫人去了候夫人那儿。果然,须臾,候夫人就急急地跟着丫鬟到了她的院子。 两人进了屋子,关起门来,候夫人正待说话,梅氏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叫了一声“母亲“就紧紧抱住候夫人的腿,泣不成声。 候夫人扶起她,仔细询问了,眼睛里面也是闪烁着喜悦。 梅氏怀孕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木秋不能生育,她先前就知道,梅氏也知道。这也是候府会提出让梅氏为平妻的原因。候府世孙不能从一个妾室的肚皮里出来。这是她与老候爷的共同意识。 可是,眼看木秋把持着萧亦云,看得死紧,梅氏竟然是要带发修行的样子,她与候爷着急上火,对木秋多有不满,只是憋着,对方是公主......有好几次,她都憋不住要与萧亦云说白了...... 谁知,在这节骨眼上,梅氏竟然怀孕了.而且已经两月有余。 她飞快转动着脑子,这回,说什么也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这可是候府的嫡长孙。 她仔细斟酌,有了主意,温声嘱咐了梅氏,吩咐她好好地呆在房间里安心养胎,自己出去吩咐了丫头去叫萧亦云回来...... 待得萧亦云带了大夫来,老候爷也跑了来。木秋才知道梅氏的事情。 此刻,梅氏靠在萧亦云的怀里心满意足地望着门口几个轻声走动的丫鬟仆妇,那是候府人院子里的人。从今日起,她们就呆在这个院子里了,接手她的一切饮食起居,一直到她生产为止。 这一仗,她赢了。在这府里,天大地大,子嗣为大。只要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她就能重见天日了。想着,她悄悄地抚上了肚子,心里默默祈祷是个小子...... 她动了动,萧亦云满脸温柔地移了一下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也是心里欢喜:他的孩子,他的长子,再过七、八个月,他就能当爹了。 有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来,萧亦云体贴地侧转了身子,挡了一挡。梅氏瞧见,往他怀里拱了一拱,嘴角微微笑. 188子嗣为大2 屋内,木秋看了一眼进来的知书,对地上正收拾的绿茶几人粗声:“出去!” 几人如蒙大赦,忙拖着扫把跑了出去,临出门时,绿茶纳闷地瞅了一眼知书:不是不来么?害她在这儿被骂了一通。 知书装作没有看见绿茶那愤懑的眼神,一脸担忧地:“夫人,消消气,来,先喝杯茶。” 说着,端过桌上的茶杯,捧上前。 木秋抿了一下唇,看着知书:“她怀孕了!” 知书很是适时地睁大眼睛,作出一幅惊奇的样子:“这,怎么可能?” 木秋垂着眼睛,推开知书手中的茶杯,烦躁地:“怎么不可能?她先前不是怀过么?怎么这么能生?我就......” 知书偷偷地瞟了她一眼,见木秋一脸嫉妒,心中畅快,嘴里却是劝慰:“夫人别急,咱们去找个大夫来看看,说不定,下回就有了呢?你看,世子天天在这里歇了,还不是很容易的事......” 她住了口,木秋定定地望着她,:“你去找大夫来,现在就去,多找几个,我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这......”她咽下了后半截话。 知书答应着去了,她也想搞清楚:木秋到底是怎么回事情?这梅氏接二连三地怀孕,包括她也是。怎么木秋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大夫很快就来了,都是本城有名的几个大夫。听是给公主诊治,几人很是认真地给木秋把了脉,就低头要出去。 木秋叫住了他们,寒着脸问:“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 几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由一个年长的大夫出面,拱手,说是公主的身体偏寒,需要多加调理,先吃几幅药物看看,或许能有起色云云。 木秋望着老大夫迟疑的语气,哪里有不明白的,登时就脸色灰败,一语不发地倒在了椅子上。心内震惊: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知书送了大夫出去,想了想开口问了心中疑惑。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见知书打扮,知道是木秋跟前的大丫鬟,想了想,也就压低声音道:“老朽倒想问一句,公主小时候可曾受过湿寒?” 知书茫然摇头,见老大夫疑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低声拉了大夫衣袖,紧走几步,问:“小时候,公主曾经落过水,记得当时好像是寒冬......不知可算?” 老大夫一拍腿,仔细询问了几句,说:“那就是了。刚来月信,浸泡在水中,可不......” 他摇摇头,提笔开了方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递了过来,:“吃着看吧!“说完,匆匆走了。 知书拿着方子叫小丫头去抓药,回身看了一眼房内的木秋,心下不知什么滋味。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雪,木秋不知怎的跌到了池塘里去,一人泡了半日,被捞上来时,整个人都僵了。陶姨娘哭得死去活来的,整个府里都惊动了! 她后来听王嫂子说:“作孽哟。四小姐刚来月信,这样一泡,可不要落下病根才好。“ 她当时也正值月信,手里正抓了一把雪在玩耍,听得王嫂子这么一说,忙不迭地扔掉了。 晚上,大小姐木瑾却是梦呓了起来,她正值夜,听到了木瑾的一头汗的喊:“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唬了一跳,忽明白,这是大小姐推了四小姐下去?难怪,老爷查了一通,就不吭声了。 她没想到,木秋自此就落下了病根,且是这样要命的毛病。难怪,各种药方子吃了多少幅了,都无起色。那些大夫也是害人,竟然都瞧不出病根子来,只是一昧地开了调理的药来。要不是今天这个老大夫说了这一番话来,还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与之前一样,照方抓药去了。 忽然,记起这个大夫可不就是上回候夫人请来的那个大夫? 她努力回想,是了!就是他,之前一直给梅氏看诊的那个。脑子电光火石间,想到...... 她明白了,原来候府人一早就知道木秋的病因了吧?她说,当日梅氏差点落胎,怎么就放过了木秋?原来如此。 她忽然心里冷笑不止:木秋在候府里原来一早就是个玩物。一个不能生育的姨娘,又有什么盼头呢?要不是木秋成为了公主,怕是这会早被扔到哪个旮旯一去了吧?而她,知书,一直梦想着木秋等生了孩儿,能恩赐她也生下自己孩儿。 她忽然觉得嘴里发咸,不知道为谁哭?为木秋么?还是她自己? 她忽然不想进去了,借口去看药,三步并作两步往院子外面去了。 她得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出路。梅氏这样都能翻牌,她不能傻乎乎地等死。她也要好好谋划,横竖是条绝路,还不如搏上一搏,挣条活路出来。 如今在这个府里面,子嗣才是唯一的出路。 木秋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的身体果然有毛病。体寒? 她迷茫地抬眼,踉跄着扑到了梳妆镜子前面,里面这个貌若春花,眉目精致的女子,竟然是不能生育的? 她抚摸这张脸,入手滑腻,再也没有喜悦感了。再漂亮,再尊贵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是为别人作嫁衣罢了。萧亦云对子嗣有多重视,昌盛候府对子嗣有多重视,她最是清楚。 前世,他诞下了一对麟儿,萧亦云喜得当时就跑了进来,抱着她竟然留下了眼泪来。 而候爷,更是大宴宾客,洗三、满月、抓周等等一项都不曾拉下,都办得极尽隆重。 而她,这个诞下候府嫡长孙的有功之臣,顺利地接下了候府的中馈。候夫人,甘愿交出掌家的钥匙,高兴地在自己院子里含饴弄孙。候府后院,她说了算。 不知觉,她已是泪流满面。她完全相信了大夫的话:前世,木秋嫁于郑路平三年,不曾留下一男半女.......原是这个缘故。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老天这是开得什么玩笑?公主之身又如何?还不是一场空。身后,连个烧香的人都没有。 不,萧亦云的孩子有,一大堆。他的那些小妾通房一拨一拨地怀孕,如果不是她拦着,一年抱俩都是嫌少的。 她心里堵得慌,突然伸手打翻了铜镜。 189惊悉 候夫人听得木秋这边请了大夫,眼珠一转,对立妈妈吩咐了几句,立妈妈点头而去。 ...... 木秋望着门口如临大敌的立妈妈等人,心内冷笑:这是什么意思?怕她对梅氏不利么?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她只不过来瞧一眼梅氏罢了。 看来,如今的梅氏已经成了这府里碰不得的宝了。 她哼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施施然转身走了。 身后,屋子里的梅氏惊怕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已是一身冷汗。 刚闻得木秋带了人往这边来,她着实吓了一大跳。她要干什么?是不是要对她不利?她惊惶:木秋是公主,要是不管不顾起来,随便找个理由都能弄了这个孩子。她能怎么办? 立妈妈也是如此想,已经叫人去通知候夫人去了。真怕木秋一个不讲理,到时候谁也没有法子。立妈妈自是知道梅氏这胎的重要性。这可是候府的长子嫡孙,怎么能疏忽了?要不是顾着木秋的皇室体面,侯夫人一早把梅氏接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亲自看着...... 少时,候夫人气喘吁吁地赶了来,见了梅氏无恙,也是长出一口气。她刚回来,就听说这档子事儿,急得不顾仪态,提脚就跑了来。 她喘了一会子气,坐了一会,吩咐了几句,又提着裙子忙忙地去前院找候爷去了。 木秋这里憋了一肚子的气,收拾了一下,进宫找胡贵妃去了。 胡贵妃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户发呆,见得木秋来,自是欢喜,两人在亭子里坐了,又叫摆了棋局来,下了起来。 木秋望着满面笑容的胡贵妃,打起了精神陪她下棋,终是心中郁闷,那子就连续下错了好几处。 胡贵妃望着她,抬手叫收了棋子,又叫泡了茶来,方才看着她:”怎的了?我的珍珠公主?谁惹你生气了,这是?” 木秋霎时就红了眼眶,低头喝了口茶。 胡贵妃也不说话,就看着她,良久:“是萧亦云么?” 木秋点头又摇头,泪水流了下来,胡贵妃诧异,低声:“到底咋了?你倒是说呀?” 她见木秋如此,猜想定是夫妻间的事情,不然,以木秋如今公主的身份,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 木秋抽噎着,还是说了梅氏的事情。 胡贵妃沉下脸,:“昌盛候府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嫡妻都没有怀上,她这个平妻到是先怀上了?这是把我们天家的脸面至于何处?我就说么,当初提出这个平妻来,我就不应该答应。不行,我得去找那个昌盛候夫人,我倒要问问她,放着尊贵的公主的嫡子不要,却要个......” 木秋却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抽抽噎噎,极其伤心. 胡贵妃听出了不对,她住了口,屏推左右,拿起茶杯来喝起了茶,一会见木秋声音渐低,方缓缓开口:“好了。说说罢,到底怎么回子事情?我听着呢。” 木秋这才歇了声,抬眼四下望了一望,双目红肿,说了事情的经过。 胡贵妃倒吸了一口凉气,问:“大夫是如此说的?可作数?我看,还是找太医再来看一看。” 木秋听了,又燃起了希望,她怎么忘了?宫中多的是妇科圣手,说不定,他们有办法呢? 忙点头。胡贵妃回身吩咐了人去请张医正来。 她给木秋推过一杯茶去,说;“莫急,听听太医怎么说?” 少顷,太医过来,是一个姓刘的太医。他仔细问了几句后,说:“公主且伸出手来。” 他闭着眼睛诊脉,半日不曾言语,脸上神色不明。 木秋的一颗心沉了下去,沮丧地垂下了头。她就知道,没用的,果然。她注定不能有孩子了。 胡贵妃望着刘太医,等他收手,马上开口:“怎样?” 刘太医斟酌着开口,说了一番话,与先前的那个老大夫说得不外乎一个意思。 木秋听得兴味索然,望着胡贵妃同情的目光,勉强坐了一会,告辞离开。 胡贵妃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说:“给本宫也诊一诊吧。好久未瞧了。哎,秋儿倒与本宫一样呢。都是寒症。” 刘太医正仔细给胡贵妃诊脉,听得胡贵妃如此说,忽然开口:”不然!娘娘的脉象与公主虽有几分相像。却是有实质的不同。“ 胡贵妃大奇:“哦?且说说看?” 刘太医缓缓开口,胡贵妃之前的脉一直是张医正所诊。胡贵妃乃当今天子前宠妃,今日要不是张太医有事出去了,不再,哪里轮得到他?这会子,自然是要好好儿地在胡贵妃面前卖弄一番了。 他捋了捋莫须有的胡须,很是恭敬地说了一番话:“公主的脉象是偏向细、沉,明显是外来之寒,外来寒邪凝聚胞宫而发病。 而娘娘的却是先天脾肾受损,应该是吃了不少凉寒之物。属于内寒积聚。两人都是寒症,所以很是容易混淆呢。 胡贵妃“咯噔”一下:先天寒凉之物?她不记得吃过此类东西。她在饮食上一向极其小心。 她想了想,把平时常吃的几样东西一一说于刘太医听,见他摇头,心下疑惑。不禁问:“你可确定是外物所致?而不是先天体寒?” 刘太医见她目光炯炯,忽然心虚起来:难道胡贵妃竟然不知?张太医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忽然发觉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低了头,闪烁其词:“容下臣再诊治一会?这两种症状实容易混淆,其实也不离。娘娘既未吃过此类食物,那就应该是那先天......” 胡贵妃忽一摆手,似笑非笑:“你在怕什么?先前不是还说得头头是道么?坐下,本宫有话要问你。” 她一指石凳,刘太医忙道不敢,叫苦不迭,真想甩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无法,躬身回答胡贵妃的问题,越问越心悸,越说越后悔,到得后来,整个人已是后背湿透。 胡贵妃很是聪明,桩桩件件都问到了点子上。 刘太医虚晃着脚步离开后,胡贵妃一把掀了桌子,又扯了织锦桌布在地上踩,状似疯癫...... 待得赵睿下晌过来,她已经是平静了下来,拎着酒壶给赵睿倒酒。 190盼头 过了没几日,张太医从宫中出来,忽然失踪。 家人报了官,找了数日,最后才在护城河里找到了他,尸体已是泡得发亮,要不是那身衣物,还真是辨认不出。 家里人哭天抢地的领了回去,张太医家里只他一个在宫内供职,这一倒,没了顶梁柱,好不伤心。他的妻子,更是几度晕死了过去:原是给他收殓时候,竟然发现他的舌头被人给割了半截子去, 一时,衙门清查了好几天,未果。最后不了了之,成为一宗悬案。 京城的百姓茶余饭后谈论了好几天,渐渐地也就淡去了。 宫内,胡贵妃正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姹紫嫣红的花木,听着身边侍女低声的禀报,不吭一声。 她心里是恨意滔天:真是便宜他了! 她如今才明白,原来自己竟然不是先天体寒,而是被人给下了药。这一下就是好几年。 那日刘太医说得明白,那药分量并不重,药性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而她至少喝了十年。 她思来想去,能给她下药,又不让她察觉的,只有这个张太医了。 自进王府开始,她的身子一直是由他调理的。 她当即叫人直接拿了张太医来,他起初自是矢口否认,百搬抵赖。后来,用他儿孙的性命要挟,才终于熬不住,全吐了出来。 直听得她牙呲目裂,几欲发疯。他竟敢?他竟然直接下在她调理的药里面,每次诊治后,就给她开方子,然后她大碗大碗地喝下去。 她的脑袋一阵发懵,盯着他:“那为何中间竟然有怀过?” 她初始几年,断断续续地怀过...... 他低了头,又说出一番话来,她呜咽了一声,差点生吃了他。 他说:“娘娘的体质天生容易受孕,没想到,喝着这药竟然也能怀上。只能再配了药来喝,又不能下得猛了,恐察觉.....所以,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消耗着。至于胎儿,吃了这药,自然是放不住。迟早是要掉的......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双手扶着椅背只发抖:易孕体质?天哪,她竟然是易孕体质?她做梦都想不到啊。也是,她的母亲,不是一连生了他们兄妹5个么? 呵呵,都怪自己......她如此地相信他,相信这个人的医术,相信他那一碗碗的药汤。当初,她初进王府,一时未怀上,她着急,找了他,那时,他是王府的府医。他怎么说?调理一番,就能...... 她吃了他的药,果然,过了一段时日,竟然发现怀孕了。她欣喜,信了他的医术。接着,还是在她自己的要求下,他给开了安胎药。可怜她全部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那一碗碗的落胎药。自然,掉了。他说是体质虚弱,需要调养,调养好了,自然能再怀上,他说:她还年轻! ......后来,好像又怀过,又继续喝他的安胎药,都没有保住,自然是再喝药方调理。 她的泪水长流,原来那一次次的怀孕,都是自己身体底子好,意外怀上的,却是被自己一碗碗的药给生生打了下来。 再后来,自然是再也怀不上了。而她,也就不再喝了,失望多了,也就不抱希望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一脸忠厚老实相的张太医。 她真恨呀!她从牙齿缝里勉强蹦出了几个字:谁? 答案呼之欲出,可她还是想从他嘴里亲耳听到。 张太医看着她的神情,自然是明白今日自己难逃一死。忽然紧咬牙光,慌乱摇头。之后在再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说一个字。 她索性不再问,不耐烦地挥手,直接叫人剪了他的舌头去喂狗:既然不说话,那还留着舌头干吗? 又叫人把尸体乘夜给扔到了那护城河里去,石头都不绑,等着过几天,尸体自己浮上来。她心中恶气难出,怨气难平,只能用这种法子向那人宣告她的愤怒。 她不打算隐瞒,目的就是让徐氏知道:她全都知道了。她杀了张太医。谅她也不敢大张旗鼓地闹出来,只会忍气吞声地抹了这件事。 她现在满胸腔的恨意无法发泄,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跑去皇后宫中掐着她的脖子,睬烂她那张敦厚的脸,就是这张脸麻痹了她...... 可是,再愤怒,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徐氏的地位不可撼动。他的两个儿子不出意外的话,将是下一任储君。她将会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 而她,胡丽丽,却是前景堪忧。瞧瞧庄太妃,以前的庄贵妃。不,她还不如庄晓月,好歹,人家还有一对儿女在。她呢?什么都没有。 她惶急,抓破了脑壳:孩子!孩子! 她需要一个孩子。 她喘着气,坐了下来。自己生是不可能了,唯今之计,只有去抱养一个来。 忽然后悔:当初怎就答应了赵睿认了木秋?生生让木秋占了位子去。再要认一个,可就没那般容易了! 她转动着脑子思量:这孩子还是从小养得好!像木秋这般大了,虽则乖巧,但总觉得有隔阂,也不能常进宫...... 如今宫里面有孕的妃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吴才人,还有一个杜美人。 这两人都娘家无甚根基,尤其是那个杜玉娥,家里还是因着她,捐了个闲职,这事还是杜玉娥求她着人去办的,这个杜玉娥如今巴她巴得紧。 就她了。 她唇角渐渐浮现出笑容来,如果是个男孩,她就抱养过来,如果是个女孩,也无妨,只要她能生,她自会多多给她机会,总会生出儿子来的......只是,赵睿那里,就要下点子功夫了,这才是重点,得他允了才行...... 她坐直了身子,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高兴,她眼神渐渐狂热了起来:从小抱过来养着,与自己生得也一样的,只要是天家血脉,皇家承认就行。 她又有了盼头! 她精神抖擞地伸展了一下身子,出声:“来人哪!” 门口跑进两个侍女来:“娘娘!” 她微笑:“杜美人在宫里么?我们去瞧瞧她。” 191领命 赵睿满面怒容地望着面前的张大人,声音发沉:“就这些?你不会诳朕吧?一年的赋税收入就七万?“ 户部尚书张大人抹着脸上的冷汗,小声回答:“臣对过,一直是这般多,最多是前年......十万。今年委实少了点,说是欠收。”他越说声音越小,他也觉得少了点,可是,想着其它几处地方今年收缴上来的银钱数目稍多于往年,两相一平衡,也就罢了。只是,万没想到,赵睿这会竟然盯着细目不放,看得这般仔细。 赵睿阴着脸,赶了张尚书出去,一人闷坐了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云州地处农业发达地区,商业兴隆,又无天灾人祸,怎就这么多年都是这般数目的银子?就连宁州,去年遭水患前,也上缴了16万的银钱。要知道,无论怎么比,这云州在各方面都甩出宁州一大截子。 他在御书房里坐了一个下午,终是在落幕时分,召了连云进宫。 连云望着一脸凝重的赵睿,还有前后脚赶来的赵英浩,低低叫了一声:“皇上!” 赵睿走下书案,拿出一份帐目,递给了他们两人,就再不言语。 两人相互对看一眼,均仔细低头看了起来,须臾,看完,赵睿又递过一份单子,说,:“看看这个!” 两人再次看完,面面相觑,双双望着赵睿,赵英浩迟疑开口:“父皇,这是要......” 赵睿点头,继而又震怒:“查,给朕好好儿地查。这个云州,一早就觉得有问题。不查个水落石出,朕不甘心。” 喘了一回气,继而,又语气放缓:“你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需要什么人手,尽管提出来,朕这里,自当全力配合。云儿,你手头的事情暂且放一放罢?先与浩儿把眼前这档子子事情先查清楚了,尽快抓紧......” 看着赵睿那阴鸷的目光,连云心下一凌:赵睿发怒了。看来国库已经是匮乏了。上回的赈灾就已经让他大为光火。虽说后来,发动商人集体募捐,算是度过了这个坎。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各处用钱的地方多了。特别是北边,近来,夏国又蠢蠢欲动,急需军资。算算时间,那场战役也快了,最多三个月...... 想到自己对木瑾的承诺,他挺直了背部,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全力以赴,尽快查清这件事情,赶在那场战役之前结束。 再说,这场战役耗费巨大,少说也要.......银子,这还是他初步保守估计的数目。 他在心里很快估计了一下,抬头:“皇上!臣需要调遣这些人手......” 赵睿一挥手:“朕说了,且列出单子来就是。浩儿,你呢?” ...... 赵英浩与赵连云两人一起出了御书房,默不作声地走了一程,英浩开口:“先去我那里坐一坐?” 这事重大,两人得商议出个章程来。连云点头,两人边走边小声说话,渐渐走远。 身后,一丛高大的茶花后闪出一个人影,正是赵英明。他刚进宫,就望见他们两人从御书房出来,本待打招呼,却见他们两人神情严肃,低声交谈,竟未看见他,径直走了。 望着远去的两人,他眯着眼睛,望望身后的御书房,快步走去。 连云一直到了夜深,才出了王府大门。 马芸儿看见连云来了,自是欣喜万分,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他,盛情之下,两人都喝得有点上头。初始倒不觉得,连云摆手谢绝了芸儿叫人相送的人,自己走出了大门。 谁知,这酒有后劲,这会子,酒劲全涌了上来,脚步不禁有点虚浮。 他眯着眼睛,呼哨了一声,乌蹄驹跑了过来。他摇晃着爬了上去。 马芸儿不放心,还是追出门来,见他已经跑远了,只得摇头,回身进了门子,叫来一个王府侍卫,指着连云的方向,叫他追了去,嘱咐务必见他进了府门,才回。 侍卫答应着去了。 她方放心。云哥哥的酒量不好。上回就被父亲给罐了个烂醉,呼呼睡到天亮。父亲摇头,说:这样的酒量,嘿。 连云任由乌蹄驹撒开蹄子飞奔,自己摇摇晃晃地搂着马脖子不时打瞌睡。 寂静的夜里,街上已经无人,只闻蹄声“得得”很是清晰。 身后正有几条黑影一路尾随,乌蹄驹好似感觉到了危险,陡然加快了步子,跑了起来。 连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差点掉下来,一个激灵,紧紧勒住了缰绳。 乌蹄驹一声咴叫,停了下来,在原地不停打转。 奈何连云死死勒住马缰,不肯松手。 四下有黑影悄悄地围拢了过来,夜色下,手中有亮光闪过。 连云正拍着马脖子,亲呢地咕哝着:“作什么这么急?真是个急性子。” 忽然身子一晃,乌蹄驹陡地转了一个大圈,他差点掉下马来,双手一搂,忽然觉得手掌黏糊糊地,伸到鼻子前一闻,一股血腥气冲入鼻子。 他一惊,霎时清醒了几分。 月光下,一条影子正扑过来,手中钢刀雪亮...... 大街上,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远远地一辆马车正缓缓行过来。 几人加快了进攻。连云躲在马背上,险象环生,几番冲出包围圈,又被围了。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但是手脚却是发软,无力。 乌蹄驹也全身滑溜溜地,汗水混着血水不停地往下流。 连云心里暗暗叫苦...... 一直尾随的那个侍卫正焦急,看着混战的人,自己明显不是对手,正踌躇是否回去搬救兵,忽然见得有马车过来,忙隐到一边,近了,见车篷上一个大大的徽标,认得是官家的马车。他大喜,急忙蹿出去,当街拦下了。 车内正是官雁东。他刚从萧亦飞那里回来,也喝了不少酒。此刻正在车里眯着,听得车夫禀报,掀了帘子出来,听得是赵英浩王府里的侍卫。侍卫。 听得他三言两语说完,人早蹿了出去,侍卫长急忙跟上。 官雁东几下就撕开了一个口子,见连云已经是眼睛血红,气喘吁吁。看着他错乱的脚步,明显是喝了酒。 他清叱了一声,夺过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刀,转身击退了逼上来的两人。与连云背靠背,回身对那个侍卫摆手,示意他回去搬救兵。 192出行 那个侍卫楞楞点头,几个纵身,就走了。 两人喘着气,迎上第二轮攻上来的黑衣人...... 忽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原是那个侍卫带了巡逻的士兵来,一对铠甲鲜明的士兵手持刀剑匆匆跑过来。 黑衣人早在巡城士兵过来时,就已经散了个干净,领队带着兵士追了上去。 官雁东收了刀,扶了连云往自己的马车上走。走了两步,忽连云挣脱他的手,说:“送我到柳条儿巷去。” 官雁东看着浑身湿淋淋的连云,只得掉转马头,去了柳条儿巷....... 天明,木瑾听得连云昨夜遭袭,吓了一跳,叫人炖了鸡汤,吉祥拎着,两人去了隔壁探望。 连云正坐在屋子里面,奋笔疾书,身上只披了一件短褂。手臂上有许多伤口,穿衣不便,只露着个膀子。好在天气渐热,并不冷。 听得木瑾来,忙忙地披了件外衣,笑着迎了出来。 木瑾见他红着眼睛,知是喝了酒的缘故,一边递过汤去,一不免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没有酒量,喝这么多酒作什么?忽然一惊,原来竟轻声说了出来。 云天低头咳嗽了一声,拉了吉祥一起出去。 木瑾尴尬地,见连云一脸惊奇地望着她微笑,干脆开口:“你还笑得出来。幸亏没事,不然,我就......” 连云欺前一步,低声:“你就怎样?” 见木瑾不理她,转过眼去,忙说:“你放心,以后不会了!这回,确实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这样大,明目张胆的就当衔......” 他住了口,这个问题,他想过,显见是一路跟踪他,不然,岂会一出王府就瞄上了他?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他疑惑:会是谁呢? 木瑾拿了碗出来,盛了小半碗鸡汤,一阵香味袭来,连云抽了抽鼻子,伸手端过来,小口地喝着。 他边喝边看着木瑾,心里受用。 忽心下踌躇:“此番他去云州,多则几个月,归期不定。留下木瑾单独一人留在此处...... 冯英虎视眈眈,只是碍于他在,才消停了一段日子。这会他要是离京,云天几人势必要跟着走。此次事情机密,这种事情,还是这几个老人儿用得顺手。他已经着赵英浩向赵睿递了名单。 他心里暗骂,怎么忘了木瑾了?怎么办? 木瑾见他看着自己发愣,望望外面的人,说了句:“我走了!”抬脚往门外走去。 连云忙放下碗,起身不舍地:“不再坐一会?这么急。” 木瑾脸孔发烫,快速回了句:“要盘账呢!” 说着招呼吉祥。 却见这妮子正远远地在那边井台边仰着脸与熊二说着话。她只得立在原地,正踌躇要不要开口唤她。 屋里的连云却是脑子一亮,有了主意,探出头来,一把拉了木瑾进来。 木瑾吓了一跳,急得声音变调;:“叫人看见了,你......” 连云一脸激动,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急促地;“瑾儿,与我一起去云州可好?” 木瑾发愣,不明白他说什么。 连云双眼发亮,很是为自己的想法开心,他示意木瑾在凳子上坐下,这才说了自己的打算。 此去云州清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下手。他与英浩昨夜商议,确定先去鲁县。 他正发愁,首先必定是查账目。可是,这账房先生得找谁?这人选一时还真是麻烦。户部那些账房,他们可是不敢用。先不说他们水平如何,就冲这么多年的账目,竟然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其他人,他们也不敢用。赵英浩正准备向赵睿要人...... 他望着张着嘴巴的木瑾,心下有了主意,把木瑾带上,就说是帮助盘账好了。木瑾的水平,他不清楚,不过,经常听说叶万成要她帮忙年终季末盘账,相必水平也是不差的。即使比不过那些经年老账房,帮忙给那个人打打下手还是使得的。 如此以来,解决了自己担心的问题。再说,此行有她陪同,也解了那相思之苦不是? 只是,这一点,他不肯和承认罢了。 木瑾下意识地要拒绝:她还未过门,跟着一帮大老爷们东奔西跑,抛头露面地,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连云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拉了一下椅子,靠近了一点说:“瑾儿,如果这次你帮我清查了这件案子,圣上那里我就可以为你请功。到时,说不定,我们那件事就有转机了,你看,这样多好。回来,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 见木瑾抬头看他,忙又加把火:“放心,我们悄悄儿地。我保证,无人知道你随我们一起去。这事,我会安排好的,你信我。” 木瑾心下被他说动了几分:是呵!自己最纠结的不是这个么?听他的口气,此事,皇上很是重视,如果办得好了,圣上一高兴,可不就得......” 她终是点了点头,又加了句:“可是,公主那里......” 连云早站了起来,欢喜:“无妨,我去说。” 他心情大好,调皮地眨了眨眼。 吉祥已经跑了过来,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叫她:小姐!” 木瑾看着远处的熊二,会心一笑。 她心里替吉祥高兴,熊二上回来找她,说是要娶吉祥为妻。 他向她要吉祥的卖身契。 把个安嬷嬷喜得当时眼泪就流了下来,双手合十向天拜起了佛来。 木瑾也是意外,熊二竟然如斯决定?他不问过家里么? 细问之下,才知:原来熊二两兄弟从小死了爹娘。当时两人有十来岁,兄弟俩就自己上山跟着村里人打猎......后来遇见了连云,才跟着他......是以,他的婚事,只要他大哥没有意见,就可以。 他上回,就是去问他大哥,才几天不见人影。 木瑾听完,哪有不应的,连声叫了吉祥来,当面拿了身契,连同安嬷嬷的也一并拿了出来,叫快领着去衙门消了奴籍。 回来后,安嬷嬷给木瑾跪下,哽咽着发誓:木瑾没嫁出前,她仍旧跟着小姐,她舍不得。 木瑾被她说得两眼泪花花,吉祥也跪在她娘跟前,说小姐不嫁,她也不嫁。 众人唏嘘,遂议定,木瑾嫁后,吉祥再出嫁。 自此,吉祥对木瑾更是贴心,木瑾几回赶着她去绣嫁妆,也不去。木瑾无奈,叫了知琴几个帮忙,如此,才算忙乎了起来。 如今,见她与熊二聊得开心,也替她欢喜。 193查帐 一条黄土路上,几匹马儿奔腾在 晨曦微露的道上。林间清新的风吹拂着,马儿蹄声得得,很是惬意的一个早上。 木瑾却是神情紧张,紧紧抿着嘴唇,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一旁的连云不时地偏头瞧她一眼,也是一脸紧张,一幅随时准备伸手去接的样子! 此次,木瑾为了随他们出行,临时突击学了骑马。本来是要去找官雁翎学的,奈何此事不得张扬,就连知琴她们几个也不能说得明白。只能跟着连云去学!她学得十分用心,也不知摔了多少次,身上、膝盖上都是乌青的。连云原以为她要叫苦,却见她摔了后,一声不吭,爬了起来,咬牙又上了马。 遂也收了嬉笑的样子,认真教了起来。新手学骑马,必有伤。特别是两股,皮嫩的,常会磨脱一层皮去。 他担心了一晚,第二日,见木瑾一瘸一拐地又上了马,不由地刮目相看几分:有毅力!一个娇身惯养的闺阁小姐…… 不知觉间多了几分敬重来。 前后也不过十天,时间紧迫,等木瑾堪堪学会,就出发了。此行共七人。除了云天他们,又加了木瑾与一个中年帐房,姓方,连云他们都叫他方先生。 为了出行方便,木瑾换了男装,初始几人以为她跟不上,都下意识地控制着马速,待得后来,奔了一程,个个兴奋起来,哪里控制得住?竟是越来越快,木瑾咬牙,险之又险地远远辍着,竟然也未丢了。 连云望着遥遥奔得欢的几人,自己打马辍在最后。着前方打马飞奔,明明害怕之极,却不开口的木瑾,提着心。如她开口,他不介意捎她一程。 却是一直到了旅店,都未作声。一行人歇了一晚,第二日下晌的时侯,意外地发现她的骑术精进了不少。 他望着她削痩的后背,看看前方遥遥奔驰的几人,忽打马赶上木瑾,两马相错时,陡然伸手捞过木瑾,横空就掠了过来。 木瑾惊呼一声,已是到了连云马背上。连云一拍马臀,白花马自动跟在乌蹄驹后边,往前奔跑。 她挣扎了一下,耳边一声“别动!小心掉下去。” 她忙乖乖地,这才发觉自己是横坐在马上的。她忙挪了挪。 连云双目盯着前方,柔声说:“歇一会罢!腿不疼么?待到了前面再自己骑。” 木瑾这才发觉自己双腿酸麻,大腿内侧又火辣辣地生疼。她拢了一下双腿,还真舒服不少。 “破皮了么?昨晚给你的药油可擦了?”连云皱了一下眉,问她。 看她今早起床,肿着个眼泡,显见地是昨晚上没睡踏实! 木瑾抿嘴,紧紧抓住连云的手,可不?昨晚上做梦骑了一夜的马,醒来全身火辣辣地。她见连云一脸坏笑,忽然手下使暗劲,用力拧了一把。 连云“嗞”地一声,一勒缰绳,木瑾身子一晃,轻呼了一声,见他一脸的一本正经,望望前方的几点黑影,又朝后望望,干脆往后一靠,全身放松,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到他的手上去了,感觉到连云瞬间紧绷的手臂,她满意一笑,阖眼养神…… 连云无奈地瞧着她,控制着马速,两手围拢,防止她掉下来,着实有点吃力! 如此,路上一直奔跑了三日,方到得云州鲁县。 木瑾在旅店安顿了下来,连云与方先生他们直接去了县府衙门。却是一直到得晚间,才回来,几人各个神情疲惫之极。 草草睡了,各个累得不行。第二日一早又出去了。 木瑾在客栈里歇息了一整天,正百无聊赖。下晌,见他们回来,并无欣喜之色。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不顺利么?” 熊二边洗手,边回答:“可不。方先生带人查了今年的账目,并无不妥。看来,我们想单从账目上是查不出来了……小猢狲他们跑了一天,也没有什么收获,那些人都嘴紧得很。可是我总觉得那几个账房与师爷……我说这里面铁定有问题。” “是呀!” 一旁的云天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观此地的生活,平和、宁静,怎么看也不像是年年欠收的样子?可,偏偏又发现不了问题?” 方先生不吭声,他今天累得慌,忙乎了一天,眼睛都看得酸了,确实什么也没有瞧出来。 连云目光闪烁,摸着下巴:这朝廷每年都有人合账,今日那些账本子,明眼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应付查账的,也不知查过几回了吧? 何况他们这人地两生疏的,两眼一抹黑,要是能这么查得出来,那才是真见了鬼了。 他皱着眉头,说:“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歇息吧。明日我们再说。” 几人都上了楼。 木瑾见连云也要上楼,想了想,叫住他:“那个,我能干点什么?” 她有点不好意思。她歇了一天了,眼见他们忙得四脚朝天,她却清坐在这里,着实有点......原说好的,帮忙查账。可方先生一到,就到各处商行临时聘请了那些经年老账房,许以重金,悄悄地集中在一个大房间里,捧了账本就开始查对。 听说连府衙的账房师爷都拦在屋子外面,见不得他们里面的人。只有了问题,方先生拿了出来,与他们核对。 连云见他做得隐秘、仔细,又人手充足,也就不叫木瑾搀和进去了。心道:怪道赵睿推荐此人,做事有条理、章法。 这些账房这几日都在这里吃住。商行里面都各找理由告了假期。等到他们走了,他们才得以归家。再说,他们自是知道看得是什么账目,谁又敢出去乱说?方先生又砸下重利,谁发现问题,有重赏。莫不全力以赴。 “那个......” 木瑾斟酌了一下:“我是觉着,你们都忙,我也是闲着没事干。我想,也去看看。” 她心里有个隐约的想法,母亲说过:“做得再隐秘的账目,只要它是假账。就有迹可寻。只是要多费时间罢了。当然,最为快捷的方法,就是找出那笔真账目来......” 叶家商铺众多,手下大小掌柜好几十个。离得远了,难免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就有那奸猾之辈,背地里贪墨了,与账房合起来做假账来欺瞒。叶万成每季都要核算,对账,但还是有猫腻。 叶氏就是专门与账房掌柜们核算这项的。可惜,叶氏英年早逝,不然倒是可以向她问上一问,叶大舅如此倚重她,她必然有自己独到的一套方法的。 194天才 连云不以为意,以为她闷得慌,随口答应:“好!明天你与方先生一同去吧。现下还早,我带你去逛一逛?这里有许多我们那边不曾有的小玩意,带些回去。还有,听说这里有一种面食,听说不错,不妨去尝上一尝?” 他笑眯眯地望着木瑾,全身的疲惫顿消。 木瑾望了望已经进房的众人,心内也蠢蠢欲动! 到底抵不住诱惑,回房换了衣服,欢天喜地地跟着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木瑾嘴里咬着一个油饼子,很是开心地走在大街上。 她眯着眼睛,看街上众人行色匆匆,有妇人垮着竹篮子走过来,里面是半篮子的花。见木瑾好奇望来,伸手递过一只,笑眯眯地;“小哥!来一只?” 木瑾一歪头,说:“大姐,我不要花,送给谁去?” 忽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我要了。几文钱?” 连云拿了一朵开得正旺的花嬉笑着,往她面前一送,木瑾白了他一眼:“我这样拿着合适么?” 连云一楞,忽然附耳说:“下回出来,换了女装,可好?” ...... 两人一直逛到夜上中天,方回去。连云坚持要把那朵花送到木瑾的房间里,硬是挤着身子进去,殷勤地找了个瓶子,作势要插。 木瑾也不理他,只是催促他快走,连云拿着花,忽然转身一把扯下她的头巾,霎时一头墨发散了下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边一重,连云已是快速伸出手,笑着跑走了。 木瑾回到房内,对着镜子一看,鬓边插着那朵花,颤巍巍地要掉下来。她一把扯了,拿在手上,扬手欲扔,又收回了手,找了个瓶子,插了起来,对着瓶子发呆。 第二日,她随方先生进了那间屋子。很是安静,只闻几人有条不紊的翻书声。她转了一圈,一时插不进手去,也就踱步到角落里那一堆账本边上,这些都是已经查对过的。她随意地拿起一本翻了一翻,又翻了一翻其它几本...... 一旁的一个账房先生抬头看一看木槿,见是一个脸皮白嫩的小后生,心道是方先生带来打杂的,遂用手一指:“那边,那个,烦请给我拿过来。” 木瑾”哦“了一声,忙伸手拿过一边桌子上堆着的账本子递了过去。 顺势,也就立在他的后边看了起来。 老账房也就不管她,只顾自低头核算,翻看。不时吩咐木瑾给他递过东西。 木瑾殷勤照办,看了半天,终是看出点眉目来,瞅着个空档,问:“收支对上就可以了么?这样查也能查出来?” 老账房一楞,瞥了她一眼,好笑:“那不然怎么查?难道还去查来龙去脉不成?那本不是我们账房做的事情?” 木瑾忙摆手,斟酌着说:“账面上单看自然是看不出来。是否把这三年的都搬了来......对照一下。我方才发现,这一项支出竟然需要这个数目。” 见老帐房望着她,近前一步,手指帐本:“如果按照其他的来计算,虽然多,但也勉强合理,可要是每年都是这个数目,那就有问题了。难不成府衙年年年都要换兵器?修缮屋顶?这衣服也是,我看那些兵士也不见得都是新衣,有几个显见是穿了几年,谁还放着好衣不穿,天天穿旧衣?不是每季都要换一批新的么?还有这疏通河道......” 边上正在低头核算的众人一楞,有人放下了手头的东西,围拢了过来,木瑾正说得兴起,正聚精会神地指着几处地方说得起劲。 忽然察觉到边上有人围观,闭了嘴巴,不好意思:这些都是经年老账房,她是不是有点...... 方先生早走了过来,见木瑾住了口,不禁仔细看了她两眼. 这个姑娘,他只知道是连云带来的,男扮女装一路跟了来。隐约听得说可以给他打下手,他不以为意:年纪轻轻的,能做什么?估计就是略识得几个字,会算账,跟了来游玩的。看着一路上,连云的神情,他大致明了他们的关系,心下一笑:“年青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闹着要跟了来...... 是以,他并未在意。 刚刚也是让她自行呆着,想着一会腻歪了,自呆不住,也就走了。并不分派她具体作什么。 现下,她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让他感到惊讶。 他望着木瑾,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大宗的出入名目,那些重大工事修筑、灾害等一问便知,最多做一次,不能年年都做......他们拿来的账目都是半年一季的。查完一拨,搬回去,又重新拿来下一拨。 他咧开嘴角,笑眯眯地出去与连云说了几句,连云一震,吩咐万明几人立刻跟着府衙账房去搬账本子,把这里又嘱咐云天几句,他点头带了几人也自去了。 很快,至少五年的账本子都集中了来,方先生按照木瑾吩咐的,把各项开支都列了出来,再逐一去对照,统计...... 正分发着任务,却见木瑾提过一把算盘来,单独负责一块...... 望着那如穿花蝴蝶般不断抡动的灵活手指,方先生眼皮直跳,看着算了一半的账目,想着不放心,叫了另外一个老帐房俩再重新核算一遍...... 不知多久...... 木瑾“噼啪“放下手中的算盘,活动了一下手,转身,发觉周围一圈人定定地看着她。 她诧异,结巴了起来:“你们,这是?” 方先生一脸的不敢置信,单手拿着算盘珠子:“五......五本?” 方才,他叫人核算了木瑾的账目,一丝不差。且,那个账房第一遍还算错了,一连算了三遍才对上。 他不信邪,那么大宗的数目,木瑾是一遍下来的。他又叫人接着核算她的第二笔,结果还是...... 他看着木瑾,终于确定,她能心算。传说中的心算天才,被他碰到了。就是眼前这个年不过二十的少年,不姑娘。 方先生此刻都要老泪纵横了。对于一个热衷于核算的账房来说,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他自诩为大庸核算天才,一直不相信师傅说的,真有人能心算,且是这么离谱的心算。他以为那就是个传说。 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他望着木瑾,就像在看一块宝,心道:怎么也不能让这样的人才埋没啊?......可惜,他叹了一口气,是个女娃娃。 195震惊 既有了方向,几人当即连夜挑灯夜战。一直到拂晓,终于发现了缺口。 有大批的银钱重复做帐,流向不知去处...... 连云望着瘫坐在地的府衙账房与师爷,目光冷凝,伸了一下腰身,让木瑾几人先行回去歇息。 自己与云天几人开始拎起地上的两人。 鲁县县令一早就被请了来,心下也是忐忑,听说,昨晚师爷他们一夜未回,府衙里也亮了一晚上的灯火,他也一个晚上未睡着。这是? 他在心内安慰自己,迷迷糊糊地挨到天亮,正准备去探一探。却是被拦了个正着。 他看着似笑非笑的连云一眼,心内打鼓,堆起笑脸:“连大人早!听说昨晚一个晚上未歇息,真是敬业,下官实在佩服。不知可否......”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说不下去了。 他讪讪地住了口,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望着一圈子围着他默不作声的人,准备退下。 “周大人!” 连云忽然开口,单手作请的姿势:“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本官说么?关于这笔账目?还有这些......我只想知道,它们如今在哪里?可都在你的库里存着?” 连云一番话说了出来,成功地看见他的脸白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强自镇定下来:“大人,这是说得什么话?什么去了哪里,下官竟听不懂。这些开支,这上面不都明明白白地记着么。下官实在听得糊涂。” 连云只笑一笑,见他兀自嘴硬,一挪嘴,就有人又拿了一本蓝色的账本子出来,摊在桌子上。 他只瞥了一眼,就脸色灰败,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连云,嘴巴动了几下,就别转脸去,看不清表情,竟是一幅闭口不言的样子。 连云与云天几人对看了一下,倒是诧异,心下也不免凝重起来:看周县令这幅样子,竟然是打算咬死了不松口,慷慨就义的样子。看来,原本还打算把师爷他们带上来对质,都不需要了。这本师爷交上来的小帐本子,记得都是银钱数目以及结余。至于哪些银钱最终流向哪里?恐怕只有眼前这个一脸坚决的周县令清楚了。 他心下急速飞转,摸着下巴......屏退了所有人,又关上了房门。屋子里登时静了下来。 “周连章!”他缓缓开口。 周大人惊跳,咬紧了嘴唇:眼前这个人,他略有耳闻,听人提过,说办事不按常理出牌,且出手狠辣...... 他抖了一抖,鼓足勇气,挺直了背脊...... ...... 一个时辰后,周县令走了出来,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是那走路摇摆,颤动不停的双腿,还是让人瞧得心惊。 云天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抬脚进得门去,却见连云站在窗前,静默不语。 “爷” 万明小心唤了一声。 连云回头,敛目:“回去吧!”说着,先行起身跨出门去,越走越快,两人急忙跟上。 一路上两人相互对望,疑惑:这是招了,还是没招?怎的,都这幅表情?” 木瑾几人早吃了饭,躲起来睡回笼觉去了。 连云草草塞了两口饭,叹了一口气,也钻回房间里去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哪里睡得着? 脑子里一片轰隆隆的。周县令说:“都交给知府胡大人,听说,他送往京里去,交给....... 他震惊,周县令说得含糊,可是他听明白了。姓徐的老大人,被人称为主子的还有谁? 云州知府出自徐太傅府中。众所周知,徐尚书乐善好施,素有清名,许多文人墨客都以拜他为师为荣。 而且,这么多年,赵睿得到了他的诸多支持,赵睿能够登上那个位子,得到一多半的朝臣支持,也是与徐家的支持分不开的。 如今,竟然查来查去,查到了徐家头上,那可是国丈,徐皇后的娘家。 连云皱着眉头,犯难了。这可怎么办?徐氏,他称为义母,一向待他亲厚,对连云有提携之恩。 当年,连云就是被徐氏看中,得以带入恭王府,从而得到赵睿的重用。 他心下烦躁,此番他如此卖命地查这件事情,原是心中有一件事隐着未说:此番如果能成功破获此件案子,他想从徐皇后那儿去求一个恩典......允他娶木瑾为妻。他想过了,这事情也就徐皇后能够帮他。 他连说辞都一早想好了,必要说动义母,就算此次赵睿那里不能如愿,但是至少此事有松动是必定的。他下次,再借一借军功,两厢合一,赵睿是怎么也不会驳了他的。 可是,如今,竟然查出这样一档子事来,可真是作难。 周县令所说,他无须去云州知府求证,心里早已是信了他的话了。徐尚书一向自诩清廉,要不哪来的那许多银子开销? 又想到徐皇后,这么多年来一直酷爱牡丹,她房里的那些名贵、稀奇的品种又是怎么来的?据他所知,有些花都万金难求...... 可赵睿他知道么?或许他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一直支持他的徐家的银钱,都是从他赵家的口袋里面掏出来的吧?足足有将近百万的银钱,肯定不止一个云州鲁县...... 连云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个案子还要不要再行查下去? 他一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一会。一早起来,自己胡乱抹了把脸,叫来云天,还是低声说了这件事情. 云天也是大为震惊,望着连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两人闷头商议了半日,最终还是决定,这里先押着周县令与师爷一干人等。立即修书一封,急速面呈赵睿。 为了保险起见,连云与云天亲自带着这封书信回到建阳,面呈赵睿。 两人星夜赶路,到得宫门前刚拂晓。 朱红的宫门慢悠悠打开,守门兵士打着哈欠出来,一凛:“大人!” 连云点头,因天色尚早,只见几个洒扫灰衣宫人在忙碌。他抬手略整了一下衣襟,未走几步却是被一个人给拦下了。 “大人!” 朱儿笑眯眯地恭身站于他面前,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随朱儿往前走去。 “娘娘叫奴婢在这等待公子呢!” 196决定 连云随在朱儿身后,默默地往前走去,一路上,有宫人匆匆经过,抬头看了看两人,心下诧异:这一大早,连统领就进宫了。 更有那当值的侍卫,远远地向他抱拳行礼,连云点头,心下却是忐忑:这一大早地,徐氏叫人在宫门口截了他,所为何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书信。心下有了几分猜测,更是沉沉的,坠得慌。 两人很快到了皇后宫中,连云止步,站在寝殿外面等候,却是听得一句:“进来吧!” 朱儿掀起帘子,珠帘清脆作响,很是悦耳。连云站在门里,拱手:“娘娘!” 徐皇后一脸笑容,穿着家常的衣袍,温和地:“云儿来了?还不曾用过早膳吧?正好,与义母一道用吧。好长时间未陪义母吃饭了呢。” 她抬手示意,屋子外,很快有侍女抬上来,霎时就密密地摆满了桌子。 连云坐在桌边,望着精致的莲蓉包子,燕窝粥......还有他面前的一碗白米粥,目光闪烁。 显见的这桌早餐是专为他准备的。徐皇后不喜吃白米粥,她喜欢早起喝莲子羹、银耳粥、燕窝粥等。唯独不喜欢喝白米粥。她说:“白米粥最是清淡寡味。看着都着实无趣,更别提吃的味道了。” 可连云喜欢。 他拿起调羹,心下翻腾:他这刚刚从鲁县回来,绝对不是那边报的信,且周县令一早被看了起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徐皇后一早就候着他。 原来,她都知道。 行前,赵英浩忽然临时说有事,让连云他们先行,自己迟几日来。看来定时徐皇后说了什么了。 这趟自己查不出固然好,查得出...... 就像如今这样,自己一进宫就被请到这里来,想必,这几天,朱儿是天天地蹲守在宫门口罢?他心下苦笑,机械地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面舀着稀饭。 “来,吃个包子,这是你最爱吃的。” 徐皇后也坐下来,伸手用银箸子夹了一个包子,又吩咐朱儿拿了那辣酱来。 她耐心地用小勺往里面淋着辣酱,柔声说:“云儿赶了一夜的路途,夜里露重,得加点辣酱,去去寒气才是。来,多吃点。” 连云眼皮子一跳,终是站了起来,放下筷子:“义母!” 徐皇后摆摆手,微笑:“作什么?你我母子何须如此多礼?快些吃罢。都凉了。” 连云单膝跪地:“娘娘!” 徐皇后目光一顿,看了一眼朱儿,朱儿挥手,带了身边的宫娥下去。临出门是,不免焦急地望一眼连云,张了张嘴,又闭上。担心地看着里面:这是怎的了?公子可千万别惹娘娘不高兴才是。 屋内,徐皇后望着低头跪在地上的连云,叹一口气,悠悠地:“云儿,你这是何苦?” 连云只管抿紧了嘴唇,双目定定地望着徐皇后:“娘娘!” 徐皇后也望着他,见他目光坚定,心下一黯,忽然叹息:“你,真的要去见皇上么?就算义母求你,都不成么?” 连云垂下眼睛,心内五味杂陈,徐氏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子上,他不知该怎么说. “云儿,你可知道当年王爷......“徐氏忽住了嘴,转了话题:“你此番去,义母本想等你回来,与你商量一件事。“ 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你与瑾丫头的婚事,我想着,如她那般才情,做妾着实委屈了。正想问一问你的意思,看是否与皇上那里再说上一说,把这个妾改为......” “义母,我......” 连云身子一震,急急抬头打断了徐皇后的话。徐氏到底是皇后,一下子就掐中了他的命门. 可他下意识地就要拒绝,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是他一直纠结在心的症结。 他当然知道,徐皇后既然亲口拿这件事单单提出来,那么,此事的成功率必定是九成九的。她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才会这般提出来.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可。 虽然重活一世,各种阴私的事情,他也做了不少,可是,这件事情,他心里有一道深深的坎,他过不去。 连家会遭此大祸,他隐隐知道,是因为当年连玄青,查到了一宗贪墨案子......才导致连家的惨祸。 他如果妥协了,那他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他这些年,不,他两世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木瑾,是他心头最大的一件事情,可以说,他就是为了她而回来的。现下,终于有机会让他一偿夙愿了,是那么充满了诱惑,致命的诱惑。 徐皇后见他低头不吭声,缓缓地坐回了椅子,双手轻轻地摆弄着这桌子上的刀叉:他就知道,他会妥协的。连云如果说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就是这个木瑾了。 她不急,轻轻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包子,有点凉了,慢慢地嚼着:这包子凉了,还真不好吃呢。” “云儿,来!再吃一个!” 她夹了一个,轻声招呼连云。 连云忽然缓缓起身,深深向她作揖……一言不发,向外行去。 “云儿” 她叫。 “娘娘,属下先去了,皇上还等着呢。” 连云说完,并不看她,低头快速走了。 徐氏大为震惊,伸出的筷子上还夹着一个包子,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连云低头一阵快走,到得一个宫墙下,方才用手撑着喘了一口气。再不跑出来,他生怕自己会后悔。 现下好了,他拒绝了徐皇后。 他心里清楚明白,他差点糊涂了。徐家的事情,赵睿未必会不知道。前世依照他对赵睿的了解,即位后几年,就开始对徐家多有不满了。 好好儿的,徐家所有的子弟都逐渐给派了闲职……到得后来,赵英明即位后,更是,徐家已经是没有能在朝廷上说话的子弟了。 或许,今日,他一进了皇后宫,赵睿那里也得了消息吧? 他甩甩头,呼了一口气,摸了摸怀里的奏折,大步往前走去,有侍卫远远地抱拳:大人! 他微笑:自己要走的路是皇帝的忠臣,如果离了这一条,那么如今所有的优待都将不在。 他心下更加坚定了,远远地望到跑上前来的莫总管。 “大人!” 莫总管颠颠地跑上来,低声说:“皇上一早在御书候着呢。公子快请。” 197人才 赵睿坐在书案后面,身侧站着赵英浩。见连云进来,英浩偷偷地朝他挤了挤眼睛,连云愕然,见赵睿望过来,忙抱拳:“皇上!” 赵睿正喝着一碗羹,慢条斯理地用小勺子撇着,又吃了两口,方放下,拿过莫总管递过来的面巾,擦了擦嘴角,方才温和地开口:“云儿,是不是查出什么眉目了?” 连云敛眉上前,从怀里抽出书信,双手郑重地呈给了赵睿,抿着嘴唇又退回了原处,装作没有见到一旁赵英浩不停使过来的眼色。 耳旁只听得赵睿拆开信纸的声音,他低着头,双目看着前方,但见一双明黄靴子不停踱步,越走越慢,直至停了下来。 良久,静寂,只闻滴漏的声音无限清晰地放大在耳边,他更深地低下了脑袋,耳朵确是无限机敏地捕捉着前方的细微声音:他听得,赵睿又把奏折看了一遍,如果他没有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赵睿会怎么处理?他想知道。 “云儿!” 赵睿唤他,声音温和,不起波澜。他一惊,快速抬头:“皇上。” “鲁县县令如今在哪?还有云州知府呢?” 赵睿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犀利。 连云抬眼平视,恭敬:“鲁县县令几人暂押县衙,着人看着;至于云州知府,属下并未惊动,正等皇上示下,是否要去......” 赵睿目光一闪,满意看着连云:“你即刻让人去趟鲁县,让那周毕成立时写了事情的经过,务必要详尽,把这几年的悉数写明,告诉他,少一桩,朕都抄了他全家。至于云州的李正,你带人去,悄悄儿地,带了周毕成的供状去,给他瞧了,也叫他写一份来,同样的话,你也给朕说一遍。务必叫他开口......” 他一口气说完,见连云只是双目注视着他,并无诧异之色,心下赞许:他就欣赏连云这点,懂进退。这件事情他处理得还是令他满意的。 他瞥了一眼一旁楞楞的赵英浩,忽然话语一转:“浩儿,你一大早地进宫,所为何事?” 连云正待转身,却听赵英浩说:“听说云大哥回来了。这不,急着来找他。我这不是也着急吗?鲁县我没去成,想着问上一问。这下好了,这不父皇都知道了。” 赵睿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赵英浩嬉笑的脸:“那你是找错了地方,应该去你母后宫中去找才对。刚云儿可是先去了你母后那里的。” 连云的脚步一丝不乱,缓缓回头,笑着:“是呢!刚刚在义母那儿吃了一顿早膳呢,可是不错,现下肚子还胀着呢!” 说着,作势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朝一脸发愣的英浩展唇一笑:“这回你可不能再躲懒了。怎么也得帮帮我,也让我休息一下……你不知道,我这连夜赶路,这会子上下眼皮直打架呢。哎哟,不行,我得回去补觉了......皇上,容臣告退!” 说着,弯腰施礼再度告辞,赵睿哈哈笑着,摆手。连云抬头回身的瞬间,对着赵英浩眨眨眼睛。 赵英浩恍然,也向赵睿告辞。 他几步跨出殿门,却见连云在前方慢悠悠地走着,他紧赶几步,见他转过身子,一脸慎重,哪有刚才疲惫的样子? 屋内,赵睿望着门口,拿起桌上的茶盏重重地顿了下去,霎时,茶水溅了出来,洇湿了那块绣着飞龙的锦缎桌布,映照得一只龙爪异常分明,似是要探出来似的。 莫明德的眼皮子一跳,张了张口,望着赵睿那俊秀的侧脸,终究是未出声。 这里,赵英浩听连云三言两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得他发虚:“你给我句大实话,是否一早就知晓?是以鲁县之行,才推托了不去?叫我去做这个冤大头去?” 赵英浩一脸震惊,叫起屈来:“这是你还真是冤枉我了。那日,我真的是吃坏了肚子,一脸几天都拉个不停。我正纳闷呢?现下,我是明白了。定是母后那日叫人在我的茶水里下了那......泻药了......” 他尴尬地翻一翻白眼,低声:“我可不冤枉么?不过,我说,这件事情,真的有你说得那般严重么?这徐家,再怎么说,如今也是为列三公。你看,我母亲又是皇后,将来这江山说不得就是我大哥......他们只要本本份份,这几辈子享不完的荣华,这又是为那般?” 连云见他说到这个份上,有心想提点一下,又住了口:正因为是这样,赵睿才容不得徐家做大吧?这后族太过强大,他心里可是不安稳了。况且,他自己这位置又是怎么得来的......想必他是怕重蹈覆辙吧? 他转一转眼珠子,想到赵英明即位后赵英浩被发配到了那遥远的北地,还是开口提点了两句:“是么?要是你处在你父皇的位置上,你也会如此想么?那可是你的外祖家。两个外孙都是亲王......” 赵英浩听了,忽然不作声了,良久,抬头一笑:“是呢!算了,咱也不说了。那你说,我下一步真的要跟着你去么?刚才你都在父皇那里那样说了,我这要是不去......”他看了连云一眼,解释道。说着,推着连云往前面去。 连云被他推着走,不时抬眼看一下赵英浩的侧脸,心下浮起一丝疑惑,又甩甩头,压了下去。 木瑾在鲁县等到连云回来,见他肃着脸与万明几人交代事宜,却是不敢抬头看她。 她心下疑惑,又不好问。再说自己这两天被那位方先生烦得要死。 方先生自发现木瑾后,惊为天人,他一脸欣喜地一个劲地说回京后,一定要木瑾去找他,与他交流核算的技巧。 方先生满脸赞叹,发现了宝,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请木瑾到三司会计司去帮忙的话,他已经知道了木瑾的身份,不禁直叹可惜。 似木瑾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屈居后宅,而且是为妾室?只是叹息…… 198幸灾乐祸 连云望着木瑾的脸,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墙上挂着的一个算盘:这是方先生送给木瑾的。这把他随身带的算盘,他坚持要送给木瑾。 方先生一脸激动地托着那把算盘,很是严肃地:“这是我的师傅留给我的。说是留给最有能力的弟子。可我觉得,小姐才最为资格拥有这把算盘。你莫要推辞,如此就是瞧不起老夫了。” 木瑾尴尬,只得在连云的示意下,接了过来,却是入手沉重,一动,隐有金石相撞之声传来。显见这是一把材质上乘的算盘。又见上面光滑异常,可见是经常使用。 方先生身为三司会计司曾经的最高司长,被赵睿找了来,可见他的师傅也是相当有名望的一个人。可如今,他却把这把算盘就这样与了她,这,......木瑾感觉颇有压力。 连云忽然伸手把木瑾拢入怀里,也不出声,就那样抱着她。木瑾见他情绪不对,也就温顺地由着他,并没有去推开。 两人静默了一会,连云才幽幽地在她耳边说:“瑾儿,你不会怪我吧?我是不是很混蛋?这么好的机会……我却错失了。” 木瑾一头雾水地任由他述说了一会,待得见他问,方才开口:“发生什么事情了?令你很为难么?” 见连云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忙说:“无妨。不想说就不用说。只是,你只要不做违背本心的事情就好。瞧你那样子,连大统领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么?倒是希奇。” 她连说带笑地,连云渐渐地放松了下来,笑看着她,忽然一把拉了她坐下,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信誓旦旦地:“瑾儿,我答应你,定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 木瑾一楞,望着赌咒发誓的连云,敏感地联想到了什么。她心内感动,看来这件事情他一直放在心里,比自己还要在意。 她站起身来,望着窗外正收拾行囊的众人,笑一笑,洒脱地:“无事。我们下午就回去么?我还有东西未买呢。出来一趟,总要带点东西回去。” 连云一伸手,殷勤地:“要买什么?我这会有空,陪你去。” ...... 赵雅蓉与黄衣悄声咬耳朵,两人说得入神,竟未发现木瑾已经到了跟前。 她笑眯眯地,唤了声“公主!” 赵雅蓉一惊,抬头见是木瑾,高兴地拉了她的衣襟:“瑾姐姐,你回来了?” 也不知连云怎么叫人与赵雅蓉说的,她竟然没有追问她此次去了哪里,这让木瑾吁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走去,听赵雅蓉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到了琴室。 木瑾听她弹了一会,发现她这几天竟然没有去练习,弹得磕磕绊绊,委实有点凌乱。 赵雅蓉低下了头,木瑾柔声:“来,照这样子,再练习几遍。” 赵雅蓉低头应了一声,开始认真地练习。 休息的时候,赵雅蓉看着木瑾,忽然说:“其实,也不全怪我。都怪那个杜美人。是她整出那么大的事情来,害我分了心。” 说着忽又嘎嘎怪笑起来,木瑾见她笑得诡异,禁不住问了一句,这下,赵雅蓉兴奋了。 她招了外边正沏茶的黄衣进来,笑着一指木瑾:“你来说,也让瑾姐姐听听。这可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快!” 黄衣也一本正经地行了一个礼,方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是那杜美人前段时间有孕,那个金贵得不得了。弄得整个御膳房都要围着他一人打转,今天说这个菜不新鲜,明天说那个瓜果没有洗干净。 膳房里一天汤汤水水地送了不知几趟,皆是尝了一口,就不要了,又叫重做。 这还罢了。 叫赵雅蓉生气的是,她们揽月宫每天原封不动的点心就这样没了。开始,还以为是膳房忙,一时做不出来,叫黄衣去催促了几次,才知道,赵雅蓉每天的羊乳被杜美人给半道截了去,说是每天拿来净脸了...... 黄衣气不过,说了两句:“那几只母羊是先帝自公主出生后,专门着人豢养的。一向只供养公主一人使用,这事阖宫都知道,怎就没了? 膳房的人苦着脸,说是杜美人有一回见了那羊乳,觉着好,喝了两回,又嫌膻味太重。 本来松了一口气,谁知隔天又来说,以后的羊乳全要了。他听得来拿羊乳的小宫女说,杜美人怀孕后脸上长了许多斑点,听说这羊乳能消斑,是拿来洗脸了。 黄衣回来,这般说了。 庄太妃也是气得要死:赵雅蓉自生下来,她就没有奶水,偏偏这赵雅蓉嘴刁得很,乳母的奶水吃了几个月后,就不肯吃。什么法子都试了,庄贵妃焦急。直到有一天,有人进献了一碟子羊乳饼,赵雅蓉竟自己抓了一块,吃得津津有味.......这才想到用这羊乳来代替,她倒也喝得习惯。这么多年,每天午后一碗羊乳,已经是赵雅蓉雷打不动的习惯. 如今,却叫这个杜美人给半道截了去,还是拿来洗手,也就是说,以后这羊乳就成了杜美人的专供了。 赵雅蓉听得说她的羊乳没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隔天,就亲自跑了膳房去,刚见得那盆羊乳送了来。 她发了脾气,亲自守了,要那个内侍赶快煮熟了,端了她宫里来。杜美人听得,竟然赶了来,站在赵雅蓉面前,缓缓地用手抚摸着硕大的肚子,说:“公主怎的还要与小弟弟争呢?你多大,弟弟多大?太妃娘娘就没有教你要礼让么?” 说罢转身,径直带着那盆羊乳走了,走了没几步,回头瞄一眼发愣的赵雅蓉,竟然说了一句话,赵雅蓉听见了,当时脸色发白:“一个丫头片子......喝这珍贵的羊乳,着实浪费了。” 赵雅蓉哭着跑回了寝宫......自此,再也没有要过羊乳。 可如今,她兴奋得一拍手,小脸闪闪发亮:“叫她得意。一天挂在嘴里,小弟弟!小弟弟的!现下好了,皇兄已经发话,说她如果生得是弟弟的话,叫抱给贵妃娘娘养呢?” 木瑾惊讶地,这样么? 胡贵妃不是有木秋了么?怎的还要抱养? 转念一想,也就明了:胡贵妃需要一个男孩。这杜八娘可不就是最佳的人选了? 看着笑得欢畅的赵雅蓉,她也微微露出笑脸:这杜美人的作派......委实不值得同情。这样也好,真叫她生了儿子,这后宫,她还不抖了起来? 199危机 寝殿外,一个蓝衣小宫女正脚步匆匆而来,廊下一个绿衣大宫女正焦急探望,她几步跑到面前,附耳轻声说了几句,朱儿点头,她退了下去。 “娘娘!” 朱儿急步进了里间,掀了帘子。里头徐皇后正对镜发呆。 自连云拒绝后,她的心里就一直发慌。云州的事,她也略知一二。父亲并未瞒着她。那日,张尚书走后,父亲来找她,说赵睿巳开始对云州有怀疑,嘱她务必关注。 她探得,赵睿派了连云与英浩去,欣喜。原本吊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英浩,为了避嫌,她下意识地不想让赵英浩卷入这件事中。那日,她叫了赵英浩进来,在茶水里做了手脚......果然,第二日,英浩没有跟着去云州,她知道,这一耽搁,就去不成了。英浩这个孩子,比之英明,可是要惫懒得多。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连云竟然拒绝了。 她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心里不是滋味,又深深地涌上危机感:连云一般不会拒绝,这孩子,她了解。外冷心热,其实心中很是重情。不然,她也不会拿木瑾与他的婚事与他作交易了。是的,交易!她心底苦笑,她竟然与云儿作起了交易,曾经他可是王府最得力的手下,她的义子…… 她也看到了连云的挣扎,他的纠结。可他还是选择了拒绝。她的心也沉沉地下坠:这件事非同寻常!绝不是她所了解的那般简单。看来,父亲似乎是隐瞒了她什么,定是有什么她所不了解的事情…… 她这几天,一颗心忽上忽下地,晃荡个不停:怎么办?徐家不能倒,说什么也要保住它。 眼角瞥见朱儿进来,她缓缓坐直身子,望着她。 朱儿脸色慎重,说得仔细清楚:“小王爷与云统领已经去了云州。奴婢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王妃接待的,说爷出去了,并不曾说去了哪里。” 见徐氏抬头看她,继续:“王妃说,小王爷并未与她说去了哪里......等小王爷回来,她就叫他来给娘娘请安。” 她摆手,朱儿退下。 屋子里安静得很。寝殿很大,比之王府院子,更多了一重说不出的繁丽,富贵。 她望着高高的屋顶,雕梁画栋,端的是瞻显皇家富贵。她抬手,双眼望着袖子上的飞凤祥云图,目光迷离:自搬进宫中,她由初始的狂热、兴奋、满足,渐渐地变成了...... 她黯然垂下头,赵睿只每月初一、十五来她这里歇了。 后宫妃嫔不多,但是个个年轻貌美,且善解人意,她瞧着那花一样的女子,不由心内发酸,眼瞧着赵睿那容光焕发的样子…… 更让她冒酸水的是:妃嫔们接二连三地怀孕。她虽面上不以为意,但心里还是不是滋味:眼看后宫的孩子一个一个地出生,赵睿那愈发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怎的,她竟然觉得有种掌控不住的危机感。 成亲以来,赵睿一直心心念念的是这个位子,她知道赵睿的心结,两人一直为着这个念头,努力。十几年,从她嫁进恭王府开始,就一直陪着赵睿,站在他的身边,充当他的左右手,连自己的娘家,整个徐家也加了进来,多年筹谋......终于完成了这个夙愿。 那时,两人最最默契的,有什么话都是相互商量着来。赵睿对她很是敬重,就算她做了一些......事情,比如后院的一些女人间的琐事,他都装作不知,给了她充分的宽容。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 他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如今,他心里想些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 她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头紧得发疼,这两天没睡好。 她烦恼地揉了揉额头,眼睛瞥到一旁柜子上的小瓷盒,那是英明上回给她带回来的。 说是专门着人调制的,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她打开绘着粉色牡丹花的小瓷盒,用小指挑了一些药膏擦在脑门子上,慢慢地揉开,一股清凉的感觉马上弥漫开来,很是舒畅。 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英明这个孩子孝顺、懂事。这种小事,也就只有他做得如此细致,到位。连这瓷盒子上的花样,知道她素喜牡丹,都挑得如此恰到好处。 她心里欣慰,合上盖子。 对了,英明!她忽然开心起来,怎就没有想到他的头上? 赵英明很是得他父皇的重视,年来,听说赵睿让他办了几件事情,很是得赵睿的欢心。上回,赵睿还在她面前夸奖他来着。 想着她兴奋了起来,隐隐看到了希望:英浩办事不牢靠,还是这个大儿子可行。从小,他在赵睿的眼里就颇为赞赏。如果,他肯帮忙在赵睿面前替徐家说上一说,也许,赵睿会网开一面...... 她霎时觉得脑子清醒不少,又挖了一点药膏涂了,深深呼了一口气,说:“来人哪!” ...... 赵英明听得徐皇后的话后,一时并未作声,只是慢慢吃着一块点心,心下却是警惕:母后这件事情不去找阿云与英浩,怎就找上了自己?既然是连云在督办这件事情,那早就应该去寻过他了。现在又找上了自己,显见的是不顺利。 他几息之间,已是脑子里转了数个念头。 “英明!” 徐皇后叫他。 他抬起脸,微笑:“母后!既然是阿云主办,直接去找他,不是更加便利?难不成,母后已经寻过他了?” 徐皇后见瞒不住,只得点头,又又加上一句:“英明,你说,阿云既如此说,我也不好再多说。” 说着顿一顿,恳切地:“说到底,他到底与你们兄弟不同,本不是亲生的。徐家又不是他的外家。可你们兄弟就不同。特别是你,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有一个强悍的外家,总是一件好事。你也知道,如今后宫那些人接二连三地有孕,说不得,以后你们要添上不少的兄弟呢。”徐皇后怎看不出赵英明的犹豫?她一急,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上面一番话,以期说动儿子,能帮一帮。她有个隐隐的预感,这会徐家可能要..... 200惊闻 赵睿可能要借着徐家来重振朝纲。还有什么比亲自向徐家,国丈家下手更加有震慑力的呢?她正因为想到这一层,才不寒而栗。她宁愿把事情想得可怕一点,也不要傻子似地,到时被动地挨打好。 赵英明沉吟不语,心里却是承认:母亲说得不错。身为皇子,他早已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利的重要性。赵睿正值青春鼎盛,如果他像康元帝一样,在这个位子上多呆几年,那他也将与当年的赵睿一样,耐心等候。那时,他的那些兄弟是不是都长成人了?那他这个嫡长子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与当年的赵睿一样。 更为让人不解的是,赵睿并未立他为太子。 徐家,是不能倒的。 他抿了一口茶水,抬头:”母后也别太过忧心了。不是还没有到那步么?容儿臣先去探探情况再说。” 说着,也不多坐,起身匆匆告辞走了。 徐皇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个孝顺的。 这个连云,她转了一下眼珠子,心里终归有些微的不舒服:到底不是亲生的。刚她在赵英明面前不好说什么,此刻越想越觉着不是那回子事。 她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微笑...... 官雁翎吃惊地望着她表姐:“你说什么?从那里得来的消息?你确定是连云么?就是那个连大统领?” 陈绣忙不迭地点头:“真的。你不知道。许蕙与张婷芳最是要好。昨日,张婷芳悄悄与我说的。她说,许惠听说指了连云,高兴极了,迫不及待地与她悄悄说了。说了又后悔,再三叮嘱她不许望外说,张亭芳赌咒发誓的,她才放心,说是娘娘还未与皇上商议,直叫她心里有个数就成。你也知道,皇后是她姨母,一向疼她。这话定是没错了。” “张婷芳昨日来寻我,虽然她在徐惠那里发了誓言,可她那个人,你也知道,最是藏不住话。叫我几下一激,也就抖搂了出来。” 官雁翎的心里已经叫苦不迭. 木瑾这是什么命?刚刚成了连云的妾室......好不容易盼来连云的一句承诺,却是,这好好儿的,皇后又赐婚? 她再也坐不住,看了看表姐,起身告辞,想想又叮嘱她表姐,可不许再往外传了。她表姐点头称是,说了句:我自是知道轻重。要不是知道你俩要好,这话语我也就不说。” 官雁翎点头称是,夸了她表姐几句,就急急出了门子。一径往木瑾那儿去了。 木瑾正在房里看书,看得是方先生给得一本书,说是他师傅传给他的,要木瑾一定要看看。 木瑾翻了,里面记着好多笔记,很是仔细。她正看得入迷。 旁边,知琴正与吉祥在矮榻上绣着红盖头。一人一块。知琴也不知说了什么。吉祥低头吃吃地笑,小脸红扑扑地,映照着手上红盖头的红光,煞是娇艳。 木瑾也不禁叹一声:吉祥这个小妮子,越来越迷人了。这就是思嫁么? 想到连云,她的眼也不禁眯了起来,露出会心的笑来,看了看知琴手上的红盖头,眼神迷离...... 知琴抬头见木瑾看过来,忙起身,笑着:“小姐,你看看,这里这样绣可好?” 她托着盖头,凑到木瑾面前,指着一处地方说。 ...... 官雁翎掀了帘子,正见两人头凑在一处,指点着手中的大红盖头低声说着话。木瑾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欢喜、娇羞。 她心内不是滋味,轻声叫了声“瑾姐儿?” 木瑾闻声抬头,欢喜地:“你怎的来了?” 边说边拉了她坐下。吉祥急忙放下手中东西,去泡了茶来。笑吟吟地:“官小姐请!” 官雁翎微笑望着吉祥,谢了她,吉祥忙摆手,跑了出去。 木瑾笑嘻嘻地;“你这么客气作甚?快喝你的茶罢。” 官雁翎笑着端起茶杯:“可不敢!这可是未来的把总夫人,给我倒茶,我可不得谢一声?” 熊二新近擢升了把总,是以官雁翎如此说。 木瑾笑一笑:“那我可真是有福了,这天天使唤着把总夫人呢?” 官雁翎大笑,心内唏嘘不已:这吉祥都能找到如此一门好亲事,怎就木瑾不行呢? 她看着木瑾如花的笑脸,端起茶盏掩饰地喝了一口。 一时无话,随手拿过木瑾放下的书来,瞄了一眼,她不擅长这方面,但也约略知道木瑾看的是什么书,不禁感叹:木瑾如此才情,却落得个...... 她不禁叹了口气,又瞟见知琴手中的东西,忽然觉得厌烦,挥手:“你拿出去做罢,我与你小姐说会子话。” 知琴笑着出去了,又轻轻带上了门。 “怎么了?” 木瑾见她情绪不对,诧异,倾过身子,说:“与我说说?萧亦飞惹你生气了?” 官雁翎已经与萧亦飞定亲,两人就像一对冤家,时不时闹点小别扭。 官雁翎目光一闪,黯然:“萧亦飞倒是没有惹我。倒是连云......” 她低了头,不言语了。 木瑾一楞,望着她,定定地不说话。 一时沉默。 官雁翎见木瑾竟然不追问她,只怔怔地举了书,作出看书的样子。知她是冰雪聪明的,索性心一横:“罢了,罢了。横竖我也兜不住,到不如早些告诉你,也好做个准备。” 说着,劈里啪啦地说了一早她表姐说的事情。 “瑾姐儿,你要做好准备,我告诉你,那个许惠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母亲可厉害了,他爹妾室通房一大堆,可是,你知道么?硬是一个庶子庶女不曾出来。真正是绝了。这样的母亲,你想,你要是落在她的手里,你还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见得木瑾脸灰败了下去。 她慌了,忙叫几声,见木瑾只呆呆地,竟像是呆住了一般。忙一把搂过了木瑾,带着哭腔:“瑾姐儿,你莫吓我。我,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是,我想着,总不能让连云告诉你吧?” 又恨恨地:“这厮,嘴里说得好听,原来都一样?我且看他怎么与你说?” 说着自己也无底气,连云如今今非昔比,他真要怎样,木瑾还能拿他怎么办? 201伤心 木瑾整个人木呆呆地,官雁翎什么时候走,她不知道,只是拿着绣绷子,想要绣几多花,却是手发抖,绣不了,勉强绣了几针,却是七歪八扭地。 她颓然放下了,自己原来是在乎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做好了准备的,之前不就是要做妾室的么? 可是,为什么,现在心里是如此涩涩的难受呢?竟是止都止不住地。 她弯起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转身望着榻上那醒目的艳红,那是刚刚完成的窗帘,绣着喜鹊登梅的图案,她忽然觉得刺眼...... 按规矩,她只能用梅红,桃红,就是不能用正红。那是妻才能用的颜色。 知琴进来的时候,见榻上的东西不见了。 寻了一会,木瑾端坐窗前,正低头记账,头也不抬地:“都在柜子里。这些活......先停一停罢。先把吉祥的赶出来吧。” 知琴疑惑了一下,见木瑾说了这话后,就自顾低头算账,并不曾多说什么。 只得轻轻“哦”了一声,把手头上的盖头也快手快脚地收了起来。她本来想叫木瑾再瞧上一瞧,可她直觉木瑾好像不高兴了,你看,那头低的。小姐以前算账的时候,也是会说上两句的。可现下,她怎么觉着小姐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别靠近我””的感觉。 知琴悄悄地推了出去,也拉走了正待进来的吉祥,两人一起轻轻地下了楼梯。 身后,木瑾手指翻飞,一心专注于手中的账本子:这笔再核算一遍,方才错了。 她又算了一遍,还是错了。 她“啪”地一声放下了算盘,楞楞地趴在桌子上,发起呆来。 她集中不了注意力,脑子里回想着官雁翎的话:“许惠,礼部侍郎的嫡女。” 连云上楼的时候,见门前坐着知画与知棋,正悄声低了头在纳鞋底。 他一眼瞄了,见上面绣的并蒂莲花,不由目光柔和。约略知道这是给木瑾绣的嫁妆。 两人见他来,笑着起身,忙要进去禀报。被他摆手制止,又笑着拱手。 两人相视一笑,又悄悄坐了回去。 连云这才悄声掀了帘子,轻轻往里边去。 他刚从云州回来,并不顺利。留了英浩在那边盯着......这事也急不来,他抽空过来一趟,瞧瞧木瑾。 他望着木瑾那俏丽的背影,许是在屋子里的缘故,外面并未套上大衫。只是穿了一件家常衣裳,腰间用一条青色的丝绦系了,显得腰身细长,很是窈窕。一头墨发披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甩来甩去,弄得他的心也痒痒的。他蹑手蹑脚地悄然靠近,待得到了跟前,忽然一伸手,从后面一下子搂住了木瑾,轻笑着凑了上去,亲昵地:“看什么呢?” 木瑾身子一僵,耳旁传来温润的声音,她有一瞬间的愣怔。她僵着身子,不敢回头,心里理智在提醒她远离这个男人,不能再这样了。 她转过头,张嘴,:“你。” 却是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眼里的柔情掩也掩不住。 她的心“咯噔”一声,忽然就说不出口,又涌上来一股巨大的酸楚,之前所有强自压下的那些委屈、不甘,这会子统统都浮了上来。 她忽然就红了眼眶,看着嬉皮笑脸的连云,急急地偏转头去。 连云兀自不觉,拥着她,笑着说:“好香!瑾儿身上擦得什么香?让我好好闻一闻!” 说着,夸张地吸了吸鼻子。边把头埋到木瑾的发丝里面去,作势嗅了一会......发觉不对,木瑾怎的不吭声? 他伸长了脖子,木瑾忙偏过头去,却是已经偏得不能再偏了. 连云眼尖地看到她的脸颊上湿湿的...... 他纳闷,一个旋身到了跟前,木瑾忙低下头,却被连云看了个正着。 “怎么了?” 他柔声,小心翼翼地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丝表情:到底怎的了?“ 话语里不禁带出了急切。 木瑾心中仅存的一点理智终于在连云的连声追问下消失殆尽。 她忽地抬起头,红着眼圈大声说:“你难道不知道么?却来这里问我?我就知道,你,你就是诳我的......” 她边说边流泪,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她也知道,连云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可心里就是没来由地委屈,想发泄。却又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只是把一腔的幽怨全都化成了对连云的的不满,是以不管不顾地说出了上面一番话来。 连云楞楞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木瑾哭得凄惨,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凑了上去,嘴里说着:“着实冤枉,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了?你且说来,我必改了就是。”一边脑子飞快运转,瞬间,已是转了数个念头。 木瑾听得如此说,抬眼望了一眼小意讨好的连云,瞧着他那俊逸的脸,心里一痛:如此相貌,难怪那徐惠都忍不住漏了口风...... 她心里堵得慌,只是擦着眼睛,不肯说。 连云只得腆着脸,乱七八糟地猜了一通,见木瑾并未开怀,并且只是一味地躲着他,并不让他再靠近。 望着红肿着眼睛的木瑾,见她目光闪烁,幽怨,他忽然心下有了隐隐的预感。 “瑾儿!” 他唤道,谨慎开口,一字一句:“是有关我的婚事么?” 木瑾陡地抬头,紧紧盯着他,心内狂跳:他知道?知道么? 连云见他神情,已是明白。 他上前一步,双手按住木瑾双肩,不容她逃避,轻声说:“与我说说?指的是谁家的女子?谁与你说的?” 木瑾挣扎了一下,也就顺势坐下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把官雁翎的话说了一遍。末了,竟轻轻笑一声:“可是开心?听说这个许家小姐生得着实是好才貌。是京里有名的才女呢。自及芨以来,那上门求亲的人都踏破了许家的门槛。许侍郎可是宝贝得紧,一自未松口。现下,恭喜大人抱得美人归了!” 202恳请 木瑾一气说完这番话,本以为连云要急着反驳。转眼一看,却见他只呆呆地,竟似乎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一般,半天不曾言语,目光黑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心里一窒,忽然不确定起来,他......是欣喜的吧?毕竟,这门亲事无论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 她苦涩地想着:许家是徐家的姻亲,且许惠又声名在外。官雁翎不是说了么?才貌双全,去年刚及的茾。更为重要的是,徐皇后亲自保的大媒,不,听说是要金殿赐婚....... 这样的一个女子,连云会拒绝么? 她低下了头,忽然自嘲起来:她凭什么指责连云?她本就是他的妾!是她自己妄想了! 她吸了一下鼻子,抬起了头,只是为什么心这么痛? 她真想甩自己一个嘴巴子:她动心了。她舍不得他。 该死! “那个,” 她酝酿了一下说辞,艰难开口:“你别怪我。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我本就是一个妾,本不应该过问你的事情,我......” 她吸了一下鼻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擦也擦不干净。 她干脆抬起手去抹了一把,却是眼前一花,整个人被连云拥入怀里,脑袋刚要抬起,却被连云用下巴抵住:“别动!” 耳旁传来连云温和的声音:“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都是我不好,惹得你伤心了。我该打!你打我吧?” 他抓过木瑾的手,作势往自己身上擂了几下。 不待木瑾再出声,又紧紧地拥住了……须臾,扳正木瑾的脑袋,看着梨花带雨的木瑾,一脸心疼地郑重其事地:“瑾儿,我再对你说一次。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真的。这事你别管,交给我。我会处理的。” “你只管在家里安心待嫁便是。嗯?” 他定定地看着木瑾,一脸的坚毅和焦急。 木瑾被他看得无处躲藏,只得点了点头。哽咽着说了句:“我,” 却被连云一把搂入怀里,“嘘!” 他轻声:“别说话,就让我好好儿地抱一抱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我瞧瞧,好像是瘦了。是不是想我想得?” 木瑾耳旁听得传来的温声细雨,心中一暖,再也控制不住,先前所有的想法、打算全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了满腹的委屈与说不出来的......依赖,娇痴,全都化成了汹涌的泪水,再也顾不得,只把个脑袋往他怀里面钻进去..... 连云只觉得胸口糯湿一片,他望着低着头直往她怀里面拱的木瑾,心下不由泛起一股柔情。再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揽着她,轻声哄着。全然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 屋子外面,知画几人早听得动静,探进头来,见连云抱了木瑾在怀,忙不迭地缩回了头,两人面面相觑,悄悄地退到了廊下。紧张地看着楼下,防止有人突然跑上来。 许久,连云看着不好意思拿棉巾净面的木瑾,想了想,开口:“你且歇着,我先去了。” 木瑾背着身子,点头。 连云走后,知画两人悄悄进来,两人也不说话,只是手脚麻利地给木瑾重新净面、梳发...... 木瑾看着这两个闭着嘴巴一声不吭只顾忙碌的两个丫头,知道是方才的一幕他们全瞧在眼里,遂低了头,任由她们两个弄去,只不吭声。 连云回房换了衣服,望见胸前衣襟一大块水踯,他的眸子暗了一暗。 他换好衣服,直接进了宫,并未往御书房去,而是一路直接奔皇后的落凤殿而去。 徐皇后听得连云求见,有些诧异,赶紧换了身上的衣裳,唤了他进来。 连云望着温和微笑的徐皇后,突单膝跪地。行大礼:“娘娘!” 徐皇后一惊,身子一动,又坐了回去,缓缓地说:“云儿为何行此大礼?” 连云不语,只管叩了几个头,声音嘣嘣地,听得徐皇后心中发紧,她终于绷不住:“你有事说事,作什么这样吓你义母?” 徐皇后并不想与连云生分了,至少表面上不能。连云今非昔比,他手里掌握着皇城近卫军,深得赵睿的宠信...... 后宫嫔妃们纷纷向连云抛出交好的绣球来。 但连云并未见他和谁走近过。他就像一个独行侠,一人来去,万花丛中过,好像并不曾对谁特意留意过。他看似对谁都有礼,又与谁都保持着距离,似他这样的人,却是最有责任感的人。 她也是想了许久,才想把许惠许于他为妻。势必要让他死心塌地成为自己一方的人,也算是为英明两兄弟留下帮手。 可现如今。他忽然对自己行起如此大的礼来,心内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这又是怎的了?莫非云州的事又有了波折? 赵英明已经知会过她,说让她放心,他会处理。之后,就再未见到他,她难免又多想。 连云足足叩了三个响头,方才直起身子。 “娘娘,求您给臣做主!” 他言词恳切地望着徐皇后。 徐皇后心中一跳,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往后一倾,淡淡地:“你说。本宫听听是什么事情?” “恳请娘娘允许臣以妻礼迎娶木氏瑾娘。” 他跨前一步大声说。 帘子外面的朱儿听得眼皮子一跳,诧异地悄悄探进半个身子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不行!'' 徐皇后下意识地出口拒绝。说完,就忙望向连云,发现失口。 ”为什么不行?” 连云目光一闪,确定那件事巳是属实。 他朗声:“木瑾虽为妾室,臣却是心中万般愧疚,辗转难侧。娘娘知道,在臣心中,她虽为妾,却是与我的妻是没两样的。她就是臣的妻,所以,臣也并没有打算再娶妻室。然,臣还是觉得不能委屈了她,她本应该是正经的嫡妻,却是因为臣的缘故,生生害她成了妾室。臣这心里实在是难全。遂厚了脸皮来求娘娘恩典。” 他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话语,气也不歇,又拱手;“请娘娘成全。” 徐皇后的脸已经铁青,连云的话她已经听懂,讲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就是要告诉她:他除了木瑾,谁也不会娶。 她目光阴沉,一眼看到正探头的朱儿,恼怒:难不成是她泄露了消息? 203生产 朱儿忙缩回了头,心下惊疑: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听他的口气,竟然是不满意许家小姐了? 又心下酸溜溜,公子对木家小姐真是好,竟然为了她与皇后娘娘这般求情,心下真是嫉妒又眼红。 连云一脸固执地望着徐皇后,等着她的一句回答。 徐皇后也望着他,良久,她先移开了目光,伸手拿过一个橘子在手里揉着,目光飘移,轻声说:“这个橘子味道不错,回去的时候,你带两个回去尝尝。” 说着,缓缓起身,朱儿忙跑进来:“娘娘!” “我们去钟云宫看看,这杜美人这两天怎么样了?昨儿还听说她又不舒服了?有没有请太医来看过?” 徐皇后搭着朱儿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与她说着话,眼睛竟是不再看连云一眼。 连云瞧着徐皇后的背影消失,方直起身子来,轻轻吁了一口气。他知道,此番他的这一番话,至少徐皇后短时间内不会再提起此事。 他抬脚欲走,“大人!” 一个宫女拿来了一篮子的朱红橘子递给他。 他本待不要,跨了两步,忽然想起木瑾喜欢吃,遂拿了过来,提了出去了。 身后宫娥楞楞地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大人刚才对她笑了......” 杜玉娥正懒懒地靠在美人靠上,双手抚着肚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她那目光怨恨,淬了毒般,偏她那手又是在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抚着肚子,身边的侍女低下了头。 自从皇上说了,娘娘肚子里如果是个皇子,就交给贵妃娘娘抚养,娘娘的脸色就一直没有好过。起先还哭过,哀求过,奈何自那以后,皇上就没再来过。倒是胡贵妃隔三岔五地过来,来了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娘娘的肚子瞧,恨不能剖开来看看,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 杜玉娥现在心里油煎似地,她怀孕了,她是欣喜若狂,多么盼望能生个儿子,也好”母凭子贵”。说不得,她杜玉娥就此改头换面了,她杜氏一族因为她就一飞冲天了。 她兴奋得浑身颤抖,她做梦都未想到,她杜玉娥也有这么一天,贵为皇妃。在这后宫,她一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没有惊人的才貌。她所能依靠的也就是这个肚皮了。只要能生,在后宫里就是独一份。 一定要生个皇子,她心里咬牙切齿,暗暗发誓:她指着这个出人投地呢! 没想到,胡贵妃竟然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她当时就懵了,怎么会这样?以至于赵睿与她说的时候,她当时就失控了,顾不得胡丽丽在场,当时就哭了起来,恳求赵睿:不要抢了她的孩子。那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作什么要送给......” 她瞧到胡贵妃似笑非笑地瞥着她,咽下了到口的那句:送给别人”,只是一味地哭泣,哀哀不止,奈何赵睿全然不为所动,说了一句:“好好养着!”就起身走了。 剩下胡贵妃笑吟吟地望着她,柔声:“妹妹快起来吧!地上凉,仔细伤了皇儿。” 她一腔悲愤在胡丽丽的目光中全憋在了胸腔里。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一个侍女匆匆跑了进来。 沉思中的杜玉娥忙艰难地抬起身子,心下惊疑:“皇后怎么会来她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徐皇后缓步走进院子,见院子里倒也花木葱茏,一派欣欣向荣。看来这个杜玉娥倒也挺会拾掇的,都这样了,这院子里到也没有惫懒了。她心下不由一丝警惕:“看来,这也是个有成算的。如今,看来,这胡丽丽抢了她的孩子,还真是对了。” 杜玉娥挺着个肚子,看着缓缓走进的徐皇后,挣扎着要跪,徐皇后冷眼看她下到一半,方才开口:“快起吧。这是快生了吧。” 说着上了台阶,就在廊下坐了。 杜玉娥望着雍容华贵,满面笑容的皇后,惶恐低了头,摸着肚子,不知说什么。 徐皇后笑眯眯望着挺着肚子站着的杜玉娥,侧面看过去,大得突兀,尖尖的。一件宽大的对襟褙子都撑不住,更加显得高挺。 她眯着眼睛,慢慢喝了一口茶,心下忽然向着:该是个男孩吧?记得她怀英浩两兄弟的时候,就是这样,从上看不到脚尖的。走路都要人扶着。 “杜美人,如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本宫来说就是......你且养着吧。” 说着,慵懒起身,抬脚望外边走去。 杜玉娥望着徐皇后起身要走,心里不免着急,忙要送到门前。却是因为着急,下得最后一级石阶时,竟然脚下一绊,一声未出,就那样滚落,肚子朝下,趴在了地上。 身边侍女一声惊呼,忙去拉她。 徐皇后回头一看,也是惊了一跳,这是怎么回子事情?好好儿地,怎么就摔了,这与她要扯上什么关系,可真是...... “快扶起来!” 她厉声说到。 早有身边侍女七手八脚地去拉起了杜玉娥,她好不容易站定,却是哆哆嗦嗦地直打颤。 徐皇后忙问;“怎样?可要紧?” 杜玉娥脸色煞白,说了句:“无妨.....“忽然就出溜了下去,身边两个宫娥一时竟然拉不住. 徐皇后这才慌了.忙叫:“快传太医,快!” 一时,众人把杜玉娥给抬到了屋子里面,横放在床榻上。她已经弓着身子,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徐皇后眼睛一瞥,知道是只怕要生了,忙吩咐一声,叫人去布置产房,又叫去请了医婆来。 一时,钟云宫忙乱了起来,赵睿也跟了来,这可是他得登大宝以后,这个皇宫的第一件喜事,皇家添的第一个丁。 杜玉娥的叫声很是凄惨,隔着门声声传出。 “皇后娘娘,孩子太大,娘娘生不出来。” 医婆战战兢兢地摊着两只手,跑了出来。 徐皇后目光闪烁,这事她可不敢做主,方才的事情都没有摘清嫌疑呢。 她转向赵睿:“皇上,你看?” 赵睿沉吟着。 “皇上,娘娘,杜娘娘肚子里是双胎,双胞胎!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 又一个医婆跑了出来,说了这样一番惊人的话来。 “皇上!” 胡丽丽再也装不下去了。双胎,她的心在颤抖。她狂喜:两个孩子。真是喜事啊。没想到,一来,来两个。说什么也要保下来。 204离去 “皇上!” 她目光迫切地望着赵睿,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喜。一瞬不瞬地盯着,眸子里的意思是再也明白不过了。 徐皇后也是一个楞怔,真没想到,竟然是...... 赵睿一咬牙,说:“务必要把孩子生下来。” 医婆忙点头跑进去了。厚重的门飞快合上。 屋子外,胡丽丽长吁了一口气。沿着廊柱紧张走了两步,忽转头吩咐:去拿两套被褥来,现下就去......快,快去!” 她声音颤抖,极力掩饰心中的喜悦,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来,坏了她的大事,她悄悄望了一眼同样脸露喜色的赵睿。 就在方才,她决定了:无论这两个孩子是男是女,她都要了。两个,即使是两个公主也好。他们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可不就是自己亲生的一样的? 屋子里面,临时拉起了一道帘子,里面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赵睿说了这话,两个医婆倒不忙乱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再也不犹豫,拿起了剪子...... 须臾,“哇”的一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甚是响亮。屋外的人精神一震,俱望向门内。胡丽丽已经迫不及待地守在门里,只伸了个脖子焦急盯着紧闭的门。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皇子呢。” 医婆抱着一个大红襁褓跑了出来。早被胡丽丽双手接了过去,颠颠地抱到赵睿面前,喜笑颜开:“皇上快瞧瞧,是个皇儿呢?” 赵睿微笑,探过身子一看,也是面露笑容:白白胖胖的一个婴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不哭。 里头又是一声婴啼,胡丽丽抱了孩子跑到门口。 帘子一掀,医婆抱着另一个襁褓,喜悦:“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小公主!龙风双胎哪!贺喜皇上,贺喜娘娘!” 众人”轰“地一声,纷纷绽开笑颜,齐声恭喜赵睿。 赵睿满面笑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容。他看着一对儿女,连声说:“传朕的话,祖宗庇佑,喜得龙凤双胎,赏!” 众人大喜,叩头谢恩…… 一时,众人散去。胡丽丽望着两个粉嫩嫩的婴儿,忽然记起了什么。想了想,抱了男孩转身进了屋子里。 一股血腥气淡淡地弥漫在屋子内,几个宫娥与医婆正清理着杂乱的东西。 她看着盆子里那一团团的血色布条,眼皮子跳了一跳。 帘子已经拉起,杜玉娥正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很是安静。 她慢慢在床边站定,望着仰躺着的人:杜玉娥空洞的眼睛直直望着屋顶,见了她,眼晴亮了一下,盯着她她手里的襁褓。 她已经开始糊涂,身下的血还在汩汩地流着。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方才两个医婆那怜悯的目光,她看懂了。 可她现在忽然不怨了。望着胡丽丽手中的襁褓,她目光专注:这是她的孩子,她心心念念的儿子。不对,还有一个女儿呢?” 她的目光开始艰难地四下搜寻。 胡丽丽望着这样的杜玉娥,不知怎的,忽然心里酸涩起来:这,也是个苦命人呢。 “杜妹妹!” 她忽然开口,紧了紧手中的襁褓,柔声说:“你放心。我必好好带这两个孩子。就与我亲生的一样......” 杜玉娥耳朵轰隆隆地,她已听不清楚了,但她从胡丽丽的神情中看懂了。她的眼里突然流出了泪水来,她忽然感激起胡丽丽来了。 她相信,胡丽丽会好好儿地待这两个孩子的。她的孩子有福了...... 胡丽丽抱着两个孩子回了寝宫,一路上,也不用人帮忙,一手抱了一个,走得飞快,唬得身边的宫娥忙双手护着,生怕娘娘一不小心...... 哎,娘娘这是太激动了,一下子得了两个,路都不会走了. 身后,杜玉娥含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赵睿封杜美人为婕妤,厚葬皇陵。 她所出的龙凤胎由胡贵妃抚养。 木瑾听庄太妃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不免唏嘘:这真是,双胎本就稀少,一般胎儿都小。可这杜美人自怀孕后,就拼命进补,又懒怠动掸,整日里躺着不动。出生时,两个孩子竟然像足月的婴儿,竟然都有八九斤。怎么生得下来? 赵雅蓉嘟着嘴巴,说了句:“谁叫她抢了我的羊乳?活该!” “雅儿!” 庄太妃忽然一声断喝,面带不虞:“人都死了,这话莫说了。” 赵雅蓉冷不防被她母亲一喝,闭上了嘴,大约觉得说得也有些......一时静寂了下来。 庄太妃望了望木瑾,忽然笑着说:“你什么时候与连大人......我好早点准备一份贺礼。” 赵雅蓉马上转过脸来,一脸兴奋:“瑾姐姐要成亲了么?我也要送贺礼。瑾姐姐,你喜欢什么?” 木瑾柔柔地笑着,红了脸:“娘娘说笑了,臣女只是一个妾室,哪能......真是羞煞臣女了。” 庄太妃目光一闪,看着木瑾微笑:“要的呢。你还瞒着。我都听说了。” 她望着木瑾,心下羡慕,她早就探得,连云为了木瑾,竟然跑徐皇后宫中据理力争...... 不然,木瑾一介妾室早就纳了,岂能现在还待字闺中,个中意味,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这是连云珍惜她,不愿委屈了她。他在等,等什么?不言而喻…… 她心内感慨: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她少女时最美丽的梦想,很美,可惜,她错信了人...... 想到那个人,她眼光迷茫,恍如隔世:有多久未见过了?他是再也不想再见她了罢? 她发觉现在自己竟然想到这个人,心内很是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看来,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瑾姐儿!” 她忽然望着木瑾,见她浅笑宴宴地与赵雅蓉说着话,长长的睫毛忽闪着,阳光在脸上跳动着,鲜活。 “连统领是个真男儿!好好珍惜!莫要等到......你是个有福气的!” 她快速说了这句话,就扔下一脸愕然的木瑾,施施然出了门。 外边,阳光灿烂,天气晴好,廊下的画眉蹦跳着,叫声婉转。 真是一个好天气呢! 205冤家路窄 连云望着云天,一时未语, 云天也低头瞧着桌子上的一杯茶汤,茶早凉了。两人都未动:赵英明竟然介入了。 他知道连云为难:赵睿吩咐务必要查实、查明。并且话里话外,已是撇开了徐氏。连云冒着得罪徐皇后的风险,开始全力清查这件事情,并且,不惜拉了赵英浩进来。 为的就是把这件事情办瓷实了。可如今,赵英明竟然横空介入,而且,看情形,他是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却还是要介入,可见他的决心,绝不是简单过问一下,走走过场而已。 赵英明可不同于其它人,他可是最得赵睿倚重的儿子,如无意外,是内定的储君人选。 且赵英明的能力也是众所周知的.......但是他的心胸,云天看了看连云,要论了解赵英明,他们俩可是要比其他人,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比赵睿夫妇都要清楚。 睚眦必报。所以,轻易不能得罪他,也得罪不起。未来的皇帝,谁敢啊?就不怕他秋后算账么? 云天担心地看了看连云,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是没说出口,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沉默...... 良久,连云忽然起身拿下架子上的外袍,说了句:“先这样着吧,我们且等一等,看看赵英明要做什么?这事先停一停......” 说着,让云天自便,自己出了门子,招呼一声,有人牵过马来,他翻身上了马,也不带人,双腿一夹马腹,飞快走了。 这边木瑾早已准备好,见得连云来,两人一起往城外去了。 一路上,游人如织,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 木瑾坐在马车内,兴奋得掀了帘子往外看去,很是开心。 她不时望一眼车子外勒马缓行的连云,翘起了嘴角。 三天前,连云就答应她,休沐日带她出城去雷庄玩。 听说那里的海棠花最是有名,开花的时节,许多人慕名前往。但均不得其门而入。概因庄主脾气怪异,轻易不接待人。 木瑾有次抱怨了一句,她素喜海棠,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好的去处,却是进不了,多有失望。恰巧连云听了,眨了眨眼睛说:“雷庄有海棠么?好说,我带你去。” 木瑾高兴,第一次追着连云敲定了出行的时间。 此时,她看着眯着眼睛望着前方的连云,心里觉得:有这样一个事事都能宠着她的人在身边,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 她微微笑着。 连云眼角余光瞥见窗内的木瑾,心内也是满满的。 不就是赏花么?看她高兴成这样。心内暗自发誓:以后多多抽空带她出来转一转,免得她整天窝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的。 马车缓缓前行,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雷庄。 老远就望见高高的围墙里露出的大团大团的粉色海棠。木瑾近前才发现周边已有不少人正驻足观赏,但只能在青色的围墙外面转着圈子见得前头那一抹红。更有人,干脆踩在车辕子上,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墙里张望。 木瑾望了望那一扇黑油木门,此刻静悄悄的,一丝声都无,几个小孩嘻嘻哈哈地在门前玩闹,也不见有人出来探一探。 她不禁担心:门前没人,他们能进去么? 连云早已翻身下马,柔声说了句:“在车上呆着,我去看看。” 说着,举步向前。 他直接走到那扇门前,抬手敲起了门。门前小孩见连云走过来,早一溜跑远。围着墙打转的那些人,也好奇地看了他好几眼。 连云敲了两下,就有人开了条门缝,看着连云。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一个青衣小厮很快就打开了门。 连云跑了回来,搀扶着她下了马车。在一众人的目光中,紧紧牵了她的手,往那门里面去了。 木瑾低了头,周围明显安静了下来,她被牵着往前走,面皮不禁微微发烧。 好不容易进了门,那扇木门关上,终于把那些炯炯的目光隔绝在外了。她才放松下来,想挣开连云的手却是发觉握得更紧了。 转身一瞧,刚才那小厮不知去了哪里。 “快看!” 连云指着前方说。 她抬头,霎时惊喜,抬脚往前跑去。 前方一簇簇,一团团的红云,开得正旺,粉红的,大红的,各种深深浅浅的红色就那般开满了枝头。 阳光下,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木瑾的眼睛,她一把放开连云的手,拎着裙子,就那般跑进了里面,地上铺了一层海棠花瓣,她仰着头,跑了一会,又伸直了手臂,转起了圈子。有花瓣不时从枝头飘落,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一身黄衣的木瑾就像一个花间精灵,在连云的眼睛里跳跃,就那样不可遏制地直直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这个姑娘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动心,她就像一个宝藏一样,总能带给她惊喜。 “瑾儿!” 他叫,木瑾转过身来,望着他。他跑上前去,牵起她软软的小手:“我们应该去拜会一下此间的主人......” 雷鹏望着远远地走过来的一对碧人,心下赞叹:男的俊逸,女的俏丽,当真是一道好风景。 他紧走几步,笑着抱拳:”连统领!” 连云放开木瑾的手,微笑回礼:“雷将军,别来无恙?” 两人互相客气笑着,进亭子里面坐了。有侍女捧上茶来,木瑾不好近前,只是在对边一个亭子里站了,继续看花。 雷将军见状,看了身边一个侍女一眼。侍女忙说:“就来了。” 话音刚落,闻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木瑾回头,花间小径,一个蓝衣小姐正行来,因为走得急,环佩叮当,煞是悦耳。 几人俱回头望去。 走得近了,乃见一个极其标致的小姐,一双大眼顾盼神飞,见了几人,停住脚步,深施一礼,叫了声“姑父?” 一双秒目却是向连云望去,心道:“好一个器宇轩昂的公子。” “惠儿!快见过连统领!还有这位......小姐。”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连云,木瑾见状,举步下了亭子。 206见面 许惠心中一个咯噔,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下微跳:连统领!莫非是他?怎就这般凑巧?” 一颗心已是乱蹦不已。 果然,雷将军哈哈一笑,说:“连统领可是我们大庸的少年英才,此番来我们别庄赏花,可真是有幸。惠儿,你好好代姑父招待这位小姐,带她去这园子里好生转上一转。” 木瑾闻言微笑上前,重新施礼。却见许惠只双目楞楞地盯着连云看,竟似未见到自己似的。 她一楞,眼尖的望见她的耳根已是粉红一片。 不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见面前这个女子穿着一身广绣蓝衣,眉目俏丽。特别是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在头顶一树海棠的映照下,更加添了几分妩媚。 不由心内泛酸,这是招了桃花了? 不由轻轻唤了一声:“小姐?“ 一边悄悄地瞪了连云一眼。连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回看了一眼木瑾,满脸的宠溺。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几人看在眼里,雷将军咳嗽了一声,许惠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木瑾,眼中一闪而过不善。 “姑父叫我来陪贵客呢。想必就是小姐了。不知如何称呼?” 她心思聪敏,已是猜出木瑾的身份。除了那位名动京城的木家小姐,还能是谁? 她笑吟吟等着木瑾回答,一双眼睛却在眨眼之间,看了个仔细,心下不由冒酸水:这个木瑾确实生得不错,有一股她所没有的......贵气。身量比她高跳,与连云站在一处,竟然是很登对。 她移开了目光。 “小女姓木,闺名一个瑾字。小姐是?” 耳旁传来清脆的声音。 她忽然一笑,抬脚往前就走,边说:“你是第一次来吧?我带你去转转,这边开得不是顶好的。园子东南角有几株去岁刚移植过来的西府海棠,委实开得要好得多。” 木瑾跟着她往前走去。 连云望着走远的两人,笑着收回目光,说:“下一盘棋?” ...... 木瑾望着面前的几株海棠,目露赞赏:满树缀满红艳的花蕾,竟似胭脂点点,而枝头绽开的却是呈粉红色。 她围着转了一圈,浅笑着:“这花果然又是不同,很是适合种在庭院一角呢?” 心下却是想着柳条儿巷院子的东南角刚好有一大块空地,回头是否向此间主人讨上一两株,种上? 想着,觉得甚好,回身,望着徐惠说:“你是这家主人的甥女么?刚听得你唤姑父呢?” 许惠正望着木瑾想着心事,见听得问,点头,:“啊!这是我姑姑的家。” 说着,望着木瑾漂亮的丹凤眼,斟酌着问:“我姑姑家的海棠漂亮吧?此处的品种最是齐全了。好多人都慕名来观赏呢。前几年,莫王妃还专门这里办过花会呢?对了,你是跟着刚才那个公子来的么?你们......” 她小心翼翼地还是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木瑾一笑,羞涩低头:嗯。阿云带我来的,不然,我可进不了门。没想到,他与雷将军倒是相识,并不曾骗我。” 说着,转过话题,:“你经常来这里么?对了,还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徐惠看着满面红光的木瑾。眨着眼睛说:“我么,姓许,单名一个惠字,她们都叫我阿惠。” 木瑾攀着花枝的手一顿,疑心听错:许惠?是那个许惠么? 她望着徐惠的侧面,忽想到她方才望着连云的目光,陡然间明白过来:她一早就认出了她们.......却还是面色如常地带着她逛花园子。行了这一路,她竟然未瞧出她的不妥来。 官雁翎说:许惠才貌双全,口碑不错......许惠的母亲很是厉害......徐皇后的妹妹,能不厉害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这样一个女子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虽然连云说,叫她莫要挂在心上。只是,想必他并未见过许惠本人吧? 现如今,就这样在这里撞见了,他会如何? 望着浅笑宴宴的许惠,她忽然有些嫉妒起来。借故走到一旁欣赏起花来,心下却是提不起了兴趣。 许惠也无甚兴趣,方才她在房里与姑姑说话,是姑父着人来叫她,说是前头有客人,带了女眷,叫她去陪上一陪。 她估摸着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人,不然姑父不会叫了自己去,遂提了裙子就跑来了。 谁成想,竟然见到了连云。 他的未来夫婿带了小妾来游园。 心下不是滋味,几番想甩手走了,但记起母亲的话,掩下所有的情绪,耐着性子陪了木瑾逛园子。她不能让连云觉得她不大度,得给他留下一个好映像。 现下么?她乘机提出回去亭子里面喝茶。 木瑾自是答应,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回到了亭子,见那边亭子,连云两人正下棋,旁边一个妇人正笑吟吟地坐在一边。 见了两人,快走一步,笑着:“可是好玩?累了,快歇一歇。” 许惠早上前一步,娇嗔:“姑姑!脚都酸了。” 雷夫人笑眯眯地,点一点她的鼻子:“就你娇气。看人家客人都未说累,你倒是喊起来了。” 木瑾忙上前施礼:“夫人好!” 早被雷夫人一手牵过,在椅子上坐了。桌子上已经摆有各色茶点。笑眯眯:“这些都是一早我与惠儿坐的。快尝尝。” 又叫侍女给那边连云两人端过一盘子去。 木瑾拿起一块黄色的梅花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即化,香甜得很。“ 她由衷地赞赏了一句:“味道很好呢。夫人真是好手艺!” 雷夫人受用,笑着搂过一旁的许惠:“是我门慧儿的主意呢,在里边加了好多东西,有绿豆粉、还有......” 她笑了起来:“零零总总的好几样,我也弄不清楚。老爷也说好吃。老爷,你说是吧?” 那边雷老爷正伸手拈了一块糕点在手,往嘴里送,含糊应了一声。 三两下吞了下去,伸手示意连云吃一块。 连云盛情难却,也拈了一块在手,往嘴里送去。 这边许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很是紧张。 雷夫人见了,好笑。 连云下着棋子,一边又拿了一块,举在手上。 许惠登时双眼笑意盈盈,忽然就探过身,端起桌上的点心,直接往对面走了过去。 雷夫人“哎”了一声,转而向木槿解释:“小姐见笑了。惠儿平生最是得意她的点心,见客人吃得好,罢不得多吃点呢。你看巴巴地端了盘子去搏句赞呢?” 木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走过去的许惠,手中已撰出了汗。 207认出 连云意外,抬头望了一眼许惠,见面前的姑娘正眨着眼,红着脸,双目定定地望着他,眼里是殷切的渴求。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木瑾,见她正怔怔地望着他,见他望过去,飞也似地别开头。 他心中一跳,轻轻别过眼,手中继续落下一子,“不了!” 他淡声,可许惠并不走,好似没有听懂他的拒绝,伸着手,把盘子往他面前又递了一递:“尝尝这块豌豆黄,你刚才吃的是枣泥糕,那个可能太过甜腻了。这个刚刚好。” 说着,甜笑着把盘子转了一个方向,把里面的糕点往前又送了一送。 木瑾陡地僵直了身子,双手无意识地抓着椅背,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连云...... 一旁的雷夫人也讶异地望了一眼许惠,心内尴尬:这丫头今天是怎的了?没见人家的女伴在这儿么? 亭子里静得诡异..... 雷将军拿了一颗棋子,半天落不下去。 连云兀自低头看着棋盘,淡淡地:“谢谢!我真的不需要了。” 许惠涨红着脸,她万没有想到连云竟然如此不肯给面子,她咬了咬唇,知道木瑾定在身后看着......忽然就失去了理智,用手拈起一块糕点,直直地送到连云的面前,娇笑着:“尝尝。真的,这可是我做得最好的点心......” 话音未落,就见连云“啪”地落下一子,径直向一直发愣的雷将军说:“你输了!今日多有打扰,多谢款待,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此别过,来日再聚。” 说着,起身拱手,越过呆楞的许惠,向木瑾招手:“瑾儿,我们走了!改日再来赏花。” 木瑾反映过来,向雷夫人一礼,脚下轻快,几步走下台阶,被连云一把牵了手,紧紧地握住,就拉着她转身走了。 雷将军欲待下亭相送,被连云制止,忙叫一个小厮跑了前面去引路。 眼见得一连云与木瑾手牵着手,行走在花林中......许惠不得不承认,真是一对碧人呢。 “惠儿!” 雷夫人一脸担心地上前,轻轻接过了她手中的盘子,置与石桌上,又拉了她坐下。见她呆呆地,小心翼翼地:“怎的了?” 许惠回过神来,见姑姑一脸的担心,终于红了眼眶,委屈地:“姑姑!” 趴在雷夫人的肩膀上,不吭声了。 雷夫人看了看丈夫,拍了拍她的背,柔声;“你今天是怎的了?你平时心气不是挺高的?怎会......” 刚才的事,就算是瞎子,也看出来不妥了,许惠这是看上了方才那个公子了? “惠儿,姑姑可要提醒你,那个公子生得再好,人家带来了女伴的。你莫不是昏了头了?难道你还打算去做......” 雷夫人见许惠只不言语,立时坐直了身子,严肃地:“你快打住吧,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不行,我们许家的女儿可不能......” “姑姑!”许惠忽然抬起了头,红着一双眼睛,冲口而出:“什么做小?要做也是她做小。真不要脸,勾着男人在外面玩耍......” 她住了口,见雷夫人吃惊地望着她,连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雷将军也走了过来。她羞急之下,一捂脸,快步低头跑走了。 留下一脸错愕的雷夫人与雷将军面面相觑...... 木瑾被连云一路拉着快走,直直出了院子,她偷偷斜睨了他好几次,见他面无表情,像是后面有什么赶来似地,脚下飞快,一直到出了院子门,才放缓脚步。 ”瑾儿!“ 他叫,抱歉地:“本来带你来赏花,你看,这临时有事,所以......” 他以为木瑾会埋怨,毕竟她这是想了好多次,自己也答应了她的。现下却是要急匆匆回去。 木瑾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歪着头,看着他,不发一言。手也抽了出来,脚下却是不动。唇边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的心一跳,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心内却是惊跳: 那个是许惠。许侍郎的女儿。他也是方才堪堪想起。要不是她眼睛里的神情……他才忽然警惕起来。 他怎么就忘了?雷鹏与柳侍郎是姻亲。许惠不是叫他姑父么?还有那个雷夫人,眉眼之间与许侍郎还真有那么几分相像呢。 他暗自懊恼,见那个许惠不依不饶地,显见得是也认出了他。 他哪里还敢多待?又不能叫木瑾瞧出了行迹去,这才匆忙拉了木瑾逃也似地走了。 可观眼下木瑾的神情,竟似已经知晓? 木瑾见他眼睛骨碌碌地乱转,知道他也知道了。 她看着他躲避、尴尬的眼神,忽然就一伸手,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微微一笑,说:“走罢!你不是还有事么?” 连云随着她走了两步,转脸看她笑眯眯的狡黠的眼神,忽然顿住,转身一拉她的手:“天还早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说着,拉着木瑾直接上了马。木瑾叫了一声,“马车!” 连云哈哈大笑:“无妨,车夫自会回去!” 他一边策马,一边低头说:“瑾儿,抬起头来。别再遮遮掩掩了,让那些人看看,你就是我连云的妻,看谁还再给我说亲?看哪家愿意把自己的闺女给嫁过来?你说呢?”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见木瑾低了头,只管一双眼睛乱瞧。心下一笑,还是伸手掏出了一个斗篷,套在了木瑾的头上。 木瑾一声惊呼,仰头:“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我竟不知道。” 连云弯唇不语,他一早就准备了,原本就想让木瑾下了马车,与他共坐一骑。 两人一直玩到天傍黑,才意犹未尽地回到柳条儿巷,连云送了木瑾归家,这才向隔壁走了过去。 云天与熊二正等着他。 他望了他们一眼,心情甚好地,:“怎么了?一脸严肃?” 两人对望了一眼,熊二悄声:“王爷来了,在厅里坐着呢!” 连云收了笑容,默了一默,抬脚往里面走去,老远见得赵英明正在花厅里踱着步。 他紧走几步,抱拳:“王爷!” 赵英明转过身子...... 208立场 连云送走了赵英明,疲惫之极地倒在椅子上,面前一杯茶水凉得彻底,一口没喝。 赵英明说,云州的事情,不要再继续了...... 他不语。 是的,再查下去,他会后悔的。赵英明说,当年,王府用的那一大批银子,都是出自徐府,来源就是..... 赵英明似笑非笑地:“不然,父皇以为恭王府那些年那末多的银子都是从哪来的?徐家又不会铸银子......” 连云头疼地,他用手揉了揉眉心,发觉自己真是里外不是人......他就说么?这赵英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底气,明明知道赵睿有多么重视这件事情,以他的精明却还是要横插一竿子,这是有了这么大的把柄? 他倒好,把这么大的一个难题就这样抛给了自己......自己还真是不能再继续了。一旦这件事情闹大了,知道的人越多,自己越是被动。到时,赵睿难堪,自己只会更加棘手...... 他叹了一口气,心下还是埋怨:徐氏一早与自己说透了这件事情,不遮遮掩掩地,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他不相信徐皇后会不知道。 或许,赵睿也隐约猜出来了?又或许......他懊恼地想着:这件事情恐怕永远也没有答案了。 罢了,他们赵家的银子,赵家人自己提前用了...... 他自嘲地想着。 得赶紧去趟云州,不,这宫里务必得先去一趟。 赵睿那里,得想个说辞,赵睿最是要面子,他得想好了,怎么说?...... 院子里,木瑾正满脸不舍地抚摸着黄毛硕大的脑袋。它现在愈发的高大,都到她腰上了,一身的毛粗硬得很,摸着都扎手。 “黄毛,你要乖乖地听话。知道么?机灵着点。还有,不许偷鸡......” 她唠叨了一会,见云天笑眯眯地望天,她讪讪地笑了一笑,转身别开了眼。 此番,云天他们要去西北边境,需要黄毛带路。 看他的神情,应该是比较艰险的事情,不然,知道黄毛对她的重要性,不会一走就月余的。 云天带着黄毛走了。 木瑾不知怎地。心里老觉着慌慌的。 云州的事情就这样偃旗息鼓,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 这是连云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从赵睿寝殿中走出,天气忽然阴沉了下来,看起来竟似要下雨的样子。他摸了摸怀里的密旨,看来今天要漏夜赶路,赵睿等不得,想着他那咬牙的样子...... 他望着连云:云儿,你马上赶赴云州,把这件事情给办了。 赵睿密令:云州知府与鲁县县令周必成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胆子太大...... 这是赵睿的原话。 连云目光转深:赵睿心里还是有芥蒂的,徐家这件事情表面看似揭过了,但是自此,恐怕在赵睿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刺。深深地埋在心里,不碰还好,只要一碰就疼...... 要不是......他转动着眼珠子,此次承办的是自己与赵英浩,换了别人,恐怕也是与周必成两人一样的下场。“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天家的秘密? “驾!” 他使劲抽了一鞭子,座下的马儿加快了速度,陡地往前蹿去...... ....... 徐皇后望着赵英明,压低声音:“你真的如此说?那云儿信么?你知道没那笔钱......” 赵英明望着母亲,嘴角挑起一弯笑容,嘲讽地:“不然,要怎么说?母后想叫儿臣与阿云怎么说?难道说真要到父皇面前去求情:看在徐家是我外祖的面子上?母后,你莫非是糊涂了?” 徐皇后听者应浩染的话,竟未在意他话中的怨怼。 她不得不承认,赵英浩说得有礼:只有让赵睿自己以为他也用了这笔钱,才有可能杜绝他再追查的念头。不然,......”想着云州知府与鲁县县令,她目光黯沉了下来:赐毒酒!听说是连夜处决的。 赵睿愈发果断了。 赵英明端起茶杯喝着茶水,瞥了一眼怅然若失的徐皇后,嘴唇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此番,他一箭双雕。 想着徐太傅答应他的,他眯起了眼。 他与赵英浩都是中宫皇后所出,一直以来,英浩都与徐家比他走得要近些。许是小儿子的缘故,包括徐皇后也是更加喜欢赵英浩,口口声声地在他面前要他多加照顾这个弟弟,说什么英浩心性纯厚,真诚,是个藏不住话的...... 他沉下目光,心内讥笑:赵英浩纯善,那他赵英明就伪善了?天家没有亲情,这点他自小就晓得。成王几个兄弟的相互提防、追杀,伴随了他整个少年时期。那些明争暗斗的敌人说来可都是他的叔叔伯伯们,可一个个下起手来,都是不遗余力,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祖父的死,他隐有猜测,他怀疑过...... 赵睿即位后,那些王爷的狼狈与落魄,他都看在眼里,之前个个可都是风光体面得很。特别是成王,低调得京城里都快没了这个人。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位置只有一个...... 徐太傳,他的外祖,终于在他面前表态:徐家,是他的坚强后盾,就像当日拥护赵睿那样。 他满意了。 他看了一眼皱眉兀自唠叼的徐皇后,开囗:“母后,此事就这样,儿臣这里提前知会你一声。过不了几天,许是父皇会向你打听这件事,你可千万绷住了,可别漏了谄。那些用度与去处,都要有个合适的说辞才行。最好是与徐家商量一下,免得到时对不上,有出入......” 他不歇气地说完这通话,拱手:“儿臣该回了,呆久了不好!对了......” 他忽想起什么:“母后抽空多多关注一下彩妍殿那对龙凤胎,听说父皇很是喜爱,每天都要去探一遍......母后是他们的嫡母,也该去多多关心一下!” 说着,一掀帘子,大步走了。 徐皇后愣怔了一会,才省过来,转头:“皇上最近常去彩妍殿么?” 209战事 “什么?” 木瑾大惊失色,一脸震惊望着云天。 云天几人低垂着头,很是愧疚:那日早上醒来时,他就觉得不对,院子里静得诡异:黄毛不见了。 他望着地上断成数截的皮绳,懊恼:这要怎么与木瑾交侍?黄毛跟着木瑾,晚上都不用拴。他一借出来就出事,想到此前那次追踪,黄毛就曾失踪过半日......莫不是跑走去耍了?他惴惴不安地又在那里呆了两天,想着黄毛只是贪玩,兴许能回来? 可直到他们启程,也不见黄毛的踪影。 眼看,归期日近,再等不得。又有当地老猎户说:村里经常有狗失踪,附近有猛兽出没,恐是...... 几人只得离了那里,不甘心又留了地址给房东,言说如果黄毛回来,请央人送上京,必有重赏! 木瑾开始担心:黄毛是死还是活?她不在乎了,只要它还活着,就好! 自此,她天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门口看看黄毛是否回来...... 吉祥几人也是,特别是安嬷嬷,常对着鸡笼发呆:以前黄毛在,她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跑去查看笼门是召拴牢了?那厮一不小心就自己开笼门...... 可黄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音讯。 三个月后,另外一件事夺去了柳条儿巷一众人等的心神:夏国在西北边境集齐十万军队,开始向大庸发动猛烈的进攻,边境战报几度告急,圣上金殿亲点将。 虎威将军王大将军亲率五万大军与官老将军在虎门关会合,共同抗敌。 十日后,双方军队在虎门关外的落虎山混战了三日三夜,我军节节败退,不得不退守临舟城内死守。 虎门关失守。 消息传来,朝野震惊。 夏国自先帝伊始,与我方一直多有交战,但都呈拉锯状态。像这样几日就失一个城池的还不曾有过。 赵睿急了,满朝文武寻求战将。朝堂上一时噤声。 忽有官雁东要求出战。 赵睿望着他的腿,想着尚在前线的官老将军,犹豫:官家只此一子!上次虎门关一战官雁东就负伤,养了半年,伤了一条腿,如今这...... 他目光闪烁,又巡视了一遍,望着殿内几个武将,又挑了一遍,想着还有谁能出战?年轻力壮的都镇守在边塞要地,一时不能抽调。 “皇上!”连云匆匆出列,单滕跪倒金殿,朗声:“臣愿往!与官校卫一起!......” 赵睿大喜,望着殿下两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欣慰:连云善谋,官雁东善战!此二人组合,此战大有希望。 他一高兴,开口:“好!爱卿忠勇可嘉。此番你二人此去必能获胜……朕等着给你二人庆功!” 两人齐声抱拳,声音洪亮:“此去必胜!定当竭尽全力,保我大庸平安!” 一时金殿内回想着他们两人的荡气回肠的声音。 二日后,连云任东路大将军。官雁东任副将,两人率领十万大军,从明县出发,日夜赶赴虎门关。 ...... 金殿回来,连云就去找了木瑾,两人在房间里秉烛夜谈。 安嬷嬷几人守在楼下,也是心事重重,都知道连云此番要出战,不免担心,特别是吉祥:熊二此番也去。他说要去挣军功,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当当。说得吉祥两眼泪花花,哭着说:她不要什么诰命夫人,她已经很满足了。只要熊二好好地,全须全尾地回来就好。 安嬷嬷合掌向天摆起了香案,祈求老天保佑她的姑爷、小姐的姑爷能平安归来。 木瑾望着连云,红着眼眶:你终究还是要去?不是说了不去么?你又不是领兵打仗的将士,你是皇城兵马司,你只管管好这个建阳城就好了。那么多的将领,有的是人,你去请什么战?要什么军功?我不是说了,我不在乎,真的,我一早就说了,你怎就......” 她抽泣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连云神情严肃地看着她,默默地听她数落,在她没有看到的角落里,悄悄地掀起嘴角笑了。她说了很多,絮絮叨叨地,他没有打断,任她说,越听他越开心。 通篇都是对他的抱怨,但又是听得窝心不已。她真的把他放在了心里,再不是开始的那种......直想借助他摆脱那桩不如意的婚事。他一直小心翼翼,想确认,偏偏木瑾就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稍有风吹草动,就缩了回去。 木瑾停了一会,见他低着头,只不做声,奇怪。仔细一瞧,登时就恼了:连云正微微笑,右手手指还有节奏地在大腿上轻敲着。 她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手臂,气恨地使劲拧了一把。 连云吃痛,忙抬头,不敢躲,嘴里兀自油嘴:“哎哟!还没出征就挂彩了,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 木瑾啐了一口:“什么亲夫?你又不是我的......” 忙掩嘴,自己说过不在乎地,怎又说得好像有怨怼的意思,住了口。生气不别过身去。 连云见她真恼了,转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说:“我就是你的夫君,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允诺过你的,此去,等我回来,我必娶你为妻,你只管在家做好准备,到时风光嫁与我连云,可好?” 木瑾被她说得眼泪花花,见他一脸笃定的样子,有心想问上一句:他怎么就知道此次一战,大庸军队一定能赢?被连云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滚烫的嘴唇慢慢地地印上了额头,她的心一慌,头脑也空白了起来,想说什么,忘记了…… 连云他们走后,带走了木瑾的心,也带走了吉祥的魂。 整个院子的人每天都竖着耳朵,破天荒地关注起前方的战事来,特别是安嬷嬷每天上街买菜,总要大半日才回来,经常是买了青菜忘了萝卜,回到家才省起。也没有人笑她,大家都知道她又去听人谈小道消息去了。 隔壁院子又空了,不,娟子她们几个又住了进来。连云特意吩咐的,连府里的侍卫都调了过来,还有一个人:福伯! 210嫡长子 与此相反,昌盛候府却是一片安宁。 东边正院围着的院子里,两个媳妇子正端着一盆子的衣物边走边聊:小少爷可能拉了!你瞧瞧,这一晚上就积了这么一大盆。啧啧! “你这话说的,这是好事,能吃的孩子当然能拉!这说明孩子长得快!” “也是,这一天一个样!今儿与前几天一比,好家伙,又沉了不少。” 圆盘脸媳妇子笑着揶揄道:“你抱过么?瞧你说得跟真的似地。” 另一个笑了一声,瞪她:“就你会捉人的话把子!......我看出来的不行么?” 两人一阵笑,远去了。 梅氏足月生产,竟然与双胎皇子公主同时生产。 侯夫人整整在门外与木秋候了一天,硬撑着不去吃饭,只说不饿。一步不离地守在梅氏房外。身边立妈妈知她心思,去厨房做了一碗的面条,亲自端了来,侯夫人吃了半碗,就听得里头一声痛叫,接着响起一阵婴啼! 无异于天籁之音,她登时翻了碗,汤汁全倾了出来,侯夫人一挥袍袖,紧紧盯着门内,连声问:“生的什么?” 木秋也是伸直了脖子,双手死死掐着知书的手臂,知书吃通,咬了嘴唇不敢出声,她也紧张,梅氏不是生的儿子吧? 静默了一瞬,里头有喜婆沙哑的声音与说话声,大丫鬟彩蝶跑了出来,探出一个头,声音颤抖:夫人,生了个公子,七斤六两。 侯夫人一声:阿弥陀佛。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一叠声地:快去通知侯爷,他做祖父了,快去呀! 两个丫鬟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侯夫人早一脚跨了进去:快给我瞧瞧,我的孙子哎。快点让祖母抱抱。” 身后木秋呆呆地立在廊下,看着一众人等在门内穿梭,里头不时传来的侯夫人的开怀大笑,再也绷不住,一跺脚,转身走了。刚出得院门,见得萧亦云急匆匆地跑来,本想上前说上两句,却见后边老侯爷大步赶来,一跺脚,恨恨地转身回了院落。 门口几个小丫头见了木秋回来,飞快地跑走了,生怕跑慢了一步,就要遭殃。 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这个月已经发落了不少人,丫鬟们都尽量无事不往跟前去凑。 侯爷看着孩子,很是欢喜。直说要萧亦云赶快去请封。 萧亦云犹豫,他想到木秋,说:“这,好么?公主那里......“ 侯夫人满足地瞧着怀抱中的孙子,眯着眼笑,听了儿子这话,一瞪眼:“急什么?左右是世子,咱不急,迟早的事儿。沉住气。只是,可怜了我这孙儿哟!” 萧亦云听得奇怪,不禁追问,侯爷向侯夫人挪挪嘴:“问你娘去。” 侯夫人慢条斯理地逗弄着孩子,虽然这么小的孩子只管闭着眼睛呼呼睡觉,哪里知道什么?但她还是乐此不彼。逗了一会,她才抬头,示意萧亦云附耳过来。 她低声,三言两语地说了木秋的事情,见萧亦云张着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她耐不住叮嘱了一句:“我今日与你说明白了,你的嫡子只得从梅氏肚子里出。这个就是你的嫡长子。”说着递过手中的襁褓去,萧亦云楞楞地接过了小小的婴儿,僵着手臂,目光移向了他,心内想着母亲的话:这是你的嫡长子。以后昌盛候府的继承人。 望着皱巴巴的儿子,他忽然心中就涌上了一股柔情来,不自觉地楼紧了手中的襁褓。 侯爷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老妻说得对,这事情只能稳着,装作不知,等到孩子大了,再请封也不迟。 “那个,” 他望着箫亦云:“如果你没意见,这个孩子抱来你母亲院子里来养着吧。” 萧亦云犹豫了一下,终究点头。侯夫人抬头看了侯爷一眼,约莫知道他的意思,自是满口答应,说:“你把梅氏叫来,我来与她说。” 梅氏听得说侯夫人要把孩子给抱走,肝肠寸断,登时就哭了。 “母亲!” 她哭得哀切:“我怀宝哥儿,你知道的,我......现在,您说要抱了他去,我,我这......” 她揪着胸前的衣襟,哽咽着喘不上来气,她是真的心痛。这好不容易生了哥儿,本来以为可以从此扬眉吐气了,谁知,却是要抱了侯夫人的院子里去.这叫她怎么受得了?这不是在挖她的心么?难道,这是木秋的意思? 她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想夺别人的不成? 侯夫人见她不开窍,只是一味的哭泣,不由叹息,扶起她来,摒退左右,递过帕子去,温声说:“你要为你儿子好,是个通透的,就收了你的眼泪,仔细听我说。” 梅氏擦了泪,望着侯夫人:“母亲!” 侯夫人这才缓缓递过一杯茶去,往后望了一眼身后摇车里的孙子,目光柔和了起来。 “你呀!” 她招手让梅氏靠近,压低了声,窃窃私语起来。 ...... 梅氏低头走出了侯夫人的院子,虽然心下还是疼痛不舍,脚步却是轻松。 婆婆说得不错,她就是太糊涂。木秋不能生,那这个府里的嫡子只能是从她梅氏的肚子里面爬出来。 她眼下要做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多生几个。这个孩子有婆婆养着,以后生多了,自然就能自己带了。怕什么? 她就是以后昌盛侯府实质上的老封君。公主再尊贵,皇家也要讲道理,你不能断了人家的子嗣罢? 况且,婆婆已经与萧亦云说穿了,叫他多往她房里来...... 她知道,从今以后,她的院子算是解封了,恐怕,萧亦云往她的院子里来的时候,再不会躲躲藏藏的,木秋再使脸子也不管用了吧? 这可是关系候府子嗣的事情,就算萧亦云答应,侯爷与侯夫人也不能答应。 她抬头望望天,拢了拢衣领,快步往院子里走去,养好身体要紧,为了后面的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 她要让昌盛候府布满了她梅氏的孩子,这一仗,她彻底赢了。 211启发 木秋一早进宫,在偏殿等了好一会,才见一个宫娥快步进来:“公主!” 她歉意地:“奴婢再去冲一壶茶来,方才小公主又尿了,湿了娘娘的裙子,娘娘这会子正去换呢。公主再等一等。” 木秋强笑着:“无妨,娘娘如今正忙呢。我且再等一等,反正也无事。” 说着,抬头四顾,顺着游廊转了起来,又赶那个宫娥离开。 园子里的景致不错,她来过几次,熟门熟路的转到亭子后面,她记得那里有一丛月季,开得很是茂盛。 一愣,月季不见了,那地多了一架小小的秋千架。小小巧巧的一个,明显是给小女孩玩的。她愣愣地发呆。 耳旁一阵清脆的风铃声,目光上移,看到窗户下吊着两个风铃,阳光下闪闪烁烁的,很是漂亮,这种琉璃风铃很是难得,下面吊着的小铜铃敲起来清脆、悦耳。 还有那包着软步的桌椅。她忽然发现:胡贵妃已经完全进入了母亲的角色,完全不是那种“领养”。而是真心实意地以一个母亲的心情来照顾这对双胎。 想到刚才那个宫娥说的:贵妃娘娘湿了裙,现下去换了。 她眼神迷茫:不记得具体哪一回,一个宫女不慎把一盏燕窝羹滴在了她的裙子上,虽然当时未发作,但是后来,她再去的时候,就未再见到那个圆脸的宫女了。听说,是去了洗衣坊。如今,竟然是小孩子的尿撒在裙子上都没有关系了么? 她咬了咬嘴唇,抬头望天:知道胡贵妃一时恐怕不会那么快回来了。 她望了一眼这满殿的小儿物品,步伐沉重地离开了彩妍殿。这里,恐怕以后也不是很欢迎她吧? 她一路皱眉,想着。 她本待想要与胡贵妃诉一诉她的委屈。 自从那个梅氏生了孩子后,整个侯府都不对劲了。 尤其是萧亦云,以前还三天两头地往她房里来,也会小意讨好她。可现在,他三天倒有两天往梅氏那院子里去了。嘘寒问暖,要不就是往侯夫人院子里跑,一呆就是半天,那里有他的儿子。 看着整个昌盛侯府都因为梅氏这个孩子的出生而陷入一种狂热的状态之中,木秋觉得他们疯了。 不就是孩子么?她又不是没有做过母亲,前世她可是生了四个,两儿两女。 也没见他们这么兴奋啊?连侯爷都每天做了那些小弓箭,小车子的,她冷笑:这还是个奶娃娃呢,现在就准备这些,太早了吧? 可是为什么,这心里是如此的酸酸的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逼回了眼睛里的泪。 孩子,不就是孩子么? 就是因为一个孩子,就让那个梅氏翻了身,就因为为一个孩子,就让她堂堂的公主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不行,她掐紧了衣袖,不能生的人多了。胡贵妃不是不能生么?她不也是过得......她的脑子中灵光一闪:胡贵妃抱养其他嫔妃的孩子,她也可以呀? ...... 她快步向宫门口走去。 进了府门,远远地望到萧亦云正从侯夫人的屋子里走出来,她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丫鬟说:“去看看世子去了哪里?守着,就说我说的,叫他今晚过来这边院子,有事情找他。” 丫鬟应声而去,她远远地看着她撵上了萧亦云,飞快地与他说了几句,箫亦云向这边望来,点头。 她一笑,往院子里缓缓行去,轻声:“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晚上一桌酒菜,送到这边院子里来。” 到得院子门外,见知书正弯腰布置桌子。望着她那纤细的腰身,长长的腿,她忽然笑了,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自己身边有如此现成的人儿。只是,她有点担忧:上回,逼着她落了胎,不知有没有影响? “你进来!” 经过知书身边的时候,她和眼悦色地说,笑意盈盈。 知书眼皮一跳,放了手中东西,跟在她身后进得屋子里面,规矩地站定。 “晚上,世子要过来。我身子不大爽利,你多招呼着点儿。” 她轻笑着说。 知书猛地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忙忙地低下头去。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木秋刚才说什么?她没有听错吧。自木秋成为公主后,她就连萧亦云的衣裳都未碰到一片,她也早死了心。 谁知,木秋这会子提出这个,是什么意思?良心发现?她不相信。 “还记得我以前答应你的事情么?你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孩子了。” 木秋望着知书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了以上的话。 果然,知书猛地抬起了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所以,好好准备吧!今天,好不容易世子请了过来。你也知道,如今我们这院子里,世子来得次数可是有一次算一次。你是我从娘家带出来的,我的情况你也最是清楚。如今那边生了孩子,整个就翻了天了。我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一个孩子。” 知书身子动了一下,眼睛看着脚面,默不作声。 木秋轻轻呷了一口茶,清脆地碰了一下杯盖。 “你要抓紧机会,争取尽快怀上孩子。当然,你要是觉得委屈的话,尽可以与我说。我找别人就是,这个院子里,想怀上世子孩子的人还是有的。我只是想着,你是我的陪嫁丫鬟,要论亲厚,咱俩还是要近一些的。” 木秋一番话说完,端起了茶杯,慢慢喝起了茶水来。 她成功地看见知书的脚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鼻尖上已经渗出了细汗。她满意,知道知书听懂了。 她又等了一会,见知书还是未吭声,“咯”地一声,合上了茶杯盖,扬声“绿茶在么?叫她来一下!” “夫人!” 知书仓惶抬头,额上都是细汗,双目定定望着木秋,又低了头,干着嗓子:“奴婢这就去准备。” 说着,快速跑了出去,与外面正上台阶的绿茶撞了个满怀。 绿茶“哎呀”一声,退到一边:怎的了?跑那么快? 一边往屋子里进去,满脸笑容:“夫人,您找奴婢?” ...... 212绝地 安嬷嬷挎了一篮子的蔬菜急急地回了厨房,吉祥正在蒸饼子,见了她娘,忙抬头看了一眼:“可有什么消息?” 安嬷嬤咕哝了一声:能有什么消息?他们也是乱猜的,见风就是雨,不听! “怎么了?” 吉祥贴了一个饼子,看着她娘问:“又听到了什么了?” 坊间传说,虽不可信,但听多了也不免疑虑,又无处求证去。 安嬷嬷现在每天心惊肉跳地:家里可有两个姑爷!这都说刀箭无眼,万一那啥的,可不得哭死...... 她放下篮子,拎了一把小杌子,坐到门边择起了菜来,尽量宽心:“没什么,听来听去都是这几句,也没什么新鲜的.......” 暗夜下,乌云低垂,夜色浓得化不开。 山道上,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突如而至,几人伏在马背上正不时地扬手抽鞭,旋风般地刮过山脊,瞬间没入夜色中。 须臾,身后又有十几骑马匹紧随其后,紧跟着也冲入前方夜色中。 云天用力抽了一鞭,大声说:“前面再跑,就是沙地了!怎么办?” 熊二气喘吁吁:“这帮王八羔子,看来今天是咬上我们了。竟追了这一路......” 连云带头直接冲了进去:“都别废话!先进去再说。” 几人毫不犹豫地打马一鞭,冲了进去。 身后一群人已到,冲在最前面的一人望了望,勒了马缰:“大哥,怎么办?他们进去了!” 一个矮个子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断然挥手:“追!今天务必要......再坚持一下,他们的马匹跑了一路,早已疲累,我们可是换着的。快!” 一群人也毫不犹豫地浸透了进去.....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再无声音。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慢慢亮堂了起来,洁白的沙地上几个小黑点正缓缓地移动。 很快,另一拨人就围上了先前的5人。 连云几人早已下了马,背靠着背,各自手执兵器,围成一个圈,双目警惕地盯着前方。 对方有十七八个人,正三人一组围拢过来,连云几人全身戒备,盯着他们。连云压低声:“记住,切莫恋战。云天,你负责那个高个子的,脸上有疤痕的。那个矮个子,尖脸的那个我来。万明,你对付邱四,能行么?千万别马虎,不行就与云天对换......” 说着,低喝一声“来了!” 几人一跃而起,登时就混战在一处,月夜下,兵器交错的声音,格外清晰,马儿咴叫了起来,不安地刨着蹄子。 在边观战的两个黑衣人,左边一个,忽搭弓,射倒了一匹正咴叫的马,正待再射,却被拦下。 同伴努嘴:月夜下,一匹马浑身漆黑,油光发亮,四个蹄子却是雪白! “乌骓马?”他惊喜。此马能日行千里,通体漆黑,唯四个蹄子雪白,故又有人戏称“乌蹄驹”! 他忙收了手中弓,回头:“还好你提醒!” 两人不再理会不停嘶叫的乌蹄驹,把目光投向了场中。 第一轮攻击已经停止,双方都有人受伤。 两拨人静静地喘气,连云这边万明肩上中了一刀,鲜红的血浸透了半边衣襟。 他咒骂了一声,心中寒意升起:邱四太强了,一出手,他就知道要糟,硬接了二招,还好云天及时替了下来,但还是背上吃了一刀。 眼下,他往后靠了靠:有点麻烦!难怪爷一直不应战,只是跑,光邱四这几人就难以应付,何况还有那些在旁观战,以逸待劳的。 不容他多想,一声喊,又一轮攻击来了,他提起刀,又冲入战团...... 也不知战了多久? 只知道杀红了眼,手脚俱酸软,只凭本能在厮杀,手脚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眼晴里被血糊住了,也不知谁的血? 万明首先摇晃着倒下了,云天挡在前面......熊二支持不住,单膝跪地,熊大踉跄着举刀替他隔开了当头劈下来的刀,闷哼一声,肋下被斜刺里的一剑贯穿...... 连云与云天还在勉力格杀,动作越来越慢……一旁歇够了的邱四使了个眼色,与另两人提起地上的剑围了过去…… 血腥味弥漫在上空,乌蹄驹忽然仰天嘶叫了起来,在沙地上刨着蹄子,前蹄立了起来…… 连云苦笑:看来今天得交待在这里了! 此次大捷,他凭着前世的记忆,带着一组小分队,在官雁东的正面猛烈佯攻之下,偷偷地摸入敌营的左方营地,迅速突破了最薄弱的右翼军夏军副将,那个不学无术,却硬要上场的“国舅”的防卫...... 因想提早回京,就把善后事宜交给了官雁东等人,自己带着捷报打马回京。 谁知,刚出虎门关三十余里,就被盯上了:他一路飞奔,想着能摆脱,谁知越跑人越多,最终被逼进了这片沙漠里。 待得对方扯下了蒙面黑巾,不再遮掩时,他终于明白:对方是欲要置自己于死地。 恐怕,此次刺杀,在他领兵出征的时候,就已经布置好了:成也罢,败也罢,他都得死…… 望着面无表情逼近的邱四,那一早憨厚的脸,此刻却极其兴奋。 与他一起的那个就是邱老大了吧?原来长得如此丑陋,脸上纵横交错都是刀疤。 他缓缓提起了刀,云天的粗重呼吸声就在耳边,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转头,默默地蓄力手中的刀...... ...... 忽然十几匹马齐声嘶叫了起来,不安地刨蹄子,蹦跳着。几个黑衣人忙拉住各自马匹,拼命呵止,生怕跑了去。 乌蹄驹却忽然冲出了马群,仰天嘶叫了一声,不吭声了。 正在拉马的一个黑衣人抬头一望,一声叫,惊骇之极。 几人回头望去,毛骨悚然:月夜下,无数绿色的光点围了过来,悄无声息,匍匐前进,近了,近了,几匹马巳停止嘶叫,软在了地上,簌簌发抖…… “狼!” 有人呐呐地出声! 最恐怖的事情被他们撞见了:沙漠群狼。定是刚才的血腥味引了它们来。 邱四早停了手,与老大面面相觑。 这是狼群,少说有几千匹吧?,瞧它们此刻啮着的牙,这些人都不够它们填牙缝的。 他害怕了! 连云与云天相视苦笑,再没了支持的力气,软在了地上,没想到是这种死法。 群狼围成了一个圈,就不再前进,前面的狼纷纷伏了下来,他们诧异,以为狼群要进攻了,纷纷捏紧了手中兵器。 213狼 狼群忽然从中间潮水般地散开,露出一条白色的沙带来,众人眼前一花,一条白影飞快地奔过来,是一头狼,身躯高大,威风凌凌地沿着那条通道笔直冲了过来,有一只狼来不及闪躲,被它一爪子按着脑袋,掀了出去,在沙地上打了一滚,匍匐在地,“呜”了一声。 这明显是这群狼中的头狼,狼群中的首领。 云天却是声音发抖:“黄毛!” 连云脑袋发昏,流血过多,他甩了一下脑袋。 熊二躺在地上,他伤得极重,有气无力:‘什么黄毛?” 却见“呜”的一声,一道黑影闪过,熊二巳被一头大狼给压住了,差点窒息。 看着伸着舌头在他脸上一通乱舔的黄毛,他糊涂了。 云天已经一把抱住了黄毛的腰,整个人都趴了上去,呜咽着:黄毛!黄毛! 黄毛被压得龇牙咧嘴,吼了一声,猛回头,张嘴就咬,忽想起什么,生生地顿住了,云天一身冷汗,忙放开了手。 忽狼群一阵骚动。原来是邱四几人见势不妙,正偷偷地想溜,刚跨了两步,就被一直盯着的狼群给逼了回来。 黄毛一把抖掉了云天的手,“呼”一声,蹿了出去,沿着云天几人绕了一个圈,洒了一泡热尿。熊大忙拉了云天往里靠一靠。 连云忙唤了乌蹄驹过来。熊二一见,忙指挥云天去赶了另两匹马过来,奈何那马早已经双脚发软动弹不得。 黄毛见状,龇牙一声吼,立时那两匹马爬了起来,被他赶入圆圈里。 一旁的邱四等人见了,忙挪动脚步想挨过来, 黄毛把嘴插入沙子里面,发出冗长的一声叫,群狼中立时跃出两匹大青狼,闪电般地扑向了那群黑衣人,紧接着,又有两匹狼跃起,却是扑向了那些马匹......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全部结束. 连云几人紧紧地闭着眼睛,耳边只听得一阵瘆人的咀嚼声。云天眼看黄毛一口吞下了一个黑衣人的心肝,胸中一阵作呕。 几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人马都簌簌发抖,眼看方才还活生生地人、马,瞬间成了一地白骨。 有几匹没有抢到吃的半大狼一直在他们周围转悠,试探着靠近,闻得了黄毛的尿骚味,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熊大紧张地抓起了手中的刀,他们身上的伤口正不断散发着血腥味,刺激得这几匹狼一直留连不去。 云天也暗暗警惕。 “不可!” 连云忙制止。 “黄毛!” 他叫。 正在吃东西的黄毛耳朵一下竖了起来,朝这边望了一眼,忽然就冲了过来,一口咬翻了一只来不及跑的狼崽子,张嘴就咬了下去,那只狼崽子一声不吭地挣扎了几下,就断气。 群狼停了下来,望着黄毛。 黄毛威严地吼叫了几声,前面有几匹狼趴在了地上。 黄毛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它方才进食的地方,继续进食。 身后那匹小狼早被同伴蜂拥而上...... 几人面面相觑,许久,万明才抖抖索索地开口:“这,还是黄毛么?“ 没人回答他,良久,连云轻叹了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黄毛。你忘了,它本就是一匹狼。” 黑夜里,凉得浸骨,几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还有几个时辰天亮,他们只能等到天亮在走。 狼群早已散去,他们只能在这里等待。几人还处在高度紧张之中。 万明听得远远地传来狼的叫声,一个激灵:“不会再来一群狼吧?” 云天也紧张起来。 “不会!” 熊二轻轻开口,“方圆百里之内,不会有第二群狼。不过,离群的孤狼倒是有可能出现。” 话音未落,他忽然睁大了眼睛:“来了!” 几人一震,忙忙地抓起了兵器。 暗夜里,两点绿光由远及进,飞快到了跟前,直接扑了过来。 几人“嘿”了一声,虚脱。 黄毛亲昵地绕着他们打转,拼命地把头往云天怀里钻。 云天伸手又缩了回来。他可没有忘记他方才查点一口咬过来。 连云伸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抚了抚,说:“你是来送别我们的么?” 黄毛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有黄毛护着,几人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天亮了,黄毛望了望他们,终于一转身,跑向了沙漠深处,远远地传来一阵狼嚎声.......瞬间消失在天际。 几人相互搀扶着,牵着马匹慢慢走了出去,身后一地黄沙扬起,瞬间淹没了地上的一切,干干净净,细白的沙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一行人走出了沙漠,已经是正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顶。几人抬头相互看看,都有种仿若隔世的感觉。 仔细辨别了一番方向,才发觉竟然已经偏离大军百十里,照这速度,可能官雁东他们已经在半路了。几人商量了一下,除了连云稍微好一点,几人身上俱都带伤,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赶上大部队,与官雁东他们一起会合。 几人翻身上了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沙漠,策马前行...... 官雁东见了他们一身的狼狈很是吃了一惊,几番追问,知道他们遇袭,忙盯着云天是否知道是谁? 云天眼角偷溜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连云,含糊:“不清楚。对方都穿黑衣,蒙着脸,我们只顾逃,根本就不知道是哪路人马。只是他们对我们的行踪如此熟悉,这到有点奇怪了。我们这刚一出城门,就被跟踪了。” 边说边觑着官雁东的神色,却是见他一脸的震惊与气恨,愤愤地:“叫我查出来是谁,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我们在前方拼死作战。娘的,这些龟孙子在后面捅刀子。我生平最恨这种人。查,一定得查。” 说着,招了副将进来,附耳朵嘱咐了几句,压低声音说:“谨慎着点子“ 连云向万明努嘴,他点头,悄悄跟了出去。 官雁东冷眼瞧见,眼光一闪,抬手招呼几人入座,严肃地:“说说那天的情况吧?这人不找出来,我们都无宁日。” 他心内光火,这是他们官家的老军队,竟然出了这档子事,他心里憋着一团火:幸好连云他们这回没事,如果出事,那他,首当其冲,没有死在战场上,准备凯旋的将军,却在班师的途中没了,他官雁东,不,整个官家跑不了嫌疑。 到底是谁?连云今天他们显见的是不相信他,他可以理解,换了谁,都会疑心, 214如意 官雁东速度很快,第二日傍晚就抓到了那人,直接领到官老将军面前,为了洗请嫌疑,叫了连云一同来审。 官老将军望着曹副将,满脸惊讶:曹文同的父亲是他的老部下,泾河一站中,战死。留下妻儿在老家受苦。 官老将军就留了他的儿子在身边,待他如子侄。 谁成想,竟然是他? 原想说句不可能,或者你有什么苦衷的话,却见他低了头,一幅做错事的样子,哪里有不明白的? 遂长叹一声,半晌问了一句:“谁?” 曹文同只低着头,不言语,只是叩头。 官雁东目光闪了一闪,忽然凑近他的耳朵,悄声问了几句话,曹文同不言语,但他的目光确是泄露了他的想法。 连云在旁边冷眼看着,不作声。 官雁东仰天长叹一声,挥手,有兵士拖了他下去。 官雁东对连云作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进了里间。 进得里间,官雁东忽然抱拳,一揖到底:连兄,此番抱歉!” 连云定定地望这他。 官雁东叹了一口起,附耳说了一番话,盯着连云的脸,轻轻地:“与我猜得查不多,果然是他。” 连云心内翻滚:赵英明!他想做什么?那件事情不是了了么?没理由还穷追不舍地?再说,那日黑衣人当中有邱四,另外一个与云天对上的应该是四大夜枭中的一个。 他们不是冯英的手下么?什么时候与赵英明扯上了关系? 他抬头望着官雁东,见对方也正望着他,含笑点头,心内糊涂:官雁东到底是谁的人?不是赵英明,那还能是谁?前世这个官雁东他一直以为他是赵英明的人,官至右将军。 他怀着满腹的狐疑回到住处,云天见他回来,凑上来说了句:“那个曹文同被乱棍打死了。说是防碍军务的罪名。” 连云点头,又低声对云天说了官雁东与他说的话,云天惊异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连云沉默...... 五日后,他们到了建阳,赵睿亲率百官在城门口相迎。 连云几人翻身下马,赵睿忙亲自扶起,哈哈大笑,一左一右地拉着他们两人的手,共同上了车辇,两边百姓山呼“将军威武,皇上英明!”喊声震天,连绵不绝。 连云望见人群中的赵英明兄弟俩望着自己微笑,也抱拳报以一笑。 英浩瞧见了,兴奋得挥了一下手,嘴唇开合了几下,连云看懂了,笑着点头...... 晚上,赵睿在金殿上大摆宴席,为连云他们庆功。 两人坐在显眼的位置上,被百官一杯接一杯地轮流上前敬酒,直喝得脸红脖子粗,眼前人影乱晃。 官雁东还好,走路尚能找得找路,连云就不行,抱着官雁东直叫:再喝! 赵睿见真喝多了,忙叫人去煮了醒酒汤来。 一会,汤端了来,连云却不喝,拉着官雁东叫他喝。满座皆笑。 一向冷清自恃的连云也有如此失态的一面,倒是有趣。 赵睿也弯腰笑着:“连爱卿快喝了罢。” 一边有张尚书打趣:“是呵!连统领快点喝了罢。回家好抱着弟妹......”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连云却是突然挥开官雁东的手,大着舌头说:“皇上还没有赏微臣呢?微臣不回去。” 赵睿兴味:“赏!当然要赏。你且说来,要朕赏你什么?众位爱卿作证,说了可不许反悔。你可想好了。拟旨官都在这儿呢?可一定要想好。可不许耍赖。” 众人见连云这样,都伸长了脖子望着他,好奇他会提出什么要求来?赵睿索性看了看官雁东,说,“官爱卿也想一下,有什么要求?今儿一并赏了。” 官雁东忙跪下称谢,望着醉醺醺的连云,摇头:怎就说起了这个? 连云嬉笑着,脚步踉跄,还真的走到了金殿中央,扑通一声跪倒,大声说:“皇上说得可当真?” 赵睿笑眯眯:“当真!” 忽然连云跪爬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又叩了一个,抱拳:“皇上!” 赵睿望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忽然心中一跳,奈何话已经出口。 连云停直身子:“微臣不敢妄求皇上封赏。微臣只求皇上允臣以正妻之礼迎娶木氏瑾娘,巨只此要求,皇上允了的......谢皇上!” 说着,转身对着发愣的莫总管说:“还不快记上?“ 莫总管提着笔,望着赵睿,为难:皇上? 赵睿抚一抚额头,连云喝多了酒,难不成自己也喝多了酒不成?这不是瞌睡正好给他递了枕头么? 他嘴张了张,忽然觉得自己被算计了,有心想拒绝。 抬头见连云步履不稳,却是强站立着,歪着脑袋,就那么直楞楞地看着自己,不时身子晃一下,就像个不倒翁。 可见醉得不清。见他望过来,忽然抱拳:“皇上!” 可是他眼睛里的恳求是那么明显!赵睿眨了眨眼,终于确信:连云是真的动情了!醉成这样,还能如此清晰地记得这件事情. 罢!罢! 遂了他的意罢。 比起许惠来。也许这个木瑾更加合适。徐皇后打的什么主意,他自是清楚。 也好,如此断了她的念头。这手伸得太长了。 他主意一定,快步走下台阶,双手去搀扶连云:“起来!不就是赐婚么?朕准了。” 回头看着官雁东,想起上次薛尚书与自己说的,回首见薛尚书也正向自己看来,哈哈大笑,说:“拟旨!朕今日就做一回月老,不关你,还有我们的官爱卿也一起吧。薛大人,朕记得你家还有个四小姐未曾出阁?就许于官雁东为妻如何?” “皇上!” 薛大人早已出列,叩头谢恩,官雁东楞楞地:薛四?这是哪儿跟哪儿?却是早被欣喜若狂的连云拉着一起向皇上跪下叩头谢恩。 赵睿很是满意,望着金殿上的两个青年,说:此次两位爱卿作战勇猛,征伐有功,着封连云为骁卫大将军。 官雁东为轻车督尉。 两人的赐婚圣旨随后就到,择日一同完婚。 215金龟婿 消息传来,柳条儿巷一众人等沸腾了。 安嬷嬷声音洪亮,开心了一会,就忙忙地赶了杜鹃与知琴几个赶快钻进房间里去赶绣活:这时间上太紧了,怎就说娶就娶! 木瑾靠在窗前,望着楼下欢声笑语的众人,微微笑,脸上有点痒酥酥的,伸手一摸,一手的湿润。 他做到了。 他说过的,竟然真的做到了。 欣喜过后,她此刻更想知道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听说,他被皇后娘娘给召进宫里去了。这时辰都未回来,他捎信说要回来的。 熊炳忠都回来了。 安嬷嬷正欢天喜地的给他烙锅盔,他好这个。 “小姐!” 有人敲门,她转头,是知琴。 “将军要晚点回来,说是宫里留了吃晚膳。” 知琴语声轻快。 “噢!” 木瑾应了一声,侧耳听了听楼下的说笑声,“熊小将军还未走么?” “没呢!” 知琴回答,忽然说:“小姐,听说此番将军他们竟然碰到了黄毛!真的......” 知琴见木瑾忽然直直地盯着她,忙加了句,:“刚熊二说的,他们都在听他讲故事呢,很是惊险......” “小姐!“ 木瑾已经提着裙子“咚咚咚”地跑下楼去...... 熊炳忠正一手举着一大块锅盔,一手挥舞,唾沫横飞地说得起劲:“那些人,转眼之间,就全被吃了......我们都闭着眼睛,不敢看。你不知道,有一个人活生生地被扯下了两只手,你们听过五马分尸么?就是......” “你说,看到黄毛了?在哪里?怎不把它带回来?” 木瑾声音惶急,出现在门口,双眼紧紧地盯着熊二,急声追问。 熊二讷讷地放下了嘴里的东西,站了起来:“小姐!” 木瑾发急:“黄毛呢?” 忽然一眼望到熊炳忠不大灵活的左手,惊问:“你......受伤了?” 熊二忽然向木瑾一揖,朗声说:“此番真的要多谢黄毛,不然......” 他扫视了一圈瞪着眼看着他的众人,住了口。 他清了清喉咙,声音低沉:“黄毛......是不可能回来了,它如今可是威风凛凛的狼王......” 木瑾听他简短说完,也是一身冷汗,止不住插嘴:“这么说,你们都受伤了?连......他怎么样?” 熊二忙摆手:“将军他无事,我们五人中,就数他与云天两人最轻,不然,早撑不住了。” ...... 木瑾心惊肉跳地回了楼上。 身后吉祥悄悄地给熊二递过一杯子热茶去,心里也是后怕不已:真是凶险,听着都怪可怕的。 直到天明,连云都未回来。 ...... 木瑾还在睡,昨晚上,一宿都未睡着,翻来覆去,一直到天明方才眯了。 此刻正拥着被子睡得正香。 楼下一片嘈杂声,有人咚咚地跑上了楼梯,”小姐!“ 知棋掀了帘子进来:“公子来了,还有老爷!” 木瑾一骨碌爬了起来,发蒙;“谁?老爷?你没有说错吧?” 木华阳不是在青州么?他怎么一大早来这里了? 哦,不,已经是晌午了。 她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她这一觉睡得有多沉? 她忙坐了起来,木华阳这个人有多不着调,她还是清楚的,生怕他在连云面前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这厢木瑾飞快梳洗着,楼下木华阳正志得意满地望着连云,眼睛里满是满意、开心。这是他的女婿,如假包换的女婿。堂堂的大将军、兵马司指挥使,还听说皆任皇城禁卫军的统领。这哪一项拿出来都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到不得的位置。 可是他一人就占了三项,这得要多大的宠信?天子近臣啊! 之前,木瑾许与连云作妾,他心下不虞,堂堂的将军夫人不做,赶着去给人作妾?虽然对方是连云,心里还是恼火:怎么他木华阳的女儿就给人作小?这与他可就半文钱关系都没有。昌盛候府的例子不是明摆着么?人家正经老丈人可是梅府的老爷。是以,他对木瑾的婚事压根就不上心。 可是...... 昨日,他接到了亲家刘大人捎来的信,激动得一个晚上没睡,一早,天蒙蒙亮,直接就叫大壮赶了车子来,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这里。 谁成想,刚刚在巷子口就碰到了连云,他一眼就猜出来了。 如此的气度,如此的年轻,除了那位,还有谁? 对方见到他,也是一楞,随即就笑眯眯地上前,询问的眼光望着他:“可是青州木老大人?” 他忙乱点头,很是惶恐。对方可是大将军,竟然称呼他这七品县令为“老大人!” 他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望着连云简直闪闪发光: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女婿,金龟婿。 两人客气地进了院子,木华阳闻得木瑾竟然还未起来,心下不愉,转脸看了一眼连云,虎着脸,吩咐知棋:“还不去叫了小姐起来?这将军都来了,还......成何体统?” 知棋忙慌慌地跑了去。 木老爷忙热情招呼连云就座,偷眼望去,见他并无不虞,心下忐忑:这瑾姐儿怎就这般不懂事?这样的夫婿,还不好好巴着?哎!” 直恨不得自己去被窝里拎了木瑾起来。 一直喝了约莫两盏茶,他小心翼翼,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陪连云说着话,眼睛一直溜着门口。 终于门口想起一阵脚步声,木瑾喘着气出现在视野。 木老爷眼睛一溜,不满意:木瑾只着一件莲色衣裳,外面随意套了一件外袍,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圆发髻,上面只插着一只梅花簪。 这?他正待说上几句,木瑾早一步上前:“父亲,怎的一早来,......” 他忙笑哈哈几声:“顺道来看看你!快见过连将军,你这孩子,将军一早就来了......” 木瑾这才转脸看向连云,微笑:你...... 连云双目亮晶晶地望着她,只是微笑,眼睛里的柔情却是能溺死人...... 木瑾连忙低下了头,这木老爷就在身边呢? 忽然,手被连云轻轻给握住,她忙挣脱,羞急之下,“你!“ 转眼看去,却见木老爷早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 216备嫁 两人双目对望,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情意流转。 连云忽然拉着木瑾的手,说:“瑾儿!我好开心!” 木瑾终抬头勇敢直视着连云,双手抚上了他的身子,颤抖着:“你,可有受伤?我听熊炳忠说,你们碰上了那群人,很是凶险......快让我看看!” 边说边扳过连云的身子,连云一把抓紧了她:“别动!让我好好看一会。你不知道,我当时......” 他想说的是,脱离危险之后,他最想见的是木瑾。可是,诸多事缠住了他……竟然是到了现在才见到了。 想到徐皇后的话,他眼睛微眯:“瑾儿!” 他忽然伸手搂过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嫁给我吧?好么?咱们早点......我都等不及了。” 木瑾害羞地点头,缓缓地闭上眼睛..... 花厅外,木华阳正背着手,笑眯眯地望着虚掩的门,心内开心:“连云很是喜欢他的瑾儿呢。听说,他金殿求娶。” 亲家刘大人说得清楚,这可是轰动了朝堂,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呢。 眼下,看这情形,是当真把瑾姐儿放在了心里。 他看了一眼庭院,思忖:这里规整一下,要办喜事,这事情是不能再拖了,越快越好。 他低着头,转了一圈,得把亲家带过来,叫他帮忙筹划一下,这件事情务必得办得好,办热闹了。 他无比兴奋地转动着脑子,想着,这事邹氏不行,得要拜托亲家刘夫人帮忙承办才行。这京里的规矩他们也不清楚不是? 他木华阳的嫡女出嫁,怎么也得风风光光才行。 这嫁的可是大庸连将军,是正儿八经的连家当家夫人。他可打听清楚了,这连家人口简单,连云是独子,家中并无兄弟姐妹,这一嫁进去就是自己当家作主。 论眼下,这京城里能与她比肩的夫人还真没有几个,照这势头,将来请个诰命也是很有可能的。 现在,他忽然感激起叶氏来。木瑾的嫁妆应该能够在京城风光出嫁罢?此时的他,早自动忘了,他之前纵容邹氏一起算计木瑾嫁妆的事情。 他现下倒是一心一意地担心起木瑾的嫁妆会不会不够看?会不会影响连云的面子?从而使得连云对他这个老丈人的感情? ...... 两人的婚期很快议定,就在下月初十,是个极好的日子,那日,一同出嫁的还有薛尚书的女儿薛玉娇。 木瑾望着横铺了大半个床榻的大红被面,上面的百合花晃花了她的眼睛:这是她的喜被。 安嬷嬷正陪着叶大夫人一一检视她的妆奁。一旁刘夫人也在仔细巡视,不时叫身边人记下,可还差什么? 知琴拿过红盖头,吩咐绿柳:“拿几颗珠子过来,这四角得缀上......” 叶大夫人偶抬头望见木瑾发愣,轻轻走了过来:“想什么呢?快坐下,好好地养一养。这眼看要出嫁了,这头发不够滑,得养一养!还有,这绞面的,得找个好的!亲家夫人!” 她叫。 刘夫人笑吟吟地过来。 “我说,喜娘找好了没?正日子那天,咱们得找个......” 自敲定这门亲事以来,叶家与刘家都很是高兴,特别是叶大舅,知道上次的事,是连云伸的援手,一早就赶了妻子过来,再三叮嘱:“妹妹不再了,瑾姐儿哪懂这些?你多操心一点,别被人笑话了去。” 叶大夫人自是笑着连连答应!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她早就把木瑾疼到了骨子里,哪里有不答应的? 她尽心尽力地给木瑾仔细筹划着,生怕疏漏了一点去,这会子又拉着刘老夫人再次确认各种细节。 刘夫人也是不肯马虎,刘大人可是说得清楚明白:他们家这是攀上了一门好亲。 木嘉一时不能赶回来,芳儿也有了身子,所以,这婚礼的准备工作可就得拜托刘家好好准备。 木华阳夫妻,木嘉虽然没有明说,但刘大人也是约略知道一二。上回的事情,芳儿提过一嘴。 她也暗自埋怨木华阳糊涂,又鄙夷: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了?这叶氏在的时候还好,怪来怪去,都怪娶了这个上不了台面的邹氏。 所以,刘大人捎信给木华阳,用意是在提醒他,别再犯糊涂。 没想到,这回,木华阳倒没让他失望,竟亲自跑了京里来,很是上道,并没有打算让小邹氏来插手这件事情。 他才满意:他就说么?木华阳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一到关键时刻。马上就恢复了他精明的本色。 吉祥也是窝在房里准备待嫁,婚期定在木瑾嫁后一个月。本来说好等木瑾出嫁后过个三五个月的再嫁,可是熊炳忠等不及了。 与柳条儿巷相反的是,许侍郎府里,后院东厢房里面,许惠正双目通红地伏在一个妇人的怀里啜泣不止,肩膀耸动,好不伤心。 自听得连云金殿求赐婚的消息以来,许惠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连云竟然求了木瑾为妻。她还一直在憧憬做连云的夫人呢?听说,连家人口简单,听说连老夫人甚是和蔼......更为重要的是,连云其人,已然是入了她的心里。 她许惠一向眼高于顶,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竟然就这样擦肩而过...... 她初始还憋着,直到徐皇后叫了母亲去,说了半天的话,母亲回来,看着眼睛通红的女儿,拉着她的手,叹了一声:惠儿! 她再也把持不住,扑到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许夫人知道她的心思,轻拍她的后背,不言语,只在心里叹气:想着徐皇后的话:“惠儿是个好的。我上回不该与她透了那话......不过,好在并未挑明,他们也不曾见过面。倒不显得伤心,先换一缓,过段时间,我再给她寻好的。我们家惠儿这么优秀,朝中这么多青年才俊,看中哪家公子,告诉她,我这个做姨母的一准给她赐婚便是。 她把这话与许惠说了,许惠当场就哭了。 一再追问,方知上次雷庄已经见过连云了,她惊讶地望着女儿伤心的样子,知道这是一眼瞧中了。 只得叹息一声,冤孽! 217布置 许惠这里伤心落泪不止,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空余惆怅罢了! 连云下了值,回到城西府邸,进门就见几辆马车停在府门口。大门洞开,母亲邱氏正站在院子当中指挥一众下人抬东西,几人跑进跑出,脚不停的。邱氏满脸欢喜,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娘!” 连云忙上前,去搀扶母亲:“您就不能歇歇?这些事情徐妈妈、莲姨她们自会安排妥当,您还亲自盯着!还不放心么?这身子刚见好......” 邱氏见是儿子回来,笑眯了眼,一把拉过他,嗔怪:“瞧你说的,娘怎会累呢?我这心里高兴都来不及!你回来刚好,快来看看,这样可行?不知可合意?这边房子里,我觉的可以再多放二个柜子......还有这里......” 她絮絮地说着,语气里是浓浓的欢喜。 立在长廊下的莲姨也是满脸欢欣的笑意。自得了消息,她一早就从青州赶过来,撂了那边的生意,帮着夫人布置少爷的新房。 这是喜事,连家的大喜事!少爷终于要成亲了。 没看见夫人连腰都不痛了?整天脸上挂着笑容。她唏嘘,夫人这么多年都是皱着眉头,很少真正开颜过。这几天,那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断过! 邱氏说着话,眼角瞥见一个小厮把一个柜子移到了门边,忙跑过去:“唉哟,这可不行,不说了吗?那个柜子不能放在那里。” 她拎起裙子,几步跑过去,速度快得连云都咋舌. 邱氏那个开心啊。 她听到连云对她说要成亲的消息,当晚就烧香向老爷禀告了:云儿要成家了,连家的香火有人续后了。她,对得起连家。玄青哥哥,你听到了吗?一个晚上,她都又哭又笑的,状似疯癫。 这些年,她一直紧绷着一颗心,经常睡到半夜突然惊醒:连云做的什么营生,她虽然嘴里从来不问,他也不说,但她是约莫猜得到的。 连云经常不归家,说是忙,每回回来都是匆匆忙忙的,有一次,竟然隔了半年才回来,问他也不说。后来徐妈悄悄与她说:她给少爷送衣服的时候,发现少爷的背上一道长长的刀伤,看着很是骇人。又说少爷不让她说。 她默默流泪,却当作不知道。她自然是知道。这么多年,连云一个人在外打拼,这孩子懂事,从小就不让她操心。她的眼睛也越来越差,后来几近失明...... 但是,她却知道,连云越来越出息了,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中间,他到底付出了多少,她这个当娘的,岂能心里不知?但也只能默默地把泪往肚子里咽,没办法,连云是连家唯一的子嗣,他要是再不争气......有多少个日夜,她从梦中惊醒,梦见连云一身血淋淋的,叫着“娘“,倒在血泊里...... 她早就想连云早点成亲,早点成个家,不至于让她心里空落落的没着落,至少,至少得留下子嗣呀?她惶恐地想着...... 上回,连云与她说了木瑾的事情,她就无限欢喜,妾室就妾室吧,只要早点娶进来,什么都好说,这么多年,这孩子身边连个通房都无...... 可是,连云却又说,要她再等等......她就糊涂了,不是说喜欢么?怎就又不急了?一再追问,才知连云的心思,是要以妻礼娶进来. 她着急,这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云只说不急,可是她着急呀。 如今好了,终于要成亲了。 “这会不会再变了吧?”她追着连云再三确认。 得到儿子的肯定回答后,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中一颗巨石终于落了地。 这段时间,她全力以赴地着手准备儿子的婚事。 有一回,徐妈妈笑着说:“夫人,不知少夫人性情如何?看少爷欢喜的那个样子,......” 徐妈妈的意思,她懂。 木瑾还未过门就勾得连云为她神魂颠倒,一再违逆圣旨,听说木瑾原是指了一位叫方胜的将军的......是与连云在花园里有了牵扯,才转而...... 又听说,此次连云凯旋归来,竟然用军功在金殿求得了圣上的赐婚......又听说,连云上次竟然亲自去猎了一对活雁来作聘礼...... 徐妈妈是担心:这个少夫人如此得他们少爷喜欢,娶进来,这要是个不省事的,会不会...... 邱氏被她一说,虽然也是心下嘀咕。不过,她随即就放开:无妨!只要云儿喜欢。她怎么都好说。她自己本就不是个惹事的,也不会去主动找事情的。儿媳妇,只要她对她好,相信她也不会怎样的。 再说,只要她与云儿好好过日子,给她多生几个孙子,她就满足了。她此生再无所求。她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含笑面对玄青哥哥了。 连云看着忙乱的母亲,摇头,踏上了台阶,迎面沈伯上前,微笑:“少爷,少夫人的床到了,看放哪里好?” 看着满脸红光,声音都响亮了不少的沈伯,连云也被感染,跟着他往里走,及至到了房里,见到那硕大的精致异常的拔步大床,他的眼神恍惚起来,情不自禁地上前,望着前门围栏上的麒麟,又目光转到周围栏板上,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均为海棠花围,垂花牙子亦勾出了海棠花,空灵有致。 他仿佛看到了木瑾正端坐床中间,含羞带笑地叫她:相公! 他微微笑,慢慢笑容扩大。 “少爷!” 沈伯见他发呆,又唤了一次。 唉!自赐婚的圣旨下来,整个连府都不淡定了,先是老夫人,再是他们这些老人。如今,竟连少爷也不淡定了! 这个少夫人真是连府的福星啊! 他现在无比盼望少夫人快点进门,再多生几个小少爷,然后这府里就热闹了…… 连云回神,见沈伯一脸微笑,不由脸微微发热:什么时候铺床? 木瑾的大红被面,他见过,他脑中闪出那一床红艳艳的绣着银线的喜被...... 218誓言 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秋高气爽,建阳百姓都在争相传诵:今日有两桩婚事,骁卫大将军与轻车督尉今天一同奉旨娶亲。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盛事,是以,早早的就有人候在花轿必经的地方,建阳两条最大的主道上,翘首以待。 一大早,木瑾就被安嬷嬷与知琴几个唤了起来,嫂子刘氏早到了,正在外间笑吟吟地与人说话。 她迷迷糊糊地,任由她们绞了面巾擦脸,看着忙进忙出的众人,糊涂:要这么早么? 前世她也嫁过一次,但似乎没有这么早,也没有这么忙乱的。她好像只管打扮好了,坐在房内,木夏几个姐妹陪着她说话,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这回,从昨儿下晌就一直忙,光那嫁衣都不知套了几次,叶大夫人很是仔细,一遍又一遍地要求改,说是这里太松了,又说那里太长了。 连表姐都看不过去了,说:娘!能穿就行了,反正这衣服也就穿这么一回......” 被叶大夫人一瞪眼珠子:“你知道什么?就是因为一辈子才穿这么一回,才不能马虎了,务必要穿得得体、舒适才行,我们女人这一辈子,所有的体面可都在这上头了,你不懂,一边去,把瑾姐儿那个珠冠给拿过来...... 木瑾听着大舅母的唠叨,心下觉得窝心。不免又想起叶氏来,又想起陶姨娘,心中感慨:她今日出嫁了,可她们两人都不在了。她悄悄仰起了头,逼回了眼中涌上来的泪意,她应该高兴的,她终于嫁出去了。她望着面前梳妆台上摊开的红宝头面:乐万金的首饰,时隔几年,这套头面依旧闪闪发光,一如当年初订时。 她忽然哑然失笑:乐万金。连云听得她说这套首饰时,曾经笑着说:“这是我送与你的聘礼,那银子得退给你。我说过,你一早就是我的妻子。如何?你看,这躲来躲去,还是带着它嫁与了我,不是么?” 她不禁露出了一抹笑容。旁边知琴弯腰递过一面绢帕,她接过,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何时眼泪滑落。望着一屋子欢声笑语的人,她侧转身子,悄悄地擦掉了泪水...... 很快,繁琐的装扮开始,她的一头发被高高盘起,扎发的那个喜娘,与叶大舅母一起使劲拧了她的发,木瑾被扯得头皮生疼,又不敢抱怨,只得咬紧了牙齿。一旁的刘氏与木夏几人在一边了然的笑,特别是二表姐,眨着眼睛说:“再忍一会,待会就不痛了.“ 见木瑾不解地看着她,笑眯眯:“痛麻木了,就不痛了!” 木瑾的发很是溜滑,不扎得紧些,恐花冠戴不住。 她只得咬牙,努力回想上辈子出嫁时,是否也是扯得生疼?却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陶姨娘的泪眼...... 混混愕愕地,她像个木偶似地,终于在震天的鞭炮声中,花轿了!一屋子的人全涌了出去, 她愕然地望着空了的屋子,刚刚还在与他泪眼相对的嫂子、木夏,还有舅母她们都跑得比兔子还快,全挤到门口去看新郎官去了,哪里还有那刚才的伤悲?这是巴不得把她嫁出去吧?她抚额。 都听说挤着看新娘,哪有上赶着去看新郎官的?这连云,她还没有过门,就捧成这样子? 连云一路畅通地到了木瑾的绣楼下,有那好玩闹地想拦上一拦,早被身边的人一把扯了去,低声:“别闹!” 在座的各个满面笑容,目送连云上了楼梯,身后云天一干人等跟着,原以为必定要闹上一通才能上楼,谁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先前他们准备了一通的那个开门诗还有那些大小的开门红封竟然都没有用上。 眼看到了一半,连云满面笑容,正待再走上两级台阶,“且慢!”忽然楼梯口闪出几个人来。 连云一见,愣住:木嘉! 这个大舅子,听说是当年会试的会元,殿试的探花!。 他不会要他们几个做诗吧?连云有点紧张,他虽然文采不错,但是与这个探花郎大舅子对上,忽然有点不安。他从未想到木嘉会出面玩这个? 不是只有未成亲的小舅子才会来这个么?他不禁挠头。 身后云天几人也是一楞,熊二早躲到云天身后去了,他识字不多,让云天打头阵,不对,还有萧亦飞少爷呢?他怎么也躲到自己的后边去了?不会吧?他可是少爷啊?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有他来搞定么?这会怎么连云天都不如了? 看来少夫人的这个哥哥当真了不起啊。 “大哥!” 连云抱拳,向木嘉眨眼:”大哥这是?“ 说着,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硕大的红封递了过去。 身后”轰“地一声:”原来拦下新郎官有这么大的红封?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轻易地放了过去。再看连云,不也满面堆笑?到底是谁说的?连将军脾气不好,千万别惹他生气? 下面哄闹声一片。 楼梯上的一行人被堵在了那里。 木嘉一脸严肃,对连云说:“连将军,过了今日,我妹子就是你的夫人了.....我们木家虽然小门小户,但是,我这个妹子却是我们全家从小捧在手心里的,我娘更是疼她...... 木嘉肃着脸,竟像拉家常似地,娓娓道来。 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只余木嘉清越的声音回荡在楼梯口...... 木瑾坐在窗边,听着木嘉那一声声入耳,探出身去,望着大哥那清瘦的背影,眼里的泪一下涌出:大哥!只有大哥会站出来说这番话,完全不管如今已是正三品官职的连云是否会不悦。他眼里、心里都是自己这个妹子!他把叶氏要说的,木华阳该说的,全都说了! 连云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望着木嘉那与木瑾三分肖似的脸,他认真仔细听着,眼角余光却瞟到窗台上一闪而过的一抹红色...... 木华阳见侃侃而谈的木嘉,直恨不得拿针缝了他的嘴: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没看连云的脸都耷下来了?这点还不如龚二伶俐...... “大哥!” 连云忽双手环抱,回身向下一众人等团团一揖:“我连云今日得娶木家女为贤妻,乃三生有辛。在此誓言,定珍之、爱之、护之!决不辜负!......众位在场与我作证?” 众人愣了一瞬,随即不知谁叫了一声:“好!” 登时叫好声一片! 219成婚 木瑾听得外边连云这么一番话后,登时就满面通红,她万没有想到,骄傲如连云,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当众发下此等誓言。 这是对她的承诺,也是一种保证。 她已经听不清身边的人说什么了。只是一味地沉浸在欢喜中...... 门帘子一声响,木嘉进了来,高大的背影立在门边,木瑾抬头望了一眼:“大哥!” 木嘉双目微红,走到她的身旁,亲手拿起知琴手上的红盖头,轻轻地给她盖上,木瑾眼前一片暗红,她轻叫:“大哥!” 木嘉缓缓蹲下身子,说:“瑾儿,来,大哥背你出去!” 木瑾被几人搀扶着,慢慢伏在木嘉宽厚的背上,身子已然腾空,被木嘉背着出了门。木嘉走得很慢很稳,轻轻摇晃之中,耳边听得木嘉那稳重,缓慢的声音轻轻传来:“瑾儿,你听到了,方才连云说的话。大哥放心了,你好好过日子。我,也对得起母亲的嘱托了。瑾儿,记着,以后有什么委屈,别忘了,你还有大哥,知道么?” 木瑾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点头,眼泪鼻涕糊在了木嘉背上。 ...... 待得到了花轿里,木瑾还在兀自擦着眼泪,知琴与杜鹃两个着急得不得了,这可怎么是好?脸上的妆全花了。 木瑾低着头,摇晃着,震天的锣鼓声中,轿子出了巷子,往最热闹的金雀大街上去,耳旁只是传来喧闹的锁呐声、喧闹声,她紧紧地抱着手中的一个苹果,不敢撒手,“平平安安!” 这是她的婚礼,可不能出什么漏子了。 也不知晃荡了多久,依稀记得是绕了一圈,还是两圈?终于到了城西连府。 耳旁听得再次传来的鞭炮声,她忽然紧张了起来。 这里是连家,从今以后,她就是这家的媳妇了。这府里除了连云,还有连云的母亲......她忽然想到了王氏,心下不由忐忑......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轿子忽然停下,轿帘子被一把掀开,一只手伸到眼前:“瑾儿!” 她的心一定,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被一把拢在一只宽大温暖的手里。 她顺从地跟着他出了轿子,却是“哎哟“一声,原是忘了低头,撞了轿门。 “傻瓜!” 耳旁传来一声轻笑,她轻呼,身子一轻,竟然直接被连云给抱了起来,身边有人说:“将军,这不合规矩,新娘子要自己跨过......” 连云笑眯眯地:“无妨,我抱着我的娘子一起过,不是更好么?“ 边上想起一阵吸气声,继而又叫好声一片。 连云在一片哄闹声中,抱着木瑾一路到了堂前,方放下木瑾,稳稳地扶她站定. 木瑾早已经羞红了整张脸,四周已经寂静下来,连云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拜堂了,瑾儿,这可要你自己来完成,......” 木槿僵着身子,随着司仪的唱诺,起身、下拜。 在一片叫好声中,送入了洞房,里面也早是围了一圈人。 两人被大家围着,一片哄闹声中,连云挑下了木槿的盖头。大家一起看向新娘子,却是一楞,原来脸上早花了,一早敷上的脂粉都被泪水冲了,又被她自己一通乱擦,腮红糊了一脸...... 知琴与杜鹃两个早叫苦不迭,一路跑着出去找净面的水。 大家厚道地,憋着没有笑出声音来,连云歪着头,却是心疼:怎就哭成这个样子?嫁给他不是应该高兴么?怎就哭上了?” “槿儿,怎么了?” 他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低头去看早羞得恨不得把头埋到衣领子里去的木槿。 众人瞧得有趣,正想玩闹几句,却见杜鹃端了脸盆子进来。 喜娘忙一把拦住:“还没有喝合卺酒呢......” 杜鹃拿着帕子,望着木瑾那红屁股似的脸,着急。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过了她手中的面巾,说:“先洗把脸,我的娘子作什么要擦粉?不擦更漂亮呢!” 说着,亲自挽了大红喜服的袖子,就要给木瑾净面。 感觉着一屋子鸦雀无声的众人,木瑾心内一跳,哪肯让连云在众人面前为自己净脸?真要净了,恐怕今后连云惧内、自己狐媚的名声就要传扬在外了。 她忙自己接手过来,一旁的知琴早已经上前,与杜鹃两人快手快脚地给木瑾净了面。 待得木瑾擦干脸上的水珠,抬起头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 木瑾的五官很是适合穿红衣,在烛光闪耀之下,白净的脸蛋隐隐透着红晕,端的是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 有人出声:“新娘子真漂亮!” 大家转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眨着一双大眼。 连云听得舒心,随手招了他近前,给了一个大红封,和颜悦色:“乖!” 那个男童一捏手中的红封,高兴得回身:“我拿到了!”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认得这是柳大人家的孙子,今日是被邀请来做压床童子的。 又有小孩见他的了封赏,在自家大人的怂恿下,纷纷壮了胆子,挤着上前,也说着各式吉祥话语,连云笑呵呵地,每人都有封赏。到得后来,竟然有孩童对着连云说:“新郎官真美!” 连云举着红封的手一顿,举在了半空,尴尬地...... 萧亦飞用手堵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地,被连云一眼横了去,忙转开头,又继续闷头怪笑了起来。 连云也有今日?一向冷清的他,竟然被称赞为美人?这话他得好好儿地记下,回头学给官雁东听去。 今天两人同时成亲,害得他们这帮子好友只能分着跑两家。赵英浩去了官雁东那里,他来了连云这里,待回下半场再轮回来,哎,今天他两条腿给跑短了不可?两家可是相差的不止一点半点的路程。一个在城西,一个在...... 这搞得他比新郎官还累? 他装作没有看见连云那警告的眼神,偷偷地抬脚退了出去,他要赶下半场子了. 220见礼 红烛高烧,不时爆发出几声噼啪声。 “小姐,不,夫人!可要吃点东西?” 杜鹃贴心地附身问她。 夜巳深,前头还未散,隐约有喧闹声传来。 木瑾合衣靠在床榻上,正打着磕睡,她困极了,今儿累了一天,方才又被灌了一肚子的酒水。 现下被杜鹃一问,肚子倒真觉得饿了,望了一眼四周,四下静寂,想着这会子厨房里哪有人? 眯着眼,含糊咕哝了句:“算了!明日再说吧!今儿也晚了,没得叨扰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知琴与杜娟对望一眼,两人开始在房内寻找可有能吃的点心之类的...... 忽门口一声轻响,有人进来。 徐妈妈一脸笑容,见房内三人俱抬头望她,笑得温和:“少夫人可是饿了?老夫人吩咐奴婢煮了酒酿园子来,还热乎着,先垫巴垫巴!” 木瑾忙坐直了,又欠过半个身子,微笑:“有劳妈妈了!娘她,还没歇下么?” 徐妈妈满脸带笑,端着盘子到了木瑾近前的圆桌上,轻轻拿了小勺在汤里轻搅着,一边偷眼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木瑾,心下不由承认:怪道少爷会那般宠着,生得着实不错:端庄、大方!丝毫没有那娇柔造作感,也没有妩媚惑人的样子。通身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浑不像外间传说的那般是个狐媚子! 木瑾见徐妈妈只搅着汤,知道她必在偷偷观察自己,哪肯让人小瞧了去,也是拿了全幅心神,腰背挺直,目不斜视,以求能在婆婆面前落个好的印象,这以后相处的日子且长呢……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都不语,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忽门外一阵人声,往这边来,几人俱往外边瞧去。 徐妈妈知道这是连云前头散了,趁势起身,对着木瑾一揖:“少夫人先歇着,老奴先告辞了!” 木瑾忙叫杜娟送到门外,正碰上连云一脚踏了进来:“瑾儿!娘子!” 见了徐妈妈一愣,收起嬉笑的脸,:“徐妈妈!母亲还未歇么?” 徐妈妈笑吟吟,边往外走,边说:“少爷快进去罢!老夫人那有老奴呢!” 说着,回头笑望了一眼房内,走了。 连云这才一脚踏了进来,脸孔发红,:“瑾儿,可等得急了?这帮孙子不够朋友,明明知道今儿是我洞房花烛夜,还缠着我,非要叫我喝了那坛子酒,笑话,那可是三十年的女儿红,真要喝了,我今儿就......” 他住了口,红烛下,木瑾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双颊悱红。 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杜鹃与知琴两人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又体贴地掩上了房门....... 房内,传来一声轻呼,是木瑾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红了脸,匆匆退了下去。 新房内,那张拔步大床上,红被翻浪,连云搂着木瑾,眼神迷蒙,只喃喃地:“瑾儿!”一声声的呼唤,热了那顶摇曳的百子帐...... 翌日一早,木瑾醒来,却见连云早已起床,正坐在窗前看书。 见她睁眼,几步跨过来,伸手去拿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来,快穿上!” 一边低头去理衣服。 木瑾大窘:“杜鹃她们呢?” 连云“嘘”了一声:“叫我赶走了!今儿就让我来侍候你一回,如何?” 木瑾望着他情意浓浓的眼睛,忽然双颊发烫,忆起了昨晚上的事来,忙伸手去拿:“我自己来......” 连云一声轻笑,低低说了句:“还害羞不成?昨晚我可是全......” 他成功地看到木瑾的脸红了,迅速蔓延到脖子。 木瑾低着头,在屋子里与连云粘糊了半天,方穿好,逃也似地坐到了妆台前,见他又无赖地要伸手来梳发,忙扬声叫了句,外面知琴与杜鹃推门而入…… 两人一个端了热水,一个端了一盘子点心,连云这才坐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一边看木瑾梳妆。 木瑾从镜子里瞥见,侧转了身子,连云哈哈大笑。 终于弄完,两人往后面老夫人处去请安,木瑾低头跟在连云后面,慢吞吞地,连云在前头几番停下等她,见她只不停地检视自己的衣物,不由好笑:这一路上,总共不足百米,她已检视了几回? 他干脆走了回去,一把牵过了她的手,笑着说:“走罢!别看了,好得很!我不是与你说了?娘最是和气不过的人,看到你,欢喜还来不及呢?快走吧,别让娘来寻我们,那才不好......” 木瑾忽地抬头,眨眼:“娘,会来寻我们?你没骗我吧?”说着,脚下却是快了不少。 进得院子,果然,一个小丫头子见了他们过来,一路跑了进去,徐妈妈一掀帘子,满面笑容迎了出来,说:“少爷与少夫人来了,快请进,老夫人一早就等着呢!” 两人听得,加快了脚步,早有丫头打起帘子,里头窗明几净,邱氏一身簇新的团花锦袄,眉目含笑,正笑吟吟地端坐在椅子上。 连云上前一步:“娘!” 有丫头拿过两个蒲团,两人并排跪在上面,接过徐妈妈端过来的茶,齐声:“母亲请喝茶!” 邱氏望着一身红衣,低着头,温顺可人的媳妇,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忙一手端过茶水来,在唇边挨了一挨,就放下了,随后从一旁拿过两个一早准备好的大红封,递了过去,说:“快起来吧。好孩子!”一边一手拉过木瑾的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会,木瑾低了头,任由她握着,心下却是窝心:这个婆婆当真是不摆一点架子呢?慢慢地那心中的紧张忐忑也就放下了。 忽然,手里一凉,却是邱氏正脱了手里的一只镯子往她手腕上套来。 她一惊,忙推辞:“娘,这......” 连云也望了过来,那是父亲留给母亲的东西。 “娘,瑾儿有的,再说,儿子我也会给她买的,你这......” 邱氏嗔怪地望了他一眼,说:“你这孩子!你们有那是你们的,这是为娘的一点心意。怎么,莫不是嫌弃我老婆子的东西不合意?” 木瑾忙说不敢,只得称了谢。邱氏才笑眯眯地放了手,让他们自去了。 木瑾回到屋子里,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刚才连云在路上已经与她说了这个镯子的来历。 她打开箱笼,翻了一块上好的料子出来,叫杜鹃给送到老夫人院子里去。 222铜牌 两人回了木府,木华阳正焦急等着,两人歉意,连云忙招呼龚三、木春的夫君柳三公子入座...... 木瑾与木夏、木春等人坐了一桌,抬眼一望,却不见了邹氏。 正诧异:木夏眼珠一转,悄悄附耳说了方才花厅里的事。 木瑾一愣,抬眼看向了正谈笑的木老爷,意外:木老爷竟然说了这样的话,还真是意外! 菜上了来,有个媳妇子进来,与木春附耳说了几句,木春点头。 木瑾抬眼望了一眼,惊愕,对方已经唤了她一生:“大小姐!” 红杏。 木瑾望着一身妇人打扮的红杏,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她;“你?” 木春见状,笑着说了两句。原来红杏配了她府里的管事的儿子,现在是她身边的管家娘子。木春笑着添了句:红杏可能干了,她现在可是离不得她。 木瑾微微笑,看着忙上忙下,利索的红杏,心内也欢喜。不由想起绿柳来,心内恍惚......姐妹几人欢声笑语,很是热闹。屋子里邹氏听着前厅不时传来的谈笑声,猜拳声,很是不是滋味。 她知道,木华阳今天那样,绝不是心血来潮,她看了眼架子上的那几个摆件,忽然心内忐忑:“该不会拿了回去吧?得藏起来......” 连云两人在青州待了足足五天,这期间,木府一直是宾朋满座,座无虚席。 所有青州的大小官员、地方人士都寻了各种法子上门求见,连云都是彬彬有礼,以礼待人。 众人都夸连将军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又夸木老爷好福气,竟然得了如此一个佳婿...... 木华阳整个人扬眉吐气,很是出了一口气。他一扫心中的郁气,很是舒爽。 待到木瑾两人回京的时候,带了一大车的东西,全是木老爷四处搜罗来的,里头甚至还有一箱子的小儿衣服,全是木春与木夏的儿子穿过的。 “那个,瑾儿,亲家家里就只得他一个,你这嫁过去......” “咳!” 他咳嗽了一声,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地面:“这话本该是你母亲与你说......我问你两个妹妹找了这些小儿衣服来,听说能招来......” 他又咳嗽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木瑾望着这样的木华阳,忽然鼻子有点发酸,她低了头,“嗯”了一声。半天无话,只憋了一句:“爹也保重!” 木华阳脚下一顿,快步走了。 一行人到得傍晚才回到住处,邱氏一早叫人收拾了,等着他们。 下行李的时候,邱氏听得徐妈妈说:木瑾带回了一箱子的小儿衣服。 她喜得笑眯眯,这亲家是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乐滋滋吩咐徐妈妈:吩咐厨房里这段时间多注意着少夫人的饮食,对,云儿的也是。总之一句话,他们院子里的饮食多精细着点。 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木瑾的肚子。 连云一早就去当值了,请了这么多天的假,手头上有好多事要处理! “将军!” 见他回来,众人纷纷打招呼,一向面无表情的将军可是今儿一进门就是笑眯眯的,满脸带笑,众人也就大着胆子,上前主动去打招呼。 他望着案子上的两封用火漆封着的信,一边展开,一边问:“这几日没什么重要的事吗?东门那边可有换防?还有......” 两个黑衣属下,立于面前一一回答,他仔细听完后,方才挥手让他下去,自己也坐到了椅子上,展开手中的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忽目光一顿,手颤抖了起来。 一枚褐色铜牌被他从信封里倒了出来,上面有着一个“连”字,反面“玄青”。这是父亲的腰牌。 出事后,就再也未见到,一直以为是丢在哪里了。 可是,现在竟然这样突然地出现在这里,他捏紧了手中信纸,这是什么意思? 他探身出去,喊了方才那个侍卫进来,扬着手中信封:“这是谁送来的?” 侍卫抬头望了一眼,很快回答:“是小五送来的。属下去问问他!” 连云挥手,侍卫匆匆去了。 须臾,扯了另一个侍卫匆匆跑了来,气喘未定:“大人!” 见连云扬了手中牛皮纸袋,说:“这两个信封是下面兄弟递上来的,好像是在昨日傍晚送来的,属下看并不是加急文书,就放桌上了......送来的那个兄弟今日正好休假。要不,属下再去查查......” “不必了!” 连云摆手,想是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坐了一会,起身吩咐了几句,就出了门子,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府。 门房见他回来,忙跑上来,“将军!” 沈总管呢?他扔了手中的马缰身,一边大步往院子里走。 小厮跟在后边:“少夫人叫了沈叔去了。说是要......” 连云已经大步往后边去了.一进院子,沈伯正出来,见了连云一楞:“少爷!“ “少夫人说是要在后边种排海棠花,正商量在哪儿好呢。正好少爷回来,快帮忙参详一下,老奴以为,在那亭子下面不错,那里......” 连云笑吟吟地抬脚往里面走:“哦?我去看看!沈伯,一会来我书房,我有事寻你!” 沈伯答应着去了。 连云进去,就见木瑾正兴致勃勃地绕着院子转圈,挥舞着双手,与杜鹃几个说着话,很是兴奋。 一回头,见到连云正从月亮门走过来,忙兴奋地招手:“阿云!你说,在这里种上海棠可好?西府海棠,又热闹又可插瓶......” 连云宠溺地看着她,受她感染,也高兴起来,走过去很是认真地看了一圈:“好啊!娘子觉得如何都行,只要你喜欢,怎样都成.......” 木瑾开心得立马要去找沈伯,连云拦下,说他刚好要找沈伯,他去好了! 木瑾这才反映过来,望着他:“你今儿这么快就下值了?” 连云微笑,径直去了书房,沈伯早已在那里候着了。 “少爷!”他望着连云。 221母亲 连云带着木瑾回了青州,两人从车子上下来,木老爷早率领一家大小在门口迎接,一见两人的车辇,立时有人燃起了鞭炮,一时“噼啪”声震天,四围早有人围了上来,不敢十分靠近,伸长了脖子朝车里张望。 连云先跳下车,转身去搀了木瑾下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木瑾一身红衣,高高挽起的发髻上,一套红宝头面,闪闪发光。素手伸出,细白的手指上一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 有人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早有几个侍卫一路上前,瞬时清理出了两旁的人群,拥堵的人群如潮水般地往后退去,又站住脚:这个就是连将军么?青州的百姓最大的官就见过知府,现在这个可是骁卫将军,三品大员。是掌管皇帝出行的...... 木瑾拎着裙摆,杜鹃忙上前一步,与知琴两人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贤婿!” 木老爷早一步上前,呵呵笑着。 身后跟着木夏夫妇,龚三笑吟吟:“将军!” 连云偏头,看到木夏上前叫木瑾“姐姐!” 方才忆起眼前这人是谁,遂笑眯眯:“妹夫!” 龚三欣喜,从善如流:“姐夫!” 两人笑着往里边去了,木老爷忙颠颠地跟在后面...... 厅堂内,木老爷与邹氏端坐厅堂太师椅上,连云两夫妻在蒲团上跪下,行礼. 连云刚撩了袍子,就被木老爷一把给拉了起来:“不敢,可不敢,快请起!” 连云看了一眼木瑾,还是大礼参拜了下去,直把个木华阳激动得眼泪花花:这个女婿,真是。这可是大将军,却对着他这七品县令大礼参拜,这是真的把他当作一家人哪。 他唏嘘着。自被贬后,木华阳可是见尽了身边人的嘴脸,那些原本的同僚、下级见到他都唯恐避之不及。 都说他木华阳得罪了珍珠公主,这是要撇清嫌疑。 可是,如今,连云却是扎扎实实地给他行了翁婿礼,真心实意地敬着他。 他又去搀扶木瑾,见她正向邹氏行礼,忽然就心内愧疚起来。之前对她那样,如今她是将军夫人,完全可以像木秋那样,不用理会邹氏,凭她如今的身份,谁又敢说什么? 眼角却是瞥见邹氏大刀金马地稳稳地坐着,一脸受用地接受木瑾的跪拜,忽然间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那个,瑾儿,你是否带贤婿去拜祭一下你的母亲?在后院祠堂里......” 他忽然开口。 木瑾一楞,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正望着自己,又很快转过脸去,木瑾眼尖地见到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温情。 她点头,对连云说:“我带你去。” 两人并排消失在门内。 邹氏张着嘴巴,好半晌,“啪”地一声摔了手中的杯子:“老爷这是作什么?这不是打我的脸么?当着孩子们的面......” 她情绪激动,万没有想到木老爷竟会来这么一出,当着一众下人与小小辈的面,提起了叶氏。 谁知,木华阳今日一反常态,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哼了一声:“瑾儿的母亲是叶氏,如今她成亲,带了夫婿祭拜她又有什么错?这不是应当应份的?你有什么意见?你今日受了瑾儿的大礼,还不允许人家祭拜了?你本就占了人家的光。不然,你受得起么?” ”你!“ 邹氏被噎得登时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今日木华阳哪根筋搭错了,怎就句句都往她心窝子里戳? 望了一眼坐在一旁披着眼不语的木夏、木春夫妇,她吞了一口口水,只得坐了回去,再不敢多言,唯恐木老爷再给她更大的难堪。 后院饲堂内,连云望着抱着牌位哽咽不止的木瑾,伸出右手环住了她的肩膀,温声:”别哭了。以后我们好好儿的,相信岳母大人在天有灵,也高兴......” 良久,两人起身,木瑾见屋子外面一时没人,踌躇了一下:“那个!我......” 她吭哧了一下,见连云望着她:“我还有个姨娘,你知道,她从小对我不错。我......” 连云望着她,微笑,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定然是陶姨娘了。 对于这个女子,他心下也是唏嘘,赵睿...... 他伸手拉过木瑾的手,温声说:“去吧,我陪你一起。” 木瑾大喜,一把拉过连云的手,两人手牵着手,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又一路小跑,径直望外边去了。 这里,木老爷等了一会还不见木瑾夫妻过来,不免焦急,又不敢去催。忽然管家跑了来,俯耳说了几句,他挥手,心内诧异:“出府?可知去了哪里?” ...... 木瑾跪在陶秀兰墓前,刚收掉的泪水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又不敢十分哭泣,深怕叫连云瞧了行迹去,只是憋着...... 连云知她心思,他站了一会,举目四望,但见四周杂草丛生,都有一人多高,显见得是很久无人清理了。 他撩了袍子,双手左右开弓,开始拔起了草来,身后两个暗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出手帮忙?将军自己动手,这他们在一边看着。望了望夫人,悄悄地往后挪远了一步,又挪远了一步,还是当作没有看见好了,万队长就是这样吩咐的,听他的没错...... 木瑾哭了一会,不好意思地抬头擦了泪,吸溜了一下鼻子:“回去吧!我……” 连云了然一笑,轻柔地拉着她走了两步,忽回头,在木瑾愕然的目光中,对着陶姨娘的墓碑一揖首,心里默默地说了句:“您放心!我必好好待她,想必您现在也知道她才是你的亲女了吧!” 说着回身一拉木瑾,大步走了。 身后一阵风吹来,掀起墓前地上的草叶子,卷起来飞到半空,又落下,恢复了平静...... 小径上,一男一女正缓缓行去,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娇美俏丽,两人携手,十指紧扣,并排行去...... 作家论坛|帮助中心|联系客服|关于我们|诚聘英才|版权声明|copyright?2017allrightsreserved阅文集团版权所有 223牵绊 连云示意他关上门,又走到窗前放下了帘子,这才从怀里掏出了那块铜牌,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 沈伯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凑到几案前,探头望去,铜牌颜色已经有些发黑,看不出原来的成色。 沈伯仔细瞧了眼,忽快速拿起了铜牌,擦了擦,当看清那个“连”字时,脸色陡然大变,颤抖着手,翻了过来,及至看到“玄青”几个字时,再也遏止不住,哆哆嗦嗦地捧在手心里,张了张嘴:“将军!将军的腰牌……” 连云见果然如此,轻声:“这真是父亲随身配带的么?” “是的!” 沈伯连连点头,老泪纵横,:“将军一直配在腰间,是将军令,从来不曾离身,可那晚没了,我们一直在找,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未找到......” “少爷,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他盯着连云。 连云沉默了半晌,缓缓说了由来,沈伯大惊……忽悲恸,掩面大哭!良久,才说了缘由,连云惊诧: 连玄青的将军令可以召唤当年西北旧部二支部队,见令牌如见连玄青本人。可当年这块令牌突然神奇失踪,导致这两支军队也再联络不上,也导致沈伯他们不得不蜇伏多年,很多真相不能即时追查,错失多少良机,走了多少弯路,又死了多少老人…… 他眼眸转深,看向沈伯:“西北军,可是.....方虎的军队么?” 沈伯擦了一把老泪:“是的!当年......少爷还小,我们几人去西北找过,但是没了此铜牌,他们并未见我......” 他抹了一把泪,“后来,我不甘心,一个人,又去了一次,但也没有见到方虎他们.....我就回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去找过!” 连云身子一震,他的记忆忽如闸门泄洪般打开:“前世赵英明即位后,西北军已成了冯英的嫡系。他的两个左右干将就有一个叫方虎的,还有一个叫.....赵轮的。这两人很是勇猛......冯英倒台后,他们两人还专门上殿为他呼冤。” “沈伯,这块铜牌有何特殊?为何......” 他紧盯着沈伯。 “是当年,将军救了他们两个,有过命的交情。以铜牌为证……愿以性命相交。” 连云陡然一震:方虎他们如今看来已经与冯英联系上了......难怪,上次追杀的人中,有几个一看就是西北军的路数。看来,冯英是借了父亲的势...... 如今,冯英竟然大喇喇地拿出了这块铜牌,诱自己往那里去......必是早有准备,不用说,应该是认出了自己。 这是吃准了自己看到这个铜牌会去,也是:如今自己手握重兵,再不需要方虎他们的相助,不然的话,自己又怎会见到这块铜牌?前世,这块铜牌可是只听过,终其一生并未见到过...... 他皱眉,对方来势凶猛,看来自己得准备一击了。可是,手头还有许多疑团尚未解开,证据不充分……贸然出击…… “沈伯!告诉少夫人,我今夜要当值,叫她与娘莫要等我!” 说着,他抓起铜牌塞入怀里,对沈伯吩咐了一声,快步出了书房,一会响起一阵马蹄声,一骑黑马闪电般奔出了府邸...... 三日后,连云深夜悄悄从墙头翻入府邸,刚下围墙,几个黑衣侍卫围拢了过来。见是连云,又悄然隐入暗夜。 木瑾正睡得迷迷糊糊,惊醒,见连云一身黑衣坐在床前,双手托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见她醒来,满是疲惫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醒了?” 木瑾咕哝了一声,双手撑床,欲坐起,早被他一把按下,:“睡罢!” 木瑾:“你不睡么?” 连云伸长手臂,一把搂住木瑾,用脸细细地摩挲着她的脸:“无妨,你睡罢!我还有事!” “阿云!......” 木瑾望着他的眼眸,迟疑:“是发生什么事了?” “瑾儿......睡吧!”连云不接她的话,只伸手轻拍后背,像哄小孩般地哄着。 迷糊中,木瑾渐渐睡去了。 连云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暗夜里,他的眼眸发光:事情并不容乐观,云天他们已去查了,结果...... 想到那日羽和湖边持续到天明的一场恶战:双方都出动了所有的精锐,双方都有伤亡。 最终,他确认了一个事实:徐家!冯英的靠山竟然是徐家,徐皇后!他的心怦怦乱跳,不知当年那件事情...... 他不敢往下深想。 因为,现在他最担心的反倒不是能不能查清这件事的真相,而是对方会不会...... 想到对方的狡诈、实力,以及那张庞大的网,决不是他一人能撼动的。 前世,他最后攀上的是赵英明,才扳倒冯英;可这世,他对上的却是赵英明。很明显,徐家已经与赵英明联手......他皱眉,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原以为重生一世,他更有把握,可现在,怎么好像更加棘手了?很多他并不知道的事情都丝丝缕缕浮上了水面,夹缠不清.....他忽然踌躇了、犹豫了。 连家一门一夜之间满门遭屠,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的父亲,连家满门老少全都横死在刀下。 他依旧悲愤之余,忽然冷静了下来:不,他不能鲁莽!他如今有娘、沈伯他们,还有木瑾,他的新婚妻子,他许诺过的,要给她一个家。 这是一个家,一个崭新的连家。他得慎重,考虑周全了,他已经失去一世,他再也牺牲不起…… 他一个人就那样盘腿坐着,望着黑沉沉的夜空,默默地思索:赵英明、冯英、徐家、赵睿...... 木瑾早上醒来,连云已经走了。杜鹃笑吟吟地候在床边:少夫人,老夫人请你去前头呢,说是今日天气好,去明光寺拜佛求签! 木瑾“哦”了一声,忙起了床,草草梳洗了,就往前头去了。 224留住 邱氏捐了香火钱后,就去听方丈讲经了。木瑾陪着听了一会,被邱氏赶着自去逛了。 屋里邱氏殷切望着方丈:如何?大师?我这个媳妇儿...... 宽敞的庭院里,木瑾望着似曾相识的院子,微叹:“曾经,自己初上京,陪刘夫人进香,刘夫人帮自己求姻缘签.......碰到昌盛侯夫人与梅氏!” 她移目看过去,她犹记得那棵桂花树,梅氏求子,木秋得宠;如今,梅氏已产子,木秋也贵为公主...... 她如今与婆母一起来,邱氏虽未明说,但她的意思她懂,无非是求子。 连家的情况她清楚,人丁单薄,十几年前那场祸事,已经无人了。连云这棵独苗,承载延续连家香火的所有希望。要不是身负血海深仇,不能公开,恐怕连云现在早就儿孙满地跑,小妾通房一大堆了。对于邱氏来说,自然是子嗣多多益善了。 她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好重,看来,不止她,身边的人,不,应该是所有的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然,连木华阳,一介大老爷们,也会在回门那日,巴巴地弄了一大箱子小儿衣服来......这是一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 她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僧房门,邱氏还在那里与方丈说话...... 她不由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心内也憧憬:前世自己没有孩子,嫁给郑路平三年无所出。一天到晚被王氏当面背后地冷嘲热讽:娶了一只不下蛋的母鸡。 她也不知什么原因,只能偷偷躲在房间里暗自垂泪不止。 要不是郑家实在是穷,自己又生得好,怕是郑路平早就纳了妾了罢? 她忐忑起来,心内忽然害怕起来:不会也没有孩子吧?老天不会这样对她的罢?她这才刚刚过上好日子,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事情......一想到连云要纳妾,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夫人,没事吧?” 杜鹃见木瑾忽然脸色苍白,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关切地说。 “怎么了?” 身后传来邱氏焦急的声音,她刚从方丈禅房里出来,见杜鹃扶了木瑾,忙出声问道。 木瑾可是她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儿,可出不得半点事情。刚那方丈半点口风都不漏,问急了,只是闭目不语......她无奈,只得告辞了,一出门就望见这番情景。 木瑾忙叫了声“娘!” 笑吟吟说:“无事,只是一下子有点不舒服,现下好了。” 邱氏听了,也就不逗留,招呼着回去了。 ...... 昌盛侯府。 知书泪眼婆娑地抱着手中的孩子,不肯放手,:“姐儿还小,离不得身边,容我再带一段时间。” 奶妈垂着眼睛,看了门外一眼,为难:“姨娘,您就别为难我们了。你看,这姑娘在门外等着呢?公主那边也不好交代不是?这姐儿也二个月了,本来上回就说,过了满月就抱过去......可您,这已经是公主网开一面了。您这?又不算数了?” “妈妈,求您了,与公主再说说,这姐儿本是早产,身子要弱一点,你看,这都两个月了,也没见多长肉,我这心里......” 门口的绿茶,早已不耐烦,掀了门帘进来,望着撑着身子苦苦哀求的知书,笑得温和:“姨娘这是作什么呢?这可是为了大小姐好,跟着夫人,不比跟着你这个姨娘好啊?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也犯起了糊涂?快放手罢,再巴着又有什么用呢?迟早得抱出去,再说......以后可别落了大小姐的埋怨?“ 说着,挤了上来,伸手去抱知书手中的孩子,:“快给我罢!你呀应该好好谢谢大小姐呢,你看就因为她,你就从通房成了姨娘了,这可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事情。” 知书只是紧紧抱着孩子不撒手;“姑娘,姑娘,求你了。” 见绿茶不为所动,眼睛里闪烁着嫉恨的目光。她突然眼睛一亮,望着绿茶说:“姑娘且听我说一句?再抱走不迟?” 一边使劲眨眼,使眼色。 绿茶一楞,望了眼身后不作声的奶娘,说:“你先出去,在外边候着。” 奶娘转身诺诺出去,她本就作难,这让人家母女分离的事情,她瞧着心酸,再说:这大小姐以后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这总归是自己的亲娘,她是个外人,公主她自然是不敢怨怼,总是她这个外人遭殃。 是以,罢不得绿茶这一声,早推了门出去,离得门口老远,这种事情,最好与她无牵连。 屋内,绿茶盯着知书,放开了手,:“你要说什么?” 知书把手中孩子小心放于身边枕头旁,才转过身子,诚恳地:“绿茶姑娘,难道就不与自己想么?你看,我这生了一个姐儿,相信夫人肯定不满意,我们这屋子里怎么说定是要出一个哥儿才行的......” 绿茶哼笑了一声,:“那又怎样?这个我还不知道么?” “所以呀?姐儿要是抱到了夫人房间里,那这大小姐的位置可是占定了的。那这后来生的孩子无论谁,只在这房里,就没有人能越过了她去......” 绿茶转动着眼珠子,盯着床上的婴儿:这个孩子成为公主的孩子,那么以后,她生的孩子可就得排在她的后面......万一,她生的是哥儿呢?还得管知书的孩子叫嫡姐? 她脑子里瞬间转了几个圈。 知书看着她不断变幻的脸,知道绿茶听进去了。 她悄悄地吁了口气,她现在无比希绿茶能赶快怀孕,这样,也许她能留住这个孩子。 她看着小小的女儿,心内发誓:她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现在对她来说,什么都比不上这给孩子,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木秋要她的孩子,不行。别人有的是孩子。她反悔了,自从看到这个孩子,她就反悔了,一股与生俱来的母爱油然而生。 绿茶终于抬起头:“那,你待怎样?” 知书招手,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胎发,轻轻说:“你看这个孩子是我早产的,身体本就没有其它孩子好......” 225报应 木秋似笑非笑地望着绿茶:怎么会身子弱?不是挺健康的吗?是知书不肯吧?” 她望着绿茶,眼睛里有寒光闪过,放下茶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给你这个权利了?” 绿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 知书看着站在面前的木秋,惊得从床上爬了起来,下意识地:“夫人?” 木秋看着知书像只老母鸡似的张开翅膀,身后被窝里是一个印花的襁褓。 她轻轻地走到床前,弯下身子仔细地看了一眼尚在睡觉的孩子。 孩子生下来,她溜了一眼,那时紧紧皱着一张脸,红通通的,说不上好看。没想到,现在再见到这个小孩子,她脸上不觉浮起一丝微笑:白白胖胖的小脸,嘟着小嘴,正呼呼地谁得香。全然不知正因为她,房内那浮起的怪异的空气。 她看了一会,心内一阵酸楚:可惜不是她的孩子。 她回身望了一眼知书,说:“你这是何必?我们不是先前说好的?” 见知书咬着嘴唇,不吭声:“放心。我也只是把她放在我身边先带着罢了,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儿,就还你。那么紧张作什么?” 边说,边伸出手去,要抱孩子。 “夫人!” 知书忽然跪爬在地上,叩头:“求您,不要。奴婢生得是个姐儿,夫人,要的是儿子......” 木秋不理会,只顾自伸出手去,边说:“我说了,我这是带她在身边养一阵子,必会还你的.....” “不,求夫人,求......您别诳奴婢,您不会再有......” 木秋蓦然回头,盯着她:“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知书忙掩住了嘴巴,意识到失言,拼命摇头,躲闪着她的目光。 木秋哪容她躲闪,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说:“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子事情?” 她单手指着襁褓:“我就把孩子还给你......” 知书哆嗦着嘴唇,看了一眼已经醒来的孩子,正噏动着嘴在找吃的。 她再也绷不住:“是大小姐。是大小姐推了小姐下的池子,老爷他们都知道。当时小姐您晕过去了......” 知书唏哩哗啦全倒了出来。 木秋颓然松了手,跌坐在地:推了下水,冬天。木瑾推的。 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她听得有两个婆子议论说府邸里木秋最漂亮......当时她心里不忿,一口气跑去找木秋,正好见到她正穿着一身新衣在那水塘边揽影自照,臭美呢? 她当时头脑一发昏,就冲了过去,猛推了一把…… 她当时吓蒙了,一气跑回了房里,后来听说,木秋被捞了上来。 她瞪圆了眼睛,望着知书:“不是救上来了么?有......什么关系?” 知书喃喃地:“小姐当时正来小日子,忘了么?又在冰水里泡了半日......” 木秋的脑袋慒了,竟然是这样?她万没有想到,这始作俑者竟然是她自己...... 她的心都绞了起来,呆呆地愣了半日,忽然起身朝外冲去..... 身后,知书一把抱住了孩子,紧紧地搂着。 木秋咬着牙,一气冲出了府门,身后侍女跟着叫:“夫人,夫人!” “备车,给我备车......” 木秋哑着声,声嘶力竭地叫着,状似疯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西城去了。 木瑾正与知琴在院子里散步,这几日,邱氏天天地叫人炖了那各种补品叫她与连云两个人吃,这连云还好,白天在衙门当差......木瑾可是顿顿大鱼大肉地补着,肚子实在撑得难受。 她沿着小径走着,叹气:”刚刚吃下了一盅猪脚,胃里这会正坠坠得难受。”没办法,家里就她和邱氏两个主子,邱氏不错眼地盯着她,恨不得她把那一大碗都吃了下去。 忽然,门口有人跑进来:“少夫人,珍珠公主来了。现正在门外,说是叫少夫人出去呢?” 木瑾惊讶抬头,木秋?她来作什么? 想着这会子连云不在家,她来找她,能有什么好事情? 遂抬头说:”就说我出去了。” 话音未落,门口一阵响动,木秋已经一脚跨了进来:”好大的架子,这做了将军夫人了,就是不一样?” 木瑾只得站住脚,示意身边仆从退下,微笑:“公主今日怎的有空,驾临臣妇家中?” 边说边草草行了礼。 木秋不待她站起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跟我来!” 说着,就拖着她的手腕往外边走。木瑾甩了她的手;“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 说着,见木秋顿住不动,就率先向一旁的厢房走去,木秋摆手挥退一众人,跟上。 两人进得房间,木秋从身后掩上门,转身瞪着木瑾:“贱人!你害得我好苦!” 说着,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木瑾一躲,冷笑:“你又要作什么?如今,你我再无瓜葛,你又在我这里撒的哪门子气?” 木秋只是不管,一手指着木瑾,却偏又是说不出来。要她怎么说?难道说,是她之前推了木秋下水,然后,现在报应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想想都呕得慌。 她有看着木瑾那红光满面的脸,恨不能扑上去抓烂了她。她这么痛苦,她怎么能生活得如此幸福? 这具身子本该是她的,如今却是便宜了她。 看着木瑾,她的眼睛忽然通红了起来。子嗣...... 她忽然对着木瑾冷笑了起来...... 连云老远见到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认得是昌盛侯府的马车,几步到了大门前,翻身下了马。 小厮迎了上来,他问:“谁来了?少夫人呢?” 听得小厮说了,他三两步跨入厢房,一把推开房门,却见木秋正高举着手,要去掴木瑾,木瑾举手挡着,两人正僵持不下。 ”娘子!” 连云一声喊,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两人俱一震,都松了手,木瑾欢喜地:“回来了!” 木秋哼了一声,连云笑吟吟地:“公主怎会在此地?是来找我家娘子的么?” 木秋收了怒容,望着连云,:“将军回来了。本公主就不打扰了。” 说着,看了一眼木瑾:“你也别太得意了。须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即使得了,也是要折寿的。” 木瑾见她说得难听,心下不虞,但看了看连云,垂下了眼。 226妖孽 木秋一甩袍袖,准备迈步。 “慢着!” 连云忽然跨前一步子,笑吟吟地拦下木秋;“公主方才对我娘子所说的话,下臣不解,烦请公主解释一二?” 他亮晶晶的目光望着木秋,木秋一楞,见他又安慰地望了木瑾一眼,不由心下火起,冷笑;“将军如此有兴趣,不妨问问你家夫人?当日在家她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本公主的事情?” 木瑾见她如此颠倒黑白,心下不忿,禁不住问:“你口口声声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那你倒是说说,我做什么了?” 木秋笑了两声,终是说了:“你寒冬把我推下湖水,害我落下病根,你还说没有做什么?如此心肠歹毒的人,也配拥有自己的孩子么?” 她一眼瞥到了木槿腰间佩带的祈子香包,方才她就是要去扯下那个碍眼的东西,两人才扭到了一起。 木瑾的嘴张得老大,难怪她方才一进门就扑向了她,原来是这个原因?可是,她不记得有这么一会子事情。 她上前一步;“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不记得有这么一回子事情。再说,真有,也该是你推我吧?我怎么敢?” 她想说的是,她身为庶女,怎么可能去推嫡姐?这不是不要命了?除非,是木瑾推她还差不多。但那也不可能,她成为木瑾的时候,已经这般大了,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这件事情? 可是,看着木秋那吃人的眼神,她迷糊了,木秋不会骗人,观她如此气愤,定是真的。 那么,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那个梦:她浑身冰凉沉入水中,岸上一个穿红衣的女孩在望着她笑......原来,那不是梦么?可是,她好像丧失了那一段记忆,只是在梦中会出现...... 她定定地看着木秋,终于明白:前世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没有孩子,原来都是拜眼前的人所赐。 她望着木秋那扭曲的脸,心里忽然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她的苦难,竟然都是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她竟然还好意思来兴师问罪?她笑了起来,笑得畅快又心酸。 木秋见木瑾竟然笑了,恼羞成怒,顾不得连云在场,一把揪住了木瑾的衣襟:“你很开心是不是?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是你偷了我的东西,你还......我要告诉父皇,是你,都是你,害得我不能......” ”她偷了你什么东西了?认真说起来,是你偷了她的东西才对吧?我的木大小姐?” 连云的一番话,犹如一声巨雷,震惊了木秋,也震惊了木瑾。 两人都如见了鬼般地看着连云. 木瑾张着张嘴巴:“阿云!” 连云上前一把揽过木瑾,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们两个应该是重活了一世了吧?还魂?还是附体?公主,你占了人家的父亲,占了本该是我娘子的公主之尊,你不好好儿地待在家里,还到处乱跑?你要告诉皇上什么?告诉她是你推了她的女儿下水?告诉他是你占了她的身份?你敢说么?” 木秋心内大骇,双手指着连云,嘴唇发抖:“你,怎么......” 连云展唇一笑:“我怎么知道?我猜的,看来还真有这种事?“ 他夸张地瞪圆眼:“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皇上听了定然是十分感兴趣的,你说,他的女儿,竟然是被别人俯了身的,相信他晚上都睡不着觉。那不是妖怪么? “如果我是你......就死死地守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还敢到处嚷嚷。” 木秋的脸色陡然发白,她的嘴张了几张,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连云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是,他说的句句都属实。 赵睿这个人,生性多疑,如果让他知道一个有预知能力的人在他身边,恐怕他是夜不能寐吧? 特别这个人是他的女儿?还是一个换了芯子的人? 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可是,下一秒,她就抬起了头,:“既然你知道,那她也不是原先的木瑾,你就不怕么?” 连云微微一笑:“这是我的娘子,我作什么要怕?我能娶得她,是我的服气......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到是你,要好好想想如何?想必你的那些兄弟们对你更有兴趣?抓住你,可就知道下一任储君是谁呢?我也好奇。娘子,你知道么?” 木瑾已经知道连云的心思,摇头,说:“我不晓得。这个要问她了。她可是活得比我还长......” “住口!” 木秋恶狠狠地打断了木瑾的话,:“你们都发烧了不是?说什么胡话呢?谁会相信这种事情?”她青了脸,吓得不清。 “公主你不是说要告诉皇上,是娘子把你给推下湖里的么?......我们总不能坐等冤枉吧?自然要申辩了。” 木秋忽然怨恨地瞪了木瑾一眼,她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捞着:胡贵妃有了双胞胎;赵睿儿女众多;萧亦云现在满心都是梅氏生的那个孩子;木家已经与她没有关系了。 而唯一真心疼她的陶姨娘却死了...... 她茫然地走出了房门,门外候着的人上前:“公主!” 公主! 这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了。她凄惨地笑了一下,向马车走去。 屋内,木瑾呆呆地看着连云:“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一早就知道了?” 她忐忑不安地望着连云,眼里流露出担心的;自己是个怪物,妖孽,他会嫌弃自己么? 连云看了看一脸不安的妻子,叹了一口气,轻轻抓过她的手,说:“别怕,有我呢?“ 木瑾喃喃地:“你不嫌弃我么?我可是......” 连云什么也没说,只是牵了她的手,在嘴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走吧。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扰了心神。我们进去吧。” 两人往内院走去,连云望了一眼身边的木瑾,心里默默地:如果你是怪物,那我不是成了老妖了? 忽然想笑,扑哧一声笑出来。 木瑾奇怪地:不明白他为何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227中毒 自此木秋再未找过木瑾。 这日,木瑾正吩咐丫头们布置桌子,晚上说好萧亦飞夫妻要来。 她想着叫厨房再下点那清淡的汤菜来,官雁翎有喜了,听说碰不得一点晕腥...... 少时,门口有人声传来,杜鹃忙跑了出去,她也迎到门外,官雁翎正拎了裙摆,大步走了进来,一脸紫张的萧亦飞跟在后面,“唉!你慢点!” 木瑾忙上前两步,说:“快缓着点,这都当娘了,还这么风风火火地......” 官雁翎一边往里迈着大步,一边不以为意:“哪就那么娇贵!以前在边塞时,经常看到有那大肚子妇人挺着那末大的肚子还出来捡柴,不也......” 望了一眼横眉的萧亦飞一眼,讪讪地掩一掩唇,想到侯夫人的那碎碎念,抿了嘴,不再说了。 几人落坐,萧亦飞溜了一眼:“阿云还未回来么?” 木瑾边示意人上茶,边说:“应该快了,他一般酉时下值,今儿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心下嘀咕:萧亦飞夫妻今日要来,他原说好要提早回来的,怎反倒就晚了? 木瑾与官雁翎坐了说话,听官雁翎轻声说着萧亦云房里梅氏与木秋的遭心事:“你不知道,我那大伯,现在可是忙,一下子二个通房怀上了,不,三个,梅夫人又有喜了......也好,我那婆婆暂时顾不上我这边。” 她瞥了一眼坐在外边喝茶的萧亦飞,轻声附耳:“我可与他说了,他要是也学世子那样,房里小妾通房一大堆的,我,我就不给他生......” 木瑾莞尔,望着官雁翎那尚不显的肚子,心下羡慕:自己怎么就没动静呢? “夫人!” 管家沈伯匆匆进来,望了一眼屋内众人,杜鹃忙示意她们下去。 沈伯这才近前,压低声,说了几句。 木瑾大惊:“将军呢?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沈伯摇头。 木瑾愣了一回,吩咐:“上菜吧!” 三人默默无言吃了一会,官雁翎抬头望了望木瑾,担心地:“将军没事吧?好好儿地,这皇上怎么会......” 木瑾轻轻摇头,望着萧亦飞:“你怎么看?” 萧亦飞皱眉,含糊:“不好说!” 抬头见两人神色,又忙安慰木瑾:“你莫急,阿云应该没事,不然,我们现下就收不到这消息了。不过,他掌管皇宫禁卫,一时可能脱不了身倒是的......吃吧!估计今明两日都不会回来。” 木瑾听得如此说,只得放下满腔的担心,专心吃起饭来,又招呼官雁翎:“你多吃点,这汤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官雁翎听话的喝了半碗汤,拿眼瞄了一眼不说话,只一味给自己夹菜的萧亦飞,心知此事必没有他说的那般简单。 饭后,萧亦飞夫妻就吿辞了,木瑾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走了,自己一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目光不知落于何处...... 连云还未归家,朝堂内外,盛安帝中毒的消息巳传扬开来,一时,人心惶惶。 及至第三日,却闻更加严重,赵睿已不能上朝,一应事务,都呈军机处及四部尚书与赵英明两兄弟处理。 一时,朝堂之上,气氛凝重,有那老臣,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康元帝病危时的情景:也是皇子协同大臣共同处理军机大事...... 不论木瑾如何担心,连云第四日才回了家里。 他看上去疲惫得很,胡子都未刮,满身的汗酸味。 木瑾望着他吃着吃着就走了神,心下忧虑:这是怎的了? 连云一向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难得见到如此忧思露于外,可见是真的遇到棘手的事情了。 听得声音,连云回过神来,微笑,说:“吃吧。别担心。对了,这两日,我不在家,都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我?” 木瑾啐了一口,说:“想什么呢?”说着夹了一块鱼过去:“快吃罢!瞧你都瘦了。” 连云吃完后,就去里头泡着去了,几天没洗,顾不得刚吃饱,他泡在木桶里面,水老早溢了出来,他浑然不觉。 他闭着眼睛,脑子却是转个不停:赵睿中毒,前世并没有这一遭。其实,自那日得到消息后,他就再也没有近身见过赵睿。他原想找那个平太医问上一问,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他忽然就吞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总觉得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因为徐皇后,也向他三番两次打探赵睿消息,是以他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眼下,赵睿传出的消息是一日比一日凶险,莫总管看着都憔悴了不少。 他叹了一口气,身子往下沉了一沉,水“哗”得一身满了出来,打湿了一大片。 木瑾在外等了半日,还不见连云出来,想了想,自己抬步进去,见到了连云正静静地泡在桶里面。她走进一瞧,讶异,有轻微的鼾声传来,她手一试,水温早凉了。她轻轻伸手推了一下。连云陡地睁眼,出手如电扣住她的手臂,她“哎呀”了一声。 连云连忙松手:“是你呀!你怎么进来了?” 边说,边找衣服。 木瑾把一边屏风挂着的衣裳给他递了过去,抱怨:“你怎么睡着了?快到床上去睡吧。吃晚饭我再叫你。瞧你累的。” 说着,伸手去拉了他起来,连云笑吟吟地起身,跨出了木桶,两人到屏风后,他忽然伸手一把搂了木瑾在怀里,一只手就不规矩地探了进去,木瑾挣扎了一下,就被他一把抱着一把压到了屏风后的小床上,木瑾撑了半个身子,说了声:“大白日的......连云早喘息着堵上了她的嘴...... 外面杜鹃听得动静,忙忙地掩了门,守在门口,不让人靠近...... 事毕,木瑾不好唤了丫鬟进来,少不得自己又收拾了一会,一转身却是见连云又睡去了,心下摇头,缓缓地挨着床边坐了,拿了一边的被子给他盖上,这会,他睡得熟,只皱了一下眉头,继续呼呼大睡。 木瑾望着他酣睡的容颜,想到方才,她红了脸,悄悄地伸手抚了抚肚子,一丝希翼浮上心头。 228摊牌 连云第二日一早又去了宫里,一进宫门,就见云天焦急地在门前徘徊。见了他,大步走了过来。 两人一同进了房间,里头正有人在整理案子上的笔筒,见他进来,抱拳行礼,出去了。 他坐下,面对着门,这才轻声:“说罢!” 云天靠近,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他脸色一暗,转头看他,云天肯定又点头,加了一句:“长毛抓到了人,现正在那边庄子里扣着,为了防止他自裁,嘴都给封了,又用了迷药。” 连云已经起身,往外边走了两步,云天忙跟上,他忽然顿住了步子:“且慢,你先过去,我晚一点过来,这样,你把人先弄到那边去,记着务必要…………” 云天应允而去,想想又望着连云:“爷?” 眼里流露出担心。连云摆手,让他放心去。 等云天身影一消失,他颓然倒在了椅子上:“徐家,又是徐家!万没有想到,徐家竟然真的插了一手。” 他缓缓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怎么办?扳倒冯英必得撼动徐家。今生不比前世,冯英已经拉了徐家进来,徐家又拉了赵英明。前世赵英明已经即位,自己后来查了冯英,估计徐家自己已经自顾不暇,那时,那里肯摊冯英这趟子浑水?重要的是,自己并没有发现鲁县的事情。那时,恐怕徐家为了自己,巴不得冯英快点死了,好撇清自己吧?” 赵英明比起赵睿来,更加狠决,他连徐氏的话都不听,一意把赵英浩给放逐到那边缘的苦地………… 他枯坐了半日,听得外边有人进来,方才提了案上的笔,开始书写起来。 他走出门时候,见到赵英明几人正从赵睿的寝殿出来,见了他,徐尚书眯眼看着他,笑吟吟:“连将军,这几日辛苦了。” 赵英明也上前,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云,晚上下了值,可有空?来我府里一叙,我们兄弟几个多时未见了。” 连云一楞,脸上不动声色:“好的。王爷盛情,岂敢不尊?” 赵英明哈哈大笑,:“你呀!” 说着就往外面去了。 连云在赵睿的寝殿周围巡视了一遍,问了值守兵士几句,正准备离开,忽然,见得莫总管的身影在前面拐角一闪而过。 他心下疑惑,悄悄地尾随了上去。眼见莫总管七拐八弯到了前面假山处,停下,瞧着四下无人,矮下身子,把手中的一包东西扔到里面石洞里。 回头望了望,快步从另一边走了。 连云闪在一边,等得他走远了,才用佩剑挑了里面的东西出来,闻了一闻,好像是药渣子。 他好奇打开了火折子,往里面照了一照,发现里面地下一层全是药渣子,浅浅的凝着一汪水,闻着一股浓重的药味,看来都是最近才扔的。 他返身往回走,想着,又往赵睿寝殿走了回去,赵睿的药一天四次的煎,想必这会子已经煎下去了。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他不确定,他得仔细去确认了,方能决定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 太阳落山,连云从皇宫角门出来,早有人候着,“连将军!” 竟然是官雁东。 他默默地跟在官雁东后面......他看了一眼官雁东,两个大男人,干吗放着马不骑,要坐车? 官雁东只是微笑不语,亲自提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阿云,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连云点头:“当然!你我兄弟,是你一直太拘泥......“ 两人哈哈笑。 车子到了府门口,从后门进入,有人开门,两人进去,一路到了小书房,里头早有人坐在那里,转过头来:“阿云!” 赵英浩眨着眼睛望着一楞又恢复坦然的连云一眼,对官雁东说:“如何?我就说阿云是极其清楚的,要让他吃惊,我还真是没有见过呢!” 连云望着房内的两人,站着未坐:“还有谁会来?” 英浩一楞,继而解释:“没人了,就我们仨。阿云。” 连云忽然抱拳:“王爷有什么打算?连云洗耳恭听!” 赵英浩愕然,望着一脸严肃的连云,叹了一口气,起身到了他面前:“阿云,你不用如此客气的。我们本就是兄弟......” 见连云脸上神色略有松动:“我也晓得,你把我当兄弟,我不该瞒着你。可是,我也没有法子。你知道,你在父皇跟前一向比我们兄弟还要近些......大哥又有意拉拢与你,不知道你会怎样......毕竟,我知道你,你只忠与父皇。” 见连云欲待说什么,微笑摆手:“这才是你的好,阿云,忠君,你与你的父亲一样,都是我大庸的真正良将。” 连云陡地抬头看向赵英浩......又垂下了头。 英浩歉意地:“是,是云儿与我说的。你是连玄青的儿子,你一直在追查你们连家当年灭门的事情,对么?” “阿云,我可以帮你。你们连家是冤枉的,我知道。是冯英是不是?上次,他在湖边派了那么多的暗卫围剿你,我们一直在后面跟着,抓了几个冯英的手下,其中一个竟然是当年禁卫军里的那个叛徒。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冯英手下,而且与成王也有勾连......” 赵英浩不停顿地说着,连云微垂着头,心内无比惊骇:如果说刚刚的猜测让他震惊,那现在的赵英浩则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看走了眼睛,赵英明其实没错,他一早就看出这个弟弟怀有野心,所以,前世他才会那么狠决,毫不理会徐皇后的恳求,把赵英浩给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想到赵英明这世千方百计地要谋了马芸儿的亲事…… 也是,身在皇家,哪里有真正清心寡欲的人? 他微笑。 至于这个官雁东,他也想明白了:前世赵英明之所以没有杀了赵英浩,也是这个官雁东一直说:“王爷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臣去探的时候,他还跟臣说起小时与皇上一起在园子里斗蛐蛐儿......呢?”诸如此类的话,同为赵英明身边近臣的他,可是听这个官雁东说了不少。 229选择 “所以,阿云,你要帮我......现下父皇病倒了,正是机会,相信赵英明那边也已经开始准备了。徐家,”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眼眸转暗:“徐家选择了我大哥!” 听到这儿,连云抬头,展唇一笑:“浩弟,你信得过我么?” 赵英浩惊喜:“当然,阿云,我不信你,信谁?” 连云抬头看了一眼一直在旁默默旁听的官雁东,抿唇不语……官雁东晃过神来,忽然抬手给了连云一拳;“作什么这么小气?嫌我听了你的秘密了?真是。”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不知道,当年虎门关一战,是......英浩救了我,不然,我们官家恐怕也与你连家一样......”他闭了嘴。 连云望着他微红的双目,知道必定是一段伤心的回忆,遂点头,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他示意两人过来,轻声说了一番话,就退后几步:“这都是我猜测的,你们看?” 赵英浩与官雁东两人面面想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后怕:如果连云所猜无误的话,那他们此次如果贸然行动,真的是...... “阿云!多谢你!” 很快想明白,赵英浩忽然一拍他的肩膀,眼里感激,更多的是欣慰。 “说什么呢?” 连云当仁不让地一拳砸了回去:“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 三人哈哈大笑。 连云坐着马车从官家府邸出来,回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官家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官雁东竟然欠了赵英浩这么大的一份情。 他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下明白自己是站队了,自此是赵英浩这边的人。这不是被逼得么?赵英明与徐家已经向自己逼了过来,只不过碍于赵睿还在罢了…… 他现下无比庆幸赵睿无事。赵英浩羽翼还未丰满,如今的他与赵英明比起来,名不正,言不顺...... 他到得家里,木瑾见他回来,说:英王爷府上长史过来,说是请他过去府上赴宴。 连云这才想起先前答应了赵英明的事情。他边脱外袍边说:“吩咐门房里,就说我还未回来!” 木瑾忙答应着去了,心下疑惑也不好多问。 两人进去,邱氏正出来,见到两人招手:“云儿回来了。快来,娘叫厨房炖了汤,还有中冰糖肘子,刚收了汁,味道刚刚好。快吃吧!” 木瑾胃内一阵翻腾:天天这样吃着,简直太腻了。 连云倒是坐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夹了一筷子的肘子:“不错。娘子快来!” 回头见木瑾一脸的无奈,轻轻一笑,自己左右开弓,一会就吃得一大半。 邱氏:哎!”了一声:“你怎的全都吃完了?不给你媳妇留点?这里面我可是放了药材的,最是补......” ”娘!“ 连云一把推了母亲出去;“知道了,会努力的,你快些歇着!” 邱氏看了一眼油嘴滑舌的儿子,无奈笑了,不忘吩咐木瑾;“快些吃,今日都叫云儿给吃了,明日我再多做些。” 木瑾苦笑。 她一脸怨怼望着连云:”听到了么?明日再多做点。” 连云一脸无奈的笑:“知道了。我说,你赶快怀上不就好了?” 木瑾羞恼:“你当我不想啊?可是......” 她垮下了脸。 自己早找大夫看过,并没有毛病,可为什么就没有动静呢? 每次邱氏端着那些汤水来的时候,她都惴惴不安,好像自己是罪人似的。 她看着兀自低头吃得欢的连云,不由嘟起了嘴。 连云回头见了,知道她心中郁闷:也难为她了,母亲也太急了。瑾儿小心翼翼的,害得他的心情也郁闷...... 他吞下一口肘子,眼珠子一转,拉了她近前,低声说了几句。 “真的?” 木瑾欢喜,许久没有出去玩耍了。自成亲后,就一直待在家里,统共出去两次,还是陪着邱氏去寺庙里一回,还有一回是去刘府。 “真的,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就带你去散散心。” 看着她欢欣的笑颜,连云也受了感染。 木瑾在家里每天呆着,要不就是早上两个时辰盘账。有时月底,叶大舅会带了账本子过来,木瑾帮忙盘算总账,也只有到这时,木瑾才会高兴的吧?他一天都在宫里当值,木瑾每天在家陪着母亲,成亲后,赵雅蓉的琴也歇了。所以木瑾现在实在过得乏味吧?孩子,是要有个孩子。这样母亲也不会一天到晚盯着木瑾的肚子,有个孙子或者孙女给她带,她自然就不会盯着媳妇了。 他想着,手下抓紧,放下手中碗说:“不吃了,早些安置了吧?” 木瑾被他拖着往里边走去,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是一阵腻味。 ...... 屋子里面光线昏暗,赵睿躺在床上,呼吸平缓,似乎是睡着了。 平太医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边闪现出莫总管,压低声:“平太医来了?皇上今儿好像睡得稳了一点。” 平太医点头:“这是自然,我在里面加了安神药,能让皇上睡得好一些。” 赵睿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夜夜做梦惊醒,一头一脸的汗。 莫总管听得他的梦呓,心下不敢吱声,知道他这是心病。 康元帝死前的具体情形他不知道,现在他约莫知道了。赵睿那一脸的惊怕,以及看着他忽然阴狠的眼神,他低下了头。 一连几次后,赵睿终于受不住了,召了平太医来看,也只是开了安神的药来。吃了药还好,但是,药效一过,又开始神神叨叨起来。而且,他开始看谁都带着怀疑的眼神。 大家大气都不敢出,愈发小心办差。 终于,这日,赵睿又一次被愕梦惊醒以后,定定地看着他说:“把平太医叫来!” 他与平太医战战兢兢地听完赵睿的计划,两人虽震惊,却不敢说什么...... 下晌,赵睿中毒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内外都不平静了...... 莫总管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当日,赵睿盯着他们两个说:“此事只有我们三个得知,连云儿都不能漏了,我倒要看看谁会蹦出来......” 230心病 莫明德回头又看了赵睿一眼,见他的脸忽明忽暗地隐在光下,皱着眉,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他叹口气,朝平太医作了个手势,两人走过去,平太医点了一支香,在赵睿的周围绕了一圈,插于床边,袅袅的香缓缓上升,逐渐在室内弥漫开来,渐渐地,赵睿的呼吸平稳下来,慢慢地又睡过去了。 ...... 赵睿正走在一个旷野之中,他已经跑了一夜,终于跑出那块森林,脚已经迈不动了,一路上一直不停的有东西追着他,他看不到,也摸不着,但他就是感觉到了,他很害怕,害怕至极,拼命往前跑....... 终于冲出了林子,前面一下子开阔起来,他喘了一口气,举目四望:人呢?怎么还没见到人? 他四处张望,四处寻找,忽然前面一亮,有人过来,他大喜。跑了过去:“父,父皇!” 康元帝一身白色中衣,指着他:“你来了!” 他欣喜,伸出手去。 康元帝忽然摇身一变,年轻了好多,身穿明黄色龙袍,眉目威严,单手指着他疾声呵斥:“孽障,还不跪下?” 他下意识地,腿脚一弯,跪了下去,忽觉不对:康元帝不是死了么?怎会? “你是谁?” 康元帝忽然不见了,一个女子掩面哭泣,他颤抖着抬起头来:“你?” 女子转过身来:“你不认得我了么?” “兰儿!”他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死?” 女子早扑了过来:“王爷,兰儿好苦啊!兰儿好疼啊!” 他看着浑身鲜血淋淋的陶秀兰,双手用力挥舞:“走开!快走开!” 他转身就跑,身后,侧边,许多人涌了出来,一齐向他跑了过来,他吓得腿脚发软,恍惚间有人拉住了他的脚,他匆忙间低头一看,大叫一声:地下伸出了一只手,正牢牢地抓住他的脚脖子,使劲往下拽!他用力挣扎,忽地面刷刷声一片,全是伸出的手,挥舞着向他抓过来...... 他终于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醒醒!” 平太医与莫总管两人轻轻在赵睿耳边呼唤! 赵睿挣扎着,面上极其痛苦,却是醒不来,平大夫忽然出手,在赵睿的耳边掐了一下,赵睿“呵”地一声,陡地睁开了眼睛:双眼有一瞬间的迷茫! “皇上!” 莫总管递过一杯水去,轻轻地:“喝口水润润吧!” 赵睿这才觉得口干舌燥,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就着莫总管的手喝了起来。 半杯水下肚,他方清醒过来,看了看莫总管:“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 莫总管轻声回答! 赵睿沉默了半晌,抬头:“按照原计划进行,今晚就放出消息去!” ...... 徐皇后腾地站了起来:“什么?晕倒了?快点带我过去!” 她顾不得披上披风就急慌慌地往外边跑去...... 寝宫外,灯烛摇曳,赵睿闭目躺在龙床上,似乎是没了呼吸般。 地上,跪了三五个太医,平太医正附身查看,眉头紧皱...... “皇上!”徐皇后几步上了台阶,一见床上的赵睿,登时慌了手脚:“怎么了?” 她们询问地看向平太医,见他不语,凑近瞧了两眼:“皇上?” 忽回身:“英明怎的还未来?去叫呀!对,还有太傳。快去请太傳来!” 又转头对莫总管:“立时封了宫门,没我的命令,不许人进出,还有......”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眉眼间是满满的的自信。 莫总管望着她:昔日的果敢、睿智的王妃又回来了。 听着徐皇后镇定自若地发号施令,莫总管悄悄地埋下了头:身后赵睿青着脸,眼睫毛在翕动,他此刻耳朵万分敏感地捕捉着殿内的每一个声音。徐皇后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钻进他的耳朵。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默默地在心里听着,徐皇后说了许多话语,吩咐了许多件事情,很是周到,他都要差点为她叫好了。 可是,就是没有一句是提到他的,关于他的安排,一个字都没有。好像此刻他就是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根本就无须理会他。 徐皇后口口声声地说:英明、徐太傅、都是他们徐家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一个一个名字:冯英、张挺...... 原来这些人都是徐皇后一脉的人么? 徐皇后一口气吩咐完,这才发觉寝殿内的人都静静地望着自己,她这才想起床上的赵睿来,忙扑上前去,哽咽着:“皇上,皇上你可一定要撑住啊!你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臣妾可要怎么办啊?皇上!” 她边说边扑到了赵睿的身上,使劲捶着栏板。 莫总管与平大夫眼睛跳了一跳,心道:“皇上,你可千万撑住啊!” 这里赵英浩接到消息,立马不带一兵一卒,只身赶往皇宫,一进寝殿,他一眼见到徐皇后正在赵睿床前哀哀地捏着帕子哭泣。他快步赶往床前,扑通就跪下:“父皇!你怎么了?莫要吓儿臣。太医,太医,我父皇怎么了?你们还楞着作什么?快点给我父皇看看呀?养你们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一点都派不了用场......” 他忽然起身,冲着一众太医发起了火。 “英浩!” 徐皇后起身,拿帕子擦了擦嘴,说:“浩儿,你别这样,他们也尽力了。如今,你要想想,如何帮助你大哥担下这份担子,你父皇如今这样,丢下这么一大摊子的事,你说......英明!” 她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 门口大步走进了赵英明,一身戎装. 他的眼睛锐利,一扫殿内众人,:“都楞着作什么?该干吗干吗去。二弟,你倒来得快......你杵在这里做什么?没见忙乱的?还不回你的王府去......” “大哥!你说什么呢?父皇他病了,我们再去找其他太医俩看看,我不相信,父皇肯定没事,快呀……你怎么把他们都赶走了?平太医,你的医术好,快开给父皇看看呀?刚才,我见他的手还动了一下呢!” 231收网 他声音哀切,眼睛通红,闻者无不受其感染而动容。 徐皇后停了啜泣,不禁转身望了一眼小儿子赵英浩,心下叹一口气:这个浩儿,就是太痴傻,如今这种情景,最最要紧的是为自己谋出路,他却还在这里婆婆妈妈,大放悲声,真正是感情用事。与他哥哥比起来,真是相差太...... 原想说他两句,又见他红着眼圈的样子,反观赵英明一脸的肃然,想到这个孩子到底重情,踌躇,又心下不由唏嘘...... 她跨前一步,用帕子轻轻压了压眼角,刚要劝说两句,赵英明已转过身子,直接吩咐门口侍卫:“传我的话,严密把好四处宫门,没有我的令牌,任何人不得进出。” 侍卫应声而去,他回头望了一眼正兀自哭泣的赵英浩,不耐烦地:“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婆婆妈妈的作甚?” 对着左右一挪嘴,两个侍卫点头,自己抬脚就望外行去。 赵英浩见他要走,那些太医也跟着离开,忙两步追了上去,却被两个侍卫持刀拦下,他发急,抬脚就踹:“拦着我作什么?我要去请太医!” 赵英明头也不回:“请二弟好生在这呆着,没事不要乱跑。” 莫总管见赵英浩怔在原地发呆,心内叹气,忙上前:“小王爷,先坐下吧。” 赵英浩这才挪回到赵睿身边,守在他的身旁,不吭声了。 莫总管与平大夫看了一眼滴漏,两人点了点头。莫总管悄悄退至屏风后,招来一个小太监,轻声吩咐了几句,小太监应声而去,转过后殿,却被一对侍卫拦住,他只得又退了回来. 寝殿内,莫总管抬头见他回来,狐疑,小太监近前说了两句。他脸色一沉,回到赵睿身前,给赵睿掖了掖被子,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枚铜牌,转身进了净室内,匆匆走入一扇门后...... 侍卫房,连云正在室内听几个侍卫禀报:方才宫门,忽然有一队人马团团围了宫门,几个弟兄都撤了回来,东宫门还有几个与他们起了冲突。 如今双方正僵持着,都不肯让:宫门守卫一向是禁卫军的辖地,如今忽然被人给占了领地,自然是不服。 连云眯眼,看来赵睿已经开始行动了! 定是冯英的人。京城兵马司没有自己的手令是调不了的,能这么快进驻宫门的只有冯英兵部直属的卫队。 他站了起来,此时,万不能退,赵睿定是紧盯着自己的动向:赵英明要顺利控制皇宫,必须要突破自己这道防线。而据他所知,赵睿还有一支秘密亲卫,全是死士,只忠于帝王一人,之前他训练的只是其中的三成!均是从各营挑出的人尖,如今他们悉归赵睿一人指挥,连他都不知道他们如今隐于何处...... 赵英明要掌控皇宫,首当其冲是禁卫军,或者自己识时务应该主动退让。 他抿紧了唇,与云天对望一眼,沉声说:“走!” 屋内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忙跟了上去...... 木瑾今天一天在家眼皮子都跳得发慌:都好几天了。自皇上病后,连云更忙了.......又有什么事? 前二天,她就听从连云的安排,带着邱氏搬到了此处的老宅子里窝着。轻易不出门,原先的府邸只留了沈伯在那。原是沈伯也要一齐走的,但是沈伯却送了她们到这里后,又返身回去了。 她的心怦怦跳,这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偏连云一直未过来,她猜他应该是照常回了城西。 她不敢多问,只小心地陪着邱氏,两人眼里俱是担心,却是谁都不说一个字,互相掩饰地跳过这个话题。 到得第二日傍晚,才见有人来叩门,原是云天与沈伯:说是可以回去了。 她欣喜,忙与杜鹃说:“告诉老夫人,我们回去了!” 回到城西,连云刚回来,大家坐定,这才知道: 赵睿竟然苏醒了! 那日,赵英明与徐尚书带着人进入宫禁的时候,就被莫总管叫人拿下了。 徐皇后被困宫中,叫人去送信,送信的刚出宫门口,当场被打死…… 连云也接到了密令,立即控制皇城,去往徐太傅家,连夜捜查,务必要找出证据来...... 连云拥着木瑾,眼内有着后怕:幸亏木瑾与娘一早离开了。 据沈伯说:前日晚,就有人潜入府里,被侍卫发现,并未恋战,跑了。他清楚,定是冲着木瑾与娘来的。 他暗自后怕:亏自己留了一手,不然!好在,...... 那日,他在宫门口,寸步不让,双方争执了起来,意图引出冯英来。他知道,他就躲在附近,这人生性狡猾,想要抓住他不容易。 正在争执时,莫总管忽然出现...... 一切都太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皇帝病危的消息中,正彷徨时,就传出了徐太傳一家被封的消息,徐太傳自进宫后,就再未出来,徐府一众人等胆战心惊,有人出门去找赵英明,发现英王府门前都是士兵...... 赵睿从病床上起来,穿戴整齐,一脸阴鸷,开始发号施令...... 他的心情已经舒爽,一扫心中积压已久的阴影:终于找出这个不肖子!最大的危险。梦中康元帝指责他:你弑父,大逆不道,会得到报应的! 赵英明,这个逆子!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自己一病,还没死呢。那迫不及待的样子,他虽躺着,但那声音中控制不住流露出来的兴奋,他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敏感! 那种对权力的渴望,狂热,再没有人比他更加的清楚了。为了这份炙手可热的东西,可以舍弃一切,奋不顾身...... 他当机立断,扣下了赵英明。只是终归还是留了一念,提早结束了这件事,不想看到他不愿看到的事情,留赵英明一命,或者他更加不愿和不敢看到朝臣当中有背弃自己的人出现。 总之,他突然现身,在这场戏刚拉开了帷幕的时候就宣布结束了。在许多人还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收场了。 232发落 徐皇后跌坐在宫里,焦急地望着门外,外面看似宁静,可她知道,只要她这宫里有人出去,就有去无回。 赵睿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向她宣告他的愤怒。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太心急了,与赵睿夫妻那么多年,赵睿的疑心到底有多重,她竟忘了。康元帝的疑虑防范,赵睿可是学了个十成十,不,遗传,来自于赵家的疑心病。 在赵睿忽然坐起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当看到赵睿冰冷扫视过来的目光时,她全身如坠冰窖。 完了! 这一刻,她脑子里只剩这两个字,如果现在她还不明白赵睿要作什么,那真是枉费她与他这么多年的夫妻了。 赵睿要对徐家下手了,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逼宫!” 还有什么比这个罪名更加有力?能将徐家连根拔起? 她太傻了。前次的事件,她就应该示弱,怎么就任由英明用了那样的理由?赵睿心里竟然如此恨么? 对了,英明! 她惶急:英明,那日英明带了卫队与连云在宫门口冲突了起来,连云只允他带贴身侍卫进入,赵英明不依,当即动起手来。 当时,她还埋怨连云不识时务,如今想来...... 这个局,连云他看透了,他们没有。所以...... “来人!” 她唤道。 “娘娘!”碧儿躬身进来:“娘娘!” 她说:“外面可有人求见?” 碧儿不解,“娘娘说的是?” 她叹了一口气,说:“下去吧!” 她说的是英浩。 这个碧儿,远不如朱儿那般知她心意,可是这样一个伶俐的丫头,却让赵睿给斩杀了。毫不留情地就那样一刀砍在她宫门口。 她都不敢吱声。 朱儿只不过奉她的命出了宫门,就这样断送了性命去。 看着碧儿退下去的身影,她扶着椅背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出去,那条甬道上空无一人,四周安静,连走动的太监宫女都见不到! 浩儿呢?怎不来探望她这个母后?这孩子最是孝顺。 想到那日在赵睿寝殿内赵英浩伤心的样子,她心中浮起了希望:赵睿如今有多厌恶赵英明,就有多喜爱赵英浩。这个孩子,那日在赵睿床前的表现,真是,不是连她都没感动了么?这孩子纯孝!从小就这样!没想到,到得了他父皇的喜欢! 任徐皇后在宫里胡思乱想,望穿秋水,赵英浩也没有出现。 此刻的他正在徐府,他的外祖家,木着脸,面无表情地望着跪伏一地的徐家老少:他的外祖母、舅舅、舅妈、两个表弟、几个表妹...... 他不同于英明,从小就肩负重担,被赵睿严加管教,不轻易与外人过多接触。这当中也包括他的外家:徐家。 可赵英浩不同,他不是长子,赵睿夫妇从小就对他要纵容得多,是以,他小时,有大半时间都是在外祖家,徐府度过的。徐府里的人他与恭王府一样熟悉。 几个表兄弟,更是一处顽大的。 此刻,见他们跪伏在地,俱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他抬高了眼,望着粱上的雕花,不语。 徐家选择了赵英明。 赵英浩一腔心思隐藏得再好,可他却向他的外祖,徐太傳隐隐透露过。 当时徐太傳拍拍他的肩,并未说话,但他知道徐太傳懂了!因为,至此,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一些朝臣们的事情,那些可都是徐家一支的...... 可是,徐家倒弋了,突然间就向赵英明靠拢。 以至于这次......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赵英明的身边,准备“逼宫!” 这就是防的自己,他当时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徐家弃他如敝覆,他又何必多留情?他自我安慰着..... “来人哪!” 一队侍卫持枪上前,“王爷!” “将徐府一干人等暂羁押在东厢房内,静侯圣上发落。” “王爷!浩儿!” 身后哀叫! 那是外祖母李氏的声音,苍老,颤抖。 他顿了一顿:“女眷另移往西厢,不得怠慢!” 说着,大步掉头而去。 ...... 侧殿内,徐太傳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睛,胡子却在微微颤抖:已经两天一夜了,他自进宫就一直被扣押在此。每天只有一个小内侍端了茶饭来,连出恭都在房里。 他心内焦灼,可无法,只能老实呆在这里:等赵睿料理了前头的事,再回头来理会他,不会太久的..... 他想。 及至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门,他愕然抬头,望着逆光进来的连云,一时默然:“你?” 连云微笑,回身合了身后的门,把满院阳光隔绝在外。 ...... 木瑾望着抱着她,双目亮晶晶的连云,娇嗔:“怎么了?这般高兴?” 连云自宫中回来就一直心情愉悦,眉眼带笑,到得晩上,实在憋不住了,木瑾开口问。 连云笑而不答,只拥紧了木瑾,把头深深地埋入她的脖子里,深深嗅了一口,欢欣地:“你擦了什么香,好香啊,娘子!”他拖长着声音在木瑾耳边呢喃,极痒! 连云心情大好,整晩拥着木瑾,缠着她...... 徐太傳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连云的意思。他写了厚厚的一份东西,央连云转交赵睿。 临离开时,连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当日连玄青一案,你可有参与?” 徐太傳愣怔,望着连云的眉目:恍然:你,你是? 他拍腿:怎么就没想到?嗨! 他郑重起身:“不曾!此事与我无关!” 见连云定定盯着他,不信:“那冯英?” 他讶异,明白过来,“冯英.....你确认?”当日连家之事,他自是清楚,连玄青本是兵部尚书的人选,可却因为一场祸事,说是因为那宗银子被人瞄上......丧心病狂地杀了他一家,又据说有人见一伙人往夏国而去…… 他望着面无表情的连云,心内明白,他一早就等着今日,因为冯英是他的人! 不过,他也有些恼怒:冯英竟然瞒着他做下了此等重大的事。当真该死! 233发落2 敬请关注新书《鉴宝娘子》! 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赵睿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此次事件。 徐太傳自己上书,言说自己年事已高,自请辞官归去,因身体有疾,带走了两个儿子并子侄! 徐皇后得以允许,见了老父一面,关起门来,也不知说了什么,徐太傳走后,就收了泪水,专心居于宫内。 赵英浩被金殿封为太子,赐新府邸,并查办兵部尚书冯英一案件。 那日,连云当堂金殿指证,突然跪倒,向皇帝叩头,长跪不起......赵睿诧异,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连云虎目含泪,“砰砰砰”三叩首后,方说:“请圣上为臣做主,还我连家清白,为我连家一门七十四条冤魂雪恨。” 文武百官皆惊!鸦雀无声。 连云望着惊愕的赵睿,朗声:“臣连梓云为家父连玄青金殿鸣冤,指证当年的兵部侍郎现今的兵部尚书冯英,为了掩盖自己的滔天罪行,勾结外族,灭了连家一门......” 他泣不成声,伏地不起。 冯英大惊。 金殿上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赵睿也是震惊不已,他坐在椅子上,一时作声不得。 连云竟然是连玄青的儿子? 难怪.......他此时再端详连云,才发觉他竟然与连玄青及其相像。只是连玄青其人好留小胡子,且常年征战,皮肤黝黑。是以一直未有往那上面去猜想。 连玄青的案子,他自然清楚,是一宗悬案,当时,他还说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将才,竟遭人暗算,没有死在战场上...... 真是虎父无犬子,他想,难怪连云有勇有谋......只是,他为何私下不说,却是选在这样一个时机,这是?他疑惑地看向满脸沉痛的连云沉吟...... 一旁的赵英浩见状出列上前,望着连云,一脸严肃:”“连将军,你可有证据?冯大人可是二朝元老,你总得拿出让人心服口服的证据来......冯大人,你说呢?” 冯英早已在连云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就已经越众而出,此时,见赵英浩问他,早已顾不得去深究他话中的深意,拜伏在地,老泪纵横:“皇上,可要为老臣作主啊!真是无妄之灾啊……皇上!连将军,还请拿出证据来......” “皇上!” 连云双目通红,:“请允许臣传当日证人上堂......” 冯英惊疑不定,那件事,做得隐秘,哪来的证人?他当下腰背挺直,颇有底气地站在当地。 赵睿颌首,立时,有小内侍跑了出去,殿上嗡嗡声响起,俱把目光投于殿上两人。 不多时,就有侍卫押了人上来,两个被蒙着眼的黑衣人低垂着头,待得到了跟前,被侍卫押着跪下。 冯英自那两个人进来,就变了脸色。 四大夜枭中的老二与老三..... 这是怎么回事?眼看着赵睿缓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冯英镇定的心开始慌了…… 随着殿上两人的声声叙说,殿上鸦雀无声,冯英的脸一阵阵白,再是发青,他注视着那两个侃侃而谈的属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千防万算,都没有想到这两人会背叛自己...... 当日,冯英就被下狱。 关在刑部大牢,不得探试。 皇上着赵英浩主审,刑部辅助,通过一日一夜的苦审,终于在第三日一早,一份厚厚的卷宗呈于赵睿案前。 赵睿阅后,直接掷了手中笔:“冯英贪亏军饷百万两之巨其罪一;戕害忠良,灭人满门其罪二;勾结外虏,草营人命........罪大恶极,所犯罪行令人发指......” 那日根据几人指认,抽干了那口潭中的水,发现底下皆是累累白骨,望着那在谭底凶狠乱蹦的怪鱼,众军士后背一阵发毛,一声令下,手起矛落,登时血花飞溅,剁了个稀巴烂,但还是有兵士不小心被弹起来的东西咬住了小腿,登时就撕下一块肉来,瞬间就被吞了下去…… 赵睿听得,望着被养在硕大缸里的一尾怪鱼,亲眼见得一只鸡扔了下去,瞬间就见血花翻滚,须臾,只剩一幅森森白骨......他胃内一阵翻腾! 冯英被判秋后处决。 ...... 连云望着大门上的牌匾,圣上亲书“连大将军府”四个烫金大字,默立半晌,虎目含泪...... 良久,他转身,院子内,木瑾正在知琴的陪伴下沿着花木小径散步,另一边,杜鹃手拎一件披风,跟着。 忽然,木瑾身子一歪,知琴“唉哟”一声,忙去扶,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一只手已稳稳地托了木瑾的手“小心!” 连云一脸认真,小心翼翼地托着木瑾。 木瑾无奈地:“你能不能别那么紧张?只是脚歪了一下而已,哪就这么紧张?再说,这才三个月,什么都看不出来......” 自从怀孕后,连云简直把她当成了那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连出个院子都要派人跟着。 这还罢了,连云总要出去当差,白天他不在家,木瑾以为自己总算是吁了一口气,可以自由地在院子里舒展一下了。 有次,她刚走下回廊,准备绕到塘边,那丛新开的雏菊那里去剪两支来插瓶,就被正走过来的邱氏看见,急得拎了提篮就冲了过来:“别动!别动!慢点!” 木瑾愣愣地,由着邱氏如临大敌般地拿过她手上的剪子,大大吁了一口气:“你怎么跑出来了?听话,快回去歇着,慢点走,小心!” 又对低头的杜鹃两人说:“好生伺候着,别由着夫人的性子来。你们没有生过孩子,哪里知道,这三个月的胎儿最是金贵,可得小心着!” 知琴两人忙不迭地应了,一左一右上前搀扶了木瑾:“夫人回吧!” “夫人慢点!” 两人护着木瑾回了亭子里坐下,时值秋日,风起,带了一片树叶,翻卷着,知琴忙跑了屋子里去取披风来...... 木瑾双手抚肚,哀叹:这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自由行事? 初始的怀孕喜悦,已转化为无聊,她现在衣食住行,一切都精细得不得了。 邱氏高兴得整天眉眼带笑,在院子里走过来转过去的,天天去寻了方子,吩咐厨房里给自己炖了补汤。 234待产 木瑾这日正躺在院子的藤椅上晒太阳,听得杜鹃来报,说叶大夫人来了。 木瑾忙要起身,却见一阵笑声,叶大夫人早一步跨了进来,见到木瑾忙快走两步:“快让舅母瞧瞧,哎呀,这肚子怎的这般大?快七个月了吧?” 她啧啧说着,拉着木瑾转了一圈,狐疑地:“你这莫不是怀了双胎吧?” 木瑾抿着嘴唇,一笑:“很大么?我这都待在屋子里,也不知人家这月份肚子有多大。再说,怎么可能?我们家这也没有双胎的呀......” 话音刚落,忽记起:木瑾前世不就生了双胎么? 她的心不可遏制地急跳了起来,挽了叶大夫人的手,笑着说:“真的看着很大么?” “是!你两个表姐像你这个月份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你难道就没有请那医婆摸过?” 见木瑾摇头,她说:“这样,我这里后日要回去,我们青州有个医婆,在这方面可是最为拿手,叫你表哥把人给你带过来看看。我看那是八九不离十,哎呀,这可真是......” 又瞧着木瑾担忧;“如果是双胎的话,真是有点......你这整个人都圆了一圈,你说,这到时生产起来可真是......” “他舅母,真是双胎么?” 身后邱氏一脚跨了进来,欢喜地盯着叶大舅母说。 “亲家夫人!” 叶大夫人看了一眼满脸欣喜的邱氏说:“我也是猜得呢。正说过两日使人把那李娘子带过来看一看......” “我看,就今日去吧?我们今天去把人请来,你看,这都这个月份了.......”她欲言又止地望了木瑾一眼。 方才叶大夫人的话她也听到了,这女人生产,本就一脚跨进鬼门关,何况这还是怀的双胎? 她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木瑾,心里开始后悔:之前一直催着木瑾每天吃掉那些汤水,木瑾先前还扭捏着不肯吃,被她哄着盯着,最后都吃了下去。 后来,眼见木瑾的肚子吹气似地鼓了起来,她望着木瑾那圆了一圈的胳膊腿,忽然有点担心:这肚子这般大,孩子不会太大吧? 瞧瞧木瑾那小小的屁股,她不敢再叫她吃了。 可是,木瑾倒吃习惯了似的,每天睡前照旧一大碗面条吃了下去,她都看得眼皮子直跳。 如今,被叶大夫人这么一提醒,才惊觉,更加心惊:两个啊! 叶大夫人也是精明得很,看她猴急的样子,忙笑着安抚地望了一眼懵懂的木瑾,说:“成啊!这样,你这边派个人去,我叫人现下就去请。” 木瑾“啊”了一声,:“这么急么?” 叶大夫人说:“要的,你这可是喜事,咱们都想等着揭宝呢?” 说着,出了门子,唤了跟前的大丫鬟,吩咐了几句,这边,叫了杜鹃跟着去了,两人当即上了车子,走了。 叶大夫人吁了一口气,笑着对邱氏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到了。她的经验可吩咐了,她的师傅可是宫里的那个陈医婆,就是那个如今告老还乡的,之前给贵妃娘娘她们接生的......” 她望了一眼窗边的木瑾,压低了嗓门,在邱氏耳边飞快说了一句:“咱们到时把她留在这里,给瑾儿......” 邱氏了然点头,感激地抓了叶大夫人的手:“他舅母,我们这边说话。” 连云下衙回来,听得母亲叫他,说了木瑾的情况,他皱眉,说了声知道了。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见叶大夫人正在外面与木瑾说话,见他进来,笑着起身出去了。 木瑾抬头笑望着连云:“回来了?” 连云望着妻子那浑圆的肩膀以及丰满的双下巴,笑着上前,轻轻搂住了她,:“可是乏了?我带你去外边走走?” 木瑾说:“刚走了,现下不想动了。我还是坐着好了,现在一动就累得慌。“ 她撒娇,不起身! 往常连云只要她这样说了,都依她,可方才母亲说的一番话:瑾儿怀得可能是双胎,你知道的,这到时候生产的时候,可能要费些体力......” 母亲没有说下去,但连云听懂了.前世胡氏生产的时候,就是伤了身子,之后缠绵病榻...... 想到木瑾,他一个激灵,母亲说了,只能多走动,到时或许好生一些。 “乖,我扶着你,咱门就转一圈,来......”木瑾被他半抱半扶地牵到了院子里,沿着青石地面一溜走了下去...... 第二日晌午,一辆马车停在了连府大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 身后跳下杜鹃,说:“李妈妈,您慢着点!” 却是不妨自己脚下一个踉跄,被一双手给搀扶住了:“小心!” 杜鹃红了脸,叶诚也忙不迭地收回了手,退回到车边。 昨日,叶大夫人吩咐才叔赶车送杜鹃两人去青州接李娘子过来。 他刚好过来听到,当机立断,未免节外生枝,他跟车去,务必要把人给木瑾请了来。 一路上,母亲身边的香秀与杜鹃两人坐车,他骑马跟随...... 这一路上,他望着杜鹃,眼睛发亮...... 李娘子眯着眼,弯着腰给木瑾摸肚子,很是仔细,摸了数遍。一边叶大夫人与邹氏两人盯着她,不敢吭声,很是紧张。 良久,李婆子直起腰来,恭声问了木瑾几句话。 才望着邱氏两人说:“恭喜老夫人,贺喜夫人,是双胎呢!” 邱氏大喜,激动地看着木瑾,:“瑾儿!” 木瑾也欢喜,叶大夫人却是见李娘子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眉头微缩。她的心内动了一下,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退了出来。 到得外面,她才看着李娘子:“怎么说?你无须瞒我。” 边上连云也上前,紧紧盯着她。 李娘子这才轻声说:“少夫人肚子了的孩子胎位不大好,有一个是横着的,就怕到时候生产的时候......” 叶大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睁大了眼睛。 “可有什么法子?尽管说来!” 连云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李婆子,他的心也跳动了起来。 ...... 235大结局 李娘子留了下来,连云请她跟在木瑾身边,待到木瑾生产为止…… 十二月初八,这日木瑾正与知琴说着话,杜鹃掀了帘子进来,说:“夫人,老夫人问......” 木瑾忽然“唉哟”一声,捂了肚子直叫唤,几人唬了一大跳。 早有众人把她抬到厢房里去,立时忙乱了起来。 因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所以在李娘子的指挥下,倒也忙而不乱,很快烧水的烧水,拿盆子的拿盆子,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木瑾很快就发动了起来,叫得凄惨。 门外连云守在外面,李娘子说了这两日木瑾有可能要生,是以这两日他都早早地下了值,在家候一候。 属下都知道他的夫人要生,都尽量不拿公事来牵绊他。 此刻,他候在外面,端着一杯茶水,一口未喝,耳朵捕捉着那边的动静。 木瑾每叫一声,他的茶杯就晃一下。到得后来,他干脆放下茶杯,直接掀了帘子出去,外面廊下,邱氏早候在那里,也是坐立不宁。 刚刚李娘子说:“孩子有点大!恐少夫人要吃些苦头。” 母子两人相对看了一眼,都不想说话,只是把目光望向房内,那里已经没有了声音...... 帘子一掀,李娘子探出头来说:“快,少夫人说要吃面!” 又缩了回去。外面的人一楞,邱氏已经疾声吩咐:“快,下碗面条。” 早有人跑着去了。 很快,一碗散发着热气的面条端了来,里面立时有人接了进去。 “少夫人,面来了!” 木瑾抬起满是汗水的脸来,杜鹃挑了面条喂给她吃,刚喝了几口面汤,一阵疼痛袭来,木瑾猝不及防,痛叫一声,抬手打翻了面条,“哐啷”一声,碗落地,杜鹃来不及弯腰去捡,就听得木瑾惨一声,李婆子叫了一声:“出来了!” “哇”地一声,一声婴儿的哭声,犹如天籁之音,振奋了所有人。 “生了,生了!” 杜鹃欣喜地叫了起来,跑了过去。 外面的连云与母亲早已经喜笑颜开,邱氏一个劲地:“快,抱出来看看?生得是什么?” 话音为落。又是一声婴儿的哭声传来,第二个孩子也出来了。 当杜鹃与喜鹊一人一个抱着两个孩子出来时,邱氏看着两个裹在襁褓里的孩子,头发乌黑,脸上胖嘟嘟的,喜欢得当即眼泪就流了下来。抖着双手,去抱过了一个,笑了一会,忽然记起,去掀开襁褓。 “恭喜老夫人是公子呢!少夫人生了两个公子!” 李娘子笑吟吟地掀了帘子说:“可有糖水?先喂了孩子吃。” 邱氏幸福得都要晕过去了,连声回答:“有!有!快去。” 一边丫鬟答应着跑去了。 回头;“云儿! 却发现身边早没了人...... 连云俯身在木瑾的身旁,怜惜地望着她汗津津的脸,此刻她正昏睡着。 一旁的杜鹃等人正在清理东西,见连云一脸担心,知琴轻声说了句:“夫人这是脱力了,将军放心,刚李娘子说,睡会就好的。” ..... 回到厢房,见邱氏正抱着两个孩子在细细地端详,见了他来,连声招呼:“云儿,快来看,长得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连云凑近了,见两个孩子一模一样,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不时吧唧一下嘴巴。 他仔细看了一会,看不出像谁,他心中涌起一股柔情:“哪个是老大?” 话音刚落,左手一个忽然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合上去了。 邱氏稀奇地“哎哟”了一声,伸手指着说:“老大,就是他,他听到了呢!” 屋内一时响起了笑声。 连云诧异...... ...... 五年后。 木瑾与官雁翎正在亭子里说话,两人说道乐处,正笑得开心。忽然,“娘!“ 一声脆生生的叫声响了起来,一个小小的男童冲过来告状:“哥哥打我!” 六岁的连晨风扁着嘴,扑过来,向母亲撒娇。 木瑾抚额:“风哥儿,你是男子汉,娘说过多次,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好不好?” 望着连晨风一脸的花花眼泪,木瑾说道。 这个小的,养得太过娇气,动不动就哭鼻子。老大与他虽然是先后落地,但是,性格上一点都不像。 老大鬼得很,老是要欺负弟弟。 木瑾看着小的,气恨:“你怎么就知道哭呢?” “怎么了?又告状了,你个小狗!” 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举着一个风筝,身后跟了一个与连晨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 “就是,哭哭啼啼的,哪里像个男子汉?婷姐姐,咱们去放风筝去.“ 说着,两人嘻嘻哈哈地跑走了。 连晨风忙擦了一把眼泪,追了上去:“等等我。我也去......” 官雁翎大笑,拍着腿;“这双胞兄弟怎就一点都不像呢?” 木瑾也笑着摇头:“你不知道,都是他祖母给宠坏了。” 邱氏宠两个孩子简直到了极点,这个小的一直跟着她多,时日长了,两个孩子就明显有不同。 连云发现两个孩子的差异,与邱氏说了,年后要把孩子带在身边,说是这么大了,也该请了师傅在家历练着了,他当年这般大的时候,也没见邱氏这般宠着他,一早就跟了师傅习武。 邱氏知道连云说得有理,只得眼泪花花地让他去了。 “早该如此!你看我家婷儿,胆子都比他大。” 官雁翎笑眯眯地看着远处的三人说。 继而转头:“我说,咱们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木瑾笑眯眯斜着她:“老大么?” 官雁翎狡黠一笑:“不,老二!” 木瑾张大了嘴,狐疑地:“你?” ...... 看着远处跟在萧婷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连晨风,明明被萧婷一脸嫌弃,却是还依旧跟着不放,像条小狗般的巴着的小儿子,哀叹一声:“你确定?” 官雁翎点头。 木瑾起身,:不行,要么老大。哪有哥哥未定亲,弟弟先定亲的?不行!” “为什么?”官雁翎不依不饶,:“怎么就不行了?你家风哥儿多好。脾气好,关键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木瑾捂了耳朵,跑走了,随风飘来一句:“不行!” (大结局) 感谢一直一路支持本书,喜爱本书的书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