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之桃李满天下》 第1章 清醒 “诺,你就在这儿坐着等我回来,可不许乱跑。” 黎宝璐顺着堂姐的手指看去,身子顿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坐到她指定的石头上,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黎荷满意了,转身就跑去跟自个的小伙伴们汇合,好不容易能休息半天,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蠢笨的堂妹身上。 而被留下的黎宝璐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就移开了目光。 她撑着下巴坐在门前的石头上发呆,并不像一般孩子一样喜欢往外跑。 好不容易清醒片刻,她最想的还是好好与这一世的父母相处相处,可碰巧他们与祖父出海去了,祖母也去了菜园,所以现在家中没有一个喜欢她与她喜欢的人,与其去看他们的冷眼与鄙夷,不如静静地坐在这儿等祖父母和父母回家。 只是不知道等他们回来时她是否还清醒,只希望不要再陷入前世记忆的漩涡中。 黎宝璐想着,上下眼皮就有些打架,意识慢慢的模糊起来,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前世任教的那个小山村…… 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满眼带笑的祖母,黎宝璐一喜,她竟然还是清醒的! 黎宝璐下意识的冲祖母万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万氏很高兴,牵了她的小手夸道:“我们家宝璐真厉害啊,都认得祖母了吗?” 黎宝璐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的笑。 她已经三岁多将近四岁了,早就认人了,可那是在她清醒的状况下,据说她不清醒时整个人好似丢了三魂,就是个傻子,人叫不会应,连吃饭都不能自主的那种。 这也是她一直不敢开口说话的原因,因为她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傻子。 而最近她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多,保持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黎宝璐想,或许是因为她前世的记忆快要“播放”完了吧? 可记忆里她才二十四岁,按照那个世界的人均寿命来说实在是太短了,黎宝璐隐约猜出自己前世并不是正常死亡。 对于能够看见自己前世一生的记忆,黎宝璐是既惶恐又兴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能摸出一些规律了。 她知道自己距离彻底清醒不远了,所以她需要慢慢的“恢复”,不再做一个“傻子”。 万氏看到孙女脸上灿烂的笑容,心中熨帖,脸上的笑容不由更盛,忍不住弯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我们家宝璐越来越聪明了,以后看见人要多笑笑知道吗?” 她也知道宝璐未必听得懂,因此直接牵了她的手往回走,边走边柔声教她,“以后太阳大了就不要坐在门口,要回家去坐,多喝水……” 黎宝璐仰着小脑袋认真的听着,半响才点了一下头。 万氏却惊喜不已,激动的抱住宝璐道:“宝璐,你是真的变聪明了是吗?” 见万氏满眼的期盼,黎宝璐没敢点头,更不敢摇头,半响才故作疑惑的歪头看她。 万氏却眼睛一亮,笃定孙女这是要开窍了。 要知道宝璐之前呆呆笨笨的,与她说话时她从不会有反应,就是把饭喂到她嘴边还得把嘴巴撬开塞进嘴里才行,要不是丈夫笃定宝璐脑子没问题,她只怕也早就绝望了。 万氏满心欢喜,拉着宝璐快走两步,决定与家人共享这个好消息。 结果她才踏进大门,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便响起震天的哭声,好像是一群人突然痛哭起来。 万氏眉心一皱,不由停下脚步往后看,一个妇人面色惨白的从村外往村里奔,大叫道:“出事了,出事了!海里起风浪,出海的人回来了!” 万氏面色大变,渔民出海遇风浪回岸是常事,若是人船都平安,大家应该是欢欢喜喜的…… 这次出海丈夫和长子长媳都出去了,万氏心中一突,扔下宝璐就跑出去一把扯住那妇人,急声问道:“王嫂子,我当家的和大儿子大儿媳可在回来的人里?” 王嫂子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看清楚是万氏,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道:“出去的人只回来了陈二郎和吴大郎……” 黎家的顶梁柱便是黎博和黎康,这父子俩一起出事,黎家就算是倒了。 万氏面色惨白,身子不由往后一倒,手撑在墙上才稳住身子,她强笑道:“他们说不定是被冲散了……” 王嫂子摇头道:“再不可能的,”她同情的看着她道:“弟妹要是不信就到海边问问陈二郎和吴大郎吧,大家现在都围在海边呢,我还得去通知别的人家就不耽搁了。” 万氏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被人用刀子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大海中遇到风浪能活下来的几率十不存一,在决定吃打渔这碗饭时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可那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儿媳呀! 黎宝璐也浑身发冷,面色惨白的看向大海的方向,心绪翻滚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的晕了过去。 万氏回头看见,悲呼一声,“宝璐!” 万氏抱着孙女悲从中来,若丈夫和长子长媳都出事了,那宝璐怎么办? 黎宝璐一昏立即被卷入前世的记忆中,但这一次她却没再安心的隐身看“电影”,而是猛烈挣扎起来,想要从记忆中苏醒。 因为她的挣扎,记忆播放速度加快,睡梦中的黎宝璐只觉得大脑好像要爆炸开来,而现实中的黎宝璐也正抱着小脑袋在床上打滚。 万氏心力交瘁的抱紧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滚到床下去,更是伤上加伤。 “娘,这是爹以前给宝璐开的宁神汤,您喂她试试看。”黎鸿端了药进来,看了一眼满头大汗一直挣扎的侄女,叹息道:“看来宝璐也不是全无意识,听见大哥大嫂出事反应竟如此剧烈。” 黎鸿小心的看了母亲一眼,刺探道:“娘,爹和大哥大嫂的丧事要办,可大海茫茫,根本找不到尸首……” “给他们做个衣冠冢吧,”万氏红着眼睛道:“总要把他们的魂魄引回来,不至于在外面做了孤魂野鬼。” “那要备两副棺材,还是三副?” 万氏沉吟了一下道:“备三副吧,把你嫂子与大哥的棺木葬在一起。” 黎鸿苦恼道:“可我手上的银钱有些不凑手……” 万氏随手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一把钥匙给他,“这是家里的银钱,我要看着宝璐,你父亲和大哥大嫂的丧事就全倚靠你了。” 黎鸿双手接过钥匙,认真的道:“娘放心,我肯定会办好的。” 万氏挥手让他出去,将宝璐抱进怀里,脸贴着她的脸低声喃语,“宝璐,你可要平平安安的,你爹娘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的。” 黎宝璐抱着头在床上翻滚,痛得眼角滚出眼泪,万氏看得心痛如绞,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方圆十里的村庄里只有她丈夫黎博一个大夫,现在他出事,她根本找不到人给宝璐看看脑袋,只希望老天爷能保佑她平安无事。 黎宝璐猛的睁开眼睛,惊惧的看向四周,等看到房中熟悉的摆设时她心中不由一安,梦中直面死亡的恐惧才消散了不少。 这是今生,并不是前世。 黎宝璐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现在还只是个三岁的娃娃,很安全! 念头闪过,眼角却撇到了窗外挂的白布。 黎宝璐身子一僵,晕倒前的记忆瞬时回放,她脸上不由一白,“爹,娘……” 黎宝璐着急的起身,却因为久躺而身体僵直,身子一翻就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 万氏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看到摔在地上的小人一慌,急忙上前把小孩抱起来,着急的问道:“宝璐,伤着哪儿没有?……” 说罢着急的去摸黎宝璐的额头和手脚,黎宝璐却用小手抓住她的手,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窗外的白布问道,“祖母,爹爹和娘亲呢?” 万氏心跳漏跳了两下,然后才惊疑不定的眨眼问道:“宝璐,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黎宝璐眼里含着泪,问道:“祖母,祖父和我爹娘呢?” 万氏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宝璐欣慰的道:“真的是祖先保佑,我家宝璐真的会说话了!” 她又哭又笑的抱着宝璐道:“这下你祖父和你爹娘可以安心了……” 万氏说到这儿悲伤又起,忍不住哽咽道:“宝璐,你爹爹和娘亲,”万氏咬了一下舌头,转了话音强笑道:“你爹爹和娘亲跟着你祖父去了天上,在上面看着你呢,以后你可要乖乖的,不然你爹爹和娘亲可是要生气的,祖父也要生气的。” 黎宝璐面色惨白,明白脑中的那一幕并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 万氏见她脸色不好,生怕她又给吓出个好歹来,忙抱了她哄道:“宝璐别怕,你不是还有祖母吗,你二叔也会一直疼爱你的,你爹娘也并没有离开你,他们就在天上看着你呢……” 万氏说着,强忍了悲痛把人抱到院子里,指着天上明媚的太阳哄她道:“你看,你爹娘和祖父都住在太阳上呢,他们会一直在上面看着你的,等到了晚上他们就会变成星星……” 万氏轻声哄着她道:“我们家宝璐要乖乖的,长大以后就能看见爹爹和娘亲了……” 黎宝璐抬头看着太阳,阳光直射进眼底,眼睛一阵恍惚酸疼,眼泪就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感受到背后有力却慈爱的抚摸,黎宝璐就咬住嘴唇轻声道:“祖母,我会乖乖听话的。” 第2章 丧事 一直表现得很坚强的万氏闻言忍不住泪如雨下,将黎宝璐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祖孙俩在院子里哭,很快就引来了二叔一家人。 黎鸿和梅氏见黎宝璐不仅会说话,脸上的呆气也去了三分,心中不由惊奇。 要知道黎宝璐自出生后就是个呆子,也就父母和大哥大嫂一片慈心非要养着她,觉得她会变正常。 黎鸿上前认真打量她片刻后才从母亲手里抱过她,安慰万氏道:“娘,此乃不幸中的大幸,宝璐经此一事不仅会说话,还开窍了。连父亲都拿不准的病症,她能好可见是受了先祖眷顾,就算大哥大嫂去了,也还有我呢,我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的。” 又道:“这事得告诉父亲和大哥大嫂一声,让他们也走得安心些。” 黎家全家被流放到琼州,算是家道中落,已将丧礼一简再简,但因黎博和黎康夫妻死于海难,万氏就坚持停灵七天以招魂,因此就算黎宝璐昏睡了五天也依然赶得上他们的丧礼。 此时,黎家的堂屋里就摆放了三具棺木。 黎鸿将黎宝璐抱进堂屋,让她跪在正中间的蒲团上,轻声教她,“宝璐,上面是你祖父和爹娘,来,给他们磕个头。” 黎宝璐抬眼愣愣的看着上面的三具棺木和灵位。 这一世最疼爱,也最包容她的三个人竟然连尸首都没有吗? 万氏看她呆呆的,就上前抱住她,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磕头,边磕边道:“你祖父与你父母还未走呢,现在你给他们磕头他们还看得见,他们见你安好也就安心了。” 黎宝璐嘴唇微动,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两世她都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前世她死时父母虽健在,却因为工作原因很久没见面了,更别说承欢膝下了。 她都还是个让父母担忧的大孩子呢。 而这一世,父母更是只有她一个孩子,日子过得虽艰难些,对她却是千依百顺。她虽然浑浑噩噩,却也偶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看着这一对年轻的父母笨拙的照顾她,她不是不感动的。 所以她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不叫他们伤心难过。 可他们还没等她接收完前世的记忆清醒过来,还没等她长大就离开了。 这一刻,黎宝璐深切体会到了何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无奈。 黎宝璐抬头深深地看了牌位两眼,然后挣脱开祖母的怀抱,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万氏看了欣慰不已,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们家宝璐长大了!” 她转头对黎鸿道:“既然宝璐懂事了,那就让她给你大哥大嫂摔盆打幡吧。他们就宝璐这一根血脉,由宝璐来送他们,他们也高兴。” 黎鸿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跪在蒲团上的宝璐,低声反对道:“娘,宝璐才会开口说话,年纪又小,这些事未必懂,还是让钧哥儿来吧。” 钧哥儿是黎鸿的儿子,也是黎家目前唯一的男丁,年长黎宝璐两岁,本来是要由他捧着伯父的灵牌出灵的。 跪在脚下的黎宝璐仰起头看向二叔,艰难却坚决的道:“二叔,我,来,捧灵!” 黎宝璐刚开口说话,说得又慢又模糊,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听到黎宝璐忤逆他,黎鸿微微有些不悦,但见母亲面露欣慰,他只能压下不满。 二婶梅氏却很高兴,主动上前道:“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宝璐的丧服,再教她出殡的规矩。娘放心,后日出殡前我一定把她教好,保证不出错。” “她的规矩我来教,你去准备丧服吧。”虽然宝璐看着变聪明了一些,但她年纪毕竟小,学不好不免受打击,不如她来教,多耐心一些,总能把她教好。 黎宝璐说话上虽还有些困难,接受新知识却很快,毕竟她已经记起了前世所有的记忆,身体里相当于住了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灵魂,所以万氏教她的礼仪规矩她很快就学会了。 万氏既高兴又伤怀,宝璐这么聪明,她也能更放心一些,可惜丈夫和长子长媳都没看到。 黎宝璐一边为父母守灵,一边学规矩,除了与祖母交流,几乎不与其他人说话,便是二叔蹲下来逗她,宝璐也没抬眼看她。 她知道,二叔并不喜欢她,以前她“笨拙”的时候,二叔常背着人冷眼看她,一点也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她不相信父母死了,她变聪明了一些二叔就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他做这些不过是给祖母看的。 就和当初在父母面前哄她一样,是做给父母看的。 宝璐对黎鸿的抗拒别人看不出来,万氏却感觉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次子一眼,上前抱了宝璐道:“好孩子,今天晚上就守到这儿吧,你年纪还小,保重身体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道了。” “你晚上警醒一些,别让灯灭了,你父亲和大哥大嫂就指着灯照明方向回家呢。”万氏照例嘱咐了黎鸿一句。 黎鸿忙应下,保证道:“娘放心。” 黎宝璐就靠在祖母的怀里抬头去看那盏招魂灯,客死他乡的人需要招魂回乡,而祖父和父母因为死在大海中,连尸首也没有,所以也点了一盏招魂灯。 据说这灯需要七天不灭才行,这是倒数第二天了,过了今天和明天,他们的魂魄就会循着这盏灯回来,然后跟着棺木去坟地,这才算有始有终,可以到地府去投胎。 如果是在前世,她一定不会相信,甚至觉得是封建迷信,可经历了死亡——重生,黎宝璐再不敢坚定的否认。 何况这涉及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三个人。 黎宝璐趴在祖母的怀里道:“祖母,我想看着灯。” 万氏就轻拍她的后背道:“你二叔会看着的,你是小孩子,听大人的话就好,你看你大姐姐和大哥哥不是都去睡觉了吗?” 黎宝璐立时恹恹的,躺在床上也不说话。 万氏却转头认真的问她,“宝璐,你告诉祖母,你是不是不喜欢二叔?” 黎宝璐一愣,继而低头不语。 “为什么不喜欢二叔?”万氏放轻了声音问道。 黎宝璐却没回答,翻了身用屁股对着她。 万氏便叹息一声不再问。 宝璐稚子之心,最辨好恶,若二郎没对她表现出恶意,宝璐是不会对他那么反感的。 何况这几天万氏也已隐隐察觉到次子的改变,不过因为突失至亲,悲伤过度不愿意深究罢了。 可宝璐以后还要仰仗二郎过日子,这孩子脾气这样硬,以后可怎么与她二叔相处? 万氏满腹忧心,看着窗外的灯一夜未眠。 黎宝璐也没睡多少,她一直在脑海中想着这一世的父母和祖父。 因为清醒的时候少,她对他们的记忆并不是很多,但凡是有他们的记忆就都很温馨。 那对年轻的夫妻为了让她过得好一些,总是努力的干活存钱,她是黎家最蠢笨的孩子,却是过得最幸福的。 每年都有新衣服穿,每隔四五天就能吃一顿肉,每天都有一颗糖,就算是家里唯一的男孩黎钧,他也只能穿用他姐姐的衣服改过的衣裳,只能通过照顾她从父母手里交换来一颗糖…… 他们不认为她会一直蠢笨,所以即使她听不懂不会给出反应,他们也依然坚持教她自己吃饭,洗脸,穿衣服…… 而祖父,黎宝璐能在黎家过得那么好还有一半是因为作为一家之主的前御医祖父断言她并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还没开窍,等时机到她自然会开窍懂事。 那个经常把她抱在怀里认草药的老人也永远的离开了她。 眼泪悄悄地从她紧闭着的眼角边上滑下,落到枕头上立即渗透不见。 黎宝璐就这么半睡半醒的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鸡才打鸣就爬起来要与祖母一起去灵堂。 看着眼睛红肿的孙女,万氏轻叹一声,牵了她的小手去灵堂。 一进门黎宝璐就去瞄招魂灯,看见灯油即将燃尽,火焰缩成黄豆般大小,立即扯住祖母急声道:“灯,灯!” 万氏蹙了蹙眉,扫了灵堂一眼没看见黎鸿,这才快步上前给招魂灯添油,看见本来已变小的火焰重新高涨起来祖孙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宝璐拈了香跪在蒲团上,小声的道:“祖父,爹,娘,你们看见灯就回来吧,回来看看宝璐,宝璐已经清醒过来了,以后也只会越来越聪明。” 祖孙俩才在蒲团上跪下黎鸿就急匆匆赶来了,他急忙解释道:“我去了趟茅厕,娘,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这才五更呢,你们再去睡一会儿吧。” 又去哄宝璐,“宝璐,你困不困?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黎宝璐看了面沉如水的祖母一眼,摇头道:“不去了。” 顿了顿,估计是觉得语气太过僵硬,又补充道:“不困。” 万氏是有些不高兴,毕竟黎鸿一看就是从房间里出来的。 她并不要求次子整夜不睡的守着灵堂,他就是想这么做她还心疼他的身体呢。 可灵堂一侧就铺有地铺,人可以在那里休息,毕竟灵堂是不能离人的。 刚才若不是她们来,谁知道招魂灯会不会灭? 第3章 打算 “既然醒了就去请人把墓穴挖好,明天就要出殡了。”万氏纵然心中生气也不好这时候发出来,只淡淡的吩咐道。 黎鸿知道母亲生气了,心一冷,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的棺木就转身退下。 万氏就拉了宝璐跪在灵前烧纸钱。 这一整天都没有吊唁的人来,只黎家的人安静的守着灵堂。 黎博是这方圆十里唯一的大夫,还是御医的本事,因此人缘不错,但再不错这里住着的人也都是被流放的罪人及家眷,在这里,人情太薄,黎博的逝世更多的是让人想起以后生病看不上病了。真心实意前来吊唁的也早在前两天来尽了。 如今整个渔村里有近一半的人家在办丧事,宝璐捧着父母的牌位摇摇晃晃的走出黎家时就看到满目的白,她心中一悲,压着眼中的酸意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由黎鸿和黎宝璐洒下第一捧泥土,请来帮忙的人就起铲将泥土铲下去,不一会儿就起了两个高高的坟堆。 黎康与其妻同葬,两具棺木牢牢地靠在一起。 黎鸿见万氏神情恍惚的看着坟堆,忙上前扶住她道:“娘,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万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伸手牵着宝璐一步一步的往回走,逝者已矣,她只有保住生者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宽慰。 黎博和黎康逝世对黎家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黎家的收入几乎都是他们从他们身上来的,黎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一直被父兄护着,所以根本不会干活,更别说挣钱养家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他们只怕要省吃俭用了,在她找到更好的生活来源前日子不可能像从前过得那么好了。 万氏心里计划着,回到家里才想把黎鸿找来商议,就有人在外面扬声喊道:“黎鸿,里长来了,叫了大家去议事呢,你快来!” 黎鸿一愣,忙看向母亲,这种事一般是父亲或大哥去的…… 万氏沉吟道:“你去吧,快要到缴纳夏税的时候了,里长找来多半是要说这事。” 想到去年新换了一位县令,万氏心中有些不安,手上不由摩挲起宝璐的头发来。 黎宝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去看祖母,满眼疑惑。 “只希望是我多想吧,”万氏揉着她的脑袋道:“距离缴纳夏税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按理不用那么早通知到村的……” 那些都是惯例了,各家该出多少赋税,该服多少劳役也都是有数的。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里即便只是个县城也是一样的,来了位新县令,行事自然会与前一位不一样,只希望是个公正宽厚的。 万氏在心里暗暗祝祷,但黎鸿回来时难看的脸色就表明了这次里长的到来不是好事。 万氏不由坐直了身子问道:“出了何事?” 梅氏也紧张的看向黎鸿。 黎鸿沉着脸道:“里长说今年的夏税要提前缴纳,还有赋役,”黎鸿声音低了三度,带着恨意道:“按流放罪名加重三成,若要钱赎役得比往年多一倍。” 万氏瞪目,“新县令才上任竟然就敢这样盘剥……” 黎鸿眼中闪过冷意,咬牙道:“他有什么不敢的,这琼州府除了不开化的蛮夷就是我等流放的罪民,难道我们还能逃出琼州府去广州府告他不曾?” 琼州府隶属于广东,由广州府管辖,虽叫府,其实不过县级,而且因为与广东隔着一道海峡,来往极不方便,别说他们这些不得轻易离开流放地的罪犯,便是有资有产的良民也很难过海。 “何况他并不曾盘剥良民,此次加重赋税只针对流放到此的罪民,除此外,周岁以上的孩子也要纳一半丁税,”黎鸿道:“此次过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孩子呢。” 流放到这里的犯人都被固定了活动范围,何况他们是罪籍,无朝廷文书不能赎身,也不能卖身为奴,所以为了减轻缴纳的赋税,孩子多的人家只能把孩子丢到山里去,或是直接溺死。 万氏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胸中压着一团郁气,咬牙道:“如此丧尽天良,他的官必定当得不久。” “可足够逼死我们了。”黎鸿淡淡的道。 万氏厉眼瞪向他,正色道:“我们家有你父亲和大哥留下的资产,七八年总还能支持得住的,何况我们也不会坐吃山空。” “这个世道能有什么活路?”黎鸿心灰意懒的道:“何况我们还是被限制了行动范围的罪民。” 黎鸿眼睛扫过屋里的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黎宝璐就下意识抓紧了万氏的胳膊,刚才二叔扫过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心脏剧跳,总有种被恶狼盯上的感觉。 万氏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们严肃的气氛吓到她了,忙把她抱起来往外走,对黎鸿道:“既然令已下,你就准备好赋税的银钱吧,大不了我们下半年我们多辛苦些,总能挣出一条活路来。” 黎鸿起身沉默的看着母亲抱着宝璐离开。 宝璐靠在祖母的肩膀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观察二叔脸上的表情,心不断的往下沉——二叔没有应祖母的话。 要说这个家里谁最了解黎鸿,那非黎宝璐莫属,或许还有她的祖父黎博。 黎鸿嘴很甜,而且很会伪装,在父母面前是孝顺听话的儿子,在兄嫂面前是恭顺的弟弟,在妻儿面前则是稳重可靠的丈夫和父亲。 但他在黎宝璐面前是不伪装的,或许是觉得这个侄女就是个傻子,黎鸿单独面对她时从不掩饰他的厌恶。 黎宝璐清醒的时候有限,但就是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总能看到他原形毕露,所以对这个二叔,黎宝璐实在没什么好感,更别说信心了。 知道周岁以上的孩子也要纳丁税后黎宝璐就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小命来。 黎宝璐仰头看了一眼祖母,知道她就算察觉到黎鸿里外不一也不会想到这层。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万氏察觉到黎宝璐自回到房后就一直有些不安。 黎宝璐:“祖母,万一二叔不要我了怎么办?” 万氏一笑,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傻丫头,你是我们家的人,你二叔怎么会不要你呢?” “如果二叔不要我了,祖母会要我吗?”黎宝璐坚持的问道。 万氏点头道:“会的!祖母怎么舍得不要宝璐呢?” 黎宝璐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祖母在家中的地位不低,黎鸿就算再虚伪也不会明着忤逆祖母的,只要祖母肯留下她,她的小命应该就没问题。 而此时,梅氏和黎鸿也在说黎宝璐。 梅氏掰着手指算道:“宝璐既然好了,那公爹给她配好的那些药就不用再留了吧,卖出去也是一笔钱呢。还有那些补药,都是公爹和大伯进山采的,据说有些药在县里的药铺都没得买呢,这也是一笔收益……” 黎鸿枕着手望着头上的帐子道:“你回头收拾出来,我找着空拿到药铺去出手,补药就不用卖了,留下来说不定以后我们自家能用上。” 梅氏没料到她一说丈夫就答应了,还惊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反而犹豫起来了,“全卖了也不好,毕竟她刚恢复,未必就好全了,不如给她留两天的药?不然母亲知道了要生气的。” “不用留了,”黎鸿淡淡的道:“人都快要没了,再喝药也是浪费。” 梅氏被他冷漠的话语一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他。 黎鸿就扭头冲她温柔的一笑,“大哥大嫂底下就只有这么一个血脉,怎么可能不挂心?何况她身上还有痴病,现在看着好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犯,我们不是她父母,她又没有亲生的兄弟,若是犯了病也是在这世间受苦。” 梅氏的心就好像浸在冰水里,懦懦的道:“家里虽艰难,但管她一碗饭吃还是可以的,等她长大了给她找个婆家便是,说不定还能帮衬家里一些呢……” 梅氏满头大汗的想要列举黎宝璐的好处,但那就是个傻子,何况她自来也瞧不起这个傻子,更不喜欢她,此时要找她的优点还真难,只能反复说道:“毕竟是大伯兄和大嫂唯一的血脉。” “若只是一口饭,便是我不吃也会让与她的,可从今年始她每年也要交八钱银子的丁税,她今年才三岁多,要出嫁至少还要等十年,十年就是八两银子,这还是在县太爷不加税的情况下。”黎鸿问道:“你觉得我们家里有这么多钱吗?” 梅氏咬住嘴唇,半响才小声的道:“娘不是把家里的钥匙给你了吗,公中的钱还是能支持几年的……” 黎鸿开箱取钱时并没有避着梅氏,因此她知道黎博和黎康给家里留下了多少钱,只黎康每年给黎家上交的钱不要说养一个宝璐了,便是再养两个也尽够了。 她不能理解丈夫为什么要那样针对黎宝璐,那可是他亲侄女! “只交这些赋税自然够我们坚持几年,可你别忘了我们还得赎役,你总不能让我去服劳役吧,你觉得我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黎鸿冷冷的看着妻子道:“何况打渔种地能有多少收益?以前我们家日子能过得那么好是因为县城里常有人来请父亲去看病,不然我们只怕连温饱都保证不了,看看村里其他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吧。” 可黎康不会医术不也给家里赚了不少钱吗? 话在梅氏的舌尖转了两圈又咽下,丈夫怎么可能跟大伯哥比呢? 黎康大冬日下都能扛着渔网出海,黎鸿却连春日下地都要歇上三饷。 黎鸿淡淡地看了梅氏一眼,道:“明日你就跟娘去赶海,家里的事不用你管,这事也不与你相干,你只要把娘绊在外头的时间长一些就行。” 第4章 遗弃 黎宝璐看到二婶挎着篮子出门,立时晃晃悠悠的跟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二婶,我要去陪祖母。” 梅氏看到黎宝璐就心虚的别开眼,僵着脸哄她道:“宝璐乖,你祖母在海边拾海货呢,不然晚上没饭吃,你跟着姐姐哥哥们在家玩好不好?” 她才不要跟黎荷和黎钧玩呢,黎宝璐叫道:“二婶,你就让我去吧,我会乖乖听话的,就坐在地上等你们。” 梅氏连连摇头,手无意识的搓着篮子僵笑道:“不行,海边风大,你年纪太小,跑去海边吹风要生病的。” 黎宝璐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心中更生疑,梅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要这样心虚? 这两天梅氏对她也太好了些,一日三餐凡是黎钧有的她都有,甚至黎钧没有的她也有,伙食虽然比不上以前父母在时,却要比黎荷和妞妞要好很多。 梅氏从不是大方的人,一开始黎宝璐还以为她是怜惜她年幼失怙,还是无意中发现梅氏在躲着她后黎宝璐才觉得不对,仔细观察下来不难发现梅氏面对她时的愧疚和心虚。 她做了什么会让她对自己那么心虚? 黎宝璐烦躁起来,偏她是个小孩,她说的话祖母只当孩子话,并不会多当真,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被动了。 见宝璐脸上的表情不太好,梅氏又心虚又同情,就从怀里掏出一节甘草给她,哄道:“这段甘草给你,很好吃的,你乖乖留在家里玩,晚上我们回来给你做好吃的鱼。” 宝璐沉默的接过甘草,半响才道:“二婶,你跟祖母说我想她了好不好?” 梅氏艰难的道了一声“好”,转身快步离开。 宝璐捏着甘草耷拉着脑袋回屋,黎钧跑出去玩了,黎荷带她最小的妹妹妞妞出去散步了,整个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却也无聊。 宝璐坐了一会儿就跳下床跑到柜子前把母亲以前给她准备好的小背包翻出来。 渔村的女孩子每人都有一个小背包,专门用来装一些小东西的。 黎宝璐虽是个傻子,黎康夫妇却坚决的相信她会变正常,因此别的孩子有的他们全都提早预备下,这个小背包也是。 黎宝璐翻出祖母的剪刀装进去,又摸出了火石,想了想悄悄地溜到祖父的药房里捡了几包药粉放进去,又去厨房里摸了两个野菜馍塞到包里…… 宝璐坐在地板上清点小背包里的东西,确定已收集到目前能收到的所有保命的东西后才心满意足的将包扣好,拎着包藏进了衣柜里。 就当是防患于未然吧,哪怕是自己小人之心,也总比什么准备都不做的好。 黎宝璐蹲在地上才把小包塞进衣柜,后面就响起一道声音,“你在干嘛?” 黎宝璐唬了一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去,就见黎鸿逆着光站在门口,脸上表情晦暗不明的看着她。 黎宝璐觉得一股凉意从脊背上升起,一股危机感笼罩在心头,她努力表现出天真无邪的表情,睁着大大的眼睛开心的叫道:“二叔,你回来啦?” 黎宝璐正好蹲在衣柜的阴影里,因此黎鸿没发现她的僵硬,何况对方只是个三岁多的孩子,也实在让他提不起防备重视的心。 黎鸿从门口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宝璐在找什么?” 黎宝璐大大方方的把衣柜打开,指着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炫耀的道:“漂亮的衣服,祖母说是我娘给我做的。” 黎鸿扫了一眼就有些失望,里面都是小女孩的东西,一目了然,根本藏不了什么东西。 可要说大哥和大嫂没给宝璐留下私房钱他是一点也不信,那钱多半是在母亲手里,想到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了,那些钱迟早会是自己的。 这么一想,黎鸿一点儿也不着急了,还露出笑容哄黎宝璐道:“宝璐想不想爹娘?” 黎宝璐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他,黎鸿就笑着把她抱起来,道:“二叔带你去见爹娘好吗?他们那儿有好吃的,见到他们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会过得很幸福的。” 事到临头,黎宝璐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一把抱住黎鸿的脖子,高兴的问道:“二叔也要跟我一起去见爹娘吗?” 黎鸿笑脸一僵,道:“不,只有宝璐才能见到爹娘。” 宝璐情绪有些失落的问道:“祖母也不行吗?” 黎鸿笑着摇头,“不行,因为爹娘只不放心宝璐呀,所以他们要把宝璐带在身边。好了,二叔这就带你去见你爹娘。” 黎宝璐则摇头道:“不,我要等祖母回来,让祖母带我去。” 黎鸿脸色微沉,眼睛眯起来看她,显得很凶,他道:“你祖母没空带你去,宝璐要听话,不然二叔要生气了。” “那我要把我的包背上,”黎宝璐指着才放进去的包包道,“我还要自己走。” 黎鸿只觉得黎宝璐太过麻烦,然而黎家正好在村中央,她嚷一声肯定有人听到,而他抱着昏睡的她往外走也会后患无穷…… 权衡了一下利弊,黎鸿到底是把人放下让她自己往外走。 黎宝璐将小背包背在身上,迈着小短腿不紧不慢的走着,只希望能拖延一些时间,一会儿若是能碰到人就更好了,即使不能向对方求救,起码也要通过对方通知到祖母。 黎宝璐心中算盘打得啪啪响,然而他们这一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 黎宝璐:“……”运气差成这样,难怪会被地震砸死。 黎鸿:“……”早知道路上没人,他何必费时间跟个小孩磨蹭?直接打晕了扛出去不是更快? 黎宝璐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前面的山林,指出黎鸿的错误,“爹娘的墓不在这里,在那边。” 黎鸿挑了挑眉,诧异黎宝璐只走过一回竟然就记住方向了,“这也有路过去,而且更快。” 黎鸿不等黎宝璐再开口说话,直接把人抱起来就往山里走。 黎宝璐在喊与不喊中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沉默。 已经出村了,这时候她就是喊破喉咙也未必有人听到,反而会激怒黎鸿,万一他恼得打晕她怎么办? 此时黎宝璐已经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了,联想起前两天他说的话,只希望他是想要遗弃她,而不是直接掐死她或是溺死她。 黎宝璐乖巧的趴在黎鸿的肩膀上,努力记下他走过的路线,黎宝璐是很识时务,但不代表她会屈服,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恼怒屈辱只在脸上浮现片刻就被她压下去了。 她现在没有能力说不,但总有一天她能做自己的主。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对象还是自个的亲侄女,哪怕黎鸿心再狠,心理素质再强,此时也手心冒汗,紧张不已,因此他并没有留意到安静得过分的黎宝璐。 黎鸿抱着她闷头走了好长一段路,等他稍稍冷静下来时周围已尽是高大的林木,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人站在树下几乎看不到亮光。 黎鸿自觉这个地方足够安全了,这才把黎宝璐放下。 黎宝璐站在地上,抬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黎鸿近乎狼狈的移开视线,手捏捏了拳头,对着小小的孩子到底下不去手。 但想到九死一生的劳役,黎鸿到底狠下心来,咬牙握住了黎宝璐的脖子…… 黎宝璐手脚发冷,却抬头对黎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奶声奶气的叫道:“二叔,我要尿尿!” 黎鸿才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一半,他起身看了看四周,见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一两声虫鸣,一个念头从心间划过,他再低头看看黎宝璐和自己的手,半响才道:“好,二叔去给你找地方,你先在这儿等着二叔,二叔不来你就不要随便乱走知道吗?” 黎宝璐乖巧的点头,还道:“二叔要快一点呀。” 黎鸿胡乱点头,丢下宝璐就快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这里距离林子出口已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了,别说一个三岁多的小孩,便是大人也有可能在这里迷路。 黎鸿下不了手掐死黎宝璐,那便将她丢在这里吧。 黎宝璐却等黎鸿一走就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一下就跌坐在地上了。 差一点就死了,可吓死她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背着小背包就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一般三岁多的小孩别说迷路了,独身待在这里只怕吓都吓死了,可谁让她不小心梦到了前世,恢复了记忆呢,那跟身体里住着一个二十六岁的大人有什么区别? 她之前一直趴在黎鸿的肩膀上看后面的路,循着进来的路出去并不难,难的是她如何躲过山林里的毒虫毒蛇和猛兽。 来的时候不见这些东西,不代表出去的时候不会碰到,古代的山林和现代的可不一样,看这密密麻麻不透风的树木便知道了,而且她还小胳膊小腿,一脚迈出去也就黎鸿一步的五分之一,天黑之前她肯定走不出去。 第5章 捅破 万氏捏着一只大龙虾丢进背篓里,转头见梅氏还在那里磨蹭,不由皱眉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动作再不快些天就要黑了。” 梅氏提着篮子的手就一抖。 万氏没留意,继续边找东西边教训道:“几个孩子都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做饭呢,宝璐才好了些,钧哥儿不抵事儿,也不知道她在家怕不怕……” 梅氏脸色更白,她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婆母,又看看黎康夫妇葬身的大海,想到大嫂待她一向和善,大伯哥也总是接济他们二房…… 她是嫌弃宝璐蠢笨,嫌弃她是个拖油瓶,可不代表她就想抛弃她,那毕竟是大房唯一的血脉。 梅氏咬咬牙,疾步上前“扑腾”一声跪在万氏面前。 “你做什么?”万氏唬了一跳,倒退两步瞪着她。 梅氏抖着手抓住她的裤脚,惨白着脸道:“娘,你救救宝璐吧,相公他,他……” 梅氏满眼焦急,但那龌蹉的事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万氏却已经脸色大变,一直潜藏在她心底的担忧一下冒头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她一把推开梅氏的手,丢下背篓就朝家里跑。 梅氏就坐倒在地大哭起来,她知道自己完了。 黎鸿要知道她出卖了她还不知道怎么揍她呢,而婆母也会怪她,这一来她在家里就里外不是人了。 可即便如此,心里虽悲,却并不后悔。 万氏喘着气跑回家,推开门就大叫道:“宝璐,宝璐!” 屋里一丝声响也没有,万氏手脚发冷,跌跌撞撞的推开她与宝璐的房间,却见衣柜门开着,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宝璐从不会出门玩,最多在大门口坐着等她回家,此时她不在家里又在哪里呢? 万氏心急如焚,转身就朝村里跑,才出大门就跟黎鸿撞上了。 看到次子,万氏眼睛冲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你把宝璐带去哪儿了?” 黎鸿一愣,眼底闪过惊慌,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娘说什么呢,宝璐怎么了?” 万氏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把宝璐带出去了,怎么没把她带回来,她呢?” “宝璐不是在家吗,我何时带她出去了?”黎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母亲。 智子莫若母,万氏一看便知他说谎了,诈他道:“路上有人看见了,你说,你把宝璐带到哪儿去了?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敢把她独自一人丢在外面?” 黎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显出难过的神色来,低声道:“宝璐吵着要爹娘,我看她实在哭得厉害就抱她去墓地了,她看到坟墓果然不哭了,我见她乖巧,我又肚子疼,就让她在原地等我,我好去解个手,谁知我出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黎鸿悲伤的看着母亲道:“我回来就是找人去找她的,娘,我怕你受不住这个消息,这才一开始没敢告诉你。” 万氏身子晃了两下,心绪翻涌之下只觉心头一痛,她压下喉头的腥甜,满目通红的瞪着黎鸿看了片刻,这才伸手推开他,跑去找人帮忙寻人。 黎鸿有些心虚,却绷住了脸,他知道他这套说辞母亲会怀疑,但只要没有证据,总有一天他能讨巧卖乖的把这事揭过去。 其实他有更好的说辞的,之前他以为他抱着宝璐出去无人看见,只要挨到晚上回来找不到宝璐时推说她是自己走出去丢了就行。 这里一面临海,两面临山,人走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很正常,更何况宝璐原先还是个傻子,只可惜他还没扫干净尾巴母亲就回来了。 想到这里黎鸿眉头一皱,母亲不是被梅氏绊住脚步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黎鸿正思索着,万氏已经叫来了几个人,一把冲上来抓住他的手问,“你是在哪里丢的宝璐?带我们去找。” 黎鸿立时没有思索的功夫,装出满脸悲伤着急的模样,带着大家去墓地。 大家就以墓地为圆心向外扩散找,自然是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万氏立即就知道黎鸿怕是没说实话,宝璐向来乖巧,不会乱走,就是走也走不出多远,大家这样密集的寻找都找不到只怕人并不在这里。 但现在知道宝璐去向的唯有黎鸿一人,眼见着天色渐黑,万氏越发焦急起来,这山林之中危险得很,到了晚上更甚,若是再找不到宝璐她只怕就危险了。 万氏紧紧地抓住黎鸿的手,把他拽到黎康夫妇的墓前,对着他哭道:“鸿儿,我们对不起你大哥大嫂,宝璐可是他们唯一的血脉啊,若是我连这一根血脉都保不住,我还活着干什么呢?” 黎鸿脸色很难看,抱住母亲道:“娘,这事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宝璐独自一人留在这里的,大哥大嫂要怪也是怪我。” “你真是把宝璐留在了这里吗?”万氏盯着他尖锐的问道:“你再仔细想想,说不定是丢在了其他地方。” 黎鸿看着她沉默不已。 万氏道:“鸿儿,你和你大哥兄弟情深,你大哥从小就让着你,凡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你大哥拼了全力也会给你弄来。我们全家被判流放,从京城到琼州路途遥远,你身子弱受不住,在路上就病了,你爹开了药方却苦于没有药,还是你大哥给押送的衙役磕头让他们多停留了两天,又容情让他上山采药,为了给你采药你大哥限些从山上摔下来……” “到了这里,你爹身体不好,头两年全靠你大哥打拼我们才能在这安居,为了给你娶媳妇,你大哥没日没夜的出海,若不是为了你……” “若不是为了我大哥也不会二十七八才娶了大嫂,也不会亏了身体生出一个傻子来,”黎鸿推开母亲,满脸怨气的道:“什么都是为了我,你们都觉得他比我好,觉得我无能,既如此他的女儿为何还要叫我来养?他带着一起走不就好了?” “畜生!”万氏气得打了他一巴掌,怒道:“他是你亲兄长,宝璐是你亲侄女,你怎能如此?” “何况什么叫你来养?你大哥大嫂给家里留的钱别说养一个宝璐,便是养三个也搓搓有余,你有志气,有骨气,那为何还要用你父兄留下的钱?” 黎鸿眼睛通红,恨恨地盯着母亲,咬着唇一言不发。 万氏心中万分失望,眼睛却凌厉的盯着他问道:“我再问你,你到底把宝璐丢在哪儿了?” 黎鸿扭过头去不说话。 万氏气急,窗户纸既已点破,她就没想去补,直接捶打他骂道:“丧尽天良的东西,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再不说我便告诉里长去。” 黎鸿冷笑,“这方圆百里每年溺死的孩子有多少?你觉得里长会管?” “里长不管那是因为溺死孩子的是他们父母或祖父母,但你不过是宝璐的叔叔,你害了宝璐就是图财害命,我要告你,你觉得里长是管还是不管?” 黎鸿咬牙,满眼通红的道:“我也是你儿子,为了一个孙女要害亲生的儿子和三个孙子孙女,娘,你下得去手吗?还是只大哥是你儿子,我是你大街上捡来的?” 万氏气得晃了两下身子,发狠道:“你若是再不说,你看我狠不狠得下心!” 说罢推开黎鸿就要往外奔,黎鸿忙把人拉住,却不敢做得太过,没见来帮忙找人都远远看着这边吗? 他们压低了声音外人听不到,但他再做其他动作这事只怕就瞒不住了。 黎鸿计算了一下时间,又见天色快黑了,便是此时告诉他们,只怕也找不到宝璐,便是找到估计也成了一具尸体。 他当时特意把人往深山里带,一个孩子独自待在那里面,就是不吓死也会被野兽叼去的。 而此时,黎宝璐小同学没被吓死,却是快渴死了。 她的背包太小,装了那些东西后就装不进水了,而当时黎鸿行动太快,她压根没来得及拿水壶。 黎鸿一走,她就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了,防虫的药粉随身带着,手里再拽一包以备不时之需。 认路倒是不难,因为黎鸿走过留下了痕迹,宝璐同学这点辨认能力还是有的。 但她小胳膊小腿,人还矮,经过一些茂密的草地时干脆被草给淹埋了,这不是一个好的体验,哪怕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等走了大半的路程,天也黑了,肚子也饿了,她掏出包里的野菜馍馍来啃,然后悲催的发现她忘了带最重要的一样生存必备——水! 黎宝璐觉得嗓子冒烟,嘴里鼓鼓的含着野菜馍馍,左右张望了一下,觉得在这原始森林里找到小河/小溪/水坑无异于登天,她只能把目光放在那些树叶/树杆上。 黎宝璐使劲儿的咽下嘴里的食物,围着几棵较大的枝叶转悠了一下,最后拿出神农尝百草的勇气小心翼翼的扯下一片肥大的叶子,然后从切口那里吸食汁液。 一股青涩奇怪的味道在舌头上炸开,黎宝璐眨巴眨巴嘴,犹豫了一下,还是眼一闭,继续去啃那叶子…… 为了活着,她也是够拼的! 第6章 找到 天色渐暗,黎宝璐在继续走和停下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爬也要爬出去。 就算她对这个时代知之甚少,也知道夜里山林危险。 留下来有遇上毒虫猛兽的危险,继续走有迷路的可能,毕竟夜里看不见,许多痕迹都被黑夜淹没了。 两者都有可能把小命丢了,但她愿意一赌,赌祖母不会放弃她,也赌自己的能力。 黎宝璐趁着天还未完全黑找了干树枝做火把,将火石掏出来小心翼翼的点亮火把,小小的人儿就举着比她短不了多少的火把照着痕迹艰难的前行…… 万氏就着火把的亮光看清前面的山林,一颗心不断的向下坠落,直沉到谷底。 这是附近最茂密,也最险恶的一片山林,因为时有猛兽出没,冬日里打柴大家都不来。 黎鸿把一个三岁多的小孩扔在里面,别说已有一天的功夫,便是一转身都有可能出事。 万氏心中又痛又怒,再不顾忌儿子的面子,转身就甩了他一巴掌,然后抢过一人手上的火把冲进林子里。 跟着来找人的村民们都沉默,还是前面的一人眼疾手快的拉住万氏,低声劝道:“婶子,孩子只怕不成了,山里危险,你还应该多顾念自己一些才是……” 万氏闻言又悲又痛,忍不住哀嚎出声,“宝璐,宝璐——” “老天爷,你不公啊,我黎家救死扶伤,从未做过亏心事,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收啊……”万氏哭倒在地,心痛得直不起腰来。 众人闻言动容,看向黎鸿的目光都有些不善起来。 寻找的地方从墓地换到了这儿,众人又不是傻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黎鸿不愿意养侄女,所以把人丢到山里来了。 这心够狠,让孩子死了都不得一个全尸。 可这地界溺死孩子实属平常事,没办法,大家生了养不起,只能溺死。 这事要是父母做,大家最多觉得他们家日子够艰难,可若是叔叔做,难免觉得这人品格不好。 当然,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流放到此的罪犯或是罪犯之后,谈不上什么好人,但坏人也是有底线的。 何况黎家在村子里的人缘的确不错。 大家都知道黎家被流放至此并不是本身犯事,而是因为救人而得罪了宫里的贵妃娘娘,且黎博医者父母心,凡是村子里的人生病找上门去,就算是拿不出诊金也会帮忙开药方,有时候甚至还会支助一些草药。 黎康更不必说,为人爽朗大气,又仗义,村里有近一半的青年跟着他混,只可惜上次出海,跟他关系好的也都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活着回来。 不然也不会容许黎鸿这么欺负黎康的遗孤。 在场的人中虽然没有与黎康深交的,但肯来帮忙找人都是念对方一点好的,见万氏悲痛成那样,再一想黎宝璐不过三岁稚儿,黎鸿竟下得去手,要知道黎宝璐可是被黎康夫妇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着养这么大的,全村就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孩子了。 若真是养不起孩子他们也就不说了,关键是谁都知道黎康及其妻能干,不定给黎家留下了多少财产呢,黎宝璐一个孩子能用多少? 便是心狠一些的人,克扣一些吃的穿的,把人养到十三四岁嫁出去便是,何苦要害了她性命? 还是长兄留下的唯一血脉。 不少人都觉得黎鸿此人不可深交。 万氏更是咬得嘴唇都是血,悔恨没教好孩子,到头来反害了自己的孙女。 她抬头看了一眼如同怪兽张开大嘴的黑乎乎山林,拳头一握,恨恨地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推开拦住自己的人就往里去…… “婶子!”青年拦在她前面。 万氏却收起了脸上的悲痛,淡淡的道:“我年纪大了,也就这几年的活头了,可死后我有什么面目去见阿康和他媳妇?还不如现在追上宝璐,她活着我没能护着她,到了阴曹地府我总能给她开条道。” 说罢推开青年的手,举着火把一步一步的往林子里去。 众人皆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 黎鸿脸色铁青,看着母亲赴死一般走向山林,心中气恨,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 为了一个已死的孙女把他的脸皮剥开当众踩在地上,她可有想过他的处境? 黎鸿心底残存的愧疚在这一刻也消失殆尽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步一步往山林里去,即使知道这一去就再回不来,他也没出手拦住。 这是流放之地,黎鸿在心里提醒自己,得罪里当朝宠妃,他们一家想要再回到京城或家乡无异于痴人说梦,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在意那虚无缥缈的名声? 在这里可没有良善之人,自己便恶一些又如何? 人善被人欺,也只有他恶一些方能震慑他人。 黎鸿不断的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他却忘了恶人也有不屑为之的事。 而黎鸿杀侄女在前,坐视母亲赴死在后,可谓不义不悌不孝,众人虽不欲惹事,却也隐隐开始排挤他来。 万氏进到林子里去了,大家知道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进去的,想到日子难捱,且又摊上这么一个儿子,说不上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因此谁都没再拦着,只是举着火把静静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万氏看着前面黑洞洞的森林,她高举着火把也只能看到身前五步,宝璐那么小,心里还不定怎么害怕呢。 万氏一抹眼泪,支起腰就往里走,边走边念叨:“宝璐,祖母来陪你了,你别怕,别怕……” 而宝璐也正举着火光渐弱的火把艰难的往外腾,她刚才听到祖母喊她的声音了,但只响了两声就听不到动静了,她怀疑是自己起了幻觉。 在喊了两声“祖母”不见回应后宝璐更确定刚才听到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她不由有些失望,整个小人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她虽然还能看到路上的痕迹,但并不知道距离出山还有多长的距离,而且时间越长人越疲惫,也容易出错,她现在完全靠意志力支撑着。 除了身周的一圈光晕外,目光所及之地都是黑暗,一些树木在火光的映衬下还形似鬼怪,要不是黎宝璐心智够坚定,即便不疯也会慌乱的走错路。 好在她前世今生都没做过亏心事,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不必害怕。 黎宝璐听到簌簌的声音时还以为遇上了猛兽,脸色不由一白,身子一矮,直接蹲在了地上,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吹灭火把就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黎宝璐眼睛一亮,那是祖母的声音! 她顾不得分辨现实还是幻觉,直接蹦起来大喊道:“祖母!” 黑暗中的声音一下消失,整片树林都静谧了三秒,然后黎宝璐就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呼唤,“宝璐?宝璐——” 黎宝璐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的感觉袭来,她感觉清醒了不少,此时依然能听到祖母的呼唤,她便知道这不是幻觉,她高兴的应和,:“祖母,我在这儿呢!” 万氏几乎要高兴疯了,她举着火把冲着声音就跑去。 树林里树木横生,灌木又多,宝璐干脆站定不停的叫着“祖母,我在这里”给万氏确定方位。 万氏直在林子里穿梭了半刻钟才看到举着火把的小宝璐,她眼睛一亮,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抱住。 万氏把宝璐按在怀里,眼泪不断的落下砸在她的肩膀上,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万氏对她低声承诺道:“好孩子,咱不怕,祖母以后定能护着你!” 黎宝璐抱着万氏的脖子,嘟着嘴抱怨道:“二叔说带我去找爹和娘,走了好远的地方,后来二叔说他要去尿尿,让我在原地等着,但他一转眼就不见了,我等了好久他都不来,我只好自己出来了。” 与其等祖母来问,不如她先主动交代了。 万氏心中一恨,嘱咐道:“以后别信你二叔的话,知道吗?” 说完才觉得怪异,上下打量了一下宝璐诧异道:“宝璐,这火把你是哪儿来的?” “我自己做的,”黎宝璐将小背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给祖母看,骄傲道:“我还会做许多东西呢。” 万氏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宝璐才清醒没多久,家里又没做过火把,她怎么会做? 而且还提前在小背包里准备上这些东西,她可不认为黎鸿会给她准备这些。 “天黑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很害怕,然后就做了火把,我好像看到爹和娘亲了,他们带着我出来,可是我还是好害怕,周围都黑黑的……” 万氏心中大恸,抬头四望,问道:“你爹娘在这里?” 宝璐摇头,“他们走了,祖母一叫我他们就消失了。” 万氏流着泪抱紧宝璐,喃喃道:“你爹娘这是放心不下你呢,康儿,你放心,娘一定会安排好宝璐的,这是你的血脉,说什么都要给你保住了……” 这样一来宝璐的怪异之处也有了解释,万氏满眼慈爱的看着她,说不定这孩子能变聪明也是康儿和他媳妇干的,不然怎么他们一死宝璐就变聪慧了呢? 万氏自己找到了解释就不再纠结于此,抱了宝璐就往外走。 第7章 好奇 众人并没有离开,都举着火把望着这片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又养育了多少生命的山林。 生活的重担,背负的罪孽全都压在他们的身上,若无意外这些会继续留给他们的子孙,直到将罪孽洗净,由罪民变成良民,可到那时候又有多少人有资本离开这个地方呢? 被流放至此,除非遇上大赦,不然他们是走不出去的。 要结束这种痛苦很容易,人死万事消,但要踏出这一步太难了。 人总会止不住的想,只要活着总有希望,人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这一刻,眼睁睁的看着万氏赴死,不少人心里觉得其实死亡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如果人死可以投胎,说不定他们能更快的开始新一段人生。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黑乎乎的山林边沿出现了一点亮光并迅速的向他们靠近,点渐渐变成了团,大家这才发现那是个火把。 众人:“……”所以您老是临时决定不死了? 还未等众人腹诽完,大家就看清了火把下的万氏怀里正抱着一团东西,大家一静,两个比较机灵的率先举了火把窜上去接过她怀里的孩子,见黎宝璐紧闭着眼睛,不由紧张的问道:“孩子没事吧?” 宝璐累了一天,躺在祖母的怀里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她不由睁开眼睛,满脸懵懂的看着抱她的青年。 “没事,只是被吓着了。”万氏轻轻地拍了拍宝璐的后背,哄她道:“好孩子别害怕,这是方叔叔和刘叔叔。” 众人看着完好无伤的黎宝璐都惊奇不已,这片山林最是危险,大人都不敢轻易进山,结果黎宝璐在里面呆了一天竟然毫发无损的出来了。 万氏满脸欣慰的看着宝璐道:“这是她父母在保佑她呢。” 她若有所指的看向脸色难看的黎鸿,道:“宝璐是由神明护着的孩子,不是随便能被害的。” 众人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黎鸿,眼中都带着不屑,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大家并不打算多插手。 既然人已经找到,大家自然是各回各家。 黎鸿虽和万氏撕破了脸皮,但真要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也不可能,所以他沉默的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火把,万氏则是紧紧地抱住宝璐,生怕黎鸿再对她不利。 整个黎家都沉浸在一片阴霾中,万氏抱着宝璐直接回房,黎鸿则阴沉着脸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梅氏,阴寒的问道:“你今天都干了什么?” 梅氏抿了抿嘴角,搓着手低头站在一旁,分明是一副心虚的样子。 黎鸿眼中闪过寒意就疾步上前两步,才扬起手身后的门就“嚯”的打开。 万氏看也不看梅氏,只对黎鸿冷笑道:“要教妻回屋去教,别在这里伤我的眼,以为你们一个唱了白脸,再一个唱红脸我就不计较了吗?” “这事要说不与你媳妇相干我是再不信的,这两日就是她给我找活干,今日更是百般阻挠我回来,”万氏冷笑道:“若不然我也不能那么快发现这事。” 万氏厌恶的看了眼梅氏,咬牙道:“好好的人都叫你带坏了。”一副黎鸿娶了媳妇才变坏的态度。 梅氏眼睛通红,捏着衣角不说话。 黎鸿心中正生疑就听母亲道:“家里的银钱呢?之前因为我昏昏沉沉的这才把钥匙给了你,我现在好了,你把箱子和钥匙重新搬我屋里吧。” 黎鸿愕然的看着母亲,钱到了他手里就没想过再还回去,但还没等他说话,万氏就已经又转身回屋了,还“砰”的一声将门关起来。 黎鸿这下再没心思追究梅氏的责任了,只拢着眉头想,母亲是有什么底牌敢和他要财政大权? 黎宝璐也很好奇,她瞪大了眼睛问,“祖母,二叔会把钱给你吗?” “不会,”万氏揉着她的脑袋道:“钱到了他手里他怎么舍得给回来?祖母也没真的想要到。” 黎宝璐就更迷惑了。 万氏就抱了她低声道:“孩子,你二婶不是什么好人,她小气,自私,也懒惰,但她再不好她也还念着一份情义,这次若不是她,祖母也不可能知道你二叔那么丧心病狂。” 万氏眼睛通红,伤心的道:“你二婶都知道顾念你父母的好,都怜惜你这个侄女,你二叔却……你们才是有血缘的一家人啊。” 黎宝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祖母。 最伤心的时候已过,万氏此时也不过是心里难受罢了,倒不像之前那样气得吐血,所以她很快收起眼泪,继续低声教她,“你二叔连你都忍得下手去害,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我去赴死,能指望他对你二婶多好?你二婶为了我们冒险,我却不能坐视她被你二叔欺辱,我骂她反而是救了她一命,她肯定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一声不吭的应下这个罪名。” “可这个名声传出去到底不好……”便是在前世那样开放的年代,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也足够当事人受的。 万氏却不在意道:“我们黎家哪还有什么名声?何况这里住的都是罪民,也没什么名声可在乎的,你二婶以后是要跟你二叔过一辈子的,真实惠才是实惠。” 不然以黎鸿现在的心性,要是知道梅氏出卖了他,梅氏就算不死也会生不如死的。 “好了,你二婶的事不必我们操心了,她是个聪明人,我给她搭了桥,她会自己走过去的,祖母担心的是你。”万氏满腹愁绪,“我可拿你怎么办啊。” 她自然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养活宝璐,但宝璐要长大出嫁起码还要十年。 今天气火攻心她就一连咽了好几口血,她不得不防身后的事。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但直觉告诉她没几年了。 如果她也死了,那宝璐才是真正的羊入虎口,到时候黎鸿是宝璐的监护人,他要做什么谁还能拦着他? 长子的这根血脉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不单是为了宝璐和长子长媳,也是为了黎家的血脉。 黎鸿长成这样,也不知道钧哥儿会不会歪,丈夫一辈子行正坐直,到头来却连一滴好血都没留下吗? 万氏不愿意他们这一支就此断了传承,宝璐虽然不是最好的人选,但以当下的情况看宝璐至少还心正。 而为医者最要紧的便是医德,其他的都要靠后。 万氏想得清楚更要为宝璐计划起未来,她想得清楚,头一件便是宝璐要平安长大,第二件才是人品要佳,第三才是让她学她祖父的那一身本事。 可现在的情况别说第二第三,便是第一件就很难保证了。 万氏抱着宝璐躺在床上愁白了头发。 黎家重归平静,两边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但变化还是有的。 比如,万氏不再去赶海,而是每天都守着宝璐,或是带着她到村里走动认识更多的人,或是带她去海边教她认各种海产品。 黎荷和黎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父亲阴沉,母亲惶然,他们也收敛了不少,不再每天都出去玩,而是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而最小的妞妞就更天真懵懂了,她才一岁多,连话都不会说,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生活简单得很。 黎宝璐有时候看着妞妞就好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黎宝璐才感叹完妞妞人小幸福,黎鸿就放下筷子道:“家中艰难,再过半月就要纳夏税了,我想把妞妞送去做童养媳。” 梅氏手中的筷子落地,一把将妞妞抱进怀里,面色通红的瞪着黎鸿道:“你疯了,妞妞可是你亲生的女儿!” 万氏捏着筷子的手青筋暴突,目光生寒的道:“你也不用看我和宝璐,真要把妞妞舍出去不是宝璐的错,而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心够狠,我们家里有多少银钱我心中有数,就算县太爷增加赋税也尽够了,说到底还是你既没本事又自私,要拿自个的闺女去挣命。” 说罢扔下手中的筷子,冷笑道:“你不用逼我,宝璐自有我安排,家里谁也别想插手她的事。” 万氏是疼爱宝璐,但在这之前她最爱的还是憨态可掬的妞妞,毕竟宝璐连自理都不能,万氏对她更多的是怜惜和责任。 而妞妞白白胖胖的一团,又憨态可掬,想要让人不喜欢实在是太难了。 黎鸿在饭桌上提起童养媳一事,与其说是给妞妞找的婆家,不如是给宝璐找的,这是用妞妞逼万氏在两者中选一个。 黎宝璐好奇的抬头看对面脸色铁青的二叔,很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 她知道二叔不喜欢她,可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呢? 但也没必要恨到要杀她吧? 之前还以为是为了逃避赋税,这倒还情有可原,毕竟是为了利益,可看他现在的态度,倒不仅仅是为了利益,更像是与她有仇,二叔不愿意在家里看见她! 可是为什么呢? 她才三岁,记忆中并没有很得罪他的事。 第8章 请求 黎鸿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黎宝璐的,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的因为想省那点丁税银,那后来就是因为黎宝璐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心中刺,不除不快了! 黎宝璐那双眼睛长得太像大哥黎康了,盯着他看的时候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黎康在注视他的感觉,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从小父母就更看重大哥,可不论哪方面他都自认不比大哥弱,他是没有学医的天赋,但大哥不也学不会吗? 所以为什么父亲总会用一种“你为何如此愚钝”的眼神看他? 而流放之后更甚,大哥已经能当家里一半的主,他说句话父母却从不过耳,大哥更是用一副教训后辈的嘴脸与他说话,他到底是哪里不如他了? 父亲和兄嫂皆亡于海难,黎鸿一开始也是伤心的,但伤心过后便是一阵放松。 家里能压制他的全死了,今后天高任鸟飞,他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虽然依旧被束缚在琼州府,但他手里有钱,能做的事便很多,所以他第一件事就是找伤心过度的母亲,从她手里接过了家中的财政大权。 黎鸿雄心壮志,悲伤被压到了最低,看着昏睡在床上的傻侄女,他虽然不喜欢她,但就算是为长兄留一根血脉他也会将人抚养长大的。 等成年后找个人家嫁出去,他就算全了与长兄的兄弟之情,可谁知道黎宝璐竟然变聪明了,一双眼睛有神起来竟跟大哥有七八分相似。 黎鸿最讨厌黎宝璐睁着那双大眼睛看他,这总会让他产生一种大哥没死,而是通过傻侄女又活了过来。 本来他再厌恶也只当看不见这人便是,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新来的县太爷剥削太过,不仅要加赋税,连满周岁的孩童都要纳一半丁税,仔细一算,家里平白比往年多了一倍的赋税。 父亲和大哥留下再多的钱也经不住这样花,而且他要做的事需要的花销不少,各处打点让利都要钱,身上一下捉襟见肘起来。 各种理由结合起来就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更何况母亲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撕破了他的脸皮,既然彼此间已经挑明,黎鸿自然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总之这个家是留不下宝璐的。 钱虽然都在他身上,但他依然焦急,因为父兄死后他是户主,到时候衙役下来收夏税,家里有宝璐这个人却没有交她的丁税,受到惩罚的是他这个户主,所以他必须在衙役来之前将宝璐送走。 既然杀不了她,那就送她去做童养媳,到时候她是生是死俱与他无关。 黎鸿眼睛深沉的看向母亲,道:“那是户好人家,并不是像我们这样的罪民,而是良民,宝璐能嫁到他家是宝璐的福气,母亲还是想想再做决定吧。” 黎鸿看了一眼宝璐,语气平淡的威胁道:“母亲总不能时时看着宝璐,她毕竟是要长大成人的。” 万氏脸色难看,流放过来的犯人及其家眷都是罪籍,除非遇上****,不然要脱离罪籍只有一种办法。 男的从军,建功立业至少做到八品武官才能由罪籍转为军籍,但这是拿命在拼,百人中未必会有一人成功。 女的嫁人,嫁给良民后从夫籍,生下的孩子是良籍,自己也能离开流放之地。 但这点更难。 良家子弟,便是再穷也不会娶个罪籍女子,不穷的更多是喜欢到这挑年轻漂亮的流放官眷做妾,这更加的不堪,有点底线的人家是宁愿把女儿嫁给同是罪民的人家也不会让她们去做妾的。 所以黎鸿能找到的良家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也不知道为的什么要娶童养媳。 万氏说什么也不会把宝璐给他的,但她又能护着宝璐多久呢? 正如黎鸿威胁的,她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宝璐身边,总有眼睛不到的时候。 到时黎鸿抱了就走,她又能如何? 难道还能为了宝璐就杀了黎鸿吗? 而且她也不能眼看着黎鸿把妞妞给坑了。 万氏看着宝璐思索良久,最后咬咬牙道:“宝璐,祖母明儿带你出门,你今天早点睡。” 黎宝璐察觉到万氏神色不对,忐忑的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去个很远的地方。” 黎宝璐心中更加不安了。 说是很远的地方,其实离他们所在的渔村也不过二十多里,宝璐脚程慢,万氏抱着她用了近三个时辰才到。 他们在天未明时出发,太阳接近中天时就看到了一个小渔村。 这是一个比他们那个渔村更小的村落,从半山腰上往下看只有零星十几户人家,彼此间的距离较远,村子离海边很近,出门往外走不多远就是海滩。 这时代的人并不喜欢将房子做在靠海的地方,因为会有各种自然灾害威胁到人的生命安全,但这个小渔村的人似乎不在乎这一点。 从她收集来的信息看,这一片也都是流放的罪犯聚集地,所以祖母是带她来见谁? 总不至于黎家在流放地还有亲朋故旧吧? 念头闪过,万氏已经背着她继续下山了,目标明确的朝着其中一栋院子而去。 黎宝璐只能看到青砖砌成的高墙,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山腰上居高临下看到的房子布局,这才发现这栋院子的主建筑正好被几棵树挡住了视线,她只能看到这里有栋院子,并没有看到里面的具体布局。 只是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主人家的设计。 万氏把宝璐放到地上,紧张的按了按胸前的包袱。 宝璐看出她的紧张,不由伸手牵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万氏握住孙女的手,看了她一眼后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去敲响面前的门。 门后立时响起一道警惕的声音,“谁?” 万氏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应门,反而有些无措起来。 “祖母。”宝璐摇了摇万氏的手,万氏才艰涩的道:“是秦夫人吗,妾身是黎博家的,还请您开个门。” 几乎是万氏话音一落门就从里打开了,黎宝璐一抬头就看到了门里站着的女人,一下就愣住了。 脸若银盆,嘴角含笑,虽只身着灰色布衣,但腰板挺直,黎宝璐一见她就觉亲切,防备心一下降到了最低。 黎宝璐心中一凛,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因为多了一世记忆,又是突然恢复神智,故一直小心翼翼以免露出马脚,便是对着最亲近的祖母,黎宝璐也怀有一定的警觉。 但看着这人,黎宝璐有瞬间是全无戒备的。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看她,显然对有这样特质的人很感兴趣。 何子佩第一眼就看到了黎宝璐,小小白白的一团,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只这一眼就让何子佩喜欢上这个孩子了。 她抬头对万氏微笑道:“原来是黎夫人,快快请进,一别五年,您身子可还硬朗?” 万氏莫名的心中一松,脸上也露出真切的笑容来,“还好,不知道秦先生和秦娘子的身体可好,上次我当家的回去让我给秦娘子制丸药,却一直不得空送来。” “黎大夫给的丸药还剩一些,她吃着好了不少,这次便是你不来我们也要请黎大夫再过来的,看看她的身体养得怎么样了。” 万氏苦涩的道:“只怕要对不起夫人了,我当家的,”万氏哽咽了一下,强笑道:“他出海遇到了风浪没能回来,秦娘子以后得找别的大夫看了。” 何子佩面色一变,嘴巴微张,半响才低声道:“是我的不是了……” 万氏轻轻摇头。 何子佩就看向她牵着的小女孩,沉吟片刻道:“黎大夫虽逝世了,却与我秦家有恩,夫人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说来,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她只在五年前小姑子生产时见过万氏一面,后来一直是黎大夫给他们家看病,万氏轻易不上门的,这次来必定不止为送药,何况哪有送药带着一个孩子的? 何子佩敬重黎博的为人,只要能帮她必定不会吝惜。 万氏却是真的有些张不开口,但扭头看看宝璐,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道:“妾身这次前来的确有事要求秦先生和秦夫人,”她把宝璐拉到身前,对何子佩道:“她是我孙女,此次海难她爹娘都在其中,本来便是她爹娘死了,她也还有个叔叔,总能长大成人。” “妾身也不怕夫人耻笑,是我教子无方,如今家里没有这孩子的容身之处,只能将她托付在外处,”万氏道:“她年纪与府上的表公子相当,夫人若是看得上眼就把她留下来做个童养媳,若是府上对表公子已有了安排,您就只当妾身这次来是送药的。” 何子佩惊愕得瞪大了眼睛,半响才低头去看倚在万氏腿边的小女孩。 小女孩显然也很吃惊,正瞪大了眼睛去看她祖母,眼睛里含着泪水,显然是不舍。 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何子佩心中不由一软,本来要出口的拒绝也顿了一下,半响才道:“此事重大,我并不能做主,夫人若不急今晚就留下吧,等我与家人商议过后再给你答复。” 万氏见她没有一口回绝,心中喜不自胜。 这次来她只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若是这条路走不通,她只能另想它法。 第9章 商议 黎宝璐有些接不上祖母的脑电波,祖母跋山涉水的带她来这儿就是给人做童养媳的? 而且她还得担心当不上这童养媳? 黎宝璐迷迷糊糊的跟着祖母被何子佩安排在客房里,路过第二进的院子时才回过神来。 秦家的宅子很大! 黎家是个大四合院,正面五间大房,左右两侧又各有两间厢房,黎宝璐觉得黎家已经够大了,没想到秦家比黎家还要大,因为它是三进的大宅院。 这家即使也是流放的罪犯那日子也不会过得差,黎宝璐隐约明白了什么。 事实证明黎宝璐想的还是太肤浅了,祖孙俩刚坐下万氏就给她教学。 “宝璐,秦家家风清正,又是世代书香,本来祖母是没有这个妄想的,但时间紧迫,祖母实在是找不到比秦家更好的人选了。”万氏叹气道:“你若是有幸能进秦家,一定要乖巧听话,也要与秦夫人学好本事,这样才能福泽子孙后代……” 秦家家风好,宝璐和他们家表公子定亲那万氏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宝璐好奇的问,“祖母,他们为什么会被流放?” 自家祖父是因为在宫中得罪了不能得罪的贵人,这才被贬流放,那身份地位比他们更盛的秦家呢? 万氏叹气道:“和我们家一样得罪了贵人,这才遭人陷害至此的。” “总不会是同一个贵人吧?” 万氏面沉如水的点头。 黎宝璐惊悚了,那样便是她从良可以离开琼州府了,那她敢离开吗? “所以我们两家有共同的利益,”万氏道:“而且你祖父与父亲于秦家有恩。” 万氏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孙女前因后果,便是她听不懂也不要紧,先记下,以后说不定有用呢。 “秦先生一家刚到琼州府时正好遇到了土匪,押送他们的衙役丢下他们独自逃命去了,正好碰到你爹带着村里的壮小伙门打猎,你爹带着人惊走了土匪这才保下秦先生一家的性命。” “秦先生的妹妹受了惊吓难产,也是你爹赶回去请了我和你爹过来接生,说起来那位顾小公子还是我亲自接生下来的呢。”万氏看着宝璐笑道:“虽然有些瘦弱,但听你祖父说他长得很俊,比他舅舅还要俊呢,要知道秦先生可是京都出了名的美男子啊。” 黎宝璐:“……”祖母,她才三岁呢! “而且,秦娘子和顾小公子是良籍。我虽不知秦娘子为何要跟着秦先生来这流放之地,但罪不及出嫁女是朝廷律令,她已出嫁,秦家的事就不与她相干了,因此顾小公子也是良籍,宝璐,秦家若能同意这门婚事,那你嫁给顾小公子后也是良籍,你也能跟着他离开琼州府,他父亲家族都在京城,肯定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的。” 既然他父亲家族都在京城,他娘为什么会带着他来这里? 黎宝璐直觉不对,但祖母阅历头脑都在那里,她既然不提,她只好把问题憋住,并在心里一再的告诉自己——你才三岁,你才三岁! 秦家是万氏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了,毕竟双方称得上知根知底。 早在京都时黎博就与秦家有来往。 没办法,作为太医院院判,许多有权有势的人家就喜欢私下请他帮忙看病,而秦家自然也在有权有势之列。 而到了流放之地后,两家走动得更加密切,除了黎家是秦家的救命恩人这个原因外,还因为他们有同一个敌人,他们的三观都维持在一个平面上,黎博和秦先生是忘年交,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所以万氏熟知秦家众人的秉性,把宝璐交给他们她放九十九个心,便是立时死了,眼睛也差不多能闭上了。 和万氏一样,秦家对黎家的了解也不浅。 黎太医常来他们家他们看病,交流的多了何子佩也知道黎家的情况。 万氏提的亲事她第一感觉是拒绝,但细想之后却有三分愿意了。 如今朝中局势险恶,对他们非常的不利,他们不一定有命回去,既然如此就要早为小姑子和外甥做打算了。 何子佩思索着,抬头便看见半靠在窗边发呆的秦文茵,她不由幽幽一叹,心中又更愿意了两分。 秦信芳牵着外甥小顾景云回来时抬头就对上了目光炯炯的妻子。 秦信芳和顾景云同时觉得脊背一紧,秦信芳故作镇定的放开顾景云的手,硬着头皮与何子佩笑道,“娘子这是特意来接的为夫吗?” 何子佩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对顾景云笑道:“景云,我们家来了个小客人,你去找她玩好不好?” 顾景云的小脸皱起来,小大人一样扬着眉道:“我不喜欢跟小孩子玩。” 何子佩失笑,“你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呢,她是我们家的客人,你是主人,便得好好的招待人家尽到主人的义务,快去吧,小妹妹在客房呢。” 顾景云听说是个女孩,微微有些雀跃的心一下就冷却了,他最讨厌哭哭闹闹的小姑娘了。 但见舅母目含威胁的看着他,他只能忍辱负重的往客房去。 秦信芳好笑的看着壮士一般前进的外甥,正要打趣两句就被妻子的眼刀一扫,他立即收起脸上的笑容,揣着手严肃的与妻子去花厅,路上问道:“什么客人,怎么还带了小孩?” 他们家在流放之地认识的人少,能够交往的就更少了,秦信芳实在想不出谁会带个孩子来做客。 “是黎太医的夫人带着她孙女来的,”何子佩声音微低的道:“黎太医遇上海难,其长子和长媳也在其中。” 秦信芳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肃然道:“我们竟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黎家并没有找回尸首,你若是有心就去海边祭奠一番吧。” 秦信芳有些伤怀,点头道:“黎夫人此时找上门来必定有困难,你将她请来花厅吧,能帮的我们就帮她。” “她已经与我说了,”何子佩抬头看丈夫,道:“她想与我们家结亲。” “谁跟谁?”话一出他立即反应过来,蹙眉道:“她孙女与景云?” 何子佩点头,“我看过那孩子了,白白胖胖,眼睛圆溜溜的,不仅身体健康,看着还很聪明。” 秦信芳则蹙眉道:“我们家从不兴定娃娃亲。” “不是娃娃亲,”何子佩瞥了他一眼道,“黎夫人是想把她孙女留在我们家做童养媳。” 秦信芳闻言一怒,涨红了脸道:“简直胡闹,黎兄刚逝世她怎么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只有穷到养不起孩子的人家才会把女孩送去当童养媳,童养媳没有嫁妆,吃喝住和各种花销都在婆家,这样的女子能在夫家过得多好? “你能想到的黎夫人想不到吗?”何子佩嗔怪的瞟了他一眼,道:“我看黎夫人并不是贪爱钱财之人,听她的意思黎家次子似乎并不愿抚养侄女。” 何子佩叹息道:“这里是流放之地,没有宗族约束,黎二郎不愿意抚养侄女有的是办法抛弃她。” 何子佩声音低了几度道:“我看黎夫人的身体好些不太好,脸色苍白,我给她开门时她的手脚都是打颤的。” 秦信芳诧异的看向何子佩,“你想定下这门亲事?”不然妻子不会为她辩解这么多。 何子佩沉着脸点头,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但事关重大总得问过你和文茵的意见。” “为什么?”孩子易夭折,他们这样的人家为了不让孩子背上克亲的恶名,如无必要绝不会过早的给孩子定亲,更别说养童养媳了。 以后景云回到京都,只他娶的是童养媳一条就够人笑话他的了。 何子佩在这件事上却比秦信芳更冷静,她问道:“你确定我们能回到京都吗?” 秦信芳沉默。 何子佩继续道:“你确定文茵和景云若是回到京城他们能活下去吗?” “骏德,我们的敌人太强大了,当初文茵怀着身孕,拖着病躯也要跟着我们来琼州府,不就是因为她在京城一定活不长吗?你别忘了,景云他姓顾,他要是回到京城,顾氏那样背信弃义的家族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安排景云的前程?”何子佩眼中闪过寒光,道:“即使这里缺吃少喝,各种不便,但景云是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身上更流着我秦氏的血脉,凭什么要看人眼色,仰人鼻息的活着?” “但景云这样的身份想要娶一个好妻子实在是太难了,我们不求对方的家世,只要人品才能出众就行,但小户人家之中有多少家可以教养出这样的闺秀?”何子佩霸气的道:“既如此不如由我们来教,童养媳又怎么样?只要我们给她尊重,她也自尊自爱便不会比别人差,不就是没有娘家吗,我们秦氏做她的娘家!” 秦信芳沉默。 “大哥,就照大嫂说的办吧。”秦文茵扶着门框虚弱的道。 秦信芳立刻起身去扶她,恼道:“才好了一些你怎么又出来吹风了?你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何子佩也忙给她倒了一杯茶,伸手去摸她的手,入手冰冷,便有些担忧道:“你有事叫一声便是,何苦跑出来?” “屋里呆久了闷就想出来走走,正巧就听到了大哥大嫂在说话,”秦文茵微笑道:“大哥,我觉得嫂子说得对,除非太子登基为我们秦家平反,不然景云一辈子也别想娶到好人家的闺女。顾怀瑾那样的人能给我儿找什么好媳妇?与其等以后景云回到京城后被顾家拿捏亲事,还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一切都定下。” “童养媳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大哥大嫂亲自教养她,还愁景云没有贤妻吗?”秦文茵眼睛晶亮的道。 第10章 同意 秦信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景云毕竟是顾怀瑾的儿子,论血缘比我们还近一层,只要还有些脑子就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吧?” 秦文茵冷笑,尖刻的道:“那大哥觉得他是有脑子的人吗?” 想到顾家在秦家获罪后做的那些事,秦信芳沉默不语。 秦文茵尚且如此态度,何子佩更不屑道:“你别小看这世间的蠢货,没有他们做不来的蠢事,只有你想不到的。顾氏家风如此,我是怎么也不放心一手养大的孩子孤身一人回京的,给他培养个厉害的媳妇,就算他有朝一日要回去,身边好歹有个陪伴的人。” 秦信芳看着两个坚持的女人,头疼道:“你就知道黎家这小姑娘是个厉害的了?” 何子佩自信道:“我养的女孩我能不知道吗?她就是柿子捏的,我也能让她变成璞玉。” 秦文茵连连点头,在这一点上她无比的相信何子佩。 秦信芳踱步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点头应下,“这样也好,家里多一个孩子,景云就不会寂寞了。只不知他们是否能相处得好。” 说到这点家里的三个大人全都头疼起来,村里虽然只有十几户人家,但孩子却不少,与顾景云同龄的也有四五个,但哪个都与他处不来,每次独自出门不是被人欺负便是欺负人家。 而此时,话题中央的两个孩子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对视着,黎宝璐觉得自己内里是大人了,前世又是当老师的,就算眼前的孩子一脸桀骜,她也得把他教好,说不得他们以后还要在一起过日子呢,那更得刷好感度了。 所以黎宝璐扬起笑脸高兴的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顾景云居高临下的注视她片刻,高傲的道:“我何时说过要做你朋友了?不要自作多情,还有,你来我家做客不该你先报上姓名来吗?” 黎宝璐毫不在意他的语气,继续高兴的自我介绍道:“我姓黎,叫宝璐,你以后就叫我宝璐吧。” 顾景云上下打量她,最后撇嘴道:“《九章?涉江》中言:被明月兮佩宝璐。然而我上下打量并不觉得你像美玉,倒有些像狗尾巴草,这个名字谁给你取的?”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这到底哪来的熊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挖苦人了! 她嘟了嘟嘴道:“是我爹取的,在我爹娘的眼里我就是美玉,世间无人可比。” 她骄傲的斜睇他一眼,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顾景云脸色立时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挺直了胸膛道:“我名景云,是我舅舅给我取的。” 他鄙视的看了眼黎宝璐,问道:“你知道出处吗?” 黎宝璐恨得牙痒痒,但她还真不知道出处,但她同样理直气壮,“我还没读过书呢。” 顾景云满意了,摇头晃脑的道:“景云二字出自《七谏?谬谏》: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 黎宝璐反复读了两下,就道:“你舅舅希望你做神龙身边的彩云。” 她偏头想了一下恍然叫道:“我知道了,你舅舅想让你去当宰相。” 顾景云鄙视她道:“本朝中的宰相一职早被革除,如今只有内阁辅政,其后是尚书,哪来的宰相给我当?而且我舅舅本意也不是此。” 他抬了下巴骄傲的道:“我舅舅希望我能拨开一切云雾,如彩云一般绚烂快乐!”驱散生命中所有的阴霾,让光亮照满他的人生。 顾景云想到当初偷听到的话,情绪有些低落。 这个名字寓意很好,然而跟眼前的孩子一点也不搭怎么办? 黎宝璐本来正想拿什么话驳他的名字,突然见他低下脑袋情绪低落起来,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孩子嘴巴再毒那也是个孩子,她一个有前世记忆的老妖精何必跟他计较呢?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黎宝璐大方的决定原谅他,立即上前抓住他的手,笑道:“既然介绍了名字,那我们一起来玩吧。” 顾景云蹙着眉头看她的小手,不情愿的问道:“玩什么?” “你想玩什么,我都能陪你。” 顾景云不屑道:“你们小孩除了玩泥巴便是玩捉迷藏,我才不要玩呢,可惜你不识字,不然我们可以玩诗词接龙。” 黎宝璐:“……”你真的是五岁的孩子吗?还是你跟我一样多了一世的记忆? 黎宝璐瞪着大眼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扫视他。 顾景云以为她是生气了,心下立时有些忐忑,权衡了一下让步道:“那我们就玩捉迷藏吧,我是哥哥总要照顾一下你。” 一副非常勉强的样子,但眼睛却闪闪发亮起来。 黎宝璐看了失笑,明明是他想玩。 顾景云对秦宅熟悉无比,所以占有先天优势,但他并没有玩过捉迷藏,只见过别人玩,所以只有一些纸上谈兵的经验,后天不足。 黎宝璐却拥有前世的记忆,捉迷藏不论是在哪个时代都很受孩子吗欢迎,所以她的玩龄从三岁一直到十五岁,经验不要太多。 因此就算顾景云发挥先天优势很快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着,黎宝璐也很快把人找出来了。 而轮到黎宝璐藏,顾景云找的时候他差点疯掉,家里就这么大,又限定除客房外的所有房间都不能进,那黎宝璐到底藏哪儿去了? 黎宝璐就藏在他捂着眼睛数数的后面,她看着小男孩急匆匆的跑出去又急匆匆的跑回来,一双好看的眉毛狠狠地皱着,似乎非常不高兴的环顾整个秦宅。 黎宝璐心中冷笑,叫你用我的名字挖苦我,这次让你找到地老天荒。 小景云站在院子里蹙眉思考,将能够藏人的地方都想了一遍,又把自己找过的地方排除掉,最后他的目光放在了这个院子上。 他思索着围了院子走一圈,翻了两个地方就踱步朝黎宝璐藏身的地方去。 黎宝璐抬头与站在她面前的顾景云大眼瞪小眼,心中泪流满面,这就是典型的得意不过三秒吗? 顾景云却觉得黎宝璐也不是很蠢嘛,总算不是特别嫌弃她了,“不错,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是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藏身在这里的。” 如果黎宝璐再年长几岁,又是个男孩,也像他一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聪明的话他说不定会第一时间想到这点,但黎宝璐是个女孩,还只有三岁,外表一看就蠢,这样的人捉迷藏不应该尽量跑远一点躲起来吗? 第一次捉迷藏顾景云有些失算,不过他并不起气馁,反而激起了斗志,一双眼睛因此都闪闪发亮起来。 秦信芳和何子佩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双眼发亮的外甥,一向小大人一样不苟言笑的孩子此时正浑身发光的与他身前的小女孩道:“我们再来玩一次,这次还是你藏我找,不限定条件了,任何房间你都能进,看我能不能找到你。” 黎宝璐严肃的摇头道:“这样不好,未经大人许可怎样随便乱闯房间呢?”最后就算顾景云和大人们说是他的主意,她也会被讨厌的。 而且她是客人,乱闯主人家的房间本来就不礼貌。 顾景云却霸道的道:“我是主人,我说可以就可以,你照我的话做就是,这次我看你藏在什么地方!” 秦信芳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鲜活的外甥,一时有些愣怔,何子佩却很欣慰的低声与丈夫道:“看来他们相处得不错,孩子果然就应该跟孩子玩才对。” 秦信芳微微的点头,踏步上前。 正在争执的两个孩子听到脚步声都扭过头来,黎宝璐是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顾景云却是跑上前嘟嘴道:“舅舅,舅母,我要跟宝璐妹妹玩捉迷藏,可是她胆子小,不敢跑进房间里躲起来,您现在就告诉她我们可以用家里的房间好不好?” 秦信芳抬头敲了一下他脑袋,含笑道:“你妹妹如此是知礼,怎能说她胆小呢?” 说罢微笑着抬头看向黎宝璐,见她白白胖胖,圆眼睛圆脸,连身子都是偏圆的,心中更加满意,正要抬手与她打招呼,黎宝璐却已经斟酌好了对方的称呼,见他看向她,就抬头冲他笑道:“秦叔叔,何阿姨。” 秦信芳就被自个的口水给呛着了,看着跟前的两个小豆丁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的辈分好像差了。 秦信芳与黎博是忘年交,早五年前就亲切的黎兄,秦贤弟的叫开了,每次黎博来给他们家的人把脉看病,顾景云都是叫黎博做黎世伯。 但黎宝璐是黎博的孙女,按说他也该是她祖父辈。 秦信芳有些郁闷,外甥定亲后好友变成了自己的叔叔辈怎么办? 何子佩瞟了丈夫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难得见他吃瘪,高兴起来,拉了宝璐的手笑道:“叫什么叔叔阿姨?还是跟着景云叫我们舅舅,舅母吧。”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所以他们的亲事算成了? 祖母不是说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吗? 她还以为秦家要犹豫很久呢,谁知道不到一个时辰就定下了! 黎宝璐忍不住挠了挠脑袋,小声的叫道:“舅舅,舅母。” 何子佩高兴起来,将小人抱起来问道:“你祖母呢?” 第11章 嫁妆 万氏在睡觉。 她昨天晚上思虑过度,根本睡不着,一大早又背着黎宝璐走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路,与何子佩交谈过后心事放下了一半。 不管对方应或不应,她都开口走出了最艰难的一步,剩下的便是听天由命了。 所以万氏一放松就在客房里睡着了。 本来黎宝璐也是要睡的,结果她还没睡着就听到了脚步声,一出来就迎面碰上一脸严肃,故作大人的顾景云。 对方一脸“我是主人,所以我赏脸来招待你”的表情,让黎宝璐想开口回屋睡觉都不行。 而且她也想通过顾景云了解一下秦家的情况,毕竟这是祖母万般思量后给她找的庇护之所。 可惜她还没开口打听了,对方就从各个方面鄙视了她一顿,于是黎宝璐果断忘记正事。 她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毕竟她才三岁嘛,孩子都是健忘的。 至于她有前世记忆这件事被她选择性的遗忘了。 虽然在与顾景云的交锋中她略处下风,但应对何子佩时还是彬彬有礼的,所以她请三人在外室坐下,自己蹬蹬的跑回内室叫醒祖母。 何子佩见她小大人一样正儿八经的请他们坐着稍候,心中不由好笑。 秦信芳眼中也闪过笑意,还特意扭头瞥了外甥一眼,和他们家景云一样总是爱假装大人。 但顾景云扮着大人时是过于严肃,失了孩子的天真,黎宝璐却蠢萌蠢萌的,不仅何子佩,便是秦信芳也对她多喜了几分。 “祖母,”黎宝璐推了推万氏,凑到她耳边低声叫了两声。 万氏艰难的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疼,头晕目眩,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冲着宝璐挤出一抹笑问,“宝璐怎么了?” “秦舅舅和秦舅母来了。” 万氏瞬间清醒过来,她没想到秦信芳会回来得这么早,一般人下地不应该等太阳落山了才回家吗? 万氏整理了一下仪容,正想拉了宝璐出去突觉不对,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叫他们舅舅,舅母?” 秦信芳与丈夫是忘年交,即便不让宝璐叫他世伯,也该让宝璐叫他爷爷吧? “是秦舅母让我这么叫的,”宝璐道:“秦舅母说要跟着景云哥哥一起叫。” 万氏眼睛顿时亮得惊人,抓住黎宝璐的手微微用力,激动道:“他们这是答应了!” 万氏拉着宝璐高兴的出去,两边这才重新见礼。 秦信芳倒是很想称万氏为嫂夫人,不过看了眼屋里的两个小豆丁他还是改口道:“黎夫人的打算内子已与我说过了,两个孩子年龄相当,我并无意见,舍妹也答应了。只是定亲是大事,就算宝璐是做童养媳,我秦家也不会委屈了她,所以夫人不如先把她带回去,我们选了好日子再带礼上门提亲,到时候再把她接过来。” 万氏怜惜的看了宝璐一眼,摇头道:“先生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时间紧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近日就定下吧,若是能把日子定在明天那就更好了。” 秦信芳心中不悦,脸上却依然微笑道:“夫人放心,便是你带着宝璐回去了,我与内子也会很快定下时间上门的。” 以为万氏是怕他们出尔反尔。 万氏稍楞,继而反应过来,她苦涩的道:“先生误会了,并不是我急着把孙女往外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怕先生笑话,家有逆子,我实在是不放心宝璐待在家里……” 秦信芳蹙眉,就是何子佩也皱起了眉头。 他们家只这一个外甥,而且有可能这一代只有这根流着秦家血的独苗,因此对他百般宠爱。 本来让他娶童养媳已是有些委屈了,若是定亲再弄得如此仓促,那就太对不起他了。 万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抹了抹眼泪,起身回到内室,捧出一个小包袱来。 “先生和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不愿意委屈了两个孩子,我倒是不反对定亲礼大办,但不能在黎家。”万氏摩挲着手上的包袱道:“在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若先生和夫人不同意这门亲事便罢了,若是同意,那就顺便把亲事定下,我给宝璐的嫁妆都准备好了。” 说罢打开那个小包袱,里面是一对手镯,几锭银子和四本书。 秦信芳和何子佩看到底下的书不由坐直了身体,满脸严肃起来。 万氏怅然的摸着那四本书道:“这是我黎家历代祖先书写的医书,外子能年纪轻轻坐上院判的位置,这四本书居功至伟,现在便让它们给宝璐陪嫁吧。” “夫人有儿子孙子,为何要交给一个三岁稚儿?”还是一个注定要出嫁的女孩。 别说是黎家这种家族技艺类的东西,便是秦家这样的书香世家,有些书,有些东西也是只给男孩看,而不许女孩接触的。 因为不管女孩学得再好,她出嫁后便是别人家的人了。 而万氏竟然舍得弃子孙而选择黎宝璐,秦信芳佩服她的抉择,但同时也很好奇。 万氏却没有这么复杂的考量,她道:“黎鸿没有学医的天赋,钧哥儿三岁时就被他祖父带在身边认过草药,也没有天赋,这医书留给他们也是落灰,还有可能保不住,还不如给了宝璐。” 万氏郑重的对秦信芳道:“所以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先生。” “夫人但说无妨。” “若以后宝璐长大成人,我黎家还在,那便让她抄录一套给黎家送去,到时候是传承下去,还是变卖掉就看他们自己了。”万氏叹息道:“黎家几辈先祖的努力不能只寄托在黎鸿及其子孙身上。” 这套医书是她和丈夫费尽千辛万苦,一路躲躲藏藏带到琼州府来的,为此他们一路上带的钱财几乎都贿赂了衙役。 对于万氏来说,是否由黎家子弟继承这套医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把这套医书传承下去,不管继承者的是谁。 经由黎鸿遗弃宝璐一事,万氏对他不再信任,自然也不敢把这套医书交由他继承。 秦信芳是丈夫的忘年交,两人这几年来往密切,她将医书带上便是打定了主意将书给对方保管,不管他是否同意这门亲事。 万氏的开明让秦信芳惊讶,他立时明白万氏坚决要快速的给两个孩子定亲并不是怕他们这边变卦,而是她那次子的确不堪到让她不能把宝璐带回去,以至于连这样的传家宝都不敢留给他。 再珍贵的手镯都是死物,秦信芳和何子佩都不在意,可书却是无尽的财宝,特别是像这种家族自己整理书写的传家之书,里面可都是世间难得的医学知识,是黎家几辈人的智慧结晶。 黎宝璐的这份陪嫁的确够“雄厚”。 秦信芳并不是固执己见的人,领悟到了万氏着急的真正原因后他就答应了明日定亲,黎宝璐不用回黎家了。 这就是童养媳的好处了,礼可以是最简的,规矩是可以随意变通的。 虽然定亲礼简单了一些,但秦信芳依然郑重其事的拿出一张纸来写黎宝璐的嫁妆单子,并在上面签名。 他与万氏保证道:“这份单子一式三份,我拿一份,景云拿一份,宝璐拿一份,等她长大一些这套书我会亲自交给她。” 万氏就规规矩矩的与秦先生行了个礼,秦信芳忙避开,道:“我们两家既要定亲,那我便是夫人的晚辈,夫人对我行礼岂不是折煞我?” “这是先生与夫人该得的,”万氏红着眼眶道:“这些医书是我黎家先祖的心血,别说只是一福礼,便是大礼你们也受得。” 三个大人愉快的定下了两个小孩的婚事,而一边旁听的两个小孩早已经懵逼了。 顾景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要有媳妇了! 顾景云扭头看向黎宝璐,见她一脸呆滞,立时嫌弃的撇撇嘴,不过想到她已父母双亡,人又还算不是非常蠢笨的份上他便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黎宝璐却正盯着包袱里的银锭在发呆。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祖母藏有这么多钱,既然祖母有钱,那为什么还要把她送出来当童养媳呢? 他们可以自己交自个的丁税,大不了脱离二叔自己过呗。 黎宝璐内心火热起来。 她愿意听从祖母的意思去做童养媳,但那是在他们别无他选的情况下。 二叔为了那点丁税容不下她,与其被他随便找个人家送走或是被他遗弃,还不如听祖母的呢。 可祖母有钱啊! 他们有钱可以自己交丁税,为什么还要做童养媳? 别以为她年纪小就想糊弄她,虽然她统共没见过几次银子,但包袱里那四锭银子她还是认识的,每一个都有十两! 四十两足够她与祖母相依为命的长大成人了! 黎宝璐眼巴巴的看着祖母,不知道她脑袋里怎么想的,竟然在有这么多钱的前提下送她出来当童养媳,还把所有的钱都给她做了陪嫁! 黎宝璐伤心得不能自已,所以就抿了嘴不说话,落在顾景云的眼里便是觉得她也震惊两人要做夫妻,而在秦信芳和何子佩看来,这孩子仰头瞪大眼睛的样子蠢萌蠢萌的,一看就是没听懂他们说的话。 第12章 定亲 两家说定婚事,万氏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一整日都很高兴。抬头却看见宝璐恹恹的坐在一边,好像有无限的心事。 万氏好笑的上前将人抱上床,柔声问道:“是不是和景云哥哥吵架了?我见你一直有些不开心,晚饭都没吃多少呢。” 黎宝璐抬头看向祖母,问道:“祖母,我们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还要来秦家?我们不可以自己过日子吗,只有你和我。” 万氏闻言心中一痛,眼中酸涩的看着黎宝璐,嘴巴张了张,最后只是把她按在胸前,喃喃低语道:“傻孩子,祖母也舍不得离开你,但这是无奈之举,能跟顾景云定亲,获得秦家庇护已是最好的结果了。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黎宝璐固执的道:“祖母,我不想离开你,我们和秦舅舅说一声,带了银子回去自个过吧,我们也不跟二叔一块儿过了。” 万氏闻言苦笑,“若是可以,便是再苦再累祖母也愿意抚养你长大,但不行!” 万氏犹豫了一下道:“我说了你也未必听得懂,但你既然要听,祖母便讲与你听,你先记着,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 秦家和顾家都是大户人家,让宝璐提早接触一些人情世故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是流放的罪人,一罪名对一户主,三代之后方能从罪籍上脱离,也才能搬离我们现在所住的罪村,但无朝廷允许,同样不能离开琼州府。” “你祖父在时他就是我们家的户主,本来下一个户主该是你爹,你二叔依附你爹生存,可惜……”万氏怅然的叹息一声,继续道:“所以不仅你,就是我都离不开你二叔,赋税劳役都得通过他向朝廷缴纳,我们的权利与义务都是通过你二叔才能得到。” “即便我们能与你二叔井水不犯河水,只需在赋税劳役时上缴银两,我们祖孙俩在罪村也活不下去。”万氏叹息道:“孩子,琼州府除了土著和一些不得不到此的商人外就全都是流放的罪民和其后人,这些人中固然有跟你祖父一样是被冤枉至此的,但太少了。” “他们本性便坏,何况还生存在这不争便会死的流放之地?我们祖孙俩太弱,别的不说,搬出去后家里只要多来几波小贼或地痞,我们再多的资产也会被搜刮走的。” 还有一点万氏没告诉黎宝璐,她们祖孙俩真要提出单过,那些钱她们根本带不走,黎鸿又不是傻子。 当时她悲痛过度,所以黎鸿一提她就把家里放银子的钥匙给他了,因为他是她儿子呀! 虽然有些懒惰,有些自命不凡,可这些在她看来并不是不能改的毛病,所以她当时信任他,倚重他,谁知道他的心那么狠呢? 她拿出来给宝璐做嫁妆的那些钱是丈夫特意给她的私房钱。 黎博对于妻子跟着自己到流放之地来受苦受罪一直愧疚不已,所以每次出诊都会截留一部分钱给万氏做私房钱,每积存到一定数额就给她换成大锭的银子,那样好藏一些。 反正他每次出诊能拿到多少诊金只有他自己知道,家里的钱也一直是他与妻子管着的,并不担心儿子儿媳知道他给万氏留了私产。 黎博此举是为以防万一,毕竟儿子再孝顺他也有自个的小家,有时候难免顾及不上万氏,可谁知道他与长子长媳遇难后这些钱就成了万氏和宝璐存身的根本。 黎鸿并不知道她母亲手里有这么大一份财产,不然肯定不会放她带着宝璐出门的。 万氏把整锭的钱交给秦信芳做宝璐的嫁妆,碎银却装在荷包里交给了宝璐,她道:“本来是想明日再给你的,但今天既然说到这儿便一并给了你吧。秦家虽好,但你是童养媳,总有不方便开口的时候,这些碎银你藏好,以后说不定会用到。” 黎宝璐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荷包,她没想到在这流放之地生存这么艰难,也没想到祖母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 她红着眼睛把荷包塞进万氏的怀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道:“祖母,你拿回去买肉吃,你要健健康康的看着宝璐长大,要经常来看我,不然我会伤心的。” 她知道万氏的身体不好了,不然她不会这么着急的把她送走的。 万氏正要笑着拒绝,一低头就对上了黎宝璐满含泪水的眼睛,她一怔,嘴巴微动,最后还是接住了荷包,“好孩子,那祖母与你一人一半好不好?” 黎宝璐要摇头,万氏就笑道:“你要是不要,那祖母也不要,明儿还是交给你秦舅舅做你的嫁妆。” 黎宝璐这才不摇头。 万氏就把荷包扯开,从里面倒出一半的碎银,随便找个袋子装了,那个荷包依然交给黎宝璐收好,“这些钱轻易不要花,得用在要紧时候,知道吗?”担心这孩子拿钱去买零食之类的东西。 黎宝璐却不是真的孩子,闻言认真的点头。 解了心中疑惑,黎宝璐又是小孩身体,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万氏就倚在床边看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到底是康儿的骨肉,刚才就跟康儿小时候一样,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她。 万氏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万氏急着回家,秦家就是有意大办定亲礼也来不及了,所以秦信芳只好拿了钱去找村里的王屠户买了半只猪做酒席,请了全村人来吃。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秦信芳给他外甥买了个童养媳,还是个罪民之后的童养媳。 众人嗤笑,就有人不客气的问秦信芳,“秦大人是打算一辈子扎根琼州吗?竟然在这种地方给小外甥找媳妇。” 秦信芳笑眯眯的道:“我倒觉得琼州府很不错,风景秀丽,气候温暖,长久在此居住也不错。” 那人就嗤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爱说这些虚话,若不是被流放至此,我不信你们还会来。” 秦信芳就慢悠悠的瞥了他一眼,道:“若时间充裕,我还真会来,毕竟我不同阁下,我长久居于一地,难免对青山绿水向往。” “你骂我!”那人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跳起来。 谁都知道他是在青山绿水中当土匪的! 秦信芳拱手笑道:“不敢,不敢!” 顾景云见那边闹哄哄的,好似要打起来,立时冷哼一声,踱步上前道:“里长要来了,舅舅你不去迎接吗?” 故作严肃的童声成功制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斗殴事件,前土匪大当家张大锤想到秦信芳和里长友好的关系,他只好把怒火往肚里咽,恶狠狠的坐在椅子上瞪着秦信芳,又转头去瞪那个矮墩墩的臭小子。 顾景云好似没看到他的目光,转身慢悠悠的走到他未婚妻,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黎宝璐身边。 秦信芳已经笑眯眯的起身去迎接本地最大的官——里长大人了。 黎宝璐慢慢的合上张开的嘴巴,扭头问顾景云,“大家好像都不怎么友好。” 顾景云面无表情的点头,“这里只有十九户人家,彼此的关系都不怎么好。” “那为什么还要请他们来吃酒席?”黎宝璐瞪大了眼睛问,一般这种喜事不应该请的是关系好的人家或是亲戚吗? 顾景云却惊奇的反问黎宝璐,“还能不请他们吗?”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谁家有大事好像都是全村人一起请的,就连过年时大家也都要凑在一起吃一顿,虽然总是会发生吵架斗殴等突发事件,但…… 顾景云瞪着大眼睛问,“这不是习俗吗?难道你们罪村不这样?” 黎宝璐挎着肩膀无奈道:“谁告诉你这是习俗的?谁会制定这么奇葩的习俗啊,我们罪村不这样。” 顾景云就问,“你们在第几个罪村?” “五!”黎宝璐在来前万氏教她背了地址,以防以后有事要找她时找不到,其实他们的地址真的很好背。 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琼州府里所有流放犯人所居的村落都称为罪村,按数字排列,据说现在已经排到了十九。 而犯人第三代后的子孙则可以选择离开罪村到向善村去居住,那里面住的都是流放犯人的后人,也是用数字排列。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留在原地,等整个罪村的罪民都到了第三代后,罪村就可以改名了。 衙门对这些人的限制不严,他们也可以跟里长申请改其他村名,但不知大家是懒,还是习惯了这样的名字,在改名时大家都会自觉地去顺着向善村的数字往下。 所以他们只要记数字就行了,不愁找不到回家的路。 比如顾景云,他要是跑到外面去玩忘了回家的路,只要随便拉一个问罪村一村在哪儿就行,简单好记得不得了。 顾景云蹙眉道:“或许是各个村的习俗都不一样?” “可能吧。”黎宝璐除了接受这个解释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黎宝璐看向狼吞虎咽的孩子一桌,捅了捅顾景云问道:“你的好伙伴们在哪里?我们要不要去跟他们说话?” “没有,”顾景云面无表情的道:“你只要跟我说话就行,不用理其他小孩。”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何子佩转头见两个小孩还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就好笑的上前道:“还不快去吃饭,一会儿我们就要见礼了。” 第13章 同居 黎宝璐和顾景云跪在秦信芳和何子佩面前,一起恭敬地向两人敬茶。 看着仰着小脑袋的两个孩子,秦信芳与何子佩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快速的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秦信芳与何子佩掏出一对玉佩与他们戴上。 “这是你们外祖母的陪嫁,你们舅舅向我提亲时的定亲礼,如今转送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相敬相爱,白头偕老。”何子佩细心的给黎宝璐系上。 顾景云一脸严肃的应下了。 黎宝璐也忙着点头,眼睛不住的去瞟那玉佩,那可是传说中的羊脂玉,没想到有一天会挂在她的小肥腰上。 万氏看得热泪盈眶,秦家如此重视宝璐,她走得更放心了。 万氏出门时根本没与黎鸿打招呼,多少有些担忧家里,所以亲事一定她就决定回家去。 黎宝璐没料到这么快就要与祖母分别,愣愣的抓着玉佩回不过神来。 万氏就摸着她的小脸嘱咐道:“宝璐,你要照顾好自己,乖乖的听你秦舅舅和秦舅母的话,好好与景云相处,知道吗?” 黎宝璐抖了抖嘴唇,问道:“祖母,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五村和一村相距不远,祖母会经常来看你的,你要好好的,不然祖母可不来的。”万氏也满心不舍,但她知道早晚都要分别,长痛还不如短痛。 想罢,她把黎宝璐推到何子佩的怀里,转身就走。 黎宝璐跟着小跑了两步,看见祖母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彻底的不见了,眼泪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 何子佩见她哭得满脸是泪,偏偏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心疼不已,马上把人抱进怀里哄道:“宝璐乖,舅母带你去玩好玩的好不好?” 秦信芳也有些手足无措,转身拿了本书出来哄她,“宝璐乖,舅舅教你读书好不好?” 顾景云一脸嫌弃,但还是慢悠悠的回屋拿了自己最爱的一套组装木马给她,一脸纠结的道:“借给你玩。” 何子佩劈手抢过塞进黎宝璐的怀里,教训外甥道:“你也忒小气了,直接就给妹妹吧,回头你想要再让你舅舅给你做一套便是。” 顾景云没想到一向疼爱他的舅母会抢他的东西,而且他竟然败给了才来他家一天的小孩,楞过后立时眉毛倒竖,冲上去抢过自己的木马套装,大声叫道:“我不借你了!”转身就跑。 何子佩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臭小子”,语气里却满是宠爱。 秦信芳和何子佩怕黎宝璐哭得更凶,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们不要哥哥的,回头我们也给你做一套好不好?” 黎宝璐抽噎着看看秦信芳,再看看何子佩,小心的点了一下头。 秦家的人对她都很友好,除了没见过的未来婆婆秦娘子,不过她能同意顾景云跟她这个孤女定亲,秦家的人品又摆在这里,想来她也很不错。 以后她的一生估计都要在此度过了,黎宝璐并不想惹他们厌烦,所以她依然忍不住抽噎,声音却慢慢的低了下来。 顾景云赌气的跑回自己的书房,气嘟嘟的把组装好的木马全拆开了,看着零件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他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哼,有本事你自己组装啊,想玩现成的,门儿都没有。” 何子佩见他气性这么大,而黎宝璐脾气这么好,性子这么乖巧,立刻担忧起来,“以后我们家景云会不会欺负宝璐?” 秦信芳扬扬眉头。 何子佩就继续道:“本来我担心宝璐突然离家离开祖母会不安,所以想陪着她睡一段时间,可刚才我问她,她说她能自己睡,在家时她就是自己睡的。” “我看不如就让她和景云住一间吧,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这点倒是不用避讳,趁着年纪小,让他们多相处相处,培养好感情,免得长大以后不和睦。” 秦信芳看向坐在地上专心翻着《三字经》的黎宝璐,点头道:“好,将景云的房间用屏风隔成两间,一人睡一边。” 他知道妻子是在担心黎宝璐的将来。 这个时代对女子颇多束缚,尤其这还是在流放之地,而黎宝璐不仅是罪民出身,更是童养媳,她的身份注定低景云好几阶,妻子是想两个小孩多相处培养感情,以后景云对黎宝璐好些。 可他并不这么认为。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的两天,对方也只是个三岁的小女孩,但秦信芳却从她身上看出了很多特质。 这小孩聪慧且宽容,聪慧且不说,宽容却是秦信芳最欣赏的,这意味着她能包容下景云的坏脾气。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他家的景云天资聪颖,别说是在这穷乡僻壤,便是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天资好虽好,却太过目中无人,而且脾气坏,心思阴郁,如果他们还在京城,秦家依然是以前的秦家,他能出生在顾家,这些都不算什么缺点。 因为有他这个做舅舅的庇护,也有顾家做后盾。 但现在秦家倒了,顾氏休了他母亲,他是在琼州出生长大的,那些缺点立时就变成了催命的符咒。 从发现这孩子性格不好时他就想方设法的去纠正,为此还特意给好友写信让他把寄存在他那里的书都送来,就指着他多书后能够心胸开阔,走出心魔。 谁知道这孩子翻的书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智多近妖的地步,性格里的睚眦必报却也变本加厉了。 村子里的小孩排挤他不过是因为他与众不同,不合群,他就挑拨得村里的小孩们互相斗殴,差点打出伤残来…… 秦信芳之所以那么快就同意下这门婚事还因为那天看到景云竟愿意跟宝璐玩捉迷藏这样幼稚的游戏。 他希望景云能与宝璐多接触,不求他能跟宝璐一样心胸开阔,只要他不那么偏激就行。 夫妻俩一个为了小两口以后的感情生活,一个为了顾景云的性格养成私自拿了主意。 两个小孩却是等中午要午休时才得知这一噩耗。 顾景云瞪大了眼睛,觉得舅舅舅母在黎宝璐来了后果然不再疼自己了,气恨得转头去瞪黎宝璐。 亏得他还怜惜她父母双亡对她那么好,结果她却是来跟自己抢东西。 黎宝璐也瞪大了眼睛,她身上怀揣着前世这么大的秘密,还想着晚上独处时能有清净的时候呢,结果她竟然要跟一个小屁孩住一屋? 两个小孩都不怎么开心,然而秦信芳与何子佩态度坚决,根本不给两人反驳的机会,直接把他们送回房间,指着屋里相距不远的两张小床道:“床已经给你们整理好了,宝璐睡里面那张,景云睡外面那张,今天来不及了,明儿让你们舅舅去山里砍树回来给你们装个屏风。” 顾景云严肃的与舅母道:“舅母,男女有别,就算我跟她定亲了也不能住在一起。” “你才五岁,你宝璐妹妹更是只有三岁,哪里有别了?都是小屁孩,赶紧去洗脸上床睡觉,下午要带着你宝璐妹妹去给你娘敬茶。”又道:“你娘身体不好,正在喝药,你可别吵着她,免得她思虑过重又不好了。” 顾景云这才紧闭上嘴巴,但依然满脸的不甘愿。 顾景云都闭嘴了,刚刚加入秦氏一家的黎宝璐就更不敢开口反驳了,但两个小孩都很不甘愿,互相看对方都不顺眼就是了。 秦信芳却很满意,外甥虽然有各种缺点,但孝顺却是最大的优点,他希望黎宝璐能够影响景云,让他开发出更多的优点来。 黎宝璐能不能影响顾景云还未可知,顾景云却是影响到了黎宝璐,因为黎宝璐同学乖巧的爬上床扯过被子盖过肚子准备睡觉时,顾景云却是慢腾腾的从一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盘腿坐在床上就看起来。 黎宝璐不由扭头去看他的封面——《荀子》! 黎宝璐:“……” 如果没记错睡在她对面的小孩今年才五岁吧,为什么感觉他是二十五岁? 这么厉害让她这个多了一世记忆的小孩怎么办? 黎宝璐觉得自己就算要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因此又爬起来去抓刚才秦信芳塞给她的《三字经》。 没办法,她不识字啊! 亏得她多了前世的记忆,虽然字体不一,但连蒙带猜也能读懂许多,通过此道认字速度还是挺快的,就是记过就忘,下次把字单拎出来让她认她又不认得了。 黎宝璐感觉好忧伤,似乎自己才是真的小孩,床对面的那个才是多了一世记忆的人吧? 顾景云已经沉浸在书本里,根本没发现自己影响了舍友,他向来自律,又有规划。 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都是定得死死的,就算今天发生意外,屋里多了一个人,他也克制了心里的不舒服照着计划来了。。 而人一旦沉浸到书里,外界的事自然就影响不到他了,心中的不高兴也慢慢的淡了。 黎宝璐还在满头大汗的对着《三字经》认字,顾景云就收起了书放在枕头边,身子躺下,拉过被子盖到胸口,不到三息就睡熟了。 黎宝璐愣愣的看着小声打鼾的顾景云,摸了摸脑袋,最后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是有多蠢啊,便是要奋发图强也不急在这一时,她才三岁,有的是时间。 黎宝璐看了眼熟睡的顾景云,收好了书也躺下睡觉了。 第14章 调教 秦文茵是真的病了,躺在床上下不来,她的病不能见风,因此对着她床的窗户闭得紧紧的,但又不能把门窗全关了,免得人本没大事,反而被闷坏了。 所以门口是开的,让空气流通,里面却隔了一道大屏风,将从门口冲进来的风挡住,缓一缓才轻柔的流转进内室。 可即便如此,黎宝璐一进门还是觉得闷,一股药味充斥着鼻尖。 她常被祖父带在身边,药味常能闻到,但那些药只是晒制,所以是药香,秦文茵的屋里药味却浓郁,实在不好闻。 顾景云也皱紧了眉头,满心忧虑的去看她母亲。 大热的天,黎宝璐要露着脚丫子睡才舒服,秦文茵却盖上了薄被,被子拉到了脖子处,眼睛紧闭,脸色苍白。 黎宝璐有些明白为什么儿子定亲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出现了,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吧。 何子佩看到两个孩子进来便低声哄他们道:“你们娘刚吃了药睡着了,你们先出去玩一会儿,等晚一点再来与她问安。” 顾景云看了一眼母亲苍白的脸色转身便走,黎宝璐忙跟上。 顾景云越走越快,脸色也越来越沉,黎宝璐小跑着跟上他,问道:“你为什么生气?” 顾景云生气的道:“我没生气!” “你的嘴角都抿直了,还敢说没生气,”黎宝璐跟在他后面小跑着,叫道:“我还小,你停下来说话嘛。” 顾景云停下,嘴抿得更直,不高兴的回头瞪她,“谁让你跟着我的?” “我祖母让的,”黎宝璐一点也不害臊的道:“祖母说以后我就是你媳妇了,要跟紧你,不要把你弄丢了。” 顾景云就冲她翻了一个白眼,找了块石头坐下了。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忙在他旁边的草坪上坐下,虽然她身体好,但也经不住这么跑,会累死人的——她才三岁呢! 顾景云却比她还不如,不过是快走了一段,此时就要张开嘴来呼吸,胸膛起伏不定。 黎宝璐好像没看到他的身体状况,继续状似天真的问道:“你为什么生气?” 顾景云盯着脚下的青草不说话。 而就在黎宝璐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他幽幽的道:“你祖父死了!” 黎宝璐眨眨眼。 “我母亲的病一直是你祖父看的,舅舅和舅母说是你祖父救了我们母子。”顾景云道:“她生我时难产,产后大出血,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崩没了,你祖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人救回来的,这些年她的药一直不断,十天里有七天不能出门吹风,但就是这样,舅舅也说亏得遇上了你祖父,不然全琼州府的好大夫来了也没用。” 顾景云看向黎宝璐道:“你祖父是妇科圣手,在宫中时主要负责的是后宫嫔妃的病症,就算琼州府缺医少药,他依然救活了我母亲。可他现在不在了,我娘她还能活多久?” 黎宝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在她有限的记忆力,她知道祖父每隔十天就要出一次门,每次在外住一晚,应该来的就是秦家。 祖父的医术她是知道的,琼州府的那些官员和大地主都爱请他去看病,黎家的家产就是这么积累下来的,连他都不能根治的病症,让琼州府的那些大夫来看只怕更凶险。 所以她刚做童养媳,她的未来婆婆就有可能要挂吗? 运气也太不好了吧? 两个孩子都有些沉默。 半响黎宝璐才道:“我祖父给你们留的药方呢?” “我娘的身体一直在好转,药方每隔一段时间就变化一次,我们不能总吃一张药方,”顾景云说到这儿,眼睛闪闪发亮的看向黎宝璐,道:“所以我有件事要求你。” 黎宝璐歪着头看他。 “你祖母不是把黎家的家传医书都给你了吗,你借给我看吧。” 黎宝璐满眼无奈的看他,“没问题,但你还这么小,现在看医书还来得及吗?”临时抱佛脚也没这么抱的,你现在才五岁呢,得学多少年才有她祖父的本事? 何况学医并不是看了医书就行,还得融会贯通,还得有足够多的病症经验。 她祖父可是在皇宫里呆过的妇科圣手,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才有今日的医术,顾景云才五岁竟然就想接他的班了。 黎宝璐怀疑顾景云,顾景云却更鄙视黎宝璐等一众凡人的智商,他自傲的道:“别人不行,我未必不行。”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狂到底是跟谁学的? “书在秦舅舅那里。”黎宝璐道。 顾景云起身道:“书是你的,只要你同意就行。” 那是黎宝璐的嫁妆,只要她同意了,舅舅自然不会反对。 顾景云拉了黎宝璐去书房找书,秦舅舅正坐握着笔坐在书桌前,眉头紧皱,看见两个孩子跑进来,便随意的挥手道:“今儿不上课,你随便找本书去看,有空就教教宝璐认字。” “舅舅,我要看黎家的医书。”顾景云抬着小脸严肃的道。 秦信芳蹙眉看了外甥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手里拉着的宝璐,半响才叹息的点头道:“好吧,不过以后不许你再哄骗宝璐了,她还是孩子呢!” 显然认为外甥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了阅读权。 黎宝璐囧囧有神的替他申辩道:“我是自愿给景云哥哥看的。” 秦信芳看着宝璐的眼神更同情了,这孩子被人卖了还给他数钱呢,真是个可怜孩子。 黎宝璐满头黑线的看着秦舅舅脸上毫不掩饰的同情,决定闭嘴。 顾景云一点也不介意被误解,接过舅舅手里的书转身就走,黎宝璐再次迈着小短腿跟上。 秦信芳看着外甥埋头在前面快走,小小的宝璐则小跑着在后面赶,莫名的为宝璐的将来担忧起来。 他是想让宝璐影响景云,把景云教好来,可是现在好像景云对宝璐的影响更大怎么办? 两个小孩回到他们的房间,顾景云从第一本医书找起,他只看符合秦文茵的病症,其他的全都略过不看,所以书翻得飞快,在每一页上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五息,若是看到符合的症状就在那一页夹上一个书签,以便第二次仔细阅读。 但黎宝璐还是惊得张大了嘴巴,别说顾景云才五岁,便是前世她二十五岁时翻书也没这么快啊。 五秒的时间就把一页的内容大致读过并作出准确的判断翻过…… 此时,黎宝璐有些相信顾景云说的话了,他的确聪明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感觉压力好大怎么办? 若无意外他俩要在一块儿过一辈子的。 上辈子一直是三好学生的黎宝璐此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堪忧,明明她以前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看看严肃的抿着嘴快速阅读的顾景云,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三字经》,黎宝璐决定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认字吧,若是连字都认不全,一切都枉谈。 黎宝璐很快就沉浸到书本中去,结合前世的记忆对着《三字经》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到不时的翻书声。 何子佩从窗外往里探望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静谧的画面,她面容一柔,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她家景云是个好读书的,没想到娶了个小媳妇也爱读书。 看俩人看得认真,何子佩便没有打扰他们,转身去准备晚饭。 秦文茵傍晚时苏醒了一会儿,何子佩快速的领着两个孩子进屋给她磕头敬茶,算是把礼全了,然后便把两个孩子赶出去,自己盯着秦文茵吃药。 顾景云心情更不好了,他转头对黎宝璐道:“娘的身体更不好了,明明前几天她能下床走路了的,往日还能请你祖父来看看……” 黎宝璐也无言。 顾景云却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对黎宝璐冷笑道:“舅舅和舅母以为我小不懂,什么都瞒着我,但我又不是傻子,只看娘亲的脸色便知道了,何况往日他们俩恨不得把我捆在娘亲的屋里陪她,今儿却一个劲儿的往外赶我……以后你不要做这种欲盖弥彰的蠢事,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知道吗?” 黎宝璐:“……”孩子,你才五岁! 她虚弱的替秦信芳夫妻说好话,“舅舅和舅母也是为你好。” 顾景云冷哼道:“能真的瞒过我才是真的为我好,然而他们瞒过了吗?” 黎宝璐摇头。 “所以他们还是应该告诉我,免得我还多加猜忌,我只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了,却并不知道有多不好,这不是让我忧心,烦心吗?以后你不准学他们。” 黎宝璐严肃的点头,“我不学他们,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但尊重是相互的,你也得告诉我!” 顾景云鄙视她,“我说了你听得懂吗?” 黎宝璐认真的道:“便是听不懂你也可以教我啊,便是最后也教不懂,而我只要知道出了何事便好,就如你所说,总比让人担惊受怕的好。” 黎宝璐怕说服不了他,最后又威胁道:“你要是不告诉我,以后我的事我也不告诉你。” 又道:“你就想着舅舅和舅母不告诉你实情,那你告诉过他们实情吗?比如你知道,”黎宝璐犹豫了一下,还是叫秦文茵做娘,“娘亲的身体不好了,你担忧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读不好书。” 顾景云沉默。 黎宝璐就小声的道:“我们今天去与舅舅拿书,他肯定知道你为何要看医书,但为什么他就不开口问呢?” “因为你从不开口说,”黎宝璐道:“你们都好奇怪,有话便说,为何要如此扭捏?”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因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但你懂了吗,”黎宝璐不客气的问道:“比如娘亲的病情!” 顾景云沉默,半响才傲娇的哼了一声,快步往花厅去了。 黎宝璐无奈的跟在他身后,还要她什么事都要与他坦白呢,他自己都这样了! 好在对方虽聪明,年龄却小,她不信多了一世记忆的她调教不来,怎么说也是要一辈子一块儿生活的人,岂能不调教好? 第15章 理想 顾景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严肃的与黎宝璐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谁要做。” 黎宝璐也不管他有什么事,转身便回房。 顾景云松了一口气,转身去舅舅的书房,远远的就看到里面亮着灯。 顾景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推开了书房门。 坐在书桌后的秦信芳抬起头,看见外甥一脸严肃的站着,不由挑眉问道:“何事?” 这小子不是刚拿走黎家的医书吗,照他的习惯,他要是没细读完是不会再进书房的,还是他外甥已经逆天到半天就能细读完五本医书了? 秦信芳心肝乱颤,顾景云却板着小脸抬头看他,严肃的道:“舅舅,我来是想问问你母亲的病情的。” 秦信芳诧异。 顾景云却心内一松,感觉提出来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艰难,他脸上表情放松了不少,“母亲如今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秦信芳张嘴就要问他为怎么想起要问这个,但又想到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主动提起此事,不由丢开这个问题,同样严肃的与他探讨起秦文茵的病情。 秦文茵看着病得很重,其实并不凶险,主要是她前两天出房门在外头呆得久了一点,加上解决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她心情难免激动,晚上就没睡好,综合作用下第二天就没能起床。 但万氏给他们送来了黎博之前为秦文茵做的药丸,只要好好调理就能恢复。 秦信芳担心的是以后怎么办。 妹妹的病情总有好坏的时候,他们总不能一直用黎博开的前药方,这些药丸总有吃完的时候。 而秦信芳并不信任琼州府的大夫,没办法,他们之前用的一直是御医,突然让他们找一群甚至没经过系统教育的大夫看病…… 秦信芳怕他们治坏了自家妹妹,所以他正斟酌着写信回京,把黎博之前留下的脉案及药方寄回去让好友帮忙找太医开方。 虽然来往时间长,也会有偏差,但太医出手总会让人感觉可靠一些。 外甥好容易坦诚布公的找他,秦信芳就一股脑的将实情全都告诉他,末了道:“我知道你看那些医书是为了你母亲,但医术与其他本事不同,要想成为黎博那样的御医,除了天赋之外还需要各种医学资源及足够多的治病经验。” 秦信芳道:“你是聪明,但你未必在医术上有天赋,何况你只读黎家的四本医书……”秦信芳摇头笑道:“难道黎博能当上太医院院判就只靠他黎家的那本医书吗?” 顾景云脸红。 秦信芳就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道:“我之所以将书给你不是让你学成医术,那非一日之功,只是让你对你母亲的病知道的更深些。况且,知道些医学上的知识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两个时辰之前顾景云还雄心勃勃的想要成为大楚最厉害的大夫,听了舅舅的话虽然不至于心灰意懒,但总是有些受打击。 他是为了母亲才要学医,而如果医术不能速成还有什么意义呢? 等他学成他娘早就不在了,那他学医术来干什么? 他又不要做那些悬壶济世的大夫。 “景云,人的精力有限,所以一生只能专注于一事,比如黎博,他医术卓越,其中又擅妇科;比如我,只擅经史子集,在这四类书里考我,我不敢说天下第一,却也很少有人难住我,但其他的就不行了。”秦信芳注视着他道:“你现在也该想想以后要擅哪一事了。本来这应该等你年满十二岁后再选择的,但你小小年纪已阅百书,实在没必要拘泥于年龄。” 这小子太聪明,学的太杂,再不加以引导,以后只怕要伤仲永了。 顾景云皱着小脸。 秦信芳见了就哈哈笑道:“好了,这是人生大事,不是一时能决定的,我可以给你一年的时间思考,一年后你再告诉舅舅你想学什么。” 他想学什么,他要学什么? 顾景云带着这个问题回屋了。 秦信芳在后面摸着胡子看他离开,满意得不得了。 何子佩就偷偷地从书房后出来,感叹道:“景云竟然会开诚布公的问我们,可见真是成长了。” 秦信芳笑眯眯的恭维她道:“是你定的亲事好。” 外甥打小就聪明,刚会说话时还叽叽喳喳的,每天都是十万个为什么,让他们既喜欢的同时又无限的烦恼——总是回答不上外甥的问题怎么办? 但自从这小子开始认字后性格就变了,他先是翻箱倒柜,机缘巧合之下翻出了他们的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然后又耳濡目染的从他们这里知道了些非他这般年纪应该知道的事,这孩子就更早熟了。 谁会想着去防备一个三岁小儿呢? 所以他们并没有将顾景云翻拆出来的信当回事,谈论时局及京中顾家时也从不避讳他。 还是黎博最先看出不对提醒了他,他们这才发现顾景云聪明早熟得可怕,智多近妖! 如果是在京城,秦家没有获罪,他说不定能培养出个少年状元外甥。 可惜,这种局势下他的绝对聪明就成了他的苦难。 在这里,他没有师友,没有同道,甚至连书籍都没有多少,内心的空虚是可怕的,他们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里动弹不得。 流放,不仅禁锢了他们身体上的自由,还斩去了灵魂的寄托。所以常有砍头杀身,流放灭心的说法。 秦信芳一直努力的想要回到京城,不为自己和妻子,只为景云这个孩子! 他和妻子这一生已算是活够了,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活着不过是熬日子,死了却是解放。 可文茵和景云在一天,他们就不能死。 他们死了,他们母女也没了活路! 秦信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扭头与妻子郑重的道:“明日我开始给两个孩子上课,宝璐那里你留意些。我们就算给他们铺好了路,也要他们有本事走得稳,走得远才好。” 何子佩严肃的点头,轻声道:“你放心,我会看着她的,不会让她落后太多。” 秦信芳就叹息道:“追上景云是别想了,只要不比一般人差就行了。” 秦信芳说这话心有戚戚,以前他坚信努力比天赋要重要得多,但见识过外甥后他觉得天赋还是很重要的。 外甥两年就能翻完半个书房的书,他能吗? 想想外甥五岁时干的事,再想想他在干嘛?秦信芳立时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一种怀疑。 也只有这种时候,秦信芳对顾怀瑾不是那么恨,因为他的智商还不错,这才能和他惊才绝艳的妹妹生出这么一个多智的外甥。 秦信芳和何子佩商量着两个孩子的教育大计,回到屋的顾景云却还没想出自己以后要专攻哪一途。 一抬头就看到里面小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孩,他立时不爽,上前拿手指戳着她的脸,一直把人戳醒才作罢。 醒过来的黎宝璐揉了揉眼睛做起来,迷迷蒙蒙的看着顾景云,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样子。 顾景云满意了,转身坐回自己的小床,问:“你以后想干什么?” “舅舅让我选一途专攻,可我觉得我天赋异禀,聪明绝顶,什么都能学会,只学一样也太过狭隘了。” 对面的黎宝璐打了一个哈欠,眼睛半眯,迷迷糊糊的又要睡着了。 顾景云就气得蹦下床扯住她肥嘟嘟的脸就捏,似乎感觉还不错,还多扯了两下。 黎宝璐就眼泪汪汪的看他,道:“我听到了,不就是理想吗?” 她可是经历过高中上课,站着能睡觉,睡觉能听课的特训,顾景云的话虽然没过心,但过耳了,短暂的几秒钟里还没忘。 她睁着泪眼问顾景云,“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吗?”顾景云低头沉思,然后面目狰狞起来,“我的理想就是给舅舅平反,带着母亲会京把顾家踩在脚底下碾了又碾。” 黎宝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顾景云眼中闪着寒光,小小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一头怪兽,脸上不住的冷笑道:“让他们也一一尝受母亲受过的苦。” 黎宝璐就挠了挠脑袋,说不出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话来,她不是当事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见顾景云眼神凶戾,想到他的性格,她只能无奈的提醒道:“顾家很有权势吗?” 顾景云冷哼一声。 “那你得很努力才行啊,至少权势不能输他们,不然别说报仇了,连替舅舅平反都难。” 顾景云低头沉思,半响才道:“难道我要当官?可是做官得做到什么时候才能压在顾家头上?何况顾家还是勋贵。” 黎宝璐老实的摇头,她连他们在哪一朝哪一代都不知道,如何得知前路? 顾景云也没想问黎宝璐要主意,有了思路他就撑了下巴自己想。 半响才觉得四周安静得过分,抬起头来看黎宝璐又睡过去了,卷着身体正趴在一边呼呼大睡。 顾景云嫌弃的皱皱眉,但看在她给他提了意见的份上,顾景云还是扯过小被子给她盖好了,临了又捏了捏她的脸,这才心满意足的去睡觉。 第16章 开蒙 过了一个晚上顾景云依然没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才能为舅舅平反并力压顾氏一家人,但这不妨碍他确定相应的目标。 首先,他得要有权势! 权势的获得方式就那么几种,一是科举,挣得官身,一步一步往上挪,虽然慢,却保险;二是从军,军功向来是晋身的最好途径之一,若是能握住兵权就更加美妙了,但顾景云连想都没想,直接就略过了,因为他身体素质摆在那里,除非他能回娘胎里重新再生一次,不然这辈子是别想从军了;三是从龙之功,不管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比不上这第三种方法,然而于他来说也是鸡肋,因为没有皇族会跑到这鸟都不拉屎的流放之地来,而他也没有接触皇族的机会。 回京城? 只怕他前脚才进城,后脚顾家就能把他干掉。 顾景云虽然才五岁,却不会小看能把母亲逼得怀孕在身也要冒险跟着舅舅流放的顾家。 所以算来算去,还是科举最靠谱,要科举就要努力读书! 其次,他要有人脉。 顾家那边的资源他不用想了,秦家被流放后亲友故旧也都各有选择,现在还算舅舅人脉的没几个了,所以他得自己经营起一片人脉网。 最后,他要有钱。 这最后一点是黎宝璐同学友情提供的。 听了顾景云同学的平反复仇计划后,黎宝璐同学复杂了一下就积极参与其中了,并提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建议。 “钱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事物之一,”黎宝璐严肃的与顾景云同学道:“简单的,你吃喝穿住行要钱,买书和笔墨纸砚要钱,参加科举要钱,交友要钱,更别说为舅舅平反了。” “复杂的,若是科举与人脉这前两点都走不动,我们还能用钱砸,”黎宝璐简单粗暴的道:“这世上的东西除了投胎和理想不能用钱买,其他的都能花钱买到,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钱。” 顾景云怀疑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她可比他还小! 黎宝璐板着小脸道:“这是我真确的体验,听我的没错,把这一点也列进去。” 从没有为钱发愁过的顾景云勉为其难的添上了第三项,但他从未往心里去,这不过是看在黎宝璐是他的密谋同伙的面子上。 没错,此事还属于两个孩子的密谋阶段,是属于他们共同的秘密! 黎宝璐因为与顾景云有了这个秘密,两个小孩的友情在飞速发展中,此时顾景云已经不介意黎宝璐睡在他的房里,翻他的书了,但依然严禁黎宝璐动他的书桌和笔墨,而这正是黎宝璐的下一个目标。 秦信芳拎了一壶茶进来就看到两个小家伙又头挨着头在一块儿说悄悄话了,不由摇头失笑。以前还觉得景云太早熟,整日像个大人一样严肃,但现在看景云也像个孩子了,以前多半是因为没有玩伴的关系。 秦信芳希望外甥能够越来越开朗,但文化知识也要学好,所以他只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就踱步走到讲桌前,轻咳一声将两个孩子的交流打断,看着他们严肃的道:“好了,现在开始上课!” 顾景云和黎宝璐立即正襟危坐的挺直腰背。 秦信芳满意了,先是检查了一下黎宝璐写的字,不出意外,上面就是一团墨,他也不介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鼓励道:“你现在还小,拿不稳笔,不用着急,景云也是满五岁后才用毛笔练字的。” 黎宝璐一脸不相信的扭头看顾景云。 他的面前就放着他写的字,爽利挺秀,已初具均匀瘦硬的风格,这绝不是刚开始习字的人能写得出来的。 秦信芳就拿出一个盒子的柳枝与她,笑道:“你现在还小,先用柳枝沾水练习,平时也可拿毛笔练练,但时间不宜过长,不然伤了手就得不偿失了,景云以前也是这么练过来的。” 应该说秦家的子弟都是这样学习的。 自会说话就教背《三字经》与《千字文》,再大一些就教他们认字,拿了柳条或其他木枝沾水练字,不仅节省纸张笔墨,还能很好的保护幼儿的手腕。 因为要练好毛笔字,腕力至关重要,顾景云够聪明和刻苦了吧,但秦信芳也压着让他年满五岁才能长时间握笔。 但人聪明好似各个方面都很优秀,字也一样。 顾景云拿毛笔才半年功夫,写出来的字已初具根骨了,让秦信芳惊喜不已。 交代了黎宝璐用柳枝练字,又教她念了几句《三字经》,就让她到一旁学习去了,剩下的教学时间都是顾景云的。 顾景云过目不忘,又能够举一反三,因此早早把四书粗略学过一遍了,按照教学计划,秦信芳该教他五经的,但考虑外甥年纪还小,秦信芳就将此事压后,将《史书》拿出来与他粗略的讲解,《史书》过后还有《春秋》,《汉书》,《后汉书》等,总之先用历史故事顶上,但人年纪再大一些,他再深入的讲解四书五经,又再深入研读一下各个朝代的史书,加之还有算学,礼乐,天文,地志等学科,就算顾景云再聪明,没个十年八年的休想把这些学透。 有一个聪明且野心勃勃的外甥,秦信芳的教学任务很重,加上黎宝璐连字都不认识,这不免让他有些忽略对方。 黎宝璐乐得逍遥自在,自己把《三字经》翻了又翻,把里面的字认了大概,就自己抓着柳枝沾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着。 写累了就撑着下巴仰头听秦信芳给顾景云讲的历史故事,虽然她多半时候听不懂其中的文言对白,但有顾景云与秦信芳的一问一答,她也能猜个大概。 何况大部分时候秦信芳都会让顾景云翻译一遍,她想听不懂都难。 可是跟着这两个人学习,黎宝璐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好歹前世她也上过大学,还做过三年支教吧,为什么来了这里衬得自己文盲一样? 文盲黎宝璐的信心受到致命的攻击,下课时就垂着脑袋跟顾景云往外走。 顾景云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你不用伤心,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我又不嫌弃你。” “……”黎宝璐问:“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你脑门上写着呢。”顾景云转身往后院去,他肚子饿了,想吃饭。 黎宝璐追上他,道:“这样可恨又可气的话在我们一家人面前说说就行,出去了可不能这么拉仇恨,大家会讨厌你的。” 顾景云鄙视她,“他们与我无亲无故,我为什么要友好的开解他们?” 所以你刚才不是在鄙视我的智商,也不是在炫耀自己的聪明,而是在开解我吗? 黎宝璐的好脾气差点维持不住,她鼓着眼睛瞪他。 顾景云一点不受影响,还招呼她道:“快点吧,再磨蹭饭菜就凉了,你已经够笨的了,身体可不能再不好。” 黎宝璐就决定一会儿要把菜全都吃光,一点儿也不给他留。 何子佩早把饭菜做好了,而留了他们写作业自己早退的先生秦信芳也坐在桌子边上,看见两个孩子进来就点了点水盆,“赶紧洗手吃饭。” 大人在场,黎宝璐到底没机会把所有菜都吃了,但桌上的饭菜大部分还是进了她肚子。 秦信芳与何子佩讲究养生,而且他们的胃口也不是很好,吃一小碗饭就放下筷子了。 更不用说顾景云,吃的那是猫食,数着米粒一样放嘴里,跟黎宝璐完全不同画风。 黎宝璐打小就能吃,祖父和父母在时,凡是喂到她嘴里的东西她都能嚼巴嚼巴咽下去,所以她就算是个傻子,那也是个白胖白胖的傻子。 而自祖父和父母去世后,她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每天不是粥就是野菜馍馍,就算黎宝璐不挑食,胃口也还是差了不少,所以直接瘦了不少。 虽然她瘦了,但在全是瘦子的秦家她依然是胖子,此时桌上有鱼有肉,还有新鲜蔬菜,关键是菜还做得很好吃,见大家都只吃那么一点,秉持不浪费原则,黎宝璐直接把桌上的菜扫干净了。 顾景云瞪大了眼睛看她,满脸的不可思议。 秦信芳与何子佩也很惊讶,惊讶过后就是惊喜,高兴的笑道:“好,好,能吃是福,宝璐真是好样的。” 何子佩更是把人抱进怀里揉搓了一下,兴致满满的道:“你喜欢吃舅母做的菜,晚上舅母再给你多做一些。” 秦信芳则扭头教外甥,“景云也努力多吃一点,不然妹妹要比你还高,比你还壮实了。” 顾景云慢慢的合上嘴巴,淡淡的道:“这是妹妹的天赋,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黎宝璐:“……”好想揍人怎么办? 秦信芳眼底闪过笑意,正想说话,何子佩就一巴掌拍在外甥的头上,维护宝璐道:“乱说些什么?宝璐年纪小,正在长身体呢,可不得多吃一些?何况她身子弱,是该多补补。” 顾景云看着圆滚滚的黎宝璐没说话。 黎宝璐理直气壮地瞪回去,她的身体的确比以前弱了,怎么,有意见? 顾景云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第17章 海边 午休过后是自由安排时间,整个下午都是他们的! 顾景云掏了书出来还要看书,黎宝璐就上前拖了他往外走,“你别总是看书,对眼睛不好,我们出去玩吧。” 顾景云很生气,用力的要挣脱黎宝璐的手,“小爷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安排了?放开!” 但顾景云脸红脖子粗也没能挣脱黎宝璐的小魔手,他有些愕然的瞪着拽着他的小手。 黎宝璐却很坚决的把他往外拖,“我祖父说运动身体才能变好,身体好才能做想做的事,你看你都弱成什么样了?” 吃饭像猫啃一样,都还没有她三分之一的食量大呢,这让她很不好意思盛饭好不好? 总感觉自己是饭桶,浪费了很多粮食一样。 顾景云蹙眉用力站着不动,黎宝璐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人拖动两步,不由气呼呼的掐腰瞪他,“你还说要科举呢,身体这么弱怎么考?” 顾景云冷哼一声,甩开手往外走,走了两步见她还瞪着眼站在原处,就不悦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是说要出去玩?” 黎宝璐眼中闪过惊喜,立即蹦起来往后跑,高兴的叫道:“我去拿篮子,我们一起去海边赶海!” 秦信芳倚在窗边看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走远,回头对何子佩笑道:“还真得给景云找个小伙伴,以前我们怎么要求这小子都不愿意出去走。” 何子佩也看着两小的背影微笑。 但背影无限美好的俩人相处得并不多愉快,当然,这愉快暂时只属于顾景云。 因为黎宝璐自觉是个大人,看着顾景云就跟看着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耐心无限。所以不管顾景云是否在闹情绪她都开开心心的哄着。 这让顾景云心里很怪异。 因为智商高且早熟,他在孩子在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只有他鄙视人的,还没孩子把他当孩子哄的,更何况黎宝璐还是比他小的小孩。 这种体验实在是不美好。 所以顾景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挣脱开了黎宝璐肉呼呼的小手,自己大步往前走。 他才不是喜欢那肉呼呼的感觉呢。 黎宝璐挎着小篮子快步追上去,兴致勃勃的问道:“你去过海边吗?你们这儿的海好玩吗?水浪冲上来的东西多不多?” “不知道!”顾景云严肃的道:“我从未赶海过,不过海边风景不错,日出与日落时分最是好看。” 黎宝璐眨眨眼,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你没赶海过,那舅舅和舅母呢?” 顾景云不确定的道:“舅舅在海边捡过贝壳,这个算不算?” 黎宝璐:“……舅舅他们也不出海打渔吗?” 顾景云无语的看着她,“你觉得舅舅像是会打渔的人吗?自我记事起他就在海边学泅水,现在已能游出百米左右,在附近戏水是没问题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 顾景云骄傲的睥睨,“十个月!” 哼,有什么了不起,她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记事了呢! 不过,“四年多才能游出百米左右吗?”秦舅舅的体育成绩这是有多差啊。 顾景云轻咳一声,替舅舅辩解道:“我们家的生计又不从这上面来,何苦要去学打渔?” “那我们家的生计从哪儿来?” 黎博还是大夫呢,时常有县城的接诊生意,就这他都得出海去打渔,就为了预防哪一天没人请他去看病后也能有一条活路。 她来了秦家三天,秦文茵也就不说了,病得出不了屋,但秦信芳与何子佩也从不出门干活。 何子佩在家只负责一家一日三餐的饮食,再泡泡茶,看看书,画个画,下个棋,一天也就过去了。 秦信芳早上就教他们读书识字,中午在后院井口边上打水洗衣服,下午就和何子佩一起泡茶,看书,画画,下棋,日子不要过得太美妙。 她心里早奇怪了,日子如此悠闲,那他们家的生活来源是什么? 顾景云道:“京城那边寄些银子来,舅舅再写几幅字,一年的花销就出来了,何必要出海去受那个苦?还有可能一去不回。” “我们家在京城还有亲戚给我们寄银子吗?” “不是亲戚,是舅舅的同窗好友,”顾景云解释道:“陆师叔和万师叔皆师于外祖,是舅舅的同门师弟,我们刚到琼州府没多久陆师叔就派了人来打点,给我们送了些银子,这些年陆师叔和万师叔每年都会叫人送银子来,不然你以为我们家的日子为什么能那么好过?” 又道:“便是京城送的银子滞后,我们手上一时不凑手,舅舅也可以写副字交给里长拿到琼州府去换钱,一百两里我们总能拿到四十两。”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舅舅的字这么值钱啊!” 顾景云骄傲道:“这算什么,舅母说若是在京城,舅舅的字可是千金难求,在琼州府只卖得一二百两还是因为琼州贫穷,读书人少的缘故呢。” 黎宝璐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回去我就把舅舅的草稿收好来,等我们回了京城就一千两一张卖出去!” 顾景云:“……”他不知道他的小未婚妻原来还是个财迷。 临近罪村一村的海滩比较小,但被水浪冲上来的海产品可比五村的丰富多了,而且因为捡的人少,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东西。 黎宝璐双脚踏上海滩,刚刚张开双臂深呼吸了一下,正要感叹海的蔚蓝与宽阔,一波水浪就打上来然后快速的退去,留下一只翻倒在地,怎么努力都翻不过身的大螃蟹! 黎宝璐所有的感叹瞬间退散,她眼疾手快的捏住大螃蟹就往篮子里扔…… 顾景云见她双眼亮晶晶的,好像看见了稀世宝物,心中不由一阵好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背道:“你喜欢玩这个?那边有更多。” 黎宝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几只大螃蟹正四仰八叉的在沙滩上艰难的挣扎,她欢呼一声就冲上去。 顾景云只能跟上去。 水浪退去,在海滩上留下了许多生物,黎宝璐捡得不亦说乎。 前世她也去过海边,但记忆里的海滩上全是人潮,浪潮退后倒也有东西留下,但大多是垃圾,这样多的海产品随便捡她还是第一次捡,关键是还没人跟她抢。 海滩上也有赶海的小孩和大人,但大家都是冲着鱼去的,对螃蟹视而不见。 黎宝璐还在礁石上发现了几只大龙虾,兴高采烈地放进篮子里,见顾景云无聊的坐在沙滩上,忙对他招手,“你来帮我找好不好?” 顾景云懒洋洋的道:“你自己玩吧。” 黎宝璐就拎了篮子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的眼睛好奇的问,“你不喜欢吃螃蟹和大龙虾吗?” “我身体弱,舅母不给我吃这些,你还是孩子,舅母肯定也不给你吃多少,你捡再多也是浪费,还不如放他们回大海,等它们养得再肥一些再吃。” 黎宝璐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看看篮子里的大螃蟹和大龙虾,龙虾只有三个,而且个头还挺大,并不用放走。 黎宝璐就挑拣了一下,最后放走了两只比较小一点的螃蟹,看着它们进水后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些忧伤,“其实这些螃蟹都够大了,或许我们可以拿海水回去养着,想吃了就让舅母做。” 她是真的爱吃海鲜,前世那些东西都太贵,也就去海边旅游那会儿可以敞开了肚皮吃。 现在好容易看到天然无污染又是免费的食材,她当然开心加贪心了,恨不得一口就把它们全都吃掉。 顾景云没有她的口腹之欲,颇有些无奈的道:“这些东西海边到处都是,你要想吃到时候再捡便是。” 又道:“你想捡到海鱼或许有些难,但螃蟹,贝壳龙虾等物却是应有尽有的。” 黎宝璐不服气的指着沙滩上拼死蹦跶的海鱼道:“海鱼也有很多呀,我为什么捡不到?” 顾景云淡淡的道:“因为你太弱了,抢不过人家。” 顾景云话音才落,黎宝璐才刚指的海鱼就被一小孩捡起来,还没来得及放进水桶里,斜刺里就冲出一人,直接夺过他手里的鱼就跑。 黎宝璐愣愣的看着,那小孩却是反应迅速的弯腰抄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同时大叫一声,几个小孩就冲着那抢鱼的孩子去了…… 眼见着一场血案就要发生,黎宝璐不由紧张的拽住顾景云的手臂,着急的问道:“怎么办?怎么阻止他们?” 他们手上可都拿着石头呢。 顾景云嘴角挂着冷笑,不在意的拍了拍她的小手,“怕什么,他们离我们远着呢,而且这事不与我们相干,打不到我们身上来。” 黎宝璐这才发现顾景云不同一般的冷漠,她有些怔怔的看看他,又看看一起滚在一起打架的孩子们,这才发现不对劲。 海滩上的孩子都是三五成群,而他们都来了这么久了,有偷偷瞄他们的,也有光明正大鄙视嘲笑他们的,却无一人靠近他们,更没人找顾景云玩。 难道顾景云在这里没有小伙伴吗? 第18章 欺负 顾景云对小孩打架没兴趣,所以拍拍屁股起身拉了黎宝璐就走。 黎宝璐压下心中的疑惑,提着篮子乖巧的跟着顾景云远离战圈。 顾景云见了心中满意,小妞子虽然蠢了点,胖了点,贪吃好财了点,好在听话,于他来说,听话就是最好的品质。 顾景云拉着自己的小未婚妻无视海滩上其他孩子的目光直接朝她最喜欢的大螃蟹和大龙虾去。 路过一丛软趴趴的海带时黎宝璐挣开顾景云的手抓起海带就放篮子里,她抬头对顾景云灿烂的笑道:“这个可以煮汤,凉拌也好吃。” 顾景云:………不知道现在反悔退婚还来不来得及 黎宝璐才放好海带就又发现了一个海参,立时惊叫起来,小跑着过去捡起来,赞叹:“今天运气好好呀!”完全把后面打群架的孩子忘到了九霄云外。 顾景云板着小脸在前面走,面无表情的道:“别大惊小怪的,赶上大潮的时候这种东西多的是。” 黎宝璐就蹙眉问道:“为什么这边冲上来的东西这么多?我们村就没有这么多,大家要好辛苦才能找到一桶。”而在这里,她年纪如此小,才转悠了多长时间,挑挑拣拣的篮子竟然就满了。 如果罪村五村也有这样天然像聚宝盆一样的海滩,或许祖父他们就不会赶着出海了…… 顾景云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左不过那几种原因,或许是我们村的海里鱼更多,或许是我们的浪更急更高,也或许是因为我们这边儿人少,所以就显得我们这里海滩上的东西多。” 张大锤挎着大鱼篓过来,闻言挑了下眉头,大巴掌拍了拍顾景云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不亏是读过书的,知道的就是多,你说的都对,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出了这片海,从外面往里面看,这片海就是个半葫芦口,咱村正好在这出口处,海浪冲过来进了那口子浪就更急,浪潮来得急,退的也急,而且还远,自然就留下许多行动缓慢的海产品。” “如今风不高,浪不急,你且看浪潮最大时,又恰逢鱼肥时节,海滩上全是潮水冲上来的东西,”张大锤自得道:“我们一村便是不出海,只靠赶海便饿不死了,哈哈哈……” 黎宝璐见顾景云脸色发白,不由上前两步挡在他跟前,仰着小脑袋看张大锤,问道:“张大叔也不出海吗?” 张大锤低着头与小姑娘对视了一下,又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顾景云,笑眯眯的道:“自然是要出海的,俺没有你舅舅的好人缘,可没人给俺寄银子,不出海可养不活孩子。” “那张大叔可得赶紧去捡鱼了,你看他们都捡了好多。”黎宝璐指着他背后一群满载而归的大孩子道。 张大锤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胖脸,惋惜道:“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小姑娘,以后你在秦家要是受不了了就到张大叔家来,我家有八个孩子,六个是男孩,随便你选。” 说罢鄙视的瞥了眼身体瘦弱,摇摇欲坠的顾景云道:“随便哪一个都比你这小相公好。” 黎宝璐见他一个大人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子,心中不悦,就不客气的问道:“他们也会背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画得了美人,写得一笔好字吗?” 张大锤一噎,道:“这些能当饭吃吗?他们会打渔,会赶海,还会帮你打架!” 黎宝璐严肃的点头,“自然,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张大锤:……现在的孩子都这么讨厌吗? 顾景云铁青的脸色好看了些,但依然苍白,他倔强的抬头直直的与张大锤对视,分毫不让。 张大锤无趣的撇撇嘴,状似无意的道:“太过倔强就惹人厌了,小子,可别学你舅舅成了讨人厌的人。” 说罢转身哼着小曲儿走了。 黎宝璐忙转身扶住身子摇晃的顾景云,担忧的问道:“景云哥哥,你没事吧?” 张大锤手劲儿太大了,她在一边看着都胆战心惊的。 顾景云摇了摇头,伸手揉了一下被张大锤拍的肩膀,冷冷的道:“我们回去吧。” 黎宝璐连连点头,见小孩的脸色都惨白了,一时有些后悔缠着他出来赶海,其实让他多走动锻炼身体在秦家就可以…… 顾景云却看着那些在海滩上挖海产品及追赶打闹的人若有所思,半响才转头与黎宝璐认真的道:“你说的对,身体好才能做许多我们想做的事。” 顾景云见她拖着小篮子,就伸手帮她一起抬,两个孩子一起努力把东西给抬回了家。 见顾景云竟然亲手抬着篮子,家里的大人都惊诧不已,再一次认真的打量黎宝璐。 这个孩子才来四天,景云却已经改变了这么多。 秦舅舅更是吃醋不已,每次要带外甥去海边都要他哄了又哄,别说让他帮忙抬东西了,看见在海滩上挣扎的东西他都一脸嫌弃的逼远,那爱干净的模样与他母亲一模一样。 可原来爱干净也分对象吗? 才进门黎宝璐就咋呼的叫道:“舅舅,舅母,我们回来了,快出来呀,我们找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何子佩瞥了眼吃醋的丈夫,抿嘴一笑,扬高声音应了一声才走出去。 走近了才看到小篮子里的东西,何子佩满脸无奈,“宝璐,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 宝璐得意的道:“这可都是好东西,舅母,晚上我们就吃大龙虾和螃蟹吧,海带可以拿来打汤,其他的泡好了做凉拌。”她吸了吸口水道:“我们家有茱萸吗,拿茱萸来炒,可好吃了。” 顾景云白了她一眼,道:“再吃就更成大胖子了。” 何子佩也好笑,点了点她的脸颊道:“我们宝璐竟然知道拿茱萸与螃蟹龙虾炒,可见以后厨艺会很好。” 黎宝璐立即闭紧嘴巴,她忘了她只有三岁了。 何子佩以为她是害羞了,并不在意,转头看顾景云时不由眉头一皱,心疼的问道:“怎么脸色这么白?可是吹风受寒了?” 顾景云沉静的摇头,道:“我无事,舅母,我先回去看书了。” 黎宝璐就忍不住开口告状道:“景云哥哥被张大叔欺负了,他可坏了,景云哥哥那么小,他那么大,竟然大巴掌就拍景云哥哥的肩膀,差点把景云哥哥给拍倒。” 何子佩不悦的蹙眉,秦信芳也走了出来,皱眉拉过顾景云,轻柔的捏了捏他的肩膀问:“疼吗?” 顾景云脸色微红,暗暗瞪了黎宝璐一眼后摇头。 黎宝璐无视他,直接代他回答,“可疼可疼了,景云哥哥脸都疼得白了。” 正松开手的秦信芳手一顿,伸手将他抱起来就往屋里去,对何子佩道:“去烧些热水,我给他看看。” 顾景云脸都烧了起来,他自会走路后就不喜欢人抱着了,没想到都五岁了竟然还叫舅舅抱进屋。 黎宝璐却不觉得有什么,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进屋。 秦信芳没拦着,顾景云却瞪了她好几眼,黎宝璐全都当看不见。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顾景云不过五岁的小屁孩,家里的大人却把他当大人一样对待,不就因为他太过早熟持重吗? 可小孩就应该有小孩的样子,开开心心的才对,那么早熟干什么呢? 才五岁就跟小大人一样,那到了二十岂不变成了小老头? 她可不要跟个“老头”一起过一辈子,还是正常的人生最美好。 秦信芳无视顾景云的反抗,当着黎宝璐的面把他给剥了,待看到他肩膀上的青印时脸都黑了。 黎宝璐也没想到这么严重,一下就收了笑脸,心中的怒火怎么也收不住。 顾景云却觉得还好,在羞臊过后就面色平静的让舅舅给他热敷,然后擦药酒。 秦信芳脸色只是冷了一下就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他给外甥揉开了药酒,无视他忍痛扭曲的小脸,拍了拍他受伤的肩膀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告诉大人,不许再自己藏着,这次若不是宝璐说出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 顾景云垂眸不说话。 秦信芳就颇为无奈。 顾景云早就会自理了,洗澡自己洗,穿衣吃饭也都能自己来,所以除非受伤能从外表看出来,否则他们不会知道他是否被欺负。 上次一群大孩子堵住他打了一顿,他一言不发的回家,若不是他后来挑拨得那群孩子又打了一架,还害得好几个孩子头破血流差点没命,家长找上门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外甥被人揍过。 秦信芳觉得养个孩子好累,再看一旁正襟危坐乖乖巧巧的黎宝璐,他更累了,为什么外甥就不能像宝璐一样? 果然还是女孩比男孩子好呀! 秦信芳心累的揉了揉顾景云的脑袋,“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吃晚饭时再叫你。” 转头对着黎宝璐时则笑眯眯的,“宝璐,你帮着舅舅看好哥哥,不许他看书,也不许他跑出去知道吗?” 他怕呀,他怕外甥转身就去欺负张大锤家的几个小子。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景云哥哥的。” 秦信芳笑眯眯的揉着她的脑袋道:“别叫景云哥哥了,以后就叫哥哥吧,这个更亲近些。” 黎宝璐纠结起来,可顾景云不是她亲哥,是她的未婚夫呀,叫哥哥以后改不过来怎么办? 顾景云也一脸嫌弃,“不要,我才不要叫她妹妹呢。” 说罢眼睛更嫌弃的看黎宝璐,勉为其难的道:“你就我云哥哥吧。” 黎宝璐:…… 秦信芳:……外甥,你确定你不是在调情? 顾景云却是满脸严肃,显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像两个心思复杂的人那样龌蹉。 第19章 往事 家里的孩子被外人欺负了,秦信芳自然不能这么算了,但他也没说自己要怎么报复回去,只是严令黎宝璐看紧了顾景云,不许他出门。 显然上次顾景云挑起村里孩子大战的事依然让他心有余悸。 那次斗殴差点死了三个小孩,还是秦信芳出面请了黎博来治疗才保住他们的小命,也是那一次之后秦信芳才发现外甥性格上的缺陷。 而顾景云经此一事后扬名一村,不仅小孩,便是大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没办法,这孩子太狠了,又太聪明,得罪了他,家里出事了他们都不知道缘由,这次要不是闹得太严重,大人们揪了孩子们一起审问,他们都不知道幕后推手是顾景云。 偏他们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时这孩子还一脸平静的道:“人死了吗?死了我便去与他们烧香,让他们在地下好团聚!” 会被流放到此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就是最手无缚鸡之力的秦信芳都是笑里藏刀的人物,但那一刻,大人都被顾景云脸上的冷漠给镇住了,他是真的不在意那几条人命的,于他来说,死了便是死了! 秦信芳也被外甥吓了一跳,自那以后他就开始写信给好友,让他多寄些佛经道文来,好让外甥修身养性。对顾景云的教育生活更加关心,恨不得把人挂在裤腰带上带着。 黎宝璐的到来直接减轻了秦信芳的工作量。 他没想到这个三岁的小娃娃竟然比顾景云还要懂事,这种懂事是建立在世俗所认可的道德观上的,而且顾景云愿意接受黎宝璐,只这一点就值得秦信芳倚重黎宝璐。 为了不让顾景云再做出偏激的事,秦信芳将看守顾景云这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黎宝璐。 得了吩咐的黎宝璐就撑着下巴认真的看着顾景云。 顾景云正坐在床头发呆,察觉到黎宝璐的目光,眉头不由一蹙,问道:“看什么?” “舅舅说让我看住你,不许你出门找张大叔报复,”黎宝璐双眼亮晶晶的问道:“你这么厉害呀,张大叔这么大块都怕你?” 顾景云嗤笑一声,不屑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何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张大叔一巴掌就把你拍疼了,他要是再用点力你晕过去了怎么办?”凭你有再多的智慧也没用,黎宝璐在心中默默的道:这就是一力降十会来了。 顾景云脸上表情一滞,歪着头认真思索起来。 他以前一直被人欺负不就是因为他身体弱打不过他们吗? 他纵然可以事后报复回去,但十次里有九次他们并不知道是他所为,虽然用智商碾压他们很爽,可是只要想到是他先被欺负才打回去就不爽,何况他每次都被揍,怎么避也避不过,要是他身体好一点就好了…… 顾景云惋惜的看着自己的小胳膊。 黎宝璐见他听进去了就松了一口气,她就怕顾景云倚仗自己智商高无所顾忌,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张大锤以大欺小固然可恨,可这里面也有顾景云的原因在,秦舅舅说那三个斗殴差点死去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张大锤家的,至今还待在家里养伤呢。 那件事已过去两个多月,但顾景云还是为此吃了亏,还是在看起来最粗笨的张大锤身上,所以黎宝璐才拐弯抹角的劝他不要因为自个智商高就目空一切,人家没脑子有武力,大手直接拍死你,你有再多的智慧也没用。 黎宝璐看了床上的顾景云一眼,心中忧虑,不过顾景云的身体实在是太不好了。 好像她的胳膊腿都比他的大呢! 这妥妥就是被人欺负的节奏啊! 到底是自己的未婚夫,黎宝璐觉得她得为了他做点什么,除了监督他锻炼身体,多吃多睡外就是倚仗外力了。 毕竟他的底子摆在那里,只怕再养也好不到哪里去,顶天了比普通人好一点,所以武力方面还得看她呀。 黎宝璐眼睛亮晶晶的,摩拳擦掌的问顾景云,“景云哥哥,这世上有没有武功啊?” 顾景云思绪被她打断倒也不恼,只是淡淡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学!” 顾景云挑明,道:“我们村共有十九户人家,除了我们家还有三户是犯官,下剩的十五户则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比如张大锤,他以前是土匪,而在做土匪之前是佃农,种地一把好手,我们村地种得最好的就是他。” “他没什么功夫,不过会几招把式,能当上山寨的二把手全靠一身蛮力。”顾景云显然被秦信芳科普过,对村中罪民的身份了如指掌。 黎宝璐的八卦之心被挑起,好奇的问道:“秦舅舅说张大锤家有八个孩子,他媳妇这么能生?” 顾景云无语的道:“你听谁说那八个孩子是他的?”顾景云道:“他没有孩子,都未成亲过呢,那八个都是他拜把子兄弟的孩子。” 顾景云嘴角挂着笑道:“这在村里也不是秘密,张大锤虽当了土匪手上却没有人命,所以朝廷剿匪后他所有兄弟都被砍了,只他被判了流放。山寨里的孩子再无辜也无辜不到哪儿去,何况当时最大的已有十岁,都开始拎着刀下山抢东西了。几个孩子都说张大郎手上其实是有人命的……总之张大锤要是不认下他们,这几个孩子也是要被流放到其他地方的,且因为罪行不一,流放的地域也不一样。” “一个孩子上路只怕还没到地方就死了,所以张大锤干脆与县令说他们都是他的孩子,既然是一家人,自然要流放在一处,县令就以张大锤的罪名量刑把他们全送来琼州府了。”顾景云冷笑,“只可惜便是流放了也改不掉骨子里的血,他们家光孩子就有八个,抱团起来村里谁都不敢惹他们,出去赶海时直接抢现成的东西,压着村里的孩子都要叫他们老大,谁若是不服便揍谁。以后你见着他们躲远一些,我与他们结下了死仇,见面只有战没有和的。” 黎宝璐:……这是一群孩子吗?为什么那么凶残? “除了张大锤会点腿脚功夫外便只有村西的白一堂和村东的花无言了。”顾景云皱眉道:“花无言不是什么好人,舅舅说他是采花大盗,这样的人合该判斩立决才是,只不知他走了谁的门道该判了流放。以后你见了他躲远些。” “至于白一堂,他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却比其他人强一些,他的罪名是偷盗,不过据他说是劫富济贫,”顾景云含了些笑意道:“此人脾性还行,你要想学功夫就找他吧,不过得瞒着舅舅舅母。” 黎宝璐立即肯定顾景云与白一堂相处得还不错,至少是有私交的,不然不会这么评价白一堂,“他能不能飞?” “能,”顾景云枕着手望着头上的帐子道:“借着石头或树枝腾移,快时极快,不过,”顾景云皱眉看向胖墩墩的黎宝璐,犹豫道:“你这么胖只怕飞不起来。” 黎宝璐:“……我这不是胖,是健康!” 顾景云看着她不说话。 黎宝璐就咬了下嘴唇,哼哼道:“我会减肥的。” 顾景云这才满意,奖励般的挪了个位置给她,“过来躺着吧。” 又不能出去,又不能看书,除了说话还能干什么? 不过这是顾景云有史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心里隐隐有些兴奋。 跟舅舅他们说的都是正事,外面的同龄人不是太蠢就是没有共同话题,有共同话题的一见面就打架,哪里有黎宝璐好。 人虽然小点,但好像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能听懂,嗯,聪明的这点像他,而且她还乖巧听话,嘴巴还紧,只要保证了不告诉大人她就不会说。 顾景云第一次有了可以说心里话的小伙伴,话匣子一下没刹住。 曾经做过教师的黎宝璐对这种状况最熟悉不过了,只要加以引导一下,孩子的心声就出来了。 所以黎宝璐就侧躺着面向顾景云问,“舅舅说张大叔欺负你是因为他家的大郎被你欺负了?他不是小土匪吗,这么厉害还能被你欺负?” 顾景云不屑道:“他比他养父还不带脑子,说我欺负他却是太高估他自个了。” 黎宝璐蹙眉,并不喜欢顾景云这个语气,好似不是在说人,而是在说一条狗似的。 顾景云还真是在说狗,他道:“他都十四了,别说是在罪村,便是在外面也算是成人了,他却就爱在孩子中称王称霸,带着他家的孩子专门守在海滩上抢人挖到捡到的海货,把村里其他孩子得罪的死死的。” “这些事本不与我相干,我本也不会管,但他出生时就没带脑子,村里其他孩子合谋要教训他,自己不敢出面却算计了我,打算借舅舅的手打压张大锤家的孩子,”顾景云冷笑道:“他们以为我不过是五岁的孩子,被打了也只会哭,不动脑子?” 黎宝璐却心中一凛,忍不住抓了顾景云的手,既然是想借秦舅舅的手除了张大郎,那就不会只是打顾景云一顿,情况只怕比她想的还要凶险。 第20章 心悦 顾景云看了眼被黎宝璐抓在小手里的手,心中不由一暖,这些事他从未告诉过别人,便是舅舅和舅母也不说。 一来他不想他们担忧,二来他认为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不用大人介入,所以就默认了那些孩子的说辞,让大人们都以为他是因为积怨已久突然爆发才设计了他们。 但只有他知道不是。 以前他再讨厌他们也不会害他们性命,因为他只是被抢东西,被推倒在地,或是被拍一下脑袋,被捶一下背,他虽然厌恶他们,却还不至于想要杀他们。 但那一次他们却是在用他的性命在设计舅舅,顾景云从不是善男,既然他们不把他的命当回事,他自然也不会多重视他们的性命。 “他们怎么算计你了?” “舅舅与里长关系不错,荣环与关略使了人到张家几个孩子面前挑拨,让他们认为舅舅要把持村子里的海滩,以后出海赶海都要交一成的收成。”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问道:“这么胡扯,他们竟然也相信了?” 顾景云就笑了,“这如何是胡扯?在其他罪村这样的事都是常见的,里长也的确与舅舅提过这事,不过被舅舅劝住了,别说张家的几个孩子又蠢又冲动,便是大人听了只怕也要生疑的。” 顾景云冷笑道:“荣环和关略趁此机会给张大郎献计,说只要报复我一顿,让舅舅看到他们的力量就不敢再与里长勾结了。” 顾景云很少出门,但凡出门也多半有大人跟在身边,所以张大郎想堵住顾景云实在是太难了。 但顾景云的运气就是这么差,那天他不过是心情烦闷,顺脚走出了家门,谁知道一拐弯就被一群孩子给堵住了。 张大郎不是多有智商的人,他本就被挑拨得满心恨意,又一直找不到机会出手,早窝了一肚子火了,见到顾景云时就没把握好分寸,一脚就把顾景云给踢飞了。 好在顾景云不蠢,他飞出去顺势滚了滚,顾不得胸口生闷,爬起来就跑,这彻底激怒了张大郎,大手一挥,他的弟弟们呼啦一下就冲上去要揍顾景云…… 顾景云身体素质摆在那儿,即便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超常发挥了,他也没躲过他们的拳打脚踢。 可他比一般人强在于他一直保持头脑冷静,五岁的孩子不慌不忙,顺着他们殴打的力道滚到了记忆中的石头边,第一次伸手反抗推开了揍他的人,身子一转就钻到了石头缝里。 他来过这儿,曾经因为好奇还特意带着火把钻进去过,他记忆超群,走过一遍就不会忘,所以即使眼下黑乎乎的,他也能找到另一个出口。 这堆石头天然立于此,后面便是小丘陵,连着村口的那座大山,但石头缝的另一道出口却是在小丘陵之后,后半截是人工挖掘的。 顾景云特意研究过这道地道,知道那仅容一小儿经过的石头缝是经年自然形成的,但后面连接的丘陵地道却是人工挖掘的,他不确定张大郎他们是否知道这点,所以几乎是不带停歇的往外爬,一爬出去就迂回跑回村里,害怕被堵住,他还偷偷溜到秦家的后门处,眼见四周无人才翘了石头拿钥匙开了后门进去。 那会儿他全身都疼,那种临近死亡的感受还停留在心间,他深切的认知到如果不是他钻进了石头缝,他一定会被张大郎他们打死的! 被人欺负了不报复回去压根不是顾景云的作为,但他一向恩怨分明,既然要报复那自然要先量好刑。 首要一点便是要弄清缘由,张大郎为什么要揍他! 以前张大郎也欺负他,但那多是一种看不惯和嫉妒的欺负,并不会如此激烈,这一次张大郎是想置他于死地的 荣环和关略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行事并不周密,顾景云用几颗糖就从村里其他孩子那里问出了些端倪,再加上他的推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被他知道得差不多了。 他又不是县令,并不用证据,他只要知道事情因何而起,各人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便成。 那几天顾景云下午根本不看书,关在书房里计划了一下,依然是拿了几颗糖悄悄找了几个多嘴又贪吃的小孩,扮幼稚的跟他们玩了半个下午,没过几天荣环和关略就带着人跟张大郎及其兄弟手下对抗起来了。 顾景云只不过是将他们的计划变了个样还回去了,他告诉与荣环较为亲近的两个小孩,张大郎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了,因此才故意放他走,现在张大郎没动作是要计划收拾他们呢。 转身却告诉与张家较亲近的几个孩子道:打他是荣环和关略的阴谋,要是他被打出个好歹来,他舅舅不会放过张家人的。 大家都知道秦信芳最疼他这个外甥,也知道秦信芳上面有人,里长很给他面子,想要对付一户罪民最容易不过。 顾景云说起这些来眼睛亮晶晶的,黎宝璐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顾景云很满意她的表情,继续道:“荣环和关略毕竟小,沉不住气,加上他们恐惧害怕张大郎,在听说张大郎在计划对付他们时他们就慌了,自然不会再去分辨消息的真伪。” “而张大郎更蠢,荣环他们说什么他信什么,轮到我时,自然也是我传什么话他就信什么,两边的矛盾与怀疑就越来越大,我再在后面轻轻一推他们就打起来了。”顾景云惋惜道:“只可惜张大锤丢三落四,中途回家拿东西正好碰见他们斗殴,不然他们三个必死无疑。” 顾景云是真的惋惜,不过运气也是命,谁叫他们运气好呢? 黎宝璐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上来,冻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顾景云察觉了,松开她握着的手,笑问,“怎么,觉得我很恐怖吗?” 黎宝璐摇头,扯过他的手掰手指,声音沉闷的问道:“你怎么不告诉舅舅和舅母?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帮你出头的,何必要自己生受着?” 顾景云听了嘴角一挑,眼里有了暖意,任由黎宝璐抓着他的手掰着玩,他语带骄傲的道:“只有没本事的孩子才会跟大人告状,我能自己解决的事为何还要劳烦舅舅与舅母呢?” 可那毕竟是人命,但对着顾景云的眼睛,这句话黎宝璐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的命是命,难道顾景云的就不是吗? 是他们先枉顾顾景云的性命的,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凭什么村里的人却一味的指责顾景云心狠手辣? 黎宝璐并不觉得顾景云恐怖,只是觉得这孩子变态了,却是被现实逼的。 她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面对围殴时是如何的恐惧,顾景云心性成熟,智商超群,心理素质过关加上熟知地形才逃了出来,可这几点他只要缺了一条,这世上或许就不再有顾景云这个人了。 黎宝璐每想到此处就觉得心尖一痛,她又怎么会去恐惧他呢? 不过孩子还是应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才好,黎宝璐决定以后要更疼顾景云,起码得把他已变态的心理给扭过来。 黎宝璐不拿异样的目光看他,这让顾景云很高兴。 自出事以后,村里的人看他就像看小怪物,就连舅舅和舅母都满眼歉疚,怜惜和担忧的看着他。 他知道,在他们的心里他是不健全的,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不过是做了他们做过的事罢了。 只不过他比他们更聪明,设计得更周密罢了。 顾景云得意洋洋的问黎宝璐,“你觉得我厉害吗?” 黎宝璐心悦诚服的点头,“厉害!”便是以她的心智也做不到这些啊。 “可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黎宝璐道:“为了这等人却要弄脏你的手不值得。” 见顾景云不以为然,她就道:“你看,明明是他们先欺负的你,你不过是以牙还牙的报复回去,按说该是你占理才对,可你看现在村子里谁把你当无辜?人人都避你如蛇蝎,好像你才是罪魁祸首似的。” “可明明你才是受了最大委屈的,为什么最后罪名还是你背了呢?”黎宝璐慢慢的引导他道:“你那么聪明,难道就想不出既有利于你又能报复回去的法子了吗?” 顾景云就蹙眉道:“他们不理我便不理我,我还乐得清净自在呢。” “这是在罪村,只有十来户人家,舅舅又得势,你当然可以不介意,可到了外面我们也可以这样吗?” 顾景云就皱着眉头思索。 黎宝璐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笑嘻嘻的道:“想事情便想事情,别皱着眉头,万一变小老头了怎么办?” 这孩子才五岁呢,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她可不要嫁一个满额头都是褶子的丈夫。 顾景云就拍开她的手,道:“好像自你来我家后我每天都有想不完的问题,真是麻烦,早知道就不定亲了。” 顾景云虽是抱怨,却很喜欢这样的生活,至少现在有人能陪他正常的说话了。 第21章 锻炼 黎宝璐踢开被子翻了一个身,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看了对面一眼又闭上,唰的一下再次睁开,对面的小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顾景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扭头看向窗外,天色微亮,却无晨光,显然时间还早,还没到他们起床的时间。 黎宝璐掀开小被子爬下床,蹬蹬的朝外跑,一出门就看到顾景云正半蹲在地上像猫一样摇来晃去,黎宝璐好奇的问道:“你在干嘛?” 顾景云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黎宝璐,直接双手成爪,冲她“嗷呜”一声。 黎宝璐被逗得哈哈大笑,非常捧场的鼓掌,“好可爱,不过你大早上的不睡觉爬起来就是为了学猫叫?” 顾景云脸一黑,直起身子认真的与她道:“这不是猫,是虎,我在学五禽戏!” 黎宝璐一愣,不由挠了挠脑袋,顾景云就以为她不知何为五禽戏,就解释道:“五禽戏乃神医华佗所创,可健身强体,你不是说我身体弱吗,那我便练五禽戏,一年不成就练五年,五年不行就练十年,总会有效果的。” 黎宝璐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没想到顾景云这么有毅力,小胖丁一撸袖子道:“那我陪你一起练!” 顾景云看了眼她的小胳膊小腿,赞同的道:“也好,你太胖了,若是不运动以后只怕要变成小胖子的。” 黎宝璐:“……” 顾景云是在书房里找到五禽戏的图册的,就照着图册来练。他过目不忘,对于动作的记忆也是一样,做出来的动作标准得像图中所化一样。 相比之下,学他动作的黎宝璐就要差得多,不是肩膀太塌,便是脚放得太低,气得顾景云总是停下动作来纠正他。 “可我就是觉得那样才舒服,”黎宝璐嘟囔道:“大致正确便成了,慢慢纠正嘛,,哪能一下子就学标准的?” “动作不标准怎么会有效果?”顾景云严肃的道:“我也是第一次做动作,我就能做标准。” 黎宝璐立时气呼呼的问,“你是人吗?” 顾景云抬高了下巴道:“你要是认我是神我也没意见,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得把动作做对来,再做错我就拿戒尺打你了哦。” 黎宝璐悲愤的学虎摇头摆尾,猛的回过头冲他“嗷呜”的一声,眼神凶狠得想把他撕掉。 顾景云冷冷地指出她的错误,“头转得太过了,重来!” 黎宝璐两眼是泪的看着他,她要累死了有木有? 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黎宝璐就着猛虎的姿势转头去看,就看到秦信芳正站在廊下笑盈盈的看他们。 黎宝璐立即高兴的蹦起来叫道:“舅舅,我们在学五禽戏,你会不会?教我们好不好?” 长辈到底比小孩耐心些,由他来教肯定要比受顾景云磋磨要好很多。 秦信芳揉了揉黎宝璐的小脑袋,笑道:“宝璐跳得很好,动作没错,多学学动物的神韵便可,舅舅并没有什么教你的。” “反倒是景云要重新学习,”秦信芳道:“你只学了其形,并不解其中意,练了并没有多少好处。” 顾景云不服气,“明明我的动作比宝璐的要标准。” 秦信芳笑道:“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牵了顾景云回屋,边替他擦汗边道:“五禽戏外动内静,动静具备,乃内外兼练的气功功法,但百人练就有百种五禽戏,因为人与人不同,练出来的五禽戏自然也不可能相同。” “你不必非要与书本上的一模一样,大动作不变,细节处则要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比如宝璐刚才练的,你觉得她蹲得太低,但那个角度于她来说却是最好的,她的身体达到极限,身心放松,一呼一吸之间便是锻炼了。”秦信芳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今天出了一身的汗,不能再练,明日舅舅来带你。” 又转头对黎宝璐道:“你今天练得很好,明日就照着这个脸,练的时候只需注意全身放松,意守丹田,呼吸均匀,在脑海中想拿五禽的样子,无务必要做到神形俱似就行了。” 黎宝璐连连点头,她没想到她还有超越顾景云的地方,心里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她决定了,以后要着重发展体育科目,做到力压顾景云,有一天真被顾景云欺负了,她也有镇压对方的能力在。 秦信芳伺候完外甥就又端来一盆水要伺候黎宝璐。 黎宝璐就扭开身,坚持自己洗脸擦手。 秦信芳有些惋惜,外甥很懂事,几乎不用他插手他生活中的事,好容易来了个更小的,结果还是那么懂事,也不知何时才可以让他过一把父亲瘾。 洗漱完毕,秦信芳一左一右的带了两小去用早饭。 何子佩早上煮了粥,蒸了一笼小馒头,桌上炒了一盘小鱼仔和一碟子腌菜。 顾景云看了那碟腌菜好几眼,何子佩见了就笑道:“这是你张大叔早上送来的,说昨儿不小心拍伤了你,送两缸腌菜来赔礼。” 秦信芳满意的点头,“算他还知礼。” 顾景云&黎宝璐:打死他们都不相信张大锤是会主动赔礼道歉的人。 但两位大人都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俩小孩也只能不问,不过由此可见秦舅舅的能量。 不吵不闹的让张大锤服软道歉,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顾景云尝到了甜头,眼珠子微转,黎宝璐就在桌子底下踩了踩他的脚,示意他老实点,别总想着出去祸害人。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拿筷子给她夹了一个小馒头,“多吃点。”最好长成一个大胖子。 何子佩和秦信芳不知道外甥的心理活动,见此都很高兴,两个孩子感情好真是再好不过了。 黎宝璐笨拙的夹起小馒头“啊呜”一下就咬了三分之一,不一会儿就一人干掉了三个小馒头和一碗粥,摸摸肚子后她觉得她还能再吃一些。 何子佩满脸的笑意,私下与秦信芳道:“有宝璐在,你们爷俩的胃口也好了许多,今天景云吃了整整一碗粥呢。”平时能吃半碗就不错了。 第22章 外交 张大郎得知义父给秦家送了两缸腌菜去,立时恨得牙痒痒,发狠道:“等我好了……” “等你好了也不许去招惹秦家的人。”张大妹接口道,将手上叠好的衣服给他扔在床上,冷着脸道:“你明知秦家与里长关系好,何苦还去招惹他们?” 张大郎皱着眉头看这个义妹。 张大妹一点好脸色也没给他,冷冷的道:“你以为义父为什么给秦家送腌菜?全是为了你,你是手上有人命的人,能跟着义父流放在这儿,还是那县太爷心软,念我们从小在匪窝里长大的缘故,换一个人,杀了你都是轻的,所以你消停些吧。” 张大郎大怒,“我这是为谁?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吃好喝好!” “那我们吃好喝好了吗?”张大妹一点也不客气的问道:“你把全村的小孩都抢了,也不过是多了那几袋海货,换不来多少粮食,反而把全村的人都得罪了。秦家既不出海也不赶海,这事跟他们什么相干,你怎么就去堵秦家那小病秧子?那病秧子说的并没有错,你这是被人算计了还替人数钱了,你就不能带点脑子?” 张大妹眼圈微红,哽咽道:“义父一人养我们八个本来就艰难,你还一个劲儿的给他找麻烦,是嫌我们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 张大郎铁青着脸不说话。 “以后你离秦家那病秧子远一些,他们家不是我们能得罪的起的,也幸亏他们心胸够宽,不然就凭你做的那些事,别说弄死你,只怕弄死我们八个都不够给那病秧子赔罪的。” 张大郎胸口急剧起伏,眼中闪过红光。 张大妹见了心微堵,知道这人是钻了牛角尖,只怕不会想通了。 张大妹的年纪仅次于张大郎,被判流放时都八岁了。 因为是女孩,她爹担心她在山寨里吃亏,从小就教她看人,什么样的人可以利用,什么样的人可以亲近,什么样的人要远远的避着,甚至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丈夫都教她了。 所以论智商世故,她是张家最强的一个。 在她看来秦家的确算不错的人家了,人家有钱有权——钱从京城源源不断的送来,权在于跟村子里最大的官儿里长交好,可他们却从不仗势欺人,村子里谁家有难了还会伸手帮扶一下。 唯一的独苗苗被堵住殴打,换做别人家,比如他们家,只怕会把对方给生撕了,但秦家只让他们道歉,还负责了他们的医药费。 要她说,让张大郎伤重不治算了,活着尽给他们找麻烦。 但想到他们一路不易,张大郎虽然有各种缺点,对他们几个义弟义妹却是好的,她只能压下心中的想法,尽心尽力的给他熬药。 张大妹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约束好家里人,不许他们再去招惹秦家的病秧子。 但此时,张家最小的两个孩子张二妹和张六郎正拿着棍子埋伏在秦家门外,只等顾景云出来就揍他! 竟然敢抢他们家的腌菜,忘了他们家是什么出身了吗? 从来只有他们抢别人的,还未见过别人抢他们的! 黎宝璐趴在墙壁上认真的看着藏在下面草丛里的人,扭头看了眼坐在石凳上认真看书的顾景云,她抿了抿嘴,扣了墙上的小石子朝他们身上丢去。 俩孩子突然遭受袭击,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惶的抬头看向墙上的黎宝璐。 黎宝璐冲他们一笑,压低了声音问:“你们在这儿干嘛?” 两个孩子见她没有大喊大叫,心内一松,立即虎着脸凶她道:“不许出声,不然我们揍你。” 果然熊孩子! 黎宝璐伸手拽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两颗糖来惋惜的道:“本来还想给你们糖吃的,但你们这么凶,我就不给你们了。” 两个孩子一怔,看着她手里的糖怎么也移不开眼睛。他们是吃过甜滋滋的糖的,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们的亲生父亲还在…… 俩孩子不停的咽口水,眼睛黏在黎宝璐的手上不动了,最后还是年纪较大的张六郎与黎宝璐开口道:“你把糖给我们,以后我们就不揍你了。” 黎宝璐摇头,道:“景云哥哥会保护我的,你们打不着我,而且动不动就打人,是坏孩子,我不跟你们玩。” 不跟你们玩,自然不给你们糖! 张六郎抓狂,吼道:“那个病秧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可能保护你?你给不给,不给我以后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黎宝璐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就把其中一颗给塞自个嘴里了,默默的当着他们的面吃掉。 张六郎和张二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黎宝璐心中冷笑,我一个大人还治不了你们两个小屁孩? 张六郎气得眼睛都红了,却不敢再放狠话,生怕她把另一颗糖也给吃了。 张二妹眼珠子转了转,无师自通的哄黎宝璐,“小妹妹,你长得真漂亮,你能不能把另一颗糖给我吃?” “不可以,不过你要是告诉我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我或许会给你。” 张二妹笑道:“我们在这里抓蛐蛐,你喜欢斗蛐蛐吗?我们送你一只好不好?” 黎宝璐摇头,看着她手里的棍子道:“抓蛐蛐要拿那么大的棍子吗?你不说实话,舅舅说撒谎不是好孩子,坏孩子没糖吃!” 张二妹呆呆的道:“我说了实话就有糖吃了吗?” 黎宝璐认真的点头,道:“我说话算话,舅舅说,不守承诺的孩子也不是好孩子,没糖吃。” 张六郎阻止不及,张二妹已经喊道:“我们在这里等病秧子,他一出来我们就打他!” “你们为什么打他?”黎宝璐皱眉,顾景云那么小的孩子就这么招人恨? 张六郎见秘密被识破,自然也不遮掩了,非常牛气的道:“你们秦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抢了我家的腌菜!” “那腌菜是张大叔主动送来的,可不是我家抢的。” “你胡说,”张六郎瞪着眼睛道:“我爹不会把腌菜给你们的,肯定是你们欺负他了,他才给的。” “是真的,”黎宝璐特真诚的与他们道:“张大叔知道了之前你们打景云哥哥的事,觉得是你们做得不对,这才想准备些东西给我家赔礼道歉,但你们家没什么好东西,只好扛了两缸腌菜来,你不信就回去问张大叔,他送来的时候我舅母是不是还推着不要,是他二话不说放下就走的。” 可不是放下就走吗?他怕待久了会收不住手上的拳头,冲进去找秦信芳打架。 黎宝璐把俩孩子哄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叹息一声道:“算了,我们两家结怨,说再多你们也不相信。” 她掏出一张帕子包住那颗糖给张二妹扔下去,道:“糖给你,不过帕子你得洗干净了还我。” 张二妹冲上去捡起帕子,展开一看,里面正躺着一颗褐色的糖块,她眼疾手快的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半,这才把剩下的塞进张六郎的嘴里。 张六郎张大了嘴巴,没想到他们说了要埋伏病秧子黎宝璐还会把糖给他们,一时拧着眉思索。 黎宝璐趴在墙头与他们道:“小姐姐说了实话,虽然打人不对,但我依然要信守承诺,糖给你。不过你们可不许再欺负景云哥哥了,不然我不会跟你们一起玩的!” 张二妹犹豫道:“跟你玩有糖吃吗?” 黎宝璐天真的笑道:“我们是朋友的话,我会跟你们分享我的好东西的……” 张二妹和张六郎对视一眼,眼巴巴的看着黎宝璐消失在墙头。 黎宝璐小心翼翼的从木梯上爬下来,与顾景云炫耀道:“我初步交成了两个朋友。” 顾景云讥笑道:“糖块的友谊吗?” 黎宝璐一点儿也不在意的道:“我又不是要跟他们做同享福,共患难的知交好友,我只要我们出门时他们不会给我们找麻烦就行,反正就几颗糖而已。” “那你打算与谁同享福,共患难?” “当然是你啊,”黎宝璐瞪大了眼睛问,“你不跟我同享福,共患难吗?舅母说我们将来要做夫妻呢!” 顾景云嘴角微翘,“不用你患难,你只要跟着我享福便是了,还有,不要与他们走得太近,免得变蠢。” 好容易有一个能听得懂自己说话的同龄人,顾景云不想失去。 黎宝璐抽出自己的《三字经》,认真的道:“我不笨,才两天我就把《三字经》里的字认了三分之二,明天就能认完了。” 顾景云淡淡的道:“我三岁时已将四书都粗略的看了一遍。” 黎宝璐:“……你是人吗?” “谢谢夸奖!”这是顾景云从黎宝璐那里学来的应答,直接把黎宝璐噎了半死。 踱步来考察俩人学习情况的秦信芳怅然的停住脚步,外甥和未来的外甥媳妇脸皮越来越厚了怎么办? 第23章 第一步 黎宝璐用一颗糖打开了与张家孩子的外交,从此她的课余时间总有一两刻钟是与张二妹和张六郎的会晤。 在此期间,黎宝璐友情赞助了他们四颗糖,一碗酸梅汤,秉持着有来有往的原则,张二妹和张六郎送了黎宝璐不少新鲜的蔬菜和一个大椰子! 自觉占了便宜的黎宝璐非常不好意思,于是在某天主动提出教他们认字,并把一脸不情愿的顾景云给拽了出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二妹和张六郎看在黎宝璐的面上不揍顾景云了,却也不愿意理他,看见他就跟没看见一样。 顾景云却比他们还要高傲,在他看来,这俩人光长身高不长脑子,虽然比他大三岁,然而那智商就跟婴儿差不多,三人不是在一个物种内,实在没话可说。 但他们是未婚妻宝璐如今唯一的朋友,自认为开明君子的顾景云只能勉为其难的出面,但一脸臭色。 黎宝璐完全不介意他们的状态,先跟顾景云介绍她新认识的两个朋友,“这是二姐姐,这是六哥哥,他们赶海可厉害了,还会进山找野菜,打柴,一天能爬三座山!” 张二妹和张六郎直觉不太对,但依然骄傲的挺足胸膛,用眼神瞥病秧子的小身板。 顾景云个头虽然比他们矮,但目光轻轻地放在他们身上时俩人就好像被神居高临下的睥睨。 这感觉…… 说不出来。 张二妹还没啥,张六郎就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炸起来,他最讨厌病秧子看人的这种眼神了。 黎宝璐就在他跳起来之前抓紧介绍顾景云,“这是景云哥哥,是我未来的相公!” 黎宝璐强调的话总算是张六郎冷静下来,但目光依然凶恶的瞪着顾景云。 黎宝璐继续道:“景云哥哥很厉害,他虽然才五岁,但已经读过四书,可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以后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张六郎讥笑问,“他会种地吗?” “不会,”黎宝璐道:“但他知农事,等长大些还能预测天气,你能吗?” 秦舅舅藏书颇丰,那书房里不仅有天文地理,还有农事方面的书籍。 其他的于顾景云来说或许难,看书和理解书本知识于他来说却是很简单,她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都会懂的。 黎宝璐信心满满,直接把三人扯在一块儿道:“孔圣人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四个人肯定也可以互为老师,景云哥哥学识最好,他可以教我们读书认字,六郎哥哥会挖陷阱打猎,还会赶海,都可以教我们,二姐姐就教我们认野菜好不好?” 秦家在这个村庄里就好似被隔离开一样,秦文茵病得几乎不出门,何子佩与村子里每日出门劳作的妇人也不同,她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秦信芳也几乎不出门! 秦家的菜园在最后一进的院子里,又挖有水井,里长每隔几日就会给秦家送来新鲜的蛋肉,就连大米面粉之类的都是里长帮忙采买,可见秦家人有多宅。 顾景云小朋友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难怪小小年纪就变成了宅男。 他以前还会隔三差五的出门逛逛,到山里揪揪树叶,到田里瞄瞄水稻,到海边逗逗贝壳螃蟹…… 可自从他被围堵殴打,差点丧命后他就不再独自出门了,每次都是秦信芳强迫他跟着出门,黎宝璐来了后则换成她打滚耍赖的求外出了。 这样的处境很危险,哪怕是前世人与人之间互相戒备的情况下,大家也会下意识的搞好邻里关系。 更何况是在抱团的古代? 秦家不融入村庄,若双方一直能保持这种平衡的关系还罢,不然就太危险了。 秦家后头有人又怎么样?京城距离琼州府十万八千里,连皇帝都鞭长莫及,更别说其他人了。 靠人不如靠己,黎宝璐决定以身作则率先带领顾景云融入本村孩子中间。 孩子们混成了一团,秦家自然不会再保持物外的状态了。 此事最直接的好处在于,现在黎宝璐拉着顾景云的小手出来散步时,村里的孩子不再一看见他们就跑,或者指着他们议论纷纷,而是能够平常的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友好一些的还会冲两人点头笑笑,人际关系直接进了一大步。 顾景云固执的性格已经初见端倪,但耐不住黎宝璐打滚耍赖的本事一流,她几乎是把自个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厚着脸皮在五岁的小孩面前又哭又求,还拿出做梦流泪的梗,这才让顾景云勉为其难的往前走一步,勉强与张六郎和张二妹接触。 黎宝璐知道他虽然是孩子,心防却很重,何况张家的孩子还曾经那样伤害他,他愿意走出这一步还是因为她的面子足够大呢。 所以她分外珍惜这个机会,高度警觉起来,一定不让他们有机会争执,务必让他们都宾至如归,玩了一次下次还想在一块儿玩! 但这是不可能的! 顾景云教张六郎和张二妹写字,简单的一二三四五……十个数字,张六郎和张二妹别说写,认都认不全。 顾景云耐心教了他们三遍,见他们还是只认得前面的“一二三”三个数字而已,直接扔下手中的棍条,直起身子嘲讽的看着他们道:“这么简单的字都学不会,你们还打算学什么?只怕到老死都学不了几个字!” 张二妹羞愧的低下头,张六郎却涨红了脸丢开棍条,怒气冲冲的瞪着顾景云,“病秧子,你不想教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骂我们笨。” 顾景云惊奇的挑眉,“你哪里看得出我拐弯抹角?我明明就是直言明语!难道非要我把‘蠢死了’三个字明确说出来你才听明白吗?” 张六郎口才不行,气得头顶冒烟,一跺脚就要动手揍他。 黎宝璐看见了眼神一冷,冲上去挡在顾景云身前,直接把张六郎推得后退两步,大喝一声道:“别吵了!” 顾景云和张六郎对视一眼,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黎宝璐深吸一口气,先指着顾景云训起来,“他们是初学,自然慢些,你当世间人都与你一样是天才?难道他们不是天才就不能读书科举做官了吗?你这一句话就把天下九成的人都给得罪了,除了能逞口舌之快你还得了什么好处?平白被人记恨罢了。” 又道:“我知道你,你并不是恼他笨,不过是觉得他不认真,白费了你的用心而已,是不是?” 不是,顾景云心道:我就是嫌弃他蠢!蠢得浪费他的心血和时间! 但看着黎宝璐眼中的警告和哀求,顾景云只能违心的点头。 这让一直盯着他们看的张六郎和张二妹惊诧起来,兄妹俩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脑袋。 好像顾景云刚开始也挺耐心的,只是他们怎么学也学不会后才发火的,可他们已经很认真的去记那些字了,记的时候感觉挺简单的,但再认却怎么也认不出了,难道是他们还不够用心? 俩人正心存怀疑,黎宝璐转过身来又骂张六郎,“尊师重道便是不读书也该知道的,就因为老师说你笨你就要揍老师,谁敢给你这样的当老师?” “老师骂你你就听着,觉得老师不对你就跟他提意见讲道理嘛,他要是不听才是他的错,你这样一言不合就揍人算怎么回事?” 张六郎羞愧的低头,红着脸小声道:“他说话太气人,我又说不过他,可不得揍他?” “你揍了他,便是你再有理也会变没理的,又不是多大事儿!”黎宝璐哼哼道:“总之以后你要是再敢欺负景云哥哥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可你打不过我呀,张六郎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口。 “还有,不许再骂景云哥哥是病秧子,以后要叫他小先生!” 张六郎闭紧了嘴巴,用眼神表示反对,张二妹也不再装哑巴,连连摇头道:“不行,他比我们还小呢!” “那就叫景云弟弟吧,”黎宝璐很大方的挥手道:“我家景云是不会介意的。” 顾景云站在黎宝璐身后,很想说自己介意。 他不过是看在黎宝璐的面上出来教他们一次,又不想长久接触,实在没必要叫的这么亲密。 但见她兴致勃勃的,他只能压下到嘴边的话,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黎宝璐只当听不见,继续道:“字已经学过了,你们先把今天认得的记下,回去自己温习。学习要劳逸结合,我们现在去山脚下挖野菜跟挖陷阱打猎吧。” 张六郎和张二妹精神一振,总算有可以鄙视顾景云的机会了。 张六郎拍着胸脯道:“我挖陷阱的本事是跟我二哥学的,其他几个哥哥都比不上我,十个陷阱里总有一两个能抓到猎物,一会儿进山后你们就看好了吧!” 张二妹也抿嘴笑道:“凡是我们这儿有的野菜我都认识,我家吃的野菜都是我挖的!” 俩人打定主意要大显身手,好让顾景云拜倒在他们的脚下,所以积极的回家拿工具。 黎宝璐和顾景云闲闲的站在路口等他们,等人走远了她才扭头看他,“景云哥哥,别看不起他们,他们虽不识字,却也有我们学不来,学不会的本事,不信你去且看着吧。” 顾景云垂眸思索。 第24章 知己 四个孩子在山林里呆了半天,再出来时个个都浑身带泥,脏兮兮的。 张六郎和张二妹时常这种状态,早习惯了,也习惯看彼此这样脏兮兮的模样。 但他们却是第一次看见顾景云这样,之前努力干活时不觉,此时却忍不住偷瞄他,心中忍不住想,呀,原来病秧子也和他们一样的! 顾景云丝毫不觉身上有什么不对,正双眼亮晶晶的抱着一堆野菜。 黎宝璐比顾景云还脏,脸上都是泥,单她却高兴的与张六郎张二妹挥手告别,约定明天下午去看他们今天挖的陷阱。 顾景云这次不再反对,还屈尊降贵的冲张六郎点了点头,算是加入这个约定之中。 果然,玩耍才是孩子们消除误会与隔阂的最好方法,黎宝璐在心里为自己点赞,高兴的与顾景云手拉手回家了。 何子佩却傻眼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两个脏兮兮的小孩,这真是她家孩子,不是走错的? 秦信芳也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便高兴的对两个孩子挥手道:“饿了吧?今天里长送来了一只鸡,你们舅母给炖了,赶紧去沐浴换衣服,我们就开饭了。” 顾景云将怀里的野菜递给舅母,邀功般道:“这是我和宝璐挖的,舅母,你煮了吧,晚上我们吃野菜。” 何子佩看着面前只有一大捧的野菜发愁,只有这么点可怎么做呀? “放在鸡汤里烫一烫就能吃了,”黎宝璐吸溜了一下口水,道:“舅母,不然等我洗漱好了再做吧。” 何子佩好笑,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行了,你才多大就想着下厨了,赶紧去洗漱吧,舅母不会糟蹋你们的野菜的。” 顾景云放下心来,牵着黎宝璐的小手往后院去。 何子佩看着俩人的小背影感叹,“有了宝璐后景云的确活泼了好多。” 秦信芳笑眯眯的道:“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这事应该告诉文茵,也让她高兴一下。” 秦信芳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我们也该与村子里的人多交往交往了,明儿我就找把锄头下地去,再把两个孩子的功课排一排,农事也该成为必修课才好。” 何子佩抽了抽嘴角,瞥了眼四肢不勤的丈夫,点头道:“你做主便好。” 以前是觉得没必要,他们不会种地,也不会打渔,加上也各有谋生的本事,又有京城的亲友作为后盾,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去开垦荒地种植农作物,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渔,就连偶尔的赶海都是兴致起来了才去的。 而在这里,不同就是最大的罪,秦信芳一直努力平衡秦家与村子的关系,之前还算成功。 秦家虽没有融入罪村,与大家相处却还不错,但他没想到大人们识趣,孩子们却对顾景云这么大的敌意。 围殴与斗殴一事后秦家与罪村的平衡被打破,秦信芳也恼那些孩子欺负自家外甥,所以干脆闭门谢客,秦家独立于罪村之外。 但今日顾景云亮晶晶的眼睛告诉他,只要他们活在这个社会中就不可能完全独立于世外! 秦信芳心里为自己曾经的幼稚自哂,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岁数了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秦信芳给他们加了新科目——种地,那他们的学习时间就减少了,因为一般干农活的最佳时间在早上,而早上一般是他们的上课时间。 偏偏秦信芳给他们加了一门占时如此长的科目,却没有侵占他们下午的自由时间,而是把每天上午的两个时辰学习时间缩短到了一个小时。 不仅目标远大,酷爱学习的顾景云,便是黎宝璐都皱眉了。 但两个孩子都没有出言反对,而是苦着一张小脸回屋,黎宝璐肯定的道:“舅舅一定是故意的,是不是因为我们太聪明了,他怕教不了我们,所以刻意压缩我们的学习时间?” 顾景云拿乌溜溜的眼珠认真的看她,“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开玩笑的了,你连这个都听不出来?” 顾景云认真看着一脸平静说笑话的黎宝璐,面无表情的道:“所以呢,你要减少学习时间,向蠢笨的大道一去不复返吗?”顾景云说到这儿颇为嫌弃的看她,“你不过比一般人聪明那么一点点,再不努力,以后只怕要和世人一样蠢笨了。” 黎宝璐就叹息道:“所以我们只能动用我们下午的自由时间了,本来还想着用下午的功夫走遍天涯海角,游遍山川大海,可现在看来只能抽出一半的时间来学习了。” 顾景云:“……” 顾景云无言的看着黎宝璐的短胳膊短腿,很想问她要怎么用每日半天的时间走遍天涯海角,翻过一座山,天黑后回家,第二天下午重复一样的路程吗? 黎宝璐却已经丢开这个话题,翻出一张大纸来写计划表。 早上起床第一件事便是与顾景云练五禽戏,然后才是去干农活,黎宝璐将计划表写得很细,就连洗漱用时都严格标明了,中午休息过后的自由时间她抽出一半来读书练字,剩下的才是出门自由行动的时间, 因为要学习的技能有些多,所以黎宝璐每天的安排都不同,最后是先排出了一周的,等实际行动后再做调整。。 站在一旁的顾景云只看到满纸的墨疙瘩,很是不适的皱眉。 他蹙眉看了半响才勉强看出她写的东西,低头思索了一下便道:“我帮你写吧。” 顾景云也会自己做计划,但与黎宝璐的完全不同。 他自觉聪慧,因此每晚临睡前会计划好明日要做的事,将之记在心里,明天按条不紊的执行便是。 便是黎宝璐来了后总有各种意外,他也能尽快调节自己的计划,总之每日要看的书,要练的字不会少便是,就是没完成任务他事后也会补起来。 这点无人教过他,他是无师自通的,五岁的小孩能思能做到这点可见其厉害了,黎宝璐要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也不可能做这样的计划表。 然而顾景云比黎宝璐想象的更聪明,看到黎宝璐一下做了七天的计划表,他心里便想,那他能不能将计划表做长点? 比如先确立一个大的目标,然后是中目标,最后才是小目标,而计划也可根据不同的目标计划起详略,执行过程中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变通…… 这样一来,他对时间的掌控肯定会更合理详细,他离自己的目标也会更近。 顾景云心中思索,手上却一心二用的帮黎宝璐誊抄她的计划表,没办法,她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难看到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喜滋滋的把顾景云抄出来的计划表贴在墙上她才发觉不对,她才三岁,做出这样的计划表不会有人把她当妖孽吧? 她略心虚的看向顾景云,小声的道:“景云哥哥,你不问我这东西是跟谁学的吗?” 顾景云蹙眉,问道:“这还有跟人学吗?” 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计划自己明日要做的事为何还要跟别人学? 一向聪明得天怒人怨的顾景云并不觉得这是多高深的本事,不过是他以前没想到要提前计划那么多天的事罢了,现在知道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的事,又不是多大的事。 他是真的不觉得这是多厉害的事。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扬起笑脸高兴的与他道:“这当然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跟我祖父学的,他总是把未来几日要做的事都列好,我发现这样很好就学了。” 顾景云不在意的点头,“时间未必卡得准,你这两日留意一下,再调整调整吧。” 如果说黎宝璐是得益于前世的教育,毕竟没有哪个时代的教育会把这种帝王学平常运用到义务教育中。 在家里父母兄长会给她做计划表,在学校里老师会要求他们做计划表,而毕业后她当了支教老师,一人肩挑学校所有课程,负责四个年级的学生,更要做好计划表,为了让学生们的成绩不下滑,还要检查他们的计划表,所以她对这东西熟悉的程度无异于吃饭睡觉,也因此一时没防备,一下就暴露出来了。 如果在她面前的不是顾景云,而是秦信芳或何子佩中的任何一方,她都蒙混不过去。 因为他们是知道正常的孩子该是什么样的,自家外甥逆天,那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虽震撼却不会怀疑什么。 但黎宝璐不是。 何况,计划表这东西在这个时代还真的不普及,连秦信芳此时都没教顾景云呢。 而这世上唯一不会怀疑黎宝璐来历的大概就顾景云一个了,不管她暴露了多少。 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很平常的事,聪明的人都是可以无师自通,一通百通的,因为他就是这样的! 而且他自出生后就在这个小村庄里,接触的便是这些罪村的村民,书上读得再多,他也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世情,更不会知道一般小孩的智商该是怎样的。 罪村的孩子除了他大多都不识字,如果说罪村的孩子走路只能看到脚前三步,那顾景云便是能通过脚下的路推断出遥远的山那边的情况,所以他一直有一种我站高山巅俯视众生的感觉。 偏偏比他站得还要高,看得还要远的舅舅却一个劲儿的让他往下走,别站得抬高,免得高处不胜寒。 他不止一次的表示过他不觉得寒冷,反而还享受这种临风而立的感觉,但舅舅全是一副自豪却又无比担忧的神情看他。 顾景云:…… 顾景云只能渐渐收起自己的心事,轻易不再与舅舅交流这种易发生争执的问题。 但现在来了个跟他年纪差不多,智商也不太差,还不会以长辈的身份说教他的人,顾景云自然把她当知己看待。 既是知己,那便以己度人便是,他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一通百通,自然也认为黎宝璐是这样的人,因此不管她说话多成熟,行事多周密,多不像一个三岁小孩,他全都不怀疑,只当她与他是一样的。 一样的聪明绝顶! 而秦信芳和何子佩为了不引起外甥的反感,也为了他俩培养感情,在俩人独处时几乎不掺和进去。 而黎宝璐在两个大人面前也会下意识的收敛锋芒,不该露不露,也因此,粗心的黎宝璐暴露了这么多依然安然无恙的与顾景云粗壮成长中。 第25章 方法 秦家并没有田地,应该说没有可以耕种的田地。 作为流放人员的惩罚之一,开荒作为其中一项重要的劳改政策,秦家也分到了三块不小的荒地,此外还有一座山。 听上去很富有,朝廷对流放人员的待遇还不错,然而在看到那三块荒地后黎宝璐就明白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荒地是名副其实的荒地,从未被开垦过,地里整片整片比她还要高的野草,分布密集的灌木,在这个没有机器,甚至连耕牛都没有的罪村里,想要把荒地开出来…… 黎宝璐只是想了想那劳动量就觉得眼前一黑,而秦信芳还笑眯眯的对俩小孩普及道:“这地开出来便是我们家的了,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但若是离开罪村去向善村或被赦免,那这地便会被衙门收回。而不管我们开荒与否,每年都要缴纳这三块地的赋税,所以这五年来我们都是白交税,为了不让我们的钱再浪费,我们还是把地开出来种上粮食吧!” 顾景云静静地看着舅舅,很想问一句:您会种地吗? 但他知道舅舅是项公舞剑意不在此,所以就算他们都不会种这地也得开出来。 只有黎宝璐还在垂死挣扎,颤颤巍巍的举着小手建议,“舅舅,我们可以在家附近开荒呀,那里的地草不多。”关键是没灌木! 秦信芳摇头道:“开荒的地方是限制好的,只有将自己名下的荒地开完才可以开别的地方,何况我们家附近的地是宅基地,并不能开出来种植庄稼。” 黎宝璐有些失望,还在使劲儿的动脑筋希望能减轻一些劳动量,顾景云就用手指捅了捅她道:“别想了,舅舅主意已定不会更改的,还是老实想想怎么在过年前把荒地开出来吧。” 黎宝璐瞪大眼睛看看俩人的小胳膊小腿,问道:“只有我们俩人吗?那灌木我们可挖不出来。” 顾景云看向舅舅,秦信芳就摸着短胡子笑道:“舅舅当然会会帮你们,大可放心!” 于是,两个小孩手里就被各塞了一把镰刀割草。 黎宝璐先不说,顾景云却是身娇体弱,长这么大干过最重的活儿就是端洗脸水,镰刀一到手里他就怔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 黎宝璐比他强些,做支教时不仅看过乡亲们下地使用各种农具,她还亲身试过,所以率先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割草。 没办法,人太小,劲儿不够大,地上碎石又多,万一刀滑伤手怎么办? 她祖父不在了,这十里八乡可找不出一个好大夫,她不仅自己小心还一个劲儿的提醒顾景云,“速度慢一些,别伤到手,不然写不了字了。” 顾景云拧着眉琢磨半响才学会用镰刀,不过他不像黎宝璐那样顾前顾后,速度反而要快一些。 但两个孩子初次干农活再快也有限,半个时辰后俩人只往前走了三米左右。 而他们每天的劳动时间就为半个时辰。 俩人时间观念都很强,看太阳含羞带怯从山脚下爬到半山腰,他们就收了镰刀要回家。 秦信芳也满头大汗的出来了,半个时辰他才砍去两颗灌木,好像有点少…… 一家三口满头大汗的回家,路上遇到好几个出门下地的村民,他们皆瞪大了眼睛瞧三人。 秦信芳脸皮厚,扛着锄头与他们笑眯眯的打招呼,村民们皆僵着一张脸点头,在他们走过去后却纷纷抬头去看天上的太阳。 嗯,那里的确是东边,今儿太阳没打西边来呀! 一家三口回到家里就洗了个战斗澡,然后才用早饭,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的去上课了。 第一次早上这么大的运动量,两个孩子中午都多吃来了小半碗饭,午睡时睡得特别香。 何子佩见了懊悔,“早知道就该早些拉着景云去开荒了,你瞧吃得又多,睡得又足,身体又活动热乎了,日子一长,身体肯定会变好。” “现在也不迟,”秦信芳握了她的手道:“我今天活动了一下,虽然觉得身乏,但精神却不错,还觉得肩颈处舒服了不少,依我说你也活动些,地里的活儿不用你,你每日早上就跟景云宝璐跳五禽戏吧,晚上临睡前再活动一下就差不多了,坚持下去总有奇效。” 秦信芳说到这里惋惜道:“黎兄早提醒过我,只是我们家人总是大疾小病不断……” 黎博与秦信芳私交不错,早就建议他们适当的运动锻炼身体,但秦文茵连下床都难,更别说运动了,吹一下风就是一场大病,一动起来出的全是虚汗。 而何子佩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以贞静为主,自然不好跳五禽戏。 秦信芳却是因为有些心灰意懒,不想动弹,但现在看着逐渐朝气蓬勃起来的景云和每天精力似乎都用不完的宝璐,他内心也不由激荡起来,感觉年轻了几岁。 秦信芳动了保养身体的念头自然会实施下去,就算何子佩一开始有些抗拒,被丈夫手把手教着,加上一旁的两个孩子都跳得很起劲,特别是宝璐,有时候见她羞臊得不愿意动弹了就学着老虎蹦到她面前冲她“嗷呜”一声,把她一颗心都萌化了。 何子佩也不觉得这些动作不雅了,跟着宝璐就或动或静的跳起来! 秦文茵撑着窗户看,嘴角眼里都不由带了笑意,撑着身体在房间里走了几圈,直到出了一身的汗才罢休,大家都这么努力,她也不能太拖后腿才是。 罪村的村民们就觉得秦家的人好似都吃了仙丹一样亢奋起来,每天他们才扛着锄头下地时秦信芳就领着两个小孩从地里回来了。 你们每天起这么早却只干半个时辰的农活,很浪费时间知道吗? 都三天了,那块荒地的野草竟然才割了不到三分之一,等你们把野草割一遍完后面的又要长出来了,你们知道吗? 秦信芳一家三口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还是张六郎实在看不过眼,在某一天带他们去山里查看前一天挖的陷阱时提起的,他一脸鄙视的看着顾景云和黎宝璐,道:“你们在做白工知道吗?” 顾景云一脸沉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黎宝璐却困扰的挠了挠脑袋问:“那怎么办呢?” 张六郎无语的看着她道:“那么小的一块地,你们就不能一天干完吗?一天只干半个时辰,哪年哪月才能把地开出来?” “只要在明年开春之前开出来就好了呀,”黎宝璐理直气壮的道:“反正今年都快入秋了,就是开出来也种不了。” 张六郎:“……哼,读书的人也不过如此,地开出来还要养肥,何况那块地顶了天去就一亩多,给我家半日功夫就理好了,你看你们家都弄了几天了?” 黎宝璐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还要读书呢,怎么可能一整天都放在地里?” “割完了草还得砍掉灌木,还得把灌木根挖起来,还要把地里的石头全拾出来,然后是锄地松土除草根,等做完了这些还要深锄培肥,你们家光割草就要去半个月的功夫,”张六郎掰着手指算半天也没算出来,却肯定的道:“那你们到开春也未必能开好这块地!” 因为割草是所有程序中最简单的,也是速度最快的,当年他们家开荒时只用两天时间就把名下的十八亩荒地里的野草全割了,这还是因为他们家大多是孩子的缘故,要是大人,速度只会更快。 他们干农活,哪怕外面再大的太阳也挨着,哪里像秦家,每日只在日出之前干半个时辰。 但人家的理由还充分且高大上,人家要读书呀! 但是你能下午也干点正经事吗? 这几日下午他们可有一半的时间跟他们在一块儿玩耍呢,这在张六郎看来就是不干正事,不够勤奋。 “我们这是劳逸结合,”秦家又不指着那亩地养活,当然,这句拉仇恨的话她没敢说出口。 顾景云一直很沉静,回到家就钻到书房里找农事方面的书籍去了。 黎宝璐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你要找什么?” “找能快速除草的法子,”顾景云沉着脸道:“我不想我几日的功夫就这么白费。” 张六郎虽然主要语气是讥讽他们懒惰,但草割掉会长出来却是实情,除非他们能快速的除草后进行下一步开荒步骤,不然就只能在割草这一环节徘徊。 黎宝璐挠了挠脑袋问,“书里会写这个?” “不知,找找看。”顾景云找了几本农书就坐在地上看。 黎宝璐只能陪他一起找,她已经认得很多繁体字了,因此阅读速度还不算慢,就找了本书翻看,心里还一边快速的回忆前世的知识。 除草最快的方法? 那当然是除草剂了,可这个时代没有农药,再往前一点,那就是割草,锄草,放火…… 黎宝璐眼睛一亮,同时,顾景云也顿了下手,手指点了点页面上的字道:“用火!” 这是古人开荒的法子,有很多弊端,现在依然有人在用,却变少了。 至少罪村一村的村民就从未用过这个法子。 第26章 同意 用火开荒有很多弊端,最大的一点便是易发生火灾,火势一旦控制不住,蔓延开来便是一场森林大火。 秦家能用的只有四人,其中俩人还是孩子,想要把住火势太困难了,即使他们做了防火带。 不错,古人已经会做防火带了,但意外火灾的概率依然很大,为了不葬送自个的性命,连累无辜的人,秦信芳坚决的否定了俩小孩的提议。 于是,聪明绝顶且胆大妄为的顾景云打算单干,当然会拉上唯一同伙黎宝璐。 黎宝璐认真的看了顾景云半响,跟着他去荒地。那样的神情她熟悉无比,不就是熊孩子认定一件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吗? 为了不被抛下,能够时刻监督事态发展,黎宝璐只能答应跟他一起用掉半下午的时间去荒地里继续折腾。 得知顾景云和黎宝璐不去山里挖陷阱套猎物和找野菜,而跑去快速高效的开荒,张六郎果断放弃打猎事业前去围观。 与张六郎兄妹情深,焦不离孟的张二妹欣然同来,于是黎宝璐和顾景云正满头大汗的挥动镰刀时,张六郎和张二妹正站在一旁腰不疼手不酸的指点,“太慢了,你们就不能快一点吗?刀口斜下,贴近地面一些,不要平着,不仅慢还容易割到手。” 顾景云蹙着眉头起身,看了看手中的镰刀,又看看脚下的野草,疑惑的对张六郎道:“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不然你给我试探一下?” 一向聪明自傲的顾景云竟然会求他指点,张六郎飘飘然起来,接过他手里的镰刀自得的道:“那你可看好了!” 顾景云看了一会儿,眉头蹙得更紧,道:“我没看清,你再师范一下。” 正抹了一把汗想把镰刀还给顾景云的张六郎继续蹲下给他做师范。 黎宝璐皱眉看向顾景云,眼里透着不赞同。 顾景云心中冷哼一声,却不再戏弄张六郎,而是接过他手里的镰刀自傲的道:“这么简单,小爷早就学会了。” 张六郎撇嘴道:“那也是我教你的,你该叫我一声先生的。” 顾景云平静的看着他问,“我敢叫,你敢应吗?” 张六郎张张嘴,在顾景云的注视下还是怂了,病秧子阴险狡诈,他要是逼得他叫先生,谁知道事后怎么报复他? 顾景云满意了,蹲下去继续割草。 张六郎看着满眼的野草,再看蹲在地上就完全看不出身影的两个小孩,心中有些触动。 他一直看不起顾景云,因为觉得他除了会读书什么都不会,走路都会被风吹走的感觉。 别说干农活,他就没见过顾景云拿过重东西,这样的小孩不就是用来嫉妒鄙视的吗? 可现在天之骄子一样的顾景云却蹲在地上满头大汗的割草,他不是为了来年的收获,甚至不是为了吃饱饭,只是单纯的想要验证书中所说,找出更快速高效的开荒方法。 张六郎理智上觉得这样的人很讨厌,他们还在为生存挣扎的时候,他却能为了这种理由花费许多的时间。 但感情上张六郎却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敬佩的心理。 他咬了咬呀,最后还是拉着张二妹回家,不一会儿再出现时手上就拿了把镰刀,一脸不情愿的看顾景云,“要怎么割?” 顾景云一愣,显然没料到张六郎会有这样的举动。 黎宝璐很高兴,扯了顾景云一下,“你不是画了图纸吗?” 顾景云疑惑的看了黎宝璐一眼,转身对张六郎和张二妹道:“与我来,我给你们画好线,你们照着割就行。” 四个孩子就一起挥舞镰刀,一直到太阳落山,远远的听到村庄里大人们喊孩子的声音才收镰刀回去。 张六郎握着镰刀与顾景云道:“我家明天没活,中午潮退后才去赶海,早上我来帮你们一起割。” 顾景云拒绝了,道:“我们早上只干半个时辰,还要上学读书。” 张六郎烦躁道:“你们读书人真麻烦,这么点活少上两天学就干完了。” 顾景云沉默了一瞬,破天荒的解释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既然计划已定下,那就轻易不能更改,干农活大可以从别处挤出时间来,但读书习字的时间决不能少。” 黎宝璐插嘴道:“你们跟我们也认了不少字,要不要借两本书回去看?不如明日你们随我们回家,让景云哥哥找两本简单的书给你们。” 张六郎心中震动,手心里一下冒出汗来,不可置信的看向黎宝璐和顾景云,“你们愿意借书给我们看?” 黎宝璐看向顾景云,张六郎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好几口口水。 顾景云淡淡的道:“只要你们爱惜书籍。” 张六郎脸上迸射出巨大的喜悦,欢喜的承诺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弄脏书的。” 张二妹也很高兴,但她的高兴有限,在她看来,女孩子能识字固然好,不能也没什么要紧的。 但男孩不一样,男孩识字就表明多了一门手艺,谋生的手段更多,可供选择的机会也更多。 别看张六郎一脸看不起顾景云的样子,时常讥笑他是病秧子,其实心里对他各种羡慕嫉妒。 因为顾景云识字,他嘴上说得再狠,心里总有些自卑。 也因此顾景云愿意教他识字时,他才会那么快的放下成见,还倾力教他挖陷阱打猎。 在他看来,他们虽然是在交换知识,但顾景云却是吃亏了的。 在这个时代,不是谁都能识字的! 张六郎兴高采烈的回到张家,决定以后对顾景云更好一些,在村里他就罩着他了,不会再让他被别人欺负。 但他一回家就被哥哥们围攻了。 张四郎和张五郎押了他到张大郎床前。 张大郎脸色阴沉的看着他,恨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要不是你今天跑回家拿镰刀去帮他割草,我还不知道你竟与那病秧子勾结起来了!” 其他兄弟也脸色难看的瞪着张六郎,虽然他们挨打不是顾景云动的手,却是他设计的,到头来他们却还得给他赔礼道歉,这仇是死仇,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不用张大郎出手,其他兄弟就要动手揍张六郎,张六郎忙抱着头喊道:“他在教我认字呢,还要借我书!” 大家的拳头一顿,张六郎立即见缝插针的叫道:“而且病秧子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坏,他,他上次那样也是因为我们先动的手……” 张六郎说到这儿有些心虚,黎宝璐可是将事情掰扯开来与他辨过,他也知道当时是他们猛进了,未查清就动手,而且这么多人围殴一个五岁的孩子的确很过分。 张六郎是参与人,即使是在外围他也能感知到大哥当时的凶暴。 大哥以前跟着叔伯们下山打劫,连人都杀过的,如果不是顾景云聪明借着石缝溜走了,他当时真有可能会被打死。 张六郎跪在床前,抬头看着张大郎认真道:“大哥,那件事是我们有错在先,现在他也报复回来了,我们两家就算两清了吧!” 张大郎看着巴巴望着他的张六郎,心中冷哼一声,扫了弟弟们一眼问道:“他的确教你读书识字?” 张六郎连连点头,“他还邀请我和二妹明儿去他家玩呢,还愿意把书借给我们。” 张家其他兄弟眼睛全都一亮,不由看向张大郎。 张大郎就敲了敲床,沉吟半响道:“既然这样我们这事就暂时两清了,他既然愿意教你认字,那你就上心点,回头教你几个哥哥,让我们都认几个字。” 张六郎连连点头,开心的道:“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认字的。” “把这事跟义父说一声,也让他高兴高兴。”张大郎看着张六郎的笑脸就心烦,挥手道:“赶紧出去吧,让二妹进来。” 虽然知道老六不会说谎,但顾景云那么聪明,说不定是坑老六的,他粗枝大叶的未必能注意到,还是该问问二妹。 张二妹正跟张大妹说顾景云和黎宝璐的好话,当然重点是黎宝璐的好话。 “宝璐妹妹很大方,她有什么好吃的都愿意给我和六哥一些,就是她让病秧子教我们认字的。”张二妹喜滋滋的道:“今天也是她提起借书的事顾景云才答应借书给我们的。” 张二妹心思敏锐,早就察觉到顾景云和黎宝璐之间的关系,虽然平时顾景云很强势,黎宝璐都要听他的,但有时黎宝璐说话了,顾景云即便是满脸不耐烦也会听。 张大妹惊诧于黎宝璐的影响力,“病秧子竟然会听那个小姑娘的,不是说她是童养媳吗?” 山寨上鱼龙混杂,张大妹从小没少听关于童养媳的悲惨故事。 “是啊,但秦家的人都很疼她,她总有糖吃,顾景云虽然高傲但也会让着她。”张二妹羡慕不已,“大姐,你不是说做童养媳会挨打,吃不饱穿不暖吗?为什么她过得这么好?” 害得她都想去给人当童养媳了。 张大妹若有所思的道:“因为她遇到了好人家。” 张大郎却跟张大妹有不一样的观点,听了张二妹具体描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他便冷笑一声道:“秦家运气倒不错,找了个不错的童养媳。” 在他看来,秦家就是一窝肚里藏奸的阴险小人,竟然买了一个那么深明大义的童养媳,简直就是癞蛤蟆碰巧撞上了白天鹅。 不过,不管是张大郎还是张大妹都不再阻止张六郎张二妹与顾景云来往,他们知道,认字与不认字是天壤之别。 认字后,哪怕是以后这里混不下去了,他们出去可以更快的找到活路。 比如秦信芳,他在罪村的底气这么足,不就是因为就算不种地,不打渔,没有京城的供养也能自己画画,写字来卖吗? 人家一幅画,一张字便是他们几年的收入。 第27章 放火 四个孩子努力两天,终于把剩下的荒地按照顾景云的计划分为几块,每一块之间都有一道三米左右的防火带。 黎宝璐觉得野草又密又长,这道小小的防火带未必防得住。 顾景云也说,“这防火带防不住火,只能减缓火势,所以我们得选个点火的好时机。” “怎样才算好时机?” “风小,露水深重之时。”所以顾景云把时间定在了后天的寅时。 张六郎和张二妹满眼茫然,“你怎么知道后天寅时风小?” 至于露水深重,凌晨可不露水深重吗? 顾景云骄傲的抬着下巴道:“我舅舅说的。” 两个孩子锲而不舍的问道,“你舅舅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算的。”顾景云自傲道:“我如今年纪还小,算学与玄学都还未精通,不然也能算出来的。” 张六郎和张二妹皆一脸钦佩的模样,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俩人早被顾景云智多近妖的智商收服了。 没办法,一人若只比你强一些你还能嫉妒,可他若强到你抬头仰望也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那便只能臣服了。 虽然顾景云的性格依然很讨厌,但不妨碍张六郎和张二妹钦佩他。 就是黎宝璐都是一脸的佩服。 昨天晚上顾景云去找秦信芳,问何时风小露重,秦信芳没有直接给答案,而是带着俩孩子爬上屋顶观星,然后指点他们如何认星星,如何感受风力,然后计算未来三天的气候。 没有测试风力的精密工具,也没有现代算学,秦信芳只是找了一条丝带拿在手上感受风力,顾景云竟然就能根据秦信芳的指点算出后天凌晨三点多风力最小。 而黎宝璐听了一晚上的星相学,满脑子浆糊,只能听懂两三分。 果然,就算是有了前世的记忆她也不能成为天才,尤其是在顾景云面前。 黎宝璐没发现她竟然从未怀疑过顾景云算错,这让顾景云看她的目光越发温柔。 若不是笃定俩人还是孩子,不可能动情,秦信芳都要觉得自己是横在俩人中间的银河了。 而事实证明顾景云还真没算错。 还未到寅时顾景云就爬起来摇醒黎宝璐,两个小人穿好衣服就手牵着手出门去。 海边一向风大,现如今却是风平浪静,好在此时乃凌晨,凉丝丝的,倒不觉得闷热。 顾景云用棍子挑下门口的灯笼提在手里,另一只手稳稳的牵住黎宝璐,“走吧。” 张六郎和张二妹正倚在自家门口打哈欠,看见俩人过来就低声忧虑的道:“只有我们四个真的可以吗?万一火势蔓延……” “谁说只有我们四个的?”顾景云淡淡的道:“这样的事就不必你担心了,你只要听好我的吩咐就行。” 黎宝璐就回头看了一眼来路,远远的,一盏若隐若现的灯光跟在后面,她不由抿嘴一笑,秦舅舅虽反对他们用火开荒,却从不阻止他们做这方面的研究,自然也会在后面保驾护航。 顾景云显然也早料到这一点,所以很放心大胆的去放火。 多日来的努力总算要见成效,就算顾景云再稳重此时也不由激动,站在第一块荒地前划开打火石点草…… 四颗小脑袋凑在一起目光炯炯的看着那束火苗。 火苗接触到草晃动了两下,然后就熄了! ……四个孩子无言的对视一眼,还是张二妹举着小手小声道:“这草还是青的,露水还重,只怕点不燃。” “得找一把干草做引。”黎宝璐建议。 张六郎自告奋勇道:“我去找!” 顾景云呆呆的看着手上的打火石,满满的信心第一次动摇起来,“能点燃吗?” 若是不能,他们这几天的折腾全白费了。 黎宝璐想到前世的森林大火,那时候的树木都是活的,不也燃起来了吗? 所以笃定的点头道:“肯定能。” 顾景云心内这才安定不少。 张六郎很快就搜集来一大把干草,这次由最熟练引火的张二妹动手,火石点燃干草,将干草压在荒草下,蓬勃的火苗弱了三分,但慢慢的,火开始蔓延上荒草,火势渐渐大了起来…… 顾景云松了一口气,将灯笼放在一边,拿了提前准备的树枝守在一边,火势一旦蔓延出他限定的范围或火势稍大他们就用树枝打灭一些。 好在此时无风,露水又重,虽然火势渐大,却一直在控制中,四个孩子拿着树枝那儿打打,这儿敲敲,悠闲的跟着火势往里走。 当火烧完一块荒地,顾景云见火苗快要熄灭时才用干草把火引到下一块荒地上,宁愿火苗熄灭重点也绝不贪快。 站在山岗远远看着的秦信芳暗自点头,觉得自家外甥虽然固执,自负,真到行事时却又稳重谨慎,只凭这一点他便不用担忧他的将来。 一边的张大锤见他面露满意,忍不住撇嘴,秦家的人都一副讨人厌的性子,不就是放火吗,有什么骄傲的? 其他被请来帮忙的村民眼见着火势可控,一片本来荒草丛生的荒地渐渐被烧空,露出本来的泥土,不由都面露喜色。 朝廷支持开荒,良民开出来的荒地头三年都不用纳税,只要你有本事,只要不占山林,荒地想开多少便开多少。 他们是罪民,条件苛刻些,凡开垦出来的荒地都要纳税,但名额外的荒地头三年可减免五成田税。 琼州府山地多,平地少,人均耕种面积本来就少,因此凡有荒地大家都抢着开荒。 罪村也一样,但一村只有十九户,与其他罪村隔了好几个山头,因此面积还算大,未开垦的荒地还有许多。 但大家开荒的步伐都很慢,究其原因就是开荒需要的劳动力太大,付出大于收益。 他们没有耕牛,甚至连大一些的农具都没有,要开荒只能用镰刀锄头,平时又要打理已开荒出来的田地,又要出海打渔,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有多少时间开荒? 他们不是没想过用火开荒,但因为火势不可控,终究没那个胆子下手。 这个时代放火烧山是可判斩刑的,就算他们是无意的也没用,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是罪民,罪加一等必死无疑。 可现在顾景云为他们找到了保障用火开荒的方法,不怪大家不激动。 完全不知道自己为罪村的发展贡献了一大力量的顾景云正欣慰的一抹额头上的汗,吩咐三个跟班道:“沿着荒地外围走一圈,将未熄灭的火星全都打灭,里面那些堆在一起还未燃尽的野草拨开,让它们烧尽后扑灭。” 三个跟班齐声应下,拖着树枝去完成任务。 顾景云则捏了一根树枝在一旁写写画画,他觉得还可以再重新规划一下小块荒地的分布,能够更快速的让火烧尽且又保证安全。 黎宝璐拖着树枝欢快的跑来汇报时顾景云已经算出了结果,将计算过程和结果记在脑子里便用树枝一抹,一抬头就对上了黎宝璐花猫一样的小脸。 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去给她擦脸上的黑炭,道:“你看你都脏成什么样了……” 顾景云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看看她的脸,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黎宝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黑乎乎的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嘟了嘟嘴,不由伸手抹了一下脸,嘟囔道:“你的手都是脏的……” 顾景云看着黎宝璐完全黑乎乎的小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了她的手笑道:“那你看你的手!” 黎宝璐抬起自己的小手一看,立时瞪大了眼睛。 原本白嫩嫩的小胖手变成了黑炭一样的胖蹄子。 “哈哈哈哈……”顾景云指着她的脸忍俊不禁。 黎宝璐就蹦上去两只小手扯住他的脸颊就用力揉了揉,然后机敏的蹦开,看到顾景云脸上两个黑乎乎的小爪印,这才满意的笑起来。 看着得意的冲他扬头的黎宝璐,顾景云一点儿也不生气,将荒地检查过一圈确认没有火星后就上前拉了黎宝璐回家。 张六郎和张二妹连忙蹦上去跟上,不住的偷眼看满脸黑炭的顾景云。 张六郎忍不住手痒,低声问妹妹,“你说我要是也上前糊他一脸他会不会生气?” 张二妹同情的看着六哥道:“你要是有胆子就去试试看好了。” 张六郎想了想,到底没勇气迈出那一步,耷拉着脑袋道:“算了,他都那么黑了,我还是别去刺激他了。” 张二妹失望的撇撇嘴。 “你们回去吧,今儿不用上课了,”顾景云在岔口停下,交代张六郎兄妹道:“下午我们没空出门,你们要是想看书就来我家。”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顾景云已经能接受他们出入自家了。 张六郎和张二妹高兴起来,拍着胸脯道:“那我们下午去你家找你们玩。” 顾景云微微点头,拉了黎宝璐就回家。 而另一边,秦信芳在四个孩子走远后才带了人下去看他们的成果。 第28章 讨好 “哟,顾小公子要去赶海?那可得站远些,今儿浪潮特别大。” 顾景云眨眨眼,不由与宝璐对视一眼,心中警惕起来,但是…… “顾小公子今儿真俊啊,这身衣裳也好看。” “小公子要去赶海不如带上我家那小子,他别的不会,找鱼挖虾却是一把好手。” 每一个在路上碰到的村民都友好亲切的向顾景云同学问好,一开始顾景云和黎宝璐还保持着警惕心,此时也不由麻木了。 黎宝璐甚至怀疑自己睡了一觉后穿越到了异次元,与顾景云建议道:“不如我们现在回去睡一觉,再醒来或许就好了。” 顾景云鄙视的看她一眼,抬着下巴好似巡视领土的君王般往海边去。 不止大人,村里的孩子对顾景云也变了一个态度,以往看见顾景云不是怒目而视便是漠视,现在却巴巴的看着他,想上前又不敢。 黎宝璐彻底懵了,“难道我们睡了一觉后就变成了万人迷?” “你想太多了,”顾景云鄙视她道:“人对人的态度突然改变只有两种原因,一,一方突然发现另一方是大好人,以往的不和皆为误会;二,一方能从另一方身上得到莫大的好处,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去讨好对方。第一种不可能,上次斗殴把全村六岁以上的孩子都牵扯其中,村里的人都恨死我了,没有解除误会一说,”顾景云讥笑道:“而且我也不是好人,所以只能是第二种。” 顾景云目光流转,嘴角不由往上一挑,愉悦的道:“看来他们是看上了我用火开荒的法子呀。” 黎宝璐道:“昨天晚上他们都来帮忙了?那教给他们也没什么。” 顾景云轻哼道:“卖他们一个面子也没什么。” 黎宝璐忍不住扬起笑脸,上前牵住他的手大步向前走。 顾景云满脸嫌弃,却也牵住了黎宝璐的手。 海边聚集了村里三岁以上的孩子,大家都提着木桶或背篓站在边上,只等海潮退下便冲上去捡海产品。 顾景云拉了黎宝璐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极目远眺,波澜壮阔的大海上一层风浪推着一层风浪向前进,一阵猛烈的海风迎面吹来,人几乎站立不住,顾景云紧紧地拉住黎宝璐,再抬眼看向大海时,只见一层海浪扑面而来,如高楼一般倾泻而下,哗哗的冲上海滩,拍打在礁石上。 海水几乎冲到脚下,孩子们发出声声惊呼,目光发亮的看着快速往后退的海水。 这次浪潮如此大,退得又急,肯定留下不少海产品。 等到海潮远远的退去,前来保证孩子安全的大人一吹哨子,孩子们立时像出笼的鸟儿一样欢呼一声冲向海滩。 顾景云拉着黎宝璐站在石头上只觉得心胸一阔,神清气爽,“宝璐,心胸如海,天下还有何容不下的?” 黎宝璐赞道:“好志气!” 顾景云高傲的抬着下巴。 黎宝璐觉得他这样一点儿也不像有容乃大的大海,反倒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她不由抿了嘴笑。 张二郎踹了张六郎一脚,抬着下巴指向石头上的俩人,“还不快去找你朋友!” 张六郎踌躇着不敢动弹,张二郎恨铁不成钢的踢踢他的屁股道:“真是蠢货,没见大家都巴结他们吗?白瞎了你跟他们屁股后面跑这么久,还不快去?” 张家的人里除了耿直的张大锤就没笨蛋,昨晚上张大锤回家一说村里的人可劲儿的巴结秦信芳想要知道用火开荒的窍门,他们便知道拼关系的时候到了。 他们家人多地少,罪名还不轻,每年要服的劳役要比别家的重,而且他们家在外头可没什么靠山,大赦是不可能有他们的份的。 那些当官流放的人家还能抱着赦免的希望,他们却是早早就打定主意要在此生根发芽了。 既然这样,那田地就不能少。 一村虽然只有十九户人家,但荒地也有限,他们得在别人之前开垦出尽量多的田地才好。 张家可有六兄弟呢,以后分家出去就没多少田地了,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 于是,张六郎与张二妹都派上了用场,他们可是村里唯二与顾景云有交情的人。 被赋予了伟大任务的张六郎和张二妹硬着头皮跑到俩人身边,直接略过顾景云和黎宝璐打招呼,“宝璐,你们今天也来赶海?” “舅舅说这次海潮可能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所以我们就来看热闹来了,”黎宝璐踮起脚尖去看他们高高的背篓,问道:“你们怎么不去捡海货?” 这次海潮很大,退得又急,可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没见海滩上的人都抢疯了吗? “我哥哥们去捡了,用不到我们,”张六郎拍着胸脯道:“你们是不是抢不过别人?没关系,我带你们。”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道:“我不与别人相争。” 张六郎直接走在黎宝璐身边,献殷勤道:“有些海货被埋在沙下,得挖起来才行,我教你怎么看沙下有没有好东西。” 顾景云看张六郎围着黎宝璐打转,而黎宝璐不但不拒绝,还用圆溜溜的眼睛认真的看他,顾景云立时不满,上前一把扯住黎宝璐的手,沉着脸道:“你不是想吃龙虾吗,走,我带你去找。” 张六郎闻言立即兴奋的道:“我知道哪儿有龙虾,它们最喜欢躲在礁石下了,他们不爱找龙虾,肯定没人去要,走,我带你们去。” 顾景云见他抢走黎宝璐的注意力,立即对他怒目而视! 张六郎满头雾水,以前他只要讨好黎宝璐顾景云便高兴了,怎么今天这法子不奏效了? 黎宝璐觉得顾景云现在就像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忍不住牵住他的手安抚道:“我们跟着六郎哥哥去吧,他对海边比我们熟多了。” 顾景云脸色稍霁。 张六郎和张二妹见顾景云一怒一喜,全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便不想,只是在前头带路,心里却一阵阵哀叹,天才都好奇怪,喜怒无常的。 一直偷瞄顾景云的孩子们发现张六郎竟然把找到的海货放进黎宝璐背着的小背篓里,心中都暗骂一声“奸诈”。 想起家中大人的嘱咐,孩子们心中再不甘愿也只能挑一些好的海货给顾景云送去。 张家已经开始贿赂,他们总不能落后太多。 不一会儿,顾景云和黎宝璐面前就堆了不少的海货,每一个来的都是直接把东西塞他们手里然后报自家的名号,或许是还对之前斗殴的事心有芥蒂,或是怕顾景云拒绝,大家都是一放下东西报完名号就走,黎宝璐喊都喊不住。 顾景云若有所思的看看地上的海货,鲜活的海鱼还在沙滩上蹦了两下,努力的朝海洋挪去,却又因为身下是沙子动弹不得…… 他抬头对黎宝璐道:“不用叫了,他们既然给,我们收了便是。” “可我们家也吃不了这么多呀。” “那就和大家一样晒干了拿去卖呗,”顾景云不在意的翻了翻面前的海货,道:“我长那么大还未去过琼州府呢。” 一村的村民也有往县里卖鲜海货的,但大多数是把东西晒制好后卖给县城里的商家,毕竟一村离琼州府县城还挺远的,卖新鲜的太过浪费时间。 但秦家从未晒制过海货,东西拿回到秦家,秦信芳和何子佩就与这些还鲜活的海货大眼瞪小眼。 顾景云自顾自的挑出十只大龙虾放在一旁,道:“舅母,中午我们要吃大龙虾,其他的您看着办吧。” “等等,”秦舅舅扯住外甥的后衣领,指着背篓里的东西问:“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舅舅和舅母看着办吧,都是村里的人送的,对了,宝璐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你们可不要做可耻的事哦。” 秦信芳抽了抽嘴角,很想揍外甥怎么办? 既然是乡亲们送的那就不能送回去,免得大家以为秦家在拒绝他们,好容易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秦信芳可不想再次回到冰点。 可他们还真不会处理这些海货,秦信芳只能捏着鼻子去和张大锤请教。 张大锤便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撇着嘴来帮忙,不客气的教育秦信芳道:“秦大人,不是俺说你,你都来琼州府五年多了,却连晒鱼都不会,以后可怎么活呀?” 秦信芳点头表示受教,道:“所以才要请教张兄,这些都要慢慢学起来。” 张大锤立即好奇的问,“莫不是京城不给你送钱了?那可真是太可怜了。”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 秦信芳:“……” 张家孩子:……爹呀,你心里幸灾乐祸就行了,干嘛表现到脸上来? 好在秦信芳大人有大量,并不与张大锤一般见识,所以依然愉快的一教一学。 第29章 尊重 顾景云收下孩子们送的海货,村里的大人们心中一松,当天晚上就一起聚到了秦家。 顾景云第一次没有早睡,拉着黎宝璐去教他们如何科学的设置防火带。 除了张大锤满头大汗的听不懂,其他人学了三四遍后就领会了。 “张大叔回去吧,回头把张六郎叫来,我再教他便是。” 张大锤求之不得,起身就走。 此时水稻未收,正是农闲时候,村里人掌握了用火开荒的诀窍后立即投入到垦荒的活动中。 一村附近的荒地很快就被大家分割一空,为了抢荒地大家还差点打起来。 黎宝璐与顾景云扛着小锄头下地的时候就看到附近的荒地都被割出一道道防火带,只等秦舅舅算出风力最小的时刻就能放火烧荒。 黎宝璐当机立断道:“等他们烧荒的时候我们就待在家里别出门了吧。” “为什么?” “空气不好。” 顾景云一想就明白了,“啊,灰尘升空,气体变浊,的确会不舒服。” 顾景云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没关系,到时候我带你去县城,我们不留在家里。” 黎宝璐眼睛一亮,“舅舅要带我们去县城?”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琼州府的县城呢。 顾景云摇头,“不是舅舅,是我,”顾景云强调道:“是我带你去!” “……别闹,舅舅会疯掉的。”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我是认真的,到时候我们带家里晒的海货去卖,顺便给母亲抓药,给你和舅母买些布料来做衣裳。” 这些事顾景云早记在心里了,黎博给母亲的药丸有限,得抓些要紧的药备用,宝璐来家后一件新衣裳都没有,穿的还是从黎家带来的旧衣,舅母也许久没做过衣服了…… 自觉已经是个小男子汉的顾景云自然要为家人操心这些。 黎宝璐却时刻记得他们的年龄,颇为无语的道:“我们年龄太小了,会把拐走的。” 顾景云安抚她道:“别担心,我们是罪民,没人敢冲我们下手,何况到时候村里的孩子都要去,我们跟着他们走就行。” 黎宝璐没想到罪犯的身份还有这层好处,一时无言。 见顾景云打定了主意,她知道多说无益,反正秦舅舅总不会答应这样的事吧? 谁知道秦信芳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还掏出一个钱袋子给顾景云,“这是银子,你要买什么就买,不过你们小胳膊小腿的,要计划好买的东西,毕竟买的东西还要自己带回来。” 顾景云接过钱袋子,稳重的点头道:“舅舅放心,我不会浪费钱的。” 秦信芳欣慰的点头。 黎宝璐疑惑的挠着脑袋问,“难道你不是第一次去县城?”她明明记得他说过他从未出过一村。 顾景云将钱袋子收好,不在意的道:“是第一次呀,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舅舅心好大。”谁家大人敢放一个五岁孩子独自去县城? 还是第一次! 顾景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找了个时间与张六郎道:“我们最近要去县城,你去不去?” 临了又加了一句,“你们要是去,我可以帮你们带一半的海货进城,条件是你们得帮我们拿东西。” “不去”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咽下,张六郎眼睛发亮道:“我回去问我大哥!” 张六郎一阵风似的冲回家,“大哥,病秧子约我们进城,要我们帮他扛东西,他愿意帮我们带一半的海货进城!我们答应不答应?” 张大郎眼睛一亮,拍了一下他脑袋道:“真蠢,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答应?赶紧去找他约好时间。” 张六郎转身就跑。 顾景云正在跟舅舅计算放火的最佳时间,好确定他们进城的时间。 “明天下午风力挺小,而且夜间也风小,倒是个好时机。”秦舅舅点了点纸上算出来的结果道。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顾景云扭头对黎宝璐道:“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今天晚上就收拾好来。” 秦舅舅笑眯眯的问,“约好了进城的小伙伴吗?” 顾景云抬着下巴道:“已经放出消息了,我愿意替他们带半数的货物进城,他们只要不傻就都会跟着我进城的。” 顾景云所料不错,张六郎喊的声音太大,不少人都听见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全村剩余的十七户人家都知道顾景云想进城,谁帮他拿来回的东西,他便帮谁带一半的海货进城。 要知道顾景云可是良民,良民与罪民带货物进城所缴纳的税是不一样的,良民只需缴纳货物价值的百分之二,罪民却要缴百分之十。 全村闻风而动,张六郎才从自家冲到秦家兴高采烈地告诉顾景云他和他二哥三哥都去县城,其他人家的孩子也冲到了秦家,七嘴八舌的和顾景云道:“我也愿意帮你拿东西,算我家一份吧……” “还有我,还有我,”一个半大的少年涨红了脸道:“我还能背你和你小媳妇,你们这么小,肯定走不长,还得让人背着才好。” 其他孩子纷纷怒视他,觉得他抬回拍马屁了,转身就和顾景云承诺道:“我们也能背你们,还帮你们拎水壶,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干粮……” 被人如此争相讨好,顾景云一点也不开心,他沉着脸道:“行了,我答应你们便是,每家都是一半的海货,谁家也不能多,都回去准备吧,明儿一早我们就启程。” 少年们欢呼一声,高兴的奔回家,这次能少纳好多税,家里又多一笔收入了。 目睹了全程的秦信芳嘴角微抿,叹息道:“苛政猛于虎也,京师,山东与山西一带从未听说过民货进城也需纳税,但出了山东,越往南政务越混乱,百姓生存也越发不易。” “琼州府山高水远,与大陆又隔着一道海峡,剥削更甚,就连菜农进城都要缴税,”秦信芳摇头叹息,“如此下去,我大楚不知还能延续多久。” 顾景云沉着脸不说话,刚才大家虽然都讨好他,颇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架势,但他心里一点儿也不舒服,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舒服,但在听到秦舅舅的话后他渐渐明白过来,这些愚笨的人虽然很讨厌,但他们一直在努力的生活,没有人有资格如此践踏他们的意志。 那些海货进城本就不用缴税,却因为苛政,因为贪官,他们就要为这本不应该付出的东西拿下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上任由他踩。 顾景云虽然瞧不起他们的智商,却尊重他们,尊严是这世上最不容亵渎的东西! 比如他舅舅,比如他舅母,再比如他母亲! 从小装着睡觉他听了不少的秘密,他知道舅舅是因为政治失败被流放,但他并不是全无办法,只要他肯放下尊严,放下自己的理想和坚持,多的是势力接纳他。 但舅舅宁愿流放到琼州也没背叛自己的信念,放下自己的尊严。 舅母不是没办法脱身,别的不说,只要一封和离书便能独善其身,但舅母硬是跟从舅舅来这鸟都不拉屎的琼州府。 母亲乃出嫁之女,顾家是无耻,可要是母亲也跟着顾家一样无耻,那想要留在顾家,留在京城还是很容易的。 小人易活,但他们都选择了做君子。 因为尊严,人活着就要有尊严,就要有理想与坚持! 一村的少年孩子们没尊严吗? 不,他们有,哪怕他们的父母有求于他,他们对他依然没多少好感,最大的让步也不过是路上遇见一脸不情愿的打招呼问好,赶海时挑拣出一两条海鱼送给他算做讨好,却是连一句软话都不会说的那种。 可现在只为了他一句愿意帮他们带半数的海货进城,他们就全冲到他家对他讨好起来。 提前进入中二期的孩子一点也不高兴,他迷茫的问道:“舅舅,世道如此不公,他们为何不反抗?换一个皇帝当或许会好呢?历朝历代的开朝皇帝都会施仁政,让百姓休养生息。” 秦信芳无奈的看着外甥道:“可改朝换代都免不了战争,因战争而受苦的人必然比开朝受惠的百姓要多得多。” “那有没有办法不发生战争便换一个皇帝?”顾景云道:“最好一个皇帝当完就换另一个姓氏的皇帝,大家能者居之,这样就能更大程度的避免昏君出现了。有昏君也不怕,只要朝臣有罢免皇帝的权利就行。” 秦信芳好笑不已,揉着他的脑袋道:“好了,此等异想天开的事与我们说说就行,出去外面可不许乱说。” 一旁的黎宝璐则涨红着脸憋住了话,双眼却忍不住发亮的看顾景云,心里一阵激动。 孩子,你思想这么先进你自己知道吗? 一朝一皇帝,一帝一姓,能者居之,朝臣可罢免皇帝,这要是换成总统妥妥的总统制。 可惜我家景云不知道何为总统,但不过就是一称呼而已,皇帝也不差的。 黎宝璐觉得今后要把他给看好来,以免他过早的显露如此先进的思想,要知道先驱者一般都不长命。 第30章 敲打 秦信芳把家里晒的海货装进背篓里放好,再次嘱咐跟前的两小孩,“一定要跟紧同村的人,若是走散了直接去衙门,别到处乱走。钱袋子拿好来,若是不见了也别急,到衙门里报家里的地址名号,让他们送你们家来,我们自有重谢。” 顾景云觉得舅舅太过小看自己,不耐烦的道:“我们是有多蠢才会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 “那你现在认得去县城的路吗?” “不认得,”顾景云理直气壮的道:“但过不了多久就认得了。” 顾景云对自己的认路能力还是很自信的,走过一遍自然就认得了。 秦信芳无奈的看着自信满满的外甥,只能去嘱咐张家三兄弟。 张二郎帮着把背篓绑在板车上,对秦信芳拍着胸脯道:“秦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把顾小公子完好无缺的给您带回来。” 村里其他少年也推着板车汇聚而来,纷纷表示会照顾黎宝璐与顾景云俩人,让秦信芳放心。 张三郎把顾景云和黎宝璐抱起来放在板车上,对秦信芳何子佩笑道:“看,如此一来他们连路都不用走了,秦大人这该放心了吧?” 秦信芳微哂,挥手与孩子们告别。 少年们点了一下人数,立即热热闹闹的往村外行去,此时天还未亮,启明星高挂在空中为他们照亮道路。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是第一次离开大人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皆兴奋得不得了。 一点也没注意到后面恋恋不舍望着他们的秦信芳。 秦信芳气笑,“两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头都不回一下。” 何子佩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是谁跟我说不必担忧的?还训我别缚住孩子们的脚步。” 秦信芳摸了摸鼻子道:“这怎一样?我可未拦过他们,只是心里有些放不下罢了。” 何子佩轻哼一声,巴巴的看着孩子们消失的方向,忧道:“景云虽聪慧,却又傲又自负,我只怕他在城中惹事。” “你放心,有宝璐在呢,别看那孩子小,却是最细心稳重不过,之前用火开荒的事就是她在一旁不停的提意见,不然我还真怕景云直接一把火将所有的荒草都烧掉呢。” “可她再细心也只有三岁多呀。” 何子佩一直把顾景云当亲生儿子一样,怎么可能不担心? 秦信芳知道劝也无用,直接道:“景云和宝璐去县城了,妹妹那里就没人解闷了,今天你多陪陪她吧。” 何子佩的注意力立即被引开,她忙转身回后院,“我给文茵熬了小米粥,差点就给忘了。” 而坐在板车上的顾景云和黎宝璐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兴致勃勃的看着路两旁的风景。 虽然天色昏暗看不出什么,但吹着微风,坐着一摇一晃的板车,俩人就觉得此时的风景世上最美。 少年们显然也觉得此时风景独好,有一个少年干脆扯着嗓子唱起了歌。 唱过一遍后不少人都跟着和声起来,一时间山里全是少年们清越的歌声。 黎宝璐觉得挺好听,就是听不懂歌词,她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只能听懂头两个字“丰年”,不由扭头低声问顾景云,“他们在唱什么?” “唱《丰年》,”见黎宝璐满眼茫然,他便解释道:“你还未读过诗经,所以听不懂,这是周颂里的一首,丰年多黍多馀,亦有高廪,万亿及姊。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 顾景云看着欢愉的少年们若有所思的道:“快到秋收了,他们在祈求丰收。” “那今年会丰收吗?” 顾景云犹豫了一下道:“应该会吧,没听舅舅说今年有灾。”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也愉悦的勾起嘴角。 罪村一村离县城还挺远,以他们的脚程,走到傍晚估计能到,而在此之前他们得先到里长所在向善村一村去盖章放行。 罪民出罪村的范围都得跟里长报备,且需要签章,不然视为逃跑,进出城门都要检查户籍的,若是无章,他们就会被当做逃犯抓起来。 通过此法,朝廷可以牢牢控制住罪民的人身自由,不怕他们偷渡回乡。 因为没有里长的签章,他们连出罪村范围都不可能,而要离开琼州府则需要琼州县衙的签章及同意书了。 车队一进入向善村一村,黎宝璐就看到了前面排得长长的队伍,显然要出罪村范围的人不少。 不过队伍前进的速度还挺快,里长翻开户籍只问对方去哪儿便爽快的盖章,并不细问,简单快捷,平均下来五秒钟能走一个人。 因此长长的队伍很快就缩减完毕,轮到了黎宝璐。 顾景云是良民,他出入并不需要里长的同意,但黎宝璐需要。 才到里长跟前,顾景云就掏出户籍递给里长,指了身旁的黎宝璐道:“她要去县城。” 里长正要盖章,突然又低头看桌子前的俩小孩,惊讶起来,“呀,原来是景云呀。” 左右望望,没看见秦信芳或何子佩,不由蹙眉问:“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娃娃,你们舅舅舅母呢?” “我们是跟着同村的人去县城的,我舅舅舅母不去。” 里长看着进退有度,毫不怯场的顾景云感叹道:“你舅舅好宽的心呐,也不怕你们两个在城里丢了。” 说罢“咔擦”一声盖在户籍本上交给顾景云,摸了摸黎宝璐的小脑袋道:“进城被盘问时别怕,跟紧同村的人便行。” 黎宝璐点着小脑袋,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里长爷爷。” 里长满意的摸着胡子微笑,觉得官宦人家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他孙子三岁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呢。 顾景云和黎宝璐手牵着手走到一边,等其他人盖章。 黎宝璐就探头去看他手里的户籍本,小声道:“景云哥哥,给我看一眼吧。” 定亲那天里长到场把她的名字从黎家移到了秦家,但她并没有看到户籍上的名字,所以还从不知道她在古代的户籍是怎样的。 顾景云就展开给她看。 户主是秦信芳,黎宝璐的名字在第三页,与户主的关系是义女。 黎宝璐一愣,就指了关系栏问道:“我不是你媳妇吗?” “你还未嫁给我,因此不能移到我母亲的户籍下,”顾景云瞄了一眼正在忙碌的里长,低声道:“你是罪籍,是要纳税的,若是变了良籍他就少了一份提收,所以得等你长大后嫁给我才能把名字记在我名下,由罪籍变良籍。” 黎宝璐忍不住撇嘴,低声道:“那天我看见舅舅给了他银子的,他怎么还贪图这点小钱?” 她不信她一人的提收能有多少钱,一年最多几个铜板,连这都舍不得? 顾景云却道:“能有一点是一点,舅舅说他家也很艰难的,别说几个铜板,便是半个他也舍不得放弃的。” 黎宝璐咋舌,“那京城寄来的东西过了他的手,竟然还能送到我们家?” 顾景云微笑道:“所以才说他人品还过得去,外头寄进来的东西他从不克扣,也因此大家都愿意拿些东西孝敬他,彼此的关系还不错。你看,这么多人要出去,他却从不盘问,只要户籍与人对得上,给得出理由他一律给签章。也因此大家都会互相监督,若有想要私逃的人都会阻拦或报信,以免他受了牵连。” “他若受了牵连,以后只会愈发严格,到最后苦的还是我们自己。”顾景云虽小,这些道理却是从小就听舅舅与舅母提的。 他眼睛深沉的看着黎宝璐道:“所以进城后你要跟紧我,可不要丢了,不然舅舅和舅母要受罪,全罪村的人也会因你而受罪的。” 这是担心黎宝璐丢下他跑了。 黎宝璐一怔,看看自个的小胳膊小腿,抬头看向顾景云问,“我这样怎么跑呢?” 顾景云脸一红,不自在的道:“我可没说你跑,而是让你别丢了。” 明明就是欲盖弥彰,黎宝璐哼哼两声,见他神色中有些不安,便道:“我不会跑的,我还等着你娶了我后直接变良民呢。” 顾景云心内一松,抬着下巴道:“你放心,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娶你的。” 黎宝璐见他安心了便与他道:“你少看些杂书吧,你最近看的都是什么书,竟然会想到我会逃跑?” 顾景云扭过头去不说话,打定主意不认。 最近他看杂记,里面偶有记录某地有童养媳不堪婆家折磨逃走,被抓回去后被沉塘之说,他觉得自家对宝璐很好,宝璐应该不会逃,但又觉得自家对她再好也比不过她亲生父母,他拿不准她是怎么想的,所以只能这样敲打她。 第31章 帮助 琼州府虽名为府,其实就是一小县城,隶属于广东。因为与广东隔着一道海峡,交通不便,在此任职的官员很难在长官那里出头,自然,受的控制也很小。 所以在这里,县令就是全琼州府人民的天了。 也因此,县太爷临时增加货物进城税也没人闹个事,更别说跑到广州府那儿去告状了,琼州人民将苦汁咽下,老老实实地的交钱进城。 凡良民进城携带货物的,一律缴纳其价值的百分之五,直接涨了一倍还多,而罪民则要纳百分之二十。 一群兴高采烈排队进城的少年们傻眼了,他们没想到进城税涨了这么多,身上带的钱似乎不太够…… 张二郎拳头紧握,低声骂道:“狗官!” 张三郎面色也不好,扬声道:“大家把钱凑一凑,看能不能凑够进城的税,不然被卫兵扣掉货物可就亏大了。” 进城无钱缴税就扣除价值相当的货物,但卫兵们计算时都以最低价格计算货物价值,而且还会多拿,综合下来拿货抵税就亏大发了。 所以不到最后一步没人会用货物抵税。 少年们凑在一起计算自己身上的钱,顾景云坐在板车上扫了一眼他们手里的铜板便心中有数了,心道:这点钱也就够这些货物的一半税,到最后这事多半还要落到我头上。 黎宝璐也凑到顾景云耳边道:“好像只有我们的钱是多的。” 顾景云哼哼两声。 黎宝璐问:“那你要帮吗?” “自然,”顾景云板着小脸教她,“虽然他们依然讨人厌,但在外面我们是一伙儿的,一损全损,为这点钱不值得。” 他抬头看向聚做一堆的少年,等着他们来找他,却没料到一群人全是蠢的,算个账算到现在都没算清。 张二郎等满头大汗的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还缺多少钱,但总在算到一半的时候就出错,而且那么多钱合在了一起,所有的货物也都要重新算…… 在出来前,家里大人都给他们算好了要交的税,钱也是按照那个数多出一部分给的…… 该死的狗官,要不是他,他们何至于如此狼狈? 万一算不出要交的税被人坑了怎么办? 少年们急得都要哭了。 顾景云无语片刻,抬高了声音打断他们嘈杂的计算,“行了,把需要我带进城的货物拿来,这部分税先由我代交,等你们进城卖了东西后再给我。” 对啊,放在顾景云名下他们只需要纳百分之五的税,可是事后要给顾景云多少钱来着? 大人们之前给他们算好给顾景云的那份钱是按照百分之二算的呀…… 顾景云不理会凌乱的众人,盘腿坐在板车上指点江山,“张二,你家的货照之前的价格算也就能卖五两八钱左右,把这包东西也放到我这边,我给你带三两的货,税五便是一百五十文,我先帮你出了,剩余的货税二十便是五百六十文,你少多少与我说,我借给你。” 顾景转头看向张一言,撇了撇嘴道:“你家的货照原先的价格值四两二钱左右,我帮你带二两的货,税五便是……” 顾景云把所有人的帐目都清了一遍,等他算完,大家才手忙脚乱的把自个的钱算清楚,有缺的就找顾景云借钱,不缺的则记下顾景云算好的两个数字便行。 而顾景云身边早堆了一堆货,全是他应承帮忙带进城的货物。 他指了几个人道:“你们便拿着这些海货与我进城,卫兵问起你们就说受雇于我就行,其他人各自拿好自家的货物,记好自己要纳的银钱。” 混乱的队伍这才井井有序起来。 顾景云安排好转身就爬到板车上坐好,抬着下巴道:“走吧,再不走今儿就不用进城了。” 卫兵们看堵在城门口不远处的队伍开始排队进城就互相使了个眼色,这一看就是加税后第一次进城的,准备的银钱必然不足,只不知里面有没有值钱的货物。 顾景云排在第一位,上来便将户籍给卫兵检查。 卫兵眼睛扫过他身后的几辆板车,又见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安然的坐在板车上等着过检,不由诧异的挑眉,现在的罪民都这么牛气吗? 打开户籍一看才发现此人是良民。 卫兵不由皱眉,此人身后几个推车的都是罪村的罪民,每隔两个月就要进城一趟,几年下来他早把人记熟了,这孩子明显是跟他们一伙儿的,怎么可能是良民? 卫兵拿着户籍对着顾景云比对再比对,户籍上只有人物描写,比如顾景云底下就写着圆脸,大眼,宽额,高鼻,身量瘦小。 再一看出生日期卫兵不由抽了抽嘴角,合上户籍问道:“来琼州府做甚?” 顾景云指了身后的板车:“家里晒了些海货,前来销货。” 卫兵扫了一眼板车上的货,指着那几个推车的少年问:“他们又是干什么的?” “是我雇的苦力,”顾景云瞟了他一眼道:“怎么,良民不能雇用罪民吗?” 卫兵心中不悦,冷笑道:“衙门里没这个规定,不过为了预防你们帮罪民逃税,你得说清楚你家都有哪些货物,不然这些货物就视作逃税物品,是要归公的。”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手摸进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 顾景云却已经开始背板车上的货了,真是笑话,他连税银都算出来了,还记不住自己带了啥货? 卫兵心中冷笑一声,将每一包货物都扯开来检查,黎宝璐眼见着他要把货物扫到地上,忙伸出小手抓住他的,扬起笑脸冲他一笑,道:“大哥哥,天快要黑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城?” 顺势将手里握着的铜板都塞他手里。 卫兵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黎宝璐,将铜板揣袖子里,抬着下巴和板车上倨傲的顾景云道:“小子,学学你妹妹,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手一挥放行了。 张三郎看着忙推着板车进城,顾景云这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在村里横着走也就罢了,在外面也这么不可一世。 顾景云顺利进城后,后面的就顺利了许多,只要交上税银,税银与货物价值差不多就放行。 一行人胜利的在城内会师,张二郎看了眼依然端坐在板车上的顾景云一眼,道:“今天晚了,明日再销货,大家先去找住的地方。顾小公子,我们以往都在城隍庙歇脚,你身体弱只怕住不惯,您看……” 顾景云太过不知天高地厚,带着他只怕会惹上麻烦。 顾景云冷笑一声,,正要说话,黎宝璐却在他之前道:“城隍庙边上不远不就有客栈?我们住那里。” 黎宝璐冷冷的看着张二郎道:“张二哥也别怕我们连累了你,刚才若是景云不硬气一些,大家谁也别想进城,我们在城门口停留了将近半个时辰,那些卫兵又不眼瞎。” 要不是顾景云先硬,她再软,他们这趟进城非得脱下一层皮不可,这就是信息落后的弊端了。 张二郎脸色一变,看着坐在板车上的小孩说不出话来。 顾景云见黎宝璐为他抱不平,脸色稍霁,打断她道:“好了,我们走吧。” 转头扬着下巴吩咐张六郎,“楞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上我的东西跟我去找客栈?” 来之前张六郎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会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们的,其他人他不管,张六郎却是要跟着他的。 张六郎看了他二哥三哥一眼,小步挪着上前拎起秦家的货。 第32章 互助 张一言转了转眼珠子,也殷勤的上前帮忙,荣环关略设计张大郎揍顾景云的事他也有参与,顾景云挑拨得整个村庄的孩子斗殴时他更是被牵涉其中,还受了不轻的伤。 他自然是恼恨顾景云的,但现在全村的人都有求于顾景云,这次他更是帮大家带了一半的货物进城,省去了不少的税银,只这两点就值得他回报一二,他可做不来张二郎卸磨杀驴的事。 何况讨好了顾景云,别的不说,以后进城跟着他就能得到多少好处? 他可是整个罪村范围内唯一一个良民,也只有他才敢才会帮他们带货进城。 张家狡诈,当初明明是他们差点把顾景云打个半死,结果转身就派张六郎和张二妹去讨好顾景云,成为一村十八户人家中唯一与顾景云关系较好的一家。 虽然同姓张,但他们张家与张大锤一家可没什么关系,而且他们因为同姓且曾为官身,张大郎几个常刻意针对他和他弟弟,要不然他也不会再设计张家孩子时出那么大的力气。 既然张二郎目光短浅,那他不出头简直是对不起自己的智商。 张一言抢着把包袱扛背上,主动在前面领路道:“城隍庙附近共有三家客栈,但都很小,你与宝璐姑娘去住只怕危险,不如也跟我们去城隍庙?” 张一言笑道:“此时天热,晚上用茅草略垫垫地板就行了,并不会着凉,而且我们住在一起出事了也好互相照应。” 顾景云沉思。 在来前舅舅就叮嘱过,村里人为了省钱一般都住城隍庙,为了安全他该紧跟他们,还给他们收拾了一条小毯子带着。 但张二郎说了那样的话,一向骄傲的顾景云又怎么可能还上赶着? 但张一言的话又让他犹豫,外面危险,他可还带着宝璐呢,她那么小,万一被人拐了怎么办? 张一言见了再接再厉道:“到时你便跟着我,我来过县城几次,对这里还算了解,你想去哪儿玩我也能给你指点一二。” 黎宝璐就上前两步牵住顾景云的小手,摇了摇道:“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顾景云当机立断道:“那我们走吧,放了东西后去吃东西。” 本来还团结一致的队伍立即分成两帮,一些人留下站在张二郎的身后,一些人跟着张一言簇拥着顾景云与黎宝璐往城隍庙走。 张六郎挠了挠脑袋,看了二哥一眼,想起大哥的嘱咐,一咬牙便扛着顾景云的行李追上去。 张三郎见状松了一口气,二哥刚才的话过了,顾景云毕竟才帮过他们,这样过河拆桥,便是他都看不过眼,更不要说别人了。 这时候不宜将彼此的关系弄糟,大哥为了让六郎能从顾景云那里学来本事教他们,连之前的死仇都忍了,他们何必为这种小事与顾景云交恶,何况听那童养媳的说法,顾景云如此还是故意为之,是为了让他们顺利进城。 那就更怪不得了。 张三郎正苦着脸想着如何劝说张二郎宽和一些,顾景云已经将他们抛在了脑后,和黎宝璐兴致勃勃逛起两边的小摊。 黎宝璐是第一次看到古代的集市,顾景云也是第一次,俩人看什么都好奇,几乎走两步就要停一步,这样慢悠悠的,张二郎很快带着人追上来。 他脾气挺大,直接无视前面的众人,带着其他人先往城隍庙去。 跟在他身后的少年皆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顾景云笑笑。 顾景云才帮过他们,众人又都欠着他的钱,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张二郎那么理直气壮的。 所以等顾景云和黎宝璐到了城隍庙时就有几个少年挪了一下位置,将一个还不错的角落让给他,“顾小公子,这里干净又安静,茅草是新铺的,你和宝璐姑娘今天晚上就睡这儿吧。” 此时庙里好的位置都被占光了,张一言他们就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躺着,货物被集中在一起看守。 顾景云环视庙里一圈,自己的这个位置的确不错,算得上数一数二了。 他也不谦让,直接让张六郎把包袱放上去,拉了黎宝璐盘腿坐下,高傲的对张六郎道:“把你的行李也搬过来,晚上你就睡我们旁边。” 张六郎虽然智商堪忧,但武力值还不错,睡在身边安全。 张六郎见顾景云与他说话了,心内一喜,立即屁颠屁颠的跑去找三哥拿行李。 张三郎把他的小包裹递给他,笑着叮嘱道:“晚上警醒些,在外面过夜别睡得跟死猪似的,你两个朋友年纪都小,你照顾他们一些。” 张六郎连连点头,高兴的跑回到顾景云身边,完全没看到张二郎阴霾不悦的眼神。 张三郎却是假装没看见,转身点了一下货物道:“二哥,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销货吧,争取把这批海货卖个好价钱,还了顾小公子的钱后再买些布料回家,义父好几年不做新衣裳了,大姐和二妹是姑娘,一年总要有一套新衣裳……” 张二郎垂下眼眸,脊背微弯,他瞥向坐在斜对面的顾景云,即使是坐在破庙里,他的头颅依然高仰,即使身下是茅草,他依然挺直了脊背…… 张二郎心中说不出的嫉妒,都是人,凭什么生来就如此的不同? 他讨厌顾景云! 顾景云也不喜欢张二郎就是了,他正在教张六郎,一点也不避讳的道:“你二哥心胸狭隘,见识浅薄,你别和他学,宁愿跟你大哥一样凶狠残暴也别学他。” 张六郎眼皮都不抬的道:“更不能学你目中无人,骄傲自负。” 顾景云冷哼一声。 张六郎就无奈道:“他们是我兄长,你就不能嘴下留德?这次是我二哥不对,但你也太得理不饶人来了。” “我既得理为何要饶他,他求我了吗?”顾景云眼里闪着寒光道:“你要心疼大可以过去找他,别来我这儿待着。” 张六郎却知道他要是过去了,他们的友谊就彻底完了。 按说哥哥当然要比讨人厌的病秧子重要,但张六郎的脚步怎么也挪不动。 黎宝璐收拾好东西,扭过头来见俩人还侧着身子闹便扭,就对张六郎道:“景云哥哥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了,不然他只让你们还钱,你们还得起吗?” 张六郎张嘴。 黎宝璐继续冷笑道:“别觉得景云哥哥心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二哥单把我和景云哥哥赶走,我们第一次来县城,人生地不熟的,又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你觉得我们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张六郎结舌,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黎宝璐就把他的包袱扔给他,道:“铺床吧,我和景云哥哥都小,晚上嗜睡,只能你警醒些守夜了,” 张六郎默默的铺床。 顾景云脸色稍霁,嘴角这才慢慢挑起。 黎宝璐就推了推他道:“你起来吧,我来帮你铺床位。” 不过是把衣服展开铺在茅草上,简单得很,顾景云主动接过这个任务,“我来,你去一旁玩。” 黎宝璐这才抽空打量这座城隍庙。 这座庙宇虽弃用,却看得出以前规模不小,在这小小的琼州府县城内竟然有三进。 他们现在落脚在第一进,第二进是乞丐的地盘,第三进则还住着四户人家,据说是和衙门租赁的,是最名正言顺的住户。 庙里第一进此时住进了不少人,大部分是跟他们一样带着海货的,都三五成群的凑做一堆,单身的人身上都不带货物。 黎宝璐有些明白为何村里每次进城销货都要吆喝着大家一起走,哪怕是彼此关系不睦也要凑成一堆上路。 不是他们关系变好了,而是在外面他们的利益会相同,就得互助。 就好比现在,同来的少年们分成了两帮,但依然互相照应着,彼此休息的地方隔得非常近,一旦出事可以互为呼应。 顾景云笨拙的将衣服铺好,将包袱放在铺好的床位上,这才拉着黎宝璐道:“走吧,我们出去吃晚餐。” 又对张一言道:“我们很快回来,到时候替换你们。” “不用,不用,”张一言摇手道:“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张二郎那边的人先去吃饭,回来就替换我们,你们年纪小,多在城里逛逛也行,反正回来你们也做不了什么。不过得注意安全,城里拍花子不少,虽说我们这样的人不惧,但总要预防一二。” 顾景云点头,老成的道:“你放心。”拉了黎宝璐和张六郎就出门。 第33章 养胖 顾景云到底是孩子,以前连集市都未逛过,只从舅舅与书本上知道集市如何热闹,如今亲眼看见集市上人连着人,摊位接着摊位,不由心情激动,拉着黎宝璐就钻到人群里去。 张六郎因年纪小也少来县城,这次才是第三次,因此目光也黏在摊位上拔不出来,等他再回头找顾景云和黎宝璐时,俩人早逛得没影了。 他脸色一白,忙拨开人群去找,一边高声叫道:“顾景云,宝璐妹妹!” 顾景云站在他身后幽幽地道:“别喊了,转个身头往下低低。” 张六郎转了个身头一低就对上了两个小不点。 “便是人丢了你也该先向四周看看,眼儿也不扫一下便往前冲,本来没丢的也被你弄丢了。”顾景云教训他道。 张六郎挠了挠脑袋,嘟囔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们吗?” 顾景云不理他,左右看了看,道:“我们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吃晚饭吧。” 张六郎立即道:“我带了干粮,有多的,我分给你一些。” “我不要,”顾景云皱着鼻子道:“那干粮硬得能砸死人,据说县城里有许多好吃的东西,我要去吃。” 张六郎张了张嘴道:“你好有钱!” 顾景云就骄傲的抬了下下巴,倨傲的道:“行了,前面带路吧,我和宝璐请你吃。” “可我不知道哪儿有饭馆,更不知道哪家的饭好吃。”张六郎来县城都是跟着大家直接到商铺里销货,事后逛逛小摊位,吃饭都是啃干粮,最好的一次是义父带着他们在路边摊下了碗馄饨。要问他哪儿有饭馆好菜他还真不知道。 顾景云就知道指望不上他了,来前他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尝尝县城饭馆的菜色的,反正他们家又不差这点钱,可如果连地方都找不到还怎么吃啊。 黎宝璐见他眼睛都木了,不由一笑,孩子便是孩子,读再多的书,未经历过也不知道里头的窍门。 黎宝璐四处看了看,就拽了顾景云往旁边的店铺去,直接问门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小哥哥,你知道咱县城最大最好的饭馆在哪儿吗?” 店小二“哟”了一声,低头看三个孩子一眼,见为首的两个气质不俗,衣服虽素净料子却是难得,而且腰间还都挂着玉佩,只这一条就看出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 至于后头跟着的张六郎被他认为是俩孩子的仆从,眼睛只一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顾景云和黎宝璐身上。 秉持着与人为善的念头,店小二扬起笑脸热情的与两个孩子道:“小公子和小姐要去天香楼?从这儿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向左拐道弯,走到前门大街顺着往下,您二位只要看到门前竖着两只大貔貅的便是天香楼了。” “那这县城里除了天香楼,还有哪儿的饭菜好吃?”黎宝璐不好意思的冲他一笑,“我和哥哥第一次进城,对城里不甚熟悉。” 店小二看了下他们的年纪,自以为了然,和善的道:“那小姐和公子可以去一下万福楼,他家的菜色也不错,在咱县城仅此于天香楼。也不难找,天香楼斜对面便是。” 又道:“那一条街上皆是饭馆酒楼,公子小姐若想去别家吃也方便。” 黎宝璐道谢,拉着顾景云就往前门大街去。 张六郎忙在后面跟上,边吭吭哧哧的劝道:“去那种酒楼饭庄里吃饭必定要花费很多钱,我们随便在路边找一摊位便是了。”边摸自己口袋里的铜板,这是临出门前大哥偷偷给他的,让他跟着顾景云时大方些,别丢张家的脸,可这些钱只怕连酒楼里的一碗饭都买不起呢。 黎宝璐见他脸色涨红,知道他的窘迫,便笑道:“没关系,景云哥哥有钱,今儿我们就吃大户。” “大户?”张六郎满眼迷茫。 顾景云便翻了个白眼道:“便是我这样有钱的人,听不懂词儿还不会联系上下句吗?” 他也没听过“大户”这个词,但这个简单得很,不是应该一听就懂吗? 张六郎直接略过顾景云,走在前头带路,“我去过前门大街,我带你们去。” 顾景云便拉了黎宝璐跟上,小声道:“我们先尝一下,若好吃后天回家时我们就给舅舅他们带一些。” 天香楼的确很好认,它占了前门大街最好的位置,楼前熙熙攘攘,进出的人不少。 顾景云拉着黎宝璐站在楼前看了看,果断的拉过她往斜对面的万福楼去。 天香楼大厅里排队吃饭的人已经排了两个长队。 吃个饭而已,尚且不知道味道如何,他独自饿成这样可没闲心花费那么多时间去等,他还要去逛夜市呢。 万福楼人较少,并没有天香楼的喧闹,三人才进门就被店小二热情的迎上来。 小儿看到三个孩子,笑脸微僵,但依然热情的把人往大厅里引,一边还问道:“客官们是要喝茶还是吃饭?” “吃饭,”顾景云在楼梯前停下,指了二楼道:“我想在上面用餐。” 店小二就趁机扫了顾景云的衣着一眼,见他衣着偏素,虽穿的半旧衣裳,料子却不错,而且腰间挂着一枚莹润白玉,一看就成色不错,他不敢怠慢,忙将人往楼上请,笑容满面的道:“可巧楼上靠窗还有个位置,小客官们可以一边用饭一边赏景。” 二楼视野开阔,而且人更少,的确要比大厅好很多。 三人选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一扭头就能看到前门大街的街市,热闹无比。 顾景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人,即使强装稳重,眼睛依然闪闪发亮,兴奋不已。 他心情一好,连带着看店小二也多了两分笑意,“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有几样,价钱几何?若合适便给我们上几道。” 黎宝璐就撑了下巴在一旁看他点菜,顾景云虽然没有经验,但思维缜密,店小二想要糊弄他点贵且不实惠的菜几乎不可能。 在顾景云的火眼金睛下,他们点了万福楼里公认的比较好的四道菜——除了一道豆腐,全是荤的。 菜一端上来,张六郎眼睛都直了,顾景云和黎宝璐也对它们抱了很大希望。 所以三孩子一起出筷子,张六郎眼睛直接一亮,目光黏在菜上就下不来了,实在是太好吃了! 顾景云却是眉头一锁,仔细尝了尝点评道:“只比舅母的手艺略强一些。” 黎宝璐直接摇头,“比我祖母的差远了。” 张六郎忍不住冲他们翻了个白眼,直接把菜扒拉进自己碗里,道:“你们不吃给我吃。” 这么好的菜,他一辈子都没吃过,他们竟然还嫌弃。 黎宝璐和顾景云却不是嫌弃,只是觉得万福楼盛名在外,却只有这点本事,难怪会被天香楼压得动弹不得。 只不知天香楼的菜品又如何。 很有吃货潜质的顾景云直接道:“明天我们就去天香楼吃吃看。”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表示赞同,张六郎直接埋头苦吃,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景云也不问他意见,直接给黎宝璐夹了几筷子菜,道:“快吃吧,不然都被张六郎吃光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从小就知道“食不过饱”,所以黎宝璐确认肚子饱了后就只能干看着桌上的菜流口水。 顾景云更是只用了七分饱,他身体不好,不能饿,也不能饱,不然不是浑身无力便是胃胀肚疼,因此桌上的菜最后大部分还是进了张六郎的肚子里,直接把他撑得肚子滚圆。 黎宝璐看了忧心道:“会不会爆掉?” 顾景云瞥了一眼道:“不会,但会坏掉。” 张六郎就拍了拍肚子道:“俺身体好着呢,再吃一桌也不怕,你们以为跟你们似的,吃个菜都跟猫似的。” 说罢顿了顿,指了黎宝璐道:“不对,宝璐妹妹不算,她吃的也不少,难怪这么胖。” 黎宝璐满脸黑线,拉了顾景云转身就走,愤愤道:“我现在正在长身体,这不是胖,这是结实。” 顾景云:“更惨了。” 黎宝璐:…… 张六郎:“哈哈哈哈……” 黎宝璐愤愤然的走在前面,顾景云结了账忙跟上,一边还取笑她道:“就算要减肥也不急在这一时,才吃饱呢,慢点走。” 黎宝璐便叉腰道:“不许再说我胖,我这样明明是可爱。” 胖嘟嘟白嫩嫩的三岁小娃娃当街掐腰凶悍的表示自己不胖,顾景云没感受到凶悍之气,反而觉得好笑不已。 围观的群众见了也会心一笑,还有人和善的接了一句,“是啊,小姑娘白白胖胖的才好看呢,可不用减肥呢。” “能吃是福,谁会说小姑娘胖?” 顾景云眼中就流露出笑意,上前牵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不说便是了,走,我带你去吃路边的小吃,你不是说想吃糖炒栗子吗?”就是要把人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呀。 第34章 打架 张六郎听说还要吃东西,立时觉得胃鼓鼓的,捂住肚子无力的道:“还吃啊?” 顾景云挑眉,“听说路边小摊上的吃食也有不错的,我打算选些好的尝尝。” 张六郎口水就下来了,心里很想吃,但肚子很撑怎么办? 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起来,张六郎面色一变,捂着肚子道:“糟了,我要上茅厕!” 他面色通红的看向顾景云,着急的道:“我要上茅厕,你们怎么办?” 顾景云不在意的挥手道:“你自去便是,难道我们还会把自己弄丢吗?” “那你们不准走远,就在这条街上,”张六郎还记得大人们的叮嘱,一再嘱咐顾景云,“一定不能走太远,不然我会找不到你们的。” 顾景云敷衍的点了下头,张六郎直接略过他看向黎宝璐,坚持道:“宝璐,你可得听话,不准走太远知道吗?” “六郎哥放心,我们就在这一条街上玩。” 张六郎这才呼出一口气,转身冲着茅厕就跑去。 “真啰嗦,”顾景云嘟了嘟嘴,拽了黎宝璐就去逛小摊,“去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们给舅舅他们带一些。” 前门大街是县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他们在这里逛已经足够了,不管是黎宝璐还是顾景云都没想过要拐到其他街上。 街上卖什么的都有,有竹制的蜻蜓与风车,有精致的发钗,有手工不错的铜镜…… 还有各种茶叶及没见过的吃食。 顾景云先拉黎宝璐去看小孩的玩具,问她:“你喜欢什么?” 黎宝璐反问道:“你呢?” 顾景云眼睛亮晶晶的在摊位上扫视,最后挑了可组装的木马,编得活灵活现的竹蜻蜓,最后要了个小篮子。 黎宝璐就选了架风车。 顾景云这才满意的付钱。 想要的玩具都买到了,顾景云心满意足的拉了黎宝璐去看茶叶。 “舅舅喜欢喝茶,京城给我们送钱的时候都夹着些茶叶,但毕竟少,舅舅再省也不够喝的,我们看看这里有什么好茶叶,给舅舅带一些。” 顾景云拉着黎宝璐直直的往卖茶叶的几个摊子去,眼睛随意的往旁边的摊位一扫,目光在看到旁边一摊位上的玉璧时不由顿了顿。 黎宝璐也看到那块玉璧,清澈碧绿,莹润细腻,即便是她不懂玉也知道是好东西,更何况顾景云? 秦家被流放时身上带的东西很少,但秦文茵却随行带了不少东西,除了书画外便是玉器最多了。 且那些玉器无一不是精品,顾景云从小把玩,又受舅舅舅母教导,怎会认不出这块玉璧? 顾景云拉了黎宝璐上前,指了玉璧问摊主,“可否上手一观?” 摊主眼睛一亮,看到问的是两个孩子时又有些失望,挥手道:“看便看,不过可别弄坏了,这玉可贵着呢,你们赔不起。” 顾景云拿起玉璧,入手即凉,冷意沁入心底,但只在手里握了一下,玉璧便慢慢转暖。 再看玉璧的外表,透澈碧绿,莹润细腻,显然保养得很好,这绝不是一个会将它与其他玉石摆在一处出售的小贩保养的。 顾景云问:“这块玉璧是从哪里来的?” 摊主扫了一眼,道:“从别人手里收来的,小客官若要我就算你便宜一些,这可是好玉,那点店铺里也未必有的。” “哦?” 摊主立即道:“我可没骗你,这玉是从一犯官手上买来的,那些犯官私藏过来的,你觉得能不是好东西?小客官若是买一定不会亏。” 顾景云转了转手中的玉璧不说话,黎宝璐就奶声奶气的道:“大叔骗人,罪村不给货郎进,你怎么收货?” “嘿,我骗你们干嘛,我大姨的侄女儿就嫁进了罪村,是她收了东西转卖给我的,那还有假?”摊主得意洋洋的道:“那犯官上头得罪了人,特意吩咐了要折腾他,他出不来,又受不了苦,这些好东西自然只能便宜卖给其他人了,所以小客官若是想要,此时正是好时机。” 小贩的眼睛也利,看出眼前的两个孩子不差钱,极尽诱惑的道:“小客官也是运气好,正好碰上我这儿有,若不然去店铺里找,找不到这么好的不说,而且还贵!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呀。” 黎宝璐就眨着眼睛问道:“多少钱?” 小贩正要比出“八”,见黎宝璐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心一虚,就顺势比出了个“六”,一脸肉疼的道:“六两银子,若不是看小姑娘可爱,再没有这个价钱的。” 黎宝璐脸上就展开大大的笑容。 顾景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痛快的掏出六两银子给他。 顾景云将玉璧揣进怀里,拉了黎宝璐就走。 摊主收了钱,喜滋滋的和俩人挥手,“两位客官好走。” “等一等,”一个半大少年急匆匆的跑过来拦住俩人,目光审视的扫了俩人几眼,确定他没见过他们,这才倨傲的抬着下巴道:“是你们从那摊上买了玉璧?” 顾景云牵着黎宝璐的手一紧,面无表情的看向少年,问道:“你是何人?”有何资格来问我? 少年蹙眉,不悦的道:“我舅舅是县太爷,你说我是谁?赶紧的,把玉璧交出来。” 顾景云将黎宝璐扯到身后,慢吞吞的问道:“所以县太爷的外甥是要当街抢劫我一良民吗?” 少年涨红了脸道:“谁说我要抢你了?我是跟你买的。”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丢在顾景云身上,倨傲的道:“赶紧将玉璧交出来。” 顾景云沉沉的看了一眼滚落在脚边的银子,他虽没称过,这银子也不是整块的,却可以估算出这不过二两左右。 他脸上显出讥笑,道:“你要买,但我却不卖,你待如何?” 少年一怔,没想到这孩子胆儿这么大,他都表明了身份他还敢与他作对。 想到舅舅生辰,他就指着这块玉璧去讨好,若不然他长大后只怕落不到好差事。 少年眼神一沉,恶向胆边生,伸手就推了顾景云一下,恶狠狠的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玉璧都敢偷,赶紧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让衙役把你抓进牢里吃牢饭。” 顾景云眼睛微微瞪大,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无耻之人。 黎宝璐已经开始转着脑袋寻找趁手的工具了。 一旁的小贩目瞪口呆,忍不住为两个孩子说话,“这位公子,他们的玉璧是从我摊上买的,我摊上还有许多玉,不如您再挑挑?” 少年恼羞成怒的踢向小贩的摊位,“滚,我看你与这两个小偷是一伙儿的,他们偷了东西就交给你销赃是不是?” 顾景云&黎宝璐:…… 小贩:…… 围观的众人:…… 少年,我们都知道有一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你也要做得漂亮些,你拿来跟人孩子买玉璧的银子还在地上呢,转身就说他偷了你的玉璧,这样真的好吗? 少年却自以为找到了个好办法,倨傲的看着顾景云道:“你是交还是不交?” 顾景云深吸一口气,觉得和这样的蠢货多说一句话都是侮辱自己的智商,转身拉了黎宝璐就走。 少年没想到顾景云会这样无视他,血气上涌,脑中一根名为理智的玄瞬间崩断,他气恼的快走两步,一脚就踹向顾景云的后腰。 一直留意他的黎宝璐看到他的动作,面色一变,狠狠的将顾景云扯向一边,少年的脚就落在了顾景云的肩膀上,一下就把他踢飞在地。 顾景云摔到了地上就势一滚,捂着肩膀迅速的爬起来。 经过围殴事件,顾景云已养出了条件反射,第一时间去找最佳的逃亡路线,当眼睛扫过围观的人时他面色一变,急急地去找黎宝璐。 他刚才一直牵着她的手,可她现在人呢? 黎宝璐在顾景云被踢飞时带倒在地,但她摔得不重,第一时间爬起来,估计因为她更小,且又是女孩,少年的眼神就没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站起来的黎宝璐见顾景云就地滚了两圈就爬起来,便知道他伤得不重,立即转身就跑去拿她先前看好的武器——一条扁担! 黎宝璐人小,钻进人群里一下就看不见了,所以顾景云才会慌得面色惨白,惊慌的喊了一声,“宝璐!” 无人应和。 顾景云踉跄一下,几乎站立不住,他带着哭音喊道:“宝璐你在哪儿?” 少年冷笑一声,捏着拳头上前两步道:“再问你一声,这玉璧你是交还是不交?” 顾景云眼睛通红的看向少年,眼中满是恨意。 少年只觉心一寒,察觉到自己竟被一小孩唬住,心中一恼,就要去揍他,突然后脑剧痛,他发蒙的回头去看,一个短手短脚胖嘟嘟的女孩正满脸凶悍的抓着一条扁担。 少年摸着后脑勺怒发冲冠,结果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女孩就抓着扁担如骤雨般朝他脸上打来,当头一棍就打在了他的鼻子上,他只觉鼻子一痛一热,鼻血就冲流而下,他才捂住鼻子,第二棍就打在了他的额头和眼睛上…… 少年嘶吼一声,用手抱住脑袋,正要迎着扁担上前抓住她,谁知女孩第三棍直接直捣黄龙,狠狠的撞在了他的大腿根部。 少年惨嚎一声,忍不住捂住下体跪到地上…… 黎宝璐眼里闪过狠色,小手抖了抖,但还是高高举着扁担用力的打响他的后脑…… 少年白眼一翻就躺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黎宝璐丢下扁担上前拉住顾景云就跑,两个小孩挤进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围观群众:……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没看清,能不能再来一遍? 从黎宝璐第一次用扁担击打少年的后脑勺到她拉着顾景云溜走,前后不过十来息的功夫,围观群众太过震惊,实在没反应过来。 半响才有人小声的道:“这小伙子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 人群一哄而散,围观的人都知道这少年有多无耻,仗着县太爷的势就敢当街抢劫,要是救了他反而被反咬一口怎么办? 大家都是有多远就跑多远,而附近摆摊的小贩们也立即收拾东西离开,全当看不见地上的人。 最后还是闻声而来的衙役将少年抬回县衙,不过当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因此衙役连目击证人都找不到。 第35章 阴谋 黎宝璐拉着顾景云往城隍庙的方向跑,一步也不敢停,跑了半天,顾景云使劲儿将她拽住,面无表情的问:“你带我去哪儿?” 黎宝璐瞪着眼睛喘气道:“回庙里啊,那坏蛋势力大,肯定会来找我们的,回庙里才最安全。” 顾景云深吸一口气,转身拽着人就往回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现在还小,还是别跟他硬碰硬了,”黎宝璐满头大汗的劝道:“我们先回去,总有机会报复回去的……” “城隍庙在这边。” 黎宝璐:“……” 顾景云见她终于安静了,这才牵着她继续走。 黎宝璐羞愧不已,合着她拽着人白跑半天了,还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了。 再回去时俩人自然不能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原路,好在县城的路四通八达,前门大街连通着其他街,顾景云站在前门大街上看了片刻,选了条还算热闹的街拉着黎宝璐就进去。 宝璐满眼迷茫的跟着顾景云在街市里乱转,转过了三条街,走了足有三刻钟,俩人一出巷子就看到了斜对面的城隍庙。 依然找不到方向的黎宝璐微微瞪大眼睛看城隍庙的招牌,想要确认这个城隍庙是不是他们落脚的那个。 顾景云却直接拉了她进门。 她前世虽不是方向感特强的人,但也绝不是路痴,为什么这次却连方向都辨不出来? 黎宝璐还有些迷糊,抬头就看到顾景云正捂着肩膀,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不一样的苍白。 她瞬间将心中的疑惑丢开,焦急的围着他转,“痛不痛,要不要看大夫?” 顾景云摇头,低声道:“这事不能告诉别人。” 黎宝璐正要问为什么,张三郎就迎了上来,朝他们身后看了好几眼才疑惑的问,“六郎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顾景云脸色苍白的道:“他吃太多上茅厕去了,我身体不适就先带着宝璐回来了,张三哥去找他回来吧,免得他找不到我们着急。” 黎宝璐就上前一步扶住顾景云的胳膊。 张三郎见顾景云脸色苍白,额头冒着汗,也不由着急起来,“那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顾景云摇头,淡淡的道:“不用,是老毛病了,我带了药来的。张三哥去接六郎回来吧,他在天香楼附近。” 黎宝璐扶着顾景云回到自己的铺位前坐下,张三郎见他走得还算稳当,这才松了一口气,与众人说一声便急匆匆的去找张六郎。 众人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扫过顾景云和黎宝璐,见他们坐在衣服垫的铺位上收拾行李,目光很快就收了回去。 虽然众人与顾景云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顾景云高冷,他们也不好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黎宝璐将何子佩给他们收拾的药全都找了出来,有顾景云常吃的补身药丸,有治疗感冒发烧的常备药,也有止血消炎的金疮药,还有一瓶消肿祛瘀的药酒。 都是她祖父黎博亲手制作,太医出品,药效自然没问题。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手上有药就好,她支起两根棍子,那小毯子挂上,直接就隔开了一个空间。 外面的人只以为俩小孩要换衣服睡觉,也没在意,只是觉得他们忒讲究,都落到了这种地步还在意这些。 隔开了一个空间,自然也将外面的火光给挡住了,视线模糊了不少,黎宝璐眨眨眼适应这个亮度后就去扒顾景云的衣服。 顾景云脸色微红,却没有拒绝,而是转过身去让她更方便些。 黎宝璐将他脱光后就隐约看到他肩膀上一道青黑的脚印,她眼睛一酸,心疼的摸了摸问,“疼不疼?” 顾景云老实的道:“疼。” 黎宝璐就用手按了按,问道:“是骨头疼,还是肉疼?” 顾景云倒吸一口气,额头冒着汗珠子,却认真的去感受了片刻道:“不是骨头疼,他力气有限,你又扯了我一下,应该没伤着骨头。” 黎宝璐没说话,边去按他肩膀上的伤边留意他脸上的表情,见他虽皱着眉头,却没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若是伤了骨头,即便他再沉稳,一个小孩也受不住。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拿过消肿祛瘀的药酒揉开了给他按摩。 顾景云疼得忍不住“嘶嘶”出声,眼泪在眼里转了两圈,硬是被他压着没落下。 黎宝璐边给他揉开边道:“那人太无耻了,县太爷任由这样的亲戚仗势欺人,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顾景云咬着牙冷笑,“他要是好,你还能到我家来做童养媳吗?” 是啊,若不是他突然增加赋税,连八岁以下的孩子都要征税,她又怎么会到秦家来? 黎宝璐怔了怔,顾景云却已经眼带寒光的道:“此人不除,只怕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黎宝璐吓了一跳,压着声音问道:“你该不会想把县太爷给杀了吧?” 顾景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倒是想,然而我有这个能耐吗?” 也是。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 顾景云就道:“他在朝为官,总有许多限制,不怕找不到机会。” 黎宝璐的心又提了起来,“可我们一家正是虎落平阳时……” “我知道,”顾景云轻声道:“所以我不会冲动的,你放心。” 黎宝璐就真的放心了,认真的给顾景云揉药酒,她人小力气小,所以几乎要使出浑身力气,顾景云疼得咬住自己的袖子,这才没叫出声来。 黎宝璐低声安慰道:“就快好了,你再忍一忍。” 两个小孩躲在隔开的这个空间里互相安慰,殊不知外头因为他们闹翻了天。 刚走马上任不足三月的县太爷谭谦脸色阴沉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外甥,转身朝捕头发火,“当街伤人,你们竟然什么都没查到,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捕头脸色羞愧的低下头去认错,心中却很不以为然。 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是纪全强买不成就硬抢,偏对方还是两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捕头都没脸去抓人,县令既然不满,那他自己去抓呗,反正他是一问三不知的。 底下的捕快也觉得很丢脸,关键是围观群众说了,两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六岁,最小的那个也就三四岁,总不能他们这一群大人枉做恶人,满大街的给他抓两个小孩吧? 谭谦察觉到他们的消极怠工,直接就阴谋化了,难不成那两个小孩的身份特殊? 不然他们何至于宁愿得罪他也不愿意去抓俩小孩? 果然,每一个县令上任后都要面对地头蛇的刁难。 谭谦脸色难看,却不是因为外甥被打昏迷,这个外甥在他心里还没那么重的分量。 他在意的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应知打狗看主人,何况纪全是他外甥? 据说他还报了他的名号,偏那两个小孩竟然还不买账。 谭谦不觉得是那两个小孩不惧他,而是认定他们是从家中大人那里听了什么才如此胆大的无视纪全的身份。 那这琼州府里有多少人不服他? 谭谦要的是绝对的服从,他是琼州的父母官,琼州府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就该都听他的。 子从父,这是圣人都赞同的,偏那些地主乡绅明面上对他恭敬有加,转身却不知如何鄙夷编排他。 谭谦恨得牙痒痒,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发作。 这次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因此他也不管捕头捕快们愿不愿意,直接下令让他们搜街,务必把那俩小孩给搜出来。 捕头:“……”只是小孩打架而已,要不要闹得这么大?虽然县令外甥晕的时间有点长,但大夫不是说了没大碍吗,何况错还在他,此时不是应该小事化了吗?怎么反着要把小事闹大? 但县令的命令不敢不听,只能带着一干下属求执行。 于是整个县城的街道都乱了起来,衙役们乱窜着找两个小孩,凡是看见八岁以下的孩子都要揪过来看一眼,询问两句觉得不是后才放行。 闹了半晚上,小孩没抓到,反倒抓到了两个拐卖孩子的人贩子,这倒是一项功劳,衙役们的埋怨声稍减。 纪全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舅舅给他报仇,还一个劲儿的强调道:“舅舅,被他们抢去的玉璧价值连城,外甥虽不精通玉器,但也看过好的,那玉璧碧绿如一汪湖水,漂亮得不得了,一看就是好玉。” 他知道舅舅爱财,极尽蛊惑道:“外甥本想把那玉送给您做寿礼的,谁知被那俩小孩给抢去了,”又道:“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六两银子说拿就拿了,可见他们家底颇丰。” 就是他舅舅的亲儿子,他的表弟都没这么多零花钱。 谭谦眼睛更亮,问道:“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 纪全狠狠地点头,“他们就是化作灰我也认得。” “那就找画师把他们的画像画出来,左不过是那些地主乡绅之子,找出来后按他们一个偷盗的罪民,看他们还有何话可说。” 而此时,各地主乡绅们正在排查家中的孩子,八岁以下的孩子先被拎出来,然后一个一个的问今儿干什么去了,有谁可以作证…… 在确定当街伤人的不是自家孩子后就松了一口气,然后就鄙夷的撇了撇嘴,满脸不屑的想,新来的县太爷吃相真难看,他外甥倒是跟他一脉相承,连两个小孩都抢,只不知这次倒霉的是谁家。 各个地主乡绅都暗搓搓的等看是谁倒霉,却发现此事雷声大,后续却没有了! 众乡绅地主:“……”白瞎了他们等这么长时间。 谭谦几乎要呕死,他倒是想借此发挥,但他明察暗访了许久也没在各乡绅地主家找到那俩孩子,难道琼州府还有隐藏的富豪? 谭谦眼中一闪,高声道:“来人,将历年的赋税册子拿来。” 资产雄厚的一般纳税也很可观,在账册上就能把范围给圈出来。 第36章 疼 顾景云第二天醒来觉得半边肩膀都是麻的,黎宝璐掀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低声道:“中间的伤更黑了,好在周围的淤血都给揉开了,一会儿我再给你揉一次。我们就别出庙了。” 顾景云目光扫了众人一圈,垂下眼眸道:“把货交给张一言,让他代为售出。” 黎宝璐眨了眨眼问,“不交给六郎哥吗?” “他做不了他家的主,你以后若还想与他来往便不要交给他。”张二郎狡诈,东西给了他回来的钱数未必就对。 纵然他不在乎那点钱,却不代表他容许别人欺瞒他,到时候与张六郎是不再见,还是任由心里的那根刺存在,表面上却若无其事? 顾景云自认做不来那样虚伪的事,也不想宝璐就此失去这一个朋友,那便坦坦荡荡的将东西交给另一人好了。 这是对张一言的信任,也是对他的疏离。 以张一言的智慧,他不会少他的钱,便是少了,以后断了来往便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一言和张三郎都看明白了这一点,因此张三郎心里又苦涩又窃喜,喜于顾景云待六郎果然不一样,苦于顾景云因为二哥而不信任整个张家。 顾景云现在是不亲近张一言,但时间长了,这样的事多来几次,张一言未必不能成为他的亲近之人,到时候六郎还能在他那里占多大的位置? 张一言比张三郎想得更透彻,有一就有二,他不怕顾景云用他,就怕他不用。 因此他接过顾景云的海货时就将胸膛拍得啪啪响,保证道:“顾小公子放心,我一定给你卖出一个好价钱。” 张二郎冷笑一声,推起自家的板车就率先走了。张三郎心中无奈,对顾景云点了点头就追上二哥,不由低声道:“二哥,我们还都要等着顾景云教我们读书识字,何况他聪明,秦家与里长关系又好,以后未必没有求到他的地方,二哥又何必枉做小人?” 张二郎身子一僵,抿着嘴不说话。 张六郎不知几人私下的暗涌,只是高兴的与顾景云黎宝璐道:“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买回来,”他挺着小胸膛道:“我也有钱的。” 顾景云白着脸一笑,不客气的道:“那你便帮我们带两碗混沌回来吧。” 张六郎算了一下口袋里的钱,正好够,便高兴的应下了。 人一走,城隍庙里瞬间就空了下来,整个庙里只剩下两个小孩。 黎宝璐忙拉着顾景云躺下帮他上药。 隔了一晚上,未揉开的淤血再揉开要比之前的疼上好几倍,顾景云满头大汗的忍着疼痛,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 黎宝璐怕他咬坏舌头,就团了一团布给他咬住。 昨天晚上光线昏暗看不到,而且她也心疼顾景云,后面下手就轻了些,谁知道淤血就没揉开? 现在要多受好几倍的罪,但她不敢再放轻动作,不然后面再揉开淤血就更困难了。 黎宝璐一边留意顾景云的神色一边用力给他揉搓,隔一段时间便停下让他休息一会儿。 顾景云毕竟身体弱,并不能一下承受这么多。 饶是如此,等黎宝璐彻底将淤血揉开时他也痛得说不出话来了,浑身像浸在水里一样被汗湿了。 黎宝璐不敢让他穿着湿衣服睡觉,忙用大家带来的大锅烧水给他擦洗身体。 幸亏大家计划中就是要留宿两天,为了方便喝到干净的水,大家带了三口锅。 顾景云换好衣服躺在茅草上立即疲惫的昏睡过去了。 黎宝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生怕他发烧或突发别的病症。 好在顾景云除了睡着时有些不安稳外,体表温度一直很正常。 张六郎端了两碗馄饨回来时俩人正倚靠着睡在一起,黎宝璐听到动静立即警醒过来,看到是张六郎才松了一口气。 “六郎哥,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了?” “他们还要给家里添置些东西,我家的事自有我二哥三哥去忙,我没事做就先回来了。”关键是他不放心顾景云与黎宝璐,而且这俩人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 张六郎将馄饨递给黎宝璐,探头看了一眼顾景云,好奇的问:“昨儿我回来时你们就睡着了,我还以为你们睡得很好呢,怎么今儿他还睡?” “他身体不舒服,需要多睡觉。”黎宝璐转身将顾景云摇醒,她知道顾景云一定很困,但人不填饱肚子是没法对抗病魔的,所以再困也要吃饱才能睡。 顾景云的脸色很难看,不过他依然接过黎宝璐递过来的碗,即使没有胃口,他也逼着自己吃下。 他从会喝奶时便吃药,自然知道要养好病得先吃饱饭。 张六郎在一旁见了肉痛不已,“你若是不想吃就别吃了,这家的馄饨可好吃了,你不能尝到它的美味何苦暴殄天物?” 顾景云抬头看了他一眼,赞道:“不错,连暴殄天物这个成语都学会了,不过我今儿再教你一点,食物的存在首先便是填饱肚子,然后才是追求味道,我如今生病,别说摆在我面前的只是一碗馄饨,它便是龙肝凤髓我也没多大胃口,我吃它不过是为了有力气,为了病好得快一点,为了在睡觉时不会因为饥饿而睡不着。” 张六郎求助般的看向黎宝璐,黎宝璐却点头赞同道:“景云哥哥说得不错。” 张六郎就撇了撇嘴,不高兴的道:“我可是特意打听到的,这家的馄饨全县城最好,为了买到这两碗馄饨我排了半天的队呢,而且还把我大哥给我的钱全花了……” 顾景云叹气,没多大诚意的安抚他道:“那等下次来我特意请了你去吃如何?到时我一定好好品尝它的味道。” 说罢吃完馄饨便继续昏睡过去。 张六郎见他这样,不满全都消失,反而担忧的问黎宝璐,“他这是怎么了?昨儿晚上还好好的呢。” 黎宝璐强笑道:“没事,老毛病了,休息休息就好。” 顾景云说这事不能告诉第三个人,虽然大家在外面很抱团,但那是没有利益纠葛的前提下。 若是大家知道他与县令的外甥起了冲突,只怕有人会用他的消息换好处。 流放到琼州的,便是以前是好人,现在也不会是多好的人了。 顾景云对此深有体会,所以黎宝璐纵然与张六郎相处得不错也没告诉他实话。 顾景云睡得沉沉的,张六郎就压低了声音问黎宝璐,“那你们家要买的东西怎么办?我们明儿一早就要启程了,不可能再有时间采买。” “那便不买了,”黎宝璐很看得开,“总会有机会再来县城的,我们下次再买便是。” 秦家并不缺东西,每年京城都会给他们送些东西来,何况他们缺了什么也会委托里长买,这次她和顾景云来县城说是卖海货和买东西,其实就是来开眼界的。 谁知道眼界没开多少,反而惹了个仇敌呢? 顾景云一觉睡到傍晚,出去销货的伙伴们都大包小包的回来了,看到一脸才睡醒的顾景云都有些惊讶,纷纷问道:“顾小公子今天没出去买东西吗?” 顾景云冷冷的“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问话的人面上有些讪讪,黎宝璐便解释道:“景云哥哥身体不舒服,我们今天不出门。”又道:“景云哥哥生病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大哥哥别介意。” 那人仔细一看顾景云的脸色,这才发现他面无血色,急忙问道:“可要紧?要不要看大夫?” “不用,”黎宝璐忙摇手道:“我们带有药的。” 张三郎和张一言闻言都围上来,担忧的道:“可严重吗?明天能不能启程?” 此时县城乃是非之地,黎宝璐和顾景云都不愿意多留,因此点头道:“大哥哥们放心,上路还是没问题的,只是要把板车垫得厚些才好。” 张一言便豪爽的道:“这个宝璐妹妹放心,明儿把我们带的衣服都给他垫在下面,保证把板车弄得舒舒服服的。” 黎宝璐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郑重的与他们道谢,大家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觉得顾景云虽高傲,他的小媳妇却挺懂事。 顾景云不想理会大家,但大家却不得不理会他,因为所有人都欠着他的钱呢,现在货卖出去了,自然要把欠账还清。 黎宝璐见顾景云眉头紧锁,不适的蹙着眉头,就忙拦住众人道:“钱的事不急,不如等回到家再还吧。” 黎宝璐面露担忧道:“我们两个孩子身上不宜带过多的铜钱,不如大哥哥们先帮我们保管着。” 众人都没有意见,虽然钱总是要还出去的,但能多在手里留几天也好呀。 而张一言和张三郎心里却不由撇嘴,觉得顾景云的这个小媳妇也不实诚,他们身上连整块的银子都敢带一钱袋,难道还怕带铜板吗? 显然是不想他们打扰顾景云休息,且想让他们把人情欠着,路上不得不照应谦让他们。 第37章 知己 顾景云他们来时是坐张二郎的板车,回去时却是坐的张一言的。 张一言在板车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茅草,在上面垫上两层衣服,这才让俩人坐上去。 顾景云半趴在板车上,一路晃晃悠悠的回到一村,到家门口时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也没心情与大家算清欠账,直接冲众人一揖便扶着黎宝璐踉踉跄跄的进门。 大家早看出顾景云身体不对劲儿,也不计较,眼见他进门后才分开各回各家。 秦信芳正蹲在厨房里帮妻子洗菜,听到大门口传来的声音有些诧异,“是景云回来了?” 何子佩也抬头看了一下太阳估算时间,微微蹙眉道:“这次倒早。” 村里人进城回家时间不会差太多,历来是太阳落山后才进村口的,毕竟大家还要赶早市,出城便有些晚。 但俩人不知道因为进城交的税增加,孩子们都不舍得花钱再买别的东西,所以没去早市,而是天蒙蒙亮时就出发等在城门了。 几乎是城门一开他们就出城,因此今天回来得特别早,此时太阳还在山顶上呢,一点想要落下的意思都没有。 秦信芳和何子佩丢下手里的活儿去看头次进城的两小,结果才转弯就看到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的顾景云,脸色顿时一变。 “这是怎么了?”秦信芳上前抱住顾景云,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温度正常这才放心一些。 顾景云面不改色的说谎道:“我晕车,舅舅,我想睡觉。” 秦信芳怀疑的打量他,何子佩直接推了他一把,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抱回屋里去。” 秦信芳只好压下心里的怀疑,先把人照顾好。 躺在软绵舒适的床上,顾景云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果然还是家里舒服啊。 何子佩给顾景云熬了蔬菜瘦肉粥,门神一样看着他全吃下去。 秦信芳则把黎宝璐拎到了书房问他们这次县城之行的事。 黎宝璐站在书桌前,老老实实地从上路开始说起,进城税突涨到晚上去天香楼吃饭的事都说了,接下来的事黎宝璐迟疑了两息还是照着顾景云的意思瞒住大人们。 “景云哥哥带我去逛街,但街上人很多,景云哥哥逛了一下就不想走了,”黎宝璐垂着脑袋道:“我们回了庙里后景云哥哥就有些不舒服,晚上也没睡好。” 秦信芳蹙眉看着黎宝璐,问道:“你们没去其他地方,也没出其他事?” 黎宝璐摇头,低着脑袋不说话。 秦信芳以为她是因为没照顾好顾景云而自责,也没起疑,想到外甥身体一向弱,这次进城他又住在城隍庙那样的地方,因此生病倒也有可能。 秦信芳就问,“那看过大夫没有?可开有药方回来?” “没有,景云哥哥说家里有药,不愿意去看病。” 秦信芳就眯了眯眼,心中再次起疑,他认真的看了宝璐半响,见她脑袋一直低着,这才挥手道:“好了,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舅舅再叫你。” 黎宝璐如释重负的跑回房间,心虚得不得了。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我说谎,我有罪”的神情,便知道舅舅肯定会起疑。 但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们两个打死不认不就行了,舅舅总不会想到他被人揍了吧。 顾景云转回头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而秦信芳则坐在书房里那俩孩子到底在县城里闯了什么祸。 以他外甥珍爱生命的性格,他生病了怎么可能不去看病? 他不去必定是忌惮什么,所以秦信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俩孩子在县城里闯祸了。 不过俩孩子显然都不想他们知道,秦信芳敲了敲桌子,最后低笑一声,决定就当这事不存在。 秦信芳装聋作哑,俩小孩这关就算过了。 顾景云的伤好了不少,又舒服的睡了一觉,精神不错,所以开始有时间去收账了。 张一言也乖觉,第二天就亲自拿了钱送来,除了先前借顾景云的,还有替他销货的货款,不多,只一两八百六十五文而已。 顾景云将钱装进钱袋里,对张一言道:“还要劳烦你与众人说一声,就说我这两天都有空,他们若要还钱就趁早来,再过几****就要忙起来了,未必有时间接待他们。” 张一言以为顾景云是在催款,但其实顾景云是真的忙。 他后肩的伤还没好彻底,拿笔时一抽一抽的疼,所以这两天要休息,但过两天伤不那么疼了,他肯定要把这几日缺的功课补回来。 而且他还要带着黎宝璐去拜师。 黎宝璐决定去拜白一堂做师父,正式与他习武。 刚来秦家时她就想拜师习武了,但她又要融入秦家的生活,又要读书识字,又要与村里的小屁孩们打好关系,这件事就被她忘在了脑后。 但这次县城之行直接给了她脑子来一下。 秦家在罪村地位超然,因为有京城的供应,他们并不缺钱少粮,所以生存问题根本不用她操心。 但出了罪村,秦家就什么也不是了。 随便一个县太爷的外甥都能用权势碾压他们。 而权势,这是他们短期内不可能获得的东西,想要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人,那就只有自身的强大。 除了智慧和知识,那便是武力了。 即便黎宝璐拥有前世的记忆,但在智慧方面她依然甘拜顾景云下风,现在她也就比他多了一世的知识。 但以顾景云的智商和学习速度,赶超她也只是时间问题,那么问题来了,她能为这个家,这个人以及自己做什么? 除了武力方面的强大她实在想不出别的途径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还说不清呢,所以有时候武力还是很有用的。 而整个秦家身体最棒的就是她了。 秦文茵和顾景云就不说了,三天两头的吃药,秦信芳和何子佩身体也有暗疾,弱得不得了,所以武力担当必须黎宝璐上。 这对前世只跳过学生体操,健美操的黎宝璐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但这小姑娘一向乐观,毕竟她才三岁不是,可塑性强,记性又好,心性也坚强,既然别的孩子能习成功夫,她肯定也可以。 所以夜深人静时,黎宝璐就悄悄的和对面小床上的顾景云商量了,找个时间带了拜师礼上门拜师! 顾景云只沉思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以后他们肯定要经常出门的,他想要把舅舅一家捞出去就免不了与朝廷官员周旋,甚至与朝中权贵打交道,路途危险,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他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宝璐学了功夫也好,她本来就这么凶了,再凶一点也没什么。 白一堂勉强算是顾景云的忘年交,俩人皆桀骜,白一堂是劫富济贫的盗贼,绿林好汉,心思本就诡谲,他一看顾景云就对胃口,对胃口了就不由多照拂一些。 以前京城的银子晚送时便是白一堂进山打猎接济他们家。 而顾景云的桀骜是天生的,他天生聪明,天生狂傲,一副看不起世间凡人的模样,却意外的喜欢白一堂的潇洒,三岁时还跟他舅舅说,“若人生只是匆匆几十年,反倒不如他潇洒自在,总比那些凡人一直挣脱在世俗名利中的好。” 不巧那句话就让白一堂听见了,亲舅舅秦信芳正要教外甥何为中庸处世之道就被白一堂一阵大笑声给打断了,他直接把小顾景云抱起来大声笑道:“本以为某残生便要在此荒地度过,没料到竟能在此得遇小友,人生有一知己也足够了!” 从那以后白一堂也不想着逃了,反而在村西造了间茅草屋住下,有时候消失几天,再出现时就会给顾景云带些有趣的东西。 怪的是,从小熟读圣贤书的秦信芳竟然不拦着俩人相交,反而听之任之俩人交朋友,但秦信芳还是给外甥解释了一番国人是如何中庸处世的,并告诉他,“世人最推崇此道,行此道之人要比别人走得顺些。” 顾景云就问,“舅舅也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秦信芳就笑道:“不是舅舅希望你成为怎样的人,而是你想做怎样的人,”秦信芳若有所指的道:“中庸之道可以让你在这世俗中过得好一些,但身舒适是一种快乐,心愉悦也是一种快乐,端看人怎么去选择了。” 秦信芳摸着当时已开始阅读《大学》的外甥道:“只要你快乐就好。” 顾景云理解为:你怎么快乐怎么来! 于是这小破孩彻底不搭理村里的孩子,连大人都爱答不理,因为这些凡人智商都太低,他们太没有共同语言了。 整个一村也就舅舅,舅母和母亲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外人便勉强加一个白一堂。 而白一堂更是只与秦家来往,由此可见他们一大一小的友谊了。 所以顾景云从没想过他带着他的小未婚妻上门拜师会被拒。 第38章 拜师 白一堂看着胖墩墩的黎宝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太胖了,肯定飞不起来。” 黎宝璐:“……” 顾景云颇为纠结的看向黎宝璐,不确定是不是要让她减肥。 半响黎宝璐才辩解道:“师父,我这是强壮,不是肥胖,习武不是要有一个好身体吗?” 白一堂掀了掀眼皮道:“我不是你师父,不要乱叫。若是别的功夫也就罢了,就算你根骨不佳我也能勉强教你,但我最擅长的便是轻功。” “你想习我这门武功,除了资质悟性外,自身条件也要好,”白一堂一脸不忍目睹的看着黎宝璐道:“你太胖了,而初学者除了自身体重外还得再加重练习,使身有浮劲儿,当练成之时,起如飞燕掠空,落如蜻蜓点水,着瓦不响,落地无声。” 黎宝璐双眼迸射出惊人的光彩,她还以为顾景云说的轻功是夸大的呢,在她看来古代的轻功不过是奔跑腾跃的迅速灵活些,可现在听白一堂的意思,这竟和前世记忆中影视剧里的差不多了。 本来只是想学了保护家人,现在她却真正的对武学感兴趣起来,她一把拽住白一堂的衣角,巴巴的看着他道:“白大叔,你教我吧,不就是胖吗,我减肥!” 白一堂摇头,“不行,你现在是胖子,以后有可能也是胖子,但我和我的师兄弟们都是清瘦之人。” 黎宝璐刚要说话,白一堂就挥手止住她道:“就算你减肥了,你也不是天生的瘦子,我和我师兄弟们可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你天生就不适合习轻功。” 黎宝璐忍不住嘟嘴,“难道就没有胖子会轻功吗?” “有,”白一堂道:“但都是三脚猫功夫,我的徒弟即便不是天资聪颖之人,条件也不能这么差,所以我不收你为徒。而且从我祖师爷开山以来就没收过是胖子的徒弟。” “如果你教出了一个轻功绝顶的胖子徒弟岂不是可以在师伯师叔们面前扬眉吐气?” “很诱惑,但失败的可能性更大,不值得我去冒险。” 顾景云翻了一个白眼,问道:“你这辈子除了收宝璐为徒还能收别的徒弟吗?” 黎宝璐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的看向白一堂,是啊,这儿可是流放地,白一堂待在这儿除了她会找他习武外还有谁会拜他为师? 白一堂也被噎住了,在这里大家连饭都吃不饱,怎么有力气与他习武? “而且,就算宝璐不堪造就也没人知道她是你徒弟,”顾景云往他心窝上插刀子,“你现在是在罪村,难道你师兄弟他们的消息这么灵通,还能知道你在这儿收了个徒弟?” 他不说谁会知道? 白一堂抿嘴。 顾景云继续道:“教好了,以后我带宝璐出琼州,大可以让她替你扬名,教不好,我们绝口不提你是她师傅,绝不让你丢半分面子。” 白一堂挑眉。 “你愿意让你一身功夫就此沉寂吗?”顾景云蛊惑他道:“岁月悠悠,有一徒弟侍奉左右不好吗?” 白一堂意动,一双眼睛不住的去打量顾景云。 顾景云就摇手笑道:“你别看我,我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我纵是有心也无力。” 白一堂好失望,这才勉强把目光放在黎宝璐身上。 黎宝璐努力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祈求的看着他。 白一堂就叹气道:“好吧,我便勉为其难的收下你,只是你记得,若是功夫学不好,出去可千万别报我的名号。” 黎宝璐没想到自己让人这么嫌弃,抽了抽嘴角后应下。 白一堂就挥手道:“那你们先回去吧,要拜师得准备不少东西,你们回去与家中大人说一声,回头我选好了日子便正式拜师。” 古代对拜师学艺很重视,尤其白一堂这种出身名门的江湖人对拜师的规矩要求更多。 所以当黎宝璐收到拜师的具体时间时,还知道了白一堂进山了打了一头野猪出来,要办个拜师。 同样不知道拜师规矩,正打算一切暗中进行的顾景云也傻眼了,拜个师父而已,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吗? 白一堂还惋惜能请的人太少了,可惜道:“若还是自由身,我收了徒弟不仅要邀请师兄弟们参加,还有绿林好友及各门各派的掌门,可惜了,现在只能请村里的十八户人家和里长。” 黎宝璐&顾景云:……说好的低调不张扬,学不好就不认徒弟呢? 秦信芳才知道拜师这件事,悠悠的站在俩孩子身后问:“你们还有多少事是应该告诉我而没有告诉我的?” 黎宝璐和顾景云连忙摇头,小脑袋差点摇掉下来。 何子佩顶住他们的小脑袋,没让他们摇下去,而是问秦信芳,“真要让宝璐去学功夫吗?” 那和她从小受的教育背离太远,她从小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琴棋书画,以前的闺蜜也有出身武将世家的,但也就学个弓马,功夫什么的,实在是太玄幻了。 秦信芳看了看宝璐,又看看顾景云,最后道:“想学便学吧,不过丑话说前面,功夫你可以学,但我这儿的课程和你舅母教你的东西也同样不能落下。” 顾景云微微蹙眉,觉得舅舅对宝璐要求太过严格了。 黎宝璐却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秦信芳是教她书本上的知识,何子佩教的是人情往来,管理下人等当家主母必须会的事。 比如,回京后见顾家人应当准备什么礼物,顾家都有哪些亲戚,以及如何给世交,亲朋,上司送礼,如何回礼,这些何子佩不交,她还真不懂。 这些都是必须要学的,至于琴棋书画,那就是陶冶情操的东西,可学,可不精通,也可单精,反而要轻松些。 黎宝璐应的痛快,秦信芳却怀疑她一个小娃娃是否能吃得了这个苦,毕竟这学习强度不弱。 他不阻止黎宝璐习武却是猜到他们在县城被人欺负了,不然这俩孩子也不会一回来就折腾着要拜师习武。 他如今能力有限,是不可能在顾景云身边放护卫的,那么谁来保护羸弱的外甥便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这世上除了他们这三个外还有谁会对顾景云绝对的好? 那便是黎宝璐了,他们将来是夫妻,夫妻一体,他可以放心的把顾景云交给她。 至于规矩,他都是犯官了,还在乎什么规矩? 秦信芳安抚何子佩道:“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要人打破。除了那些迂腐酸儒,你见谁行事是真正照着规矩来的?” 秦信芳摸着胡子笑道:“何况,我们家不守规矩的人还少吗?” 何子佩就瞪了他一眼,转身道:“既然你们爷几个都商量好了,何必还拉我来商议?你们要拜便拜吧。” 于是,黎宝璐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正式拜白一堂为师,她跪在地上向他奉茶,诚心诚意的磕了三个头。 白一堂看了满意,虽然徒弟胖了点,看上去憨了点,好在孝顺听话,慢慢调教未必不可能成材。 第39章 习武 白一堂对小徒弟学他的绝顶轻功实在没多少信心,他也知道对方志不在他的轻功上,因此找出了许多武功秘籍来挑选。 有剑法,有拳法,有刀法,也有掌法,这些都是他行走江湖后收集的,一等的功法算不上,二等三等的却有不少。 白一堂直接将武功秘籍堆在黎宝璐面前,问道:“你想学哪种?” 见小徒弟愣神,又解释道:“我的轻功绝学自然也教你,但你这身形……多学几门功夫也好,总有一门适合你,为师总不能让你白拜这个师父。” 黎宝璐忍不住鼓起脸,“师父,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啊,说不定我就能继承你的衣钵呢?” 白一堂看着她胖嘟嘟的体型不说话,不是他对徒弟信心不大,实在是他们一门就没收过胖子。 徒弟看上去是体态微丰,这个年纪胖嘟嘟的孩子更可爱,但他暗中观察过这孩子不少时间,她就属于喝口凉水都胖的那种。 这个体质怎么可能适合练习轻功? 太重了,同样的内力,同样的技巧蹦起来,胖子总会比瘦子矮一截。 不过既然收了徒弟就不能浪费,白一堂主要教的还是他的轻功绝学,但其他的武学也不能白费,上天把徒弟的通天大道堵了,说不定会给她开条小路呢? 所以他拿出了自己收藏的所有秘籍供她挑选。 黎宝璐知道习武和知识一样贵精不贵多,轻功她是必须学的,那轻功之外的武艺呢? 她的主要目的是保护自己和顾景云不被人欺负,那这些硬功就不能丢下。 黎宝璐仔细翻了翻地上的秘籍,犹豫的问道:“师父,哪个秘籍最好?” “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白一堂高深的道:“武功都是可增长的,端看各人的悟性。悟性绝佳之人,即便手上拿的是一本三流武功秘籍,他也能练出绝世武功来。” 黎宝璐就抽了抽嘴角道:“这样扬名立万的机会还是让给别人吧,徒弟就先捡个现成的,师父,你觉得哪本秘籍既好又适合我?” 白一堂就拍了一下她脑袋,瞪眼道:“我怎么知道,你连基础功都没练过呢,我怎么知道你适合哪种功法?” “那您还拿来让我选。”黎宝璐嘟起嘴。 “先让你看一眼,看看对哪种功夫最喜爱,回头我们轮着来练,到最后选个你最擅长的练熟,练透,练精通。”白一堂拍了拍屁股起身,挥手道:“行了,这些秘籍你都捧回去吧,先翻翻,熟悉熟悉,明儿我们就开始习武了。” 黎宝璐眼睛发亮,高兴的问道:“师父,我要学了轻功大概什么时候能飞起来?” 白一堂低头看她,再度叹气道:“七年之后你若是能练下第一层便很好了。” 黎宝璐张嘴结舌,“那么久?” “习武与读书一样,需要持之以恒,读书尚能短时见成效,习武却不一样,需要将基础打牢,经年日久后才有可能成材,一旦松懈便是前功尽弃,”白一堂严肃的看着她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我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便对你网开一面。” 她前世出来工作前不也持之以恒的读了十五年的书吗?中途也未放弃过,不就是七年吗,就小升初的时间,她坚持得了,就是再来一个十五年都没问题。 黎宝璐目光坚毅的保证道:“师父放心,我一定能坚持。” 白一堂这才欣慰的点头,挥手让小豆丁回家去了。 黎宝璐以为她习武的第一课堂是扎马步,毕竟前世的影视剧里都是这么拍的,得先把下盘练好。 她私下里还偷偷的练了一会儿,结果坚持不到五分钟就腿软了。 第二天颇有些悲壮的去找师父,不知道师父知道后又要怎样嫌弃她了。 但白一堂并不让她扎马步,而是教了她一套简单的动作。 黎宝璐眨了眨眼,这套动作是伸展与折叠身体,锻炼各个关节,与前世看到的瑜伽有异曲同工之妙,关键是它比瑜伽简单好记。 黎宝璐两遍就学会了。 白一堂显然没料到小徒弟悟性这么好,学习能力这么强,微微惊喜了一下。 然后小徒弟就问蠢问题了,“师父,我们不先扎马步吗?” 白一堂的惊喜瞬间没了,他看了徒弟半响才问道:“你从哪儿听说的习武要先扎马步?” 黎宝璐有些心虚的道:“话本上不都这么写吗?” 白一堂就不客气的冲她一翻白眼,“没事少看那些话本,全是穷书生们臆造的,你想扎马步,没有两三年的基础功是不可能的。” ……合着扎马步还属于更高深一点的习武办法吗? 白一堂就揉着她的头发解释道:“你现在年纪小,正在长身体,这时候扎马步是不想再长了吗,师父才教你的动作是打开经络,锻炼关节的,你唱练着,身体就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僵直,以后习武事半功倍。” 又道:“硬功等你再长大一些才能练,不过可以先记招式,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底子打好,等过一段时日师父教你内门心法,那才是重中之重呢。” 黎宝璐眼睛再度亮起来,那不就是传说中的气功吗? 黎宝璐年纪太小了,除了打底子,也就可以练内力了。 于是,在确定黎宝璐将身体锻炼开后,白一堂正式教她本门的内功心法,说白了,就是气的在体内的行走路径。 黎宝璐一脸懵懂的抬头看向师傅,弱弱的问道:“师父,我又不能内视,我怎么知道气走何路径?而且人怎么可能控制气体呢?” “感觉!” 黎宝璐闭上眼睛努力感觉了一下,半响睁开眼睛后依然懵懂的看着师父。 白一堂微微一笑,摸着她的脑袋道,“不急,你先把心法背熟,再慢慢参透就是。” 笑话,想他天资卓越,练成第一丝气感时也花费了半年时间,在这之前完全懵懂摸索,小徒弟要是这一闭眼的功夫就能练成,他还要不要活了? 白一堂背了手要走,黎宝璐却拦住他,她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他呢,内功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她又没见识过,自然要问唯一有经验的师父。 比如:“师傅,当时你是如何炼成第一丝气感时,当时有什么感觉?” 又比如:“气感练成以后你如何控制它照自己的意念行走呢?” 白一堂:“照着秘籍坚持练就练成了,感觉便是浑身一轻,进入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等你练出气感你就知道了。等你练出气感你自然知道怎样让它照意念行走,此时与你说你也不懂。” 这答案跟不说有什么区别?黎宝璐无奈道:“您不说我自然不懂,您说了我不懂却也有一个思考的方向不是?” 白一堂看了她一眼,半响才道:“感觉,你自己去感受吧。” 黎宝璐:“……” 黎宝璐只能捧着那张白一堂才写下来的内功心法回家。 顾景云瞄了一眼,带着三分嫌弃道:“这字真丑。” “……我师父写的。” “你不要学他,虽然你习武,但文化课也不能落下。”江湖人的文化知识普遍不高,白一堂会写字还算不错的,许多武功都是靠口耳相传。 “问题是我现在文化知识还好,武功却学得不怎么样。” “你师父不是才夸你悟性高吗,教你的动作两天就学会了,昨天晚上我看你练的还不错。” “那只是打开关节的小动作,关键是这个。”黎宝璐将那张内功心法递给他看,叹气道:“我完全不知如何着手啊。” 顾景云看着那张纸微微蹙眉。 晚上,黎宝璐早早的爬上床盘坐好,照着心法口诀默念,渐渐地,意识慢慢模糊起来,黎宝璐的眼皮沉沉的垂下…… 顾景云察觉到她呼吸绵长,微微挑眉,问道:“你练成了?” 室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顾景云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她面前,歪着头观察了她半响,最后伸出一指轻轻的戳了戳她的胸口,黎宝璐摇了一下就慢慢的倒在了床上,倒下时脚还是翘的,整个人像倒下的不倒翁一样。 估计是觉得姿势不舒服,黎宝璐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睡着。 顾景云静静的看了她半响,见她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他只能无奈的一叹,看到她摆在桌上的心法口诀,他拿过来琢磨片刻,转身便找出黎家的医书。 医书上有两张图是人体经脉穴道图。 第40章 决定 心法口诀说白了就是气的流转经脉穴道口诀,他虽然不知道如何让气照自己所想的流转,但总要弄清楚它要途径的地方。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习武自然也一样,一向喜欢探究事物本质的顾景云用半个晚上的时间画出了心法口诀中气的流转图,一共四句口诀,便是四幅图。 顾景云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就丢下笔去睡觉。 黎宝璐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踢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后才察觉不对。 她摸着脑袋迷糊道:“我昨天晚上什么时候睡着的?” 顾景云被吵醒,一脸不悦的翻身对着她,“如果从你呼吸绵长开始算起,那就是打坐大概一刻钟后睡着的。” 黎宝璐颇有些不好意思,保证道:“我今天晚上一定不会再睡着了。” 顾景云轻哼一声,不置可否,抱着被子坐起来,指着书桌道:“把那四张图记熟,在自己身上找出相应的穴道后再练吧,”顾景云颇为无语的道:“连经脉穴道都不识就开始练能练出什么来?” 黎宝璐拿着那两张纸满眼懵懂,“师父没说那是穴道,他只让我打坐的时候默念口诀……” 口诀中的穴道经脉全是简写,有的还是别称,求的是朗朗上口,对于只听说过百会穴,太阳穴这种常见穴道名称的黎宝璐来说,她真的不知道“巨阙”两字是表示“巨阙穴”,对了,巨阙穴在哪里? 黎宝璐忙翻出顾景云画的图,上面还特体贴的标了注解,原来巨阙穴在体前正中线,脐上六寸处。 黎宝璐照着在自己身上摸索,半响才犹豫的摸着一个点问:“是这里吗?” 顾景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前扯过她的手点在了一点上,道:“这才是,我看你今天晚上也别急着练了,还是先把要用到的穴道认全了再说吧。” 黎宝璐就捧着那四张图若有所思,“我怎么忘了呢,武林中人打架时最爱点击穴道,气体在经脉中行走冲击的也是穴道,所以人体结构图是必须要学的,除此外,还有各气穴在人体中的作用,击打后会产生的后果……” 黎宝璐在自家的医书里翻了翻,最后翻到针灸篇,眼睛发亮道:“幸亏我祖上给力,我想知道的这上面都记载用。” 黎宝璐看着书桌上的一堆东西,果断的决定道:“我要学医,学我黎家的医术。” 武学说白了就是对人体的锻炼,其中需要应用到医学的许多知识,既然如此何不就干脆学医算了? 难怪前世的影视剧中武林中人都会那么一两手治伤的本事,看看她家的心法口诀,只是四句而已就涉及到了九个穴道,她虽然没整体看过她家的心法口诀,但师父可是说过这四句只是起步,要学全最起码得十五年。 因为天资卓绝的师父就是练了十五年才练全的。 黎宝璐合上医书,目光炯炯的道:“我就从人体结构开始学起!” 顾景云眨眨眼,歪着头问道:“我记得大家学医都是从认药草和其药性开始的。” “可我们家没有药草呀,”黎宝璐理所应当的道:“反正都是基础,先学哪个不一样?” 黎宝璐翻出自己的学习计划表,捏着笔纠结半天,上午秦信芳的课是不能缺的,午休过后的头一个时辰要跟着师父习武,然后要练一个时辰的字,还有半个时辰的课外阅读,这些都是不能压缩的。 黎宝璐将自己的时间计划的很紧,但比起顾景云的来还是松懈了许多,她看看自己的计划表,再看看顾景云的,最后忍痛将课外活动时间给压缩了一半,这才给医学腾出两刻钟来。 但这样的学习强度显然是不够的,她只能机动安排,早上不出去干农活时就把医书拿出来学习,然后把晚上的时间也安排上了。 顾景云看了满意,以往晚上他要看书时,宝璐总是扯他后退,说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只让他背书。 但书看过一遍后他就记住了,再背不仅会厌烦还会浪费时间,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看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呢。 这下好了,她晚上也要看书了,总不会再烦他了吧? 黎宝璐却止不住的感叹,“明明科目减少了许多,为什么我的时间还总是不够用?而且我还未满四岁呢,实在是太虐了。” 对于小未婚妻时不时的胡言乱语顾景云已经习以为常了,直接去洗漱了。 俩人推开门时,外面天色才亮堂一些,两个孩子照着行程去院子里跳五禽戏,秦信芳与何子佩早在这里了,就连秦文茵都披了衣服坐在栏杆上。 看到两个孩子相携而来都露出愉悦的笑容来。 顾景云看到母亲也很高兴,蹬蹬的跑上前去请安,“娘,你身体好多了吗?” 秦文茵笑着点头,柔声道:“好了许多,可以出门走走了。” 她看向黎宝璐,笑着冲她招手。 黎宝璐忙颠颠的跑到未来婆婆跟前,乖巧的冲她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秦文茵看了心情大好,捏了捏她肉肉的脸蛋道:“宝璐好像又胖了些,可真可爱呀。” 黎宝璐:“……” 顾景云“扑哧”一声笑出来,自从被白一堂嫌弃太胖后黎宝璐一直在努力减肥,她先是少吃,但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根本不耐饿,何况何子佩也不允许她饿着自己,所以节食减肥根本不可能。 宝璐只能加强运动,每天把基础功练上三回,出了一身的汗,但运动多了也饿得快,这两天她把俩人下午的糕点全吃了,饭量直接增加了小半碗,这下人没瘦下来,反而更胖了。 秦信芳听了也好笑,见宝璐满眼泪花的注视秦文茵,他就对这俩孩子招手笑道:“行了,快来跳早操,一会儿我们还要去锄地呢。” 四个人排排站好跳五禽戏,除了黎宝璐,其他四人跳下来都有些气喘吁吁的。 秦文茵围着院子慢慢的走了四五圈,然后转回来看黎宝璐练她师父教她的基本功。 秦信芳看着气不喘,只微微流汗的黎宝璐感叹道:“宝璐的身体可真好啊。” 所以秦信芳决定给宝璐换大一号的小锄头。 除草一事他们讨了巧,但锄地却没法讨巧,因为没有机器,甚至没有耕牛,他们只能一锄头一锄头的往前锄。 好在秦家的农业劳作时间只有每天清晨的半个时辰。 以前黎宝璐拿着锄头锄地是喜欢默读课本,但今天她改记穴道了。 秦信芳半响没听到宝璐默读课本的声音,扭头去看外甥,见他也静静的锄地,心里不知想什么,他忍不住问道:“宝璐,你今儿怎么没念书?” “舅舅,我今天要记人体穴道和经络,不背书了。” “为什么?” 黎宝璐认真的道:“我要学医,习武要用到,等我学成就能给你们看病了。” 秦信芳无语了半响才道:“没人教你,你怎么学?” “自学呗,我有医书呢,不求成为我祖父那样的名医,只要会些基本的病症就是,最要紧的是要熟悉人体的经脉穴道。” 秦信芳抿了抿嘴,半响才认真的与她道:“你要学便要全力以赴,务求做得更好,不得中途放弃。” 他道:“做事最忌半途而废,这是最可不可原谅的,你要读书,还要习武,哪一样都不简单,你可想好了要学医?” 对于秦信芳来说,不管是文艺,武艺还是医艺全都是需要付出全副身心才能学精的知识,黎宝璐本来要习武他还支持,现在再学医,他就有些担心这孩子是心血来潮了。 黎宝璐却在认真思索过后严肃的对他承诺道:“舅舅放心,这些于我都是有大用的,而且我自身也对其感兴趣,我必不会半途而废的。” 武艺于她来说是全新的领域,她是真的感兴趣,前世多少人想习这样高深的功夫还没处学呢,她有这个条件要是不好好珍惜会被雷劈的。 至于医书,在这个大夫稀缺的年代,还是自己会一些医术更保险些,何况自家还有三个病秧子。 这套医书是祖母瞒着二叔给她继承的,除了要保存好以后抄录一份还给黎家,她也希望能多学一些,说不定以后能在医书上添上只言片语,好歹不让它的传承断代。 秦信芳见小孩眼里满是坚定,他心中既高兴又忧虑,但还是立即为她打算起来,“你身上虽有黎家传承的四本医书,但那里面皆是精华所在,许多基础的东西并没有。你没有人教导,想要学成医术更难,所以基础万万不能丢,过两日天气凉爽一些了我带你去五村看看,问问你祖母你祖父是否还有别的手记留下,若有,你可拿来参考,我们再去一趟县城,找找看是否有其他医书可观。最好能找到草药图集,你总要认识草药才行。” 黎宝璐眼中迸射出亮光,开心的叫道:“舅舅,我们要去看我祖母?” 顾景云不开心的丢下小锄头,道:“我也去!” 第41章 变化 黎宝璐来秦家将近一月了,回想起黎家时她想的最多的就是已去世的父母与祖父,最担忧的是祖母,但她是童养媳,在年纪又小且没有能力的情况下,她是不可能和秦舅舅要求回家看看的。 所以当秦信芳提出要带她回黎家找祖父的手记时,黎宝璐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 她想祖母了,她迫切的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二叔那样的人品实在是不值得信任。 秦家是把黎家当亲家来走动的。 黎宝璐说是童养媳,但和一般说亲娶进门来的媳妇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年纪小点。 一般童养媳是要用钱买的,但万氏并没有要秦家的钱,反而还给黎宝璐准备了不菲的嫁妆。 就凭这一点,万氏就值得他们尊重。 更何况秦信芳和黎博还是忘年好友,所以秦信芳要去黎家,准备的礼物也不少,完全是按照当下行情走亲家所备的礼。 何子佩做了些点心,又拿钱让里长买了两匹棉布,一只鸡,转天一大早,秦信芳就带着两小往五村去了。 从一村到五村一般将近两个时辰半的路,他们天未亮就出发,却到傍晚才到,因为秦信芳本人的身体就不太好,比万氏还不如。 秦信芳推着从村里借的板车,顾景云和黎宝璐坐在车上,车上还放着他们带的礼物,几乎是走两刻钟就休息一会儿。 到最后顾景云和黎宝璐都看不过眼自己下地行走,但两个孩子年纪小,顾景云的身体又不好,秦信芳可不敢让他们走太久,往往只走了一刻多钟就把人抱上车,就这么走走停停的到了五村。 才看到五村的房屋,黎宝璐就高兴的蹦下板车,指了其中的一栋房子道:“那是我家。” 顾景云抬了抬眼皮道:“你家在一村,这儿是你娘家。” 黎宝璐一点也不介意,点了点头就扭头严肃的教育秦信芳,“舅舅,你应该多锻炼一下身体,你还不如我祖母呢,上次我祖母背着我去我婆家只走了三个时辰。” 顾景云听到“我婆家”三字高兴起来,转过头来与黎宝璐一起教训他,“舅舅,要不你每天多跳两遍五禽戏吧,早中晚各一次,久而久之总会有效的。” 秦信芳老脸微红,不过他也知道自个身子不中用,勉为其难的点头道:“行,我们先每日跳两遍,有效后再每日跳三遍。好了,上车坐好,我们进村去。” 太阳渐渐落山,在地里和海里劳作的人刚好收了东西回家,碰见陌生人推着板车往自个村里走不由多看了两眼,良久才认出黎宝璐,指了她与同村人低声道:“那不是黎家的小傻子吗?” “不是说送给人做童养媳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别是傻病又犯了给人送回来了吧?” “黎婶又有的操心了。” “要我说黎鸿的心也够狠,那可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呢……” 众人议论纷纷,黎宝璐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她干脆转过头去大方的与他们挥手,“叔叔伯伯们好,你们收工回来了?” 众人一愣,只知道黎家的小傻子病好了,却没想到这么好了,才三岁多就能清晰的说出一连串话来。 “是啊,”一人率先回神,好奇的看了秦信芳一眼玩笑道:“小娘子这是回娘家省亲?” 谁知道黎宝璐就认真的点头,一本正经的指着顾景云道:“是啊,这是我相公,这是我舅舅。” 偏顾景云还一脸严肃的看向那几个大人招呼道:“叔叔伯伯们好。” 几个大人抽了抽嘴角,点头应了一声,但没人趁势与秦信芳说话。 流放到这儿的人都是罪犯,大家对彼此都很戒备。 大家沉默的走着,就快要分别时一人突然上前两步与黎宝璐道:“你回来也好,多看看你祖母,她生病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想你呢,就当是为你父亲尽个孝心。” 黎宝璐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却见那人已经转身快步离开了。 秦信芳停住脚步,低声问道:“要不要把人追回来问清楚?” 黎宝璐摇头,“那是陈二叔,跟我们家并不多亲近,能与我说这一句话已是难得了。” 陈二郎是跟着黎博出海唯二幸存回来的人之一,但跟黎家的关系并不多亲密。 黎宝璐能记住他是因为祖母曾带着她去问过海难的事,当时陈二郎才醒过来,脸上满是惊惧…… 想到他的话,黎宝璐的心不由下沉,急切的想回家看看。 顾景云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敲了敲板车道:“舅舅你快些。” 秦信芳好笑的看了外甥一眼,加快了脚步。 三人才到黎家门口,黎鸿就听到消息迎出来了,看到坐在板车上活得好好,且脸色红润的侄女,他的眼色俺了一瞬,然后便扬起笑脸,客气的迎上秦信芳。 他知道秦信芳,早在黎家还没获罪,他还在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时便知道他了。 但那时秦信芳是高不可攀的太子少师,还是户部副尚书及破格入阁的最年轻阁老。 教他的先生最喜欢提的便是秦信芳曾在书院里就读过一年,好似他年仅二十考中状元是因为在书院里读过那一年书似的。 这人曾是天上的星星被人仰望,此时却和他一样沦落为流放的罪犯。 不过,即使是罪犯,他也比一般的罪犯过得要好得多。 他知道父亲一直给他家的人看病,甚至因为来往密切俩人意外的成了忘年交,但他从不把这段友谊放在心上。 在流放之地,哪有什么友谊? 大家不仅互相戒备,还自身难保,又怎会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比如大哥的那些所谓好友,好兄弟,在大哥死后谁又提过帮忙照顾他唯一的血脉? 得知他想把她送去当童养媳,谁又敢说一句话? 可他没想到母亲会把宝璐送去秦家当童养媳,秦家还真就把人收下了。 黎鸿扫了一眼黎宝璐身边坐着的顾景云,见他身量不足,血气不丰,就知道他是那个三天两头生病,时不时上门请医的孩子,他心中不由暗讽,也就是因为这样秦家才收下宝璐做童养媳吧? 黎鸿面色不动,笑容满面的与秦信芳打招呼,把人往屋里请,他自以为做得不动声色,却不知秦信芳只瞥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 秦信芳心中微叹,难怪黎兄生前总是叹息子孙不肖,晚年唯有长子可倚。 秦信芳把两个孩子抱下板车,让顾景云拜见黎鸿。 顾景云绷着脸一板一眼的对黎鸿行礼,“侄婿见过二叔。” 黎鸿一愣,回过神来忙扶住他道:“贤侄不用客气,”又转头与秦信芳道:“秦先生难得来一趟,快屋里请。” “亲家祖母呢?我们路上听说她身体不适,不知好些没有?” 黎鸿笑脸一僵,继而笑道:“母亲在屋里,她前几日吹了冷风,有些头晕,所以在屋里休息,秦先生稍候,我让内子把母亲请出来。” 梅氏和三个孩子正躲在屋里眼睛发亮的看着秦信芳带来的礼物,听到黎鸿叫,她忙推了三个孩子一下,满脸是笑的迎出去,“我这就去请母亲,你们稍候。” 万氏依然住在她之前的房间里,她病得昏昏沉沉的,看到儿媳进门也只是睁开了一下就闭上。 梅氏轻手轻脚的上前将人扶起来,低声道:“娘,宝璐回来了……” 万氏“嚯”的睁开眼睛,手不由紧紧地掐住梅氏的手。 梅氏就忙低声道:“娘放心,是她婆家的人与她一起回来的,还带了礼物,我看着不像退亲,倒像是省亲。” 万氏松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扶我出去。” 梅氏忙给她喂了一口水,稍稍打量了一下才扶着她出门。 黎宝璐看到被梅氏扶进门的祖母,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才一月未见,万氏比之前瘦弱憔悴了许多。 黎宝璐扑进万氏的怀里,眼泪汪汪的看着她,“祖母!” 万氏慈爱的摸了摸黎宝璐肉嘟嘟的小脸,才一个月孙女就胖回来了,显然在秦家过得不错。 “傻孩子,你舅舅和小相公带你回娘家是好事,你哭什么?”她抬头看向秦信芳,含笑道:“亲家莫怪,这孩子还小。” 秦信芳笑呵呵的道:“这是她的孝心,我又怎会怪她?”他瞥了一眼认真打量他们的黎鸿一眼,开门见山的道:“其实这次带宝璐回来省亲,我还有一事相求。” 万氏扶着梅氏的手在上座坐下,含笑问,“不知是何事,只要我们能办的皆会尽力为亲家办的。” 秦信芳就看了顾景云一眼,道:“您也知道,我家孩子身体不太好,以前一直是黎老先生诊治,现今好大夫难求,所以我想自学些医术,加上黎老先生给我留下的配方,多少能为孩子开些药。只是医书难求,不知道黎老先生有没有手记留下,我想借来一观。” 万氏眼中迸射出亮光,看了宝璐一眼后道:“这有何难,他的确留有一些手记,我们留了那些东西也无用,一会儿我收拾出来给你……” “母亲,”黎鸿急急地打断她的话,道:“父亲的东西都收在了一边,前段时间大雨,屋里漏水,东西多有损坏,手记未必还在……” 万氏淡淡的道:“你放心,你父亲的东西我都好好的收着呢,并没有大碍。” 黎鸿脸色一青,不悦的看着万氏。 第42章 心愿 秦信芳脸上依然是笑呵呵的,他对万氏道:“那我便借去一观,回头抄一份,再将原稿归还。” 万氏点头,想到黎家医术后继有人,她浑身好像充满了力气,扶着梅氏和宝璐就起身,“那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找。” 秦信芳忙拦着道:“并不着急,如今天色已暗,我们要在此叨扰一晚,明日才走。” 万氏就笑道:“现在找出来你们收好,明日天一亮你们就启程便是,亲家一人带两个孩子,路上肯定走得慢,可不能久待。” 秦信芳老脸一红,不再阻拦。 黎鸿见状眼色一暗,起身就要追去,秦信芳忙一把拉住他,笑呵呵的道:“黎二兄弟稍待,说起来这事是我秦家冒犯,怎么说这也是黎家的手艺,我实不该张这个口,只是还请黎二兄弟念我一片慈心。不过我也不好白占黎二兄弟的好处。” 秦信芳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子塞进他手里,为难的道:“为兄身上也没多少钱,这些只能聊表心意,不过黎二兄弟放心,我抄了手记就会将原稿奉还。” 正要起身的黎鸿身子一顿,就坐回了椅子上。 而万氏一路带着梅氏和黎宝璐进了她的房间,她也不避着梅氏,直接指了柜子上的箱子道:“把那口箱子搬下来。” 梅氏把万氏扶到床边坐下,踩着椅子去拿柜子上的箱子。 箱子很轻,梅氏轻而易举的就搬了下来,将它放在万氏身边。 万氏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一册一册的本子和一垒垒的纸。 万氏拿起一本册子,不舍的道:“这全是你祖父记录的脉案和药方,因为这些病症及开药原理在医书上都有,我也没想给你带上,可你若要看,便拿去吧。” 又指了那些纸道:“这些比较零散的是没整理过的,都按照顺序放着,你若有心,等你长大了就自己整理吧。也好传给后人。” 万氏最后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封信来,叹息一声便要把它塞到枕头底下,黎宝璐却已经看清了信封上的字,“吾兄黎源收”。 黎宝璐忙扯住祖母的手,“祖母,祖父还有兄弟?” 万氏微惊,“你识字?” “秦舅舅让我和景云哥哥一块儿读书,我现在都能把《三字经》背完了。” “好,好,”万氏欣慰的摸着她的小脑袋道:“读书识字是好事,别听外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混话,你要好好读书,学到的知识才是你自己的。别的不说,读书识字后总能看明白信。” 万氏继续把信塞在枕头底下,解释道:“这是你三爷爷,是你祖父族兄,乃大房嫡出,与你祖父关系最好,这封信是你祖父写给他申明自身冤屈的,只是这信头几年不能送出去,免得给你三爷爷招难,这两年你祖父却又开始犹豫着要不要送,这就耽搁到了现在。” “如今你祖父没了,这信送不送都没什么意义了,不过祖母留着有一份念想罢了。” “三爷爷能洗刷祖父的冤屈吗?” “不能,”万氏握着她的手道:“不过是告诉族里他未做过有损医德的事,希望族里不要将他这一支除名。可如今你祖父死了,子孙后代又回不去,是否除名已经不重要了。” 黎宝璐却从枕头底下将信拽出来,摸了摸那泛黄的信封道:“祖母,把信给我吧,以后等我出了琼州我就给送回去。即便我们这一支不再回乡也应该让族里的人知道祖父没做过那些事,他是个好大夫!” 万氏的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下,一把将宝璐抱进怀里,哽咽道:“好孩子,不怪你祖父如此疼你,也只有你能明白他。” 不是谁都能理解黎博的执念的,这封信他一直想寄出去,却一直没有机会。 夜深人静时,她看着他一遍一遍的将信拿出来看,心几乎跟刀割一样。 他总觉得是他拖累了他们,所以总想让他们过得好一点,但他们何尝不是在拖累他? 万氏擦了擦泪,将那封信重新放回箱子里,道:“你二叔是个多心的,他必要检查过一遍,还是放在这里吧。” 又摸着她的脑袋嘱咐道:“你在秦家要乖巧听话,努力读书,别荒废了时间。你是运气好,更要好好珍惜,你堂姐堂妹不说,便是你堂哥,他只怕也不能认多少字。” 说到这儿,她满腹怨气,“你二叔是个鼠目寸光的,是我与你祖父没教好,最后却苦了你们几个孩子。好在你二婶还没糊涂到底,只要他们几个没坏到根子上,以后你若能帮就帮一些他们。” 黎宝璐有些不自在的看向梅氏,在她印象里梅氏一直不怎么好,她父母还在时她便好吃懒做,家里有什么都要争一头,私下对着她时从未有过好脸色,好几次还嘟囔着她是个赔钱货,这样的傻子就应该早点丢掉才对…… 而父母过世后二婶对她也实在称不上好,就连对祖母都没什么好脸色,所以这次回来她很惊诧于祖母对二婶的信任。 万氏没给黎宝璐解释,觉得解释了孙女也未必听得懂,她拉过宝璐让她给梅氏跪下,道:“给你二婶磕个头,她为你受了不少的罪。” 黎宝璐满心疑惑,但还是听话的跪下冲着梅氏“砰砰”的磕头。 梅氏扶住黎宝璐,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她捂住嘴唇泣不成声,“只要宝璐能记得二婶这份情就行,以后,以后你兄弟姐妹们有难,你能伸手帮一帮就行。” 梅氏从婆婆那里知道黎宝璐许给了顾景云,而顾景云是良民,他是可以离开流放地的,只凭这一点就值得她继续站在黎宝璐这边。 万氏听了叹息不已,宝璐才三岁,学字也不过才一个月,却已经能认出信封上的字了,不得不说天赋不错。 但黎家的其他孩子却要差得多,以前还可以用勤奋来弥补,现在黎鸿当家,目光短浅的直接把他们勤奋的机会都给掐了。 黎家的孩子自会说话就教着念《三字经》和一些朗朗上口的唐诗,所以除了还小的妞妞外荷姐儿与钧哥儿都认字。 黎博在时,两个孩子每天都必须学习够三个时辰,没有书,他们便默。 黎博,黎康和黎鸿都识字,每个人把自己记住的默下来也能凑够好多本书了,黎博想着孩子们即便不能参加科举,识字也有莫大的好处,别的不说,代代相传,等到第三代时他们就能离开罪村到外面讨生活了。若识字,他们找工作的几率肯定要比文盲要高。 可以说,医书和字是他能留给子孙最宝贵的财富,目前的几个孩子都没有学医的天赋和兴趣,但只要孩子们识字,医书又能传下,总是子孙的一个机会。 但黎鸿显然不这么想,读书需要很多钱,即便他能教儿女,但纸笔墨砚也需要不少的花销,特别是纸和墨,用一点少一点。 黎鸿舍不得花那些钱,因此最近黎荷姐弟都是用木棍在地上画,这还是在万氏监督的情况下,不然那两孩子只怕早跑出去玩了。 黎鸿也乐得他们出去赶海或帮忙下地干农活。 万氏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心中愧疚不已。 黎家是杏林世家,丈夫这一支虽是旁支,但医术一直领先,有时便是嫡支也多有不如。 只一点,这一支的子嗣不盛,最近五代都是一脉单传,孩子生下来不是夭折,便是好容易长到十三四岁了也总会有意外夭折。 万氏给黎家生了两个儿子,在流放时黎鸿差点就死了,当时万氏和黎博还以为到他们这儿依旧是一代单传下去,谁知道黎鸿熬了过来。 也因此他们夫妻俩才更疼他一些。 他们是打破了黎家单脉相传的局面,却也把黎家学医的天赋给丢了。 要知道黎博这一支不管哪代医学天赋都是最好的,黎博本人更是天赋卓绝,从小就吊打族里的同龄人。 可黎康和黎鸿都没有继承他的医学天赋,从小就表示对医学不感兴趣。 到了黎钧这一代,黎博拿了两根药材教他辨识,当下学会了,转身换了两根同样的再叫他认就认不出来了。 所以万氏总觉得黎家子孙不肖怪自己,丈夫的天赋没的说,几个孩子差成这样不就是因为继承了她吗? 但她再自责难过也得尽量安排好后事,让丈夫的衣钵得以传承下去。 黎鸿她已经不指望了,医书留在他手里总有一天会被他拿去换钱,还不如给宝璐呢。 她拉着宝璐的手再一次嘱咐道:“你大哥没有学医的天赋,这些留在家里只怕会被你二叔败光,你拿走,以后等你大哥娶妻生子后你再抄录一份送回来,看看黎家的子孙中有没有学医的天分,若可以,让他们继承你祖父的衣钵。” 万氏也只有这两个心愿,“把医书送回黎家,让黎家子孙继续传承下去;在黎家子孙出现跨不过的困难时伸手帮一帮。” 第43章 教诲 黎宝璐一脸严肃的点头应下了,祖母连黎家最宝贵的医书都给她做嫁妆了,不过是要她的两个承诺罢了。 梅氏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向万氏行了个福礼。 万氏对她挥了挥手,叹息道:“钧哥儿他们也是我的孙辈,我怎会不心疼他们?是我不好,没把他们的老子教好。” 梅氏羞愧的低下头,她以前从不觉得丈夫这样不好,他嫉妒兄长得宠,公婆也的确偏心大房,所以她从不劝解,反而很能理解他;他好吃懒做,她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黎家并不会因此就亏待她和她的几个孩子;甚至他自私自利她也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对父母兄嫂自私,最后得利的是她和她的孩子们…… 但现在家中的顶梁柱公公没了,一向勤恳养家的大房也没了,之前在她眼里正确的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作为家庭支柱的黎鸿不仅懒,还更懒了,养家的重担反而落到了她身上,若是只这样她也不会有太大的怨气,毕竟她努力的结果会落在她的子女身上。可黎鸿却连这点奢望都不给他,除了传宗接代的黎钧,两个女儿他都不是很喜欢。 天知道梅氏每日出去干活时有多害怕一回家两个女儿就不见了,而且,自从黎宝璐被他遗弃失败后,黎鸿总是以怀疑的目光看她,有时候气性上来了还会对她动拳脚,觉得他如今在村里被孤立全是她泄露消息造成的…… 以前她不在意的那些性格全变成了致命的缺点,在这种情况下梅氏只能和万氏抱团。 她以前既害怕婆婆又不喜欢她,但如今万氏却成了她的依靠,在这个家里,若是还有一个人能管束黎鸿,那便是万氏了。 万氏却没有她这么乐观,对梅氏挥手道:“你把箱子搬出去给秦先生,我和宝璐说说话。” 说是搬给秦信芳,其实就是给黎鸿检查的。 梅氏抹了一下眼泪,抱着箱子就出去,万氏就拉了宝璐的手低声问:“秦家的人对你好吗?” “好,跟爹娘一样,每天都有白米饭和肉肉吃,起床后要跳五禽戏,然后读书,下午要自学医术。”黎宝璐全捡了好话说,还扯了身上的衣服开心道:“这是舅母给我做的新衣裳,祖母你看好看吗?” 万氏欣慰的摸着她的小脑袋道:“好看,秦先生和秦夫人对你好,以后你也要孝顺他们知道吗?”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 万氏转而问起顾景云,秦氏夫妻虽好,但最主要还是看顾景云,毕竟他才是和孙女过一辈子的人。 万氏也不问别的,只问顾景云每日干什么,是否和她玩游戏,见宝璐连顾景云前天多写了两张大字都知道,不有露出放心的笑容。 黎宝璐见屋里没人,便抱着她的胳膊问,“祖母是生病了吗?” “是啊,祖母着了风寒,所以你得离祖母远些,免得给你过了病气。” “那祖母吃药了吗?” 万氏含笑道:“吃了。” 你撒谎,我都没在你身上闻到药味。黎宝璐抖了抖嘴唇,到底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宝璐,以后你二婶不给你传话你就别回来了,这次我把你祖父的手记都给你了,”万氏满目慈爱的看着她道:“祖母年纪大了,最见不得离别,所以别回来了。” 宝璐眼泪忍不住落下,紧紧地抱住祖母的胳膊道:“您要赶我走吗?” “傻孩子,祖母这是怕见了你又要分开伤心呢,你知道祖母住在这儿,心里念着就行了。”万氏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但宝璐重情,她是因为父母双亡和祖父离世晕厥三日才恢复神智的,若她回来得知她也死了,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说到底宝璐的病属于未知,谁知道受了刺激后会不会再变傻? 所以还是等她大一些,对她的感情淡一些后自然而然的知道时才不会很痛。 因为自觉时日无多,万氏要嘱咐的事就很多,她怕黎宝璐年纪小记不住,只能反复的念叨,让她记住娘家的地址,长大后一定要把医书送回黎家;让她努力读书,学习更多的技艺,以后孝顺秦氏夫妇,要与顾景云好好相处…… 黎宝璐觉得她像交代后事一样,心中不由又酸又疼,忍不住高声打断她,“祖母,二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万氏因为风寒头脑昏沉,被宝璐这么一打断就有些想不起自己要说的话了,她叹息一声道:“你二婶也是命苦的,以前多跋扈娇气的一个人,现在全家的重担都落在她身上,偏你二叔还时不时的拿她撒气,宝璐,你得记着你二婶之前对你的好,何况当初若不是她……祖母也不知道你二叔那样丧心病狂。为了这个,你二叔没少折腾她……” 黎宝璐咬牙,眼睛都气红了,她没想到黎鸿会变得如此不堪。 万氏却很看得开,“人遭逢大难后心性大变并不是少事,有的人变得更加坚韧和努力,但也有的人破罐破摔,将自己的缺点无限放大,也是我和你祖父不好,当年流放时你二叔的性子就慢慢变坏,偏我们心疼他少年遭难,又差点死去,所以对他纵容许多,你爹也总是让着他,最后反而让他变本加厉起来。” “宝璐,你不能学你二叔明白吗?”万氏说到这儿严肃起来,身子直挺的道:“人这一生总要遇到许多坎,受许多苦难,但那不是你软弱退缩的借口,它是来锻炼你的,它越强时你便更强,努力的迈过那道坎,迈不过爬也要爬过去,还不行便将坎掰碎了一点一点的搬开……愚公尚能移山,难道你连愚公都比不上吗?” 万氏眼睛凌厉的看着宝璐,“你只有努力了才有克服的机会,若一味的软弱退缩,那你就只能一辈子呆在坎的那边。记住,不管多大都要记住这番话,明白吗?”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眼睛闪亮的道:“祖母放心,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 万氏欣慰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牵着她去堂屋。 黎鸿刚好检查完箱子里的手记,也发现了那封信,不过他并未在意,他知道这封信,父亲刚到琼州时就写好了,但当时有人盯着他们,把信寄出去就是害了三伯。 后来一直放在手上,这几年盯着他们的人少了,但他们也在这里娶妻生子了,他不知父亲怎么想的,反正这封信一直没寄出去。 于黎鸿来说,这封信寄不寄都一样了,他们流放到琼州这么多年,族里并没有支援过他们,他对家族的归宿感几乎没有。 他只是看着这些手记,想着琼州的大夫很推崇父亲,不知道他把这些手记抄录几份能否从他们手上换些银子,要知道这可是他们黎家家传的医术,他父亲又是御医,他的药方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何况离京城如此遥远,医学条件如此落后的琼州。 几人不知黎鸿心中所想,秦信芳记录好箱子里的东西后后签字画押,表示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必将手记归还。 才从秦信芳手里得了两锭银子的黎鸿痛快的签上了名字。 秦信芳,万氏和黎宝璐都松了一口气,顾景云却冷笑一声,明白为何黎家明明有男丁,万氏却还要把家传的医书偷偷给宝璐做陪嫁。 他要是有这么一个愚蠢的儿子,直接勒死算了。 黎鸿并不知道自己被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定为愚蠢的蠢货,不然非得吐血不可。 他只是有些福至心灵的想,母亲能留下父亲的手记,那会不会还留下什么东西? 比如首饰和私房钱之类。 他并没有往医书上想,一来书的面积大,他跟着一路逃亡过来并没有看见书的影子;二来,家传医书向来只有医学天赋出众的子嗣或嫡长子知道,黎鸿既不是长子又没有学医天赋,黎博和万氏都没将此事告诉他。 不然他要是知道自家的宝贝被陪送给宝璐做嫁妆一定会气疯的。 第44章 支援 梅氏给做了晚饭,只是简单的青菜和米饭,饭里还参了一些米糠,但黎钧和黎荷却双眼发亮的紧盯着碗里的饭,不停的吞咽口水。 黎宝璐看着一愣,“嚯”的转头去瞪黎鸿。 黎家的日子一向过得好,除了黎博出诊有不菲的诊费,还有黎康夫妇出海打渔,下地种田,家里其他的或许会少,但大米绝对不少。 而且听祖母的意思,祖父和她父母留下了不菲的资产,可她才走了一个月,家里竟然已经沦落到要吃掺米糠的米饭了? 而且黎钧黎荷还一副流口水的样子,那平时他们吃什么? 那些钱和东西黎鸿都拿去干什么了? 万氏和梅氏却已经习以为常,平静的拿起碗与秦信芳告饶道:“粗茶淡饭,还请亲家见谅。”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秦信芳虽也惊讶,却一点也不显露出来。 老友的赚钱能力他是知道的,别的不说,只要县城有人请他去看病,出诊一次必不会少于二两银子,碰上大方的人家,一锭大银都舍得给,而流放地物价便宜,老友才走了一个月,黎家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 秦信芳心中疑虑,却不好插手黎家的事,黎宝璐却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和担忧。 黎鸿把日子过成这样,那祖母怎么办? 黎宝璐快速的扒饭,将饭吃完就扔下道:“我吃饱了,要出去玩。” 一副被宠坏的孩子模样。 顾景云慢条斯理的放下碗,客气的与众人道:“小生也吃饱了,我带妹妹出去走走。” 上前牵住黎宝璐的手,一副乖巧懂事的孩子模样。 黎鸿正要挽留,秦信芳就笑呵呵的挥手道:“去吧,去吧,只是别跑太远,也不许淘气。” 他外甥那娇弱的脾胃哦,能塞下两口已是极限了。 两个小孩手拉着手出门,黎宝璐熟门熟路的跑向祖父的药房。 门没锁,黎宝璐一推门便看到里面空空的架子,她微微一愣,祖父的药架从未空过,药草大半能从附近山林里采到,其他的也会从药铺里进,他是大夫,总是和傻傻呆呆的她说,做大夫除了一身医术与医德外,就是药草不能缺了。 常见病情需要用到的药必须随取随有,否则常见病耽搁一会儿也能出人命。 他出海前她曾经清醒过片刻,那时她就坐在药房的门槛上,里面药架上全是药,每一样都不多,但每一样都不缺,那些药足够他这个做大夫的用三个月左右,可是现在却一点也没有了,唯有空气中淡淡的药香。 黎宝璐在药房里转了一圈,喃喃低语,“难怪祖母不吃药,原来药全没了。” 祖母跟了祖父一辈子,常见的病都能自己抓一副药,何况祖父还留下了那么多的药方。 黎宝璐脸色有些不好看,捏着拳头暴躁的道:“药都去哪儿了?” 顾景云淡淡的道:“被你二叔卖了吧,他好像很缺钱。” 顾景云想起黎鸿看到舅舅掏出银子时那发亮的眼睛,笃定的道:“你二叔好似急着用钱做什么事。” 黎宝璐蹙紧眉头,心里堵上一口气,她知道找黎鸿也没用,但万氏不能不吃药,风寒也是能要人命的,就是在现代,流感都能杀人,何况这里? 顾景云安抚她道:“别急,等回去后我们照着药方给她送些药来便是。关键是先确定好她的病症,找出合适的药方。” 秦家的人常生病,这些常用药家里都备有。 黎宝璐低头,“可祖母不配合……” “可以问你二婶,”顾景云道:“她伺候你祖母,肯定知道你祖母的病症,我们不会把脉,只能从你祖父的病情描写上拿出差不多的药方,好在风寒所用的药都差不多,你别太担心。” 黎宝璐想到现在二婶和祖母的关系,点了点头。 梅氏还真知道万氏的病症,不仅知道,她手里还有药方。 梅氏小跑着回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药方给黎宝璐,低声道:“你祖母一病就找出了这张药方,让你二叔去抓药……”梅氏眼圈一红,声音更低,“只是你二叔一直推脱,我手上也没钱,这才一直耽搁下来,你祖母现在的病也越来越重了……” 黎宝璐脸色一青,咬牙道:“那是他母亲!” 梅氏也心灰意冷,红着眼眶道:“你二叔魔怔了,现在一心想着走通里长和县城的路子出去做生意,家里能换钱的东西他全卖了,不管我和你祖母怎么劝都没用,现在你祖母也放弃了,我只希望你祖母能长寿健康,我们一家也有个依靠。” 说白了,万氏如今便是梅氏的主心骨,所有的主意都需要她来拿,所以她是最不希望万氏出事的人。 她双眼渴望的看着黎宝璐道:“宝璐,二婶知道为难你了,但若能多送几副药来才好,你祖母当时就说了,她的病不重,两三副药下去就差不多了。” 黎宝璐拽紧了药方,青着脸点头,“二婶放心,我一回去就抓药让人送来。” 梅氏松了一口气。 因为有这事压在心底,三人归程时加快了速度,黎宝璐几乎走了一半的路,不让秦信芳推,顾景云也下地走了不少的路程,一行人赶在酉时前回到家。 秦信芳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感慨,“看来要抓紧锻炼身体了,不然想带你们出门都不行。” 他低头问两个孩子,“想好了让谁送药吗?” “让张一言送去吧,”顾景云道:“他既稳重又机灵,动作快的话一天就可来回。” “那今天晚上我们便把药抓好吧,”黎宝璐目光炯炯的看着秦信芳,“舅舅,我们快回家吧。” 孝顺的孩子总是让人心软,秦信芳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好啊。” 伤寒的药是常备药,秦家库房里有不少,而且还全都是黎博送来的。 秦信芳也全都认识这些药,按照药方抓了五副绑好,又偷偷地在一副药里塞了几块银角。 万氏最好身上带些银子防身,否则他们离得这么远,消息又不流通,总是鞭长莫及。 这次他们离开并未给万氏和梅氏留钱,便是知道这钱留下多半也留不住,还不如不留。 他不相信黎鸿还能一副药一副药的拆开检查。 秦信芳心中替老友感到寒心,他才走了多久,次子就如此待他老妻,九泉下还不知道如何不安呢。 顾景云拉着黎宝璐去找张一言,张一言想也不想就答应下了。 他正想与顾景云搞好关系,何况五村也不远,一天就能来回,而且顾景云也不会让他白跑一趟。 顾景云的确不会让他白跑,除了给他准备好来回的吃食,还给了他一角银子防身,道:“麻烦你多帮我看顾些,这药无论如何要进我祖母的嘴里。” 张一言正琢磨他话里的意思,黎宝璐就在一旁补充道:“我二婶是可信任的,东西要是交不到我祖母手里就给我二婶。” 张一言听明白了一下,却不太肯定,等他到了黎家看到黎鸿目光紧盯着他,一再问他是否还有别的东西转交时他才隐隐明白过来。 难怪呢,那老人家明明这么疼爱孙女却还送她去当童养媳,原来是有这样的叔叔。 张一言从小与村里的孩子斗智斗勇,笑眯眯的对黎鸿道:“顾小公子只给了我这五副药,不过却说了,这药吃完了若还没好他再叫我送过来,让老人家别省着。” 黎鸿微微有些失望,看了那些药包一眼,对梅氏挥手道:“还不快去给母亲熬药?” 他转身再对张一言时便有些不客气的问道:“你还有事吗?” 张一言脸色微僵,但片刻过后就笑眯眯的摇头,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家里有什么事可以给顾小公子传个话,黎家小娘子在秦家可得宠了。” 黎鸿知道秦信芳不是善茬,他根本不敢从他身上占便宜,因此只是扯了扯嘴角。 梅氏转身去厨房里给万氏熬药,把剩下的药放在万氏的屋里。 晚上梅氏给万氏打洗脚水时,她就指示梅氏将药包全都拆开,看到中间夹的银角,万氏叹息道:“到底是让亲家看了笑话。” 梅氏却很开心,“有了这些钱,娘的药吃完了我们也能托人从外面买几副回来。” 万氏接过银角,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之前还想活着,活着就能压制黎鸿,让孙子孙女们过得好一点,活着就能看孙子孙女们过得好不好,到了地下对丈夫才能交代。 可这些日子来她也有些心灰意懒,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而如今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知道宝璐过得好,孙子孙女们也有梅氏护着,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万氏将银角收起来,她是不想着再抓药了,这些钱还不如留给梅氏防身。 儿子不肖,到最后儿媳反倒成了可以依靠的人。 万氏冷笑一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心中再一次后悔以前对黎鸿的纵容。 第45章 转变 黎宝璐收到梅氏叫人传来的话赶回去时万氏已被收殓入棺了,入目皆是白色。 黎宝璐倚在大门口遥望着灵堂里的棺木,一时神思恍惚,身子便往后一倒,顾景云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别怕,还有我呢。” 黎宝璐鼻子一酸,泪珠子哗哗的往下掉,她咬住嘴唇堵住哭声,紧紧地拽着顾景云的手臂,“祖母走得安心吗?” 梅氏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强笑道:“宝璐放心,你祖母走得很安稳,脸上还带着笑呢。” 于万氏来说死亡并不痛苦,反而是解脱。 宝璐红着眼眶去瞪跪在灵堂里的黎鸿,胸膛起伏了两下,最后还是一个字未说,只是扶着顾景云挺直腰杆进灵堂给祖母磕头。 秦信芳看了万氏的灵牌一眼,叹息一声,带着宝璐和顾景云送棺木去了墓地,顺便祭拜了黎博。 看着黎博简单的墓碑,上面连墓志铭都无,秦信芳胸中好似被石头堵住一样,眼中冒出火来。 他把两个孩子带到跟前,指了黎博的墓道:“我与你祖父是知己好友,他生平所恨便是不能沉冤昭雪,你们要想让他九泉瞑目,让你祖母安心,那便走出去为他平冤吧。” 黎宝璐愣愣的看着黎博的墓碑,顾景云同样严肃着一张脸。 秦信芳回去后便埋头写信,何子佩吓了一跳,问:“你不是不愿意他们牵扯进来吗,怎么……” “他们六年来一直未断过我们的花销,这两年甚至源源不断的朝这边送书,这么大的动静能瞒得过谁?”秦信芳沉着脸道:“何况他们是我的师兄弟,是我的同科同年,又是知交好友,有这些关系在他们早就牵扯其中了,以前我不过是不愿将事情扩大,免得让大楚陷入内斗中,我一人之苦并不算苦。” 秦信芳看向妻子,伸手握住她的,沉声道:“只是连累了你们跟着我一块儿受苦。” 何子佩淡然的笑问,“那今儿怎么又改了主意,难道现在觉得自苦也是苦了吗?” “我看到黎兄的墓碑上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他曾是杏林中最优秀的圣手,假以时日,医正的位置必是他的,多少大夫以他为楷模,如今他死在这里又有谁知,”秦信芳心绪起伏,红着眼眶道:“子孙不肖,他黎家四代祖宗积累的家业一下就毁了……子佩,我只是突然觉得有愧于祖宗,我常想只要将景云安排好就行,他本就是良籍,我平不平反都行,不用为他一个继续掺和在夺嫡一事中,可我却忘了长眠于地下的祖宗,如果我死在琼州,谁还会记得我汝宁秦氏,谁还记得给父亲母亲和祖宗们扫墓上香?我与黎鸿并无不同,全是不肖子弟。” 何子佩泪流满襟,紧紧地回握秦信芳的手,“骏德,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父兄虽人微言轻,却也有同年同科相连,让他们帮你。” 秦信芳捏了捏她的手笑道:“这事你不用管,只要照顾好我们的起居就行,有空便教宝璐弹弹琴,下下棋,以后她要跟着我们回京,那便不能太差。” 何子佩点了点头。 黎宝璐和顾景云抱在一起睡在一张小床上,他们并不知道两个大人做下的决定,只是互相依靠在一起取暖。 顾景云察觉到胸前的睡衣又湿了,他有些手足无措,笨拙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你别伤心了,你没有祖母还有我呢,我不也没有祖母吗?” 黎宝璐缩着身子躺在他怀里静静地伤心,一点也不想理顾景云。 顾景云隐约知道黎宝璐失去了最后一个疼爱她的血亲,现在,只剩下他与她最亲近了。 顾景云抿了抿嘴道:“你别伤心了,你好歹还有祖父母与父母的疼爱,我除了母亲外,父族那边的亲戚都是恨不得我死的,所以你比我强多了。” “……”黎宝璐闷闷的道:“你还有舅舅和舅母呢,他们可疼你了。” “他们也疼你,所以你别伤心了,你伤心了,他们也要伤心的。”顾景云蹙眉道:“惹人伤心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会惹人厌的。” 黎宝璐愣愣的张大嘴巴看他,这是在安慰她吗?这分明是威胁嘛。 顾景云见她不哭了,以为自己说的话奏效了,再接再厉道:“你再哭我也会不喜欢你的,到时候把你赶出去不让你睡我的屋了……” 这熊孩子! 黎宝璐憋红了脸,干脆闭上眼睛大哭起来。 震耳的哭声在耳边响起,顾景云吓了一跳,爬起来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涨红了脸道:“你,你别哭了,我不赶你就是了……” 黎宝璐继续闭着眼睛哭,她本来就伤心,哭着哭着更伤心了,眼泪一下就没止住的哗哗往下流,臭小子,叫你惹我,我哭给你看! 顾景云见她哭得打嗝,吓得脸色都白了,一边去拍她的背,一边去帮她擦眼泪,使劲儿的强调道:“我刚才都是吓你的,我喜欢你,舅舅舅母也会一直喜欢你的,我们不赶你,你快别哭了……” 黎宝璐勉强收住哭声,却因为哭得太狠不停的抽泣,一下没停住。 顾景云见她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拉起来抚背,“你气性也太大了,不过白吓你一句便哭成这样……” 黎宝璐抽泣着不说话。 从书房里急匆匆赶来的秦信芳何子佩直接推门进来,焦急的跑进来问:“宝璐怎么了?可是梦靥了?” 两个大人以为黎宝璐是因为万氏去世做噩梦了,何子佩心疼的抱着黎宝璐安慰,“没事了,有舅母在呢。” 黎宝璐乖巧的躺在她怀里,默认了这个说法。 顾景云见她没趁机告状松了一口气,盘着腿坐到一边。 何子佩抱着黎宝璐安慰了一会儿,看向秦信芳道:“不如今天晚上让她与我们睡吧,这孩子估计是被吓到了。” 宝璐再懂事聪明也才不足四岁,万氏去世对她的打击肯定很大,何子佩想带她睡几晚。 顾景云闻言嘟嘴道:“舅母,我能照顾好她,不用你带。” 黎宝璐也不想睡在秦信芳和何子佩中间,勉为其难的原谅顾景云,伸手去抓住他的,小声道:“舅母,我跟景云哥哥睡,我不会哭了。”只要顾景云不再惹她。 何子佩心疼的摸她的脑袋,这孩子可真懂事。 秦信芳却瞥了外甥一眼,对何子佩道:“宝璐对景云还更熟悉呢,让他们俩睡一块儿吧,我们回去。” 临走前秦信芳警告的看了顾景云一眼,道:“景云,你比宝璐大,可不能欺负妹妹,知道吗?” 顾景云红着脸应下。 等人走后黎宝璐就躺到床上,拉过小被子自己盖上,一点也不理顾景云。 顾景云坐在一旁挠了挠脑袋,最后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边,半响才小声道:“我刚才真是吓你的,并不是真的赶你走。” 黎宝璐就哼了一声,顾景云见她理他了,立时松了一口气,往她身边挪了挪道:“我就是不想你为你祖母再伤心,我母亲说哭多了伤身,你年纪还这么小就总是哭,以后怎么了得?” 黎宝璐翻了一个身对着他,道:“可我哭过后觉得好多了,哭太多是不好,但我觉得憋在心里也不好。” 顾景云沉默了一瞬道:“我母亲就从来不哭,不管多苦她都不哭,是不是因为这样她的身体才越发不好?那我要不要也把她惹哭?” 黎宝璐:“……”这孩子的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 顾景云已经开始想惹哭秦文茵的方法,黎宝璐却已经疲惫的睡过去了。 她的年龄小,又熬了两天,本来是伤心的睡不着,刚才一哭将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疲惫涌上来一下就睡着了。 顾景云还没想出如何惹母亲大哭就要开始上学了,两小孩很快就察觉到不同了,秦舅舅比以前更加严格,特别是对顾景云,以前他是担心这孩子慧极则伤,所以压着他的学习进度,这次却主动帮他指定合理的学习计划,不再压制他的发展了。 而黎宝璐也被何子佩抓起学习更多的东西,要求同样严格,两个孩子再没多余的心思想别的,每日奔波学习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占去了,余下的时间自然是黎宝璐拉着顾景云去散步玩耍,争取让他的心理也健康发展。 黎宝璐因为还要习武和学医,时间安排得特满,因此没察觉到什么,顾景云却发现舅舅与外界的联系紧密了不少,以往只有外界给他送信,舅舅一年也难得写几回信的,但这近一个月来他便往外寄了五封信,这还是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呢? 顾景云想不明白舅舅要做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学习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因此收敛脾气认真的跟舅舅学习,轻易不出去招惹是非,一时间,一村的孩子竟然相处融洽起来。 顾景云依然每日教张六郎和张二妹识字,张六郎每日回家再把学到的内容教给哥哥们,张大郎看在他的面子上一咬牙一跺脚便放弃了继续抢劫盘剥村里的孩子。 与其惹恼顾景云断了学习的机会,还不如少收那些海货呢,虽然会少赚一些钱,但与学习机会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 而村里的孩子看到了顾景云的能量,对他更加讨好了,即便心里依然不喜欢他的人见到他时也是笑眯眯的。 第46章 成长 顾景云很满意村中的这个氛围,他不会再被孤立,也可以放心的去任何地方玩,不用再担心被别的小孩堵着揍。 他找到了制约村中孩子的办法,很乐意将自己的教学范围扩大,首先得益的便是对他友好或讨好的人,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讨好他有肉吃! 作为深谙讨好之道的张一言首获最大利益,利用顾景云的良民身份往来于县城和罪村,做起了生意,仅差额税收就赚了不少。 当然,这个不少是相当于罪村的孩子们而言,对于县城里的商人们来说,几两银子的利润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可对罪村的人来说,一趟几两银子的收益已是巨大的利益,顾景云也凭此积累了第一份资金。 前后两世都是奉公守法好公民的黎宝璐看得心惊胆战,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要是被县衙发现怎么办?” 这可是偷税漏税啊,或许是因为同样的身份,张一言并不会将货物的收购价格定得很低,比他们亲自运货进城纳税后的收益还高些,所以他们就是单纯的在赚偷税的钱。 黎宝璐翻过大楚律法,像顾景云这样的行为轻则仗责罚款,重则流放,到时候被抓到,那可真是一家子都是罪民了。 顾景云却不以为然道:“我们有分寸,并不垄断海货,城门口的卫兵不会发现,即便发现了也与我无关。” “可张一言用的是你的户籍……” “是啊,是张一言在用,”顾景云不在意的道:“但我才五六岁呢,户籍丢了很正常。” “你要把事情推到张一言身上?” “不,是张一言要把事情揽在他身上,”顾景云冷漠的道:“我给他指出这条路时就说好了,出事了他担着,反正他已经流放到琼州来了,再流放又能流放到哪里呢?” 黎宝璐目瞪口呆。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将户籍给他后又包了所有成本却只分红一半?因为他承担了潜在的风险,他的这条命值一半分红。” 黎宝璐沉默半响才问,“你很缺钱吗?” “不缺,但他们缺,”顾景云道:“吃饭,买肉,买笔墨纸砚都需要钱,甚至他们以后还要走通关系尽早到向善村去,他们需要大量的钱,但打渔和种地连他们都养不活,如何存钱?” “我给了他们一条通天的大道,但道上满是荆棘,能不能趟过去就看他们各自的本事了。” “你就不怕他出卖你?”黎宝璐纠结道:“到时候他要是受不住刑罚说一切的幕后主使是你呢?” “你信吗?” “我信!” “但别人不会信,”顾景云起身在她跟前转了一圈,道:“我今年才五岁多,世间有多少人会相信他的说辞?” 好吧,顾景云的年龄是天然的优势。 “既然不为了赚钱,你为何要主导此事呢?”黎宝璐不觉得顾景云会那么好心的替他们着想。 顾景云闻言笑道:“为了让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找我麻烦啊,你看,我只出了十两银的成本和一张可能遗失的户籍就让他们乖乖的听我的话,你不觉得这个成本很低吗?” 黎宝璐觉得顾景云这孩子太可怜了,为了不挨揍可谓煞费苦心。 顾景云不知道黎宝璐对他的同情,只是愉悦的翘起嘴角。 舅舅说他在这里远离朝堂,因为不知朝中情势如何,许多棋子都不敢用,只能先与旧人联系,慢慢试探出朝中情势后才能布局。 但这里距离京城太远了,什么消息传递到这里都过时了,可见消息的重要性。 就连小小的宝璐都会嘱咐进城的人到衙门的布告墙那里看看最新的消息,可见信息流通有多重要。 上次他们去县城就是因为信息不流通才不知道加税之事,要不是他带了多余的钱去,他们不是被扣掉货物就是返回,白费两天时间。 他是看不上张一言赚的那些钱,却稀罕他带回来的各种消息。 比如,上一次张一言与广州的一个商人搭上了话,他便知道广州知府早在三个月前就因儿子强占他人店铺被革职查办,新换上来一位知府姓涂,因为不喜商人,广州的买办们很是头疼…… 再比如,张一言将他师父打到的猪皮,兔皮卖给县衙的衙役,他便由此得知琼州府的地主乡绅及商人都很不喜现任县令,因为县令大幅度提高了他们所需履行的赋役,众人联合起来压制县令,使得县令在琼州府内举步维艰,在县衙工作的衙役很是抱怨县太爷脾气大,不好伺候…… 当然,这些事顾景云是不会与黎宝璐说的,因为他觉得她的智商用来学习已经很费劲儿了,再来思考这些问题就太勉强了。 但顾景云不说,时间久了黎宝璐也会察觉。 因为他与张一言说话时从不避着黎宝璐,一开始她还能把他们说的事当八卦听,觉得两个小屁孩还挺八卦,小小年纪就爱说这些闲话,她当时还拿出大人的派头教育顾景云不要背后说人闲话,更不要传闲话呢。 谁知…… 随着话题越来越深入,越来越详细,连县太爷当天睡在哪个姨娘房里张一言都能告诉顾景云时,黎宝璐才发觉不对。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孩子,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情报吗? 她竟然一直当八卦在听! 黎宝璐这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与顾景云的智商差距,幸亏她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不然真是一个小孩可怎么和顾景云相处呀。 黎宝璐觉得在智商上追赶顾景云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力求其他方面远胜于他,免得以后被他压死。 所以黎宝璐对武功与医术下了死力,在八个月后终于练出一丝内力,让头发都快白的白一堂大松一口气。 他生怕自己生平唯一的徒弟是个只会招式的莽妇,要知道在武学的境界上从来只以内力来论,你招式再精妙没有内力支撑有什么用? 八个月了,他精心教导了八个月才练出一丝气劲他容易吗? 白一堂几乎是老泪纵横的捧着黎宝璐,让她循着才练出来的气劲多练了两个周天,一再叮嘱道:“你一定要记得这个感觉,别睡一觉起来又忘了,你年纪再小也没几个八个月等了,人生苦短啊!” 黎宝璐认真的点头,“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日进千里的。” 白一堂对她的大话已经免疫,道:“师父谢谢你,不用日进千里,只要不退步师父就很高兴了。” 谁知道黎宝璐还真是日进千里,内力蹭蹭的稳速往上涨,速度比之曾经天才的白一堂快了许多,很快就超过很早就练出气劲来的顾景云。 白一堂观察许久后总结道:“这是厚积薄发啊。” 黎宝璐没与白一堂解释,其实她天赋不错,只是以前练不出内力便双眼抓瞎,完全不知道如何去控制,现在练出那丝气劲,她几乎一坐下冥想便能入定,入定后就能感受到那丝气劲,再要循着自己早了熟于心的途径运功锻炼就太简单了。 她每天晚上坐定一个时辰,每日清晨早早起床迎着朝阳再入定一个时辰,内力自然是蹭蹭的往上涨。 练出了内力,再要学武功招式就更容易了,她把它们当操来练,几乎一年一套功夫的学,很快就把白一堂压箱底的功夫学拳了。 白一堂瞪眼,黎宝璐便又从第一套开始练,务求将功夫练熟,再挑出一套刀法,一套拳法专练,务求专精。 至于医术,没有人教导,她只能自学,好在罪村中人数不少,方圆二十里内的罪村村民都愿意给她当小白鼠。 没办法,黎博去世后罪村就没大夫了,大家看不起县城的大夫,黎宝璐有个御医祖父,大家对她的信心很足,最关键的是黎宝璐给大家看病不要钱,碰上她有药连药钱都不要。 虽然那些药都是她进山采的,还是她自个炮制的,药效有些不明。 黎宝璐的医术就在大家的“大力支持”下越来越好,至少常见病是没问题的,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找来,她几副药下去就好了。 秦信芳见了高兴不已,在白一堂宣布黎宝璐的武功也可以出师后的第二天他就把两个孩子找来,道:“你们也该离开琼州了。” 第47章 师徒 黎宝璐呆呆的问道:“去哪儿?” 顾景云则绷直了脊背,目光炯炯的看着舅舅。 秦信芳见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的不错,我同意你们出去游历了。” 顾景云眼中迸射出亮光,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黎宝璐也兴奋起来,“我也能去吗?” “当然,”秦信芳看着她笑道:“我可不放心景云一个人出去。”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要不是为了等你,我早就启程了。” 黎宝璐迷糊的看着他。 “好了,宝璐去找你舅母一块儿收拾东西吧,过两天你们就走。” 黎宝璐惊诧,“这么急?” “在离开琼州之前景云得想办法参加今年的县试,然后到广州府参加府试与院试,再过不久报名就要截至,所以不能再耽搁了。” 只有过了县试的人才能参加府试,而过了府试才是童生,同理,只有过了府试才能参加院试,由此可见秦信芳有多自信顾景云能考上了。 而黎宝璐也不怀疑顾景云的能力,直接起身道:“那我去和舅母收拾东西了。” 秦信芳见她蹦蹦跳跳的走了,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两封信给顾景云,“太子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如今太子一系艰难无比,想要依靠他们保我们出去是不可能了。” 顾景云问:“您要另择其主吗?” 秦信芳摇头,“我是太子的老师,为了他我一力顶下所有罪责,不会有人相信我会改投门户的,而且我也不能弃他。” 太子不仅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好友,他们曾经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标! “那……” “你别急,虽然太子势微,但荣王也没能一手遮天,他可还有好几个兄弟呢,谁都知道荣王恨不得弄死我,能给他添堵的事必定很多人愿意做,你若到了京城,先别急着给我平冤脱罪,免得被人拿住把柄。”秦信芳道:“有心人自然会主动去找你,以你的聪明才智拉拢几派势力与荣王角斗并不难,到时候就是我的机会。” 这是秦信芳能找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这些年他在琼州,他的同窗好友们没少为他奔走,但当时他为太子顶罪把皇帝得罪的太狠,皇帝几乎是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反感。 而太子现在自身难保,他是救不了他的。 权衡不仅是帝王之术,也是臣子反制帝王的方法。 顾景云低头沉思不语,秦信芳以为他是舍不得离开,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早晚的事,若不是宝璐才学好功夫,早两年我就想让你出去了。如今她武有所成,医术也进步了不少,有她跟着你我才放心啊。不过你也不能欺负她,知道吗?” 顾景云无奈的道:“舅舅见我何时欺负过她?我怕她还来不及呢。” 黎宝璐对外人都坚强得很,唯独对他,只要他欺负她,她便大哭,害得他总是被人以异样眼光看着,再不敢惹她。 秦信芳却觉得外甥很渣,“哪次不是你欺负她,宝璐多不爱哭的一个孩子,每次都被你欺负的哭得眼睛通红。” 顾景云有苦说不出。 这一次离开秦信芳估算的时间是三年,他道:“三年之后,不管能不能把我们捞出去你们都要回来一趟,我有话要交代你们。” 要是成功了自然好,要是不成功那便把秦文茵接出去,他这里也有一部分财产交由顾景云继承。 时间越长,想要脱罪就更加困难,如今已过十四年,京城中还有多少人记得他秦信芳? 不过这些年的经营好歹能让他给景云留下一笔不菲的人脉遗产,这也是景云最缺的东西。 “宝璐去与你师父告别吧,景云跟着一起去,你虽未拜白大侠为师父,却也学了他的功夫,有半师之谊,你该给他磕一个头的。” 顾景云便拉了黎宝璐去见她师父。 白一堂正蹲在院子里硝兔子皮,他不会打渔,更不会种地,打猎便是他的主要生活来源,好在他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类型,所以一年偶尔进山一次就够他很滋润的生活了。 看到自个的徒弟和半徒弟牵着小手过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黎宝璐蹲在他前面看他硝皮,道:“师父,我要出一次远门,你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吗?” “我要剑你能给我带吗?” “只怕驿站不给寄啊。” “你手是拿来当摆设的?” “时间太久了我怕您等不及我亲自给您拿回来。” 白一堂这才抬头看她,“你要去多久?” “舅舅说了最长三年,但从这儿到京城不短,景云哥哥还要考试,怎么的最短也要两年左右吧?” 白一堂点头,磨着兔皮问道,“时间挺长,走了就不回来了?” “不是说了最长三年就回来吗?” 白一堂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硬道:“不回来才好呢,免得我为你操碎了心。” 黎宝璐冲他讨好的笑道:“我怎么能不回来呢,我还要给您养老送终呢。” “滚开,本大侠年纪轻轻用得着你养老送终?”他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景云,道:“景云,我这徒弟有时候虽笨得很,但对你却好得很,出门在外你可得护着她一点,可别为了什么事就欺负她,别忘了她还有师父在呢。” 顾景云行礼道:“师父放心,宝璐是我的妻子,夫妻一体,我欺负谁也不会欺负她的。” 黎宝璐眼圈微红,感动的看着白一堂。 白一堂就嫌弃的看了她一眼,道:“别做这种小儿女姿态,我江湖儿女最是豪爽大方,不就是出门几年吗?” “你您老还要剑吗?” 白一堂就叹气道:“你弄来我也没地方用,我还是继续用我做的弓箭和弩箭吧。” 铁本来就是管制用品,尤其是在流放之地,家里要买口铁锅都得让里长的手书,得里长上门查证家里没铁锅或是原来的铁锅用不了后才能换,更别说剑这类武器了。 反正黎宝璐学了这么多年剑法与刀法全是用木头代替的,至今还没摸过真正意义上的刀剑。 而他们使用最多的武器则是弓和弩,这两样用木头就能做,黎宝璐跟着白一堂进山打猎时全是用这两样武器。 白一堂一副心灰意冷认真改过的好公民样,转身就偷偷的塞给黎宝璐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黎宝璐:“……” 白一堂低声道:“这是前两年你师父我的战利品,给你防身用,你要记得,出门在外要小心,我们不要去害人,但也不能无防人之心。” “等一下,”黎宝璐捧着匕首问,“前两年是啥时候,我怎么不记得您出过远门?” 自打黎宝璐练出内力,功夫一日千里后白一堂便兴奋的守在她身边不愿出门了,用他的话说便是,他要用全部的心血教出一个绝顶的好徒弟来,到时候好重扬他白一堂的声威。 所以以前总是隔三差五消失三五个月的白一堂扎根在一村了,除了进山打猎和进城卖皮货,他几乎没出过远门。 白一堂就嘿嘿一笑,随意的道:“每年那么多的事师父哪里记得清楚?”他道:“你与其操心这些还不如多想想自己和顾景云。” “我和景云哥哥怎么了?” “真是傻孩子,”白一堂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她的额头道:“你们要去京城,别忘了,顾景云的父族可是在那里,别的不说,他爹能同意他娶你吗?而且你们现在年纪还小,不可能立刻拜堂成亲,以他的能耐考了秀才肯定还要考举人,他越走越高,以后不要你了怎么办?所以你得抓紧他知道吗?”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看着师父道:“师父,您竟然知道这种事,您不是没成亲吗?” 白一堂得意的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师父我从十七岁开始混江湖啥没见过?你听师父的准没错,把顾景云看紧一点,别让他跟女妖精说话。” 黎宝璐乐得哈哈大笑,点头道:“行,您放心,我一定看紧他。” “一看你就没往心里去,以后有的你哭。” 黎宝璐见白一堂满眼的担忧,她便收敛了笑意认真的道:“师父您放心,景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见白一堂满脸的不赞同,她便又道:“即便有一天他不要我了也没什么,徒儿有手有脚,也有脑子,养活自己和师父不难。” 白一堂脸色一沉。 黎宝璐就拍了拍他的手道:“师父,您不要觉得我是女孩就吃亏,您把我和景云哥哥当做两个平等独立的个体来看就明白了,只要我们能好聚好散就说不上来谁吃亏,真要细论,那也是舅舅舅母他们吃亏,他们可是精心养了我八年呢,结果我没做成他们媳妇,他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白一堂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算?” 黎宝璐点头。 白一堂歪着头想了想道:“这么一想好像的确是秦信芳吃亏了。” “本来就是,所以您别担心了,以景云哥哥的骄傲,他是不会瞒着我去跟别的女孩结亲的。” 第48章 送别 何子佩也正与顾景云说这个话题,不过她却是叮嘱自家外甥不要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眼,要与宝璐同心一力。 她道:“不要觉得宝璐什么都听你的便觉得她性子软,其实她倔强得很,触及了她的底线,便是天王老子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退后一步的。所以你得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否则把媳妇弄丢了,我们可不帮你。” 何子佩最担心的便是外甥仗着自己聪明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聪明人做糊涂事杀伤力可是很大的。 顾景云却满脸无奈,为什么大家看他都一副负心汉的样子?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但见何子佩担忧成这样,他还是压住心里的无奈点头保证道:“您放心,宝璐是你们亲自教出来的儿媳妇,我就是把自个丢了也不会把她丢了的。” 何子佩叹息一声,满目忧虑的放他走了。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转身就去书房拿自己要带的书,走到一半才想起还没到母亲膝下聆听教诲呢,忙又转身回后院。 何子佩正在小姑子房间里,将她嘱咐顾景云的话又与小姑子说了一遍,担忧道:“我自然知道景云是个好孩子,但为我们平冤已成了他的心病,我只怕他为了达到目的……” 秦文茵淡笑道:“嫂子放心,在景云心里,宝璐是和我们一样的,他又怎么会为了亲人又舍弃亲人呢?” “可京城有顾家……” 现在的景云自然不会,可到了京城就会与顾家打交道,那毕竟是他的父族,到时候顾家只要日日挑拨,再多加为难小两口,他们感情再深也会出问题的。 景云和宝璐再稳重聪明,再感情深厚也只是两个十来岁的小孩,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易冲动,感情也最波动。 秦文茵沉默半响才道:“景云与他父亲不一样,嫂子即便是不信他,也该信大哥,他可是大哥一手教养长大的。” 何子佩叹气,就算是担忧也没别的办法,景云肯定是要走的,他总不能一辈子跟他们呆在这罪村里,何况他还有经天纬地之才。 顾景云站在窗外听了半天悄悄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转身就走,回屋看到黎宝璐正一边哼着歌一边给他打包衣服,就问道:“我看上去很像负心薄义的男人吗?” 黎宝璐上下扫描他,面如白玉,姿仪俊美,一双眼睛认真看着她时犹如星光璀璨,比她这个女子还要漂亮,加上面带一分病容,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反正黎宝璐见了他就想挡在他面前保护他,这样的美人就该护在怀里疼爱…… 脑洞开得太大,黎宝璐轻咳一声回神,面上严肃的摇头道:“不像,负心薄义的男人怎么可能长你这样?”你这样的美人应该担心别人负你才对。 顾景云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微抬着下巴骄傲的道:“你放心,舅母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他是有多无能才会用自己的妻子去交换利益? 黎宝璐不解的眨眨眼,顾景云也没解释,直接抬着下巴指着她包好的包袱问,“就带这么点东西?” 黎宝璐转头看堆满桌子的包袱,无语道:“这还少啊,我还想再减减呢,最好每人就带两套换洗衣服就成。” 顾景云抿嘴不语,半响才道:“我的茶壶茶杯必须带着,日常泡茶要用,还有我的枕头,外头客栈的东西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毯子太大就不用带了……我去书房收拾一下,一会把我要带的书和笔墨纸砚给你。” 黎宝璐:“……” 好在顾景云就带了一本辞典和自己的一本册子,剩下的便是最常用的笔墨纸砚了。 黎宝璐挑挑拣拣,最后从十来支笔里挑出了四支,其他依然放进笔筒里,“笔就带四支,路上要是要用到别的再买。” 又将纸淘汰来了一大半,“带一沓应急就行,不够了再买,这些东西外面都有的卖……” 即便减去了很多,最后一打包依然有三个大包,还全都是顾景云的东西。 黎宝璐回屋把自己的包袱拎过来放在他的行李上,瞬间将它们比得更巨大了。 顾景云看着她的小包袱也默然无语,“你里头装了什么?” “两套换洗的衣裳。” “再多装一点吧,”顾景云拢着眉头道:“不然要是下雨了你连换洗的衣服都不够。” “哎呀,”黎宝璐拍手道:“差点忘了,要多带一点油布,不然下雨怎么办?” 黎宝璐目光炯炯的看向顾景云,“要不我们把行李再减减?” 顾景云一凛,立即拒绝,“不行,东西不能再减了。” “但东西都是我背,我才十一岁,你忍心吗?” 顾景云看了看她的小身板,最后道:“到了县城我们就买头驴,再买辆驴车。” “你有钱吗?” 顾景云咬咬牙,道:“我有!” 黎宝璐转身就去厨房收拾了不少的调料品,又把两个锅找来,笑眯眯的对他道:“既然要买车,那就多收拾一点东西。” 顾景云颇为无语的看着她忙碌。 第三天一早全村老幼都来送他们,顾景云名义上可是全村小孩的老师,这些年黎宝璐也没少为大家免费看病,所以每个人都依依不舍的看着俩人。 顾景云一走,孩子们就没有免费的学上了,黎宝璐一走,大家以后就不能免费就医了。 白一堂把自己最满意的一副弓和一副弩给塞进行李里,叮嘱徒弟道:“你现在虽把本门的内功心法都学会了,但你年纪小,比起那些练了二十来年的武功高手还是差得远,所以出门在外要小心,也不可荒废了功夫,每日记得打坐练功。” “师父,以我的功夫现在江湖中能排几等?” 白一堂不甘愿的道:“二等末尾吧,所以你还是要小心再小心。” 黎宝璐乐得见牙不见眼,一等的高手可就那么十来个,她能排上二等,在外头行走应该就没什么可惧怕的了,她又不是去闯荡江湖,她是陪着相公去赶考的小娘子而已。 白一堂看不过眼,打击她道:“不是人不去找麻烦,麻烦便不来找你,你得低调些知道吗?” “知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别人我会功夫,充分发扬白猪吃老虎的崇高精神……” “说人话。” “我一定缩着脖子不让麻烦找上门来。” 白一堂不满的哼哼两声,继续道:“别让人摸准你的武功路子,先用弓弩,不行再动手,刀剑拳掌你都学过,轮着来,不行再上本门武功,知道吗?” 黎宝璐点头。 白一堂就叹息道:“当年你师父我就是不懂藏拙,一进江湖就锋芒毕露,这才落魄至此,你可不能跟师父学啊。” “师父放心,我一定不学你!” 白一堂心中一堵,瞪着眼看她,黎宝璐没留意,而是频频向后看,问道:“师父还有何嘱咐,没有我就走了。” “没了,”白一堂没好气的道:“走吧,走吧,真是女大不中留,记得别荒废了武功就行。” 本门内功心法是一等功法,只要持续练下去成为一等高手指日可待。 黎宝璐的修炼速度比他还快些,他能在二十六岁时成为名震江湖的白衣飞侠,她只怕比他更快。 说起来这个徒弟收的倒不亏,根骨只中上,资质前期差得他想要自杀,那时候不管怎么教她都练不出气劲,但才练出她就好像开了九窍一样,内力蹭蹭的往上涨。 这样资质优异的好徒弟不能拿出去炫耀真的好憋屈。 白一堂默默不舍的跟徒弟挥手。 秦文茵正拉着儿子叮嘱,“到了京城先去顾家拜访,”她含着浅笑道:“他们毕竟是你祖父母和父亲,该尽的礼节要尽到,别让人抓到把柄。” 顾景云微笑道:“娘放心,我都懂得。” 秦文茵看向朝他们走过来的宝璐,低声道:“把宝璐看好,她脾气直,别让她受欺负。” “娘放心。” 秦文茵瞥了眼正招呼村民的大哥大嫂一眼,轻声与顾景云道:“等宝璐过了十六岁再圆房,以后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姓秦。” “是。”顾景云想也不想的应下。 秦文茵眼一热,放下心来。 何子佩拉住黎宝璐叮嘱她要好好照顾顾景云,一旁的秦信芳满脸无奈,等他终于把人从人群中拉出,正式开始上路后太阳都跳过了山顶。 “我们还要去找里长拿婚书和户籍改签证明,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城门关闭前进城。” “早两日我们便把婚书给里长了,他应该弄好了,我们去拿了就走,应该来得及。”顾景云走在板车边,扭头对黎宝璐道:“我们再快一点?” 黎宝璐便加快了脚步。 秦信芳无语的看了眼两手空空的外甥,上前扶住车辕,“宝璐,舅舅来推。” “不用舅舅,我一人就行。”黎宝璐忙拒绝。 顾景云也拦着他道:“舅舅您别插手了,让宝璐自己来,这样更快些。” 顿了顿又道:“您要是累了上板车坐坐也行。” 黎宝璐连连点头,“一点都不重,跟师父上次打的野猪轻多了。” 黎宝璐一身内力没处使,正好在此用上,反正晚上睡觉前打坐半个时辰再睡一晚上就恢复了,而且用空后再打坐内力增长速度明显要快。 平时她除了跟师父打架,便是扛着锄头跑到地里用内力刷刷的锄地,既轻松又能锻炼消耗内力,一举两得。 但从未习过功夫的秦信芳显然不知道这点,他觉得这是外甥在欺负宝璐老实,忍不住对他说教道:“景云,你别总是欺负宝璐……” 顾景云差点抓狂,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会欺负黎宝璐? 明明他对她一直很好,真要论起来,还是宝璐更经常欺负他呢! 黎宝璐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埋头赶路。 第49章 婚书 黎宝璐一直放在秦信芳的户籍之下,也属于罪民,只要一日不嫁给顾景云,她就不能放在顾景云的户籍之下,这也是当初秦家与里长说好的。 但罪民不能离开流放之地,黎宝璐要跟着顾景云出去就得开具婚书正式成亲。 在琼州,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出嫁的比比皆是,所以里长并不怀疑,很是痛快的给他们开具了文书。 当然,黎宝璐觉得最重要的是秦信芳给他包了一大包喜糖,外加不少的喜肉喜布。 将文书证明及婚书到县衙去入户,黎宝璐就正式成为顾景云的小妻子了。 不过秦信芳却对俩人耳提面命,“你们年纪还小,律法上虽成了夫妻,但却不能圆房,须得等宝璐年满十六,到时候我们给你们办个隆重的婚礼,正式成亲后再入洞房,明白吗?” 黎宝璐和顾景云全都一脸严肃的应下了,黎宝璐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道:“舅舅放心,我一定看紧景云哥哥不让他乱来。” 顾景云冲她翻了一个白眼。 秦信芳看着没羞没臊的俩小孩叹息一声,觉得他也是白操心,两个孩子明显还没开窍呢。 张一言早早的进城为他们租赁好了房屋,秦信芳跟着在县城里住了一晚就要回去。 “舅舅,我让张一言送您回去。”顾景云看向张一言。 张一言连忙上前道:“秦先生,商队里的挑夫们也要回家,您就坐他们的板车回去吧。” 张一言商队里的人大多是一村的村民,他们刚做完一笔生意,正要多休息几天呢。 秦信芳看了眼顾景云,点头道:“行,让他们送我回去。” 张一言并不跟着他们回去,而是留下来跟顾景云汇报县城的消息,“今年参加县试的人不多,我已打听到一个廪生并没有给人作保,公子拿了东西上门应该可以求保。” “互结的考生找到了吗?” “也已打听好了人,我让人去找过他们,他们也都有意向,只是想要见过公子才能下定决心。” 毕竟互结是要连坐的。 顾景云点头,道:“那就去请人吧,明日在万福楼见一面,再打点些礼品,等见过了考生就去拜访那位廪生。” 凡是要参加县试的考生不仅要写上三代亲属的履历,还要与五名考生互结做保,一旦有一人作弊,那其他四人要连坐,更要得到一名廪生做具保才能参考。 顾景云嫌麻烦,全都交给张一言去做。 黎宝璐问:“互结和具保都易得,那履历怎么写?” 要知道顾景云的父族可是在京城,还有爵位呢,写出来不吓死县令? 最要紧的是,他们这里只怕一参考京城那边就知道了,她可是知道的,顾景云并不想太早暴露在顾家人眼中。 顾景云将自己写好的履历给他看,上面写了秦家太祖,祖父和顾怀瑾秦文茵的履历,但却很简单。 秦家早在前朝时就开始科举做官,前身是个地主,传到秦信芳这一代时已过了十九代,其中出过两位丞相,五位尚书,三品以下的官更是数不胜数,就是现在,秦家旁支在朝任官的依然不少,是真正称得上书香世家。 顾景云当然不会直接写这些,他写的是太祖父出自汝宁秦氏,乃耕读之家……父亲乃秦氏学生,现父母和离,他随母亲户籍长住琼州,父在京。 就这么两三句话,可以引出许多好奇,但活动的空间也广。真要老老实实地的把履历具体写出,这张纸只怕都不够填的。 好在在县太爷谭谦的带领下,琼州府的风气空前腐败,只要有钱一切都可以,也因此,这份履历想要通过实在是太容易了,只要履历格式不错,审核的人才不管是否属实呢。 何况,顾景云写的全是真的,只不过省略了许多未写的罢了。 “……谭谦贪财于我们也不是全无好处的。”黎宝璐感叹道。 顾景云冷笑一声,道:“他清廉,我自然也有应对清廉的法子。我并不吝惜我的诚意。” 既然用一点点小财便能做到的事,他又何必去花费心力? 其实顾景云更不喜欢这种人,因为其中充满了不确定,如果只是单纯的考试,他对自己的才华绝对的自信,局面自然掌控在自己手里。 可在谭谦的手下,只要有钱就行,让一切充满了不确定。 “不提那种扫兴的人了,我们去收拾东西吧,这次要在县城住一个月呢。” 黎宝璐点头,他们带的东西不多,却也不少,但规整起来很容易。 张一言给他们租了个小院子,里面有三间房,顾景云与黎宝璐住了一间,剩下的一间收拾出来做客房。 席子被子都是张一言拉来的,他们离开后这个院子就是张一言进城后的落脚地。 现在他与城门口把守的官差勾结在一起,生意扩大了不少,已经把收购范围扩大到了良民那里,要不是他的身份不能出琼州,只怕他还想把货贩到广州去呢。 不说顾景云,就是黎宝璐都惋惜张一言的才华。 “他要是良民,肯定是一个大奸商,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不难。” 顾景云眉眼不动的道:“他是罪民,这是前提,除非遇赊,否则别想了。” 张家跟秦家不一样,秦家是政治斗争失败替太子背书后流放到琼州的,只要有能力就可以翻案。 张家却是实打实的因为贪污受贿被流放到这里,其中还有强占民田,包揽诉讼等罪责,没有意外,祖孙三代是离不开琼州的。 他把自己的笔墨纸砚拿出来摆在书桌上,扭头对黎宝璐道:“所以以后要教育好儿女,绝不容许他们做出此等违法乱纪之事,免得一人犯错连累子孙后代。” 黎宝璐见他一脸严肃的提以后教育孩子的事,憋着笑应下了。 东西不多,俩人通力合作下很快就搞定了,顾景云这才想起他们似乎还没用午饭,拉了黎宝璐的手道:“走,我们出去外面吃。” “顺便再买点米菜回来,晚上我们自己做饭吃。” 小两口就像老夫老妻一样手牵着手去逛街,他们在村里习惯了,还真没发觉有何不对,等察觉到大家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的扫向他们时俩人才松开手。 但顾景云依然紧紧地走在黎宝璐身侧,移动间,俩人的袖子互相摩擦,显得亲密无间,好在大家不再特别注视他们,只把他们当做一同出行的兄妹。 俩人找了家饭馆吃饭,然后就散步一般找到菜市场买了菜和肉,又转弯去买了些米面,这才晃晃悠悠的回家。 张一言拎着礼品回来时黎宝璐把晚餐都做好了,看到桌上摆着鱼肉,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问:“锅碗瓢盆这些都买了?应该从家里带来才对。” “没买,”黎宝璐边给他盛饭边道:“我带了两口小锅路上用,我们只在这住一个月,买那些东西不值得。” 虽然秦家有外援,日子过得比大家好,但也不能那么浪费钱,要知道他们这次出去游历花销可不少,秦舅舅把家里大半的钱都给了他们,为此还托里长卖了好几幅字。 吃的和住的不能省,那便从这些方面省,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一言闻言大家赞同,道:“就该这么着,回头我回村里搜刮些锅碗瓢盆来就够了,不用买。” 他做生意赚的不多,但家里的花销却挺大,他爹娘就不是能吃苦的,这两年已经不出海不种地了,全靠他这门生意养活着呢,所以也并不多富裕。 “礼品给你买来了,照着上等买的,那廪生再贪也该满足了。” 琼州府的秀才少,偌大的县只有七个秀才,每个秀才最多可做保三个考生。 秀才作保可获得一些回礼,但最主要的是可以提携后辈,建立人脉。 秀才只是能免自身徭役而已,并不具备任官资格,上面还有乡试一关,那才是万人过独木桥呢。 谁也不知道现在考童生的后辈会不会超越自己先一步考中举人,只要有一人考中,今日之恩,往后就有了回报。 所以秀才们很乐意给人作保,只要对方有真才实学,且人品不坏,不会连累到自己就行。 而这个廪生一个都没保,可见他的眼界之高。 当然,用张一言的说辞便是死要钱! 这一位虽没有明码标价,但礼品不足,给的银钱少了是绝对不会作保的,同理,只要给得起钱,他并不会在意对方是否有真才实学他都会出具保书。 顾景云办了上等的礼,又拿出五两银子的谢银,他不信对方还会拿着架子拒绝。 张一言想到这个钱就心疼,这可是他半个月的收益呢。 黎宝璐也心疼,“一般人来县城考试,又住又吃又穿又打点也花不了二两银子,咱一张具保就花了五两。” “等我考中了案首就赚回来了。”顾景云安慰她道:“到时候我带你去下广州的馆子,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吃烤乳猪吗?” 黎宝璐哧溜了一下口水,眼睛亮晶晶的道:“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所以明儿陪我去报名后你就去港口找船吧,到时候成绩一出来我们就启程去广州。” 县试在琼州府考,府试和院试却是要到广州去的。 第50章 找船 琼州府的教育事业发展的并不好,前任县令好歹还费尽心机的跟上官抢来两个举人做教谕,到了谭谦上任,他不仅减少了教育支出,还把两位举人教谕气走了,最后聘了两个秀才上任。 学官本也是朝廷委派,但琼州府实在是太偏僻,以前都只能分到末等举人,或是有门路的秀才为教谕,局面在上任县令任期时明明有改善,偏谭谦让一切又回归原点,甚至连以前都不如。 所以琼州府的读书人大幅度减少,全县只有七个秀才,其中六个还是以前积累下来的,只有一个是两年前考上的。 也就是说,琼州府已经有两年不曾有人通过院试了。 在这种教育环境下,琼州府的读书人只能私下抱团,凡是要读书科举的,大家即便没见过面也都听说过,就是没听过本人名字也一定会知道对方师从。。 因为琼州府就只有七个秀才呀,但被请来的四位相公从未见过听说过顾景云,再一问他的师从,得知他是跟着自家舅舅入学的,而且他舅舅的名字也没听过。 四人不由面面相觑,有些不太乐意跟顾景云互结。 也怪他们运气不好,说好一起互结的同伴或是有事,或是他们自己耽误了,这才单了下来,好容易找到四个未互结作保的,却又还差一个。。 但他们不认识顾景云,不知道对方人品如何,哪敢轻易互结? 顾景云人精,只扫一眼便知他们的顾虑,道:“县试最要紧的便是四书与五经文,几位学兄应该也做过题目,不如各出一题来考我,若我全对便结对如何?” 四人对视一眼,县试考的不深,主要是默写填空及解析,但范围却很广,四书,五经,诗,赋,礼,子,集,谁知道题目从哪里来? 因此县试好考,却也难考,就看各人的阅读的广度与深度,以及记性。 如果这人能把他们胡乱出的题目都答对,自然是有真本事的,有真本事的人自然不会作弊,那他们还怕什么? 四人精神一振,纷纷转身从书袋里掏出书来找题目。 顾景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些书不应该都倒背如流吗,为什么出题还要翻书? 黎宝璐瞥了顾景云一眼,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妖孽? 果然这才是正常人,而她在正常人中还算学霸,毕竟几位少年拿出来的书她也全背下来了。 顾景云是奔着状元去的,秦信芳早两年就说他教无所教,只让顾景云自己看书解义,四个少年的题目自然更难不到他,他似乎不用思考一样,一人题目才出来他便能解出答案,把四个少年唬的一愣一愣的。 一人忍不住问道:“顾学弟的舅舅也在琼州?不知是否还收学生?” 其余三人精神一振,纷纷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顾景云含笑道:“我舅舅体弱,并不收徒,不过几位若有问题要请教可以上门拜访。” “不知顾学弟的舅舅身居何处?” 顾景云微微抬着下巴道:“罪村一村,你们进了罪村范围一打听便知,家舅姓秦。” 四人一顿,半响才问道:“秦先生怎会住到罪村去?” 顾景云毫不在意的道:“被人构陷流放一村,自然就住在一村。” 四人皆默然不语,那就是罪民了,他们可是读书人,怎可能与罪民来往? 可是他的舅舅很厉害的样子,顾景云那么小就有这样的学识,如果他们也能去请教一二…… 顾景云不管他们心中想什么,直接把互结文书拿出来,点了点道:“几位学兄是否愿意与顾某互结?” 几人对视一眼,虽然对方有个做罪民的舅舅,但如果错过了他,他们未必能再找到互结的书生,后天报名就要截止了呀。 几人一咬牙,拿过文书签上名字,按上手印,一式五份,人手一份。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几人因为秦信芳的身份而不愿意互结。 顾景云收好文书,向四人作揖行礼后告辞。 黎宝璐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你怎么特意提起舅舅?” 要是顾景云不想暴露秦信芳的身份,他就一定有办法瞒过去,何况那四个处事稚嫩的少年? “我们走了舅舅难免寂寞,给他找几个小朋友玩玩,”顾景云不在意的爬上一早雇好的驴车,道:“走吧,我们去找那廪生要具保文书。” 比起互结文书,具保文书更容易,顾景云才把礼品递进去,又拿出一早备好的五两谢银,对方问明他的籍贯便爽快的给他签好具保文书。 顾景云就拿了东西去县礼房报名,张一言早给他打点过,礼房的小吏看了顾景云一眼便给他报上名了,还嘱咐道:“五日后县署会公布座位及考试时间,记得来看。” 顾景云拿到自己的“准考证”,愉悦的走了。 黎宝璐正百无聊赖的在县衙门口踢石子,看到顾景云出来连忙蹦起来迎上去,“怎么样,成了吗?” 顾景云含笑点头,“接下来就等考试了,明儿让张一言跟在我身边就行,你去港口找船,一拿到成绩我们就走。” 黎宝璐高兴的点头,她也很想看看琼州外的世界。 顾景云预计要离开三年,在走之前他要把琼州的事安排好。 张一言毕竟是罪籍,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许多事都不方便做,但他的母亲,舅舅舅母,他在乎的所有亲人都留在这里,如果不能确保消息通畅,确保他们安然无虞,他怎么放心的离开? 所以他要做些安排,这些并不需要黎宝璐知道。 黎宝璐不知道顾景云要去做什么,但既然他不想她掺和,她就去做她能做的事呗。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到了琼州码头找船。 琼州府乃是孤岛,跟大陆隔了一道海峡,这道海峡犹如天堑,想要过去只能乘船。除了渔民的船和船工特意开的交通船,只有商船能载人了。 黎宝璐看过渔民和船工的交通船后,再想想顾景云的小身板,果断的去找商船,若是能直接到广州府更好,免得他们还要转道陆路。 车也很颠簸的! 商船有大有小,黎宝璐专找中等以上的问过去。 管事见黎宝璐小小年纪便有些轻忽,问道:“这船是到广州府,但我们船上货物多,搭乘之人须得在半途下船。” 黎宝璐虚心问道:“中途是指哪里?” “广海卫,我们中途要在此补给粮水,你们要坐便上船,一人一两银子。” 这可比张一言说的三百文要贵得多呀。而且广海卫距离广州府也不近哪,黎宝璐计算了一下时间,觉得要赶在四月前到达广州府参加府试有些危险,因此商量道:“您看能不能把我一路送到广州府,我们就两个人,体重也没多少,不会耽误你们运货的,乘船的薪资我们可以多给些。” 管事抽了抽嘴角,他是怕搭俩人少运货吗,蠢货,他是怕这是被这事不好跟主家交代好不好? 货船是不运人的,搭人的收入是他们全船的人分的,主家未必不知,但知与敞开了在主家面前行事不一样好不好。 管事以看蠢货的目光看了黎宝璐一眼,便挥手道:“你们要直达广州,那还是去找交通船吧。” “交通船吃水太浅,容易颠簸,我家小郎君坐不了……”这条船是目前看着最大最豪华的了,安全上也更有保障,因此黎宝璐舍不得放弃,她继续求道:“要不我们多一倍的薪资?” 那就是一人二两了,以琼州的生活水平来说,这几乎是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了,有这钱都能雇一条专船了,管事好奇的问她,“你们这是去广州干嘛?” “我家小郎君要参加四月的府试,他身体不太好,我怕他晕船,而贵号的船在琼州府最大,最豪华,最安全……”好话跟不要钱似的砸过去,末了笑呵呵的道:“所以还请管事通融通融,直接送我们到广州府。” 管事骄傲的挺起胸膛,沉吟片刻道:“若是为了府试倒是可以一试,我们主家最爱读书人,你等着,我去找一找我们大掌柜。” 大楚阶级森严,商人不能科举,但做生意都免不了跟官打交道,所以商人们都爱扶持读书人,只要考出来的人念一两分恩情,他们就赚了。 而宝来号更是如此,贺掌柜一听说有个书生想要搭乘他们的船去广州参加府试,想也不想就丢下手中的事与管事出来。 看到站在岸边的小女孩,贺掌柜忍不住一怔,谁家心这么大,送考这么大的事竟叫个小丫鬟来商讨? 到底见过世面,贺掌柜只一怔就迎了上去,笑眯眯的看着黎宝璐问,“小娘子,便是你家主人要去广州赶考?” 黎宝璐连连点头,眼睛发亮的看着贺掌柜问,“不知能否搭乘贵号的船直达广州?” 第51章 备考 贺掌柜脸带犹豫,问道:“既要去参加府试何不提前一些时日走,在下认识几位掌柜,他们的船过几日就启程,倒可以为你家主人引见。去参加考试嘛,还是提早一些到达的好。” 黎宝璐摇头道:“我家小公子得拿到县试成绩后再走,全码头我都问过了,只有贵号的船最好,又恰好在那时启程。” 贺掌柜这样历经风雨的人都忍不住脸一黑,合着你家主人连县试都没过呀,他还以为是上届的考试要去参加府试呢。 不过读书人不好得罪,他脸上挤出笑道:“若是你家主人到时候还要去广州府考,只要来码头,我们的船必搭。” 关键是你得考上。 贺掌柜的眼神探究的看向黎宝璐,只见小姑娘面上满是喜色,“那掌柜可有什么凭证给我,万一到时候我们找来您却不在怎么办?” 贺掌柜见她如此自信,似乎笃定自家主人一定能考上一样,想了想让人上船将他的名帖拿来,“这是我宝来号的名帖,你只要带着这帖子来,便是我不在,底下的伙计们也会招呼好的,只是不知你家主人贵姓。” 黎宝璐就拿出怀里早准备好的名帖递给他,“我家主人姓顾,他如今忙着复习,不能亲来拜访大掌柜,还请大掌柜见谅。” 贺掌柜打开名帖一看,上面的字虽稍显稚嫩,却已显峥嵘之态,宝来号是两广地区最大的商号之一,贺掌柜虽然读书不行,但为了附庸风雅以及讨好那些喜爱书画的官员也见识过不少的名家字画,自然看得出这名帖上的字已初具风骨,这让贺掌柜对黎宝璐郑重了两分。 “小姑娘放心,我待会就下令,只要顾公子持帖前来,他们必当上宾对待,至于船资就不必出了,”贺掌柜抬手止住黎宝璐,笑道:“我家东家最惜读书人,顾公子又一心向学,他们虽未见面,兴趣却相投,说不定见面了还能成为朋友呢,我如何敢要东家朋友的船资?” 贺掌柜是真的对顾景云另眼相待起来,三叔常说字如其人,有时候看那些读书人的字,尤其是还未经历过世事打磨的读书人的字特别能看出他们的为人品性。 不管这位顾公子以后会怎样,现在只凭字来说便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人交好总不会有错。 反正他们的船每年都会免费搭乘考生到广州参考,不仅免费,还包食宿,上岸前还会送出一套笔墨纸砚做礼,这些东西对于贫苦的考生们来说或许是难得,但对宝来号来说不过顺手而来。 考生们念他们的恩情,以后宝来号就多一条门路,不念,以后他们就远着这人便是,只当曾经的事从未发生过。 现在不过白添顾景云一个名字。 贺掌柜转身就吩咐伙计时刻注意县署面前的公告,道:“成绩一下来立即去看,若顾公子榜上有名立即来报。” 只凭他还未考就笃定自己能考上就可看出他的胆气,他最后没考上是狂妄,可要是考上了便是自信。 黎宝璐拿着宝来号的名帖狂奔回家,在书房里找到默写课本的顾景云,急声道:“我好像闯祸了,你说宝来号干嘛这么殷勤?竟然连船资都不要了。” 顾景云接过她手里的名帖翻了翻便丢在书桌上,道:“你能惹什么祸?他们这是做投资,不用理会他们。” “投资?”黎宝璐歪头想了想道:“人脉投资?” 顾景云点头,“你不必疑心,他这次帮了我们,我记在心里,以后我自然会回报他们。”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她,笑道:“你不是一直念着要把大刀吗,拿了钱去找铁匠打一把吧,有一个月的功夫呢,在走前应该能拿到。”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接过钱袋道:“不打了,咱这么多行李,再多把大刀怎么扛?我用师父给我的匕首就行。不过钱袋我拿着,以后还是我管钱吧,我们可是要在外头过三年的,钱可不能乱花,穷家富路知道不?” 每年京城给他们寄来的钱也有限,也就是这儿的花销小,每年在吃穿上也就花个十来两银子,剩下的花销便是家里人买笔墨纸的,但这个费用高,整个秦家一年在读书上最起码要花去五十两,所以每年秦家也就能存下七十两,加上气候不好时要买药,截止到他们来前,秦家也就有五百三十八两银子。 这些钱放在琼州是一笔很大的钱,可进入琼州富豪的前五十名内。 可放在外面,这些钱就没有多少了。 秦信芳只留了一百两,剩下的都让顾景云拿走了,钱看着很多,放在一般家庭中,足够一家人活两辈子了。 但这些钱在黎宝璐眼里却很少。 他们出门要住宿,要吃饭,要穿衣,要赶路,顾景云身体不强壮,她也舍不得他住陋室,吃粗粮,穿粗布,用脚赶路,所以花销铁定不少。 顾景云要参加科举,那么交际打点的钱也不能少,他身体还不好,得时刻留出一部分钱做药钱,还得留出一部分来预防意外发生,所以仔细算来他们身上的钱还真的不多。 不用出船资都让她高兴了好一阵,生怕自己省钱给顾景云找出麻烦来,急哄哄的跑回家找他拿主意,她又怎么会拿钱去打刀? 师父说了,在外行走最好是扮猪吃老虎,这样他们才能活得更长久,更滋润,既然这样她还是别打刀具带身上了,行李里还放了一把弓,一把弩呢,它们不中用了还有她藏在小腿上的匕首,大不了抱了顾景云就跑呗。 她的轻功现在可是经过师父验证的。 黎宝璐眼睛闪闪亮的看向顾景云,“我背着你去练轻功吧。” 顾景云耳根子一红,扭过头去道:“这是在县城里,怎么练?你老老实实的在家里打坐,或是在院子里练武,别跑出去了。” 说罢略带慌乱的把桌上的名帖塞进抽屉里,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晚上要吃什么。” 黎宝璐看出他是害羞,便暗笑一声不再提。 顾景云把书都读透了,每日抽出一会儿工夫与张一言议事,剩下的时间便是默书,与黎宝璐下棋,或是打坐练习内功心法。 他身体偏弱,故不能长久练习,用白一堂的话说便是,他的五脏六腑都比一般人的弱些,练气可强劲炼骨,也可强化五脏六腑,但它们的承受力有限,所以所习内功要柔和,还不能过度,否则冲击之下适得其反。 所以顾景云虽比黎宝璐还先练出内力,但增长速度就跟乌龟爬路一样,要多慢有多慢。 好在经过内力调养,又一直跳五禽戏锻炼肢体,又有膳食相补,他的身体好了不少,虽然表面看上去依然羸弱,却并不比一般人差。 这也是秦家三位大人放心让他出门的原因之一。 可或许是他的外表太具备欺骗性,每年又总是生病吃药,黎宝璐一直把他当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呵护。 俩人就这么惬意的过了半个月,到县试的时间时,顾景云就提前一些起床,拎了黎宝璐昨晚上给他准备好的考篮去考场。 黎宝璐和张一言也早早的起床,黎宝璐在厨房里给顾景云熬粥,张一言则雇了一辆驴车来。 “现在早上天气还冷,听说考棚里四处漏风,你先吃点热乎的。”黎宝璐给顾景云端了碗瘦肉蔬菜粥。 张一言就扯了黎宝璐低声道:“他要进考场吃粥不好吧,万一想上茅厕怎么办?” “放心,他速度很快的。”黎宝璐对他的课业很自信。 顾景云对自己更自信,吃了一碗边放下筷子道:“好了,走吧,还得排队检查呢,中午我不想吃肉,你做些清淡的饭食。” 张一言张了张嘴,今天的考试不是要考一天吗?你这样中午就出来真的好吗? 张一言这才发现顾景云的考篮里只有文具没有食物,他立即看向黎宝璐,焦急道:“不是早早打听好了入场要带的食物了吗,你怎么没给准备?” 黎宝璐莫名其妙,“他中午就出来了,何必再准备食物?” 张一言无语的看着黎宝璐,半响才道:“他自信,你怎么也这么狂妄?” 黎宝璐就冲他翻了个白眼,起身送顾景云去考场。 礼房门口已站了不少考生,排成两排进场,有衙役在前面搜检,检查通过才能进场,有不少陪考的家人满怀担忧和期待的在一旁等着。 顾景云看到前面的考试须把外袍都脱去,只着里衣检查,不由脸色微沉。 黎宝璐知道他有些轻微的洁癖,最讨厌陌生人碰触他,立即抱了他的手安慰道:“闭一闭眼就过去了,以后每场考试都这样,你总要适应。” 顾景云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的不满走上前去排队。 衙役对考生们还算客气,但该检查的一点也不手软,轮到顾景云也一样,给他检查的衙役查到考篮时眉头一皱,提醒道:“考试要考一天,你怎么不准备食物?礼房可不包午饭,现在时间还未到,你快叫你家人去买些东西来吧。” 对方好意,顾景云沉郁的脸色不由一松,对他点头道:“我不吃午饭,检查完了吗,不知我可否穿上外袍。” 衙役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扫了他一下,确定没什么疏漏后就挥手道:“好了,进去吧。” 第52章 成绩 县试一般都是考基础,出的范围虽广,题目却不深,而且取士也放松,先看字再看内容。 顾景云从五岁能拿笔时就开始练字,八年来一笔柳体已初具风骨,字体刚健俊洁,可见他运笔之强势。 黎宝璐跟他一样习的是柳体,写出来的字却要妍润丰腴得多,这就是字如其人了。 黎宝璐武力强大,内心却柔软,所以运笔时多了分柔情,少了分锋芒。 顾景云身体再羸弱,他的内心却强大许多,秦信芳就常批他锋芒太露,要藏锋,最好能向黎宝璐学习。 此时,他支起笔时便一顿,然后才开始下笔,下笔之后就不再停顿。 别人都是先选了自己熟悉的题目做,不熟悉的过后再回头下笔,但再熟悉,下笔之时也要先思索片刻,顾景云却是扫了一眼题目就开始下笔,一道连着一道借题,根本不用停笔思索。 因此他速度极快,不到两个时辰便把所有的题目都做完了,再检查一遍错别字,见没有错漏后便收拾了东西交卷出场——他已经饿了。 黎宝璐和张一言正撑着下巴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连忙蹦起来迎上去,“怎么样,题目难吗?” “不难,”顾景云将考篮交给张一言,道:“题目很粗浅,头名应该没问题。我肚子饿了,回家吃还是在外面吃?” 张一言刚想说在万福楼里吃,一直留意顾景云神色的黎宝璐便道:“回家吃吧,我早上熬了白粥,回去做个小菜就行。” 这么简单? 好歹顺利的考了一场,不应该庆祝庆祝吗? 只是小两口已经亲亲密密的往回走了,张一言只好跟上。 黎宝璐捞了腌菜给顾景云炒了个小菜,顾景云就着腌菜吃了两碗白粥,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碗道:“出去散一会儿步,不然我要睡着了。” 黎宝璐看了一下漏斗,正是他平日午睡的时间,但他刚吃饱的确不能睡觉,便拉着他的手一起出去散步了。 年近二十还未娶妻的张一言抹了一把脸,决定不去看他们秀恩爱,转身出去看顾景云刚开的茶馆。 那是顾景云放在琼州府的给他传递消息用的,雇了一个掌柜和两个伙计打理,却交由他掌控。 没人知道他的罪民身份,若无意外,以后他的商队在明,这个茶馆就在暗了。 成绩在第二天午时过后就放出来了,县试共考四场,隔一天一场,只有前一场过的人才能参加下一场,下一场的座位及进场顺序就是依靠前一场的成绩来定。 黎宝璐仗着身形灵活,榜单一贴出来,脚下一晃就到了跟前,衙役才把榜单贴上去黎宝璐就看到了名居首位的顾景云。 黎宝璐忍不住咧开嘴角,开心的笑了,挤出人群跑回家去通知顾景云,“你得了头名!” 顾景云也忍不住嘴角上翘,嘴上却骄傲的道:“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就是预料之中我也高兴。” 秦信芳说顾景云可以参加乡试了,那童生试和秀才试这种难度的考试对他来说就不算什么了,何况县试主要考的是阅读的广度和记忆。 顾景云别的不敢说,读的书之多之广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何况他还过目不忘。 因此俩人以为他能一直保持第一名,直到最后一场直取案首,但考完最后一场,最终成绩出来时黎宝璐傻眼了。 顾景云竟然从连续蝉联第一后一下跌到了第三名。 顾景云也看到了名次,不过只微微一挑眉,扫了一眼在他前面的两个名字便心中有数了。 虽然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以谭谦之贪怎么能不插手县试? 好在他也在取中之列,且名次还不算低,不然真该呕死了。 心思敏锐的考生们也都想到了其中关窍,纷纷看向站在榜前的顾景云。 以前他们从未听说过此人,但这几日顾景云的名字却响遍琼州府整个文化界。 如今还有谁不识他? 从第一场考试取了头名开始,他一连蝉联了三场头名,偏偏最后一场考的是最不重要的诗帖诗,他的总成绩一下就从第一名跌到第三名。 通点世事的都知道其中有猫腻,何况谭谦的名声实在是不好,贪酷之名响彻整个琼州,三岁小儿都知道。 大家都在等顾景云的反应,十三四岁的少年最是冲动…… 顾景云却只是一笑,便冲大家客气的行了一礼,转身带着气愤的黎宝璐走了。 黎宝璐可一直想着她家小孩能拿第一的,结果却被人鸠占鹊巢了,她愤然道:“谭谦胆子也太大了,好歹遮掩一二,你三场都得头名,总成绩却一下调到了第三,那两个提上来的人,他们前面三场可都在十名开外,就算他们做出来的诗帖诗是诗仙才能做出来的仙诗,总成绩也不可能排在第一第二吧?” 顾景云安抚她道:“这已经算好的了,好歹我还保住了第三名不是?好在府试和院试都在广州府举行,他插不上手。”又道:“此事已成定论,我们不必介怀了,还是收拾了东西赶去广州要紧。” 黎宝璐的心思立刻被转移开,道:“那我一会儿去码头找贺掌柜,问问他们的船何时启程。你不去与同年们聚会吗?” 考试过后大家为了积累人脉都会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交流一下经验,积累一下感情。 顾景云想了一下,便道:“一会儿定有人来请我,到时候露一下面就行。” 顾景云虽骄傲,却知道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易得,唯人才难得,那些人虽然学识比不上他,却总有长于他的优点,“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句话却是从会读书时便会读了,这些年教着村里的孩子读书,他更深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纵然在智商上弱于他,却总会在别的地方优于他,或能力,或性格,所以他并不排斥出席这些交流会。 但前来请人的考生内心却很忐忑,顾景云在众多考生的心中是高冷骄傲的。 年纪最小,成绩却最好,别人考试都觉得时间不够用,一天太过短暂,他却每次都未到午时便交卷出场,让大家想与对个答案都找不到人。 除了家中县城的考生,大部分考生都是住在客栈里,大家学习考试都互相交流,但顾景云不家住县城,但人家也不住在客栈,这样特立独行的一个人,加上他惯常板着张脸做严肃状,众人即便年纪比他大,看到他也忍不住心里犯怵,觉得这人很高傲,很难相处。 但并没有觉得这样不对,他才华出众,自然有骄傲的资格。 这次出面来请顾景云去赴宴的考生是抽签抽到了红签才被派来的。 他没想能请动顾景云,所以在顾景云同意时一下涨红了脸,泪眼闪动,一脸激动的看着他。 顾景云:…… 不仅这个考生很激动,万福楼里等着开宴的考生们看到顾景云也很激动,纷纷起身与他行礼。 虽然顾景云名义上是得了第三名,但却是众人心目中的第一名,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们总是互相不服气,但那是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 顾景云可是从一开始就碾压他们,消息灵通的甚至已经从批阅试卷的县官那里打听到顾景云的试卷答案了,再想到他所答题花费的时间,便是原先心里不服的,此时也不得不自愧不如。 参加县试的考生多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少年,心思还不算复杂,钦佩便是钦佩,脸上一点也不介意的显露出来。 顾景云挑了一下眉,对他们反倒多了两分好感,酒过三巡后大家纷纷向顾景云请教功课。 顾景云少为人师,加上村里的孩子向来皮实,又被黎宝璐教育的不懂就问,不得不懂装懂,因此他每天都要面对各种问题无数。 此时被同年们请教问题,他就条件反射的一一解答了。 和黎宝璐喜欢将答案掰碎了告诉学生们不一样,他就只点拨一两句,剩下的靠个人领悟,领会了便是他自个的,若是愚笨想不通的那就继续想,他是不可能像老妈子一样伺候着。 但这对考生们来说也是难得了,许多一知半解的知识被顾景云一点拨他们就恍然大悟的明白过来,再看向顾景云时便目光炯炯起来。 此人面上看着高傲,心却是好的,关键是还不藏私! 在琼州府,学历最高的便是县令,他是同进士出身,然后便是县署中的县丞,他是举人出身,但这两位都是官,大家请教不到他们那里,只能向县里的教谕或秀才公们请教。 但他们端着身份不说,解答问题的能力也远远不及顾景云。 这一刻,酒楼里的考生们都意识到了顾景云的能力只怕还在县里那些秀才之上,众人忍不住上前讨好巴结他,将气氛炒得空前热闹。 顾景云却不喝酒,只以茶代酒。 同样被巴结的还有黎宝璐,不过与顾景云的淡定不一样,黎宝璐颇有些受宠若惊。 第53章 改变行程 小伙计在第一场放榜看到顾景云的名字后就兴冲冲的跑回来与贺掌柜禀告了。 贺掌柜虽没想到顾景云能考第一,但也不多在意,县试毕竟只是科举开始的一场小考试,而这只是第一场而已,但顾景云蝉联了三场第一,这就不由贺掌柜不重视了。 即使顾景云最后的成绩只有第三名,但那些考生都能看出来的猫腻,久经商场,犹如老油条一样的贺掌柜他会看不出来? 尤其在得知顾景云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不怒不闹后对其更重视了。 此人有才,有心胸,还能屈能伸,最后不成英雄,也肯定会成为枭雄,反正不会是平常人。 这样的人即便不巴结,也绝对不能得罪。 因此黎宝璐再来时,贺掌柜就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招待她。 这让黎宝璐颇受宠若惊,虽然顾景云说他们是互惠互利,这是宝来号的投资,他们今日受的这些恩惠以后肯定要还,何况这些恩惠于宝来号来说并不值一提。 但黎宝璐从不这么想,恩惠应该是从受的一方来论,不应该从施与的那方来计较。 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躺倒在路边乞讨,一个富人心善给了他一碗粥救了他一命,于富人来说,那碗粥不过是九牛一毛,顺手而为,但对乞丐来说却是救其一命。 以后乞丐有能力还恩,难道就还一碗粥吗? 所以她做不到理所应当的接受贺掌柜的讨好。 贺掌柜也发现了她的不自在,很快切如正题道:“船后天启程,顾公子辰时到港口就好,不知你们可来得及,我们还有一趟船五天后启程,你们也可以坐那趟。但那趟船要先去雷州府,一路上停靠的次数不少。” 宝来号的船只不少,需要收购的货物也不少,同样的,航线也各有不同,黎宝璐看上的这趟船只在广海卫停半天补充食水便启程,算是到广州府最快的船。 但后天就启程,贺掌柜觉得顾景云未必能赶得及,他考试刚结束,不仅要休息,还要应酬,还要收拾行李…… 要搭乘宝来号前去考试的考生不少,但他们大多选择了五天后的那趟船。 谁知黎宝璐却高兴的道:“那我们就坐后天的船走,辰时前我们一定到港口。” 他们的东西就那么点,本来就收拾好的,只要规整就行。 顾景云也出去应酬了半天,回家后就闭门跟黎宝璐一起收拾,所有的东西都放上板车,俩人推着板车就能上船。 启程的当天风和日丽,海浪一波一波的拍打在岸上,顾景云对着天水合一的大海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回头去看家的方向,志得意满的道:“再回来便是要接舅舅他们离开。” 黎宝璐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海的另一边,满心激动,他们就要离开琼州去闯荡世界了,哈哈哈哈,江湖,天下,女侠我来啦! 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波动,顾景云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率先往船走去,催促道:“走吧,别让人等了。” 黎宝璐立即颠颠的推着板车跟在他身后。 贺掌柜正在检查货物,确保没有遗漏,因此俩人是被一个小伙计引到船舱里的。 小伙计恭敬的对俩人道:“顾公子,这是您的舱房,您看房里还缺什么告诉小的一声,小的给您准备。” 顾景云扫了一眼房里的东西,指了黎宝璐问道:“她住哪里?” “这个,”小伙计看了眼黎宝璐,有些忐忑的道:“她是顾公子的丫头,按理是该贴身伺候您的,不过她要是想单独住一间也行,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示下。” “不用了,就让她跟我一块儿住吧,”顾景云道:“不过她并不是我的丫头,而是我夫人。” 小伙计张大了嘴巴,看看瘦削白皙的顾景云,再看看黑乎乎却一团孩子气的黎宝璐,半响才把嘴巴给合上,有些晕乎乎的转身离开了。 黎宝璐好笑的推了一把顾景云,“看你把人吓的。” 顾景云严肃的道:“把你当丫头使,我怕回去被舅母捶死,赶紧把东西收拾出来放好,我们可是要在船上住好几日的。” 贺掌柜得知黎宝璐是顾景云的媳妇也忍不住掉了一回下巴,他也没想到顾景云那么早就成亲了,而且谁家大人心这么大,竟然就让两个半大的孩子结伴去考试? 就算家里大人抽不开空,也该有个族兄之类的带着吧? 贺掌柜虽然忙,但还是忙里抽闲的来看了看小夫妻俩,表示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们,交谈一番后对顾景云更加另眼相待。 顾景云面对他时既不轻视,也不气短,反而像朋友交谈一样跟他请教起广州的事,大到广州如今的官员,小到广州有多少坊市,口碑较好的酒楼客栈,有名的美食等,几乎无所不谈,态度算不上谦恭,却也绝不傲慢。 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要不是伙计在门口晃荡着要汇报事情,他只怕还没留意到时间流逝。 贺掌柜与管事感叹道:“真是后生可畏,琼州府竟然能出这也一个人物,实在奇哉。” 管事弯腰道:“要不我们把给他们的礼再重上三分?他们下船后的食宿我们也可以包,若能请回家暂住……” 贺掌柜摇头,“过犹不及,不说那位顾公子,便是他那位小夫人只怕都不爱,还是照原样吧,船到了广州后送他一套笔墨纸砚,留下张贺家的名帖就行。” 管事的应下,俩人这才谈论起公事来。 顾景云则拉着黎宝璐站在甲板上眺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海风吹过衣袍,发出呼呼的声音,他忍不住敲了敲栏杆问,“你说我院试过后我们去哪儿?” “去京城呀,”黎宝璐惊诧的问,“不是一早就定好要去京城吗?” 顾景云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不想去京城,我的户籍在琼州,乡试要在广州考,而明年就是大比之年,若是回京城,只怕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南下参加乡试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回了京城能不能再出来都不一定。” 顾景云眼中闪过寒光道:“若我是顾家人,我一定不会让我有出头之机。” 黎宝璐愣愣的问:“那我们去哪儿?” 顾景云沉默,良久才道:“去杭州,浙江布政使何冲是舅母堂兄,我们去会会他。” 黎宝璐心中剧跳,口干舌燥的劝道:“我,我没听舅舅跟舅母提过他,我们还不如去湖南找陈叔叔。” 湖南知府陈同是秦信芳的同窗好友,因为替秦信芳求情,他一贬再贬,最近刚努力的爬上湖南知府的位置,但他跟秦舅舅依然来往密切。 顾景云却笑着揉她的脑袋道:“傻孩子,正是因为不知何冲的态度我们才要去会他,陈叔叔已是我们这边的人,再去见他有什么用呢?” 黎宝璐张了张嘴,顾景云冷静的与她分析道:“舅舅手中有不少人脉,这些人不是没有努力过,可都不能帮舅舅脱罪,显然现有的人脉还不够,我们得找到更多的势力,汇聚更多的力量。” “可你凭什么去说服他?如果连舅母都不能……” “舅母是亲情,那我便诱之以利,总要去见过我才能死心。” 黎宝璐见他满眼坚持,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只好妥协,“可一旦有危险,你就得听我的,我说走你必须得跟着我走。” 顾景云含笑点头,“你放心。” 黎宝璐翻了一个白眼道:“我一点也不放心。” 第54章 多想 广州府是广东的府城,虽然广东属于偏远地区,但因为海贸发展迅速,海运发达,广州府看上去还是挺繁华的。 顾景云和黎宝璐还未上岸就听到鼎沸的喧哗声,船工和苦力们正吆喝着从船上将货物搬下来,岸上牛车,驴车,骡车,马车连成一片,有拉货的,也有拉人的,还有妇人和老人挑着担子在人群间穿梭售卖吃食……热闹得不得了。 贺掌柜将俩人送上岸,奉上一套笔墨纸砚做礼物,然后便指点道:“顾公子可以雇辆驴车进城,前门大街上有不少客栈酒楼,公子可以选一家住下。若有什么难事可以到细柳巷贺家,只说找贺二郎就行。” 顾景云道谢,“等安顿下来再下帖子请贺掌柜一聚。” 贺掌柜笑眯眯的点头应下,只当顾景云说的是客气话。 船工将俩人的板车推出来,上面是他们的行李,还有机灵的伙计先他们一步找来了一辆驴车。 黎宝璐却看着不远处的骡车沉思,摸了摸下巴道:“之前都没留意,现今一看,骡子跟马好像。” 顾景云抬起眼皮瞟了马和骡子一眼,踩着板凳坐上驴车问:“所以?” “我们还是买辆骡车吧,别买驴车了。” 顾景云应了一声,不在意的道:“你做主便好。” 黎宝璐就高兴的爬上驴车坐好。 还有二十八天便到府试,府试过后紧接着便是院试,因此聚在广州府的读书人不少,得知俩人是来赶考的,车夫就殷勤的问道:“公子是要住客栈,还是干脆租个院子来住?” 租院子自然是比较自由,也能省却不少麻烦,但住客栈消息肯定要灵通些,顾景云看着外面繁华喧闹的街道,心中有些彷徨,这里和琼州府不一样。 他虽然很少去县城,但因为有张一言在,他对县城并不陌生,做什么事都可以掌控在自己手中,但对广州府,他只有从贺掌柜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还有以前张一言从跑商那里收集到的零星信息。 信息的缺乏让他有些不安,因此他只沉默了一下便道:“去住客栈,找个考生多,口碑好,环境中上的客栈。” 车夫立即爽亮的应了一声,他们这样把客人直接送到客栈门口也是有抽成的。 车夫显然经常送考生们去住宿,因此很快就选定了路线,直接把俩人载到一个较为僻静的街上。 黎宝璐还以为他们被骗了,忍不住偏过身子挡住顾景云,预备不对时揍人,毕竟,哪有客栈酒楼这么安静的? 但一下车黎宝璐就知道她多心了,眼睛在街道两边一扫,就发现左右前后全是住宿的客栈,透过半开的窗户还可以看到捧着书在里面走动的书生…… 这一片投宿的大半是要参加考试的书生。 难怪这么安静,因为他们都要看书,连驶过的车都会放慢速度,免得影响考生。 这一刻,黎宝璐才找到要考试的感觉,她砸吧砸吧嘴道:“这才是考试呀。” 忙转身把顾景云服下来,把车后绑着的板车卸下,又把行李一件一件的拿下,客栈的伙计已经迎出来了,目光在顾景云和黎宝璐身上一扫,立即迎着顾景云上去,笑问:“公子是要吃饭还是要住宿?” “住宿。” “可是要参加四月的府考?” 顾景云点头,伙计笑容更盛,帮着将行李往里搬,热情的道:“不知公子是要几间房,我们这儿还有几间上房……” 黎宝璐扛着剩下的行李跟上,截断他的话问,“上房多少钱一晚?都提供什么,除了上房还有什么类型的房?” 伙计瞄了顾景云一眼,见他退后一步让贤,便知道住房的事是这小姑娘做主,忙转移对象笑道:“上房五百文一晚,配有浴桶,热水随便用,还有个小炉灶给您炖东西,木炭也是我们客栈负担,除此外还包早食,不过午食和晚饭则要自己负责。” 眼睛在俩人中间来回看了一下,又道:“上房不仅宽敞,还有一张小榻,姑娘值夜也都能睡,里头还配有这么大的一张书桌,清静典雅,是读书的好地方。”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继续看他。 伙计微微有些失望,但依然笑容满面的道:“除了上房还有中房和下房,下房只有一张床一张被子,若要浴桶热水都得另外付钱,也不包早食,一晚三十文。中房也是有一张床一张被子,也有浴桶热水,包早食,一晚八十文,您看住哪种?” 黎宝璐考虑了一下,又看看一旁站着都清贵矜持的顾景云,道:“我要看看上房和中房。” “好说,您跟我来。”伙计帮忙将行李寄存在柜台上,领了俩人上楼。 黎宝璐背了装钱的褡裢就拉了顾景云跟上。 上房都在三楼,俩人先看了上房才下去看中房。 中房里面只摆了张床,吃饭的椅子,旁边用道帘子隔开,里面是盥洗间,但非常的逼仄,黎宝璐在里头转个身都爬撞到。 而上房简直就是三间中房的面积,里面放了张宽大的床,旁边开了道窗,窗前不远便是一张书桌,桌上还摆了笔筒,笔洗等文具用品…… 床的右前方便摆了道屏风隔开了一间盥洗室,里面摆放了浴桶,木盆等盥洗用具,甚至还备有毛巾皂角等物。 小榻放在书桌的侧面,显然是想房客看书累了可以躺在榻上休息,最妙的是房间中间还有一道大屏风将内外两间隔开,外间便是一间中房大小的面积,拜访了宴客所用的圆桌,极好的保护了房主的隐私,只要房主不把人往内间引,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秘密? 难怪一间房要五百文,贵得要死,却也贵得值! 黎宝璐咬咬牙,道:“我们要在这里住到院试结束,这得四十来天呢,你们能不能便宜些。” 伙计立刻笑道:“若客人们住上房超过一月,我们会连你们的晚饭也一起包了的,依然是五百文一晚。” 这就是优惠了。 黎宝璐算了算钱,点头道:“行,我们就住上房。” 伙计就笑逐颜开的领着他们下去办手续。 五百文一晚,四十天便是二十两了,这还不算午餐和其他的消费,黎宝璐深切的觉得钱不经花。 顾景云看她一脸肉痛的模样,不由好笑道:“不如住中房算了。” 黎宝璐摇头,坚决的道:“不行,住得不好你心情肯定不好,免得影响你考试,贵就贵些吧,回头我想想办法挣些钱。” 顾景云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问道:“你还要照顾我,怎么挣钱?” 黎宝璐沉思的想自己能做什么。 顾景云便打击她道:“刺绣,做衣服你都不行,总不能出去扛大包吧?”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黎宝璐咬牙切齿的瞪他一眼,道:“我打络子总行吧?” 黎宝璐的女工中只有打络子得满分,刺绣得五分,做衣服强些,能得七分,但拿出去卖肯定不行。 顾景云忍着笑点头,“行,回头我看书你便在一旁打络子吧。” 伙计惊奇的看着俩人,觉得他们的相处一点也不像公子与丫头,但这黑乎乎的姑娘不是丫头是什么?总不可能是妹妹吧? 这位公子也奇怪,明明住得起上房,却不带个书童来,谁家公子出来考试带丫头的? 俩人不知伙计心中所想,黎宝璐虽肉痛却还算痛快的掏出二十两预付了房费,然后便拎着行礼上去了。 顾景云在船上好几天,如今站在地上都觉得房子是摇晃不定的,除了想睡觉还是想睡觉。 黎宝璐见他面色不好,也怕他生病,立即让伙计送热水上来给他洗澡,然后把人按下睡觉后自己才规整行李。 俩人从小睡在一屋,直到黎宝璐七岁后才分房,船上都同床睡了好几天,所以对于又同居一屋一点异样感都没有,很是理所当然的开始铺设东西。 但房间外面就不一样了。 赶考的书生里住客栈的还真没谁带丫头,大部分都是独身一人,其余的都是带书童。 而租了院子住的也多是带书童,偶尔有带了妻子的,单带了个丫头来赶考的绝无仅有。 因此大家都推测刚住了上房的这位多半是个风流成性的。 不要以为读书人不说八卦,读书人说起八卦来更可怕,流传速度杠杠的,顾景云和黎宝璐中午才住进客栈,等到傍晚睡饱推门出去时,谣言已经传遍了整条街道,附近几家客栈的书生们都知道悦来客栈新来个有钱,风流的书生,带了个丫头来赶考,一进屋就不出门了。。 还有人路过门口时听到里面“咚咚”的声音。 收拾行李发出细微声音的黎宝璐:“……” 第55章 驳斥 因为身具内力而听力灵敏的某人想要假装没听到那些私底下的议论都不行。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拉着顾景云出客栈。 顾景云耳力虽比不上黎宝璐,但他的眼睛不是瞎的,众人异样的目光他早看到了,尤其在黎宝璐拉他的手时,那些书生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黎宝璐丢下后面隐隐传来的“有辱斯文”之类的声音,拉着顾景云去逛街,“要不要给你买些书?” “然后再扔掉吗?我们的钱这么多?”顾景云四处看了看,道:“找家大的书局找找看是否有历年考生的经义,舅舅说看看别人的所作可以取长补短。” 俩人就晃悠着找到了半条街都是卖书画,笔墨纸砚等各种文化用品地方。 这里的店铺门外还放着一垒一垒的考篮,显然是为了府试准备。 因为临近考试,街上的人很多,大多穿着儒衫,来往并不喧哗,大多压低了声音讨论。 顾景云很喜欢这个氛围,点了头道:“我们找家大一些的书局进去看看。” 买书,尤其是这种刚出不久的书自然要先翻过再决定买不买,顾景云看书的速度很快,这些书又不厚,一本里只收了十个人的经义,他扫过一遍就记下了。 大概是不太认同经义上的观点,他的眉头一直锁着,熟悉他的黎宝璐甚至还察觉到他心中的不屑。 她站在他旁边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放在一旁的书架上,自己也找了感兴趣的书翻。 走过这排书架的书生看到黎宝璐后都有些惊诧的抬眼打量她,有的只好奇的看了两眼便耳朵发红的移开目光,拿了自己想要的书便匆匆离开,也有的人不屑且厌恶的瞪了她一眼,好像她是脏东西一样避开。 黎宝璐:“……” 黎宝璐气性上来,干脆拿了书溜达到那些厌恶避开她的人身边,不远不近就在三步开外,那些人显然给她吓了一跳,脸色涨红的走开,眼里满是怒火。 黎宝璐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又往前溜达了几步,直接把人逼退出这个书架才罢休,哼,叫你看不起人! 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眼睛,黎宝璐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一下,落地却半点声响都无。 顾景云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很好玩吗?” 黎宝璐道:“你不觉得外面的书生都很奇怪吗?”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你在他们眼里也很奇怪。”他手里拿了一卷东西,牵了她的手往外走,“好了,这里没有我要找的经义,倒是找了一卷好东西,走吧。” 顾景云说的好东西就是一卷过时的朝廷邸报。 邸报一般记载的是朝廷新出的政策,或是各地发生的灾情等事,也有受皇帝表彰的文章,或是内阁及各位大儒对朝政新发表的意见,当然是经过官方认可的意见。 邸报一旬一报,只有各级官员,官学和已离退官员才能得到一份邸报,其中离退官员默认为五品以上,所以邸报在民间并不通行,想要找到实在是艰难。 也没人敢私自刊印邸报发行,顾景云刚才翻到一篇经义,因为论点论据之奇葩,直接把人给气着了,把书往书架里一塞,转身的时候就踢到了书架底下的东西。 书店为了防潮,贴着地板的书架都不会放售卖的新书,而是放从外面回收经过捡点确认价值不高的书。 收回来时是按废品的价格,卖出去也不多贵。 顾景云将检出来的一卷邸报交给掌柜。 掌柜的翻了翻,道:“这是去年和前年的邸报,一份十文钱,这一共是二十三份,一共二百三十文。” 黎宝璐忙掏出钱来结账,顾景云就不经意的问道:“邸报还能卖?我以为都要收藏起来的呢。” 掌柜的瞥了他一眼道:“总有没落之家。” 他接过钱,这才发现黎宝璐是个女娃,忍不住蹙眉道:“怎么带个女人进书店?” 他扫了书店一眼,见不少人都眼带不满的看向这边,就压低了声音道:“公子下次来还是把婢女留在家里吧,把女人带来这里,简直是玷污圣人的地盘。” 不说黎宝璐目瞪口呆,身体僵直,就是顾景云也惊诧的张大嘴巴,半响才迷茫的问道:“女子不能进书店?这是什么说法?” 掌柜的见顾景云是真的茫然懵懂,心情略好,不屑的扫了一眼黎宝璐道:“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这样抛头露面的在外头走成何体统?” 黎宝璐忍了忍,没忍住,歪着头状似天真的看他,“原来是看不起女人,那你娘不是女人?” 她上下扫视掌柜,露出笑容道:“原来你是从男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掌柜的气红了眼,指着黎宝璐怒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 顾景云迅速的将邸报卷起来收怀里,果然,耳边听到黎宝璐轻蔑的道:“快别侮辱圣人了,《论语》五岁成学,五岁小儿都知这句话的含义,你直接将‘女子’直译为女人也算一种别样的本领。” “孔圣人的名声都是你们给败坏的,他何曾看不起过女人?他三岁丧父,由母亲教养长大,若是再看不起女子,他也当不起圣人这个称号,周武王时有女大臣,孔圣人尚且赞她‘才难,不期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黎宝璐满脸讥讽的看着掌柜道:“你们自诩儒家后生,却与祖师爷的思想本意背道而驰,我看你们不是儒家书生,而是儒家的仇人吧?” 要论吵架,黎宝璐或许比不上以打嘴仗著称的书生,但她从根本上质疑你,自己学识不精就别怪她。 黎宝璐满脸嘲讽的问:“掌柜的,小女子一直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儒家提倡以孝治天下,这孝有对父亲,自然也有对母亲,可若儒家又看不起女人,将女子踩在脚底下,那对自己的母亲该是何种态度才对呢?再问一句,您母亲要是来了书店,您也指着她的鼻子撵她出去吗?” “好大的脸,”黎宝璐的脸色彻底沉下来,“我要是你娘,早该生下你时就该溺死,从此只留女儿,不养儿子,免得教出来的儿子连自个都看不起!” 掌柜的气得嘴唇发抖,抖着手指头怒道:“你,你,你曲解我的意思,我,我……” 还是一个书生看不过眼,上前拦在三人中间,也不看黎宝璐,直接对顾景云行礼道:“公子且约束一些丫鬟吧,掌柜的纵有不是也受了教训,我等皆知《阳货》中义,只是世人都这么用这句话,这才用溜了口,并不是曲解圣人之言……” 谁都知道《论语?阳货》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孔子笑骂子贡等徒弟,说他们‘你们这些小子和小孩子一样不好教养,’并不是辱骂女子之言,但谁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话就变了味,便是读书人知道其义,听得多了也就忘了本义。 这就跟现代的网络用语差不多,把现有的词语赋予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含义并流行。 但黎宝璐在意的不是这句话的含义,在意的是众人对女子轻蔑的态度,便是现在,书店里的书生们大多是对黎宝璐怒目而视,觉得她抓住一句话小题大做,对于掌柜只是觉得他读书不通而已,并没有觉得他看不起女子有什么不对。 即使是在黎宝璐诘问之后。 黎宝璐看了一眼抓不住重点的书生一眼,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对着掌柜的郑重行礼道歉:“掌柜的,是我的不是,这本不是你的错误,我如何能怪你?” 大家被这神发展激得一懵,这丫鬟刚才还咄咄逼人,怎么现在却服软了? 也有人把目光放到顾景云身上,觉得她多半是怕主人怪罪。 顾景云却面色微沉,将黎宝璐拉到身后,对挡在身前的书生严肃的道:“兄台多礼了,不过这不是我的丫鬟,她是我夫人,其二,圣人言难得,既然自诩为儒家学生,那就该恭敬对待,为何将圣人言当玩笑取笑?其三,夫人所恼不仅是世人滥用圣人言,还因为世人曲解圣人之意。” 顾景云嗟叹道:“圣人传道授业是为让后人继承其遗志,创造大同盛世,但我们拜他为祖师,却与他背道而驰,还用他的言论行此龌蹉之事,顾某愧于师长教诲,更愧于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 说罢满脸羞愧的拉了黎宝璐就走。 书店里的书生们都觉得心一堵,好似心上压了块石头一样,是啊,圣人言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们却曲解圣人之意,还理直气壮地辩解,这种不忠不孝的行止,他们还有何面目面对祖师爷? 更有的已经思考到,我们学习圣人言是为了获取知识后卖与帝王家,光宗耀祖,庇荫子嗣,但仅此而已吗? 谁不想建功立业,做一个有益百姓,有功社稷,流芳百世的人? 就像孔子一样,可他们只浑浑噩噩的读书,连孔圣人的本意都未去思考分辨,又如何去做这样的人呢? 难道他们就只考取功名后当一官僚光耀门楣就满足了吗? 第56章 变化 顾景云拉着黎宝璐走出那半条街后脸上的惋惜痛心就收了起来,他点了点黎宝璐的额头笑问,“吵架的感觉如何?” “心跳加快,面红耳赤,心中有一股愤怒想要寻找出口发泄出来。” “控制住它,”顾景云脸上带着淡笑道:“我们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做太出格的事。” 黎宝璐情绪有些低落,“外面对于女子似乎很看轻,竟然连进书店都遭歧视。” 这一点顾景云也没料到,他只能安慰道:“我看重你,也尊敬你。” 黎宝璐闻言不由一笑,主动牵了他的手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能跟这些俗人学坏。” 顾景云也愉悦的点头。 “不过我们的认识似乎与世人有所偏差,晚上回去我找人聊聊天,免得下次还被人围观。” 黎宝璐点头,她也发觉了今天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们的人有些多。 因为吵了一架,俩人心情都算不上好,只是逛了半条街就回去了。 坐在客栈里吃饭喝酒的人多了不少,显然是天黑了,书生们也要放松了。 黎宝璐捧过顾景云买的邸报,让小二把她的那份晚饭送到房间,顾景云便独自留了下来。 半天的经历让小两口明白,黎宝璐留在这里不利于顾景云套话。 黎宝璐一走,顾景云的目光在大堂里一扫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让小二上菜,自己则转身去看旁边墙上题的诗文。 不愧是专门招待考生的客栈,旁边长条桌上就摆放了笔墨,书生可以任取在墙壁上题字。 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诗词,顾景云微微挑眉,心情略好,一旁的书生眼珠子转了转,将手中的笔递给他,笑道:“兄台不如来一首?” 顾景云摇头,淡笑道:“并无所得,何敢献丑。”他抬眼看向书生才题的字,含笑道:“诗还罢,字却是不错,筋骨粗成,经久练习,打磨过后说不定能刊印成帖。” 书生心中剧跳,他最得意的便是一手好字,他的先生也说过只要他能够坚持练字,不丢了这一笔字的风骨,那么二十年后就能出帖,三十年后说不定能成一小家。 要知道一手好字在文化界是很重要的,有的人只凭一手字就能独步文坛。 他既惊诧于顾景云毒辣的眼光,又开心于他的奉承,主动坐到他身边道:“在下惠州赵宁,这次来是参加府试的,兄台看着年纪轻轻竟也能进府考,可见其能,不知出身何处?” 顾景云的年纪的确很小,他看着只有十三岁左右,而在客栈里的书生大多二十岁上下,三十岁左右的来参加府考都还算年轻呢。 没办法,广东的教育整体不高,在中原和江浙看来,两广地区及云贵等地都属于偏远蛮夷之地。 少年天才大多出现在中原,山东及江浙一带,其中山东因为是孔子故里,这样的人更多,但在广东,偶尔出现一个都会被全广东人民围观,顾景云住进来时就有人嘀咕了,大家从未听说过他,广东何时冒出来一个年纪这么小的考生? 竟然能通过县试! 加上顾景云能带丫头来赶考,又住的上房,不免让人心中生疑,觉得他是买通了县官通过的县试。 不过科举作弊之事谁也不敢宣之于口,有证据还罢,若没有,只怕平白连累同一届的考生,那得被人恨死呀。 所以大家都把疑问放心里,此时听到有人去跟顾景云套近乎,纷纷竖起了耳朵。 顾景云微笑道:“在下顾景云,出自琼州,顾某初来乍到,年纪又小,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学兄们见谅。” 赵宁见他懂礼,脸上的笑容更盛,“琼州?我未去过,不知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俩人就这么从吃喝方面说到风俗,再从风俗说到诗词歌赋,最后跳到了子集上去……越说越投契。 赵宁惊讶于顾景云的学识,不论他起什么话题,顾景云都能接上,而且显然比他了解的更深。 附近的人早被俩人的话题吸引,纷纷加入进来,不多会儿顾景云身边就围满了人,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开始从子集谈论起自己读书时不懂的问题,然后几人凑在一起讨论。 顾景云听了一会儿就捡着一些解答,这下不仅赵宁,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心惊与他的能力。 世上的人都说文人相轻,但那只是少部分人,更多的人只要让他看到对方的能力,他还是很服气的。 此时客栈中的书生便是如此,大部分人对顾景云的印象都开始变好,就有个耿直的书生犹豫半响,还是扯了顾景云的衣袖低声劝道:“顾学弟,你不该带着丫头来赶考,便是买个书童也好呀。”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静。 顾景云挑眉,心说,他应酬了半天,总算有人扯出来了,再没人提他就要主动提起了。。 顾景云面露惊诧的问道:“学兄何出此言?宝,内子并不是丫头,她是顾某人的夫人,难道客栈不给女眷入住吗?” 他脸色微红,半低着头道:“我们第一次出远门,并不知道这些。” 这下围着的人是彻底呆了,目瞪口呆的去打量顾景云。 赵宁迟疑的问道:“顾学弟,敢问你今年贵庚?” 顾景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脸上继续羞涩的道:“周岁十三,虚岁十四。” 赵宁尴尬的一笑,道:“顾学弟成亲真早,是琼州风俗如此吗?” 顾景云摇头,“不是,是顾身体不好,家人又不能陪我出来赶考,因此早早的给我娶妻,这样既能照顾我起居,又能陪伴我。只是琼州地方小,少与外界联系,这次我们出来总有人奇怪的看我们,难道是因为外界少有如此年纪便成绩的人?” 众人尴尬,因为他们也是目光奇怪的人之一。 得知他们不是主仆,而是夫妻,大家的目光瞬间正常了许多,纷纷道:“十二三岁便成亲的也大有人在,不过多在渔民及农户之中,城里的人估计没怎么见过。” 赵宁轻咳一声,道:“大家也没料到顾学弟这么早就成亲了,都以为弟妹是丫鬟,大家习惯了出门带着书童,因此乍看见你带着丫鬟,不免侧目。” 顾景云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但此时人多,不好深究,因此点头笑过。 众人不仅解答了积压日久的课业,还满足了好奇心,皆满足的离开。 顾景云就拉了赵宁道:“赵学兄,顾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不如随我上楼,我们便吃些宵夜边谈?” 赵宁这才发现顾景云连晚饭都没吃,桌上的饭菜早冷了,他有些愧疚,若不是他拉着人说话也不至于此,因此点头道:“好。” 顾景云就和赵宁相携上楼,黎宝璐早煮好了粥晾在一旁,她刚才在楼梯上瞄了一眼,见他们光顾着说话,桌上的饭菜动也没动,而且以顾景云挑剔的目光,那被人喷过口水的饭菜一定不会再动了。 黎宝璐听到门响,也不起身,直接隔着屏风问道:“要不要再叫伙计送些菜上来?我只给你弄了道腌菜。” “快出来见过赵学兄。”顾景云冲赵宁不好意思的一笑,将黎宝璐叫出来与赵宁见礼。 黎宝璐出来,大大方方的冲赵宁一福,笑吟吟的道:“赵公子请坐,我去让伙计端些酒菜来。” 赵宁低着头回了半礼,局促的道:“弟妹客气了。” 直到黎宝璐出门后他才舒了一口气,顾景云惊奇的看他,“赵学兄,你们怎么好像都很怕内子?” 赵宁轻咳一声,不自在的道:“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怎好过多相处?” 顾景云从小便教村里的孩子念书,男女是混在一起上的,村里上到八十岁,下到三岁,不论男女见了他全都恭恭敬敬地,他还真没觉得男女有什么差。 他意识到外面的世界与舅舅所说的差了很多,他斟酌片刻才道:“话虽如此,但交际来往只要守礼便成,难道就因为男女之别就不说话,不来往了吗?” “倒不至于此,但多加注意是应该的。”赵宁见他懵懂无知,便好笑道:“这样顾学弟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看来你之前全读书去了。”对世事如此懵懂,难怪进出客栈都牵着妻子的手,他恐怕不知道这举动有多骇人吧。 也是他年纪小,要是再大些,只怕要被人当面训骂了。 顾景云面上有些茫然的道:“但我在琼州从未有过这样的困扰,我与内子从小便是同窗,先生虽也教导我们男女有别,但从未如此严苛,竟连,竟连普通的交际往来都要约束吗?” 赵宁一怔,惊诧的问,“弟妹竟还进学过?” “难道惠州的女子不进学吗?”顾景云道:“一般人家也就算了,家资有限,那些家资丰厚的人家也不进学吗?” “呃,”赵宁噎住,半响才道:“女子读书,才可碍德,因此世人多不教女子读书,如今女子读书的少有了。不仅惠州如此,整个大楚风气都如此,琼州地处海角,又隔着一片海,这些言论可能还未传过去。” 这下换顾景云傻眼了,“可京中不是还有女学吗?” 舅舅和舅母之前就商量过,他们要是回京城读书,宝璐最好也能进女学,不仅可以多交些朋友,也可以涨些见识。 “女学早就取消了,如今纵然还有女子读书识字也多半是家中父兄所教,出来念书的很少了。”赵宁摇头好笑道:“顾学弟的消息落后了许多呀。。” 第57章 不适 送走赵宁,顾景云和黎宝璐相视无语的坐在桌边,外面的世界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通过半晚上的交谈,顾景云不仅初步了解了外界的“风俗”,还知道了些朝堂上的基本常识及现状。 秦信芳离开政治中心太久了,琼州又游离大陆之外,即使有好友通信,交换的信息也很少,大部分集中在太子又被皇帝训斥,势力收缩;或是四皇子又得了哪位大臣的支持,兰贵妃给皇帝进了什么谗言;或是某地某时出了什么灾祸,朝廷要派何人赈灾,再就是某人任期将到,我等想要谋求某个职位,询问秦舅舅的意见…… 没有人会特意写信告诉秦信芳各地女学取消,家中女眷出门都必须戴上帷帽这等小事。 但世俗却是这么一点一点改变的,秦信芳何子佩不过流放十四年,外面的世界就变了一个样。 这样他们教导出来的学生与外面的世界也有些格格不入。 大楚男女大防要比前朝要严格得多,应该说,自从程朱理学盛行之后,女子的行为就多受束缚,但远没有如今严重。 何子佩与秦信芳算是自由恋爱,俩人都是清溪书院最优秀的学生,不过一个是女学,一个是男学,俩人互有好感后家长们才提亲的,而当时不少人都是这么结合的,可见当时女学之盛及恋爱之自由。 所以俩人把俩孩子放在一起教学,让他们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单独出去游玩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何况他们还是未婚夫妻呢。 而琼州偏僻,男女之防要比外界轻得多,女子可要下田干活,也可以在外经营生意或接工,但在大陆这边却要严苛得多。 据赵宁所言,幼时他家中姐妹也跟他一起读书识字,但不知从何时起,父母开始约束家中姐妹,他只以为是姐妹们要开始准备嫁人了,并不以为意。 但外面对男女之防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以前惠州一带的女子出门便出去了,约上二三好友就能去轧马路,但不知从何时起,女子出门就必须戴上帷帽,到后来还必须有长辈陪同才能出门…… 以前家中的姐妹出门也有带帷帽的,虽也有遮掩容貌之意,但大多是为了遮掩风尘。 这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因此赵宁并未觉得不对,但顾景云和黎宝璐不是,他们之前一直生活在一个宽松的环境里,突然掉到了这个严苛的外界,他们一时有些接收不能。 黎宝璐犹豫的问道:“这意味着我不能跟你出门,得呆在屋里缝缝补补?” 顾景云翻了个白眼道:“你坐得住吗?” 呆在个鸟笼子一样的地方不能出门,跟男人说话得垂着头避开……黎宝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摇头。 “我们何必去在乎他人的看法?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顾景云顿了一下又警告道:“以后在外面不要牵我的手了,不然别人要误会你的身份了。” 黎宝璐叹气,“我就想知道是谁取消女学,这样把女孩子往泥里踩的。” “哦,这个我知道,是你我共同的仇人”顾景云含笑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兰贵妃!” 黎宝璐张了张嘴道:“她,她不也是女孩子吗?” “京中最有名的女学便是清溪女学,而清溪书院的山长是皇后堂兄,换言之,女学不过是她打压皇后一系的借口,而且,皇后也出自清溪女学,据说和舅母一样,年轻时冠绝京城,无人能出其右,所以你想改变这种现状也简单,等太子一系赢了就好。”顾景云既然要打听,自然要把前因后果都问清楚。 说到底,女子地位下降,男女大防增加不过是上位者博弈的后果罢了,只要上位者改变态度,世俗风气随时能转换过来。 熟读历史的顾景云还想到,哪怕让世俗变成女尊男卑也没什么不可,只要出两三任女帝就行。 黎宝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目光炯炯的看着顾景云道:“所以我们的未来都维系在太子身上?”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二皇子成郡王在战场上伤了脸,不可能即位,三皇子至今都未封王爵,舅舅说他软弱无能,生母只是个宫女,也不具备争位条件,五皇子是四皇子荣王一系,六皇子还未及冠,目前看来很有像二皇子靠拢的趋势,”顾景云道:“当初赵嫔生产,你祖父拼死保下他们母子,赵嫔却连为你祖父求一句情都不肯,这样的人不值得合作,算来算去也只有太子合适。” 顾景云叹气,声音低落的道:“可惜太子身体太不好了。” 秦信芳曾是太子少师,为他授课,俩人又年纪相仿,亦师亦友的情况下互相感觉都不错。 顾景云虽未见过太子,但从舅舅那里也知道太子是个心胸宽广,才华横溢之人,他八岁得封太子,从小就是以未来国君的标准在教导,若不是这样,在兰贵妃陷害太子谋反时舅舅就不会一力将罪责抗下。 秦家是跟太子绑在一起的,在没有其他合适继承人的情况下,顾景云只能选择继续给太子在一起。 这在离开琼州前顾景云便想好了的,只不过现在理由又多了一条,为了将来他们生活的自在些,为了他们未来的闺女过得自由些也不能让兰贵妃所出的四皇子登上皇位。 顾景云确定了一下未来的方针目标便丢开了,放松的对黎宝璐道:“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在外面不显得那么亲密就行了。” “你要做狂士吗?”那样不顾世俗的目光。 顾景云不在意的道:“做狂士也没什么不好的,随心所欲,只要有才,谁能说什么?” 黎宝璐一想还真是,立时愉悦起来,“那你好好努力,我便不用担心被关起来了。” “不过可以的话你出门时还是带帷帽吧。” 黎宝璐喜滋滋的问,“你也不想我的容貌被人看去吗?” “不是,你太黑了,该好好养养皮肤了,尤其跟我站在一起时,所有人都觉得你是我丫鬟,我觉得见着每一个人都要解释一遍你是我夫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黎宝璐:“……” 晚上临睡前黎宝璐就坐在铜镜前半响未动,她不停的摸自个的脸蛋,这哪里是黑,这明明是偏古铜的肤色嘛,因为年纪小,她皮肤细腻,弹性十足,到底哪里差来了? 她以前也很白的好不好,都怪师父,自从她功夫飞速进步后,他便看她不顺眼,每天都拉着她在外面打架,琼州的太阳那么大,即使是在冬天也能晒得人发晕,她晒了大半年,怎么可能不黑? 黎宝璐哀怨的捧着脸不说话。 顾景云将书桌上的东西收好,躺回到床上,见她还捧着脸不说话,便好笑道:“行了,我又不嫌弃你黑,赶紧睡吧,明天我们去把广州逛一圈,总要熟悉一下广州才好。” “你都让我带帷帽了,竟然还敢说没嫌弃我黑,哼,伪君子!” “那你要带帷帽吗?” “不带!” 顾景云耸肩,“看,我也没强逼你一定带上,可见并不是嫌弃你,只是建议你带上,因为这样看上去你我会相配很多,别人就不会一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是我的丫鬟。” 黎宝璐指责道:“你还觉得我配不上你。” 顾景云张了张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舅舅的感叹,“有时候女子是很不可理喻的,即使她是个冷静自持稳重的姑娘。” 顾景云闭上嘴巴,静静地看着黎宝璐,神情间颇有些可怜。 黎宝璐估计也发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轻咳一声挥手道:“行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你,睡觉吧。” 顾景云确认黎宝璐恢复正常,并不是生气后心满意足的躺下睡觉了,看来宝璐要比舅母好些,上次舅母无故生舅舅的气可是一连气了三天,舅舅就在书房里睡了三天,真可怜! 第58章 府试 赵宁在顾景云屋里做客半个晚上,第二天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了顾景云的来历,没过多久客栈里的书生们都知道顾景云的妻子不仅是他的青梅竹马,还是他的同窗。 他虽文采斐然,却对世事不太通,虽孤高却不桀骜,又因为他年纪最小,大家与他相处时都习惯的相让一二。 再看寸步不离他的黎宝璐也没那么不顺眼了,两个孩子背井离乡难免惶恐,依靠紧些也情有可原。 顾景云和黎宝璐的年纪太有欺骗性了,不说黎宝璐才十一岁,就是顾景云也才十三岁。 而且黎宝璐胖嘟嘟的脸上一团孩子气,又梳着双丫髻,更显小了,加上顾景云满脸傲气,大家看着这小两口,实在很难往猥琐的地方想。 大家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的当看不到俩人的失礼之处,到后来顾景云再习惯性的当众拉着黎宝璐的手走时几个大人还会念上两首情诗戏笑一二,不过顾景云并不羞涩,反而还会回以一两句。 日久天长,不少人发现顾景云竟一本书未带,但他们所谈所论他竟然都能接上,最让他们悚然一惊的是顾景云不仅在四书史集上接话,连他们谈起些杂书时都能接口,阅读之广,之丰让人心惊。 他们的年纪是他的两倍,有的更多,却都远远不及他,有人便是心中不服或是嫉妒他,也知道不能得罪他,这样的才华,只要他能活着便总有出头的一天。 基于此,不少人都乐于巴结顾景云,与他处好关系。 赵宁本就对顾景云有好感,看到他的潜力后更加用心经营这段感情,顾景云对他印象也不错,因此整个客栈中与赵宁关系最亲近。 顾景云的名声迅速在考生中传开,不少人借着请教问题的机会来围观顾景云,还有人故意拿了课业为难他,顾景云最不怕的便是这种为难,借着这些将声名远播,就连广州知府都知道今年府试的考生中有个惊才绝艳的学子。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万一京城那边的人知道了怎么办?”不怪黎宝璐担心,顾景云把动静闹得太大了,现在不少人都知道广州府出了个天才。 顾景云淡定的道:“广州与京城隔着半个大楚,消息流通滞后,他们怎会知道?我那父亲只怕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又道:“放心吧,只要广州府没人知道我出自京城忠勇侯府,谁会特意把消息传到京城?广东太偏僻了,论文风之盛远远比不上山东及江浙,那两地出的天才更多,我都快十四了,搁广东是个少年天才,拿到山东与江浙一带去论,哼,七八岁的天才一抓一大把。” 这倒是,黎宝璐在客栈里也听过大家说起别的地方的天才,最有名的当属浙江的徐九晏与山东的齐乐康。 徐九晏八岁便取得童生资格,九岁考中秀才,为当届案首,今年十六岁,据说要参加明年的乡试,还未考试,不少人已押他为浙江解元。 齐乐康同样不遑多让,他在十二岁时也考中了秀才,同样是案首,但他最为人称赞的是一手好字。 他今年才十八岁,却已经能从颜体中发展出另一字体,曾有大儒名家看过他写的字后断论他以后必能成一大家。 除了自创的字体,他的一手颜体更是登峰,便是徐九晏的老师严大儒见了都道:“再过十年,无人能出其右。” 要知道严大儒是公认的当代颜体最棒的学者,连他都那么说了,可见齐乐康的厉害之处。 而顾景云现在的名声与这俩人比起来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因为他成名太晚了,除了课业扎实,阅读广泛,文采斐然外,大家还没发现他的其他优点。 所以他的名声只在广州府的年轻书生中传名。 黎宝璐放下心来,就悠哉的继续坐在角落里当自己不存在般守着顾景云。 众人不知道这小两口为何要随时随地在一起,就好像分不开一样,话说顾景云出门谈史论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便在房间里等着呗,干嘛一定要当跟屁虫? 顾景云却知道黎宝璐是要保护他的安全,因此对众人的隐晦的劝告全当没听明白,坚持走到哪里都带着黎宝璐。 而黎宝璐是习武之人,她又常跟着师父进山狩猎,只要她想,很快就能最大限度的降低存在感,久而久之,书生们根本察觉不到在他们谈史论道,在他们为一篇文章争得面红耳赤,或在他们背地里说某人的坏话时,黎宝璐就坐在角落里,将各人的神情,说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黎宝璐并不想记,奈何记性太好,自己也不免好奇,就不小心给记下了。 晚上听了满耳朵八卦的顾景云:“……” 而就在顾景云名气越来越大时,府试到了。 府试比县试难一点,但于顾景云来说,都差不多,一样的简单,这一次他依然没有藏拙,依然早早的写完检查过后便交卷。 这下连考官们都不由对他侧目,知府更是直接调阅了他的考卷,看完后忍不住拍案叫绝,“没想到我治下还有如此大才。” “就是太傲气了,”副考官摇头道:“每次都只在考房里呆半日,这样自傲,只怕走不远。” 儒家讲究中庸,凭你多大才,这样特立独行都很难能让人有好感。 知府却笑眯眯的摸着胡子道:“有才之人嘛,难免傲些。听说他都未满十四,这样的人才我广州府百年都难出一个。” 副考官便知道知府是想着重培养他,不由沉默。 顾景云的文采自然没得说,答得也全对,字也好看,卷面也干净整齐,但因为他太傲,副考官和几位考官商量了给他个第三就差不多了,也压压他的傲气。 但知府如此说,他们只能把他提到第一来。 成绩一放出来,客栈的掌柜立即捧了黎宝璐交的房资给还了回来,表示他们的住宿他全包了,只希望顾景云走时能给他家客栈题笔字。 黎宝璐算了一下他们的钱,果断的收了钱袋,对掌柜拍着胸脯道:“掌柜的放心,等院试考过我就让他题。” 掌柜的知道黎宝璐能做顾景云的主,笑眯眯的告辞了。 顾景云就站在黎宝璐身后幽幽的问,“难道爷的字就只值二十两吗?” “现在能值二十两就不错了,”黎宝璐喜滋滋的数钱,道:“你现在题一张字拿出去卖,顶天了能卖一两,那还是为了讨好你买的。我们要在外头呆三年,只出不进,可不得省些钱?这一月来你请客吃酒就花去了十二两,这还不算我们这一月的吃食,过两天我还要去药店买些常备药,这一项就得花不少钱。” 顾景云蹙眉道:“再过段时间琼州那边应该能周旋出一笔银子来……” 黎宝璐摇头,“靠人不如靠己,就是那边能周旋出钱来也让张一言存着,别忘了舅舅他们还在那里呢,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好,我们在外面照顾不到,可不得多存钱?真要出事,哪怕是拿钱砸也能砸出一条路来,可要是连钱都没有了……” 顾景云点头,“我明白了,钱你收着吧。” 黎宝璐就把钱收进褡裢里,又把褡裢藏好。 他们把大额的钱换成了银票贴身藏着,但带的零钱也不少,而且不轻,都放在褡裢里由黎宝璐背着。 府试放榜后三天便是院试,所以通过了府试的考生全都呆在客栈里抓紧时间复习,希望能多记一些。 而没有通过府试的考生有的当即退了房回家,大部分则留在了客栈等待院试,好能多得一些消息。 只是他们落榜,不免借酒消愁,客栈里静与闹竟成了泾渭。 顾景云没书可看,干脆就呆在房间里自己下棋玩,并不像往常那样出门找人玩。 他考得太好,此时出去见到的全是落榜的人,不是找恨吗? 赵宁捧了书来找他,看见他悠哉的坐在桌前左右手博弈,不由抽了抽嘴角道:“你倒是悠闲,我都快紧张死了。” “你这次名次也不低,紧张什么?” 赵宁苦笑,“还有上届未过的考生呢,我未必还能榜上有名,所以来找你说说话,你说这三天我该看说明书?” 赵宁捧来了不少经义来,这些都是他在书店买的,有的甚至是家人求人才能买到的经义。 顾景云沉默了一瞬道:“这些你都看过了,再看也无用,这些经义毕竟是别人的,你总不能照搬,不如把四书找出来再看一遍,将里面典故的出处记一遍,再记住含义便行。” 赵宁眼睛一亮,果断抱着怀里的书回屋又换了一堆来,他冲黎宝璐讨好的笑道:“还请弟妹行个方便,给我在屋里找个地方温习功课。” 黎宝璐看了顾景云一眼便指着书桌旁的一张椅子道:“赵大哥若是不介意便坐在那里吧。” 赵宁快速的抢占椅子,拿出书来看,四书早已熟读,但每次读的深度都不一样,含义,典故,字义,背景,影响,谁也不知道会考到哪样。 而他总有不懂之处,他只希望自己有疑问时顾景云能点拨他一二。 顾景云在此从不吝啬,凡有问必有答,赵宁安静,对他影响不大,虽然对面的人不是宝璐会有些不自在,但沉浸到棋局中后也就不介意了。 第59章 买车 赵宁一走出考场就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的书童碧竹忙扶住他,满脸担忧,“公子您没事吧?” 赵宁却双眼发亮,紧紧地抓住碧竹问,“顾公子呢?他可出来了?” 这次考试竟有两题是他这两日复习到的,赵宁看到题目时都快高兴疯了,差点就忍不住掐腰大笑。 “顾公子午时前就出来了,现今肯定在客栈。”比较公子的狼狈,羸弱的顾景云看上去要好得多。 赵宁被书童半扶半抱的弄上驴车赶回客栈去。 书童满头大汗的道:“公子,小的给您请给大夫看看吧。” 赵宁灌了半壶水,兴奋的摇头道:“不用,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他还要去找顾景云对答案呢,看大夫多耽误事呀。 这是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了,考生们心弦皆一松,少部分人晕倒被家人或下人抬去医馆看大夫了,大部分人哪怕心神俱疲也凑在一起对答案,好确认自己是不是答错了。 而作为府试第一,才华也得到大家统一认可的顾景云,他的试卷就是大家最想要参照的。 所以众人兴冲冲的赶回客栈,第一件事就是上门找顾景云。 伙计忙拦住众人道:“顾公子身体不适,顾夫人送他去医馆了,并不在房中。” 众人一怔,“顾公子身体不适?难道是没考好?” 伙计满头大汗的道:“这倒不是,小的看顾公子面色挺平静的,就是吃了凉的东西有些闹肚子,所以顾夫人押着他去看大夫来了。” 众人面上一松,但心里却隐隐有些失望,还以为顾景云考砸了呢。 顾景云不在,大家只能边讨论边在大堂里等顾景云回来。 有其他客栈的人慕名而来,见顾景云不在后有些失望,听到旁边人在讨论试卷,纷纷加入其中。 到最后悦来客栈里聚了数不清的考生,直接人满为患。 伙计们差点把腿跑断,掌柜的边算账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果然他给顾景云免单是对的,光今天晚上他就能收入不少。 不少考生都是直接下场后来这里的,肚子又饿又渴,总得吃喝吧…… 自觉考得比较好的得有酒助兴,自觉考得差的得用酒消愁…… 还未等来年,顾景云就给他创造了这么多商机,果然免单是免对了。 而此时,顾景云正跟黎宝璐在牛市里挑选代步工具。 牛市虽叫牛市,却不单卖牛,而是卖一切大的牲畜,比如马,驴,骡以及羊。 他们要从广州去杭州,可以走水路转陆路,也可以单走陆路。 仅从舒适度和速度来说,自然是先走水路,再走陆路要好,但顾景云出来一半是为了舅舅他们奔走,一半是为了游学,若是总呆在船上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顾景云决定他们这次走陆路。 那就得有代步工具,总不能让黎宝璐一路推着板车走吧,那得多久才能到杭州? 顾景云是想买驴,马他买不起,更养不起。 一匹好马得要百两银,差一些的也要八十两左右,每日都要有好草料,相当于多养了一个人。 既然决定不要琼州给送钱了,那他们就得节省一些。 相比于马,驴不仅便宜,还好养活。 但黎宝璐看上了骡子。 俩人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黎宝璐的理由很充分,骡不仅比驴漂亮,且还比驴耐用。马骡力气大,也比较贵,她就不考虑了,但驴骡奔跑速度不错,远非驴能比,而且驴骡也比驴便宜。 顾景云的理由直接而粗暴,“骡子的脾气那么大,你驯服得了吗?用它套车,我怕不是你驾驶它,而是它把我们给甩了。” 黎宝璐就转头与一头驴骡大眼瞪小眼。 驴骡是母驴与公马交配出来的品种,长得像驴,却比驴高大,此时一双大马眼瞪着黎宝璐,烦躁的踢了踢腿,还冲她喷了两口气,比它旁边拴着的马脾气还要大。 马贩子立刻一鞭子抽过来,对俩小孩笑眯眯的道:“你们别看它脾气坏,但干活是没得说,跑得既快又耐用,不论是拿来耕地还是拉车都实用得很,它要是不听话了直管抽,抽多了它就听话了。” 顾景云对黎宝璐冷笑,“你舍得抽它吗?” 黎宝璐摸了摸骡子的脖子,再扭头看一旁丑丑小小的驴,纠结道:“可是驴太丑了,而且又懒,我们用它来拉车,你确定把行李放上去后还能坐我们两个人?” 顾景云沉默片刻,目光就不由自主的瞟向一旁漂亮且温驯的马上。 黎宝璐也看着马流口水,她师父可是常跟她吹嘘他以前有一匹枣红马,高大雄峻,奔跑速度瞬如闪电,可惜他被抓后那马也被瓜分了,只不知落在了谁的手里。 黎宝璐就一直梦想着能有一匹马。 顾景云见她恨不得扒在马脖子上,抽了抽嘴角道:“算了,那便买骡子吧,到时候若是驯服不了再卖掉买驴。” 马骡是母马和公骡交配后的品种,更肖马,因此价格也更贵,一匹要二十五两,驴骡则要便宜些,黎宝璐跟马贩子讨价还价后只需二十二两。 付了钱,再挑了一辆车,让人改造一下,刚好合适这匹骡。 因为要开始一段时间不短的旅程,黎宝璐还跑去买了一张大大的油布叫人钉在车顶,若是下雨,只需将油布放下就能挡雨,不用怕雨将车打湿。 等天色渐暗时,小两口总算是把他们出行的工具给弄好了,黎宝璐喜滋滋的驾着骡车回客栈。 刚买的骡子还算听话,乖乖的往前跑,但坐在车里的顾景云脸差点青了——被颠的! 黎宝璐毕竟没学过驾车,即便城里的路还算平整也还是颠得顾景云差点吐出来。 黎宝璐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连忙检讨道:“我明天就带着车出城练习,在正式启程前一定把技术学好。” 顾景云青着一张脸慢慢的点头,“前面路口停下吧,我还是慢慢的走回去好了。” “……前面路口就超过客栈了。” 顾景云悲愤的下车,他绝对不承认自己不认路,而是被晃晕了! 顾景云青着一张脸进店,迎面就被客栈里的人山人海吓了一跳。 他耳尖的听见有人在谈论今天做的题目,还看见有的人因为意见不合勃然怒的与人争吵…… 他意识到什么,转身就往外走,拉过正要进客栈的黎宝璐道:“我们从后门进客栈,拿些赏钱给伙计,让他瞒住我们回客栈的事。” 黎宝璐探头往客栈里看了一眼,同样吓了一跳,忙拉着顾景云往后门走,点头道:“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找伙计,你就呆在房里别出来了,我去街上给你买些吃的。” 黎宝璐是女的,只要稍作改装就不会有人认出她来,感谢男女大防,书生们不会盯着性别为女的生物猛瞧。 将顾景云送回房间,让他把门锁好,黎宝璐立即跑街上买了两碗馄饨和几包点心,这才返回客栈逮着一个伙计,让他照顾好她的骡子及瞒住他们回来的消息。 伙计看了一眼手里的一把铜板,拍着胸脯表示,“顾夫人放心,有我在,宵禁之前不会有人想起顾公子的。” 黎宝璐就松一口气,拿了食物回房。 用过晚饭,顾景云听着下面的喧哗呆在屋里,颇有一种任外面风雨满楼,我自煮茶观鹤的闲野舒适感。 黎宝璐捧着一杯热茶舒服的感叹道:“明儿我们早点起床出门吧,要是让人堵在房里怎么办?”到时候这么多人她肯定挤不到顾景云身边,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顾景云点头,“不过经过今天晚上,大家应该会冷静下来。何况院试成绩三天后便公布了,也不久。” 顾景云想的不错,考生们经过一晚上的激动讨论,第二天都冷静了许多。 没办法,因为大部分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有一部分人干脆睡到了晚上,经过连续三天的考试,大家本来就疲累,昨天晚上又是讨论答案,又是喝酒争辩的,早把精力透支了,今天还能醒过来就不错了。 而顾景云则一大早就陪着黎宝璐出门练车了。 黎宝璐先回牛市请教了一下马贩子,将驾车的注意事项全部记下后才出城。 其实驾车就是与自家骡子的沟通经过,让它行随心动,如臂指使,黎宝璐就算成功了。 骡子的确很不听话,一出城看到广阔的地方撒开脚丫子就要跑,黎宝璐紧紧地扯着缰绳,她也不打它,直接扯住它鼻子上的缰绳狠狠地一压,直接把骡子压得前腿跪地。 骡子扬起脑袋嘶吼,黎宝璐运起内功,两脚分开稳稳的站着,手再用力的往下一压,直接把它脑袋拽下…… 如此往复七八次,骡子知道争不过黎宝璐,这才慢慢听话。 但它依然会时不时的造反,黎宝璐要做的就是与它比耐心和忍耐力,每次它发脾气时都克制住脾气,直接把它压跪在地上,让它动弹不得,让它屈服,久而久之,它便能明白不能乱发脾气了。 第60章 请帖 天未亮时黎宝璐就爬起来了,今日是放榜日,她要去看成绩。 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一转身就对上了对面床上眼睛晶亮的顾景云,她吓了一跳,然后才意识到顾景云也没睡好。 黎宝璐抿嘴一笑,她还以为他自信能拿到第一呢,原来也不是不忐忑。 顾景云见黎宝璐已经穿戴好,便懒懒的坐起来靠在枕头上,道:“先吃了东西再去吧,辰时才放榜,你去太早也是枯等。” “我到街上买两个包子带上就行,你再睡一会儿吧。”黎宝璐动作麻利的洗漱好,拿了钱就出门。 她自觉出来已经够早了,谁知道到了礼房前那里已经候了许多人,将公告墙前的位置全占了。 黎宝璐仗着身形灵活挤到了前面,然后便等着放榜。 临近辰时,礼房前已是人山人海,不仅考生及其家人在等着放榜,便是各接待考生的客栈也派了伙计来看榜,礼房旁还一溜站了不少衙役,专等着知府唱榜后送榜,好拿些赏钱。 黎宝璐站在第一排,目光炯炯的看着礼房的大门,颇有一种前世等待高考成绩的心情。 辰时,礼房大门缓缓打开,知府与两位副考官拿着一张红榜走来,这是头榜,为院试前三名,从第三名开始唱起。 知府唱名后才贴榜,黎宝璐提着心紧紧地盯着知府,身边的声音渐渐远她而去,黎宝璐只听得到知府的声音,她捏着拳头全神贯注的瞪着他,直到从他嘴里听到“琼州顾景云”五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些许。 知府唱名完便把红榜交给一旁的衙役,让他们去贴榜,礼房里又送来一张红榜,这是第二张,为第四名到第五十名。 黎宝璐却已经不去关注他们,而是挤到前面看刚贴出来的红榜,将第一名看了又看,确定名字籍贯都是顾景云这才兴奋的一挥拳头,奋力的挤出人群去。 而衙役也已经接了红榜骑了快马去前三名落脚的客栈里报喜信。 黎宝璐从侧面挤出去,运气轻功就抄了近路,硬是赶在衙役前奔回客栈。 没办法,衙役要绕城一圈以报喜,她却是哪儿近走哪儿。 黎宝璐蹬蹬的跑上三楼,让呆在客栈里没出门想拦住她打听消息的考生们根本来不及拦人。 大家只觉得他们手刚刚抬起,那人便一阵风似的刮上了三楼。 黎宝璐心里还吐槽呢,没事不去看榜,呆在客栈里干什么,害得她都不敢甩轻功,只能用跑的,生怕把这些书生们吓坏。 黎宝璐冲进房间,兴奋地对屋里的人喊道:“景云,榜出来了,你得了案首!” 屋里的人俱微怔,顾景云片刻后就露出了微笑,赵宁也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和顾景云道喜,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忙与顾景云道喜,只是再说话时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显然也是惦记着成绩。 黎宝璐这才发现屋里有不少人,她低下头去冲着众人羞涩的一笑,然后拎起屋角的茶壶给众人沏茶,笑道:“照顾不周,还请诸位见谅,一会儿报喜的衙役就来了,我先去准备些赏钱。” 赵宁忙起身道:“弟妹去吧,我们也下去大堂等消息,便不打扰你们了。” 顾景云将人送出房门,关上门后才眼睛晶亮的问道:“你看到榜单了?” 黎宝璐连连点头,“我再三确认过,名字,生辰和籍贯都对。” 顾景云的嘴角这才高高扬起,他对自己的才华自信得很,但考试从来不是只看才华的,在成绩未落定前,一切皆有可能。 黎宝璐拿出五两银子蹬蹬的跑去找掌柜,跟他全换了铜板,以作打赏用。 掌柜的没想到案首还真出在他们客栈,高兴的团团转,看到黎宝璐拿了银子来,便拍着胸脯道:“夫人放心,如今银兑铜板是一两兑一千一到一千二不等,我给您按一千二兑好如何?”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黎宝璐才拿到铜板,外面就响起了敲锣声,远远地就听到一声报喜声,她便知道是报喜的衙役到了,忙拿了铜板出去打赏。 她将两吊铜板赏给衙役,一吊交给伙计让他们分了,剩下的两吊则叫人散给外面等着的乞丐及百姓。 这是她一早和掌柜打听好的,这赏不是最好的,但也绝对不差。 黎宝璐将钱全散光,这才喜滋滋的要回去找掌柜的定晚上的酒菜,顾景云高中,怎么也要请几个交情比较好的吃一顿。 才转身就被一精壮的中年男子拦住,他迟疑的看了一眼黎宝璐,问:“可是顾公子的夫人?” 黎宝璐笑吟吟的点头,“是啊,大叔何事?” “我家大人想请公子晚上去赴宴,”中年男子又打量了一下黎宝璐,这才将请帖给她,道:“还请公子晚上务必到。” 这话很不客气,黎宝璐接了请帖笑问,“不知贵府大人是哪位?” “顾公子看了请帖自然知道。”中年男子一抱拳,转身便走。 黎宝璐打开请帖,见底下的落款是周公和便了然。 广州知府周毅,字公和,顾景云说他资质平庸,于政事上少有建树,甚至因为看清商人导致广州商业发展受挫,却极看重读书人,于文学上尤为宽容,这也是顾景云较为自信能拿案首的原因之一。 毕竟,若是遇上谭谦那样的主考官,他想要出头还真有些难。 黎宝璐没想到唱榜还未结束,他家的下人就上门来请顾景云了,这份看重未必是好事。 顾景云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将请帖合上,道:“让掌柜的晚上照旧整出一桌酒席,我请赵宁帮我招待,你与我一起去赴宴。” “周公和找你能有什么事?” “无非是拉拢或警告,若是拉拢,我自有话回绝他,若是警告,”顾景云脸一沉,“我又有什么值得他警告的?” 黎宝璐担忧的看着他,显然他们想到了同一点上,只怕周公和知道顾景云的来历,与京城忠勇侯府狼狈为奸。 “是祸躲不过,我们只管去,榜单一出,我已是有功名之人,他并不敢明着把我怎样,何况,不是还有你吗?”顾景云对她露出笑容,“要是他真打算做什么,你总能把我带出来吧?” 黎宝璐一凛,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一定能!” 她却想起了那中年男子,当时他的目光,只怕已怀疑她身具功夫了吧? 只希望周公和身边的人都是像中年男子一样学的是硬功。 客栈下面闹哄哄的,不去看榜的考生都呆在大堂处等消息,有高中的,也有落榜的,喜喜悲悲交织在一起,赵宁也已经从自家书童那里知道自己高中第十六名,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大手一挥就打赏了前来报喜的衙役五两的上等喜封,然后兴冲冲的来找顾景云,听到顾景云让他帮忙宴请几个好友便不客气的挥手道:“何必如此麻烦,不如一并交给我,我出钱请大家吃一顿,便算是你我俩人的宴席。” 赵宁家是惠州大地主,一点儿也不缺钱。 顾景云一想便道:“那便算你请他们的,只是要给我留一碗水酒,晚上回来我敬你,这些时日多仰仗你照顾。” 赵宁一说完就后悔了,他纵然不缺钱,但这样大包大揽反倒像是顾景云缺钱一样,但见他一点也不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忙笑道:“这是应该的,别说一碗,便是整坛留给你也行,只是晚上你要去哪儿?” 顾景云&黎宝璐:“……”合着刚才他们的话都是白说了,这人竟然没听! 而此时,刚从礼房回来的知府正在见自家长随,“如何,可见到顾景云了?” “没见到顾景云,但见到了顾景云的夫人。” 周公和一呆,半响才迟疑的问道:“我若没记错,顾景云周岁还未满十四吧,竟然这么早就成亲了?” 广东地区的孩子成亲早,但那是在中下阶层,为了少交点丁税和少一个人的口粮,在中上阶层,男孩一般要到十六七才成亲,女孩也要及笄之后。 顾景云是读书人,又能住在客栈的上房,可见家资不少,又怎会如此早的成亲? 他可还想与他打好关系好,做个媒什么的。 “据说是青梅竹马,家里人担心他在外不能照顾好自己才提早给他娶的,他那媳妇比他还小呢,一团孩子气,不过行事沉稳,小的见她将打赏一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可见是个贤妻。而且,”长随犹豫了一下道:“小的看她步履轻盈,似乎,似乎练过武功。” 第61章 出发 这下周毅是真的惊诧起来了,不说书香之家,便是一般的人家谁会让女孩学武功? 江湖儿女听着潇洒自在,但在官家人看来那就是下九流,别说他,就是一般的小地主都看不上他们。 搁宋以前,他们还是游侠,可以择良主而效,由此建功立业,甚至官宦,世家之后都会有人钦慕游侠,但在唐之后,这些人全是以武犯禁之人,到现在,这些江湖人跟朝廷的关系可不怎么和睦。 而除了江湖人外,也就一些武官家庭或世家喜欢让子弟习武了,但那也多是要求男子,谁会让女孩去学这种东西? 周毅若有所思道:“顾景云出自琼州府?” “是。” “琼州虽与广州隔着一道海,却也是广州治下,之前从未听说过其下出了这么一个天才。” 人才也是考核吏治的一大要素之一,琼州前任县令便是因为教化得功,加上资历够,在农桑上也未有错处,这才擢升。 若他治下出了这么一个天才肯定要想办法替他扬名的,为何他从未听说过顾景云此人? 他之所以一直坚持取顾景云为案首就是因为他不仅文采斐然,年纪还小,今日之后,顾景云的名字肯定会慢慢传出去,到时候不少州府肯定知道他广州也出了个少年天才,运作得好,这就是他的一个政绩。 周毅并不是傻子,之前是没往那方面想,现在从长随那里知道顾景云的小妻子可能会武,不由心中生疑。 琼州是大楚教育水平最低的地方之一,之前他从未怀疑过琼州为何能出顾景云那样的天才,现在…… 周毅摸着胡子道:“琼州多流人,其中不乏罪官,顾景云从未在外提起自己师从何人,只怕那人姓名不能宣之于口。” 其妻既然能跟着流放到琼州的流民习武,他自然就能跟流放到琼州的罪官习文。 周毅心中有些失望,他是真的喜欢顾景云的才华,可他要是为了出头而拜那些流放的罪官为师,可见人品低劣,这样的人再有才华他也看不上。 周毅摇头,倒是有些后悔坚持取他为案首了。 长随见状便红着脸道:“大人,或许是我看错了也未知,我只学过硬功,对江湖上的那些内功不熟……” 要是因此而误了一个学子的前程,那才是罪过。 周毅摇手,“算了,不管他这一身才华从何而来,他若是不改性格,也难走远。本来请他来是想给他些警告,如今看却是没必要了,晚上让官家拦人拒了吧,就说我没空,以后有空了再着人去请。” 顾景云太傲,不仅考生中有人看不惯,便是监考的考官们对他也多有意见,这人虽有才,但也太不谦逊了。 周毅爱他的才华,所以才在放榜后立刻下帖请他,就是为了教导警告他一下,让他懂得谦逊,至少人际世情上不能太差,这样才能走得长远。 但现在突然意识到他的来历有疑,周毅自然不愿意再跟他有牵扯。 黎宝璐和顾景云抱着十分戒备前来,结果连大门都没进,直接就让官家挡回去了。 黎宝璐:“……” 顾景云却是反应迅速,立即冲知府的管家一揖,拉了黎宝璐就走。 等走远了,顾景云嘴角就露出一丝笑意,道:“虽然不知周毅为何请了我来又不见,但他肯定不知道我的身份,这就是好事。” 顾景云最担心的莫过于在自己羽翼未丰时被顾家发现打压,让他没有出头之日。 别的不说,只要顾家给广州府透露个口风,广州府衙就能压着他的学籍不让他参加乡试。 可他只要过了乡试,学籍转到京城就不怕了。 秦家虽败,但外祖教授过那么多学生,舅舅也有学生,同科和好友在京城,顾家根本不能一手遮天,也控制不了他。 顾景云想通后便道:“明天收拾好东西,我们后天就走。” 至于周毅说的改日再请顾景云根本不放在心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俩人的东西不多,黎宝璐只添置了些药品,将东西都放进车里,俩人就能轻松上阵。 众人没想到顾景云这么急着走,纷纷挽留,“顾兄弟不如多留两日,据说明日知府大人要在天香楼宴请今年新晋廪生,到时候往届廪生及州府的举人们都会去。” 廪生只取每届的前二十名,他们之中只有顾景云和赵宁符合要求,每个廪生都能带两个人跟着去,他们还想着蹭顾景云的名额呢,谁知道他这么快就走了。 顾景云不知周毅为何反复,但他知道此时让周毅遗忘他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所以他根本不会去赴宴,何况他还急着去杭州。 赵宁见他主意已定,微微失望,只能送俩人上马车。 赵宁见顾景云坐到车里,黎宝璐却坐在车辕上赶车不由抽了抽嘴角,提议道:“顾学弟出门在外总有不便,不如我送你一个仆人随侍?” 顾景云摇头,“我们不爱要人跟着,赵学兄不用再送了,我们这便出城,若再回广州,到时候一定上门拜访。” 明年秋天就是乡试,赵宁打算拼一把,所以已叫人在广州租了院子长住,计划明年乡试过后再回乡。 “那我就不远送了,顾学弟一路保重。” 顾景云点头,放下车帘,坐在车辕上的黎宝璐对赵宁微微点头便驾车离开。 她练了三日,驾车技术纯熟了不少,至少在平坦的地上不会让车太过颠簸了。 出了城顾景云便移坐到车辕上,与黎宝璐并肩而坐,一边吹着风,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 郊外一开始还能看到阡陌农田,到了下午,俩人就只能看到路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了。 此时天气已炎热,但路边因有树荫,又有习习凉风吹过倒也不难受,何况顾景云和黎宝璐都习有内力,冬暖夏凉,不要太方便。 黎宝璐不由感叹道:“内功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好东西啊,辛苦当年我练出来了。” 顾景云半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淡淡的道:“太阳快下山了,你还是想想晚上要宿在何处吧。” 黎宝璐笑吟吟的道:“前面的人宿在哪里,我们就在一旁打个盹就行。” 顾景云睁开眼睛看向前面却什么也没看到,“前面有人?” “听动静应该是个车队,”黎宝璐笑道:“广州海贸发达,常往内陆运西洋货,或许我们遇上了一支商队,倒是便宜了我们。” 又走了两刻钟,顾景云总算是看到走在他们前面的车队了,那不是商队,而是镖局,远远的就看到了竖在车队前面的旗子,上书“威远镖局”四字。 黎宝璐“……果然镖局都爱用威远二字。”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没有深问,只是道:“既然是镖局,那他们对这一条路更熟,跟上去吧。” 黎宝璐加快速度跟上,很快就看清了镖局里的车队情况。 六个男镖师手握大刀走在队伍两侧,分别护佑四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三辆驴拉的板车,上面坐满了抱着包袱的人,让黎宝璐诧异的是坐在车辕上一身短装的女子们。 她们一身嫩绿色短装,手上拿着轻剑,头发统一盘在脑后,一脸肃容的看向前方。 黎宝璐看了两眼才肯定的低声道:“是女镖师,不是说现在女子受束缚颇多吗,竟然有女镖师。” 顾景云看了她们一眼道:“官眷跟江湖中的女眷自然不一样。” 俩人看着威远镖局的人时,威远镖局的人也在打量他们,一个镖师不动声色的快走两步走到前面一辆马车中低声道:“大少爷,后面跟上来一辆车,却是两个半大少年驾的车。” “别打草惊蛇,先看看情况,别误伤了好人。” “是。” 第62章 遇雨 一行人没有碰上村庄,更没有客栈,只能野营。好在黎宝璐准备充足,此时天气又炎热,晚上并不冷,所以很好野营。 见前面镖局的人停下宿营,黎宝璐也找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找了块空草地清理出一片地方。 顾景云则去与镖局的人打招呼。 他们要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走,为免误会自然要与对方说明一下。 黎宝璐一边清理晚上要宿营的地方,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顾景云,直到他与镖局的人谈完回到她身边她才收回目光。 黎宝璐的动作并不隐晦,一直打量他们的镖师自然发觉了,等人一走,两个镖师就去前面的马车回话。 接待顾景云的镖师道:“他们要去杭州,与我们并不同路,我观他神色并不是非要跟在我们后面。” 郑奕看向另一人,那人便是一直在观察顾景云与黎宝璐的镖师,他道:“那小公子步履虽轻,却落地踩叶,应该会些武艺,但不精,倒是那小女孩有些蹊跷,我见她步履沉重,不似习武之人,但她目光从未离过那小公子,看样子,该是她保护那小公子才对。大少爷,这俩人年纪都太小,小小年纪便敢出远门,不是无知,便是有大本事之人,我们不得不防。” 郑奕低头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不得不防,但去杭州和去京城的官道有重叠之处,至少未来三天我们得走一条路,我们总不能把他们赶走。” “我们可以加快速度,”观察他们的镖师道:“我一路注意他们,发现两个少年赶路并不急,刚才那小姑娘拿出来的东西很齐备,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吃苦,既如此,我们不如加快行程,他们为免奔波,肯定不会追上来。”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甩人的好法子。 郑奕想了想,便点头道:“叫人埋锅造饭,把明日一早的干粮也做出来,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尽快把人甩下。” 他们这次带往京城的镖价值太高,可容不得一点疏忽。 黎宝璐从附近捡了几块石头搭了两个灶,从行李里掏出两个锅放上去,又掏出两个水囊来淘米洗米。 天气炎热,她打算熬锅粥来吃。 顾景云帮着从附近捡了不少柴禾,确定够晚上烧的后就从车上掏出一把青菜,他问黎宝璐,“你打算晚上做什么?” “青菜粥?” 顾景云静静地看着她。 “好吧,那就分开做,但车上除了青菜就只有鸡蛋,或许我可以在附近找找有没有野鸡或野兔。” “把水囊给我,我去洗菜的时候顺便把水囊装满。”顾景云淡淡的道:“还有,我不要吃大乱炖。” 黎宝璐的厨艺不差,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最要紧的是她总不肯用心做,最爱把各种食材混在一起炖,逼得顾景云都学了一手好厨艺。 他拿着水囊见黎宝璐应得痛快,犹豫了一下道:“算了,还是等我回来再做吧。” “好。” 顾景云:“……你下次记得不要应得这么快,不然我会怀疑你为了不做饭特意把东西乱炖的。” 黎宝璐试图用自己真诚的目光打动他,“你觉得我会是那种人吗?” 然而顾景云看也不看她,冷哼一声便走。 镖局那边的人早拿着东西去打水了,所以顾景云根本不用寻找水源,跟着他们往林子里走就行。 一条山溪哗啦啦的从山上流下,溪水清澈,潺潺的流向地面,地上零星分布着几个大坑,清澈的溪水将坑填满,然后溢出,将附近的水草滋养得异常丰美,在将这一片都填满后才慢悠悠的顺着一道口子溢出,流往更远的地方。 两广地区多水,尤其现在又是多雨的五月,只要一下雨,山上汇聚的雨水就会往下冲刷,形成一道道山溪,有时雨大还能形成一道道小小的瀑布。 顾景云站在溪边顺着山溪往上看了看,见半山腰处的溪水时不时的因为撞击到石头而径直往下飞溅,沁凉的溪水洒在脸上,燥热的身体顿感一阵清爽。 他忍不住露出微笑,吐出胸中一口郁气,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打水。 镖局的人看到顾景云,冲他点了点头就提着水回车队。 顾景云看着他们提着的木桶若有所思,看来他们准备的还是不够充分,虽然带了两个大水囊,但依然不够打水用。 下次路遇城镇倒是可以买只木桶备用,说不定他们还能在路上洗个热水澡呢。 顾景云拎着两个水囊回去时,黎宝璐已经把他们晚上要睡的帐篷给搭好了,红枣(他们的代步工具骡子)正开心的在一旁啃草啃得不亦说乎。 顾景云将水囊给黎宝璐便从行李里拿出两个鸡蛋与洗好的青菜做菜。 黎宝璐勤奋的给他烧火,被顾景云不耐烦的赶走,“我自己能来,你还是把红枣顾好吧,它今晚不吃饱,明天恐怖不会乖乖听话赶路。” 黎宝璐就提着一把镰刀任劳任怨的去给红枣割草。 不远处留意他们的镖师目瞪口呆,这是……好奇葩的出门行李呀。 骡的草料不应该一开始准备好吗,竟然还要现割! 那少年竟然还拿了青菜和鸡蛋现煮菜,这是把赶路当郊游了吗? 谁出门在外不是带了干粮,路上烧了水泡一下就能吃的,竟然还这么讲究的现煮粥煮菜? 这两个一看就没有出门的经验。 安全警报级别再度下降,虽然如此,郑奕依然不敢懈怠,五更一到就叫人起床开始赶路。 黎宝璐彼时正与顾景云躺在一起睡得香,听到动静便起身拉开帐篷往外一看,见他们收拾东西要走,她就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星。 但以天色计时实在不准,她只能把帐篷再拉开一些,借着火光看放在角落里的小沙漏,当看清楚刻度时她忍不住哀嚎一声,这才凌晨三点呀,起那么早是要闹哪样? 黎宝璐拉上帐篷躺下继续睡。 一旁的顾景云打着小鼾睡得正熟,显然外面的动静并没有闹醒他。 镖局的人动作又轻又快,不到一刻钟便开始启程离开。 郑奕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帐篷,脸上不由露出笑意,看来这俩人的确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一个镖师上前低声道:“大少爷,刚才那小姑娘掀开帐篷看了一眼,现在又躺回去了,估计不会再追我们后面了。” 郑奕满意的点头,“走吧,早点到京城早点放心。” 镖局的人一走,黎宝璐就不敢睡实,虽闭着眼睛,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因此顾景云一爬起来她就清醒了。 顾景云小心翼翼的拿开黎宝璐的手,一低头就对上了她一双清亮的眼睛,那眼里哪有一丝睡意。 顾景云就把她的手毫不客气的丢开,“既然醒了怎么不起床?” “没醒,只是没睡实而已。”黎宝璐爬起来扭了扭脖子,道:“我觉得在地上睡不舒服,下次我们可以试试在车上睡。” 顾景云没答话,拉开帐篷钻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对面空荡荡的营地,他瞳孔一缩,指着对面问道:“人呢?” “走了,五更一到人就走了,现今已走了有一个时辰了吧,他们是走路,要赶上去吗?” 顾景云若有所思道:“不用,我们自走我们的,不用特意去赶。” 黎宝璐打了一个哈欠,就爬出来开始收拾帐篷。 顾景云就地打了一套五禽戏,这才指了锅道:“我今天早上想吃鸡蛋饼。” 这个难不倒黎宝璐,她提起水囊道:“我去打水回来给你洗漱,你先生火,回来就给你做。”说罢几个起跃就消失在顾景云的眼前。 顾景云慢腾腾的捡了些干草,才把火石划开点上活黎宝璐就提着两个水囊回来了。 小两口洗好脸就空出来一个水囊,黎宝璐把昨天晚上烧开凉在一旁的开水倒进水囊,这才用锅烙饼。 这就是镖师们一直不能理解的,赶路,赶路,一个赶字便强调了速度,谁会没事在路上折腾这些? 这时候天气炎热,干粮难放,但烤干的饼,馒头以及烤干的肉都能保留很长的一段时间,只要用开水泡了就能吃,味道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至于水,别说出门在外,便是在家里,认真将水烧开了再喝的人都少,除了泡茶,谁不是拿了瓢舀水便喝? 像黎宝璐这样提前一个晚上将水烧开,又晾凉了把水装在水囊里,那纯属吃饱了撑的。 等做完这些都费去多少工夫,耽误了多少时间? 反正等黎宝璐和顾景云吃饱喝足,再把东西收拾好放上车开始启程时,本来还只是微亮的天色大亮,天边已经开始出现朝霞,再过不久一个大红圆饼就会从山尖蹦出来…… 黎宝璐和顾景云并不赶时间,俩人优哉游哉的往前走,碰上了城镇就歇一歇,补充一下消耗品,顺便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碰上村庄就进去借宿一晚,顺便参观一下当地的氏族祠堂,听一下村里老人说古,聊一聊农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时就找一个山青水绿之地野营。 俩人在城里逛过夜市,也在小山村里围着老人听过奇谈故事,更并肩躺在草地上数过星星,看过月亮。 当然,顾景云是认为自己在看天象,推演天气。 在他的预测中,他们成功的避过三场雨,提前在毒太阳炙烤人前买了好几个大西瓜在车上备着。 就在黎宝璐觉得他们可以一路顺畅的到达杭州时,顾景云预测失败,他们被兜头洒下雨水。 豆大的雨滴随着狂风扫在脸上,黎宝璐难受的半闭上眼睛,顾景云要推开车门出来,黎宝璐一边控骡,一边将人往里推去,恼道:“病了我给你下三两黄连,看苦不死你,还不快往里去,嫌我这儿还不够乱吗?” 顾景云咬牙,退回去翻行李,半响才翻出一张油布,忙推开车门给她披在身上。 黎宝璐全身早已湿透,但油布挂在头上好歹能挡去一些雨,她也就没阻止。 她眯着眼睛努力辨别雨中的路,牢牢的抓着缰绳,生怕骡子一个不听使唤就乱跑。 两边都是密林,如今雷电闪烁,她可不敢往树下走,万一没被雨淋死,被雷给劈死了怎么办? 第63章 相遇 一阵狂风刮过,将黎宝璐头上的油布刮开,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她忍不住闭上眼睛,耳边听到红枣嘶吼的声音,手中的缰绳被扯了好几下,车颠簸的差点侧翻,听到车里“咚”的一声巨响,黎宝璐脸色难看。 她跳下车,伸手扯住红枣鼻旁的缰绳,摸着它的脖子安抚了好一会儿才让它稍稍安静一些。 但她知道,动物怕雷电,要是再不能找到避雨的地方,哪怕是淋雨他们也得停下了。 好在马车上盖了演示的油布,哪怕是停在路中间他们也有个避雨的地方。 但…… 黎宝璐看了看已经开始积水的官道,只怕到时候连停车的地儿都没有了。 就在黎宝璐犹豫着是不是要弃车往高处走时,她锐利的眼角发现了树林后一点点光。 在因为下雨而昏暗的天色中那点光尤其明显。 黎宝璐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其他,扯了红枣就往那走。 绕过一个小树林,转过弯便看清了那发出亮光的地方,那是一座庙。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扯了红枣就赶过去。 庙前的廊下已经停了好几辆车,一旁还栓了十来匹马以及驴。 黎宝璐脚步微顿,脸上就扬起笑容,高兴且大声的与车里的顾景云道:“云哥哥,我们找到了一间庙。” 车里的顾景云面沉入水,闻言微微蹙眉,转身将黎宝璐收在行李里的弩箭拿出来单独打包,就塞在易拿的地方。 黎宝璐很快将车扯到屋檐下,把红枣解放出来拴到一旁,摸着它的脖子安慰了好一会儿,又从车后拿出一捆草贿赂它,这才让它受伤的心灵好转,对她这个主子喷了一下鼻子,表示原谅她了。 顾景云拎着行李下车,见她还磨蹭着只顾安慰骡子,便脸色难看的上前把一件大衣披她身上,道:“还不快进去梳洗换衣服,嫌不够湿冷吗?” 黎宝璐吐吐舌头,捏好衣服单手接过他手中的两个包袱进庙,顾景云便拿了剩下的一个包袱,又从车里将木桶拿出来放在院子里接水。 木桶是他们路过一座小镇时补给的,可算是给他们帮了大忙。 俩人一进庙,庙里的人就纷纷将目光投在俩人脸上。 见他们都是半大孩子,众人的心都不由一紧。 他们不怕来的是成人,因为在外行走的大多是成人,老弱妇孺,敢在外晃荡,还敢住进荒庙的,多半有所依持,这样的人最不能得罪,也最应该防备小心。 而这俩半大孩子,女孩且不说,那男孩面色苍白,看着就不多健康,但这时没人敢轻看他们。 黎宝璐的目光在庙里一扫,在扫过东角时目光微微一顿,然后便若无其事的移开,率先往西北角而去,只有那里还有个空处,其他地方都叫人占了。 这是一座破庙,里头供着地藏王菩萨,佛像有些歪斜,上面被腐蚀得点点斑斑。房梁上蜘蛛网连成一片,似乎已经将整个庙宇都占了去,可见其荒废程度。 这样的地方,一年也难得见人在此歇脚,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此时庙里聚了不少人。 庙东角升起了两个火堆,分男女而坐,几个壮汉坐在外围护着里面的人,他们估计也是刚到没多久,身上颇有些狼狈,但让黎宝璐特别注意到他们的原因是其中有几个人她曾在威远镖局的车队里见过。 若无意外,他们就是威远镖局的人。 但这里已是福建北部,再走一天半就进入浙江了,这些人要去京城,最快的路线应该是走江西那边,怎么会绕到福建来? 庙正中央则是被两个江湖青年所占,他们正盘腿坐在地上分食一只烤鸡,时不时的拿起水囊对饮一口,闻着味都知道里面是酒。 之所以知道他们是江湖中人,不仅因为他们动作洒脱,还因为他们放在身旁的剑,更因为黎宝璐听到俩人正低声议论新一轮的武林大会。 黎宝璐差点左脚拌右脚摔在地上,原来古代真的有武林大会这种东西啊。 靠近门口的西南角则是两个庄稼汉所占,他们身旁还放着两个大背篓,里面都是沙梨,俩人坐在火堆旁一边烘衣服,一边满脸担忧的看着外面的暴雨。 而占了南角,就在他们隔壁不远的则是四个大男人,黎宝璐扫了他们一眼,觉得其中那个年纪最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像是出来游学的世家子弟,而其他三人隐隐以他为尊,也颇为照顾他,像是他的护卫,但看样子却又不像是一般的护卫。 黎宝璐扫过一眼便作罢,将东西放在地上就开始折腾着要换衣服。 把地上的茅草扫开,看到地上一团水渍,她这才知道那两个庄稼汉为何不选这个靠里的位置,而是要选门口那种地方,因为这里漏雨呀! 顾景云也看到了,他稍稍往后一移,目光在庙里一扫便找来三条粗粗的棍子支起来。 他从一个包袱里找出一张毛毯在棍子上一围便围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他状似随意的拿起一个包袱塞进黎宝璐的怀里,道:“快进去换衣服。” 黎宝璐拿了包袱钻进去,顾景云厉眼扫了庙里一圈,大家纷纷收回看过来的目光,老老实实地的垂下眼眸。 郑奕收回目光,低声微叹,“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大少爷,要不我过去打探一下?”与顾景云交谈过的镖师道:“他们没有足够的柴禾,我拿些过去,要真是巧合,说不定我们能请他们帮忙……” 郑奕想了想,便点头道:“好,不可勉强。” 镖师点头,暗暗留意那边的动静,打算等那小女孩换好衣服便过去。 而一旁被围在中间的青年也微微扬起眉毛,他姿态放松的靠在墙上,指了指地上的柴禾冲左手边的青年微微点头,那青年便起身抱了一把扔给顾景云,叫道:“那小子,这点是送你的,自己过来点火。” 顾景云嘴角扬起笑容,起身冲四人揖了一礼,谢道:“多谢兄台。” 但他并没有过去点火,而是继续站在“试衣间”前等黎宝璐。 黎宝璐换好了衣服出来,她伸手摸了摸顾景云的身上,见他只有袖子处湿了一点,放下心来,“一会儿我熬姜汤,你多喝一点。” 顾景云点头。 黎宝璐就把人推进“试衣间”,“快换衣服吧,我来烧火。” 她转过身对四个青年笑一笑,甜甜的道:“多谢四位大哥哥了,只是我这儿没有引火的东西。” 柴禾都给了,四人也不吝啬那点引火的东西,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青年干脆从火堆里挑了一根燃得正旺的柴给她。 黎宝璐就用那堆柴禾快速的烧起火来。 好不容易才想了一个借口的镖师与郑奕:“……” 黎宝璐各种常用药材都备有一些,作为重要药材和食材的生姜,黎宝璐自然也准备了不少。 她直接掏出一大块,从包袱里拿出镰刀就削,很快就把姜削成小小的一片。 将水囊里的水倒进去三碗,直接把锅放在火上烧。 看着将空的水囊,黎宝璐忧虑的看着外面的雨水,那应该是能喝的吧,据说文人雅士们还喜欢专用雨水泡茶喝…… 顾景云一出来就看到小妻子脸上的表情,他抽了抽嘴角,道:“去把木桶拎回来,将水烧开多沸一会儿就行。”顿了顿又解释道:“放心,雨水便是不干净也脏不到哪里去,能喝。” 黎宝璐放下心里,屁颠屁颠的跑去拎木桶。 因为刚经过暴雨,俩人都有些筋疲力尽,谁也不想动弹,所以晚饭便是两把米熬成的粥。 顾景云喝了姜汤,也不介意,直接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白粥便靠在墙上迷迷糊糊的要睡。 黎宝璐身体比他好,吃饱了又收拾了一下,用干茅草在不漏雨的地方铺了一层,然后将毯子铺在茅草上,就拽了顾景云让他睡在毯子上。 庙里的人还看到顾景云从一个大包袱里拿出一个枕头来放在毯子上。 众人:…… 青年诧异的挑眉,没料到这人比他还精细。 而郑奕则是一阵无语,拦住要过去打听的镖师,算了,这俩人真的很像是出门郊游的,这样的人是不会做劫镖这样的事的,因为要吃太多苦了。 至于求对方帮忙,郑奕更不抱希望了,真要与他们这趟镖扯上关系是不可能让他们这么优哉游哉的生活的,对方多半不会答应。 黎宝璐打了一个哈欠,将做“试衣间”的棍子往外一移,将几件衣服往上一甩,立时将众人的目光隔开。 她躺在顾景云身旁,手臂搭着他的手臂,困倦的睡了过去。 第64章 暗杀 正是众人最困倦,睡得最熟的时候,黎宝璐“嚯”的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同时右手抓住顾景云的肩膀,将还在熟睡中的他扯到身后护起来,几乎是同一刻,外面传来了兵器相击声。 “叮”的一声清脆响,除了靠门睡的两个农夫外,其他人全睁开了眼睛,庙里还响起了女子惊叫的声音,这下所有人都醒了。 顾景云睁开眼睛就看到面沉如水的黎宝璐,手搭下来握住她的,看向外面。 黎宝璐压低了声音道:“五个玄色衣服的人,冲着威远镖局来的,应该是劫镖。” 隔着搭起来的衣服顾景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黎宝璐却能从缝隙中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人从大门飞跃进来时便直冲镖局的人,而镖局的人虽然慢了一步,却也挡住了他们的攻势。 现在双方战成一团,威远镖局的人既要应敌,又要保护身后的女眷,一时落了下风。 但他们人多,一时还不会落败,黎宝璐便安然的盘腿坐在毯子上,将顾景云半护在身后。 顾景云见她一副时刻要攻击的模样,便看向庙外,此时外面雷声稍歇,但雨势依然很大,这样的天气实在很难出去。 但那些劫镖的人似乎也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只一心跟威远镖局的人死磕,庙中间坐着的两个江湖人虽然握起了剑柄,却没有插手的意思。 顾景云微微蹙眉,拉住黎宝璐道:“他们会不会斩草除根?” 要是会,还不如趁着此时一起反击,他们胜算还大。 黎宝璐摇头,低声道:“不会,押镖被劫是常事,其中很多都是江湖人自己犯下的案子,所以对方不会赶尽杀绝,别人碰到了,除非是热心侠士,不然也很少管。” 顾景云撇撇嘴,嘀咕道:“以武犯禁不外如是,难怪朝廷要禁武。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 黎宝璐点头,她也很不喜欢这样的江湖人。 俩人正在考虑要不要出手时,庙门窗处突然破空声,黎宝璐面色一变,抓起顾景云便快速的向后一跃,一支弩箭“叮”的一声钉在他们刚才坐的位置…… 门窗处齐齐跃进十来个黑衣人,人一进来就冲着他们这边来,未等黎宝璐反应,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四个青年齐齐跃起,俩人向前迎上黑衣人,剩下的俩人齐齐往后撤,准确的说是一人护着另一人往后撤。 黎宝璐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然借宿破庙易出事,尤其是雨后借宿! 她拉着顾景云避开黑衣人的攻势,掠过行李时手一勾就将放着弩箭的包袱抱进怀里…… 新来的黑衣人攻势迅猛,而且明显是要斩草除根,大家显然是不能独善其身的,因此一直作壁上观的江湖人也开始抽出剑,死命的往外突围。 攻打威远镖局的玄衣人一顿,立刻加快攻势,手段凌厉的刺向威远镖局的镖师。 镖师们顿觉透不过气了,不过两息便有俩人负伤,为首的玄衣人嗤嗤笑道:“郑奕,识相的赶紧把镖交出来,不然今晚叫你们有进无出,别忘了,你们身后还有人镖呢。” 玄衣人嘿嘿笑道:“用人镖掩护物镖,这样的事也就你郑奕做得出来,如此罔顾人命,不知传出去以后还有谁会请你们威远镖局押镖。” 郑奕脸色一白,手中攻势加快,一剑将其中一人刺伤…… 但玄衣人的话庙中的人都听了个正着,被他们护在身后的女眷又惊又怒,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指着威远镖局的人怒道:“好啊,原来如此,我们竟是竖起来的靶子,难怪一路上追杀不断,我们还以为是我家惹的仇家,原来竟是你们害的!” 镖师们脸色都很难看,但此时他们不敢分心松懈,只能咬着牙顶着身后的辱骂继续抵挡玄衣人。 女眷们愤惧交加,看向威远镖局的人充满了仇恨与敌视。 黎宝璐脸色也很难看,护着顾景云要往门口走,此时不是他们插不插手的事了,而是他们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比起玄衣人,那些黑衣人显然要狠得多,他们几乎是不计自身伤亡的在攻击那四人,而对他们这些无辜的旁观者也无差别攻击,要不是黎宝璐轻功卓绝,早护不住顾景云了。 没看那两个江湖人且战且退的往大门处移动,但还是负伤了吗? 两个睡在大门口不远处的农夫被庙里的突发事件吓得面无人色,直到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 直到一个黑衣人被一剑穿心,他手中的剑被挑飞,正好落在俩人脚边,俩人这才回过神来,惊叫一声,屁滚尿流的爬出大门就往外跑。 黎宝璐此时也刚拉着顾景云左躲右藏的跑到大门口,虽然她很舍不得自家的行李,但跟命比起来,那些都是浮云。 黎宝璐刚要拉着顾景云往外冲,一支箭矢就从外射向最先跑出去的农夫,黎宝璐面色一变,脚下一动,将脚边的一块木头踢出去正好挡在农夫前。 箭矢射穿木头扎进农夫的胸口…… 农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后面的同伴吓了一跳,直接倒在了地上,正要爬起来继续跑,黎宝璐踢出的第二块木头便击打在他的腿窝,“啪”的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黎宝璐冲他吼道:“躺在地上别动,外面的箭射不到你!”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黎宝璐,又看了一眼生死不知的同伴,便趴在雨中嘤嘤的哭,好歹不敢再爬起来乱跑了。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庙外也有埋伏的人了,他们根本就出不去! 庙里的女眷几乎抱头痛哭,两个江湖人和威远镖局的镖师却心一横,不顾一切的往外突围,只要出了庙,往林子里一转,天高任鸟飞,他们能奈何? 他们可不是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夫。 “护着主子出去,”陶悟冲着韦英杰大喊,怒吼一声便跃进黑衣人中,以一人之力抗下四个黑衣人。 武功最弱,从文职的彭育牙一咬,也拦住两个黑衣人,让韦英杰带着主子走。 但彭育武功弱,平时连侍卫都打不过,何况死士一般的黑衣人,才交手他就被砍中了腰腹,但他并不倒下,咬牙坚持缠着俩人。 韦英杰护着身边的青年且战且退。 被护在身后的青年眼睛都血红了,他手中拿着剑也只能护住身周,就在眼前都是漫天血色,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直接射中挡在他身前的黑衣人…… 黎宝璐在确定外面有埋伏时就知道她出不去了,要想活着出去,就必须得把庙里的黑衣人全都除掉。 她快速的从包袱里拿出弩,听到陶悟的吼声抬眼间便冲着一个黑衣人射了一箭,她的弩箭是师父特意为她打造的,很是小巧。 射程不远,但短距离杀伤力很大,加上弩箭也很小,那黑衣人竟一时没注意,箭穿透左胸,他只来得及向目标刺出一箭便后事不知了。 黎宝璐杀过兔子,野鸡,也杀过野猪和野鹿,死在她手里的傻狍子也不少,但还真没杀过人。 但她脸色只微白,并没有产生其他不适的感觉。 顾景云帮她抱着剩下的箭,被她抱着在场中乱窜。 她轻功卓绝,常常这边放完一箭脚下一转就到了另一个方向继续放一箭,扰得黑衣人左右难支,几乎吐血,这也让彭育得了喘息之机。 韦英杰眼睛一亮,见黎宝璐左手揽着一人,右手拿着弩箭却还游刃有余,他几乎立刻改了策略,不再往外突围,而是护着青年往里走,一脚踹开彭育,自己边护着主子边提剑迎上。 外有埋伏,不突围便是死,突围了还有三成的活命机会,可现在他们多了一个强援,他们何必去搏那三分的机会? 一支箭又射穿一个黑衣人的肩膀,为首的黑衣人大怒,终于不胜其扰的下令道:“先杀了拿弩箭的。” 四个黑衣人瞬间从各个方向围向黎宝璐,黎宝璐揽住顾景云的手一紧,脚步一错,众人只觉眼前一错,黎宝璐已经揽着顾景云从四人的包围圈中跃了出来,手上的弩箭刷刷的往外射,一轮射完,六支弩箭只射中了两个黑衣人。 不是黎宝璐的箭术不好,而是人家功夫太强。 顾景云在黎宝璐的腰间一敲,示意弩箭不多了。 仇恨别拉得太慢,黎宝璐就把弩塞他手里,自己一矮身从小腿上抽出一把匕首,带着顾景云飞跃而上,从一个黑衣人身后掠过时匕首狠狠地朝他后腰一送,再一搅,黑衣人忍住痛反应迅速的反剑向后一刺,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但黎宝璐在搅动之时早就后撤,几乎在他的剑尖到的那一刻她便揽着顾景云后撤,脚步一错再次飞跃离开…… 这等轻功,不仅四个青年看得目瞪口呆,便是黑衣人们都惊诧得差点忘了动作,反倒是两个江湖人,郑奕和玄衣人们惊叫:“白衣飞侠!白一堂是你什么人?” 第65章 治伤 黎宝璐不答话,顾景云却在经过玄衣人身边时嗤笑一声,“蠢货!” 声音不大不小,然而在场的除了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女眷谁不是身怀武功之人? 想要装作听不到都不行。 玄衣人大怒,其中一个丢下镖师来追俩人,“臭小子,你骂谁?” “自然是谁应就骂谁了,既知道内子是白衣飞侠的后人,你还蠢得来追我们,不是蠢是什么?”顾景云嘲讽道:“不对,蠢的人好歹还有脑子,你有脑子这种东西吗?” “黑衣人一副要杀尽天下人灭口的样子,你们眼里却只看到镖银,那东西在死后也能在地下用吗?”黎宝璐带着玄衣人绕到黑衣人那里,看他被绊住后继续带顾景云往玄衣人那里跑,顾景云继续打开嘲讽模式,“啊,不对,即便你们死了那东西也不会是你们的,黑衣人又不蠢,他们灭口后不会打扫战场吗?那东西最后多半被他们收为己有。我只要想想那个画面,再看看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事就觉得伤眼,实在是太蠢了,蠢得我都看不下去!” 这下连玄衣人首领都受不了顾景云了,往后一跃停下手中的动作,对顾景云怒目而视。 但黎宝璐动作太快,几人只觉得两个人不停的在眼前转圈圈,他们还看不清人,差点头晕。 郑奕也乖觉,在玄衣人首领退后时大吼一声让镖师们退开,对玄衣人抱拳道:“这位小兄弟话虽说得不好听,却有道理,这些人的架势显然是不打算放我们活着离开,而外面还有黑衣人埋伏,几位有把握劫镖后安然而退?” 玄衣人们面面相觑,郑奕继续道:“既如此,我们不如暂时休战,将眼前一难过了再说,几位既然来劫镖那就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地在京城,在进入进城之前,你们多的是机会。” 玄衣人们低头沉思,青年主子立即扬声道:“在场的诸位若能助在下击退强敌,事后回府后必以千金相赠,安以性命起誓。” 不仅玄衣人,便是镖师们心中都一阵火热,他们拼死护镖劫镖,为的不就是钱吗? 黎宝璐这才停下脚步,她淡淡一笑,脆声道:“既如此,那我就先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带着顾景云冲进黑衣人中。 黑衣人们戒备的四散开,显然对黎宝璐的投降心有余悸。 黎宝璐却是径直冲着青年主子去的,韦英杰面色大变,剑一横就要拦住她,黎宝璐却已经一把拉住青年主子向后一跃,抓着他的衣领就绕开了黑衣人的攻击。 顾景云语中带笑道:“我们已替你们护好了人,这下你们可没有后顾之忧了,别忘了庙外还有一群埋伏的人,可要速战速决!” 黑衣人们脸色一变,三人拖住陶悟等人,其余人皆冲着黎宝璐三人而去。 黎宝璐一手抓着一人就跑起来,带着黑衣人在庙里转圈,即使他们前后相攻,她也总能带着人从缝隙里逃出去,而且她专往玄衣人和郑奕那里跑,再跑两圈,跟在她身后的黑衣人就与玄衣人和郑奕等人缠在了一起。 黎宝璐松开青年主子,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可吓死我了。” 李安无语的看着黎宝璐牢牢揽住顾景云的手,虽知道亲疏有别,但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顾景云面沉如水的将弩箭给她,道:“速战速决!” 外面可还有一群黑衣人呢。 此时没有黑衣人能杀到她跟前,但黎宝璐依然不敢松懈,把俩人护在身后便抽空放冷箭。 庙里的人团结一心对付黑衣人,又有她在一旁骚扰,很快就把黑衣人全都拿下了,韦英杰本想留一个活口,谁知道被抓的黑衣人全都咬毒自尽。 韦英杰扯下布巾,见他嘴角带着黑血,便脸色难看的道:“是死士。” 只有死士才会如此不惜命。 黎宝璐扫了众人一眼,拉了顾景云向门口走去,大家的目光立时聚过来。 黎宝璐把顾景云拉到门边,让他靠着墙而站。 门外还有埋伏的黑衣人,众人不明白黎宝璐顾景云为什么要跑到那里去,为了避免被射杀,大家都是避开门窗远远的站着。 疑惑刚闪过,黎宝璐身子一闪就冲出了庙,玄衣人眼睛一闪,才上前一步,顾景云就把手里的弩抬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玄衣人脚步一顿,而就在这一顿之间,韦英杰和陶悟一上前一步拦住他,局势一下紧张起来,几乎同时,庙外传来箭矢的破空声,大家纷纷往外看。 黎宝璐正一手拽着一个人撤回到庙里了。 黎宝璐将人放到地上,未受伤的农夫爬起来去摸另一人,颤着声音叫道:“老三,老三?” 黎宝璐用手指探了一下他的颈动脉,道:“人还活着,箭没伤到要害,不过得止血消炎,不然不用等到天亮就没命了。” 顾景云将他们的包袱拿过来,里面有常备药。 黎宝璐一直学医,但并没有太多的实践经验,除了头疼脑热等常见病,她最多给人接骨治跌打损伤,拔箭这样的大手术她还真没干过,因此手有些出汗。 这和杀人不一样,这是在救人。 顾景云则淡然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怕,只要牢记祖父手记中写的就好,一步一步来。” 农夫连连点头,满眼感激的看着俩人道:“姑娘只管治,就算……我三弟也不会怪你的,我们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 农夫并不蠢,他看得出来,这庙里还能惦记他们安危的也只剩这俩人了。 顾景云将火堆移过来,跪坐在一边给黎宝璐打下手,他抬头看了看围拢的众人,面色淡然的指着一边道:“都让开,不许围观,不然人要是死了,多半是被你们憋死的。” 玄衣人一恼,扬眉正要与他算之前的账,黎宝璐就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 玄衣人想到黎宝璐那诡异的轻功,一咬牙,转身离开。 他们可不是怕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而是忌惮白一堂。 虽然白一堂被朝廷流放了,但那种人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大陆? 他要不想呆在一个地方,谁能拦得住? 黎宝璐将他的湿衣服全脱了,他受伤后又淋了半日的雨,黎宝璐很是忧虑。 好在他们入睡前在锅里烧了水,此时正好拿来消毒。 黎宝璐仔细的给他擦洗伤口,然后将止血药备好,顾景云则将缝合所用的针及桑皮线放在黎宝璐顺手的位置,快速的调好消毒用的盐水…… 俩人配合默契,很快就把准备工作做好。 破庙里才经过厮杀,实在不是动手术的好地方,但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黎宝璐将箭折断,然后用匕首烤火消毒后将箭头挖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体上做这个手术,以前为了锻炼医术,在把野猪射死后她曾用刀挖箭头,但人与猪是不一样的。 黎宝璐紧张得额头冒汗,顾景云在一旁时不时的给她擦汗,或是递东西。 农夫的运气很好,箭虽然射中了胸口,却没中脏腑这等要害,不然黎宝璐纵然有胆也不敢动手挖箭头。 等箭头一挖出,她便接过顾景云手中的针线快速的缝合起来,这是她最熟练的技术之一,常在野兔身上试验。 缝合术古来有之,最早可追到华佗手记,而到了晋代,更有明确的医书记载,《五十二病方》,《诸病源候论》,《千金方》等都有详细的清创缝合术的记载。 而在黎家留下的医书中,缝合术更是外科常用到的技术,从开始手术到术后恢复俱有详细的记载。 而缝合所用的线也是根据黎家的医书做出来的。 桑皮线是用桑树的根皮,去掉表层黄皮,留那层洁白柔软的长纤维层经锤制加工而成细线。 黎宝璐只折腾了五六次就做成了,后来更是熟能生巧,别的不说,缝合用的桑皮线管够。 这东西不易折断,而且药性平和,有清热解毒和促进伤口愈合的疗效。 说这么多,黎宝璐只是想要表示这趟手术非常成功,止血药一撒下去,不到半刻钟血就止住了。 她将新买的里衣剪成布条,放进锅里煮了一遍,拧干后就将水烤干这才给他绑上伤口。 黎宝璐打开药包捡了一些药给农夫哥哥,嘱咐道:“他现在受不了颠簸,更不能接触脏东西,所以须得雨停了才能走,最好有人来把他抬走,你家远吗,要是不远我们帮你传个话,使人来抬他。” 又道:“只要伤口不发炎就没有大碍,要是发炎就给他敷这种药粉,这是清毒消炎的,只是我这儿没有很多,回头我给你一张方子。这是发烧时喝的药,这是止血的药,要是伤口裂开一定要及时处理,你们不会就去请大夫……” 黎宝璐将注意事项一一叮嘱好,又让他重复了一遍,来回四五遍,直到他完全记住后黎宝璐才把东西给他。 此时,外面天已微亮,韦英杰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道:“人撤了,只是雨还在下。” 李安看向黎宝璐,起身行礼道:“多谢姑娘及公子的搭救之恩。” 顾景云淡淡的道:“虽然你给我们招惹麻烦这事很让人厌恶,但你们被杀并不是你们的错,你们犯不着为不是自己的错误而道歉。” 李安:“……” 李安轻咳一声,看向黎宝璐,亲切的笑问:“还未知姑娘和公子的名姓,安好记下,以后必定相报。” 黎宝璐闭嘴不语,顾景云继续担当发言人,“萍水相逢,只希望以后不再见面,自然也没有互通名姓的必要。” 李安还要说话,顾景云却直接扭头对黎宝璐道:“他们都受伤了,这是想让你救他们呢,你救还是不救?” 黎宝璐无奈的看着他。 顾景云一叹,道:“是了,医者父母心,你不可能不救,不过我们也不能白救,把你们身上的药都交出来。” 顾景云的语气很不好,因为他们的伤药快用完了,要知道这些药可是宝璐辛辛苦苦进山挖的,晒干后熬制而成,费了多少心血? 结果他一点没用上,全便宜了别人,顾景云很不高兴。 第66章 人品 危机一解除,庙里的气氛又重新紧张起来。 威远镖局死了四个镖师,玄衣人也死了两个,他们本就是死仇,何况威远镖局的两个镖师还是因玄衣人而亡,因此一听说外面的黑衣人走了,两边就开始怒目而视,大有再战一场的打算。 两个江湖人也受了重伤,他们是被黑衣人所伤,于他们来说,这简直是无妄之灾,所以即使快要晕过去了,俩人也死死的瞪着四个青年。 就算顾景云说这事不能怪他们,可却不能否认人是他们引来的。 四人中除了李安的伤看不出来,其余三人都受了重伤。 彭育已经晕倒在地生死不知,黎宝璐扫了一眼他的伤口,断定他再不止血只怕活不到半个时辰了。 至于韦英杰和陶悟,黎宝璐把止血药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给彼此上药,她只打理伤重的。 等把几个奄奄一息的重伤患打理好,外面的雨也已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片金光,耀得人眼花。 几方势力也总算是勉强压住了火气坐下来谈判。 李安微笑道:“此事是因我而起,我会尽力负责,你们只要留下姓名地址,我回到家后就让人送钱去。” 眼睛扫过玄衣人,他又体贴的道:“当然,若是不想留下自己的姓名地址也行,只要留下一个能收到钱的地方便可,安说话算话,若不行诺,便叫安天打雷劈。” 时下人重诺,轻易不起誓,起誓便会尽力去完成。 两个江湖人对视一眼,他们已经打理过伤口了,虽然身上开了几个口子,但于姓名无碍,要是能得些银子赔偿也好,行走江湖也是要花销的。 俩人点头,表示接受李安的示好。 李安就看向郑奕,郑奕便抱拳道:“李公子将银子送到广州威远镖局就行,若不然可存入当地万通钱庄广州威远镖局名下,到时候在下可自取。” 李安笑着点头,扭头看向玄衣人。 玄衣人见两方都答应了,他自然只能冷哼一声表示同意,不过他只留了杭州一家客栈的名字,表示把钱送到那里就行。 李安便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黎宝璐和顾景云。 黎宝璐打了一个哈欠,挥手道:“别看我,钱还是免了,只要以后不再相遇就行。” 顾景云睁开眼睛看了李安一眼,道:“便算为了谢你们的赠薪之情吧。” 李安一愣,这才想起昨天晚上他让韦英杰给他们送了些柴禾的事。 半捆柴换了四条命,李安觉得自己的命好贱。 清醒的陶悟和韦英杰也瞪大了眼睛,若不是怕暴露身份,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呵斥顾景云的。 太孙的命难道只值半捆柴? 李安微愣过后便是一笑,对两个半大少年道:“那安就谢过两位了。” 顾景云严肃的点头,扭头与黎宝璐道:“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他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惶恐的农夫,抬着下巴倨傲的道:“把你兄弟也抬上车吧,我们先送你们回去。” 黎宝璐张嘴就要反对,那人的伤不轻,怎么能坐车? “那些黑衣人显然是要非杀你们不可,只怕他们很快就会返回,把他们留在这里更危险。”顾景云解释道:“抬上车,我们让红枣慢点走。” 顾景云理也不理剩下的人,转身便往外走。 在他看来,这庙里的人除了这两个农夫外,其他人都不无辜,也根本不用他多费心思提醒。 黎宝璐忙提了行李赶上,将车里的东西规制好,这才和农夫哥哥抬着他弟弟上车。 顾景云扯住红枣的缰绳,一个劲儿的安抚它。 农夫有些局促的搓着手道:“公子和姑娘上车坐着,小的在后面跟着跑就行。” 顾景云皱眉,直接命令道:“赶紧上车,难道你还指望小爷去伺候你弟弟不成?” 农夫一愣,立刻爬上车坐好。 顾景云这才满意的坐在车辕上,示意黎宝璐赶车离开。 屋里的三个玄衣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上前挡在他们身前,青着脸问,“白一堂是你们什么人,他现在何处?” 顾景抬着下巴倨傲的反问,“你们是何人,有何资格问这个问题?” 玄衣人咬牙切齿地道:“十二年前白一堂从我主人那里借走了一样东西,他何时归还?若再不还,到时候我主子少不得来请两位去做做客。” 黎宝璐眉心一跳,师父说得好听是劫富济贫的侠盗,说白了就是个小偷,这是遇上苦主了? 黎宝璐很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羞红了,毕竟这事是师父有错在先。 顾景云却理直气壮地扫了他们一眼,不屑的道:“原来只是奴才,那就应该让你们主子来问我才是。” 又道:“至于去做客,只要你们有本事,我不介意到你主子家一游。” 玄衣人脸彻底黑了,谁都知道白一堂是侠盗,他的后人要到家里一游,那家里的东西还能齐全吗? 但玄衣人武功虽高,论轻功却是远远比不上黎宝璐的,真逼急了对方,她抓着人一跑,他们怎么抓得住? 当年白一堂之所以能被朝廷缉拿归案,还是因为衙门与他师门的人合作,用药把人药倒的,真要真刀真枪的去抓,谁能抓得住? 玄衣人只能瞪着眼看俩人驾车离开。 他们这次来的人中死了俩人,三人又不同程度的负伤,根本不可能继续打劫威远镖局,只能暗暗的咬着牙离开,打算休整过后再来。 反正威远镖局此行的目的地是京城,这儿离京城还远着呢。 李安也起身道:“我们也走吧。” 顾景云说的不错,那些黑衣人只怕还会回来,现在多半是去组织人手去了,他们得赶紧离开,还得想办法泯与众生,最好谁也发现不了他们。 韦英杰和陶悟闻言立即把彭育抬上自家的马车,与威远镖局的人抱拳过后便快速离开。 人都走光了,郑奕自然也不会留下,他将镖局里死的人就近埋了,做了记号后便要带众人离开。 但被他们护送的女眷却不愿意走了。 昨日那个质问他们的小姑娘青着一张脸道:“我们不要你们威远镖局护送了,你们把我们送进城,找家镖局停下,我们要另外托镖。” 她身后的一个中年妇人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小姐,忍一忍吧,若是……” 小姑娘却是猛的将袖子扯回来,抬高了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郑奕道:“我为何要忍?我托镖局护送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全,可不是来给人当靶子的。” 郑奕脸色难看,却也知道这事是他们理亏,因为那物镖太过贵重,他没敢露出风声,正好有人来托镖要去京城,他才想了用人镖掩护物镖。 本来一切顺利,但他才出广东,正要进入江西就被人堵回来来了,一路堵到了福建来。 “方姑娘放心,我一定给你们找一个信得过的镖局托送,此次托镖的花费由威远镖局负责,算是给诸位赔罪。” 小姑娘讥讽的道:“不必了,我虽穷,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若不是为了省那点钱,我也不至于被人拿来当靶子使,可不敢在这点上省钱了。” 郑奕微恼,却不敢分辨,扭过头去吩咐人将行李装上,立即启程。 小姑娘爬上马车坐好,她身边的奶妈再也忍不住的念叨道:“姑娘何必逞一时之气?您现在是威风了,我们的性命却还捏在他们的手里,他们要是发起狠来灭我们的口,事后说是遇上了山匪,谁能给我们讨公道?” “纵使丢镖要赔钱,但姑娘的命却没了,他们只损一些银钱,是谁吃亏些?” 小姑娘咬牙不语,半响才道:“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若不是那些劫镖的人说破,我还以为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呢……” 她红着眼圈道:“我一个姑娘家哪有什么仇人?算来算去也只有京城的继母会看我不顺眼,这几日惶惶不可终日,到头来却被告知一切都是我多想了,而我不过是一个物事的靶子!人命何其贱,一路跟来的人,不算威远镖局的镖师,那些托镖的人中死了多少个?九泉之下他们找谁说理去。” 小姑娘咬牙道:“郑奕此人心思狠毒,气量狭小,就是我不吵不骂,他对我也不会有多好感,更不会改变初衷,既如此还不如闹开来让他有所顾忌。好在这次在庙里碰到了不少人,那个会飞的小姑娘心肠软,人也好,那少年嘴虽毒,为人也不差,介于此,郑奕就是想灭口也要考虑事情泄露的后果。” 她可是官眷,真敢杀了他,人不知鬼不觉也就算了,现在却偏偏叫人看了去。 庙里的其他人或许不会多管闲事,那两个半大少年却有可能一直关注,她真出事,头一个被疑的就是郑奕。 此时,郑奕正与下属商量托镖的镖局。 他家是开镖局的,却要找镖局托镖,只要想一想郑奕都觉得丢脸,也不知传出去后江湖人会怎样议论威远镖局。 但他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玄衣人将话捅破,他根本安抚不了客人,只能将这个暗亏咽下。 他叹气道:“若能让他们安心,便另外找个镖局托镖吧,这事也是我们的不是。” “大少爷,这趟镖我们赚的本来就少,只收了三分之二的镖银,那我们多押一个物镖有何不可,来之前就说好了,这是拼镖,不少人拼这一个镖的,行镖本来就有危险,接受不了危险,一开始她可以不托拼镖,拿钱出来自己请镖师单押她一个镖呗。” “就是,如今出事了便怪我们,好没道理。这次死得最多的是我们兄弟,我们都还没说呢。” “好了,”郑奕抬手压下大家的声音,道:“这事我知道,大家知道便行,如今人心浮动,没必要吵嚷出来,当务之急是帮他们找到一个可靠的镖局转镖。” 第67章 “偶遇” 骡车刚进村就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伸长了脖子看过来,这个村子很小,与官道又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少有人路过这里。 而且坐在车辕上的少年长得也太俊了,让村民们一时看呆了。 一群调皮又好奇的孩子跟在车后又跳又叫,呼啦啦的跟着往村里走。 车里的农夫听到动静撩开车帘爬出来,边呵斥孩子们边给黎宝璐指路,“姑娘,前面左转第三家便是我家了。” 村民们看到坐在车里的农夫,忙扬声问道:“蓝老二,你怎么坐着车回来了,你家老三呢?” 蓝老二眼圈一红,强笑道:“我家老三受伤了,恩公送我们回来的。” 一语才落,骡车已经转弯很快到了蓝家门口。 蓝家的人早听到动静跑出来了,黎宝璐跳下马车,眼疾手快的把顾景云也扶了下来退到一边,所以蓝家人一出来看到的就是躺在车里奄奄一息的蓝老三。 蓝家人愣怔过后便是大哭,一个年老的妇人和一个中年妇人手脚麻利的爬到蓝老三身边,想动又不敢碰他的样子,还是蓝老二一再保证蓝老三现在脱离了危险她们才冷静一些。 得知蓝老三不宜移动,蓝家人忙轻轻地将人抬下骡车送回房间。 蓝家两兄弟是打算背着家里的沙梨进城换些钱花用,这样的事他们每年都干两回,已经驾轻就熟了,从没出过事。 谁知道这次半路上会遇到雷暴雨,滞留在了那座破庙里,更没料到只是寻常的歇脚过夜都能碰上暗杀,差点丢掉性命。 看着奄奄一息的蓝老三,蓝家人只觉得惊天霹雳,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 蓝家的家境在村里还算不错的,但那也仅仅是能吃饱,逢年过节能割两斤肉,家人无痛无病时他们还能继续积累财富,或许过个十来年他们就能多买地当上富户,甚至小地主了。 可现在蓝老三伤重,不管他最后能不能活下来,蓝家都会遭受巨大的打击。 这种打击是全面性的,几乎可以让他们的生活水平倒退十年。 因此,他们虽对顾景云黎宝璐感恩戴德,此时也很难挤出一张笑脸来,只能一个劲儿的把人往家里引,把家里最多的沙梨拿出来给他们吃。 蓝老二颇有些脸红,低声让老娘去杀只鸡待客。 蓝老娘犹豫,鸡可以留着给老三补身子,家里的鸡有限,现在杀了一只,以后儿子可就少吃一只。 蓝老二涨红了脸道:“娘,这次要不是他们,老三和我都回不来,别说是一只鸡,便是全部的家当都给得。”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蓝老娘心疼的去杀鸡。 顾景云和黎宝璐却没打算多停留,他们送蓝家兄弟回来已经耽误了半天功夫了,他们可不想在此费更多的时间。 因此黎宝璐只喝了一碗水就想告辞。 顾景云自然也不想多留,只是在出门前问起蓝老二那座庙通往各个方向的路。 蓝老二见拦不住人,为了报恩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俺们这里偏僻,只有两条官道,一条通南北,往南去是进广东境内,据说一路通到了广州府呢,往北则是通往京城,不过这条路沿路要变换方向,连通路上的大县城,弯了不少,因此要去京城和北地的人都不爱走这条道。倒是到浙江,江苏和河北山东做生意的人最爱走这条路。一条通东西,东路就不用说了,就是通向福州的,西路据说要通到湖南去呢,可长着咧。” 一般的农夫只怕连县城的城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但蓝老二因为常跑县城,又爱听过路的商人说话吹牛,因此懂得多些。 “那要是要去京城,走哪条路更便捷?” “那您得先往西走,到了南昌府再往北走就快了,我听过路的商人们说那条路因为每年都要往京城运送粮草,因此路面宽阔平坦,路也不弯,从那儿到京城最快,直比这边要少一小半的时间呢。” 顾景云若有所思的点头,“我们今儿走的那条官道来往的商人很多?” 蓝老二点头,“碰到繁忙时,路上的茶肆能坐满人。” “怎么了?”黎宝璐扭头问他。 顾景云挥挥手,与蓝老二道:“我们还要赶时间,便不多留了。”拉了黎宝璐告辞离开。 蓝老二满脸焦急的挽留,“好歹在此用过午饭才走。” 顾景云摇头道谢,一来他更喜欢吃自己和黎宝璐做的,二来他们要赶时间,不可能在此多做停留。 俩人很快的上车离开,蓝老娘松了一口气,把手里抓的鸡放开,幸亏她动作慢了一点,不然这只鸡就白死了。 “我们急着赶路吗?”黎宝璐满头雾水,他们一路都优哉游哉的走,昨天是因为碰上雷暴雨才死命的赶路去找歇脚的地方的。 “我们要去追韦英杰等人。”顾景云严肃的道。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还一个劲儿的拒绝与他们相交吗?” “当然,我要是不拒绝,而是上赶着,那情况就不一样了,”顾景云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偶遇他们。” “他们身份很高,对于我们给舅舅平反很有用处?” 顾景云严肃的点头,“若是我所料不差,那就是大有用处,或者说,舅舅能不能平反,一半要看他的。” 黎宝璐精神一振,兴致勃勃的问,“他们的主子,就那个叫李安的是什么身份?” 黎宝璐嘀咕道:“这名字可真够普通的。” 顾景云就瞥了她一眼无语道:“这名字一定也不普通好吗,当朝太孙便叫这个名字。” 黎宝璐身子一僵,瞪大了眼道:“你怎么知道?不对,难道叫李安就是太孙吗?” 顾景云没回答她第一个问题,舅舅曾是太子之师,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名字,“叫李安的自然不全是太孙,但能叫李安,还一嘴的燕京口音,身边带着三个气度武功都不错的护卫的人却少,何况,”顾景云眼里闪过寒芒,道:“他身边那个彭育,我听到陶悟叫他自清。文华阁大学士彭丹的长子彭自清,为太孙伴读。说起来他的字还出自太子之手呢,可见彭家之势。” 顾景云一直跟着秦信芳处理外面汇聚到琼州的消息,他们乃太子一系,自然要对本系的官员了解一个大概,免得以后误伤。 黎宝璐直觉顾景云不喜欢彭育,问道:“舅舅跟彭家有仇?” “没有,不过是政见不和罢了,”顾景云讥讽的道:“不过有些关系你却要知道,彭丹出自外祖门下,是舅舅的同门师兄,舅舅获罪后他便被太子一系推进内阁取代了舅舅的位置。” 黎宝璐心里“砰砰”的乱跳,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 顾景云垂下眼眸握住她的手道:“虽然舅舅总说太子不会忘了他,但人走茶凉,舅舅流放了十四年,再多的感情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何况太子身边还有那么多等着出头的人。” “所以我们不能只把希望寄托在太子对舅舅的感情上,皇帝快六十了,太子也已四十出头,他的身体还一直不好,这个天下若不落在皇帝儿子的手里,那便是直接由孙辈继承,”顾景云冲她一笑,“以你的话来说便是我们得想办法刷太孙的好感。” 不过卑躬屈膝的事他不屑做,也不会做,既然不愿意委屈了自己,那便拿出足够的筹码和本事,让对方放下身段。不求平等而交,但求有尊严。 为了将来,顾景云乐意去算计这一切。 他道:“那些要杀李安的黑衣人必定不肯就此罢休,以后他们遇到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多,越接近京城,这种攻击就越猛。他们与我们一样从南而来,却不去南昌北上,更没有求助衙门驻兵,而是偷偷的自己北上,可见他们此行的危险。” “南昌的那条官道对他们来说不安全,而走小道不仅路途难走,安全上更得不到保证,而这里官道商贸发达,便于伪装躲避,他们一定会继续走这条路,他们的伤员比我们更多,就算比我们早走半天,我们也能很快赶上,你加快些脚步走到他们面前,然后再放慢步伐,让他们来追我们……” 这简直就是安排好的“偶遇”嘛,黎宝璐在心里为李安他们念了一声佛,但为了平反大计,黎宝璐拍了一下红枣屁股,叫道:“快走,驾!” 第68章 信心 因为大楚支持海贸,因此东南沿海一带的海贸发达,丝绸,瓷器及茶叶等从大楚各地汇聚到广州,福州,宁波等地,交易给那里的洋人或海贸商人,再从他们手里购入香料,宝石,象牙等舶来品,从水陆向西,北等内陆地区销售。 而他们这条官道便是南北陆路上一条重要的贸易线,因为官道通各大城市,而且全都不进海,不管是在这里收购绸缎,瓷器和茶叶,还是把香料宝石售往这里都有得赚。 所以在路上展眼一望总能看到官道上赶路的商队或挑着担子的货郎。 黎宝璐才把骡车赶上官道就看到前面一个货郎正肩挑着一副担子,边走边用带着口音的官话喊,“豆腐花,有甜有咸的豆腐花——” 远远的,前面立即唱起一声应和道:“凉面喽,清清爽爽,好吃过瘾的凉面喽——” 黎宝璐的口水差点就流下来了,她忙扭头去看坐在一旁的顾景云。 顾景云立即将看着货郎担子的目光收回,扭过头去看一旁的风景,但耳朵根却不由发红。 黎宝璐心中好笑,直接道:“天气炎热,我们买些豆腐花和凉面吃吧。” 顾景云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嗯”。 黎宝璐便赶了车上前,对货郎道:“要两碗甜豆花,”黎宝璐将他们随身带的竹筒给他,道:“倒在这里面。” 小贩开心的接过,动作快速的给他们倒好豆花,还殷勤的指着前面道:“你们若不想野宿,那可得快些走,往前有一家茶肆,可在那里歇息片刻,躲过最毒的太阳,再沿着官道走上四十里便能看到一家客栈了,再往下二十里才进城呢,你们今晚一定赶不上。” 黎宝璐给了他钱,真诚的谢道:“多谢大叔指点。” 黎宝璐接了竹筒,将一个塞进顾景云的怀里,打了红枣往前去找卖凉面的货郎。 凉面是提前做好的,只许放料一拌就行,上面还撒了一些肉末。 当然,价格也不低,一碗十二文,比一般卖的六文钱贵了一倍,但官道上不会有人抱怨贵。 在此赶路的人都不缺那个钱,最要紧的是这一路赶路嘴里实在淡出鸟了。 黎宝璐顾景云他们准备还算充分,有锅有米有调料,黎宝璐还时不时的猎只兔子野鸡之类的,遇到村庄城镇还会买些蔬菜储备,但就是这样,他们在赶路时也不可能吃得很精细,所以嘴馋得不行。 两个准备充分的小孩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只带了干粮上路的商人了。 凡是碰上挑着担子的货郎都会买买买,有的甚至干脆包圆,让随行的伙计也打一下牙祭。 顾景云看了半路便道:“只这条官道就不知道养活了多少百姓,商贸一事虽贱却于民于国有利。” 黎宝璐惊诧的看向顾景云,好一会儿才毫不掩饰的夸他道:“你真厉害,竟然能看明白这个道理。” 这才是真正的见微知著呀! 顾景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明摆的事,你便是想夸我也找个好些的理由,别拿这种大家都明白的事夸我,我会脸红,羞的!” “你以为天下人都与你一样?”黎宝璐认真的道:“商贸利于国民,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朝中也有许多大臣不明白的。” 商人及其后代不能参加科举,由此可见这个时代对商人的轻视。 顾景云认真想了想道:“少部分人或许是真不明白,但大部分人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商贸一事不必打压,但也不必特意推行,顺其自然便好,除非有一日天下人口剧增,土地安排不下百姓,或是粮食亩产增多,一人可以养活多人时方可鼓励经商。” “不然,此时鼓励经商,短期内可看到财富增加,国库充盈,但时日一久,粮食产出一低,到时候物价必定飞涨,不仅苦了平民百姓,连国家都有可能动荡不安。” 黎宝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都是人脑,为何你却这么聪明?” 这些道理顾景云说了她便能听明白,那是因为她有前世的记忆,她的前世是站在历史的巨人身上往回看的。 但就是这样,这些道理她也从未主动想过,顾景云不提,她才不会想这些事呢。 她刚才想的是一会到了茶肆她得问问小二有没有冰,拿着冰冻一下豆花,那吃着才爽呢…… 果然,这就是天才和庸才的区别。 天才顾景云一脸嫌弃的从脑袋上拽下她的手,捧了凉面进车,道:“你是人脑吗,我一直以为是猴子脑。” 天才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太毒。 黎宝璐决定不理他。 驾着骡车,吹着徐风,黎宝璐一直不安定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她从来都知道顾景云聪明,表现在书看一遍他就能记住,看两遍他就能完全明白意思,看三遍他就会由一想到二,再看时他就有无限的问题提出,然后自己想办法寻找答案。 和秦舅舅学下棋,在她终于弄明白规则开始磕磕碰碰的从最简单的棋谱下起时,他已经会在棋盘上运用心算,开始布局谋略了。 和秦舅母学琴,她刚会弹宫商角徵羽,顾景云已经能弹成曲子了,要不是她有前一世的记忆让她足够自律,足够聪明的追赶着他,只怕她现在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就连厨艺,黎宝璐都不如顾景云。 除了医术和武功,在顾景云面前她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但就是这样,面对他单枪匹马的出琼州为秦舅舅平反,黎宝璐依然只带了三分的信心。 因为他再聪明,他的年纪和阅历却摆在那里,有的人学习厉害,在别的方面却不怎么样。 但昨天和今天的事让黎宝璐信心倍增,觉得以他的能力为秦舅舅平反也没什么。 他临危不惧,昨晚上那刀剑咻咻的从他们身边划过,她还带着他近距离捅过人,当时他不喊不叫不慌张,把所有的信任都给她,可见他不仅胆子够大,也很有团队精神。 他还有急智,昨天晚上要不是他激得那些玄衣人出手,只怕他们还有一场恶战,而且未必能斗得过那些黑衣人。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能猜出李安的身份,当然,现在李安的身份还未确认,但黎宝璐就是下意识的相信他。 不仅能猜出,还能瞬间计划好对他们的态度,一步一步的引他们上钩,再加上今天他长远独到的目光,黎宝璐觉得给秦舅舅平反,继而登上人生巅峰这样的事是有很大几率的。 黎宝璐心中美滋滋的,轻松的驾着马车赶到了茶肆。 红枣却快要累死了,一到茶肆立即撂挑子不干,再不肯往前挪一步。 黎宝璐没办法,总不能让它堵在路中间,只能利诱道:“你赶紧往旁边挪挪,我带你去喝水。” 红枣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喘气,它太累了,不要动弹。 顾景云见黎宝璐在太阳底下满头大汗的跟一头骡子谈判,不由脸色一沉,颇为不善的盯着骡子道:“既然不中用那就宰了卖肉,我们重新买匹马好了。买骡子是为了方便赶路,不是让你去晒太阳充孙子的。” 大热的天,红枣生生的打了一个寒颤,它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出来,脚在地上跺了跺,不情不愿的拉着车挪到了一边。 顾景云就冷哼了一声,对黎宝璐道:“下了车就先来喝些茶水,一会儿再拉它去喝水。” 黎宝璐觉得承诺了红枣不好不履行,正要劝说顾景云,围观了全程的伙计立刻颠颠的跑上来,笑眯眯的道:“两位客观,我们茶肆也有给牲口提供的水和粮草,您看要不要来一些?这大热的天,把牲口拉到河边距离也不短,来回可要出不少汗,遭罪着呢……” 顾景云倨傲的“嗯”了一声,道:“那便给它来一份吧。” 黎宝璐忙打断他的话问,“要多少钱,这粮草也有好坏之分,水也有多寡的区别吧,分别造价几何?” 伙计微微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能直接给这头骡子提供最好的服务呢。 伙计报上了价格,黎宝璐便定了个中等的套餐,看过他们提供的水和粮草过后才跟着顾景云进茶肆。 顾景云气嘟嘟的坐在凳子上瞪了黎宝璐一眼,道:“那是牲口,你对它比对自己还好些。” 黎宝璐无奈道:“你也说了那是牲口,难道你还要跟红枣计较这些?好了,赶紧点了茶水吧,再看看他们这儿的饭菜好不好,我们好好吃一顿,再打包些点心路上吃。。” 在此躲避毒太阳的人不少,有商队,也有过路的农夫和货郎。 商队的人大多在茶肆里坐,点了饭菜和茶水,而农夫和货郎们都是直接交两文钱拿一个碗,自己去茶肆门口那里倒茶,拿了碗就出去蹲在树荫底下喝,喝完了再去倒。 两文钱可以无限供应茶水,只是没有桌椅,得自己蹲在树荫底下。 但茶肆的生意依然不错。 黎宝璐和顾景云坐在茶肆里直接呆到申时,顾景云拿了一本书在看,这是他在广州买的杂书,乃一游子的见闻录,文笔虽不怎么样,里面记录的事却很是新奇,还有山川地理的介绍。 黎宝璐直接趴在桌子上睡得香,要不是顾景云摇了一下她,她还能继续睡下去。 顾景云扫了正在套车要走的商队一眼,道:“那货郎说过进城前只有一家客栈。” 黎宝璐迷迷糊糊的点头。 顾景云见她还没清醒,就弹了一下她脑门,道:“所以你是打算我们晚上继续露宿吗?我要住客栈,还要洗澡睡床,你看前面的三家商队,你觉得我们在后面走还能住进客栈吗?” 第69章 再遇 黎宝璐瞬间清醒,拉了顾景云上车赶路。 他们只有一辆车,那些商队却要顾前顾尾,难免慢些,因此黎宝璐他们很快就赶超所有商队,远远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而且红枣吃饱喝足也休息过了,此时还是很听话的。 听话的红枣速度杠杠的,让他们赶在日落之前到了那家客栈,拿到了仅剩三间上房的两间。 黎宝璐扛着行李上楼,见小二走了,她才憋不住的问道:“怎么定了两间上房?” 为了顾景云的安全,他们可一直睡一屋。 顾景云从行李里挑出装了她衣服的包袱塞她怀里,道:“先拿过去占位置,一会儿再搬回来。” 见她茫然,他便似笑非笑的道:“我可不想我们明明定了房间却要去下房睡,更不想因此得罪不想得罪的人。” 黎宝璐若有所思的把包袱拎到了隔壁房间,还将衣服拿出来叠好放在床头。 这家客栈就办在官道边,往前不远处就是驿站,但那是官员,官眷或出公务的胥吏才能住的地方。 与驿站的冷清相比,这个客栈实在是太热闹了,赶路的旅人,过路的商人,凡是要进城的大多要留宿于此,没办法。 这条官道沿途少有村庄,上一个城镇离这里又远,想要赶到下一个城镇时间又不够,所以大多会选择在此住宿一晚,少部分人会继续赶路到城门口歇着,等第二天城门一开就进城。 这让客栈里人满为患,几乎是黎宝璐收拾房间的功夫,客栈里唯一的上房也订出去了,不仅上房,连中房都没了,后面再来的人只能选择住大通铺。 大通铺里沿墙砌了两张大炕,正相对,一张就九个铺位,一间房便能睡十八个人。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住进了都得忍着。 黎宝璐到一楼后院晃荡过,瞄了一眼大通铺的情况,咋舌不已。这样的住宿条件别说那样的天之骄子了,就是她也住不了呀,宁愿出去野宿。 她压低了声音问顾景云,“你确定他们会来?” 顾景云道:“不确定,但有备无患。” 俩人下楼用晚饭时,大堂里坐满了人,顾景云微微蹙眉,很想转身就上楼。 他不喜欢人多,尤其是这样鱼龙混杂,喧哗吵闹的场面,站在一边他都觉得耳膜震动,似乎会被人喊破似的。 但要是上了楼,他们就不能知道等的人是否会来了。 顾景云眼睛扫了一圈,没看见空桌子,不由抿嘴,整张脸都严肃的板起来,迎过来的伙计只觉得心肝一颤,不由自主的带了三分讨好的笑道:“公子和姑娘是要用饭吗?” 顾景云沉默的点头。 伙计就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道:“大堂里已经没了位置,公子要是不嫌弃,我在二楼沿栏处给您单设一张桌子?” 顾景云挑眉,问道:“二楼还能设饭桌?” 一楼前厅是大堂,吃饭及招客用的,后院则是大通铺,二楼及三楼则全是住宿区,他可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摆桌子。 伙计就讨好的笑道:“可以设上两三桌。” 那两三桌就摆在楼梯不远处。 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客房都是相对的,但上楼梯的那部分不可能设客房,因此二楼及三楼楼梯处便空了些位置。 店家聪明得很,知道有些人讲究,不愿意坐大堂,在他们有需求时就在二楼三楼单设桌子,不仅能多赚钱,大堂里还能省出几张桌子来,缓解压力。 连黎宝璐都忍不住赞叹,“你家东家好会做生意呐。” 伙计不好意思的一笑,“都是小本生意。” 东家,也就是掌柜的是他堂叔,在这客栈里干活的,从厨子到跑堂伙计全是自家人。 顾景云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位置,往下一看能将大堂的情景全收眼底,而且上面空间要比大堂要好得多,也没那么嘈杂。 他满意的点头,道:“那便设一张吧。” 两小孩昨天晚上担惊受怕,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中午补充的也差不多消化完了,听伙计报菜名感觉还不错,顾景云便点了四个菜。 饭菜才端上来他就看到了相扶进门的四人,顾景云得意的冲黎宝璐一扬眉。 黎宝璐扭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大堂里的四人,抽了抽嘴角,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伪装技术真的很差,四个全在脸上抹了黑灰,哪怕是沾上些胡子都行纳,不行你们总得把衣服换了吧。 却不知楼下的四人心里也很憋屈。 他们不是不懂伪装的好处,但他们没有可以伪装的东西呀,就连行李都在路上丢了,除了随身带的碎银和银票,他们现在就是光棍四条。 他们想要买东西来着,但这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小镇,且连大一些的村庄都没有。 韦英杰倒是拿了钱想跟过路的商人买些衣服之类的,然而商人们都戒备得很,这四人不仅人高马大,还随身带着刀剑,身上隐隐带着血腥味,商人们又不蠢,即便不躲着他们也不会上赶着帮他们的,凡他们有所求全都婉拒了。 买衣服? 他们就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卖给你们我就没得穿了,伙计的? 那群只能靠两条腿走路的苦力别说换洗的衣服,连件多余的里裤都没有。 所以四人只能拿灰把脸上抹一抹,虽然知道效果不大,但聊胜于无吧。 好歹他们没有之前那么白了不是? 四人虽然有马车,但全都带伤,特别是彭育,一条命去了大半,今天只醒过来一次,喝了水继续晕,现在正烧得人事不知,因此赶路的行程一慢再慢,竟然还赶不上去送人的黎宝璐等人。 四人中,李安便不说了,就是韦英杰三个都是天之骄子出身,何曾吃过这些苦? 大毒日底下苦哈哈的赶路,连口吃的都没有,直接把四人都晒病了,本以为今天晚上也要在林子里露宿,还要戒备随时的追杀偷袭,众人都觉得眼前一暗,还是碰到一个挑担的货郎,听了他的指点才知道往前不远就有家客栈。 当看到前面黑夜中闪着灯光,隐隐传来喧哗人声的客栈时,四人差点感动的哭出来。 等好容易爬进了客栈,掌柜的却说“没房间了!”。 李安等人脸色难看,还是韦英杰扯出一抹笑来对掌柜的道:“掌柜的,您也看到了,我这兄弟中暑了,他需要个好房间休息一下,不如这样,您帮忙从中说和一下,让人让出一间房来,您放心,多少钱我都补偿。” 说着,韦英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塞掌柜手里。 掌柜的眉眼剧跳,看着手中的银子半响回不过神来。 在二楼边吃边看的黎宝璐都忍不住低声道:“好有钱!” 那锭银子可是十两,十两! 掌柜的心动了,他在心里把上房的客人过了一圈,最后道:“倒是有一对兄妹可能会让你们。” 其他上房都是一间房住了两三人,只有顾景云和黎宝璐是一人占了一间,因此他道:“他们也是今儿傍晚才住进来的,兄妹俩一人一间上房,你们要是想住一间,那我去与他们说说,说不定能给你们让出一间来。” “不过也不一定,那位少年气度不凡,看着不像缺钱的,因此……” “掌柜的放心,便是不成,我们也感激您,”韦英杰立即道:“若是成了,我这儿还有重谢。” 掌柜的点头,目光却有些怀疑的扫了四人一眼,出手这样阔绰,实在不像是商人。 住在他这里的客商,不管生意做得多大都精打细算得很,想要从他们手里多掏一文钱,那是连窗户都没有的事。 韦英杰看到掌柜怀疑的眼神,心中苦笑,他自然知道此举扎眼得很,但他完全没办法。 谁知道这家客栈房源如此紧张,看看大堂着人满为患的,总不能真去睡大通铺吧,不说主子的身份,便是他们身上的伤也是要处理的。 彭育还烧着,需要环境修养。 掌柜的上楼去找顾景云黎宝璐,韦英杰想了想,对陶悟使了一个眼色便跟上,他想,反正已经露财了,今天晚上便是用钱砸也要砸出一间上房来。 韦英杰正在心里想着对策,一抬头就看到了掌柜的满脸堆笑的站在一张桌子前对两个半大的孩子不停的作揖。 看清两个孩子的韦英杰:“……”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要不是人家比他们提前来到,韦英杰几乎要以为这俩人在跟踪他们了。 顾景云正满脸不耐烦的拒绝掌柜的提议,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韦英杰,他似有些疑惑的歪头看了看他,半响才确认似的撇撇嘴,低头继续吃菜。 韦英杰心中苦笑,知道他们又被嫌弃了。 然而俩孩子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何况他们此时还有求于人。 韦英杰上前对俩人作揖行礼,道:“顾公子,黎姑娘别来无恙,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黎宝璐脸上笑眯眯的,态度良好的对他们点头道:“你们也要住在这个客栈呀,吃晚饭了吗?” 韦英杰正要借此倒苦水搏同情,就见顾景云扭头瞪着黎宝璐,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怎么这么笨,不知道他就是想占我们上房的人吗?”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觉得顾景云说她笨时绝对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如此认为! 说好的只是演戏呢。 第70章 打探与泄露 韦英杰满脸尴尬,但心里一点也不为怵,换做是他,受他们牵累,说好了永不再相见后再见面他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顾景云说的每次,他还真是来占他们上房的。 从昨晚上的事来看,顾景云虽毒舌,心地却善良,而他的小妻子更是心软,所以韦英杰便满脸为难的看着俩人,眼光时不时的瞟向大堂,低声哀求道:“顾公子,黎姑娘,你们也知道我们的伙伴病得有些重,如今只有大通铺有位置,但那地方根本不适合养伤,还请您二位通融一二,让一间上房来给我们好不好?” 善良的黎宝璐果然面露不忍,顾景云抿了抿嘴,脸上虽带着不悦的神色,但也没一口拒绝。 韦英杰看到他扫了大堂一眼,便不耐烦的抿嘴道:“便让给你们吧,正好,房费我只付了一半,剩下的你们自个付吧。” “那是自然,房费怎敢再让顾公子破费?”韦英杰心中暗笑,果然,少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表示,“顾公子和黎姑娘在客栈里的花销也该算到我这儿才是。”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殷勤的对掌柜道:“再上两道贵店的招牌菜,顾公子,若是吃得好再点。” 顾景云轻哼一声,虽没应下,但也没拒绝他献殷勤。 韦英杰就松了一口气,他们不怕还情,就怕对方不接受,日积月累下恩情愈重,到时候主子的身份暴露,只怕所求不薄。 韦英杰退下,与掌柜的办好入住手续,忙扶着彭育上楼。 李安和陶悟都领悟过顾景云的毒舌,也知道这人不喜与人讲虚礼,因此上楼梯时只冲对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上楼。 陶悟见床上摆着小姑娘的衣服,脸一红,看向韦英杰小声道:“你送过去?” 韦英杰冲他翻了个白眼,道:“凭什么为难的事都是我去做?”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敲门声,韦英杰忙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黎宝璐便大松一口气,忙把人迎进来。 黎宝璐一笑,乖巧的道:“我是来收拾行李的。” 李安见只她一人前来,便柔声问道:“顾公子呢?” “他不耐烦听外面吵闹的声音,所以在屋里呢。”其实顾景云是特意躲起来给他们机会打探的。 昨晚上局势混乱,小小的破庙里分了六派,各有各的秘密,因此谁也不敢主动开口打破平衡,打探各自的来历秘密。 其中那对农夫的情况最简单,不过是要进城卖沙梨的农夫。 但其他人却都罩在了雾里,李安他们且不说了,威远镖局私下接的物镖是什么,竟然引得人前来劫镖?那些劫镖的玄衣人似乎上面还有指使人,那人又是谁?那了两个在破庙里歇脚的江湖人也并没有通报姓名,谁知道他们是谁,是否有别的目的。 还有便是顾景云和黎宝璐这对少年夫妻,顾景云的气度姿容摆在那里,若不是身后没有奴仆,又只有一个小妻子跟随,李安等人几乎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公子了。 但俩人明明都还是半大孩子,且早早成亲,而且黎宝璐还学了一身的功夫,心虽软,对黑衣人下手时却毫不手软,说捅人就捅人,都不带二话的。 而且还会医术,听那些江湖人士的意思,她还与一个叫白一堂的江湖人物有很大的牵扯。 所以,这俩人到底是什么人? 对着聪明且毒舌的顾景云,不管是李安,还是韦英杰都不敢问出口,但对明显武力值爆表且似乎智商有些不足的黎宝璐,俩人一点压力也没有。 李安悄悄的对韦英杰使了一个眼色,便坐在桌边捂着胸口养伤。 陶悟是武夫,能动手绝不说话,此时就扶着彭育坐在一边紧闭着嘴巴。 彭育一直半昏半醒,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因此也只能闭嘴。 韦英杰只能捏着鼻子站在黎宝璐身边看她动作迅速的收拾床上的衣服,他笑眯眯的问,“黎姑娘,你和顾公子不是成亲了吗,怎么还分房睡?” 嗯,这个话题起得好,可以由此延伸出许多问题。 黎宝璐羞涩的一笑,“我们只是成亲了,因年纪还小,所以要分开住。” 也就是说只是拜堂成亲,不能圆房。 韦英杰表示明白,民间很多人都那么干,但他不理解呀,所以好奇的问道:“那再过几年成亲便是,何必这么急?” “他要出来考试,家里又没有可靠的仆人,只能我随身照顾他,但男女有别,出行不便,反正我们两个的婚约是从小定下的,便是提前成亲也没什么不好。” 韦英杰眼睛一亮,问道:“不知顾公子要参加什么考试,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 李安也竖起了耳朵。 “考试已经过了,下次再考得到明年呢,不过你们也帮不上忙。” 韦英杰心中有了猜测,笑眯眯的道:“黎姑娘不说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上忙?” “他明年要参加乡试,难道你们竟连朝廷取材考试都能帮忙吗?”黎宝璐一点也不客气的道。 韦英杰呵呵一笑,“这个自然是帮不上,却可以帮顾公子处理一些考试外的事,比如定个客栈,找些书籍或书院的考题什么的。” 见黎宝璐似乎有些意动,韦英杰再接再厉道:“我家公子也是读书人,而且认识不少名师,说不定还能为顾公子引见一二。” 真没想到顾景云还是读书人,还是一个已是秀才的读书人。 韦英杰心中火热起来,这样一来,顾景云就与他们有利益纠葛了,他们可以许对方以前程,只要这小两口帮他们到京城…… 黎宝璐那身轻功,即便不能阻挡黑衣人,她带着人逃命却绝不会有人能追上。 韦英杰看着黎宝璐的眼睛火热火热的,李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扭头看向黎宝璐。 谁知道以为会高兴的跳起来的黎宝璐却在思索了一会儿摇头,“还是算了,那些大儒云哥哥自会去拜访,你们还要逃命呢,哪里好麻烦你们。” 韦英杰刚想表示不麻烦,黎宝璐就继续道:“而且,你们引见了他未必就会去见。” 韦英杰一呆,问道:“这是为什么,要知道大儒乃良师,多少人想求见却不得其门呢。” “所以这样的人才不值得云哥哥去拜访呀,”黎宝璐道:“他常说,学无止境,这世上那么多的学科知识,而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学全,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未知的知识等着人去探讨!三人中,必有能为我师之人,所以那些人只因为写了些好文章,教了些擅长考试的举子便自诩大儒,不见人,不探讨更深一步的知识,那与他们交谈又能有多少进益?” “有那时间费尽心机的去拜访一个不一定见他的大儒,还不如多看些书,多与其他人探讨学习,其所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韦英杰和陶悟目瞪口呆。 李安若有所思。 昏昏沉沉的彭育皱起了眉头,颇有些不悦的看向黎宝璐,“依你那么说,大儒竟比不上普通人了?”他冷哼一声道:“大儒之所以为大儒,那是因为他们学识渊博,可堪为良师,与良师的一席话,胜过读十年书。顾公子如此贬低大儒,莫非与大儒们有仇?” 黎宝璐心中不悦,看向彭育问道:“那人人都与大儒说两席话,那岂不是都读了二十年的书?” 她讥讽道:“那朝廷为何还费心费力的办县学,府学,国学?直接把有名的大儒派下来,轮着与天下人说话,每人说上两席,那每人都读了二十年的书了。” 黎宝璐还夸张的“啊”了一声,赞道:“到时候我大楚就成了全天下最有文化的国度,平均每人都读书二十年往上呢,彭公子大才!” 栽大帽子谁不会栽? 敢给她家景云扣黑锅,活得不耐烦了? 韦英杰没想到黎宝璐嘴巴也这么厉害,见彭育脸色涨得通红,轻咳一声道:“自清的意思是大儒们毕竟读书多,在某些问题上见解独到,与大儒来往自然获益良多,而我们正好认识一位大儒,若顾公子要科举,还是应该拜访一下,若是能拜他为师那就更好了。” 黎宝璐摇头,“我们都有师父,不可能再拜师,至于拜访之事,顺其自然吧,我们要去杭州,又不去京城,要是为了一个大儒就赶去京城也太浪费时间了。我们明年还要参加乡试呢。” 几人咋舌,这口气够狂的,不说一般人,便是太孙,当年为了能给太孙找老师,太子殿下可以三顾茅庐的去请顾大儒,但就是这样顾大儒也没答应做太孙的老师,而是太孙有问题了可以去请教他,但这样的机会也就太孙有。 为了见大儒一面,即便是踏遍千山万水也在所不辞,何况还能单独与大儒面见交谈。 李安惊过后便是低头好笑,说这话的若是个青年或中年人,必定会让他们厌恶。 但黎宝璐还是个半大孩子,顾景云也是个少年,还是个颜值不错的少年。 他们几个都知道他嘴硬心软,也稍稍摸透了他骄傲的性格,这样一来便不让人讨厌了。 李安笑问:“顾公子就这么有信心?” “你是说乡试?”黎宝璐挺起胸膛道:“若是考试公正,他取中前五名并不难。” 李安挑眉,眼中划过亮光,笑道:“若有时间能与顾公子手谈一局就好了。” 黎宝璐摇头,“还是算了,我们要去杭州,与你们不同路,而且你们正被人追杀呢,万一再被人追上怎么办?” 韦英杰抽了抽嘴角,所以才想请你们一路同行,好保护他家主子呀。 你们就是趋利避害好歹也遮掩一下,找找借口吧,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口真的好吗? 话虽如此,但不管是李安,还是韦英杰与陶悟对此都很愉悦,他们现在不怕直来直往的人,就怕心里藏了弯弯绕绕的,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啊。 倒是彭育心中很不悦,觉得这个小姑娘不仅狂傲还不会处事,竟然就这样回拒他们。 黎宝璐收拾好衣服,扫了彭育一眼便往外走,对几人挥手道:“行了,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们赶紧休息吧。” 韦英杰这才发现他们还没问出他们的籍贯等信息,顿时有些苦恼。 李安安慰他,“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71章 以国士待着 黎宝璐内力深厚,耳力好,门虽然关着,但还是隐约听到了。 韦英杰抽了抽嘴角,低声和主子道:“爷,您小声些,黎姑娘的内力应该不弱……” 同为武功高强的人士,他可是知道耳朵有多灵的。 黎宝璐嘴角带笑的推门进屋,对着坐在桌前下棋的顾景云比了个剪刀手。 顾景云嘴角微翘,继续低头去看他的棋局。 就算不得不投在太孙的势力之下,他也不能贬低了自己的价值和尊严,最起码,决不能比彭育少! 顾景云眼中闪着亮光,“啪”的一声将一颗白字落下,瞬间吞了一片黑子。 小两口晚上躺在一张床上,黎宝璐问道:“彭育是太孙的伴读,你要如何超过他呢?” “父子尚能反目,他不过是太孙的四个伴读之一罢了,”顾景云闭着眼睛低声道:“不着急,来日方长。” 同样觉得来日方长的两伙人第二天便在客栈门口相遇了。 李安笑眯眯的道:“没料到这么巧,看来我们要一块儿上路了。” 顾景云沉默的看着他。 李安便指了自己的马车道:“我的车较宽敞,且也舒适,顾公子不如上车一叙?” 黎宝璐默默地站在顾景云身后,静静地看着李安。 李安便知道俩人为了安全是不会分开的,便指了彭育和陶悟道:“让他俩人去帮你们赶车如何?” 顾景云对黎宝璐微微点头,抬着下巴示意道:“我家红枣脾气大,把人颠出毛病来我可不治。” 陶悟哈哈大笑道:“顾公子放心,一头骡子我还是降服得住的。” 彭育的脸色则很不好看,在他看来,太孙是天下最尊贵的第三人,以后整个江山都是太孙的,他们何必与两个愚民如此虚与委蛇,能够为他们所用,这俩人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韦英杰瞥了彭育一眼,笑眯眯的拍着陶悟的肩膀道:“快去吧,自清伤口还没愈合,驾车小心一些。” 陶悟瞥了一眼彭育,微微点头。 他知道韦英杰是要他照顾彭育的同时还要看好他,免得他坏了主子的事。 他是武夫,读书比不上彭育,也直莽了一些,然而并不蠢。 主子很欣赏顾景云,想要收服他,而彭育看不上顾景云,昨天晚上彭育就很有怨言,今日主子将他们支开就是怕彭育与顾景云言语冲突。 顾景云那小子年纪虽小,他们也只见过两次面,但是人都看得出他骨子里的高傲。 但很奇怪,同样是高傲,陶悟不喜欢彭育,却不讨厌顾景云,甚至看顾景云能把彭育气成那样还隐隐有些开心。 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不好,不好,怎么说他们也同生共死过,怎么能这么幸灾乐祸呢? 陶悟憋着笑意扶彭育上车,然后就抹了一把红枣的脖子,跳上骡车跟上前面的马车。 彭育让陶悟将车帘扎起来,靠着车门看着前面的马车,脸色颇有些阴郁。 陶悟一开始还乐滋滋的,看久了不免气闷,想着俩人虽然不对付,但毕竟相交多年,因此劝道:“主子虽没考校过顾景云的功课,但仅凭他小小年纪就考中秀才案首来看,他的功课必不弱。而这两次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不仅聪明,心地智谋一样不缺,这样的人若能被主子收服就是一助力,你何必如此?” 昨天晚上黎宝璐一走彭育便脸色很不好看的问道:“公子,我们为什么要讨好两个半大的孩子?” 李安含笑道:“他们救了我们。” “那赏赐他们一些东西便是,何必将姿态放得那么低?这些人还不值得公子如此。” 当时李安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寡淡,但还是解释道:“礼贤下士为君之德,顾景云有才,我并不觉得委屈。” 当时韦英杰的脸色就难看之极,悄悄与他传音道:“真是蠢货,公子礼贤下士,心胸宽广,看重人才本是我等之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结果他倒好,反倒教着公子轻贱人才。什么顾景云不配?” “顾景云若是不配,那什么人配?我与你可配?若是不配,难道也要教着公子轻贱我们?” 陶悟是武夫,被家族送到太孙身边做侍卫,若无意外,他们一家以后就跟着太孙混了,作为未来陶家的家主,他自然希望太孙心胸宽广,尊敬他们这些人。 所以听了韦英杰的传音分析后他也很不赞同彭育的话,而且俩人本来就一直有些不对付,因此看他被气,他乐得看戏。 但见他脸色苍白,恹恹的靠坐在车上,他又想起这些日子的共患难来,好歹同生共死过,念着这份情,陶悟还是忍不住劝了劝他。 但彭育并不领情,他冷笑一声道:“天下能读书,会读书的书生何其多,难道就缺他顾景云一人吗?何况他与殿下乃君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一个穷书生凭什么推三阻四的?” 陶悟微微抿嘴,半响才道:“那顾公子知道公子是君,他是臣了吗?” 彭育一噎。 公子的身份是秘密,他们瞒着还来不及,又怎会告诉别人,还是一个陌生人。 陶悟见他被噎住,这才在心里冷哼一声。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书上写的没错,可这世上有几个臣子能做到? 蝼蚁尚且偷生,君真要弄死臣子,烈性有些的就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和韦英杰更信奉的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而这几年,太孙的确对他们不错,所以他们愿意为太孙拼命,不然,俩人之能,想要不着痕迹的在袭击中丢下太孙独善其身根本不是难事。 彭育看不上陶悟这样的莽夫,陶悟也与彭育话不投机,骡车上一下安静了下来。 但前面的马车却正热闹,黎宝璐跪坐在一边,看着俩人俩人下棋,只觉得风刀霜剑,差一点就撩开帘子出去跟韦英杰并排坐在车辕上了。 最后,顾景云以一颗黑棋堵死白棋的路,险胜。 他翘起嘴角道:“承让!” “景云大才,”李安边笑着捡棋盘上的棋子,边问,“此去杭州可是有要紧事?” 顾景云骄傲的冲他抬下巴,斜睇着他,不说话,但态度说明一切,“干你何事?” 李安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中好笑,他捏了捏手中的棋子道:“若是我说你们护送我到京城,我许你锦绣前程,你可愿意?” 顾景云微微挑眉,不再骄傲的抬着下巴,而是上上下下的把李安打量了一遍才道:“你倒是直接,不过我喜欢!” 李安心中好笑,正是知道你喜欢开门见山我才这么直接的呀。 顾景云也很直接的道:“可你自身都难保,我为何要信你?要是跟你去了京城却入了贼船怎么办?” 他道:“科举与我来说一点也不难,我迟早会有一副锦绣前程的。” “科举出仕,再慢慢的往上爬,时间太长,你受得了吗?”李安淡淡的道:“何况为官之后并不是有才华就够了,还得有人脉。这些是你的家族不能给你的,我却能。” 顾景云不为所动道:“敌人也很强大,不然不会把你逼到死路,我不想做人手上的刀。” 李安立刻承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主动挪你这把刀,如何动全凭你心意。” “你要是能做到这点现在就不会被人追着砍了。” 李安苦笑。 顾景云脸上就露出适时的好奇,问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的身份……” 黎宝璐就伸出手指捅了捅他,顾景云立即收敛道:“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我和内子是要去杭州的。” 李安虽然很想将俩人拉下水,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只能点头道:“好,我不告诉你,不过我有个请求,我回京也要过杭州,我们这几日同行如何?” “你放心,我们必定小心掩藏行迹,若是真把黑衣人招来了,你们只管自己逃命,不用管我。” 顾景云和黎宝璐就齐齐冲他翻了个白眼。 真要遇上黑衣人,他们真的能袖手旁观吗? 李安见状哈哈大笑,道:“也不白蹭你们的好处,我知道你们旅资有限,等到了杭州我自有重礼相谢,如何?” 顾景云瞄向黎宝璐,黎宝璐微微点头,顾景云便答应了。 李安高兴,笑眯眯的重新摆好棋盘,“我们再来一局如何?” 从这里到杭州,以他们现在慢悠悠的路程骑马还要走五天,足够他继续打动诱拐俩人了,他就不信拿不下两个小屁孩! 第72章 耐心 李安是打定主意要跟着俩小孩,顾景云似乎知道甩不脱他们,冲四人翻了个白眼后就把自家的骡车抢了过来。 虽然他不拦着他们跟着,却不会主动与他们混在一起。 李安笑眯眯的,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让彭育再一次感叹太孙的好脾气。 陶悟却很不解,“公子,何不挑明了身份,将人争取过来的机率可大大增加。” 李安:“有几成机率?” “怎么说也有八成吧。”陶悟不太确定的道。 韦英杰便替太孙解释道:“广志,如今我们走在刀尖上,容不得一点疏忽,别说是八成,便是九成也不行,除非十成十确定顾景云会投向我们,不然决不能暴露身份。” 彭育提议道:“不如用一假身份。” 他们三人中随便一人的身份拿出来都能让对方高山仰止。 韦英杰噎了一下,见李安脸上笑容微淡,便任劳任怨的继续替他解释道:“顾景云志向高远,必不肯为幕僚。何况公子待人以诚,此乃高德。” 顾景云一看就是真高傲之人,太孙好歹还是君,他投在太孙名下是臣,可他们这几个尚且是人臣,投在他们名下的顶多是个幕僚,顾景云少年成才,才华能力都不缺,他是有多脑缺才会不做君之臣而跑去等臣下幕僚? 李安看着眼中不屑的彭育心中微叹,他和阿爹一直不喜彭阁老,但当年开平一案几乎让太子一系倾覆,还是秦阁老力挽狂澜,主动替阿爹背锅这才消弭了祸事。 但当时阿爹被亲近之人背叛,皇爷爷又疑心他,最亲近的老师又因自己差点被满门抄斩,太子一系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 阿爹身体本来就不好,遭受连番打击后差点一病不起,还是阿娘带着他在床前大哭才把人唤了回来,但就是这样他也没精力去收拢势力。 等他回过神来时彭阁老已经掌握了太子一系的剩余势力,借此博弈进入内阁…… 阿爹不喜欢彭家的钻营,加上心灰意懒,便放任了彭家越俎代庖的经营着太子一系。 彭育是阿娘为他选的伴读,她不想就此放弃希望,因为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不仅丈夫与自己,就是他们的孩子也将万劫不复。 所以他们需要掌控住太子一系的势力。 阿爹身体不好,那便由他来。 而彭家也需要与太子府打好关系,以借此招揽更多人才和势力来投奔,所以两方一接触,彭育便成了他的伴读。 但这么多年了,不管他怎么教导,彭育的眼界都宽广不了,明明有最好的先生,也有最好的教育资源,所接触的人也胸怀阔达,为何他却总是这么鼠目寸光? 偏偏其余三个伴读都是其他势力塞到他身边来的,让他除了彭育就没别的可用之人了。 李安扫了韦英杰和陶悟一眼,轻吁一声,幸亏他满十八后阿爹就给他选了韦英杰和陶悟做亲卫,不然非憋死不可。 而慢悠悠的走在前面的骡车里,顾景云正毫不吝啬的夸赞李安,“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只这一点他便能成为半个贤君。” “你很满意?” “只是满意,接下来就看他看人的眼光了。”说罢撇嘴道:“彭育此人不可深交,让他做伴读,我想知道是他的眼光,还是别人硬塞进去的。” 黎宝璐歪头,轻声道:“我以为他是因为受伤才脸色不好的。” “他看我的目光像是施舍,连这都看不出来吗?”顾景云鄙视她。 黎宝璐静默了半响道:“我没看他自然看不出来。” 顾景云满意,却还是教她道:“出门在外还是多看看人的好,可以积累经验。” 顾景云虽然也经常轻蔑的,居高临下的,高傲的看着人,但他通常鄙视的是人的智商,看人的眼里写的是“尔等愚蠢的凡人”,所以他的那种居高临下并不会让人厌烦,只会让人恨不得套他一个麻袋狠揍一顿。 而彭育看人的眼里却明晃晃的写着“尔等贱民”,让看的人心中冒火。 不过那是凡人的思想,顾景云看了就不冒火,反而还很高兴,他愉悦的与宝璐道:“这样愚蠢的人类能在聪明人里生存多久?我敬请期待。” 黎宝璐在心里为彭育默默地点了一根蜡。 顾景云想着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的吊着李安,增加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重量;李安想着谨小慎微,先把顾景云的底摸透后再把人诱拐过来,加上距离杭州还有四五日的路程,所以两方一点也不急。 让俩人想不到的是一直紧追着后的黑衣人竟然一直不曾出现,但不管是李安还是顾景云都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脸色更加凝重。 就在顾景云心里暗戳戳的算着是此时冒险施恩于李安好,还是赶紧带着宝璐先保命好时他们到了广信府。 广信是浙江的大县,再往前走三日就可到杭州。 进城后顾景云便兴致勃勃的坐在车辕上看路两边摆的货物。 每个地方的物产都有不同,而他喜爱这种寻找不同的感觉,目光在扫到一家挂着红布的镖局时目光一顿。 陶悟跳下马车,从后面赶上来问道:“顾公子,今天我们就在广信府歇上一日如何?” “好啊。” 顾景云一口应下却把陶悟噎了一下,他还背了一箩筐的话呢,结果还没机会出口对方就答应了,那些话憋在心里有些难受怎么办? 陶悟只能转身,上了马车后对着韦英杰背了一遍刚才他让自己背的话,这才舒服的透出一口气。 韦英杰好笑的问道:“顾公子答应了?” “你不是听到了吗?”陶悟瞥了他一眼,彼此的耳力都不错,刚才他与顾景云的声音都不低,他不信他没听见。 黎宝璐的目光在街上一扫便找了家看上去比较高大上的客栈住进去。 前后两辆车的人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儿,李安估计也知道他们躲不过黑衣人的眼线,因此都不怎么伪装了,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定好上房,顾景云便招手叫来伙计,问道:“我刚才过来时看到一家镖局门口挂红,是有何喜事吗?” 伙计想了想,便笑道:“公子说的是溯远镖局?那是新开张的,因此门口才挂红。” 顾景云点头,给了他一把铜板做赏钱,然后便上楼回房了,黎宝璐忙拎着行李跟上。 李安等人目光闪了闪,并没有开口询问。 黎宝璐放下行李,见顾景云有些神思不属,她便道:“我一会儿去看看,若是有送到这里的信就拿回来。” 顾景云点头。 黎宝璐就嘱咐他道:“你在客栈小心一点。” 溯远镖局是全国性的大镖局,北至努尔干都司,南至琼州都有他家分行,接的镖也各式各样,业务广泛。 在出来前,顾景云就与琼州的分行签了合同,由溯远镖局为他们与张一言传信。 他们的信可以从全国各地各个分行中送到琼州的分行,而张一言的信则可以选择一条路线,由溯远镖局抄送各分行,以便他们随时能收到琼州的消息。 在定了要去杭州后,顾景云便送了封信给张一言,让他以后寄信用广州到杭州这一条线,而他考中秀才后又寄出一封,让他将这一好消息告诉秦舅舅等人。 现在才过去几天,未必就有信,但顾景云还是想去问问。 黎宝璐放下行李便悄悄的离开了客栈。 陶悟悄悄的溜回客房,低声道:“她走了,看方向就是去溯远镖局。” 彭育疑心,“不会是故布疑阵想要把黑衣人引来吧?公子,不如我们先躲开。” 韦英杰和陶悟也看向李安。 李安沉默了片刻,用扇柄敲了敲手掌道:“不用,我相信我的眼光,再等一等。” 彭育着急,“公子,我们赌不起。” 韦英杰和陶悟对视一眼,也低声劝道:“公子,我们可先躲出去,若无事再回来便是,顾公子不问便罢,说是问起便说我们想看看广信的风土人情……” “是啊,是啊,”彭育苦口婆心的劝道:“公子该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韦英杰和陶悟的脸色忽然一僵,陶悟更是直接开门出去走到隔壁房间敲了敲门。 门一打开,黎宝璐嫩呼呼的脸出现在眼前,对方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有事吗?” 陶悟噎了个半死,这丫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溯远镖局离这儿可不近,关键是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点也察觉不到,要不是突然听到隔壁倒茶水和说话的声音…… 第73章 做戏 顾景云离开自己的视线到底让黎宝璐不安,尤其是在暗中还有黑衣人的情况下。 所以黎宝璐将轻功运到极致,跑到溯远镖局,直接找了镖头查询。 镖头满脸愕然的看着黎宝璐,再三确认过她手里的铜牌出自溯远镖局后才把一封信拿出来。 黎宝璐只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确定是张一言的信后就飞快的往回赶。 前后不到一刻钟,最后还因轻功运到极致有所感悟,还没等她理清门就响了。 打发走陶悟,黎宝璐就回身去找顾景云。 顾景云已经把信拆开,一目十行的扫完了。 他抬头双眼发亮的看向黎宝璐,冲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黎宝璐恍惚了一下,然后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从美色中醒过来,“有什么好事吗?” 顾景云压抑不住兴奋的道:“舅母有身孕了!”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半响才接过他手里的信。 信是两个月前写的,却在前不久才寄出来,看日期正是顾景云开始院试的那天。 看来张一言是怕打扰到顾景云考试。 何子佩彼时已怀孕五个月了,因为是高龄产妇,她的身体又一直不好,秦舅舅和张一言都非常的小心翼翼,甚至花了大价钱到县城请了大夫去看。 黎宝璐是被何子佩一手养大的,情同母女,想到他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也不由激动起来,她捏着信无措的问道:“我们要回家吗?” 顾景云激动的神色一顿,他想了想,摇头道:“不,我们不回去。” 他忍住心中的轻颤,低声道:“我们回去并没多大用处,你虽学过医术,却没多少实践经验,”他紧紧的攥着拳头道:“我们得给舅母送个大夫去……” 黎宝璐看着他。 顾景云却扭头看向隔壁,低声喃喃,“最好是个擅长妇科和儿科的太医……” 他想吊着李安增加砝码,但这在家人面前,这些算计都不值一提。 舅舅和舅母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顾景云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酸酸胀胀的。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仅是母亲的孩子,也是舅舅和舅母的。 为了他和母亲,他们在流放途中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要不是舅舅是罪籍,母亲早让他过继到舅舅膝下继姓秦了。 黎宝璐见他眼眶都红了,忙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这是好事呀。” 顾景云反身抱住黎宝璐的腰,将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热泪一行一行的落入她的肩头,“你不知道,”顾景云哑着声音道:“舅舅和舅母并不是没有孩子,当年流放琼州时我有一个三岁的表姐,母亲因为日夜赶路和伤心忧虑病倒了,彼时非常的凶险,舅舅就求了押送的衙役,当了不少东西才给母亲求了个大夫,因为要照顾母亲,难免疏忽了孩子,表姐当时也不小心淋了雨,舅母给她换了衣服,喝了姜汤后便一心扑在了母亲身上,结果等母亲的情况稳定下来时表姐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不到半个时辰就去了……” “我的出生是用人命换的,”他轻声道:“这个孩子必须保住,舅母必须要看着他长大成人才行,宝璐,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为他们平反,让他们离开琼州!” 顾景云摩挲着手上的信,脸上的表情越发坚韧,他冷声道:“是该挑明身份了,何冲那里暂且搁下,先把李安送回京城再说,而且速度要快。舅母如今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再有四个多月就要生了,她等不及!” 之前顾景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算计,急的是李安,现在却反过来,急的是顾景云了。 黎宝璐立即起身道:“我给你找衣服。” 黎宝璐找了两套颜色鲜艳的衣服,分别与顾景云换上,俩人就一脸喜色,眼眶微红的出门了。 这让一直悄悄注意这边的陶悟一愣,连忙假装碰巧的从拐角处出来,自然的与俩人打招呼,“顾公子和黎姑娘这是要出门?” “不是,是去吃饭,”黎宝璐高兴的道:“李公子他们呢,若是不嫌弃不如一起用饭?我们请!” 陶悟一愣,虽然俩小孩因为他们承诺的钱财允许他们跟在后头,却很少主动与他们来往,比如,吃饭时绝不同桌,赶路时绝不同车,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被邀请同桌而食。 陶悟扫过俩小孩身上的衣服和脸色,着重在他们的眼睛那里停顿了一下,疑惑的想,难不成是有大喜事? 他笑呵呵的点头道:“好呀,我这就去叫公子。” 陶悟去请李安。 顾景云很是大方的包了一个包厢,这让四人更加确认俩小孩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李安也直接,选了个位置坐下后就笑眯眯的问,“景云是有何喜事吗?” 顾景云大方的点头,“我舅母有孕,我舅舅要有后了,与我秦家来说,这便是天大的大喜事,因此当浮一大白。” 说罢他将酒满上,眼睛晶亮的端起酒杯冲众人示意一下便仰头饮尽,他丢下酒杯畅快的哈哈大笑道:“苍天果然不负我!” 四人见他两颊飞红,眼睛却越发晶亮,像是天上闪烁的明星一样亮入心底,四人皆是一愣,全都感受到了他的愉悦与激动,甚至隐在其中的悲怆。 黎宝璐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酒,乖巧的坐在一边。 李安愣了一下,他看着对面俊俏的顾景云半响,渐渐的从他稚嫩的脸上看出了些熟悉的影子,以前他从未想过猜测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问:“顾公子出自琼州府?” 顾景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俩人虽结伴同行,但都有默契的不问彼此身份,对方会从宝璐身上打探他们的来历情况,却不会主动问他,这是李安第一次主动挑起这个问题。 顾景云放松的倚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安扫了黎宝璐一眼,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与顾公子相交多日,却还不知道公子籍贯,这个朋友做的有些不称职。而且今日一打量才发现公子与一位故人颇为相熟。” 顾景云有些厌恶的皱眉,他长得像他娘,但肯定也有他爹的影子,同在京城,李安能见的故人是谁? 李安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问,“顾公子的舅舅莫不是曾太子少师,文华阁阁老秦信芳?” 顾景云眼睛如电般盯着李安,眼中满是厉色。 黎宝璐努力让自己的气盛强盛起来,目光如电的瞪着他们。 李安看到他们的表现,愉悦起来,他挑着嘴角道,“你们以为我是谁?” 顾景云露出嘲讽的神情,“你是谁与我们何干?” “当然有,”李安正色道:“我若是路人,说不定会敬仰秦少师,帮忙隐瞒公子之事;我若是顾家一派的人,自然要将你的事告知顾家,以早做准备;而我要是太子一系的人,自然是与你一伙儿的,到时候就少不了互帮互助。” 顾景云撇嘴道:“你身边就跟着三个护卫,能有多大势力?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惧。”他倚靠在椅子上,鄙夷的道:“第一和第三种暂且不说,只说第二种,别忘了,我也是顾家之后,他们能把我怎样?” 看着有恃无恐,恣意肆然的少年,李安心中又是悲伤又是怀念,他低声道:“权势之事,哪是那么简单的,你从小生活在琼州,哪里知道京城之险。” 顾景云一脸的不相信,他道:“如今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那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身份?若是我俩真是一伙儿的,我就继续勉为其难的送你到杭州,若不是,便就此分道扬镳吧。” 李安见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暴露,是啊,在这少年的心里,他最大的威胁只怕就是来自顾家的掌控,而现在他并不在京城,顾家便是想做什么也不可能。 他摇头失笑,这孩子再聪明也是在琼州长大的,眼界到底有限,对权势之争的危险也预估不足。 但这些都能培养! 李安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笑道:“我正巧属于第三种,”他挺足了胸膛道:“我单名一个安,字又安。” “嗯,”顾景云歪头看着他,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自我介绍,便问:“出自哪家?” 四人一愣,韦英杰最先反应过来,对李安笑道:“公子,秦先生只怕不好直提公子的名讳。” 普通百姓不会知道皇帝,太子和皇子们的名讳,但为官者就不一样了,家里的大人也会教家中的子弟。 但秦信芳可能是因为流放在琼州,所以没与顾景云介绍过,所以少年并不知道李安的名讳。 顾景云当然不会让他们知道他知道,不然怎么解释他对李安,彭育这两个名字毫无感觉? 即使要加快进程,该做的戏也要做足。 第74章 合作 李安表明了身份,顾景云脸上也只是一惊便恢复了淡然,他道:“我有事要在杭州停留,所以也只能把你们送到那里。” 彭育见他冥顽不灵,气道:“顾景云,公子是君,你是臣,如今君有难,凡所召,你敢不从?” 本来慵懒的顾景云挺直了腰背,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般锋利的回视彭育,冷冷的道:“我就不从,你耐我何?” “你!” “自清!”李安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扭头对顾景云解释道:“自清莽撞,还望景云见谅。” 顾景云哼了一声,直直地看着李安道:“能送你们到杭州已是仁至义尽来了,别说你只是太孙,便是皇帝也指使不得我。” 李安一愣,感觉到了顾景云的敌意,他略一想就明白了。 秦家是因为皇家才被流放琼州的。 秦信芳是能臣,不说于太子,便是于国都大有用处,却因为皇祖父和阿爹的斗争流放琼州,而顾景云母子会被顾家丢弃也是因此。 虽然对顾景云的态度略有些不悦,但仔细一想便觉得这样的态度才是对的,他叹息一声,道:“你是要去找浙江布政使何冲吗?” 顾景云轻哼一声。 “那我劝你还是别去了,何冲虽是你舅母的堂兄,也受过你舅舅提拔,但当年你舅舅落难他并未伸出援手,这些年他一直拒绝与太子一系来往,反而更亲近四皇子一系,你去了只怕会凶多吉少,还会暴露在顾家面前。” 李安见他紧抿着嘴角,颇为倔强的样子,便柔声道:“你有事还不如告诉我,虽然我只是皇孙,手中却还有些可用之人的。秦先生是我阿爹的老师,又是因我阿爹才如此,但凡能做我决不推辞。” 顾景云眼眶微红,却讥讽的看着他问,“现在倒是殷勤,但之前的十四年你们都去哪儿了?” 李安脸色微红,有些羞愧。 母亲为了不让他两眼抓瞎,将开平一案详细的与他说过,想起七岁那年的腥风血雨,他知道,要是没有秦信芳站出来,太子府早就不复存在了。 涉及到皇位和造反,便是皇孙也是随时可以丢弃的。 他念着秦家的恩情,但还真没想过给在琼州的秦氏以帮助,一来,他们一直被人盯着,很难不着痕迹的做这事;二来,他和阿爹是知道秦先生的朋友一直支援着他们的,他们在琼州起码不会受太多苦…… 但再多的理由,在面对苦主时李安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沉默的接受顾景云的怨忿,然后保证道:“景云放心,但我能做,我就决不会食言。” 顾景云低头沉默片刻,道:“条件是送你们去京城?” 李安就笑道:“你们若是不想送便不送,我只是不推荐你们去见何冲。” “好,我送你们去京城,不过我的条件可不少。”顾景云无视彭育的怒目,直接道:“条件我只与你谈,让他们出去。” 李安便对三人微微点头。 “公子不可,万一他要是对你不轨怎么办?”顾景云的身份还没查证过,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就算不是装的,他也姓顾,谁知道他是哪边的人? 韦英杰和陶悟也不支持李安单独留下,因为这不符合亲卫的行为准则。 李安却指着黎宝璐问道:“她可留下?” “她是我的妻子,自然要留下,”顾景云微抬着下巴道:“而且你就真放心与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单独呆在屋里?” 李安一笑,对着三人挥手道:“行了,你们就先在外面等着吧,有黎姑娘在没人敢掳了我们去。” 就是因为有她在才不放心呀。 但见李安坚持,三人只能出去。 韦英杰和陶悟对视一眼,陶悟便把在包厢门口不动,韦英杰则从隔壁包厢纵跃上房,守在外面的屋顶上。 屋里,顾景云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信任你们,因此我想作为交易还是该把彼此的条件讲清才好。” 李安好奇的问,“难道你以后不支持我阿爹吗?” 秦家身上打着太子的标签,除非顾景云与秦家断绝关系,反而回到顾家,不然他就会被归为太子一系。 “皇帝在位四十八年了,据说他现在身体也好得紧,民间传说他还能再活十几二十年呢,所以我对站队争位没多大兴趣,我的最终目标是给我舅舅平反,让他们从琼州活着回京,指望太子登基后平反或大赦,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李安沉默。 顾景云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跟着太子一系混,但他也不会投到四皇子那边,而且他不介意太子一系给他身上打上这个标签,但他不会特意为太子一系做事,自然也不会投太子一系的好处,他希望两方能合作,明码标价的合作。 李安感觉很好笑,顾景云只是一个少年,没有势力,甚至都还未长大成人,他凭什么能与整个太子一系讲条件呢? 但李安念着秦家的恩情,而且若能为秦信芳平反,于他们太子一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纵容了顾景云的“无理要求”,笑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和宝璐平安把你送回京城,你要给我舅母送一个擅长妇科和儿科的太医,还要负责所需的药材,时限便是我舅母生产前的两个月到孩子周岁。” 李安一怔便点头应道:“没问题,还有呢?” “没有了,”顾景云无视李安的愣怔,淡淡地道:“我说了是等价交易,你们四人的性命换我舅母及她肚子里孩子的命。” 感觉他们的命好廉价,四条换两条。 李安心中好笑,觉得这孩子虽然一脸聪明,却太过君子之风,吃亏了都不知道。 “别以为我吃亏了,”顾景云瞟了他一眼,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样的道:“妇人生产如同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而我舅母的身体并不好,她年纪又大了,太孙若是不想失约,最好找一个最好的太医送过去。” 顾景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继续道:“至于后续的交易则看具体情况,我舅舅虽离开朝堂十四年,但不少人还是念着他的,何况当年太子一系是以我舅舅为首,太孙若想掌握那些势力,我还是能帮一些忙的。” “条件呢?” “尽最大的努力给我舅舅平反,”顾景云道:“你不能想象琼州的环境有多恶劣,吃住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那里缺医少药,一场风寒之症可能都找不到大夫医治,他们年纪都大了,我不想他们再留在那里。” 李安想了想道:“那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顾景云扯了扯嘴角,举起手中的茶冲对方微微示意。 一饮而尽后他便没心情继续坐下去了,他起身道:“我不想吃饭了,你们自己吃吧,这顿算我的。” 李安知道他的身份让他受到了冲击,而且顾景云显然不太喜欢他这个太孙,所以也没挽留。 顾景云打开门正要出去,就被人高马大的陶悟挡住了。 陶悟先是越过顾景云看到安然坐在桌边的太孙,这才笑嘻嘻的给俩小孩让路,蠢兮兮的问道:“你们去干嘛,要开始点菜了吗?” 顾景云眼角都欠奉,越过他往外走,“不吃了,你们自己吃吧。” 黎宝璐跟在后面,路过陶悟身边时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你们点够自己吃的就成,可别浪费哦。” 陶悟满头雾水,“为什么?” “因为这顿是我请!” 黎宝璐丢下这句话便去追顾景云,路上还顺便给他们自己点了几个菜,让伙计把饭菜送到房间。 顾景云板着脸回到屋里,紧抿着嘴角坐在桌边。 “你真的不开心啦。” 顾景云情绪有些低落,“要是我们不出现,谁还会记得舅舅?” “其实李安算不错的了,你一直在挑衅他,我都没见他怎么生气。” 顾景云“嗯”了一声,“我知道,放心,我态度会慢慢变好的。”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袋,“做戏可真累,比做农活还累。” “我还以为你会说比读书还累呢。” “读书有什么累的?” “算了,当我没说。” 顾景云扭头仔细看了看黎宝璐的脸,点头道:“我知道你不擅长这些,从今天开始你就保持这张冷脸就行,少说话,破绽自然也少。” 黎宝璐点头。 顾景云继续道:“我们得重新定一条路线,尽快把他们送到京城,舅母还有四个多月就生产了,她等不得。” “那就要先摆脱黑衣人的追踪,这个威胁太大,不摆脱我们根本不可能安心赶路。” 第75章 摆脱 当天晚上李安过来找顾景云下棋,韦英杰等三人随侍在一旁,黎宝璐则一晃眼从窗户离开,快速的隐入热闹的夜市中…… 李安捏着白棋瞪着窗户半响才落下,问道:“黎姑娘去干嘛?” 顾景云眼也不抬的道:“去想办法送我们上京。” 李安心中虽好奇,却也没再问。 而此时,黎宝璐正换了一身打扮从一家成衣铺里出来,背后装着一个大包袱,她钻到车行,蹲在地上看了半晚上,这才跟着一行人到了城南的一条巷子里。 虽已是深夜,但巷子里却很热闹,下工的苦力回家洗澡,条件好点的吃宵夜,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响,还掺杂着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争吵声。 这是广信府的贫民窟,住在这里的居民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卖力气的苦力,也有耕种的农民,还有小偷盗贼和人贩子,在这里,只要有钱就什么都能做。 黎宝璐一身男装短打,她身形尚小,加上人黑,穿上后谁也看不出她是女的。 黎宝璐晃悠着在巷子里转了几圈,听了不少墙脚这才晃进一户人家。 这院子里住着八个成年男子,他们是农闲进城务工的,临时租了这个院子,只有两间房,四人睡一间。 此时八人正睡得鼾,呼噜打得震天响,黎宝璐在院子里晃了一圈便把八人晒在院子里的破衣服全拿了。 他们统共就一套衣服,每天洗澡的时候都会顺便把衣服搓一下,第二天起床时就干得差不多了。 黎宝璐毫不犹豫的把包袱里的八套新衣服拿出来,换了打满补丁的破烂衣服。 她又从院子里拿了两副扁担和两个箩筐,将所有的东西都堆在院子里的一辆板车上,留下一块碎银便偷偷的溜了。 黎宝璐推着车出了巷子便找了个地方猫着,天还未亮,早市上刚有人声时她就晃悠着进早市里去了。 早市不用交摊位费,也不会有衙役来收他们的税钱,因此早市上除了卖蔬菜水果等各种食物外,还有人卖其他的东西。 他们是来碰运气,而早市上同样有买家来碰运气。 黎宝璐见两个汉子偷偷摸摸的把一辆板车停在巷子口,不停的往外探头,她便推着板车晃悠过去,低声问道:“是什么货?” 对方戒备的看着她,“小兄弟想买什么?” 黎宝璐扫了他的摊位一眼,道:“生丝绸缎我都要。” 两个汉子眼睛一亮,打量了她半响才伸出五根手指道:“我们要这个价。” 黎宝璐比较了一下今天从店铺里打听到的价格,点头道:“没问题,但我要看货。” 两个汉子松了一口气,拉着板车退入巷子,打开一个袋子让她看生丝的品质。 黎宝璐哪里会看,不过她却严肃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在将生丝拽在手里搓了搓,半响才点头道:“都是这个质量吗?” “小兄弟放心,在这儿卖出去的就没有不好的,”两个汉子低声道:“要是不放心,全都打开看一遍就是。” 黎宝璐算了一下时间,摇头道:“我信你们,这四袋我全要了。” 两个汉子激动起来,没想到东西那么快就出手了。 两个汉子拿出称,当着黎宝璐的面再称了一遍。 生丝五百文一斤,他们卖给朝廷指定的店铺收购价只有三四百文,但那些店铺转身卖出去就能卖到六百文不止,转手间就赚了一半。 若能运到北方或中原去,价格更高。 生丝在江南不值钱,因为家家户户都种桑养蚕,这些年海贸生意好,出口的绸缎只增不减,但生丝的价格并没有涨。 朝廷把生丝价格定死,蚕农只能把丝卖给指定的店铺,所以不管丝绸多贵都与他们无关。 老实的人只能吃下这个亏,但机灵的人却会把该交的蚕丝卖到店铺后截留一些私下卖给过路的客商。 不仅可以刨除掉税前,价格还高一些。 那些客商也很乐意从蚕农手里收蚕丝,不仅价格便宜,质量也更好。 而像两个汉子这样只能推着板车来早市偷偷卖的便是没有客商的门路,又不愿意便宜让店铺收购的。 黎宝璐将生丝丢到板车上绑好。 两个汉子轮着把银子咬了咬,确定是真的后就低声提醒黎宝璐,“小兄弟早点出城吧,不然后头检查就严了。” “多谢大哥提醒,只是我还想买些绸缎带上。”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便指了巷子深处道:“你要信得过我们便往里去一些,那里有几家背了几匹绸缎来,只是他们不敢露面,你到里面找他们买。” 绸缎比生丝价格高了三倍不止,所以没人敢大批的出手绸缎,都是带了一两匹来看运气。 黎宝璐也不要多,选了六匹颜色不错的便结账快步离开。 她并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在城里动转西转,买了不少的水果蔬菜堆在车上和背篓里,将生丝和绸缎都遮掩了起来。 然后才推着东西去牛市租了间院子。 把东西丢在院子里,她晃晃悠悠的回了客栈。 顾景云正捧了一本书在看,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窗口,李安正靠在椅子上睡觉,彭育躺在榻上,韦英杰和陶悟则坐在地上靠着床打呼噜,几乎是黎宝璐飞跃进来的瞬间他们就飞跳起来,一瞬间就护在了李安跟前,等看清是黎宝璐才放松下来。 顾景云丢下手中的书起身便往外走,道:“走吧。” 黎宝璐就低声对俩人道:“你们今天好好休息,我们晚上就走。” 黎宝璐忙了一个晚上,困得很,顾景云同样一个晚上没睡,他也不问黎宝璐准备得怎么样,用了早饭就躺上床。 他拍了拍身侧道:“赶紧睡吧,晚上你可还要受累。” 谁也不知道黑衣人躲在哪里,或是有别的消息来源,但他们都知道,他们并没有躲过黑衣人的视线。 他们现在不动手,可能是有所顾忌,也有可能是还没准备好,不管如何,今天晚上都必须彻底摆脱他们。 顾景云定的计划是二十日内到京城,给李安五天的时间准备,然后便快马加鞭的把太医送到琼州,一个月内就能到琼州,那样舅母还有两个月才生产,两个月的调理时间还是太紧了,可惜他们知道的太迟了。 江南经济发达,因此夜市很热闹,人比白天还要多。 黎宝璐将所有的钱都随身带好,便看着剩下的行李叹气,“我心疼。” 顾景云理都不理她,“快走吧。” 等下楼看到正在后院里兴奋的啃粮草的红枣时更心疼了,但为了顺利逃脱,她只能忍痛丢了红枣。 黎宝璐平白丢了这么多东西,脸色很臭,不仅李安四人,就连顾景云都不敢惹她,乖乖的跟着她往夜市里去。 黎宝璐一路走一路买吃的,好像真的是来逛夜市的,彭育都快要不耐烦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被人挤了这半天感觉伤口又裂开了。 他刚要开口询问,却见人挤人间,有一个人走过挡住了他的目光,就这么一错眼间公子便不见了,不仅李安,就连顾景云和黎宝璐都不见了。 彭育面色大变,刚要大叫,韦英杰和陶悟已经脸色铁青的拨开人四处寻找了。 一瞬间,三人脑海中闪过各种猜测,第一种便是顾景云的身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骗局! 韦英杰气得眼睛通红,一道声音就远远的传到耳边,“牛市……” 韦英杰听出这是黎宝璐的声音,他目光一扫,人群中也有几个人和他们一样着急的挤开人群在找人,他目光一闪,面色继续慌张的和陶悟彭育一起拨开人群找人,一边高声叫道:“公子,公子!” 彭育紧捏着拳头道:“我们就不该相信他们!” “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陶悟还比较冷静,“我们分开找。” 韦英杰点头,“自清伤重,我与他一起,你从那边找过去。” 话音一落却私自传音与他道:“去牛市,把人甩开。” 陶悟有片刻的愕然,然后便一脸面无表情的转身快速离开,一边走一边高声喊公子。 彭育还想声讨顾景云,韦英杰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走,找公子要紧。” 韦英杰带着彭育在夜市中穿梭,后来加快了速度,绕着市集跑来跑去,直到确认身后不再有人跟着他们时才转向朝牛市去。 彭育在发现韦英杰在绕圈子时就不再开口说话了,但他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一到牛市便看到陶悟从一处阴影里出来,引着他们朝一家院子去。 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李安和顾景云黎宝璐,彭育脸色更难看了,一把甩开韦英杰,他觉得自己好委屈,这件事谁都知道,却独独瞒着他,这是在怀疑他的忠诚吗? 韦英杰被他甩开,脸色也不好看,却还是解释道:“我之前也吓了一跳,是黎姑娘后来传音后我才知道的。” 李安笑道:“不仅你们吓了一跳,就是我也吓了一跳,我还是到了地方才知道计划已开始的。自清别气了,既然一开始说好了听他们的,那我们就听凭顾公子黎姑娘安排便是。” 顾景云瞥了彭育一眼,并没有安抚他的意思,微抬着下巴指着板车上的衣服道:“选一套换上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今晚便出城。” 第76章 出城 李安微微点头,三人这才去拿衣服,彭育心中纵有许多不满,此时也不好再出口,只能脸色奇差的去挑摊在板车上的衣服。 三人看着手上补丁累着补丁,还散发着汗臭味的衣裳目瞪口呆,“穿,穿这样的衣服?” 黎宝璐拿了自己和顾景云的衣服进屋,对他们点头道:“每人两套,先拿一套换上,另一套换洗,你们换下来的衣服及饰品,不是有特殊意义非要留的全都在院子里挖个坑埋了,不许带走。” 她不知道黑衣人是怎么追踪他们的,但前世看的电视剧情还残留在脑海中,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除了钱,他们的行李不也全都丢了吗,想到还孤零零在客栈马厩里的红枣,黎宝璐便十分伤心。 三人眼见着黎宝璐拉着顾景云进屋,他们很不想换,但见李安都面带笑容的挑起了衣服,他们也只能换上。 顾景云和黎宝璐也换了衣服,他们的衣服是从成衣铺买的,黎宝璐依然做男孩打扮,两个人从屋里走出来,她竟比顾景云还英姿飒飒。 黎宝璐盯着顾景云白皙的面庞看了片刻,将一个行李从板车上拿下来,一打开,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黎宝璐不会江湖上那种玄之又玄的易容术,却会简单的化妆术。 同样是师父教她的。 白一堂知道徒弟要出门闯荡后,除了在外行走的一些常识便是教她简单的化妆术了。 因为学习时间过短,黎宝璐不太能保证自己的化妆能力,因此只对五人的脸微调,并利用服侍,发型等进行伪装。 前一世的记忆告诉她,发型和服装可以把一个人完全变样。 顾景云年纪还小,黎宝璐只用妆泥将他的脸色抹黄,让他不那么白,因为这泥遇水就化,因此黎宝璐准备了许多,都放在了背篓底下。 韦英杰等人手一盒,自己给自己抹。 然后黎宝璐便拿出一根绣花针,沾了妆泥在李安的眼角处细细的描画了一下,再拿出一条胡子粘在他嘴唇上,再让他脱了外裳,用一条布从后背缠到胸前,后背处的棉布里平平的塞了不少棉花,外衣一套上,瞬间变成了一个背驼的大叔。 他明明是腰背挺直的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他背驼腰软,加上眼角的皱纹和唇上的胡子,人瞬间老了二十岁。 黎宝璐退后两步看了看,满意的点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和云哥哥的爹,因为要病重的爷爷奶奶赚药钱,你带着我们借债冒险贩卖生丝和绸缎。” 又指了身后的韦英杰三个道:“他们是你兄弟,嗯,理由还要加上一条,要给你兄弟们挣钱娶媳妇,你们一家四个兄弟只有你一个娶上了媳妇。” 李安瞪大了眼睛,吞咽了一下口水道:“这,我家有这么穷吗?” “有,”黎宝璐正色道:“被逼的走私生丝和绸缎的都是穷到了极致,又有两分胆气和魄力的人,不然谁敢离开家乡做这样的生意?” 大楚商业虽比前朝要发达,但愿意出门做生意的依然是极少一部分人,大部分平民百姓都不愿意离开土地,离开家乡。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走出过村镇,连县城的城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遥远的他乡了。 这是走私,路上不仅有盗匪,还有官兵会搜查针对他们,所以若没有胆气和魄力也没人敢走出来,大部分人会越过越穷,少部分人会累死累活的在土地上寻找突破。 “还有,你们一口标准的官话,所以路上尽量少说话,便是要说也要努力学当地人的口音,哪怕是四不像也不要紧。” 普通百姓很少有人会官话,所以他们学官话时都会带口音,甚至会让人听不懂,这和会官话的却去学说本地语言的口音差不多,宁愿含糊一些,也不能让人听出他们那口标准的官话。 黎宝璐继续给韦英杰等人化妆,直到都把他们变老以后才满意的点头,将妆泥扔给他们道:“把裸露在外的脖子,手全都抹上,那么白,打量人家不知道你们是假的?” 等把这一切做完已到凌晨,城门依然没开,四个大人将东西分好,韦英杰和彭育背了背篓,彭育挑了担子,李安则推板车,顾景云和黎宝璐跟在他身后帮忙。 韦英杰看了看时辰道:“大概还有一个时辰便开城门了,我们走吧,提前去那里等候。” 黎宝璐却摇头道:“我们不走城门,昨晚我们在夜市中消失,他们肯定在城门口守着,我可不敢保证那些人就认不出化过妆的你们。” “不从城门出城,那我们从哪里出?” “城墙!” 四人一脸便秘的跟着黎宝璐晃悠到了东城墙下,这里距离城门口有四五里远,举目望去都看不到城门口上的火把,此时城墙下一片寂静,只有六人仰头看耸立在眼前的城墙。 黎宝璐退后几步,对韦英杰招手,“二叔,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再把我爹给你送过去。” 韦英杰一脸懵逼样,“直接飞过去?” 黎宝璐理所当然的道:“是啊,这城墙就两丈高,不就是运个轻功的功夫?” 所以她实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非要老实的走城门让人发现。 几人还真没想过可以直接飞过城墙,他们虽然习武,但习武主要是强身健体,然后才是建功立业,关键是这两样都跟飞城墙没必然联系啊。 路造来便是给人走的,城门造来便是给人通行的,城墙造来就是御敌用的,谁会想到去飞自家的城墙? 但黎宝璐不是,她学轻功就是为了飞,在村里时,她能一下从院子里蹦到家门外,那肯定是“咻”的一下就飞出去了,干嘛还要绕弯走路? 所以在两边正式达成合作意向后她就计划好了从这里出城。 广信城地属江南,承平日久,又不是什么关口要塞,因此城墙修的很敷衍,只有两丈高(六米),黎宝璐借个力再蹬两下就出去了。 韦英杰和陶悟武功不弱,她觉得俩人应该没有问题,至于有问题的李安和彭育,她会帮忙运出去的。 但韦英杰和陶悟却红着脸解释道:“我们虽然也学内功,但主要还是偏重外功,这轻功有些不精,黎姑娘……不是,好侄女,你可有准备工具?” 所以就算他们想到了从城门口飞出去的方法也飞不出去,他们轻功不够好呀。 黎宝璐惊奇的道:“你们功夫这么好,竟然飞不出去?” 韦英杰正色道:“黎姑娘轻功卓绝,而我们并不擅长此道。精妙的轻功也属于绝学,除非有传承不然一般人学不到的。” 他家和陶家都是勋贵,武将出身,一身硬功和马上功夫都不错,但真要论内功和轻功,那可够呛。 “难怪那些人看到我使的轻功会那么忌惮,原来轻功也可以傲视群雄吗?”黎宝璐一直以为轻功在武学中只属于扶助技能,因为凡是学内力的都会轻功。 黎宝璐开心起来,便开心的拎起韦英杰的后衣领飞上城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落到外墙,眨眼间又回来。 她动作快,把韦英杰扔过去后就把李安,顾景云和陶悟按照顺序送过去。 至于彭育则被她留下看行李了。 等到她把所有的行李都拆分送出城后她才飞回来把彭育也给运送出去。 彭育觉得她就是故意针对自己,不然怎么就叫他留在了最后? 彭育没想错,黎宝璐就是故意针对他。 她不喜欢他,那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态度让她很不爽,而且彭家还貌似占了秦家的便宜,她喜欢他才有怪。 出了城,往前走百步便是一条羊肠小道。 黎宝璐早打听好了,指着路道:“顺着往下走,十二里后便能到一个小镇,除非路况实在难走,不然我们都走小路。” 又道:“小路上的客商也不少,虽然大多是走私的,但就是这样才好遮掩身份,没问题就走吧。” 李安歪歪扭扭的推着板车往前走,黎宝璐走在一边不时的指点两句,并不伸手帮忙。 等到天色大亮时,她见顾景云额角冒汗,便把板车上的东西规整了一下,让他坐上去便接过板车往前推。 见黎宝璐小小年纪就把车推得这么溜,李安有些惭愧,忙加快脚步跟在她身边仔细观察她的动作。 韦英杰三人:“……” 彭育见李安脸上都是汗,心疼了,快走两步道:“黎姑……大侄女,你爹也累了,让你爹也坐上去吧,车上的东西我们来背。” 黎宝璐瞥了他一眼,这人虽然讨厌,却难得一心对李安,不过黎宝璐很狠心的拒绝了他,“不行,我爹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却坐在板车上要自个的闺女推,被人看到了会怀疑的。” 彭育指责道:“那他还是你哥呢,凭什么他能做?” 黎宝璐理直气壮的道:“我哥身体不太好,需要充足的消息。” 彭育鼓着眼瞪她。 韦英杰忙快走两步挡在俩人之前,边走边道:“大侄女,你说的对,但你四叔也没错,这里离京城还远着呢,正要一路走回去,即便是抄小路我们也不可能在二十天内赶回去呀。” “你们放心,走路只是一时的,生丝和绸缎有了,驴车还会远吗?” 四人愣愣的跟在她屁股后面走,板车上的顾景云忍不住嘴角微翘,直接靠在身后的麻袋上闭目养神。 第77章 受苦 李安摊着手脚坐在泥地上喘气,他自觉拼过命,挨过饿,以为走路这样的苦实在算不得苦,但此时他收回以前天真的想法,这简直比在身上砍两刀还难受啊。 砍了两刀好歹还有人伺候他,可以坐马车休息,不用再劳累。 但走路就不一样了,每日天未亮时他们便从睡梦中被叫醒上路,直走到正午才能停下休息片刻,然后继续走,直走到太阳将将落山才停下扎营准备睡觉。 就连早饭都是边走边解决的,只有午饭和晚饭时可以停下用餐。 要是附近没人,他们还能吃个热的,要是有人,他们就能捧着干硬干硬的馍馍啃,因为黎宝璐说,“走投无路的走私贩卒是不可能有能力和心思弄野鸡野兔炖着吃的,还是老实的啃干粮吧。” 李安就会看着不远处捧着烧火做饭的贩卒看。 黎宝璐解释道:“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因此积累了资本,可以享受。” 彭育就不悦的问,“那我们为何非要装作第一次走私的贩卒?” 黎宝璐瞥了他一眼道:“因为我不知道走私出去的生丝和绸缎应该价格几何,我也没有卖家,甚至没有合作日久的伙伴,除非你们能保证在路上不与陌生人说一句话,不然我们就只能做生手。” 彭育抿嘴不语。 黎宝璐将手中的干饼塞嘴里,起身道:“走吧,再走两日到了宁波府就好了。” “生丝和绸缎不该往北运更值钱吗,为何要运起宁波府?”李安虽对生意之事不太懂,却也知道这东西在宁波并不少。 “因为那里有海贸,需远远大于供,所以生丝和绸缎的价格都不低,而且我们急着用钱买车继续北上。” 陶悟立即道:“我这里有钱。” 顾景云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三叔,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们现在是负债累累的贩夫走卒。” “都已经摆脱了他们,买一辆驴车应该也不要紧吧。”五大三粗的陶悟也有些受不了了,实在是走路实在是太累了,比练一天功夫还累。 “小心无大错,”反而是李安安慰他们道:“我倒觉得景云和黎姑娘计划的很好,这样一来除非被官府抓住查问,不然我们的一切来历都没有问题。” 说到这儿他自嘲的一笑,“而这却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敢动用官府的力量,所以即便我们被官府捉住记案在册他们也多半不会发现。”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求助官府?要知道您的身份一亮出来那得多少人来保护您?”这个问题黎宝璐早想问了,直接找个府衙或驻军,让他们护送他上京便是。 李安苦笑,“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求助府衙和驻军是多了保护者,但以他们的能力想要挡住暗杀很困难,何况这次我是奉旨出京,到最后却如此狼狈的求助地方驻军回京……”李安摇了摇头,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的能力会被朝廷和皇帝质疑。 太子一系本来就艰难,他再不争气点,只怕真的会被拆骨入腹了。 顾景云微微挺直腰背,问道:“皇帝已属意四皇子为继承人了吗?” 韦英杰轻咳一声,这少年也太直接了。 陶悟和彭育也瞪大了眼睛看他,在太孙面前说这话,够胆气! 李安却笑着似是而非的道:“帝王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揣测的,再过两年皇爷爷便至花甲,而四皇叔也过而立了,父弱子强,谁也不知道皇爷爷会怎么想。” 不然他真要非四皇子不可,这些年早废太子立四皇子了。 顾景云就摸着下巴道:“这样一来,适当的示弱未必不可。” 李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顾景云却只说到这儿,扭头对黎宝璐道:“走吧,要快点赶到宁波去。” 晚上,一行人继续苦逼的露宿,李安见大家都去捡木柴和准备晚饭,只有顾景云盘腿坐在草地上沉思,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景云是有何良方应对我现在的困境吗?”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李安也发现了顾景云超脱凡人的聪慧,许多事他都是一点就透,且还能举一反三。 “依你所言,皇帝对四皇子并不是全然信任的,既然如此,何不扩大他们之间的缝隙?”顾景云闲适的道:“如果皇帝知道他还未死,四皇子却着急的想要弑兄杀侄,他会如何想?” 顾景云意味深长的道:“皇帝他老了……” “可是……” “您是担心朝臣质疑你的能力吗?”顾景云挑着嘴角笑道,“我是让您向皇帝示弱,却不是向朝臣示弱。” 连虚心请教,“那该如何向皇帝示弱,而不在朝堂上公布呢?” “你知道皇帝会截留哪些送往太子府的信件吗?” 皇帝和太子处于半撕破脸状态,所以太子在皇帝身边必定安排了人,但皇帝也肯定掌控了太子的一些势力。 太子除了通过彭丹与外臣联系,自然也有自己的秘密通道,而有的秘密通道已不是秘密,皇帝可以抄录截留他们的信件,其中就有两条秘密通道他们已确定皇帝知道,但皇帝并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 虽然有点绕,但顾景云却很明白的表述出自己的意思,通过这个皇帝知道,他却不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他知道的通道给太子送密信,“向太子殿下求救,就说你一路遭黑衣人围杀,已身受重伤,身边护卫死伤惨重,求他派人支援。” 顾景云嘴角微挑道:“写得可怜彷徨些,您刚及冠,在皇帝眼里还是孩子,面对生死软弱一些是正常的。” 李安若有所思。 “四皇子是他的儿子,您也是他的孙子!只要撬开了一道裂隙,我们就能掰着撑开一个口子。” 黎宝璐从树林里提了两只野鸡出来,笑道:“我们一会儿炖汤喝。” 不远处几个贩夫骚动了一下,一人便主动上前与黎宝璐搭话,“小兄弟,你这野鸡是在哪里打的?” 黎宝璐憨憨的一笑,指了树林道:“是我叔叔们碰到抓的,他们现在还在里面找呢。” “你叔叔他们还有整个本事呀,”他看着黎宝璐手里的野鸡吞口水,问道:“你们六个只怕也吃不了两只,不如让一只给我们炖汤如何?我拿了东西跟你们换。” 黎宝璐便大方的给一只给他,“不用换,大叔想吃就拿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出门在外你们也不容易,我还是拿东西跟你们换吧。” “就是因为出门在外不容易,大家才更应该互相帮助嘛,不过是一只野鸡,本来就是白得的。”黎宝璐塞进他手里,笑呵呵的道:“大叔只管拿去,我叔叔他们不会介意的。” 那人便扭头对李安笑道:“大兄弟好福气,养了这么个机灵的小子。” 李安对他憨厚的一笑,低头不说话,黎宝璐便用掺着广州话的官话道:“我爹不会说官话,怕你们听不懂我家乡的话,大叔别介意啊。” “不介意,不介意,我们刚出来做生意时也这样,不仅不会说,连官话都听得不太懂,后来在外面跑久就学会了。倒是小兄弟学得挺快,这官话说得挺溜。” 一嘴广州话,连自己都差点听不懂的黎宝璐呵呵一笑,“我爹说我是孩子学语言学得快,这才让我和大哥跟着来走商的。” 那人闻言便打量了一下黎宝璐,低声问道:“小兄弟,你们是第一次出门吧?” 黎宝璐憨厚的点头,“我爷奶病了,家里收成又不好,这才不得已出门。” 那人叹气,“不到逼不得已,谁出来受这个罪?我看你们往东走,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们听说宁波府洋人多,那里的人要大量的生丝,所以我们去宁波。” 那人便摇头道:“宁波的生丝价格是贵,但没人敢收陌生人带的生丝,除非你们有熟人带着。” 黎宝璐一怔。 那人便继续道:“你们要愿意少赚一点,到了金华府便出手了吧,宁波大部分的绸缎都是从金华,台州和绍兴进的,这三地织娘不少,所以需要的生丝也不少。” 黎宝璐问,“大叔你们也是贩生丝?” “这一条路上走的贩卒八成都是贩生丝,我自然也是。” 黎宝璐不好意思的一笑,问:“那你们是要送到哪里去?” “去宁波,我跑过几趟,在那边已有了熟客,不过我出手的生丝都是有定量的,不然就帮你们一把了。” 黎宝璐就问,“那去金华便不用人引路吗?” “不用,金华没有宁波那么排外,你到时候找家大点的店铺出手就行,多少能赚点。” 黎宝璐忙谢过他,等人回来齐全后道:“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我们到了金华府就出手,到时候就买辆驴车。” 彭育精神一震,问道:“什么时候到金华府?” 韦英杰眼睛闪闪亮的道:“大概明日中午就能到!” 第78章 出手 金华府经济繁茂,比之广州府还要繁华,所以黎宝璐一进城就看得目不转睛,典型的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 就是顾景云也被金华府的热闹吸引了目光,好几次干脆拉着黎宝璐站在一旁看热闹。 倒是李安四个见惯了京城的繁华,并不新奇。 李安三人皆含笑站在一旁等他们看完热闹才走,彭育却忍不住翻了个不屑的白眼,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过他也就敢翻白眼,不敢再向以前一样口出讥讽。 两个孩子心眼太小,他要是嘲讽了黎宝璐,顾景云能用话挤兑死他,偏他还说不过人家;他要是欺负了顾景云更惨,黎宝璐会让他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食物,就连晚上睡觉都可能最晚的,要知道他可是四人中受伤最重的,不但没有伤患优待,竟然还被虐待。 彭育的心拔凉拔凉的,偏公子还一副全凭黎宝璐安排的样子,让他反抗都没机会。 彭育一脸憋屈的跟着俩小孩在街上乱窜,见他们看完了杂耍又去逛店铺,还买了不少小吃塞嘴里…… 等到他两条腿快要逛断时他们终于停在了一家小客栈门前。 既然是贫苦百姓,那自然住不起好客栈,而即便是住小客栈他们也依然只能包下八人间的通铺。 明明怀揣巨资却用不出去的彭育:…… “你们在屋里等着,我和宝璐去买些东西。” 见顾景云拉了黎宝璐出门,彭育就松了一口气,摊手摊脚的躺在炕上。 陶悟嘿嘿笑着拍他的胸膛,“自清终于学聪明了。” 搁以前,他早就抱怨了。 彭育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愿意如此?这俩人都太过记仇,打了一个另一个就补上来,武比不人家,文也比不过,我除了能紧闭嘴巴还能干什么” 李安好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也该用些心,只看那两个孩子的行事,以后不论是继承家业还是为官都大有用处。” 彭育满脸迷茫,“看他们逛街玩耍有什么用处?” 李安摇头失笑,看向韦英杰。 韦英杰便笑道:“顾公子和黎姑娘的确有许多东西没见过,也的确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但你以为他们走了这一路就是为了看稀奇吗?” 韦英杰严肃了道:“这一路下来,我们跟着他们不仅知道金华府有三个大镖局,还知道织坊和绣坊多集中在城东,但生丝价格最高的却不是那些产出最多的织坊,而是城南那些单个织娘,她们想要生丝却没有门路,所以价格公道且比那些大织坊要高些,弊处就是她们要的少。” “而金华府售往海外的除了精美的绸缎,还有瓷器,茶叶及火腿,”韦英杰又道:“这四样北地的百姓也很喜欢。我想我们下次进的货物便从这四样里出。” 李安点头,“决断之前要知全面,方能做最准之决定,他们尚且是孩子,却有如此考量及智慧,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 彭育起身端正做好,沉思半响才点头认错道:“公子,是我的错,因偏见而失态。” 李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从金华到京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们还有的学呢。” 陶悟连连点头,“我现在只想跟黎姑娘学她那手乔装术,若我们一开始就会这个,何愁不能摆脱追兵?” “那你可还得学黎姑娘乔装的思路才行,不然露了行迹,便是妆化得再好也没用。”黎宝璐可是把他们的身份来历全都安排好,还让他们一路不露行迹的到了金华府。 李安看着他们议论,其实他这一路同样受益良多,他现在知道上中下三等田地在江南的产出,知道百姓每年除了要纳的田税,丁税外还需要交的各种捐赋,从而判断出哪个地方的官是大贪,哪个地方的官是小贪…… 他还知道商贸虽盛,却没有很多百姓愿意背井离乡从商,除了野心勃勃的便是日子过不下去的…… 他甚至还知道了驻军士兵有时候也会参与到走商之中,有人凭此发家,但更多的人是因为没有军饷,逼不得已借此道养家糊口。 这些都是在路上碰到同样抄小道走私的商人那里得知的,那些人甚至称不上商人,因为他们大部分人的身份还是农民或佃农,只是为了赚点钱才在农闲时铤而走险的走私。 一趟来回赚的钱在李安眼里的确是不值一提,他想,如果土地能带给他们足够的收益,他们何必铤而走险去做这样的事? 李安从小便被当做未来储君来教养,他的责任便是这整个天下。 天下的山水是他的土地,天下的百姓是他的子民,阿爹曾教导他,若想做一贤君,便要把自己当做这天下的父亲。 父亲不会与自己的孩子争利,他的愿望是要孩子们都好,所以才不会耽于享乐从而忘了初衷。 李安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否保持初衷,现在他却是希望天下百姓都富裕安康的。 所以他想的是如何让这些走了歧途的百姓回归正常,让他们不必铤而走险也能养家糊口。 李安才有了思绪,顾景云和黎宝璐便回来了,他们不仅带回了食物,还带了一套笔墨回来。 顾景云将信纸交给李安,“将信写下来,我让人去送。” 黎宝璐则通知他们道:“我已经找到了两个买家,不过她们要的货都不多,所以保守估计我们还要在金华府停留两天,时间留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因为留下的痕迹很多,我们抹除不掉,所以这两天我们尽量少出门,少与外人交流。特别是你们的那嘴官话还没板过来,金华府不同那些羊肠小道,这里即便是一个跑堂的伙计见识也不少,他们肯定听得出你们的口音,所以尽量不少说话。” 顾景云和黎宝璐年纪小,又是在琼州长大的,虽然跟着秦信芳与何子佩学了一嘴标准的官话,但罪村里各个籍贯的人都有,带着口音的官话更是能编成一本书,俩人又聪明,几乎是才听两三遍就能学会了。 所以不管是要装广东人,福建人,浙江人,还是湖广人,他们都手到擒来。 但这四个就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从未接触过这些,四人听着带口音的官话都有些困难,更别提说了,因此一路上只能尽量闭嘴装内向。 好在顾景云善谈,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他与沿途的人交谈时问的问题都瘙在李安的痒处。 这也让李安更喜欢顾景云。 被喜欢的顾景云当然不可能去做送信这样的事,他把信交给黎宝璐,道:“我们离开的那天送去镖局。” “给庐州知府?” 顾景云点头,“这是太子府在皇帝面前已暴露的暗线,东西送进太子府必定会被抄录一份送给皇帝。” 顾景云嘴角微翘,道:“买了车后我们便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路上少停留,这样信件送到京城时我们也到了河北一带,正是最险之时,我就不信,由皇帝出面找他们麻烦,他们还敢明目张胆的追杀我们!” 第二天一行人便带了自家的货物去城南找织娘。 两个预约的织娘验过生丝,微微有些不舍,问道:“就不能再便宜一些?若是价格再低些,我们就多要几斤。” 这次的生丝质量很好,要是用心,她们说不定能织出上好的锦,可惜她们手中余钱有限,吃不下太多。 黎宝璐想了想道:“你们要是能给我们介绍几个织娘,那我们就每斤便宜你们二十文如何?” “我们既多要,又给你们介绍织娘,怎么也该多便宜一些,怎么只便宜二十文?”一个织娘转了转眼珠子道:“每斤便宜五十文如何?” 黎宝璐面无表情的收起生丝,正色道:“这位姐姐,这生丝我们进货时便要去了六百文,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就是挣这辛苦钱,你一下砍去五十文,我们就不剩什么了。” 织娘笑道:“不是还赚了一百五十文吗?” 她心中暗撇,一转手就每斤赚一百五十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我们一路上花的食宿费,进城费,甚至还有些过路费还没算呢,这些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不少,你看我们家有六口人呢。” 织娘一怔,问道:“你们何必来这么多人,没的浪费钱。” 黎宝璐无奈道:“没办法,路上多匪盗,我们人要是少了只怕连命带货都没有了。” 织娘这才抿嘴不说话,另一个就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道:“姐姐算了,便宜二十文也很好了。” 她瞪了妹妹一眼,扫了小孩身后的四个大块头一眼,低头与黎宝璐道:“行,不过你们得把货送到我家门口。” 黎宝璐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我爹他们啥都没有,就是力气大,你们只管使唤。” 织娘满意了,打开麻袋仔细挑拣起来。 黎宝璐卖给这两个织娘是七百五十文一斤,卖给她们介绍来的织娘却是八百文一斤。一车及一担一背篓的生丝卖出去,他们就赚了十四两八钱银子。 刨除他们这一路的花销,六人最后赚的也就十三两左右。 李安捧着这点血汗钱叹息,“果然生计艰难。” 他们这一路风餐露宿,结果最后赚的钱还不够他们在珍馐楼里吃一顿,四人突然觉得他们以前好奢侈,心里升起了一股罪恶感怎么办? 黎宝璐和顾景云却很满意,他们从广信到金华也就走了三天多,短短三天便赚了十三两,难怪这么多人跑去经商,跑去走私呢,实在是暴利啊。 黎宝璐目光投向最后一背篓绸缎,道:“这个更值钱,走,我们卖绸缎去。” 绸缎是直接卖到大商号的,他们给的价钱虽偏低,但还算公道,关键是安全,不会出现抢了绸缎就跑这样的事。 黎宝璐选的几匹绸缎都很不错,商号掌柜在看过后面给出每匹六两五钱的价格,一匹就赚了对半还多的钱。 韦英杰看了咋舌,“那我们直接进了绸缎来卖便好,何必还要带占地方的生丝?” “因为我们没钱,没武力,我们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之前他们的绸缎都还是藏在生丝里面的。 要知道绸缎在古代可是硬通货,这东西保存得好,二十年后再拿出来依然精美艳丽,依然老值钱。 大大咧咧的背在身上跟抱着金子过市也没什么差别了,哪怕是盗匪不抢,那些看见的人也会忍不住的。 “所以能做绸缎生意的皆是大商号,你看小道上有谁堂而皇之的把绸缎摆在外头,都是塞在生丝里的。”黎宝璐喜滋滋的数着钱道:“不过这些现在都跟我们没关系了,一会儿我们就去买辆骡车,再进些茶叶和火腿,即刻往京城赶。” 第79章 误会 黎宝璐他们买了头马骡,又买了一辆敞篷的大车,把购进的茶叶和火腿用油布密密实实的包好绑在车中间,一行人便爬上骡车日夜兼程的往京城赶。 马骡是所有牲畜中,速度,力气及耐劳度最大的,所以黎宝璐才愿意多花五两也要舍弃驴骡要马骡。 出于对丢在广信府的红枣的心疼,黎宝璐坚持给这头新骡子取名为红枣,以祭奠他们刚刚开始便结束的主仆情。 黎宝璐和韦英杰陶悟轮流着来驾车,除非要吃饭和方便,不然每天只晚上睡觉的那三个多时辰停下。 这样高强度的赶路,不仅红枣瘦了一大圈,他们这群只坐不走的人也瘦了,然而速度是喜人的。 才十天时间他们就从金华府赶到了保定,如果他们保持这个速度赶路,明天傍晚就能到京城。 但不管是顾景云还是李安都提议在保定多留两天。 李安笑道:“你们还是第一次来北方的城市,怎么也要见识见识,不然岂不是白走了?而且我们手中的货也要出手了。” 顾景云则要直接得多,“我们在金华布的局现在应该有结果了,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们总要做到心中有数,这样才能应对好接下来的事。” 但这种机密事外界是打探不到的,所以顾景云和黎宝璐就闲了下来,反而是韦英杰和陶悟天天往外跑。 他们不仅要打听消息,还要调集护卫前来护送他们进京。 这里是进京的最后一站,一切平安还好,若出现意外,他们得提早做好准备。 他们的势力距离这里很近,调兵遣将很容易,不像在南方那么困难。 黎宝璐闲了下来便拉着顾景云出去考察市场去了。他们从琼州带出来的钱已经不剩多少了,他们接下来要做那么多事,何子佩怀孕他们也要准备些药材,所以他们很缺钱。 既然一路上都是做生意过来的,黎宝璐自然要把这个赚钱的方式发扬光大。 将手中的茶叶和火腿出手,赚了将近一倍的钱后便开始计划着下一单生意。 京城不仅是大楚的政治中心,也是经济中心,那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商品,保定能比其他地方更有优势的便是它与京城的距离。 所以保定在京城最受欢迎的货物便是时蔬和花卉。 京城人多地少,所以地贵,哪怕是京郊,那田地的价格也是保定的三倍以上。 因为人多,而且有钱有权的人特多,难免爱好风雅,而不管在哪个时代,花卉都是表现风雅的一种方式。 所以保定城多花农,种好了花,移栽进花盆里养好便卖往京城,要是能养出变异花种,找对买家,一株花就能让一家三辈子吃喝不愁。 反正一句话,保定在京城最有名的特产便是花! 但一辆骡车撑死了能装二三十盆,那还是有经验的花农帮忙捆绑才能达到的效果。 为了钱,黎宝璐果断把四个成人都赶下骡车,装好了盆栽便幽幽的往京城去。 李安四人就走在骡车两边,护送着骡车往京城去。 黎宝璐赶着骡车,心里一个劲儿的祈祷,“路上不要发生意外,平平安安的到京城呀……” 顾景云却把黎宝璐的弓弩放在手边,他瞥了一眼车上的盆栽道:“早让你选些便宜的带了,便是最后打碎了也少赔些。” 黎宝璐咬牙道:“到时候让李安赔。” 顾景云点头,“我与他谈。” 话音才落,一阵马蹄声急促的从后面传来,黎宝璐忙驾着骡车避让到一边,路上的车马行人也纷纷避让,看到一行二十几骑的壮汉从后飞奔而过,掀起的灰尘迷了人眼,众人心中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 谁知道这行人才走不久却又回转挡在众人身前,为首的一双双厉眼扫向他们,凡在场中的成年男子皆被一一叫住抬起头。 李安眼中微闪,也学着一旁的人害怕的微微低头,被叫住时才无措的抬起头来。 那人只扫了他一眼便放过他,继续去找人。 李安这才微微低下头,低头间正好看到那人座下的马鞍,那是京城西山大营的马鞍,由工部改进后户部监制,属西山大营独一无二的马鞍。 是有人私卖马鞍,还是这些人便是西山大营的人? 为首的那人蹙着眉头将众人点查一遍,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不免不悦,鞭子狠狠地在地上一挥,发出“啪”的一声,扬起的灰尘腾腾飞起,微风一吹全糊在黎宝璐脸上了。 她不由微微眯起眼睛,企图用眼睫毛挡住灰尘,一旁的顾景云皱眉,拳头紧了紧,垂下眼眸忍下了。 那人却不会注意一旁的两个小屁孩,手一扬,粗声粗气的道:“我们走。” 一行人快速的离去,但这好像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开关,在那行人走后的两个时辰内又来了三伙人拦住他们查验。 路上的人开始惶惶然的猜测,“莫不是京城出了大事?” “大楚承平日久,天下太平,能出什么大事?” 就有人压低了声音猜到:“该不是要变天了吧,皇帝老爷子岁数可不小了。” 天子脚下,再无知的百姓也比其他地方更具有政治意识,所以脑洞开的不要太大,语言不要太犀利。 “哎呦,那可有的乱了,听说太子爷的身体可不好,皇帝老爷子也不爱他。” “这有什么要紧,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可是正统,除非皇帝老爷子下旨,不然谁能争过他?” “话可不能这么说,皇帝老爷子不在了,那肯定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他再名正言顺,也得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 李安听了半响闲话,满脸黑线的道:“谁说百姓多愚?我看他们比我还要聪明……” 韦英杰的眼睛在场中扫了一圈,低声道:“公子慎言,新加入的人里有几个行迹有疑,接应我们的人还没到……” 李安立即闭紧嘴巴紧紧地跟在骡车旁边。 韦英杰就扯了他快走两步,半推半扶的把他推上骡车,正好坐在黎宝璐身侧。 他憨厚的一笑,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大哥,你身体还没好结实呢,跟大侄女坐一段,可别在累着了。”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对黎宝璐露出个祈求的眼神。 黎宝璐瞥了他一眼,屁股往顾景云那边一挪,“爹,往里坐坐,早让您上来一块儿坐了,身体可还好?” 李安装作虚弱的轻咳一声,点头道:“不要紧的。” 人群中几个着灰色衣服的人扫了李安一眼便不再看了。 满脸蜡黄,眼角皱纹横生,看上去四十来岁,形容邋遢,与他们要找的人天差地别。 李安却是有些抱歉的,因为昨天京城的消息转到他们的手上时他就说了,接下来的路虽然还需要俩小孩同行,却不需要他们再对他进行保护了。 因为接下来的凶残程度已经不止一伙黑衣人追杀那么简单了,即便是黎宝璐轻功卓绝,她也不可能有十全的把握保护好自己和顾景云,更遑论多加一个他了。 李安没想到他从金华府寄出的那封信作用如此之大,不仅在皇爷爷和四叔之前撬开一道缝隙,还让皇爷爷接连三天训斥了四叔。 当然,这也把他放在了风浪尖,至少四叔在知道他是罪魁祸首后便会不计一切代价的除掉他。 李安自认还没无耻到明知必死还要拖着两个小孩一起死,所以昨日他们就说好,一行人虽然还一起上路,可一旦遇到危险,黎宝璐便只需保护顾景云就行。 而他们这四人,他们当然有接应的人了! 都到家门口了,李安还会干站着让人欺负吗? 既然四叔可以派出大批人马,他当然也要召集大批人马来接应他们了。 本想在保定等到接应的人到了再启程,谁知道那些黑衣人竟然根据那封信的来路查到了金华府,继而查到了保定。 为了不被人包饺子,他们只好赶在今天出城了。 黎宝璐说是为了不浪费一次赚钱的机会买了这些花木,但他却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掩护他。 黎宝璐不知道坐在一旁的李安“误会”她了,只觉他的脸色奇怪,以为他是担心,不由安慰他道:“你也别怕,大不了我带你和云哥哥躲到山里去。” 毕竟这车花木要是被波及还要他赔偿呢,总不好把他丢下。 李安更感动了。 顾景云在一旁轻咳一声,瞥了李安一眼,他总觉得李安似乎误会了什么。 第80章 风起 京城里风起云涌,本来就复杂的局势因为皇帝接连三天训斥四皇子而变得更加复杂紧张。 四皇子是近十四年来取代太子成为下一代储君的最热门人选,没有之一! 因为他亲娘最得宠,他最得宠! 同样没有之一。 如果皇帝是训斥太子,那朝臣们眉眼都不会抬一下,因为已经习惯了,但这次皇帝训斥的是四皇子,而且起因都不是什么大事。 平国公家的老夫人年前过世,前天平国公世子在酒楼宴请国子监的学子饮酒作乐被御史弹劾,而平国公世子曾是四皇子的伴读,现在更是死心塌地的跟在四皇子身后混。 这事隔往常,这样的折子都不用拿到朝堂上来论,该申斥便申斥,若是四皇子出面御史台打个哈哈就放过了。但这次折子不仅递到了皇帝跟前,皇帝还在朝会上大骂平国公及平国公世子,说他们不忠不孝,不配为人孙,平国公治家不严。 最让朝臣觉得惊悚的是,皇帝骂完平国公一家又转头训斥四皇子,说他治下不严…… 治下不严,这是把平国公世子犯的错盖在了四皇子身上了。 朝臣们一脸“呵呵”。 当年太后薨逝,不到百日四皇子便带着人出京狩猎,被御史抓到后狠狠地参了一顿,是谁以“四皇子年幼不知事”搪塞过去的?是谁过后打击报复的把弹劾的御史下放到地方上做传旨天使的? 真要论不忠不孝,四皇子肯定在平国公世子之上,论教子无方您也排在平国公之上,但这些话朝臣们不敢说出口,也就在心里想想,然后死命的回忆四皇子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竟然让一向宠儿子宠得没边的皇帝对他发火了? 想了又想,查了又查,大部分朝臣表示没有头绪,他们觉得多半是皇帝陛下的更年期到了,因此最近特别烦躁。 个别消息比较灵通的大臣却知道这事是由太孙而起。 年前太孙奉旨出京去福建调查福建总兵来福以良冒功,虚报军户,贪污受贿及吃空饷的事。 谁知太孙玩起了微服私访,直到三个月前太孙才给皇帝上折,不仅参了来福以上罪状,连福建布政使,粮运使也牵涉其中,福建官场大半官员都被波及。 当然,皇帝并没有就此问罪福建,因为证据还没送回来呀,太孙也没回京,皇帝和朝臣不可能仅凭太孙的一封折子便砍了福建半数官员的脑袋。 因此一切只能等太孙回来再说。 但太孙却突然失踪了,太子震怒,下令福建,浙江等沿路官府寻找,半个月前跟随太子的护卫尸体被发现…… 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孙遇袭了。 聪明的觉得福建的官员们都好蠢,竟然想玩杀人灭口这个把戏。 这个对象要是别的官员或许还管用,但对太孙有什么用? 太孙没死,他们问罪也是问的之前所犯的罪行,最多不过自己被砍脑袋,家人流放。 太孙死了,那不管他们有罪没罪,最后都是有罪,家人被流放都是轻的,太子一怒,只怕要夷三族。 以为太子势弱,天天被皇帝指着鼻子骂就可以随便欺负? 那是因为跟太子对上的是皇帝最爱的四皇子,搁外人试试看,是自家的孙子重要,还是这些外臣重要? 太孙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帝的亲孙子,是他的血脉,不是别人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知道内情的却猜得出动手的不是福建的官员,而是京里的几位皇子皇孙。 太子体弱,除了一位郡主就只有三个儿子,除了太孙,另两个儿子年纪都太小,一个十二,一个更是才四岁。 太孙要是出事,太子一系起码会失去一半的势力,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和直接废太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何况他们还猜测福建的事应该和京中的皇子皇孙有关。 没见皇帝因此都暴躁了许多吗? 但怪就怪在这里,太孙遇袭失踪的消息传来,皇帝虽生气,却并不多气恼,只是放任太子着令沿路官府查找,但这几天皇帝突然像吃了炮仗一样,眼扫到哪里就炸到哪里,据说连宫里的贵妃都被训斥了。 这下自认知道内情,消息灵通的那伙人也懵了,完全不知道皇帝受了什么刺激。 而消息更加灵通的几人却知道皇帝是物伤其类了。 太孙想办法给太子送了封求救信,信中哀鸿,强烈表示了他想活下去的愿望,他以极长的篇幅动情的写了自己未完成的理想,未尽的孝道,未尽的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想活着,活着继续欣赏春风秋月,感受夏雨冬雪…… 信被抄送一封送到了皇帝跟前,这封求生欲望强烈,却被现实压迫着生机的信激起了皇帝强烈的共鸣。 李安想活着,皇帝也想活着,他五十八了,再过两年就花甲之年了,历史上能活过六十的皇帝有几个? 他本来就软弱任性,不然也不会想废太子就不顾一切的派兵围了东宫,在朝臣们激烈反对时却又软弱退让,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随着年龄越大,身体越弱,他就越想活着,正如李安所说的,他也有许多未尽之事。 看到这封信,皇帝第一次心疼起这个长孙来,然后就是恼怒和疑心。 他现在还健健康康的活着,老四便为了皇位千里追杀亲侄儿,这样心狠手辣,以后他老了病了,老四是否也会这样对他? 皇帝是疼四皇子,但再宠他疼他也不可能胜过爱自己,所以皇帝才会找借口训斥他,让他收敛一些。 他不介意他跟太子争斗,但他不希望争斗涉及人命。 都是他的儿子,他可不想最后除了登基的那个都死了。 可惜四皇子体会不到他的用心良苦,在接连被训斥了三天后,四皇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从幼年起他就没受过这样的挫败,而这样的失败不是太子给他的,而是他的侄子! 四皇子尤其不能忍,心想,我杀不了你爹,难道还杀不了你这个兔崽子? 四皇子想的是李安死了,太子一系便失去一大支撑,他少了一个劲敌,而且福建之事也可以不了了之。 他的手段空前凌厉,派出了各路人马前去堵截围杀,务必将人在京城外杀了。 而太子府自然是派出护卫前去寻找保护太孙,两方势力一下就让京城的局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加上旁边还有架桥拨火,想坐拥渔翁之利的,京城的局势更加复杂紧张了。 而御座上的皇帝老爷子在看到自己训斥的结果后气得差点翘胡子,他忍无可忍,叫来御林军统领,沉声道:“你选队人马出京去接应太孙。” 御林军统领万鹏傻眼了,问道:“皇上,太孙此时在何处呢?” 皇帝瞪眼道:“你问朕,朕问谁?你们不会自己找?从南到北就这么几条路,你们一条一条的找过去总能遇到人。” 万鹏满脸是血,却不好说皇帝任性,从南和东到京城的官道共有四条,小道和岔道更是数不胜数…… 他知道推辞也无用,只能低下头去应了一声,出去后抹了一把脸下去安排。 皇帝上下嘴唇一碰就完事了,累的却是他们呀。 而不仅皇帝,四皇子和太子在找太孙,京中的各方势力在观望了几日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出手,派人出去找李安他们,是生是死总要知道,他们也好更早更准确的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所以黎宝璐他们才走到半路就碰到了四伙查验的人,本来预计傍晚能到京城的一行人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二的路程。 黎宝璐一张小脸都黑了。 其他人都低了头不敢看她的脸色,就连顾景云都乖乖的坐在骡车上不动弹。 和他们一样被耽搁时间的有很多,众人跟着一起担惊受怕了一路,起码有了些革命情谊,因此聚起来商议晚上一起过夜。 黎宝璐他们因为有四个壮汉,也是大家拉拢的主要对象。 没办法,从保定到京城的商人很少在路上过夜,这样的变故让他们心中很是不安,加上今天的异常,大家需要抱团壮胆取暖。 黎宝璐思索了片刻便应下了,寻找位置时却是把骡车停在了边上,方便逃命。 其他人也很高兴,在他们看来,扎营时自然是越在中间越安全的。 黎宝璐将车解下,抱了干草让红枣吃,将包了弓弩的行李放在身侧。 顾景云给火堆添柴,热了馒头给她吃,黎宝璐捏着手上的馒头沉声道:“这时候在外面过夜太危险了,我心里总是很不安。” “黎姑娘放心,接应我们的人已经到了。”韦英杰低声道。 黎宝璐的目光在附近的灌木丛及高高的树枝上滑过,沉重的道:“所以才更容易被发现呀。” 韦英杰:“……” “那黎姑娘以为……” 黎宝璐摇头,扯了一片馒头塞嘴里,道:“现在也只有被你们围在中间才安全了,出去更危险,只是我心里总是不安。” 韦英杰沉默着不说话,半响才拉着李安出去,谁也不知道俩人干什么去,反正俩人再回来时已是两刻钟后了,黎宝璐总觉得李安出去一圈回来身体就貌似壮实了一点点。 黎宝璐扭头惋惜的看着顾景云,他们身上并没有可以用来防刀剑的东西。 顾景云扭头对她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另一手将水壶递给她,“我放了蜂蜜泡花茶,你多喝点。” 第81章 受伤 几乎是风声有异的一瞬间黎宝璐便翻身抱住顾景云原地滚了两圈,然后快速的跃起,抱着顾景云躲在了车后…… 而比黎宝璐更快的是一把剑,“铛铛”的一下挡在李安面前,在黎宝璐翻身抱住顾景云时便出现挡在了李安面前,速度极快的与悠忽出现的黑衣人战在了一起。 黎宝璐躲在车后透过花盆的间隙看到对面三十多条人影战在一起的样子,不由心有余悸的吐了吐舌。 这些人的功夫可比之前的黑衣人好多了。 顾景云也看到了对面眼花缭乱的局面,忍不住附到黎宝璐耳边问:“谁会赢?” “现在是李安他们占上风。” 顾景云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躲好来,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景云看不出别人的深浅,却深知黎宝璐能力,这些人身上杀气冲天,手上必定人命无数,只气场来说黎宝璐便输给他们了,更何况他们的功夫也不差,并不在宝璐之下。 要是只有一两个也就罢了,宝璐带着他还能全身而退,这么多人,他们这两只小羔羊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黎宝璐也很有自知之明,拽着顾景云便悄悄地往后撤,企图混入惊慌失措的百姓中往外逃…… 俩人才挪出十来米,黎宝璐便发现一道暗器“咻”的一声往李安那里投去,护在李安跟前的护卫动作迅速的用剑挑开暗器,那黑乎乎的暗器便“咻”的一下朝黎宝璐他们飞来。 黎宝璐微愣,正要举起左手中的弓弩格挡,却眼尖的发现暗器后面有火星闪过,电光火石间黎宝璐面色大变,抓起顾景云便像左侧闪身,以极快的速度飞跃出去后便就地一滚,就在她抱着顾景云滚第二滚时,那暗器“啪”的一声掉在他们方才站的位置,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巨响,黎宝璐将顾景云牢牢地护在身下,爆炸产生的冲击全落在了她身上…… 黎宝璐心中忍不住骂娘,这不是冷兵器时代吗,为什么会有人使用炸药? 躺在黎宝璐身下的顾景云同样面色大变,他顾不得耳朵嗡嗡作响,既急切又小心的推开黎宝璐检查她的身体。 黎宝璐抓住他的手,沉静的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场中李安等人看到那枚暗器的威力后纷纷色变,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黎宝璐只觉得眼前发晕,扭头看见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的百姓,不由恨得牙痒痒,使用这样大范围的杀伤类武器,这是不把他们这些平民的生命看在眼里吗? 在她心里,生命一直是平等的,没有谁有权利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顾景云耳鸣好了一些,左右一看,发现无人留意他们,忙起身扶着黎宝璐躲到树下,这里灯光和月光都照射不到,躲在这里,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树底下有两个人。 黎宝璐眩晕好转,看向场中时不由目光生寒,对方完全不顾生死的向李安投掷炸药。 他们对这东西可能也不太熟,留的引线很长,投掷出去后护卫们还有时间将暗器打出去或带着李安转移地方,因此虽险象环生,却还没出事。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投掷过去的炸药未燃的引线越来越短。 黎宝璐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树林边上的灌木丛扫来扫去,在对方再一次投掷出炸药时她便一闪身飞跃而上,右脚一记飞起便将炸药踢向树林,啪的一下落在了一丛灌木里,几乎是在落下的瞬间爆炸,而一声爆炸过后便是接连五声的爆炸,一声比一声响…… 黎宝璐才踢开炸药便在空中三百六十度的转身,脚尖在虚无的空中连点两下便飞回顾景云身边,右手抓住他的肩膀就向右飞跃而出…… 他们才飞出那棵树,一个黑衣人便飞身而至,紧追在黎宝璐身后…… 黎宝璐瞥了一眼紧追不舍的人,一咬牙,脚步一错便飞入林中,借着地势在树间腾挪,速度飞快的将紧追在后的人甩开三丈远。 对方微惊,来前他就收到情报,说太孙身边有一轻功卓绝的少女,之前他还半信半疑,毕竟轻功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好的,这小姑娘的年纪摆在这里,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现在看来,却是他轻敌了。 想到这里,他将内力聚于掌中向后一挥,反作用力下他速度飞快的撵上去,在他们距离最短的那一瞬间,他将八成内力聚于掌中狠狠地向前拍去…… 黎宝璐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威压,心中警铃大作,她想也不想便将全身内力聚于掌中狠狠地向后一挥,内力对内力,能量碰撞之下空气一阵鼓荡扭曲,气波“砰”的一声向她袭来,黎宝璐脸色苍白,却已无力再阻,便在此时,一直乖乖被她抓在手里的顾景云突然抱住她的腰板着她的身体在空中一转,将她护在了怀里。 气波击打在顾景云的背上,俩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入林中…… 黎宝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顾景云沉沉的压在她背上一动不动,她伸手往上一摸,入手便是一片湿热,淡淡的血腥味冲入鼻尖。 黎宝璐只觉得心一痛一慌,近乎失措的将身上的人放倒在草地上,颤抖的去摸他的脉象。 手才抓住他的,立即就被一只熟悉的手包裹住,比她的略大,温暖且细腻。 黎宝璐耳边传来轻笑声,“放心,我没事,你忘了,我也是有内力的人,内力外放护体这样的事我还是懂的。” 黎宝璐的泪珠子忍不住一颗一颗往下掉,但她不敢让顾景云知道,只是牢牢地抓着他的手,努力憋着哭声道:“那也要我给你看看。” “黑灯瞎火的,怎么看呢?还是等回去再看吧……” “我是听脉,不用眼睛,用手指就行。”黎宝璐打断他的话,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你再不松开,我可要生气了。” 顾景云立即松开,黎宝璐抓住他的手就把脉。 脉象时沉时弱,却凝滞带哑,这是伤了内脏! 她就知道,就凭顾景云那三星两点的内力怎么可能挡得住那气波? 顾景云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他低声安慰她道:“没事,回头你多做些心肝脾肺给我补补就行。” “好,到时候你要是不吃我就硬塞。”黎宝璐带着哭音道。 顾景云闻言便沉默,他只是说说,并不是真的想吃那些东西。 黎宝璐将顾景云放在草地上便盘腿而坐恢复内力,她不打算回去找李安了,她已经帮他们炸掉了带着炸药的人,景云还因此受伤了,当务之急是赶紧进京买药为顾景云治伤。 而此时,李安正气急败坏的下令让人拦住前去追杀顾景云黎宝璐的杀手,他眼中泛着寒光道:“去救顾公子和黎姑娘,务必使他们安全!” 要是顾景云死在这里,他和阿爹可真的是没脸见秦信芳了。 因为李安的命令,而且黎宝璐毁了他们的神器——炸药,刺客们渐渐显出败像,哪里还顾得去找那两个小孩,正不顾一切的冲向李安要杀了他。 就在他们决战之时,黎宝璐已经恢复了些许内力,她不敢背着顾景云,只能将他抱在怀里,嗯,像公主抱一样。 顾景云被这样抱着颇有些不自在,但他知道现在自个受伤,在宝璐面前是没有发言权的,因此只能忍着。 黎宝璐抱着顾景云绕开战场,另选了个方向上官道…… 虽然她内力只恢复了稍许,但轻功的底子在,就算带着顾景云速度也极快,不到半刻钟便追上了之前闹哄哄往京城逃去的百姓。 黎宝璐想了一下,到底没有放慢脚步混在他们之间,而是脚步一转走下官道,隐身在路边的树下,脚尖轻点地面的往前飞去…… 偶尔间,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在地上会倒映出一对人影飞速向前掠去,看到的人多半以为是自己眼花,或是树枝被风吹动摇曳的结果…… 黎宝璐便借着树荫掩护自身,飞快的往京城赶去。 在天空中的黑色渐淡,天上有些微的白色出现时黎宝璐终于抱着顾景云到了京城门口! 京城城门要比广信府的城门高得多,几乎有四丈高,城墙上高高的嵌着一块大石头,上书两字“京师”。 黎宝璐只扫了一眼便跑去排队进城,城门口的确很威武,但她现在并没有心情欣赏。 借着淡淡的晨光,黎宝璐见顾景云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衣襟处染着一大片的红色血迹,黎宝璐本来便不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景云一向体弱,这次还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其他病症。 第82章 治伤 守城的卫兵扫了眼黎宝璐怀里的顾景云,上前看了看他的脖子和手确定不是传染病后才放俩人进去。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些争权夺利的皇子皇孙还没有无所顾忌到连城门口都布防控制。 黎宝璐抱着顾景云走进城门,晨曦下的京城已从沉睡中苏醒,站在城门口她都能听到那些巷子深处传来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还有挑菜进城的农人低低的叫卖声……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和目的,黎宝璐一时茫然无措起来。 医馆在哪里,药铺在何处呢? 可以将一路食宿路线安排得妥妥帖帖的黎宝璐此时却心慌无措,她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深吸一口气想要平静下来。 “咳咳,去问那些卖菜的农人和买菜的人,”顾景云一睁眼便看到黎宝璐眼眶发红,茫然无措,便知道自己受伤吓到她了。 顾景云柔声安慰她道:“我觉得好多了,你别怕。” 黎宝璐只点了点头,抱着他大步往有人的地方去,很快就问明了医馆及药铺的地址。 城门口附近的确有医馆,但算不上多好,最好的医馆自然是临近内城的仁心堂,其东家姓傅,据说家里出过好几个御医,名声在京城很好,除此外便是黎家的同心堂,据说黎家也出过御医,而且同心堂在城中各处皆有分馆,那个给他们指路的便指了前面一处道:“你们要是去同心堂那便只需穿过这条街后左转,走过三个路口后再左转,往前走百米便能见到同心堂的招牌了。” “要是去仁心堂,最好还是雇一辆车,从这儿到内城边上可不近,走路得要一个多时辰呢。” 黎宝璐谢过他,抱着顾景云便往同心堂而去,只不知这黎家与祖父有没有关系。 医馆还未开门,黎宝璐直接敲门。 让她惊诧的是门很快打开,迎出来的伙计在看到她怀里的顾景云时脸色稍霁,将人让进去,“在大堂等着,我去叫大夫。” 显然对这种下班时间来问诊的情况习以为常。 黎宝璐抱着顾景云站在大堂上,被伙计匆匆扶出来的大夫看到一个半大女孩抱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微微一愣,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走来,他直接拉过顾景云的手摸了一下脉,微讶的抬头看了黎宝璐一眼,这才转身道:“把人抱到内室来。” 内室里并排放了三张床,黎宝璐将顾景云放到床上,道:“他被掌力拍伤,伤到了内脏,他又向来体弱,大夫,可能调理好他的身体?” 黎茂瞥了她一眼,道:“虽伤及内脏,但并不严重,他的病主要还是在根上,那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只能慢慢调理,我看他的身体已被你们调理得很好了,假以时年,再佐于他练的内力,只怕比普通人还强些,但这次受伤……” 黎茂摇了摇头道:“虽不至于功亏一篑,却也泄了元气,要再调理起来更难,也更得小心,至少这样的伤是不能再有的,不然便是请来名医用处也不大。” 黎宝璐一颗心高高的提起,看着面色苍白的顾景云攥紧了拳头。 黎茂见这小姑娘紧咬着嘴唇便不再刺激她,而是让伙计将他的医箱拿来,开了药方给伙计去熬药便给顾景云针灸。 追袭他们的人内力浑厚,那一掌虽然只使了八成力,却能隔着人把另一人的五脏六腑都震碎。 好在黎宝璐的内力同样深厚,加上反应迅速,先出一掌抵消了大半掌力,又借着反冲力冲出一段距离,那反弹而来的剩余掌力才落在顾景云身上。 而顾景云反应也不慢,他内力虽浅薄,却也有一些,几乎在转身挡在黎宝璐身前时便内力外放护住了自己…… 多种努力下,顾景云的伤才能这么轻,只是震伤了内脏,吐了几口血,并没有大出血,五脏六腑更没有碎掉。 顾景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毕竟那人的功夫的确好,换另一种情景,他们俩人只怕难逃一死。 但这对黎宝璐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她学功夫便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顾景云被放在了第一个位置,多年来,她连他的手指头都没叫伤过,结果这次直接伤了内脏。 亏她之前还沾沾自喜,自觉内力不错,轻功卓绝呢,结果那是没遇到顶尖的高手。 黎宝璐觉得最近自己太懈怠了,本来觉得她又不跑去混江湖,功夫够用就行,可现在看来,景云要做的事简直比江湖仇杀还要危险,敌人太过强大,看来她还是得抓紧时间练武,至少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再让他受伤,一定要快点逃,快点逃走。 针灸完,顾景云的脸色便好看了些。 黎茂重新摸了摸脉,满意的点了点头,对黎宝璐道:“等他醒了喂他喝药,修养到下午再走,尽量不要剧烈的运动,多卧床休息。每三日针灸一次,半个月后看效果,若好便只吃药就行。” 黎宝璐一一记下,虚心请教道:“可要食补或药补?” 黎茂摸着胡子道:“药补虽强,却还是比不上食补温和补益,我看他脾胃较弱,未必能吃下药补,回头我给你写张食材,你回去自己琢磨着做给他吃吧。” 黎宝璐感激的应下,交了医疗费又抓了三天的药后便接过伙计熬药的活计。 此时天色还早,医馆依然关着门,伙计起得太早,正坐在一旁头一点一点的。 黎宝璐就问,“伙计哥哥,才那位大夫好和善,他姓什么?” 伙计清醒了些,打了个哈欠道:“姓黎,我们同心堂的坐堂大夫大多出自本家,除了少数的几人外都姓黎。” “黎?可是常出御医的顺德黎家?” “正是呢,”伙计没料到黎宝璐竟然听过东家的大名,高兴的拍手道:“你竟然知道顺德黎家,是因此才来我同心堂求医的吗?” 她不仅知道黎家,她还是黎家人呢。 黎宝璐心中腹议,面上却笑盈盈的道:“我不敢确定此黎家是彼黎家,不过听人说同心堂的大夫医术很好,卖的药又童叟无欺,这才来的。” “那你可就来对了,放眼整个京城,能明言夜间也接诊的医馆也就只有我同心堂一家,搁别人家,即便不把人打出来也不会给你们好脸色看的。” “这个规定好,这世上总有急症,时间就等同于生命了。” 伙计骄傲的道:“我们黎家老祖宗就是这么想的,因此黎家规矩向来如此,不仅在京城,凡是黎家的分馆,不论何时,凡有人求到门上,不论贫富贵贱一律得接诊,不得以未开馆推诿。” 黎宝璐嘴角也微微上挑露出笑容,不管黎家真实情况如何,只凭这一点就让她对他们印象不错。 她正想继续问黎家,甚至三爷爷黎源的情况就听到内室传来轻轻地一下挪动声,黎宝璐忙丢下伙计跑回内室。 顾景云刚醒过来,只是浑身酥软,竟无力撑起身子,只能稍稍挪动一下手臂。 黎宝璐进来看到他正想办法扑腾,忙上前轻轻按住他道:“别动,大夫说你不能动。” 黎宝璐满脸严肃的道:“你伤了内脏,可要小心些。” 顾景云无奈,“那我也得起身啊……” 端药进来的伙计经验丰富的问道:“公子可是想去方便?我们医馆有专用的夜壶。” 顾景云默然不语,紧紧地抿着嘴巴瞪着伙计手里的夜壶。 黎宝璐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轻咳一声把伙计赶出去,回身道:“我抱你去,到时候我在屏风外等着你。” 顾景云脸色微红,却也默认了。 顾景云脸红便扭的解决完个人问题,对黎宝璐递过来的药想也不想就一仰而尽,喝完才感受到无尽的苦意。 黎宝璐忙手快的给他嘴里塞一颗蜜饯,脸上的表情这才好些。 “他们可有消息了?”顾景云转移开话题,务求黎宝璐忘掉刚才的事。 “我并未出去打听,他们接应的人不少,离京城又近,应该不会出事,景云哥哥,我们先租个院子住下,等你伤好一些后再联系他吧。” “舅母等不起,你一会儿就去打听消息,最好下午就能与他们联系上,我不管他们有多紧要的事要做,我们的事都必须立即办,五天以后找好的大夫及买好的药材必须南下。”顾景云说起正事时很是强势,他冷着脸道:“还有,我们的身份不能暴露,让他替我们抹掉行迹,在我考中举人前,我们一定不能出现在京城诸人眼中。” 黎宝璐就盯着顾景云的脸看了半响,顾景云长得很像秦文茵和秦信芳,熟悉他们的人看到顾景云一联想就能想到他们,加上他的姓氏,不难让人猜出他的身份。 而不管是顾景云还是黎宝璐,对顾家都没有好印象,在他们羽翼未丰时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样太容易吃亏。 黎宝璐点了点头,道:“我一会儿就去打听,顺便把房子租了。” 顾景云满意的躺下休息了。 俩人觉得要找到李安并不困难,毕竟他是太孙,跟太子一块儿住的,只要找太子府不就行了? 其实李安的消息还真好打听,因为他今早一进城就发生了一件轰动全京城的事,但要想见他就非常困难了,因为他被接进皇宫里去了。 除非黎宝璐有胆子夜探皇宫,不然是见不到李安的。 顾景云的脸色有些不好,问道:“他要长住皇宫?” “至少在伤好之前不可能搬出来的。” 顾景云咬牙,“四皇子怎么会蠢到这个份上,竟然会在城门口动手杀他!” 黎宝璐赞同的点头,“是啊,好蠢!” 看,以前都不怎么理太子太孙的皇帝直接心疼的把太孙接进宫里治疗了,这份殊荣太子府都多少年没享受到了? 第83章 云涌 李安特意派了人出去找顾景云和黎宝璐。 顾景云的身份特殊,太子一府的性命都是秦信芳救下的,不管是他还是阿爹都念着这份情。 本来欠的就难还,顾景云再因为他死了,那可真是还不了的情,对于皇室来说,这并不是好事。 所以在没找到顾景云的尸体,而黎宝璐同样失踪的情况下,李安便肯定顾景云没死。 他这才听从属下的建议快速往京城赶去。 就在黎宝璐他们走后不久,李安也被护送着上了官道,但速度没法跟黎宝璐比。 因为这一路上想要杀他的人太多了,几乎走一段就遇到一波埋伏或刺杀,好在增援他们的人也在源源不断的到达。 腥风血雨后,李安终于拼到了京师城门口,此时,众人的心都放下了一半。 因为皇帝老爷子还活着呢,大家暗地里虽斗得你死我活,但面上该有的和气还是要装出来的。 没人会在天子脚下搞刺杀,不然皇帝多少儿子都不够杀的。 所以来到城门底下,众人便觉得危险消除大半,剩下的便是找大夫治伤了。 没看见那些一直紧咬着他们不放才刺客在走近城门后便悄悄后退消失了吗? 但李安他们显然高估了某些人的智商情商,低估了某些人想让李安死的决心。 李安刚被人簇拥着进入城门,一支箭便从一栋楼里急射而来,他身边的护卫根本来不及阻挡,倒是因为武力值低却受伤紧跟在他身边的彭育反应迅速的冲出来挡在太子跟前,那支比一般箭要大两倍,冲击力巨大的弩箭便穿透彭育的肩膀射在了身后李安胸口上…… 俩人同时倒下。 这一变故吓坏了进出城的百姓,也吓坏了护卫们,他们想也不想结成人盾,抬起彭育和李安就跑。 得知消息赶来的御林军统领在半道上拦住他们,一边分派人手去抓刺客,一边护着人往皇宫里去。 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当时又有护卫情急之下喊了一声“保护太孙”,不到半天功夫,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太孙在城门口遇袭了。 各种猜测皆有,有人说太孙查了贪官,这是贪官打击报复来了,更有人猜测是胡人想要攻打大楚,派人先来杀太孙给下马威…… 总之,半天功夫京城粮价普遍涨了两成,盐价也飞涨,大家开始囤物资以防备有可能的战乱。 皇宫里听到顺天府尹报告的皇帝脸都黑透了,普遍百姓不知道,但朝中有点脑子的谁不知道动手的是他的几个儿子? 自相残杀都到家门口了,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皇帝只要想到都是自个的儿子孙子,他都没脸再去上朝。 知道儿子们争权夺利是一回事,撕开来晾在大太阳下让人看笑话又是另一回事。 他之前并不觉得争有什么不对,天下至尊只有一个位置,都是他儿子,为什么不能争? 便是他,这个皇位不也是争来的吗? 何况他之前还想把这皇位传给自己最爱,与自己最肖像,遗承了他志愿的老四,可是现在,皇帝气得差点吐血。 他还没死呢,他们几个为了争这个位置就敢堂而皇之的搞刺杀,那等他死了他们是不是要杀得只剩下一个人才罢休? 他要是不死,那是不是连他也要杀? 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是不喜欢太子,他是想废了太子,甚至还动过斩草除根杀了太子的心思,可他真没想把所有儿子都杀了呀。他生儿子是为了继承血脉,不是拿来杀的。 皇帝觉得这些年他对几个儿子都太好了,尤其是老四,以前皇帝多疼爱这个儿子,现在就有多防备他。 他早流露过以后要将皇位传给他的意思,在宫里也是百般宠幸兰贵妃,甚至还将皇后撇到一边,让兰贵妃掌握宫务。 为了让他更名正言顺,他还帮着他打压太子一系,帮他扶持朝中势力,以便让他继位时有更多的大臣支持。 该给他的,不该给他的都给他了,皇帝自认这个父亲做得不错,可他现在还没死呢,他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杀侄,那接下来是不是要杀了太子,尔后他要是迟迟不死,是不是连他也一块杀? 皇帝本来就多疑,何况还是一个活了一把年纪与大臣们斗智斗勇却少占上风的皇帝? 于是,为了让四皇子受到教训,一向不待见太子府诸人的皇帝直接让御林军统领把受伤的李安与彭育带进皇宫治疗,还把一直荒废不用的东宫收拾出来让李安住进去。 四皇子听说后怒气勃发,正想进宫去找母亲哭诉就被幕僚拉住死求,“殿下,如今您一动不如一静,太孙遇袭,您是最被怀疑的人。” “那又如何,父皇不会信的。”何况这事本来就是他干的。 幕僚当然也知道这事是四皇子干的,却打死都不能认,他低声劝道:“皇上自然是相信您的,但此事重大,皇帝身边太子一系的重臣,时不时的提上一两句,纵然皇帝信任您,也不好太过偏颇,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一句话,皇帝身边的大臣不是吃素的,谁都知道那是您干的,就算皇帝不会承认是您干的,但您要是找死撞上去暴露了一星半点,那就是皇帝也不能全闭上眼睛保您。 太子一系虽被打压却一直稳稳的坐着太子的位置,为什么? 因为江山虽是李家的,却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 要废太子,得经过朝臣们的同意! 十四年了,皇帝连皇后都废不了,更何况太子? 他们一直致力于找出太子的致命点废掉太子,到时候四皇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当太子,登基做皇帝了。 废不了太子也不要紧,让皇帝留一份遗旨传位给四皇子,再掌握了兵权和朝中半数的朝臣,不愁登不上皇位。 可现在他们只是在朝中拥有势力,皇帝还没把兵权给他们呢,此时惹恼了陛下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因此幕僚死命拉着四皇子,劝住人后又让人给兰贵妃传信,让她务必安抚住皇帝,不能让他疑上自家主子。 不管黑锅扣到谁头上,反正不能让皇帝觉得这事是他家主子干的。 但其他人却不是吃素的。 自个的亲儿子一路被刺杀,太子早憋了一肚子的气了,城门事件一发生他就动起来,务必让大理寺和顺天府尹给他一个交代。 他自己也派了人出去调查找把柄。 而其他皇子则对四皇子恨得咬牙切齿,本来他们追杀李安是暗面上的事,结果四皇子城门口的一箭让一切扯到了明面上来,不仅太子和朝廷的调查力道强了两倍,就是皇帝也开始调查清除京中的势力。 这直接导致他们以前布下的棋子暴露被杀,势力被拔除。 乾清宫里的太监宫女已经换了两拨,连侍卫都被换了好几个,朝中上下一时风声鹤唳起来。 然而最气的却是顾景云。 李安被接进宫里,他们不知他生死也联系不上他,舅母可还等着太医和药材救命呢。 顾景云一张脸黑炭似的,浑身冒着冷气,黎宝璐一边找房子一边宽慰他道:“我们可以先找韦英杰和陶悟,由他俩传话,再不行我试试看能不能进宫……” “不行,”顾景云不高兴的瞥了她一眼道:“你以为皇宫是菜市场啊,你老实呆着,不要做不自量力的事。” 顾景云黑着脸冷哼道:“先找韦英杰和陶悟,等他们两天,若是没有回复我们直接找太子,让他兑现诺言。” 顾景云很不高兴。 李安欠他的,交易也是跟李安做的,与李安对话于他最有利,他也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但太子不一样,太子身份更贵重,而且太子亏欠的是舅舅,这份情应该由舅舅来讨才是。 现在去找太子,意味着舅舅以后就少了一份倚仗,而且,他没见过太子,也不了解他。 黎宝璐见他不开心,便让他一个人带着,一个人跑出去租了一个独立的院子,又采买了生活用品,这才抱了他住进新家。 第二天她把顾景云抱到同心堂后就溜达着朝内城而去。 韦英杰和陶悟皆出自勋贵,因此家住在内城,要找到他们家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进门找到他们。 第84章 打扰 黎宝璐先去镇国将军府韦家。 韦家大门紧闭,两边却立着四个门子,正分坐两边聊天,看到一个小姑娘径直朝他们来,不由起身驱赶,“去,去,去,这不是玩儿的地方。” 黎宝璐停下脚步,道:“我找韦英杰。” “谁?”门子掏了掏耳朵,瞪大眼睛道:“我们家大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黎宝璐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他,另一个门子心中生疑,忙上前拉住同伴,打量了一下黎宝璐,见她神情虽不卑不亢,却只着普通的粗布衣裳,既不是丫头,更不可能是小姐。 他有些拿不准黎宝璐的身份,便问道:“姑娘是哪家的,可有拜帖?要是有我给你送进去。”他若有所指的道:“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不是你想见便立时能见的,得先递拜帖,主人家同意后选定了时间再请你来做客……” “那韦英杰在家吗?”黎宝璐打断他的话,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门子一滞,不由自主的说了实话,“我家大爷虽在家,但此时并没有空,姑娘不如先递拜帖,等我们递进去后再请你来……” 黎宝璐对他含笑点头,“多谢大叔,不过不必了。” 人在家就好,只要进去了就能见到人了。 黎宝璐离开大门,转了半圈找了个好位置便飞跃进去。 镇国将军府五进的大宅子,里面点缀着许多小院子,黎宝璐站在屋顶上沉思片刻,便往第三进的后院去。 韦英杰是韦家嫡长孙,地位仅次于他爹,而他又娶了媳妇,九死一生的回到家中,如果不是陪在长辈身边,那便是陪在他妻子身边。 黎宝璐飞进第三进,逛了几个院子后便找到了倚在窗边跟小妻子谈情说爱的韦英杰。 黎宝璐犹豫了半秒钟,最后还是觉得顾景云交代的任务最重要,因此从屋顶上蹦下来对俩人打招呼,“你们好。” 吓得韦英杰差点拔刀,等看到站在窗外的黎宝璐,他整张脸都黑了。 昨天中午回到家他便睡了一天一夜,今天日上三竿时才起床,因为是在家里,警觉性降低,谁知道只是跟妻子说两句话便有一人从天上突然蹦下来。 他还以为是刺客来了呢,差点把手边的茶杯砸出去然后拔刀有木有? 黎宝璐无视他的黑脸,对他招了招手道:“我相公有话要对你说。” 她扭头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韦大奶奶,抱歉道:“这位嫂子,我们要借你相公一用,还请你见谅。” 韦大奶奶愣了一下,看了丈夫一眼便起身笑道:“姑娘客气了,有什么话不如进来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韦英杰对妻子微微点头,起身将窗户推到最大,对黎宝璐示意道:“进来吧。” 黎宝璐想了想便一撑窗户跳进去了,要是走门口肯定惊动下人,到时候又是一阵忙乱,还不知道多耽误时间呢。 而退出内室的韦大奶奶则赶紧支使开她的两个贴身丫头,眼见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韦大奶奶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幸亏今日院里留的下人不多,不然那小姑娘突然出现,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流言呢。 韦大奶奶对黎宝璐有些好奇,但她这样的出场方式让韦大奶奶觉得他们多半要说什么机密事,聪明人从不会去打探这种机密事,所以韦大奶奶拿了一个马扎要坐在院子里替他们把风,转身间,她隐隐约约的听到丈夫不悦的道:“你就不能走正门吗,要是吓坏了我夫人怎么办?” “走正门要排队,你以为我有那么多时间吗?云哥哥还在等着我呢。” “对了,你和顾公子可受了伤?那天我们找不到你们,只在林子里发现了些血迹。” “云哥哥被震伤了,现正在养伤,大夫说他不好常移动,所以只能我来找你,”黎宝璐看向韦英杰,认真的道:“我舅母生产在即,我们需要的太医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韦英杰沉默了一下道:“太孙现在皇宫里不好安排……” 黎宝璐静静地看着他,韦英杰便轻咳一声,转声道:“不过只要太孙一声令下,我和陶悟便能把太医找好,到时候我挑选好护卫送他去琼州,你们放心,在你舅母怀孕生产前一定能到达琼州。” “不是生产前,而是怀孕八个月前,”黎宝璐强调道:“太医要给我舅母调养至少两个月。” 韦英杰在黎宝璐的目光迫视下点头,“好,我一定抓紧时间。” “一定要擅长妇科和儿科的御医。” “好,”韦英杰见她眉头紧锁,便道:“你放心,既然殿下答应了你们,那我们一定会做到的。” “他和彭育伤得很重吗?”黎宝璐忍不住问道。 韦英杰便叹气,“太孙还好,箭先穿过了自清才射向殿下,殿下衣服里又穿了软甲,那箭虽刺进了胸口,伤口却并不深,但自清……” 彭育伤的是肩膀,不算要害,但那箭太过霸道,直接穿肩而过,让他失血过多,现在虽保住了一条命,但还得修养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太医也不能保证伤口不发炎。 算起来,这一次南下彭育最倒霉,每次受伤最重的都是他。 韦英杰偷偷的瞥了一眼黎宝璐,而且路上还总被这对小夫妻虐,真是太可怜了。 黎宝璐也觉得彭育很可怜,主动道:“那帮我和云哥哥与他问声好,有机会我和云哥哥去看他。” “你们要是不去他会更开心的……” 黎宝璐直接忽视掉这句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记得给我们找个好太医,我现在回去准备些药材,人启程时通知我们一声,我把药材送来。”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住哪儿呢?” 黎宝璐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放在他眼下,“记下了吗?” 韦英杰一点头黎宝璐就把纸收起来。 韦英杰抽了抽嘴角道:“你们也太小心了,殿下都没你们这么谨慎。” “所以你们总是被杀。” 韦英杰:“……” 见黎宝璐要蹦走,韦英杰就幽幽地道:“说到药材我家库房里有些补血益气的好药材,你们要不要?还有老参,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黎宝璐又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条件。” “京城现在的局面一半是顾公子让殿下写的那封信造成的,殿下现在不方便,我想问问顾公子下一步如何走最好。” “我帮你转达。” 韦英杰嘴角微翘,“不仅我家库房里有好药,陶家,彭家也有,殿下仁爱,肯定也会给不少好药材,只是他现在宫里,做什么都不方便……” “我帮你问他有什么办法把太孙弄出宫。” 韦英杰满意了,目送黎宝璐飞远才起身出去找妻子。 韦大奶奶正拿着针线在院子里做,看到丈夫出来她的目光便看向他身后,疑惑的问,“那小姑娘呢?” “走了,”韦英杰不在意的道,他拿过妻子手里正在做的帕子,笑道:“这个不错,做好了给我吧。” 韦大奶奶嗔怪道:“这是女子用的帕子,你怎么好用?我另给你找块料子做,上面绣上青松如何?” “好呀,去库房的时候顺便找些药材出来,回头我把单子给你。” “……”一块帕子而已,谁说她要开库房了? 不过韦大奶奶也没分辨,只是问,“是要拿去送人吗?” 韦英杰微微点头,“送给一个顶重要的长辈,所以你精心些。” 韦大奶奶便想到了刚才那小姑娘,不过她没多问,只是微微点头应下。 韦英杰是李安的贴身侍卫,又与他历经生死,所以要见到他并不困难。 当天下午他就在东宫见到了李安。 李安伤的不算重,但那箭正对胸口,那是人体最敏感危险的地方之一,要不是有彭育在前面挡着,即便穿了软甲也会死。 由此可见此次刺杀的势在必得。 也因此,皇帝更加怜惜他,怜惜到他一再“虚弱”的表示自己没事,皇帝却下令让人看住他,绝不许对方下床,还把太医院的半数太医都叫到了东宫候着。 如今满朝文武没人敢小瞧了太子府去。 但过犹不及,韦英杰和李安觉得这种荣宠并不都是利大于弊的。 第85章 计策 东宫是太子居所,但皇帝不喜太子,延平五年夏,天降暴雷烧了东宫西侧三间院落,皇帝便借口修缮东宫把太子迁居出去,将荒废的贤亲王府改为太子府。 从此,太子便和诸出宫开府的皇子一样,进出宫门皆有限制。 东宫空了十六年,谁都知道皇帝想把东宫给四皇子,谁知道住进来的下一个主人并不是四皇子,而是太孙李安。 作为“备受荣宠”的对象,李安只觉得如芒刺在背,他现在需要这份荣宠保证太子府的地位,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份荣宠随时都可能失去。 他太了解皇祖父了,那是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任性君王。 他不喜欢阿爹就明确的在脸上表现出来,不顾家国稳定的把阿爹迁出东宫,他喜欢四皇叔,便可以当着满朝文武和阿爹的面拉着四皇叔的手称,“可承朕志!” 而兰贵妃与四皇子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太重要了,李安不觉得这一下就能扳倒他们,不过是让皇帝疑心四皇子,一时气恼罢了。 等他气过了,只怕还要回头去哄兰贵妃和四皇子,到时候“占了便宜”的他就会首当其冲。 李安可不想感受一番站得越高摔得越疼的惨状,所以他低声吩咐韦英杰道:“我从今日起固辞出宫,过两日皇祖父气消了一些,冷静下来后就会同意我搬出东宫里,你先把一些珍贵药材打包好,等我见过王老太医再说。” 韦英杰低声应下,小声道:“殿下,我向顾公子问计,如今我们虽骑虎难下,但局势于我们却是利大于弊,他一向有急智,说不定能有什么好办法化解。” 李安微笑道:“那孩子人小心大,你去问,他必定会告诉你的。” “殿下,您也说了他人小心大,那您怎么还……”这么喜欢他? 李安放松的倚靠在迎枕上,笑道:“那孩子虽算计颇多,但根本目的并不是为权势,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并不爱权势。权势只是他想要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他的目的还是为他舅舅平反。” 李安叹气道:“就凭他如此重情就值得我尊重他,何况他还才华横溢。” 知道他的身份后顾景云没有依持恩情逼他为秦家平反,而是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刷他的好感为他舅舅平分积累资本,这份志气更让他另眼相待。 不然,顾景云要是明言提出让太子府为秦家平反,难道他们还能拒绝吗? 秦信芳本来就是为他阿爹背锅。 可要是答应,太子府现在并没有这个本事。 如今顾景云手里握着四份恩情,一是秦家十四年前对太子府的活命之恩;二是顾景云黎宝璐一路护持之恩;三是昨日的救命之恩;四便是这份不强逼为难他们的情义了。 所以既是为了交易,也是为了还情,李安对他们要求的第一件事非常重视,不仅亲自出面请王老太医,还让人开了太子府的库房,找出一株六百多年的老参让王老太医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接下来便是如何把王太医接出宫,来一出偷天换日,把人换到琼州去。 顾景云贡献了全套计策,他对来看望他的韦英杰道:“你们不是想出宫吗?我这正有一法。” “皇帝任性,你们要是继续在东宫住下去,等他心中对四皇子的气恼消了,只怕你们也要被扫地出门了,还不如在此之前就自个识趣的搬出来呢,再运作一番让他对太子府的怜惜之情久一些。” 韦英杰被口水呛得轻咳一声,顾景云胆子好像越来越大了,皇家岂是能如此议论的? 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好了嘛,何必要说出来,你没吓到,他这个听的人吓到了呀。 顾景云不理他,继续道:“而皇上对四皇子已生疑,想再无芥蒂是不可能的。父子之情和世间所有感情都一样,一旦有缝隙,再难修补。你们不如在他们父子再情深意重时添上一刀,如何?” “这和送王太医出京,太孙出宫有什么关系?”韦英杰还没忘了他这次来的目的。 “当然有关系,”顾景云微微一笑道:“因为这是同一件事。让太子妃有喜吧。” 韦英杰瞪圆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太孙都二十一了!” “太子妃不过比我舅母年长几岁,既然我舅母能怀孕,她为什么不能?老蚌生珠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在皇家更是喜事。”顾景云道:“太子妃年纪大了,保胎生产皆有危险,身为长子心急出宫侍奉母亲再是合理不过,而王太医既然是妇科圣手,那常驻太子府也再正常不过。” 韦英杰沉默。 顾景云继续道:“皇上再不喜欢太子,太子妃怀的也是他嫡亲的孙子,你说他会不会因此对太子和太子妃和悦三分?借着这个孩子你们可以做许多事。” 可这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太子妃生不出孩子来怎么办?韦英杰手心有些冒汗。 “你们再在一旁推波助澜一番,四皇子会不会特讨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顾景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四皇子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彼时皇帝必定会想到昨日城门刺杀之事,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四皇子?” 当然是恶毒,心胸狭隘,不孝不悌…… “你觉得这个计策如何?”顾景云目光炯炯的看他。 “可太子妃没怀孕,一旦被发现……” 顾景云看向黎宝璐,黎宝璐便轻咳一声道:“有一种药草服用后可使人假孕,脉象上与怀孕并无二致,只要太子妃小心一些,想要瞒过并不难。而去除假孕现象于身体也并无害处。” “这些后宅手段并不是大计,但用得好,用对时候了却有奇效,”顾景云笑道:“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手段。” 顾景云一开始还真没想到这个手段,他所能想的便是在朝堂上施力,让人弹劾李安,以他身份不符东宫为由将人弄出来,再将这事栽在四皇子头上。 到时候皇帝肯定更加怜惜李安,李安再固辞,趁机提出要几个太医回家保养身体时把王太医给要了。 但王太医虽是御医,却因擅长妇科一直给后宫的皇后,贵妃等嫔妃看病保胎,要他给李安保养身体便是一个漏洞。 还是在医馆看病时听了些家长里短他才想到这点的。 男子多忽视内宅,认为内宅之事交给妻子便行,但舅舅从小就教他,内宅外事一样大小,不得轻忽。 外事处理得好,盛的是他们这一代,而内宅安乐平顺,得益的是三代。 顾景云出了主意,韦英杰内心纠结矛盾,最后还是拿了黎宝璐写的一张药方走了,直到回到家他才想起来,“这样的药方他们两个小孩怎么会有?” 当然是黎家医书里写的! 黎家世代为医,为了编写出属于自家的医书,先祖们常走村串乡的给人免费看病,以积累经验和脉案药方。 其中有一位先祖就在一个小山村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病例。 一个女子怀胎十二月却迟迟不生,他把脉后发现脉象的确是喜脉,但并没有胎儿的心跳。 他以为女子怀的是死胎,却因身体原因不能将死胎排出体外,他即刻为孕妇针灸,想把体内的死胎排出体外,谁知道一套针灸过后孕妇什么反应都没有。 黎家先祖在那村庄里住了三个月,终于找出了让那女子“怀孕”的原因,也找到了解除这种状态的方式方法。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误食了一株药草,将药草当做野菜吃了引起的。 黎家先祖觉得那株草很有趣,研究过后发现它对治疗肠胃虚弱,发炎等一系列的病症有奇效,虽然没组合出合适的药方,却将此药的来历,药效,见闻等都一一写下,所以黎宝璐才能知道。 不巧的是,她觉得这种药简直是栽赃嫁祸的不二利器,在琼州时就在山里找过,还真找到了几株制成了药膏带着。 想服用的话只需挖一勺用热水冲泡就行,方便快捷,而且饱含蜂蜜的清甜。 不过这药太清奇,黎宝璐问,“太子府会用这条计策吗?” “得他们自己思量,计策已献,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就行。”顾景云躺在躺椅上舒服的呼出一口气,道:“距离明年乡试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你帮我去买些书及卷子回来吧。” 第86章 王太医 王太医是太子一系的人,更准确的说他是皇后的人,故对于李安的吩咐,他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会遵从。 但关键是他要怎么离开皇宫几个月而不被人怀疑呢? 当拿到黎宝璐的那张药方时他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这世上竟有这样的药草?你们从何而知的?” “是秦先生的外甥给的,”韦英杰道:“秦先生博览群书,曾看过这样的医书也不足为奇。” 王太医眼中闪过亮光,“不知记录了这药草的书还在不在,若是在,不知可有幸一观。” 韦英杰见王太医从不情愿到心动,便笑道:“王太医见了顾公子亲口问问便是,他们有些东西要托你带去琼州,肯定要见一面的。” 王太医大喜。 韦英杰向顾景云转达了王太医的愿望,顾景云当时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在人走后问黎宝璐,“你可愿意把黎家的医书给王太医一观?” “愿意呀,”黎宝璐道:“列位先祖和祖父在书中写了不少保胎的方法,王太医看了说不定能更好的给舅母调理身体。” “不介意他学去黎家的医术吗?” 黎宝璐笑道:“我黎家先祖并不是小气之人,只要能促进医学发展,他们不会介意被人学去的。” 万氏把黎家祖传的宝贝给黎宝璐,她不能将之发扬光大,只能尽量不让它们坏在手里。 因此她早就决定,等黎钧长大给他一份,以后等她有能力了再刊印出来,以黎家先祖们的名义发行,她不能将他们的医术发扬光大,只能替他们把医术传扬出去,让他们的心血不至于白费。 顾景云闻言嘴角一挑,“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与王太医好好谈一谈。” 有太孙的吩咐虽好,却比不上自己施恩。 没两天太子府便传出喜讯,太子妃时隔十二年后再度怀孕,这下不仅惊动了皇后,连皇帝都派御医去过问。 实在是太子妃年纪大了,谁也没想到她还能怀孕,要知道她亲孙子都三岁了。 这是件喜事,但在太子妃年纪的前提下,这件喜事不免让人小心翼翼。 所以在太孙坚持要回府侍奉母亲时,皇帝并没有再阻拦,很大方的让他走了,并让他带几个太医回去。 除了给他治伤的主治太医,李安只点名要了王太医及他的助手兼儿子小王太医。 李安笑嘻嘻的对皇帝道:“皇爷爷,您就给孙儿一个恩典,把王太医和小王太医送给我吧。” 王太医和小王太医都擅长妇科,李安此举是为何大家心知肚明,皇帝也很喜欢他的孝顺,瞥了他一眼道:“送你是不可能的,小心王太医怪你坏了他的前程,不过在太子妃生产前让他们住进太子府可以,等他们伺候你母亲生产后再回宫吧。” 李安高兴的谢恩,高高兴兴地带着王太医父子俩回太子府。 小王太医留在太子府,以应付宫里来的人,而王太医则带着他的另两个学生前往琼州。 在启程前,太子府,韦家,陶家,甚至彭育都送来了不少药材,王太医还见到了顾景云和黎宝璐。 等王太医从顾景云的书房出来时他便对黎宝璐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道:“黎院使曾是我的上官,于我有提携之恩,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黎院使的后人。” 黎宝璐避开,笑道:“王太医言重了,您若是没真才实学,我祖父也不会提携您的,作为院使,为太医院选拔人才本就是他的责任。” 话虽如此,王太医还是结结实实地给黎宝璐行了一个揖礼,不为其他,只为她肯把黎家的隗宝给他看,便是让他下跪磕头也值得。 黎博的年纪其实比他还要小,但他却能年纪轻轻当上院使,除了黎家在杏林中的声望外,还因为他高超的医术。 黎博是太医院里少有的全能型人才,几乎什么病症他都有不属于专科太医的见解,而在妇科与儿科上,他尤其厉害。 他是杏林中公认的妇科及儿科第一人,宫中经他的手生产的嫔妃及皇子皇女全部存活,当年六皇子一再断绝呼吸,全靠他一手妙术起死回生,甚至惊动了皇帝,让兰贵妃不得不收手留六皇子一条命。 只可惜他救了六皇子,却没能救自己。 听说黎博已逝,王太医唏嘘不已,不过很快他就沉浸在可以一观黎家医书的兴奋中。 王太医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琼州。 顾景云站在窗前看黎宝璐关上大门回来便冷笑道:“我已写信给舅舅,只让他看祖父的手稿。” 黎宝璐一愣,问道:“为什么?” 前儿不是说的是医书吗? “因为我不喜欢他。”顾景云的理由粗暴而直接。 黎宝璐噎了一下才道:“不是医书他不会生气吗?” “我们有说过要把黎家历代先祖写的医书给他看吗?” 黎宝璐摇头。 “祖父的手稿整理后便是一本可以流传百世的医书,给他瞄一眼已是很大的恩惠了。”顾景云不喜欢王太医那双在听到宝璐身份后迸射出亮光的眼睛,所以他才临时改了主意。 当然,这些细枝末节就不用告诉宝璐了,他从桌上拿起一把折扇,问道:“我能出门了吗?” “你想去干嘛?” “逛书店,去酒楼吃饭。”顾景云抿了抿嘴道:“我觉得你的厨艺可以再进步一点。” “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吗,我更喜欢洗菜切菜。” 顾景云满脸无奈,“那我们要去菜市场?” “不了,还是先去酒楼吧,你还伤着呢,总不能让人说我虐待伤患。” 顾景云休息了六天,期间又针灸了一次,虽然还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慢慢地走一段路还是没问题的。 而他们租的房子就在一片书院之间,这里全是私人办的书院,学习氛围浓厚,且来往人群简单,安全很有保障。 出了大门便是一条小巷子,走出小巷子便是一条大街。 半条大街都是私人书院,剩下的半条街则是各种书店及卖文具用品的店铺,再往外则是茶楼,饭馆和酒楼了。 黎宝璐和顾景云闲庭散步一般逛了两家书店,买了些他们各自感兴趣的书籍后便溜达着去酒楼用饭。 韦英杰和陶悟骑着马正要拐弯进巷子时眼角随便的一扫便发现了俩人,他忙叫住陶悟,抬头一点道:“亏得我眼尖,不然要错过了。” 俩人打马跑到俩人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俩人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们正要去你们家拜访呢?” 顾景云脚步不停的问,“何事?” “没事,就是闲着无聊找你们说说话。”韦英杰笑眯眯的道:“我们好歹同生共死过,即便交易结束了也是朋友,不必这么冷淡嘛。” 顾景云停下脚步,微微歪头仰视他们,“是朋友你们骑着马看我们走路?” 陶悟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就要跳下马,韦英杰却笑眯眯的道:“我倒是很想把马让给你们,但你不是不能骑吗?” 顾景云内脏损伤,自个慢悠悠的走没事,骑上马摇来晃去的就有事了。 陶悟见韦英杰稳稳当当的坐在马上不动,再看一眼继续晃晃悠悠往前走的顾景云,权衡了一下利弊,立即从马上蹦下来一脸严肃的牵着马走在顾景云和黎宝璐身后。 韦英杰抽了抽嘴角,暗暗瞪了一眼抛弃自己的好友,最后还是跳下马改牵着马走。 黎宝璐便好奇的问他,“你怎么不骑马了?” 韦英杰感叹,“偶尔走路看看风景也不错。” 黎宝璐道:“原来你之前走路都是闭着眼睛吗?” “不,只是觉得今天走路眼睛会特别明亮,不信你看前面,那个一身宝蓝儒衫的小白脸像谁?” 黎宝璐好奇的转头看向前面,半响才找到韦英杰说的那个一身宝蓝儒衫的小白脸,她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天,最后茫然的问道:“我认识他吗?” 韦英杰一口老血就堵在喉咙里。 陶悟低着头憋笑。 本来在看到那个少年时脸色阴沉的顾景云突然愉悦起来,他淡漠的收回目光,瞥了韦英杰一眼道:“你想换桌吃饭便明说。” “不,”韦英杰立即道:“我跟他不熟,还是跟你们吃吧。” 第87章 顾怀瑾 直到走进酒楼,黎宝璐还在迷糊,她一再确认过她和顾景云是真的不认识那少年。 她见过的人不说百分百记得,但肯定会有印象,不会特意去搜索后还一点记忆也没有。 但顾景云显然是知道对方的,黎宝璐忍不住问他,“那人是谁?” 韦英杰笑眯眯的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无视他看好戏的目光,拎了茶壶给自己和宝璐倒了一杯,道:“应该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吧,他与我父亲长得很像。” 韦英杰立即道:“跟顾公子也相像,黎姑娘看不出来吗?” “哪里像?我家景云如美玉,五官皆似我婆母和舅舅,那人哪一点像我家景云?” 顾景云愉悦的嘴角微翘。 韦英杰抽了抽嘴角问,“你敢摸着良心说?” 黎宝璐立即把手放在左胸,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一边的陶悟这才听明白,挠着脑袋道:“那人的确不像顾公子呀,原来是顾公子的兄弟吗?那要不要去打声招呼?” 韦英杰只觉得胸口中了一箭,暂时说不出话来。 偏黎宝璐还看着他叹息一声,认真的道:“眼神不好也是病,得治,我略通医术,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心口再中一箭,韦英杰咬牙道:“不,是我交友不慎,这双眼睛的确得再亮亮。” 陶悟被韦英杰瞪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嘀咕道:“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实在看不出哪里像嘛……” 黎宝璐瞥了韦英杰一眼,轻哼一声。 顾景云则是直接把菜单拿来点菜,点完了自己想吃的才把菜单给黎宝璐。 黎宝璐扫了一眼菜单点了一道大的便越过韦英杰递给陶悟,“陶大哥多点几个,别客气,你家公子赔了我们货钱,我们现在不差钱。” 韦英杰眼巴巴的看着她,“那我呢?” 黎宝璐道:“你眼神不好,还是让我们帮你点吧,点什么你就吃什么。” “你这是打击报复。” “知道也不要说出口嘛,那样我会更肆无忌惮的,好了,陶大哥我们不用点他的了,他就吃我们爱吃的菜就行。” 陶悟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见韦英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顾景云也不由抿嘴一笑。 饭菜很快上来,四人愉快的用餐。 陶悟满足的道:“还是京城的饭菜好吃呀。” “那是因为你们光逃命去了,”顾景云点着桌上的菜道:“我在广州吃过一道烤乳猪,清香软糯,入口即化,今日这些菜都比不上,还有在延平吃的红烧狮子头,色泽红润,香沁心脾,味道更不必说,延平的尚且如此,何况淮阳一带?可惜我们路上改了路线,没能到扬州一游。” 黎宝璐连连点头,回想一下当时吃到的红烧狮子头,流着口水道:“当时我差点就把舌头吞下去了,可惜我厨艺不精,不然一定要认真的学这道菜。” 韦英杰和陶悟被俩人说得也口水直流,再看桌上的菜也不是很美味了。 陶悟道:“其实京城最好的酒楼是状元楼和珍馐楼,状元楼且不说,珍馐楼却是以美食传扬,里面的厨子多是御厨之后,只可惜一桌好酒席动辄上百两,我等吃不起啊。” 韦英杰和陶悟都出自勋贵之家,在京城也算上层阶级,但就是这样也不敢常到珍馐楼去。 黎宝璐心算了一下,一百两足够他们一家五口在琼州好吃好喝好穿一年了,一年的消费换一顿饭,这顿饭真是有够贵的,吃美食也需要代价啊。 而他们这顿饭六菜两汤,又要了一壶竹叶青,一壶果子酒,加起来也才二两三钱。 果然,大楚的白银还是很值钱的。 黎宝璐拍了拍自个的钱袋子,安心了。 “你们逛过夜市吗?京城晚上还是很热闹的,这条街上因多是读书人,因此晚上多有人摆摊卖些笔墨,书籍和些古物,你们要不要去看看?”韦英杰自荐道:“我读书上虽不行,但对这些东西却还略知一二,不如我给你们参考参考?” 街上的东西有真有假,全靠一双慧眼,韦英杰最喜欢在这条街上淘宝。 黎宝璐想到顾景云这几天都呆在家里养伤,肯定闷坏了,扭头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发现还好,便点头道:“行,我们逛一逛。” 一行人便下楼去。 楼下正有一群书生在玩诗词接龙,刚才他们进门时看到的少年正站在正中间,满脸倨傲的看着上首的俩人。 俩人被他逼得有点紧,头上冒着细汗,一人支吾了片刻才突然叫道:“晚年唯好静!” 接下来一人一颗斗大的汗珠便滑落下来,半响才道:“静中情味世无双。” “双袖龙钟泪不干,”顾乐康几乎是立刻就接上了诗词,他不满的看了上首的俩人一眼,道:“我们得缩短限制的时间,不然每次都有人拖到最后才出口,不免耽误时间。” “这样吧,上一人说完,下一人须在三息之内将诗词接出,不然视为失败,如何?” 场中一静,半响才有人笑着应和道:“这法子不错,可以一试。” 顾乐康骄傲的抬起下巴,“那这轮便从我开始吧。杜甫《江村》中的‘微躯此外更何求’。” 众人:…… 靠,要不要这么难,以求字开头,一时间头脑空白完全想不起来怎么办? 顾景云扫了围绕在顾乐康身边的人一眼,嘴角微挑,愉悦的出了酒楼。 韦英杰觉得他的好心情很奇妙,道:“顾乐康继承了顾探花的聪明才智,据说他三岁能诗,五岁就拜在了顾大儒门下,那可是太孙想拜而不得的先生。他在九岁时就考中了秀才,听说明年要下场试一试乡试,如果顺利,你们说不定会在会试中相遇。作为长兄,你不担心会输给他吗?” 顾景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问:“会试可以作弊吗?” “原则上不能。” “那这个担忧就不会存在。”顾景云顿了顿道:“他太蠢了,加上他身边那些人的追捧,若再不摔跟头,他就与仲永一样。” “……”韦英杰忍了忍,没忍住,“你不也和他一样狂傲吗,我以为这是你们顾家的传统。” “不,”顾景云道:“我承的是秦家的骄傲。” 黎宝璐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家景云虽然骄傲,但并不自负,他的同科都很喜欢他,就算不喜欢也不会像里面那些人一样违心的去恭维他。” “那是因为他头上没戴上忠勇侯府的标签。” “你说的没错,但我会连真心与假意都分不出来吗?何况,诗词接龙实在没什么值得炫耀的,那是前人的诗词,又不是我们作出来的,只是看过后背出来,为何要觉得骄傲?” 说得好有道理,但他既没看过,看过也背不出怎么办? 顾景云心情不错,还扭头与韦英杰道:“我还没见过顾探花呢,你知道他时常出现在哪儿吗,我想在离开京城前见一见他。” 韦英杰咽了一下口水问,“需要我帮你约他吗?” 顾景云摇头,“在我来参加会试前,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我只是想看一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韦英杰小心翼翼的道:“听说顾探花最爱去状元楼,那里常举办诗会,他是那里的常客,学子们也爱请教他文章。” 顾景云闻言更加愉悦,“他现在还在翰林院吗?” “是,皇帝让他主持修纂前朝史书。” “哦,真是个荣幸的任务,他修了几年?” 韦英杰发誓他在其中听出了开心,他认真的道:“八九年了吧。” “真是认真啊,”顾景云感叹了一声,轻声道:“若是用一辈子修这一本史书,不知百年后他能否凭此流芳百世。” 韦英杰抽了抽嘴角,这愿望够狠,谁辛苦科举出仕就为了修纂一本前朝史书? 还一辈子就修一本,这真是亲儿子吗? 打听到了顾怀瑾的现状,不管是顾景云还是黎宝璐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顾景云想,这样无能的父亲配给他实在是太好了,他的活动范围可以再扩大一些。 而黎宝璐则开始猜测公公在朝堂上过得这么惨舅舅到底出了多少力。 顾景云一晚上都很高兴,韦英杰和陶悟则有些心惊胆颤的把俩人送回去。 俩人都觉得有些可怕,顾怀瑾毕竟是顾景云的父亲,听说他仕途不顺,顾景云竟然那么高兴,他们很害怕有木有? 顾景云却还要再确认一下顾怀瑾的情况,他对黎宝璐道:“虽然看上去他无能且无害,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藏有底牌。兰贵妃与四皇子是最不愿意看到舅舅平反回来的,除他们外便是顾家了,兰贵妃和四皇子那里我们暂且没有办法,顾家这边却要开始留意起来了。” 顾景云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一直都知道顾家的情况。 秦舅舅为了不让他出来后一无所知,所有的事皆不瞒他,因此他知道顾家才休了母亲,不到两个月便为顾怀瑾迎娶了方家的二小姐。 而方二小姐进门便怀孕,后又早产生下顾乐康。 顾乐康只比他小一个月! 秦信芳又不是傻子,只需算一算时间便知道其中有猫腻,这也让他更加气恨,不然探花出身,才华横溢的顾怀瑾也不会在翰林院一呆就是十多年,与他同科所出的状元探花早就做到了三品,比他差的传胪及二甲进士,好的也是京城中的三四品,不好的也经过风浪,做过地方大员,一旦有东风再起的机会,起点绝不比顾怀瑾差。 但顾怀瑾自考中探花后便在翰林院,十多年了,刚开始还能抄录圣旨,记录天子言,旁听政事,到现在每日都是修书修书,连皇帝的声都闻不到,更何况见了。 顾怀瑾再不能从翰林院里出来,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第88章 失望 顾景云和黎宝璐特意挑了个时间去状元楼围观顾怀瑾。 顾景云看过顾怀瑾的画像,应该说需要他见到必须认出的人的画像他都见过,虽然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舅舅画的顾怀瑾是十四年前的顾怀瑾,画像上的他目光灼灼,玉树临风,看过画像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可堪造就的青年才俊,即便是舅舅对他心有成见,也并没有丑化他。 今日,顾景云便靠坐在状元楼的二楼包厢里,居高临下的看到了真人。 顾怀瑾不过三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此时他一袭白衣从马车上下来,抬起头来对站在酒楼门前的学子们温润的一笑,脾气温和的被人引进酒楼。 顾景云目光复杂的注视他走进酒楼,这才垂下眼眸端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 “你跟他一点也不像,”黎宝璐诚实道:“除了喜欢穿白衣服这一点。” 顾景云有洁癖,因此喜欢穿皂白色的衣服,黎宝璐每天洗衣服都洗到手疼。 “我们是父子嘛,为了维持这一个相同点,看来我得多穿白衣。” 黎宝璐冲他瞪眼。 顾景云便拉了她起身道:“走,去看看我们的顾探花来状元楼干什么。” 顾怀瑾来状元楼是谈诗作赋的。而且他是探花,又一直在翰林院任职,学识不要太丰富,不仅可以帮这里的学生解答一些问题,还能帮他们批阅文章。 因为顾怀瑾的平易近人,他在状元楼很受欢迎,他来这里从不需要花钱,都有学生抢着为他结账,更有的人准备了不菲的礼物只为得他一句指点。 顾乐康在读书人中如此受欢迎不仅因为他的家世,他的聪明,还因为他有一个好为人师的父亲。 顾景云站在二楼看着顾怀瑾被人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间,不少人拿了文章或诗词正在请教他。 顾怀瑾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周围嘈杂的声音,脾气好好的接过学子的文章,细细的品读后点评一二,有的甚至还能给出指导意见。 看了半天,不仅顾景云,就是黎宝璐也发现了不对,她道:“他很享受。” 顾景云微微歪了歪头,代入了一下,他虽然不反感别人请教他问题,但如果场面如此嘈杂无序他一定会恼的,更何况,为人解答问题有什么享受的? 还不如自己跟自己手谈一局来得有趣。 “他享受被人需要,被人崇敬的感觉!”黎宝璐下结论道。 顾景云闻言一怔,半响才嗤笑一声,眼中闪着寒光道:“愚蠢之极,如果他没有那么对待母亲,他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说罢他转身就下楼,这样一个需要人恭维才能找到自身价值的人他何须如此小心翼翼的去提防? 顾景云悲愤且恼怒,他不再躲藏遮掩,直接挟裹着怒气下楼。 黎宝璐连忙跟上,到了一楼直接把一块银子塞进小二怀里,也来不及找钱,直接追上顾景云,一把握住他的手。 顾怀瑾正好转头看向这边,瞄到顾景云的侧脸及身姿,目光不由微微一顿,再要认真的去看时人已经出了酒楼,而身边的学子还在等他的点评,顾怀瑾忙收起心思,转头对学子一笑,收敛心神看起文章来。 顾景云紧抿嘴角,眼中冒着火,因为恼怒,他的步伐不由加快,手还紧紧地抓着黎宝璐的。 黎宝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即使手被掐得生疼她也未发一言,直陪着他往前走。 顾景云走了半天,怒气渐渐消散,这才感觉到疲累,黎宝璐忙扶住他,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半响顾景云才轻应了一声,让黎宝璐扶着他往前走。 回到家黎宝璐就立即磨了杏仁给他泡茶,顾景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要落山的夕阳道:“其实我宁愿他厉害能干些,即使我们注定是敌人,我也不愿意他如此不堪和愚蠢,那是我的生父啊!” 黎宝璐搬了椅子靠在窗口上歪头看他,她知道他只是要个信得过的人听他说话。 “曾外祖是三朝元老,又曾是四大托孤大臣之一,朝中故旧遍地,后来为了不阻挡舅舅的前程,曾外祖才告老,如今朝中为官超过二十年的皆是曾外祖的门生故旧,那些告老退休的官员多半在曾外祖手下做过,这些都是秦家的人脉!外公虽不出仕,却是松山书院的先生,后来更是当了山长,就连国子监都要聘请外公去做教授,他的学生遍布朝野,更不用说他自己收的十二个弟子,他们哪一个是等闲之辈?”顾景云讥笑道:“他以为舅舅获罪秦家便倒了吗?秦家的底蕴人脉,外公的学生故旧是救不出舅舅来,但想要提拔一人或打压一人却是再简单不过。” 顾景云眼中闪着光芒道:“让他永远呆在翰林院做一五品修撰也不过是舅舅一封信的事。你看,即便舅舅流放到了琼州,依然可以控制他的命运,而他却只能到状元楼那些学子身上找成就感。” 黎宝璐无言。 顾景云却是有些伤心的,不是伤心顾怀瑾对他的绝情,也不是伤心舅舅对父亲的算计,而是伤心于他的父亲竟然这么愚蠢。 这么多年了,难道他都没有看出猫腻吗?竟然还敢在翰林院带着。 前翰林院掌管学士是陈同的父亲,而陈同是舅舅的同窗好友,而现任翰林院掌管学士则是外公的学生,乃寒门出身,他能一直在松山书院读书全赖外公的支援,除此外,还有翰林院侍讲学士,顾怀瑾的顶头上司黄维,他是舅舅的同科,当年上京赶考时与舅舅一见如故,直到殿试结束被授予官职,他一直住在秦家。 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想出人头地,顾怀瑾对自己是多自信? 或是说,他是有多蠢才没发现这一点? 顾景云要是他,为了摆脱秦家的控制只能放弃翰林的职务,要么谋求外放,要么就弃笔从戎。 可十四年了,他竟然还在翰林院做一五品修撰。 顾景云庆幸他的敌人足够弱小后便是复杂的恼恨交加。 难怪舅舅只担心顾家利用身份压他,并不担心顾家的其他手段。 顾景云心里难受了一下便放开了,顾怀瑾于他不过是个有血缘的陌生人,想到琼州即将出生的表弟表妹,他立即振作起来,“等我伤好一点我就去见李安。” “你要帮他夺位吗?” 顾景云轻点了一下头,轻声道:“这是目前来说最快的平反途径。” “可皇帝还活着呢,谁知道太子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赢?” “皇帝都快六十了……”何况事在人为,他不介意鼓动李安起兵逼宫,只要能让太子或李安当皇帝就行,不过这样凶残的事就不要告诉宝璐了。 “那也拿不准,万一他就能活到七八十呢?”黎宝璐觉得寄希望于让皇帝自己死,还不如他们弄死他呢。 比如三天两头的气他吐口血,或是效仿李世民来个玄武门之变什么的也可以呀。 黎宝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顾景云,到底没敢把这么大逆不道的方法告诉他,免得教坏小朋友。 小两口同时沉默,齐齐趴在窗口上看着夕阳落下,月亮慢慢显露出来…… 顾景云还没去找李安,李安便找来了。 他阿爹,太子殿下想见见顾景云。 而且他也想跟顾景云进一步合作,他们接触的这段时间相处得还算愉快,这孩子虽然一副骄傲的模样,却并不自大,且刀子嘴豆腐心,他最喜欢逗他了。 所以他来问顾景云愿不愿意跟他干。 顾景云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想做幕僚。” 李安笑问,“那你想做什么?” “我还没想到,不如我们就暂定为合作关系吧。”顾景云道:“要出仕,我并不需要从龙之功,我可以科举后慢慢的往上爬,我急切的是为我舅舅平反之事,而你要保证太子府的继承地位,这两者是相通的,你只要答应我有能力后立即为我舅舅平反,让他们回京就行。” 李安正色道:“便是你不提我们也会这么做,秦先生是在我们受过。” “那我们就为保证太子府的继承权而努力吧,”顾景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杏仁茶,道:“你们现在最强大的敌人便是皇帝,其次是四皇子……” 顾景云从不觉得四皇子是太子府的最大敌人,虽然让太子府一落千丈的原因是四皇子和兰贵妃的陷害,但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落到这种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皇帝。 所以他们最大的敌人是皇帝! 是他的偏心,是他的长寿! 顾景云当然不会让人家孙子去杀他爷爷,只是告诉他,他要刷皇帝的好感度,扭转朝臣对皇帝和太子府关系的看法,然后让皇帝对四皇子的芥蒂更深,彻底断了四皇子的路…… 顾景云没有皇权的思想,他不敬畏李安,自然也不会去敬畏他视为敌人的皇帝,因此他的主意大多大胆且冒险,但很新奇,效果是分析时就能看到的。 即使知道那样不对,李安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黎宝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碾核桃和杏仁,顾景云现在不能喝茶,她便碾了核桃杏仁给他煮着当茶喝,营养又健康。 第89章 你想做什么 太子府由前贤亲王府修建而成,说是修建,其实也不过将大门和前头的两只石狮子按照规制改一改,以符合太子的身份罢了,与东宫的富丽堂皇自然不能比。 但黎宝璐依然看得目不转睛。 假山,荷塘,青山,曲水,庭轩走廊组合成一片片令人惬意的山水缩景图,就在她以为已经走到尽头时,前面走进月门便又是一幅不同的景色,令人豁然开朗。 李安看出黎宝璐很喜欢,便特意绕了远路,带他们一路欣赏过去。 或穿过屏墙,或绕过一片梅林,黎宝璐总能发现柳暗花明后又一片风格不同的景色。 走了半天,黎宝璐感叹,“你们家可真大啊。” 堪比一个大公园了有木有。 其实生活在古代还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地多,随时都可以占一片地方建个公园一样的地方自个住,那个公园还是复古的! 李安笑,“我们才逛了不到四分之一呢,其实景色最好的还是在后院,那里有个小花园,是前贤亲王亲自督造的,虽比不上宫里的御花园,却也争奇斗妍,现在又真是百花盛开之时,你若有兴趣我一会儿让人带你去看。” 黎宝璐摇头,“还是算了,云哥哥下午还要回家吃药呢,不过你可以让人摘些花给我带着,那样我也算赏到花了。” 李安一怔,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好!” 顾景云冷冷的盯着他的手看,李安只觉得手背一冷,他轻咳一声便收回手,转身道:“走吧,我阿爹估计等急了,我们从这儿绕过去就到书房了。” 顾景云的身份得保密,所以太子没在厅堂见他,而是在私密性更好的书房里。 太子正拿着本书端坐在书桌后,眼神无焦的看着前方三寸的地方,待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便抬头看过去,几乎是一眼,他就看到了顾景云。 顾景云与秦信芳长得有三四分像,但更多的是像他母亲,以至于虽紧抿着嘴,脸上也带着三分柔意,让人感觉不到严厉。 太子看着他,脑海中就不由想起十四年前那血雨腥风的一天,想到这孩子自出生起就在流放之地渡过,眼眶不由一红。 顾景云和黎宝璐掀起衣服正要下跪,太子立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顾景云扯住,微红着眼眶道:“你我师兄弟,何须如此多礼?” 顾景云怔了一下才想起他舅舅还曾是太子少师,虽然不是太子太傅,但也给太子讲过课,当过老师,而他和宝璐都师从舅舅,这样一算,他们还真是师兄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太子的手站稳了。 黎宝璐闻言一乐,也不跪了,夫唱妇随的站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去看他们的大师兄,又扭头看看他们的师侄。 李安直觉不好,立即转移开话题道:“阿爹,景云受了伤,还是让他坐下吧。” 太子这才认真的去打量顾景云的脸色,点头道:“是有些苍白,可看过大夫了?宫里给又安的太医还在府上,不如让他们给你看看。” “多谢殿下,我已看过大夫,如今恢复的不错,不用再麻烦太医。”顾景云顿了顿道:“何况云如今身份不便公开,更不可请太医了。” 太子便叹息一声,问道:“你不愿意认回顾家?那将来有何打算呢?” 这个问题太过亲密了些,顾景云有些不适,不由抿了嘴不说话。 一旁的黎宝璐就笑嘻嘻的道:“殿下,不是不认顾家,而是要等云哥哥考中了状元再认,到时候我们也算衣锦还乡了。” 太子这才看到黎宝璐,“这是……” 顾景云一脸严肃的介绍,“这是我夫人。” 太子张大了嘴巴,目光在俩人间来回扫了扫,然后看向他儿子。 李安便知道要糟,他忘了告诉他爹这件事了。 其实这真的不怪他,这俩孩子年纪太小,又没有圆房,平时相处更像兄妹,而不像夫妻,所以他就下意识忽略了他们的关系。 好在太子殿下只是瞥了他儿子一眼,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度讨论,他笑眯眯的看向黎宝璐,以一种看儿媳的目光打量她。 第一眼便注意到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干净且纯净,拥有这样眼睛的人通常都不会是庸碌之辈,太子很满意。 然后才看到黎宝璐的脸,嗯,圆嘟嘟的,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看着很有福气。 然后便是脸色。 太子:…… 太子殿下看看古铜色的小姑娘,再看看白皙如玉的小少年,他觉得俩人的性别似乎有些颠倒。 好在黎宝璐脸色红润,很健康活泼,太子只能笑问,“小姑娘怎么晒得这么黑?” 黎宝璐默默无语的看了太子半响,手指一转指着李安道:“他也黑了。” 李安便笑着解释,“阿爹,不是我们黑了,是景云怎么晒也不会黑。” 太子转头看向儿子,还真是,儿子出去一趟也黑了好几度回来,因为是整个人都黑了,不嫌得突兀,何况大男人谁会在意这个? 所以他还真没发现,这样一来顾景云站在俩人中间就特别显眼了。 顾景云不喜欢这个话题,转移开道:“殿下见云可是有何吩咐?” 太子收敛心神,看着顾景云叹息一声道:“我与你舅舅一别十四年,为了避嫌,我们从不通信,虽从陈同等人那里知道他在琼州还好,但琼州实在险恶,我心难安,所以想问问他在琼州如何。” “舅舅在琼州很好,因有几位叔伯照应,我们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担忧每年的赋税徭役,每日下地劳作之余还能读书下棋,并不多辛苦。” 太子一听却眼眶一红,秦信芳家世显赫,又少年成才,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奉承的,何曾受过那样的苦? 顾景云说不苦,那是因为他没享受过京城的荣华,心苦才是一切的苦的源头。 而流放一刑的狠毒便在此处。 杀头杀身,流放杀心! 李安见父亲伤心,忙上前扶住他,“阿爹,景云此次回来就是想办法为秦先生平反,说不定再过两年您就能见到他了……” 李安安慰着太子,而黎宝璐却看着太子微微泛青的嘴唇和微微抖动的手沉思,为了验证心中所想,黎宝璐主动上前一步扶住他的另一只手臂,乖巧的道:“殿下,你别伤心,我舅舅舅母和母亲在琼州住的可开心了……” 黎宝璐的右手扶住他的胳膊,左手握在他的手腕上,太子驳杂不稳的心跳声便通过手指传递而来…… 黎宝璐心中微沉。 太子喝了杯热水便感觉好多了,他对两个孩子笑笑,道:“本来是想叫了你们来安慰的,没想到却叫你们来安慰我。” 他沉吟片刻道:“你实不必避着顾家,我虽不能为秦家平反,但护住你还是可以的。” “你是顾家二房的嫡长子,身份光明正大,又有太子府护航,不论你在顾家要做什么,我都能给你保障。” 顾景云嘴角一挑,问道:“包括顾家的爵位吗?” 太子一怔,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他目光流彩的看向顾景云,朗声道:“只要你去争,我便为你护航!” 争皇位他是暂时争不到,但一个小小的侯爵他却还是可以保证的。 顾景云也一笑,摇头道:“算了,我不喜欢忠勇侯这个爵位。” 太子好奇的问,“那你想要什么爵位?” “我不要爵位,爵位是给后人的庇护,然而我认为子孙后代的能力决定他们的权利,实在没必要为他们多费心思。” “世人多以出仕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为目标,你不想荫子,那为何想要出仕呢?” “我出仕是为了实现抱负,为了实现我自身的价值,与封妻荫子有何关系?他们想要怎样的权利便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尽多大的责任。” 太子便看向黎宝璐,“你不为她挣凤冠霞帔,不怕她怨你吗?” 顾景云骄傲的抬着下巴道:“能给宝璐荣誉是我之幸,但我想她更喜欢自己挣的荣誉。” 黎宝璐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目光炯炯的回视太子道:“殿下,诰命这种东西我也能自己挣的。” “而诰命不过是朝廷嘉奖的一种手段,这世上远有比它更有荣誉的称号,实在没必要执着。”顾景云眼中带着傲然,当着两个皇家人毫不掩饰的揭露朝廷的本意,但他并不轻蔑这个制度,显然是认同的 他说,“世上多俗人,他们爱这个荣誉,认为封妻荫子是体现自身价值的重要标准,故诰命及爵位继承制可很好的激励百姓百官。然而我并不是俗人,我只要做了我想做的,达到了我想达到的效果就行。” 太子忍不住轻咳一声,目光惊异的看着俩小孩。 之前儿子便特意跟他提过,说顾景云很傲。 他不以为然,因为秦信芳也很傲,有才之人都有傲气,只要能认清自己的位置,他并不介意对方的骄傲。 但此时他才知道顾景云的傲与别人的不一样,他并不是骄傲于自己的所知,而是骄傲于自己内心的强大,骄傲于自己亲人的骄傲。 那种傲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好像他站在云端上俯视整个王朝,可他并不轻蔑众生,也不会看不起这个腐朽的王朝,他会保留着骨子里的骄傲去尊重众生和这个王朝。 这样的人不会慕权夺势。 太子不由坐直了身体,将他当成大人一般问道:“那你想做什么,想达到一个怎样的效果呢?” 顾景云一怔,这个问题宝璐也曾经问过他,然而当时前路漫漫,他所求也不过是给舅舅平反,因为没接触过外界,他只能天马行空的臆想。 但现在,顾景云的目光渐渐坚定,他看向太子道:“我想做帝师,我想教化天下万民,让他们不再为自身的愚昧而苦恼。” 太子和李安张大了嘴巴,黎宝璐却低下头去努力的憋着笑意,肩膀忍不住微耸。 第90章 约定 半响李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给皇祖父当老师?” 顾景云默默的看着他,太子觉得儿子太蠢,不忍直视道:“他是想给你当老师。” “这怎么行,我年纪比你还大呢。”李安想也不想就反对。 “辈分与年龄从来都无关。” 李安张了张嘴道:“可,可你如何知道我一定会当上皇帝?” “不能保证,但我是秦家的后人。” 李安抿嘴不语。 顾景云是秦家的后人,天生就与太子府绑在了一起,他们赢了,他自然就有可能成为帝师,他们输了,他即便不死也不可能再出仕,自然也没有什么前程可言。 一切皆成虚妄。 但他还是不愿意让顾景云当他的老师,这孩子年纪太小了有木有,他一直把他弟弟一般看的。 顾景云笑道:“云并不是让太孙现在拜我为师,只是希望等我考进前三甲到翰林院任职后太孙能听我讲课。” “能给皇子皇孙讲课起码要四品的翰林侍讲,即便你考中状元,进翰林也只能是个六品的翰林编修,要熬到四品最少要六年,你父亲当年高中探花,因姿容出色被皇帝破格擢为六品编修,但十六年了,他只往上升了一级。”太子含笑看向他,问道:“你从何而来的自信能早早擢升为侍讲呢?” “事在人为,”顾景云淡淡的道:“只要到时太孙愿意拜我为师。不只是侍讲与太孙的君臣师生关系。” 那是让李安敬茶拜师了。 李安冲他瞪眼。 太子问:“为了想要做帝师?” “我需要这个身份。”顾景云叹息道:“为官者被琐事缠身,汲汲营营只为蝇头小利,远没有教书育人来得有趣,我的志向便是教化万民,但我一人之力到底有限,到时少不得要组织些人手,有帝师的身份,我做什么都方便些。” 老师是这世上最让人敬仰的职业之一,而老师的极致便是帝师了。 这二十多天来与李安等人日夜相处,顾景云发现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对李安没有敬畏之心! 正确的说是——他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即便知道自己对面的人掌握着自己的生死,他依然无法因此而畏惧他,尊敬他。 这不是一件好事,身为臣子,怎能不敬畏君主? 李安待韦英杰等平易近人,礼贤下士,韦英杰等平日待李安也平常,但看细节就能看出其中的尊卑。 这一路逃亡,他们吃住一样,但吃时,不论是在客栈还是在野外,他们总会等李安开动后他们才会吃;住时,他们总会率先帮李安铺好床铺才轮到自己的;甚至行,不论是骑马还是坐车,或是走路,三人总习惯后退李安半步。 即使是在逃亡时也时刻维持的这半步便是顾景云与他们的距离。 顾景云做不到这点,即使在他观察到并领悟到其中的尊卑时,他依然我行我素的按照自己的意念行事。 他会想宝璐连着赶路会不会累到,却不会去思考天之骄子的李安连续赶路会不会吃不消。 他会担心自己和宝璐总吃干粮对肠胃不好,却不会因此去担心李安的身体。 刺客来时,他先想的是如何不做累赘,跟着宝璐逃出去,然后才想如果李安死了,他们的计划会怎样,却不会像韦英杰他们一样拼死也要保住李安…… 他不惧怕皇权,也不尊敬它! 这是为官者的大忌。 顾景云想,除非他要做权倾天下的佞臣或直接造反,不然他是当不了一个臣子的。 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也为了李氏皇朝的安全,他们还是不做君臣,尽量做师生吧。 他只要这个名誉,并不会以此干涉李安什么。 有了帝师的名誉,他就能保护自己和宝璐,保护他们在乎的人。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可能告诉太子和李安的,他自觉生命很可贵,还没有活够。 太子和李安听明白了,这孩子不想当官,他就想当老师教书育人,要不是为了给他舅舅平反,他说不定连科举都不想参加(才怪)。 或许之前他还想出仕,满怀抱负,但此时因为知道他们成功后一定会救出秦信芳,这孩子便放下担子开始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了。 他想凭借帝师的身份去更好的教书育人。 教化万民什么的,太子和李安觉得这孩子好中二。 但看他满脸坚决,深有教育孩子经验的太子知道此时不能强硬的板正他,那只会适得其反。 没办法,他儿子年轻时候也很中二呀。 于是太子满脸笑意的拍了拍他的手道:“要想做太孙的老师只进前三甲是不够的,必须得像你舅舅一样是状元才行。” 李安一呆,“咔擦”一声扭头去看父亲,叫道:“阿爹,你怎么能答应,他只比涵儿大一岁!”竟然给他当老师! 顾景云则沉思了片刻就点头,“一言为定,若我能考中状元,殿下就让太孙拜我为师。” 至于李安的意见,俩人忽略不听。 临走前,顾景云甚至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脸语重心长的道:“太孙侄儿,虽然我年纪小,但辈分却比你高一辈的。” 黎宝璐站在后面狂点头,“好侄儿,别伤心,我舅舅也比太子殿下小,不也当了殿下的老师吗?” 可也没差那么多呀,秦先生就比他爹小三岁,勉强算同龄人好不好? 顾景云可是整整比他小了八岁,八岁! 李安纵使悲愤,依然记得叫人抬了好几盆花出来给黎宝璐。 黎宝璐一怔,挠着脑袋道:“摘给我一些插瓶就好,怎么送盆栽呢?” 捧着花的人嘴角一抽,解释道:“姑娘,这可都是名贵花种,府里的花匠精心培育而成的。”这些花可是千金难求,花开了精心养着还来不及,谁还会摘下来插瓶? 顾景云撩开车帘瞥了一眼,不在意的道:“给你便接着吧,回头放在屋里熏熏花香也好。” 黎宝璐点头,便指着马车道:“端上去吧。” 下人闻言抽着嘴角往上端。 李安送的盆栽不少,有两盆牡丹,花期已过,此时长得正盛,只要养得好,明年必能开花。 还有三盆菊花,此时都盛开着,一盆绿的,一盆金黄的,还有一盆则是黄渐变红的。 除此外,还有一盆梅,一盆海棠,海棠此时也正盛开着。 太子府专门派了一辆马车给他们运盆栽,那盆黄渐红的菊花捧过顾景云的马车时被他一拦,他从车窗里随意的伸出手来“啪”的一下就把花给折了,转身就插在了黎宝璐的头上,还靠后欣赏了片刻道:“不错,回头再给你簪另一朵看看。” 黎宝璐顶着足有半个脑袋大的花道:“只要不给我带绿色的就行。” 捧着花的下人心中在滴血,这花阖府只有四盆,是花匠好容易培育出来的变种,还想着重阳时将花摆出来显摆,谁知道今日就送出了一盆。 偏接花的人还不懂爱惜。 花要正盛时剪下才好,可这朵菊花还未完全开放就被摘下,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顾景云并不理会下人们的脸色,转头正要叫车夫离开,便见中途有事离开的李安捧着一个盒子匆匆而来。 李安站在车旁,从车窗将盒子递进去,道:“这是燕窝,我常听黎姑娘说你脾胃弱,燕窝养胃,你拿回去早晚一顿,久吃便能将脾胃养回来,等吃完了我再让人给你送。” 李安觉得这孩子也可怜,父族那样,有家不能回,舅舅一家被抄家流放,身上的钱又不多…… 一路逃亡,李安可是没少听黎宝璐念着要省钱赚钱。 顾景云也不矫情,直接接过盒子,只对他微微点头便放下车帘。 一旁的下人见状立时收敛脸上的神色,恭恭敬敬地且快速有效的把盆栽都搬到车上,到了地方后不仅帮忙摆放好盆栽,还细心的叮嘱黎宝璐要如何照顾好它们,贴心得不得了。 黎宝璐一一记下,转身就把这些花都交给顾景云,“都给你养了,想养成什么样就养成什么样。” 顾景云闻言嘴角一挑。 舅母和母亲都爱养花养草,但琼州没有什么珍稀物种,便是有他们也买不到,买不起。 所以秦家养的花草都寻常,黎宝璐也爱养花,但她的喜爱更多的表现在给花浇水,然后在花开出来时惊叹的去欣赏它的美姿。 反倒是顾景云为了修身养性曾跟着秦舅母认真的学过一段时间花艺。 但没见过实物的顾景云同样认不出它们的品种。 他伸手摸了摸梅树的花枝,笑道:“好呀,养完这一拨,我们再与太孙要另一拨。” 黎宝璐为太子府的花树默哀。 顾景云见她转身要去做饭,竟不问他其他问题,便不由跟在她身后进厨房,“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跟太子说那些话?” “咦,你想跟我倾诉吗,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顾景云:“……”好没有成就感怎么办? 黎宝璐见他呆呆的站着,便一笑道:“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的呀,其实我觉得当先生比当官好,我不喜欢当官夫人,我喜欢当师娘。” 顾景云一怔,然后低低的笑开,眼中流光溢彩的注视着她,柔声道:“好,你就当师娘。” 黎宝璐洗了手去捂他的眼睛,“犯规,以后可不许拿这眼神去看别人。” 第91章 生疑 黎茂收回手,欣慰的点头笑道:“恢复得不错,不用再开药了,将手上的药吃完,之后只需食补就行,平日也要注意一些,不要受到剧烈的撞击,也不要做剧烈的运动……” 黎茂叮嘱一番便让俩小孩走了。 顾景云站在医馆门口很愉悦的道:“我们多买些菜,晚上回去庆祝一番。” 黎宝璐知道他这几天吃清淡的嘴馋,便点头道:“好呀。” 小两口就站在路边招车,没办法,京城太大了,这里距离菜市场和他们的住处有点远。 路边有牛车,驴车,骡车和马车可供租赁,黎宝璐心算了一下他们手上的钱,很豪气的租了一辆骡车,不到两刻钟俩人就到了临近他们家的菜市场。 撩开帘子,发现今日街上的人特多,路两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其中以菊花最多,争奇斗艳,看得黎宝璐眼睛都快转不开了。 “今日花市怎么这么热闹?”菜市场外围一圈就是专卖花草的地方,平时都只有零星几个摊位,但今日却摆满了摊位,站满了人,还有的人占不到摊位只能把板车拉进巷子里,就着板车摆卖。 “再过七天便是中秋佳节了,”车夫边小心的驾着车往里走,边抽空答道:“姑娘是忘了时间吧,今日花市才开始热闹,再过两天更热闹呢,到时满街都是卖花灯花草的。” 黎宝璐和顾景云一嘴的京话,因此他并没有怀疑俩人不是京城人,只以为俩人是忘了时间。 俩人也的确是忘了时间,竟然快到中秋了,也就是说他们离家已有半年。 顾景云怅然,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沉默不语,也不知道舅舅他们在琼州怎么样了,他娘有没有生病,舅母怀胎是否安全,家里一个常病,一个有身孕,舅舅一个大男人也不知是否能照顾得过来…… 黎宝璐也在想琼州的亲人,她忍不住道:“我想家了。” 顾景云收起脸上的怅惘,淡淡的道:“总会相聚的。” “公子,姑娘,菜市到了!” 黎宝璐率先跳下车子,转身将顾景云扶下车后才付钱。 车夫笑眯眯的问,“姑娘是否要我等着?一会儿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们慢慢走着回去,大叔好走。” 顾景云已经转身去看不远处摆放的菊花了,他扭头对黎宝璐道:“这儿的花倒都还不错,一会儿我们也选一些回去摆在檐下,将我们那院子好好的修饰一番。” 毕竟是俩人第一次独自在外过中秋节,黎宝璐很大方的点头,“没问题。” 顾景云痊愈,又碰上中秋将至,俩孩子很大方的在菜市场游走一圈,买了食材无数,打算今明两天好好的犒劳自己。 因为顾景云是主要掌厨人,所以食材得由他来选,他一身皂白儒衫,明明是个读书人却跑来买菜,让摊贩们看直了眼,有的人甚至为了看他撞到人摔倒在地。 黎宝璐:“……长得太帅了也不是好事,容易引起各种事故。” 顾景云忍不住轻笑出声,眼中含着笑意转头拉住她的手,“走吧,这些就够我们吃上两天的了。” 东西太多,黎宝璐雇了一个苦力帮忙挑着,然后去挑花。 顾景云在花市里就没那么显眼了,因为这里也有许多书生在挑花。 花不仅可以送给长辈,情人,朋友,还能送给师长,所以广受学子们的喜爱,越往外走,碰到的书生就越多。 在这里顾景云不显眼,但黎宝璐显眼了。 此时男女大防很严,即使是小户人家的闺女出门也会戴帷帽,黎宝璐不仅不戴帷帽,还大大咧咧的穿着短襟,一身打扮倒是利落,但不像小姐,也不像丫头,反倒像个小厮,可她的确是女孩打扮,最关键的是,她的手还在一个书生的手里! 简直是有伤风化,伤眼啊。 心中大喊着伤眼的书生们偷偷的用眼睛去偷瞄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再去偷瞄顾景云和黎宝璐的脸。 越瞄越叹气,这简直是一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书生看着白白净净,姿容不俗,为什么要看上那样一个小黑妞呢? 总不会那小黑妞家里很有钱,或是很有势吧? 不知道被富二代了的黎宝璐依然兴致勃勃的挑着盆栽,一边挑一边好奇的问顾景云,“为什么那些人总是偷偷的瞄我们?” 顾景云瞄了一眼他牵着黎宝璐的手,微微笑道:“不用管他们,你别总挑黄色的菊花,也挑些别的颜色,到时候摆出层次来,很漂亮的。” 黎宝璐就嘟嘴咕哝道:“可不是黄色的菊花实在是太贵了……” 顾景云好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事,要是缺钱了再把花卖出去就是了,到了重阳,菊花更盛,说不定价格更高。” 黎宝璐想了想同意了,多选了好几种菊花,边选边问花农养活他们的方法,这花起码要活过重阳,不然到时候又要买一批,可不得亏死? 因为买的花很多,又是连盆带泥,一个苦力挑不完,黎宝璐便多雇了两个。 三人才把盆栽放好挑起担子,便听到一旁的摊位吵闹起来,不由抬起头伸长了脖子看。 顾景云扫了那边一眼,不在意的道:“走吧,免得被热闹波及。” 人群的中央,一个摊贩拉着一个书生不依不饶的道:“公子,这绿菊可是去年保定花会的魁首,卖出了二百八十两银子的,我这盆只要五十两,您要是嫌贵不要便是,何苦还拦我生意?” 书生涨红了脸道:“你这绿菊并不纯正,二十五两已是高价……” “刘兄这话说的不对,”旁边一个书生摇着扇子风骚的道:“这绿菊刘兄是要送给顾翰林吧,您不选好的却选不纯正的,”书生啧啧两声道:“便是你找不到更好的,这盆就出五十两有何不可?难道顾翰林还不值五十两的绿菊吗?顾翰林您说呢?” 顾怀瑾面上依然温润如水,既不气也不恼,他只是对刘书生笑道:“若是为送我绿菊却是大可不必了,绿菊虽珍稀,然而我最爱的还是金丝菊,花送惜花人,这盆花送我可惜了。” 不仅刘书生感动得红了眼眶,便是旁边围观的人都交首称赞顾怀瑾的大度。 只有一边摇着扇子的风骚青年不屑的撇了撇嘴。 顾景云目光扫过时特意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才牵着黎宝璐离开,挑着担子的三个大汉连忙跟上。 顾怀瑾知道今日是被人设计的,因此他心中颇为不耐,脸上依然带了三分笑找借口告辞。 转身间,顾怀瑾再次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目光一顿,回头叫自个的长随,“长顺,那人……” 转头间,那道身影却已经淹没在人群中,顾怀瑾皱了皱眉,吩咐长顺,“你带着人沿着这条街往外找,看能不能找到人。” “是。”长顺立刻带了人追去。 风骚青年顺着顾怀瑾的目光看去,眼中沉思,嘴上却吊儿郎当的问道:“哟,顾翰林这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人了?说来让我们大家也乐呵乐呵?” 一向温和的顾怀瑾脸上难得出现怒气,他紧握着拳头,压抑着怒火瞥了青年一眼,淡淡的道:“丛之有这时间管这些闲事,还不如努力读书,以备后面的会试。你老师十九岁就能高中状元,而你如今将近而立却还一事无成,若他在琼州有知还不知会如何伤心呢。” 卫丛目光生寒的盯着他讥笑道:“哟,原来顾公子还记得家师呀,我还以为您都忘了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亲家呢。” 顾怀瑾垂下眼眸,叹息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与你师姑离异并不是我心中所愿。” 说罢,颇为怅惘的转身离开。 卫丛眼中带着恨意的注视他离开,心中嗤笑一声,非他所愿? 顾乐康六月早产,不仅长相肖他,还活蹦乱跳的,当他是三岁小儿吗? 谁家早产儿不是药罐子一样养大? 更何况,顾家是休了师姑,何来的离异? 卫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恨,转身对自个的小厮还恩道:“你跟着顾家的下人去看看他们在找什么人,才刚顾怀瑾的脸色不对。” 还恩应了一声,临走前低声提醒道:“大爷,大奶奶还在家等着您哪,不如您先家去?”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卫丛不耐烦的把人挥退,自个晃晃悠悠的逛起街来,大好的日子谁耐烦回去听教训呀。 长顺带着人来来回回将这条街里外走了三遍,却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找到。 而顾景云早带着一行人走街串巷的走小道回到了家。 黎宝璐有些晕头转向,半响才惊讶的道:“原来我们还能走小道回来。” 而且只花了一刻钟,将近缩短了一半的时间有木有? “每次出门我们都一起,你怎么知道那几条小巷子能通到我们家?” “猜的。” 黎宝璐瞪眼,“那要是巷子不通怎么办?” “转回去重走便是,”顾景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很赶时间吗?” 黎宝璐噎住,转身跑去和三个挑夫搬东西。 第92章 护国寺 傍晚,顾景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俩人吃罢饭就搬了躺椅出来在院子里吹着清风,赏着天上的月牙和地上的菊花,惬意无比。 在忠勇侯府里的顾怀瑾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他脸色沉郁的问,“没找到?” “是,小的来回找了好几趟也没看见肖似秦家大爷的少年,三老爷,秦大爷去琼州十四年了,走时他又只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怎么会有子嗣遗留在京城?或是秦家的那些旁支后人来了京城也未可知。” 顾怀瑾垂眸,“或许是我多想了,但最近我总有些不安。长得像他的少年未必就是他或秦家的孩子……”也有可能是他的。 想到那个生在琼州,长在琼州的长子,顾怀瑾内心复杂,但更多的是不安。 以秦信芳的为人,长在他身边的亲子会认他吗? 父子反目,只是想想顾怀瑾就忍不住的心寒,他不想看见那个孩子。 但琼州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秦信芳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妹妹和外甥一直生活在那里。 十四年了,再过几年那孩子便长大成人,他就该回来了吧? 顾怀瑾捏了捏拳头,问道:“乐康现在干什么?” “三爷正在三太太那里,明天三爷的书院要去邺山踏青,三太太有些话只怕有些话要嘱咐。” 顾怀瑾微微点头,“他最近的课业怎么样?” 长顺脸上露出笑容,与有荣焉的道:“顾大儒又夸了三爷,说三爷的文章又有了进步,明年下场必能考中。” 顾怀瑾满意的点头,好在乐康像他,又有大儒教导,成就必不在他下,即便他回来,能力不及他弟弟的情况下也只能屈居他下。 以乐康的能力想要压制他应该不难,何况乐康还有顾家和方家的支持。 顾怀瑾稍稍放下心来,道:“虽然未找到,但我确信我并未看错,你派人在状元楼和那条街上守着,一旦看到可疑之人立即查出他的身份及住处。” 长顺躬身应下。 顾景云和黎宝璐一夜好梦,第二天一早黎宝璐就早早的蹦起来练功,顾景云暂不能跳五禽戏,所以就捧了本书在院子里晨读。 等黎宝璐练完功,他也收起了书本,俩人一起进厨房做早餐。 黎宝璐负责他们早上做的吃食,顾景云则要做些小点心带着路上吃。 他们决定今天去京城最有名的护国寺那里玩。 黎宝璐帮他揉好面粉便去生火做她的早饭,顾景云则细心的捏着面粉,做成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小团子…… 等到小两口吃饱喝足背着小背篓出门时,太阳公公已经整个蹦出山顶,正兴高采烈地普照大地。 黎宝璐租了辆驴车便往护国寺去。 护国寺在京城内的青峰上,因是国寺,所以香火鼎盛,来往上香踏青旅游的香客数不胜数。 俩人的驴车还未到山脚下就走不动了,前面堵的全是车,全是马车! 顾景云撩开帘子,目光在一个个身穿儒衫满脸朝气的书生身上滑过,好奇的问车夫,“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书生?” “中秋将至,可能是各大书院在做什么比赛吧,”车夫见怪不怪的道:“逢年过节,书院都爱搞比赛。且就算书院不组织比赛,那些学生私底下也会组织比赛的。” 顾景云若有所思的点头,拉了黎宝璐道:“前面堵得厉害,我们便在这里下车吧。” 黎宝璐忙背上小背篓下车,和车夫结了账便护着顾景云往山上走。 虽然车堵得厉害,行人也多,但并没有堵,大家都能很有距离的向山上晃荡。 车有车道,人有人道,黎宝璐满意的颔首,这样很好,除非遇上不怕顺天府的纨绔,不然一般人不敢把马车往人行道上开。 被堵在路上的多是前来踏青的学生,他们见一旁的人行道上人走来走去,而他们的车却动也不动一下,立刻气恼的跳下马车,大手一挥道:“走,我们走着上山!” 呼啦一群人便响应的跳下马车,浩浩荡荡的往山上去,一下就把人行道也给堵了。 顾景云忍不住轻笑一声,黎宝璐则感叹道:“年轻真好呀!” 顾景云用扇子轻拍她脑袋,“你比他们还小呢。” “身体比他们小,但心却已老。” “你的心理要是有身体一样的年龄我便不会担忧你了,快走吧,一会儿后面的人上来,堵的就是我们了。” 好伤心,竟然说她的心理年龄没有十二岁! 黎宝璐蹦着追上顾景云,提议道:“听说城外的邺山景色更好,那里山连着山,景美人少,明儿我们去那儿吧,护国寺上全是人,我们到底是来看景,还是看人?” “我们是来看佛。”顾景云笑道:“去邺山也行,但这几日不行,京城明日开始有大雨,邺山那边山多,小心滑坡。等雨势过了我们再去。” “太好了,下雨了我们就不用出门了,晚上我们回去再多囤些食物吧,这样连买菜都不用出门了。” 顾景云转身就走。 护国寺吸引这么多学生前来自然不是因为庙里的佛祖,而是因为护国寺放生池边的菊花。 护国寺乃国寺,开国皇帝很大方的大手一挥便把护国寺下的那些农田送给护国寺做了寺田,历代皇帝有样学样,每一代都送点东西,慢慢地,整座青峰及青峰山脚下方圆八里的地都变成了护国寺的。 加上有鼎盛的香火,护国寺便急剧扩展,本来只是半山腰上的一座古刹,如今,护国寺已经扩建成了上下四层。 第一层便在下山腰,知客僧会在这里招待前来借宿及上香的贵人,这里还布置了四个院落,以备留宿的香客所用。 而第二层便在半山腰,既是护国寺的原址,也是现在大雄宝殿所在。 而除了大雄宝殿往左边走去便是一大片桃李园,一眼望不到边,春天来时,这里便灿若银霞,花香扑鼻,是京城豪门贵族游玩相亲的最好选择之一。 再往上第三层第四层则分别供着地藏佛,文殊菩萨等佛陀,偏殿还供了送子观音,一百零八罗汉…… 总之佛家的各个佛都全了。 放生池便在第三层,也就是上山腰处,那里本有一处泉眼,寺里的和尚就着那处泉眼挖了个放生池,在放生池边造了座以供休息的亭子,而剩下的地方便都开做花圃种了菊花和玉兰花。 每年恰逢中秋重阳时,护国寺还会从保定花农的手中购入大量的菊花盆栽以布置此处菊园。 菊花交叠垒成的菊花山,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浓烈得直烧人心。 站在凉亭上望去,入目皆是菊花,有黄的,也有玫红,粉红,甚至黎宝璐还看到了号称价值二百多两的绿菊和价值同样不低的墨菊。 护国寺的第四层便在接近山顶处,而过了第四层往上走便是护国寺最著名的梅园。 梅园是护国寺三个花园中占地面积最广的花园,也是京城中最有名的梅园,至今无园能出其右。 试想一下,山风凛冽处开放着傲骨恣意的梅花,那是多么的有诗情画意。 何况山顶处还修建了一处用茅草堆砌而成的敞轩,冬日寒风凛冽,文人骚客们就顶着寒风坐在里面一边赏梅一边喝茶,想想都打一个寒颤。 黎宝璐此时便站在绿叶荫荫的梅树下低声道:“护国寺太会赚钱了。” 顾景云淡淡的一笑,抚摸着梅树的树干道:“不过是各取所需,护国寺不做,也会有别人做。由它来做总好过别人出手。” 他牵了黎宝璐的手道:“走吧,我们也到菊园去看看,舅舅常训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京城是大楚文采荟萃之地,人才众多,我很想看看他们的水平。” “京城书院兴盛,国子监早被挤兑得没地站了,据说现在京城最厉害的两所书院是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黎宝璐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松山书院是皇家控股,好虽好,约束却也多,清溪书院就是当年舅舅舅母和母亲上的书院。不知道今天站和两大书院的人是否来。” 顾景云嘴角带笑道:“来了,喏,那不就是吗。” 黎宝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俩群穿着不同衣服的少年青年们在对峙,眼睛瞪得大大的瞪视着对方。 顾景云指了身穿月白山水泼墨锦袍的那群人道:“那是清溪书院的,这身校服还真是数十年都不换一下呀。舅舅那儿就有一套,这套校服还是外公设计的呢。” 黎宝璐一囧,感觉外公好装逼,用白色做校服,上面还是山水泼墨画。 顾景云又指了对面一身大红色的学生们道:“那是松山书院的学生,外公从松山书院卸职后山长一职就由黄驸马担任了,长公主酷爱红色,因此松山书院的校服自从外公卸职后就未换过颜色。” 黎宝璐同情的看向那一堆红。 顾景云则兴致勃勃的拉了她的手道:“走,我们去围观。” 第93章 裁判 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是老对手了,即使他们曾经拥有同一个山长,因为竞争关系,依然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仇敌。 他们争生源,争赞助,争各种比赛名次,更要争科举的名次,终于什么都争。 以前,松山书院有皇家撑腰,但清溪书院因为男院与女院广受欢迎,所以两方势均力敌。 现在清溪书院的女院被取消,加之兰贵妃不喜清溪书院,所以现在略弱于松山书院。 但清溪书院的底蕴在那里,而且士林中不买兰贵妃帐的比比皆是,所以清溪书院有时也能跳起来压松山书院一头。 十次书院大比中,松山书院要是能拿五次魁首,清溪书院就能拿四次,剩下的一次便是两个书院并列第一。 所以一看两个巨头书院的学生又杠上了,菊园里的人立即兴奋起来,兴高采烈的过来围观。 还有来踏青赏花的小姑娘们戴着帷帽远远的看着,两眼放光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青年才俊。 顾景云找了个好位置坐下,俩人远远坐着围观。 两个书院的学生都看中了菊园中唯一的亭子,因此约好一起做菊花诗,每人一首,交由别人评论,哪方拿到的好最多便由哪一方用亭子。 顾景云觉得他们好幼稚,黎宝璐却感叹,“真是满满的青春气息呀,不过亭子现在不是被人占着吗,他们赢了后要把亭子里的小姑娘们赶走吗?” 顾景云一愣,扭头看了一眼亭子,然后低笑起来,“她们会很乐意让出亭子的。” 他盘腿坐在石头上,笑道:“就让我们来看一看京城才俊们的诗才吧。” 然而他们久久不开始,因为他们找不到可以做评委的人。 现在菊园中的除了他们两个书院的学生便是其他书院的学生,还有一些太太带着自家的女儿在此,两者都不适合做评委。 最后还是一个一身红的少年受不了两边的争吵,直接跳上石头振臂高呼,“诸位有谁愿为裁判?不是京城书院的学生,且有一定鉴赏能力的,裁判需八人以上。” 顾景云挑眉,道:“有趣。” 站在石头上的红衣少年也一眼就看到了顾景云,没办法,他太漂亮了,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便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要不是他们这边闹腾着,这人必成焦点。 他确信自己从未在京城看到过这号人物。 京城说大却也小,这样的人要是在京城他不可能没听说过,而且对方一身儒衫,显然也是读书人。 红衣少年直接蹦下石头走到顾景云跟前,抱拳道:“在下郑旭,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可愿作我们的裁判。” “顾景云,愿。”顾景云依然盘腿坐在石头上对红衣少年点头。 众人见他虽姿容不凡,身上却是普通的皂白布衣,对他如此简略的应答略有不满。 郑旭却并不在意,得到他的回答后又游走在人群中找别的裁判。 但既是读书人,又有鉴赏能力,还不是京城书院学生的人太少了,所以郑旭找了半天也只找出三人,连顾景云也才四个。 诗词一类的评选向来是最难的,因此裁判越多越能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双方之前商定好裁判一定要八人以上的,所以郑旭有些为难起来。 顾景云单手撑着下巴看热闹,黎宝璐就用手指戳了他一下道:“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三刻钟,我们说好了要吃护国寺的素斋的。” 顾景云立即收起闲适的态度,一脸严肃的与红衣少年道:“你们不过是为快速的分出胜负,每人一首诗太慢,而且诗有磅礴婉约之分,也有意境与文采之别,不论以哪一项评品都总会有人不服,而且你们还找不到足够的裁判。” “那顾公子以为如何?” “不如弄个简单的比试,诗词接龙,只论急智与文采。”顾景云道:“拿一筒竹签来,涂红其中一支,哪一队抽中了红签便为奇数,余下一队为偶数,按奇偶排好队后以咏菊为题接龙诗词,谁若是五息内接不上,所在的队伍便负一分,以一炷香为限,最后哪一队的负分最少哪一队便赢。” “韵脚如何限定?” “不限韵脚,只要句子一致被我们四个裁判通过就行。” 这倒是个新玩法,而且有趣得很,别的不说,诗词接龙一向需要合作,但奇偶为仇敌,可互相为难,这无疑将难度提高了一个档次。 虽是简单的诗词接龙,却也考验众人的急智及积累。 郑旭问过众人,大家都没有意见,有人便问顾景云,“你们裁判通过的标准是什么?” “其一,它得成诗,其二,它得写菊。” 这个标准够简单,大家都没有问题,摩拳擦掌的等待开始。 郑旭与清溪书院为首的施玮一起找来签筒,并在众人的见证下涂红了一根签字的底部,然后丢进签筒里摇乱,这才开始抓签。 郑旭今日的运气格外的好,才抓到第五支便抓出了红签子。 他挑唇一笑,直接站在第一位,施玮也干脆,选了个队员站在第二位,两个书院争了这么多年,双方都熟的不得了,纷纷都找好了要紧盯的人或排在他下面或插在他上面的站好。 很快,两队人便排成一个圈,顾景云从他们那里拿了纸笔交给黎宝璐,道:“为了不让人怀疑我们的公平性,你将他们作的诗词记下来。” 另一个裁判见大家都准备好了,便点上香,比试正式开始。 郑旭抿嘴一笑,道:“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站在他下首的清溪书院才俊沉思片刻便接道:“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 ……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松山书院学生甲张了张嘴,憋了半响支吾道:“菊,菊在……” “时间过,松山书院负一分,下一人继续。”顾景云冷冷的打断他的思路。 学生甲苦恼的皱着眉头,眼巴巴的看着众人。 松山书院出现了第一个负分,局势开始空前紧张起来。 轮了三圈后,香逐渐燃尽,顾景云抿了抿嘴,他肚子已经有些饿了。 几乎在香燃尽的那一刻,顾景云便抬起眼眸道:“时间已到,清溪书院负分八,松山书院负分六,松山书院胜出。” 坐在顾景云身边的裁判正手忙脚乱的统计结果就听到顾景云的宣判,一时有些尴尬。 顾景云转头对与他同坐的裁判们微微点头,道:“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黎宝璐将写好的诗词整理好了同样交给裁判们,笑吟吟的道:“这个是记录,若有疑问可翻看,其中有些句子很有意思,与大家同乐。” 匆忙之下做出的诗句有惊才绝艳的,自然也有文采平平和搞笑的。 因为一开始的要求就不高,所以只要符合他的两个条件,顾景云一律通过,所以此时上面有很多有趣的诗句。 郑旭和施玮见顾景云要走,连忙过来,“顾兄弟,你怎么就要走了,你帮我们主持了一场比赛,我们怎么也要谢你。” 顾景云不在意的摇手道:“我要去吃素斋,你们自己玩吧。” 施玮一笑道:“护国寺的素斋的确很有名,但没有预约是很难吃到大师手艺的,正巧我来时多预订了几桌,不如留下与我们同乐?” 顾景云微微蹙眉,施玮继续笑道:“我还点了护国寺最有名的素鸡和千手佛,味道堪称一绝,护国寺每日只做八份,据说现在排队已经排到了十一月了。” 顾景云立即道:“好。” 慢了一步的郑旭忙道:“可不能让施兄独专,顾兄弟是我请来的,合该我招待才是,我这儿也订了素斋,虽没有素鸡和千手佛,菜色也不错……” 施玮瞥了他一眼道:“郑兄想请顾兄弟事后再请便是,何必非要在今日?顾兄弟已应承我了,郑兄这时候强拉了他去,不是害顾兄弟毁约吗?” 眼见着二人又要吵起来,黎宝璐站在后面用手指捅了捅顾景云,顾景云面无异色的道:“郑公子,若有机会我们过几日再会。” 黎宝璐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动作,因此郑旭和施玮都看到了,俩人这才正视顾景云身后的小黑妞。 郑旭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顾兄弟不如留下地址,明日我亲上门拜访。” 这次比赛多亏了顾景云,他虽说一共找了四个裁判,但其实顶用的就顾景云一个,何况从这短短的一炷香来看,顾景云能力不弱,也很有才华,这样的人不拉进书院为书院的科举录取率做贡献实在是太浪费了。 只可惜他慢了一步,让清溪书院抢先了,不过没关系,在科举上,松山书院比清溪书院更有优势,顾景云只要不傻就知道该选哪一个书院。 施玮心满意足的请到客人,清溪书院的人一拥而上直接把顾景云和黎宝璐往偏殿里带。 那里就是吃素斋的地方,施玮一共订了两桌,正好占了一个大包厢。 大家都领会到了施玮的意图,顾景云不属于京城任何一个书院,那么他们就可以把人拉到他们书院来,为清溪书院未来的科举录取率贡献一份力量。 第94章 再遇 因为顾景云高冷,有的学生不敢与他搭话,就把目标放在了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小黑妞身上。 “小姑娘,你这背篓里背的是什么?” “点心和水。” “不止吧,我看到有个小包袱,里面是不是换洗的衣服?”在场的谁出门不带两套以防万一?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黎宝璐点头。 “那再下面呢?我好像看到了木头。”这位显然眼睛特尖。 黎宝璐挑了挑眉,从背篓里把弓弩给拿出来。 学生们惊讶,“你们拿这东西来干嘛?青峰整座山都属于护国寺,是不得杀生的。” “哦,”黎宝璐淡淡的道:“这东西不是拿来杀畜生的,是拿来杀人的。” 学生们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乐道:“小姑娘你真有趣,难怪你家公子不带书童小厮却让你一个丫头跟着。” 黎宝璐一脸呆滞,“我就这么像丫头吗?” “你这么黑,不是丫头是什么?”学生们含笑问道。 “她是我夫人。”顾景云在一旁好心的插嘴道。 众人:…… 包厢里安静了半响,大家确认顾景云不是开玩笑后才呵呵的挥着爪子重新和黎宝璐打招呼,“原来是弟妹啊……” 心中泪流满面,他们年纪比他还大,却连个未婚妻都木有,人家就成亲了。 不过大家看黎宝璐还梳着小姑娘的发型,便知道他们只是成亲,并未圆房。 这样的事在大楚并不少见,各种原因都有,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冲喜和童养媳,只不知顾景云属于哪一种? 大家虽好奇,却也知道这是别人的隐私,打趣了俩人几句便转移开话题。 如今大楚虽对已婚女子束缚较轻,但他们也不好拿一女子取笑。 黎宝璐浑然不觉大家都顾忌,坐在顾景云身边眼睛发亮的等待上菜。 施玮正向顾景云打探他的来历,家庭情况和师从,最重要的是问他可有意加入到清溪书院这一大家庭来。 顾景云则是趁机了解清溪书院,他从舅舅那里知道的是十几年前的清溪书院,与现在大有不同。 俩人都有意打探,因此相谈甚欢。 知道顾景云是琼州人,施玮又惊又喜,惊的是果然人外有人,琼州在京城人眼中就是蛮夷之地,但一穷山恶水的地方却出了顾景云这样的人才,更何况其他地方? 不知道还藏了多少人杰。 喜的是顾景云从琼州而来,那他肯定没加入任何书院,以他的能力加入清溪书院妥妥的,施玮热情相邀,“顾兄弟可有意在京城读书?我清溪书院是京城第一大书院,连国子监都比不上的,你若有意我可为你引荐我们书院的先生,只需通过考试便能入学。” 黎宝璐从食物中抬起头,“咦,第一书院不是松山书院吗?” 施玮脸色涨红,怒道:“是不是松山书院的那些人说的?弟妹你可不能听他们胡咧咧,我清溪书院自从创办以来便吧啦吧啦……” 清溪书院的学生们全都涨红了脸狠狠地点头,双眼凶狠的盯着黎宝璐道:“弟妹,你才来京城不知道松山书院那些人有多无耻吧啦吧啦……” 黎宝璐:“果然,传说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积怨已久是真的。” 施玮:“胡说,我们清溪书院心胸犹如大海可纳百川,怎会和一区区松山书院计较?” 众学生狂点头,“是啊,是啊。” 顾景云轻笑一声,问道:“做清溪书院的学生要考试,那要做清溪书院的先生呢?” “自然也要考试,”施玮想也不想道:“还须通过山长等人的考核才能在清溪书院任教,如今想进入清溪书院,非举人不可。” 顾景云颔首。 “怎么样,顾兄弟想不想入我们清溪书院?” “明年过后与你答案。” 施玮一愣,问道:“为何要明年?” “我要先回广州府参加乡试,自然要明年之后。” 施玮一惊,“你已经是秀才了?” 顾景云点头。 施玮便感叹道:“果然少年多英才,也好,为兄便先预祝顾兄弟马到成功。” 顾景云举起茶杯敬回。 施玮强调道:“顾兄弟,不管你最后加不加入清溪书院都务必要告诉我一声,你要是加入了松山书院,更一定要通知我一声。”下次见面好提防。 顾景云点头应下,“施兄放心,不论我决定如何都会告诉你一声的。” 施玮满意了,同桌的清溪书院学生们也满意了,大家又高高兴兴地吃吃喝喝起来,从人生理想聊到了诗词歌赋,又从诗词歌赋聊到了历史天文,于是有人幸灾乐祸地道:“钦天监昨夜突然造访内阁,通知说京城这几天会有雷暴雨,要内阁通知顺天府检查排水道及检修房屋,城外邺山一带还可能发生滑坡与泥石流,我今早出门时我爹已经带着人往城外去附近乡村通知了。” “咦,邺山?今年长枫书院不就选了去邺山踏青?听说还要狩猎比赛呢。” “哈哈哈哈,所以我才觉得乐啊,这下子长枫书院的人要被困在邺山,只怕整个中秋的宴会他们都没法参加了。” 屋里其他人一听也乐了,纷纷问道:“确定京城会下雷暴雨吗,别钦天监又预告不准。” “不会,不会,这次钦天监监正亲自出面,还与内阁立下了军令状,不然顺天府也不敢这么大动作,若是最后无事,岂不是变成了扰民?监正说此次天象明显,不仅这几日,只怕今年京城一带的雨水都会多。” 本来还乐呵的施玮闻言眉头一皱,“那京城一带的百姓岂不是要受灾?” “这是避免不了的,我爹现在已经下令府里不准再卖禄米,一律积存下来,到时候是卖是捐都方便。” 其他学生闻言暗自记在心里,回去也要告诉家里大人一声,要准备灾后捐的衣物粮食了。 官员们很少吃朝廷发的禄米,只因禄米多半为陈年旧米,大部分官员都会把禄米卖给粮铺,碰上灾年想要捐款捐物时官员们就会把禄米留下捐出去。 顾景云低头抿了一口茶,这便是同窗的好处。 信息流通,他们可以比别人更早的做准备,即使他们拿到的不是第一手信息,却也比别人占据了许多优势。 若能掌握第一手信息呢? 顾景云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沉思不语。 黎宝璐看了看顾景云,又看了看清溪书院的学生们,决定回去后不仅要囤菜,还要囤粮囤药草。 嗯,不知道院子的排水口要不要整理一番…… 一行人说着话很快便忘了时间,还是两个小沙弥端了两盘菊花进来他们才知道已近申时(15点),他们这顿饭吃了一个半时辰。 小沙弥端了菊花来请大家簪花,大家礼让顾景云,不仅因为他是客人,还因为他年纪最小。 顾景云目光在两只木盘上一扫,拈了朵雪白的瑶台玉凤插在黎宝璐头上,笑道:“这朵花配你。” 施玮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秀恩爱,“弟妹也给顾兄弟选一朵?你觉得顾兄弟适合哪种菊花?” 黎宝璐在木盘中挑了挑,最后选了朵红色花瓣上透着一丝金色的红袍金带小心翼翼的插在他头上。 红袍金带是近几年才培养出来的品种,因为颜色鲜艳喜庆广受京城人民的喜爱,加上它的名字寓意好,要参加科举的书生们尤其爱它。 但在施玮等人眼中,这朵花有些俗了。 所以众人一愣便笑着打趣道:“看来弟妹是要预祝顾兄弟高中呀。” “不是,”黎宝璐道:“红色和金色都代表阳光和活泼,我希望他的人生充满阳光,每时每刻都快快乐乐的。” 顾景云垂下眼眸沉默片刻,而后抬头对她笑道:“如你所愿。” 众人被俩人闪瞎了眼,再去看顾景云头上的菊花时目光就变了,施玮拍着顾景云的肩膀感叹道:“景云真是幸运啊。” 众人齐齐点头,难怪爬上踏青这样的事也要随身带着小妻子,还真是恩爱啊。 众人被秀得一脸血,正要继续打趣他们,门口就被“砰”的一声撞开,大家一惊,纷纷扭头看向门口。 黎宝璐早已站在了顾景云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脚步轻转,随时准备冲出去。 待看清门外的人时,黎宝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觉得这群书生事儿好多。 她松开顾景云的手站在一边看热闹。 顾景云也看到了门外的顾乐康,忍不住轻轻扬了一下眉头,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异母兄弟,而每一次见他都很嚣张。 他转头去看施玮,果然见他一张笑脸已经沉下,正讥讽的看着门外的人,“哟,好巧呀,长枫书院的兄台们前来是有何指教吗?” 顾乐康上前一步,将踢门的学生遮在身后,他冲施玮揖了一礼道:“施兄见谅,是刘兄鲁莽了,不过他并不是有意的。” 他的目光越过清溪书院的学生看向包厢里面的桌子,笑道,“因天气炎热,大家心头的火气难免大些,加上知客僧一直不肯说包厢里的人是谁,所以刘兄才冲动的撞开门,还请诸位见谅。” 第95章 顾乐康 施玮慢条斯理的道:“这是我订下的包厢,我很好奇诸位为何要撞我的门。” “当然是因为天气炎热啦,”一个清溪书院的学生嘲讽的道:“贵书院的学生真是怎么也学不会沉淀呀。” “幸亏知客僧没说我们的身份,要是说了我们事后还得去找知客僧理论,毕竟护国寺保障客人隐私可是公开的。”清溪书院的学生们打扰了兴致,加上来闯门的还是彼此关系不太好的长枫书院。 不错,清溪书院和长枫书院的关系也非常的不友好。 顾乐康被人讥讽,他却不恼不气的站在那里,等清溪书院的人嘲讽完后才道:“此次的确是我等鲁莽,只是我等也订了这个包厢,只是久等不空,大家的火气难免有些不能控制,还请施兄见谅。” 他道歉完,话风又一转道:“不过我看施兄等也吃完了,不知可否将房间让与我们?我们包下的便是申时以后的时间。” 施玮蹙眉,看向被长枫书院挡在后面的知客僧,扬声问道:“寺里的师傅可在?我记得这几个房间都是一订便是一整天的,什么时候还分了时段来?” 护国寺的斋菜很有名,因此要提早愉悦,有的房间是严格规定了消费的时间,但施玮定的这个大间却是一订便是一天的。 只因考虑到大家都是学生,吃饭喝茶时兴致一旦上来了就收不住,一谈就是一天是常有的事。 没想到这才半天功夫就被人赶了。 被挡在后面的知客僧憋红了脸挤进来,连连合什道歉道:“施施主,此次是我们安排不当,还请施主见谅,小僧已让人送了些素点心来,施主们继续休息,小僧这就带了顾施主等离开。” 他后面的顾乐康闻言脸色一沉,一直保持的笑容消失不见,目光沉沉的盯着知客僧。 知客僧只觉得脊背一寒,但护国寺有护国寺的规矩,是不能乱的。 之前他就与顾乐康等人明言过,恰逢中秋佳节,寺中的房间都订出去来了,若有空的包厢出来立即安排他们,谁知这些人面上应得好好的,转身却像伺候的小沙弥们打听哪个房间使用的时间最长,二话不说便闯进来…… 最要紧的是顾乐康还敢当着他的面把责任都推到护国寺身上,这是当他是死的吗? 知客僧迎来送往这许多香客,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顾乐康这样被宠坏的仗势欺人的人他见得多了。 但他一个知客僧既不做官也不做生意,乃是世外之人,他们的家长能耐他何? 知客僧转身笑眯眯的请顾乐康退一步说话。 顾乐康却仰着脖子倨傲的问施玮,“你们要如何才肯把房间让与我们?” 顾乐康奔波了大半天,耐心早就消磨殆尽了,现在已近乎撕破脸皮,那他也懒得假装温和大度,反正长枫书院与清溪书院一直是仇敌,谁不知道谁呀。 施玮闻言轻哼一声,正要高贵冷艳的拒绝他好让他跳脚,顾景云的折扇便轻轻地拍了拍他,施玮到嘴的话便咽了回去,转头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脸上带着淡笑低低的道:“何必与他争一气之长,我们已吃饱喝足,本来就要去菊园赏花不是吗?”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们,施玮话虽未说出口,神色却坚定无比。 顾景云就低声笑道:“不如换些实惠的,比如我们在护国寺里所有的花销,再比如顾大儒给弟子们出的卷子之类的。” 施玮目光一顿,看向顾景云。 “即便是你们不在意顾大儒出的卷子,拿出来印刷分给书院中的学生也好呀。” 施玮眼中微微发亮。 顾乐康一直仗着自己是顾大儒的亲传弟子各种看不起人,要是顾大儒知道他为了吃一顿饭把他出的试卷送人…… 施玮心中嘿嘿一笑,兴奋起来。 心中有了决断,他便同意高仰了头,好似与顾乐康斗气一般道:“想让我让出房间也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你要都能做到我便立即带人退出,若不能做到,趁早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顾乐康嗤笑一声,倨傲的问,“什么条件?” “第一,我们今日在菊园的消费都由你出。” 顾乐康想也不想的点头,“可以!” “第二,我要你老师顾大儒今年给你出的所有卷子。” 顾乐康蹙眉,看着施玮道:“你是想考中想疯了吧,竟然想投试卷。” “不,不,不,”施玮伸出一根手指摇道:“我不是偷,而是在跟你交易,你要愿意就应下,不愿请转身离开。” 顾乐康扭头看了众人一眼,咬着嘴唇半响不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代书院主持如此重大的活动,绝对不能搞砸。 说起来顾乐康实在是倒霉死了。 京城书院繁盛,因此常举办比赛项目,而每逢节日就更热闹了,学生们不仅要参加勋贵官员们举办的各种宴会,还要代书院参加比赛。 因为人数有限,书院里一般是先生们根据学生们的情况进行选择,但有一个比赛例外,便是每年重阳的登高会。 登高会,除了爬山喝酒外便是作诗唱赋,到时候不仅各书院齐聚青峰,朝中的大臣,甚至皇族都会出现。 谁要是能在登高会上出彩不仅可以才名远播还能在皇族和各位大人面前刷一下好感度,为以后的出仕打下基础。 所以学生们往往要为比赛的名额争破头。 各大书院也有趣,他们并不多重视这个被学生们抢破头的比赛,见大家抢得厉害,干脆大手一挥,在每年重阳节前的中秋节让书院的代表人为书院选出十个参赛选手。 因为中秋节大家都很忙,不仅要跟家人团聚,探亲访友,还要参加各种勋贵官员们举办的宴会,所以大家都习惯于中秋前将人选定下。 而不管是哪个书院的代表人,他们都会直接从各个班级选出几名优秀的学生进行比赛,然后决定比赛选手。 比如郑旭和施玮,他们便是这一届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的代表人,他们之所以带着一群学生上护国寺,不仅是为了踏青赏花,还为了选出比赛选手。 而长枫书院今年的代表人便是年仅十三周岁的顾乐康,这于他来说是大好事,如果没有这一连串的意外的话。 护国寺人满为患,景色再好他也不稀罕,所以顾乐康一接到这个任务他就往城外找比赛游玩的地方,选来选去觉得邺山最好。 那里不仅地方大,人少,还山美水美,绝对是赋诗谈情的好地方,谁知道他时运如此不济。 他早早准备好了野营需要的东西,更是一大早的到了长枫书院组织大家出城,结果他们刚出城没多远顺天府的人就从后面追来,一边通知他们这几日京城有雨,邺山可能发生泥石流,一边快马加鞭的去通知下面的乡村。 对此,顾乐康是嗤之以鼻的,钦天监的预告何时能精准到何时何地下雨了? 但队伍中胆小怕死的人不少,他们才又往里走两刻钟不到队伍人心就散了。 这要不是他第一次行使书院代表人职责,他早挥袖走了,胆小怯弱,畏首畏尾,他们长枫书院怎么尽是这样的人? 没办法,大部分人不愿意走了,他只能带着人回城,但比赛还得继续吧,再过两天他也要跟着他娘出门参加宴会去了,一直到中秋假结束回书院他都不会有时间的。 然而城里找来找去也就青峰上的护国寺还值得一选,所以他只好带了人又浩浩荡荡的到了护国寺。 知道护国寺的人多,却没料到会多到这地步,他们进寺庙一个时辰了,别说吃饭的地方,连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都申时了,大家还未吃午饭,不说其他人,顾乐康自己都饿烦躁了。 烦躁让他失去了往日的机灵,他看了一眼后面注视着他的同窗,一咬牙便应下了,“好,我答应你们。” 反正那些试卷是老师出给他做的,他抄录一份给他便是,老师一向宠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更何况那些试卷已经是他的了。 顾乐康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下。 施玮满意了,大手一挥就带了大家离开,呼啦一下便把房间空给顾乐康了。 施玮也不问顾乐康要凭证,俩人是当着众人的面谈条件的,除非顾乐康不要名声了才会耍赖,不然事后肯定得主动把东西奉上。 施玮乐滋滋的拉着顾景云的手道:“顾兄弟真是太机智了,你放心,等顾大儒的试卷到手了我即刻叫人抄录一份送给你。” 他以为顾景云这招就是为了顾大儒出的试卷,毕竟顾大儒的名号太过响亮,他收的弟子只要参加科举就没有不中的。 顾景云也没有拒绝,谢道:“如此我就多谢施兄了。” “好说,好说。” 施玮并不是为了那几份试卷,而是为了离间顾乐康和顾大儒的关系,顾乐康要是没了顾大儒的疼宠,他还能那么骄傲跋扈吗? 第96章 水灾 顾景云与清溪书院的人结伴下山,到了山脚下就碰到了松山书院的人。 郑旭看见施玮很乐呵,问道:“听说你们与长枫书院的人起了冲突,谁输了?” 施玮道:“你一定是听错了,我们向来友好待人,怎会与人冲突?” 郑旭看不惯他这假惺惺的模样,很不屑的撇了撇嘴,看向顾景云道:“顾兄弟,不知明日可否有空,旭还未拜谢顾兄弟今日之劳。” 顾景云不在意的道:“举手之劳,云在京城并无要事,郑公子何时来都行。” 郑旭满意了,看来施玮也没能把人拉过去嘛,看来松山书院还是很有机会的。 因为知道顾景云要回广州考试,施玮并不着急。虽只相处了半日功夫,但顾景云显然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和郑旭的招揽不过是给他省去了一些打探的时间罢了。 但郑旭不知,他信心满满的要上门劝服顾景云加入松山书院,他是打算第二天就上门的,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傍晚时明明还霞光万照,天刚黑时甚至还能看到天边一块小月牙,但才戌时(19点),乌云便将月亮遮住,然后天像打翻的砚台一样墨黑墨黑的。 当然,此时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点,因为这是晚上呀,天黑本就正常,现在只是更黑了一点。 而风渐起,却不但没吹去白天被太阳炙烤的感觉,反而更加闷热了,等到风越来越大,开始将树叶吹得哗哗响时大家才发现不对。 想到白天顺天府的通告,京城的百姓们赶紧将晾晒在外面的衣服和粮食都收回屋里,他们刚做完这一切外面就打起了悍雷,天际雷电闪烁,“啪啪”的惊雷声好像每一声都响在心头。 雷声直打了一个时辰,却不下一滴雨,听着雷声睡不着的百姓不免嘀咕老天爷光打雷不下雨,嘟哝了几声慢慢睡去,就在鸡鸣声开始响起时,雷电更响更亮,风大得几乎要将屋顶掀起,天上的雨水就好像倾倒的水帘一样哗啦啦的往下落…… 这样大的雨,年纪小些的人平生未见。 黎宝璐从床上坐起来,顾不得穿外衣,抓起屋里的伞便顶着扫过来的雨水跑到隔壁顾景云的屋里。 顾景云正拥被坐在床上,拢着眉头看着门口,见黎宝璐推门进来他才下床点灯,见她衣服全湿,不由抿了抿嘴。 顾景云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衣服给她,“快换上吧,小心风寒。” 黎宝璐换好衣服出来,就见顾景云正拢着手站在窗前,面色沉沉的看着外面。 黎宝璐走到他身边向外看,窗口紧闭,俩人只能用耳朵听外面的些许动静以判断外面发生的事,风声大作,雨水啪啪的响,不少人家都响起了喝骂声和孩子的哭声,似乎是家里漏雨了。 掺杂着许多的声音中,黎宝璐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 这样的雨,过后必生灾祸,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瘟疫发生。 幸亏昨日傍晚下山后她就拐到菜市场买了许多菜及米面,不然…… 顾景云叹气,“京城将生灾祸,这几日我们尽量不要外出。”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辰正二刻(八点半)才开始慢慢停歇,但就是这样天上的乌云依然没有散去,而是继续乌沉沉的游走在天际,好像准备随时再来一场大雨。 黎宝璐打开门出去,他们家的院子已经积满了水,她小心翼翼的趟着水走到厨房。 厨房里的米面蔬菜等都没有受灾,黎宝璐松了一口气,为了以防万一,她将东西都拎回房间放着,这才烧水淘米做饭。 院子里有一口井,黎宝璐平日都是从那里要水,井水也甘甜,但此时井水浑浊不堪,黎宝璐不敢直接用它淘米做饭,便沉淀后烧开晾干取用。 顾景云也挽了裤腿要帮忙,黎宝璐就把人往厨房里推,“你别下来,谁知道这些水里有没有病毒?你就在厨房里做饭菜,我在外面把食材给你准备好。” 想到顾景云预测好几天都要下雨,未来厨房未必能保住,就道:“把面粉拿出来,我们多做些干粮预备着,还有水,也要多烧些。” 小两口趁着雨停的功夫像两只小蜜蜂一样辛苦劳作,顾景云掰着手指算了算,直接做出了五天的干粮,然后把烧开的水倒在木桶里晾干。 而黎宝璐把厨房全交给顾景云,自己拿了棍子去通院子的排水道。 但这在整个城市的排水道都半瘫痪的情况下用处并不大,至少她通了排水道后院子里的水并没有排出去多少。 因为外面整条街都被泡在水里。 黎宝璐刚把通水的棍子扔开,门口便传来敲门声。 “谁?”黎宝璐握住手中的棍子。 “黎姑娘,小的是李府,奉我家公子之命来给您和顾公子送些东西。” 李府? 黎宝璐反应过来这是指太子府,忙去开门。 门口站了一个车夫和一个下人,看见黎宝璐忙不迭的行了一礼,然后便开始从马车上往屋里搬东西。 下人便搬便解释道:“钦天监说这场雨还有的下,公子担心姑娘和顾公子,因此叫小的送些东西过来。” 送来的东西有美食,还有米面蔬肉,还有水果,甚至还有两篓木炭。 黎宝璐惊叹于李安的体贴,想了想,让人把东西都放在了她住的屋里。 黎宝璐看着一屋子的东西满意道:“这下子我们不用担心饮食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四日,半个京城都被泡在了水里,倒塌了不少房屋,许多鸡鸭死后都被泡在了水里,黎宝璐再不敢用水井里的水。 好在顺天府反应迅速,雨一停,顺天府尹便开始组织衙役救治百姓,疏通水流。 黎宝璐和顾景云即使是坐在家里也能从邻居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发展。 因为人手不足,顺天府尹还从西山大营里借调了不少士兵来救灾,一边排水救人,一边开始征召京城的大夫预防疫病。 大涝过后必有瘟疫,这是基本的常识。 疫病一生,不管是权贵还是贫民都躲不过,因此京城中的有权有钱之人空前的团结,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有药的出药,哪怕心里在滴血,他们也要把还未发生的疫病遏制在摇篮里。 就连四皇子让人把此次水灾栽在太子头上,造言说是太子不能让上天满意才降雨以示惩罚的事都没多少人应和。 虽然扳倒太子很重要,但自个和家人的性命也很重要。 因此顺天府尹要借兵救人,兵部尚书大手一挥,救! 顺天府尹要用地方安置灾民,还要朝廷负责灾民的衣食,还得每天给灾民们一碗预防疫病的药,户部尚书一咬牙,半闭着眼睛拨钱拨物。 而京城中的权贵,各级官员,商人也纷纷慷慨解囊,不过三日便秩序井然,灾民不仅得到很好的安置,受灾的房屋也被兵哥哥们整理出来。 凡是在此次水灾中生病的灾民皆被送到城外的医所进行统一隔离治疗。 要是家人担忧病人可派一人跟随照顾。 而治疗无效的病人死亡后则统一由护国寺的僧人进行火葬。 黎宝璐很佩服的道:“这个顺天府尹有大才。” 顾景云含笑点头,“为官者做到他这个份上,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社稷,无愧于百姓了。” 朝廷中的大官们这才留意到这个在顺天府尹位置上干了五年的乔栋梁。 不说李安正暗搓搓的要把这人拉拢到太子一系来,便是四皇子都摩拳擦掌的道:“此人大才,若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可惜。” 立即派出自己的心腹去招揽乔栋梁。 李安谨慎一些,他们一直被皇帝的人盯着,不然也不可能将太子一系明面上的势力都交给彭丹。 他们可不敢明目张胆的结交朝臣。 所以李安只给彭丹指示,在朝廷上多帮帮乔栋梁,先刷好感度,等把好感度刷爆了再提站队的事。 这就显得四皇子的动作太过急不可耐了。 这让一直密切关注京城水灾的皇帝很不满,因为他没看到太子府的动静,却看到了四皇子的幕僚使劲儿的往乔栋梁身边凑。 用脚趾头想他都知道四皇子想干嘛。 皇帝心中很不悦。 乔栋梁是他的人,毕竟是首都市长兼公安局局长,这样重要的位置怎么能让别人担任? 乔栋梁出身寒门,一考中进士皇帝便让他在御前行走,又让他到大理寺观摩学习,三年后考核他的能力通过后才把人放到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的。 因为出身寒门,他又低调,又清廉,因此他至今未婚,他也从不牵涉进太子和四皇子的斗争中,皇帝对这个臣子还是很满意的。 这次水灾的处理让皇帝对他更满意了,所以四皇子此时来撬皇帝的墙脚不免让皇帝很不高兴。 即使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皇帝也很不高兴。 皇帝一不高兴就喜欢给儿子们找事做,于是李安满脸便秘的来找顾景云,道:“皇上要在重阳时出宫与民同乐,他将此事交给我阿爹和四皇叔,景云,你得帮帮我。” 第97章 挖坑 这是太子和四皇子第一次共事,太子主要负责出宫的行程及节目,而四皇子负责皇帝的安全。 这对太子府很不利。 皇帝不信任太子由来已久,这次出宫没有危险还好,一旦发生些什么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太子身上。 何况负责安全的还是四皇子,想要栽赃陷害太子不要太容易。 即使四皇子会因保护不力被问罪,那也有他们太子府吸引皇帝的火力,因此这个任务对太子府来说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太子府的幕僚想不出办法推拒,李安只能来找顾景云,他一向有急智,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办法推拒,只能接受,可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景云看了李安一眼,意味深长的道:“也可以顺水推舟,让四皇子的陷害成真。” 李安脸色一变,目光凌厉的看向顾景云,冷声道:“景云慎言,你要不愿出主意直言便是,何故还要挑拨陷害我们?” 顾景云淡淡的道:“我是否真心你难道不知?我全家性命皆系于太子府,若论世上谁最不希望太子府出事,除了太子府的人,便是我了。” 李安面色稍霁,顾景云继续道:“事情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事若败,不过是跟四皇子争论是太子府出手陷害四皇子,还是四皇子出手陷害太子府,这样的辩论你们不是常做吗,时间不仅长,最后还都会不了了之。” “事若成,”顾景云一笑,“那更简单了,太子殿下是储君,由他即位名正言顺,你们手上只要有一定的兵权,四皇子根本奈何不了你们。” 这样的大逆不道,让出自皇家,从小生活在厮杀里的李安也很不安。 这人说弑君造反好似在说晚饭一般随意,实在是太猖狂了。 顾景云回视李安半响,突然一笑道:“我与你开玩笑的,当真了吗?我知道太子府自开平一案后就不掌兵权了,此时贸然出手只有死的份儿。” 李安呼出一口气,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道:“这样的话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顾景云便叹气道:“没办法,你突然向我问计,而我实在答不出,只好胡诌一番了。” 李安起身,“我再去问问几位大人,说不定他们有什么好办法。”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微微扭头对顾景云道:“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对再亲的人也该慎言。” 顾景云不在意的点头,“太孙放心,我又不傻,不会在外人面前说的。” 李安苦笑,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吗? 可他们也才相处多久呀,即使利益一致,他也是皇族,当着他的面鼓动他弑君造反,不怕他以后上位了把他灭口吗? 李安心中一边感叹顾景云还是太小,一边往外走。 顾景云目送他离开,脸上淡淡的笑容这才慢慢收起来。 黎宝璐端了一盆水果进来,好奇的问道:“李安怎么就走了,我刚洗好水果呢。” “有急事便走了,”顾景云目光淡淡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惋惜道:“可惜了这个好主意,不过来日方长,只要他将今日的话听进去了就行。” 黎宝璐看他脸上的表情,纠结了片刻还是问道:“你给李安挖坑了?他可是太孙,别最后把你自个给埋了。” “没关系,”顾景云不在意的道:“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再趁着土未埋上时爬出来,关键是现在得先把要埋的人埋了。” 比如宫里那个迟迟不死的皇帝。 皇帝并不知道宫外有一人正致力于把他弄死,给太子和四皇子找了事做后便把禁卫军统领找来,道:“重阳出宫的安全你多用些心,别让不该出现的人插进去。” 禁卫军统领闻言应下,看来皇帝也不是很信任四皇子嘛,之前那么宠四皇子难道全是表象? 果然皇家的人都是变态。 为了四皇子皇帝把太子往泥里踩,现在却又防备四皇子,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 四皇子接到任务后的确把目光从乔栋梁身上移开了,开始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准备皇帝出宫事宜。 他不是不想趁机陷害太子,然而他不敢。 父皇最近好像开始疑心他了,他可不敢用刺杀这种挑战他底线的事来挑拨他和太子。 相反,为了把事情办得漂亮点,四皇子决定要把皇帝身边围得跟铁桶似的,绝对不能出丁点事。 顾景云不知自己的挑拨完全落空,此时他正接待前来拜访的郑旭。 现在京城的雨不仅听了,水灾也得到了控制,在京城的水逐渐排尽后又逐渐热闹起来。 这次水灾直接把中秋的一切活动全冲没了,造成了百姓巨大的经济损失,如今京城渐渐恢复生气,即使中秋已过,大家依然热情满满的把家里制作的花灯摆出来,希望能赚回一些。 郑旭这次上门便给顾景云送了两盏漂亮的花灯,还有八盒各色月饼点心。 顾景云很高兴的将郑旭往堂屋引,路过黎宝璐时还对她兴奋的道:“郑公子来了,你去沏杯好茶。” 顾景云的茶是李安送的,的确是上好的茶,他可舍不得给客人用,大部分都是留下给秦舅舅寄去。 秦信芳有多爱茶,从他念叨的频率便能看出。 所以好茶顾景云和黎宝璐一律不舍得用。 此时听顾景云这么说,黎宝璐便抽着嘴角去厨房沏了杯他们从茶铺买来的茶叶。 路过书房时,黎宝璐便进去将今天早上施玮送来的盒子打开,将里面的纸张散开摆在书桌上。 顾景云把她支开就是让她来做这事的,说来也是他们运气好,郑旭上门前的半个时辰,施玮派了个家丁送来一个盒子,里面便是顾乐康送去的试卷誊抄本。 据说大雨一停施玮就亲自上门去和顾乐康讨要,这几天的功夫,誊抄本已经在与施玮交情好的同窗间传开了。 估计施玮也觉得直接复印传播开来针对性太强,若是手抄传播就好找借口多。 他可以解释说他只交给了几个亲朋好友及这次去护国寺的同窗,至于他们又给了几个亲朋好友便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施玮还好,他的传播只在清溪书院内,顾景云却是打算将试卷传到松山书院,甚至是更广的地方的。 郑旭有意拉拢顾景云,顾景云有心算计郑旭,俩人相谈甚欢,很快就从普通的寒暄上升到诗词歌赋和经史子集。 顾景云特意与郑旭争执起来,俩人便转移阵地到书房找史书为自己的论点找论据。 顾景云引着郑旭进入书房,一进门便直奔书桌,在桌上翻了翻,没找到书便皱着眉头道:“奇怪,前儿我明明把书放在这儿,怎么不见了?” 有书才怪,他们统共在书店买了没几本书,其中大部分还是史书及杂书。 但郑旭不知呀,还非常热心的上前帮忙找,见他桌上乱糟糟的,便抽了抽嘴角道:“顾兄弟,你这书桌真是有够乱的,也不收拾吗?” 说着伸手帮他把桌上散着的纸张收起,无意识的瞥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收着收着郑旭便不动了,他瞪大了眼睛惊喜的问道:“顾兄弟,你这些题目是何人给你出的?竟很切合这几年的乡试。” 作为明年要参加乡试的松山书院高材生,郑旭每旬都要做题,因此对这些题目熟悉得很,这完全就是照着乡试的题目模拟而出,最妙的是出的很有新意,且又切合如今最热门的几个考官的爱好。 一看就是押题。 只有师长和父兄才会这样尽心尽力,郑旭怀疑顾景云身世也不简单,不然哪来的这些题目? 念头才闪过,顾景云便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纸张淡淡的“哦”了一声,“这是施兄给的,他们跟顾大儒的学生顾乐康做交易换来的,因当时我在场,施兄便给我送了一份。” 郑旭:“……” 顾景云见他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不知该如何放,便道:“你要是喜欢便看一看吧,回头你誊抄一份带走也行。” 郑旭:“……” 郑旭沉默半响才咽了口水道:“你真愿意?” 顾景云迷茫的道:“不就是几套试卷吗,为何不愿?我又不会少块肉。” “那顾乐康和施玮不会怪你吗?” 顾景云便笑道:“顾乐康且不说,愿赌服输,施兄既把东西送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他又不要求我保密,我将他送给自己认为可交的朋友有何不对?” 郑旭点点头,“你说的有理,那我却之不恭了,这就抄录一份。” 郑旭也并不是非顾大儒的试卷不可,然而有总比没有要强。 顾大儒名声很盛,他收了十九个学生,个个都考中了进士,而且成绩都很不错,是当下最有名的老师之一。 当年就连太子都去请他教太孙呢,可见他的能力。 而且郑旭看了一下题目,出的的确是好。 郑旭心中闪过各种念头,抬头见顾景云很不在意的在屋里继续转着找书,心中不由一动,问道:“顾兄弟,我要是把试卷给我亲友观看,你是否介意?” 顾景云愣愣的抬头,反应过来后摇头道:“郑公子抄录了去便是郑公子的了,我为何要介意?” 郑旭更加高兴,兴奋地道:“顾兄弟放心,我不白占你便宜,回头我就把我们书院这一年给我们出的题目给你抄录一份,你也练习一下,回头把写好的文章给我,我帮你给我们先生看看。” 顾景云勾唇一笑道:“如此多谢郑公子了。” “哎呀,还叫什么郑公子,咱俩这交情,你要不介意便叫我郑大哥吧,我好歹比你年长几岁……” 郑旭觉得顾景云很够义气,迅速的将他引为知己。 第98章 掉坑 郑旭从顾景云这里抄录了一份试卷回去,因为明年就要参加乡试,加上他也有书院先生出的试卷,因此把做题安排得很紧,每隔两天便做一套试卷,然后拿去给师长批阅。 中间两天的时间便拿来消化试卷的内容。 除非有意隐瞒,不然郑旭手上有许多套试卷的事是瞒不住的,同窗和亲友们看着郑旭的目光都能透出绿光来。 和现代试卷铺天盖地的情况不同,在古代,试卷和手书一类的东西是很难买到的。 不论是试卷还是手书,多是师长为自家学生或子侄花费心血弄的,所以这类东西一向珍贵,轻易不往外传。 连书院之间的试卷都出于半保密状态,更何况私人的? 也正因为难得,大家虽然眼睛都绿了,但也没人提出让郑旭共享。 在现代,大部分知识都能在网上学到,网上学不到也能在书店中找到书籍,但在古代不一样,书籍和知识都是很珍贵的私人物品。 但郑旭大方呀,何况他已征得顾景云的同意,因此一天下学后便拉了几个要好的同窗和朋友,再加上自家的堂哥堂弟,表哥表弟一类的亲戚一起研究试卷。 离开后每人怀里都揣了一份手抄的试卷。 而同窗,好友,亲戚又有同窗,好友,亲戚,这些试卷以极快的速度在学子里中间传开,有的人甚至想起在家乡或外地的兄弟好友等,很大方的抄录了一份给他们送去。 于是,试卷便由京城传到了京城外。 郑旭也早就回过神来,只怕顾乐康是得罪施玮和顾景云了,这俩人是合起手来坑他的。 反正他也很不喜欢顾乐康,乐意在后面推一手。 有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两大巨头的学生代表做推手,未足半月这套试卷便风靡京城,就连没有就读于书院的乡下秀才们都人手一份了。 每天总能批阅到相同题目试卷的举人进士们烦了,还有完没完,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做一份题目来请教他们? 口水都说干了有木有?这份试卷你们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哦,是顾大儒出的题目,不对,顾大儒出的题目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顾大儒是个逼格很高的人,太子亲自上门请他做太孙的老师他都推辞了,逼格比教过皇帝的严太傅还要高,他的东西一向藏得紧,怎么可能让这些模拟题目流出? 这些孩子莫不是被人骗了? 于是关于顾乐康用这些试卷换了一顿护国寺斋菜的事再度被提起。 举人进士和官员们纷纷摇头叹息,顾乐康读书虽聪明,却没想到是个不分轻重的。 顾大儒的一套试卷千金难求,别人都是用人情去买,顾乐康倒好,直接拿来换一顿斋菜,实在是…… 也不知道顾大儒知道后会不会气死。 大家觉得顾乐康这个天才名不副实,而精通于科举之道的人却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清溪书院的山长,他笑着弹了弹手上的试卷道:“顾大儒有些名不副实呀。” 这套试卷是不错,全是四书五经中容易考到的内容,最关键的是还结合了近年热门考官人选的喜好,这样的试卷,别说天才,便是成绩一般的考生坚持做一年,只要能把试卷全都背下,在基础还算牢固的情况下想要考中并不难。 但错也错在这,针对性如此强的试卷在诸位先生和山长的眼里却是落了下乘。 他们书院出不来这样的试卷吗? 自然能出,但不会有人在考试一年前就给学生这样的试卷做,更何况以这试卷量来看,顾大儒是去年就开始给顾乐康出这样的试卷做题了。 教书育人,除了教书还要育人。 教书不是让他们把知识背下来,而是要他们去领悟后去思考,总结出自己的东西。 院试三天,乡试九天,会试九天,殿试半天,能考到的东西少之又少,而宇宙广阔,需要他们去学去思考去验证的知识太多太多,作为老师,他们应该教会学生的是如何确立自己的底线原则,如何去对待和解决问题,继而去探究更深奥的知识领域,或是创造出未解的知识。 顾大儒的教学在他们看来落了下乘。 书院是最致力于科举考中率的地方,然而就是这样的地方他们都能想到这些,都能将针对性很强的模拟考放在最后两个月,作为逼格很高,师同父的顾大儒却早早的给一直有天才之称的顾乐康出这样的试卷。 大家不仅怀疑顾大儒的能力与名望,同样怀疑起顾乐康的天才之名。 同时,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当年顾大儒拒绝太子的邀请,到底是不愿意收太孙这个学生呢,还是怕教不了? 要知道,作为皇孙的老师与做别人的老师不一样。 在外面,家长把孩子交给敬茶拜师的老师教导后基本不会过问他们的教学内容与进度,更不会再考察。 因为师同父,甚至在教育上,老师的地位还隐隐高于父亲。 但在皇家不一样,太孙的身份又特殊,他不可能只有一个老师,太子也会时时检查监督…… 所以,顾大儒是真的觉得与太孙没有缘分,所以才拒绝太子的吗? 看着这份试卷,山长和先生们怀疑起来。 大人们的怀疑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顾大儒这些题目出得好,做完以后感觉科举考中的概率又上升了好几个点。 特别是那些小书院和没有书院的秀才们,他们激动地都快要哭了,这份试卷实在是太好了,他们决定了未来一年就做这套试卷。 能和大人们有相同见解的孩子目前只有顾景云一个,手上有一套试卷,他又闲着没事干,便拿了纸来打算做几题练练手。 做第一张时没感觉,等做到第二张时,顾景云微微挑了挑眉,然后转身从一堆邸报中准确的找出一张来翻开。 上面赫然是差不多的题目。 这是工部尚书去年十一月上书向皇帝建议疏浚黄河水利的折子,而其下有礼部尚书的驳斥。 俩人为这事连着在邸报上出现了一个多月,据说斗得王不见王,中秋水灾,两家住在一条巷子里,工部尚书住在靠巷口的地方,特意一大早起床赶在礼部尚书出门前出门,足足把巷口堵了小半个时辰才走,气得礼部尚书差点撸袖子下车找他打架,最后因为地面上全是水而作罢。 据说,明年乡试的主考官有可能是礼部尚书,甚至连会试的主考官都是…… 顾景云又翻了翻下面的题目,陆续从邸报中找到了相关话题,无一例外,主张或反对的人都是这次乡试考官的热门人选。 顾景云愉悦的笑起来,敲了敲桌子与黎宝璐道:“顾大儒有些名不副实呀。” “啊?”黎宝璐一手抓着衣服,一手握着针线茫然的看他。 顾景云一笑道:“没什么,只是今天很开心,我们今晚去逛花市吧。” 黎宝璐嘟嘴,“你不会还想买花吧,我们家里的花够多的了。” 中秋水灾,院子里摆的菊花差点被淹死,因为房间有限,除了太子府送的那几盆珍稀品种,黎宝璐都让它们在院子里淋雨。 好在菊花生命力顽强,明明被泡得奄奄一息了,顾景云整理后出了两天太阳又活了过来,这两天更是有欣欣向荣之势。 但他好像喜欢上了养花,最近时不时的拉着她去逛花市,陆续又买了些盆栽,但不再局限于菊花。 前天要不是她死命拦着,他能花五十八两买一盆兰花。 黎宝璐头一次知道原来养花也这么费钱。 为了不让钱都白费,黎宝璐最近正在猛攻花卉一类的书籍,致力于将花养出珍稀品种,然后分支拿去买。 再怎么样也得把花出去的钱赚回来。 顾景云一看就知道宝璐又在心疼钱了,他不由好笑道:“今晚只看不买,你不是说太子送的那盆绿菊有些恹恹的吗,我去花市上找花农问问。” 黎宝璐这才点头。 晚上小两口就手牵着手甜甜蜜蜜的去逛花市,而被叫到听雪草庐的顾乐康却满心忐忑的低着头站在老师面前。 顾大儒面无表情的翻看着面前的试卷,一张一张的看过后放到一边。 顾乐康见老师一言不发,他心中更为忐忑,心随着老师的动作不断的下沉。 自从拜师后他一直被顾大儒宠着,从未有过这样的紧张和惶恐,都怪施玮,他没想到他这么阴险,竟然把老师给他的题目传得满京城都是。 偏他还是在老师知道后才发觉的,哪怕他比老师提前一点知道也行呀…… 顾乐康额头冒着冷汗,心中既无措又委屈,他也是被施玮坑了的…… 施玮! 顾乐康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正要跪地求原谅,顾大儒便抬起头来冷冷的注视他。 顾乐康才鼓起的勇气一下就泄了,只能继续低着头站着。 顾大儒目光阴鸷盯了他半响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桌上的试卷,他紧了紧拳头,半响才道:“这事不怪你,有心算无心,躲过了这次,也躲不过下次。” 顾乐康感动得眼泪滚下来,“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先生,是学生对不起您。” 第99章 识破 顾大儒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感激涕零的样子,心中一阵厌烦。 他从不知道一向聪明的顾乐康怎么会蠢笨至此。 但他能怎么样? 怪他,骂他? 于事无补不说还会损害与忠勇侯府的关系,还不如让忠勇侯府欠他这个人情。 顾大儒心里即使呕死,也只能咽下这个亏。 顾乐康跪了半天见老师没动静,不由抬起头看向他。 顾大儒目光沉静,脸色淡淡的道:“起来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事三思而行,别再被人算计了。” “先生,”顾乐康涨红了脸,怒气勃勃的道:“都是施玮算计的,此事必不能这么算了。” 那也是你够蠢! 顾大儒面色淡淡的挥手道:“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做意气之争,你回去吧,最近少出门,等这阵风头过了再来我这里受教。” 他怕最近看见他会气得呕血。 顾乐康却不知,还当顾大儒是心疼他,为他着想,一脸感激的走了。 方氏见儿子平安归来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拉着他的手殷切的问道:“你先生有没有怪你?” “先生非但没怪我,还安慰我,”顾乐康满脸感激的道:“他让我以后做事多加考量,别再叫人算计了去。” “这就好,顾大儒果然明理,”方氏放心的抚摸着儿子的手道:“只是你吃了这么大的亏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方氏看向顾怀瑾,抿嘴道:“相公,那个施玮实在过分,难道这口气我们只能咽下?” “那你想如何?”顾怀瑾淡淡的道:“你儿子拿试卷与人换饭吃,那试卷便是人家的了,人家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你有何理由插手?” “可他分明是挖了坑算计你儿子……” “是啊,大家都知道,然而你又能如何?”顾怀瑾起身,弹了弹衣摆道:“试卷是人家的,给亲朋好友抄录都在情理之中,现在这套试卷流行之广,不知多少人念着施玮的好,你能怎么办?” 可这是你儿子! 方氏委屈的眼圈都红了,不管施玮有多占理,他好歹是欺负了你儿子呀。 但看着神色淡淡的丈夫,方氏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怀瑾对抿着嘴站在一旁的儿子招手道:“与我去书房,我考校一下你功课。” 顾乐康耷拉着脑袋跟在父亲身后走。 顾怀瑾见他情绪不高,便道:“你也别在这些争斗上花费太多的心思,这些都是微小末计,等到你高中举人,甚至更进一步时,这些算计都不足一提。” 顾乐康心情好了些,跟着顾怀瑾去书房。 顾乐康的功课的确很好,在同龄人中属佼佼者,在顾家更是耀眼的存在。 顾怀瑾生平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他以弱冠之年考中探花,二是生了一个和他一样会读书的儿子。 顾怀瑾正得意,书房外就传来长顺拦人的声音,“刘管事,三老爷正考校三爷功课呢……” “侯爷有急事要见三老爷与三爷,现已在书房等着了。” 顾怀瑾收起脸上的笑容,他爹要见他! 顾怀瑾深吸一口气,起身对顾乐康道:“你祖父要见你,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顾侯爷乃武将,一身征伐之气,坐在书桌后不怒自威,顾怀瑾一进书房便低着头站在一边,比他儿子顾乐康还不自在。 顾侯爷也在翻阅那套试卷,如今这套卷子传得满京城都是,甚至还有书商印刷后打上顾大儒的名号售卖,所以他想拿到这套试卷实在是太容易了。 顾侯爷的脸色很不好,他将卷子丢到顾怀瑾的脸上,沉声问道:“你是探花出身,以你之见,这套卷子如何?” 顾怀瑾自然早就看过这套试卷,因此看也不看便道:“切合乡试,切中要害,乃上品,可贵的是整套试卷十三份全都是如此,可见顾大儒对乐康的看重。” 顾侯爷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恨不得按着儿子暴打一顿,下午幕僚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试卷虽切合乡试,但三爷聪慧灵敏,年纪又小,实在不用早早的做此训练,只有无资源的寒门学子才需这样的试卷巩固知识,像三爷,前有侯府支撑,中有长枫书院教学,后有顾大儒教导,大可以将知识融会贯通,做出自己的见解来,这样不管科举考什么,三爷都不惧……” 幕僚的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更难听的话都有,顾乐康三岁能熟读《三字经》,《千字文》,五岁能诗,可以说聪明灵慧不输当年的顾怀瑾。 三十少明经,更别说顾乐康今年才十三岁,在科举一途中,这个年纪还是小孩子,顾大儒这样揠苗助长完全是用顾乐康的前程人生换他的名望。 连幕僚都开始怀疑顾大儒的能力名望,更别说经历过生死,阅历丰富的顾侯爷了。 此时听儿子那么说,顾侯爷直接气得抄起桌上的茶杯冲着顾怀瑾的脑袋就砸过去,怒道:“蠢货,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蠢货!” 茶杯擦着顾怀瑾的脑门飞过去,茶叶和茶水落了他一头一脸。 顾怀瑾颇有些狼狈的看向父亲。 顾侯爷怒气不歇,指着他的鼻子怒道:“跪下!” 顾怀瑾咬了咬牙,他没想到父亲在他儿子面前都这么不给他面子,他“扑腾”一声跪在地上不语。 顾乐康缩着脖子站在一边,祖父教子,按理他不该留在这儿的,毕竟要给父亲留两分面子,但祖父不发话,顾乐康并不敢出门。 顾侯爷深吸一口气,撇下儿子看向孙子,脸上的怒气稍减,他冲顾乐康招手道:“小三你过来。” 顾乐康挪过去。 顾侯爷叹了一口气,指着地上的试卷问,“这样的试卷你是从何时开始做的?” 顾乐康茫然道:“一直都有做,不过这套是去年的。” 顾侯爷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尽量温和的道:“我听你祖母说你功课繁重,常常要点灯到三更,便是在做这些题目?” 顾乐康点头,嘟了嘟嘴道:“老师说一日不做题便会手生,因此每天都给我布置了作业。” “你老师给你布置这么多作业,书院的作业也能完成吗?” 顾乐康脸上轻松了些,笑道:“书院的课业并不难,也不多,以前只每旬放假前布置一些,因为明年是乡试之年,今年书院的课业才开始变多一些。” “那你习惯吗?” “还行,就是书院的有些作业很费时间,比如上次教我们《九章算术》的先生让我们去青峰山脚下帮护国寺计量田亩,这个作业费了我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好。” “那你的同窗多久完成的?” 顾乐康顿了顿才小声道:“有三日就完成了的,也有一个月才完成的。” “你老师从不会给你布置这样的作业吗?” 顾乐康呆呆的道:“科举又不考这个,老师为何要布置?” 顾侯爷抖了抖嘴唇,看着年幼无知的孙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师,老师,传道授业解惑也。 要是只教授科举上的东西,他忠勇侯府何必豁出脸去与他联宗,还给出去这么多资源,只为让他收他孙子做学生? 科举是重要,但在顾侯爷心里绝对重要不到这个程度。 想到幕僚说的顾大儒名不副实的话,顾侯爷肠子都悔青了。 再看依然懵懂的儿子,顾侯爷差点流下眼泪来。 他有些颓然的问道:“你老师有说过要如何处理此事吗?” “先生说不必理会,让我这几日少出门,等风声过去了就好了。” 顾侯爷脸上怒气更甚,他眼中冒着寒光,紧握着拳头道:“好,好一个不必理会!除此外还有什么?” 顾乐康察觉不对,小声道:“先生让我这段时间先不上学……” 顾侯爷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他目光生寒的看向顾怀瑾,咄咄逼人的问道:“你觉得顾霄此法如何?” 顾怀瑾颤了一颤,犹豫的道:“现在外面流言正盛,乐康躲一躲也好……” 顾侯爷气得胸口起伏,半响才咬牙切齿的道:“要不是你一张脸肖似你祖母,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老子的种,老子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来。” 顾怀瑾脸色一白。 顾侯爷指着他的鼻子继续骂道:“他顾霄要真为他的弟子好就该带了他趁着重阳将至出去转一圈,让人看一看他有多宠着这个弟子,有多不介意试卷之事。他会告诉世人,一套试卷换一顿斋菜他弟子不赔,世人的耻笑完全无理!” “置之不理,”顾侯爷脸上讥诮的道:“置之不理便是他认同现在世人的议论,他觉得乐康这个弟子就是蠢货,就是有负师恩!” “他要是生气打乐康一顿,哪怕是打得他下不来床也好,我还敬他用心教育乐康,可现在这样,这样听之任之,是做老师之责吗?” 顾侯爷就差跳脚了,“养不教是你之过,但教不严就是师之错,偏你这个蠢货还觉得他对你儿子千好万好?对亲传弟子尚且如此算计……” 顾侯爷长叹一声,“世人误我,名声误我啊,当年我就不该给乐康找这个老师!” 顾怀瑾和顾乐康愣愣的看着顾侯爷,父子俩一脸的懵逼。 第100章 点破 顾家是武将出身,顾家先祖跟着太祖皇帝拼了老命才挣了忠勇侯这个爵位。 而且这个爵位是递减的,按照惯例,侯爵四代而斩。 顾家也曾衰落过,为了保住先祖荣光,恩荫子嗣,先祖们一代一代的上战场拼搏。 顾侯爷就是这样的成功例子。 顾侯爷的爹并不是侯爵,当时爵位已经被削到子爵了,公侯伯子男,再传他一代顾家便会被逐出勋贵的圈子,彼时,顾家需要找一个出路。 而顾家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由武转文,科举出仕,由勋贵之家转为书香之家。 可惜,顾侯爷读书不行,他两个庶出的弟弟也没有天赋,那就只剩下上战场拼战功一途了。 所以顾侯爷十六岁时便收拾包袱上战场,后来他两个弟弟到了年纪也被送上战场。 他们运气好,有生之年碰到了鞑靼犯边,可以建功立业;他们运气也不好,顾侯爷两个弟弟都死在了战场上。 那是他庶弟,兄弟间感情算不上多亲密,但一起为家族荣誉奋斗二十年,在边关相互依靠取暖,感情也差不到哪里去。 两个弟弟阵亡,顾侯爷还是很伤心的,他不想让他的子孙再经历这样的生死离别。 所以在积累战功足够他重新被封为侯爷后便回京任职,同时教育子孙由武转文。 但整个顾家,能读书,会读书的也就二房一支,不论是他的长子和三子,读书都不行,就连他们的儿子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们只能走武途。 但天下承平已久,皇帝在军中又一直提拔自己的心腹,忠勇侯府虽是勋贵,但在军中已经没多少势力了,所以大房和三房的路都很难走。 顾侯爷早看出这点,这才计划着让顾家走文途,十六年前才会使了大力气帮二儿子娶秦文茵。 但他没想到少年成才的二儿子会把一手好牌走成这样,与秦家的政治联姻失败后他本不想再理会二儿子,可谁让顾怀瑾会生呢。 顾家第三代里五个男孩,只有顾乐康会读书,三岁便显出天资,显然继承了顾怀瑾的读书天赋。 所以孙子辈里顾侯爷最看重长孙顾乐庄,最喜欢的却是顾乐康。 因为他把顾家半数的希望放在了顾乐康身上,为了不让孙子被儿子教坏,在顾乐康显示出读书天赋后他便接纳了顾霄,与顾霄联宗,又给出不少资源利益,这才让顾霄收顾乐康为徒。 顾侯爷文化知识不高,年轻时勉强读完了四书五经,他自己读书没问题,但要教孙子制艺策论是不可能的,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制艺是怎么回事。 他儿子倒是探花,但他敢把孙子给他教吗? 顾霄号称大儒,名声在外,多少书香之家哭着求着把孩子给他教,而事实证明他的确厉害,所教的弟子尽皆在科举中脱颖而出,就连太子都亲自出面请他去教太孙。 而他孙子拜师后不仅名声愈盛,成绩也越来越好,顾侯爷一直得意于当初的决定。 但现在,顾侯爷想要敲死自己,怪他,怎么就相信了盛名之下无虚士? 而且顾霄人情练达,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为了盛名这样教孩子。 顾侯爷沉沉的看了孙子半响,良久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以后除了逢一五去给你老师请安,其余时间便不去麻烦你老师了,长枫书院师资雄厚,他们已足以教导你,课余时间便来我这里,跟在我身边服侍。” 顾乐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的道:“可,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怎能不去先生身边……” 顾侯爷看着懵懂的孙子叹气,“孩子,有些事须得用心去看,眼睛看到的东西只能信一半。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儿祖父带你去你老师那儿请罪。” 顾乐康抿嘴,但还是躬身退下了。 他有些不高兴,觉得祖父对老师偏见很大,正想着明天要如何调节两位长辈的关系就听到书房里“啪”的一声,他一愣,不由停住了脚步,书房里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乐康是你儿子,你就是这么教他的?” 见顾怀瑾脸上还是一片茫然,顾侯爷心痛无比,他有些颓然的挥手道:“算了,你走吧,以后乐康的事你也不必再管了,他由我亲自来教。” 又是这种表情。 顾怀瑾捏紧了拳头,他就这么让父亲失望,以至于连话都不想与他说? 顾怀瑾抬起头看向父亲,固执的问道:“父亲,您告诉儿子我哪里做错了?” 顾侯爷看着满眼倔强的儿子,一口血梗在胸口,他气笑道:“难道你以为顾霄把你儿子教得很好?你以前在清溪书院时先生也是这样用题海堆你的?顾霄只顾自己的名声,却不顾你儿子的将来,我不懂这些科举上的事,难道你也不懂?要不是我将这份试卷给家里的幕僚看,我还不知其中猫腻,而你,堂堂探花郎竟连这点都看不出……” “这,可,可是乐康的确很优秀……” “是很优秀,在做题上优秀,但为官者是会做题就能做好的吗?你还是探花郎呢,十六年了,你往前挪了一步没有?” 顾怀瑾脸色一白。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在翰林编撰一职上一呆十四年?” “不是因为我手上的书未修完吗?”顾怀瑾抖着嘴唇道。 “翰林院里有多少书?给你十辈子也修不完,难道你要一辈子呆在翰林院做一五品编撰?我告诉你为何你不能挪动一步,因为你休了秦文茵,因为你落井下石坑了秦家!”顾侯爷懒得理会他是否受打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知道秦家三代积累了多少人脉?仅你岳父一代的学生故旧就抵一个书香之家五世的积累,你只看到秦家被流放,你怎么就没看到秦家的底蕴,没看到秦家流放后,作为秦家的女婿将可以继承到的人脉?” “你一个武将之家出身的探花,他一个书香世家的流放阁老要打压你有多难?他都不用亲自出手,只需和他师兄弟,和他同窗,和他的门生们表露些对你的厌恶,你就一辈子翻不了身!” 顾怀瑾软倒在地,咬着嘴唇问道:“难道儿子只能任他宰割?父亲,您就看着儿子被如此欺辱吗?” 他可是探花郎,弱冠之年便考中探花的天才! “你想摆脱他的控制并不是没有办法,然而你办得到吗?” 顾怀瑾眼中迸射出亮光,挺直了脊背道:“父亲您说,哪怕是刀山火海儿子都愿意闯一闯。” 顾侯爷并不感动,他只是看着儿子静静地道:“一个是投笔从戎,到边关去从军,熬到有战事时拼一把,秦家只在文官中有盛名,插手不到军中。而我顾家在军中虽已没落,但人脉还是有一些的。” 顾怀瑾抿嘴,他年过而立,又是文弱书生,上战场是给人练刀吗? “另一个便是谋外放,哪里艰苦便去哪里,虽然会被为难,但只要你做出政绩,我便能为你争取到升迁的机会。” 顾怀瑾心动起来,“那儿子明天就去打听外放的情况。” 顾侯爷挑着嘴唇道:“你别急,想好了再决定去不去。” 顾怀瑾刚从父亲嘴里知道自己被打压的真相,急需途径来显示自己的能力,因此想也不想道:“再难儿子也愿意拼一拼,总要为乐康铺好路子。” 顾侯爷撇了撇嘴,挥手让他退下了。 顾乐康用得着顾怀瑾去铺路吗? 秦信芳虽睚眦必报,但还有风骨,不会波及到孩子,只要乐康不去招惹他们,秦信芳只怕会视而不见乐康,所以只要乐康有能力,他的发展必定比他爹要好,因为没人会压着他。 这也是顾侯爷在顾怀瑾被打压时依然坚持让顾乐康科举出仕的原因之一。 教了孙子教儿子,顾侯爷颇有些吃不消,疲惫的回了正院。 顾夫人赵氏正端坐在桌前,看他进来忙上前帮他更衣,低声问道:“如何了?” “明日我带小三去负荆请罪,你给我准备套暗沉些的衣裳。” 赵氏叹气,问道:“要不要再给小三请个先生?” 顾侯爷摇头,“我亲自带他,他现今都十三了,只怕一般的先生教不好他。” 赵氏自责,“都是我没教好老二,不然何须你如此辛劳。” 顾侯爷拍了拍她的手道:“养不教父之过,孩子们没教好是我的错……” 他两个闺女可都很精明,一点也不像他三个儿子,顾侯爷实在没脸怪他媳妇。 “就不能给老二走动走动吗,都十四年了,秦家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顾侯爷苦笑,“只怕秦信芳早忘了老二,只是秦家故旧不肯轻易松手。” 赵氏抿嘴。 “就这样吧,怀瑾他们这一代是没希望了,只能寄希望于乐庄他们这一代,秦信芳不会跟晚辈计较,等乐康考中后就送他外放去,只要不行差踏错,升迁是迟早的事。” 俩人并不知道在京城的另一个角落里,他们的另一个孙子正举着酒杯听施玮等人怎么坑他们最宝贝的孙子的。 秦信芳不会计较,不代表顾景云不计较。 第101章 逼迫 施玮是来给顾景云送请帖的,重阳将至,皇帝要在德胜门与民同乐,那里搭建了戏台,周围也建了可供观赏的台子,作为官二代甚至官n代,他们不仅可以订到自己的座位,也能带上一些人。 施玮便想到了顾景云,所以约了二三好友来给顾景云送请帖,来的人都是上次去过护国寺的,因此话题很快就扯到顾乐康身上。 施玮笑嘻嘻的道:“顾大儒现在不发一语,估计是气顾乐康不知轻重,也不知道顾乐康能不能出来参加重阳宴。” 顾景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问道:“常听你们说起顾大儒,不知他住在何处,为人如何?” “你想去拜访他吗?”施玮摇头道:“劝你还是不要去了,顾大儒出名的难见,他的听雪草庐外常年都跪着求学的学生,但甚少有人能见到他。” 顾景云嘴角讥诮的挑起,点头道:“只是好奇,改日去听雪草庐门口看看。” “能不能先好奇一下我家?”施玮笑道:“我跟我娘说新结识了一个漂亮弟弟,她兴奋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问我什么时候能请你上门做客呢。”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不语,漂亮两字于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词。 黎宝璐则插嘴道:“你回去告诉你娘,就说他已经成亲了。” 施玮一呆,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回去告诉他娘。 施太太则笑道:“那就连他媳妇一块请来。” 黎宝璐在家里问顾景云,“你要与京中的官家交际了吗?”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顾景云道:“找理由全推了。” 京城中的官眷见过他娘的人不少,他这张脸太有标志性,一旦出现,再报籍贯,根本瞒不住身份。 他不惧顾家是一回事,此时暴露却又是另一回事。 “那你还去撩拨顾乐康,上次应该躲着他走的。” “哦,”顾景云淡淡的道:“可我就是讨厌他,看见他就忍不住想要给他找些麻烦。明天我们去听雪草庐转转。” “去看顾乐康的惨状吗?” “不,去看看顾大儒是如何处理这事的,再看看顾家要如何处理这事。” 小两口第二天便雇了辆车跑到听雪草庐门前的一家馄饨摊上。 顾景云咬了一口馄饨,满足的呼出一口热气,“比你包的好吃多了。” 黎宝璐直接当没听见,看着对面的听雪草庐道:“这哪里是草庐,明明是广厦嘛。” “他喜欢草庐这个有读书人气节风骨的词。” 黎宝璐感叹,“好虚伪!” “所以李安运气很好,顾大儒当年拒绝了太子,顾乐康运气差点,只是不知当年是谁给他选的这个老师。”顾景云含笑问道:“你说顾大儒知道自己的底子掉了吗?” 黎宝璐:“不知道吧,不然他还能这么安静?” 顾景云哈哈大笑起来,他就喜欢看人犯蠢。 俩人刚吃完一碗馄饨,就看到街头有个老者押着个负荆的少年走来,时不时的还拿手上的荆条抽那少年一下。 顾景云眼神一向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便看出那少年是顾乐康,他挑了挑眉去看他背后拿着荆条的老者。 顾乐康一大早就被顾侯爷从床上拉起来,头发未梳,脸未洗,早饭未吃便被拉着跪在地上抽了一顿。鞭鞭到肉,很快就把里衣给抽破,把后背和手臂抽出了一条一条的血丝。 顾乐康茫然的看着祖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顾侯爷沉默的给他绑上荆条,沉声道:“你要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便竖起耳朵仔细听。” 听,听什么? 顾乐康茫然的被顾侯爷拉出侯府,押着一路往听雪草庐去。 大早上的,京城的街上人却已经不少,从忠勇侯府到听雪草庐并不远,坐马车只需两刻钟,走路却要一个多时辰,路上出了平民百姓还有不少读书人和小官吏,看到顾侯爷押着顾乐康去负荆请罪,大多数人都说是应该的。 顾乐康茫然的听着大家的议论,原来在他们的心里,他向师父这样负荆请罪是应该的,原来他在他们的心里是如此的不尊师重道…… 顾侯爷押着顾乐康往前走,隔一段路便抽他一鞭,边抽便教他,“你师父宠你爱你,你却不珍惜你师父千辛万苦为你出的试卷,可知错?” 顾乐康咬牙道:“知错!” 顾乐康从侯府一路走到听雪草庐,“砰”的一下跪在地上,红着眼眶看向牌匾,磕头道:“师父,弟子知道错了!” 草庐内听到下人汇报的顾大儒惊怒交加,待得知是顾侯爷亲自押了人来,立时知道不好,顾乐康只怕把昨天晚上的事都与顾侯爷说了,以顾侯爷的精明肯定能算出他心中气恼。 可就算这样,也没必要如此咄咄逼人,竟用这样的方法逼他。 顾大儒咬牙,却不得不出面,他数十年经营起来的名声不能毁于一旦。 顾大儒忙起身奔出草庐,一脸心疼的把顾乐康扶起来…… 顾景云没心情看他们演师徒情深,看了顾侯爷一眼后便起身离开。 黎宝璐忙结了账追上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顾乐康经此一事要是能看得明白些……”顾景云嗤笑道:“将来成就远在他父亲之上。” “那你生气吗?” 顾景云歪头想了想道:“不生气吧,但很讨厌他就是了。顾家的人并不都像顾怀瑾一样蠢,我们要小心些了,参加完重阳节我们就回广州。” 重阳节至,一大早黎宝璐就换上最好看的一套裙子跟着顾景云出门往德胜门去。 施玮派了马车来接他们,车子还未到德胜门便走不动了,前面堵满了车,旁边人行道上同样挤满了人,因此顾景云和黎宝璐安心的坐在马车上等着它慢慢的往前挪。 黎宝璐拿出一包点心来,“我早有预料,每逢大节必堵车,何况还有一个爱凑热闹的皇帝出现,所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糕,我最爱吃的沙琪玛,要是饿了就先垫肚子。” “你说此次与民同乐能顺利举行吗?” “你希望呢?” “我希望能出最大的乱子,但这只是一个愿望,能不能实现取决于四皇子有多蠢,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没蠢到那个份上。” “这样不好,那么多围观的百姓呢,万一发生踩踏事件怎么办?我可不要死得那么惨,都成肉糊糊了。” 顾景云恶心了一下,瞪了她一眼道:“你还在吃东西呢。” “没关系,我胃口好。” 顾景云眯着眼睛道:“我发现自从离家后你口才越来越好了。” 黎宝璐冲他嘿嘿一笑,小声道:“这样才配得上你呀。” 顾景云哼了一声不言。 在俩人把带来的糕点全部消灭后马车终于慢腾腾的挪到了看台前,因为座位有限,施家带来的下人并不多,只留了一个给顾景云他们领路。 施玮安排的座位是在一大帮学子中间,大人们都很开明,知道孩子们不耐烦跟在他们身边,因此把名额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找相熟的要好的人一起订了座位,这样一来,上下两排全是同龄的学子,青春得不得了。 黎宝璐刚被领上去便被热闹的少年们糊了一脸,耳朵差点没聋了。 顾景云也很不适应这种嘈杂,差点转身就走,好在施玮一直留意进口处,看到俩人出现立即迎过来,笑容满满的把人往里拉。 将人拉到一堆学子中间,施玮开心的笑道:“这些人顾兄弟你都见过,先跟他们玩,等我把人接齐了再给你介绍些朋友。” 顾景云微微点头,施玮便把人交给同窗,继续去前面接人。 这上下几排全是施玮他们定的座位,多是清溪书院的学生,巧的是不远处就是松山书院的座位,郑旭一扫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顾景云和黎宝璐,他立即点了几个身高体重的同窗一起过来。 清溪书院的学生们见他们来者不善,纷纷挡在顾景云面前。 黎宝璐看着不由好笑,手指捅了捅他道:“你还成香饽饽了。” 顾景云不在意的道:“不过是少年们的意气之争罢了。不过终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今日不白争。” “我拭目以待。” 顾景云自信的勾起唇角。 和这边的热闹不同,顾乐康把祖父派来的人关在门外,整个人埋在枕头里默默地流泪。 这几天他所有的认知尽皆崩溃。 原来他一直引以为豪的老师并没有用心教导他,而是拿着他顾家的资源用他来赚取名声;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受到的精英教育竟连祖父的幕僚都不认同…… 他的老师并不爱他,更不宠他;他所得意的长处变成了短处,而他自己也成了京城的笑话。 顾乐康哪里还有脸出门? 顾乐康伤心的埋在枕头里哭,来拉人的顾侯爷见状不由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孩子,你得出门,出门让人看看你过得有多好,不然岂不是白让人看了这么久的笑话?” 顾乐康埋在枕头里不说话,他并不想出去看那些人异样的目光。 第102章 点拨 顾乐康紧抿着嘴角跟着祖父入场,拳头紧紧的握起,四周全是嘈杂的声音,他察觉到很多人都在看他,轻笑声不断的传入耳中,他立时涨红了脸,那些人是在取笑他吗? 顾侯爷扭头看向孙子,见他依然倔强的绷直脊背低着头,便叹气道:“你去找同窗们玩吧,脸上笑容多一些,自信一些,没人敢当面取笑你。” 当面不敢取笑,所以背后便可以取笑吗? 顾乐康紧抿着嘴角不语,顾乐庄忙拉着他往长枫书院那边走去,低声劝慰他道:“你别多心,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多跟他们说说话就好了。” 顾乐康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的往长枫书院那边去。 似乎是竞争习惯了,三大书院订的位置正好相连,大家看到这几天话题的中心人物出现不由一静。 这种安静让顾乐康更觉难堪,他朝与自己要好的朋友走去,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向跟在他后面巴结奉承他的人竟然转过身去嫁妆没看到他,他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嗤笑声,不高不低的议论声传来,“没想到他读书聪明,内里却如此蠢笨,而且还不念师恩,老师如此辛劳的为他设计的试卷竟如此轻易的就送人了……” 顾乐康只觉得面皮一片潮红,自己好似被剥光了被人围观一样。 黎宝璐便站在一旁看到了全程,十三四岁的少年,最是敏感叛逆的时候,有时候一个很小的目光就能刺激得他们改了性情。 她前世是支教老师,见过听过的太多了。 她扭头看向顾景云,顾景云也正看着被孤立嘲笑的顾乐康,一双眸子沉沉,并不见高兴。 黎宝璐就牵了他的手道:“他很可怜不是吗?” “顾侯爷看来也不擅教孩子,此时把他独自放到这儿来不是救他,而是在他的脊背上加上足以压弯他的武器。” “那是因为他太弱了。”若是他,他只会以更骄傲,更自信的姿态去回击,谁人能从心理上打击他? “不是谁的心都与你一样坚强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现在已经朝地狱跨步了。”黎宝璐道:“你看,我们知道顾家不堪,知道顾怀瑾龌龊,甚至还知道他实际上是奸生子,而他一无所知,这不可怜吗?” “可怜,”顾景云点头,“但也很幸福,无知的幸福。” “但他现在要黑化了。”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你心疼他吗?” “不,我只是觉得他选择不了出生,却没人能剥夺他选择的权利,就好比你,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舅舅不一直把选择权放在你手里吗?但他的人生现在是被顾家,甚至是被你操纵的,连自己的未来都不能做主,只能像牵线木偶一样主人牵一下动一下。” “是很可怜,”顾景云点头,“但我为什么要同情他?” 话虽如此,顾景云的目光还是不断的瞄向顾乐康,见他眼中渐渐阴郁起来,抿着嘴角目光阴沉的看着众人,而周围对他的议论更盛。 顾景云抿了抿嘴角,扭头和黎宝璐辩解道:“我是不想以后我的对手都太蠢。” 说罢朝顾乐康走去。 大家的目光不由集中在顾景云身上,不明白他为何在这时候出面。 虽然顾乐康负荆请罪后顾大儒亲自出面表示谅解了他,但谁都知道这几天顾大儒并没有教授顾乐康,显然师徒间还是隔阂了。 谁都知道顾大儒能力超凡,弟子都在朝任职,虽然此时鼓励顾乐康不免得罪忠勇侯府,但没落的武侯与一个人脉庞大的大儒相比,书生们自然会选择站在大儒这边。 顾景云走到顾乐康面前,讥笑道:“这么生气呀,你不是一直很骄傲吗?” 顾乐康愤恨的瞪着他,他记得他,当时就是他给施玮出的主意,让他拿试卷换了包厢。 顾景云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继续道:“听说你很聪明,五岁能诗,九岁便考中了秀才,是京城有名的神童,而长枫书院因为有你才能强力追赶清溪书院,所以你才那么傲慢,自负。而现在,你的骄傲就被一套试卷击垮了吗?因为一套试卷你的脑子就成了浆糊,不会动,不会读书了吗?要不然你为什么不再骄傲?” 顾乐康眨眨眼,疑惑的看他。 顾景云不屑的惊叹道:“啊~还是说你的骄傲全是一套试卷堆起来的?” “当然不是,”顾乐康涨红了脸,读书是他的长项,说起这个他最不心虚,顾乐康抬着下巴骄傲的道:“于读书一途你还没资格教训我。” 顾景云嗤笑一声,没有与他相争,只是意有所指的道:“那你如此阴气沉沉的站在这里是为什么?” 顾乐康沉默,没错,他的骄傲是他的聪明才智,与这次的事有何关系? 他是有负师恩,但老师他…… 顾乐康眼中的阴霾渐消,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扫了四周一圈,眼中又带上了骄傲。 “你应该感谢我和施玮,”顾景云看到了他的变化,意有所指的道:“挫折能使人成长,你看,你受了一次挫折就能看到一些以前自己从未发现过的事,比如你的老师,你的朋友,你的同窗,甚至你的父母。” 顾景云冲他邪恶的一笑,“这世上充满了欺骗,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身体感受到的都有可能是假的,你要用心去看,到时你会发现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很有趣的地方,这里充满了算计和欺骗,哪怕是你的至亲,有可能还比不上一个陌生人。” 顾乐康被他的目光注视着,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顾景云冲他愉悦一笑,“用心感受一下吧,希望我们下次见面前你能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可不要我再提醒你哦。” 顾乐康把周围人的嘲讽全都丢到了一边,缠着顾景云问道:“你是谁,我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看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顾乐康,顾景云心中一动,道:“你要是答应在你家人面前替我隐瞒掉我的存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一些。” 顾乐康想也不想的点头,“我答应你!” 顾景云一笑,目光清冷的道:“我也姓顾,顾景云,明年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顾乐康一怔,顾景云目光沉沉的看着他道:“我只比你大一个月零五天。” 顾乐康不知为何心中剧跳,脸色渐渐苍白起来,那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第一个便是顾景云是他爹的外室子,而且年纪比他还大…… 顾景云转身拉了黎宝璐便朝施玮他们去。 黎宝璐道:“你真是太坏了。” “不是你可怜同情他我才去开解他的吗?” “让他去发现自己亲爱的母亲,敬爱的父亲婚前苟合吗?” “等我回到顾家他就会知道了,与其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又跑到地狱去,还不如让他去怀疑求证,即使心里苦,等事发时好歹有所准备,是你说的要给他选择的权利。” 顾景云虽然讨厌顾乐康,却并不恨他,他也没必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太多,他更感兴趣的是顾怀瑾知道自己在最亲近,尊敬他的儿子心目中变得不堪时的表情。 顾景云看了一眼顾乐康道:“我很庆幸我托生在母亲的腹中,父爱,母爱,更多的疼爱我全都收获了,我也很同情他被方氏和顾怀瑾生下来,但至少他还活着,他可以感受到阳光,流水,感受到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但表姐她才三岁,她甚至还懵懂无知……” 顾景云心中一痛,憋着眼中的泪道:“她本可以不用死的,如果不是顾家逼得母亲不得不离开京城,跟着舅舅流放南下……” 舅母不用分心照顾母亲,舅舅不会为了给母亲请大夫而长时间离开,年幼体弱的表姐会成为舅舅和舅母关注的焦点,她饿了累了冷了舅舅和舅母会第一时间知道,不会连她病得快要断气时才发现…… 母亲说,他们母子的命是用表姐的命换来的,这笔账要记在他们母子的头上,也要记在顾家的头上。 顾景云心中才软下来的一角瞬间变得坚硬起来,嘲笑算什么?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 黎宝璐的手被他掐得生疼,她忙反手握紧他的手掌,对看过来的郑旭和施玮笑道:“云哥哥身体不好,被吵得头疼,你们先说话,我们坐着休息一会儿。” 郑旭也不跟施玮抢人了,连忙让开位置道:“就在这儿坐下吧,我让人给你们上些糕点,喝杯热水会好受些。” 黎宝璐感激的冲他点点头,牵着顾景云在一边坐下。 顾景云平复了一下心情,手指摩擦着她的手低声问:“疼不疼?” “不疼,但你别再想这些伤心的事了,伤心多了会得心疾的,不就是报复吗,我陪你一起报复回去。” 顾景云一笑,“好啊,那你要如何报复?” 黎宝璐沉思。 顾景云知道她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便笑着转头去看台上,那里是给皇帝和大臣们坐的位置,此时上面还空空如也,等时辰到了皇帝就会出宫一路在禁卫军的保护下到德胜门来与民同乐。 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但百姓们还真没见过皇帝,所以大家热情高涨,家里老幼齐出,就为了来此一堵皇帝真容,即使隔得远,他们或许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也满足了。 顾景云居高临下的扫着下面的人山人海,心中很是惋惜,今天实在是刺杀的好时机,要是皇帝此时死了,明年的今日他们一家说不定就能在京城相聚了。 真是可惜,李安并不会听从他的建议,只是不知道四皇子愿不愿意以此栽赃太子,或是其他人有没有动手的欲望。 黎宝璐并不知道顾景云正在唯恐天下不乱,她正在想着怎么报复顾家,思来想去她只能找出一个方法,那边是揍对方一顿。 第103章 归乡 皇帝带着诸位皇子和大臣们出现在最高看台上,黎宝璐与顾景云低着头跪在地上,直到上面遥遥传来内侍唱起的声音才起身。 顾景云抬起头来看向最高看台,一眼就看到了正中间身着明黄龙袍的老人。 见对方精神奕奕,满脸笑容的俯视他的臣民,顾景云微微失望,都已经年近花甲了,怎么身体还这么好? 无时无刻不巴望皇帝死的顾景云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黎宝璐却继续瞪大了眼睛看皇帝,半响才附到他耳边道:“皇帝脸上擦了粉。” 顾景云眉头一跳。 “可惜不能近距离察言观色,不然能知道的多些。” 顾景云却露出微笑,道:“总会有机会的。” 这是一次和谐的重阳宴,百姓欢喜,臣子高兴,皇帝也平平安安的完成了与民同乐的项目,不仅是禁卫军们,顺天府的衙役和府尹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目送皇帝入宫后便大手一挥道:“去街上疏散百姓,加强巡逻,以防出现踩踏事件。” 然后巡逻的衙役就在一个巷子里找到了被打晕在地的顾怀瑾及其随从长顺。 衙役们翻出顾怀瑾腰间盘的腰带面色一变,这是勋贵才能佩戴的,手忙脚乱的把人往医馆里一抬,同时戒备起来,生怕有人来破坏重阳宴。 皇帝是回宫了,但德胜门这儿还留着不少大臣和官眷呢,随便哪个出事都能要了他们的命去。 黎宝璐拉着顾景云飞奔,等混到人群后才调皮的吐吐舌头,兴奋地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揍人的滋味如何?” 顾景云眼中闪着亮光道:“好极了!”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心里为顾怀瑾点了一根蜡。 她见景云想起死去的小表姐,又是伤心又是自责,生怕他憋出心病来,而她并不能立时报复顾家,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揍顾家人一顿,而在所有顾家人中,最好揍且最该揍的便是顾怀瑾。 皇帝带着皇子们一走,黎宝璐便拉着顾景云和施玮告辞,特意绕道勋贵那边的出口候着。 顾怀瑾并不爱勋贵们混在一起,他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所以皇帝一走,他也退场了。 他还要去跟朋友们喝酒作诗呢。 因为德胜门集聚了大量的百姓,所以马车是进不来的,顾怀瑾只能带着长顺步行出去,等出去后再找自家的马车。 结果人还没走出去,顾怀瑾便觉后颈一疼便没了知觉。 黎宝璐一手扶着一人,面无异色的把人带到巷子深处,手一松俩人就摔在了地上。 黎宝璐对顾景云展开大大的笑容,道:“揍吧。” 顾景云看着顾怀瑾纠结,“他都昏着,不好打呀。” 黎宝璐想了想,就脱了长顺的外衣将顾怀瑾的眼睛蒙上,一脚飞踢在顾怀瑾的肚子上,本来还昏睡的人立即痛呼一声醒来。 顾景云失笑,在低头看到地上的人用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去扒脸上的衣服时却又笑不出来了。 这双手很白,修长温润,只有指节边带了浅浅的茧子,那是长期用笔留下的。 舅舅的手以前也是这样,但后来手掌中的茧子越来越多,除了要带着他们下地熟知农桑之事,家里的工具,桌椅,房子破损后舅舅都要修理。 刚流放到琼州的时候,舅舅也不会这些,只能拿了钱请人修理,但时间长了,一些小东西总不好也请人,所以舅舅慢慢就学着自己修理,那双手也越来越粗,到现在已经看不出那是读书人的手了。 还有舅母,她不仅要给家里人做饭,还要打扫卫生,洗衣服,种菜浇菜……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收起,伸脚便踩在他扒着衣服的手上,甚至因为那手在脸上,顾景云连他的脸都踩了。 黎宝璐眨眨眼,见顾怀瑾要用另一只手去抱顾景云的腿,手中一动,一颗石子击打在他的手腕上…… 顾怀瑾只觉得手腕一疼,整只手都没了知觉。 “你们是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袭击朝廷命官是呜呜呜……” 黎宝璐直接脱了长顺的袜子往他嘴里一塞,噪音立时结束了。 顾景云脚底狠狠地碾着他如白玉一般的手,直把顾怀瑾碾得直接痛晕过去。 十指连心,顾景云踩的不止是他的手,还有他的心。 顾景云收回脚,静静地看了顾怀瑾半响,转身便往外去。 黎宝璐在顾怀瑾腰上添了一脚,这才急急地追上他,看到不远处有巡逻的衙役,黎宝璐忙拉着他装作和路上的少年一样急急地奔跑起来。 顾景云泄了心中怒火,心情很愉悦的跟黎宝璐回家,还教训她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我们要从精神上打倒对方,肉体上的折磨只是一时的。” “反正你开心就行。” “……嗯,我很开心。” 俩人像两只小狐狸一样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偷着乐,忠勇侯府却差点翻了天。 顾侯爷面色铁青的守着他儿子清醒,第一句话便是,“看清袭击你的人了吗?” 在儿子摇头后又问,“听到声音了吗?” 顾怀瑾继续摇头。 “对方有多少人?” 顾怀瑾继续摇头,“父亲,对方动作很快,我只觉脖子一疼就晕过去了,后来他们又把我踢醒……” “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顾怀瑾茫然的摇头,“我与同僚们一向融洽,最近又一心要谋外放,并没有得罪谁呀?” 顾侯爷看着他的手若有所思的道:“对方至少有两个人,踢你腰腹的是一人,碾踩你手的是另一人,那个踩你手的很恨你,你是翰林,最重要的就是一只手,你这双手要是毁了,你整个人也就毁了。” 顾侯爷苍老的道:“外放的事就算了,敌在暗,我在明,我怕你一出京就会没命。” 顾怀瑾脸色一变,“父亲,会不会是秦家?” 顾侯爷摇头,“秦信芳现在琼州,何况他也不会做这种事,你再仔细想想,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年纪往小的那面想,能做出袭击碾压你的人年龄必定大不到哪里去。” 年龄大的都习惯在别的方面打击他,没必要这么幼稚。 而正因为对方满怀恨意且年轻顾侯爷才担忧。 年轻人总会冲动些,在京城里他还能保证顾怀瑾的性命,要是出了京城,对方一个激动…… 顾侯爷虽然不喜欢老二,但那也是他儿子,他可不想他死。 俩小孩并不知道他们的一次泄愤直接断了顾怀瑾出头的最后一个机会,他们正打包行李准备离开。 李安颇为惋惜的挽留他们,“乡试要到明年秋天,你们大可以等到明年入夏再南下,何必那么急?” “我舅母也要生产了,这次回乡主要是看我舅母和新出生的孩子。” 顾景云本来计划要在外面呆足三年,等考中状元后再回乡,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秦舅母怀孕,顾景云之前受了伤不能立即赶回,现在既养好了伤,又经营了人脉,接下来留在京城也不过是读书,经营与太子府的关系。 但这些都比不上看舅母和新生儿重要。 所以顾景云才要回家一趟,当然在此之前他与李安要了两只信鸽,表示他们可以常联系。 知道顾景云要回乡,施玮和郑旭也来送别,看到同样来送别的太孙尽皆一惊。 他们都见过太孙,但没想到顾景云也能认识太孙。 李安对俩人微微点头,从下属手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顾景云,道:“这是你们住的院子的房契,以后若再京也有个停留的地方,院子里的花草我会派人给你们打理的。” 顾景云心中微暖,对李安点头笑道:“多谢!” 顾景云又看向施玮和郑旭,抱拳笑道:“施兄和郑大哥不用再送了,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郑旭和施玮冲他挤眉弄眼,小声道:“顾兄弟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顾景云知道他们说的是认识李安一事,他只微微一笑并不做解释。 李安不仅送了他们房子,还送了他们一辆马车,要不是黎宝璐坚持,他还想送他们一个车夫,若干护卫呢。 顾景云踩着小凳子上车,黎宝璐坐在车辕上冲着众人挥挥手便一甩缰绳离开。 又不是不回来,一年后他们就又回来了。 比起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来京之路,他们这次南下就要幸福得多了。 小两口虽紧着赶回家,有时候不免露宿野外,但在吃上却很讲究,而且少了外人,又不用躲着藏着,黎宝璐许多本领都有了用武之地。 露宿野外时她不仅能打猎,还能找到营养价值挺高的野菜,路过村庄时她还能与村民们买些蔬菜水果和肉食,二十天的行程下来顾景云不但没瘦,隐隐还胖了一些。 让黎宝璐欣慰不已。 顾景云掰着手指在算秦舅母生产的时间,“若是足月生产,我们说不定还能赶上,你速度快些。” “傍晚就能进广州,但未必能找到船入琼州。” 顾景云心中隐隐有些急迫,他不知是感应到有事发生还是纯属归乡心切,他只想快点回到家。 想了想道:“我们去找宝来号的贺掌柜,他肯定有办法。” 第104章 宝贝 俩人踏着夕阳的余晖进城,黎宝璐不加停歇的往贺家去。 宝来号是来往于琼州和广州最大的商号,若论谁能最快的帮他们找到离开的船,非宝来号莫属。 黎宝璐拿着贺掌柜送给他们的帖子上门,很快就见到了贺掌柜。 贺掌柜还记得顾景云,实在很难不记得,琼州难出秀才,没想到今年他送的人里不仅出了一个,还是榜首。 所以他一看到当初给顾景云留的帖子立即亲自迎出来了,他不怕顾景云找他,就怕顾景云不找他。 有投资才能有回报。 贺掌柜沉吟道:“我们宝来号三天后才有船往琼州去,不过我还认得几家商号,我叫人问问明儿是否有船去琼州。” 顾景云微微弯腰道:“多谢贺掌柜。” “能帮上顾公子是在下的荣幸,今日天晚了,不如今晚便在贺府歇息吧,我这儿有了消息也好通知。” 更大的情都承了,顾景云也不在意多欠一些,点头应下了。 贺掌柜即刻使人往码头去,明天出不出船,找人在码头上扫一眼就知道了,然后再根据船上门找人,一找一个准。 各商号之间是竞争关系,但也是合作关系,贺掌柜想要随船搭乘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黎宝璐他们还没睡下就收到了好消息,第二天卯时(五点)出发,这是直达船,且第二天顺风,没有意外的话傍晚就能到琼州。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高兴的道:“那样我们连夜赶路,后日凌晨就能回到家了。” 顾景云却摸着胸口道:“我总有些不安。” 而此时,秦府里何子佩刚用完宵夜要上床就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 她摸了摸肚子,靠在迎枕上忍着,以为过一阵就能过去,可疼痛细细密密,而且越来越疼,她毕竟生产过,知道这是快要生了,她又害怕又期待,“骏德,我,我可能快要生了。” 正坐在榻上专心为孩子打磨玩具的秦信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也不知道踩到了哪里,一个跟头从榻上摔下来,连带着榻上的各种木料和玩具也都啪啪的掉在他身上头上。 何子佩目瞪口呆,却见秦信芳动作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往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狼狈的回头冲她吼道:“你别动,前往别动,我去找王太医,找……” 脚一下绊在门槛上,秦信芳立时骨碌一声滚出门去…… 何子佩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摸了摸肚子低声道:“宝贝,你可要平平安安的呀。” 王太医对秦信芳不忍直视,一边给何子佩把脉,一边赶了他去厨房烧水,他带来的徒弟则动作迅速的做着生产准备。 罪村没有稳婆,孕妇生产时皆是生产过的妇人来帮忙,而秦家现有太医在,秦信芳便没有请外人来。 秦文茵充作稳婆的角色在里面照顾何子佩,王太医则隔了一道帘子指点她。 秦信芳跑到厨房烧水,等到火足够大了又跑回来,满头大汗的对王太医道:“其实不必隔帘子,太医可亲自为内子接生,医者,父母也,我与内子都不是迂腐之人。” 秦信芳是真心实意这么认同的,王太医自然也察觉到了,他最喜欢这样的患者了,因此也不推辞,只是道:“若有需要,下官自然不会拘泥形式,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秦信芳满头大汗的点头,问道:“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太医只管吩咐。” “有,”王太医满脸严肃的道:“大人将烧好的水拿到产房来。” 秦文茵正握着何子佩的手安慰她,“嫂子放心,各种药品我们都充足,又有王太医在,您只要听他吩咐就好。” 何子佩深吸一口气,缓缓的点头。 王太医的徒弟已经开始熬催产药,补血汤剂和保胎药了,到时候需要那种药便端哪种,虽然会浪费掉用不到的药,却很方便快捷。 除此外,太子府送的那株六百多年的老参也拿了出来,他切下几片用以熬汤,又切了薄薄的几片放在盒子里,若是孕妇危急,或是没有力气可含一片在舌尖。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何子佩开始生产。 王太医和他的徒弟都知道他们的责任——保住他们母子。 这有可能是秦家唯一的血脉,不仅对秦家,对太子府的寓意也很重大。 王太医给何子佩调理了两个月,孕妇的身体情况的确好转了许多,但依然危险的很,不仅因为何子佩是高龄产妇,还因为她的身体基础并不好。 不知是因为何子佩的身体原因,还是因为秦家的基因,她以前曾流产过两次,怀孕三次才保住一个女儿,流放后身心俱损,又调理不及时,可以说她的身体称得上千疮百孔。 这种情况下她能怀孕,一半是运气,上天垂怜,一半是因为她和秦信芳都坚持不懈的跳五禽戏,俩人筋骨强健,身体都好了不少,这种情况下才有幸有孕。 但同样的,怀孕后各种身体毛病也爆发了。 在他来前,秦信芳一直是高价请县城的大夫帮她调理身体,成效一般,身体未好转,但也未恶化,要不是他来了,又带来了许多适用及珍贵的药材,何子佩这胎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呢。 所以虽然准备充分,但王太医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何子佩只是阵痛,他也守在帘子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留意她的情况。 直到凌晨时分,何子佩才的宫口才开至六指,开始生产起来。 而此时,顾景云和黎宝璐刚刚上船,站在甲板上,顾景云的面色很不好看。 黎宝璐担忧的扶着他问,“是没睡好吗,还是晕船?” 顾景云微微摇头,摸着心口道:“我心有些慌。” 黎宝璐扶着他的手不由一紧,默默地看向琼州的方向,心中暗自祈愿,“希望家里一切都好,顺利平安。” 顾景云也看着琼州的方向,此时,他恨不得生双翅,直接飞回去。 顾景云转身回舱房,盘腿坐在地板上默默地念着《大悲咒》,他并不信佛,只是好奇佛道之别,所以才会看舅舅书房里的佛经,但此时,他也不管世上是否有佛祖与道尊,只想为自己的心愿找个依托。 黎宝璐便也盘腿坐在地上陪他一起念,念完了佛经念道经,把西方佛祖和东方的神仙道尊都拜遍了。 两个小孩在海上临时抱佛脚,秦府里,秦信芳也忍不住和秦家的祖先们祈愿,老祖宗们,他媳妇现就在屋里生产,要是不想看他孤苦一生就保佑他媳妇和孩子平平安安吧。 也不知是哪方的祈祷有效了,或是何子佩的身体调理得实在是好,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痛死过去时,王太医在她身上扎了几针,宫口一阵痉挛,何子佩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一滑而下,就听到秦文茵惊喜的声音道:“生了,生了!嫂子,孩子出来了!” 秦文茵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起来,颇有些手忙脚乱,还是王太医的徒弟看不过眼,接过她手里的孩子,快速的剪掉脐带,又拍了孩子的屁股一下,等她哭出声来就清理掉她口鼻中的秽物,然后才给孩子清理身体。 而王太医也给何子佩收针止血了,指点着秦文茵帮她清理身体。 谁也没顾得上通知屋外的秦信芳。 秦信芳几乎要急死了,他只听到妹妹喊生了,之后里面迟迟没有动静,稍后才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心里跟爪子挠似的,忍不住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直奔产床去。 “子佩怎么样了?” “嫂子没事,只是累得睡过去了。” 秦信芳松了一口气,忙转身去看他的孩子,见王太医的徒弟已把孩子包起来了,就眼巴巴的盯着红皱皱的孩子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徒弟看了他一眼,木着脸道:“是女孩。” 秦信芳眼中一热,激动的点头道:“好,好,女儿好,女儿好呀。” 面瘫脸徒弟面色稍霁,将怀中的婴儿递给他,“你抱抱吧。” 秦信芳紧张的手都抬不起来了,半响才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他的女儿,他的外甥他都抱过,虽然十多年没抱过婴儿了,却还没忘了注意事项。 他把闺女抱在怀里,忍不住用指腹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叹道:“好孩子,父亲愿减去十年的寿命,只愿你能平安长大。” 面瘫脸徒弟不由动容。 孩子难养,即便是公侯之家,孩子的夭折率也很高,十个里面能存活六个,而在民间更低,有的夫妻生了十个孩子也未必能活下一个。 大部分孩子都夭折在零到三岁间,即便是拥有天下最先进医疗技术,最高明太医,最珍贵药材的皇家也避免不了孩子夭折。 这种伤痛已成习惯,世人多麻木以待,很少有父母愿意折自己的寿保刚出世的孩子。 面瘫徒弟瞄了眼师父,低声对秦信芳道:“先生可留师父长住,孩子百日后筋骨就强了一些。” 秦信芳心中一动,感激的看了眼面瘫徒弟。 第105章 家 一下船,黎宝璐和顾景云便谢过船家拉了马车上岸就要走。 马有些晕船,套上马车时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摇头,左摇右摆的走了一会儿才恢复些,小步的跑起来。 因怕城门关门,俩人不敢怠慢直接出了琼州县城,连夜往罪村一村赶去。 天色渐暗,黎宝璐看了眼顾景云,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便驾着马继续走,还道:“你往车里去吧,外面蚊子多。” 顾景云坐在车辕上不动,望着前面黑漆漆的路问,“看得清路吗?” “有月亮呢,而且我是习武之人,看得清!” 顾景云眨了眨眼,就着月光却连马头都看不清,更别说更前面的路了。 不过宝璐习武,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倒是真的。 俩人沉默下来,半响顾景云才低低的问道:“你说舅母会生表弟还是表妹?” “表妹吧,女孩比较可爱。” “我希望是表弟,那样舅舅和舅母就能少些磨难,不过表妹也好,她还有我们给她撑腰呢,不怕她夫家欺她没娘家。”顾景云低低的道:“只要他们平安就好。” 是啊,只要平安就好,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会很感激的。 黎宝璐扬鞭再度加快速度。 视线在黑夜中受到了很大限制,黎宝璐看不太清路,马车不免颠簸,但一向娇气的顾景云一言不发,紧紧的倚靠在马车上注视着前方,直到视线中出现了灯火,顾景云才绷直了脊背坐起来。 在罪村里,能够大半夜点这么多灯的只有秦府! 马车加快速度,很快就拐上了进村的那口路,村里正要睡下的白一堂眼睛唰的一下睁开,跳起来抓起墙上挂的弓和箭篓就闪身出去…… 白一堂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到村口的大树上,搭弓拉弦,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渐行渐近的马车,待看清车上的俩小孩白一堂才撇了撇嘴,正要收起弓箭下树,眼睛突然转了转,弓上的箭便弯了一下离弦而去…… 黎宝璐正全神贯注的赶着马车,突然听到破风声,她面色一变,来不及多想,转身抱住顾景云就往车下跳,几乎不带停顿的就往旁边树林里跑,一下就没了人影。 徒弟动作太快,让正扬手与他们打招呼的白一堂僵在当场,他尴尬的摸摸鼻子,跳下树枝落在车辕上,驾着马车往村里去。 他只是想试试徒弟的反应能力而已。 察觉到不对,抱了顾景云回身的黎宝璐看到车上的师父不由抽了抽嘴角,“师父,您差点吓死我。” 白一堂掀了掀眼皮道:“出门一趟胆子倒变小了。” 黎宝璐嘟了嘟嘴,但她更着急知道秦家的状况,“师父,我舅母好吗?” “好得很,”白一堂道:“今儿中午才给你们添了个表妹。” 顾景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高兴的拉着黎宝璐的手道:“我们回家。” 黎宝璐约她师父,“师父我们回家吧,徒儿给你带了许多好东西呢。” 白一堂掀了掀眼皮道:“我要睡觉,好东西留着吧,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给我送。” 说罢将缰绳扔她怀里走了。。 黎宝璐眨眨眼,扭头看顾景云,“师父好像吃醋了。” “没关系,明儿我跟你上门去帮他收拾屋子,我们先回去看舅母。”顾景云心急的拉着黎宝璐爬上马车。 秦府里一片安静,大家守着何子佩一天一夜都累得很了,除了怎么看闺女都看不厌烦的秦信芳外都睡熟了。 顾景云也猜到了这个情况,因此让黎宝璐跳进院子开门,他们自己就把马车给弄进家里,然后把门一关,双双跑到主院去看刚出生的宝贝。 看到突然出现的俩小孩,秦信芳吓了一跳,差点就摔在他闺女身上了。 他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内室,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顾景云不答,凑上去看小床上的小婴儿,眼睛亮闪闪的问道:“几时出生的?” 待看清小床上的婴儿模样,他不由皱了皱眉道:“怎么这么丑,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胡说什么,”秦信芳瞪他,“小孩子都长这样,你小时候比她还丑呢。” 顾景云不信,看向黎宝璐,“你小时候也那么丑吗?” “不,我小时候特漂亮。”黎宝璐斩钉截铁的道。 秦信芳就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调皮,你一出生就记事了?” “是景云哥哥问我的。”黎宝璐捂着额头道。 顾景云也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转移开话题道:“舅母怎么样了?” “她睡着了,你们明儿再来见她吧,”秦信芳见俩人风尘仆仆的,知道他们连夜赶回来肯定也累了,就低声道:“厨房里有热水,也有热的饭菜,你们洗漱一下便吃些东西休息吧,明儿再见过你们母亲和舅母。” 知道舅母和孩子平安,俩人一颗心都放下,也甚觉疲惫,看了婴儿一眼便朝厨房去。 俩人的房间一直有人收拾,也****通风,不拎包都能入住,方便得很。 小两口洗澡完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爬上床睡了。 自顾景云开始心慌时他们便没怎么睡觉了,十来岁的身体熬了一天一夜早累坏了。 小两口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一出门就对上了秦文茵温柔带笑的眼睛。 黎宝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跟她打招呼,“娘。” 昨晚饭菜是在顾景云的屋里吃的,俩人习惯性的爬上一张床睡了,黎宝璐醒来才发觉不妥。 这已经不是外面了,顾景云并不用她再贴身保护,所以他们大可不必睡在一屋。 秦文茵却好像没看出她的尴尬,而是笑着冲她招手道:“快来帮忙,你舅母肚子饿了,来给我打下手。” 黎宝璐忙跟着她去厨房。 何子佩已经吃第二顿了,秦文茵从鱼缸里捞了两条鲫鱼,笨手笨脚的杀了鱼后放了盐腌好,转身去拿豆腐,见黎宝璐愣愣的在一旁站着,便笑问,“怎么了,快去生火呀。” “啊?哦。”黎宝璐跑去生火,目光却一直随着秦文茵转。 不过八个多月不见,秦文茵却变了很多。 以前,她三天两头的吃药,就算身体好些也只能在院子里转转,连门都不敢出的,更别说下厨了。 可是现在她面色红润了很多,虽然依然不熟练,却会抓鱼,杀鱼,撸起袖子细心的帮秦舅母炖下奶的菜。 “娘,王太医给您看过身体吗?” “看过了,”秦文茵柔声道:“他说只要好好调理便问题不大,你和景云都不用操心家里,有你舅舅和舅母在呢,你们出门在外才更要尽心些,吃的,用的都别省……” 秦文茵的脾气向来很好,对黎宝璐这个儿媳更是当女儿一样看待的,细细的叮嘱一番后便问起他们这次出行的情况。 黎宝璐就挑了些有趣的见闻与她说了,还有些风俗风景。 秦文茵心向往之,“以前在书院读书时曾与同窗说要游遍名山大川,将沿途风俗见闻记下刊印出本,这才不枉来世间一遭,可惜红尘多束缚,到底不成行。你和景云有此机会,当惜之。”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我们听说西域要浸之不沉的湖水,海里有形如大厦,鼻能喷水的大鱼……景云哥哥说若有机会,该每一个都去看看才好。” 秦文茵看着朝气勃勃的少女,微微点头道:“人生苦短,你们想去便去吧。” “那也得等舅舅平反后再说。” 秦文茵的动作一顿,低声问道:“这事……你们运作得如何了?” “景云哥哥见过了太子和太孙,他现在已有了思绪,娘不必担心,既然已经找到了门路,剩余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秦文茵暗暗点头,“那就好。” 可心里依然担忧,她怕的就是一个时间。 妞妞已经出生,总不能让她在琼州长大吧? 要是十多年都平反不了,难道妞妞也要入罪籍,在琼州出嫁吗? 秦文茵看着黎宝璐若有所思起来。 黎宝璐帮着秦文茵快手快脚的做好了鲫鱼豆腐汤,又给家里人做了午饭,这才端着饭菜去大堂。 顾景云已经坐在大堂里与王太医见礼了,见到王太医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多谢王太医照顾家舅母,只是我表妹和舅母身体还稍弱,不知王太医可多能停留几个月?” 王太医扶着顾景云的手便是一僵。 几个月是几个月?他可已经在这儿呆了两个多月了。 王太医忙转头去看秦信芳,谁知秦信芳和他外甥一样厚脸皮,满脸感激的拱着手道:“如此多谢王太医了。” 王太医抽着脸皮想他,他有答应吗? 王太医还想借阅黎博的手书,沉吟了一下道:“我毕竟不好离开太久,不然宫里没法交代,但小姐刚出生,的确还需要观察一段,这样吧,我在这儿呆到小姐满月如何?” “满月还是不保险,留到百日吧。”顾景云道:“彼时您回到京城太子妃肚子也才七个月,正是时候。” “不行,七月的孩子都能成活了,我最多只能留到满月。” 俩人讨价还价,王太医是真的不能多留,他私自离京毕竟是一条欺君大罪,哪里敢多留,俩人讨论到最后,王太医答应留到孩子满月,并会把徒弟留下照顾孩子直到百日。 第106章 喜当娘 王太医这次来琼州带了两个弟子,除了面瘫徒弟周白术,还有一个王培,可惜王培运气不好,一到琼州就水土不服,这两个多月一半时间是在床上渡过的,要不是他们的行踪不好泄露,王太医差点叫人把他送回京城了。 太可怜了,本来胖嘟嘟的一青年,才来琼州两个多月就瘦成了竹杠。 所以王太医要留一个徒弟,那必然就是面瘫徒弟周白术了。 秦信芳还记得他对自己的提醒,知道他心地好,所以很欣慰的接受了这个人选。 周白术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孩子看病,让她健健康康的长大,至于何子佩,她生产时虽艰难了些,但很快就缓过劲儿来,问题并不大。 这个孩子来得艰难,虽是足月生产,却比一般孩子要瘦弱得多,秦信芳夫妇生怕她养不大,因此决定遵从民间风俗,暂不给她取大名,只叫她妞妞,希望她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但大名可以暂时不取,里正那里却是要报备的,这也是朝廷控制罪犯的一种手段。 新生儿可以暂时不上户籍,因为夭折率高,上籍消籍都很麻烦,因此五岁前民间幼儿都可以不上籍,只需报备里正,再由里正将数字报上去就行。 户部有时候统计数字会用到。 但那是对良民,于流放的罪民来说,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税收,多一份额外收入,所以里正对罪村新生儿的控制极严。 秦文茵以前不懂,但在罪村生活了十多年早摸清楚了这点,见大哥煮了红鸡蛋,又拎了酒外出她便拉住他道:“大哥别急。” 她看了一眼小床上紧闭着眼睛睡得正甜的婴儿道:“大哥舍得让妞妞入罪籍?” “只是里正要个名额收税,并没有就立即入籍。” “可他会把数字报上去,”秦文茵低声道:“少则三年,长则五年,妞妞总要入籍的。但那时我们未必就能平反离开琼州。” 秦信芳蹙眉,“所以你想如何?” “您多拿些银子和里正走动走动吧,先把孩子瞒下,等过两年要是我们还不能离开就把孩子记在景云和宝璐名下。” 秦信芳心中一动。 “虽然差了辈分,但孩子依然可以姓秦,而且景云已有功名,要是,”秦文茵咬了咬嘴唇道:“要是我们真的出不去,妞妞跟了他们更好。” 妞妞要是入了罪籍,以后上哪儿找一个良民嫁? 对方即使是良民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是谁都有宝璐的好运气的。 但妞妞要是做了景云和宝璐的孩子却不一样了,以景云的能力,进士犹如探囊取物,以后再差她也是个进士的女儿。 而且以景云和宝璐的为人,对她只有好,没有不好的。 秦文茵能想到的,秦信芳自然也想到了,他看了女儿半响,最后拍了拍妹妹的手道:“我知道了,只是这事要跟你嫂子商量一下。” 这是大事,即便他乐意也得何子佩点头。 这是子佩好容易求得的女儿,秦信芳以为妻子会不愿意,谁知道何子佩未听他说完便点头了,“我心里一直担忧这个,却一直想不出好办法来,文茵这个法子好,虽然难瞒天过海,但只要村里的人和里正不揭发,那就可行。” “你,你愿意让女儿叫别人娘?” 何子佩眉眼舒展的道:“只要她过得好,有什么不愿意的?何况宝璐还是我一手养大的,跟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了。长姐如母,她叫她一声母亲也没什么不可。” 秦信芳略一思索便道:“那我多带些银钱去见里正,许之以利,我们之前交情又还不错,他不会拒绝的。” 何子佩点头。 因为要多准备些东西,秦信芳便决定明天给孩子洗三完便去见里正,带着顾景云去。 景云考中了秀才,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并不知道自己喜当爹娘的顾景云和黎宝璐正用帕子包了口鼻给白一堂收拾房间。 单身汉,尤其是一个江湖人的单身汉房间,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其中的脏乱。 以前黎宝璐还在时,她会隔天来给师父扫扫地,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床铺等,但这次他们一走八个多月,回来时白家的院子比秦府的鸡窝还要脏乱。 有事弟子服其劳,黎宝璐只能捏着鼻子伺候师父,顾景云当然不能眼看着黎宝璐受苦,因此再有洁癖他也青着脸跟着收拾。 白一堂则躺在树间的摇床上晃来荡去,怀里抱着一盒麦氏的点心吃——这也是徒弟孝敬他的。 黎宝璐拆了白一堂的被褥拿回秦家去洗,顾景云有洁癖,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三遍才愿意停手,此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黎宝璐邀请白一堂,“师父,你跟我回家吃饭去吧,我家新添了个妹妹,你还没上门喝喜酒呢。” “你们先走,我稍后再来。” 黎宝璐就拎着白一堂的被单回秦家,白一堂则背着弓箭进山去了,等到太阳落山,黎宝璐做好晚饭,正要再次出门邀请师父时,白一堂扛了一头鹿来。 这是琼州坡鹿,黎宝璐认得,似乎在现代还是珍稀的国家保护动物,但在现在,坡鹿在山林中很常见,黎宝璐便跟着白一堂打过好几只。 “给你舅母补身体,”白一堂把鹿交给她,道:“我回去换身衣裳,很快就来。”说罢闪身离开。 黎宝璐想要说的话一句都没出口。 她抽了抽嘴角把鹿扛回家,鹿肉的确是好东西,在所有肉类中,鹿肉属于纯阳之物,为补益肾气的绝佳之品,于产妇来说,不仅能通乳生乳,其营养价值还利于产后康复。 黎宝璐一边默念着医书中的相关介绍一边把鹿肉扛回厨房,临时又用鹿肉炖了一道汤。 其实要不是时间不对,她更喜欢烤着吃,嗯,红烧和清炒也很不错。 黎宝璐的口水立时泛滥成灾。 白一堂是黎宝璐的师父,师如父,两家算亲家,所以秦信芳亲自出门来接他。 白一堂一身侠气,王太医颇为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秦信芳怎会与这样的人来往。 顾景云在一旁作陪,心思却飞回了内院,宝璐今天下午明显有事避着他,俩人一向亲密无间,也不知她有了什么秘密。 黎宝璐将炖鹿肉端上桌,家里三个女眷坐在一起用饭。 秦文茵先给嫂子倒了一碗,然后便给宝璐倒,柔声道:“你也多用些,补补身子,这几日家里需要碰水的活儿你都不必做了,让我来,要是受了寒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了。” 何子佩闻言一喜,看向黎宝璐,“宝璐,你长大了?” 黎宝璐微红了脸点头,虽然脑海中有一世的记忆,但跟长辈讨论这个还是有些难为情。 “好,好,那是该多吃些。”何子佩又给她碗里添了一勺汤。 黎宝璐颇有些忧伤,其实她更想吃的是肉,但两碗汤下去肚子已经有些小饱了怎么办? 晚上一家人聚在上房里逗清醒的妞妞。 秦文茵小心的抱着妞妞,把她放进黎宝璐的怀里,低声道:“抱抱她,以后说不定你们就是母女了。” “啥?”黎宝璐抱着妞妞怀疑自己幻听了。 秦文茵解释道:“我们决定暂时不把妞妞的存在上报,三年后若事还不成,那就把妞妞记在你和景云的名下。” 黎宝璐满眼迷茫,顾景云却只是一愣便反应了过来,他看了看宝璐怀里的孩子,微微点头道:“也好,保险些。” 一件大事就这么三言两语定下了,黎宝璐憋了半天才道:“可我到明年也才十三,十二怎么可能生孩子?” “傻孩子,”秦文茵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十二三岁生孩子的比比皆是,不过是你没见过罢了。” 黎宝璐觉得这实在是太挑战三观了。 平白多了一个闺女,黎宝璐忍不住亲了妞妞一口,小声道:“那以后她岂不是要叫舅母叫舅婆?” 顾景云白了她一眼,“还没记名呢,你想的也太美了。三年的时间不短了,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秦信芳便趁机问道:“你这次出去有何头绪?” 昨天晚上两个孩子太累,今天又太忙,他一直没来得及询问外面的情况。 顾景云也不避讳,直接道:“皇帝已疑四皇子,我出京时太孙说皇帝正想办法收回西山大营的兵权,相比于太子,四皇子的权势更盛,只要运作得当,让皇帝忌惮防备他不成问题,太子府可夹缝里求生存,处境要比之前皇帝一味偏心四皇子要强得多?” “然后呢?” “然后,”顾景云声音微低,却坚定的道:“然后皇帝驾崩,太子就可即位了。” 秦信芳脸一沉,“帝皇寿命岂是我等凡人能做主的,你要慎言。” 顾景云知道舅舅是怪他将此宣诸于口,处事不严,但这屋里只有他们一家人,又有宝璐这个高手在,怕什么? 所以他只回答第一个问题,“太子府并不愿兴刀兵之事,但天下大道皆通,总会有办法的。” 秦信芳怒气翻涌,坚持问道:“你的办法是什么?” 顾景云沉默了一下才道:“《黄帝内经》说,百病生于气也。怒气则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情志能乱人气机,我读《黄帝内经》时便想,若有人能控人情志,那岂不是能操纵人的身体?” 秦信芳嘴唇抖了抖,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有些颓然的扶额问道:“你是怎么与太子说的?” “我并未对太子言,只是在走前提议太孙多想法挑拨四皇子争权,皇帝已疑四皇子,此时四皇子只要有动作就都是错。” 而皇帝最爱四皇子,为了这个儿子不仅往死里踩太子,还压着其他皇子给四皇子让路,此时得知四皇子的动作不仅会怒会悲,久而久之还会生出恐和惊…… 皇帝年纪本来就大了,要是时时处于这种忧思过度,惊怒交加的情绪下,他还能活多久? 顾景云就是想让皇帝早死,他死了秦家才有可能翻身,舅舅他们才有可能平反离开。 他做梦都希望皇帝死,自然是每一个主意都要为此服务。 第107章 心悦 秦信芳忧虑的叹了一口气,对站在书桌前的黎宝璐道:“宝璐,舅舅最担心的便是景云自持聪明,胆大包天到什么都敢做。他的确聪明,但这世上聪明人何其多,人情练达,权谋世故,他并不比别人强。” “他做的这些事不被人发现还好,一旦被人察觉,你们还能活吗?”秦信芳满眼忧虑,“世上多疑之人不少,宁愿错杀一千不放一个的人更不少。我平生所愿便是你们几个孩子平平安安,健康喜乐。” 平反纵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几个孩子的未来。 景云小小年纪,才出琼州就敢算计皇帝的性命,这是,这是,胆子都能捅破天了呀。 当年他为内阁次辅,又是太子少师都没敢想皇帝去死。 黎宝璐想了想道:“可是舅舅,我们也想你们平平安安,健康喜乐。即便真的失败了,景云哥哥也不会后悔的,可我们要是不去做,景云哥哥却一定会自责悔恨,您愿意他一生都活在苦痛之中吗?” “不是不让你们做,只是不要自持聪明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可景云哥哥眼里只看得到珠玉,您却非要他在一堆珠玉里找小沙子,这不是为难他吗?” 顾景云的智商胆量摆在那里,他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个程度的,秦信芳却非要他往普通人靠拢,这不是为难人吗? 蠢笨之人装聪明人难,但聪明人装蠢笨之人更难。 秦信芳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好的不学,你非要学景云的狂妄。” 他有些头疼的道:“做人要谦逊知道吗,以后你们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呀。” 黎宝璐冲他嘻嘻地笑,“舅舅你就别操心了,景云哥哥有主意得很。” “我就是怕他太有主意呀。” “大不了我们都回来跟你们作伴呗,”黎宝璐不在意的道:“我们一家共进退,共荣辱,共生死。” 黎宝璐顿了顿又郑重的道:“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了,所以不论他要做什么,只要不触及底线,我都会赞同的。” 而谋算皇帝的性命并不在她的底线之下。 秦信芳既无奈又松了一口气。 无奈在于小两口现在是同盟,松气在于他知道宝璐的底线要比景云高得多,有她看着,他好歹能放心些。 此时秦信芳不由庆幸他从小让两个孩子同吃同睡,感情要比他们还亲密些,不然宝璐也管不住景云。 既然不能说服黎宝璐,秦信芳只能暂且退让,“那你们可得小心些,太子虽比皇帝心胸开阔,宽容厚重,但也绝不会容许有人胆大到算计皇室性命的。” “舅舅放心,我会和景云哥哥说的。” 黎宝璐还没找顾景云,顾景云就满府的找她了,见她从舅舅书房里出来,他就站在院子下抬头看她,“舅舅让你劝我?” “是呀,不过我把他劝住了,他不会因为你的胆大包天而罚你的。” 顾景云嘴角一挑,上前牵住她的手边往自己的房间去,边问,“条件呢?” “条件是你得听我的,做什么事之前都得跟我商量,不能触及我的底线。” 顾景云略一想就明白了,宝璐总有些多余的善心,若照着她的底线来,那他有许多的手段就使不出了。 不过扭头对上宝璐目光炯炯的眼睛,顾景云略一沉吟便点头答应了,“好!” 黎宝璐高兴起来,也不觉困倦了,回屋就开始收拾东西搬房间。 顾景云脸一黑,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半响才问道:“干嘛要搬?” “咦,我要回自己的房间呀。” 顾景云憋了半天才道:“这不也是你的房间吗?” 黎宝璐回身冲他眨眨眼,这是不想她搬? 可他们又没圆房,住一屋跟住两屋有什么区别? 顾景云垂下眼眸,道:“我想给妞妞做些玩具,把你那个房间腾出来做玩具屋吧,等她会坐会爬了就让她去那里玩。” 黎宝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想要她跟着一块住明说便是,何苦找这些理由? 黎宝璐把自己手上的东西放下,转而收拾起软榻,“那我睡软榻上吧。” 顾景云这才满意,晚上一人睡床,一人睡榻,相隔不过五步,他的心重新安宁下来,开始有兴趣的道:“我们得给妞妞准备些礼物,你说准备什么好?” 黎宝璐认真思索起来,记忆中的前世,送孩子礼物除了衣服鞋子便是各种玩具,尤以各种益智游戏为佳,但在这里全没有。 而在这个时代,可以送金银玉器,但这些东西也多是大人收着,小孩又不能玩。 既然是给孩子的礼物,自然要以孩子为主。 “我们去县城买些颜色鲜艳的风车,再买些铃铛和彩线编成的球给她挂在小床上,让她认颜色和听声音,等她再大一些我们就找木匠给她做些积木,让她自己搭建着玩,可以开发大脑,越变越聪明,嗯,还可以买九连环给她拆着玩。” 顾景云郁闷的道:“这些就行了?才那么一点东西。” “这么一点东西就够她玩到五岁的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三岁就能把九连环倒拆着玩?” 她有大人的思维,又是计算又是排除的也到八岁那年才弄懂九连环的所有玩法,顾景云太逆天,不能当一般孩子看。 “我们明年夏末就去琼州,在家里不过半年的功夫,秋闱成绩出来后就去京城,所以这些东西要提前做好。”顾景云沉思片刻道:“把你那间房间和隔壁的房间打通了给妞妞做游戏间吧,锻炼幼儿,除了大脑,还有手脚的灵活度,回头我据此设计一下,叫人把房间另外布置一番,等她会坐会爬了就让她去游戏间玩。” “好呀。”黎宝璐记忆中可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她决定到时候好好建议建议,给妞妞打造出一个城堡来。 但临到头黎宝璐才知道她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第二天她还在睡觉时顾景云就爬起来了,黎宝璐知道他起床了,还在她榻前站了好一会儿,但她实在是困倦的睁不开眼睛,她艰难的掀了掀眼皮,最后感受到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立时放心的睡过去了。 等她再醒来时,顾景云已经和秦舅舅去拜访里正回来了。 对于秦舅舅提议的违法乱纪,里正几乎不思考就立刻应下了,不过他没要秦舅舅送去的钱,他只希望他孙子能跟着秦舅舅读几年书,让顾景云指点一下他孙子就行。 秀才公顾景云应下了,表示回家就让人送两本他的读书笔记来。 双方皆大欢喜,里正保证三年内上面不会有人知道妞妞的存在,以后要是想让妞妞上顾景云的户籍他也会帮忙运作。 妞妞的问题解决,秦府一片欢欣,秦文茵决定好好庆祝一番,顺便把村里的人请来吃一顿。 黎宝璐还在屋里睡得天昏地暗,不仅错过了妞妞的洗三,连家里这么重大的事也错过了。 睡饱后爬起来,黎宝璐坐在榻上还有些迷糊,顾景云端了一碗红糖鸡蛋给她,“快去洗漱吃东西,晚上家里要宴客,一会儿你去抱妞妞,顺便照顾一下舅母。” 黎宝璐清醒过来,忙扭头看向窗外,见外面天色大亮,不由瞪大了眼道:“几时了?妞妞洗三了吗?” 顾景云轻笑道:“一早就洗过了,你睡得太香,我不忍叫你,便拿块布把窗口遮住了。”他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问道:“你觉得怎么样,难不难受?” 黎宝璐愣了一下,待看到桌上的红糖鸡蛋才反应过来,微红着脸问,“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顾景云当然不会说是因为难得见黎宝璐睡一次懒觉,而且他尽早站在榻前还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自己喜欢的人长大了,顾景云心中一片高兴,自然舍不得她累着,见她懒懒的坐在床上,便推了推她道:“起床洗漱吧,你早饭未吃,肚子一定饿了。” 顾景云亲自去厨房给她端了热水来,惹得秦文茵一直用欣慰的目光看他。 既然顾景云已经知道了,黎宝璐也懒得装坚强,有人伺候着当然好,何况这本来就是女孩的虚弱期,他愿意做好男人,黎宝璐当然要支持。 所以黎宝璐很高兴的夸他,“景云哥哥你真好。” 顾景云抿了抿嘴,压住嘴角的笑意道:“快别贫了,热水给你放盥洗室了。” 罪村一村的村民们都知道秦府添丁了,在别家添了个丫头或许没什么,但在秦家这可是大喜事。 所以不管大家私底下是否有矛盾,这一天大家都备了礼物上门。 秦信芳托里正买了半只猪,又有白一堂送的鹿,将这一次喜宴办得热热闹闹的。 因此厨房里自然不能只有秦文茵一人,村里有不少妇人都带了家中的大孩子帮忙。 外面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健康的秦文茵,纷纷偷偷去打量她。 秦文茵虽然很少出现在村民们面前,在罪村里却很有名,毕竟当年她敢以良民的身份带着儿子跟兄长住在罪村,在大家的眼里,她称得上重情重义。 第108章 调戏 秦文茵当年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不仅因为她的才华,还因为她的长相。 顾景云长得那么漂亮,大半继承于她,可见她有多漂亮了。 虽然跟着兄长来琼州,但兄嫂从未委屈过她,吃喝不愁,之前还病得起不来身,但自从何子佩有孕后她的精气神一下就回来了,除了面上还带一些病容,几乎看不出她身上的苦难。 因为不像其他人一样出去风吹日晒,她虽已过而立之年,却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妇一样青春靓丽,惹得前来帮忙的妇人不住眼的偷瞄她。 在流放之前她们也见过世面的,但像秦文茵这样优秀的人依然少见,难怪顾景云会长得那么好看。 秦文茵被大家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在厨房里扫了一圈便道:“嫂子们先做着,我去地窖里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出来。” “叫男人们去吧,没得叫你受累。” 秦文茵只一笑,虚应了一声,转身往后院的地窖去,从厨房到后院的地窖只需穿过一丛竹林就行,她也不绕路,直接往丛林去。 花无言正百无聊赖的靠在竹枝上晃荡,一撇眼便看到一抹丽影朝他走来,待看清丽影的容貌,他嘴里的草根便滑落而下,眼都直了。 心中一动,他就忍不住从竹上滑落而下,一下就蹦到了秦文茵面前,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一眨眼间眼中便带了情意,似喜似嗔的看着她低声道:“秦姑娘,我从前只闻姑娘长得漂亮,却没想到这么漂亮,世间所有的花在你面前都瞬间失色,我心甚悦……” 秦文茵面色大变,她冷冷地看了花无言一眼,问道:“你是何人,缘何进了我秦家内院?宴客厅在前面,公子若是来饮宴便往前面去吧。” 说罢绕过他就要走。 花无言哪里舍得她走,脚步一错挡住她道:“秦姑娘且留步,在下花无言,并无意冒犯姑娘,只是见姑娘颜色妍丽,见之忘俗,一时忍不住才拦住姑娘想要多说几句,我……” 秦文茵却是直接看向他背后,招手道:“宝璐快来,这人欺负你婆母,来揍他!” 刚从地窖里找出秦舅舅所说的竹叶青,抱着正往前院去的黎宝璐大惊,运起轻功就飞到秦文茵身前,看到拦住她的是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花无言,黎宝璐二话不说把酒塞进婆婆怀里,拳头一握就冲花无言脸上揍去。 花无言大惊,向后急退,脚尖点在地上跃起在空中来个鸽子翻身,摆脱了黎宝璐就便往前飞去,黎宝璐大怒,追在他后面跑。 花无言便朗声笑道:“好儿媳,你虽学了几年功夫但还不是公公我的对手,还得再学几年呢。” 黎宝璐停在墙头,见他引着她往前院去,眼中不由一冷。 要是她和花无言在前院闹起来,到时候坏的就是秦文茵的名声了,她冷笑一声,不去追花无言,而是转身就往秦府外去。 她是追不上花无言,也没法在人前揍他,但她师父行啊! 黎宝璐跑去跟白一堂告状。 宴席还没开,白一堂正翘着二郎腿在家中院子里的树上乘凉,正昏昏欲睡,就听到一声大吼,“师父,徒儿我被人欺负了!” 白一堂半睡半醒间差点吓得从树上掉下去,他睁开眼睛往下一看便对上徒弟两眼泪汪汪的眼睛。 “师父,花无言欺负我,不仅占我便宜还说我追不上他!” 白一堂面色一冷,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道:“白瞎了你一身的天资,竟连个废物都追不上。” 话是这么说,但花无言敢欺负他徒弟就是不能忍。 白一堂眼睛冰冷的问道:“他在哪儿?” “在我家前院,他以为我不敢闹出来,所以引了我往前院跑,但我又不蠢,我追不上他,跑到前院去不过是让人白看一场戏。” “还不是非常蠢。” 白一堂说罢身子一闪,快速的往秦府前院去。 花无言正人模人样的坐在席上听身边的人说话,他笃定黎宝璐和秦文茵不敢把事情闹出去,所以理直气壮的坐着。 这种大家闺秀他最熟悉不过,宁愿自尽也要把丑事遮住,正得意,一道掌风从侧面攻来,花无言狠狠地在地上一蹬,就着坐的姿势飞跃而出,掌风却如影随形,掌掌冲着他的脸来。 花无言边狼狈的躲避便吼道:“白一堂你疯了?” 虽然未看清人影,但在这罪村能有这本事的除了白一堂还有谁? 果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哼,一道声音冷冷地道:“花无言,我白一堂的徒弟也是你能欺负的?” 花无言心一堵,他什么时候欺负过黎宝璐了? 那就是个干巴巴的小女孩,胸没胸,屁股没屁股的,白送给他他都不会要。 但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白一堂改掌为拳,一拳狠狠地揍在了他脸上,直接把他揍得飞出去。 花无言疼得龇牙咧嘴,跳起来正要跑又被白一堂追上往死里打。 他只能便围着院子里的人跑,便叫着为自己辩解,“我并没有欺负你徒弟,她那么小,我怎么能看上她?” 然而这话没人相信,院子里的人纷纷让开,以便让白一堂能更方便的揍花无言。 如果说花无言是江湖中的二流高手,一流的轻功,那白一堂便是顶尖的高手,超一流的轻功。 花无言主打轻功,因为轻功不仅能让他更容易采花,还可以很好的逃命,但白一堂不是。 白一堂是因为所拜的师门轻功最卓绝,他是从小做着大侠梦的,因此除了门派轻功,他还学了许多功夫,拳掌及刀剑枪戟他都会一些。 而且他出来闯荡江湖后很快便打下了玉面郎君的名号,若不是后来他受刺激后只偷不仁不义之人的钱财用以接济贫民,让江湖和官场中的富豪闻风丧胆,他也不会被人改称白衣飞侠,只因他来无影去无踪,即便是功夫高强之人最多也只能看到他白衣的一道闪影。 这些年因为要教导黎宝璐,白一堂的功夫不但没落下还精进了不少,而花无言一直在退步,此时简直是被他压着打。 秦信芳已经从妹妹那里知道发生了何事,一直冷冷地站在上边看着,直到白一堂揍得差不多了才拱手道:“白兄,今日是秦某的喜事,秦府不宜见血,不如你拎了他出去再继续?” 摊倒在地以为已经逃过一劫的花无言闻言面色更白,抬头哀求的看向秦信芳道:“秦先生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黎宝璐从后院拎了修剪花木的剪子跑来,“舅舅这事你别管了,有我和我师父呢。” 看到她手里拎的大剪子,秦信芳额头冒出一滴冷汗,忙问道:“宝璐,你拎着剪子做甚?” “哦,去剪掉些没用的东西。” 说罢上前拎住花无言的后衣领就把人往外拖,她太短,而花无言太长,她也没费力把整个人拎起来,直接把人拖地上往外拉,后背和下体磕在鹅卵石的地面上砰砰作响,有时因她用力过猛还把人磕到了花坛边的石头上。 围观的村民们觉得自己的骨头也开始冒酸,心里不约而同的替花无言觉得疼。 再一看黎宝璐手里的剪子,都很想夹紧双腿。 白一堂跟在后面往外走,一张脸黑成锅底。 他已经隐隐明白过来,花无言调戏的只怕不是徒弟,而是秦文茵。 他徒弟发育完,现在看着完全还是个大孩子,而花无言一向喜欢性感的,最起码胸得有吧。 而在秦家,只有俩人符合这个条件。 何子佩刚生产完,正在屋里做月子,那就只有秦文茵了。 他觉得花无言实在是欠修理,一双眼睛也忍不住往他的双腿间瞄去。 花无言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嘴贱调戏秦文茵了,他真的只是起了色心,当时没想着下手啊。 秦家在罪村是独一份,要是没万全的把握,他哪里敢下手? 花无言巴巴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师徒两,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道:“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你们放过我吧。” 黎宝璐面无表情的打开剪子,认真的对他道:“我是大夫,你放心,就一下而已,止血药和止疼药我都给你备好了,那二两肉就是孽障,留着只会害人害己。” 白一堂劈手抢过她手里的剪子,瞪了她一眼道:“这种事是姑娘家做的吗?给我滚回去。” 花无言松了一口气,白一堂就阴测测的道:“不就是煽人吗,我会!” 花无言心一寒,双股一颤,忍不住失禁了。 他知道,黎宝璐说的有可能是假的,但白一堂说的一定是真的。 “白一,白大侠,我发誓,以后一定不嘴贱,就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白一堂冷笑,剪子一开就要剪下去,顾景云清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等一等。” 白一堂动作一顿,扭头看向他。 顾景云走上来,低头看了眼鼻青脸肿,狼狈不已的花无言道:“今日便算了,毕竟是妞妞洗三,不宜见血,放他走吧。” 花无言巴巴的看向白一堂,白一堂微微蹙眉,但还是收起了剪子,他大松一口气,不敢多留爬起来便跑。 第109章 人命 顾景云目视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 白一堂皱着眉头看他,“顾小子,你想干什么?” “今日不宜见血,过后再说吧。”顾景云淡淡的道:“他逃不掉。” 调戏了他母亲,怎么可能逃得掉? 顾景云牵了黎宝璐的手对白一堂恭敬的道:“师父,宴席要开了,我服侍您进去吧。” 白一堂扫了一眼俩小孩牵在一起的手,大踏步往前院去。 秦信芳已经请村民们入席了,看到白一堂进来,大家纷纷把目光转过来。 白一堂脚步一顿,便面无表情的道:“今日是秦家大喜的日子,景云说不宜见血。” 白一堂便发现村民们皆松了一口气,他不由心中一沉,花无言那样的人渣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关心? 村民们并不是关心花无言,只是忌惮白一堂的武力和秦家的势力,他们今日若能随意决定花无言的生死,以后便也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何况罪村虽近乎与世隔绝,但并不能动用私刑,这是要连坐的,一人犯事,除受害人外,其余人等都要连坐。 阉割这种惨绝人寰的刑罚早被废除了,黎宝璐真剪了花无言,花无言鱼死网破之下,他们全村都要受牵连。 白一堂不懂律法,流放到这儿的犯官却懂,在他们拖着花无言出去那会儿就有人劝说秦信芳得过且过,因此其他人自然也知道了这条与他们利益相关的律法。。 顾景云含笑与大家打过招呼后便拉了黎宝璐回后院,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师父不懂律法你也不懂吗,在村里阉了花无言等于给自个招祸。” “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黎宝璐嘟起嘴巴,嘟囔道:“花无言这样的人阉上十遍都不冤。” 花无言是采花大盗,最喜欢那些漂亮丰腴的姑娘及少妇,他爽完了提起裤子就走,倒是逍遥快活了,被他侵犯的姑娘和少妇却大多含辱自尽,剩下的不是归入佛门,一生青灯古佛相伴,便是担惊受怕的隐瞒事实,一生不安。 搁在二十年前,女子还能争一争,但在时下,女子地位急剧下降,约束颇多,连出门都要戴帷帽,何况被侵犯? 他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最后却只是流放琼州。 他不出手还罢了,此时却敢调戏秦文茵,阉了他还是轻的。 “既然知道阉十遍都是轻的,你为何还要只阉了他?”顾景云眼中闪着寒光道:“斩草须除根,我们秦家在这儿的秘密太多了,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到万无一失。” 阉了花无言,然后把他刺激得出去告秦家吗? 顾景云还没那么蠢。 他对黎宝璐道:“这事你别管了,有我与师父呢。” 顾景云不可能放过花无言,更不可能给他翻身的机会,而对他来说,世上只有两种人永远翻不了身,一种是没脑子的人(字面上的意思),一种则是死人。 他觉得挖掉花无言的脑子太费劲了,还不如让他直接死了呢。 当然,这事他们知道就好,没必要让村里的人知道。 因此妞妞的洗三过后,顾景云就请白一堂每日三顿的上门揍花无言。 村里的人见白一堂只是揍他,花无言不仅能跑能跳,有时候还能反击一二便知道他没事,也懒得管。 花无言却苦不堪言,白一堂是打不死他,但每天照三顿打也很痛苦的,而且这种报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决定出去避避,等过段时间再回来,到时候秦家和白一堂的怒火应该也消得差不多了,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花无言觉得自己还是会忍不住调戏秦文茵,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花无言便走便叹气,自言自语道:“都怪我当时太不谨慎了,若是能早一步发现黎宝璐那小丫头避开就好了……啧啧,秦姑娘那么漂亮,她以前的相公是怎么舍得休了她的,不过这女人总是一个也厌烦……” 花无言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他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紧紧地瞪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白一堂。 良久他才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道:“是白兄呀,没想到白兄这几年武功精进了这么多,在下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白一堂从腰间抽出软剑,轻笑道:“若是叫你发现我还如何杀你?” 花无言后退半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手中的软剑道:“白兄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杀了我村里人必定能猜到是秦家报复……” 白一堂手中的软剑一抖,不等他说完便朝他的身上的要害攻去…… 徒弟总说打架杀人的时候一定不能废话,不然绝对的局面到最后都有可能被扭转,而白一堂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又谨记徒弟的话,自然没心情跟花无言聊天。 花无言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就动手,一边闪躲一边竭力的叫道:“白兄,白兄,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在罪村一村能杀死我的只有你,若我的死讯被村民们知晓,三岁小儿都知道是你杀的我,为了秦家值得吗?” 白一堂的动作更加凌厉,几招之内便在花无言身上捅了好几个窟窿。 花无言捂住胸口的伤口,见白一堂完全无动于衷,眼中不由闪过厉色,一个鸽子翻身向后跃去,手往袖子里一摸正要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却突觉胸口一疼,他低头一看,剑尖从背后穿胸而过正中心脏,他浑身的力气顿消,手里的暗器掉在地上。 他扭头看向白一堂,血不断的从口中胸中涌出,半响他才茫然的道:“为,为什么,我并没有伤害秦姑娘……” 白一堂面色一冷,“这还不是伤害吗?你可知你伤害过的那些女子到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你当时虽未取她们性命,她们却都是因你而死,而且还是受辱而死!” 花无言用手抓住胸前的软剑,眼中迸射出恨意道:“你不过是被秦家利用的工具,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的,整个罪村,不,是整个琼州,能杀掉我的只有你……” “你说的不错,我能杀掉你。”说罢,手中的软剑一绞,然后猛的抽出,花无言胸中血花绽放,“砰”的一下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圆睁,血还不断的从他的嘴里和胸口处涌出,但人已气绝身亡。 白一堂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将软剑擦干净,然后将帕子扔他脸上,摇头道,“不会有人猜到是我杀了你的,因为没人知道你死了,而明天我依然会去你家里揍你。” 白一堂从附近的找来不少干柴,搭了个大柴床后便把花无言的尸体拎上去,直接火烧。 这是徒弟贡献的后续处理方法。 用徒弟的话说是,破案要循蛛丝马迹寻找证据,既然如此我们就毁尸灭迹,把一切蛛丝马迹全毁了。 白一堂把花无言烧得只剩下一堆灰了,而且这堆灰还和柴灰混在了一起。 白一堂拿出腰间套着的袋子,直接把灰都扫进袋子里,拿到河边全撒了,干净利落,不论是谁来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当然,烧火的痕迹留下的,但谁会知道烧的是尸体? 只怪罪村之间相隔太远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即便是起火大家也看不见,日后有人发现这个痕迹也只会以为是进山的猎人或过路的村民为取暖而烧的。 一个武林高手就这么死了,白一堂还有片刻的怅然,然后便宝贝的把软剑套回腰间,喜滋滋的回去跟徒弟她相公复命了。 这把软剑是黎宝璐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他最喜欢的。 不仅方便携带,还很好的隐藏起来,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他以前也有一把软剑,可惜被抓到后就被搜出来了。 白一堂回到罪村时天依然是黑的,但已有公鸡打鸣,他打了一个呵欠合衣在床上睡下,天亮后换了身衣服就继续跑去花无言家门口挑战。 但今天不论他怎么喊花无言都不出现,白一堂怒极直接闯门。 于是不到一刻钟村里的人就都知道花无言为了躲白一堂连夜跑了。 村民们并不奇怪,只是有些人庆幸村里总算是消停了,也有人惋惜没热闹瞧了。 总之没人会觉得花无言死了,因为这种事时有发生。 村里只有两个不拖家带口的人,便是白一堂和花无言,花无言且不说,白一堂都会隔段时间离开罪村一段时间。 以前没收黎宝璐做徒弟时一走七八个月都是常事,谁也不知道他去干嘛。 花无言当然也是一样,不然他不种地也不打渔靠什么为生? 白一堂是进山打猎卖钱,花无言的生存来源却一直没人知道。 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白一堂假装生气的把花家砸了一通便跑到了秦家,对恭敬站起身的顾景云道:“别装样子了,事已经办完了,也照你和宝璐的意思把人毁尸灭迹了。” 顾景云抿嘴,不悦的问道:“宝璐也知道了?” “不知道。” “那您说照宝璐的意思……” “哦,那是我们偶尔谈起杀人时的注意事项提到的,既然杀了人,自然要把处理尸体的方法也想好,照我的意思就丢在山里就行,实在不行就挖个坑埋了,就你们麻烦,非要烧了。” 白一堂瞥了他一眼道:“当然,宝璐也就能想到把人烧成灰了,你厉害些,还知道把灰撒进水里。” 顾景云一阵无力,“师父,宝璐是女孩子,以后这样的事不要找她讨论了。” “她又不怕……”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您会付诸实践,她只是就事论事的去假设并寻找方法,并不是在真的要您杀人。” 白一堂不以为意,“难道这次出门宝璐没杀人吗?” 顾景云抿嘴。 “她身上不仅有杀气,还有血腥气,那是见过血才会有的,既然都杀过人了,又何必怕讨论这些?”白一堂道:“有备才能无患,我并不觉得讨论这个有什么不对。” 第110章 设计 洗三过后,红红皱皱的妞妞开始变白变漂亮,到她满月时,已经出落得白白嫩嫩了,看得出她长得很像秦信芳,与顾景云有三分相像。 王太医不宜久留,妞妞满月的第二天给何子佩和妞妞请过平安脉后就带着王培离开,而把周白术留下。 顾景云与黎宝璐一路将人送到码头,然后就想在县城里请个木匠回家为妞妞建游戏房,谁知城中的木匠一听要去罪村就全都不乐意了。 即使顾景云拿出秀才的身份,又给了高价也没用。 顾景云一张俊脸黑成锅底。 黎宝璐就安慰他道:“没事,罪村共有十个村子,再往外还有那么多向善村,难道就没有人会木匠活?” “难找,”顾景云垂眸道:“村与村之间距离太大,一个消息传递都得十天半月,而且还不知道他们水平如何。” “不是有里正吗,他对各个罪村和向善村的情况都了解,问他便是。” 里正现在跟秦家的关系正密切,这种小事还是很愿意帮忙的。 “其实罪村里会做木匠活的还真没几个,向善村里就更少了,他们虽能出去当学徒学手艺,面上也和良民一样,但外人一听他们是向善村里的就都不太乐意要人。”里正翻了翻册子道:“你们要找人,那只能在罪村里找,诺,罪村三村有一个,是因与人斗殴致残被发配到这儿的,之前是木匠,六村也有一个,不过他是祖上是木匠,自己粗略会些……” 整个罪村范围内只能找出三个木匠,而向善村更少,只有两个,还是因为祖上便是木匠,代代流传下来的。 平时的服务对象也只是罪村和向善村的村民,很少向外扩展业务。 “谁的木匠活好点?” “这可不知道,”村长道:“也没人把他们凑到一块儿比过呀,只知道他们会木匠活。” 顾景云:“那雇佣他们要多少钱?” “哪需要什么钱,只要提供木料,再随便给他们些鸡蛋或粮食做酬劳就行,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顾景云沉默片刻便道:“里正,您帮我通知他们吧,让他们到罪村来,就说我请他们做些木工,每日每人给二十文钱,包食宿。” 里正惊讶,“都要请?” 顾景云点头。 “你这是要做什么木工呀,竟然要这么多木匠?” 顾景云含笑道:“给孩子做些东西。” 顾景云要给妞妞造一个三岁前都能玩的游戏屋,当然,那是他所认知的三岁,在黎宝璐看过他的设计稿和说明书后,她觉得游戏屋给孩子玩到十二岁完全没问题。 他请了人将两间房屋打通,中间做了个大大的月亮门,因为光线有些暗,他还让人将两个窗口扩大了一倍。 屋里的玩具全是他一个月来亲自设计的。 妞妞会坐以后就能动手玩些小玩具,既可以提高手的灵活度,也能锻炼大脑,因此顾景云打算给妞妞准备各种类型的积木。 房子,车,甚至牛马都能通过积木搭建而成,黎宝璐第一次看见设计图时还笑着说,“房子和车也就罢了,牛和马怎么用积木拼凑呢?” 顾景云便把分解图给她看,道:“是有些难做,关键在于木块的弯曲度和打磨空间上,稍差一些便组装不起来,因此需要很精细的活计,而且做出来后木块要单独放置,若是与其他木块混杂就合不起来了。” 所以顾景云打算将木块图上颜色,白色的马涂白色,枣红色的马木块则都为枣红色…… 黎宝璐不由惊叹顾景云的脑子实在是太好用了,她会玩积木,但要让她设计,她绝对设计不出来。 而游戏屋里还布置了两道滑梯,顾景云道:“本来我是想做两面木栏,让妞妞扶着学走路,但见村里的孩子时时跑到海边的坡上那里往下滑,他们似乎很喜欢这个向下滑的游戏,即使把裤子磨破了也在所不惜。虽然我不太能理解其中的乐趣,但妞妞也是孩子,她或许会喜欢,所以我就把木栏改成滑坡状,到时候让木匠打磨平滑,再涂上润滑物便能让妞妞玩了,免得她出去与那些孩子一样弄得脏兮兮的,这两道我便叫它滑坡。” 黎宝璐佩服得五体投地,“景云哥哥你真厉害!” 顾景云自得的翘了翘嘴角道:“我虽然不知幼儿喜欢玩什么,但村里孩子那么多,观察一番也就懂了,孩子喜欢玩的大抵差不多。” 他指了设计图纸上月亮门后的一个大风车道:“这是照着村里的水车做的,上次我看到有孩子趴在水车上让别的孩子转动,转半圈便跳下,如此往复。” 他抿了抿嘴道:“此举太过危险,但小孩似乎都喜欢玩高高,”比如他,他就很喜欢宝璐抱着他在空中飞来飞去,“所以我在水车上装了座位,到时候可以让妞妞坐在里面,然后大人摇这个水车就能转动。但这个未曾试验过,不一定能行,到时候让木匠里了让他们先做一个小水车试试,可行后再做大的。” 这不是记忆中的过山车吗? 不过这个过山车只走半圈,而且是室内过山车。 “这是栅栏,”顾景云点着设计图上的一个圈圈道:“到时候让木匠以十二生肖做出漂亮的木栅栏,将这一片区域拦起来,然后去掏些海沙回来给她玩,虽然我们这儿离海边近,但三岁以下的孩子还是少去海边为妙,万一遇险怎么办?” 黎宝璐指了另一块空白的区域问,“那这要做什么?” “做厨房和女红房,我观村里的女孩子最爱玩过家家的游戏,在路上随便扫一捧泥就能玩起来,”顾景云面露嫌弃的道:“太脏了,妞妞要玩还是在家里玩吧,我让木匠把锅碗瓢盆都给她做出来,还有女红房也给她做好,以后她想玩来这儿玩就行。” 黎宝璐颇为无语的道:“她一个人怎么玩?” “村里这么多孩子,怎么会没玩伴?”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顾景云不愿意妞妞与村里的孩子们一块儿玩,而是让她一人呆在这游戏屋里。 玩伴在孩子性格养成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黎宝璐却不知道顾景云的确不太想让表妹与外面的那些孩子玩,但他深知朋友的重要性,虽然他不能体会,但那是因为他身边一直有宝璐陪伴,妞妞可没有这样的伙伴。 所以他只能退一步将游戏屋向外人开放了。 “还有一些零星的东西,到时候等木匠来了再决定做不做。” 顾景云收起图纸,拉了黎宝璐问,“你的画学得怎么样了?” 黎宝璐挺了挺胸膛道:“舅舅夸我进步颇大。” 这辈子黎宝璐可是琴棋书画,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琴和棋就不说了,书和画虽稍逊于顾景云,却也一直在进步。 “那样我就放心了。” 黎宝璐戒备的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顾景云在新打通的屋里走了走,指了四面的墙道:“我决定在墙上做壁画,但这样的技艺在琼州是请不到人的,只能我们自己来,我与舅舅都没问题,母亲和舅母身体不适不宜动手,但只我和舅舅工程太过巨大,半年未必能画得出来,所以得你帮忙。” 黎宝璐张了张嘴道:“景云,我不想当你妻子了,我也做你闺女吧。” 顾景云脸一黑,瞪了她一眼道:“瞎说些什么,还不快去列单子,壁画所用的颜料琼州未必能买齐,得提前托贺掌柜从广州买来。” 顾景云将自己的计划与秦舅舅说了,喜滋滋抱着闺女傻乐了一个多月的秦信芳这才回过神来,他貌似还没给闺女准备礼物呢。 看着怀里冲他吐泡泡的闺女,秦信芳瞬间愧疚了,立即道:“你还要看书,明年便要考试了,游戏屋的事交给我吧,壁画我慢慢画,不用你和宝璐操心。” 顾景云不同意,“得早点画完让颜料干透,不然妞妞何时才能用?我们三人一起快些。” 秦信芳抿了抿嘴道:“我一人动作快些三四个月也就完成了。” 顾景云瞥了舅舅一眼,“您是打算不眠不休连续干四个月吗?” 黎宝璐戳了戳他道:“你没发现舅舅是吃醋了吗,他想自己给妞妞画。” 顾景云抿了抿嘴,退一步道:“那舅舅你画两面墙,剩下的两面交给我和宝璐吧,你年纪大了,也不能劳累过度,不然谁来照顾舅母和妞妞。” 黎宝璐见秦信芳涨得脸都红了,便狠狠地戳了一下顾景云的腰,“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秦信芳的气就泄了,狠狠地弹了俩人的额头道:“今晚你们下厨,做不好罚你们打扫房间十天。” 顾景云伸手抓住黎宝璐的手指,严肃的点头,拉着黎宝璐往外走,“快去洗菜做饭,做不好罚你单独打扫房间十天。” 秦舅母眼中闪过笑意,扭头对秦舅舅道:“两个孩子是心疼你,你何必跟他们置气?” 秦信芳嘟嘴道:“这是给我闺女做的。” 何子佩咯咯笑了一阵,然后严肃的道:“这次来的木匠有罪村的也有向善村的,让宝璐避着他们一些,对外,妞妞是景云和宝璐的孩子。” 秦信芳点头,“村里还有废屋,景云打算让他们住在废屋里,木工也在废屋里做,做好后再搬到屋里就好。” 这样可以一边做木工,他们这边也能刷墙开始画壁画。 第111章 妄想 刘长福是向善村二村的村民,他祖宗犯了事被流放到这儿,但自他祖父开始便移到了向善村,他们的户籍也早从罪籍换成了良籍。 但他们在外人眼里依然不一样。 他们很难在镇上和县城里找到活计干,即使是码头上的苦工,换他们去做工钱要少一半,还未必能抢到活儿。 他从祖上那里学了一手木匠手艺,但在向善村和罪村,大家生活条件放在那里,请了他去也不过用些粮食或鸡蛋做报酬,很少能挣到钱。 所以在里正找他去罪村一村干活,言明一天能有二十文工钱时他就想也不想答应来了下来。 刘长福兴奋激动的跑回家,兴高采烈地对母亲和妻子道:“里正给我找了个活儿,在罪村一村,估计得去做半个月左右,每天能有二十文钱,还包食宿,你们给我收拾套衣服,明儿我就走。” 刘母惊疑不定,“罪村有这样的好差事?你别是被人骗了。” “是里正介绍的,怎么会被骗?”刘长福道:“而且您当是谁请我们?是咱琼州的秀才爷,他住在罪村一村。” 刘妻眼睛一亮,“可是秦家的那位顾相公?” 刘长福点头,“正是他。” “娘,这差事接得,他可是秀才公,哪用骗我们?”刘妻低声道:“常到我们村来收海鲜的商队不也是秀才公组织的?他从小在罪村长大,对我们这些人与外面那些人不一样。” 刘母也放心下来,“那我给你装些米带上,以防万一。” 刘长福这次没拒绝,要是在秦家吃不饱,他自己私下也能做些。 同一时刻,里正派出去的人陆续将口信传给其他四位木匠,和刘长福一样,他们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了。 在罪村和向善村,想要找到一个零工太难了,好容易出现一个,大家自然是牢牢的抓住。 第二天一早,五个木匠便背了自己的工具从不同的地方同时朝罪村一村而去。 等刘长福赶到一村时,其他四位木匠都到了,他也才知道原来秦家请了这么多木匠,他脸色瞬间涨红,生怕自己被刷下。 其他四位木匠也面面相觑,互相戒备起来。 黎宝璐带了张大妹来,没办法,顾景云和秦信芳去县城见贺掌柜了,家里适合出面的人只有她。 关键是谁也没想到木匠们会来得这么快。 黎宝璐特意梳了个已婚妇人的头发,又穿了件朱红色的十二幅瑶裙,直让她老了三岁不止。 她也没让五人进秦家,暂时把人安排在村尾的废屋里。 村里还有好几栋这样的房屋,全是前人留下来的。 张大妹走在黎宝璐的身侧退后半步,看着像是她的丫头。黎宝璐不由佩服起她的眼色来,就这幅心肠,即使她有前一世的记忆也学不来。 看到黎宝璐端庄持重的走来,五个汉子皆手足无措的站着,嗡嗡的叫了一声:“东家少奶奶。” 黎宝璐对五人微微点头,道:“五位都是我秦家请来的,之前只说要请你们做木工,并未言明要做什么,现在这里我便说一下。” “我们家新添了个宝贝,所以要建个房间专门给她玩,里头的东西几乎全是木工,光凭一人只怕一年也做不出来,所以要请你们五人一起,今儿天已经晚了,你们便先休息,明儿我带你们进府看看,看过图纸后我们再商议谁做哪一部分,怎么做,需要什么东西,没有两三日这些事情是搞不定的。你们也放心,只要不是故意拖延工时,工钱我一文不少你们的。” “工钱便从明日算起,每日二十文,十天一结,食宿由我们秦府包。你们五人暂时住在这宅子里,缺的生活用品我会给你们补上,至于吃的,看见这小姑娘了吗,我会把米菜都交给她,由她做好了给你们送过来,每日三餐,管饱。” 见五人脸上的仓皇消失,隐隐有些期待的看她,黎宝璐才话题一转道:“因为东西是给孩子用的,务必要打磨得光滑精细,还要牢固,今天晚上你们先想好是否能做,若是不能趁早提出,我们好送你们离开,另外再从县城找人。” 刘长福忍不住问道:“不知少奶奶是要做什么东西,提前与我们说我们也好有个底。” “就是一些玩具,”黎宝璐将顾景云设计的滑坡图纸给他们看,“这是其中的一道,孩子要在上面滑行,所以滑道要打磨平滑,整个滑坡要稳固安全,你们可能做?” 这可比做柜子,最床和箱子容易多了,他们做柜子和床时还要雕刻呢,五人想也不想就狠狠地点头。 “这个我们能做,哪里用多少时间,若是有木料,四五天就能做出一个,保证打磨得光光滑滑,一点倒刺也没有。” 黎宝璐微笑道:“这就好,不过这只是其中一样,还有许多的小玩具,而且需要什么木料也需要你们选好我们才好让人去砍,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今儿你们就先休息吧。” 黎宝璐顿了顿又道:“五位也知道我们这是罪村一村,少有外人来这里,所以孩子们都比较调皮,你们若能少出门便少出去一些,免得那些孩子无法无天捉弄到你们身上来。” 五人心中一凛,自然知道黎宝璐说的不是孩子,而是成人,谁都知道罪村十个村是依据所犯罪行的轻重来分的。 会被分配进一村的,莫不是罪大恶极,差一步就能砍头之人。 五个人保证不乱走,黎宝璐这才带着张大妹离开。 张大妹沉默的走在黎宝璐身后,半响才问:“我是在你家做饭还是在废屋里做?” “在我家吧,废屋里的灶膛许久不用了,未必还能用。” 张大妹沉默的点头。 “你可以把二妹带来帮忙,这样速度快些。” 张大妹摇头,“不用,我一人就行。”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过二妹了,她怎么不来找我玩?” 张大妹严肃着脸道:“我爹要给她说亲了,这段时间正忙着在家养白,我不让她出门。” “二妹都要说人家了,可有了人选?” “有,”张大妹依然面无表情,“是三村的,很俊俏的一个小伙子。” 黎宝璐怅然,“这么快,大家都长大了。” 张大妹抬头看向黎宝璐,有些婴儿肥的脸上还有些细细的绒毛,细腻如玉,她们的脸上已有风霜之色,她眼中却一往从前的纯净。 张大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因为劳作和经久的暴晒,手上不仅有厚厚的茧子,还黑乎乎的,她曾偶尔听到顾景云满脸嫌弃的与黎宝璐说过她太黑,让她在家养白。 当时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的? 黎宝璐只是偶尔晒太阳,不够白而已便被顾景云叫黑,她们这样的又如何入他的眼? 说到底还是命不好,都是一样的罪民,黎宝璐却能从小摆脱罪籍,不用操心生计和婚事的快乐活着。 张大妹跟着黎宝璐回秦府,确定了她第二天来做饭是时间后便离开了。 张二妹被她关在屋里,她打开房门,看了一眼角落里纺机,见篓里依然是那么多麻丝,不由蹙眉,“你今天没干活?” 张二妹抿着嘴瞪她,“大姐,你放我出去!” “出去给张家招祸吗?”张大妹上前将麻丝一条一条撸好缠在纺机上,面无表情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黎宝璐好说话,顾景云却不是吃素的。” 张二妹愤恨的瞪着她。 “爹和大哥已经给你找好了婆家,那小伙子你也见过,又勤劳又老实,配你绰绰有余……” “那你为什么不去?”张二妹嚷道:“怎么不见你嫁,你比我还大呢。” 张大妹叹息一声,扭头认真的看向张二妹道:“我不嫁是因为我觉得嫁人和不嫁人过的日子是一样的,嫁了人就要伺候公婆,伺候丈夫,一样要下海赶海,出海打渔,照顾一家大小的吃穿,日子一样的苦痛,既然这样还不如就不嫁,那样我有兄弟们撑腰,至少不用出海打渔,还能照顾爹和兄弟们。但你愿意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吗?” 张二妹愣愣的。 张大妹转回头,继续埋首手中的活计,“我知道你想什么,觉得自己读书识字与别人不一样,但我们村的孩子哪一个不识字?更别说黎宝璐,你拿什么跟她比,人家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的字都是她教的。” 张二妹抿嘴道:“我,我从未想与宝璐妹妹比……” “你想做顾景云的妾,却不想着与黎宝璐比?”张大妹一向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你是太过高估自己,还是已经习惯自欺欺人?” 张二妹眼睛通红,气道:“大姐,我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你要不是我妹妹,我还不说你呢,”张大妹严厉的道:“你忘了大哥当年是怎么差点丢到一条命的?” “我,我又不害他,我是爱慕他。” “他不会稀罕你的爱慕的,”张大妹冷冷的道:“他只会看到你伤害了黎宝璐,他有多看重黎宝璐你不知道?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你能得什么好?” 第112章 请求 张二妹咬着嘴唇不语。 “你最好收起那些心思,凭你和六郎与顾景云黎宝璐的交情,他们以后只念三分就够你们受用的了。”张大妹冷着脸道:“现在六郎正跟着张一言跑商,以后说不定就由他接手商队,所以你最好老实些,要是惹得顾景云大怒波及六郎,别怪我不念姐妹情谊。” 张二妹伏在床上痛哭,“你怎么就不念我的好,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惹怒他,说不定他就收了我呢,不仅我能走出琼州,就是你们也能沾光……” 张大妹冷笑,“这种光我不稀得沾,顾景云要是那样的人,你觉得黎宝璐还能一派天真烂漫?外面多的是想做他妻妾的女子,你比她们强哪里?” 我与顾景云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张二妹倔强的咬住嘴唇。 张大妹眼角的余光看见不由一叹,看来二妹的婚事要抓紧了,不然留在家里就是惹祸。 张大妹丢下手中的活儿,转身出去,重新将门落锁后去找张大郎。 张大郎刚从海里回来,正盘腿坐在地上修复破的渔网,看见大妹过来便问道:“秦家的活儿说好了?” “说好了,一日三餐,饭菜都在他们家做,只负责那五个木匠的饭菜,一天二十文。”张大妹盘腿坐在他对面帮忙将渔网撑开。 “这工钱是病秧子的小媳妇开的吧?” 张大妹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还这样叫他,小心叫黎宝璐听见了又揍你。” 张大郎哼了一声,嘀咕道:“一个大男人却叫一个小姑娘保护……”他道:“活儿既然给了你,你就好好干。二十文一天的工钱可不低,就算是在县城,给人做饭一天也才十文左右。” “我知道,”张大妹顿了顿问道:“大哥,二妹的婚事怎么样了?” “男方家没意见,很满意二妹,说定了立冬后嫁过去,到时候也封网了,家里没什么事干,正好操持她的婚事。” “将婚期提前吧,尽快把人嫁出去。” 张大郎不赞同,“离立冬也没多久了,她还能有几天轻省日子?我还想多留她一段呢。” “你知道什么?”张大妹扔了渔网恼道:“你以为我不疼她?只是她痴心不改,我能关得了她一天,难道还能关她一年?” 张大郎抿嘴不语。 “家里六个兄弟,一个都娶不上媳妇,现在就指着六郎跟着商队出去能多挣些钱,四郎和五郎能依靠顾景云往外找些活计做,家里要是没钱怎么给兄弟们娶媳妇?”张大妹几乎落下泪来,“你没看义父为了我们都愁白了头发吗,休渔时他都走远了偷偷下海打渔,不就是为了多攒些银子给你们娶媳妇吗?” 流放地本来就男多女少,一些人家还嫌弃生了女孩浪费粮食将女儿溺死,所以罪村的男子想要娶妻特别艰难。 而这几年因为谭谦扩宽了税收范围,让女婴死亡率特别高,他们一村还好,据说四村和五村七岁以下的女孩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因为这,罪村现在尤其盛行换婚,家里有女儿的,必须得换一个儿媳回来才行,可这样嫁的丈夫和夫家能有多好? 张大锤疼他们,虽然心疼六个义子,但也绝不会让女儿去换婚,所以这次给张二妹挑的夫婿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不仅那小伙子人不错,他父母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是第三代了,再下一代孩子就能搬出罪村去向善村改籍。 而张二妹识字,只要不蠢,以后将这本事交给儿女,就算外面的人会拿异样的目光看向善村的人,但识字这一项就可为他们抵消掉不少负面的看法。 其实张大妹更想给她爹也娶个媳妇,刚来的时候她害怕被抛弃,所以她自私自利,一心只为自己谋划,但这么多年来,看着义父为他们辛劳,大哥虽然各种蛮横不讲理,对她和几个兄弟却是真心的好,她再硬的心也给捂软了。 所以张大妹是真心在为张家谋划的。 张二妹想做妾,她的目标要不是顾景云而是其他人,只要她做妾有过得好的可能性她就能拼尽全力去给她谋划。 但偏偏是顾景云。 顾景云那人在张大妹的眼里就是个神经病,还是个聪明绝顶的神经病,这样的人你狠不过他,聪明不过他,那就只能不去惹他,能躲着他走便躲着 二妹看不清楚,她却看得明明白白,顾景云很在乎黎宝璐,小时候黎宝璐教大家认字,伙伴们调皮,在课堂上喧哗惹她生气,黎宝璐是气过就算,顾景云却能暗暗记在心里,非得一一报复回去替黎宝璐出了气才算。 明明黎宝璐都已经不生气了。 这样的在乎,这样的睚眦必报,张大妹怎敢让顾景云知道张二妹的心思? 只可惜张二妹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张大郎同意重新去商议婚期,而另一边,张二妹正拿着梭子撬窗口。 她被关了半个月,早已经想过各种逃出去的方式,本来还想劝服大姐放她出去,但今日看来大姐是铁了心了,那她只能自己去想办法了。 张大妹虽把窗口也给关上了,但并没有封死,张二妹用梭子撬了一会儿就撬开了,她忙小心的从窗口爬出去,一落地撒腿就往外跑。 但一跑出去她就茫然了,她要去哪儿呢? 看到秦家袅袅升起的炊烟,张二妹咬了咬牙,撒腿往那边跑。 黎宝璐正在做饭,除了自家的饭,还要做五个木匠的晚饭。 张大妹要明天才上工,但木匠们今天晚上就得吃饭。 黎宝璐煮了一锅米饭,再把白菜剁了和猪肉一块炖,一个饭一个菜,黎宝璐把东西放在篮子里提出去,一边的锅里正用文火炖着花生排骨。 还没走到前院便听到急急地敲门声,黎宝璐叫住要去开门的秦文茵,“娘,你歇着,我去开,顺便把饭菜给木匠们送去。” “那你快些回来,景云和你舅舅还没回家,现在天都快晚了,就剩下我和你舅母在家。” “放心吧娘,我很快就回来了。” 黎宝璐快步走去开门,看到满头大汗的张二妹一愣,“二妹,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急?” “我,我,”张二妹没想到开门的是黎宝璐,她支吾了半响,回头看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知道大姐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她一咬牙拉住黎宝璐的手道:“宝璐妹妹,你救救我,我,我家里人想把我嫁出去,但我不想嫁给那人……” 黎宝璐蹙眉,“是张大叔给你说的亲事?” 张二妹点头,“是我爹和大哥做主说的亲事。” “你不喜欢男方?” 张二妹狠狠地点头,“我不喜欢他。” “那就和大叔说呗,大叔应该不会勉强你的。”黎宝璐放下手中的篮子,转身关门,劝她道:“大叔一向疼你们,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不会勉强你的。” “可,可不是这个,也会是别人,我爹说我长大了得嫁人,但我不想嫁给那些人。”张二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啊,原来你是有了心上人,”黎宝璐拉着她的手笑问,“快告诉我是谁,要是合适,我帮你跟张大叔说说,说不定就成了呢。” 张二妹眼睛一亮,“扑腾”一声跪下,眼巴巴的仰头看着她道:“宝璐你说真的?你真的能帮我?” 黎宝璐吓了一跳,忙把她往上拉,“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能随便跪人,只要你们男未娶女未嫁,双方又钟意我自然会帮忙,不仅是我,我想对方只要人品过得去张大叔也不会挑剔的。” 张二妹闻言脸色一白。 就算天色昏暗,黎宝璐也依然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由蹙眉,“二妹,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难道对方不喜欢你?还是他已婚?” 张二妹抓着黎宝璐的手不由一紧,她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我,我喜欢景云!” 黎宝璐雷了个外焦里嫩。 张二妹却觉得后面的话并不是那么难于出口了,她眼泪汪汪的看着黎宝璐道:“宝璐妹妹,我知道我这样对不起你,但我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他,心心念念就是他,我不求跟你平起平坐,你只要收了我做妾就好,我,我给你端茶送水的伺候你。” 黎宝璐只觉得胃中翻涌,好一阵恶心,她瞪大了眼睛看跪在眼前的人。 张二妹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闺蜜,当初接近她和张六郎不过是为了让顾景云融入一村,但她脑子里有上一世的记忆,她是把张二妹和张六郎当学生看的。 而且因为常与他们玩,她对这俩人也尤其尽心,她怎么也想不到昔日的学生与好友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黎宝璐气极而笑,问:“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张二妹哭道,“那,那我只有去死了,我不愿嫁给别人。” “好!” 张二妹狂喜的抬头,“宝璐你答应了?” “不,我是说我不答应,不过你放心,你要是死了我会去吊唁的。” 张二妹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张二妹连忙回头去看,就看到拢着手站在后面的顾景云,她眼中迸射出惊喜,甩开黎宝璐的手便爬到他脚下,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袖子,“景云!” 顾景云向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他嘲讽的看着她,“景云这个名字是你能叫的吗?我记得你们一直是叫我顾先生和顾小公子。” 第113章 恋爱 张二妹身子一僵,低声叫了一声“顾小公子”。 顾景云便绕开她走到黎宝璐身边,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皱纹,“为这等人不值得。” 黎宝璐心一酸,委屈涌上心头,眼睛便有些发红,她低头看着面色发白的张二妹,到底有些心软,“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张二妹红着眼眶看她,委屈得直掉眼泪,“宝璐,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黎宝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惊奇的看着她道:“是啊,我们曾经是好朋友,然后作为好朋友的你却来抢我的丈夫吗?” 想到之前她说的话,黎宝璐沉下脸来,“从你有这个心思起,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可我喜欢他,我,我就是喜欢他……” “我喜欢金银珠宝,喜欢田地,还喜欢世上独我,舍我其谁的权势,但这天下的金银,天下的田地,天下的权势都能归我吗?”黎宝璐冷冷地看着她道:“并不是喜欢就能得到。” “何况,你的这种喜欢还不道德,”黎宝璐见她冥顽不灵,念着最后一丝情谊道:“我不仅是你的朋友,还曾是你的先生,你喜欢朋友和先生的丈夫不觉羞耻,还用我们之前的情谊逼我接纳你,张二妹,你觉得我就那么蠢,蠢到与你姐妹相称吗?” 张二妹抖了抖嘴唇,扭头看向一旁的顾景云,一眼便看到了顾景云眼中的厌恶和不耐烦。 张二妹如坠冰窟,一下摊倒在地。 顾景云眼中但凡有一丝不忍她都能再争取争取,可她在他眼里只看到了厌恶。 “咳咳,”秦信芳僵硬的扯着缰绳,他也没想打扰几个孩子处理感情问题,但他离家一天了,还没看过闺女呢,再不回去就到闺女睡觉的时间了。 顾景云看了舅舅一眼,俯身拿起篮子,牵了黎宝璐的手道:“走吧。” 拉着黎宝璐去送饭。 秦信芳看了张二妹一眼,拉着马车进院子。 张二妹僵硬着身体坐在地上,看着他们走的走,回的回,在他们的眼里她就好似一只蜉蝣般不值一提。 隐隐的,张二妹听到离去的顾景云问黎宝璐,“那是张六郎的妹妹?” 黎宝璐“嗯”了一声。 “让张大妹把人接回去吧。” 张二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地上,她跟顾景云玩了这么多年,结果他没记住自己,却记住了她姐姐? 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已经托贺掌柜买颜料了,下次他再来琼州就能拿到,”顾景云牵着黎宝璐低声讨论今天的事,“等木匠们定了要用的木头,我们请村里的人进山砍。” 废屋里的刘长福等还以为今天晚上不包饭,正打算勒紧裤腰带饿一晚上,反正东家少奶奶说了明日一早有早饭吃。 大家打了井水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正要上床睡觉就听到门响,五个大汉子全吓了一跳,浑身紧绷的瞪着门口。 黎宝璐敲了敲门,见无人应门,不由出声喊道:“刘大叔,你们在里面吗?” 刘长福回过神来,忙应和道:“在,在呢。”拉了一人跟他去开门。 除了黎宝璐,她身边还站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茭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像神仙一样的模糊却神圣。 刘长福和伙伴一时看愣了。 黎宝璐心情不好,直接把篮子塞他手里,道:“这是你们的晚饭,刘大叔,你拿进去与大家分食,吃完了便睡觉吧,明天一早就要开始做事了。” 刘长福涨红了脸,抓紧手中的篮子忙不迭的点头,“少奶奶放心,我们绝不会迟了的。” 黎宝璐冲俩人微微点头,拉顾景云便离开。 俩人看着他们的身影伴着月光渐渐消失,不由赞叹,“那就是秀才公吧,竟跟神仙似的。” “是啊,长得这么俊,”刘长福低低的道:“幸亏秦家有权势护得住他……” 俩人关上门回屋,其他三人已经点了火把出来,看到俩人提了一个大篮子进来皆眼睛一亮。 “这是啥?” “是秀才公和少奶奶给我们送来的晚饭,”刘长福打开篮子,看到里面一锅米饭和一大盆的猪肉炖白菜不由愣住,伙食竟如此之好。 其他人也忍不住吞咽口水,忙回屋翻找行李找出自己的碗来。 刘长福也很快回过神来,忙跑去找自己的碗,大家高兴且紧张的争抢起来。 顾景云见黎宝璐走得越来越快,就扯住她道:“月色这样好,何必这么急着回去?我们到海边走走?” “夜晚海风大……” “我穿的够多。” 黎宝璐沉默来了一下便妥协,“好吧。” 顾景云牵着她的手慢慢的往海边晃悠去,他指着天上的圆月道:“你看,昨天晚上的月亮还只是半边,今天晚上再看却已经圆了,月有阴晴圆缺,人自然也有悲伤离别,何况她还不值得你悲伤。” 黎宝璐郁闷的道:“我是气氛多过悲伤,我没想到,没想到她会这样。” “你对她了解多少?”顾景云淡淡的道:“先不说我们之前离开了一年,便是以前,除了最开始的两年,你与她后面能有多少交集?或许并不是她变了,而是你认识不足。这并不能怪她。” “所以怪我喽?”黎宝璐气愤的道。 顾景云点头道:“没错,你识人不清,不怪你怪谁?但眼界与眼光都需要历练,你年纪小,倒也情有可原。” “好像你年纪不小似的,你不就比我年长两岁吗?” “但我的眼界与眼光却是你不能比的,”顾景云骄傲的挺胸,即便是在妻子面前,他依然不收敛自己的骄傲。 “我俩同进同出,你经历的我皆有经历,凭什么我的眼界就比不上你?” “自然是因为你没有我聪明了。”见妻子要炸毛,他就摸着她的脑袋道:“比如对张二妹,刚才你就不该与她说那么多话,直接让张大妹来把她领回去就行,自有张家会处置她。” 黎宝璐惊奇,“你也没见过张大妹几次,怎么就这么相信她?” “不是相信她,而是知道她的为人。”顾景云淡淡的道:“张家九口人,各有各的性格。张大锤虽为一家之主,但张家的事他真正能做主的不多,现在几乎是张大郎和张大妹在拿主意。你把张二妹交给张大妹,便相当于交给张家的家主处置了。” “张大锤对外凶恶霸道,对几个孩子却是真心疼爱,他或许舍不得张二妹受苦,但张大郎和张大妹都不蠢,张家这么多兄弟姐妹,不可能因为张二妹的愚蠢就断送掉所有人的前程。” “张六郎讲义气,人仗义却也公正,我预定将商队交给他经营,张一言去做其他的事,而张家有六兄弟,他上面还有五个哥哥,除了张大郎还记着当年的事不肯当面向我屈就,其他人都可以进入商队谋生。” 顾景云翘着嘴角道:“所以只要商队还属于我,我们就能握住张家的命脉,你何必与她多费口舌?” “我不喜欢张大妹,但不可否认她是张家最聪明的人,聪明人往往知道选择什么才是最对的。” 顾景云跟村里人相处的不多,但看其行事便能知其人,他都不用与人相处,只看他们做的事就能推导出他们的性格来。 张大妹是个女子,似乎很没有存在感,但张家兄弟行事间几乎都有她的影子在,这不仅说明她在张家地位高,还说明她的智商在张家兄弟之上。 黎宝璐停下脚步,转头认真看了他半响问,“你也是聪明人,那有一天你是不是也会在我与别人之间做选择?” 顾景云奇怪的看她,“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在我和别人之间还用选吗?” 黎宝璐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捂着心口暗道,要命了,谁说顾景云不会说情话的? 黎宝璐压不住上翘的嘴角,而且今晚的月色实在是太美,茭白的月光照在人身上,硬是将清冷的顾景云衬出暖意来,黎宝璐看着眼神温柔的顾景云,忍不住抱住他轻轻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心跳声如雷贯耳,她忙红着脸退开一步,感觉心都要从胸中跳出来了。 顾景云眉眼温柔的注视她,一双手尽皆汗湿,良久他才从那种眩晕感中醒过神来,他伸手摸了摸宝璐红红的脸颊,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软软的,肉肉的,顾景云忍不住用牙齿啃了一下,然后像受惊一样退开…… 他怎么会觉得宝璐就是他呢? 至少他咬自己时不会有这种心跳加快到失去控制的感觉,就好像得了心疾一样。 俩人都有些傻眼,木愣愣的相对而站在月光下,动也不动。 这可急坏了扛着一头野猪的白一堂,他不就是追着这头野猪跑得远了点,回来得晚了一点吗,竟然就被堵在路上了。 要不是扛着野猪,他就从他们头上飞过去了,偏带着这个大东西飞不动,他瞪着眼看两个小屁孩还愣愣的站着,忍不住就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不就是亲了一口吗,都拜堂成亲一年了,要不要这么纯情? 俩人听到咳嗽声,下意识的就伸手抓住对方转身就跑,等跑出一段才反应过来,他们跑什么呀,他们可是合法夫妻! 第114章 放手 黎宝璐和顾景云脸红心跳的跑回家,家里大人们已经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了。 看见厨房里特意留给他们的饭菜,俩人脸上更红。 黎宝璐最先反应过来,她偷偷地瞄了顾景云一眼,若无其事地道:“你跑了一天,肚子肯定饿了吧,我们先吃饭吧。” 顾景云虽反应不及黎宝璐,但心理强大,脸上的红色渐渐消退,一本正经的点了下头。 这边气氛暧昧,张家却差点闹翻了天。 张大妹做好晚饭便去开门让二妹出来吃饭,结果就看到大开的窗户,张大妹当时心便一沉,想也不想就跑向秦家。 在秦家门口看到面色苍白坐在地上的张二妹时她便知道自己来晚了。 今天顾景云跟他舅舅进城去了,未必赶回来了。 张大妹抱着一丝希望上前,若是只见过黎宝璐,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知道黎宝璐心软,即便气愤也只会就事论事,不会去害二妹,更不会迁怒张家。 张大妹上前抓住张二妹的肩膀,低声问道:“你刚才见了谁?” 张二妹恍恍惚惚的抬头,见大姐眼神凌厉,满脸严霜的盯着她,她心中积累的羞愤和委屈终于爆发,一把将张大妹推开,吼道:“你是我姐姐,为什么却站在她那边,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妹妹?” 张大妹被她推倒在地,见她状似疯子,一向隐忍的她耐心告罄,直接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面无表情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刚才都见了谁?” “我谁都见了,黎宝璐,顾景云,甚至秦先生我都见到了!”张二妹冲着她大吼。 张大妹心下一沉,见她像疯子一样大吼大叫,便起身拉起她往张家拖去。 她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控制,要是不赶紧做出应对,张家好容易把握住的契机就这样失去。 张大妹比二妹大,干的活儿又比她多,因此很轻易就能把人往家里拖,张二妹挣扎了一下发现挣不脱,便破罐子破摔的任由她拉着走。 张大郎正沉着脸坐在饭桌旁,底下的二三四五都面面相觑的老实坐着。 张大锤左右看看,挠着脑袋问道:“二妹跑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大家便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忙出去查看,就见张大妹面无表情的把张二妹往家里拖,而张二妹正嘤嘤的哭泣,委屈得不得了。 张大锤就问道:“这是怎么了?二妹,你怎么惹你大姐了?赶紧跟你大姐道歉,大妹,二妹做得不对你教训她便是,怎么把她拖成这样……” “爹,二妹的婚事提前吧,明天你和大哥去三村问问,能不能这几日就成亲,聘礼少一些我们不介意。”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亲家二妹有问题吗?以后她日子还怎么过? 张大锤震惊的张大了嘴巴,看看面无表情的张大妹,再看看哭哭啼啼的张二妹,一张脸慢慢的沉下来。 张大锤转身回堂屋坐下,紧了紧拳头看向张二妹,“你做了什么事?” “我能做什么事,我啥事都没做,反倒是大姐把我关屋里,不许我出房门一步……”张二妹满脸怨忿的瞪着张大妹。 张大锤闻言气得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转向张大妹,“大妹你来说。” 张二妹便咬了咬嘴唇,倔强的看着他们。 张大妹低声将今天晚上的事说了,最后道:“爹,顾景云那人您也知道,惹到了他他要是不放心上还好,一旦放在心上便睚眦必报……” “不就是二妹喜欢他吗,他要是不喜欢拒绝就是,他难道还能因为别人喜欢他而报复?”张大锤满脸迷茫,“哪有这样的人。” “爹——”张大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略显烦躁的道:“关键是顾景云不是一般人,他就是个神经病。他看到的不是二妹喜欢他,而是二妹伤害了黎宝璐。” 张大妹瞥了张二妹一眼,不留情义的道:“他那样的人,别说喜欢他的是二妹,即便是个天仙,不在他心里,他也不会为此感到高兴的。二妹喜欢他是没有错,但错就错在她仗着她的这份喜欢去妄求不属于她的东西。” 张大锤蹙眉,觉得大妹说得太狠,颇有些不赞同的看向她。 “爹别这么看我,我说话虽不好听,却是一心为了兄弟姐妹们着想,现在趁着顾景云还没找上门来,我们赶紧把二妹嫁出去,这是对她最好的办法。” “可无缘无故的,把婚期提前这么多,亲家肯定会究其根底的。”张大锤烦恼道。 “就说大哥看中了个姑娘,急着要娶媳妇,现在还差一些彩礼,就等着他们家的聘礼救急,”张大妹道:“话虽然不好听,也会让二妹在亲家面前矮一头,但只要家里的兄弟在二妹婚后多去三村走动,亲家会改变态度的。” 张大锤想了想便点头,“那明儿一早我跟你大哥去三村。” “我不嫁!”一直安静的张二妹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瞪着张大妹道:“你就是想害我,嫁给罪民能有什么好,一辈子劳心劳力,连饭都吃不饱,生了儿子要用血来养,生了闺女要溺死,真要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嫁?” 张大妹心一寒,静静地看着她。 “二妹你闭嘴,”张大锤吼道:“向你大姐道歉。” 张二妹抿嘴,固执的瞪着他们道:“我不要嫁给罪民!” “你就是罪民,你不嫁给罪民你还想嫁给谁?”张大郎没他爹那么好的脾气,瞪着她道:“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黎宝璐也是罪民,她怎么就能嫁给良民?”张二妹哭道:“爹,哪怕是做妾,我也要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张大锤气得扬起巴掌,看到她倔强抬着脸,这巴掌就怎么也落不下去。 张大妹垂着头坐在一边,见状起身道:“爹,我们先吃饭吧,既然她不想嫁就算了,以后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 “大妹!”张大郎不赞同的看向她。 张大妹便冷笑道:“她既说我要害她,那我自然要避嫌,以后她的事你们不用问我,不过我看她的事你们也做不了主,既如此不如都撒开手去,以后她有什么造化全凭她自己。” 以为三村的那门婚事是大风吹来的? 那个人选是她费尽心机挑选出来的,又费尽心力的把二妹的名声传到他耳边,谋划了大半年才谋到的婚事。 她为她劳心劳力,对方不念她的好也就罢了,竟然还对她心生怨忿,既然如此,她何必管她? 张大妹一向果断,说丢开手便丢开手 张大妹能彻底切断藕丝,张大锤和张大郎却不行,俩人把张二妹关屋里,第二天便去了三村讨论婚期,用的便是昨天晚上张大妹随口给出的理由。 家里最聪明的就是张大妹,爷俩苦思了一晚上也没别的好借口,只能用这个。 不过这亲家不愧是张大妹千挑万选的,虽然已信了八分,却没有一口应下新婚期,而是表示要与家里人商议一下,明天再给回话。 但当天下午三村就有人到一村来串门。 突然提前婚期,人家怎么也要打听一下。 少了张大妹在后面出谋划策,两个粗心粗肝的大老爷们哪里知道亲家会杀回马枪,回去忐忑的等消息。 三村的人摸过来和一村的打听张家的情况。 村子就这么大,昨儿晚上张二妹又不知收敛的大喊大叫,自然有人听了去,加上人家也不蠢,略一联想便猜了个七八。 见三村的人来打听,有的人秉着不拆人姻缘的理念只作不知,但也有的人多嘴说了几句。 反正张家也并没有与他们打招呼说不准往外说。 不知这一切的张家父子在等消息,而深知其中弯弯绕绕的张大妹却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倚窗而立的张二妹便去秦家做饭。 顾景云带五个木匠看过游戏屋,并将图纸拿出来与他们详细解说过,他们虽未打过这样的物件,但既有图纸,他们便能摸索出来,因此都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 五人商议好所需的木材,又分好各自的职责与任务,便拿了各自的图纸去研究。 而顾景云则去请村里的人进山选木材。 张大妹若无其事的来秦家帮工,好似昨晚上的事没发生过一样,但心中的那口气一直提着未曾松懈。 黎宝璐也早忘了张二妹,从昨晚到现在她整个人都浸在蜜里,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想别人? 张大妹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看黎宝璐,见她脸上一直带着甜甜的笑,不由又惊又疑,以她对黎宝璐的了解,此时她就算不伤心,也肯定不会开心,怎么反而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张大妹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做完晚饭要离开时,从外面回来的顾景云叫住她。 张大妹停住脚步,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顾景云脸上带着笑容,不是冷笑,而是真切的笑容,看上去心情很好,他扫了张大妹一眼,道:“看紧你妹妹,这次我可以不计较,但再有下次你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张大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好,但总算是一件好事不是? 第115章 心动 从前院进第二进时左转有一个小院子,顾景云的书房便在那里,顾景云快要走到院门口时一顿,驻足想了想还是转弯饶进后院。 厨房便在后院,黎宝璐正将最后一道菜起锅,一旁的托盘里已经放了三个菜。 顾景云还没走到门口她便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来看。 顾景云在门口停住脚步,对上宝璐亮晶晶的眼睛,第一次觉得宝璐会功夫也不怎么好。 俩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便不约而同的移开目光,顾景云一本正经地说着废话,“饭菜做好了?” “好了。”黎宝璐眼尖的瞄见他通红的耳朵尖,忍不住抿嘴一笑,主动招呼他道:“你要不要帮忙把菜端出去?” “好呀。” 顾景云从橱柜里抽出一个托盘,把剩下的菜全放上托盘。俩人便一起端着往饭厅去。 三个大人看到两个孩子并肩款款而来,不由赏心悦目起来。 何子佩更是对抱着闺女的秦信芳笑道:“两个孩子都出落成大人了。” 秦信芳挑了挑眉,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他微微笑道:“年轻很好!” 把饭菜端上桌,顾景云便主动给大家盛汤,秦信芳眉眼不动,何子佩和秦文茵却是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耳尖泛红,面颊微醺,再看黎宝璐,她的脸色也带着薄红,两个大人不由抿嘴一笑。 在场的三人都是从这个岁数过来的,而且他们全部是自由恋爱,自然能察觉到两个孩子中暧昧的气氛。 何子佩与秦文茵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们一直觉得两个孩子之间是亲情已满,爱情,两个孩子只怕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亲情自然要比爱情稳妥,但人生七情,少一种都会是遗憾,而现在两个孩子明显开窍了,且对彼此都有意,即使他们已是夫妻,何子佩和秦文茵依然高兴无比。 但另一个问题不由提上日程,何子佩与秦文茵咬着耳朵道:“该让他们分房睡了。” “可景云把宝璐的房间用来做游戏间了,”秦文茵犹豫道:“那孩子一向倔强,他只怕不会答应。” 秦文茵一直病着,根本管不了他。而且别说她,就是秦信芳亲自出面只怕也玄。 何子佩就叹气,“孩子主意太正也不好呀。” “不管怎样得找他们谈一谈,两个孩子年纪都小。”何子佩低声道:“宝璐那儿我去说,景云就由你大哥去。” 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兴早婚,盖因早婚不仅有伤寿命,孩子也不易存活。 而秦家的孩子在子嗣上向来艰难,秦家人在这一方面就尤为重视。 晚上大家各自回房时何子佩就与丈夫提起这事,秦信芳则摇头笑道:“不必担心,景云博览群书,这些他都懂,他又一向克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克制的顾景云同学此时正紧紧地抱着黎宝璐,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盯着她通红的脸颊看了一会儿,热热的呼吸喷薄在双方的脸上,黎宝璐只觉得心发慌,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 顾景云便低头含住了她的嘴唇,轻轻地啃噬一下,他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新大陆,不断的探索探究。 顾景云半压着黎宝璐,头抵着她的,无奈的叹息,他们太小了,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顾景云克制住心中的情意,起身拽过小被子给她盖在肚子上,低声道:“快睡吧,明日商队回来你去查账。”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抱着被子连连点头。 顾景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榻上的黎宝璐却在翻了两个身后便沉沉的睡过去。 听到隔壁传来的轻轻鼾声,顾景云气得喷出一口气,真是小没良心,他在这里计划他们的未来,她倒是无忧无虑。 黎宝璐在鸡鸣第二遍时便从床上爬起来,先飞上屋顶打坐了半个时辰才跳下来打了一套拳,一套掌才神清气爽的去洗漱。 顾景云正捧着一本书在晨光下阅读,黎宝璐眼角的余光扫过去,便发现他的书隔老半天才翻一页,她挠了挠脑袋道:“我要去厨房做早饭,你要不要去?” 顾景云立即收书,起身道:“好啊。” 早饭是俩人做好了端上来的,秦信芳看见俩人这么黏糊,不由牙疼了一下。 以前两个孩子也称得上是形影不离,但之间并没有这种氛围,黎宝璐去习武时顾景云会拿了书找个安静舒适的地方自己看,看完书还能自己找乐子拿了棋盘来自己与自己下棋玩,或是抱了琴随意弹奏几下。 而黎宝璐在顾景云有事时也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做,或是打坐练武,或是弹琴练字,总之不会黏黏糊糊的非要跟在另一人屁股后面。 见两个孩子吃完饭又要牵手一起往外走,秦信芳便叫住顾景云道:“商队的账簿让宝璐去查,你到书房来,我考校一下你的功课。” 秦信芳顿了顿又道:“即使你已胸有成足,学业也不能松懈。” 顾景云看了黎宝璐一眼才转身跟着秦信芳往书房去。 黎宝璐则去前院半厦那里等张一言和张六郎。 这里凉风习习,虽然已入初冬,但琼州依然炎热,黎宝璐坐在半厦里吹着凉风差点睡着。 张一言带着张六郎来便看到她的头一点一点的。 他不由轻咳一声,含笑问道:“顾小公子呢?” “他正被舅舅考校功课呢,你把账本给我吧。” 张六郎立即把怀里抱的账本给她,黎宝璐边翻边问,“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但商队的规模也就这样了,毕竟罪村就这么大,”张一言坐在他对面,道:“只要没人与我们争,每个月除去工钱都有十四五两的进账。倒是公子在县城开的茶馆越经营越好,现已开了两家分店。” 黎宝璐看出张一言是垂涎茶馆的掌柜位置,张一言也的确很有经商和管理的天赋,但是,“可你是罪籍。”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张一言的雄心壮志被浇灭大半,他苦笑一声道:“是啊,我是罪籍。” 他感叹道:“我要是女的就好了,嫁个良人就能转良了。” 张六郎憨憨的挠着脑袋道:“万一你一出生就被你爹娘溺死了咋办?” 张一言一噎,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他脑袋,瞪眼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张六郎委屈的嘟嘴。 黎宝璐低头快速的翻着账本,她心算不错,而且从小就被何子佩教导,看这些简单的收支账簿不成问题,不到一个时辰她就翻完了,里面有些收支模糊的地方她也一一问过了,确定没问题后便合上账簿,道:“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入冬了,出海的船少了,海货也少了,所以我们定了一个月再出去走一趟。” 黎宝璐暗暗点头,“六郎在商队中如何?” 张一言瞥了他一眼道:“虽然有时候太憨,但商队中的事他都懂,而且人规矩,又老实,可以接手。” 张六郎眼睛亮晶晶的,绷直了脊背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却道:“那下次再出商队就让他单独带着走一趟。” 张一言点头,装作不经意的打探道:“那我要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景云哥哥要怎么安排你,但肯定要比管理一个商队要难得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一言闻言激动起来,他就喜欢不简单,张家的日子现在一村是第二好,至少家里人已经不缺吃穿了。 他的身份限定了他有许多事不能做,就连组建商队都是顾景云给他出的主意,他不想再日复一日的走村串巷的收海货,他想要做更多的事。 但在罪村范围内,他还能做什么事呢? 张一言自认聪明也找不出自己能做的事,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顾景云,对方不仅比他聪明,还有功名。 他抱着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的期望,若是顾景云能让他摆脱罪籍,哪怕是为奴他也愿意。 黎宝璐让张一言自己去书房找顾景云,她与张六郎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张六郎才挠着脑袋憨笑道:“宝璐,你好像又黑了点。” 黎宝璐脸一黑,“我很怀疑张大哥的判断,你真能管好一个商队?” 张六郎紧张起来,立刻保证道:“宝璐你放心,我一定能管好的,其实自顾小公子让一言哥考核我的时候,一言哥就把商队的事都交给我了,我一直做得很好的。” 黎宝璐无力的挥手,“我知道了。” 张六郎抿嘴,一再的道:“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只是以后别再瞎说大实话了,那样我会很想揍你的。” 张六郎脑子反应有些慢,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也没弄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看到张六郎,黎宝璐便想起张二妹,这两个以前可是她最要好的两个小伙伴,现在一个自作聪明到愚蠢,另一个却是憨蠢,她交朋友的眼光有些堪忧啊。 “你回家见过二妹了吗?” “见过了呀,现在你也回来了,我们要不要进山去打猎?冬天吃烤鹿肉最好了,我叫上我几个哥哥,我们一起进山找找,让二妹给我们做饭……”张六郎兴致勃勃起来,以前这样的事他们常做。 黎宝璐闻言心中一叹,知道张六郎还不知道二妹干的事,不过她也没点破,反正那事在她看来已过去。 不过她也并没有答应张六郎,而是道:“我要跟着我师父进山,不方便带你们。” 张六郎微微惋惜。 第116章 益民 张一言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前倾的看向顾景云,在顾景云面前,他怎么也不敢范松。 顾景云停下笔,把手中的课业移到一边晾干,“商队的发展已稳固下来,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公子,我是罪籍,不管做什么都不方便,而在罪村里我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你想让我帮你转良?” 张一言期盼的看他。 顾景云冷笑道:“我要是有这本事,我还回来这里干什么?” “公子,我家的情况与秦家不一样,我父亲是因贪污而流放,当时他不过一小小的五品知州,现在估计都不会有人记得他了……” “我不会为了别人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的,”顾景云打断他的话,“若你抱的是这样的期望,那我们趁早分道扬镳。” 张一言微微失望,但他的拒绝也在自己的预料中,因此他毫无压力的对顾景云跪下,“公子,是我妄想了,您放心,我不会再有这种想法。” 才怪! 顾景云低头看着他,所以他更喜欢和信任张六郎,却也不得不承认,张一言用着更顺手。 他也不在意张一言的那点言不由衷,反正他现在还能掌控住他不是吗? “琼州的罪村现有十个,预计以后会更多,而每年都有新增人口,除了新流放而来的人,还有新出生的婴幼儿,这些人都会长大。罪籍人口及其后人占了琼州人口的三分之一,还不算出嫁到良民中的那部分人。”顾景云道:“这样广袤的土地及庞大的人口,你说想不出能做什么,除了朝廷和压迫及罪籍的限定外还因为你们懒。” 张一言面色稍红,“公子有什么好主意?” “没有好主意,不过是些浅见。” 顾景云:“流放到此的人,除了被冤枉的,其余皆是罪有应得之人,我不觉得他们值得帮助,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后人却是无辜的。罪村范围内山岭较多,适合种植的土地很少,而且多扎在海域较为贫瘠凶险之地,所以他们穷,因为他们能得到的资源有限。还因为他们被限定了活动范围,少了许多选择。” 张一言猛点头。 “这是愚昧的想法。” 张一言点到一半的头差点扭到。 顾景云便冷笑道:“衣食住行皆能生财,现在罪民们打渔将海货晒干后出售的行为便为食,但其他三项你们就不能做吗?” 张一言一愣,道:“可,可我们行动受限……” “琼州码头有许多商船停靠,只要你们有货物,能让他们心动,何愁换不来钱?” “这次我出去行走一趟,发现一斤上好的茶叶可卖到八两一斤,而那些名茶则是以两计,一两茶叶值百两银的都有,而最差的茶叶也能卖到七八十文一斤。刨除中间转过的客商,茶农卖出去的茶叶在一斤十五文到三十五文之间。这是按最差的茶叶计算。”顾景云转头看向窗外,他的窗口正对着远处的山岭,郁郁葱葱的绿树点缀其中,看得很让人赏心悦目。 “琼州气候温暖,又多山岭,其他的作物或许难以存活,却很适合茶树,桑麻一类的作物。若罪村的罪民和向善村的良民学会了种茶制茶,有往来于此的客商销售,还愁没有金银粮食吗?” 张一言内心一片激荡,不由攥紧了拳头,“公子已计划好了要种什么茶叶吗?” “没有,”顾景云淡淡的道:“我就那么一想,琼州适合怎样的茶叶还得你自己去调查试验。除此外还有桑麻。” “桑能喂蚕,其中好处我便不说了,麻却是能直接制衣的。”顾景云顿了顿道:“绸缎很好,一匹绸缎差的能卖四五两,好的千金难求,但大楚有多少人能穿得起绸缎?” 顾景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我穿的是棉布,而你,罪村的罪民及外面琼州的普通百姓,他们大多穿的都是麻布。在琼州,除了县太爷及那几位大地主,还有谁穿得起绸缎?” 有,你们秦家人。 张一言在心中默默地道,不过他不得不认同顾景云的话,琼州没几人穿得起绸缎衣裳,外面的人即便多些,也不会比穿棉布和麻布的多。 “茶叶你们一时不会种,不会制,但苎麻你们一定会种,麻布你们也一定会织,琼州往外便是通往中原,藩外之国的广州,优势在此,你们还哭着叫着说找不出事做吗?” 张一言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自己在罪村原来也能做这么多事。 苎麻他当然知道,他家就种有,他走过的村庄家家户户都种有,有的人家在自留地那里劈出一块地来种,有的人家人口较多的便专门拿出一块地来种,还有的人家直接在田间地头种上一圈,里面依然是庄稼。 苎麻收获后就剥麻,用纺机可织成布,每家的女人都会织,不会也会被生活逼着学会的。 比如他娘,来前别说织布了,连苎麻长啥样都不认识,但他们没钱买不起衣服,他爹只能跟着别人学种麻,又拿了家里鸡下的蛋求人教会他娘织布,学会后便砍了木料,拎了家里的五只鸡去请罪村的木匠帮忙打了一架纺机。 罪村各家各户的纺机和织布本事都是这么来的。 茶叶的事可以暂且放在一边,苎麻却是能够立即种植的。 张一言一颗心火热火热的,问道:“公子,布织出来卖到何处?” 顾景云摇头,“不知。” “那公子可有了计划?” 顾景云继续摇头,“没有。” 张一言被噎住,瞪着眼睛看他。 “所以我才叫你来,种植苎麻和织布得你亲自和组织,商家也得你去找。” 张一言愣愣的看着他,“那公子你做什么?” “我帮你换掉琼州的县令,让你的货物出去的不是太艰难。” 张一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眼睛闪亮的道:“谭谦要走了?” “啊~~”顾景云似笑非笑的道:“说不定以后他会来跟你们作伴。” 看着顾景云的笑容,张一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片刻后喜悦就盖过了这一瞬间的危险感觉。 他实在是烦透了谭谦。 谭谦当了九年的琼州县令,窝都没挪一下,税收一年比一年重也就算了,各种捐赋也冒了出来。 特别是针对他们罪民的,谭谦恨不得拿刀把他们骨头敲碎了吸髓。 这几年罪村为什么娶媳妇难? 因为很多人家因为养不活那么多人都会选择先溺死女孩,要是粮食还不够,或是丁税凑不足,那便轮到年纪小的男孩,再是年长的老人…… 一个接着一个,最后要是连自己的丁税都凑不足了,那就是直接一条绳子吊死。 这些年张一言他见的还少吗? 要不是有他这支商队帮着罪村的村民逃掉一部分捐和城门税,死的人更多。 一村因为有秦家和商队在,大家的日子虽然也难,但至少生下来的孩子都能保住,所以对谭谦的恨意不足。 但在其他罪村,张一言毫不怀疑,再过几年谭谦要是还不挪窝,罪村的罪民们只怕要忍不住造反了。 所以不怪张一言高兴,要不是在顾景云面前,他都能蹦起来大笑三声。 “公子放心,只要您能解决谭谦,那我就能把这事做好,从种植苎麻到销售,我一定不麻烦您。” 顾景云满意的点头,这就是他喜欢用张一言的原因,只要给出一个方向和一些帮助,他就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绝不叫他多费一丝心,不像张六郎…… 张六郎此时正跟黎宝璐问计,“我们商队只收海货,我觉得也太过单调了,你说我从城里贩些货物回来,在走村收货时卖给村民们怎么样?” “不知道,你自己拿主意吧。” 张六郎苦恼道:“我就是不确定才问你呀。” 黎宝璐想了想道:“那你回去问问你大姐吧。” 张六郎皱眉,“她,她哪懂这些事呀……” 黎宝璐冷笑,“她懂的比你多多了,你要是能有她一半强也就不会来问我了。” 张六郎抿嘴,半响才道:“黎宝璐,你是不是吃了枪药,今儿怎么总是针对我?” “没有,”黎宝璐矢口否认道:“我就是有点担心我家商队。” 张六郎便气哼哼的道:“瞧不起我,你等着吧,我主持的商队不会比一言哥差到哪里去的。” 黎宝璐冲他挥手,“好志向,希望你能实现。” 张六郎便气呼呼的跑了,回到家想了想,转身就跑去找张大妹,“大姐,有件事你帮我参考参考。” 张大妹正在用纺机织布,闻言手脚不停,边挑着丝边笑问,“什么事?” “我想让商队兼着卖货,你说村民们会买吗?” “不会。”张大妹想也不想的道。 张六郎噎了半响才问,“为啥?” “因为没钱呀。”张大妹惊奇的看他,“大家连交税的钱都凑不齐,哪有钱买货郎的东西?” “针一根能用上十年,线能自己搓,衣服所用的布料自己织,油盐酱醋里除了盐,其余的东西谁家不是自己制?至于其他东西,不用又不会死,谁有那个闲钱去买?” 张六郎抖了抖嘴唇道:“好有道理。” “等罪村的人有了钱你再想这事吧。” “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钱?” “不知道,”张大妹叹息,“或许换一个县太爷会好些吧。” 以前谭谦没来的时候,村里的孩子每到大人进城卖海货时都能吃些糖,但现在…… 第117章 合作 等顾景云收到贺掌柜叫人传来的信时,他们已经穿上了夹衣,天气变得寒冷起来。 妞妞因为变天发热,秦信芳不敢离开半步,因此让黎宝璐和顾景云一起去县城。 周白术交给黎宝璐一张单子,“库房里的药材不足了,这些是需要补充的药材。”周白术顿了顿又道:“你舅母奶水不足,若能找到下奶的羊,买一头回来吧。” 张一言也跟着他们进县城,他还背着三匹麻布,黎宝璐看见他不由好奇的盯着他看。 顾景云就解释道:“他有生意要与贺掌柜谈。” 张一言这段时间跑了好几个村庄,倡议大家拿出一部分土地种植苎麻,虽然不少人被他鼓吹得动了心思,但因为害怕织出来的麻布卖不出去,大家都没敢第一个下种。 张一言想,要是先找好销路,大家看到了希望或许就积极了,因此带了三匹麻布跟着顾景云去见贺掌柜。 贺掌柜给顾景云带了他需要的颜料,除此外还带来了贺家的请帖,“明年公子若是进广州,不如在贺家别院住下,那里常年有下人打扫,又临近书院,既方便读书又清幽雅静。” 顾景云婉拒道:“贺掌柜的美意在下心领了,我与同科早已约好要一起,便不去叨扰贺掌柜了。” 贺掌柜微微惋惜,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黎宝璐时又打点起精神,他笑眯眯的道:“久不见夫人,夫人出落的更加好了。” 黎宝璐冲他抿嘴一笑,这三个月来她很少进山打猎,也很少去晒太阳,自然变白了一些。 贺掌柜拿出一个盒子推给她,“顾夫人,这是底下人孝敬上来的珍珠,我看正衬夫人,夫人不如拿去串成项链。” 黎宝璐闻言挑眉,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珍珠,微微点头,让黎宝璐收下。 贺掌柜便松了一口气。 黎宝璐则好奇,贺家是有事要求顾景云,不然怎么会给她送这样的礼物。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珍珠与现代不同,现代的珍珠大部分是养殖而成,成本不高。 但这个时代的珍珠全是采珠人冒着生命危险从水底或海底采上来的,又经过几道手后这价格可是杠杠的。 珍珠比黄金还难得。 黎宝璐的目光转到张一言身上,心中微叹,合该张一言运气好,这时候拿着麻布来找贺掌柜,只要价钱合适,货不差,贺掌柜一定会收下的。 黎宝璐预料的不错,贺掌柜在仔细看过张一言带来的麻布后便沉吟道:“若是你们的布料都是这个质量,倒不难卖出去。” 他顿了顿笑问:“这是顾公子的生意?以公子之才,做这个生意倒是屈才了,我贺家还有几项海贸生意,顾公子若有意不如也投些钱,或占一股两股,等船从海外回来便是一大笔钱。” 这跟白送钱有什么区别? 张一言咋舌,没想到顾景云在外面这么受欢迎。 黎宝璐却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拿眼睛去瞟顾景云。 顾景云回绝道:“我现下对海贸不感兴趣。” 应该说他对做生意都不感兴趣,不过是需要和不需要之分罢了。 “这桩生意我虽占了一半,但我对此也并不多感兴趣,不过我从小在罪村长大,眼看它贫苦无依,多少有些不忍。贺掌柜若觉得这门生意能做,那我们就定好契约,村民们也能早日种植苎麻,若是觉得这门生意无前途,那便拒绝,买卖不成仁义在,顾某人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贺掌柜。还望贺掌柜据实以告。” 贺掌柜便明白了,顾景云不把着这门生意要钱,他是要给罪村的百姓一条出路。 他在心里算计了一番,道:“张公子带来的这三匹麻布占了上中下三品,若以后最次的麻布也是下品这个质量,那我们宝来号都能收,不过价钱嘛怕是不高。” 贺掌柜道:“顾公子是我朋友,我便在这里明言,你带来的这三匹麻布中,上品在铺子里大概能卖一百文一匹,而中品在九十文左右,下品在七八十文之间。” 张一言激动。 “但这布匹我得运过海峡,上了岸后还得往内陆运,期间的成本可不低,加上转手出去,总得让店家有个盈利空间,因此我我这儿能给你的便是上品三十文一匹,中品二十文一匹,下品则是十二文一匹,你看如何?” 张一言心一冷,这价钱差的也太多了吧。 贺掌柜解释道:“途中运输的损耗,人工成本,车马成本这些可都不低,这价钱已是看在顾公子的面上优惠更优惠了。” 张一言扭头看向顾景云,顾景云优哉游哉的端了茶细品,他只出本金,并不会参与其中决策,张一言得学会自己拿主意。 张一言垂眸想了想,这单价是不高,但苎麻在海南一年能收三茬,他娘动作慢,但五天也能织出一匹布来,村里速度最快的是张大妹,两天能得一匹布。 所以只要苎麻原料跟得上,她一个月就能得十五匹布,质量算中品,那一个月就是三百文钱。 哪怕只能织半年,那一年也有一千八百文…… 张一言想到还未有头绪的茶叶种植,咬了咬牙点头道:“好,那便以这个价钱定下。” 贺掌柜嘴角微翘。 双方订立契约后便回村。 张一言忐忑的问,“公子,我们可亏了?” “亏也亏不到哪里去,你们不是刚订了两年的契约吗?”顾景云靠在马车上看着路边的飞速后退的绿树轻声道:“现今我们处于弱势,没有与他谈判的资格,亏便亏些吧,两年后你且再看。” 张一言看着顾景云的侧脸抿了抿嘴,其实是有办法的,只要顾景云愿意为他说一句话,价钱肯定能提上来。 但顾景云表达的很清楚,他是给罪村的村民们找条出路,并不是要承担他们的未来。 他自然也不会以欠宝来号的人情来提高单价。 张一言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该说顾景云热心还是冷血。 他明明是要罪村的村民们过好一些,但指了路后便撒手不管了,过得是好是歹全要他们自己去争去抢,就算他抬抬手就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他也不愿意多抬一下。 三人沉默的回到村庄,张一言帮着把颜料都扛到游戏屋便告辞了。 顾景云扫了一眼他的背影,扭头问黎宝璐,“你也觉得我冷血吗?” 张一言情绪表达的虽不明显,但顾景云是人精,张一言少说一句话他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不,”黎宝璐抬头认真的看着他道:“没有谁有义务去负责别人的人生,过得好与不好该取决于自己的努力。你费心劳力的为他们指了一条明路,还为他们把这条路打上基石已是最大的恩情。” “但人总是不满足的,他们不想着往前将路开拓得更大更远一些,反而回头来抱怨你打的基石不够平整,”黎宝璐顿了顿道:“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去理会。” 顾景云嘴角微翘,牵住她的手道:“走吧,我们去整理一下颜料,我已经选好了要画的故事,你选好了吗?” “我还在想。” “那你可得抓紧点,都快要过年了,再有半年我们就要去广州了。”只要他在意的人理解,他便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但黎宝璐却不愿意让张一言一家独大了,晚上她躺在榻上想了半天,最后爬起来跑到顾景云的床边去推他,“让张大妹和张一言一起负责这件事吧。” “嗯?”顾景云被摇醒还有些迷糊。 “张大妹聪明且坚韧,能力并不比张一言弱,与其放任他坐大以后你还要操心与他分道扬镳的事,不如让张大妹去牵制他。而且张大妹脑子比他更清楚。” 张大妹冷酷又重情,黎宝璐对她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但却是真的佩服她的。 那样的女人,若是能生在她的前世,必然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强人,可惜她生不逢时。 可在这规矩模糊的罪村,或许会是张大妹的机遇也不一定。 黎宝璐越想越激动,摇着顾景云道:“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让张大妹跟着张一言一块儿干。” 顾景云半响才听明白她的话,哑着声音道:“好,你做主便是。” 黎宝璐高兴起来,“那我明天就和张大妹说,正好她要来家里做饭。” 说罢就要回榻上去睡觉,顾景云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都冷了,不会多披一件衣服吗?” 他朝里移了移,拍了拍自己的床铺道:“在这儿睡吧。” 黎宝璐脸色涨红,使劲儿的想抽出自己的手,“我在榻上睡就好。” 顾景云面色一冷,“被窝都冷了,你是嫌家里的药太多了吗,上来与我一起睡。” 黎宝璐心肝颤了颤,最后还是爬上了床躺进被子里,顾景云满意,与她躺在一个枕头上,双手牢牢的抱着她不一会儿就入睡了。 黎宝璐在心里唾弃前世的自己,都怪你,就因为你那乱七八糟的见识,害我误会景云了吧,人家就只是单纯的睡觉。 脑海中前世的小人背着身子蹲在地上对手指。 在温暖的被子里,黎宝璐打了一个哈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也睡过去了。 顾景云睁开眼睛,盯着黎宝璐的睡颜看了许久,最后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抱着她也心满意足的睡了。 第118章 机会 “我?”张大妹瞪大了眼睛,半响才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是说让我和张一言一起负责布坊的生意?” 黎宝璐点头,“从种植苎麻到纺织,再到销售,这是一块很长的管理过程,而你对纺织很精通,在这一点上比张一言要强,所以我想请你一起加入布坊。” 张大妹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露出自信的微笑道:“好!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从秦府出来,张大妹第一次兴奋的蹦起来,捏着拳头低叫一声便往家里跑去。 她有了自己的出路,有了更广阔的田地! 张大妹激动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女人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太艰难了,想要有尊严,自主的活下去更难。 张大妹深知这个机会的重要性,她跑了一会儿,将激动压在心底,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转弯去找父兄。 张大锤和张大郎正坐在海岸边扯网晒网,快要过年了,大家都不出海了,趁此机会大家要把网梳理好,破了的补,湿了的晒,总之要把吃饭的家伙弄好。 张大妹跑到张大锤身边,张大锤便憨憨的笑问,“大妹怎么来了,秦家那边忙完了?” “嗯,午饭等晚一点再去做,”张大妹眼睛亮晶晶的,道:“爹,黎姑娘又给了我一个新工作。” 张大锤高兴,“什么工作?” 张大妹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黎姑娘让我跟着张一言一块儿管布坊。” “布坊?”张大郎放下手中的活儿上前,“顾景云真的要开布坊?” 张大妹狠狠地点头,“听黎姑娘的意思,开春后就要着手组织大家种植苎麻了,他们连销路都找好了,只等做出合格的麻布来。” 张大郎紧了紧手中的渔网,沉声道:“一会儿我带二弟他们去圈地开荒。” 张大妹转头看向张大锤,低声道:“爹,等我们家有钱了你就给我们找个娘吧。” 张大锤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嘟囔着道:“小孩子胡说些什么呢。” “大妹说的没错,爹,我们兄弟和二妹的婚事都得有人操持,大妹毕竟是姑娘家不好出面,所以您还是娶个媳妇吧。” 以前是没钱,张大郎不敢想,既然现在大妹找到了长久的工作,他们也多一项生计,这些自然要提上日程。 张大锤的能力并不弱,如果只他一人,他早就能娶媳妇了,可惜为了养他们这些孩子,硬是一个人熬了过来。 既然有希望了,他们自然不希望义父终身不娶。 张大郎转身和张大妹商量,“黄花大闺女肯定看不上咱爹,你往外村找找,看看有没有寡妇愿意改嫁的,我们不介意她带孩子,只要人品好,不挑事就行。” 张大郎顿了顿道:“要是没孩子更好。” “我知道怎么找,你先带着二郎他们去开荒吧,我先回家一趟,一会儿还要去秦家给木匠他们做饭。” 张大郎蹙了蹙眉,好奇的问道:“秦家到底在干什么,这俩月光听他们在铛铛的干活,五个人干两个月,难道还干不出来?” 想起她偶尔瞥到的游戏屋,张大妹歆羡道:“在给孩子做玩具呢,那孩子运气好投生在了秦家。” 别的人家,生下闺女来即使不溺死也不会善待到哪里去。 结果秦家不仅请了专门的大夫在家里住着,还因为孩子奶水不够喝而买了两头羊下奶,又花费巨资给她建了那么一个漂亮的游戏屋。 说她是被捧在手心里一点也不过分。 以前他们常觉得顾景云幸福,孰知还有比他更幸福的人。 “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黎姑娘说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工程就结束了。” 张大郎低头看向妹妹,道:“你现在对她倒是客气,以前都是连名带姓的叫,现在一口一个黎姑娘。” 张大妹就叹息,“大哥,不管我有多嫉妒,多不喜欢她,我都会感激她给我的这个机会。女子在这世上太艰难了,而村里有这么多人,她没找其他人,而是特意选了我这个女流之辈,就冲着这个知遇之恩,哪怕是叫我立时死了,我这一生也值了。” “她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但她却愿意一次次的给我提供机会,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只有好恶,还有欣赏与敬佩。” 张大妹目光复杂,一样的出身,不一样的境遇,张大妹同样嫉妒黎宝璐,同样不喜欢她,但不得不承认,她欣赏她,也敬佩她。 她没有凭借身份压在他们身上,反而带着顾景云教他们识字,还愿意将书借阅给他们。 他们高人一等的身份带给他们的不是难,而是幸,所以即使她心生嫉妒,却依然敬佩她。 而黎宝璐的努力则是让她欣赏她。 许多次她起床出门去找野菜时总能看到她被她师父摔在草地上,不断的爬起,攻击,再被打倒…… 何况她还要读书,还要学习琴棋书画…… 努力总是更容易让人心折。 当然,真正让张大妹愿意臣服于她还是因为这次黎宝璐给出的机会。 她爱死了这个机遇。 张一言却差点为此吐血,他不理解的问,“为什么要张大妹跟我一起管理布坊?” 顾景云专注看书不理他,黎宝璐就竖着手指数道:“一,我们的布坊会很大,除了罪村,以后还势必会把向善村,甚至之外的良民村镇包括进来,人的精力有限,你需要合作伙伴;二,纺织多为女工,你收购布匹需要与女子打交道,张大妹比你更适合做这项工作;三,布匹有好坏之分,你分辨表面上的质量没问题,但其他隐藏的布匹问题你懂吗?而张大妹是纺织能手,论对麻布的认识她要远胜于你。” 张一言抿嘴,“照你这么说,她比我还合适布坊的管事?” “不,你别忘了还有种植与销售,你人脉广,而且能说会道,也常与外人接触,因此以后销售这块得由你来抓,”黎宝璐叹息道:“本来我还想再找一人专门负责种植这一块,这样三人负责三个板块,不仅专注也能轻松些,可惜我暂时找不到这样的人,因此种植这一块就由你们两个共同管理。” “好在你们都种过苎麻,对这一块应该不陌生,真正让我忧心的是纺织,收购和销售这三块,特别是销售,我们身份使然,使得我们出去便低人一等,很容易被人轻视蒙骗,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张一言见黎宝璐如此重视他,心里好受了些。 黎宝璐转身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来塞他手里,“这是《孙子兵法》的手抄本,常言道商场如战场,你拿去熟读理解透彻,以后说不定会遇到。” 张一言起身,抿嘴郑重的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布坊发展壮大,决不让人再像向这次一样压着我们。” “好志向!” 黎宝璐打发走张一言,愉悦的比了个剪刀手。 顾景云抿嘴一笑,“什么时候嘴这么巧了?” “不是嘴巧了,是变聪明了。” “你终于承认你以前很蠢的事实了?” 黎宝璐脸一黑,挥着拳头道:“再说揍你。” 顾景云便哈哈大笑起来。 张一言接纳了张大妹,黎宝璐便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即当天的晚上就让俩人过来相聚,顺便分一下各自的职责。 张一言直到和张大妹握手合作才想起他的另一个问题,即便要给他找合作伙伴也可以找个男的嘛,何必找个女的? 张一言苦恼,只要想到以后他要去找张大妹谈事情,他就头皮发麻。 张家可有六个兄弟,还全是好战分子。 感觉压力好大。 可惜见面会已过,三方已经签订了合约,他想反悔都不行了。 顾景云见两次来汇报事情都抿着嘴不悦,便冷笑着问,“是不满意我和宝璐的安排,还是不满意张大妹是个女的?” 张一言一凛,表白道:“公子和黎姑娘的安排自然没错,我也知道,布坊要是壮大光靠我一人是不行的,但张大妹,”张一言顿了顿道:“她是个女的,我与她处事多有不便。” 顾景云冷笑,“张大妹是女子,她尚且未说不便,你有何资格说不便?” 张一言哑口。 “别瞧不起女人,上天不会因为你是男的便多给你脑子,也不会因为张大妹是女的便少给她脑子。男女之别在于力量的差异,但我让你们做的是管理之责,不是让你们去耕地,更不是让你们去扛包,因此力量的差异可以完全忽略。你们的优劣取决于脑子,而目前看来张大妹略胜于你。”顾景云清淡的目光落在张一言身上,淡淡的下结论道:“你比她蠢。” 张一言差点吐血,不过他知道顾景云一直这样,在这个人眼里除了他舅舅就没人是聪明的。 包括黎宝璐! 但张大妹真的比他聪明? 张一言有些不服,不过他没跟顾景云争辩,而是卯足了劲儿干活,反倒把男女之别给搁到了一边。 第119章 希望 黎宝璐将颜料整理出来,按照颜色排列好,这才通知秦信芳和顾景云可以开始画壁画了。 黎宝璐负责一面宽墙,顾景云负责一面长墙,剩下的一面宽墙,一面长墙则全由秦信芳负责。 她虽与秦信芳学过壁画,但还未做过那么大的一一幅壁画,加上是给妞妞画的,黎宝璐尤其重视。 她先在纸上将自己的故事打好草稿,熟记于心后才开始下笔。 她画的是著名的童话故事——小红帽。 内容一点也不和谐,秦信芳看了眼画纸上被刨开肚子的狼,暗道:只希望他闺女以后不被这血腥的画面吓到。 再去看顾景云的要画的故事秦信芳不由气得跺脚,“你们俩人是商量好了跟狼杠上了?妞妞还未满周岁呢,你们就这么折腾她!” 顾景云蹙眉,认真的翻了一下他写下的故事,道:“这是马中锡的《中山狼传》,寓意深远,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故事,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不好,”秦信芳严肃的道:“妞妞不过是小孩子,这些故事不仅深奥还血腥,宝璐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样?” 顾景云瞥了舅舅一眼,“那舅舅准备了什么故事?” 秦信芳哼了一声,自傲的道:“我要画的是盘古开天,孔融让梨,愚公移山与仲由孝亲的故事。” 盘古开天解释天地之由来,孔融让梨为谦让,愚公移山为坚持,仲由孝亲为孝顺,他希望自己女儿所拥有的品质皆画在了画上。 这才是壁画的教育所在。 黎宝璐在一旁听了羞愧不已,“不然我也换一个故事?” “不用换,”顾景云淡淡的道:“你的故事可以告诉妞妞要听父母大人的话,这世上不会害她的只有父母亲人,而舅舅舅母见识并不凡,不会耽误她的。你的故事很好,就这么画。” 秦信芳轻咳一声,他绝不承认他不反对妞妞的话就是因为这个故事的内涵。 不过他可不想他外甥在游戏屋里画上《中山狼传》,这个故事太过深奥,不仅涉及到墨儒之争,还涉及到更深层次的哲学问题,实在不适合妞妞观看并学习。 不过顾景云要是会听他的就不是顾景云了,最后他依然往上画了中山狼的故事,还在最后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仁陷于愚,固君子之所不与也。” 他希望妞妞长大后可仁,却不能愚,当狠不狠,反制于畜生。 他的壁画最为复杂,因为其中有辩词,因此一幅壁画里还包括三幅小壁画,总体算下来,他的篇幅竟比秦信芳的四个故事还要大。 他既要读书,又要作画,身体又不是很强壮,黎宝璐心疼他,便帮他画些边角,他只需画主要角色变成,画中的驴,石头,道路,树林和赵简子的随从及马匹都为她所画。 画画的进度一下提高了不少,一个半月的功夫便已见雏形。 而木匠们已照着图纸把所有的玩具都打磨好通过验收,只等拿最后的工钱便能回家过年。 本来以为要做半个月的活干了三个来月,木匠们赚了一大笔钱,同时,他们也很舍不得离开。 这次之后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工作呢? 木匠们拿了钱依依不舍,一再的道:“少奶奶,以后要是还有用到我们的只管让人去叫我们,我们一准来。” “好啊,”黎宝璐笑道:“我这儿还真有件事要求你们,等过完年你们就来我家一趟吧。” 刘长福眼睛一亮,带头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我的布坊要开张了,明年必定需要很多纺机,你们都会做纺机吧?” 五人点头,“虽然各有优劣,但乡亲们的纺机都是托我们做的。” “若布坊的生意能继续,那以后纺机的需求量必定不低,但罪村和向善村拥有的木匠太少了,”黎宝璐沉吟道:“我想请诸位到时候在一村里教学,收几个学徒,教他们木工。” 五人抿嘴不语,这是他们吃饭的本事,是要传给家中后人的,他们并不想外传。 黎宝璐也明白他们的顾虑,道:“教学是可以拿束脩的,若是你们或你们的学生能够改进织机,还能拿到奖励。” “除了木工外,我还会请人教女孩们纺织,请人教孩子们读书和打算盘,并不只有你们这几位先生。” 五人吃惊,“少奶奶是要办学?” 黎宝璐沉吟片刻道:“算是吧。” 她的本意是培养木工制作织机和保养,培养织娘织布,培养账房管理布坊,一切为了布坊服务,可现在看来,或许她的目标可以更大一些。 见五人沉默不语,黎宝璐便道:“师傅们可以多想想,回去与家人商议一番,要是愿意,过完年便来找我,要是不愿这话就当我没说过。” 刘长福沉默半响,最后咬牙问道:“少奶奶,您只收一村的人做学生吗?” “不,凡是有意入学的,不论是哪个村的我都收。” “那束脩……” “束脩不用交,不过每年学校都会布置下一些任务,他们必须完成,若是不完成那便补交束脩。”见五人忐忑,黎宝璐便笑道:“放心,任务不会很难,也不会占去他们很多时间的。” 五人皆有些意动,他们家里都有孩子,若是能进学…… 而且跟着黎宝璐有束脩拿,要是拒绝了,以后他们只怕连布坊的订单都接不到,日子还会和从前一样。 虽然依然不甘心把自己的手艺交给别人,但五人却很向往改善生活。 五人心思复杂的收拾东西回家。 他们并没有隐瞒这个消息,因此随着他们回家,秦家要在一村办学的消息便传遍了所有的罪村和向善村。 在这条消息面前,罪村和向善村的信息传播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结合不久前传来的消息,村民们心思浮动起来。。 之前便有人进村鼓动他们开春后多植苎麻,好纺织麻布,说秦家会负责销售。 但大家都半信半疑,但今天,再听得办学之事,大部分人都信了。 整个流放区域,能有本事做这件事的也就只有秦家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秦家有个良民,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良民。 如果他们纺的麻布真的能卖出去,众人一想便心思火热起来,那不吝于给他们找了条活路。 村民们开始不辞辛劳的跑到一村来打探消息,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便直奔回家,让家里人保养好织机,开始拎着锄头出去开荒。 苎麻很容易存活,即使是种在路边也能长好,所以半山岭的土地也被他们开出来,打算一开春就种苎麻。 张大妹和张一言拿着本子开始走村串户的一家家统计明年种植的苎麻,以便做好明年的计划。 黎宝璐则一边画壁画,一边习武,一边深造自己的琴棋书画,再一边将村里的几间废屋收拾修缮一新,预备明年做学校用。 学校的校长自然是德高望重的秦信芳先生,黎宝璐和顾景云作为投资人,忙得不要不要的。 直到过年前两天黎宝璐才歇下来,当天便睡了一个懒觉,赖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顾景云也不叫她,按时起床读过书后便去吃早饭,吃完了才端一份早饭回来给黎宝璐。 黎宝璐就披头散发的洗漱完后横扫一片,爬上床继续睡。 顾景云坐在窗前,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的动静忍不住抽了抽嘴巴道:“还是起床活动一下吧,不然等过完年忙起来你该觉得吃不消了。” “我不,”黎宝璐慵懒的趴在被子上道:“我觉得现在不躺死,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难得有几天的休息时间呢。” 顾景云看向窗外,笑道:“不怕你师父来找你?” 黎宝璐泪流满面,悲愤的锤着床道:“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他我们在外被追杀的事了,明明我都那么忙了,他还往死里操练我……” 顾景云走到床前看了她半响,最后掀起被子盖她身上,笑吟吟的道:“那就睡吧,等想起的时候再起。” 可她睡不着了呀。 黎宝璐就是懒得起床,直接披着头发翘着腿在床上发呆。 顾景云见状摇摇头,背着手出门。 白一堂最近常往山里跑,宝璐又忙得脚打后脑勺,他屋里肯定又乱得跟狗窝似的了,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弟子不愿意动弹,他这个弟子的夫婿只能代劳了。 顾景云将大门关上,转身便看到两道人影躲了起来。 他不由眯了眯眼,重新打开大门就要回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是君子,可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顾景云当机立断,躲在阴影里的人愣了一下,在顾景云快要关上门时突然走出了阴影,焦急且祈求的看向这边。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少年,中年妇人正局促焦急的看着他,而那少年面皮涨红,看着顾景云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顾景云关门的动作一顿,他认得那妇人,那是宝璐的二婶梅氏,九年前他曾跟着宝璐去黎家见过她。 第120章 哀求 梅氏窘迫的搓了搓手,最后还是扯着儿子上前,红着脸小声的道:“顾,顾公子,我是宝璐的婶婶,我……” 顾景云还记得九年前她跟在万氏身后伺候的样子,他对她印象并不差,因此微微点头道:“我知道您,您是来找宝璐的吗?” 万氏见顾景云神色平和,心上大松一口气,她红着脸点头道:“对,不知宝璐可有时间。” 顾景云打开大门请她进去,领了她去堂屋道:“您在此稍后,我这就去叫宝璐。” 黎宝璐还在躺尸。 看到顾景云又回来就冲他挥了挥爪子。 “你二婶来了。”顾景云道。 黎宝璐恍惚了一下才回神,“你说谁?” “你二婶,她带了你堂哥来,”顾景云顿了顿又道:“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不太好。” 黎宝璐立即起身穿衣往堂屋去。 秦信芳和秦文茵听闻亲家来人,忙出来招待,此时正在堂屋里坐着。 只是梅氏很不自在,低着透露窘迫的扯着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裳,脚微微缩起,不让人看到已经破洞的鞋子。 秦信芳也察觉到他在这里梅氏很不自在,因此看到宝璐来了他便起身道:“亲家好容易来一趟,留他们多住几天,宝璐,你也多年不与你二婶见面了,这次多聊聊。” 秦文茵也忙与儿子点头示意,含笑与梅氏告别。 黎宝璐愣愣的看着梅氏,她没想到梅氏落魄成这样,一旁的黎钧穿着中袖,再过两天便是除夕,天气寒冷刺骨…… 黎家在五村的日子是最好的,就算黎鸿没有能力创收,以她祖父和父亲留下的家产之丰也不至于过成这样。 “二婶。” “宝璐,”梅氏激动的看着她,瞄到一边的顾景云时又有些犹豫。 顾景云眉眼一跳,宝璐什么事他不知道? 虽然很不想离开,不过见梅氏一副受惊的模样,他还是心中冷哼一声道:“我去给二婶和堂兄准备住的客房。” 堂屋里只剩下三人了。 黎宝璐给梅氏和黎钧沏茶,有些伤感的问道:“二婶,你们过得如何?” 自从万氏去世,黎宝璐就不再回过黎家,与那边也断了联系。 梅氏抹着眼泪愁苦的道:“你二叔不会打渔,种地也不在行,家里以前全靠我支撑着,现在你堂哥长大了,则靠他,但家里这么多人,每年要交各种捐税,产量就只有这么点,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怎么会,祖父和我爹留下了那么多家产……” 梅氏脸色通红,羞愧的低头道:“你二叔拿着那些钱去走门路,想要到县城里去做生意,但跟他接触的那个衙役拿了钱却翻脸不认人,不仅把钱私吞了,还把你二叔打了一顿,不许他再进县城……” 要不是秦家有商队来往各村收海货,他们家的海货只怕都进不了县城。 “本来你祖父留下的钱还有一些,但你二叔被打后受惊,病了一场,又是请大夫,又是吃药,把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梅氏抹着眼泪道:“以前再难,我咬着牙也就熬过去了,但你二叔不知怎么又和县城的人搭上了话,要把你妹妹送人……” 梅氏泪流满面的道:“妞妞才十一岁,我实在是不敢让他再插手女儿的婚事,我现在每每想起你大姐,我的心就跟刀绞一样,宝璐,二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我也知道我们二房对不住你,我也不奢求其他,你便把你祖母交你保管的医书给我们吧,或许能给妞妞换条活路。” 黎宝璐脸色一沉,问道:“大姐怎么了?” 梅氏默然不语。 黎钧就捏了拳头愤愤的道:“我爹为了二两银子把大姐嫁给六村一个光棍,那人以前便是因为殴妻致死才被流放到这儿的,大姐嫁过去后没两天身上就没一块好肉了。” 黎宝璐目光生寒。 黎荷以前对她不算好,她也不多喜欢黎荷,但不代表她愿意见她落此下场。 何况,她们同是黎家的女儿,血脉相连。 黎宝璐沉默半响才道:“二婶,即便我把医书给你,二叔就愿意放过妞妞了?这次放过了,那下次呢,下次我们可没有另一套医书给他了。” 梅氏面色苍白,“那,那怎么办?” 梅氏不是多聪明的人,她身上甚至有许多缺点,她自私,势力,给她的孩子们吃块肉,却只愿意给黎宝璐喝碗稀粥,但她良心未泯,她从未想过要抛弃痴呆的黎宝璐,甚至在她的丈夫这么做时还能提醒婆婆。 她重男轻女,一切儿子优先,但她也爱她的女儿,为了女儿,她甚至愿意豁出这条命去。 她心疼她的长女,但她怕把女儿抢回家后女婿会祸及儿子,因此只能时不时的把女儿接回来住一段时间,她不舍她的幼女落得和她长女一样的地步,甚至更惨,所以愿意舍弃黎家的传家宝也要保住妞妞。 但现在黎宝璐告诉她这根本就没用,不多聪明的她只觉得天都塌了,忍不住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抱着膝盖嘤嘤的哭起来。 她是抱了很大的勇气来找黎宝璐的,她一直记得当年婆母临走前叮嘱她的话。 黎家传家的医书在黎宝璐这里,等她儿子长大能独当一面时再去抄录一套回来传家。 现在儿子未能当家,她来要医书也不是为了传家,而是为了货与他人,这让她的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这些年的苦难没让她愤懑于世,而是让她内心更加柔软。 若不是黎宝璐内里是成人的思维和记忆,她几乎要怀疑这人不是她二婶了。 黎宝璐看向黎钧,问道:“大堂哥,你说怎么办?” 黎钧拳头紧握,咬牙道:“不能让父亲把妞妞送走。” 黎宝璐问,“要是让你在二叔和堂妹之间选择呢?” 黎钧茫然的看着他。 “二叔有野心,但他显然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黎宝璐淡淡的道:“就算我能帮你们拦住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的,你要想清楚,俩人之中是要留哪一个?” 梅氏闻言大惊,也顾不上哭了,一把拉住黎宝璐的衣袖道:“宝璐你疯了,怎么能鼓动你大哥弑父?” 黎宝璐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道:“二婶放心,我并不是要害二叔性命。杀人是犯法的,即便他是罪籍也是犯法的。” 梅氏松了一口气,“那,那你还让你大哥选什么?” 黎宝璐冲她露齿一笑,“大堂哥要是选了二叔,那我对此现在爱莫能助,但要是选了堂妹,我却是能出出主意的。” 黎钧眼中闪过幽光,拳头紧了紧道:“妞妞还小,她不能离开家,二妹有什么主意便告诉我吧。” 黎宝璐就看向梅氏,笑道:“二婶,我家人少,厨房里的事多,你能不能帮我去厨房看看午饭备得怎么样了。” 梅氏一愣,看了看黎宝璐又看了看儿子,憋着眼泪道:“好,那你们谈。” 黎钧目光炯炯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便引了他往书房去,道:“祖母当年把医书给我时嘱咐过,原本予我做嫁妆,抄录一套后等你长大能做主时便交你传下去,所以我是不会答应你拿医书去卖的。” 黎宝璐从书架上找出五本书放在书桌上,道:“这是抄录本,除了先祖传下来的,还有我这些年整理的祖父手稿,这里面字字句句皆是隗宝,是黎家先祖数代的心血,你真的忍心卖掉?” 黎钧眼睛通红,沉声问道:“你说能帮我的方法是什么?” 黎宝璐便抽出一本医书,翻到其中一页,指了指上面记载的几株药草道:“植物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单独来看明明是有益于身体或是无害的,但按照一定比例组合在一起时却能压迫大脑神经,把一个好好的人变成中风患者,严重的会丧命,轻一些的却会手足无力,嘴歪舌僵,完全说不出话来。” 黎钧低头看着那页医书。 黎宝璐轻声道:“最妙的是要解除这种状态同样简单,很普通的几种食材按照比例熬煮了服用便能恢复正常,只要时间不太长。” “我黎家自然不会出弑父之人,但让二叔休息安静一段时间却还是可以的。” 黎钧接过那本医书,反复诵读过后记在心里,问道:“这些药草去哪儿找?” “你见到也不认得,我会帮你找好,不过剩下的事得靠你自己动手。” 黎钧看向黎宝璐,目光复杂。 黎宝璐笑道:“不用这么看我,我对二叔没什么感情,但也没多恨他,我并不想因他而插手黎家的事,但你和大姐三妹却是祖母牵挂的人,我不想她伤心。” “你要是做出了选择便叫人给我传句口信,到时候我会去黎家走一趟,到时候医书也才能给你。” 黎钧再次看了一眼医书,合上书本后道:“尽快把药草给我,妞妞等不了多久的。” 黎宝璐点头,“我带你去客房休息吧,你们多住两日。”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梅氏还是黎钧都不放心家里的小妹,要不是还等黎宝璐的药草,黎钧当天就想回家了。 黎宝璐找到顾景云,将黎家的情况说一遍,道:“我在山里见过这几株药草,还记得它们的位置,我去采回来给他。” 顾景云蹙眉,“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你何必牵扯那么深?” 黎宝璐叹息,“可明年我们就要走了呀,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并不想给他希望,让他假借你之名行事。” 第121章 决心 黎鸿一直不甘于现状,这并没有错,但他懒惰,甚至愚蠢,宁愿拿亲生的女儿去换取利益也不敢驾船出海打渔。 以顾景云现在的权势,想要震慑他实在是太容易了,只要警告他一番,以他的懦弱胆小,他一定会缩在龟壳里不动。 但同时他也是狡诈和自以为是的,只要他们离开琼州,黎宝璐敢保证,不出三天他就能冒出来假借顾景云之名为自己谋利益。 顾景云是秀才,别说在这流放之地,在整个琼州都排得上位置,别人即使知道顾景云不喜黎鸿也会让着他的,因为他是顾景云妻子的亲二叔呀。 外戚之权一直为人诟病就是这个原因,血缘是切不断的,即使黎宝璐心里恨不得把黎鸿剁成肉泥,在别人眼里,她也是黎鸿的侄女,是一家人,利益相同。 所以黎宝璐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他,他是祖母的儿子,她不会杀他,但黎家不能再让他当家下去,不然最后除了他,还有谁能活着? 让他失去行动能力是最好的办法。 顾景云倒不觉得黎宝璐狠,只是担心她涉入太深,以后不好脱身。 即使他对梅氏印象不错,也不会觉得她会愿意自个侄女鼓动儿子给丈夫下毒。 但见黎宝璐脸色铁青且坚持,他只能咽下反对,算了,就算梅氏最后怪宝璐,还有他在呢。 黎宝璐找出何子佩和顾景云的旧衣服给梅氏和黎钧,道:“你们改一改就能穿了,留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再让人送你们回去。” 黎钧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黎宝璐想了想便道:“你跟我进山吧。” 梅氏心中一紧,问道:“你们进山去干什么?” “没什么,”黎钧赶在黎宝璐之前道:“二妹要教我打猎,娘你在这儿等着我们,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梅氏只觉心中不安,她不知道儿子跟黎宝璐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却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黎宝璐对梅氏点点头,转身道:“那你休息一下,我们用过午饭就走。” 午饭很丰盛,秦家从不少肉,而自从何子佩生育,白一堂更是隔三差五的给他们送些猎物来,因为黎家少有人来,因此秦信芳和秦文茵很是重视。 看到满桌子的菜,梅氏和黎钧有些局促。 黎宝璐给他们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笑道:“吃过饭二婶就去午睡片刻吧,我和堂兄会很快回来的。” 梅氏看看黎宝璐,又看看儿子,只能点头应下。 琼州气候温和,山林自然有许多药草,黎宝璐一路走一路给黎钧指出那些药草的疗效。 黎钧移开自己的脚,看着脚下的野草沉默不语,他从不知道这随处可见的野草竟也是药,可止血,清热及解毒…… 如果他能学得祖父的医术,他们的日子何愁不好? 黎宝璐指了半路,最后在一块石头的背后阴影处找到了一丛药草,她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药草之一。” 黎宝璐蹲下去采摘,她从不把药草采完,一半采一半留一半,而且是在茂密之处选择,这样被采过的地方可以让药草衍生出来。 “山里蕴含着无尽的宝藏,但也需要人呵护才能万世流传,这些药草只要还有一根在便能蔓延开去,我们留下一些,才能无穷无尽的采摘。” 黎钧,“我不认得它们。” “你可以学。” 黎钧抿嘴道:“我并没有学医的天赋,我娘说我三岁时祖父就开始教我认药草,但两年也不过认得伶仃几种,所以祖父才没再继续教我……” “那你想学吗?”黎宝璐打断他的话,抬头目光炯炯的看他。 黎钧看着地上的药草沉默半天,最后咬牙道:“想!” “那就去学,即使你没有天赋,但你至少还有勤奋。” “可我已经十四岁了,这时候再学不晚吗?”黎家的孩子都是三岁开始学医的。 “哪怕四十,只要你心有毅力,那都不晚。”黎宝璐将手中的药草递给他,轻声道:“这是黎家的根本,先祖几代的努力,我一直心痛于它的断绝,我们这一房不能就此断了祖宗基业。” “我虽在五村,却也听过二妹的本事,以前流放之地谁生病了都要求到妹妹这里的。” “我的医术只能算是粗通皮毛,平常病开药不成问题,但再复杂一些就玄了。黎家的医术要传下去还得再找传人。”黎宝璐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主要精力又放在习武上,所以对医术并不能精通。 黎钧摸着手中的药草,半响才道:“二妹,你把记录药草的那本医书给我拿回去吧,我先把药草认全了再说。” “我再给你一本处方本,你时时看看,认了药草便知道它可以用在哪种药方中。” 黎家缓缓点头。 俩人在山里转了半圈,将所需的药草都采了便出山。 有的药草晒干了就能用,但有些药草却需要炮制过,黎宝璐将采到的药草烘干后按照比例包好交给黎钧,“你要想清楚,这一步一旦踏出去就不要后悔。” 黎钧沉默不语的接过药包,转身便回客房。 秦文茵见黎宝璐呆呆的在院子里发呆,便冲她招手道:“宝璐快来。” 宝璐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娘。” “我收拾出了不少衣服,都是不用的,你一会儿拿去给你二婶,拿回去改一改就能穿,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两个姐妹?库房里还有好几匹用不上的布料,也让你二婶拿回去给你姐妹们做身衣服。”秦文茵笑道:“你多少年没回过娘家了,我和你舅舅的意思是这次的回礼怎么也要重些。” 所以秦文茵除了布料外,还给准备了一袋大米,一袋面粉,十条猪肉,还让顾景云把剩下的鹿肉给分了一半出来。 黎宝璐看到堆满马车的东西,抽了抽嘴角道:“娘,这些都够给黎钧娶个媳妇了,你真要这么送,我们家就不得安宁了。” 黎宝璐将东西从车上拎下来,最后除了秦文茵收拾出来的旧衣服外,黎宝璐只给了他们一条猪肉,她道:“初二我要回娘家,到时候这些东西我再给送去吧。” 这时候让梅氏他们带回去最后还不知道会便宜谁呢。 秦文茵目瞪口呆,但黎宝璐坚持,她根本做不了儿媳的主儿。 顾景云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最后道:“就照宝璐的意思办吧,今天都二十八了,到初二也不过三天的功夫。” 秦文茵这才不插手。 黎宝璐让张六郎驾车送他们回去,半个时辰就能到五村,她对黎钧道:“初二我会回黎家。” 黎钧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他最后的期限。 马车驶入五村,村民们都派出来看热闹,自黎博死后,村里多少年没见过马车了。 黎鸿也跑了出来,他知道妻子带着儿子去找黎宝璐了,他以为他们是哭穷去了,见马车将他们送回来眼睛不由一亮,高兴的迎上去。 黎柳也小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母亲和大哥。 黎钧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妞妞,你二姐给你准备了些点心,特别好吃,一会儿给你拿。” 黎柳流着口水点头,帮忙把车上的包袱扛回家。 梅氏热情的挽留张六郎,张六郎转了马车笑道:“婶子不用客气,家里还有些事儿,我就不耽搁了。” 梅氏想到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抿了抿嘴后就拿出一包黎宝璐给她的点心,塞进他的手里笑道:“那你拿着这点心在路上吃,可别饿着了。” 张六郎推辞,“就半个时辰的路,哪里能饿着,婶子您留着自己吃吧。” 说罢跳上马车赶紧跑了。 屋里,黎鸿已经把所有东西都翻遍了,他脸色颇有些难看的瞪着桌上的旧衣服和那块肉,几包点心被他撒在桌上,黎柳和黎钧皆缩手缩脚的站在一边。 “把东西拿出来。” 梅氏怔怔的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迷茫的问,“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黎鸿烦躁的道:“你们去找黎宝璐,难道她没给你们钱吗?钱呢,拿出来。” 梅氏垂下眼眸道:“没有钱,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见父亲眼里浮上怒气,黎钧立即叫道:“爹,娘没说谎,二妹就给了我们这点东西,本来她婆婆备了很多东西给我们的,还有米面,但最后二妹又把东西拿走了,娘说二妹和我们家的关系不好,爹,二妹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我们不是她的娘家人吗?” 黎鸿脸色变得铁青,目光沉沉的盯着桌上的东西半响,最后冷哼一声离开。 黎柳疑惑的看向大哥。 二姐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家他们不是一早就知道吗? 自从大姐被爹嫁到六村后娘的精神就有些恍惚,总是偷偷的叮嘱他们离爹远一些,生怕爹把他们也给丢进山里去,说以前二姐便被爹丢过,还是祖母连夜进山去找才把人找回来的。 黎钧见父亲离开却慢慢的收起了脸上的惊色,沉默的把衣服塞进妹妹怀里,“把衣服改出来吧,今年我们也过个好年。” 黎钧转身回房,从腰间的衣服里掏出两个药包。 他穿的是顾景云的旧衣服,又宽又大,即使腰上系了两个药包也不显眼。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药包看了半响,最后把它藏在了柜子里。 第122章 较量(上) 黎家这一个年过得很丰盛,家里不仅每一个人都换上了齐整的衣服,还做了两道肉菜。 看着桌上的红烧肉和猪肉炖白菜,黎鸿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些,动了筷子道:“吃吧。” 黎鸿一连夹了几筷子肉,感觉肚里的馋虫稍稍安静了些,这才看向瘦小的黎柳。 黎柳虽已十一岁,但或许是一直吃不饱的原因,她看上去不过九岁的样子。 但一张小脸已能看出漂亮,只要吃得好,必定出落得清丽标志。 她长得像他母亲。 黎鸿给她夹了一筷红烧肉,“多吃点,这些肉我们家难得吃一回,但等你以后嫁人,说不定天天都能吃上。” 梅氏脸色一白,黎鸿也捏紧了手中的筷子,不过俩人什么也没说。 黎柳并不蠢,何况还有姐姐的前车之鉴在,大姐在出嫁前爹也是这么和大姐说的。 她脸色稍白,瞪着碗里的肉看了半响便狠狠地吃下,哪怕是死,死前也要吃饱。 黎家有守年夜的传统,因为灯油贵,黎鸿将灯熄了,一家人就着月光坐在一张榻上守夜。 仰头看向外面的月亮,黎鸿砸吧嘴道:“日子不同以往了,你们祖父还在的时候我们黎家也守年夜,那会儿才热闹呢,全村谁家都比不上我们家。” “二十九前你祖父就会进城买好年货,不仅有猪肉,鸡鸭鱼也不少,三十过后我们便做好晚饭,先祭祖,然后才在堂屋里用饭。光冷盘就有四盘,还有两道汤,八道热菜,一时吃不完的便热在灶上,晚上守夜的时候继续吃。” 黎柳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黎钧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他从母亲和堂妹的对话里已经猜出,祖父和大伯留下了大笔财产,只是可惜,父亲把那些钱全败光了。 “只是夜宵哪里吃得上那些剩菜?”黎鸿继续道:“你祖父祖母给准备了不少点心零嘴,光吃那些肚子就饱了。” 黎柳忍不住拽着哥哥问,“大哥,你也吃过吗?” 黎钧那时已记事,微微点头,那也是过年时才有的,黎家日子是过得好,平日里则是隔几日才能吃一顿肉。 祖父说一年之福便在过年这几日,不能亏了家人,过年的时候吃得好,开春了才更有干劲儿。 祖父在的日子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那时候他不会烦心大海是否起浪,也不会担忧天要下雨或干旱。 他每日想的是今日要去哪儿玩,玩什么,做的最过分的事就是对痴呆的二妹横眉以对,嫉妒她又有肉吃或糖吃。 黎鸿念叨了半个晚上便迷迷糊糊的靠在榻上睡觉。 梅氏回屋抱了被子要给他盖上,却被黎钧一把拦住,将被子盖在了妹妹身上,他垂眸道:“娘,爹火力大,被子还是给小妹吧。” “那我去把小妹的被子也抱来。” “那被子抵什么用,不盖还没那么冷呢。” 梅氏有些尴尬,“那,那也不能让你爹这么晾着,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那娘把小妹的被子给爹盖上吧。” 梅氏呆了一会儿,到底应下,把黎柳薄薄的被子抱来盖在黎鸿身上。 梅氏便倚在榻上和黎柳盖同一床被子,等着凌晨到来。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除了黎钧大家都睡着了。 他沉默了半响,最后还是扯下了父亲身上的被子…… 黎鸿是被冻醒的,他醒来看到他霸占了整张榻,而他的被子被他踢到了榻下,他不由暗骂一声,他都多少年没踢过被子了,怎么临老了却染上了这个臭毛病? 他觉得喉咙又干又痒,鼻涕忍不住往下流,面色不由一变,这显然是受寒了。 流放地没医没药的,多少人死于风寒? 黎鸿立马跳起来,头重脚轻的回屋翻找出自己藏的钱,捡出五十文给黎钧,“你脚程快,马上跑去县城给我买些伤寒药回来,要快!” 黎钧将钱推回去,淡淡地道:“上次我娘吃的药还剩下两副,不如熬了给爹用吧,反正都是风寒。” 黎鸿便想到上次梅氏生病在家里躺了三天的事,不由怒气一起,喷着气问,“上次你们还买了药?哪来的钱?” “大姐给的。” 黎鸿怒气稍减,但面色依然不好,“你们是故意瞒着我的?” “爹,”黎钧叫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问,“难道你就不心疼一下我娘吗?她病的时候您不说给她抓药,竟连家门也不怎么进,整天往外跑……” “行了,行了,少给你娘打抱不平,”黎鸿不耐烦的打断他,“赶紧拿了药去熬,我觉得有些头疼。” 黎钧抿嘴,他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虽然懒惰,虽然好高骛远,对他们姐弟三个却是真的好,与母亲同进同出,少有红脸的时候。 黎钧转身从柜子里将那两副药拿出来,贫贱夫妻百事哀,或许这就是贫穷的错。 梅氏带了黎柳出去串门,初一邻里们会互相拜年,初二黎宝璐和黎荷要回来,梅氏要到初三和初四才能回一趟娘家。 黎钧亲自守着药炉,等熬好后凉了一些便给黎鸿端去,黎鸿捧起药一饮而尽,压下嘴里的苦意皱了皱眉道:“这药味怎么不对?” 黎鸿虽不学无术,但毕竟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普通的药剂还是认得的。 黎钧手心冒汗,却不动声色的道:“这是托人从县里带回来的药,或许是药方与祖父的不一样?” 黎鸿冷哼一声,“乡野村夫的药方也敢跟你祖父的比?你祖父可是御医。” 他把碗塞回去,头疼欲裂的道:“算了,我要睡一觉,晚上再给我熬一副,不行明日就去县城看看。” 黎钧应下。 晚上黎钧又给他端来一碗药,黎鸿一饮而尽,片刻后便感觉了不对,他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不停使唤,最恐怖的是他会不自觉的抽动嘴角。 这是中风的迹象! 这怎么可能,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可能会中风? 黎鸿厉眼看向一边的黎钧,手指微抖的指着他,歪着嘴吼道:“你,你……” 黎钧眼圈微红,却紧握着拳头不肯上前一步。 半响,黎鸿才嘶吼出声,“逆子!” “爹,等你再不会卖妹妹后我会给你解药的。” 黎鸿瞪目。 黎钧沉沉的看着他,转身便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问,“爹,你知道那位贵人喜好虐童吗,据说他家最爱买八九岁的女孩,但那些女孩少有活过半年的。我记得有一次祖父出诊回来给二妹买了套特别漂亮的衣裳回来,您很生气的抱了妞妞去找祖父,说她比二妹还小呢,祖父怎么能偏心二妹?您以前常把小妹顶在肩膀上出去玩,您曾经那么疼爱她,怎么现在却全忘了?” 黎鸿一怔,但片刻后便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儿子不孝他的理由。 弑父是死罪,给他下毒,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行。 黎鸿喷着气瞪他。 黎钧却是直接开门出去,不再管他。 梅氏直到吃晚饭时才发现丈夫成了废人,她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最后掐着黎鸿,双目通红的瞪他道:“是我给你下药的,是我给你下药的。” 黎鸿冷冷地瞪着他,梅氏是他的枕边人,他最了解她不过,她要有这胆子,他们也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他心中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语,想要为她儿子顶罪,门儿都没有。 他倒要看看黎钧有多大的能耐可以关住他,他可是约好了刘老三明天就来接妞妞的。 黎鸿闭着眼睛等后援,第二天最先到黎家的却是离他们不远的黎荷与她的丈夫鲁同。 鲁同只比黎鸿小几岁,大了黎荷整整一轮,他身体有些瘦弱,眼神阴鸷,单论外表看谁也看不出他有家暴倾向,但他发起疯来却是连黎钧都怕的。 黎钧曾看过他发疯,那时候他跑去六村看他大姐,他帮着他大姐去挑水,他前一刻明明还好好的,笑意盈盈,突然不知为何却突然发狂,揪住大姐的脑袋就往地上磕,不要命似的对黎荷拳脚相加。 当时黎钧差点气疯,冲上去跟鲁同打起来,明明看着很瘦弱的人,劲儿却很大,当时黎钧差点被打死,还是他大姐爬出去叫人才把人压住。 时候鲁同备了礼来道歉,黎鸿便原谅他了。 但黎钧心里却恨他入骨,这人是个疯子,而他父亲明知他是因殴妻致死被流放却还把大姐嫁给他。 黎荷挎了一个篮子来,里面不仅装了几斤米,还装了十几个鸡蛋,她把篮子交给母亲,笑道:“娘,这些鸡蛋给你和小妹补身子,你们也别太累着了。” 梅氏看着黎荷头上的伤,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是新伤,显然是这两天才打的,这一刻,她倒不怪儿子的忤逆之举了,她拉过长女,直接忽视鲁同,“跟娘进屋。” 鲁同一点也不在意,以前在家乡时他还不敢打妻子的头脸,不仅怕妻子的娘家知道,也怕邻里非议,但此时是在流放之地,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什么流放的,又没有亲故,何必还做掩饰? 而黎荷在嫁给他之前黎家也是知道他的底细的,不过是用银子买来的妻子,打便打了,黎家还能拿他怎么样? 第123章 较量(中) 梅氏褪了黎荷的衣服检查,见她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不由痛哭出声,“这个畜生……” 黎荷却已经麻木,她逃过,但回娘家却是被父亲又送回去,回去后鲁同打得更凶,她的身份注定她逃不出流放之地,所以只能忍着。 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黎荷从袖子里掏出一瓶药酒塞她手里,“娘给我上药吧,背后的伤我够不着。” 梅氏一边哭一边给她搓药酒,一旁的黎柳看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 黎荷歪头看了看她,道:“妞妞,你去厨房给我做些吃的,早上为了赶路我都没吃几口。” 黎柳落荒而逃。 黎荷便扭头问母亲,“娘,爹还想把妹妹卖出去吗?” 梅氏的手一顿,半响才淡淡的道:“你爹中风了。” 黎荷一惊,从床上一咕噜的爬起来,瞪着眼道:“什么?” 梅氏垂着眼眸道:“你爹身体不好,也不知怎么的,昨天晚上便有些舌僵嘴斜,手脚也不听使唤了,我估摸着是中风了。” 黎荷立即穿上衣服跑去看,待看到躺在床上完全不能自理的黎鸿时,顿时又哭又笑,猛点着头道:“好,很好,太好了。” 黎鸿气得差点吐血,手脚不自觉的抖动起来,他觉得这次是真的中风了。 儿子不孝也就罢了,连女儿都如此! “刘三叔,我爹是真的病了,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吧,你干什么?”院子里传来争吵声。 黎鸿眼睛一亮,巴巴的看向门口。 黎荷虽又哭又笑,目光却一直未离开黎鸿,自然也就没错过他的神色,黎荷冷笑一声,抹着眼泪转身出去,到门口时差点与推开黎钧闯进来的刘老三撞上。 黎荷挡在他身前,擦了擦眼睛问,“刘三叔是来看我爹的?也好,我爹之前跟刘三叔最要好,现在我爹落得这样,还望刘三叔多多帮衬帮衬。” 说罢让开身露出身后的黎鸿。 黎鸿看到刘老三,颤着嘴“啊啊”了两声。 刘老三看清黎鸿的模样大惊,“黎老弟你这是怎么了,前儿在村里碰见你还好好的呀。” 黎荷按了按眼角道:“我爹昨天也不知为的什么事特别高兴,就拿出家里窖藏的老酒多喝了几杯,到晚上就变成这样了。” 黎荷哭道:“我爹可是我们黎家的顶梁柱,我们肯定要想办法给我爹治病的,只是刘三叔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别说治病,连进县城的钱只怕都凑不齐。三叔人脉广,在县里又吃得开,还请帮帮我兄弟。” 黎钧上前一步拉着黎荷后退一步,正好挡住黎鸿看向刘老三的目光,冷声问道:“三叔这么急着见我爹,可见跟我爹感情好得很……” 刘老三生怕他们姐弟开口借钱,忙道:“好是好,但你们三叔我最近手头也不宽裕。” 他眼珠子转了转道:“不过现下我倒有个弄钱的办法,你们爹应该也跟你们说过,他给你们小妹找了个好人家,那可是贵人,你们小妹到了那里不愁吃穿不说,贵人也会给一笔不菲的聘礼的。” “多谢刘三叔的美意,不过我小妹年纪还小,我打算等到她十六岁再让她出门。所以三叔帮我回绝了吧。” 人家就是喜欢小的,要等大了谁还稀罕? 刘三叔劝道:“女孩这个年纪嫁人的比比皆是,小妹也不算小了,何况你们家现在不是正缺钱吗?” “再缺钱也不能让我小妹这么早出嫁,”黎钧粗声粗气的道:“刘三叔不愿意借钱就算了,请吧。” 后面的黎鸿大怒,不断的“啊啊”叫着,含混的说着话,但他越着急话就越说不清。 刘老三却以为他是气黎钧不同意黎柳出嫁,倒没往别处想,见软的不行,不由警告威胁道:“钧哥儿,别怪三叔我没提醒你,你爹早前是答应你小妹出嫁的,人已经在贵人面前挂上号了,你现在出尔反尔,那也要看贵人愿不愿意。” “我们到底是罪民,这流放地又混乱,每日死上个把人县城里的贵人们谁会在意?” 黎钧瞪着眼看他。 刘老三得意洋洋的道:“钧哥儿,三叔劝你识相些,不是谁的脾气都跟贵人一样好的。” “你口中的贵人是谁?脾气很好吗,那我改日亲自登门造访请他延长婚期如何?”一道声音自背后响起。 刘老三见黎钧面色一松,他不由回头去看,只见一少年一少女正站在他背后,少年目光沉沉,少女脸上带着笑,只是眼里却满是寒霜。 刘老三扫了一眼他们的衣着,不由郑重起来,迟疑的问,“”“这两位是?” 黎钧忙迎出来,“二妹你回来了,这边我很快处理好,你和顾公子先到堂屋里坐吧。” 刘老三面色微变,黎家的底细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流放到这里时黎宝璐已经被当做童养媳送到了一村,他从未见过她。 但村里人只要提起黎家就会提起这个幸运的痴呆儿。 据说她一出生就是个傻子,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但黎家的人都很疼她,以其父母和祖父为最。 据说她父母一出事,黎鸿便把这傻子丢到了山里,但傻人有傻福,她不仅活着出来,还开窍变聪明了。 据说她被她祖母送到一村做童养媳,成了流放地唯一良户的童养媳,只要出嫁能脱籍。 又据说顾家那位小公子聪明绝顶,小小年纪便考中了秀才,便是在县里也数得上名号的。 刘老三浑身发抖,不是说黎家二房跟这小丫头关系不好吗,她怎么会回门? 而且听着音还要为黎家出头? 刘老三想要打个哈哈先略过,回头再来“说服”,谁知那少女却拦在他跟前打破砂锅问到底,“你还未说那贵人是谁呢。” 黎宝璐冲他露齿一笑道:“我在县城里认识的人不多,但说不定正好见过呢?我堂妹年纪还小,我堂哥及二婶都心疼她,不愿她这么早出嫁。我心里觉得女子太早出嫁也不好,十六岁倒是一个好年纪,你那位贵人要是等得,我们两家可以慢慢的议嘛,要是合适就先订立婚书,择期再成婚如何?” 刘老三面皮一僵,眼睛直跳,婚书? 他们买了黎柳去连个丫头都不算,黎宝璐竟然还想要婚书,这是想成良民想疯了? 但顾景云正看着他,刘老三嘴巴动动,就是没敢出口。 黎宝璐却好似很高兴,非让刘老三留下贵人的名帖才行。 刘老三实在没办法了,只得道:“顾少奶奶,贵人其实已经娶妻,这次看上了您堂妹,其实是想纳了她去做妾的,这事你二叔也是知道的。” 黎宝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刘老三,刘老三便觉心一寒,硬着头皮道:“黎家不愿意便是,回头我便回绝了贵人。” “回绝是一定的,我黎家何时出过妾室?不过名帖我也要,我很想拜访一下那位贵人,他是没读过书,还是故意为之?罪民,除了沦为罪奴的皆不可为妾,更不可买卖,你那位贵人他是不懂,还是明知故犯?” 刘老三冷汗便下来了,顾景云垂眸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道:“买卖罪民的刑罚并不重,一般人打五十板,罪民所犯罪刑加倍,也就一百板而已,你何必与他废话,直接让人把他送去县衙就成。” 刘老三差点给跪了,一百板下去他就是不死也会残废的,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帖递过去,低声道:“这边是那位贵人的名帖,还请秀才爷饶小的一命,这样的事我再不敢做了。” 顾景云用手指挑开名帖,冷笑道:“钱家,因赌博而暴富的人家,我当是谁,原来还当了一回儿贵人。” 刘老三汗颜。 黎宝璐就冷笑道:“黎家的事……” “黎家的事小的去回绝,一定不会让钱公子记恨黎家的。” “无妨,便是记恨也不要紧,”顾景云微笑道:“不过我却很讨厌你,怎么办,你是现在滚出去呢,还是我让人送你去衙门?” 刘老三咬牙,“小的这就滚出去。”说罢转身就要走,黎宝璐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直接把人踢跪在地,露齿笑道:“是滚出去哟,还有,下次我若再在黎家这儿看到你,那便不是滚出去这么简单了。” 刘老三麻溜的躺倒在地,抱着头就往大门那儿滚。 黎家人及鲁同看得目瞪口呆。 黎宝璐察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突然转头,如电般的眼神看向鲁同。 鲁同忙转开眼睛,不与她对视。 黎宝璐冷笑一声,抬脚进屋,一抬眼便和屋里瞪圆了眼睛的黎鸿眼对眼了。 看他嘴歪手抖,黎宝璐便知道了黎钧的选择。 她上前移了张椅子坐在床对面,对床上的黎鸿笑道:“二叔,我是宝璐,我来看你了。” 黎鸿瞪圆了眼睛,看看黎宝璐,再看看黎钧,突然福至心灵的想,他儿子一直乖巧,怎么会突然对他下手? 是黎宝璐,是黎宝璐回来报复来了,他眼睛瞬间充血,狠狠地瞪着对面的女孩,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第124章 较量(下) 黎宝璐也在看着黎鸿,和九年前相比,黎鸿狼狈许多,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恨意。 当年差点杀死她的人落此下场,黎宝璐心里既无快感,也无欣喜,她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悲凉。 这人是祖父的儿子,父亲的兄弟,是这世上从血缘论与她最亲近的人,但他如此不堪。 她不知他是本性如此,还是环境造就,但不论是什么,她都不会高兴。 她转头看向偷摸着瞄向这边的鲁同,挑眉问道:“这是谁?” 梅氏忙道:“这是你大姐夫……” 黎宝璐不在意的点头,扫了众人一眼,看到黎荷时目光在她不自然的手臂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微微皱眉,她学过医术,一眼就看出黎荷的手断过,而且并没有接好。 她正要上前查看,顾景云就凉凉的道:“我和宝璐带了些东西来,二婶去马车里拿吧。” 黎宝璐就停下脚步,对梅氏点头道:“二婶去拿吧,马车里的东西都是节礼。” 鲁同忙跟去帮忙,看到马车里的米面和腊干的猪肉,鹿肉,他眼睛不由微闪,脸上挤出笑容来,“娘,刚才那个是堂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她婆家是哪里的,竟还买得起马车。” 梅氏沉着脸,她不喜欢鲁同,如果可以她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不过想到女儿,她还是压着气道:“宝璐从小就嫁到了顾家,顾家是良民,顾小公子去年刚考上秀才,是有功名的人。” 鲁同一震,没想到黎家还有这样的亲戚。 他到流放地才三年,又在六村,还真不知道黎家有这门亲戚,只是听旁人说以前黎家日子过得很好,只是被岳父败光了。 黎家有一个秀才女婿,鲁同有些兴奋又有些戒备。 而屋里,黎鸿愤怒的瞪着黎宝璐,憋了许久才含糊的叫道:“是,是你……” 黎宝璐点头,“二叔没想错,的确是我。” 她直言不讳的道:“我不想让黎家的血脉断绝在你手里。” 黎鸿眼露讥讽,他对黎钧并不差,至于两个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本来就不会继承黎家。 “在我心里,不管是堂姐堂妹还是堂兄,他们都是祖父和祖母的孙儿,是他们的血脉,在我这里,他们是一样的。” “你,你要……有心,给,给……我们……钱就好,何,何必……” “何必鼓动黎钧给你下毒?” 黎鸿抿嘴,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因为我没有义务养着你们呀,我不想黎家血脉断绝,因此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以后能不能过得好,却要看他们各自的本事。”黎宝璐对床上的人笑笑,“在我看来,他的选择很正确。你身上的毒随时都能解,就算时间久点,也只是将来花费些时间重新去锻炼手脚的灵活度,你不会挨饿,不会挨打,你还能好好的活着不是吗。” 黎宝璐一把扯过一旁的黎荷,撸起她的袖子,露出满是伤口的手臂,“可你看看的女儿,”黎宝璐眼冒寒光的问,“觉不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好?” 黎鸿看着女儿手臂上的伤痕一怔,他恼羞成怒的瞪着黎宝璐,这是他们家的事,他是黎荷的父亲,想怎样便怎样,关她什么事? “与二叔说这些不过是让你安静些,黎钧或许舍不得对你做什么,我却是不一样的。”黎宝璐对他笑笑,“我可不是您的女儿,而我们之间还有生死大仇呢。” 黎鸿心中一寒。 “我和相公去岁去过京城了,赵嫔虽然依旧不得宠,但皇帝只有六个儿子,因此对六皇子还是很看重的,我们黎家的案子想要翻案虽有难度,却并不是不可为。” 黎鸿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黎宝璐在说什么。 六皇子是他爹接生的,也是因为六皇子他爹才得罪了兰贵妃,被兰贵妃随便塞了个罪名流放到了琼州。 黎鸿眼中迸射出亮光,死死地盯着黎宝璐。 “所以二叔最好老实些,要是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我会分心,一分心说不定黎家平反的日子便遥遥无期了。” 黎鸿怀疑。 “反正我只是答应了祖母要照顾一下黎家的后人,每年给上十两银子也是照顾不是吗?” 十两银子怎么能跟平反相比? 若黎家能平反,只凭他们这一房在家族产业中的份额就能吃穿不愁了…… 黎鸿忌惮起来,“啊啊”了两声,表示自己绝不会破坏黎宝璐的事,但是他也不能这样一直躺在床上。 但黎宝璐却没继续与对方讨价还价,她来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让黎鸿安静些,让黎钧能够轻松些。 她转头看向黎荷,道:“你的骨头接错了,我帮你重新接一遍吧。” 黎荷脸色一白,摸了摸手臂道:“可是已过去好长了,骨头会不会已经长好?” “所以要重新打断。”黎宝璐捏了捏她的手臂,见她吃痛,便道:“等用过午饭我便帮你重接。” 黎钧捏着拳头愤愤,“大姐,你别回鲁家了,就在家里住下,我来养你。” 黎荷垂下眼眸道:“你打不过他的。” “打得过他你就留下吗?”黎宝璐好奇的问。 黎荷苦笑,如果连打都打不过他,我回娘家只会让他把愤怒转移到家里来,到时候家里一个都逃不过。 “不算二叔,家里不是还有四个人吗,每人一锄头出去,我不信打不过她。” 黎荷摇头,“你不懂,他看着瘦弱,可一旦打起人来却疯狂的很,不要命一般,别说我们娘四个,就是加上爹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我不信,一会儿我们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打不过。” 黎荷目瞪口呆。 黎钧和黎柳却跃跃欲试,,黎柳更是蹦起来道:“我去找根大一点的木棍。” 黎宝璐扭头与顾景云道:“我不支持以暴制暴,我觉得这种人渣还是应该送衙门得好,但在大楚,殴妻是合法的。既然家暴合法,我想妻子反抗一下反过来殴夫的罪名应该也重不到哪里去。” “不,”顾景云沉声道:“妻殴夫,轻者杖三十,重则杖一百后流放二百里至八百里不等。若夫亡,处绞刑。据我所知,鲁同被流放,年限却只有十二年,十二年后他便能消掉罪籍回乡,而这还算重判,若不是其妻族纠结家族子弟向县衙施压,只怕也就监牢七八年便得自由。” 黎宝璐一愣,道:“《大楚律法》上不是这么规定的……” “法理不外乎人情,男尊女卑,县衙自然会更倾向于男子,何况这些年女子地位愈低,能被判流放琼州已是那位县令同情死者,若是遇上个糊涂的,打上几十杖便放人的也大有人在。” 这就是人治的坏处了,对犯罪嫌疑人的判刑可以根据自身好恶来决定,弹性太大。 黎宝璐抿嘴。 见妻子不开心,顾景云便道:“不过这是流放之地,里正不上报,不会有人知道的,便是知道,无人给他撑腰也只会当看不见。” 他笑道:“你忘了我们现在的县令是谁了吗?” 现在的县令是谭谦,让他做事须得有钱才行。 顾景云拍了拍她的手道:“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一切有我呢。” 黎荷与黎柳便忍不住去看顾景云,心中歆羡,都说做童养媳苦,但黎宝璐一点也看不出曾经受苦。 黎钧却已经习惯,他在秦家住过,知道秦家的人待这个堂妹都很好。 黎宝璐眼中闪过寒光,捏了捏拳头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她心里堵了块石头般,她知道现在女子的地位低,一路走着也感受到了,但事关生死的男女之别却是第一次呈现在她面前。 原来女子的性命竟如此不值一提吗? 黎宝璐倚在门口看鲁同,他们已经把东西搬进了黎家,梅氏正拿出一部分来打算做午饭,看到黎宝璐站在门口看他们,便回头对她笑笑,“宝璐饿了吧,二婶这就做午饭。” 黎宝璐点头,目光依然盯着鲁同。 鲁同汗毛倒立,抬头对她笑笑,打招呼道:“二妹没见过我吧,我是你大姐夫。” 黎宝璐点头,“我知道你,我堂姐身上的那些伤是你打的?” 鲁同面色一沉,对黎宝璐的质问很不喜,“二妹说的什么话,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牢你操心了。” “结婚是结两姓之好,女子在世俗及法律上虽都弱于男子,但民间还有一俗,夫要是欺妻,作为妻的娘家人是有权为姐妹讨回公道的,只要不打死,衙门一般是不管的。” 鲁同眼中闪过幽光,心中警铃大作,谁会那么直接跟姐夫讨论这种尴尬且有伤感情的事? 除非他们不想让黎荷跟他过了! 他“嚯”的抬头,丢下手里的东西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黎荷现在是我婆娘,我想怎样就怎样,用你管?” 说罢对屋里喊道:“黎荷,你给我出来,这个年我们不过了,赶紧跟我回家。” 黎宝璐便笑便冲他走去,笑道:“我堂姐的手臂没接好,需要打断后重接,我看她害怕得很,我虽常给人接骨,但断骨却是第一次,所以生怕手上没个轻重,夫妻一体,不如先在姐夫身上试试?” 说罢伸手朝鲁同的胳膊抓去,鲁同热血上涌,眼睛通红捏着拳头就朝黎宝璐的头脸打去,几声惊叫声起,黎宝璐却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左手将他往前一扯,右手顺势摸上他的手臂,手掌一转,几声“咔擦”声响,鲁同哀嚎一声,愤怒的用脚去踹黎宝璐。 黎宝璐抬脚挡住他的脚,直接往前一勾,把他的脚往前一扯,再一扫,把人摔在地上,右脚踩住他的小腿狠狠地一碾,“咔擦”声响,鲁同生生的痛晕过去。 黎宝璐回头冲目瞪口呆的黎荷招手,“你来。” 第125章 目的 黎荷愣愣的上前。 黎宝璐扯过黎柳手里的木棍塞进黎荷手里,伸脚将鲁同踢醒,“他不会同意和离的,应该也不会休了你,所以要想过得好,你得学会能自己做主。” 黎荷愣愣的握着木棍,一低头就对上了鲁同凶狠的目光,她不由一颤,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木棍。 每隔三四天她就会被鲁同打一顿,轻的就一两个巴掌,或是被踢一脚,重的则像上次一样,她被打得骨折,打得吐血,打到他累了才会停下。 要不是她家是杏林世家,她也懂些医学常识,每次被打都卷缩着身体护着头和胸,只怕她也早就被打死了。 她知道她的脾脏破裂过,胸骨骨折过,她从祖父留下的手记里找出了相应的药方,自己抓药吃竟也熬了下来。 看到鲁同凶狠残暴的眼神,黎荷知道,这次跟她回去,她即使不被打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在流放地,妻被夫殴死,衙门是不会管的。 难道她要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吗? 黎荷心中一狠,握紧手中的木棍劈头盖脸的便朝地上的鲁同砸去。 鲁同且惊且怒,叫道:“贱人,你敢!” 黎荷一棍子“啪”的一声打在他的嘴上,直接打落了两颗牙齿。 她眼里闪过幽光,手中的棍子高高举起,狠狠地朝他的脑袋打去。 黎宝璐就伸手推了一下她的手,棍子一偏,直接打在了鲁同的胸口上。 鲁同胸口一闷,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梅氏这才从一系列的震惊中醒过神来,连滚带爬的上前抓住黎荷的棍子,叫道:“荷姐儿你疯了,要是打死了他,你还能活吗?” 男尊女卑,在这里夫杀妻或许不用受惩罚,但妻杀夫却是一定会被重罚的。 “是啊,所以堂姐你可不能再打他的头脸了,万一把人打死了怎么办?”黎宝璐声音轻柔的道:“但手脚及前胸后背都能打,你是被家暴时反抗,不会有人怪你的。” 梅氏一怔,黎荷却是眼睛一亮,推开母亲就冲他的手脚和前胸挥棍子。 鲁同一边躲避,一边咬牙道:“黎荷,你敢再动一下试试,信不信回去我收拾你?” 黎宝璐替黎荷回答,“不信,你手脚尽断,路走不了,手提不动,怎么收拾我堂姐?” 黎荷闻言,手中的动作更狠,她红着眼眶,将自己这一年多来受的屈辱全都还了回去。 院子里一下就只剩下鲁同的哀嚎声,有邻居好奇来看。 黎柳忙隔着门道:“我姐夫又发病了,正发疯似的追着我姐打呢,我大哥和我娘正拦着。” 邻居们了然,黎荷才出嫁第六日便满身是伤的逃回来,那会儿他们可都看在眼里,上次黎钧去六村,结果也是被抬着回来的。 邻居们都知道黎家的这个女婿不好,此时听到他的惨叫,自然不会去帮他,说笑一番便转身离开了。 “叫你大哥悠着点,可别把人打死了。” 黎柳含糊的应下,回头去看被姐姐压着打的姐夫,这一刻她觉得这个狰狞可怕的姐夫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黎荷打得手脚发软才一屁股坐倒在地,她怔怔的看着浑身是血的鲁同躺倒在地上,半响才又哭又笑道:“你也尝尝被暴打的滋味,感觉如何?” “一定很酸爽。”黎宝璐替他回答,上前一步踩住他的另一只手,生生将它踩断,黎宝璐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把他的另一只脚也踩断了。 看着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的鲁同,黎宝璐扭头与黎荷道:“他心里多半在怨恨你,想着痊愈后要如何报复你和黎家,所以你一定要把他看紧来,不要给他请大夫,更不要贴身照顾他。” 黎荷怔怔,“那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放心,他死不了的,只是手脚断了而已,体内又没有大出血。” 黎荷虽然使尽力气打了鲁同一顿,但他伤的并不重,身上最重的伤还是黎宝璐弄断的四肢。 相比起来,黎荷现在伤的都比他重。 这样都能死,黎荷早死了八百遍了。 所以黎宝璐细细叮嘱她,“只要他好不起来,你就是安全的,回去以后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找出来,全换成粮食和肉,你得好好补补,别亏了自己,把他的钱花光了若是不够你就来找我,我给你钱。” 黎宝璐低头对鲁同一笑,柔和的道:“我知道姐夫必定舍不得跟我大姐和离的,所以你们可以在一起过一辈子。” 梅氏脸色一变,欲言又止,黎钧就扯了一下她,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 “等你刑满转良,我大姐也有幸跟你转良,你放心,等她回到你故乡,她一定会好好侍奉你父母的。” 黎荷一颤,小声的道:“二妹,在这里他没有亲朋帮忙还好,可要是回了他家乡,他父母亲人要是知道了这事,我,我还能落得好?” 黎宝璐柔声与她道:“你不说谁知道呢?” “可他总会说的。”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黎宝璐轻声道:“离开琼州须要过一道海峡,一般人都是乘坐小渔船,风浪一大便会翻船,姐夫又不是在海边长大的,水性不好是理所当然的,你只要拿好姐夫的户籍和路引就行,我想姐夫的父母还是很开心有一个儿媳给他们儿子守节的。” 黎荷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如果黎家不能平反,凭此她也能由罪籍转良。 鲁同却瞪大了眼睛,喷出一口血恨恨地道:“你们当着我的面算计我,就不怕我揭穿你们?” 黎宝璐怜悯的看着他,“姐夫连房门都出不了,怎么揭穿我们呢?听说姐夫很是内向,到了流放之地后很少与人来往,半个朋友也无,”黎宝璐叹息,“这对堂姐来说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呀。” 鲁同心中一寒,生生被气晕过去。 黎宝璐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身回堂屋,黎家的人也不管地上的鲁同,该去做饭的做饭,该泡茶的泡茶。 梅氏精神还有些恍惚,半响才转头问黎宝璐,“宝璐,你姐姐真能转良?” 黎宝璐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她无奈的道:“二婶,我就那么说说吓唬吓唬他,你还真想杀了鲁同呀。” 梅氏脸上讪讪,若黎家有一人能转良,杀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黎宝璐正色道:“雁过留痕,其实今日我们所做的事是经不起推敲的,不过是没出人命,别人不会管的,可一旦死人,没人追究还好,若来个较真的人,想要查明案子并不难。” 而顾景云和黎宝璐以后将会面对许多强大的敌人,她不会留此把柄的。 因此她道:“鲁同不能死,至少在他和堂姐婚姻存续期间不能死,我这样吓唬他不过是让他主动提起和离或是休离。” “能达成第一种自然好,不然第二种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堂姐回娘家总比在鲁家好,到时黎家平反,她也能跟着一起走。” 梅氏木木的问,“黎家真能平反吗?” 黎宝璐看向顾景云,顾景云道:“有八成的把握。” 秦家平反难,因为秦信芳是顶替的造反罪名,又是皇帝亲自下的诏书,皇帝从心里认为太子当年是要造反,所以要平反很困难。 但黎家不一样,太医院的人知道黎博是冤枉的,是被兰贵妃迁怒报复,皇帝自然也知道,甚至连朝中大臣们都知道其中曲折。 不过是为了保住六皇子,为了平息兰贵妃的怒火,这才牺牲黎家。 在兰贵妃如日中天时很难平反,但在六皇子渐渐长大,皇帝开始猜忌四皇子时却很容易。 不过现在时机还不够好,不过少则两年,多则四五年,他有自信能帮黎家平反。 梅氏握紧了手,“那,那鲁同会放过荷姐儿吗?” “那就得看堂姐的了,”黎宝璐抬头看向黎荷,道:“是人都恐惧暴力,你一样,鲁同自然也一样,你明知被休离后可能会遭遇非议,会过得更艰难,却还愿意被休,更何况鲁同?” “不过不管做什么,你都得让世人觉得你才是弱者,你才是站在正义的一边,不然你的日子会更难。” 黎荷沉思。 梅氏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拉了黎荷回屋缓缓,黎柳则和黎钧下厨做午饭,堂屋里一时只剩下黎宝璐顾景云小夫妻俩。 顾景云嫌弃的推开桌上的茶,问道:“你就确定黎荷能做好?” “她一定能做好,”黎宝璐道:“她从来都不傻,小时候我爹偷偷的给我糖吃,黎钧总找不到地方,黎荷却总能翻出来,把我的糖吃光后等我爹回来她还能特理直气壮地跟我爹说,她今天喂我吃糖了,但她嘴馋,自己偷吃了一半。面上很羞愧的跟我爹道歉。” “我爹就很喜欢她,觉得她既诚实又会照顾我,所以每次出门都会直接把糖块交给她,让她喂我吃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她的,但实际上糖全被她吃了,家里却人人都夸她是好姐姐,会照顾人。除了我,没人知道真相。” 顾景云面黑如铁,“你怎么不和大人说?” “因为那时我是痴呆儿呀,”黎宝璐一笑,“那时我好像生活在一片迷雾中,偶尔会清醒过来看到现实,但我并不会说话,甚至连反应都做不出来。” 第126章 脱离(上) 顾景云心疼,握住她的手抱怨道:“那你还帮她?” “她只是抢我几颗糖,没带着我玩而已,我是有多小气才会记恨那么久,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呀。”黎宝璐叹息,“那时候她和黎钧都嫌弃我丢人,不愿意带我玩,背地里没少给我脸色看,但村里只要有孩子骂我傻子,拿石子丢我,他们就会冲出去跟人打架……” 所以抢她的糖吃什么的实在算不上仇怨,就冲着他们身上留着一样的血脉,黎宝璐便不能坐视黎荷一辈子生活在暴力中。 对陌生人她尚且有悲悯之心,何况对同血脉的姐妹? 顾景云放下心结,捏了捏她的手笑问,“你那会儿不是傻子吗,怎么还知道这些事?” “大部分时间我是昏昏沉沉,不知所谓的,但有时候又会清醒过来,因为那时候小,又不会说话,所以谁都不会避着我,要说秘密,我是知道家里最多秘密的人。” 黎宝璐那时候是傻子,除了父母和祖父,谁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即便是后来与她相依为命,对她很好的祖母也只是因为她是父母唯一的血脉而较为疼她而已。 也因为痴呆,偶尔的清醒总能让她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她知道二婶嫌弃她是傻子,背着她爹娘总是给她脸色看,暗地里不知骂过多少“傻子”;知道二叔不喜欢她爹,面上与她爹兄友弟恭,背地里却咒骂她爹,还总是抱怨祖父偏心。 既偏心她爹,也偏心她! 黎鸿却不知道祖父最担心的就是他,为此他将大部分的钱存下,只过清苦生活,计划着百年后给黎鸿多留一些钱。 要不是为了让家里过得更好一些,黎博也不会跟着黎康出海打渔了,以他的本事,在有生之年里养活全家并不难。 也因为祖父的这份心,黎宝璐在黎鸿做了这么多事后依然愿意站出来为黎家做些什么。 因为黎鸿是她祖父的儿子,黎家是祖父和她父亲的黎家,不是黎鸿一个人的。 萦绕在心头最重要的两件事都解决了,就连父亲都老实了不少,黎钧高兴得拿出浑身解数准备午饭。 拿出黎宝璐拿来的大米蒸了一锅米饭,取了猪肉做了一道白菜炖猪肉,一道红烧肉,一道扣肉,鹿肉则拿来做了一道清蒸,一道辣炒。 黎柳一边给兄长烧火一边流口水,自她懂事以来就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 鲁同依然在院子里躺着,闻着厨房里飘出的肉香,他既愤恨又恐惧,生怕黎荷真像黎宝璐说的那样待他。 看到黎荷与岳母从房里出来,他忙满眼祈求的看着她,希望她念在这一年多的夫妻情分上救救他。 黎荷心中却已经拿了主意,只当没看见躺在地上的鲁同,拉了母亲进堂屋。 大家团团而坐,梅氏则拨了一份菜去伺候黎鸿。 他虽然“中风”瘫痪了,但梅氏心中有愧,伺候他很是精心,哪怕黎鸿对她没好脸色她也都忍着。 毕竟黎钧此举是大逆不道,黎鸿以后好了要是告儿子,黎钧就全完了。 黎宝璐也不在意消失的梅氏,对黎钧道:“你既然已经当家,那就该多思多想,我带了医书来,你可以边劳作边学。” 说罢又看向黎荷与黎柳,道:“我黎家并没有传男不传女的传统,因此你们若是有兴趣也可以看看。这个世道对女子尤其不公,多学一份本事总有好处。” 黎荷点头。 黎柳却咬着牙低下头,她的字认不全。 黎钧和黎荷都是黎博还在的时候就启蒙了,黎博死后黎鸿虽然让家里的生活状况急剧下降,但启蒙的书籍,以前买的笔墨纸砚却还在,所以黎钧和黎荷都把家里的几本书看完了,字虽不出众,却也不难看。 黎柳就不一样了,她年纪太小了,记事后黎鸿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梅氏又不识字,她就荒废了。 还是黎荷看不过眼,教了她几年,字倒是认了大半,但黎荷出嫁后,全部的家务都落在了黎柳身上,小姑娘压根没时间再看书。 她眼巴巴的看着兄长,黎钧便拍着胸脯道:“回头大哥教你。” 黎宝璐给黎钧留下十两银子,道:“我明年要离开琼州,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才回来,若有事你可以到一村找张一言,在他能力范围内他会帮你的。” 黎钧低着头接过钱。 黎宝璐看向黎荷,“我给你看看身体吧。” 黎荷忙撸起袖子把手递给她。 黎宝璐的医术虽比不上周白术等人,却也比琼州的大夫好太多了。 她不仅有系统的学习,还有大量的病例练手,所以一般的病症难不倒她。 黎荷身上的伤一直没能好好的养,要不是她岁数小,恢复能力强,早内出血死了。 但这些暗伤却留下了,要是不能及时治疗,再一日一日的累积下去,就算她最后不被打死,也活不过三十。 黎宝璐在心里计算好便提笔给她开药方,道:“你的手骨还未完全长好,此时断开最好,所以我就不等你身上的伤好了。” 黎荷手颤了颤,但还是点头了。 黎柳就赶紧找了木块用布包好给她咬嘴里,黎荷才把木块塞嘴里,黎宝璐抓住她的手便微微一用力,众人只听“咔擦”一声,黎荷咬着木块脸色一白,额头冒出汗来。 黎宝璐摸了摸骨头,笑道:“断开了,我帮你接好来上木板,这几****小心一些,这只手不要使力。” “大姐你先在家里住下吧,我们照顾你。” 黎荷微白着脸摇头,“不,就是要这时候回家才好。” 见黎钧担忧,她便微微笑道:“你要是担心我,每天跑我那儿一趟便是,反正现在也没开网,地里也没活儿。” 黎钧这才应允。 黎宝璐给黎荷接好骨头上好甲板,便把写好的药方给她,“这是内服的,你体内暗伤太多,得好好调理调理,鲁同不是夹带了许多财物来吗,你别省着,现在你们是夫妻,用他的钱买药天经地义。” “我家里有一罐生骨膏,我会叫人给你送去,隔三日擦一遍,可加快骨头生长。”那是给她和她师父熬制的,毕竟他们练轻功,高来高去,摔断胳膊腿是常事。 但还别说,那药膏她至今没用上,更别说她师父了。 那么多好药材,最后倒是方便了黎荷。 黎钧把家里的板车推出来,直接把鲁同扔车上,黎荷站在车前看了丈夫半响,最后打了一盆水来给他擦洗,不仅将他的头脸擦干净,身上沾了血迹的衣服也被换下了。 然后她便拿着一些脂粉往他脸上抹,再把自己脸上的脂粉洗掉。 为了遮掩头上和脸上的伤,她总是给自己抹脂粉,虽然不能完全遮住,却让伤口看上去不是很严重。 此时鲁同擦上脂粉,她洗掉脂粉,两个人坐在一起她显得比鲁同伤得还要重些,何况她一只手上还打着木板,一看就是断手了。 黎钧拿了绳子将鲁同绑在板车上,又给他嘴里塞了块布,这才推着他往六村去。 黎荷便低着头走在一边,时不时的抹一下眼泪。 沿途不少村民看见,纷纷相问,黎钧便铁青着脸道:“我姐夫又犯病了,把我姐胳膊都打断了,我和我爹娘拦了一下,结果他连我爹都打,现在我娘让我把他绑了送回鲁家去。” 五村的村民纷纷同情的看向走在一边的黎荷,愤慨的瞪着鲁同。 撒谎! 鲁同身子挣扎起来,愤怒的瞪着黎钧和黎荷,希望村民们能够发现异常救救他。 但五村的村民知道他总是打黎荷,向来厌恶他,自然读不懂他眼中的信息,见他双目通红一副想要吃人的样子,不由向后一退。 再看黎荷,已经小脸苍白,后退三步差点摔倒在地,一副恐惧胆怯的瞄着鲁同,一看就是被打怕的小妻子。 五村的村民们更加愤怒的瞪着鲁同。 黎钧已经面无表情的与众人打声招呼继续往外走了。 这些人的同情和愤慨并不能帮助他们。 他们不过是表达了一下情绪而已。 而到了六村,围观的人则更是远远的避着他们。 他们跟鲁同都没有什么交情,与黎荷也不熟,也就张望一下看看热闹。 有好事的问上两句,目光在黎荷身上一转也明白了。 这是女婿年初二跟着妻子回娘家当着娘家人的面揍老婆,六村的村民们都暗地里嘲笑鲁同,打媳妇也不看时间地点,在媳妇娘家揍媳妇,这不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没有人同情被绑在板车上的鲁同,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鲁同的冤屈。 怪只怪他仗着身上的私产多,一直不愿意与村里的罪民们来往。 在他看来,他只是因为打媳妇流放,这个罪名跟这些因为杀人偷盗的人实在是轻太多了。 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人,自然不愿意与他们来往。 黎钧就这么把他送回了鲁家,这次俩人不绑着他了,但嘴巴依然堵着。 黎荷当着他的面指使黎钧翻箱倒柜的找钱,最后从柜子底下找出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不少碎银。 黎荷拿出几块塞给黎钧,“药方你拿着,明儿帮我去县城抓药。” 黎钧看向床上的人,抬抬下巴问,“要不要给他买些?” “不要,”黎荷道:“就让他这么瘫着吧。” 鲁同心中一寒,祈求的看向黎荷。 第127章 脱离(中) 黎荷遗传了黎家的优良基因,至少不像她爹一样蠢。 鲁同摊在床上,家里的粮食和钱财都掌握在了她的手里,她并不想那么快与鲁同和离,毕竟她满身是伤,黎家困难,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的医药费。 所以黎荷拿着鲁同的钱让黎钧买了药,还买了不少白米白面及红枣猪肉等物。 她一点也不亏待自己,即使只有一只手能用,她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没有了暴力的威胁,黎荷当天晚上睡了一个好觉,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正房的鲁同。 还是路过正房时听到呜呜的声音,她才想起她的丈夫。 黎荷沉默了一下才上前打开房门,鲁同已经一天一夜不吃饭和方便了,此时床上一片污渍,还有难闻的臭味隐隐传来。 看到黎荷,鲁同只觉得身上的疼痛更甚,加上失禁带来的羞恼,他瞪圆了眼睛瞪她。 黎荷上前将他嘴里的麻布扯出,鲁同哑着声音吼道:“还不快给我去请大夫,黎荷,你信不信等我好了把你往死里打?” “我信,所以我不会让你好的。” 鲁同一怔,然后麻布又塞回他嘴里,他愤怒的“呜呜”叫着,黎荷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又拎着一根棍子进来,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的人道:“要不是你提,我几乎想不到这点,即便不给你药,不给你接骨,时间久了,你的伤口也会痊愈的,就算骨头长歪了,你也能走能提。” 鲁同眼中浮现恐惧的神色,黎荷一手高高举着木棍,一下一下的朝他身上的四肢打去。 “呜呜……”鲁同嘶叫,却完全反抗不了。 黎荷同样再叫,却是在尖叫和哀叫,就像以前鲁同揍她时,她忍不住的发出声音。 她的叫声掩盖了鲁同“呜呜”的叫声。 等黎荷从屋里出来后,她的手上和头上也都带了伤,那是她自己掐的,头上则是自己撞在了床柱上。 她被打惯了,鲁同也经常揪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墙上,床上撞去,所以她知道怎样的力道是安全的,却又可以留下印子。 黎荷就这样带着伤去菜园里转了一圈,回来时附近的邻居们就知道她又被打了。 众人只是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并不会多管闲事。 鲁同一连半个月都不出门,也没有人怀疑过,因为他看不起村里其他罪民,而他只会种地,并不会打渔。 地里现在还未开始劳作,鲁同不出现是正常的。 而且隔三差五的邻居们总能听到鲁同的怒吼,黎荷身上的伤也总是累着新伤,没人把他往瘫痪那一方面想。 黎荷半个月来吃好的喝好的,渐渐将脸色养得红润了些,鲁同却快要疯了。 半个月来,黎荷只负责给他一日三餐,既不给他擦洗身体,也不帮他收拾床铺,他吃喝拉撒全在床上,现在整个屋里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黎荷还总是对他微笑道:“我们以后就这么过好不好?” 鲁同阴寒的看着她道:“等到地里开始忙活的时候我再不出现大家就会怀疑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黎荷摸了摸手上的夹板道:“再过半个月我的骨头就长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把我弟弟叫来演一场大戏,让你的手脚骨折合理化怎么样?” 鲁同心中生寒,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恐惧看向黎荷,忍不住劝说她道:“黎荷,你是我婆娘,我们才是一家的,你这样向着黎家,他们会养活你吗?等你把家里的存款都花完了,难道要一个人照顾整个家?你给我请个大夫吧,我保证,等我好了绝对不打你,真的,我对你发誓。” 黎荷微微摇头,“我被你打了一年多,我不会相信你的,真要把家里的存款都花完了,我就收拾包袱回娘家去,我有手有脚,养活自己还是可以的。” 养活自己? 那他呢? 鲁同现在手脚皆断,一直都没有接上,要是黎荷回黎家,他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鲁同心中又急又怒,但半月来他早转变了对黎荷的看法,自然不敢再放狠话威胁她,只能焦急的寻找对策。 他一直希望邻里能发现他的情况,因此好几次麻布被扯掉他就大喊救命,黎荷任由他喊,然后她给自己身上弄几道伤,出去外面走一圈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躺在屋里还能隐隐听到隔壁邻居的议论声,说他花样也太多了,就是打媳妇也不能这么不要命的打,打也就算了还自己喊救命。 鲁同气得要死,却知道向邻居求救的路子是行不通了,也怪他,来琼州三年多,与邻里来往的时间却很少,没能交上二三好友,不然何至于如此孤立无援。 时间在鲁同的恐惧和担忧中滑走。 地里开始有人在耕地,黎钧跑来帮黎荷下地。 六村的人习以为常,还有好的和他打招呼,“又来帮你姐夫干农活呀。” 黎钧苦笑,“我姐夫这两天着了风寒,心情正不好,但地里的活儿总不能叫我姐一人做,所以我来帮把手。” 六村的村民们表示理解,村里什么样的罪犯都有,但像鲁同这样一致得到大家厌恶的却很少,想到黎荷最近身上的伤,大家都表示同情。 黎钧扛着铁犁去农田,他拉着绳子,黎荷扶犁,俩人艰难的干了一上午,然后和村民们一起往回走。 即使是春日,琼州正午的太阳也晒人,所以大家会在家里休息一个半时辰,躲过最热的时段后再下地。 大家回到家刚做好晚饭便听到鲁家传来的怒吼声,然后是一阵震天动地的打砸声。 众人一静,然后默默地摇头,“小舅子还在呢,鲁同怎么就动手打人?” 当即有人冷笑道:“又不是没有过,去年黎钧来帮忙收谷子,不也被他打得动弹不得?还是五村的人来把他抬回去的。” “还有正月初二的时候,他都敢回门的时候打媳妇,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那次他比较惨,是被人绑着送回来的。” “要我说黎家也太好性了,我要搁上这么一个女婿,直接打死了事。” “说的好听,你敢吗,我们已经是罪民,真要打死了人,你还能活?” 大家端了饭碗出来远远围观者讨论,却见鲁家的动静不仅不停,反而更惨烈,众人甚至还听到了鲁同的惨叫声。 大家这下不淡定了,生怕闹出人命来。 鲁同打死他婆娘不要紧,鲁同被黎钧打死了也不要紧,但鲁同要打死了黎钧他们这些邻居却有可能会被连坐的。 大家纷纷朝鲁家去。 鲁同正躺在地上,狠毒的盯着正四处打砸的姐弟俩,听到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他眼中闪过亮光。 他刚要喊“救命”,黎荷速度却比他还快,一半大喊着救命,一边冲上去开门,一把抓住门外人的袖子道:“大哥大叔帮帮忙,鲁同要打死我弟弟了……” 大家见黎荷脸上一道巴掌印,嘴角还渗着血,头发凌乱,头上鼓着一个大包,衣服被荆条打破,破口处还带着血迹,简直惨烈。 再听到屋里的动静,大家忙推开黎荷冲进去,一冲进院子,大家就看到黎钧被鲁同压在地上,众人正要去救,黎钧便一把推开鲁同,爬起来随手抄起一旁的凳子冲着鲁同就砸下去。 鲁同突然被黎钧抱起来压在他身上,不由懵逼,等他回过神来时便看到直面而来的板凳…… 板凳直接砸在了鲁同的腿上,他痛嚎一声,怒目瞪道:“这是你们的诡计,是你们的诡计。” 然而没人听他的话,大家都围上去问黎钧,他的头和胸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要人不死就不与他们相干。 黎钧不耐烦的往后退一步,一抹脸上的血道:“我没事,你们还是看看鲁同吧。” 他看着地上的人讥笑,“亏得你最近生病,不然我只怕又要被你断手脚了。”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鲁同憔悴瘦削了许多。 真是蠢货,自己不舒服还敢当着小舅子的面打媳妇,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就有人意思意思的提到:“让你姐姐去城里给他抓些药吧。” 黎荷痛哭出声,“可家里没多少钱了……” 大家默然。 鲁同心中一寒,叫道:“贱人,你还要骗大家到什么时候,我初二陪你回娘家时就被你妹妹打断了手脚,这一个月来你日夜虐待我,现在还要骗人吗?” 众人沉默,以看疯子的眼神看鲁同。 黎荷只是低头抹泪,见丈夫喋喋不休的数她这段时间的作为,便扭头对黎钧道:“钧哥儿,姐姐知道对不起你,但你姐夫也不想的,他脑子有病,等他睡过一觉就好了,到时候自会上门给你赔礼道歉。” 众人了然,鲁同要是没病怎么会把媳妇打死,他们可是见过他打人的模样的,简直就跟疯子一样,谁拦着都没用。 而打完后又求黎荷原谅,悔恨得不行。 不过这一年来好像不见他求黎荷了,所以这是疯病变了,变成假想他媳妇虐待他老了? 大家看看黎荷身上的伤,都对鲁同微微摇头。 既然不出人命,大家自然不好久待,纷纷告辞离去。 鲁同大惊,忙叫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的手脚真在一个月前断了,黎荷脸上的伤是黎钧打的,院子里的东西都是他们姐弟俩砸的,真的,我没骗你们!你们救救我,不然他们姐弟会折磨死我的……” 第128章 脱离(下) 大家只当他在说疯话,完全不在意,黎荷还扭头纠结的看了他一会儿道:“相公,县城里的大夫不会愿意来我们罪村的,不然我想办法去一村给你请大夫吧,你,你看看病吧,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 “是一村的秦家吗?”一旁的人眼睛一亮道:“哎呦,他家的小媳妇可厉害了,当年我婆娘难产就是那位小黎大夫救回来的。” “我从山上摔下来也是她接的腿,现在完好无缺了,听说她祖上出过御医,可厉害了。” “咦?”大家纷纷看向黎荷和黎钧,他们也姓黎,家里也曾出过御医呢。 黎荷笑道:“那是我堂妹,不过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走做童养媳来了。” 鲁同心中恐惧,大叫道:“就是她,就是她打断我的手脚的,你们要相信我!” 众人鄙夷的看他,这话谁信? 小黎大夫年纪比黎荷还要小,都不够鲁同一巴掌拍的。 鲁同看见大家的眼神,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反而安静下来。 黎荷将众人送走,回身看向躺在地上的鲁同。 鲁同满目阴寒的问,“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当然是想与你和离! 黎荷瞪了弟弟一眼,止住他要脱口而出的话,半蹲在鲁同面前道:“我想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不用挨打,也不会挨饿。” 鲁同眼神温柔了些,柔声道:“我不会再打你了,真的!我知道原来被打是那么的痛苦,我不会再把这种痛苦施加在你身上了。以后我要是再动一一根手指头,你再叫你堂妹把我手脚打断好不好?” “不好,”黎荷摇头道:“你都打死过一任妻子了,被流放至此却还无半分悔意,我怎么敢信你?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不好吗?” 黎荷轻柔的摸着他的脸笑道:“让你也尝尝我这一年半和你死去妻子的所受过的苦。” 鲁同面色大变,嘶吼道:“贱人,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等事情爆发出来,我一定叫你不得好死。” 黎钧上前一步一脚踹向他的胸口,脸色阴沉的道:“在这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黎荷拉住黎钧,摇了摇头道:“别跟他置气,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的,你叫人给宝璐传个口信,让她来看看,总要让外面的人知道他断胳膊断腿了才好。” 黎钧微微点头,帮着黎荷收拾起屋子来。 鲁同的一颗心却如坠冰窟,难道他真的要一直过这样的生活,直到刑期结束? 但以他们计划来看,他刑期结束之时就是他死亡之时。 如果是之前,鲁同还会怀疑,觉得黎荷没那个胆子,但这一个月来,黎荷隔三差五的敲敲他的手脚,阻止他断骨再生…… 不论他怎么威胁哀求都没用。 鲁同第一次发现他这个懦弱的小妻子竟如此的心狠手辣,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让他活着回家乡? 而他手脚皆断,外面的人又不信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鲁同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他急剧的动起脑筋,想要摆脱这个困境。 鲁同从鲁家私带了不少财物来,据说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他一被流放,几乎是倾尽家产为他活动。 后见其妻族虎视眈眈,寸步不让,这才退而求其次的把家里的钱财都给他带上,好让他到了琼州也能过得好。 鲁同不会水,所以不能下海捕鱼,只能种地,他从来就不笨,知道自己要是大手大脚,这些钱根本撑不到他刑满。 所以他平日很是节俭,除了娶黎荷时花了二两银子的聘礼外,他几乎没有大的花销。 就是黎荷被打断了手,他也只是请杀猪的给黎荷正骨,黎荷要抓的药要是贵,他就不愿意出钱,要是便宜他才会给些铜板。 所以剩下了不少的钱。 这倒是便宜了黎荷。 这一个月来她换着花样吃,肉是隔一天就一顿,看得鲁同心一揪一揪的。 他知道,要是再不想办法重掌鲁家,他最后便是不被折磨死,也会饿死的。 他不觉得黎荷会那么好心的在花完钱后还愿意劳作养着他。 但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里,他能解脱只有一个办法——休了黎荷。 可他娶妻不易,这个媳妇才娶了一年多,竟然就要没了? 鲁同看看自己的手脚,再看看外面正飘着肉香的厨房,微微咬牙。 晚上,黎荷给鲁同送来一碗饭便坐在一边等。 鲁同没有急着把脑袋埋进碗里,而是看向黎荷道:“你就打算这么跟我过一辈子?” 黎荷冷哼了一声。 “没有夫妻生活,没有孩子的过一辈子?”鲁同看着她道:“等你老后,谁照顾你?” 黎荷皱眉,鲁同直觉有希望,立刻又道:“你是女人,肯定想要一个孩子吧,可你看我现在这样能跟你生孩子吗?” 黎荷烦躁的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分开吧,我放你自由,你回黎家去,找个男人重新嫁了,怎么样?” 黎荷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说的是真的,”鲁同急切的道:“我不想一辈子瘫痪,我也知道之前是我不好,我并不怪你这段时间对我的所作所为,你要不信可以把里正和村里的年长之人请来,我当面叫他们写下放妻书。” 鲁同温柔的看着她道:“这对你好,对我也好,你能重新嫁人,我也可以治疗手脚好起来。” 黎荷没想到自己想要的这么快就到手,她心中激动,面上冷笑道:“恐怕是对你好吧,刚才还叫嚣着要报复我,现在就这么快的为我着想了?” 鲁同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阴狠,脸上惨笑道:“知道你不信,但我这个提议却是真的对你好。” 黎荷起身道:“放妻书?既然你想分开,那便写和离书。” 鲁同一怔,脸有片刻的扭曲,“那不是昭告天下是我的错吗?” “本来就是你的错,要是你不打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黎荷道:“放妻书虽也有律法效应,但你要反悔我依然很麻烦,就写和离书,并且你要把家中的一半财产给我做赡养费。” 这是之前黎宝璐一再叮嘱她的事,黎荷一直记得,能要和离书时绝不要休书,要是拿和离书就一定要分财产,要休书就一定要带走嫁妆,这样外人才不会觉得这桩婚姻的失败是她的错。 鲁同气得心肝疼,见黎荷面若寒霜,他立时不敢刺激对方,好容易找到一个突破口,他不想再与她谈崩。 要是写了休书,等他好了以后还能闹闹黎家,可要是和离…… 这个世道,除非是男子犯了大错,不然夫妻分开哪会用和离书? 一张休书便能解决一切。 所以世间也多把错误归在女子身上,不然男子怎会给她休书? 鲁同想要占据道德制高点,以后好报复回去,甚至反悔,可黎荷被黎宝璐提醒过,她又不蠢,在有利于自己的情况下怎么会接休书? 鲁同又过上了吃喝拉撒在床上的日子,他见黎荷一点也不急,反而买了两只老母鸡炖汤养身体,算算剩下的钱,鲁同立即牙酸的叫住来送饭的黎荷,咬牙道:“和离便和离,你把里正叫来吧。” 他想,里正和一般村民不一样,或许他可以向他求救,不成再和离。 黎宝璐跟着里正一起来。 看到和里正亲亲热热走进来的黎宝璐,鲁同心一沉,知道自己求救无望了。 除此外,还有村里的几户户主也来了,和离是需要见证人的。 黎家也来了两个人,梅氏与黎钧。 大家团团而坐,看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鲁同都微微诧异。 “让我看看吧,”黎宝璐笑道:“我堂姐前两天就叫我过来替姐夫看看,但我家中事忙,一直抽不出空来,今日听说堂姐和姐夫要和离,我一急才跟着里正跑来的。” 黎宝璐捏了捏鲁同的手臂和腿,微微挑眉道:“骨头断了,不过并不严重,接上就好。” 当时她出手便拿捏好了分寸,直接错骨,本来想让他也尝一尝断骨重生的滋味,谁知道黎荷怕他骨头长好,一直拍打他的断肢,以至于错的骨头一直没长,他自然也不许再断骨,只要板正好接上就行。 鲁同却身子紧绷,浑身戒备的看着黎宝璐。 在他看来,黎宝璐才是他最大的敌人,在这人没出现前,黎荷和黎家他都能把握,至少对于他打黎荷的事,除了那个小舅子会跳出来外,其他人都是忍气吞声。 而黎钧又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反抗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但黎宝璐不一样,明明还是个小女孩,手上的劲儿却很大,只是轻轻的一扭他的手就断了。 何况她现在还是大夫的身份,鲁同怕得不得了。 或许是因为恐惧,也可能是他太过渴望自由,对黎荷提出的条件他全都答应了。 里正便做主写下了和离书,并注明鲁同同意将鲁家一半家产多少多少给黎氏做赡养费。 黎荷与鲁同在纸上按下手印,一式三份,里正收起一份,黎荷收起一份,还有一份鲁同收着。 里正摇头叹息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可要考虑好了,这张纸一旦送到县衙入档便更改不了了。” 黎荷郑重的冲大家行礼道:“黎氏不悔。”说罢扭头看向鲁同。 鲁同脸色微青,但也点头道:“我也不悔,劳烦里正了。” 第129章 解脱 黎荷要求里正清点鲁家财产,将她能带走的,鲁同自己留下的皆造册记下画押。 分得这么清楚,来的人中不免有人觉得黎荷太过绝情,要知道鲁同还躺在床上呢。 不过人都来了,清点财产也用不了多久。 这一个多月来黎荷花去了不少钱,鲁同看到清点出来的财物,心在滴血。 黎荷这一个月花去的钱比他这三年来花的都多,幸亏他当机立断的想了这个办法,不然…… 双方契结文书,鲁同将所有的气都咽下,只等人好了再图谋。 谁知黎荷把东西收拾好,转身却从自己分得的赡养费里拿出一角银子塞黎宝璐手里,“虽说我与他夫妻缘绝,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请堂妹为他接上骨头,我再留几日照顾他的起居,等他的病全好了再走。” 鲁同额冒冷汗,立刻道:“不必了,我再请人照顾便是,你走吧。” 黎荷坚决的摇头,“不,我是一定要照顾到你能活动的,雇来的人再精心也没有我细心。” 众人不由满意的点头,纷纷帮着劝说道:“鲁同,既然黎娘子这么说,你就成全了她吧,虽然你们现在不做夫妻了,但恩义还在嘛。” 里正立即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黎氏留下照顾鲁同几天。” 鲁同脸色灰白,戒备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冲他笑笑,从药箱里取出包好的棉布塞他嘴里,道:“我给你接骨,你忍着点。” 鲁同颤颤发抖,生怕黎宝璐把他彻底废了。 但黎宝璐却是真的给他接上了骨头,给他打夹板的时候还低声道:“我现在是大夫。” 她现在是大夫,所以会治鲁同,而之前她是堂妹,所以会为黎荷出头。 黎宝璐给他上好夹板,照例叮嘱了他注意事项,便留下两张药方,“一张内服,一张外服,我没带药来,你叫人去城里抓药吧。” 鲁同哪敢用她的药,抿嘴不语,黎荷却接过药方交给来做见证的一个邻居道:“劳烦大叔明日跑县城一趟,用多少钱只管问鲁相公要,到底是自己的身体,他不会吝惜的。” 鲁同阴寒的看着她道:“你我已经和离,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黎荷对他温柔的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一人在家出危险吗,我们家里有多少银钱大家都一目了然了,我一走,你手不能动,脚不能挪的,只怕东西被搬光了你也没办法。” 鲁同抿嘴,阴寒的看着她,即使是这样他也不相信她会那么好心。 但一直强硬的黎荷却好像柔软了下来,柔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现在已重得自由,自然不会再想害你。” 黎荷说到做到,她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交由母亲和弟弟带回去,自己则留下照顾鲁同。 不仅给他做饭,还打了热水给他擦脸洗脚,一直困扰他的方便问题也替他着想到了。 而且鲁同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在变好,五天过后,骨子里开始有种痒痒的感觉,他知道断骨开始重生了。 而里正也派人来给他们传话,说和离书已入档,黎荷的户籍已被迁回黎家,俩人从律法上完全没有关系了。 黎荷眼中闪过幽光,转身对鲁同道:“我不好再留下去,现在你还不能走,但一些小动作手却是能做的了,你想请谁来照顾你?” 鲁同垂下眼眸想了想,家里的财物外人只怕都知道了,请个男子来照顾太危险,即便不会被害命,谋财却总是少不了的。 “帮我请村东头的吴寡妇吧,把她请来,我亲自与她谈工钱。” 黎荷不仅贴心的把吴寡妇找来,还把他所有值钱的东西装进一个包袱里放在他的床头,被子一盖,谁也不知道钱在这里。 钱就在手边,鲁同也安心了不少,看向黎荷的目光便不由有些复杂,他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到最后黎荷竟愿意真心为他着想。 黎荷也对他叹息一声,道:“你别怪我,我从心底里怕你,我被你打怕了。可自从你提了和离以后我就豁然开朗了许多,并没有以前那么怨恨你了。” 鲁同心中微动,看着黎荷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走出房门,黎荷慢慢收起脸上的怅然,面无表情的对守在院子里的黎钧道:“我们走吧。” 黎钧拉了辆板车来接他姐,黎荷坐在板车上,看着六村渐渐在她眼前消失,心中复杂。 当年她嫁过来时有恐惧,有忐忑,但也有期待。 鲁同虽比她大上很多,又有过一任妻子,但开始三天他对她真的很好。 可惜了…… “姐,你干嘛对鲁同那么好,用二妹的话说,那人就是个人渣,你可不能心软。” 黎荷面无表情的道:“我怎么会心软?” 多少个****夜夜,她多想趁着对方熟睡掐死他,可她不能。 “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因为你还没长大呀,”黎荷轻声道:“钧哥儿,你得快点长大,至少能打得过他,不然他对我们的威胁就永远存在。” 黎荷太了解鲁同了,她现在逼得他有多狠,以后他反弹的就有多狠,黎宝璐并不能时时护着他们,何况她还会离开琼州。 他们只能靠自己。 但黎钧才十四岁,不管是武力,能力和财力他们都不能给鲁同相比。 这五天与其说是在照顾鲁同,不如说是在软化他的仇恨,至少在他的伤势痊愈前,他能不对上黎家。 即便要对付,态度也会温和一些。 要说这世上谁最了解鲁同,非黎荷莫属。 她日夜生活在这个男人的暴力之下,一直表现的软弱可欺,是为了活着,也是为了降低对方的戒心。 黎钧见大姐和离了还要考虑这许多,不由抿嘴。 他要是能再长大一些,或是他爹能管用一点,何至于如此? 黎钧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学医,在流放地闯出一片天来,哪怕他武力值不够,也不叫人小瞧了他去。 黎宝璐坐在栏杆上踩着药刀来回滚动切药草,顾景云捧着一本书坐在一边倚着栏杆,眼睛却有些无神。 黎宝璐把切好的药草倒在簸箕里,回头看见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景云收回神思,抬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黎宝璐坐在他身边好奇的问,“想什么呢?” 顾景云合上书,垂眸道:“广东巡按要到琼州来了。” “这不是好事吗?”黎宝璐迷糊,“你不是算好了让谭谦就此丢官贬值吗?” 开春后苎麻已经种下,因为有顾景云的名气在,罪村和向善村种植苎麻的人不少,只等两个月后苎麻一收就能剥麻织布,所以时间不等人,在此之前谭谦一定得下台,不然不管村民们做多少到最后都落不到他们的口袋里。 “是啊,但是广东巡按换人了,”顾景云淡淡的道:“前任升官回了京城。” 黎宝璐张嘴结舌,“怎么会这么突然?过年前不是还……” “是啊,很突然,”顾景云若有所思的道:“所以我也很想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正月里调换职位,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却很少。 顾景云不觉得这是巧合,所以是谁插手的? 他安排了前任巡按身边亲近的官吏,由他捅破谭谦的贪酷,这条路走不通便由琼州县尉上书朝廷,由御史弹劾让朝中正视琼州的问题。 这两条路他都算好了,但意外出现了。 不过顾景云倒不是非常担心,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谁会对广东感兴趣。 “只要对方的目标不是我们就好,”顾景云起身道:“让张六郎最近别出商队了,在巡按离开前我们都老实点。” 而此时,快要上岸的新任广东巡按刚刚吐完一拨,脸色苍白的靠在床上。 幕僚拢手立在一边,不解的问,“大人为何一定要往琼州走一趟?琼州府虽大,但人口稀少,以良民数算只能算个中县,以经济算,连个下县都比不上。” 巡按微闭着眼睛,半响才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幕僚立时不再多问,他一直想要知道其中原因,但大人一直不言,作为幕僚他自然不能相逼,不过能得到这一句就差不多了。 琼州几乎相当于海外之岛了,这里有什么值得贵人青睐的? 幕僚迷糊,广东巡按却深知其中原因。 他上面的主子是为了前任阁老秦信芳来的,皇帝寿数越长,京城风云越重,这是又要开始了呀。 广东巡按心里啪啪的想着要如何去流放地见见秦信芳,而此时,秦信芳正有女万事足的抱着她在游戏屋里玩。 妞妞已满百日,小脑袋已经立起来了,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像谁,还未满月时就开始攥着拳头“啊啊”的对着空气说话,此时百日过去,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开始盯着人的嘴巴“哇哇”的学着说话。 可惜没人听得懂她的小人国语言。 她也自娱自乐的非常开心,每天只要来游戏屋就开心得不得了,一双眼睛盯着垂下来的五颜六色的绣球不转了。 第130章 缺钱 黎宝璐拿了本《三字经》,把妞妞放在地毯上,自己则盘腿坐在她面前对她摇头晃脑的念《三字经》。 妞妞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神情认真无比,黎宝璐念一句,她也跟着拉长了声音“啊,啊”的叫着。 黎宝璐赞叹,“妞妞好聪明,以后说话一定早。” 顾景云与有荣焉,“我们秦家的孩子一向聪明。” 妞妞虽然才三个多月,却已经表现出非凡的天赋了,首先,她的眼珠子转动得非常快,大家用彩球逗她,她的目光很快就能转动过去。 其次这孩子特别爱说话,从起床开始,除非睡觉,不然嘴巴就没怎么停过,一直“哦哦啊啊”的冲人说话,对着虫子她都能自言自语半天。 最后是读书的天性,这孩子最喜欢听人读书,只要有人捧了书在她面前读给她听,她就能兴奋的直踢腿。 黎宝璐觉得就凭她现在的机灵劲儿以后肯定过得不差。 最让他们欣喜的是她的身体,自她满月后,她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强壮,现在再看,她比一般孩子都要强壮得多。 “只要她熬过长牙齿的阶段,将来便不用担心了。” 秦信芳养过孩子,自然知道孩子长牙齿很凶险,而一般孩子需要到两岁多才长齐牙齿,但周白术能留到妞妞两岁多吗? 秦信芳正要找周白术谈一谈,顾景云已经约谈周白术了,“宝璐说你最近在研读黎家的医书?” 周白术低下头,脸色微红的道:“是。” 这是当初他愿意留下的重要原因之一,黎博的能力比他师父还要强,何况这是黎家几代的积累传承? 但医术传承是很庄重的事,他并没有拜在黎家门下,他总觉得这样学习黎家医术很是不安。 “那周大夫以为你多久能学尽黎家的医书?” 周白术叹息,“医术博大精深,黎家医书又是黎家几代人的积累,我虽****研读,但并不是读过就能掌握。三年我能知其三分意,五年或许能学到其中的五分,而要完全掌握,或许终我一生也做不到。” 黎家医书中记载的依然主要是妇科和儿科的病症,但其他的常见病症也并不少,也有些疑难杂症。 有已经找出药方或治疗方法的,也有只给出治疗意见,却未能验证的,因为是几代人的积累,后面往往还会有黎家后人的注解,显然有人照着先祖的意见去试验过,但成效并不明显,至少黎家先祖并没有定下可治疗的方案,显然还在求证的路上。 周白术很喜欢黎家先祖的这种研究态度,所以医书中已解的,未解的病症都要去研究学习,还要实践出来,他觉得终他一生也未必能研究透彻。 他摸着手中的医书道:“黎家的医书并不全,应该还有其他的手稿或书籍在,若有那些,我学的或许会更快些。” 顾景云巴不得他学得慢点,“周大夫,内子并不想让黎家先祖的心血白费,而你医德与医术都得到我们的认可,因此我们想让你将黎家医术发扬光大。” 周白术激动,抱紧了手中的医书,“可,可我并不能拜黎家为师。” 他是王太医的弟子,他不想背叛自己的老师。 顾景云:“医术是活人性命之术,医者也是父母之心,这原该都是最无私的,不过世人多私心,这才让许多技艺失传。东西是他们的,这原也没错,但黎家先祖并不是这样的人,黎御医更不是这样的人。” 不然万氏也不会把东西传给黎宝璐,而不是留给黎鸿了。 “所以周大夫只管放心的在这儿学习。” 周白术眼睛大亮,起身行礼道:“顾公子放心,以后我行医收徒之时必定点明黎家之功。” 顾景云没有拒绝,只是点头笑道:“那周大夫就安心住下,若是想要实践可以免费为附近的村民看诊,内子的医术就是这样练起来的。” 周白术感叹,“仅凭几本医书,无老师亲授,黎姑娘能做到这一点已是很不易了。” “内子是自学而成,基础打得不牢,日后若是有不懂之处上门请教,还请周大夫不吝教诲。”顾景云留下了周白术,又笑眯眯的为妻子谋了个福利。 周白术一脸严肃的点头,“顾公子放心,我受黎家的大恩,正无以为报,只要黎姑娘有不懂之处都可以来问我。” 顾景云挑眉,意有所指的道:“其实黎家除了内子外还有后人在的,只是他被俗事缠身,今日才开始入门学习医术,周大夫若是要出去游历,可到罪村五村黎家走一趟,或许那里还有黎御医留下的手稿。” 周白术激动的问清楚了黎家的地址,决定第二天就去五村走一趟,并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教好黎家的后人。 他平白能借阅黎家医书,早就心中忐忑,此时能教导黎家后人以做回报,他求之不得。 不管顾景云说得如何大义凛然,身为杏林中人,他却是知道医术传承的私密性的,除非拜师,不然很难学到高深的医术,而有的医者还会把最关键的一些知识只传给家中子侄。 黎家的医书他大略翻过,里面有些病症是他见所未见,老师从不会教导他的,此恩太大,他一直心怀忐忑不知如何回报。 而据他所知,他老师这趟跑琼州一趟也只有幸参阅黎御医留下的手稿而已,并没有见到黎家的医书。 周白术心中有高兴和骄傲,但也有忐忑。 只凭他愿意留下照顾一个婴儿吗? 顾景云留下周白术在这儿兴奋激动,一出书房就看到了一腿微曲,靠坐在栏杆上的黎宝璐。 黎宝璐将目光从天际中收回,看着顾景云笑,“你去忽悠周大夫了?” 顾景云曲着手指在她的额头上一敲,嗔道:“乱说些什么?周大夫决定在这里研究医术,直到将黎家的医书研究透彻为止,这个过程少则五年,多则无限。” 到那时候别说牙齿了,妞妞只怕都能长成大姑娘了。 有这个一个大夫在,只要不遇上无法医治的急诊,妞妞想要健康长大并不难。 周大夫现在是比不上他的老师王太医,但有黎家医书在,假以时日也差不到哪里去。 顾景云牵着黎宝璐的手笑道:“这样我们就能放心的出去了。” 四个月后他们就要离开琼州,这一次考试时间太近,两年内他们根本不可能再回到琼州。 而到了京城,情势瞬息万变,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回来? 周大夫留在这里,相当于给了秦家人一道保命符。 而除了给秦家安排好医务人员,顾景云还将自己经营下来的势力一一安排好。 随着夺嫡之争越演越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一旦波及到琼州,秦家老幼弱全占全了,顾景云得为他们考虑妥当。 张六郎不必说,他对顾景云很忠心,又老实可靠,由他带着商队,一旦秦家生变,他的商队可以很快的替秦家掩护。 而张一言已经跟宝来号搭上话,以后接触的人只会更多,再有他在县城经营的茶馆与在县城中收买的官吏,一旦有异,张一言能最快的收到消息传回罪村。 而最后,最要紧的则在白一堂身上。 整个流放地中最危险的除了他们面对的大海外,便是绵延了整座海岛的山林,但对秦家来说,最安全的也是这绵延不断的山林。 白一堂这么多年来靠山吃山,论对山林的了解,谁都比不上他。 一旦发生危险,躲到山里是最好的办法。 而他们需要在山里建一栋房子,还需要床铺,棉被及各种生活用品,那里得时时有足够六个人食用一年的食物…… 这些都需要钱。 就算是顾景云这样清高无欲之人都忍不住感叹钱的重要性,更不要说爱财的黎宝璐了。 顾景云早上从她这里拿走一个盒子,晚上她就抱着算盘算账,一脸的痛苦纠结。 顾景云看不过去,扯过她怀里的算盘道:“别算了,你都来回算了五遍了,再算钱也不可能多出一文来。” “布坊的生意我们至少得给一百两的启动资金,这样一来我们身上统共就剩下不到五十两了,我们又得在广州秋闱,又得上京赶考,根本不够用啊。”作为掌管财物的大总管,黎宝璐怎么能不着急? 顾景云倒是很沉着,“总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黎宝璐紧盯着他。 顾景云嘴角微挑道:“我一身的本事,难道你还怕我养不起你不成?” 他傲然的起身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了,赶紧上床睡觉,明日刘长福他们不是要来看学校?” 刘长福等五人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答应收徒教他们木活儿。 除此外他们还包了纺机和织机的活儿,忙碌得不得了,明天便是他们搬来一村的日子。 而黎宝璐将村里的几栋无人居住的房屋收拾出来用做学校,面对罪村和向善村的孩子们招生,凡八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都能报名来学,学费免费,包食宿,他们只需在毕业后给他们打工五年就行。 黎宝璐明言告诉他们,五年中的工钱会很低,但涌来的人依然不少。 因为学徒本来就是没有工钱的,每年还要给师父不少的孝敬,他们并不觉得黎宝璐这样规定有什么不对。 第131章 争锋 流放地热闹起来,虽然大家依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行动间却多了两分凌厉,少了三分凝滞,脸上多了两分希望,少了三分麻木。 尤其是还处在青年与少年中的男女,他们干劲十足,幻想着即使是在流放地也能吃饱穿暖喝足,不必再受流亡之苦。 特别是女子,布坊的主事人之一张大妹是女的,而织布需要女人,这让她们逐渐受到家庭的重视,至少她们不会随时被家庭舍弃。 这种变化连身在内宅中的秦文茵都感受到了,看着脸上洋溢着希望笑容的女孩子们,秦文茵心中激荡,怀念的道:“记得以前在锦绣时赵先生给我们布置了一道作业,让我们探究‘布之形成历程’,我和陶姐姐、容姐姐便从螺祖养蚕论起,到今日的绸缎布料之盛,我们自觉论辩详细,囊括全面,但赵先生却把我们的作业打回,问我们可知道如何养蚕,如何植麻,如何弹棉,可知如何给布料上色,如何在上面织出图纹花样。” “赵先生说,我们不必会,但我们得懂,不然这篇作业便是白写了,”秦文茵怅然,“我和陶姐姐、容姐姐便翻遍了家中藏书,又到京城中的织坊,染坊和绣坊中参观学习,还请教了不少农户,历时八个月才将这道作业完成,赵先生看过后很满意,直接给我们评了甲。以前只是觉得这篇作业让我们长了见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用到。” 黎宝璐兴致勃勃的问,“那娘还记得多少?” 秦文茵抿嘴一笑,“都记在脑子里呢,不过却也是纸上谈兵。” “这就够了,有的人缺的便是一句点拨。”黎宝璐鼓动她道:“村里会纺织的妇人不少,娘不如与她们多来往,教教她们,说不定我们不仅能织出好麻布,还能织出带图纹的布呢?” 何子佩见小姑子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也鼓励她多走走,柔声道:“宝璐说的不错,要是能做出独属于流放地的布料,那这一地百姓就不愁活计了。这可是活人之命啊。” “那,我试试?”秦文茵只会理论知识,底气并不足。 黎宝璐却很高兴了,运动和交际都能让人心情愉悦,心境开阔,她婆婆啥都好,就是愁绪多了点,且一直把小侄女的死扯在自己身上,不然到琼州后才出生的顾景云不会也为此自责。 说到底顾景云也是受秦文茵的影响。 黎宝璐回家和顾景云邀功,“怎么样,我厉害吧?” 顾景云胡乱的点头,“厉害,”他合上手上的信转递给黎宝璐,道:“张一言叫人送回来的,谭谦被广东巡按捉拿下狱,现琼州由县尉和主簿主持县衙事务,等待新任县令到琼州再交接。” “这么快?”黎宝璐吃惊,广东巡按不是才来了三天吗? “是很快,”顾景云抚着茶杯意味深长的道:“也是谭谦运气不好,据说广东巡按便住在他家,夜里睡不着到花园里散步,却遭遇刺客,县令后衙闹起来,广东巡按带来的官兵搜查刺客时不小心从花园里搜出了一整个地窖的金银珠宝,有好几箱整锭的官银还未来得及融掉印记。” 黎宝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位巡按大人一定是急脾气。”动作也太快了。 “我却好奇巡按大人才来了两天,是怎么就确定县令将金银藏在后花园的?” 顾景云在琼州经营多年,这样的机密事他都不知道呢。 他看着手中的茶若有所思,这位新来的巡按好能耐,却背后之人能量不小,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他“扣”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道:“只希望我们的人反应迅速些。” 顾景云手中有秦家的人脉,为了换下谭谦,在琼州安排上自己的人且不被帝王怀疑,顾景云可谓是费尽心思,第一次动用了手中的人脉。 顾景云在琼州等待尘埃落定,而远在京城的太孙李安却不安起来。 广东巡按的弹劾奏折很快送到了京城,像琼州这样的小县,事情本不用闹到皇帝跟前的,但谭谦贪酷太过,已经可以立为典型了。 不说从他府里抄捡出来的银子,单说广东巡按搜罗到他这些年新增的捐赋,竟连牛拉屎每年都要交纳一钱的税,理由是牛粪有碍县容。 这直接造成琼州府每年养牛的农户都在减少。 广东巡按:…… 本来想悄无声息的将他处理掉,但没办法,谭谦犯的罪行太过典型,而且他还查到琼州已有暴民秘密聚集,虽未查到证据,但只凭猜测就够他吓一身冷汗的了。 一旦暴民起事,不仅谭谦,广东上下的官员都要吃瓜落,而且最苦的将是琼州的百姓。 不论理由是什么,在可镇压的情况下朝廷是不会招安的,那么琼州就有可能陷入战乱,惨的不就是普通百姓? 所以广东巡按一点不敢隐瞒,不仅把查到的事据实上报,还把自己的猜测写进了折子里。 只凭“疑有暴民聚集作乱,以反谭谦”一句,内阁就不敢压着折子,直接上报给老皇帝。 老皇帝一看立时气得砸了折子,先责问广州知府,到底是怎么管的手下,再问候两广监察使,问他是吃干饭的吗? 然后就冲御史台大骂,你们整日盯着朕的后宫,外面那些官员你们监察到哪里去了? 然后就下令广东巡按严查,务必将事情查清,该抚民的抚民,震慑的震慑,大手一挥还免了琼州百姓三年的税收,谭谦胡编的捐赋全部消除,提高的税收也下降回去。 于皇帝来说,琼州的税赋可有可无,因为他就没见琼州哪年交齐过赋税。 他以为是琼州的百姓太穷,却原来全进了底下人的腰包,他目光阴寒的盯着底下的大臣,他不介意臣子贪,但太贪就让人喜欢不起来了。 他对吏部尚书道:“琼州地处极难,又是流放之地,情势复杂,你们须得快速选出一县令派往琼州,务必将局势控制住。暴民既在集结之中,可见还未成事,须在此之前将祸事消弭于无形。” 所以人越早出发越好。 皇帝拢着眉道:“此人不得与谭谦一样贪婪无状,还需尽快赶往琼州,给你一……两天时间吧,尽早把人派出去。” 这可为难死了吏部尚书,又不是科举之年,一时之间让他去哪里找人? 档案中倒是有不少等着派官的贬官,同进士和举人,但他对他们不了解,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定对方有能耐处理琼州之事。 何况琼州贫苦,一般人都不乐意去,现在还加上可能会发生兵祸这样的劣势条件,除非活得不耐烦了,不然不会有谁愿意接这趟活。 到时候派出去的人装病或拖延时间,他这个直接委派人是背锅呢,还是背锅呢? 吏部尚书眉头拢成一道川的出宫,下官们见上司这么苦恼,纷纷上前询问。 得知上司的难处,大家纷纷献计,七嘴八舌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下官这儿倒是有个人选。”那人也不等上司看过来便继续道:“前任扬州郭县县尉钱仲,他因揭发县令吴智强占民田被调入京城侯职,因这两年职位空缺少,他一直未得出仕,大人不如问问他的意见,或许他愿意去琼州也不一定,而且县尉升县令,也算是对他的嘉奖了。” 众人闻言不由心中冷笑。 他们不知道钱仲是谁,却认得吴智,他是荣王内弟,荣王妃的堂弟,本来是到扬州镀金的,结果栽在了一耿直县尉身上。 那县尉先到杭州府上书,知府不管转身就越过监察使直接往京城来,不仅告到了大理寺,还把事捅到了御史台,让吴家和荣王不得不处置吴智。 吴家和荣王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不能善罢甘休,没想到钱仲到现在还活着,倒是有些本事。 不过他到底南逃一丝,此去琼州太过凶险,可怜呀可怜。 吏部尚书可不管钱仲的生死,看过他的履历,确认对方清廉耿直后便满意了六分,再看他才三十五就满意了十分。 年富力强,赶路不成问题,吏部尚书大手一挥,“就他了,来人,去把钱仲叫来,本官亲自吩咐他。” 吏部尚书的命令,小吏们不敢怠慢,骑马就朝钱仲留下的地址飞奔而去。 而此时李安才下令让人活动这个职位。 为了不让皇帝和四皇子怀疑,他并不敢让太子一系的人出面,只能七拐八拐的找些关系塞人。 等他的人终于打通关系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吏部尚书要上早朝,所以拐了十八道湾的人一大早的并没有去找吏部尚书献计,而是跟着上朝。 谁知道朝会一开,吏部尚书便站出来道:“启禀陛下,琼州县令之职已找到人替代,他即日可启程。” 李安一惊,皇帝也惊讶,“这么快?” 吏部尚书自得,“启禀陛下,此人一直在京候缺,因其上任表现突出,所以微臣一眼便相中了他。” 皇帝陛下好奇,忍不住细问。 李安心里则拔凉拔凉的,他费尽心机的把手中的暗棋安插到广东巡按一职上不就是想撸掉谭谦换个自己人上去吗? 这样他既能照顾秦家,又方便与顾景云通信。 他们父子经营多年,一直不敢往琼州派人就是怕被皇帝察觉后多想,没想到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不知道这钱仲是谁的人,还是真的是路人甲,只是运气有些不好摊上这桩事。 李安暗戳戳的想,不知道此人是否能收买。 第132章 钱仲 吏部尚书在早朝上推荐钱仲为琼州县令,除非钱仲死亡,不然此事不可更改。 李安一下朝就想让人去偷偷接触一下钱仲,谁知他又迟人一步,早朝还未结束,钱仲就到吏部报到,拿了上任的文书后便带着他大哥钱伯出城往琼州去了,而他的家眷稍后才由他弟弟钱季带往琼州。 李安不由顿足,觉得事情只要与顾景云有关时他的运气总是不太好。 好在钱仲虽不是他的人,却也不是四皇子一派的人。 韦英杰也安慰他,“殿下,四皇子只怕还未注意到琼州,秦家现在还是安全的。” “但顾景云一旦再回京必将成为京城的焦点,到时候秦家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我们不得不早做准备。” 一旁的彭育就嘟嘴道:“殿下也太操心了,以顾景云的心机他会考虑不到?只怕他早做好准备了。” 太子心中一动,摸着下巴道:“这次琼州县令定的也太快了吧……” 韦英杰瞪目,迟疑的道:“他现在只是一个秀才,应该不至于有此能耐吧……” 竟然可以插手吏部的任命? 彭育也道:“殿下太高看他了。” 李安就瞪他,“说他聪明的是你,说他能力不足的也是你,你到底是何想法?” 彭育心中堵着一口气,他只是觉得顾景云占据太孙太多的心神了,不过是个小秀才,那要是中举后还了得? “你有没有将顾景云的事与你父亲说?” 彭育摇头,“殿下不是说要暂时保密吗?” 李安点头,“在他来京前,谁也不准暴露顾景云。” 彭育虽然不喜欢顾景云,甚至是嫉妒他,但也知道轻重。 他跟太孙倒是一条心,但他爹…… 彭育挠了挠头,最后决定还是啥都不说,不掺和他们之间的斗争。 而此时,雇了一辆马车的钱仲和钱伯刚过保定。 他们决定走水路,那样时间快,安全性也高些。 直到上了船,住进船舱里,钱仲紧绷了一天一夜的大脑才微微松懈些。 他今年三十五,但看着却近四十了,鬓发微白,额头纹路紧密,看得出他平时不苟言笑,很是严肃。 而一边的钱伯看上去比他还老,背微微弓着,一双老树皮一样的手动作快速的搓着绳子。 他们出来得匆忙,只来得及收拾了两个包袱,还都是换洗的衣服,连双替换的鞋子也没有,他打算趁着在船上多搓两双草鞋,把脚上的布鞋换下,等到了琼州再穿。 这样也不至于太过露怯。 钱仲坐在一旁将包袱里的信件折好放进怀里,见他大哥手不停就劝道:“天色晚了,大哥明天再做吧,我们要在船上呆好多天呢。” 钱伯抬头一笑,低声道:“编得多了,到时候拿到岸上去卖,多少能挣一些。” 钱仲便叹息一声,拿起船板上的草绳帮忙搓,“是我连累你们了。” 钱伯摇头,“怎么能这么说,难道就眼看着他欺负乡亲们,欺负我们小妹?你是官,为民请命是你的责任。我们落此境地是因为他们四皇子和吴家欺人太甚,你为他们的错误而自责,岂不是让仇人听了开心?” 钱仲更是羞愧。 长兄如父,于钱仲来说更是,他父母早已离世,是他大哥一路供养他读书科举,不仅给他立身之本,还教他做人的道理。 于他来说,大哥的智慧当世之最,终他一生也学不完的。 钱仲摸了摸胸口的信件,低声道:“大哥,我们或许可以为三弟报仇。” 钱伯眼圈微红,欲言又止。 吴家跟钱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于吴家来说,他们是被一群贱民状告实乃侮辱,何况吴智还由此丢官,所以恨不得杀尽钱家人。 但对于钱家人来说,他们却有家人的性命在吴家人手中,这份仇恨是不可调和的。 不然钱伯早带着钱仲回乡了,何必苦留京城侯职? 扬州毕竟是他们的故乡,他们在那里有田有地,钱仲名声又好,即便不当官,做一乡绅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但钱仲不甘心,他也不甘心,他们的三弟在那起冲突中死亡,他们的小妹因那起冲突而被休回家,这口气怎么可能咽得下? 吴智是爱财,纵容手下人********,但只此还不值得钱仲拼死上京告御状,他还有许多委婉的方法替百姓讨好公道。 他之所以如此激烈,便是因为吴智相比于爱财更爱色,尤其爱人妻,十六个家庭因他支离破碎,更让钱仲伤心的是那些被抢去的少妇不是自尽在县令府,便是回家被休,明明不是她们的错,却承担着这世上最大的恶意,能顶住压力不死的也就只有三个。 其中一个便是他妹妹! 但不死又怎样,三弟因为阻拦吴智的人被活活打死,小妹一直耿耿于怀,要不是想要照顾三弟留下的孩子,她也早就死了。 每每想起,钱伯心中就跟刀割似的,但吴家权势太盛,背后又有四皇子撑腰,只能以强占民田告他。 他们手中一直有吴智强抢民女和打死普通百姓的证据,却没有拿出来,就是为了有一天这些证据能够真正让吴智服刑,而不只是罢官了事。 二弟说,当官的都有特权,像吴家这种背靠皇子的特权更大,除非巨贪,杀同等身份的人,造反,不然想让对方一命偿命太难了。 他们的这些证据得留到刀刃上。 钱伯伸手拍了拍钱仲,低声问,“恩公让我们去琼州可是有何吩咐?” 钱仲摇头,“没有,他的信上只让我当好琼州县令,不让外面的势力介入琼州,特别是四皇子一方的势力……” 钱仲压低了声音道:“琼州物资贫乏,唯一特殊的便是流放地里的罪犯,里面不仅有匪盗杀人犯,还有各种犯官,或许里面有恩公用到的人。” 钱伯就微微皱眉,“犯官能是什么好人?他不会让你做坏事吧?” 钱伯虽然想报仇,却不想做坏事,那与他的为人不符。 钱仲就微笑道:“大哥放心,恩公说他知道我的为人,不会让我做有违法度道德之事。”他顿了顿道:“大楚官场贪酷混乱日久,既然有贪官污吏当道,被流放到琼州的自然也有被冤枉的背锅之人。” 钱伯这才稍稍放心。 这是钱仲两年间谋到的第一个职位,虽然情势恶劣,但俩人依然充满了希望,对琼州期盼不已。 但真的登上琼州时,俩人还是忍不住傻眼。 琼州府虽叫府,但其实是县制,作为一个县,其占地面积和人口总数可以说是非常可观的,至少钱仲就没听说哪个县的面积能比上琼州。 加上人口总数,他觉得琼州再穷也也不要紧,但登上琼州海岸,看着灰扑扑,坑坑洼洼的小路,穿着短褂的平民时钱仲心微凉。 等进城看到只有两条街的县城时,钱伯也不由咋舌了,“这琼州也太穷了吧,竟还比不上我们扬州的一个小镇。” 扬州富庶,一个镇都比琼州县城富丽。 钱仲失望了一下,然后便精神一震道:“大哥,这样我才有用武之地,让琼州富裕,这些可都是功绩。” 但琼州只是一个四不靠的海岛,钱伯见弟弟雄心勃勃,还是没去打击他,而是紧紧肩膀上的包袱道:“走吧,我们去县衙。” 县尉和主簿都没想到新县令会来得那么快,看到站在县衙里一身麻布衣服的钱仲,他们差点以为是骗人的。 但谁敢骗到衙门里? 俩人检查过县令的文书,忙挤出笑容把人往县衙后面引。 县令、县尉和主簿都可以住在县衙后面。 后面是左右两进,中间三进的宅子,按照规制,左右两进由县尉和主簿带家属居住,中间的三进宅子则属于县令。 谭谦霸道,他到任一年后就暗示县尉主簿搬走了,因为觉得自己要在琼州县令一职上到死,所以他把县令府当自己的私宅一样修得富丽堂皇。 这直接便宜了后面住进来的县尉和主簿,他们没敢住进中间的第三进,依然住进了左右两进中。 不过现在新县令来了,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住。 县尉和主簿都悄悄的瞄着钱仲,这位新县令跟谭谦当年一样穷,不对,是比谭谦还要穷,他不会也跟谭谦一样吧? 刚走一个谭谦又来一个吗? 县尉和主簿都心有惴惴。 钱仲看到县令府那假山,假山下那珍贵的花木,再看那富丽堂皇的设置,不由微微蹙眉。 难怪一个小县令会闹到皇帝震怒,只从这房子看便知道他有多贪了。 钱仲放下包袱,转身与县尉主簿道:“巡按大人可还在琼州?” “巡按大人已离开,县内事务现由我与孙主簿主持,等大人梳洗后我们再与大人回话吧。” 钱仲点头,“我在京城中听闻谭谦贪酷太过,以至于民怨沸腾,如今可安抚好了百姓?” 在钱仲询问县中事务时,顾景云也收到了张一言转送回来的信,拆开信一看他不由笑出声,轻快的与黎宝璐道:“我们的人到任上了。” 黎宝璐接过信看钱仲的履历,青着脸道:“吴智只是被罢官?” “能被罢官还是太子一系推波助澜的结果,不然到最后问罪的就变成了钱仲。”顾景云不在意的道:“这便是权势。” 第133章 生死一起 钱仲的到来让琼州的官民皆提起一颗心,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动作。 而钱仲到琼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所有里正,下达朝廷免税通知,同时带着衙役下村走访,了解农桑之事时还一再重申以前的苛捐杂税一律废除,并重申朝廷免税三年的决定,三年内若有人向他们征税,他们可以到衙门申告。 朝廷免税,免的是人丁税和田税,于国库来说,从未交齐过赋税的琼州免不免都一样,但对琼州的百姓来说,这是天大的事。 凡是钱仲走过的地方,离开时百姓都跪了一地,感谢钱仲,感谢皇帝老爷子。 但琼州的问题依然很多,别的不说,春耕在即,但琼州百姓的粮种和农具,耕牛却还没着落。 谭谦在时他从不管这些事,但钱仲在扬州郭县做县尉时却是专管这一项的。 再一看县里府库的东西,钱仲头都要疼了,实在是太穷了。 以前是被谭谦收刮的,谭谦倒台倒是抄出不少金银珠宝,但那些东西都被巡按大人打包带回了广州,名曰收归国库。 作为平白被欺压了九年之久的琼州百姓,没人想要把这些钱归还给百姓。 百姓们显然也无此奢望。 但钱仲却不能当看不见百姓的窘迫。 朝廷每年都会拨下一些粮种或粮种款,以让县令购买粮种分发给百姓。 但琼州的百姓却已经习惯自己留种播种。 自己留种的好处是种子不花钱,坏处是人家一亩能产三石,他或许才能产一石半。 所以即便是府库没钱,钱仲也得想办法弄些粮种和农具来。 所以钱仲到琼州做的第一件私事便是卖掉县令府里的珍贵花木及各种珍贵摆设。 巡按抄家了,但花园里的假山,流水,花坛里的花草树木却不能搬走,屋里的实木桌椅,拔步床同样运不走。 除此外还有一些贵重却不稀少的大花瓶,虽然值钱,却还不足以让巡按心动,它们也有幸留下了。 钱仲还在后院主屋里看到一个梳妆台,乃红木所制,加上上面配套的五层百宝盒起码能值百两银。 还有各个屋里放柜子,箱子等物,这些笨重的东西都被留了下来。 它们的价值自然不能与被抄走的金银珠宝相提并论,但这些东西少则十两,多则百两,全部积累下来也有近两千的收入,而购买粮种及农具还用不到这么多钱。 钱仲大方的想卖,但谁敢买呢? 大家还没摸透钱仲的为人及行事习惯,还以为他这是变相的和大家要钱呢,这可苦坏了琼州的乡绅及商人。 钱仲也很忧伤,他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但有些话又没法明说,正为难,他大哥就带了一个青年进来。 “这是张公子,他说有办法帮你把院里那些东西卖掉。”钱伯把张一言丢给钱仲,转身就走了。 钱仲这才把目光放在张一言身上,蹙眉问道:“张公子是?” 张一言弯腰,谦恭的道:“不敢当大人的敬称,小的不过是流放地一小小的罪民。” 说罢把自己的户籍给钱仲看。 钱仲眉头更紧,盯着张一言看了半响此幽幽地道,“现在罪民的日子竟过得比一般百姓好了吗?” “小人不过是沾了顾公子的光罢了,大人没去过流放地,不然该知道那里的情况比外面还要恶劣,”张一言低头道:“如果说谭谦给平民加税两成,那就会给罪民加税五成,余外的捐赋更是数不胜数,因此谭谦被问罪,流放地的罪民才是额手相庆。” 钱仲按下户籍,问道:“你才说有办法帮我卖掉院子里的东西?” “是,”张一言恭谦的道:“其实在琼州能买得起这些东西乡绅很少,大人要卖最好还是卖给码头上的商人,他们会把货运到广州,那里买的人更多。” “不过价钱肯定没那么高,毕竟他们转手也需要再赚一笔。” 钱仲点头,“便宜些没什么,主要能卖出去就行。你可有推荐人?” “宝来号是琼州最大的商号,大人或许可以问问他们的意见。” 钱仲垂眸抿了一口茶道:“你来找我,应当不止是为了献计吧?” 张一言就撩起袍子跪下,“大人,小人是有一事求大人。” 他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钱仲道:“大人走遍了琼州大小村庄,甚至连山里几个大部落都走到了,小的求大人也去流放地走一走,看一看。” 他红着眼眶道:“或许我们的先祖是罪有应得,但至少我们小的一辈是无辜的,我只希望新出生的孩子中不会再因为是女孩或家里食物不多而被溺死。” 如果是别的官员,或者会轻斥一声罪有应得,说些“不想后代过这样的苦日子,你们的先祖何必犯罪”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但钱仲却是叹息一声,点头应允了。 张一言心中激动,努力维持着平稳退下,再抬头时眼睛亮如星辰。 顾景云说能不能让罪村的生意过到明路就看他能不能得到新任县令的认同。 他说,新县令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一个县令的权势有多大,看谭谦就知道了。 只要钱仲认同,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和各大商号做生意,他们的布料就能光明正大的从罪村里运出来。 张一言激动不已,顾景云说的没错,钱仲的确很好说话。 很好说话的钱仲正疑惑的蹙眉,不知道他恩公让他保护的人是否与张一言有关。 忽悠了张一言去找钱仲的顾景云正一身短装的拎着个木桶跟在黎宝璐身后。 黎宝璐捏起一只四仰八叉在沙滩上挣扎的海蟹,用如狼的目光来回扫描了两遍后还是把它给丢进了海里,惋惜道:“太瘦了。” 顾景云懒洋洋的道:“现在是春天,你指望它有多肥?” “我们走前能吃一顿大龙虾和大海蟹吗?” “能,”顾景云肯定的道:“我们六月才启程。”那时候海鲜正是肥美的时候。 黎宝璐默默地流了一下口水,毅然决然的继续往下走,龙虾和海蟹她是不想了,却可以找找海鱼,说不定能找到又大又鲜活的。 顾景云见她去扒拉沙子和岩石,他就盘腿坐在沙滩上眯着眼看蔚蓝的天空和比天空还要蓝的大海,暖洋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直让人昏昏欲睡。 顾景云眼睛微微合上,舒服的快要睡着时鼻尖就闻到一阵腥气,他不由睁开眼睛,一抬头就看到了拎着个网站在他面前的张大锤。 张大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中的网往前一递,道:“现在海里冲上的鱼有限,你们要想吃好鱼得到外海去,诺,这些都是我今天打到的,还活蹦乱跳的,你拿回去吃吧。” 顾景云嘴角一挑就要拒绝,已经趴到岩石下的黎宝璐从底下蹦起来,飞快的跑过来一把接过张大锤的网,笑眯眯的道:“谢谢张大叔,我们家人都想吃鱼呢。” 张大锤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盛了三分,笑呵呵道:“你要喜欢,我每天让大妹给你们送一条去。” 黎宝璐嘟着嘴摇头,“那不用,每天吃鱼也烦得很,等我们想吃却没有了一定找大叔要,到时候大叔可不要烦我们呀。” “不烦,不烦,”张大锤豪爽的哈哈大笑道:“只要你开口,别的大叔没有,鱼管够。” 黎宝璐将网里的鱼倒进木桶里,依依不舍的张大锤挥手道:“我这两天都馋鱼,大叔要是打上好鱼可要记得给我留一条呀。” 张大锤高兴的应下,之前的拘谨犹豫全都消散,高高兴兴地走了。 顾景云就坐在沙滩上看着,见黎宝璐喜滋滋的点着木桶里的鱼便摇头失笑道:“就你好心。” “是你戒心太强了,”黎宝璐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明明接受了于双方都好,偏你堵着那口气,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着?” 顾景云轻哼一声,往后一倒躺倒在沙上,眯着眼道:“记着,我心眼小得很,再小的仇我都记着。” 黎宝璐便哈哈大笑起来,趴在他身边哄道:“好了我知道是我不好啦,不该怀疑你小肚鸡肠。” 顾景云轻哼一声闭上眼睛不理她。 黎宝璐也躺下,枕着手舒服的叹息,“要是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吹着海风,晒着暖阳,赏着蓝天白云大海,舒服得骨头都要酥了。” 顾景云沉默了一瞬才道,“舒服会短人志向,特别是你,所以你别晒太阳了,赶紧去捡你的鱼。” 黎宝璐哼了一声,但还是爬起来去找被冲上来的海货。 顾景云看着她活泼的背影沉默,跟着他注定不能平凡安逸,到最后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已是夫妻,生死一起的夫妻,他若生,就一定会保她安全,他若死,宝璐自然也要跟着一起。 夫妻一体,生死自然也一起。 黎宝璐不知道身后的顾景云在想他若死,让她殉葬的十八种方法,她真开心的捡起海螺,穿成一串后给顾景云看,喜滋滋的道:“我们可以多准备些,到了京城可以当礼物送出去,那些人没见过大海,对这些肯定新奇得不得了。” 第134章 步步算计 钱仲等了许久,直到流放地的第一批麻布送上宝来号的商船都没有谁站出来与他相认,而恩公也并没有信件给他。 好像帮他谋求琼州的县令之职就是让他来建功立业的,并不是为了让他保护某人。 钱家人也都到了琼州,钱季略微有些烦恼,“二哥,我们连是谁都不知道,万一跟恩公的人冲撞起来了怎么办?” 钱仲沉思道:“恩公说一切依照法度和我的本心行事,想来他要保护的人并不会做违法乱纪之事,那我们又怎会与他冲突?” 钱季不以为然的撇嘴,他年纪还小,嫉恶如仇的道:“被判流放到这里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钱仲摇头,蹙眉道:“世上冤屈之案数不胜数,小的是一县所判,大的是一国之君所判,怎能因他们被流放便认定他们是罪人呢?何况他们是罪人,后代子孙却是无辜的,你以后不许对流放地的人不得如此无礼。不管对何人,基本的礼节都不能丢失,此乃气度。” 钱季咋舌,“一国之君不就是皇帝吗,皇帝还冤枉人?” 钱仲顿了顿,那位才是造就冤假错案的头一人啊,见小弟好奇,生怕他惹出祸来,钱仲道:“汝宁秦家是书香世家,出过三朝元老,帝师和内阁,秦内阁更是少有英名,当年震惊朝野的两江官盐私卖和两湖挪用赈灾银的案子都是他办的,那两件案子杀尽了多少贪官酷吏,他在内阁五年,吏治渐明,百姓虽还不能安居乐业,生活却比现在要好十倍,可他却被扣‘造反’的罪民被流放到琼州。” 钱仲低声道:“他一个前途无量,备受重用的内阁文臣怎会去造反?而且皇帝的判决也怪,造反是夷三族的罪民,他却只判秦家流放,连秦内阁都保住了一条性命。” 钱仲是在秦信芳当任内阁时出仕的,当时朝野上下被他整顿了好几年,拔除了不少毒瘤,朝廷官员被他的铁血手腕所慑,贪酷之风一肃,也正因为看到了这点,他才在考中举人后便立即中断科举之路,谋了家乡县尉之职。 当时他才二十四岁,能在这个年纪中举的都是青年才俊,但中举太难了,要考中进士就更难。 而家里的情况已被逼到了绝境,看着大哥和两个弟弟被压弯了腰,家中子侄都已经年近十岁,还得轮流着穿衣服,连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都没有。 钱仲不是目无下尘的人,考中进士还遥遥无期,为了自己,更为了家人,他放弃科举谋县尉之职,哪怕会因此被俗物缠身,再不能精进,凭自己的努力他也自信只要积累够资本他就能再进一步。 谁知道中途会出这么多事。 秦信芳被流放,他好容易肃清的吏治又开始浑浊不堪起来。而他就这么不巧的摊上了吴智那么个上司。 钱仲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现在琼州流放的人中要说谁的身份最重要,非秦内阁莫属,而且张一言办的布坊和张六郎手下的商队都是秦内阁的侄子顾景云的。 而他一来这里办的几件最大的事中便有两件涉及秦家。 钱仲不由摸着下巴沉思,所以恩公让他来此是为了照顾秦家? 可恩公不过是一介商人,他怎么会认识秦内阁? 不对,恩公若真是一介商人,他怎么能插手吏部任官,让他出任琼州县令? 钱仲眼中闪过亮光,他一个小官并不知道上面的风起云涌,他只知道秦信芳是个好官,而且似乎与兰贵妃不睦。 民间便有秦内阁被流放是皇帝听信了兰贵妃谗言的传闻,若传闻属实…… 钱仲的仇人是吴家,但吴家的背后是四皇子,他一直深知这一点。 他想要报仇就得投靠一个与四皇子权势相当的势力。 首要之选自然是太子,但他接触不到太子,也不敢靠过去。但秦内阁不一样呀,秦内阁现在他治下流放,他想要搭上话不要太简单。 钱仲立即把弟弟赶出去,他得给恩公写封信试探一番,到底是不是秦内阁,若是他便暗地里帮助一二,尽量不引人注目。 若不是,他可要光明正大的靠上去了。 此时,黎宝璐正在收拾他们离开的行李。 已近六月,秋闱在八月,他们得提前到广州做准备。 布坊的第一批布已经送出去,暂时还不知销量如何,但商队的生意却因为布坊兴盛了不少。 张六郎正暗戳戳的策划着从县城进货走村串户的卖,若麻布真能赚钱,张六郎的生意肯定能开起来。 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孩子,黎宝璐要离开时总觉得有许多事没安排好,一天里跑了三趟白家,直气得白一堂把人往外撵,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三日之内不要让我看见你。” 黎宝璐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她不就是想提前给山里的小木屋送些妞妞的玩具去吗,以后他们真不得已避到山里去,妞妞也有得玩。 黎宝璐忙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顾景云要忙的却是大事。 秦信芳在书房里一连写了三天的大字,在外甥快要离开的前两天到底还是把人叫去了书房,第一句便是,“新任县令钱仲是你的人?” 顾景云顿了顿道:“不算是。” “他当年上京告御状时不管不顾,吴智想抓了他家人威胁他,他大哥提前带人躲出去了,但一路追杀不断,还是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商人帮他们掩护才逃过去,那商人还一路送他们进京,便放在天子脚下,让吴家投鼠忌器。” 秦信芳挑眉。 顾景云犹豫了一下道:“那商人认识舅舅,只不知舅舅是否还认得他。他曾是浙江的一个小盐商,当年您查官盐私卖时曾救过他一命。” 其实是救了他全家,当年那商人被推出来做替罪羊,一旦落实罪名那便是满门抄斩,要不是秦信芳拦下,那人及一同被背锅的十几个小商人早成白骨了。 秦信芳心沉沉,辨不出喜怒的道:“多少年前的故人了,没料到竟还能叫你联系上。” 顾景云知道舅舅生气了,低头道:“也是巧合,他儿子跟陈叔叔的儿子曾是同窗,我托陈叔叔帮忙找个廉洁奉公的好官,不巧就知道了钱仲。” 其实是他在京城中偶尔听到了吴家的八卦,继而得知了钱仲这个人,顺着查下去才查到了那商人,然后才不巧连接上了陈家。 那商人的儿子虽与陈叔叔的儿子是同窗,但彼此间并不熟,或者说双方在此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不过是碰巧曾在一个书院读过书罢了。 但有什么要紧,他只是要个借口,要个可以联系的通道,这便够了。 谭谦此人虽蠢,却太过贪酷,为了钱他什么都能干,这样没有下限的人放在琼州太危险了。 搁以前他可以不管,因为他知道舅舅的能耐,谭谦还不能太岁头上动土,但现在家里有了个婴儿。 他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危险存在。 在他知道舅母怀孕,下定决心挑明身份护送李安回京时他便想好了换一个琼州县令。 本来他是想借太子的势力换一个他们那边的人的,但他没想到太子一系这么艰难。 而且太子再值得信任,也没有自己的人好用。 他特意在京城停留了那么久,除了养伤,便是打听可以用的人。 那时候他列举出了不少小官,最后查下来有三个最合适,但不论是为人,经历来说,最让他心动的就是钱仲。 而且那个商人还记得他舅舅的恩情,而那个商人却是钱仲的恩人。 顾景云知道舅舅不喜欢他动这些小心思,因此避重就轻的道:“钱仲是陈叔叔都推荐的人,我看过他的履历,在琼州必能有一番作为。所以我私自请黄叔叔帮忙将钱仲推荐上去,琼州乃穷山恶水之地,不会有多少人与他相争的,尤其在出了谭谦这样的县官之后,琼州可以说是千疮百孔。” 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安排的后手没用上,来了个新巡按,效果却比自己设计的还要好。 谭谦被以最快的速度清算,钱仲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早一个月来到琼州。 秦信芳却抖了抖胡子,“黄叔叔?哪个黄叔叔?” 顾景云垂下眼眸道:“哦,就是翰林院侍读黄维,他有个连襟便在吏部任职,做这件事要方便得多。” 秦信芳面色便一沉,他把不少人脉都交给了顾景云,但绝对不包括黄维,因为黄维是一个纯学术派的人,而且他只求过黄维一件事,便是只要他在翰林院一天就要压着顾怀瑾不能出头。 既不能擢升,也不能离开翰林院! 顾景云会联系上黄维,那是不是代表他也知道了顾怀瑾的事? 见外甥脸上毫无异色,秦信芳就不由一叹,这孩子肯定知道了,秦信芳不由纠结起来。 他并不后悔封杀顾怀瑾,他是文茵的兄长,他得为他妹妹讨个公道,在他回京之前,顾怀瑾绝对不能逃出他的手掌心,脱离他的控制。 但景云是顾怀瑾的儿子,面对父亲的境遇他能如此无动于衷,秦信芳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不由替他心疼。 秦信芳一心疼也不好再追究他了,只得一再嘱咐道:“别仗着自己聪明便为所欲为,为人做事不能全凭算计,这件事我便不追究了,但以后不许再如此胡为。” 第135章 字帖 秦信芳见顾景云满脸真诚的应下,心中却知道他并没有听进心里,这孩子一向如此固执。 他叹息一声,看着桌上的字帖沉默半响,还是开口道:“你挑拨皇帝与四皇子之间的感情,但此举见效不会太快,你能挑拨,人家就能修复。兰贵妃能独宠二十多年不是没有手段之人。” “太子势微,而你心急,若我没猜错你是想从兵权入手吧?” 顾景云心剧烈的跳到了一下,这件事他也就跟宝璐说过,他敢发誓宝璐绝对不会出卖他,所以…… “不用想了,此事是我猜的,并不是宝璐告诉我,知徒莫若师,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还能不知你心中所想?”秦信芳瞪了他一眼道:“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太子或是太孙来说,兵权都是不可染指之物,你毫无根基,却贸然动兵权,就算太子宽厚,他也会心存芥蒂的。” 秦信芳沉默片刻,还是动手将面前的字帖卷起来交给他,“大同总兵梁东胜与我有旧,他或许并未忘记我,他的家眷都留在京城,到了京城你可多照应一下梁家。” 顾景云没想到他舅舅跟武将还有来往,不由目瞪口呆。 秦信芳并未再多解释,直接挥手叫他滚出去。 顾景云拿了一卷书帖往外滚,一开门就撞上了捧着茶盘站在门口的舅母。 何子佩轻嗔了他一眼,念叨道:“都这么大了走路都不看路,一点都看不出稳重……” 顾景云腼腆的一笑,连连作揖的后退跑了。 何子佩看他因跑跳而略显活泼的身影欣慰,景云真的越来越开朗啦! 秦信芳见妻子站在门口迟迟不进门,不由狠狠地咳了一声。 何子佩回头白了他一眼,念叨道:“渴了不会自己泡茶吗,非得叫我泡。” 秦信芳讨好的拎过茶壶,“我泡的哪有你泡的好喝?” “就你会拍马屁,”何子佩把茶杯递给他,顿了顿才状似无意的轻声道:“你既要介绍武将与他,何不提华大哥?” “他胆子太大了,我怕他横冲直撞直接撞在皇帝手里,皇帝虽老了,但对兵权握得紧,连太子都不敢沾,他却毫无顾忌,给他一个努力的方向也好。至于华雄那里,他若还念旧日情谊,自然会多加照顾景云。他现在位置特殊,还是别把他拉下水了。” 他外甥太魔性,听宝璐说他们一路与太孙同行,明明景云对太孙各种不屑和鄙视,但太孙不仅不生气,最后竟然还将景云奉为知己。 他觉得绝对不能轻视他外甥这方面的能耐。 而不久后京城传来的消息证实了秦信芳的猜想。 顾景云目空一切,明明骄傲到自负,但就是很多人喜欢他,崇敬他。 在离开之前,黎宝璐特意拉上顾景云跑去海边找海鲜,村民们也知道黎宝璐最近喜欢吃海鲜,因此常送她一些海蟹,大龙虾,有好的大黄鱼,鲑鱼之类也会给她留一些。 除此外黎宝璐还喜欢扇贝和牡蛎,每天都换着吃,开心得不得了。 秦家一连七八天都是各种海鲜,黎宝璐身强体壮,又是小孩身体,活力壮没事,但秦家其他人肯定受不了,因此每天晚上其他菜也不少,除了头两日外,海鲜几乎都是黎宝璐包圆。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还有一个人不甘寂寞的想要跟着她尝尝。 秦信芳跟黎宝璐一样喜爱海鲜,无奈身体条件摆在那里,不敢多吃,每天晚上也就在端上来的时候意思意思的吃个龙虾,半个海蟹。 看着黎宝璐抱着盆在啃海鲜和龙虾,秦信芳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不住的教育她道:“凡事讲个适度,食物尤甚,虽然海鲜好吃,但你也不能这么吃。” 黎宝璐坚持舅舅是在嫉妒她,所以理直气壮的道:“等我们去了京城就吃不到了,我现在要把未来几年的量都吃回来。” 顾景云给她递过去蒜碟和生姜,又给她倒了杯菊花酒,扭头对他舅舅道:“舅舅让她吃吧,她说的不错,至少现在可预见的她至少两年内吃不到海鲜了。” 黎宝璐每年吃去多少海鲜呀,每年夏末她都坚持逢潮必赶,赶海捡回来的东西大部分都进了她肚子,还不算张六郎和张二妹友情提供与一众学生孝敬的。 黎宝璐一听,更伤心了,化悲愤为食欲,直接把一盆海蟹都啃了,连灌了五杯菊花酒,最后脸色潮红,晕晕乎乎地被顾景云牵着回屋了。 何子佩额头的青筋突了突,等着秦信芳道:“景云一定是故意的,你也不说他。” 秦信芳很光棍的摊手,“我说了他会听吗?” 何子佩就跑了正四处乱爬的闺女念叨,“妞妞可要怪,长大以后别学你兄长和嫂子,简直是……” 喝醉了的黎宝璐火烧心了一晚上,晕晕乎乎间闹着要喝水。 顾景云起夜四五趟,直到外面天色稍亮,确认黎宝璐不会再闹着喝水后才合衣沉沉的睡过去。 小夫妻俩离家的前一天再次睡迟了。 黎宝璐颇有些迷茫的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外面大亮的天空。 顾景云爬起来,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快起床收拾,一会儿去和师父告别。” 黎宝璐嘟嘴道:“我师父这段时间不想看见我。” “那是你太烦人了。”顾景云给她找了衣服让她换上。 黎宝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盥洗室。 顾景云就靠在桌上看着屏风上印出来的人影笑问,“今天还吃海鲜吗?” 昨天晚上难受成那样,黎宝璐怎么可能还吃? 她悲愤的握紧拳头,她说呢,昨天晚上顾景云怎么一点也不拦她。 黎宝璐隔着屏风冷哼一声。 谁知道到了白家,白一堂远远的就对俩小孩招手,“来的正好,村里人给我送了些海鲜,我可不会做这些,你们快去下厨。” 顾景云脚步一顿,扭头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耷拉着头道:“师父,你要不想做麻烦的,放了油盐一锅炖就行。” 白一堂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扭头对顾景云道:“这种徒弟要了何用?我还没老呢就开始虐待我了。” 黎宝璐任命的忍着海鲜的诱惑下厨。 做着自己最爱吃的食物却一口都不能吃,觉得人生最黑暗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此时的琼州一点也不像记忆中前世的模样,海鲜也比记忆中的味道要好许多,别的不说,只海蟹就比记忆中出现过的要大得多。 黎宝璐在厨房处理海鲜,院子里的顾景云却在郑重的对白一堂行礼,正色道:“秦家一家大小就拜托师父了。” 白一堂微微点头,眼睛看着厨房道:“那丫头也拜托你了,她虽也聪明,却总是没心没肺的,你多包容她一些,若她做了蠢事你也别怪她,心好总不是坏事。” 顾景云缓缓的点头,眼睛同样看着厨房,“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护着她。” 白一堂满意。 黎宝璐流着口水做完了这一顿饭,然后诚邀师父,“您晚上到徒儿家吃一顿,给我们送行吧。” 白一堂点头答应,见她还站着不走就皱眉问道:“还杵着干嘛?” “师父,您总是吃烤的也不好,容易上火,秦家就在左近,您要没事就到秦家去呗,我舅舅一个大男人想要喝酒都找不着人,您去了正好跟他作伴……” 黎宝璐虽这么说却也知道以白一堂的为人是不会去的,她给师父洗掉今天的衣服,又抱了被子出来晒了一遍,然后就跑回去用板车拉来五个大坛子。 白一堂见了口水分泌,“这是酒?” “您想得倒美,”黎宝璐指着一个大坛子道:“这是牛肉酱,您要实在不愿意去秦家,那就煮了饭,随便煮一把青菜挖一勺牛肉酱下去,虽然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肯定比您总是烤肉强,这是三坛腌菜,您要吃了掏一把洗干净切碎炒一炒就行,这个是兔肉酱,前段时间您不是可劲儿的打野兔却卖不出去吗,我全剁碎了做成酱了,其实您要是会烙饼,到时候用饼子摸一层酱也挺好吃的。” 黎宝璐非常担心她师父,看着他可劲儿的叹气,“我们流放地要是流放进来一个女侠就好了,你们正好做一对,那样您也有人照顾了。” 白一堂冲她翻了个白眼,对她身后的顾景云道:“赶紧把人领走,不然我怕忍不住手痒。” 顾景云就把黎宝璐拽走,路上保证道:“我已经和舅舅舅母提过了,让他们多照顾一些师父。” 白一堂的能力没人会怀疑,生命安全之类的完全不必担心,但此人在生活上一团糟。 自从黎宝璐拜师后他生活上的事都是两小负责。 黎宝璐跟着顾景云出去八个月,回来时他的房间跟狗窝也不差什么了,屋里味道大,他干脆就睡树上了,还带自动屏蔽蚊子的。 衣服脏得没办法了衣服一脱打上井水随便一搓晾干了往身上一套又是潇洒大侠了,不过白衣飞侠变成了灰衣飞侠。 还是黎宝璐回来他才又重新穿上白衣。 人倒是潇洒得不得了,却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第136章 与有荣焉 黎宝璐一踏上广州的土地便惬意的深呼一口气,将自家的行李抱上他们的马车。 顾景云则与宝来号的贺掌柜作别。 贺掌柜遗憾道:“顾公子真不去贺家的别院吗,那里距离贡院很近,一带住的全是赶考的学子,顾公子交流功课和赴考都方便得很。” 顾景云婉拒,“去年来参加院试时便与同科约好了,实在不好再打扰贺掌柜。” 贺掌柜只能惋惜的目送他们离开。 贺家在琼州是最大的商号,但在广州就排不上名号了,勉强排进了前十。 顾景云少年成才,要是能跟他再进一步,与贺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扫过一边正亲昵抚摸马脖子的黎宝璐,顾景云走到她身边,低声与她说了两声便被她扶着上了马车。 俩人站在一起并不像夫妻,反而像主仆。 但贺掌柜并不敢小瞧黎宝璐,去年她敢独自一人来与他敲定顾景云的行程,而且看顾景云与她说话时,眼中总是不自觉的带上两分柔意,此时顾景云更是直接坐在车辕上等她。 车辕一向是下人所坐的位置,有身份的秀才谁会如此屈尊降贵? 可不论是去年,还是现在,他看到的都是俩人并排坐在车辕上。 只是不知这位年幼的小顾夫人能否一直占据顾景云。 贺掌柜目送俩人的马车消失在人群中才收回目光,二管事一直候在一旁,见贺掌柜回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掌柜的,府里适龄的小姐不少,若顾公子考中举人,让小姐嫁入顾家倒也不亏。” 说是嫁,但其实就是给顾景云做妾。 但贺家是商户,送家里女孩做妾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公子年纪太小了,他现在与顾夫人伉俪情深,只怕会适得其反,”贺掌柜淡淡的道:“再等等吧,只要我们与顾公子的来往不断,机会就一直存在。” 他顿了顿道:“与琼州布坊的生意精心些,顾公子虽没明说,但这门生意应该全是他的,张一言不过是代他管理罢了。” 不怪贺掌柜看不起张一言,张一言不仅是罪籍,他资历也不够,在贺掌柜面前就跟刚出生的婴儿似的。 被惦记的顾景云径直去了上回他们住的客栈,还未进门,一个白衣儒衫的青年就小跑出来,看到顾景云哈哈大笑起来,“顾兄弟,我在楼上远远的看见便知道是你,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辛苦,还以为你要踩着考期到呢……” 顾景云跳下马车,握手作揖笑道:“赵兄。” 赵宁一把握住他的手,笑容满面的道:“跟我还客气什么?走,跟我回家去。” 客栈的掌柜忙奔出来拦住他,告饶道:“赵公子可别跟小老儿抢生意啊,顾公子,您的客房已经给您备好了,依然是您之前住的那间,您放心,打扫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您在本店的消费一律免费,只求您在这儿住到秋闱结束。” 赵宁便不悦道:“我是顾兄弟同科,我拉着他同住天经地义,谈何与你抢生意?” 赵宁去年考上秀才后便在广州租了一个院子住下,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秋闱,他那院子挺大,所以才要邀请顾景云去住。 而客栈掌柜自然不愿意放弃顾景云这个活的广告,去年顾景云离开后便有不少学子到他的客栈来住,而今年院试更是有一土豪以十两一天的房租租下顾景云曾经住过的房间,如果今年顾景云再在他的客栈里取得秋闱的好成绩,客栈掌柜简直能看到那银子直冲他飞来。 所以哪怕得罪赵宁这个学子,他也要把顾景云抢过来。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扭头问宝璐,“你想去哪儿住?” 抢人的俩人这才意识到还有黎宝璐这个重要人物,全都巴巴的看过来。 俩人正要再次表白一番,就听黎宝璐道:“住赵公子那里吧,你不是爱清静吗?” 赵宁大喜。 客栈掌柜失望得都要哭出声了。 黎宝璐于心不忍,所以扭头问赵宁,“赵公子,你不是租了院子吗,怎么还在客栈里?” “去年与我们同科考上的学子依然都住这个客栈,我平日喜欢拿了书来与大家一起看,若遇不懂的问题也可请教一二。” “这法子好,”黎宝璐点头,扭头对顾景云道:“以后你可以跟着赵公子一起来。” 客栈掌柜闻言精神一振,立刻道:“那我给顾公子腾出一间房来午休吧,届时若有朋友相聚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您放心,我分文不要,只要顾公子有空便来客栈露露面便行。”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她本意是要给顾景云定一张桌子,这样一来便不用排队等候。 反正顾景云不可能一直在家独自看书的,到时候他肯定会跟着赵宁来客栈的。 不过客栈掌柜这么上道,黎宝璐还是高兴的应下了,毕竟方便的是她家景云,占便宜的是她。 赵宁见他们说定,客栈门也不叫他们进,立即带了他们转道他租的院子。 他租的院子离客栈并不远,抄近路到客栈也不过才半刻钟左右,但院子却在巷子深处,很安静,大白天的只能隐隐听到大路那边传来的人声,反而是路边树上的鸟叫声更嘹亮清晰。 赵宁敲了下门,他的书童立即来开门,看到主子领着他们一直要等的顾公子回来,他高兴的叫了一声“顾公子,黎姑娘”,立即快手快脚的把门槛拆了,让黎宝璐把马车赶进来。 这是一栋两进的小院子,第一进正房三间,中间被作为堂屋招待客人所有,赵宁本人住在向阳的东间,西间暂时空置。 第一进的院子里有口井,东面顺着围墙建了两间厢房,一间拿来堆置杂物,一间则用作厨房。 西面改成马棚,此时里面就拴着一头骡子,骡子看到黎宝璐牵过来的马,低下头去喷了一口气,很主动的往旁边一挪,给马留出了一个大大的位置。 赵宁带着他们往第二进去,相比于第一进的普遍,第二进要亮丽得多。 第二进正面是三间正房,西面的那间被收拾出来做客房,顾景云和黎宝璐便住在那里,东面则被用作书房,最妙的是东面那间侧面有一扇大大的窗口,推开往外一看正好能看到一座山岭,满山郁郁葱葱的树木,看着就很有生机。 而院子里东面植了一株桃树,此时上面正挂着累累的果实,西面则有一丛普通架子,上面也垂掉着许多淡绿色的葡萄。 顾景云看到院里这两种水果,眼角撇向黎宝璐,果然见她眼睛发亮,一动不动的瞄着那两株果树。 他颇有些无奈,转身对赵宁道:“后院不错,难怪你会在这里租住。” “我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最妙的是我们的邻居是府衙里上班的捕头,强盗小偷都会远着这边,夜间出入也很安全。” 即使不安全他也不怕,顾景云瞄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含笑道谢。 黎宝璐便把他们的行李抱进屋,这次他们随行带了不少书,还有不少顾景云的笔记,这也是她选择住在赵宁这里的原因之一。 东西太多,客栈显得逼仄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顾景云喜欢安静。 喜欢安静的顾景云惬意的倚靠在书房的窗边遥望远山,耳边不停的响起赵宁的惊呼。 “顾兄弟,这本《秦氏修注》你哪里来的?据说这是三十多年前锦绣刚建校时秦大儒为锦绣的学子修撰的,里面不仅有四书五经的讲义,还有一些史料批注,乃历年科举最佳参考答案之一。只是当年印刷的太少,又只在锦绣内流通,外面千金难求一本呀。” 顾景云扫了一眼,道:“是先祖留下的,赵兄若喜欢可以抄录一份。” 赵宁感动的几乎流出泪来,“顾兄弟,你不仅肯借给我看,还愿意给我抄?”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点头。 这是他外公的书,秦家的祖宅里应该还留了许多。 赵宁珍惜的把书放到一边,随手拿起一本《大学》看,见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注解,他眨了眨眼,静心一看,发现每行字下全是白文翻译,而侧面则是见解,他立时觉得口干舌燥,紧张的抱着手中的书小心翼翼的问,“顾,顾兄弟,我能看一看这本《大学》吗?” 顾景云被吵得看不下风景了,回身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蹙了蹙眉,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赵宁自然也发现了顾景云的不情愿,但为了科举,他厚着脸皮当没看见,着急的翻到他一直不解的那篇文章处,等他通读完那些小字翻译,再看一遍的注解,只觉茅塞顿开,不仅如此,他还举一反三将相关的疑问也想清楚了。 看着冷若冰霜的顾景云,赵宁感叹,“不必与君谈,只阅君手稿就胜读十年书了。” 赵宁起身郑重的对顾景云行礼,“多谢顾兄弟赐教。” 顾景云面色怪异起来,道:“这本书不是我的,上面的注解也不是我做的。” “什么?”赵宁一呆,维持着作揖的姿势不动了。 一直在后面默默的整理书籍的黎宝璐轻咳一声,举手道:“这本书是我的,上面是我做的笔记。” 顾景云好像很愉悦,却一脸嫌弃的对赵宁道:“让赵兄见笑了,她幼时读书总是不解古意,只能将翻译一句一句的写在下面,先生将的注解,自己的理解全都一通写在一边,混乱得不得了,实在有污书页。” “不,”赵宁呆呆的道:“弟妹写得太好了……” 第137章 回报 赵宁没想到黎宝璐的笔记都能叫他受益良多,看向顾景云的目光不由发光,“顾兄弟,不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笔记?” 顾景云顿了一下才道:“我从不做笔记,只有评注。” 评注便是自己看书的理解与疑问,甚至是与书中圣人的思辨,才是最为精彩的部分,赵宁目光炯炯的道:“我可有幸一观?” 顾景云指了一下桌子上的书道:“你自己找吧。” 赵宁立刻埋头进书箱里,里面黎宝璐的书只是少数,最多的还是顾景云的,因此他很快找出来,兴致勃勃的翻开一看,脸上的笑容立时凝固。 书里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就好像刚从书店里买回来的一样。 赵宁不信邪的一张一张的翻过去,这才零星看到几句评注,虽精辟,但他读来总意犹未尽,意也不尽解。 赵宁一连翻了好几本都是这种情况,最后他忍痛放下顾景云的书,将黎宝璐仅有的那几本书都找出来抱在怀里,“顾兄弟,我觉得还是弟妹的书更适合我看。” 顾景云一张脸立时黑如锅底,看着他抱在怀里的书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抢过来。 宝璐的能力和才华能被人发现且认同他心中很高兴。 顾景云总觉得宝璐因为他埋没了很多,明明以她的才华能力可以成为一颗璀璨的星星的,却甘愿为他像个丫头一样跑上跑下。 赵宁看出顾景云的不高兴,他将怀中的书抱得更紧,一边往后退一边笑道:“顾兄弟,你一路劳顿肯定累了,不如先休息,等要用饭时我再叫人来叫你,我先去前面看书了。” 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黎宝璐见了得意洋洋的冲顾景云扬眉,“你看,以前你还笑话我浪费时间,可现在我的笔记更受欢迎呢。” “对于他们此等凡人来说,不用动脑自然欢迎。”顾景云随手拿起被放在一边的《大学》,淡淡的道:“圣人之言,除了字义明确之句外,其他的文章断处不同,含义自然也不同,千人读之则可以有千种不同的解析。而你注下的注解不过是经过舅舅讲解后自己的理解,你如何能保证自己注下的注解便是先贤们当时的原义呢?” “而赵宁不过是一贫寒学子,为能在科举中出头,他们或许只会专注儒家学说,但自汉董仲舒提议独尊儒术后,儒家留下的典籍学说便被修改过,先贤之言早被改得面目全非,千百年来,这些典籍被无数人解读过,有些句意不仅面目全非,还不可考,大多只能考学子去揣摩。” 顾景云眼中栩栩生光,“虽然很艰难,也多有不便,一句有千解,很令人烦恼,但这也是一种乐趣,读书,享受的不就是去理解,去延伸,去思考,去验证的这种乐趣吗?”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嗷,这个读书日常实在是太让人羞愧了,她能告诉对方,她一开始认真读书是不想做这个时代的文盲吗,后来认真读书是不想被顾景云衬得像个智障吗? “那,要不我去把书抢回来?”黎宝璐晕晕乎乎地道。 顾景云鄙视的看她,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还不回神?” 黎宝璐回神,羞愧了,“你就当前面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这时候去把书抢回来不是要跟赵宁绝交吗? 何况对赵宁来说,读书的乐趣什么的好像有点遥远,现在最迫切的是考中举人。 “我的笔记对他有用吗?” 顾景云嘴角一挑,“舅舅是状元出身,有做过太子之师,还做好好几任考官,你觉得他的讲义有用吗?” 黎宝璐可是把秦信芳的讲义一字不落的记进了书里,她一直坚持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事实证明她的烂笔头也比不上顾景云的好记性,但于野路子出身,一直没有名师教导的赵宁来说,黎宝璐的那几本注解就跟沙漠中的绿洲一样让人渴望。 自然也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赵宁得了黎宝璐的书,一连窝在自个屋里三天都不出门,日夜研读,勤奋得不得了。 他的勤奋就映衬得顾景云悠闲的不像考生了。 他早上起床跳五禽戏锻炼身体时赵宁已经在读书了,他吃完早饭拉着黎宝璐上街溜达时他便边抓着一个馒头边认真读书。 等到他们到客栈里转了一圈,跟人胡侃了一顿回来吃午饭时赵宁还在看书。 下午是顾景云的自主时间,他一般会先练一个时辰的字,然后看一个时辰的书,吃过晚饭后便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与黎宝璐下几盘棋,等到天色黑了,他便一推棋盘坐在藤椅上看黎宝璐练武。 有时候兴致起来了他会把赵宁屋里的古琴抱出来弹琴相和。 赵宁的书童顺心看看惬意犹如神仙眷侣的小夫妻俩,再看看熬夜苦读的自家主子,他心疼的差点哭了,只能买好些补品给做饭的婆子,让她给自家的主子多炖些补品吃。 直接把赵宁吃得流鼻血了。 到了第四天,顾景云终于看不下去了,扭头与黎宝璐道:“赵宁好歹诚心招待我们,我们也该回报一二。” 黎宝璐点头,“你打算拉着他跟你一起跳五禽戏吗?”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相比于五禽戏,我想他更喜欢我给他补课。” “温故而知新,你教他,你不也学有所成?互惠互利算不上回报,我觉得还是应该着重教他五禽戏,要知道秋闱九天,还不像以前一样可以考一科出来一天,这次是连续考九天的,听说你们住在那号房里,吃喝拉撒都在那里面,睡着时连身子都伸不直,吃的不好,有可能还漏风漏雨,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怎么可能熬得住?”黎宝璐喜滋滋的提议道:“距离秋闱还有五十四天,只要他努力多少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顾景云就冲她挥手,“那你去把人请出来吧。” 黎宝璐闯进第一进的正房,直接把赵宁拎出来。 赵宁被拎到顾景云面前时还有些迷茫,半响才迟钝的问道:“顾兄弟是要用到那几本书吗?我已经抄了两本,这就把那两本给你送回来。” 顾景云微讶,他还真不知道赵宁窝在屋里是抄注解呢,一时有些无言。 赵宁在某些事上的见解显然与黎宝璐一样,那些书上的注解评注都很难得,他脑袋就那么大,不可能短时间内全部记下,只能抄。 抄下来就是他自己的了。 因怕顾景云要用到这几本书,他就日夜不停的抄,要不是顺心每天晚上都吹灭他的蜡烛要他睡两个时辰,他恨不得不睡直接抄完。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道:“赵兄觉得这样有用吗?” “有用呀,”赵宁激动的道:“我便抄便记,这几天已是解了从前好几个疑问了。” “但这些书你早已熟读,大部分的经义你都能解,这样重复往返的看不过是浪费时间,”顾景云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道:“赵兄若是不嫌弃,每天用过早饭后便跟着我一起读书吧。” 赵宁眼睛一亮,“顾兄弟愿意教我?” “说不上教,不过是互相探讨学习罢了。” 正如黎宝璐所说,哪怕是他单纯的为对方补课,温故而知新他也可以获益,自然算不上教。 赵宁激动不已,起身对顾景云行礼道:“多谢顾兄弟!” 去年院试便有赖顾景云教他,当时好几道题都是顾景云帮他复习到的,不然他即便能考上也绝对得不到那个好成绩。 黎宝璐的注解是精妙,但再精妙那注解也是死的,自然比不上顾景云的亲自讲解。 赵宁既要跟着他一起学习,那作息自然也随顾景云,因此早早他就让赵宁去睡觉,只有睡得够才有精力和他一起浪呀。 也不知道赵宁是真的累惨,还是意味得了个惊喜放下心来,自傍晚睡下后他就没醒过,直到第二天一早被顺心叫起。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天色只是微凉,空气中还带着些寒意。 他以为顾景云要早读,连忙捧了本书到后院。 顾景云已经换了宽松的练武服等着他了,看见他便招手道:“过来,让宝璐教你练操,跳过后再去洗漱吃饭。” 赵宁一呆,还是放下书上前。 黎宝璐一连严肃的看着他道:“赵公子,你的身体很不好,乡试九天,你的身体已经做好被摧残的准备了吗?” 赵宁愣愣的摇头。 “那就让我来锻炼你吧。” 赵宁瞄了一眼一旁正面不改色跳五禽戏的顾景云,见他身子瘦弱却动作灵活,气不喘,色不变,便放松的点头,拍着胸脯道:“弟妹只管教我。” 快点教吧,教完了他好去读书。 赵宁信心满满,但不到半刻钟就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明明顾景云看上去比他还体弱,为什么他能跳两回五禽戏还面不改色,他却才学了一禽的动作就累得摊倒在地? 黎宝璐也没想到看上去健健康康的赵宁这么不经练,她满是庆幸的道:“幸亏提前练了,不然进了号房可怎么办啊?” 顾景云拿过汗巾擦了一把汗,晃悠过来的时候道:“欲速则不达。” “对,对,欲速则不达,”所以我们还是别练了。赵宁眼巴巴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郑重的点头,“不错,所以我们今天早上先练到这里,中午和晚上再各来一次,我们不能加大强度,那就增加次数。” 赵宁闻言直接倒在地上不动了。 第138章 嫉妒 赵宁的基础不算差,他是跟着他祖父启蒙的,而他祖父读了三十多年的书,虽然没能考取功名,但基础的东西还是不差的。 只是他们那地方秀才少,举人更少,赵宁直到十岁入学后才有一位秀才先生。 但那位秀才的学识有限,赵宁能阅读到的书籍也有限,所以他的学习深度被局限,自然难更进一步。 顾景云爱的是他的勤奋,虽然他认为天赋最重要,但如果没有天赋,自然需要勤奋去补。 而赵宁,恰好具有这个优点。 所以顾景云愿意用心去教他。 赵宁很着急看书,顾景云却没把书给他,而是随口问些他书本上的知识,见他问答有度便微微点头,但题目一往外扩张一点,他就需要思考,有的可以作答,有的则是直接摇头,再要深一点便满眼茫然,连题目的出处都不知道了。 赵宁满头大汗,他知道顾景云学识渊博,也知道他比自己厉害,却没想到会厉害成这样。 黎宝璐在一旁看了都替他着急。 顾景云沉默片刻,道:“以你现在的状况参加秋闱,取中的可能性只有五分,且名次不会多好。你若能静下心来与我学两个月,或许有七分的可能取中,但要想更进一步就难了。” 意思是他明年参加春闱多半不中。 赵宁却很高兴,“竟有七分吗,那就很好了。” 他祖父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中,所以他知道科举之难,而他的目标是三十岁之前考中秀才,四十岁之前考中举人,只要能在死前能考到进士他就很满足了。 顾景云&黎宝璐:…… 所以你这一生都是为了考试而活着吗? 这一整天顾景云光给赵宁摸底了,一本书也没叫他看。 赵宁不看书心里总有点慌慌的,傍晚在黎宝璐的目光迫视下学完了一节五禽戏后便有些恹恹的站在一边。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不理他。 喜欢读书不算坏事,可要像他这样读书就是坏事了。 俩人带上恋恋不舍的赵宁出去散步,前面小夫妻俩肩并肩的走着,时不时的就街道两边摆卖的小东西发表看法,赵宁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 散步回到家正好吃晚饭,吃完晚饭一行人到后院消食。 顾景云便问赵宁,“《荀子?君道》中言: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千民。盐课之税尤甚,于你之见该如何防盐道贪酷,以利于民?” 赵宁一愣,问道:“这是哪位先生出的策论题吗?” “不是,是我考你的,你心里如何想的便如何说,不用怕我将你试卷打回。” 赵宁微微抿嘴,犹豫不决的道:“这道题目也太尖锐了……” “哪年乡试与会试之题不尖锐?废话少说,快答!”顾景云不耐烦的道。 赵宁就磕磕巴巴的道:“应,应当加强监察,可在两江,两湖地区多设巡盐御史……” 顾景云有些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 然后扭头问穆扬灵,“若是你,你会如何?” 黎宝璐低头想了想道:“加强监察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是由朝廷固定盐价,凡在铺子里卖出的官盐,不论中间转了几道手,亏损或盈利,向外售价都不准超过一定数额,且每日应提供的最低盐量也做好限制,若商家两者之一超过一定时限都不能完成,那便取消对方盐课之资。” 赵宁张大了嘴巴,好狠! “这怎么可能,若是亏损,那吃亏的岂不是商户?” “他们会有办法不吃亏的,要实在没办法那就不要盐课的资格了,到时候便是当地官员之责。”黎宝璐嘴角微挑道:“盐的成本其实并不高,不然私盐也不会大行其道,而盐价之所以高居不下,是因为官吏与盐商相勾结,生生的将盐价抬高的。我认为若是一开始就固定盐价,那他们所分的利润也固定下来了,要想多赚钱他们只能节约成本,或砍掉中间不必要存在的流通环节,或降低晒盐成本。” 顾景云对赵宁道:“中规中矩并没有错,因为儒家便讲的是中庸之道,可若是畏足不前就不好了。” 顾景云从书房里找出一份邸报给他,“这是今春户部尚书上书整理盐课,规范盐市的折子,虽未曾通过,但朝中声音不断,有赞成,也有反对。科举是为国取士,自当与国家要务为准,若你身在朝堂,皇帝问你,你该如何答?” 赵宁沉思。 “你回去再想想吧,三天后将作业交给我。” 这是开阔赵宁的思路,每隔三日顾景云便会出一道大题给他。 除此外,俩人每日还有半个时辰的辩谈时间,往往是顾景云给出一个方向,俩人便沿此探讨。 一开始赵宁还是一脸懵逼,顾景云便把黎宝璐拉进来一起参加,赵宁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辩论,如此往复几次他也隐隐明白过来,开始战战兢兢的加入。 然后黎宝璐就退出,站在一边看赵宁被顾景云吊打。 好几次见顾景云把赵宁逼到了绝境,看他脸红脖子粗的瞪着顾景云恨不得冲上去揍顾景云一顿时便欢快的跳出来通知他们时间到,要吃下午茶啦! 乡试考深度,但也重基础,顾景云考过赵宁,知道他的基础,所以每日会花费两个时辰替他巩固基础,这个时间占比最大。 他道:“基础最重要,也最难补,但我不认同你一日十个时辰的看书背书。一名合格的学生首要做的便是明白自己的优缺,然后据此定下日程计划,照计划复习,然后根据自己所得修改计划。” 原来他活了二十来年,竟都还不是合格的学生吗? 而每日,赵宁还有两个时辰的自由时间,他可以自己安排,也可以和顾景云去广州城内逛逛,或是去客栈与其他考生交流。 真的跟顾景云读书后,赵宁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时间竟也这么多。 赵宁进步神速,与他来往密切的考生自然发现了。 因为每隔一两天他们就会聚在一起讨论自己的学习,互相进步。 以前大家讨论问题时十道里赵宁会出言两三道,其余不是认真听别人说,就是就势表示自己也有此疑问。 但这段时间,他们拿出来讨论的问题赵宁不说全都能言之有物,但十题里他能参与八题,剩下的两题他纵有不懂也能引得大家往深处思考。 这种变化因为出现的太过突然尤其令人注目。 有此变化的原因大家只想出两种可能性,一是赵宁以前藏拙,现在他表现出来的能力才是自己的真实水平。 二是赵宁有了良师教导。 第一种很快被大家排除。 赵宁来参加过三次院试,去年考中秀才后更是直接留在了广州府,在场有不少人与他熟识,时不时的聚在一起,大家还都参观过他的书房,对他的能力很了解。 所以他突然进步神速便是第二种情况了。 大家再看向赵宁时便有嫉妒,忌惮和羡慕。 能够聚在一起的本来就是能力相差不多,可以一起敦促进步的,现在赵宁突然走在他们前面,这意味着赵宁取中的可能性增加,而他们落榜的可能性也增加。 毕竟乡试取中的人数固定,是按照名次来取的,赵宁比他们更厉害了,自然要压着他们。 一时间大家看向赵宁的目光复杂无比。 而有心思灵动的已经拉着赵宁打听起来了,“赵兄,这段时间你来客栈的时间变少了,可是有了别的去处?” “我在家温习,”赵宁没发现大家的异常,热情的邀请大家,“大家若有空可到我家去玩玩。” “好啊!”大家齐口应下。 赵宁一愣,这句只是客套话,大家都很忙,连吃饭的时间都要挤出来看书,怎么会有时间与他家去做客? 所以他邀请过大家很多次,但大家每次都客套的拒绝。 赵宁虽怔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高兴的表示他会扫榻欢迎。 能请同窗到自己家玩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赵宁提前回家准备。 他拿出银子来给做饭的婆子,嘱咐道:“多备些吃食,茶点之类的也不能少,再去街上看看有何时鲜水果,买些回来摆盘……” 顾景云看着兴冲冲的赵宁,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今日他也在客栈之中,虽只听了零星之语,却已足够他猜出他们的目的。 这也是顾景云一直不愿与众考生深交的原因之一,隔段时间去客栈走一趟不过是为了听些消息和大家的议论。 他转身回后院,一旁的书童顺心见了忙跟上,殷勤的给顾景云奉茶后问道:“顾公子可要点心?厨娘今早做了栗子糕,不如给您端些来。” 栗子糕是黎宝璐新近最爱吃的点心之一。 顾景云扫了眼机灵的书童,嘴角微翘道:“去端来吧。” 顺心忙小跑着去厨房端点心。 他虽不多聪明,但旁观者清,他看得出顾公子是真的喜欢他家公子才教他的,这段时间他伺候公子去客栈时常听人说公子进步了,而公子读书的时间却少了不少,不像以前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脸色白得不行。 他现在每日都睡足三个半时辰,每日中午还要休息半个时辰,脸色也越发红润,精气神很足。 他不是读书人,但他是下人,还是个一心只有主子的下人,自然知道主子是在变好还是变坏。 可刚才顾公子冷笑了一下,让顺心心惊肉跳起来,心中不安,自然要巴结一下,好被点拨一两句。 第139章 作画 顺心撇下自家忙碌的公子,殷勤的给顾景云又是倒茶,又是上点心。 顾景云这才道:“你把书房里我和夫人的书都搬进我屋里去,明日我有事不在,你替我看好门户。” 顺心微惊,“顾公子不想见他们?” “明日过后你家公子也不会想见他们的。”顾景云挥手道:“行了,下去吧。” 顺心若有所思的退下。 顾景云端了栗子糕便晃晃悠悠的回房。 黎宝璐正捏着一枚六角星芒在屋里腾挪,刷刷的冲屋里各处的靶子射去,听到顾景云的脚步声,她“咻”的一下从房梁上落下,“唰,唰”的将各处散落的六角星芒收回。 这是白一堂在听徒弟抱怨她武力值不高,跟高手拼不了拳掌后特意为她量身打造的武器,还自创了一套功法。 这六角星芒只有一颗李子大小,既能大量装备又好随身携带,对于黎宝璐这种武力值不足却又轻功卓绝的人来说实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不二利器。 这套暗器功法不仅考验轻功,更考验人的反应能力。在琼州时还有白一堂陪她练,出了琼州她就只能自己揣摩了。 所以为了能够在各种情况下做出最快的反应,她时常变换练习场地。 前几天是在院子里,今天就换到了屋里,直接把房间给祸害了一通。 黎宝璐觉得赵宁离开时要不找个工匠给房东修一修房子,就只能自己买下了。 黎宝璐在心里为赵宁鞠一把同情泪,决定临走前给他些钱以做补偿。 顾景云推开房门,举着手中的盘子冲她微微点头,“厨房新做的栗子糕,肚子饿了没有?” 黎宝璐抱着肚子连连点头。 自顾景云的作息稳定下来后,除非顾景云出门,不然黎宝璐都是自由行动。 而她自由行动的时间大半都用在了习武上。 上次顾景云受伤的事给她留下太深刻的教训,她常想,当时她再快些,或是反击回去的内力更深厚些,或是有别的武功阻挡,她就能保护住顾景云了。 所以她这段时间临睡前打坐练功,早上起床后打坐练功后练拳法和掌法,剩下的时间便是练习六角星芒。 练武时间占了大半,体力消耗自然也大,加上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四顿都嫌少的。 黎宝璐一屁股坐在顾景云身边,伸手就要捏一块栗子糕,被顾景云“啪”的一声打在手背上,顾景云虎着脸道:“去洗手,你都多大了?” 黎宝璐吐吐舌头,跑去洗手,顺便把脸和脖子也洗了一遍,清清爽爽的来吃茶点。 顾景云见她虽不急,却快速的干掉半盘栗子糕,感觉肚子也有些饿了。 但他脾胃较弱,犹豫了一下才捏起一块啃了一块。 黎宝璐顺手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一会儿要午休,你别喝茶了,喝点白开水。” 顾景云抿了一口水,问:“我们还有多少钱?” “四十二两八钱,”黎宝璐想也不想就回到,顿了一下又道:“不算我身上现有的二百五十六文的话。” 顾景云眼中闪过笑意,“记得这么清楚啊?” 黎宝璐冲他嘟嘴。 顾景云伸手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明日赵宁要待客,不用跟着我学习,我们出去开始挣钱大计。” 黎宝璐眼睛一亮,“怎么挣钱?” “自然是以本事挣钱,你吃了茶点先消食,不许在飞来飞去的练武了,我去准备一下东西,明日一早就出发。” 黎宝璐兴致勃勃的点头。 顾景云指使顺心把他和黎宝璐留在书房里的书籍,笔记等全搬回自个的房间。 赵宁倒没多心,顾景云的那些东西都太过珍贵,不愿被人看到情有可原。 而他邀请同科来做客,书房是必要参观的。 由此一看,顾兄弟待他还真不赖,那些东西就放在书房里随他翻阅抄录。 赵宁心生感动,因此在得知顾景云明天不在家时万分失望,一再的邀请道:“顾兄弟也都认识他们,何必要避着他们?” “并不是躲避,只是明日恰巧有事,”顾景云淡淡的道:“便是他们不来,我也要找时间给你放一日假的。” 赵宁便好奇,“顾兄弟要去做什么?” “作画卖钱。” 赵宁见他说得理直气壮,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我才好似走神了,顾兄弟说要去做什么?” 顾景云抬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作画卖钱。” 赵宁:…… 赵宁犹豫着问道:“顾兄弟很缺钱吗?其实我家里钱不少,不如我先借你一些?” 本来他想说送的,但怕顾景云自尊心强不肯接受这才改口,但便是这样他也小心翼翼的看着顾景云,生怕他生气。 顾景云并不觉得被看轻和受侮辱,而是摇头直言不讳的道:“不用,一幅画足以解决。” 可一幅画能得多少钱? 何况顾景云在画艺界并没有名气。 “明日他们来了,你帮我与他们解释一下,非顾某看不起他们,而是正巧有事。” 赵宁就笑道:“顾兄弟想的也太多了,刘兄他们脾气都很好,不会作如此想的。” 但还真有人作如此想,来的人都知道顾景云和赵宁住一起,而顾景云是去年院试的案首,且有天才之名,大家来这里一是打探赵宁的底细,想知道他拜了哪位名师,二来便是趁机与顾景云打好关系,好请教一番。 顾景云虽常去客栈,但客栈里的考生那么多,他们根本挤不到前面去,跟顾景云也就说过几句话,对方说不定还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呢。 他们满怀期待而来,却只在门口看到赵宁,众人不由微微蹙眉,觉得顾景云也太拿大。 同科上门,他就不该出来接一接吗? 当即就有人问出来,“赵兄,顾兄弟呢?莫非他还在温柔床中起不来吗?” 大家都知道顾景云是带着妻子来赶考的。 赵宁见大家如此打趣顾景云和黎宝璐,微微有些不悦,毕竟顾景云与他名为同科,实为师徒,他严肃的道:“刘兄慎言,顾兄弟每日不到卯时便起床了,今日他是有事要办,所以一早出城去了。” 大家微惊,“顾兄弟出城去了?” 见赵宁点头几人微微有些失望,看来今天是不能与顾景云套上关系了。 而此时,顾景云正背着手站在海滩上看海景。 黎宝璐盘腿坐在他身边,抬头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不由打了一个哈欠,干脆把腿伸直,直接躺在沙上,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徐徐海风吹来,黎宝璐直接睡着了。 正在沉思的顾景云听到脚边传来低低的鼾声,不由低头,看到安睡的黎宝璐不由轻笑摇头,然后眼睛一亮,右手比划了好几下,又盯着大海看了半响,等他将图构思好,微微一闭眼记下他脑海中的画面和要点,这才睁开眼睛躺在黎宝璐身边,陪着她一起吹海风,晒太阳。 黎宝璐察觉到顾景云的靠近,大脑更放松,身子也微微一松,歪着头憨憨的睡着。 黎宝璐这一觉直接把今日因为早起而失去的睡眠时间补回来,看到顾景云微眯着眼躺在她身边她就伸出手指头戳了他问,“好了吗?” “好了,”顾景云哑着声音起身,也打了一个哈欠道:“我们回岸上画下,赵宁的客人多半还没走,我们晚点再回去。” 顾景云要画两幅画,在来前他是想比较过广州和琼州的海上日出后再决定画哪一幅。 在来广州前他就认真观察过琼州的海上日出,那幅画面和那种希望初升且冉冉升起的感觉一直常留心间。 他想看看广州的海上日出是不是也会给他这种感觉,但他还没来得及感悟便被黎宝璐的酣睡打断了。 他觉得相比海上日出,广州的大海或许更适合缥缈的传说。 顾景云画艺是跟着秦信芳学的,在他十岁时秦信芳在画艺上便不能再给他技术上的指导,只能给他意境上的建议了。。 由此可见他画艺之精湛。 两幅画面在顾景云的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因此他下笔很快,等到太阳将将落山时,两幅画皆已成型。 一幅是琼州的日出,一人背影萧瑟的站在海岩上仰望天际,天水共一处矗立着一座山峰,天色暗沉,那人的身后更是浓重的夜色,里面好似匍匐着怪兽,只需对方一动便冲上前去咬掉对方。 但山峰之上悄悄的点上了霞色,把那一片海域都染成了霞色,尖尖的太阳一角显露出来,霞光与黑暗交织在一起,两者好像在对抗,而渐升渐起的太阳好似给人无限的希望和期盼。 连带着海岩上站着的人都挺直了腰背,有了与身后黑暗相抗的勇气。 黎宝璐小心的卷起这幅画,不舍的问:“一定要卖吗?” “你要不舍得就把价叫高些,让人舍不得买。”顾景云笑着出主意。 黎宝璐闻言转了转眼珠子,看向第二幅画。 第二幅好像是神话故事,大海上一轮日出已完全跳出海面,圆滚滚,金灿灿的挂在天际,而一彩衣仙子背日而立,满身霞光,两只嫩生生的脚赤着站在海水上,海水微微卷起一波浪花托着她。 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是仙子的美貌和她正在做的事。 仙子她正在睡觉,嗯,站在海浪上睡觉的仙子,总觉得这个故事好扯。 但顾景云就是能把她画得一点也不违和。 睡觉的仙子微微闭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满脸惬意,似乎正做着美梦。 这幅画很美,单从视觉效果来看要比第一幅画要好得多,但第一幅是能给她带来心灵震撼的,黎宝璐不愿意便宜别人,决定还是自己私藏的好。 第140章 最后(上) 赵宁正沉着脸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看到俩人回来也只是起身强笑一声招呼道:“你们回来了。” 黎宝璐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她眨了眨眼,正要开口问,顾景云便道:“我饿了。” 黎宝璐立即把满脸伤心愁绪的赵宁扔到一边,把东西塞顾景云怀里便快步往厨房去,“我去给你做晚饭。” 到了厨房才发现根本不用做,厨娘正满脸忧愁的看着灶上的丰盛菜式无奈,看见黎宝璐忙讨好着迎上去,“顾夫人,您来得正好,您快来看看这么多菜可怎么办啊,这个天气可是留不过夜的。” 黎宝璐惊讶,“怎么还有这么多饭菜?” “哎呦,公子昨天让我把午饭,下午的茶点和晚饭都预备出来,谁知道那些客人根本不在这里用晚饭,下午茶用完没多久就走了。” 一般来说下午茶过后一个时辰就是晚饭时间了。 厨房里只厨娘一个人,自然要早早的开始准备,所以客人们用下午茶时她已经把好几道大菜给上灶了,等他们离开时几道大菜已经做到一半了,让她想要住手都来不及。 好在其他小菜还没开始做,那些蔬菜和肉都可以吊进井里保鲜,但这些食材已处理好,或已经上灶的却没办法了。 这样热的天气,今天晚上要是吃不完就只能浪费了。 厨娘是贫苦出身,看到这些饭菜要被浪费,心疼得都快滴血了。 黎宝璐却很开心,“我和景云哥哥饿了一天了,他们不吃我们吃,快把东西端出去。” 又问,“你家公子吃了没?” “没有,”厨娘嘟嘴抱怨道:“那些人一走公子就生气一般的坐在堂屋里不言不语,可把顺心给急坏了。” “吃了好吃的东西心情就会变好了。” 黎宝璐跟厨娘一起把东西端进堂屋,赵宁的心情已经好多了,正兴致勃勃的观赏顾景云的画,最后双眼发亮的看着那幅琼州日出图,“顾兄弟,你这幅画打算卖多少?” “十万两!”黎宝璐端了菜进来,笑眯眯的道:“你要出得起我就卖给你。” 赵宁差点吐血,“你要不想卖我便明说。” “你说对了,这幅画我想自己留着,但若有人出得起十万两我也会卖的。” “即便是名家古画也不值这个钱。” “是啊,但在我心里它就是无价之宝。”黎宝璐摆好碗筷冲俩人招手,“快来吃晚饭吧。” 赵宁真的很用心在招待客人,虽然只有几道大菜和厨娘临时炒出来的小菜,但依然丰盛得不得了。 黎宝璐乃食肉动物,专瞄着肉去,顾景云就不断的给她夹素菜,黎宝璐来者不拒,全都吃下肚。 赵宁看了都觉得胃口好了不少,勉强吃了一碗饭。 顾景云都吃了一碗,嗯,黎宝璐比他们强点,她吃两碗,理由是她正在长身体。 赵宁却觉得她光吃不长,纯粹是在浪费食物。 黎宝璐气不过,吃完饭喝完水消食的时候就高兴的问他,“来,今天发生了什么让你气愤伤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乐一乐。” 赵宁一怔,显然没料到黎宝璐竟无情至此,愣愣的看向顾景云道:“我跟弟妹有什么深仇大恨?” “有,”顾景云一脸严肃的道:“你刚才嫌弃她吃得多。” 赵宁一噎,替自己辩解道:“我是夸弟妹胃口好呢。”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是把伤心事说出来让她乐一乐吧。” 见小夫妻俩一致对外,赵宁不由吐血,气结的道:“他们问我这段时间是否有良师教导,我实话说有,但因顾兄弟早有言在先,此事在秋闱之前不要宣扬出去,所以我婉拒他们要见一面良师的要求,谁知他们就立即翻脸了。” 赵宁知道顾景云为何要隐瞒,参加秋闱的人太多了。 要是他们知道顾景云有此能力,不说害他,至少会****缠上来请教,那势必会占去顾景云许多时间和精力,他还怎么复习准备考试? 往年为秋闱之争,或毁誉或死亡的学子有多少? 他们这些普通学子无人算计,但顾景云等顶尖的学子却不一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例子还少吗? 赵宁扭头对顾景云道:“也怪我这段时间不知收敛,竟让人察觉出来,我的行踪都可查,他们若有心肯定不难猜出是你在教我,所以在进入考场前你一定要小心。” 顾景云嘴角微翘,“多谢赵兄提醒,我会小心的。” 赵宁内疚的告辞回屋,他今天与最要好的几位学子闹翻,心情实在是不多好,今天晚上的辩谈还是不参加了。 院子里一下只剩下夫妻俩。 黎宝璐放松的盘腿坐在椅子上,盯着顾景云问,“你是故意的,故意不提醒赵宁。这又是为何?” “距离秋闱还有五天,考试九天,三天后出成绩,共十七天,信息传递向来缓慢,我们总得给别人一些反应的时间,不然也太没趣了。” 顾景云的目标并不是广州的学子,而是那些有能力与他一争状元的学子。 比如他早已闻名的徐九晏,齐乐康。 既他早闻他们的名声,他又怎能落后? 对手需要互相了解才有趣。 以前是迫不得已,为了躲避顾家不得不低调,如今却还有什么可怕的? 顾景云傲气的挺直脊背,目光生辉,灿若星辰的望着黎宝璐。 黎宝璐也不由坐直了身子,点头道:“好啊,少年大胆的往前走,有我在你背后给你撑腰。” 顾景云就忍不住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但黎宝璐显然不是在说笑,第二天用早饭时她就打下顾景云和赵宁手中的筷子,看着桌上的榨菜豆豉沉默不语。 “怎么了?”赵宁捡起落在桌上的筷子,顺着黎宝璐的目光看向桌上的饭菜。 黎宝璐夹起一粒豆豉轻轻地咬了一下,味道的确很像黄豆做的,但并不是黄豆。 “这里面掺杂了巴豆。” 赵宁一脸玄幻的看着她,不可置信的道:“难道巴豆不是比黄豆贵吗,谁那么蠢,用巴豆来伪装成黄豆做豆豉?” 黎宝璐静静地看着他。 “……”赵宁颤颤巍巍的道:“所以你是说有人在我家里给我下药吗?” “把厨娘叫来问问吧,”黎宝璐看向一旁愣愣的顺心道:“你去把厨娘叫来。” 顺心忙跑去厨房,厨娘正在吃早饭,桌上便有榨菜拌好的豆豉。 顺心脸色一沉,把她叫上后把那碟小菜也给端上了。 黎宝璐检查过碟子里的豆豉,点头道:“里面也有巴豆。” 她看向傻眼的厨娘,问道:“这些豆豉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买的?” 厨娘一愣,立刻“扑腾”一声跪下,急声道:“不是婆子做的,是今早去菜市的时候买的,我做的豆豉不剩下多少了,现在再做又不能立即吃,今天早上出去买菜时看到有人在卖小菜,我便上去选了一些,除了豆豉,还有榨菜,酸菜都是在那儿买的,婆子尝过,他家的手艺不错,所以才多买了些,我,我不知道里面掺了巴豆的,而且巴豆可比黄豆贵多了,我只听说豆豉里面掺小石子的,谁会往里掺巴豆?” 厨娘战战兢兢,她是赵宁在广州雇的,在这里也干了一年了。 赵宁是个很好的雇主,从不打骂她,工钱又给的高,菜钱也给的大方,除了厨房的事其他的活儿完全不用她操心,她是想长长久久的干下去的,又怎么会害主家? 赵宁也不相信厨娘会害他,忙道:“她跟了我有一年了,不会特意给我下毒的,或许就是意外。” “不是给你,是给你,给我,给景云哥哥一起下的,”黎宝璐面沉如水,“而豆豉并不贵重,顺心和厨娘也会吃,到时候一整个宅子的人都拉肚子,你会怎么想?” “是,是时节问题?”赵宁有些不确认的道。 “对,所以你会去看大夫,却不会怀疑是自己吃错了东西,因为大家都拉肚子了。” 黎宝璐的脸色很难看,广州湿热,这种天气拉肚子很正常,不严重时吃两副药就好了。 可若是一直不好,他们一定会怀疑自己得了痢疾。 痢疾是能要人命的药。 对方既然能把有巴豆的小菜卖进赵宅,自然也可以让他们看的大夫得出有益于他们的诊断。 “还有五天就要进考场了。”黎宝璐道。 此话一出,赵宁,顺心和厨娘脸色尽皆一变,只有顾景云还面色如常。 赵宁喃喃道:“谁,谁要这么害我,不,是害我们。” 赵宁并不笨,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他们知道是顾兄弟在教我了……” 他紧握拳头,“他们,他们怎能如此卑鄙?”赵宁“嚯”的起身,道:“我们去报官。” “你有证据吗?”顾景云也不拦他,只是问道:“你能找到今天卖小菜的货郎吗?找到他后就能搜出有问题的豆豉吗?” 赵宁脸色铁青,紧抿着嘴不语。 顾景云笑道:“你也不必着急,等秋闱一过,离秋闱还有五天时间,我们总能找到人,能不能拿到证据不重要,只要我们知道是谁干的就行。” 第141章 最后(中) 赵宁猜的没错,他行踪固定很好查,所以即使他当时没说指导他的良师是谁,其他人若有心也能很快查得出来。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有人悄悄地针对顾景云。 在等待秋闱的这五天里,顾景云经历了上街被人故意冲撞,喝茶被人泼茶水,甚至从一家酒楼路过那窗户都从天而降,如果他身边没有黎宝璐,那这些“意外”他肯定躲不过。 也正因为这频繁的意外让赵宁确定,上次的巴豆事件是针对顾景云的。 赵宁也不是吃素的,他人缘向来好,他老爹又给他挣下了一大片家业,不差钱,因此大方的把钱一撒就打听到了前因后果。 那天从他这里回去的人气愤不已,觉得白跟赵宁交朋友了,他明明有良师教导,却藏着掖着连明说都不肯,于是回到客栈后便找了别人发泄一番。 当然,他们不说自己也想要借此与那位良师请教一番,只是暗示赵宁********便看不起他们这些贫贱学子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客栈本就是学子们交流基地,要参考的考生都住在这一片,各个客栈的考生,甚至不住客栈的考生都会互相串门交流。 对于几个特别厉害,特别有望夺魁的考生自然是格外关注。 赵宁跟去年的案首住一起本来就受欢迎,他这段时间的进步又格外引人注目,有心人不免去查,一查便看出了问题。 赵宁的作息很有规律,出门不是陪着顾景云夫妇去散步便是去客栈,再不然就去泡书店,根本没有所谓的良师。 那么他的进步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位良师是与他同住的顾景云。 顾景云是院试案首,虽也会让人忌惮,但因为他年纪小,几个自觉学识不错的“老”考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都至少参加过一次乡试,知道乡试和院试不一样,如果院试还能考好记性取胜,那么乡试就完全考的阅历见解了。 但赵宁的进步让人不安,能考和能教是不一样的。 顾景云能教好赵宁,那就说明他不仅会背书而已,他的阅历眼界肯定能与“良师”相较。 每年的乡试都是血雨腥风,提前把能力过人的考生刷下并不是罕事,只要你能做得不露痕迹,或是被抓住后能有替罪羊。 一般敢这样做的自然不可能是无权无势的平民,比如这次这样做的便是五品通判大人的侄子欧敦艺,他今年三十六岁了,已是第三次参加乡试了。 第一次没中,第二次在第一百二十九名,每年一府取举人三百人,他的成绩正好中上,本来他可以去参加会试了,三十三岁考中举人并不算年长,算是有才华的人了。 他本人也是这么想,所以他想要把名次弄好一点,再多复习一下,最好考进士时能进入二甲前排。 他叔叔当年乡试时就是第八十九名,结果会试排在了三甲,殿试也没能更进一步,被点了同进士。 同进士,那就跟小妾似的,他叔叔倾尽家财才谋了一个县令之职,在官场沉浮将近二十年才升到五品通判,而目前看来,五品已是极限。 他不想走他叔叔的老路,他知道广州的一百多名拿到京城去就排不上名号了,所以他没去参加会试,而是留下来重考乡试,打算把成绩考好点,这样名声也好听点,到时候好求官。 但他没想到今年的竞争竟比三年前还要激烈,还出了一个天才。 欧敦艺心中忐忑,当时成绩下来时他自信满满,自觉再考肯定能考得更好,所以没去领会试凭证,一般这种情况下礼房会再次通知考生,逾期再不领的考试成绩才作废…… 欧敦艺眼中闪过红光,这些所谓的天才就不该在这届参加乡试…… 而此时,顺藤摸瓜摸到欧府的赵宁也气坏了,“通判之子就能如此为所欲为吗?” “他叔叔知道吗?”黎宝璐一针见血。 顾景云则直接下结论,“有人在给欧敦艺出主意,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要用此方法,前两届早用了,不会等到现在。” “你怎么知道他前两届没用?”赵宁气呼呼的道:“每年因意外不能参考的考生都不少,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你才摸了几天就摸到了欧府,你觉得他会是惯犯吗?你能查出的,那些被害的学子自然也能查出来,而欧敦艺至今无事就说明前两届的事与他无关。”顾景云沉思片刻,而后笑道:“这事交给宝璐吧,明日我们就要进考场了,等我们出来就能知道是谁主谋了。” 黎宝璐连连点头,安慰赵宁,“你放心的进考场吧,害了我们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赵宁怀疑的看着她的小身板。 黎宝璐就捏着手里的茶杯问,“你确定要让我展示一下我的力量吗?”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道:“少一个茶杯整套茶具都用不了了,别暴殄天物。” “是你们太讲究了。”黎宝璐嘟囔。 赵宁这才想起黎宝璐这两天展现出来的武力值,不由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点头道:“不用展示了,我相信你。” “既然相信我就回去睡觉吧,明天就要奔赴战场了,少年,你们都准备好了吗?”黎宝璐激动的鼓动大家。 顾景云冷静自持,一点也不捧场,赵宁则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大太阳,拒绝她的好意,“我还是等晚上再睡吧,谢谢你美意。” “切,无趣。”黎宝璐只能丢下俩人去给他们准备第二天要带的东西。 考篮里的笔墨纸砚是按照考试要求早早准备好的,黎宝璐要给他们准备的便是药品和食物。 秋闱在八月初四,考完出来便能过中秋节,中秋节一过就放榜。 这时候的广州依然闷热,呆在一个腿都伸不直的号房里不仅会被蚊虫叮咬,还会中暑。 所以黎宝璐给他们准备了防蚊虫的东西,还有藿香正气水,要不是不能带丸药进去,可准备的药还可以更多。 同样因为炎热,他们需要准备的食物就需要耐放,赵宁天生大少爷一个,连火石都是这几天被黎宝璐按着学会的,更别说做饭了,所以给他准备的一律是耐存放的小馒头,小烧饼。 那馒头只有拇指大小,但却能把人头上砸出一个包来,那小烧饼一垒一垒的放着,能把人脸拍扁。 赵宁放嘴里咬了一下差点把牙给蹦了,他目瞪口呆,“这东西怎么吃?” “把水烧开后放里头煮,煮软了就能吃了,”黎宝璐把一罐榨菜,一罐干黄花菜放篮子里,道:“这些东西都给你剁得碎碎的了,回头放一点进去就行。本来还想给你们带几个鸡蛋的,回头你们放白水就能自己煮,又好吃又营养,但据说上届湖南有位天才把小抄放进鸡蛋里捎带进考场,所以今年鸡蛋也被列为考场拒绝来往户,所以你就将就着吃吧。” 赵宁憋屈的嘟嘴,“那位天才是谁?” “据说被砍头了,你要见他估计得到地底下去找。”黎宝璐把他的两个考篮给他,道:“你再检查一遍,没问题就放在书房,明儿一早就上路。” 顺心在一旁弱弱的道:“顾夫人,上路这个词不吉利……” 赵宁却不看自己的,勾头去看顾景云的考篮,发现他装食物的篮子里只有两罐菜跟他的相同,其他皆不同,立刻不满,“我的怎么和顾兄弟的不一样?” “我家景云哥哥会做饭你会吗?” 赵宁胸口中箭。 “我家景云哥哥还会做点心,你会吗?” 赵宁捂着胸口蹲下。 黎宝璐拎着考篮颠颠的跑到顾景云身边,道:“你肠胃不好,若是饿了便煮粥,我还给你包了些面粉,要是吃腻粥了就做疙瘩汤,我们能带进去的菜有限,你将就一下,等出来了我给你炖鸡汤喝。” 赵宁直接躺倒,他的肠胃也很弱呀! 顺心忙安慰他家公子,“公子,等您出来我给您叫一桌珍馐楼的大餐。” “你出钱?”赵宁扭头看他。 “……”顺心一咬牙一跺脚,道:“只要公子能高中,小的出钱也心甘情愿。”大不了回府后找老爷报销。 赵宁满血复活,“那我再去看看书,晚上要早睡。” 早睡早起好赶早去排队进考场,赵宁紧张的半晚上没睡,一大早又被黎宝璐叫起,拉出去凉风一吹瞬间清醒了。 黎宝璐给他们盛了及第粥,意思意思吃了半碗,然后便是塞小馒头,这个耐饿。 赵宁拎着考篮正要上马车却被黎宝璐扯住衣领,道:“我们走着去。” “为什么?”赵宁满脸不解,“坐马车只需一刻钟。”走路起码得三刻多钟吧? “出了巷子再雇车便是,这辆马车现在是诱饵。” 赵宁沉默了一下才拎着考篮跟上。 他们没顺着巷子出去,而是拐弯拐进另一条巷子才往外走,在外面雇了骡车后往考场去。 这一片住了许多考生,因此赶了车来做考生生意的车夫不少,黎宝璐他们出门算早的了,此时天蒙蒙亮,街上只零星走动着几个提着考篮的考生,街边倒是停靠了许多车夫。 但很少有路过的考生招手。 黎宝璐他们很快就雇到了一辆,与此同时,顺心才把大门打开,把门槛拿开,把马车从里赶出来,出了大门后便朝巷子外驶去,厨娘在后面挥手,“公子和顾公子可一定要高中呀。” 马车出了巷子,暗处守着的人一激灵,立即悄悄的跟上。 第142章 最后(下) 礼房门口已站了几位考生,正拎着自个的考篮有序的排队。 黎宝璐先跳下骡车,把顾景云扶下才去帮赵宁拿考篮,俩人分排两边。 见天色还早,赵宁就对她挥手道:“弟妹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们自己能应付。” “我要看着你们进考场。”虽然现在礼房门口已有衙役把守,但谁也保不准没有意外发生,不看着人进考场她不放心。 三人站了一会儿人便渐渐多起来,大家看到队伍已经排出老远,立即小跑着奔过来,有家人相送的,也有书童陪同前来的,嘱咐声,鼓励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辰时一到,礼房大门便缓缓打开,两列兵士奔出敲响了礼房门口的大钟。 一名考官身着补服,上前一步朗声道:“丙申年广东府乡试辰时开始入场,巳时闭场,逾时不入场之考生施为放弃此次考试。凡入场之考生不得携带书籍,笔记等一类……” 考官生如洪钟的念着考试注意事项,念完后便让考生排队上前接受检查后如场。 现在的考试检查还没有明清时严格,但要入场也要把外衣脱下,只着里衣接受检查。 衙役会检查是否有夹带,衣服上是否有小抄,带进去的食物也会被掰开检查。 赵宁的小馒头便被用刀切成了四份,确认里面没有夹带后才放他进去。 顾景云因只带了米和面粉,所以只需倒出来检查就行。 顾景云将倒出来的东西重新装好,这才走到一边弯腰把脱下的鞋子穿上,回过头来看黎宝璐,也不穿外衣就冲她挥手,“回去吧。” 黎宝璐点头却不动弹。 顾景云也不催她,穿好衣服,整理好衣冠才与赵宁进场。 他们进场早便能先选号房。 俩人一间一间的看过去,比较了一番后便选了相对的两间号房。 而黎宝璐见他们进去后才转身要走,一转身她就看到了排在队伍中央的欧敦艺。 欧敦艺也看到了她,目光微微一闪,只扫了她一眼便急急地把目光移开了。 黎宝璐看了他前后左右的考生一眼,把他附近的几人全部记在脑海里才离开。 街上行人渐多,有起晚了的考生匆匆拎着考篮向考场飞奔而去,路边的行人都善意的给他们让道。 黎宝璐运起轻功轻巧的闪过路上的行人朝家里飞去,才到半道就发现半条街都被堵住了,里面正传来争吵声。 黎宝璐听到了顺心的声音,她立即挤开人群进去。 顺心颇有些狼狈的抓住一人的衣裳,叫道:“你必须与我去见官,你就是故意撞我的。” 被抓住的人满脸横肉,推搡着顺心道:“臭小子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故意撞你了,明明是你的车挡了爷的道,见官?爷不叫你赔钱就算不错的了……” 黎宝璐退出人群,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看到了混在人群中,似有似无包围着自家马车的人。 她冷笑一声,退出去便找了一个算命的摊位与他借纸笔写了张小纸条,招过一个小乞丐道:“你帮我送封信,我给你五十文的钱怎样?” 小乞丐眼睛一亮,“小姐要送信给谁?” “你知道礼房吗?” 小乞丐狠狠地点头,“今天秀才爷们要进礼房考试。” “很好,那你认识通判家的堂少爷欧敦艺吗?” “不认识,但小的能打听出来。” “一定?” “一定!” “好,你要能在两刻钟之内回来,并跟我描述出欧敦艺长什么模样,我再给你五十文。”黎宝璐将五十文钱和纸条交给他,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去吧。” 小乞丐立即转身跑去找自己的伙伴,和他们一起朝礼房飞奔而去。 黎宝璐嘴角一挑,你不是要我家景云不能入考场吗? 我让你入了考场也心神不宁。 我倒要看看,你出来后会怎样对待幕后给你支招的人。 顺心与那满脸横肉的汉子争执已进入白热化,只差拔腿相向了。 黎宝璐挤进去一把握住揍向顺心的拳头,再往后一扭,一只脚狠狠地击在他的膝盖窝,让他“扑通”一声跪下…… 围观的人群尽皆傻住,事情发展的太快,他们没看清楚,请再演示一遍。 顺心却好像得了靠山,蹦起来指着那汉子和黎宝璐告状,“顾夫人,就是他驾车撞我们家的车,吓得红枣差点发狂,若不是红枣脾气好,小的又握紧了缰绳,马车在街上狂奔,撞伤人都是轻的。” 围观的人闻言尽皆一凛,看向那汉子的目光凶狠起来。 刚才的情形他们也看在眼里,这小厮驾车不紧不慢,才走到路口这汉子便赶着一辆马车冲出来,直接撞了上来,两匹马都受惊。 那汉子的马车因有这辆车挡着,马虽然发狂一般嘶叫,却冲不出去,而这小厮的马车往前冲了好一段才停下,当时的确惊险万分,若不是那小厮即使勒住马,只怕真的会撞死人。 黎宝璐按住那汉子,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冷声道:“这几****家公子的意外不断,不知你是不是也和前几项意外一样?” 汉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家的马车挡道,我这才不小心撞上的。” “既然各执一词,那我们就衙门里见好了。”黎宝璐伸手扯下他的腰带把人的双手一绑,直接拎起来丢到车上,对顺心道:“把人押到府衙,就告他蓄意杀人。” 围拢着马车的人见势不妙,纷纷围拢上来。 黎宝璐嘴角一翘,捏了捏拳头暗道:从家里出现巴豆到顾景云外出时不断的发生意外开始,她心里就积了一股怒气,本来还愁没处发,这下倒好。 他们直接送上门来了。 黎宝璐给顺心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上马车。 顺心才上爬上马车,一人便叫嚷道:“你们凭什么抓人,别是要私下打击报复吧,不过是撞一下而已,你们又没伤着,互相道声恼就算完了。” 黎宝璐不理他,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确定有问题的都挤到前面来了,身子一闪闪到一人身边,握手成拳在他腰上一揍,直接抓了人的腰带就往中间扔去,她动作快,下手狠,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叠罗汉一样被丢在马车前。 众人一愣,齐齐向后退了散步,胆战心惊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一脚踩在最上一人的背上,对底下层层交叠的罗汉冷笑,“你们以为我相公在马车里?告诉你们,我相公早进考场了,我知道你们主子有权有势,而你们再有权势,难道也能在考场里害我家相公吗?” 围观的人眼中迸射出亮光,目光炯炯的看着黎宝璐,希望她多爆料一点。 黎宝璐没再说话,顺心却不负所托,在马车上跳脚道:“你们以为拦住我便能拖延时间让我家公子和顾公子不能进考场了?告诉你们,我们早料到你们有这招,早早便走着去考场了,这辆马车是引你们上钩的,你们若老实便快点招出幕后之人是谁,不然等我家公子和顾公子高中,有你们好看的。” 被叠罗汉的汉子们闭嘴不语,满眼愤恨的抬头瞪着黎宝璐,而被压在最下面的已白眼一翻彻底晕过去了。 黎宝璐见了叹息一声,冲着围观人群团团拱手道:“今日让大家受惊了,我在这儿给大家赔不是。” 众人很想把热闹看下去,纷纷提议道:“小娘子快把人押到府衙去吧,阻人前程这可是天打雷劈的罪名,合该下十八层地狱的。” “就是,就是,应该送府衙,让知府大人把幕后之人找出来,这样心思狠毒的人若当了官不也是祸害咱老百姓吗?” 围观的人也不笨,什么人会去拦着人家考试呢? 那必定是也要考试的人! 围观的群众们很热情的帮黎宝璐把人扭送到府衙。 周毅快忙死了,现在是秋收之时,又赶上有西方使团来访,最重要的是乡试的安保由他和广州驻军参将共同负责。 别的还好说,乡试却是不能出现意外的,今天又是考生入场的日子,周毅自然是天未亮就爬起来坐镇,现在考生已经尽然有序的进入考场,他一颗心才半放下,府衙的人就跑来汇报,说是一帮热心群众抓住了破坏乡试的破坏分子,等着大人回去审呢。 周毅一颗心又提起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而已经通过检查进入考场的欧敦艺正满脸寒霜,心中忐忑的在人群中一扫,在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后便快步上前,躲过衙役的目光狠狠地道:“袁芳,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顾景云不仅提前进了考场,他们还怀疑到我们身上来了!” 袁芳脸皮一抖,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淡笑。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低下头去小声道:“公子在说什么?既进了考场便该专心考试才是,余等杂事等出去后再处理不迟。” 欧敦艺眼中寒光闪过,低声威胁道:“袁芳,事情虽是我吩咐下去的,主意却是你出的,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撺掇我,不过是我不屑与你计较罢了,可你若想置身事外,想也不要想。顾景云少年成才,我们又查不出他来历,我要是兜不住了,你也别想好过。” 第143章 告状 袁芳心中大怒,但想到父亲的身份,目光又扫了一下礼房内的考生和巡逻衙役,只能按下怒火,低眉顺眼地道:“公子放心,袁某一家老小都依仗通判大人而活。” 欧敦艺这才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袁芳目光阴寒的看着他背影,心中冷笑,真是蠢货,他说什么便信什么了? 他每次发言尽在人前,并无不可对人言,即便欧敦艺知道他在撺掇他又如何? 他是提了几件奇怪的事,可没让欧敦艺这么去做。 这样的蠢货竟也能一路考到举人来,都进考场了还不收敛心神准备答题,竟还想着外面的事,如此心神不宁岂不是找死? 袁芳心中看不起欧敦艺,却不知道自己思考这事的时间也过长,同样受到了影响。 说到底,他父亲只是通判的一个幕僚,还需仰仗欧通判而活,他虽自认学识不错,但在没有高中前也不敢与欧家闹翻。 袁芳脸色阴沉的找了一间空号房,坐下才发现头顶的号房却透下一缕阳光来,抬头一看立时面色大变,只希望这几日广州天气晴好,千万别下雨。 袁芳如此祈祷,但没过多久,他便宁愿老天爷下雨了。 已近中秋,但天气依然炎热,大家坐在逼仄的号房里汗如雨下,袁芳用袖子不住的擦汗,觉得有些头晕,忙去找茶壶倒水,这才发现号房里没开水,他要喝那就得自己烧。 而号房外便有一只木桶盛着清水,考生可任意取用。 袁芳看了看茶壶,又抬头看了看大太阳,不知道是硬熬着不喝水比较苦,还是在如此大热的天里生火烧水更苦。 而不远处的顾景云早在进号房时便洗锅烧水了,赵宁本来想坐着熟悉一下号房的,看见顾景云的动作,忙紧跟而上。 所以在许多人口干舌燥得要冒烟时,顾景云和赵宁已经喝上了微凉的白开水。 巳时一到,礼房钟声一响,礼房大门便缓缓关上,不再容许闲杂人等进出。 而号房里涌进许多衙役,隔一间号房占一个,监考官们拿了考篮分为三队,一队俩人往下发试题和答题卷及草稿纸,一人发一人监督。 等到发完考卷已到午时,大家也就能瞄一眼试卷然后就要准备午饭了。 当然,也有激动的不吃午饭,而是目光炯炯的盯着试卷,打算趁着自己刚进考场把容易的题目先做了。 顾景云也扫了一眼试题,检查过答题纸和草稿没有问题后便收好放在一边,开始闭目养神。 他今天早上起太早,而现在太热,得先打坐练下内力降降温,等心情好点再煮些粥,吃饱了睡个午觉,下午天气凉爽一些了再开始做题。 顾景云在心里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好便盘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赵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权衡了一下他和顾景云的实力,觉得在答题这点上他不能向顾景云看齐。 顾景云一个时辰能做一篇策论,他却要花费一两天的时间构思才能下笔,所以他还是要自己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这么一想他便把顾景云摒弃在外,洗了手擦干后拿过试题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 顾景云在号房里安安静静,黎宝璐在外面却风风火火,热热闹闹。 围观的群众帮忙把这些人押到府衙,知府大人老久才从礼房那里赶回来,一回来就满面寒霜的升堂审问。 破坏乡试乃大罪,即便是周毅也不敢让这样的事发生在他治下的。 所以他一上来便不悦的盯着原告看了一眼,惊堂木狠狠地一拍,问道:“堂下何人,为何惊扰府衙?” 黎宝璐略显便扭的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回大人,民女顾黎氏,民女丈夫是今科乡试的考生,家中贫寒,因此只有民女陪丈夫前来应考。” 大家看着脸上稚气未脱却一脸严肃的黎宝璐,想笑又不敢笑,但却好奇不已,那位秀才爷也挺荤素不忌的,竟然娶一个这么小的媳妇,他也下得了口? 周毅也皱眉,问道:“那你夫君在何处,怎么是你出头?” “夫君是来参考的,自然进考场去了,”黎宝璐见周毅要发怒,立即道:“我们知道有人要针对我们,因此一晚上不敢睡,早早便溜出家门,抄了别的巷道去礼房,又让相公的朋友赵公子的书童顺心驾着马车引走那些居心不良的人,这才顺利的到达考场,不然我们若真坐着马车去考场,只怕今日就要错过考试了。” 周毅怒气一顿,看向下面跪坐一堆的汉子,眉头一皱,他总觉得底下跪着的人里有几分眼熟。 他惊堂木一拍,寒声问道:“你一介妇人如何判断出他们是要害你夫君不得乡试?别是你臆测而告,你要知不据实状告可是要诽谤之罪,轻则仗责,重则入狱。” 黎宝璐不理他侮辱女子的言语,也不介意他的威胁,依然照着自己的计划道:“回大人,此事要从五天前开始说起,五日前,家中仆妇出去买些菜,顺道买了些豆豉回来,但那豆豉中却夹着巴豆,因民女看过些医书,又先吃了,这才发现了。巴豆向来只能在药店中买,比黄豆可贵多了,谁家做豆豉时会用巴豆代替黄豆?” “第二****陪夫君去书店,路过飘香楼底下时,三楼的一扇窗户突然掉下,幸亏民女眼疾手快将夫君推开,不然他非受伤不可,后来飘香楼的掌柜出来道歉,我们与他上三楼一看,发现窗户是一间包厢的,却不是自然脱落,而是被人锯掉了丢下的。这事飘香楼的掌柜可作证,当时我们也报了官的,只是因为那间包厢当时并无人包下,所以并未查出元凶。” 周毅看向师爷,师爷冲底下的书记点头,书记忙退下去核实。 黎宝璐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若只是这样我和夫君也并未会怀疑到有人针对我们,但再第二日,我与夫君出门刚走上大街,迎面便冲来一彪形大汉,竟是看也不看就撞向我夫君,我迫不得已只好带着我家夫君从他头顶跃过,那彪形大汉收不住脚,一头就撞在了我们身后的墙上,直接把头撞出了一个窟窿晕了过去。” “幸亏当时街上人不少,乡亲们也都愿意为我们作证,证明他是自己撞过来的,与我们不相干,衙役这才只把人拉走,并不捉拿我们。但第二日,也就是前天,我夫君到客栈与去岁的同年们做最后鼓励又发生了意外。” 众人:……一天一个意外,那位秀才公能一直躲过也是奇迹呀。 “客栈的伙计我们都熟,不仅我夫君,便是我也隔三差五的去客栈的,偏那天换上了一个小伙计,伺候别人时无意外,但轮到给我夫君上茶时却横冲直撞,拎着茶壶还未挨到桌子便要倒茶,我心生惶恐,把我夫君往侧边一拉,那茶壶便倾盖而倒,里头的开水尽皆倒在了我夫君的座位上,热气蒸腾而上,竟是才烧开的开水,幸亏我把夫君拉开了,不然那开水从头顶浇下……” 黎宝璐话未说完,但意思却很明显了。 这也是她最为气恼的地方。 要不是她时刻跟在顾景云身边,说不定还真的被人算计去了。 那可是滚烫滚烫的开水,溅上一滴她都能心疼死。 “常有传言,有那等心生嫉妒的小人为求名次便提前害了那些有可能名列前茅的考生去,这样便能少去一些竞争,”黎宝璐满脸严肃的抬头看向周毅,“大人,这等小人考不中还罢,若考中谋求官职,最后苦的不还是百姓吗?而我夫君不过十四之龄,虽有天才之名,却到底年幼,民女觉得他们要害也必定不可能只害我夫君,还请大人明察,或许还有其他受害之考生。”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目光炯炯的看向大堂上的周毅。 周毅却不由脸色一寒,这样的事他自然也有传闻,却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若真有杰出考生被害而不得参考,查出后他们能服气吗? 乡试三年才一次,三年便是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周毅只一想便遍体生寒,他最为重视教育不过,若在任间沾此污点,那他的政绩…… 一时间,周毅又恼黎宝璐不知轻重胡言乱语,又恨背后之人心思太过狠毒,尽给他找麻烦。 他的目光瞟向师爷。 师爷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此事已传出,若没有其他受害人还罢,若有,大人不彻查,那些学子只怕会心寒,到时候若他们不服气上告……” 周毅只能按按瞪了黎宝璐一眼,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问,“你夫君是何人,住在何处,当时买豆豉的仆妇可还在,本官要一一传唤问案。”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周毅此人实在不怎么样,缺点在胆小怕事,但优点也在胆小怕事上。 “民女夫君姓顾,名景云,乃琼州人士,去年院试案首……” 去年的案首是周毅亲点的,他还记得顾景云,一个虽有才却很高傲的少年,周毅一开始是想栽培他的,但见他太过傲气,这才没了见他的欲望,没想到这件事还跟他扯上关系了。 而围观的人这才明白凶手为何针对这对小夫妻了,少年天才,可不是很强劲的竞争对手吗? 难怪会一天一个意外,真是太惨,也太幸运了。 第144章 找到 周毅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因此在大略问过案情后便以详查为由退堂,将堂上那些哀哀呻吟的人丢进监狱。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些妄图破坏乡试的人,但却不想以此为罪名,因为这事不论是真是假,作为知府他都讨不了好。 所以周毅想拖一拖,等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再偷偷处理。 周毅将黎宝璐打发走便转身回办公室,师爷连忙跟上,低声道:“大人,要不要请那位小顾夫人进堂说话?这事不宜宣扬,不如提前与她招呼一声?” 周毅曾叫长随查过顾景云和黎宝璐,自然知道黎宝璐身怀武功,他心里看不起江湖人,但又怕她无状逼迫他,便点头道:“你私下去见一见她便是,秋闱乃国家大计,让她以大局为重,若广州乡试因此有瑕,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丈夫。” 这是威胁了。 师爷点头应下,退下去找黎宝璐。 黎宝璐却没留在府衙,而是带了顺心回家。 顺心愤愤,“夫人,知府大人明明就是在推脱,犯人被我们抓住,他竟审问一番都不曾。” “没关系,我们知道是谁干的就行,”黎宝璐安慰他,“我们报官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是府衙的事。” “那要是知府大人包庇他们呢?” “欧敦艺的成绩并不多好,我不相信他只害景云哥哥就能得到好成绩,如今广州府内因意外不能参加考试的考生有多少?不管他们是真被害,还是意外,在有理由时,人都会为自己辩解。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但就因为一个意外要再等三年,不管是心理和生理上都很难接受,而如今便有一个宣泄口让他们去发泄心中的这种绝望和愤怒。” 所以黎宝璐不在意周毅是不是要拖延时间,因为自有人会逼他不得不查下去。 她在意的是那个背后给欧敦艺出主意的人,能从法律途径光明正大地解决这些人自然好,不能他们也不惧,反正他们的敌人够多了,不介意多这么一两个。 现在顾景云在考场里最是安全不过,黎宝璐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一些事情。 “顺心,你这几日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不论是谁来敲门你都不要开,即使是衙门的人你也当无人在家,若有人硬闯,你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欧敦艺的亲叔叔可是广州通判。 黎宝璐要去盯着欧敦艺的书童和小厮,可没有时间保护顺心。 欧敦艺做的事,他家人可能不知道,但与他形影不离,又是他心腹的书童和小厮却不可能不知道。 要想查出是谁给欧敦艺出的主意,也只能从他们身上下手。 黎宝璐跑去盯着欧敦艺的书童和小厮,却正巧与周毅的师爷错过,老师爷没在府衙门口找到黎宝璐,想到他还有公务未完成便摇摇头,打算稍晚一些再去找黎宝璐。 结果一转身回府衙就被捕头拉住低声道:“师爷出大事了,”他左右看看,低声道:“我才看过那些押进牢房的犯人,有几个是欧通判家的家丁。” 师爷脸色一变,“你认清了?” “认清了,就是欧通判家的下人。” “快,快去通知大人,尽快以私人恩怨了结此案。”师爷拉着捕头匆匆往后院去。 周毅和欧通判同在广州为官,俩人都能对琼州的谭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其为人。 俩人利益交缠,虽时有相争,在大面上利益却是一致的。 不管今日之事欧通判知不知情都要把他摘出来,私下再让他付出一些代价便是。 不然,欧通判牵涉其中,周毅也落不到好。 周毅一听说这事牵扯上了欧通判,立时便想到了正在参加科举的欧敦艺,心里已信了五分。 只怕老欧是为他侄子才如此做。 他脸色有些难看,恼道:“欧通判也太分不清轻重了,科举乃读书人之盛事,他竟然纵容家人扰乱秋闱。” 周毅气得胸膛起伏,却又不敢不管,气了半响才道:“去查问清楚那些人的身份,记录后找个理由结案吧。” “大人,不如以私人恩怨结案,”师爷道:“据说顾景云自傲骄气,这样的人易得罪人,有人看不过他想要故意撞他一下也是有的,并不与秋闱相干。他毕竟只是一个考试,属于个例。” 周毅想了想,也觉得这个理由不错,点头道:“那就这么判,让他们给顾景云的妻子赔些车马费就行了,反正人也没伤着。” 周毅本来还想查下去,现在也没了继续查的欲望,只怕越查自己越挣不脱。 “把欧通判请来,这事我要好好的与他谈谈。”周毅目光幽深的道。 师爷应下,带着捕头先拿到了那些家丁的口供,这才去请欧通判。 欧通判还真不知道他侄子干的事,所以被周毅甩了一脸的口供后还有些茫然。 而此时,黎宝璐正趴在屋顶上看下面的书童和小厮急得团团转。 他们今天早上把公子送进考场后一回来就知道他们派去阻拦顾景云入考场的人被抓了。 这倒没什么,要命的是车上还没他们要拦的人,而且他们的人也被扭送去了府衙。 他们没想到顾景云生命力这么顽强,这么多“意外”他全部躲过,所以这最后一招是临时想的,更是临时布置的。 匆忙之下,除了车夫是另外雇的,其他人皆是欧家的家丁和庄户,一查就底儿掉。 要是只抓住车夫也就罢了,关键是派去支援策应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全被抓了。 他们的身份一暴露,傻子都知道是他们欧家干的。 俩人现在完全是六神无主了。 他们平时只是帮公子跑跑腿,听他发发牢骚,伺候他笔墨,对这种事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 而公子现又在考场里,九天后才能出来…… 但九天,都足够他们变成尸体又在乱葬岗被狗啃光了。 俩人没敢告诉欧通判,知道这事一旦被他知道俩人必死无疑,最后俩人凑在一起嘀咕,“这事必须不能捅到老爷那里。” “人都被抓了,他们的身份根本经不起推敲,一查就知道。” “所以得想办法把这事压下去,”书童低声道:“周知府忙得很,不可能事事过问,这就是两辆车相撞的小事,只要有人接过这案子我们就能私下运作了。” “可公子不在,谁会听我们的?” 书童意味深长的道:“袁老爷是老爷的幕僚,他在衙门里就能代老爷发言,只要他出面,自然能把这事压下,说不定还能把我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捞出来。” 小厮犹豫,“袁老爷要是不愿意帮忙呢?” “他会愿意的,你可别忘了,这事是他儿子给公子出的主意,”书童冷笑道:“他以为他做得滴水不漏?公子又是傻子,怎会被人挑拨了都不知道,不过是看他还有用,没有点明罢了。” “你想,他一家老小都要仰仗老爷,若让老爷知道他儿子私下撺掇公子做这些事,他还能落好?所以这事他一定会帮忙。”书童拉住小厮道:“宜早不宜迟,走,我们去找袁老爷。” 黎宝璐沉思片刻就离开屋顶,找到欧家后院的侧门敲门。 看门的婆子打开门后发现不认识黎宝璐,便蹙眉道:“你找谁?” 黎宝璐忙抓了十来个铜板塞她手里,羞涩的道:“大娘好,我,我想找我表姑,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这宅子里。” 婆子收了钱脸色稍霁,塞怀里后温声问道:“你表姑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后院这么多婆子丫头没有我不认识的。” 年年侧门都有人来寻亲,婆子已见怪不怪。 “我表姑不是丫头,”黎宝璐急声道:“她是个太太,我表姑父姓袁,据说是给一位官老爷做幕僚,可能干了,我还有一个表哥,特别聪明厉害……” 黎宝璐说的模糊,婆子却一拍大腿叫道:“哎呦,你说的是袁老爷吧。袁老爷都跟着我家大人有十来年了,从我家大人当县令时就跟着了,袁公子的确聪明,据说功课都比堂少爷好呢。你是袁家的亲戚?那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该到袁家去才对,他们家也在我们府上,不过我们家大人倚重袁老爷,让人给他开了角门,他们家不必走大门,可从角门自由出入。相当于独门独院,自在的不行呢。” 黎宝璐面上激动,有忐忑的低下脑袋,“只是我家与表姑家不常来往,三年两头才通一回信,要不是上次表姑让人稍一份年礼回家,又说了下自己的近况,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广州呢。” 她低落的道:“以前我们富贵时不曾上门,现在落魄了便来找她,我怕……” “姑娘别怕,”婆子安慰她道:“袁太太脾气好得很,又温柔又善良的一人,看见娘家亲戚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袁老爷和袁公子也很好,特别是袁公子,哎呦,我就没见过比袁公子脾气更好的人了,”说罢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家堂少爷上届考中了举人,那头颅好像就只能看到天王老子,平时对着自己的亲老子都是用下巴对着的,还能看见谁?可袁公子不一样,袁公子读书比堂少爷还厉害呢,可哪怕是对着我们这些下等婆子也是客客气气的,我们常说这才是读书人的风范呢。” 第145章 找上门 黎宝璐夹起一块鸡胸脯塞嘴里,扒了两口饭,慰藉了一下饥饿一天的胃,这才惬意的呼出一口气。 厨娘见了心疼不已,一边用筷子给她夹肉,一边道:“夫人别急,厨房里还有一锅汤呢,都是您的。” 顺心在一旁连连点头,“我们都吃了,没人跟您抢。” 黎宝璐填了一下肚子,感觉好受多了才放慢动作,对俩人挥手道:“不用你们伺候,我自己能吃,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顺心和厨娘都不动弹。 黎宝璐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目光躲闪,欲言又止,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夫人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也行。”黎宝璐低头认真的吃饭。 刚要继续往下说的厨娘噎了一下,夫人,您不是该坚持非要现在听吗?您怎么能不按常理来呢? 这些心急如焚的变成了厨娘和顺心。 黎宝璐吃完了两碗饭,最后又喝了一碗汤,感觉肚子有八分饱了,想了想,到底没再吃,留了肚子一会儿吃些点心吧。 厨娘看着黎宝璐很是忧伤,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夫人明明是女娃,却比自家公子和顾公子都能吃啊。 幸亏顾公子看着不穷,不然要怎么养这个媳妇哟。 黎宝璐放下筷子看向俩人,问道:“要不等我消食完再说?” 顺心憋不住了,嚷道:“夫人,下午府衙里就来人了,说案件已查清,那些人是寻恤报复,与秋闱并无干系,府衙按照律法各打了他们五十板子,又罚了他们一些钱就把人放了。” 厨娘捧上来一个钱袋,“钱在这儿。” 黎宝璐拿过来打开一看,惊讶道:“还挺多,足有五十两呢。” 顺心气得嘟嘴,“夫人,这事不能这么算了,什么寻恤报复,根本就是托词,知府大人跟那些人串通好了。” 黎宝璐不在意的把钱袋收起来,笑道:“行了,这事我们别管了,他说是寻恤报复,我们不认,却也不会上告。” “为什么?” 黎宝璐冲他眨眨眼,“自然是因为我已经知道我的仇人是谁,而欧敦艺也成为了许多人的仇人。这几天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轻易别出门,更不许惹事,知道吗?” 顺心和厨娘虽不乐,却也只能听从。 黎宝璐回到后院打坐练功,等心不静了就摸出一块木头打磨。 因突然发现有人要害他们,他们的画一直没装裱好送出去卖,如今顾景云进考场了,黎宝璐彻底闲了下来,所以她要趁此时间把画裱好。 在琼州时,出入一趟太不容易,也太费时间,所以家里人作画后不是草草卷起来收在一边便是自己装裱。 好在舅舅以前爱好广泛,而锦绣书院更是教学内容丰富,不管是舅舅,还是舅母或婆婆都会装裱,虽然有精湛和粗通之分,但秦家上至秦信芳,下至黎宝璐就没有笨人,知道了理论,多试几次也就会了。 她觉得在自己的房间里挂满自己的画是一种很浪漫的事,所以有一段时间她画星星画月亮,画大海画高山,绿水青山,俊男美女皆入过她的画,这些画自然都被裱起来挂在屋里。 嗯,这个屋里包括她的屋,顾景云的屋和她师父白一堂的屋。 到现在除了仅存的几幅公认的还不错的画外,其他的都被收进了库房里掉灰尘。 嗯,只有师父的房间没变,依然挂满了她年少时稚嫩的画。 这两幅画,一幅画得太好,黎宝璐是打算传给子子孙孙,千百年后做个传家宝的。 另一幅也画的不错,是拿来赚钱供他们一路吃喝玩乐到京城的,所以黎宝璐对装裱很重视,从选材到动手全是亲力亲为。 为了找块合适的好木头,顾景云还冒着危险跟着她出门去选木料了呢,上次他差点被那彪形大汉撞飞便是因为跟她拐弯去市场挑选木料。 黎宝璐小心的处理木料,务必使它的纹路自然清新,即使只能作为一个轴,也让它做最美的轴。 黎宝璐一心扑在两幅画上,外面却闹翻了天。 黎宝璐压着一行人去衙门告状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广州府是小,但也很大,每天发生那么多事,谁会去注意那么多? 但当时围观的群众有点多,又涉及正在举行的秋闱,加上她当时诉说的情况太惨,五天呐,住家里能吃到巴豆,走楼底下能被窗户砸,走大街上还会被人撞,连进客栈喝杯茶都会被开水烫,而且是连续几天如此,不由大家不同情。 于是到了傍晚时,通过下午茶时间的信息传播,这件事不说传扬得满广州城都知道,至少几大茶馆酒楼这等信息集散处却是知道的。 因意外不能参加考试的考生们心中难免烦闷,除了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失意的人即便是爬也爬到酒楼去喝酒了,于是就听到了这件事。 有人觉得顾景云的遭遇太熟悉了,他不就是因为拉肚子/被人撞/被东西砸/被开水烫这才不能参加考试的吗? 还有的人则恍然大悟,他平时不到卯时(五点)就能起床看书,但今日怎么也醒不来,以至于着急忙慌的跑到礼房时大门已管,既然有人能给考生下巴豆,那是不是也能下安眠的药,让他醒不来? 还有一个考生没能参考是因为赶去礼房时被一盆从天而降的水淋湿了,人湿了不要紧,关键是他的笔墨也全都湿了,而当时时间太早,书店等并没有开门,等他好容易砸开门买到备用的往礼房赶时又不小心踩到了一块西瓜皮滑倒在地摔伤了腿,等他一瘸一拐的赶到礼房门口时大门也关了。 痛失三年一次的秋闱,比前世痛失高考还让人痛苦。 因为错过了一届高考只需再等一年就行,但错过了一届秋闱,那就得再等三年,相当于又从高一读起,直到重读回高三才能参加高考。 这样令人痛苦万分的事情却有可能是别人的阴谋诡计所陷害,一时间,不管自己是不是被人所害,没能参加考试的考生们全部愤怒了,酒也不喝了,纷纷通过自己的渠道相聚在一起,打算明天就去让府衙给出一个交代,他们要知道是谁心思那么狠毒! 好歹有一个人比较理智,文生压着心中的怒火与疑虑道:“我们还是应该找今日那位扭送犯人到府衙的夫人问问具体的情况,若真是有人要害我们,我们决不罢休,但若真是意外,却是我们时运不济,不好误会别人。” 不少人觉得文生说得对,纷纷表示服从。 很快一个书生的书童就打听到了黎宝璐的住址,于是文生挥手道:“大家身上都多有不适,不如今天就先到此,明天一早我们再相约去那位顾夫人家。” 众人应下,纷纷起身告辞。 文生目送他们离开,脸色渐渐暗沉下来。 书童平安捧了一杯杏仁茶上来,“少爷,先喝杯茶暖暖胃吧。” 文生拇指轻轻的磨搓杯壁,问:“平安,你熬药后的药渣是怎么处理的?” “倒在了客栈的泔水桶里呀。” “今日的药渣呢?” “还在药罐里呢,一副药能熬两次,少爷,今儿下午的药您没喝,所以我想再熬熬……” 他们这段时间看病抓药去了不少钱,少爷又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好,钱自然是省着好。 文生也知道他们身上只怕没多少钱了。 来之前他已经是把家里大部分能调用的钱都拿来了,谁会料到临近考试他竟然会拉肚子? “你去把药渣包好来,还有大夫开的药方,你去药铺抓的药尽皆拿来与我……” 如果这次他拉肚子真是人为。 文生不由握紧了拳头。 黎宝璐心情很好的打了一套拳,又哼了半天歌把昨天晚上未完成的部分做好,这才高兴的跑去用早饭。 厨娘絮叨道:“夫人,您不能看顾公子不在便不按时用早饭,今日早饭可比往日晚了近一个时辰,都快能吃午饭了……” “这不是有事吗,您放心,明日我一定能按时吃饭。” 黎宝璐吃完早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对顺心道:“我们家来客人了,走,我们去看看。” 顺心迷糊,“小的没听到敲门声呀。” 黎宝璐已经朝大门走去了,顺心只能跟上。 文生等十几个树上挤在巷子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里面只有女眷在家,人丈夫都去考试了,他们这时候上门真的好吗? 但大家想到莫名其妙的厄运和心中的怀疑,到底一咬牙,上前就要拍门,门一下就从里面打开了。 正要拍门的人手一顿,尴尬的看着开门的黎宝璐。 黎宝璐打开门,见外面站着十来个身着儒衫的人,心思一转便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几位公子是来问昨日府衙之事吗?” 大家没想到黎宝璐一猜就着,纷纷点头,文生更是上前一步揖礼道:“烦请姑娘通禀一声,我们想要拜见贵夫人。” 黎宝璐轻咳一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道:“我就是昨日的顾夫人。” 文生看着一身姑娘打扮,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一呆。 这,这不就比他闺女大几岁而已吗,竟然已经成亲嫁人了吗? 黎宝璐将大门彻底打开,侧身道:“你们进来吧。顺心看座。” 顺心急得团团转,家里哪有那么多椅子? 黎宝璐见他急得满头大汗,而她也不可能让客人们站着说话,想了想道:“我记得你家公子买了好几张毯子,你把毯子拿出来铺在后院草坪上,我们席地而坐便是。” 黎宝璐是女子,男女有别,独占一张毯子。 自有高桌高椅后,这种坐席方式就很少有人再用了,但耐不住秦舅舅秦舅母喜欢呀,每年春暖花开和秋高气爽时他们就会带了他们出去野炊,或是在家里摆了酒菜辩谈,自在惬意得不行。 第146章 联名 众人见黎宝璐不忙不慌在首座上坐下,不由也挺直了腰背,不敢轻瞧她。 “诸位是为了昨日我状告有人破坏乡试,害我夫君一事而来?”黎宝璐抬起眼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 众人没料到黎宝璐这么直接,纷纷看向文生。 文生温和的面色微肃,身子微微前倾,“正是,不瞒顾夫人,我们皆是今年要参考的考生,但都因些意外不能入场,昨日偶尔听闻顾公子遭遇,我等皆心有疑虑。道听途说总有不详之处,因此今日才贸然上门相询,冒犯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家夫不在家的确有些不方便,但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黎宝璐顿了顿道:“不过这件案子想要追查下去只怕有些难了,因为昨日下午府衙便已以私人恩怨结案。” 文生等人听到第一句话时还有些尴尬,正有些不知所措,待听到最后一句已是震怒,“结案了?” 黎宝璐点头。 文生苍白的脸上闪过恼怒,问道:“那府衙可有说是谁与顾公子结怨,要如此设计顾公子?” “没有,”黎宝璐淡淡的道:“我也并没有去府衙签结案文书,事关重大,此事我并不能做主,一切等家夫回来才能定夺。” 但府衙如此快速敷衍的结案依然让大家愤怒不已,“这其中必有猫腻,听说昨日驾车的车夫还有十几个同伙策应,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昨日的案子是周知府亲审,满广州有谁可以让周知府罔顾律法包庇罪犯?” 众人议论猜测,越说越激愤,有一两人甚至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道:“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若周知府不能给我们一个合理交代,哪怕告到京城,我们也绝不退缩。” 说这话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满面严霜的中年人,他皮肤黝黑,手脚粗皱,看上去已近五十,此时双目通红,悲愤不已。 但其实他不过年近四十,在乡试中这个年纪便不算大,可对他来说他已经很难再等下去了。 多等三年便少三分希望,他寒窗苦读三十来年,读书之余要教书,要下地耕种,父母为了供他读书十年都没添置过一件新衣,兄弟姐妹们为他也牺牲良多。 他小弟都二十五了,却到现在还娶不到一个媳妇。 妻子为了他每日挑灯苦做,就为纺出布来卖了与他买些纸笔,他的女儿年纪比眼前的顾夫人还要大,却面黄肌瘦,身体瘦弱…… 为了凑足此次来广州的路费,里正亲自出面帮他与一里五村的乡亲借了钱。 家里如今是负债累累,而他竟连考场都进不去。 中年人悲从中来,伏地大哭。 其他人也知他的情况,由彼思己,纷纷红了眼眶。 文生上前轻抚他的后背,“乔兄不必悲伤,周知府向来看重读书人,只要我们有真凭实据表明的确有人心怀诡计破坏乡试,他就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文生面色苍白的一一看过众人,恨声问道:“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难道我们就可以任人宰割吗?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也不过是今天,但现在却有人连考场都不让我们进,诸位,此事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众人齐声一吼,眼中都闪过恨意和愤怒,紧握着拳头道:“只要能为我等讨回公道,但凭文兄吩咐。” 乔胥也抬起头看向文生,一抹眼泪道:“让诸位见笑了,我虽人微力轻,但也愿竭尽全能为自己讨好一个公道。” 文生是因为拉肚子拉到虚脱,别说进考场,之前他还怕就此死在客栈呢。 但昨日他未进考场后身体渐好,虽然脸色依然苍白,身体依然无力,但跑厕所已经从一天八九趟缩减到了一天四五趟。 而乔胥却是因为伤了右手,前天,也就是考试前的一天,乔胥才从书局回来,走在半道上就突然被一人撞倒,那人直接踩过他的手臂跑过去…… 等他满头大汗的爬起来时对方已经跑远,从大夫那里得知他手臂骨折的那一刻他如坠冰窟。 他努力了半个晚上,却连笔都抓不稳,更别说把字写工整了。他该用左手,但写出来的字也不成样子。 科举卷面清洁及字体要求得极为严格,他这样的字上场,别说取中,只怕考官看一眼都不会再想看第二眼。 所以乔胥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跑到礼房门口看着考生们有序的入场,他却只能在心里滴血。 一向节俭的他都忍不住跑到酒楼买醉,谁知竟从其他酒客的口中得知那样的事? 他被撞击同样有许多疑点。 他是在书店要关门时才回客栈的,当时街上行人已稀少,道路宽敞得很,但那人偏就撞在了他身上,而且还踩了他的手臂一下…… 乔胥羞愧,“当时我一心扑在我的手上,竟忘了告官,更忘了找那人,如今再要去找证据只怕很难。” 其他人也纷纷议论起自己的意外来,其中最有迹可循的便是拉肚子的文生和另外两个书生。 他们都是考试前几天开始拉肚子,渐渐严重,吃多少药都没用。 拉肚子也是能死人的,所以他们哪敢冒着生命危险进考场? 里面没有药,甚至连吃的都是自己带的干硬干硬的馒头,他们再想考取功名,那也得先保住命来说。 巧的是三人住在同一间客栈,拉肚子后请的大夫也是同一个,这便是一个破案的方向。 文生还道:“大夫开的药我并未吃完,昨天熬的药渣我也留着,若我们是被下药,大夫按理说应该可以看得出来,但他只说我是水土不服,肠胃不适,给我开心温和适补之药。我一开始每日要如厕十来次,服药后每日只需去八九次,因有成效,故一直未换大夫,但四五日下来并不见再好转,反而像是顽疾一样固定下来……” “在下也是这种情况……” “我也是……” 三人这么一说,大家纷纷眼睛一亮,“那这个大夫十有八九有问题,找了他问去。” 黎宝璐平静的坐在上首看他们,良久才道:“我劝公子们加快速度,昨日将那些歹徒扭送府衙时隐约听人说起其中一人是欧通判家的人。” 文生心一沉,与众人对视一眼,“顾夫人没听错?” “没有,也正因为没听错,昨日府衙里的人来后我今日才不敢再出门,要等家夫出来后才敢定夺。” 众人明白过来,黎宝璐到底是一介女流,这事要真与欧通判有关,黎宝璐冒冒失失的横冲直撞势必会有危险。 同理可证,如果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又无权势的书生太过冒进也会有危险,可速度要慢了,证据有可能会被毁灭。 大家立时坐不住了,就要起身告辞。 黎宝璐却没端茶送客,反而细细的说起顾景云被算计的事来,还让顺心从书房里拿了三张画像来。 黎宝璐将画像交给文生,“文公子,这人是将巴豆卖给厨娘的人,是我们根据厨娘的回忆画出来的,或许有些出入,但基本的特征都有了;这是那天想要撞击我们的男子,而这是客栈里差点倒了我们一壶开水的伙计。我所能帮你们的不多,还请见谅。” 黎宝璐知道凶手是欧敦艺,也知道袁芳牵涉其中,但她没有证据。 能找出欧敦艺是因为赵宁人脉广,人缘好,打听出欧敦艺与那客栈伙计私下接触过,能确定凶手就是他却是黎宝璐盯梢的结果。 她总不能告诉别人她跟了欧敦艺一天,从他与其书童的交谈中知道的吧? 更不能告诉别人她是偷听到了欧敦艺书童和小厮的谈话才怀疑袁芳的,办案讲究证据,这群读书人需要的也是确实的证据,而不是推测。 所以黎宝璐能帮他们的只有这么多,而她需要他们帮忙牵制周知府和欧通判,让他们不敢再对乡试插手。 学子之怒仅排在义民之怒后,他们没有武力,但仅凭一嘴一笔就能让朝廷焦头烂额。 前提是他们人数够多。 文生统计人数后确定,因突发意外不能参加考试,且公认成绩在中上的考生达二十三人之多,其中还有五个躺在床上起不来。 一人与文生一样是拉肚子,不过他更惨,到现在已便血,竟是连起床都不能了,他自到广州后常参加各种文会,诗会,公认的文采斐然,若无意外,这次乡试应该能中,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俩人是因为走街上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到,当时俩人正并肩而走,一人肯定从天而降的花盆后用手挡了一下,这才没砸中另一人的脑袋,但也受了重伤。一个手臂骨折,另一个花盆减缓后继续击摔在他的脖子与肩膀处,造成昏厥,醒来后半边身子是麻的,别说参考,到现在都起不了身。 还有一人则是起夜时踩到了一滩水滑倒,腿断了,手也崴了,据他所说,他屋里一向干燥,他当天既没洗澡也没叫茶,屋里怎会无缘无故出现一滩水。 最后一人则是醉倒,他考前太过一紧张,晚上偷偷爬起来喝了一杯酒,想要助眠,谁知道就一睡不起,第二天书童叫死都叫不起,据说那书童还打了他主子好几下,把脸打肿都没把人叫醒,直接吓得他去请大夫。 但大夫却说他是睡觉了,等睡够了自然会醒,但都一天两夜了,现在人还躺着不动弹。 而其余十八人虽也各有毛病和伤痛,但都能起身赶来和文生相会。 二十三个人,除了昏迷不醒的一个,其他人全都联名上告,希望周毅将他们的案件合并,重查此事。 联名书递到周毅面前时已是乡试的第四天了,同时他收到消息,那群书生已经查到了欧府,证明当时阻拦顾家马车的是欧家的家丁…… 第147章 恼怒 周毅沉沉的盯着桌上的联名书沉默不已。 师爷悄悄的走进来,见他犹豫不决,不由出声道:“大人,事情闹大与我们丁点好处没有,二十三名考生看着不多,但他们真要闹起来,我们想要压下却很困难。” 见周毅神色更阴沉,师爷越发小心翼翼道:“此事说来是欧敦艺之过,大人帮欧大人遮掩过一次已算是仁至义尽。我们实不必牵涉太深。” “广州是我治下,乡试又是国家之重,出现这种事我难辞其责……”周毅脸色阴沉,攥紧了拳头道:“顾黎氏太不识大体……” 要不是她把事情闹大,他怎会处于这种进退维谷之地? 听说这些书生在闹起来前都去找过她,必定是她撺掇他们闹事。 可恨,可恨,当时竟一时惜才取顾景云为案首。 “大人,失职总比有罪强,”师爷不赞同的道:“乡试乃重中之重,不仅朝廷重视,全大楚的读书人更重视,一旦大人于此有污,只怕再难升迁。但失职不同,人非圣贤,近来广州又事多,大人精力有限,照顾不到也情有可原。事情闹大,朝廷虽会问责,但天下的读书人,广州的考生们却会理解。” 周毅意味深长的道:“可本官与欧通判同朝为官,情谊不同别人,只怕他知道了要怪我。” 俩人利益纠葛太多,欧通判要是乱咬人,他不死也能脱层皮。 “前日我观欧大人神色,此事只怕是他侄子瞒着他所为,他并不知情,真要彻查,欧大人最多是治家不严,”师爷意味深长的道:“大人与欧大人情谊深重,欧大人自然会明白大人的苦心。” 周毅神色一动,师爷继续道:“欧家是只有欧敦艺能读书,但欧大人却还有两个亲生子。亲疏有别,他再看重这个侄子也不可能致妻儿不顾。” 周毅更加动摇。 “大人,此次联名的考生中为首的是肇庆文生,文家也是耕读传家,祖上出过四品知府和五品通判,虽然近两代没落了些,但一些人脉还在,他若拿定主意要闹,风声总会传出去。” 而御史风闻奏是,别说这件事多有痕迹,即便没有证据,只凭风闻就够周毅喝一壶的了。 所以还不如朝着失职的方向努力,虽然也会被训斥,但至少能保住官职。 只要不被罢官,他们就有东风再起的机会。 可要是被罢官,周家既不是名门望族,也不是权势之家,想要起复就很困难了。 周毅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但被一群书生逼迫至此让他很不高兴。 他一向顺风顺水,此时不由心生恼怒,觉得这群书生太过刁钻,同时也更恼欧敦艺,他自己没本事却使这些阴谋诡计,到最后自己没害着,却把他给害了。 “大人,欧通判求见。” 周毅正恼着,闻言没好气的道:“本官没空,将人打发走。” 师爷见他想通了松了一口气,他只是举人功名,因家贫无资谋官,这才到周毅身边做师爷。 周毅好了他才能好,而且周毅早透出风声,再过两年底下县府有空缺出来的县尉或县令会想办法为他谋求。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家的前程,他也得想尽办法帮周毅。 昨天之前,这件事能以私人恩怨解决最好,顾黎氏不过一十来岁的小妇人,见识短,无胆量,糊弄糊弄就完了。 可现在闹开的是二十三个秀才,还是智商能力都不低的秀才,这就不是他们能继续包庇下去的了。 师爷想的很明白,不能因为欧敦艺把周毅和他的前程都搭上。 这件事被查出,最多是欧敦艺被判刑,欧通判轻则被训斥,重则被贬官,但都比抄家流放要强。 这些年,周毅在广州拿的好处不少,但欧通判更多,彼此有对方的把柄,不到鱼死网破之时,谁也不会拿自家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 师爷能想明白,欧通判自然也能。 才被拒见他就知道不好了,他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周大人既然忙,那下官过会儿再来。” 说罢不再理尴尬的书记官,转身便走。 欧通判快步往家里走去,才进院门就看到两个下人正低头弯腰的站在一边,他微微一笑,冲俩人招手。 欧敦艺的书童和小厮连忙上前,欧通判撩起狍子一脚踹在他们的心窝,直接把人踹倒在地,狰狞的笑道:“好,好一个欺上瞒下的狗奴才,拉出去打死!” 书童和小厮顾不得心口疼,吐出一口血来便爬起来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欧通判越过他们往书房走,到底还是没能压住心中的怒气,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 他眼中闪过寒光,对长随道:“去把袁正找来。” 长随立即领命退下。 “等等,”欧通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道:“把敦艺的书童和小厮看管起来,这俩人还有用。” 长随应下,很快把袁正请来。 袁正面沉如水,手心却几乎冒汗,进到书房便行了大礼,寡言的立在一边,“大人。” 欧通判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想必也知道了吧,有考生联名给周知府上书,要求彻查初四那日的撞车案。” 袁正垂下眼眸不语。 欧通判冷笑道:“这两个孽障,我倒是想要放手不管,但不论是你袁家还是我欧家就只有这两个会读书的苗子,我决不允许有人害他们。” 袁正似有动容,激动的上前一步道:“但凭大人吩咐。” “初四那日的案子虽已判决,但并没有完全结案,你去让那妇人画押结案,”欧通判眼中闪着寒光道:“她若还想她的丈夫顺利考试最好把嘴巴闭紧,不该说的话最好烂在肚子里。” 欧敦艺胆子太大,哪怕是他盘问过他的书童小厮也不能确定他到底对多少人下手过。 好在他用的都是外面的人,也从未亲自与那些人接触过,所以想要脱身还是有可能的。 除了顾景云这一个,他运气太好,竟躲过了四次算计,这才让欧敦艺慌了,最后一天才会用上欧家的人。 对方要查也只能以此为突破口,而且因为针对顾景云最多,对方知道的证据显然也更多。 所以欧通判最为忌惮的就是顾景云。 可惜顾景云现在考场中,他的手还伸不进礼房,那就只能从他的小妻子身上下手了。 欧通判想到自己收到的消息,不由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十三岁不到的小丫头,仗着会些功夫便胆大妄为。 袁正退出书房时一滴冷汗才从额发中滑下,他疾步往外走去。 欧通判除了侄子还有两个儿子,但他却是只有一个儿子的。 袁正决不允许他儿子栽在这事上,同时又愤怒不已,他儿子不过说起轶事趣闻,是欧敦艺心思不正照着去做与他儿子何干? 欧通判竟是问也不问,只凭一个书童一个小厮的话便认定是他儿子教唆欧敦艺,简直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欧通判已经开始在想自己的后路了,这次要真能把欧敦艺摘出来他就把他送到京城去,再留在广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不能,欧通判想到年过而立,做文章却还狗屁不通的两个儿子,心里又悲伤又恼怒,若是欧家能多一个会读书的子弟,他何苦如此仰仗一个欧敦艺? 一时又恼恨起来,那顾黎氏识趣还好,若是不识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黎宝璐打了一个喷嚏,抱紧了怀里的木盒感叹,“一定是景云哥哥在号房里想我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胃口不好,想我做的饭菜了。” 顺心只当没听见,指了前面的古芳斋道:“夫人,这便是广州最大的古董字画店,不少文人都爱把画寄卖在此。” 黎宝璐抬头看了一眼两层木楼结构的店铺,低声嘀咕道:“竟然是木制的,也不怕失火吗?” 但还是抱着画进去了。 有一个伙计连忙迎上来,热情的笑道:“客官里面请,您是想要什么东西?” 古芳斋里什么都有,四周墙壁被砌成多宝阁样,摆了各种东西,黎宝璐看了看,最后看向挂了不少画的那面墙。 “姑娘是想买字画?” “听说你们这里可以寄卖字画,这些都是寄卖的吗?” 伙计便笑道:“这面墙挂的都是本店收上来的字画,有当代著名画师及书法大家的画和字,也有古画古字,端看姑娘需要怎样的。” 又指了另一边只占了三分之一墙面的画道:“那些才是寄卖的画。” 黎宝璐移步上前,问道:“我想要寄卖两幅画,你们店铺收吗?” “自然是收的,不知姑娘可把画拿来了。” 黎宝璐惊讶,“你们不先看过画吗?” 伙计笑道:“寄卖的画我们只拿抽成,若超过十天还卖不出去便会取下,但要收取一天一两的保管费。不管姑娘的画质量如何,只要姑娘决定要寄卖,我们就会卖。” 一天一两的保管费,难怪不计质量依然没有多少人来寄卖,要知道一般没有名气的书生摆摊卖画,一幅也就一两左右。 第148章 找上门来 “抽成如何算?” “以最终售价为准,我们店铺收百分之十的售价,”伙计笑道:“姑娘可以拿画作给我们店里的掌柜看看,他会给你们定一个合理的价格。” “不能自己定价吗?” “能,”伙计委婉的道:“不过我劝姑娘还是让我们掌柜定价,他定的价格一般是最合理的。” 黎宝璐笑笑,将怀里的两个木盒打开,取出装裱好的画交给他,笑道:“价格我自己来定就好,十日后若是卖不出去我再来取回。” 伙计打开看画,他在古芳斋工作多年,眼光还是有的,他眼中闪过亮光,惊叹道:“姑娘的这两幅画都很好,底下的落款从未见过,不知道姑娘想要定怎样的价格?” 两幅画的落款顾景云都嚣张的盖上他的大名,一点也不谦虚恭让,他第一次卖自己的画作,当然无人知。 “这是家夫的画,这幅琼州日出图定价十万两,这幅仙人出海图则售价一千两。” 伙计一呆,半响才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的道:“姑娘,小的刚才一时走神,您再说说售价如何?” 一旁的顺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黎宝璐也带上了三分笑意,道:“这幅琼州日出图便定价十万两,而这幅仙人出海图售价一千两。” 伙计这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他张大了嘴巴,半响才结巴道:“姑娘,不,夫人,这画这么定价根本不可能卖出去……” “没关系,”黎宝璐笑道:“卖不出去十天后我来付保管费。” 伙计抿了抿嘴,不确定黎宝璐是不是耍他们玩,但上门是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伙计拿出十二分的小心与黎宝璐订立合同,反复斟酌过后没问题还到后院请掌柜的过目才下来与黎宝璐画押确立合同。 这两幅画是他收的,若能卖出去,提成会算他一份,若是卖不出去,收回的保管费自然全是店铺的。 所以伙计是最希望把这些寄卖的画卖出去的人,因为光一幅画的提成可能就比他们一个月的月钱还要高。 可惜这种寄卖的画除非名家否则很难卖出去。 而名家的画他还没资格收入,大多是直接由东家购买后转卖或是掌柜签单。 伙计将这两幅价格超级贵重的画小心翼翼地挂上墙,这十日内将由他看管这两幅画,若是损伤,他得照价赔偿,别说那幅琼州日出图,就是仙人出海图卖了他也赔不起。 太他妈贵了。 黎宝璐见画挂好,这才优哉游哉的离开,在离开前她温声提醒伙计,“你可以做一纸牌挂在画下标明这两幅画的价格,免得被人问价后被骂。” 伙计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旁的画多是百两左右,最贵的一幅是三百八十两,这两幅与别的差价太大,万一有客官看上兴致正好,他报了个这么高的价格不是招人恨吗? 可要是提前标好价格就不一样了,买得起的人便买,买不起的人就看过瘾罢了,只要熬过十天这两幅画还回去他的责任就算尽了。 伙计很开心,精心的做了两个纸牌挂在两幅画下。 黎宝璐见了更满意,带着顺心去逛菜市场,“今日完成了一件大事,我们多买些菜回去庆祝一番。” 您嘴馋了便说,不要乱找借口。 黎宝璐兴冲冲的跑去菜市场买了许多东西,打算晚上和厨娘一起下厨,有时候她还是很喜欢下厨的。 俩人拎着好几个篮子往回走,才进巷子就看到围在家门口的人。 黎宝璐脸色一沉,大步向前。 顺心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低声劝阻黎宝璐,“夫人,我们还是先去叫人吧,他们人太多了。” “才九个,很多吗?”黎宝璐越过他大步向前走。 顺心一怔,想到那天黎宝璐刷刷便打倒十来个大汉,瞬间精神一振,追上去挡在黎宝璐身前,“喂,你们是何人,想干什么?” 夫人虽然武力爆表,但这种吆喝的事还是他来做吧。 袁正也早看到了黎宝璐,他一动不动,满脸严肃的站在门前等她上前,等人到了跟前便皱着眉威严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威压十足的问道:“你便是顾黎氏?” 黎宝璐只扫了一眼袁正便皱眉道:“你是何人,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大胆,袁老爷问你话你为何不答?你到底是不是顾黎氏?”袁正身后的一人上前一步对他怒目而视。 黎宝璐满脸惊诧,“哎呀,这位……壮士好大的火气,恕我眼拙,看不出你们是官府中人,不知这位袁老爷官居何职,找我有何贵干?” 有邻里悄悄开了门缝往外张望,还有的直接爬在墙头偷偷往外偷窥。 袁正故意摆出这份架势便是要吓她,没想到没吓住人,反而让己方露怯,他微微皱了皱眉问,“你到底是不是顾黎氏?” 黎宝璐本来还带了两分笑意的脸顿时沉下,肃然的看着他道:“这位老爷不知道问人姓名来历时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来历吗?若你是来找茬的趁早说明,我好叫人去衙门喊官差们。朗朗乾坤之下,你们想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从门缝里偷窥的邻里将门打开了一些,有一些胆大的直接打开门站出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袁正他们,大有他们一动手他们就跑去报官的架势。 袁正深吸一口气,知道再想压下黎宝璐很难了,他脸色有些阴沉的道:“我等是府衙的官差,是来让你画押结案的。” “府衙的官差?”黎宝璐怀疑的看着他们,“那你叫什么名字,在府衙任何职,怎么不穿官服?” “这些话是你能问的吗,叫你画押便画押。”依然是袁正的狗腿一上前,啪的一下掏出纸笔,双目圆瞪的盯着她道:“快画押!” 黎宝璐退后一步,直接把手背在身后,皱眉道:“你们藏头露尾,不穿官服,不敢报姓名官职,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冒充的?到时候你们拿了我画押的东西谁知道会做什么坏事,万一把我卖了,把我家的钱全骗光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黎宝璐恐惧的看着他们道:“临出门前我婆婆常跟我说外面好人多,但坏人也不少,不能有害人之心,却也不能无防人之心,你们,你们不会就是我婆婆说的坏人吧?” 跟着袁正一起来的衙役差点吐血,他们要是坏人早把人掳走这样那样了,还会守在门前等她画押? 但围观的邻里显然不知道,纷纷开门出来,竟隐隐有些包围他们。 还有人道:“老张家不就在府衙做捕头?里面的捕快我们都认识,从没见过这几个。” 当然不曾做过,他们又不负责维持社会治安,他们是欧通判的手下,自有工作区域。 衙役们纷纷看向袁正,等着他拿主意,是他让他们脱下差服换上便服的。 袁正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黎宝璐,见她虽面露恐惧,眼睛却无波无澜,显然是装的。 被九个成年男人围住都如此淡然,这是笃定她的武力值能战胜一切? 袁正眼睛一动,若是双方起冲突,她打伤了衙役,那可是伤害官差,是可以判刑的…… “我是欧通判的幕僚,奉命来取结案文书的,黎氏,你最好立即画押结案,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得在此耽搁。”说着带着人上前两步,压迫性的逼近黎宝璐。 黎宝璐却抱着胸往后一跳,戒备的瞪着他们道:“幕僚?那不还是跟我一样是平民老百姓吗?没有官服,没有身份证明,谁知道你是不是?还有,你不要靠这么近,小女子虽已成亲,但男女有别,还请这位大叔自重。” 袁正身后的一人烦躁无比,不就拿个结案文书吗,哪那么多废话,他直接拍下自己的腰牌道:“这便是证明,赶紧画押,袁老爷是幕僚没资格,老子总有资格吧?” 黎宝璐捧过腰牌看了看,松了一口气道:“虽然小女子看不懂,不过好像是真的。” 衙役们吐血,本来就是真的。 “但是这个结案文书我不能签,”黎宝璐小心的把腰牌还回去,对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叹息道:“我一妇道人家哪里知道什么结案不结案的,这事还是等家夫回来再决定吧。” 袁正眯眼,冷声道:“你是要违抗朝廷命令?” 黎宝璐犹豫着道:“朝廷竟然还管我结不结案?那岂不是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知道小女子我了?” 这些围观的邻里也不由笑出声,对黎宝璐笑道:“小娘子想的也太美了,皇帝日理万机怎么会理你这等小事?” 黎宝璐低头不好意思的一笑,“可是这位老爷便是这样说的呀,原来竟是我误会了。我说呢,我记得家夫说过,百姓若对民事判决不服可不画押结案,继续上诉,十日内既不画押也不上诉的则视为同意结案,怎么诸位大叔大哥竟到我家来逼我画押,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大家也都怀疑的看向袁正。 袁正满脸正气,严肃的看着黎宝璐道:“黎氏,你的案子是知府大人亲判,难道你以为知府大人在徇私包庇?那不过是私人恩怨,你们既没受伤也没损失财物,被告不仅被打板子还罚了钱,你还有什么不满的,竟迟迟不肯签结案文书?” 他满脸严肃的道:“现在正是朝廷巡视交割文书的重要时刻,这些东西都要立即归案,因你一人的案子,我们整个府衙都要耽误时间,你可知这会耗费多少时间精力?” 第149章 装鬼 袁正一脸“你是刁民但我忍你”的模样,隐忍且大度的看向黎宝璐道:“黎氏,你还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 黎宝璐歪歪头,道:“可我是妇道人家呀,你们不是说女子出嫁从夫吗,我夫君如今不在家,我可不敢私下拿主意,虽然可能给你们找了麻烦我非常抱歉,然而我依然不敢画押。” 黎宝璐突的展颜一笑,眨了眨眼道:“不如你们改一改世俗律法,让女子能够自主如何?” 袁正一愣,他没想到黎宝璐会提出这等荒诞的要求。 黎宝璐却已经敲开大门,站在门里对他含笑点头道:“让这位老爷白跑一趟了,下次你们再来记得穿上官服或带上文书,不然我会怀疑有人冒充官兵。至于画押结案的事,我实在是拿不得主意,这位老爷不如再等四天,四天后我夫君就出来了,到时候再由他画押。” “不过,那会儿离自动结案也只差一天,我想签不签也没什么要紧的了吧?”黎宝璐愉悦的对他们挥手,“家中只有小女子一人,所以多有不便,就不轻官爷们进门了。”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门。 不仅外面的人呆若木鸡,就是顺心和厨娘也都目瞪口呆,“夫,夫人,我们就这样把官爷关在门外没问题吗?” “就差打起来了,只是关在外面已是我克制了。”黎宝璐拎着篮子回厨房,撇了撇嘴道:“想逼我,窗儿都没有。” 厨娘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道:“夫人不知道,他们刚来的时候可凶了,我生怕他们闯进来。” 黎宝璐轻哼一声,却也知道他们要是闯进来她还真不能把他们怎样。 从律法上来说他们这样是犯法的,但官差办事一向霸道,谁会管? 黎宝璐倒是能揍回去,以她的武力值想要打倒他们不难,但跟官差打架官府可不会管对错缘由,一律是她的错。 所以不到不得已,黎宝璐不会动手。 “我受惊了,今天晚上多做点好吃的压压惊。” 顺心一囧,“夫人,您不是说是为了庆祝吗?” “那就更得多做一些了。” 顺心嘟囔着去帮厨娘洗菜切菜,黎宝璐则转身悄悄出了家门,看着袁正在门外变脸,然后才一甩袖子离开。 黎宝璐想了想,回房间掏出钱袋数了数,最后拿出五两银子叹息一声,看来她得找空去拜拜财神爷,仙人出海图一定要卖出去,不然他们真的会穷到要饭的。 黎宝璐拿着钱去买了不少点心回来,刚才邻里可没少帮她,该尽的礼节还是要尽的。 她一直深居简出,又是做客,因此与邻里只是点头之交,赵宁与他们来往也并不密切,平时见面也就问候一声,但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们愿意为她站出来。 这份情自然不是一份点心能换的,但送过去却能表明她的立场,他们的情她记住了。 黎宝璐买了不少点心回来,分做二十多份,一家四份的让顺心和厨娘送去。 “夫人,他们都收下了,还说以后府上有什么为难的只管叫他们,能帮的他们都会帮,”厨娘犹豫了一下道:“夫人,隔壁捕头的娘子还提醒我们,让我们小心一些,白日里那些官差只怕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以后还有的闹呢,我看您还不如服个软,这个案子知府大人都判了。” “那怎么行?”顺心嚷道:“难道我们的罪就白受了?要不是夫人提前做了防备,我家公子和顾公子肯定也和文公子他们一样赶不上考试,三年就白等了。” 顺心从小与赵宁一块长大,对赵家忠心耿耿,知道老太爷和老爷的执念就是考中举人。 在赵家全族的理想面前,一切拦路虎都要被砍掉,砍掉! 即便是知府大人也不行。 顺心扭头对黎宝璐道:“夫人,这事您别听她的,您这儿要是签了结案文书,赵公子他们就是从您给的线索里查到了什么也当不了证据了。” 黎宝璐点头,“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坑道友的。” 她只坑敌人,对朋友一向都是春风化雨般温柔,急风暴雨一般只有非一般的敌人能享受到。 而晚上,前来夜探的人就享受到了急风暴雨般的对待。 那些人才跳下院子就感觉脸颊一疼,“啪”的一声被人狠狠地揍了一巴掌。 被打的人有些懵,摸着脸问,“谁打我?” 站在他身边和后面的四个伙伴都觉得一阵冷风吹过,脊背一寒,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五人面面相觑,其他四人立即摇头齐声道:“不是我!” 眼见着他的脸上泛起红肿,巴掌印也显露出来,其他四人皆脸色一变,颤声道:“好,好像是个小孩的巴掌,这,这不会是鬼屋吧?” “胡说些什么?”被打的人摸了摸脸颊,厉声道:“一定是有人弄鬼,是谁,给爷出来,别藏头露尾的。” “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的左脸上,直接把人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而其他人则直接吓得面无人色,因为他们是对着那人站的,他们敢发誓,他们绝对没看到有第六人在,而他们四个人谁都没动手。 所以…… “鬼啊——” 五人吓得屁滚尿流,踉踉跄跄地要往门口跑。 “鬼”静默了一下,然后很快将四散逃开的四人全都抓住衣领扔回来,然后耳光声便不间断的响起,“啪,啪,啪”的在寂静的夜里响亮无比,五人却连惨叫都没发出,直接“砰砰”几声摔在地上——直接被抽晕了。 黎宝璐从黑暗中闪出来,看着晕倒在地的人冷笑一声,想吓唬她,那也得先把胆子练大。 黎宝璐提起俩人跳上墙头,直接把人扔到了巷子口,再回来提剩下的三人,不一会儿五人便趴在巷子口里人事不知。 黎宝璐拍拍手,开心的回家。 最后还是打更的更夫发现了他们,差点把他吓死,还是不小心摸到一个人的手,发现是软热的才知道人还是活的,连滚带爬的跑去找巡逻的衙役报案。 五人被抬回府衙,第二天遭到一波波凶残的围观。 没办法,这五人也是衙役,平时还挺横,没想到今天会变成猪头,要不是人的身形没变,大家还真认不出人来。 他们都很好奇谁敢袭击衙役,在这个时代,这可比袭警严重多了,砍死不论罪的。 五人口风一致,肯定的道:“我们遇上的是一个小鬼。” “小孩打的?哪家的孩子胆子这么大?” “不是小孩,是一个小孩的鬼魂。” “或许不止一个,他速度快得很,啪啪啪的就把我们抽晕了。” 众衙役:“……” 前来打探消息的袁正:…… 众衙役:“你们被打傻了吧,这世上哪有鬼怪?” “真的是鬼,我们五个人相对而站,那巴掌啪啪啪的就落在我们脸上,我们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你们说不是鬼是什么?” “晚上天那么黑,就是有人看不见也是情有可原的……” “昨天晚上月亮那么圆,哪里黑了?至少我们能把我们附近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是鬼,那两个书生租住的院子只怕住了不少小鬼,”其中一个肿得像猪头一样的人脸色青白的道:“反正我再也不去那条巷子了,你们爱谁去谁去。” 袁正脸色阴沉,看了被围观的五人一眼,转身便离开。 他双手紧握成拳,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他还是小看那小妇人了。 鬼怪? 哼,这世上怎会有鬼怪! 袁正看着礼房方向,只希望他儿子这次能够脱颖而出,只要他足够优秀,到时候就算不能完全将这事压下,也让欧家不敢把这事完全栽赃给他儿子。 黎宝璐那边彻底安静下来,衙门的人不再上门,晚上也不再有人来打扰他们。 不仅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让袁正忌惮,还因为他和欧通判正在焦头烂额的应对文生等人。 文生等人联名上书后很快利用舆论将此事宣扬出去,逼得周毅不得不再另立案侦查。 欧通判和袁正急着替欧敦艺擦屁股,虽然对付这些书生他全都是派书童和小厮去请的外人出手,但尾巴扫的还不够干净,因为那些人都还活着。 欧通判只能把那些人找出来,不能远远送走的便就地解决,务必做到不让文生等人拿到一丝证据。 没有证据,仅凭怀疑和推测,他们并不能拿欧敦艺怎么办。 而对于袁正来说,欧敦艺安全,那袁芳就是安全的,所以在这件事上他竭尽全力。 在他们互相斗法时,事情越闹越大,除了还关在礼房里的监考官,主考官和考生们还不知道,全广州的官民皆有耳闻,就连民间百姓都开始悄悄议论起此事来。 这对周毅的官声打击很大,他暴躁的对师爷道:“这事必须尽早做个了结,再闹下去这官我也不用做了。” 师爷沉默片刻道:“大人不如从中调解,让他们私下和解?” 周毅脸上难看,“那些书生会愿意调解?” “人皆有弱点,欧敦艺还不算蠢,他下手的多是没有根基和贫寒子弟,这样的人大多都能用钱解决,用钱解决不了也能以其他利诱之,只看欧通判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了。” 周毅若有所思的蹙眉。 “大人,伤害已成,反正他们不可能重考,只能再等三年,所谓的讨回公道也不过是让欧敦艺流放,还不如放过欧敦艺得到些利益,哪怕是钱也好呀。” 钱可是好东西,当年他家要是有钱,他即便不能求官,也能多考几届,说不定就考中进士,出仕为官了呢? 而那些贫寒子弟显然也很需要钱,比如那个乔胥。 第150章 出来 如今欧家与文生等人已经僵持住,文生等人虽然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却已经猜出这事与欧敦艺有关。 欧家现在暂时无恙,但事情再闹下去,即便文生等人找不到切实的证据,只凭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就能打垮他。 文林中向来讨厌欧敦艺这种手段阴狠之人,何况被害的二十三人学识能力都不差,今年他们是不能入考,但三年后,六年后呢? 二十三人中只要有三分之一人考中出仕,联合在一起就能让欧家三代内抬不起头来。 说起来欧家的根基还是太浅了,全族只有欧通判一个官,后辈中更是只有欧敦艺这一个能读书的,而孙辈中目前还未有可预见的杰出人才。 所以不如调解,尽量平息这二十三个考生的怒火,化干戈为玉帛。 至于欧家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不在师爷的考虑之内,他只希望这件事不要牵涉到周知府,以免影响他的前途。 欧通判虽然不甘,但还是同意和解。 可考生那边却意见不一,以文生为首的考生很是强势,并不想和解,显然是想把事情查清楚。 但也有人心动于欧家提出的赔偿,正如师爷所说,即使把事情查清,欧敦艺最多也是被流放,他们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而且也有的人心存疑虑,不太确定自己遇到的意外是否真是欧敦艺所为。 也有可能真是自己倒霉的,毕竟至今他们也找不到确切的证据。 文生没想到案子还没查清,他们这些原告中便先闹开了。 他颇有些头疼,好在他还算有威望,暂时还压得住众人,暂没有回复欧家。 他当然知道私了自己多少能得到些补偿,但心里这口气怎么可能咽得下? 有错便有罚,若都能用钱解决,世道如何维持? 若此事不查清,他必定留下心魔,一生都难安。 “公子,我们回去吧。”平安心疼且着急的看着自家主子,“乔老爷还在客栈里等我们呢。” 文生回神,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礼房门口,见紧闭的大门前有不少人等候,他微微一怔,问道:“如何这么多人?礼房不是戒严吗?” 因为要考试,半条街都戒严,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的。 “公子忘了,今天便是第九天了,今日秋闱结束……”平安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家主子。 文生怅然,“这么快啊……” 而他手中的证据还不足以扳倒欧敦艺,他有些伤感,等到放榜若是还不能查清原委,只怕他们只能往上告了。 而且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 文生一叹,羡慕复杂的看着等候在礼房大门的人,然后他就看到了黎宝璐。 黎宝璐正带着顺心守在大门前,等着顾景云和赵宁出来。 午时一到,礼房内的大钟响起,黎宝璐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的看向大门口。 大门缓缓的打开,良久才有一两个考生相互扶持着走出来,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看着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黎宝璐一颗心瞬间提高。 而此时,顾景云正在号房里慢悠悠的收拾桌上的东西,赵宁在一旁急得团团转,“顾兄弟,这些东西我们不要了,还是先出去吧。” 九天呀,九天不能洗澡,不能吃软软的喷香米饭,不能吃肉,也不能吃菜,不能睡在可以伸直身子,直接打两个滚的床…… 他急呀,对面的人怎么能不急着离开这牢笼一样的地方? 顾景云不理他,把东西收好,又从号房前的水桶里舀水洗手,擦干后才提着考篮往外走。 赵宁连忙跟上,结果才走两步他就眼前一黑,直接往地上栽去,感觉有一只手臂扶住他,赵宁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等到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去,这才看到满脸嫌弃的顾景云。 顾景云看他站稳了,这才抽回手,撇嘴道:“好歹练了两个月,竟还如此不中用。” 赵宁也惊诧,他的身体看着可比顾景云还好,没想到最后倒的竟然是他。 赵宁绝对不承认是自己的身体素质差,他立即道:“一定是因为你吃的比我好。” 顾景云嗤笑一声,提着考篮继续往外走,路上俩人看到不少晕倒在号房和路上的考生。 号房边看守的衙役已经不在,全去维持秩序和抬人了,以免晕倒的考生被踩踏。 赵宁边和顾景云慢慢往外挪,便和身边的人聊天,没办法,顾景云不爱说话,他只能找别人。 被关了九天,大家都疲累不已,所以走路特别慢,门口又只有那么大,等到了门口附近,大家都是走一步站一会儿再走一步。 而赵宁也得到来了不少消息。 这几天中途抬出去的考生有五人之多,四人是中暑,还有一人则是因为腹泻,其中便死了两个。 而今天还不知道晕下去的人中会永远沉睡几个。 赵宁叹息,“科举果然是在搏命啊。” 顾景云抿嘴不语,提着考篮跨过门槛,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边的太阳。 黎宝璐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大门口,看见衙役抬了这么多考生出来不由紧张,生怕其中有顾景云。 直到看到顾景云出现在大门口,她什么也顾不上,立即挤上去一把抓住他,“怎样,头晕不晕,口渴不渴,肚子饿不饿?” 说着抓住他的手就要为他把脉。 顾景云并不阻拦,嘴角微翘的任由她抓着。 顺心也挤到了赵宁身边,扶着他往马车去,“公子,我们给您熬了鸡汤,一会儿您先喝一碗,顾夫人让厨娘给你们熬了鸡肉粥……” 赵宁咽了一下口水,“好,我们快回去。” 黎宝璐也把顾景云护上马车,先给他倒了一杯蜂蜜茶,然后才给他倒了一碗鸡汤,“我就放了两颗红枣和几棵蘑菇,你尝尝是否还可以。” 顾景云九天不食荤食也馋了,抿了一口汤微微点头,“嗯,很好。” “那就多喝点,你身子有些虚,但问题不大,好好休息几天就好。” “那我家公子呢?顾夫人也给我家公子看一看吧。”顺心眼巴巴的看着黎宝璐。 赵宁也立即撸起袖子伸手给她。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给他摸脉,半响才收手道:“嗯,亏损的有点严重,关键是胃损,回去我给厨娘几张食补的方子,让她给你补一补。好了,顺心去驾车。” 顺心高兴的爬出去赶车,“文公子,您怎么来了?” 顺心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文生。 文生正纠结着是上前打招呼还是悄悄离开,见顺心叫破便顺势而上,对着马车行了一礼道:“顾公子,赵公子。” 车里的赵宁一呆,“文公子是谁?” “是文生,”黎宝璐将他的事解释了一遍,道:“他现在正逼得欧家手忙脚乱,无暇顾及我们。” 黎宝璐想了想对顾景云道:“此人还不错,可交。” 顾景云放下碗,“那就请他上来一叙吧。” 赵宁立即撩开帘子对文生回礼,客气的请他上车。 文生婉拒,怅然的笑道:“之前与顾夫人有一面之缘,刚才看见不打招呼不好,打了招呼又怕打扰两位。” 他虽没参加过乡试,却经历过院试,知道这种时候最需要的是休息。 赵宁的确想要倒头就睡,然而他并不敢违抗顾景云的命令,所以还想要邀请他。 帘子却被撩开,顾景云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向文生微微点头,“今日的确多有不便,明日未时文兄若有时间可上门一叙。” 文生对顾景云早有耳闻,然而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微微惊诧于他的年轻,然后便危险颔首,“好,明日未时,文某上门叨扰。” 顾景云冲他微微点头,放下帘子入内。 赵宁也对文生露出友好的笑容,然后赶紧爬回车厢,“快走,快走。” 他觉得他要睡着了。 赵宁一回到家便跑去厨房扒了一碗鸡肉粥,然后便躺床上不动了。 顾景云被黎宝璐一路牵着回房洗澡。 坐在温热的水中,顾景云眼皮渐重,差点在水中睡着。 即便他心理素质好,在臭味醺鼻,呼噜震天的地方睡着也很难。 何况号房里的床太小了,连腿都伸不直,幸亏他只有十四岁,再年长一些,比如像赵宁,那完全是卷着身子在睡觉,跟蛇差不多了。 顾景云仅凭一股意志支撑着自己不睡过去,但走出盥洗室时却是衣冠不整,黎宝璐看到他里衣敞开,眼睛半眯,脚上的鞋子都是反的,不由抿嘴一笑。 上前替他整理好衣服便把人牵到桌边,亲自端了粥喂他。 顾景云吃了五六口便闭着眼睛睡着了,人还直直的坐在板凳上。 黎宝璐不由惊叹科举的塑造性,才九天竟然就能把顾景云变成这种模样。 她扶着对方在床上躺下,拿了干毛巾替他绞头发,看着瘦了一圈,眼底微青却依然俊俏白皙的美颜,黎宝璐忍不住伸出指腹去摸他的脸,低声道:“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要把你看紧来。” 顾景云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第151章 赔偿 顾景云一觉睡到了巳正(十点)才醒,醒来还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黎宝璐给他端来热水,笑道:“肚子饿了吧,饭已经做好,洗漱好了便去用吧。” “赵宁呢?” “还没醒,据顺心说今天估计不会醒了。” 顾景云了然的点头,一边招水洗脸一边听黎宝璐说起这几天外面发生的事。 听到误考考生联名上书不由挑眉,“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为首之人便是昨日的文生?” 黎宝璐点头,“他为人清正,也很聪明,算是可信之人。” 顾景云不再问,与黎宝璐去客厅用饭。 未时未到文生便与乔胥登门拜访。 他本想只带平安来的,但见内部分歧,乔胥焦躁便把他也给带来了。 算起来,顾景云是唯一“幸存”的被害人。 文生的脸色比昨日更差,互相见礼后他也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问道:“顾兄弟可知道高州常宽?” 顾景云微微蹙眉,“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谁说过。”他沉思片刻,“是中途因腹泻被抬出考场的考生?”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他昨日隐约听赵宁与人打听消息,被抬出的五人中便有这个名字。 文生没想到他认识,沉着脸点头,“正是他,常宽死了,他腹泻本来就严重,却还执意进考场,在里面熬了五天,无医无药因此恶化,被抬出来时已经便血,昨日凌晨不治身亡。” “你怀疑他与我们一样是遭人算计?” 文生紧握双拳,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不是怀疑,而是肯定!我问过他的书童,他腹泻后请的大夫与我们这几人请的是同一个。” 顾景云惊讶,他没想到会闹出人命来,不过再想针对他的那些手段,他便也了然。 “他已经被抬出来四天,你们何以今天才知道他也和我们一样是受害人?” 文生解释道:“我们这些人皆是自动汇聚在一起的,自己是否遭受过意外只有自己和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常宽不来找我们,我们自然不知道他,何况他是从考场里被抬出来的。每年秋闱因体弱,中暑等原因在考场内晕厥疯癫的人并不少,所以我们并没有关注他。” 而常宽被抬出来时已危在旦夕,自然也不知道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而照顾他的书童在客栈和药店中奔走,在他们联名上书的事爆出来闹得很大时即便听了耳朵也并不往心里去。 直到昨日凌晨常宽熬不过死亡,书童为他收敛后要去雇镖师护棺回乡,正巧碰到他们这一群人去欧府找欧敦艺算账,闹哄哄的不知谁说起了下药之事,那书童估计联想到了常宽的病情,这才找上门来。 常宽的遭遇与文生一样,因此他的死亡让文生胆寒,也更加的愤怒,“据他的书童东风所言,常宽的身体一直很好,但临考前三天他应邀出去喝酒,回来后就开始腹泻,他们以为是吃了不干净或生冷的东西所致,所以只请大夫开了几副药。不巧,那个给他看病的大夫也正是给我看病的那位吴大夫,开的药方都是一样的。” “常宽吃了药有所好转,但一直未痊愈,但他自诩身体强壮,又喝了三天药,所以坚持进考场。据东风所言,常宽被抬出来后道,他进考场的头两天虽然每日也要如厕三四次,却的确实在好转中,但或许是因为第三天答题时太过忘我,忘了生活做饭,当时已过了生火时间,所以他只能就着冷水咽馒头,谁知道半夜病情就急剧恶化,几乎半刻钟就拉一次,没有停歇,不过一天就便血了。” 文生顿了顿道:“无奈之下他只好弃考,出来后虽及时请了大夫,但也只熬了四天。” 顾景云脸色沉凝,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的面色同样不好,点头道:“他早前腹泻肠胃已经受创,本来就没好,再用生水,极有可能将之前他压制下的病因一并引发出来。” 而且号房就那么一块掉地方,吃喝拉撒皆在那里,他又腹泻,细菌病毒难免多,加上又是大热天的……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那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确定是被人所害吗?”如果真是欧敦艺下的药,那他可真是死不足惜呀。 “吴大夫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他给我们开的药我另外请大夫看过,那些大夫皆言他开的药的确是治腹泻的,但里面平白多了两味药,它们没别的害处,只是会减轻药效,一般有些不良大夫会与药店合作,为了多赚些钱加上,属于杏林中不能说的秘密。”文生眼睛微红,恼道:“吴大夫也只承认他是为了多赚一点出诊费和药费,并不承认是有人指使。” “撞我的人也找到了,”一直沉默的乔胥开口道:“正是照着夫人给的画像找到的,但他咬紧了牙关说是意外撞上我,并不是故意。” 他们又不能对人用刑,现在只能把人管着,连交给官府都不敢。 “人既已经找到,要撬开他们的嘴巴并不难,”顾景云淡淡的道,“如今想要得到完整的证据轻而易举,难的是你们想怎么样?或者说,你们能否达成统一战线。” 顾景云抬头看他们,“我听内子说你们之间起了分歧,有人想要与欧家和解。” 乔胥气得嘴唇抖了抖,“那些,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不过丁点利益就让他们忘了欧家对我们做的事……” “他们想要什么?”顾景云打断他的话,“满足他们,因为我们熬不起,在放榜前一定要将欧敦艺绳之以法,不然我们要告倒他只能上京。” “而上京花销巨大,冒的风险也更大,我倒是无所谓,但你们必定承受不起。”反正他都是要去京城的,但文生他们不一样,他们没有取得会试资格,跑到京城去不仅浪费时间,金钱上也很困难。 欧敦艺很会选择下手的对象,他们之中家境最好的应该是文生,最差的是乔胥,而其他人都在两者之间,没有权势,也没有多少家产,根本无法与欧家相抗。 比如说他,出身于琼州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家族,父不详,师父也不详,到广州时身上只有五十多两银子,吃住都是赵宁的,一看就是没背景没靠山也不富裕的中下层阶级。 他运气好,身边有宝璐,所以躲过了重重算计,他是可以置身事外,但看着文生和乔胥眼中的悲愤,他不愿意就此罢手。 何况,想害他还想全身而退,这是有多天真? 本来只打算临走前送欧敦艺和袁芳一个大礼,现在他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文生和乔胥却觉得面前的少年太过狂妄,他们关了那俩人三天,却是一个字都没问出,更别说其他证据了。 现在欧家之所以那么嚣张不就是因为他们拿不出切实有效的证据吗? 要是有证据他们还用如此头疼吗? 而顾景云却说证据易得,文生无奈的揉着额头道:“顾兄弟,我们撬不开吴大夫和许邬的嘴。” “我能撬开,所以拿到证据后你是否能阻止内讧,统一战线向欧家?”顾景云道:“我们二十多个人团结一心或许还能逼得周知府速战速决,可若是分割势力,只有我们几个一心向欧敦艺讨公道,只怕周知府会帮欧家拖延时间。” 文生见顾景云不像说笑,不由脸色一正,身子前倾道:“若顾兄弟能拿到证据,那我就能阻止内讧,让他们团结一心。” 顾景云扫了他一眼,嘴角微翘,讥诮的道:“你是打算倾尽家产收拢人心?” 文生面上有些尴尬。 乔胥一愣,继而激动的道:“文兄你也是受害人,凭什么要你给钱?” 文生苦笑,那些人之所以犹豫不就是因为欧家愿意赔钱吗?他们本来就是临时凑在一起的,除了几个心气高的,其余人皆心动。 既然他们想要钱,那他自然也能用钱引诱他们团结一心。 顾景云撇撇嘴,不屑的道:“那就是个无底洞,文兄你的钱再多能有欧家多?” 文生抿嘴不语。 顾景云冷笑道:“与其花费自己的钱去保持这种不稳固的联盟关系,不如用欧家的钱让他们团结一心,拼死从欧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黎宝璐连连点头,“你们不能参考,浪费了三年的时间,那欧敦艺就该赔你们损失的时光费,误工费,教育费和心理伤害费。而常宽虽不是他直接杀死,却是间接因他而死,所以他的丧葬费,父母的赡养费,妻儿抚养费,教育费等一律都不能少。” 黎宝璐眼中闪过寒光,咏叹着道:“感谢这个时代的宗族观念,感谢欧家不曾分家,感谢欧敦艺的杰出才华,这些钱将由欧通判为他侄子赔付。” 文生和乔胥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顾景云也惊讶,但片刻后就愉悦的笑起来。 他本来只是想从欧家弄一笔钱赔偿给众人,但宝璐列出来的名目很好,他遵照那个思路又想出了好几个名目。 他冷笑一声,道:“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去见那吴大夫和许邬,你们去联合其他考生。” 第152章 威胁 吴大夫和许邬被文生扣在客栈里,由书生和他们的书童轮流看守。 府衙曾有捕快前来接手,但被书生们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们将怀疑的态度摆在明面上,即便是周知府也不敢狠逼他们,所以对于他们扣押吴大夫和许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的不行,暗中欧通判也派人来劫过人,虽然书生们内部已有分歧,但在这一点上却很统一。 俩人是他们的底牌,自然严防死守的保住他们。 顾景云是新人,但大家都知道他,毕竟这整件事是由他的案子引发的,所以他来见俩人没人有意见。 顾景云先去看了吴大夫。 吴大夫被关了五天,很是憔悴,胡子都白了好几根,看到走进来的顾景云和黎宝璐,他直接略过走在前面的顾景云,看向他身后的黎宝璐。 这五天这样的书生他见得多了,黎宝璐还是他见到的第二个物种,因此不由好奇她来干嘛。 黎宝璐是来打酱油的,她站在顾景云的身后看向吴大夫。 四十岁左右,容长脸,额头上的皱纹成躺着的“川”字,嘴角紧抿,看得出为人很严肃,看向他们的眼中带些阴狠和不耐烦,这与她认知中和见过的大夫相差甚远。 顾景云在桌子的主位上坐下,但他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低头沏茶。 茶壶里是客栈里十文钱一壶的普通茶,顾景云只闻了一闻便交给身后的黎宝璐,“换杯茶。” 黎宝璐就把茶端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套茶具进来,还有一个小竹筒。 这是文生的。 顾景云因为身体原因,黎宝璐给他喝的茶大多是杏仁茶和红茶,他馋了才会给他泡好的绿茶喝。 自然,茶具也就不怎么讲究。 但文生是一个很有讲究的儒雅人,这套茶具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因为从小用惯了,所以这次来广州也带上了。 黎宝璐用小火炉帮他将水烧开,顾景云便慢悠悠的泡茶,换水,沏茶…… 吴大夫渐渐有些烦躁起来,这俩人进房间都快半个多时辰了,却自顾自的做事,一点也不理他。 见顾景云泡好茶便自顾自享受的品茶,不由讥诮道:“公子若是要泡茶可以去别的地方,不用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顾景云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一口茶淡淡的道:“与你何干?” 吴大夫一愣,然后怒道:“滚出我的房间。” 顾景云看着他淡笑,“房费是在下付的,这房间是在下的,请问你有何资格说这话?” “那就放我走,你们凭什么软禁我?这是犯法的!” 顾景云放下茶杯笑道:“吴大夫不用替我们担心,我们已经征得周知府的同意,你和其他证人都由我们看守,直到查清案件再交接。” “不可能,”吴大夫脸色微白,“你们并非官家,你们有何资格……” “这是周知府对我们的安抚,”顾景云幽幽地道:“二十五个考生遭到迫害,其中一人还死了,即便是周知府也承当不起此事的后果,所以只能让步。” “死,有人死了?”吴大夫手微抖。 吴大夫一直被书生们反复诘问药方问题和背后指使人,但外面的事书生们却从不曾与他说,所以他还真不知道外面的事,但他记得他被抓时这事只是小范围闹开,以欧家的权势不该压不住才对。 “是啊,”顾景云叹道:“一个高州来的考生因为腹泻不止昨日死了,不知吴大夫是否还记得他,他也吃过你开的药,现在他的书童与他的灵柩就停在这间客栈里。” 吴大夫冷静下来,垂下眼眸道:“每日找我看病的人那么多,若那人是很久以前找我看诊的,我自然想不起来。” “也有道理,毕竟都过去十天了。”顾景云对他笑笑,“他是临考前三天突然腹泻的,第一时间就找吴大夫看诊,只是可惜他吃了您‘改良’过的药方,病情一直不好,昨日凌晨便不幸身亡了。此事已经上报给衙门,本来没闹出人命,府衙一直无人来提审你,但明日只怕府衙就会有人押你上堂。” “不过吴大夫也不必担心,周知府不会将你关进监狱的,他已经答应将由我们一直看守你,直到定案。” 不,他一点也不介意进监狱,他不想再留在客栈了。 吴大夫抬头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举起茶杯冲他微微示意,嘴角带着淡笑问,“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解,吴大夫家境虽算不上富裕,但在广州城中也算衣食无忧,何以要冒险替人做这种事呢?” “在下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我说过,我只是贪心点诊金,想要多看诊几次,所以才多添了两味药减轻药效。” 顾景云叹气,“吴大夫是已经考虑好了要一力承当此事吗?” 吴大夫垂着眼眸不说话。 “真是可惜,”顾景云慨叹道:“我见过你的小孙子,才两岁,胖嘟嘟的,眼睛非常的灵活,看上去很聪明,只是可惜了。” 吴大夫心一紧,盯着顾景云问,“你们想干什么?” 他烦躁气恼的道:“我说过,我没害你们……” 顾景云露出讥诮的笑容,挥手打断他的话,“吴大夫,你还没意识到吗,你已经害死了一个人。” “文兄他们这几个且不说,你害得他们不能参考,但因为他们现在身体已经养好,周知府最多也是判你开药不当,赔几两银子就算。但现在死人了,那人一开始用的就是你的药方,直到病情彻底恶化后才换一个大夫,”顾景云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减轻药效,病人只是减缓好转自然好说,但若是病情急剧恶化到打了折扣的药效根本压制不住从而死亡呢?” “我们已经请了不少大夫看过你的药方,他们一致认为若是病人一开始便服用不减缓药效的药方,那么就不会有性命之危,现在你已经涉险杀人。就为了那点诊金就害了一条人命,以朝廷律法来说这是极其恶劣的行为,我们一起上书周知府,你觉得周知府会怎么判?” 吴大夫面无血色。 这些考试只是联名上书周知府就退步让他们扣押他,要是再上书要求严惩他,又有人命前…… 吴大夫心底冒起寒气,他会死的,这些考生一定会逼死他的。 吴大夫“嚯”的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对他笑笑,“所以我才叹你那可爱的孙子,他有一个行医杀人的祖父,再有我们活下来的二十四个人关照,不知道他将来会过得如何?” 顾景云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眼中却满是寒光的看着他,“断人前程如同杀人父母,吴大夫,你做好承受我们二十四个考生怒气的准备了吗?” “我们之中年纪最大的是乔胥,他今年三十八岁,年纪最小的是在下,今年十四岁,他们全都考中了秀才,而我很幸运今年就参加了乡试,我有十足的把握能考中。” “你应该知道我们被针对就是因为我们学识还都不错吧?对于我们来说,考中举人是迟早的事。我们活下来的二十四个人中只要有三分之一能考中进士就好。八个人,天各一方就能占据八个地方,八人中又各有同年同科和亲朋,我很好奇,在我们的关照下,你们吴家最后能过成什么样。” 吴大夫如坠冰窟,这人在威胁他,威胁他不论吴家逃到哪里都没用,除非离开大楚。 可是,就为了这么一件事便举家背井离乡吗? 吴大夫恨得咬牙,几乎吐出血来,心中第一次后悔起来。 他近乎失魂落魄的道:“我,我没做,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黎宝璐嗤笑,不客气的道:“你怎么这么笨,他们可不管有没有证据,反正他们已经认定了是你助纣为虐,如果朝廷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那他们就只能自己为自己出气。” 吴大夫心一堵,眼睛通红的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起身,弹了弹衣袍道:“不必做出这种姿态,虽然还未得到你的口供,但以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已可以认定你的罪名。” 吴大夫脸色一白。 顾景云带黎宝璐离开。 吴大夫心绪大乱,他没想到有人会死,那样他便是不认谋害这些考生的罪名他也难逃一死。 而且,认了,帮他们指证幕后之人说不定还能平息他们的怒火,若是不认,正如顾景云所说,这些书生已经认定他助纣为虐,认定了吴家,他倒是一死百了,但他的子孙只怕会一直被打压。 他后悔不已,早知道当初就不贪图那些钱替人开那张方子了,可怎么会死人呢? 虽然减轻了药效,但还应该有药效才对,怎么就会死人呢? 吴大夫抱头咬牙流泪,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顾景云转身去了隔壁关押许邬的地方,进去前他对黎宝璐道:“这次看你的了。” 黎宝璐有些紧张,小声道:“你确定真要我逼供吗?” 顾景云笑着安慰她,“这人是个人渣,死都不足惜,不用怕他痛苦。” 第153章 戳你 许邬和吴大夫不一样,吴大夫有妻儿老小,还有所顾忌,许邬却是个连父母都能下手揍的混球。 偷鸡盗狗都是家常事,斗殴,抢劫,甚至是调戏良家妇女这样的事都是常事。 这样的人除了自己就没其他在乎的人,自然也不会在意家人的死活。 许邬做的事并不严重,最严重的也就是撞伤了乔胥,最多打几十板子收监一两年。 他咬紧牙关不供,出来后说不定还能从欧家那里得到一笔钱。 要是招供,出来后可能连广州城都混不下去。 所以要想得到他的口供那就只能软硬兼施。 软的部分由顾景云来,硬的那部分自然由黎宝璐来。 许邬正啃馒头,他刚从床上爬起来,饿得很,听见开门声就骂骂咧咧的道:“把爷请来竟然就只给爷吃馒头,肉呢?爷要吃肉!” 抬头看见顾景云和黎宝璐一愣,搭在凳子上的脚不由放下,他还记得这俩人。 当时那小姑娘动作快得他看不见,要不是她关心则乱,自己又熟悉那片街道,只怕逃不过。 顾景云笑着与他打招呼,“许壮士别来无恙。” 许邬抽了抽脸皮,半扭过身子道:“我可没撞伤你们。” “顾某来此并不是与许壮士算账,只是有几个问题问你。” 许邬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书生的问题都莫名其妙,我哪里答得上来。” 顾景云看着他的脸色道:“我想知道是谁联系的你吩咐你撞人的,是欧敦艺吗?” “哦,你并不认识欧敦艺,那就是他身边的人了,让我想想他身边都有什么人,”顾景云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道:“是一个书童,十四五岁,白皙的脸庞,眼睛带着三分机灵……嗯不对,年纪更大些,是十七八岁,脸色偏黑,有点凶,看来他还很不看不起你,你心里一定很恼怒吧,所以他应承给你的酬劳是不是也没有给完?” “让我想一想,他可以选择的人很多,你显然很满意这份工作,所以打算忍下来……” “闭嘴!”许邬涨红了脸,“嚯”的站起来,圆睁着眼瞪他,手臂青筋暴突,好似随时要揍他。 顾景云嘴角微挑,继续道:“嗯,恼羞成怒了,那证明我猜对了。” 他从黎宝璐捧着的一堆纸张抽出一张纸来放在他面前,“是这个人吗?欧敦艺的贴身小厮。嗯,那就没错了,就是他。我很好奇,你撞一个人他们给你多少钱?” 顾景云紧紧地看着他的眼睛,许邬脸色涨红,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五十两?嗯太多了,那就是二十两,还要少,那是……” “你给我闭嘴,十五两,一人是十五两,还被扣下五两,你满意了?”许邬喊完才觉得不对,连忙闭紧嘴巴不语。 顾景云嗤笑,“十五两买断一个人的三年,一个人的前程,可真够划算的买卖。” 他起身,将黎宝璐手里的东西都接过,对她道:“我还记得撞过来直接把脑袋撞开花了,显然很能忍痛,你招呼一下他,不用客气。明日我们要上堂,务必让他知道该说什么话。” 黎宝璐一脸严肃的点头。 顾景云便拖了一张凳子到门口坐下看戏。 黎宝璐捏了捏拳头,一脸严肃的与许邬道:“我师父教过我许多东西,其中有一些我认为用不上,因此学的并不怎么用心,若效果不正还请见谅。” 许邬瞪大了眼睛后退,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要干什么?滥用私刑是犯法的。” 黎宝璐一脸正义的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可是大楚好良民,怎么会用私刑呢?” 话是那么说,黎宝璐却眼疾手快的扯住许邬的手,手指在他腰侧的几个穴道上一点…… “啊——啊——”惨叫声响彻天际。 正在楼下商量着明日上堂事宜的众书生差点从椅子上摔下,然后有人很快反应过来,脸色一变道:“他们在动用私刑,文兄,这可是大忌,明日上堂欧家若是要求验伤我们就处于下风了。” 文生脸色也不太好看,不过他却相信顾景云,能提出让欧家各种赔款的人他不相信对方不知道这点,显然他有所倚仗。 想到与他寸步不离的黎宝璐,文生阻止要上楼的人,“顾兄弟自有分寸,我们不必管。” “怎能不管,他年纪毕竟小,一时忍不得气,但坏的却是我们所有人的事。” 文生面上一正,道:“诸位信我,顾兄弟聪明绝顶,我等皆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我看诸位是想多了,顾兄弟为人善良单纯,怎么会动用私刑?” 众人抽了抽嘴角,能提出这一系列赔款的人能是什么善良之人? 而且文兄你真的没听到这不停歇的惨叫声吗? 黎宝璐并不阻止许邬惨叫,他叫的越大声,她下手便越狠,很显然,许邬很快也发现了这点,最后便尽量咬着牙不叫,低声求饶起来。 “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我真是再也不敢了,当时我真的是无心的……” 黎宝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继续点。 “是,”许邬泪流满面的道:“是有人雇小的去撞顾公子,但小的不是没撞着吗?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 “明日就要上堂了,你会怎么说?” “照实说,”许邬立即道:“小的愿意为你们作证,您叫小的怎么说小的便怎么说。” 黎宝璐冷笑一声,下手更不留情。 许邬忍不住惨叫出声,叫道:“姑奶奶饶命啊,饶命啊,小的不是都愿意听你的了吗?” “你在说假话。”门口的顾景云淡淡的道:“你的眼睛,动作,神态都表明明日到了公堂你会说我们动用私刑,然后说撞到乔胥乃意外,而我们逼着你将此事栽赃在欧敦艺身上。” 许邬心一寒,恐惧的避过顾景云的目光,他怎么忘了,屋里有个会读心术的妖人。 妖人顾景云对蛮人黎宝璐道:“继续,别听他求饶了,打到我叫停为止。” 黎宝璐就换着穴道戳他,把所有会痛,会麻,会痒的穴道都戳了一遍又一遍。 许邬惨叫声不断,到最后已经没力气再叫,浑身是汗的在地板上打滚,他挪移着爬到顾景云脚边,忍着痛爬起来磕头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知道明日怎么说。” 顾景云笑问,“怎么说?” “实话实说,”许邬咬牙道:“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很好,一会儿会有人上来与你做笔录,你先画押一份,记住你现在的话,明日若所述不属实,你知道我们要找到你易如反掌。” 许邬大汗淋漓的应下。 顾景云对黎宝璐微微点头,黎宝璐便解开他的穴道,将人拖到床边用绳子绑起来。 许邬一呆,他一直被关在屋里,从被抓到现在都三天了,但书生们也只是把他关在房里,并不绑他,怎么临到头反而要绑着他了? 黎宝璐看了他一眼,当然不会告诉他是为防止他自残然后诬陷他们用刑。 戳穴道是不会留下印记的,更别说伤口,但这屋里东西不少,想要在身上弄出伤太容易了。 黎宝璐绑好人拍拍手便下去了。 顾景云让人拿纸笔上去做笔录。 这边的动静瞒不住隔壁的吴大夫,他越发焦躁起来,想到家中才两岁的孙子,他一咬牙还是扣响了门扉,对外面看守的人道:“我,我愿意招供!” 守门的人张大了嘴巴,他们可是审了他许久,威逼利诱用尽了都没用,顾公子又没揍他,他怎么也招供了? 难道是被隔壁的动静吓的? 这也太没用骨气了吧? 文生拿到供词很高兴,对顾景云道:“这样明日上堂我们就有五成的胜算了。” “找吴大夫的是欧敦艺的书童,找许邬的是他身边的小厮,都能与欧敦艺挂上钩,之所以说五成是因为他们没有书童和小厮的证词。” 顾景云却摇头道:“不,是有八成。” 他取出纸笔道:“我们都熟读《大楚律》,可辩驳,并不是只靠周知府一人分辨就判案,因此我们会多三成胜算。若我们能写出一份好状纸,那就又多了半成。” 顾景云眼中闪着讥诮道:“周知府虽有各种不足,但他却有两长处,一是极好面子,因此只要我们的话在情理之中他便不会强压;二是他极爱读书人,而我们都是读书人。哪怕是为了在文坛上的名声,周知府就不会明着向欧家,打压我们。” 众人闻言眼中一亮,纷纷撸起袖子道:“那我们集思广益,务必写出一份好状纸来。” 黎宝璐给他们磨墨,“你们加油,一定要写得惊天地,泣鬼神,让他们跪倒在你们的脚下向你们忏悔。” 众人:…… 压力好大,不过他们欣然接受。 大家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这几日因分歧而起的嫌隙渐消,大家又团结一心起来。 顾景云退出包围圈,让他们自己斟酌,拉了黎宝璐对文生和乔胥道:“文兄,乔兄,剩下的事你们商量着办吧,天色已晚,我与内子便先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们。” “不用,”顾景云笑道,“这里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我们走一走就到了。” “那你们一路注意安全。” 第154章 审判(上) 顾景云和黎宝璐从马车上下来时府衙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俩人微微一愣,赵宁带着顺心挤到俩人跟前,护住他们道:“快进去吧,文兄他们已到了,现在堂上。” “怎么这么多人?” 赵宁冷笑道:“我们出了考场才知此事,不然闹得更大,里面已被各地学子围住了,大家都等着周知府给我们一个交代。” 前天考生们下场,睡了半天一夜,第二天起床正要去找同年们对答案拉关系,结果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直接把他们震在了当场。 文生,乔胥等人都不是无名之辈,他们的名气或许没有顾景云盛,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同窗,同乡和院试时的同年,这些都是人脉,得知他们竟然因为被人陷害而不能参考,刚从考场出来的考生们瞬间怒了,这种事绝对不能忍,因为嫉贤妒能就害人,特别是常宽的死尤其让人痛心。 因此一大早大家就跑来助阵,这不仅是关于公平公正的抗争,还是贫寒学子与官二代的抗争。 外面群情激愤,热火朝天,府衙后面则是气氛冷凝,是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压抑。 周毅叹息一声,对欧通判低声道:“欧兄,非是公和不帮,实在是民意难违,据说文生已拿到了完整的证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欧通判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不过他依然挤出一抹笑,对周知府微微点头道:“多谢大人提醒。” 周毅点头,转身离开,全程好似没看到跟在欧通判身后的欧敦艺一样。 欧通判站了半天,直到周毅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身道:“走吧。” “二叔,”欧敦艺咬咬牙,颤抖着双腿跪下,祈求道:“二叔救我,这事全是袁芳撺掇的,跟我一起的同窗都能作证……” 欧通判冷冷地看着他,“要是能推到袁芳身上我还会让你牵涉其中吗?现在你最好祈祷他们对人证用刑,或是人证改口供,不然……” “二叔您不能这样,我是欧家最有希望考中进士出仕的子弟……” “不错,但你不是欧家唯一的子弟,”欧通判沉沉的看着他道:“你还有堂兄弟,亲兄弟,你得为他们着想一二。” 欧敦艺脸色一白。 “如果没死人,你最多流放五百里,刑五年,等风声过去便能东山再起,但现在死了一个人,那些考生又最易被人煽动……”欧通判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如果证据确凿,欧通判是保不住他的。 到时候只能让欧敦艺尽量将欧家摘出来,撇清欧家与此事的关系。 叔侄俩沉着脸上堂,欧通判是旁听,欧敦艺却要站在堂上。 此时堂前跪了吴大夫和被绑缚的许邬,后面则站着二十四位考生,为首三人是顾景云,文生和乔胥。 欧敦艺狠狠地瞪了顾景云一眼,他已经知道这件事的起因就是顾景云之妻状告有人破坏乡试,谋害乡试考生开始。 若不然,这事不传出去就不会有人发现,他自然也无事。 所以要问欧敦艺此时最恨的人,第一便是顾景云和黎宝璐,第二则是袁芳。 原告被告到齐,人证也到齐了。 周知府上堂,惊堂木一拍便开始审案。 目光在堂下一扫,背后不由渗出冷汗,这件案子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他想怎么判便怎么判的了,此次乡试的主考官竟也跑来围观了。 顾景云他们已拿到了证据,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欧敦艺。 欧敦艺只能咬紧牙关说他们逼供,但对吴大夫他们根本没动手,许邬身上除了有绳子勒出来的印迹外一点外伤也没有,再让大夫给他们检查身体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 而吴大夫生怕书生们真瞄准了吴家打击报复,自然是不敢翻供,反而还提供了不少证据,比如,“因都是给秀才公们开药方,小的难免有疑虑,去看诊时便多留了三分心,这才发现他们之所以会腹泻全因吃了一道客栈提供的桂花糕。” “那桂花糕是客栈里的拿手点心,不仅做得不错,还便宜,在客栈里住的考生晚上吃不起宵夜的都会叫一份,晚上吃不完明天一早还可以接着吃,点心不易坏,留两天也没事。但那桂花糕里掺了些能让人腹泻的药,因桂花香味浓郁便遮住了,他们又常吃,所以才腹泻的。”吴大夫是大夫,大夫最擅察言观色,那书童陆续让他给好几个秀才开药方,偏他们还都住在同一个客栈,想也知道给他们下药的人便是客栈里的人。 为了预防欧敦艺杀人灭口,他还留了不少证据,比如,“有一次那书童去找小的给文公子开药方,小的见他腰上挂的玉很好,不像是他能用得起的,便多问了一句,他说是他主子赏的,小的便胡搅蛮缠讨了过来,现在那玉便在这里……” 又道:“合作次数多了,小的估摸那位公子应该信任小的了,小的便借口书童来找小的太过危险,便让他们以后有何吩咐便写了纸条递给我,这样能避免过多接触,那位公子也认同了,我现在手里便有两张他写的纸条。” “如何确定他们一定会找你看病?”周知府好奇的问。 “小的坐堂的医馆便在考生们所住的客栈附近,一般他们找大夫都是就近寻找,我只要坐着,等他们上门时抢在其他大夫前应下就行,”吴大夫道:“要是地方远,我会按照他说好的日期提前去附近等,一等人出来便背了医箱上前,再报出医馆的名字,一般人都会就势请我上门,因此我从未错过。” 不仅有人证,还有物证。 吴大夫不翻供,被打怕了的许邬自然也不敢翻供,咬牙将所有事情都说了。 原来他不仅撞人,连从楼上扔东西砸人都是他干的。 周知府看了面无血色的欧敦艺一眼,下令叫人去客栈捉拿厨师,尤其是做桂花糕的厨师。 欧敦艺面色阴沉的听着,扭头看了一眼人群,精准的在人群中看到了围观的袁芳。 对上他的眼睛,袁芳心一跳,直觉不好,果然,一直挺立站着的欧敦艺撩起衣袍一跪,磕头道:“大人,学生认罪,这些事的确是学生指使的,然而学生也是受人蛊惑,求大人恕罪。” 袁芳面色一变,紧握起拳头,他心中冷笑一声,他早预备着他会栽赃他,也早做好准备了。 “哦?”周知府身子微微前倾,“是谁?” 欧敦艺转过身子,指着人群中的袁芳道:“是他,学生的同窗袁芳。” 袁芳身边立时空出一个圈,大家都好奇的看着他。 顾景云嘴角微翘,宝璐说袁芳才是罪魁祸首,但从他们查到的证据来看,他们根本不能指认袁芳。 但不能问他的罪,却不代表他们什么事都不能做。 来日方长,仇人要是确定了,自然不怕他跑了。 “此间种种手段全是他教我的,也是他与我说使那些无权无势,成绩又比我略好的人无法参考,我更容易考出好名次,我这才百般算计。” 袁芳苦笑一声,满脸委屈苦恼的上前行礼道:“大人,学生怎敢如此行事。” 他扭头对欧敦艺道:“欧兄,我当初实在是后悔,我若是不提这些奇志怪谈,或许你就不会入障了,到最后竟做下此等恶事,害得这么多同年无法参考,更害得常兄命丧黄泉。” 说罢满脸羞愧的对堂上的周知府行礼道:“大人,在下秋闱前曾在外游学,对些奇谈怪志特别有兴趣,又因我是读书人,便尤其爱搜集些关于书生的奇谈怪事。其中便有妖魔鬼怪勾引赶考的学子,使他们不能及时去应考,也有妖精不舍书生去考取功名,怕他们考取功名后抛弃她的,便给他下药,或使他意外错过科举的,总之各种怪事应有尽有。本来只是解闷的小故事,谁知道敦艺竟会当真。” 文生这才将目光定在袁芳脸上,目中生寒,怎么就这么巧偏就收集了这些故事? 还都让欧敦艺借鉴上了。 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纷纷看向袁芳。 袁芳也不恼,继续道:“学生酷爱这些杂记,因此自己也整理了不少,这其中只是一小部分,事情发生后我也猜到是我这些杂记的手段使敦艺想歪了,但若就此认定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我却不认,我的杂记中包罗万象,其中还是以报恩之类的最多,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叫我书童回家取来。” 袁芳坦坦荡荡,倒让大家心中的怀疑去了不少。 就是文生目光也温和了些。 欧敦艺却“嚯”的抬头,狠狠地瞪着他道:“袁芳,你可没跟我说过其他的故事,只单点了这几个与我说。” 袁芳伤心失望的摇头,“欧兄,你,你怎能如此诬赖我,同窗们都知道我爱杂记,我常与他们讲些奇谈怪志,你听过的他们都听过,你,你怎能如此断章取义让人误会于我?” 人群中有跟欧敦艺和袁芳一起读书的书生忙道:“袁兄说的没错,他的确常跟我说些奇谈怪志,有时候还特意讲鬼故事吓唬我们呢。难道我们听了鬼故事就要学里面的鬼去杀人不成?明明就是欧敦艺心术不正,自己想歪的,怎能怪袁兄?” 第155章 审判(下) 袁芳的书童很快找来手稿,周知府和文生等人都大略翻阅了一下,正如袁芳所说,他的杂记中记载了许多妖魔鬼怪的故事。 有报恩的,有害人的,也有讲因果报应的,不过是些奇志怪谈,并不少见。 欧敦艺看到这些手稿如坠冰窟,不,这不对,袁芳是特意跟他强调过那几个故事的! 他连忙去看常跟他们混在一起的书生,他们却满眼厌恶的看着他,纷纷为袁芳作证。 欧通判看着这一幕,不由闭了闭眼,他知道这个侄子算完了。 欧敦艺的罪证确凿,但他却不能提供袁芳的罪证,周毅目光一扫,便已拿定主意,正要拍板结案,就听顾景云问欧敦艺,“欧公子,你说你是被袁公子撺掇的,那么你是否记得你第一次听到类似故事是什么时候,当时都有谁在场,袁公子一共说了几个故事?” 欧敦艺有些心灰意冷,但依然仔细的回忆了一番道:“我记得那是院试放榜没多久,我与同窗们聚在一起谈论各地的天才,”欧敦艺指着堂下的几人道:“当时他们都在场,都可为证,我们说到山东和江南多才俊,明年春闱只怕又是这两个地方的学子拔头筹。他便说我们广东今年也多才俊,说不定能在春闱中争得一个好名次。” “我们今年都要参加秋闱,话说到此不免细数才华不错的学子,他一再叹息自己不如他们多矣,不知今年是否能取中。中途我去了一趟茅厕,他跟着我一起去,路上便与我叹息,说我上届不该放弃会试资格,因为今科竞争明显比上届要激烈得多。我本自信满满,但听他那么说也心有惴惴,回到席中便有些神思不属。他便在此时开玩笑一样说起让我们小心些,别被人算计了去。还说历代科举中一些文采斐然的学子总会出意外。” 欧敦艺细细的说道:“大家不免追问,他便给我们说了一个狐妖与书生的故事,说那狐妖怕书生科举出仕后抛弃她,她便在书生快要入考场前施法让他腹泻,从而错过考试。” “事后散宴回家,在车上他却一脸严肃的与我说此乃真人真事,不过是假借妖之名义告诫众人罢了,让我小心防范,别着了别人的道。”欧敦艺冷笑,“我已考过两次,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更别说遇到,自然不往心里去,但他事后一再说起这种事很常见,不过是我不知道罢了。” “可惜,他与我说这些话时从没有第三人在场,或是我身边只有书童,并不能为证。”欧敦艺看着袁芳,脸色非常难看,“如今看来,他却是算计好的。” 他惨笑一声,“我承认,此事是我所为,我只怕难逃一死。袁芳算得上我的挚友,从十二岁他来我家始我们便一起读书,我有何理由要害他?即便证明是他给我出的主意,我亲自收买人手害人却也是事实,罪责并不会减轻,我何苦拉他下水?” 他目光阴狠的看向袁芳,一字一顿的道:“只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袁芳,我虽没有证据,但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一切事情的根由。” 袁芳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大家看着袁芳的目光也不由带着怀疑,即便是一开始对他深信不疑的同窗也怀疑的看着他。 因为袁芳与欧敦艺是住在一块儿的,他们私下要是再说些什么话是再容易不过。 顾景云看了袁芳一眼,欧敦艺倒是聪明了一回,知道顺着他的问题示弱拉下袁芳。 他们的确没有证据证明袁芳参与其中,但只凭欧敦艺这番话,袁芳便会一直活在这种怀疑之中。 而这也正是他将来出手的理由。 就算袁芳不入狱,他也能让他不好过。 顾景云与文生对视一眼,知道再审下去也审不出什么来,便上前一步道:“大人,我们已没有问题,只是希望您在判决前听听学生们的意愿。” 周毅抖了抖胡子,道:“你说。” “大人,欧敦艺挑的考生皆是家境中下的贫寒学子,来参加一次考试不容易。” 顾景云身后的书生们皆面色潮红的低下头,他们觉得当众提起赔偿很是丢脸,但不问欧敦艺罪他们又不甘,何况文兄一再强调了,这是他们该得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上前提这个要求的不是他们,而是顾景云和文生。他们可以不太丢脸。 文生脸色也微红,但依然坦坦荡荡的抬头看向周毅。 相比之下顾景云就要淡然得多,站在堂上理直气壮地的道:“比如学生,来广州参加乡试得准备车马费,船资,食宿费,还要预备出笔墨费,医药费等,学生家中不贫,但出门一趟也是伤筋动骨,几乎是把家底都带上了,更别说其他同年,有的人甚至要借贷才能来参加考试。” “欧敦艺一人之错却要他们白费了三年时间,身心受创外还要再来一次乡试,”顾景云悲悯的道:“有的同年为了参加这一次乡试准备了许多年,下次想要再凑足路费还不知是何时,因此学生斗胆请大人为我等做主,核算我等的损失,让欧敦艺照实赔偿。” 顾景云再次以自身为例,“比如学生,学生幸运,这次侥幸得以参加乡试,因此乡试的花费不用他赔偿,但学生一再受惊,为了此案又浪费了如此多的时间,期间的车马费,惊吓费和误工费他却是要赔的。” 周毅目瞪口呆,这,这还是读书人吗? 怎能掉在钱眼里,满身铜臭味? 欧通判却直觉不好,板着脸道:“荒唐,欧敦艺犯法自有律法参考判决,此等赔偿却是闻所未闻。” 顾景云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欧通判未听过不要紧,现在听便是了,您觉得我们无理取闹,是因为您也是被告之一,作为原告的我们自然是觉得理所应当。” “而最后如何判决自有周大人来定。” 欧通判气得脸色发红,“本官怎会是被告,一派胡言!” “据我所知欧家并未分家,依照《大楚律令》,民事赔偿案中被告无力赔付的由其全家负担,若欧敦艺的财产够数自然与欧通判无关,若是不够数,自然就与欧通判有关了。” 顾景云给文生使了一个眼色,文生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大纸递上去给周毅,“周大人,这是学生等核算的,若是有不尽之处,再请大人填补。” 周毅展开一看,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账目,再看最后需要赔付的那个数字,头晕了一下,他同情的看了一眼欧通判,再看一眼底下寒酸的二十几个学子,一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判决。 师爷从后面小步的挪过来,小声给他出主意,“大人,这属于民事部分,不如延后再判,今日先判刑事。” 周知府连连点头,惊堂木一拍就下判决。 欧敦艺破坏秋闱秩序,买凶害人罪证确凿,在常宽之死中他有间接责任,故除去身上一切功名,杖一百,流放三千里,一世不回。 许邬伤人被判杖一百,徒三年。 吴大夫被判得最重,杖五十,三年后处斩。 文生等人听到这个判决脸色有些难看,竟然只判了流刑。 顾景云对文生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周知府顺势道:“将欧敦艺等人押回牢中,至于赔偿民事案延后再审,退堂。” 文生甩开顾景云的手,气愤的问,“你为何拦我?” 顾景云眯着眼道:“流放并不比斩立决轻,我反而觉得流放更适合他。” 文生不服气。 “三千里那便是要到开平卫去,那里是边关,时有战事,他能活到什么时候且不说,你知道流放之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顾景云轻轻地道:“是绝望,毫无希望的生活,有时候死亡都会变得奢侈。” 文生愣住,想起顾景云的籍贯不由微微蹙眉。 琼州便是流放之地,北人南流,南人北流,他早觉得顾景云生活在南方却有一口标准的官话奇怪,可若是他时常接触北地来的流放之人便解释得通了。 文生略想了想,算是勉强同意他的说辞,然后开始担忧起来,“我们提的赔偿周大人会同意吗?” 顾景云意味深长的道:“会的。” 周知府当然会同意,反正赔的不是他的钱,只要能平息书生们的怒火就行,当然,赔是赔,却不可能赔这么多。 周知府回去后仔细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赔付项目和数额,点了点精神损失费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也忒狠了,光这一项便每人要赔二百两,二十四个人便是四千八百两。” 师爷也凑在一旁看,啧啧称奇道:“这些名目简直比苛捐杂税还狠。” 他的目光下移,不由“咦”了一声,“大人看,着还有常宽的名字。” 周毅忙去看,看了上面的赔付项目和数额后不由一叹,“别人倒还罢,常宽的赔付却是不过分的,好好来参加乡试,却把命丢了。” 周毅立时没了心情,把纸一丢,挥手道:“算了,赔多少怎么赔让欧家去与他们掰扯吧,明日就要放榜了,本官实在没心情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了。” 第156章 中秋 “你信袁芳是无辜的吗?”文生看向顾景云。 “不信。” 文生脸色便有些难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牵扯其中?” 顾景云点头,“然而并没有证据,欧敦艺和他的书童小厮的证言并不能作为证据。” 文生拳头紧握,顾景云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急,来日方长,而且该有人比我们更恨他才对。” 文生扯开一抹笑容,对顾景云拱手道:“明日就放榜了,顾兄弟回去休息吧,等你高中,我们在飘香楼里包一场为你庆贺。” 顾景云含笑摇头,“该是我请你们才是。” 黎宝璐站在一边等他们话别,文生看了她一眼后叹道:“顾兄弟好福气,我等不及多矣,好,便由你来请,也让我们沾沾你的福气。” 黎宝璐等文生走远了才上前拉住顾景云的手。 顾景云认真的看她,“今日是中秋,我陪你去买东西吧。” “我想去选些大螃蟹,做月饼的馅料已经买好了,菊花酒也备了,下午我们回去蒸螃蟹,做月饼,晚上只赏月饮酒。” “好!”顾景云想了想又道:“给舅舅他们寄几个月饼回去。” 黎宝璐兴致起来,高兴的道:“再寄两坛菊花酒,去年家里没收集菊花,我们出来时又把菊花酒全喝了,吃蟹怎能不配菊花酒?” 赵宁知道后也心动,“不如我也给家里寄一些回去?” 顺心就忍不住翻白眼,“这不是浪费钱吗,今天就是中秋了,等送到家早过了中秋,再吃月饼还有何意?而且您看家里像缺月饼和菊花酒的样子吗?” “朽木,”赵宁瞪着他道:“那你看顾兄弟家像缺这两样东西的吗?” 顺心一噎,小心的看着正坐在桌子边小心做月饼的夫妻俩。 “我们都听到啦,”黎宝璐斜睇了顺心一眼,道:“今天晚上大家都过一个中秋,等他们收到我们的月饼,他们又可以过一个中秋,这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情。” “鹅毛尚轻且能千里送,我们不过隔了一道海峡,”顾景云抬了抬下巴道:“你要送便自己来做吧,也让你父母尝尝你的手艺。” 赵宁紧张起来,“我?可我不会做呀。” 顾景云鄙视他,“学着。” 赵宁便去洗手抓面团,他从未下过厨。赵家虽只是乡绅,但因赵宁是全家的希望,所以宠他得很,别说下厨了,他连自家厨房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黎宝璐的厨艺且不说,顾景云的也棒得很,做出来的月饼再在模具上一压,拿出来后漂亮得不得了。 看看自个手上揉成一团的月饼,赵宁额头上不由冒出细汗。 顾景云和黎宝璐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自己做的自己吃。” 赵宁欲哭无泪。 到最后赵宁还是没好意思把自个做的月饼寄回家,而是拿了厨娘做的,顺心坏心的偷偷在里面加了一坨赵宁做出来的。 寄回赵家后,赵老爷和赵太太差点为了这一坨月饼的归属抢起来,最后被赵太爷拿走了。 赵宁的处女作品进了赵太爷的肚子,直接撑得他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黎宝璐将月饼放好起火,一旁的蒸笼里蒸着大螃蟹,顾景云则挽了袖子打算做其他的菜。 他们给厨娘放一天假,让她回家过节去了。 中秋节是华夏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几人自认是好东家,自然不会剥夺下人一家团圆的机会。 顺心连忙进厨房帮忙,除了茫然无措的赵宁,其他人都有条不紊的动作起来。 赵宁憋红了脸道:“我能做什么?” “你洗菜吧。”黎宝璐指使他道:“去缸里打水,把菜洗净放一边,我一会儿切。” 赵宁笨手笨脚的去舀水,路上还差点摔了一跤,抬头见顾景云风姿卓越的站在灶钱炸丸子,不由叹息,“顾兄弟,你年纪小小,怎么就会这么多?我读书比不上你也就算了,琴棋书画也不能与你相比,就连阅历都比你差一分,没想到你连厨艺都会……” 他读书都嫌时间不够用,顾景云小小年纪是怎么学到这么多的? 赵宁眼巴巴的抬头看顾景云,“顾兄弟,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指点一下我,哪怕我只学到三成也满足了。” 顾景云沉默了一下道:“你不用伤心,因为世上能做到这些的人少之又少,你并不是一个人。而有些时候你要勇于承认,天生比后天努力要更重要。” 赵宁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皮涨红,“顾兄弟,你,你……” 你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顾景云当然不承认他脸皮厚,他不过是说了实话。 四人一起努力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饭,此时太阳刚下山,余热还在,一行人便把桌子搬到后院,吃完晚饭圆圆的月亮就蹦出来了。 大家摆上蒸好的螃蟹,开封的菊花酒,新鲜出炉的月饼,边吃吃喝喝边赏月。 顾景云高兴,一连喝了三杯酒,脸色薄红,眼睛逐渐发亮,双目只定定的看着黎宝璐,理也不理一旁使劲儿刷存在感的赵宁。 赵宁撇撇嘴,拉着顺心到一边赏月,给他背各种关于中秋和月亮的古诗词。 顺心听懂一半,但还有一半没懂,急得满头大汗。 黎宝璐便拉了椅子与顾景云靠坐在一起,笑道:“赵宁喝醉了。” 顾景云连个眼光都没看他,继续看着黎宝璐道:“别理他,你看我就好。” “好,我看你。”黎宝璐知道他喝醉了,也不扶他回房,伸手握住他的手便一起靠着椅子抬头看月亮。 顾景云“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头微微一歪靠在黎宝璐的肩膀上,含笑道:“以后每年过中秋我都给你做月饼吃。” “我要吃肉馅和鸡蛋陷的。” “好!” 黎宝璐偷偷瞄着顾景云白玉无瑕般的侧脸,心“砰砰”跳起来,真是太漂亮了,好想咬一口怎么办? 正犹豫着要不要啃一口,耳边便响起顾景云低低的笑声,然后脸颊一疼,竟然被顾景云咬了。 黎宝璐脸色爆红,急忙去看赵宁和顺心,这才发现俩人早不见了。 “你刚才在想什么?他们早就走了。”顾景云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是想像我一样咬你吗?” “胡说,我又不是小狗,怎么会咬人?” “嗯?”顾景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是在说我是小狗吗?” 黎宝璐硬撑着看他,顾景云便笑着去摸她的脸,愉悦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真是傻瓜,除了小狗,丈夫也是会咬人的呀。” 说罢一头栽在黎宝璐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捏着她的衣袖昏睡过去了。 黎宝璐看着嘴角带笑的顾景云,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我就说嘛,今天晚上的酒又没掺水,怎么可能喝了三杯都不醉。” 黎宝璐抱起顾景云就往屋里走,把人放在床上后见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便抽了抽嘴角,将衣服脱下让他抓,自己去打了热水来洗漱。 八月十六是放榜日,今年放榜赶的巧,大家昨天先在府衙围观了一场好戏,晚上又各种狂欢,第二天不约而同的睡迟了。 除了极个别考生早早的爬起来奔赴礼房等待放榜外,其他人都还睡着。 顾景云便包括在这极个别考生中,但他不是自愿起床的,他是被黎宝璐挖起来的。 乡试比院试重大多了,因此黎宝璐不仅把自己拾掇得非常漂亮,还让顾景云换上了新衣服。 顾景云却看着黎宝璐不动,半响才慢腾腾的转进盥洗室,耳尖红红的换上衣服。 顾景云和黎宝璐的衣服皆是蓝色,顾景云人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黎宝璐却很少穿这种颜色,因为她人黑,衬不起蓝色。 但现在她穿上蓝色后顾景云才发现她白了许多,之前一直带着小麦般健康肤色的小姑娘,或许是因为晒太阳的时间减少了,又过了一冬一春,她竟然白了许多。 穿上蓝色,既典雅又衬得人肤白貌美,关键是他们穿的同色,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夫妻。 顾景云出来后见她还梳着姑娘的发型,便道:“换一个发型吧。” “换什么样的?” “我来帮你。” 黎宝璐便开心的坐在梳妆台前,散开头发让他弄。 很多年不帮她梳头发有些生疏了,顾景云梳了好几下才开始动手,看着乖乖坐着的黎宝璐,顾景云又想起了她刚到顾家来的时候。 那时候宝璐才三岁,可能刚从光头进化而来,因此头发很短,也很少,还有些泛黄,软软的贴着头皮。 秦舅母帮她调理了好久,天气暖和后就把她的头发全剃了重新长,她便是那时候才开始留长头发。 小孩子头发长得快,她只会在头顶绑一个,头发再长点就绑两个,难看得不行。 他便帮她绑各种发型,包包头,双丫髻…… 七岁以前他们都住在一起,也都是他帮着她绑头发的。 顾景云帮她挽好头发时天色还早,俩人把赵宁吵醒便一起往礼房去。 赵宁不住的偷看黎宝璐,顾景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挡住他的目光。 赵宁一愣,立即勾了他的脖子道:“顾兄弟误会了,我看弟妹是因为觉得弟妹今日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顾景云板着脸道:“哪里不一样?” 赵宁挠了挠脑袋小声道:“好像长大了一些,昨日明明还是个小姑娘,今天却好像长了三四岁似的。” 顾景云一愣。 黎宝璐则直接从后面给了赵宁一脚,她又不是聋子,内力在身怎么可能听不到? 不管什么年纪的女孩,凡是说她们老的都不能忍。 赵宁差点扑在街上,他捂着屁股挑开,叫道:“弟妹冤枉,我是夸你越长越漂亮了……” 黎宝璐冷哼一声。 赵宁后悔不已,早知道不多看那两眼了。 第157章 考中啦 礼房附近便有一排的饭馆茶楼,赵宁早早便定了一个位置,他们到时客栈还没多少人,他们便在大堂里选了个好位置坐下。 “看来昨晚上大家都很尽兴,都这个时辰了也没几个人。”赵宁摇着扇子觉得自己与别人是不一样的,即便昨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今天照样早起。 黎宝璐叫了不少茶点,一边吃着一边等放榜。 顺心垫着脚尖往外看,很想亲自去看榜单,黎宝璐便安抚他道:“你不如去兑些零钱,一会儿好给人打赏。” 顺心很心动,巴巴的看向赵宁。 赵宁讪讪,低声道:“弟妹,还没放榜呢,我未必能中,还是别叫人笑话了。” 虽然赵宁自我感觉挺好的,但他却不觉得自己第一次就能考中。 话音才落,外面一声大大的钟声响起,饭馆里的人全都下意识绷直了脊背,伸长了脖子向外看。 放榜了! 大家伸长了脖子看时,早早便守在榜单前的一个小伙子目光炯炯的瞪着榜单,第一个名字才贴出来他便跳起来,将后面的籍贯反复看了两遍便挤开人群跑出去。 一到人群外便有一人迎上来,“大哥,怎么样?” 小伙子脚步不停的往前跑,低声问道:“去岁考中院试案首的顾相公在哪里?” “在福来饭馆,我刚才看见他们进去了。” “走!” 小伙子拉着弟弟就往福来饭馆冲,远远的看见招牌便堆起高兴的笑脸大喊,“顾老爷大喜,顾老爷大喜……” 他冲进去,目光在客栈里一扫便看到了顾景云,当下就冲过去,“贺喜顾老爷,顾老爷大喜中了解元!” 顾景云愉悦的抿嘴一笑,提着的心微微放下,双眼发亮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高兴坏了,虽已有预料,但真考中了依然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她大方的掏出五两银子打赏小伙子,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小的少年,也满脸喜悦的冲他们恭喜,便又摸了一角银子给赏他。 少年拿着将近二两的赏银高兴的咧开嘴巴,好话一箩筐的往外蹦,“夫人大喜,明年解元老爷必中状元,给您挣个一品诰命。” 小伙子也很高兴,他们兄弟三更一过便摸黑守在这里等的就是给这些考生老爷报喜挣钱。 俩人将好话不要钱似的丢了一箩筐,这才高兴的跑走。 饭馆里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羡慕嫉妒恨的上前恭喜顾景云。 解元呀,还是个少年解元,必须得结交! 有人看他年轻,本还动了心思的,但刚才少年的话他们也听到了,这少年解元竟已成亲,他们失望的看了一眼黎宝璐,继续热情的围着顾景云。 虽然可惜,但还是要结交。 这边正热闹,饭馆里一下涌进不少报喜的小伙子,有一个便冲着他们这桌来了。 赵宁正高兴的和顾景云道喜没注意,顺心却一下绷直了脊背,紧张的看着他。 在他紧张期盼的目光中,小伙子冲着赵宁就跑来,咧着嘴大声道:“赵老爷大喜,恭喜赵老爷高中一百零八名!” “啊?”赵宁有些懵逼。 顺心却激动的跳起来,抓着荷包大叫道:“好,赏!” 掏出荷包里的银子就散出去。 报喜的人大喜,作揖道:“预祝赵老爷明年春闱也高中,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见赵宁愣愣的,顾景云便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恭喜赵兄得偿所愿。” 赵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考中了,而且名次还不低。 他眼睛一下就红了,扑上去就要抱顾景云,黎宝璐便眼疾手快的把顺心扯过来一挡,赵宁直接把顺心抱了。 赵宁:…… 他,他不就是想跟顾景云分享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吗? 黎宝璐笑眯眯的恭喜他,“恭喜赵公子!” “弟妹同喜。” 饭馆里又哭又笑,激动到失态的人不少,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在听到考中后直接就“咚”的一声晕倒了。 早早等候在附近的大夫刚听到饭馆里有人叫大夫便“咻”的一下冲了进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针,把人救过来后笑眯眯的恭喜一声便嘱咐道:“举人老爷是大喜过度,休息几日便没事了,我给你开副保养的方子,保证龙精虎锐。” 于是大夫不仅赚了一笔诊金,还得了不少的打赏。 黎宝璐看了赞叹不已,科举实在是提高国民gdp,促进经济发展的好举措。 顾景云和赵宁突破重围,和大家团团互相道喜过后便回家。 文生和乔胥等人也收到了消息,俩人代表二十三人来给顾景云贺喜,打算晚上在他们所住的客栈里摆酒庆贺,希望顾景云务必到场。 顾景云自然欣然应允。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也很欣赏文生和乔胥。 文生清正且心胸宽广,乔胥醇厚,虽贫穷却极有原则,更为难得的是他心性坚定,突逢大难也没迷了心智。 顾景云看了赵宁一眼,道:“晚上顾某和赵兄必定准时到场。” 文生闻言大喜,顾景云是解元不说,赵宁也是举人,能与他们交朋友,对他们来说是机缘。 他知道这是顾景云在帮他们牵线。 而赵宁同样知道顾景云这是帮他扩展人脉。 这二十三个人今年虽没能参加乡试,但他们的学识都不错,三年后考中的几率很大,以后大家常联系,不管是读书时还是出仕,大家都可以互相照应。 毫无根基的贫寒学子都是这么经营人脉的。 文生在临走前道:“袁芳的名次在八十九,欧敦艺在二百三十六,听说他的功名被剥,主考官已下令后面的名次都往前挪一名,第三百零一名被录取为第三百名。” “好运气!”顾景云赞道。 文生叹息,“是啊,运气是很好,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考中举人,哪怕是考不中进士也能谋官出仕,一名之差,于一个人来说便是天堂与人间的区别。 所以这次放榜最喜的不是顾景云这个解元,而是那位第三百零一名的考生。 顾景云等文生走后才拉着黎宝璐的小手道:“虽然县衙会给舅舅们报喜,但我们还是雇人特意走一趟的好,顺便把我们要寄的东西捎带上。” “那我们多寄点东西,我去给妞妞买些绵软的布料,天气冷了给她做漂亮的夹衣。” “我们身上还有多少钱?” “放心,钱还够,足有二十三两呢。”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点了一下她额头,“调皮。” 黎宝璐嘻嘻而笑,“你别担心,大不了我们再走一回商,上次我们不就这么赚了一笔钱?” “我不担心,过两天你去古芳斋里看看画卖出去没有,若没有就取回来,我自有办法。” 黎宝璐点头。 顾景云高中解元,赵宁同样高中,他们住的房子一下门庭若市的热闹起来,每日前来贺喜结交的人不少。 黎宝璐在应付了两天后果断闭门谢客,要想巴结他们上外头应酬去,光准备茶点和饭菜她就要累瘫了。 顾景云也心疼她,拉着赵宁往外去,要结交他可以,外面来。 黎宝璐一下轻松起来,便往古芳斋去看她寄卖的画。 一进门她就被热情的伙计迎进贵宾房,又是茶又是点心的奉上。 黎宝璐这两天被巴结的有点多,迷迷糊糊的想,难道连古芳斋的伙计都知道她是解元夫人了? “夫人,您的画卖出去来了!” 黎宝璐惊喜,“卖了多少?” “卖的是仙人出海图,照您定的价,一千两!”伙计高兴的道:“不过我看那位客官更满意您的琼州日出图,可惜您要价太高,那位客官便有些犹豫,若是夫人肯降价,说不定五千两也是卖得的。便是名画也不值这个价,夫人真是好福气。” “既然已经卖出一幅,那剩下的一幅我便不卖了,我们结账吧。” 伙计一呆,“夫人不再想想?十万两的价格实在太高,其实以小的来看,五千两已是很不错的价钱了。” 黎宝璐摇头,她本来就是用琼州日出图来衬仙人出海图的,就没打算卖,不然也不会把价钱定得这么离谱了。 见黎宝璐坚持,伙计只能不甘的抿嘴,一边将还挂在墙上的画收好递给黎宝璐,一边给她结账。 他要收一百两的抽成,加上琼州日出图每日一两的保管费,最后给黎宝璐八百九十两。 因为她拿来的画卖了高价,伙计不敢得罪她,虽然心中不甘,依然高高兴兴地把人送走,临走前一再嘱托,“夫人若还要卖画只管来我们这里,全广州城我们店铺的价钱是最公道的。” 黎宝璐点头,想了想问道:“可方便告诉我买画的人是谁?” 伙计笑道:“也不是什么秘密,买画的是宝来号的贺三爷,听说是要送给贵人呢,夫人拿来的画很好,贺三爷一眼就看中了。” 第158章 黑吃黑 银票需要到钱庄换取银两,除非价格很高的商品,不然一般店家是不收银票的。 特别是外面的小摊小贩,给他一角银子可能都找不开,所以黎宝璐怀揣着八百九十两转道钱庄去换些银子。 “给我换十两一锭的银子,换八十两。”黎宝璐将银票推进去。 “客官稍候。”伙计接了银票去取银。 旁边的小门更好从里面打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满面笑容的将袁芳送出来,“袁公子慢走。” 袁芳脸上带笑的与他告辞,眼睛只是粗粗扫了一下黎宝璐,见她小姑娘打扮并不往心里去,转身出去了。 黎宝璐目光在俩人间转了转,见那管事摸着胡子惬意的目送袁芳离开,便猜出袁芳是来寄存银子的。 但需要一个管事亲自送出门来,看来袁芳存了不少钱。 黎宝璐心中微动。 “姑娘,这是您的银子,您点点看。”伙计将八锭银子推出,黎宝璐掂了掂银子便扫进钱袋里,绳子一扯便塞袖子里快步出店,手还不在意的挥道:“谢谢小哥。” 伙计见人一下就不见了,不由撇了撇嘴,嘟囔道:“本来还想提醒你小心些的……” 黎宝璐在街上目光一扫便往内城走去,欧通判家住在那边,袁家也在那边。 黎宝璐脚步不慢,一盏茶的功夫便找到了袁家慢悠悠往前走的马车。 袁正是欧通判的幕僚,不管袁芳是不是撺掇了欧敦艺,以欧通判的心性应该都会弃他如履,这时候他反而在钱庄里存下大量的钱干嘛? 黎宝璐正思虑,便见前面的马车在一家店铺前停下,袁芳带着书童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便出去。 那是一家古玩店,马车不能挡在人家店前,因此车夫将马车驶到店的后门处,主子要走时叫一声他再来。 黎宝璐便在对面的小摊上捡东西,最后捡了两根木钗,一条络子,才要掏出铜板付钱便见袁芳面色不悦的带着书童出来,他也不等书童去叫车,转身就疾步离开。 书童一边着急的冲后门方向喊了一声车夫的名字,一边去追袁芳,结果俩人才走过店铺路过一个巷子口便被里面伸出的两只手捂住嘴巴拖走,前后不过七八息的时间。 看了全程的黎宝璐:“……” 黎宝璐不着急了,慢悠悠的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板,数了二十八个给摊贩,这才慢悠悠的往那条巷子晃去。 车夫驾了马车出来,迷茫的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又进店询问,得知公子已离开忙跳上马车去追。 马车一步不停的往袁家的方向追去,黎宝璐走在车后,到巷子口时便晃进去。 这是条杂乱狭窄的小巷,只容俩人并排而走,墙边还堆了些木柴垃圾,显然平时很少有人走过。 黎宝璐走到分叉口便向左拐去,这里更加阴暗,尽头是一堵墙,沿着墙角右拐又是一条小巷。 黎宝璐将头发散下粗粗用一条带子束起,又将外衣脱下,将袖子紧紧的一束,立时变成了飒飒英姿的女侠。 黎宝璐把外衣包住头脸,脚下一晃便出现在了巷子口,这条巷子并不深,尽头是一扇角门,两边皆是围墙,显然是隔壁家倒垃圾的角门。 而袁芳主仆已被打晕在地,四五个汉子正从袁芳身上摸出一个布包,一打开,满满的一垒银票,众人惊喜得眼睛发亮。 “大哥,我们发财了!”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傻大个高兴的直咧嘴,话出口才发现不对,怎么是个女声? 大家忙扭头去看老大,就见他们的老大正瞪圆了眼睛看向他们的头顶。 几人忙抬头去看,黎宝璐蹲在墙头冲几人挥手,眼睛闪亮亮的问道:“见者有份,各位大哥,分我一份如何?” 傻大个抱着布包蹦起来,怒道:“你是谁?敢黑吃黑,信不信爷削了你?” “我信,但你能上来吗?”黎宝璐气了一通傻大个便看向他们的老大,意味深长的道:“你们要快点拿主意哦,这位袁公子可是才考中举人没多久,可不是我们能惹的人。” 老大冷笑,“姑娘既然知道,还有胆拿钱?” “唉,”黎宝璐叹气道:“生活艰难,女侠我也是没办法,便当做是劫富济贫了。” 她看向傻大个的手,笑眯眯的道:“我也不要多,一半就好。” 五人立时脸色一变,老大更是咬牙切齿的道:“姑娘好大的口气,只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好说,好说。”一语才落黎宝璐便从墙头上跃下,与此同时,四人手中的刀尽皆朝她身上砍去,抱着布包的傻大个则弯腰跑到老大身后躲起来…… 黎宝璐在空中一转,一手捏住一人的手腕,脚朝身边的俩人手中的武器踢去,顺势再一拉便把手上被下了武器的人送到他们老大的刀下。 他们老大反应也快,见刀下换成自己的小弟,收势不及,立即转动大刀,刀尖变刀背一下砍在小弟肩膀上,虽然依然疼得咧嘴,但好在没伤到根本,更没死。 而就在几人应对时黎宝璐已经一闪身从老大的手臂下滑过,身子一转便从傻大个怀里扯过布包,脚尖轻点便跃上了墙头,一连串的动作下来不过四五息的功夫,于傻大个来说他才躲到老大身后怀里的布包就被抢了。 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抬头看向黎宝璐,悲愤的指控她道:“贱人,把钱还我!” “好没道理,这钱又不是你的,何来还一说?”黎宝璐笑嘻嘻的道:“绿林中的规矩,这抢来的东西谁拿到便是谁的,现在它在我手上,自然就是我的了。” 老大深吸一口气,知道他们不是她的对手,而对方抢了东西却不跑,显然并不想独吞东西。 他收刀握拳道:“姑娘好功夫,在下佩服不已,可否告之名号,以后在下好上门讨教一番。” 黎宝璐眼珠子一转便道:“在下白衣飞侠。” 老大一脸便秘样看着黎宝璐,无奈道:“白大侠成名已久,在下若没记错,白大侠是个男子吧?” 他好歹也是混江湖的,白一堂虽已过时,但他的赫赫威名还是听过的。 黎宝璐没想到她师父这么有名,一个贼都认识他,立即高兴的道:“我就喜欢这个名,以后你们就这么叫我吧,念你们还算尊敬白大侠,我便多分给你们一些脏银。” 黎宝璐打开布包,里面一垒的银票,最小面额的都是一百两,黎宝璐数了数,发现最底下的两张特别大,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两张一千两的,她立即把这两张抽出来甩下,“这两千两便给你们分了吧。” “你,你也太贪心了,那包里起码有两万两的银票,你竟只给我们两千两!”傻大个急得眼圈都红了。 老大面沉如水,虽未说话,但紧抿的嘴角同样表达了他的不悦。 黎宝璐撇撇嘴,道:“不想要就拿来给我,我还不想给你们呢,你们技不如人怪我咯?” 老大将地上的银票捡起,“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 “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黎宝璐坐在墙头,盘起一条腿紧盯着他的眼睛问:“谁让你们来抢袁芳的?” 老大沉默了一下道:“告诉姑娘也无妨,对方只给我们送了消息,并不是雇佣,因此我们告诉你也不算违反规矩。是欧通判家的下人找到我们的,说这位袁公子一家要搬家,所带金银必不可少。我等本想进城打探一二,谁知那么巧正好看到他拉着银子去钱庄存钱,我等这才起了心思。” 黎宝璐嘿嘿一笑,“那你们可得动作快点,一千两是大数目,钱庄都有记录的,若你们在他挂失前不曾把银子取出可就白费了一番功夫了。” 老大沉默不语,这也是他不高兴的原因之一。 袁放开的银票除了两张大额的一千两外便都是一百两。 一百两的银票不记名,取出也不会遭人怀疑,而黎宝璐把百两银票全霸占了。 黎宝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不逗留,直接握拳表示后会有期,临走前还友情提醒他们,“你们可要快点,袁芳一醒你们就啥都落不着了。” 傻大个见黎宝璐的背影已消失,立时气呼呼的道:“大哥,我们就这么算了?” 老大拍了一下脑袋,“技不如人,你还想怎样,她没杀我们已算是好的了,赶紧把人绑了塞草垛里,把嘴巴堵好,分成两队,老二带着老三老四换个县城去取钱,我和老五乔装去把一千两破开,换了钱就出城。” 老二老三立即冲上去去扒袁芳主仆的衣服,用他们的腰带把人一绑,再脱下他们的袜子往嘴里一塞便塞进墙边的草垛里。 只有傻大个依然愤愤不平,“我们辛苦了大半天结果让那臭女人截胡了……” 老大又狠狠地拍了一下他脑袋,“老五你给我老实点,你没听她报的名号吗,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用白一堂的名号,轻功又那么好,说不定就是他的传人,知道白一堂是谁吗?你在这里胡咧咧,什么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白一堂最让人称绝的便是他的轻功,来无影去无踪,可惜他从来都是只偷东西不杀人,不然脑袋什么时候被人偷走都不知道。 黎宝璐找了个地方把装束换回去,开开心心的回家了。 第159章 赔偿 “我们有钱啦,你想买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付账。”黎宝璐特豪气的拍下九张银票和八锭大银块。 顾景云从银票里挑出一张十两的面额,看着剩下的八张百两银票,挑眉道:“你定价千两?” “是啊,琼州日出图都定价十万两了,仙人出海图价格总不能太低。” “画是谁买的?” “熟人,宝来号贺家。” 顾景云微微点头,不再问,而是抬头盯着她鼓鼓的胸口,问道:“里面是什么?” 黎宝璐从怀里拿出那个布包,得意洋洋的道:“你猜。” “钱。”语气很是肯定。 黎宝璐嘟嘴,“你就不能先猜猜别的。” 她将布包打开,露出以免一沓的银票,顾景云拿来仔细看了看,全都是一百两面额的,目测有二百来张。 “哪来的?” “黑吃黑来的,欧家跟袁家闹翻了,欧家透露出袁家有大量家财的消息,有人心动了便提前来侦查,谁知道袁家不把金银带着,反而寄存在钱庄,更不巧的是被踩点的人发现了,他们就下手抢了。”黎宝璐得意洋洋的道:“我去钱庄兑银子,不好看了全过程,一时忍不住就黑吃黑了。” “你打算怎么用这些银票?” “照师父的规矩来,留下百分之十,剩下的散了。” 白一堂作为一个贼都能让全武林敬佩,便是因为他的原则性,和那些劫他人之富,济自己之贫的侠盗不同,白一堂偷的东西除了留够自己吃喝,其他的皆散给贫苦百姓。 而且这人最爱劫贪官,不然他也不会被这么多人算计着抓了。 也正因为他爱劫贪官,而且大部分钱都是归于百姓,所以审判时才有人为他说话,只以偷盗的罪名判了流放。让那些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官吏只能瞪眼。 白一堂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每次留下的钱都不多,即便是最穷困的时候也只拿偷来的百分之十。 白一堂告诫过黎宝璐,偷盗来钱太快,为了不在此行中迷失自己,须得有原则,有规矩。 而白一堂的规矩就是,非不义之财不取,不论所取钱财几何,自身如何困难,所留钱物不得超过百分之十。 所以哪怕黎宝璐只偷到十文钱,也只能留下一文,剩下的九文必须散出去。 散财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黎宝璐现在又不缺钱,有片刻的懊恼。 “这么多钱怎么散出去?” 顾景云已经将银票数好了,一共一百八十张,即一万八千两。 “将这些钱全都买了米面,麻布,棉花和一些常药,皆送到庙里让僧人帮忙散给广州的贫苦百姓,特别是育善堂那里多送些,不到两万两,并不能买多少东西。”顾景云嘴角一翘道:“麻布便和宝来号买,照时间推算,他们应该刚从琼州回来,必定有带回来的麻布。” 这样还能支持他们自家的生意。 俩人议定,黎宝璐便算出每样需购买的数量和大概的花销,正如顾景云所说,一万八千两的确不多,不过只买了些东西就完了。 俩人一文没留全散出去了,为了不暴露自身,黎宝璐做男子打扮,把手脸涂黑,拿了钱去各家店铺买东西,买好了让人送到庙里和育善堂。 于是没两天广州底层的百姓都知道广州城里出了个大善人,正通过寺庙向贫苦百姓散米面,连布和棉花药材都有。 大家纷纷涌向寺庙。 一万八千两的东西也就飘了个水花就没了,但没领到东西的人并不抱怨,而是顺势去庙里烧香拜佛,希望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他们能赶上,顺便再求家人平安,粮食丰收。 然后心满意足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而被周知府拖了几天的案子再次开堂审理,欧家愿意赔偿,但并不愿意赔偿那么多,没办法,顾景云列出来的名目太多了,每一项都只赔几两几十两,但几项加起来就很多了,每人能赔到的大概有三百五十两左右。 顾景云的最少,但也有八十两之多。 死亡的常宽最多,丧葬费,父母的赡养费加妻儿的抚养费,几项加起来就有三千两,还不算孩子的教育费,父母妻儿的感情伤害费等,全部加起来共有八千八百六十五两。 其中孩子的教育费最高,因为顾景云直接把他启蒙到考中进士的这段时间的花销全算进去了,一直算到五十岁。 欧通判看到时差点吐血,顾景云很理直气壮的辩解,“若是常宽不死,他考中举人后不管是再进一步还是谋官都可以养活妻儿,自然也可以供儿子读书科举,还能为他留下不少家业。现在只是让欧公子赔偿些许教育费已是我们看在同年的份上退一步了。常宽若是活着,他的妻儿何须担忧这些?” 堂下站着一个举人,二十三个秀才,即便是木讷如乔胥都能条理清晰的辩论,何况顾景云和文生? 一对二十四,欧通判完败! 他也知道不能与他们口舌之争,只能将那些自己认为毫无道理的条目列出来驳斥,但顾景云既然敢列出来就不怕他驳。 双方在公堂上唇枪舌战,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最后以欧通判失败为终结。 最后欧通判赔偿二十五人,包括常宽在内,共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五两。 即使欧通判家业不少,依然心疼得无以复加。 黎宝璐在心里算了算,以现在一斤米十二文到十五文来算,一两银相当于记忆中的前世二百二十五元,欧通判也就赔了三百八十万左右。 看着挺多,但平均到每人身上也没多少了。 而且看欧通判虽然心疼,但依然很快拿出赔付的钱来,不由凑到顾景云耳边低声道:“赔少了。” 顾景云用扇子敲了一下她脑袋,含笑道:“不少了,三百五十两,一年若花销五十两也够用七年的了。” 他们家生活算精致的了,一年下来也就花不到百两银,而一般的五口之家,一年二十两就能过得很宽裕了。 他给出的这个数额虽不至于让欧家倾家荡产,却也让他们家伤筋动骨了,再要得狠了,欧通判必定激烈反击。 到时候他拖着不服判决,吃亏的还是这些文弱书生。 因为欧通判的家在这里,他有的是时间和人耗,但这些书生不一样,他们家不在此,在这里多一天就要多花销一些,而且他们的时间也消耗不起。 一日不读书就会生疏,他们的精力要是一直放在官司上还怎么读书科举? 顾景云与他们没多少交情,但既然站在了统一战线便要为他们着想。 顾景云心里想得明白,文生自然也领会到了他的用意,从心里认下这份情。 而其他人得到了赔偿的钱,心口一块大石落下,纷纷与伙伴们告别,相约三年后再聚。 家里已经知道他们不能参加科举的事了,必须得尽快赶回去。他们现在有了钱,也不怕三年后没有路费了。 最后只有文生和乔胥留下,他们是这次维权事件的领头人,常宽的赔偿款便由他们拿着,他的父母妻儿已经得到消息往广州赶了,他们得等他们到广州后把钱给他们,然后护送他们扶棺回乡才算完。 俩人对顾景云很感激,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可交之人,便交换了文帖。 顾景云道:“两位学兄的学识都已足够,若有心不如出去游历一番,要是去京城,我必尽一番地主之谊。” 文生好笑,“顾兄弟已有十足的把握能进殿试了吗?” 不然怎敢说尽地主之谊? 顾景云一笑,“我虽是在琼州出生长大,但祖籍却在京城,即便我考不进殿试,我也能尽地主之谊。” 俩人微微惊讶,京城人怎么跑到琼州去定居了? 两地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 顾景云却没解释,而是将手中才赔到的八十两给文生,“这是给常家的丧仪,我明日就要离开,便不等常家人到了,替我与他们说一声节哀。” 文生接过钱袋,叹息一声,拍了拍顾景云的肩膀算是应下了,“明日我与乔兄去送你。” 乔胥看着顾景云与黎宝璐走远,这才扭头与文生道:“顾兄弟心有狭义,可交。” 文生点头。 而走远的顾景云看着渐落的夕阳微微一叹,“昨日常宽的书童收拾了他的遗物,我无意中看到了他书中的注解,倒是心胸宽广,性格坚毅之人,可惜了。” “你在懊悔?” “你我都早知道此事乃欧敦艺的算计,也都算出还有其他的受害人,但当时为了不起波澜,也为了能抓到他的把柄就听之任之了,昨晚我总想,若是我在察觉后便发难,或许常宽就不会死了。”他并不可惜文生等人,他们还活着,不过晚了三年。 但常宽是真可惜,他死了。人死如灯灭,再不复存在。 黎宝璐想了想道:“以后有机会多帮扶一下他家吧。” 顾景云点头,他也只是怀疑了一下,将心内的可惜压下,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牵住她的手,沐浴着夕阳慢悠悠的往家里走去。 第160章 赵家 赵宁正上蹿下跳的收拾东西,明天他就要回乡啦。 他离家已经一年多,来时还是童生,回去就变成了举人老爷,只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己很英明神武。 他想,他爷爷和爹娘知道后也会高兴疯的,他急切的回去与他们分享自己的成功与喜悦。 最让他开心的是顾景云会跟他一起回去。 换句话说,是他要跟着顾景云一起去京城。 春闱在每年的二月间,而广东距离京城太远,他们是不可能在家过年了,所以只能年前去京城。 考虑到北方冬天下雪,还有可能会封山封路,赵宁决定跟顾景云即刻去京城,这样九月下旬他们就能到京城。 而赵宁制定了路线,去京城时要过惠州,到时他可以在家停留几天,见见父母亲人,再顺便拿点钱。 他可没忘记顾景云穷到要卖画了,所以他打算这次回家多拿点钱,一路上的食宿他就包了。 大包大揽的赵宁没想到顾景云现在比他还富裕,路上客栈住最好的,食物要吃最可口的,就连露宿都会有菜有肉,跟来时啃干粮的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 赵宁捧着一碗白米饭就着蘑菇炖鸡吃得肚圆,心想,难怪顾兄弟看着不穷却把钱花光了,照这个生活水平,再多的钱也不经花呀。 再看一眼给顾景云盛汤的黎宝璐,再次叹息,没办法,人有福气就是比不得,他有十项全能的媳妇,想要什么不能? 赵宁抱着碗小心道:“弟妹,昨儿吃的狍子肉特别好吃……” “只有烤干的肉干你要吗?”黎宝璐很大方的掏出一个油纸包,“就是有点硬,拿来煮粥或许不错。” 赵宁连忙接过塞给顺心,“没事,让顺心刨成细细的一条,当零食吃也不错。” 顺心留着口水去了,感觉赶路他们也胖了怎么办? 赵家在惠州县城不显,但在镇上却是大乡绅,且素有善名,跟他们家善名一样远播的是他们家的发家史。 从赵宁的祖父往上数五代还是佃农,平时除了耕种自家的地外便是给免费给地主家放牛。 恰逢战乱,地主家带着一家老小逃命去了,村里十室九空,没走的不是不想走,而是没钱没粮逃不掉。 等到战乱结束,大楚建国,太祖皇帝大手一挥给天下百姓免赋免税,休养生息,三年内,凡开垦出来的荒地一律不收田税,持续耕种五年后地归私人所有。 本来饿得只有一口气在的赵家先祖精神一振,先从衙门里领了赈济粮,然后便靠着一个锄头开出了十亩的荒地。 说是荒地,却是村里绝户后留下无人耕种的土地,因为土质不好,交通不便,衙门并不收归国有,而是任其长草荒废。 但对赵家先祖来说却是一份天大的机遇,之前他们家可是一分地都没有,全是佃地主家的地种。 赵家人也都死绝了,只活了赵家先祖一个,他就靠着挖野草和朝廷的赈济熬过了第一年,第二年地里开始产粮食,他一人种十亩地,又不用纳税交赋,三年间便存下了些钱和粮食,到中年时便娶了一个媳妇将血脉传续下去。 赵家人都勤奋,五代的努力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在乡间也算是个小地主,因此到赵宁爷爷出生时,他太爷爷大手一挥,决定送他儿子去读书,他们家也出个读书人,改换门庭。 于是他爷爷就开始埋头苦读,家里父兄皆供他一人读书。 只可惜他读了五十年也没读出个名堂来,到他儿子时,他也想送他儿子去读书。 但赵宁他爹志不在此,而且,赵家早已分家,虽然几个伯伯依然帮扶他家,但因为他爹读书花销大,家里的生活水平可比不上几个伯伯。 所以赵宁他爹坚决种地,死也不读书。 据赵宁说,当年他爹为了不种地被他爷爷拿着棍子在村里撵,到最后还是逃到他伯爷爷家才得救。 而他爹不负他的志向,不仅种地好,很快让家里的生活水平赶上几个伯伯家,还开创先例的跑到镇上开铺子,先是给人碾米,后又开粮铺,把挣来的钱买地继续种地,收来的粮食再卖…… 不到二十年变成了他们镇上最大的乡绅,而赵宁一出生就被他爷爷抱走,让他继承他爷爷的志向一定要读书科举。 据说他爹为此还跟他爷爷吵了一架,不是他爹不想让他儿子读书,而是觉得他们家就没这个天赋。 他爹且不说了,他读书也头疼,勉强认字,几个叔伯家的兄弟也有读书的,但兜兜转转依然没谁考中童生,哪怕是考中个县试也行啊。 但家里这么多人参考,就每一个人能给人希望过。 所以赵宁他爹觉得与其费这个功夫还不如跟着他种地呢,免得他儿子最后跟他老子一样只会掉书袋,除了捧着书朗读啥也不会。 那不是要害他未来的儿媳跟孙子吗? 让赵宁他爹松口是因为赵宁第一次考县试时竟然通过啦! 真是不可思议,于是赵家,包括赵宁他伯爷爷,堂叔伯和堂兄弟们集体把县城的礼房给围了,那鞭炮当时就从县城一路烧回到他们村里的祖宅,全县城都看了一遍赵家的笑话。 所以在惠州,赵家或许排不上名号,但大家都知道他家。 一年前赵宁考中秀才的喜报递到惠州,惠州县令还担心赵家把县衙给围了,县里卖鞭炮的商家还一口气的进了一车的鞭炮,谁知道赵家学会了低调,只是家族里的人聚在一起吃顿饭便算完了。 县城的百姓微微失望,看不到热闹了。 惠州县令也有些失望,他白布置警力了。 惠州的商家更失望,他们的鞭炮只能留到过年的时候了。 时隔一年,惠州又有喜报来,这次赵宁考中举人啦!县令大人亲自带着人去赵家贺喜,据说赵太爷当场就晕了,醒来后哭了三天三夜才停歇。 而赵家这次早买好了鞭炮和各种食物,只等他们家的宝贝赵宁回家就开始办宴。 赵宁他爹早放出话来,这次要做十天的流水席,全镇的乡民们都等着吃赵家的喜酒,就连县城都有好事之人专门跑来等吃喜酒。 看到赵宁顾景云他们坐着马车往赵家去,路上的人还特好心的提醒他们,“在村里找户人家住下,赵家的酒席从巳正(十点)到未时(13点),你们敞开了肚皮吃,吃得越多赵家人越高兴。” 黎宝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戏谑的看着赵宁。 即便是顾景云也忍不住笑起来,赵宁憋红了脸,躲在马车里只当没听到。 真是,真是太丢脸了,自进了惠州,不管走到哪里说的都是他们家的事,上到老祖宗,下到他,真是什么事都往外传,他们家啥时候这么有名了? 不怪赵宁,只怪当年赵家的反应太激烈,惠州的百姓表示想忘也忘不掉。 顺心并不觉得丢脸,反而还与有荣焉,眼看着就要到家了,鞭子一甩便吆喝着红枣快点跑。 赵家的祖宅依然在乡下,从乡间的小路进村,一抬眼便能看见一栋青砖大瓦房,前一刻还觉得丢脸的赵宁立时激动起来,还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下去冲去敲门,“爷爷,爹,娘,我回来啦!” 顺心把马车停稳就跳下去帮自家公子叫门,顾景云和黎宝璐撩开帘子坐出来,含笑看着俩人。 他们也有点想家了,想母亲,想舅舅,想舅母和妞妞,他们若是知道顾景云中举,肯定也会这么高兴吧。 赵家人很快听到动静冲出来,与赵宁抱在一起,就连他据说哭了三天三夜的爷爷都颤颤巍巍的扶着家丁的手出来了,欣慰的拉着顺心的手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不愧是我的种,这读书的天赋是跟我一脉相承呀!” 赵宁无奈的从他娘怀里抬起头,“爷爷,我在这儿呢!” 赵太爷眯着眼看了眼前人半响,最后顺着声音看去,对着他儿媳道:“嗯,爷爷看见你了,好孙子,快过来让爷爷抱抱。” 赵宁他爹满脸黑线,“爹,宁儿是像我,要像你还能考中举人吗?” 黎宝璐总算知道赵家为什么那么出名了,她看了都很可乐呀。 顾景云也不由失笑,而后蘸着笑意道:“赵宁的运气果然好。” “你的运气也好呀,”黎宝璐伸手握住他的,晃了一晃道:“看,你不仅有舅舅舅母和母亲,还有我时刻陪着你,这世上还有谁比你运气好?” 顾景云歪头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 赵家人围观完新鲜出炉的举人,新鲜感过去后才看到顾景云。 得知他便是指导赵宁课业的新科解元,赵家人热情得几乎上天,毕恭毕敬的把顾景云夫妇请进去奉为上座,赵宁他爹甚至亲自给顾景云端茶倒水。 顾景云现与赵宁平辈相交,自然不敢坐着受礼,等他从赵家热情的漩涡中挣脱出来,淡然如他也出了一身的汗。 黎宝璐更不用说了,直接被赵家的女眷被包围了,回到他们的客房时整个人都是晕乎的。 太过热情了也不好啊。 第161章 到京 赵宁在家停留了五天,他倒是想多留几天,但顾景云和黎宝璐强烈要求尽快上京,黎宝璐甚至提出了分开上京的思路,赵宁生怕自己被丢下,立即就跟他爹娘辞别了。 赵家的流水席才开了四天便不得不忍痛送赵宁离开。 从赵宁伯爷爷到他堂兄弟们都来送他,呼啦啦一群直接把村口给堵了。 赵宁他爷爷颤颤巍巍的看向黎宝璐,满含热泪的叮嘱道:“孙儿啊,你一定要努力读书考取进士,一次考不中不要紧,你还年轻,咱不急啊,只要在有生之年考上就行。” 赵宁:“……爷爷我在这儿呢。” 赵宁他爷爷顺着声音找去,伸手摸了摸顾景云的脑袋,“我知道,我知道,爷爷就是关心一下你同年。” 赵宁:“……爷爷,您的手再往右边来一点,您现在摸的才是我同年。” 顾景云&黎宝璐:“……” 赵宁他爷爷“咻”的一声收回手臂,赵宁他爹见状不对,立即簇拥着三人上马车,“行了,行了快走吧,路上要小心点,吃喝上不要省,家里别的没有,供你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顺心忙把自家的马车驶上来,这是赵宁他爹看到黎宝璐的马车后特意去给他儿子买的,总不能人家驾着马车,他儿子却驾着骡车吧。 所以这趟上路共有两辆马车,能带的东西也多了不少。 要不是赵宁坚决拒绝,赵家还打算安排他两个堂兄弟跟着他一起上京,帮忙打理他读书之外的事。 马车出了村庄,与热情的赵家人渐行渐远,不仅黎宝璐,顾景云都呼出一口气。 “不怪赵宁健谈开朗,”黎宝璐笑道:“你这半个学生以后成就只怕不小。” 顾景云嘴角微翘,“这是他之幸。” 跟在后面的马车里,赵宁正扒拉着行李看他爹娘都给他捎带了什么东西,他从一个包袱里掏出一大包牛肉干,口水一下就流了,他就说嘛,他娘肯定给他备零食了。 赵宁爬出车厢,分了两条给顺心,“赶上去,给顾兄弟和弟妹送些零嘴去。” 顺心嚼着牛肉干含糊的道:“太太肯定也给他们准备了。” 赵太太的确给黎宝璐他们准备了牛肉干,除了牛肉干,还有龙眼干,柿子干,红薯干等各种干货,全是给他们在路上当零嘴的。 所以赵家的热情虽很让人苦恼,但黎宝璐决定下次再过惠州还是要去拜访一下,不冲别的,就冲这么多的零嘴也不能过门而不入。 要知道,这些东西在外面店铺是没的卖的,都是农家人自己晒了自吃,黎宝璐想买都买不着。 四人走走停停到京城时已是九月下旬,天气已开始微凉,顾景云已经穿上夹衣,一行四人中只有黎宝璐还穿着夏衣毫无所觉。 进了京城,他们直接去之前住的小院。 李安派有一人在这里看守房屋,看到黎宝璐只是一愣就连忙跪下请安。 黎宝璐笑道:“不用如此多礼,你回去吧,顺便告诉你家主子我们回京了,若有空闲再相约见面。” 门房恭恭敬敬的应下,帮忙把行李都搬进去,他瞄了一眼赵宁和顺心,垂下眼眸道:“夫人,房间一直打扫着,厨房里也有些米面,您看一下还紧缺着什么,奴才立即给您送来。” “紧要的东西我们都随身带着,剩下的我们再慢慢梳理,你先回去吧。”黎宝璐给了他五两的赏银,道:“路上小心些。” 这是叫他不要被人抓到把柄,将这座小院暴露了。 门房躬身应下,很快就离开。 赵宁憋了半天,终于找着机会,“弟妹,这是你和顾兄弟的房子?” “是啊,上次我们来便是住在这里。”黎宝璐领着他进客房,“以后你和顺心就住这间,回头再请个厨娘就行。” 赵宁脚步一顿,“你们不住在这里?” “还不一定。” 赵宁瞪眼,“你们还有别的计划?” “景云祖籍京城,所以我们不是只有这一个住处的,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便回来住,要是不顺利还不一定会住在哪里呢。” 赵宁直觉有些不对,正要细问,顾景云便皱眉道:“你专心念书就好,外面的事不用多理会,京城书院不少,这条街上更是书生云集,你没事可以到茶馆去逛逛,多与人交谈。你基础打得不错,但读的书还是有些少,回头我列些书单给你,你去书局或借或买,先把阅读扩广开来。” 赵宁立即敛手应下。 顾景云满意,牵了黎宝璐离开,“厨娘你们自己找吧,我和宝璐明日有事。” 赵宁眼巴巴的看着俩人回房,丢下他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朋友。 顺心又激动又忐忑,“公子,不然我先提前出去打听打听消息?总不能明儿连菜市场都找不着。” “去吧,去吧。” 顾景云要写拜帖,除了忠勇侯府,还有秦家故旧,何家故旧,上次来京他躲躲藏藏,这次却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顾景云嘴角蘸着冷笑,只是不知京城众生是否做好了准备。 黎宝璐帮忙将他写好的拜帖吹干装好,“先送忠勇侯府的?” 顾景云点头,意味深长的道:“当然,作为顾家子孙,我初初回京,当然要先拜访本家。” 顾景云扭头看向黎宝璐,上下打量她道:“你的衣服都不合适,明日我与你去成衣铺里看看,再去打些首饰。” 黎宝璐立即捂住钱袋,摇头道:“我年纪还小呢,不要满头珠翠。” 顾景云幽幽地道:“不用心疼钱,去一趟顾家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拿多少回来。” 黎宝璐就转了转眼珠子,顾景云便敲了一下她脑袋,笑骂,“我就知道你是心疼钱。” 黎宝璐吸了吸鼻子道:“到春闱还有四个来月呢,我们吃穿,你出门应酬都得要钱。” 顾景云冷笑,“放心,顾家再穷,这点钱还是出得起的。” 顾景云虽没打算继承顾家,但也没打算与他们划清界限,需要的时候他不会手软的。 顾景云放下笔,看着桌上的拜帖冷笑,想要在夺嫡之争中置身事外,也要问他答应不答应。 还活着的忠勇侯在军中还有不少人脉,这可是难得的一枚好棋。 看着顾景云嘴边的冷笑,黎宝璐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微鼓的脸颊。 “……”顾景云抓住她的手指,颇为无奈的看着她道:“老实些,信不信我把你的脸捏肿?” 黎宝璐立即收手。 顾景云看着还带着婴儿肥的妻子,手痒了痒,到底还是克制下了心中的冲动,不急,现在捏他肯定斗不过她,他可不想明儿出门带一脸的指印。 “去做饭,吃过后就休息,明天你去送拜帖。” 赵宁洗漱好出来时便看到夫妻俩正在厨房里忙碌,即使已经看过很多次他依然忍不住慨叹。 问世间有多少男人会愿意跟妻子一起下厨? 尤其还是一个少年解元,不仅顾兄弟是有福的,弟妹也是有福的呀。 厨房杀手赵宁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欣赏他们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一颗带水的小白菜就砸在他头上,顾景云盯着他淡淡的道:“来洗菜。” 赵宁只能起身进厨房,规整好行李的顺心立即奔出来进厨房帮忙烧火。 赵宁洗菜,顺心烧火,黎宝璐切菜,顾景云掌勺,他们的午饭很快做好,果然分工合作的效率是最高的。 旅途劳顿,四人用完午饭消食片刻就去睡觉,一觉睡到傍晚,黎宝璐才醒来就发现门外停了辆马车,略微思索后便去开门。 之前的门房正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外,看到黎宝璐开门立即恭敬的行礼,低着头谦恭的道:“夫人,我家主子叫小的给公子和夫人送些东西来。” 黎宝璐让开,点头道:“进来吧。” 门房立即从马车里往下搬东西,除了一些米面肉,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个大箱子,一个大盒子。 门房将米面肉放进厨房,然后将其他东西搬进堂屋,打开两个大箱子给黎宝璐看。 “这是我家主子给公子和夫人预备的衣裳,公子和夫人来京路途遥远,总有不齐备之处,所以我家主子便先预定下,”门房恭敬的道:“夫人看看还缺些什么,告诉小的,小的给您送来。” 又捧了那个大盒子道:“里面是主子为夫人预备的些许首饰,夫人看看可还喜欢,若不喜,小的拿回去再给您换些来。”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打开盒子,里面分为四层,最上面乃两套银饰,再下一层为两套金饰,第三层是一套红宝石,一套蓝宝石的缠金首饰,最下一层则是玉饰。 黎宝璐不由感叹李安的贴心周道,正要说话就抬头看向门口。 顾景云有些睡意惺忪的出现在门口,他扫了一眼地上的箱子和黎宝璐手中的盒子,微微点头道:“东西我收下了,问一声你家主子我们何时见个面。” 门房躬身道:“是,小的一定将话带到。” 第162章 何家 黎宝璐去顾家递拜帖,然后便去何家。 秦舅母的父兄已不在,但母亲和侄子嫂子却还健在,上次为了遮掩身份没有与何家联系,这次却是要去拜访的。 然后便去翰林院侍讲大学士黄维家…… 黎宝璐在内城跑了半天,总算是把手上的拜帖都投完了。他回到家时太孙派来的门房正在给顾景云回话,“……主子在宫中侍疾,出入皆有人注视,故短期内不能与公子会面,不过主子说了,公子想做什么便放心大胆的去做,宫中的贵人近日常思故人,便是他知道您回来了也不会迁怒。” 顾景云若有所思的点头,对进来的黎宝璐道:“准备些土特产,我们明日去拜见何老夫人。” 拜帖虽然是先递给顾家的,但他们都知道,顾家一定不会发现他们,说不定等他们把京城走过一圈可能才知道他回京了。 递进顾家的帖子管事会先筛选一遍,将与顾家相熟的帖子放在一边,与顾家地位差不多的放在另一边,低于顾家的又另放一处,而像黎宝璐递进来的帖子,府邸没写,只注姓名的被列为最下等,乃是无名之辈。 他会往上说一声,里头的人要见便叫人,没有回音帖子便作罢。 管事皱眉看了看顾景云的名字,以为是顾家哪个旁支的子弟,便随手丢在一边,决定给主子回话时提上一句。 而与此同时,同样在筛选帖子的何府管事在看到顾景云的拜帖后立即捧了跑去找老夫人。 “老夫人,琼州的表少爷来京啦!” 正在捡佛豆的老夫人浑身一震,何夫人忙扶住她,“母亲,是妹妹有信了。”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伸手,管事忙将帖子递上去,这张帖子和给顾家的不一样,籍贯处写了琼州。 而何家是知道他们家姑奶奶的夫家外甥叫顾景云的。 老夫人看着拜帖上力透纸背的字,连声说道:“好,好,好,叫人去请,快去!” 管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忙看向何夫人。 何夫人微微点头,管事忙躬身退下,出去套车便朝顾景云留下的地址去请人。 顾景云正站在桌前练字,太孙递给他的消息很重要,皇帝病了,已经开始念旧,情势对他越来越有利。 他目中透着亮光,一笔划下。 “锋芒太过,”黎宝璐摇头道:“还得再练。” 顾景云目中沉静了些,想了想便重新拿过一张大纸重新练,他正是心绪起伏时,一连练坏了好几张纸,越练心越静,锋芒渐渐收起。 黎宝璐见了满意,听到门外停了辆马车便悄悄离开去开门。 何管事才要敲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他微微讶异,打量了一下开门的黎宝璐,躬身道:“可是琼州来的顾公子府上?” “是,不知你是?” “小的是何府的管事,我家老太太闻听公子进京立即遣小的来请,”何管事热情的道:“公子既已回京就没有住在外面的道理,便是顾家不好住,也应该住到何家来。” 赵宁和顺心听到动静出来,疑惑的看着何管事,“弟妹,又是你们的熟人?” 何管事惊疑的看向赵宁,犹豫道:“这位公子是……”貌似年龄有些不太对,不是说表公子只有十四岁吗,怎么看着这么大呢? 黎宝璐大方的介绍道:“这是赵公子,是我夫君的同年好友,我夫君正在书房,管事稍后片刻,我去请夫君。” 何管事张口结舌,这,这是表公子的妻子? 直到坐上马车何管事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知道民间早婚现象很普遍,但秦家乃书香世家,他们家姑奶奶更是开明,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弟不满十八是不会成亲的,表公子才十四吧,那姑娘看着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 不仅何管事,何夫人看到相携而来的顾景云黎宝璐也吃了一惊,反而是何老夫人习以为常,激动的招过两个孩子,上下打量他们,见他们面色红润,面白无霜,再一摩挲顾景云的手,见他只指间有茧便知道他过得不错。 他既过得不错,那她女儿肯定也不差。 何老夫人落泪,拉着顾景云的手哽咽半天才问道:“好孩子,你舅母她,她可好?” 顾景云微笑着点头道:“老夫人放心,舅母很好。”顾景云顿了顿笑道:“老夫人还不知道吧,去年舅母安全产下一女,现在已满周岁。” 何老夫人一愣,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愧疚自责,女儿产女,她竟丝毫不知。 顾景云安慰了她半响,又陪着她用晚饭,见天色已晚便要拉着黎宝璐告辞。 何老夫人忙挽留,“既然已经回京那就该住到京里来,住到外面像什么话?我叫人收拾个院子,你跟你媳妇就住下吧。” 何夫人站在一旁垂眸不语。 顾景云婉拒,“我有同窗好友同住,不好留宿,而且顾家那边还未上门拜访,贸然留下只怕落人口舌。反正我已回京,老夫人若是想我只管让人去叫我。” 何老夫人想到顾家,心中忌惮,沉思片刻后从手腕上滑下一对玉镯套进黎宝璐的手里,“好孩子,这是老婆子给你的见面礼。” 黎宝璐看向顾景云,顾景云微微垂眸,黎宝璐便屈膝行礼,“谢老夫人。” 何夫人也忙将手上的镯子撸下来给她,“这是表舅母给你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戴着玩。” 黎宝璐也收下了。 顾景云收的见面礼却是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块玉牌。 等出了何家,天色已大暗,何家的车夫将他们送回小院,赵宁正坐在餐桌前等他们,见俩人一身寒气的进屋,他嘴巴张了又张,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问,而是指着饭菜道:“这是新请的厨娘做的,你们尝尝味道如何,若可口我就把人留下了。” 顾景云坐下吃了一筷子,放下道:“勉强能入口,留下吧。我和宝璐都已吃过,你们用吧。” 赵宁抽了抽嘴角,知道他嘴刁,拿起碗筷自己扒饭吃。 顾景云和黎宝璐就坐在一边看着他吃,赵宁再好的胃口也不好了,何况本来还胃口不好,他只扒了两口饭就放下碗筷,“今儿下午吃太多点心,我也不太饿。” “那我们就来聊聊天吧,”黎宝璐道:“你一脸的郁闷是怪我们没尽到地主之谊吗?还是怪我们瞒你事情?” 赵宁嘟嘴,眼神飘忽的看向一边,“这是你们的事,我如何能怪你们?而且你们也不算是京城人,不用对我尽什么地主之谊。” 顾景云皱眉。 黎宝璐真诚的看着他,“赵宁,我们是把你当朋友的,能告诉你的我们肯定会告诉你。” 她顿了顿,扫了顾景云一眼道:“我们出自琼州,我想你也知道,其实我本是罪民,是嫁给景云后才改良籍的。” 赵宁张嘴。 “景云的生父是忠勇侯府的三爷,生母是前内阁阁老秦信芳之妹,我想你应该都听说过吧?”赵宁胸中的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忠勇侯府他不认识,但光听名字便知道是勋贵之家,前内阁阁老秦信芳他知道呀,这还是他的偶像呢。 顾景云是他偶像的外甥,难怪那么聪明,原来是遗传。 顾景云的身份过几天便不再是秘密,与其让赵宁蒙在鼓里,不如他们说明,也不至于让他措手不及。 黎宝璐将两家的恩怨简单的说了一下,道:“顾家未必愿意景云回京,故以后的明枪暗箭不会少,你与我们住在一起说不定还会受到牵连。你现在对京城还不熟便先在这里住下,以后熟了若是想搬走也可以。” 赵宁连连摇头,同仇敌忾的道:“我与你们住在一起,以后也好互相照应,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开口。” 顾景云起身道:“那就安心住下吧,这段时间我和宝璐会很忙,你们自己四处逛逛,我便不带你们了。” 赵宁连连点头,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他又觉得肚子饿了,目光不由扫了一眼饭桌,道:“你们奔波了半天肯定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顾景云扫了他一眼牵了黎宝璐便走。 赵宁见他走了便重新拿起碗吃饭。 顺心:“……公子,您不是饱了吗?” “我又饿了!” 顺心无奈的在一旁蹲着。 黎宝璐将收到的见面礼放进盒子里,问道:“明日我们去哪家?” “去顾家!” “可顾家没来请我们,说不定还没看到帖子呢,你不是说要先拜访黄大人他们吗?” “何老夫人说明日长公主要举办菊花宴,我想顾家上下都会去参加,与他们一条街上的勋贵之家同样要去参加,”顾景云嘴角微翘,“我想明日实在是个认亲的好日子。” 黎宝璐眼睛发亮,捏着拳头道:“那明日我穿短装去?” “不,穿李安给你准备的衣裙,你是去见公公的,要打扮得正式一点知道吗?没有我的指令不许与人打架。”顾景云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轻声道:“明日你只要站在我身后便好,一切有我。” 黎宝璐微微有些失望。 第163章 堵路 黎宝璐一打开门就看到门房躬身立在门外,她不由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人也挺厉害,他们没来前是看房的门房兼清洁工,他们回来后他就成了跑腿兼传话的信使,现在更好,直接成了他们的车夫。 黎宝璐很想问问他还有什么职业是他不能兼任的? 门房依然毕恭毕敬地给黎宝璐见礼,进门后二话不说就去马棚里伺候今天的力量担当——红枣。 喂了马草,再喂水,还拎水给它搓了两遍澡,这才牵着它出去架上马车。 红枣吃饱喝足又清洁好,趾高气扬的冲主子打了一个喷嚏,踢踢脚,让她多跟门房学一学。 黎宝璐摸了摸它的脖子,转身回房换衣服。 她以前也穿裙子,但以方便为主,并不繁复。 李安送来的衣服即便是家常穿的也比她平日穿的要繁复得多。 黎宝璐打扮好出来时门房正与顾景云躬身汇报情况,“长公主的宴席巳时开始,顾家应该是辰时二刻左右出门,与他们家同在一条街上的定国公府与平国公府应该也是差不多时候出发。” 顾景云点头,转身伸手,“走吧。” 黎宝璐扶着他的手踏上马车,赵宁带着顺心在门口满含热泪的挥手,“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呀。” 顾景云理也不理他,直接上马车走了。 赵宁觉得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扭头对顺心道:“走,我们也去逛一逛京城。” 马车到顾家门口时,他们家的马车刚出来避让在一旁,显然是要让后面定国公府的马车先过去,而定国公府后面正紧跟着平国公府的马车,这意味着他们要避让老半天,等那两家全都走后才能跟上。 忠勇侯世子夫人唐氏脸色有些难看的从缝隙里看向外面的大道,不悦的质问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竟正与定国公家撞在了一起?” 大管事在马车外躬身道:“小的之前问过两府出行的时间,都说他们要辰时三刻才出门,却没想到他们今天提前了一刻钟……” 唐氏呼出一口气,不耐烦的挥手道:“行了,失职便是失职,革你三个月的月钱,回来后自己去领罚,到前面看着些,不要再横生枝节。” 大管事嘴角微抿,低头应下了。 他退后三步转身正要到前面去指挥,就见一辆马车从拐角处驶来,眼见着他们这里停了这么多马车竟还往前来,他脸色不由一变,拉住一个小厮道:“快去把那辆马车拦住,定国公府的马车已过来了,让它在路边候着,等所有的马车过去再说。” 小厮应声而去,但那辆马车直接忽视他阻止的动作,一直到顾府的大门前才停下,不偏不倚正好挡在唐氏的马车前。 大管事气得不轻,上前不悦的问车夫:“你是谁家的?没看见这里有车吗?快停一边去。” 车夫一脸冷酷狂拽,眼神都不带瞟他的,直接从车上跳下,先拿出一张矮凳放下,这才伸手去扶马车里的人。 大管事心中大怒,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顾景云,他微微一愣,便忘了言语。 顾景云转身扶下黎宝璐,这才转身看向大管事。 黎宝璐还没放开顾景云的手,这可是有史以来景云第一次扶她下马车呢,他不甩开她的手,她便牢牢的握着。 顾景云没发现她的小动作,而是嘴角含笑看向大管事,微笑着问,“可是顾府的管事?顾某人前来认祖归宗,还请管事与你家主子禀报一声。” 声音不疾不缓,不高不低,却正好让为首的两辆马车及刚走到一半的定国公府人听到。 认祖归宗呀! 忠勇侯府的下人尽皆一凛,又是惊恐,又是好奇的瞪着顾景云,不知道他是要认哪房的祖宗。 而定国公府的下人已经闪着兴奋的光芒回身朝老夫人和几位夫人的马车跑去,这可是大新闻啊,必须告诉主子们。 唐氏刷的撩开帘子,目光如电般射向顾景云,在看清他的模样后一怔,脸上的怒容变成了愕然。 大管事是顾家家仆,自然也见过前三夫人,所以在看到顾景云后才如此惊慌失措,见世子夫人也撩开了帘子连忙冲上去等候指示,“大夫人……” 唐氏脸色铁青,拽着帘子的手抖了抖,咬着牙道:“把他赶走,快把他赶走!” 大管事直觉不妥,“大夫人,后面便是定国公府和平国公府,而且,”大管事艰难的道:“而且他是三房的嫡长子,一旦传出风声……” 唐氏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压下心中的烦躁,低声咬牙道:“那就请他进去,进府后再解决。” 就在俩人说悄悄话时,顾景云的目光已经尾随而来,他特绅士的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眼角的余光看到定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快到跟前了才笑道:“车里的是大伯母吧,我常听母亲提起您,不知您身体近日可好?” 唐氏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辆马车就在她旁边停下,帘子被撩开显露出里面端坐着的老夫人,唐氏眼角扫过脸色立变。 定国公老夫人魏氏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景云,疑惑的道:“这孩子眼熟,倒像秦阁老家孙女年轻时候的模样。孩子,你跟汝宁秦家是什么关系?” 顾景云打量了一下魏氏,而后作揖行礼道:“是魏老夫人吧,小子母亲真是出自汝宁秦家,外祖名讳闻天。” “真是秦令公的外孙呀,”魏老夫人笑呵呵的冲他招手,“我远远看着就像,你母亲当年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但世人只知她才德无双,却不知她容颜更甚,我就爱她长得漂亮,没想到你跟你母亲一样漂亮。” “多谢老夫人夸奖,但我想母亲再漂亮也是不及老夫人的,只看老夫人现今的容颜便知。” 顾景云说得真诚,魏老夫人高兴的笑起来,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快过来我看看,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呢,你该叫我一声表外祖母才对。” 顾景云拉了黎宝璐上前,微微一笑,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表外祖母。” 这些人家联络有亲,十家里面有九家有亲,关系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弯,魏老夫人说有亲的确是有亲的。 他的外祖母苏氏娘家二婶与魏老夫人的母亲是表姐妹,这亲还没她们的交情深,这话不过是说给隔壁的唐氏听的。 顾景云将黎宝璐介绍给魏老夫人,“这是小子的妻子,宝璐,快给表外祖母请安。” 黎宝璐低着头,低眉顺眼的屈膝行礼。 魏老夫人微讶,没料到顾景云已经成亲,唐氏更是惊诧得忘了说话,扭头去看黎宝璐。 “好,好,”魏老夫人从头上拿下一根红宝石缠金钗,倾身插在黎宝璐的发上,又撸了左手上的一个白玉手镯套在她手上,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先拿着,等哪天空了来见我,我再给你好东西。你外祖母在时没少挖苦我,说我奢侈无度,我偏要给你们送东西,让你们也养成我一样的性子。” 她扫了一眼唐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了,我这外人见过了,快去见你们大伯母二伯母去,她们也没见过你吧。” 一旁的唐氏脸色剧变,手脚冰凉,她强笑着对顾景云道:“你是文茵的孩子?你娘从未带你回来过,我竟不识得你,你也是,何时回京也不写信与我们,我们也好叫人去接你们……” 顾景云微笑道:“不敢牢伯母大驾,昨日我已给门上递拜帖,但府上事多,只怕没看见,所以今日才一早带着侄儿媳妇来拜访,侄儿粗粗进京,总有不到之处,但祖父祖母这里却是一定要请安的。” 他对唐氏展出灿烂的笑容,问道:“大伯母,不知祖父祖母可在家?”他叹气道:“我自出生起便没见过他们,也没能在他们面前尽孝服侍,实在惋惜。” 后面的二夫人姜氏见大嫂竟就与顾景云在门前一言一语的说起来,让定国公府和平国公府看尽了笑话,不由转身对贴身丫鬟红梅道:“你去,让大夫人赶紧把人请进府里。” 红梅应声而去。 姜氏甩着帕子低声恼道:“真是蠢货,就不该让他与魏老夫人搭上话,早早请进府里,是打是杀还不是我们一句话的事……” 红梅跳下马车跑到前面,低声附在大夫人耳边道:“大夫人,先将他们请进府中再说吧。” 唐氏连连点头,对顾景云道:“你祖母在府中,我让大管事陪你进去拜见……” 顾景云挑眉,愉悦的应下,“大伯母只管去忙,侄儿见过祖母就走。” 然而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顾景云都没转身,几人便骑着马从后赶来,为首的一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皱眉,“这是顾家哪位爷的私生子?好大的脸,直接把我们三家都堵在这里了。” 魏老夫人不悦的道:“文廷!” 朱廷吊儿郎当的看向魏老夫人,粗粗抱拳道:“老夫人莫恼,小子现就将他打走,什么脏东西也敢前来脏您的眼。” 魏老夫人气笑了,“平国公世子好大的脾气,是不是把老婆子也打走,免得挡了你们平国公府的道?” 朱廷皱眉,他虽然不惧定国公府,但论权势他们朱家的确稍逊于万家,跟他们对上还是有些麻烦。 朱廷撇撇嘴,“老夫人怎么给个私生子说话?” 得,今天谁也别想去参加长公主的宴席了。 顾景云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好整以暇的问朱廷,“朱世子怎么就觉得在下是私生子?” 朱廷居高临下的睥睨他,“你不是私生子,难不成还是顾府的嫡子不成?” 顾景云拍掌,“朱世子慧眼,在下的确是顾府的嫡子,还是顾府三房的嫡长子!” 第164章 和气 “朱世子!”唐氏绷直了脊背,一脸严肃的对他道:“朱世子要教导我这侄子改日再上门便是,今日我们还有急事。”说罢扭头对顾景云道:“孩子,跟伯母进去吧。” 她知道,不能再让顾景云留在外面了,不然还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呢? 谁知道朱廷不理她,兀自震惊的看着顾景云,顾景云倒是理她了,他扭过头来严肃的对唐氏道:“大伯母慎言,侄儿父母皆在,上面又还有祖父母和舅舅舅母,并不缺教导之人,朱世子还没那个资格可以教导我。何况,朱世子的误解乃是对我生身父母的侮辱,我是一定要解释清楚的。” “哟呵,”朱廷扬着眉瞥他,“小子倒是好大的口气,爷愿意教你是看得起你。” “那就多谢朱世子看得起了,”顾景云狂妄的一抱拳,讥诮的道:“朱世子年纪轻或许不知,我母亲乃顾三爷的原配妻子,我是他们婚姻存续期间怀上的,因此算是顾家三房的嫡长子,我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朱廷脸上的讽色比他更重,“打量谁不知道呢,你娘是被你爹休的,休离后生子,比私生子都不如。你,和你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娘都是被你爹,被这顾府遗弃的!” 顾景云脸上的讥诮收起,平静的道:“朱世子慎言。” 朱廷只以为打击到了他,坐在马上得意洋洋的道:“怎么,戳到你痛处了?京城中哪家不知道当年你舅舅前脚被判流放,你娘后脚就被你爹赶出来了,啧啧,听说连嫁妆都没能拿走就灰溜溜的跟着你舅舅去琼州了,怎么,十五年后你有胆回来啦?” 黎宝璐偷偷的抬眼看了看朱廷,又瞄了一眼胸口起伏得要晕过去的唐氏,轻轻地砸吧砸吧嘴,听说顾家算是半个四皇子党,而平国公世子是四皇子的伴读,是铁打的四皇子党,不知道四皇子知道他的人这么互相拆台后有何感觉。 四皇子有何感觉唐氏不知道,唐氏只觉得她的脸皮正被人扒下当街狂踩。 后面马车里的姜氏坐不住了,连忙站出来,一边斥顾景云,“大家公子当街如此吵闹成何体统?你既已回家便到后面拜见你母亲去,让你母亲带你进府拜见祖母。” 又一脸严肃的劝朱廷,“朱世子,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让开路来,长公主的宴席可不好缺席呐。” 朱廷指了指东边的太阳,嗤笑道:“这个时辰还去鬼的宴席,都被你们顾家搞砸了。爷去不成宴席了那不得找找乐子?” “对了,这小子的母亲在哪儿?不是说是京城第一才女吗?出来让爷看看,可别说后面那位是,”朱廷对顾景云挤眉弄眼道:“现任顾三夫人在你娘被休后立即嫁进顾家,进门六个月就生下你弟弟,哎,不对,是弟弟还是哥哥呀,拿不准你还是在顾乐康之后出生的呢,哈哈哈哈……” 顾景云更直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姜氏便扭头问缩在一旁的大管事,“这人是谁,怎么比我大伯母还气派?” 姜氏脸色铁青,唐氏脸色比她还要难看,还抬头阴沉的看了她一眼。 朱廷人混,但察言观色上一点不差,发现后立即兴奋起来,直接在马上盘起一条腿,兴致勃勃的和顾景云介绍,“你不认识她?她是你二伯母,对了,你不认得她,怎么认得忠勇侯世子夫人?” 顾景云理所应当的道:“马车有规制,而且我母亲常与我提起大伯母,说她在顾家做儿媳时大伯母颇为照顾她。” 唐氏一愣,脸上有些怔忪,妯娌中,她与秦文茵的关系的确不差,姜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她明明是世子夫人,府上一半的管家权却要交给姜氏,而且姜氏在老夫人面前也颇有脸面。 秦文茵嫁进门,为了能多个照应的盟友,她一直对她照顾有加,但那也只是上下嘴皮子动动的事,要说有多要好还不至于,何况后面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难道,唐氏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淡然的顾景云,难道秦文茵并不知道当年她被休时她做的事? 唐氏心中惴惴,却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朱世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唐氏一眼,同情加幸灾乐祸地看着顾景云摇头道:“天真,真是太天真了。” 他像闲话家常一样问他,“听说你和你娘跟着你舅舅住?周围全是穷凶极恶的犯人?住在犯人中间感觉如何?” “道听途说不足为证,”顾景云微微摇头道:“我虽然生活在罪村,但见村民们比别人交更多的赋税外与外人并无不同。要不是情非得已,我还不想离开琼州呢。那里山清水秀,又面朝大海,也惬意得很。” 朱廷显然不信,“这么好,那你还回京干嘛?” “一是回来见见传说中的生父,毕竟从出生到现在我还从未见过他,听说他年轻时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我佩服得很;二是回来拜见一下祖父母,我虽是母亲生育抚养长大,但骨血里也流着顾家的血,总要回来看看两位老人家,尽尽孝道;三则,我侥幸考中了举人,虽然我无心出仕,但若能考取功名,那以后不论做什么都要便利许多。” “你考中了举人?”朱廷兴奋起来,“不错,不错,你那弟弟也考中了,乡试二十八名呢,十四岁就中举,大家都说他可能比你爹还厉害,没想到你也这么厉害,就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更厉害,更像你爹些。” 顾景云笑,“这说法新奇,我在舅舅身边长大,身边的人都说我像舅舅,倒没人说过我像父亲,我想可能弟弟更像些。” 朱廷拍腿大笑,屁股下的马不安的动了动,小厮忙抓住缰绳稳住,朱廷笑出眼泪,手指一抹眼泪道:“说得好,小子,爷喜欢你,回头我请你喝酒呀。跟你聊天还真开心,就是可惜时间太短了。” 朱廷用下巴比了比他的身后,努嘴道:“诺,你祖母来了。” 顾景云含笑转身望去,大门已经打开,一身遍地金妆花褙子的老夫人迎着阳光沉稳的走出,一张脸上满是肃然。 她的目光扫过顾景云和朱廷,移向一直安坐在车上的魏老夫人,微微点头道:“许久不曾见你了,没想到你今日兴致倒好。” 魏老夫人淡淡的回道:“呆家里都快长霉了,正巧长公主设宴,我便去凑凑热闹。可谁知世事就是这么凑巧,遇上了小芷她外孙。” 顾老夫人这才看向顾景云,微微一叹道:“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外面太阳渐大,跟祖母进去吧。” 说罢看向已经下马车敛手站在一边的三个儿媳,目光平淡的扫过她们的脸,声音依然轻柔,“派人去与长公主府告罪,我们府上今日就不去赴宴了,让孩子们都回家渐渐他们兄弟。” 说罢也不理朱廷这个半疯子,抬起手来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却转身扶住黎宝璐,微微低头看着她笑道:“别怕,你看祖母很和善吧,我们进去。” 姜氏很有眼色的上前几步扶住顾老夫人的手臂,这才让她不至于很难看。 但从始至终,顾老夫人的脸色就没变过,被姜氏扶住也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抬脚进府。 朱廷虽然还很想看热闹,但在人家门前看与追到人家家里看区别是很大的。 他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回身冲后面已经看了大半天热闹的马车挥手道:“爷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说罢打马就跑。 平国公世子夫人撩开帘子便直看到丈夫远去的背影,不由暗暗跺了跺脚,但转而想到刚才看到的热闹,她立时眼睛一亮,放下帘子道:“走,我们去长公主府,我们去晚了,怎么也要告个罪才好。” 又探头看向前面的魏老夫人,笑眯眯的问,“老夫人还去吗?” 魏老夫人放下车帘,嘴角微翘的道:“去呀,老婆子好容易出门一趟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她儿子半夜跪在她跟前求她,她总要善始善终才好。 黎宝璐被顾景云扶着从顾家的大门进去,里面停了一溜儿的青布小轿,魏老夫人扶着姜氏的手坐进第一顶小轿里。 姜氏看了眼跟在后面的顾景云和黎宝璐,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们姜家的男丁不兴坐轿,你又不认识路,不如让你媳妇来跟我坐一顶,你在后面走着?” 黎宝璐抬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姜氏,似乎被吓到一般缩在顾景云身后,紧紧的抓住他的袖子道:“夫君,我怕她。” “怕什么,她是二伯母。” “她好可怕,她会皮笑肉不笑。” 姜氏僵在当场,瞪大了眼睛去看黎宝璐,没料到她敢说这样的话。 一旁候着的下人们也吓得直偷眼看俩人。 轿子里的顾老夫人拳头紧了紧,半响才淡然的道:“让景云媳妇与我同坐,景云便坐下一辆轿子吧。” 第165章 羞耻 顾景云微微蹙眉,不由握紧了黎宝璐的小手。 黎宝璐投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低下头去挣脱他的手坐上顾老夫人的轿子。 论后宅手段,十个她都不够这位老夫人塞牙缝,论聪明睿智她也比不上她,但她也有自己的优势。 比如她心志坚定,后宅一切打击手段于她都没用,比如她武力高强,惹急了她还能动手动脚,再比如她是乡下来的小妞,可以是个傻子。 顾老夫人看了她的头上和手上一眼,叹息一声道:“把魏老夫人送你的东西收起来吧,你还年轻,这两样首饰不适合你,先收起来,等以后岁数到了再拿出来用。” 她伸手拉过黎宝璐的小手,放在掌中轻拍道:“祖母知道你们受苦了,我那儿还有些年轻时候带的首饰,一会儿我叫人收拾出来给你送去。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我们女人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让自家的男人有面子,不叫人看不起。” 顾老夫人眼神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见她羞涩的低着头,圆圆的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皮肤细腻光滑,犹如剥了蛋壳的鸡蛋一样白嫩,这样的姿容放在京城也排得上中上,顾老夫人眼睛毒辣,她看得出,等到这个女孩长大,她的姿容在京城中即便不是前几名,也属上等。 但站在顾景云面前却差了些。 顾景云长得太漂亮了,虽然顾老夫人只看了他一眼,但他的容貌却已经记在心里。 顾景云长得像他娘,当年秦文茵京城第一才女的声名远播,却少有人知道她姿容一点也不输她的才华。 那样的容貌放在女子身上都那样出色,何况在男子身上? 顾老夫人看着黎宝璐眼神更加温柔,拉着她的手柔声问道:“好孩子,你告诉祖母,景云在琼州过得好不好?” 说到这儿她眼角微湿,“我知道他母亲怨我们顾家,这也是该的,自从知道她怀孕后我一直想要联系她,给她寄去不少金银,只可惜你婆母太过硬气,东西都给退回来了。景云这孩子我早就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能在临死前见到他,我这生也无怨无悔了。” 黎宝璐微微抬头,见顾老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中轻叹,若不是早早做足功课,她即便不被这位老夫人感动,对她的恶感也一定会减少很多。 想到这里,黎宝璐反握住顾老夫人的手,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低声道:“老夫人,景云哥哥这次回来便是看您和侯爷的……” 她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虽然她觉得自己的眼神已经很真诚了,但在这样的老狐狸面前还是谨慎一些好。 顾老夫人激动的一把抓住黎宝璐的手,“你说真的?” 黎宝璐微微抬头,认真的点头,“是真的。” “他,他不恨我们?”顾老夫人一顿,似乎觉得这问话不妥,斟酌片刻改而问道:“孩子,你什么时候嫁给景云的?你知道他母亲是怎么说我们顾家的吗?” 黎宝璐面露迷茫,“我一直是景云哥哥的媳妇呀,婆婆身体不好,很少跟我们说话,我们是舅舅舅母养大的。” “养大?”顾老夫人轻声呢喃,脑海中闪过灵光,不可置信的看着黎宝璐道:“你,你是秦家给景云养的童养媳?” 黎宝璐连连点头,展颜笑道:“是呀,我是童养媳,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景云哥哥的媳妇了。” 难怪,难怪年纪这么小就成亲了。 顾老夫人见她傻乎乎,毫无心机的样子,心里却不敢松懈。 既是秦信芳和何子佩亲自培养的,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刚才我听下人汇报说景云已考中了举人?” 这些都不是秘密,黎宝璐全都据实回答,“是呀,景云哥哥可厉害了,是今科的解元呢。” “的确厉害,他老子读书就厉害,他弟弟读书也很有天分,这一点上他们兄弟倒是像足了他们父亲,”顾老夫人欣慰的道:“也好,明年让他们兄弟一起参加会试,说不定能造就一门三进士的佳话呢。” 顾老夫人就这样又夸又伤的柔声询问顾景云的事,等到嘉荣堂时她已经将顾景云从小到大的事打探了一遍。 当然,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顾老夫人才在大门口时虽一脸严肃,但回到嘉荣堂却很可亲,拉着顾景云看了又看,最后道:“既然已经进京,那就该早点上门来才对,我让你母亲给你们收拾出一个院子来,你们就先住下,尔后我让你爹给你请个先生来家教你,趁着还未会试多学些。” 又看着黎宝璐笑道:“你媳妇就放心交给我,我替你照顾她。” 顾景云含笑道:“多谢祖母,昨日我叫人上门来递拜帖,见府上没动静便跟同年在外租了个小院子,府上虽好,但出入还是我那小院子方便,所以我想暂时先住那里。” “家里怎么就不方便了?”顾老夫人急切的拉着他的手道:“我们祖孙俩十多年没见面,我没别的奢望,只想****能够看到你。” 顾景云脸色更加柔和,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道:“祖母放心,我并未说不住府上,只是也不好丢我同年一人在小院里,毕竟人生地不熟的,我想先回去住两天,也给家中的兄弟姐妹们准备些礼物,到时再住回来。而且三夫人收拾院子也需要时间吧?” 顾老夫人见他脸上带笑,态度却坚决,便微微一叹,同意了。 “老三媳妇,这两天你将梧桐苑收拾出来给他们小两口,缺什么东西便去找你大嫂,”见方氏脸色苍白,魂不守舍,顾老夫人不由皱眉,加重了语气道:“老三媳妇!” 扶着方氏的丫头秋月急得脸色发白,不由用力捏了捏方氏的手。 方氏木木呆呆的看向秋月,一点也没反应过来。 顾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扫了一眼含笑站在一旁的顾景云,沉声道:“我看老三媳妇是身体不适,既如此,这段时间你便先在屋里养病吧。” 方氏这才回神,听到这句吩咐脸色更白,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有些惊惶怨恨的看向顾景云,心中充满了惶恐不安。 她的马车在第三辆,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前面为何喧哗,但朱廷骑马过去的动静太大,他的嘲讽声也不小,所以相距不短的距离她也能听到,自然,她也听到了顾景云的话。 从顾景云说出他是“三房嫡长子”时她便有些慌张。 她与顾怀瑾的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当年发生的事太多,太子险些被废,秦阁老谋反被流放,朝中的官员辞官的辞官,被贬的被贬,闹哄哄的直过了两三年才好,因此他们的事虽被人传过一阵,却很快被压下。 当年她可以无所畏惧,可以面对一切流言蜚语的嫁给顾怀瑾,但现在她却绝不容许此事再被提起,因为她有儿子了呀! 乐康聪明绝顶,小小年纪已经是举人,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她绝不容许有人害他。 但,但顾景云来了。 他的存在便是在时刻提醒世人她和顾怀瑾的关系不正当,提醒乐康出生的时辰不对。 方氏安逸了十多年,突逢此难,只觉得眼前发黑,连下马车都是丫鬟架着下的,她的手紧紧地抓住秋月的手臂,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抬起头祈求的看向顾老夫人,艰难的屈膝行礼道:“母亲,我的身体并不严重,还是让我去收拾院子吧。” 她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的看向顾景云道:“十多年没见过这个孩子,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顾老夫人面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收拾,只是你也该多注意些身体。” “是。”方氏点头。 顾老夫人看了一下时辰,吩咐下人道:“衙门快下衙了,快去把侯爷和三老爷叫回来,今儿我们府上有大喜事,可要好好的庆祝庆祝。” 又回头对顾景云笑道:“我也不知你爱吃什么,一会儿让你媳妇和魏嬷嬷说说,中午多做些你爱吃的东西。” 顾景云的嘴特甜,“祖母爱吃什么我便爱吃什么。” 顾老夫人高兴的直点头,“好,好!” 祖孙俩开始亲亲热热的说起话来。 唐氏和姜氏面面相觑,她们还以为会有一场大战发生呢,毕竟顾景云的存在就是顾家的丑闻,可老夫人怎么好像很欢喜似的? 俩人心中虽忐忑,虽不悦,却不敢多嘴,虚坐在椅子上强颜欢笑。 当年秦文茵被休她们可没少在其中出主意,这心一直虚着呢。 “祖母,母亲,我们家出什么事了?”一个少年急急地跑进来,一眼便看到方氏脸色苍白,扶着丫鬟摇摇欲坠,立即心疼的上前扶住她道:“母亲你怎么了?” 方氏没想到顾乐康会这时候回来,吓了一跳,连忙推着他往外走,“没,没什么,就是头有些晕,你就这么急急地跑进来,衣服也没换,脸也没洗,成何体统?快去换衣服洗漱。” 顾景云眼中的笑意加深,看来不用留下吃午饭了,至此,他为今天布的棋子总算都到位了。 他开口打断方氏,“这位就是我那惊才绝艳,小小年纪便高中举人的弟弟?” 顾乐康循声看过来,待看到顾景云时便脸色一变,一把将方氏拉到身后,目中复杂又厌恶的看向他,“你脸皮怎么这么厚,竟然真的找到我家来了。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乐康!”顾老夫人喝止他,目光生寒的看向顾景云,“景云,你见过乐康?” 第166章 顾景云意味深长的看向顾乐康,微微歪着头问:“弟弟,为兄见过你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顾乐康咬牙,“没有,我们没见过面!” 顾老夫人根本不信,看乐康的反应,他们显然见过面,顾景云想干什么? 还未等她想明白,顾景云已经对顾乐康展露出一个笑容,看着他的眼中透出寒光来,“我对弟弟早有耳闻,可弟弟只怕还不认识我吧。我母亲出自汝宁秦氏,只可惜他们早年分开,我这个嫡长子一直长在外面,这还是第一次回顾家,弟弟对府里熟,回头可要带带为兄呀。” 顾乐康愕然,嫡长子?不是私生子? 这怎么可能,他才是父亲的嫡长子呀! 顾乐康愣愣的扭头看向母亲,“母亲,他,他是嫡长子,那,那我是什么?” 方氏低下头不语。 顾老夫人闻言有些心疼,但顾景云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只能硬着心肠板着脸道:“你自然是嫡次子,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乐康茫然的抬头看向顾景云,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对方嘴角明明带着笑容,但眼中却冰寒一片。顾景云当初在重阳会上与他说的话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他只比他小一个月零五天! 黎宝璐看了看顾景云,又看看冷眼看着顾景云的顾府一众人,心中怒火升腾,便从顾景云身后探出头来对顾乐康笑道:“夫君因未满八月便早产,因此身体很弱,叔叔若要带夫君出去,那可不许他喝酒,免得坏了身体。” 顾乐康如坠冰窟,他向来聪明,自然听明白了。 顾景云只比他大一个月零五天,而顾景云还是未足八月早产,那他呢? 顾乐康回头看面色苍白的母亲,看低头垂眸的大伯母和二伯母,再看面色沉静的祖母,而一屋子的丫鬟仆妇皆注视他,他就像个夺人东西的强盗一般无知且蛮横的指责主人抢夺了他这个强盗的东西。 顾乐康一下甩开方氏的手,叫道:“我呢?我是妾生子还是奸生子?这家里还有什么是我该知道却不知道的?” 方氏脸色大变,忍不住甩了他一巴掌,叫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置我于何地?” 顾乐康眼中满是血丝,吼道:“你当我是傻子?他八月早产,我比他还小一个月,就算他母亲一被休顾方两家立即联姻,问名,纳彩,定期,下聘,一整套走下来总要一个月,母亲,你告诉我,六个月早产的孩子怎么活下来,还能像我一样活得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 方氏心中大恸,捂着胸口几乎倒在地上,她想过许多人质问她,秦文茵,顾景云,或是整个京城的百姓,她虽恐惧,却可以假装自己有理一般挺直腰背。 她唯独没想到第一个如此质问她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当年让她甜到如同饮蜜的儿子。 她之前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心痛。 方氏看着眼前狂躁的少年,只觉得非常的陌生,即便她是婚前有孕,即便天下人都能唾骂她,顾乐康也不行,他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他凭什么质问她? 方氏这么想,微微弯下的腰就不由挺直,但喉间的腥甜没压下,反而更重,她一个没忍住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血直接喷到顾乐康的身上,顾乐康吓了一跳,心中的狂躁变成了无措,他扶住方氏,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屋里的仆妇见方氏吐血昏迷,立即一拥上前,满脸严肃的顾老夫人也“嚯”的站起来,沉声道:“将人抬到榻上,快去请大夫!” 屋里一时忙乱起来,进进出出的丫鬟仆妇将顾景云和黎宝璐挤到了角落里。 顾景云便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大家为方氏忙碌,垂眸看了一眼地上暗红的血迹微微失望。 竟然吐出来了,要是能憋着该多好呀。 先来的是顾家的常驻大夫,他把脉后安慰众人,“三夫人乃气急攻心,不过她将胸中淤血呕出,虽伤了元气,于长远上来说却是好事。” 大夫下药,又给三夫人扎针让她苏醒,这才退下。 顾乐康正跪在榻角愣愣的看着榻上的母亲,方氏扭过去不理他,眼角默默地滑下泪水。 顾老夫人面沉如水,扭头看向顾景云所站的位置,却见人已不在,不由微微蹙眉,“景云呢?” 一个丫头战战兢兢的上前道:“景云少爷说府上忙,他便不叨扰,拉着少奶奶便走了。” 顾老夫人的脸彻底沉了下来,“还不快去拦人,一定不能让他出府!” 然而晚了,顾景云在大夫进来把脉时便拉着黎宝璐走了,屋里没人在意他们,他也随便找了个小丫头传话便走了。 等到大夫把方氏扎醒,他刚好与黎宝璐走到大门口。 忠勇侯府的大门一般是不开的,个别主子出门一向走的是侧门,除了喜丧之事外,便只有接圣旨,接待贵客,或是绝大部分主子出门及侯府的当家人要求要开大门时才会开。 比如今天早上,唐氏等人是从侧门出去的,而顾老夫人当时为了震慑众人便大开中门,自己从中门而出。 看守大门的家丁纷纷起身,面面相觑的看着顾景云夫妇,他们现在都知道俩人的身份了,年纪大些的甚至能从顾景云的脸上看出秦文茵的影子。 所以,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景云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冲家丁们招手,“快开门。” 有个家丁鼓足勇气道:“公子,这中门一般是不开的,不如您从侧门出去?侧门离这儿也不远,拐个弯就到了。”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要不开,我就只好叫别人动手了。” 家丁抿嘴不语,直接站在中门前不动弹。 这门是随便能开的吗? 府上除了侯爷和老夫人,便是世子出入都不敢走中门的,顾景云虽是三房嫡长子,那也是刚回来的,顾家认不认还两说呢。 他心中正拨着算盘,顾景云直接扭头对黎宝璐道:“去开门。” 一直郁闷的黎宝璐立即高兴了,从他身后走上去一步步逼退家丁。 家丁脸色涨红,他不敢拉黎宝璐,更不敢碰到她,只能憋红了脸道:“少奶奶,这门可不是乱开的,回头老夫人怪罪下来即便是景云少爷也吃不了兜着走。” 黎宝璐将人逼到门口处,对他展颜一笑道:“你别吓我们,祖母对我和夫君可好了,她之前可是说过,忠勇侯府的大门会一直为我们而开。” 家丁:那是欢迎你们随时回来的意思,不是让您出入走大门呀! 黎宝璐已经越过他拔出门插,丢在地上便拉开沉重的大门,门外候着的小厮/家丁/护卫/丫头/婆子纷纷扭头过来,双眼放光的注视着顾家的大门。 顾景云和黎宝璐想写而出,四周埋伏的人眼里立时冒出绿光的注视着他们的身后,却见他们是自己走出来的,后面只有顾府看门的家丁,竟是连一个相送的人都没有。 大家瞬时激动起来,差点忍不住“嗷”的大叫一声,众人目光炯炯的看向顾景云和黎宝璐的后面,见顾府家丁们拿着一根木棍目光凶恶的盯着顾景云夫妇的背影,自以为了然,见顾景云黎宝璐坐上马车离开后便纷纷回去和各自的主子汇报。 只是没想到黎宝璐真能一人拔掉门插的家丁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夫妻俩相携离开,其中一个家丁觉得大门的门插不能这么丢在地上便捡起来,看着顾景云黎宝璐消失的背影有些忧愁,他们这么放人离开,还不知府里的主子们要怎么罚他们呢。 家丁们绝对想不到他们只是目送顾景云黎宝璐离开就让外面的探子有了这么多的误会。 黎宝璐坐上马车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顾景云含笑看向她,握住她的手道:“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 “担心我的安危,担心你会困于内宅,”顾景云伸手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捻到耳后,笑道:“而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二,我都能给你保证。” 黎宝璐眼中露出些许忧虑,“你拿什么保证?我们于顾家天然劣势,不仅因为我们的权势差别太大,还因为他们占了长辈的便利,一句规矩,一句孝道就能让你处于劣势。” “白与舅舅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出去可别说我们是同窗,”顾景云捏着她的手道:“首先我的权势并不弱于顾府,其次,规矩这种人定的东西很是缥缈,各人所认的规矩也各有不同。” “朝廷定下的规矩便是律法,是为了维持社稷的同时保证既得利益者的权益,而世俗中的规矩便是道德,是为了保护这世上大部分人的利益。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我触犯道德,让舆论于我不利,”顾景云一笑,“先不说我并不在意这些,即便我猖狂桀骜到弑父杀弟我也有办法让舆论站在我这一边,让我所做的事符合世俗所认可的道德。” 看着自信到快要飞起来的顾景云,黎宝璐忍不住抱住他的腰,仰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以顾景云的秉性,他应该是和她一样快意恩仇才对,她还以为他回到顾府的第一件事便是针尖对麦芒一样打击针对顾府中人。 以他的口舌,想要气死他们都是可行的。 她没料到他会与他们虚与委蛇,上演祖母慈爱,孙子孝顺的戏码。 顾景云低头看她清澈漂亮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因为我们以后也会有孩子,妞妞也会回到京城生活,我希望他们幸福快乐,其中便包括旁人的眼光。我不想他们以后出门遭人指点,说他们的父亲,表兄是个心狠手辣的不孝之人。” 顾景云嘴角含笑道:“我要他们说他们的父亲,表兄是个文采斐然,才德双绝的大儒。这样的我怎么会不孝呢?怎么会为了自身不公的待遇便去倾覆父族?即便有一天顾府灭在我手上,那也是有不得已之苦衷,万般无奈之下的大义灭亲。” 黎宝璐目瞪口呆。 第167章 假象 大管事懊恼的跪在地上汇报:“老夫人,景云少爷已经走了,小的没拦住。”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是,是从大门出去的。” 顾老夫人脸色沉郁,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半响才道:“知道了,下去吧。” 大管事弓着腰退下,屋里一下只剩下唐氏和姜氏,隔间榻上躺着方氏,地上跪着顾乐康,下人们看情势不对,早就悄悄退下了。 屋里没了外人,顾老夫人也不再顾忌,快步绕过屏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顾乐康,“乐康,你告诉祖母,你是不是见过顾景云?” “没有。”顾乐康低垂着头,毫无生气的道:“我没见过他。” “你撒谎,”顾老夫人眼中含着怒火,怒道:“你若没见过他,何以见他的第一面便说那样的话?而且一点也不惊诧!” 见顾乐康低垂着头跪在地上不语,她便蹲下,放松了语气叹道:“孩子,你还没看明白吗,你娘会呕血全因他,他对我们整个顾家都抱有敌意,你得告诉祖母你知道的所有事,祖母才能更好的应对。” 顾乐康迷茫的抬头看她,“可刚才我进来时您和他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他也是您的孙子……” 顾景云曾与他说过,“这世上充满了欺骗,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身体感受到的都有可能是假的,你要用心去看,到时你会发现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很有趣的地方,这里充满了算计和欺骗,哪怕是你的至亲,有可能还比不上一个陌生人。” 眼前的祖母让他陌生不已,祖母在他眼里一直是慈爱睿智的长者,他冲进门时见祖母与顾景云相谈甚欢,心中虽气愤,却并不觉得不对,因为不论顾景云是私生子还是嫡长子,他都是祖母的孙子,祖母那样的表现才是对的。 但现在祖母亲自告诉他,他刚才看到的都是假的,她对顾景云的慈爱,友好全是假的! 德高望重的老师是假的,惊才绝艳,才德双馨的父亲是假的,端庄持重的母亲也是假的,就连祖母都是假的了,那他身边还有什么是真的? 顾老夫人正要与他分析其中厉害,就见他眼露迷茫,脊背一下垮下,好像不堪重负一样跪倒在那里,她心一沉,便不再逼问他。 是她没想到,没想到顾景云对顾乐康会有那么大的刺激。 她起身看了一眼闭目在榻上养病的方氏,目中一冷,淡淡的道:“老三媳妇既然身体不好那便回去修养,梧桐苑让老大媳妇帮忙收拾就行。” “母亲,”方氏忙睁开眼睛,半起身解释道:“媳妇身体并无大碍……” “行了,你还是把胸口疼的毛病养好再说吧。” 方氏脸色一白,知道顾老夫人是生气了,不敢再争取。 顾老夫人甩袖离开,等顾侯爷和顾怀瑾兄弟三个被家丁找回来时,整个顾府都安静下来了。 但底下的汹涌一点也不少。 三爷竟然不是三老爷的嫡长子,还可能是奸生子,下人中间差点闹爆,眉眼一扬一落都是八卦。 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说,却可以背地里悄悄的打暗语,十几年前便在顾家当差的下人虽受欢迎,因为他们知道的更多,比如三老爷的原配秦氏。 顾侯爷进门后虎目一扫,冷声道:“顾景云在哪儿?” “走了,”坐在上首的顾老夫人疲惫的道:“趁老三媳妇吐血晕倒,我们忙乱时走了,还是自个从大门出去的,明日还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呢。” 顾侯爷脸色有些难看,而顾怀瑾几乎是铁青,他紧握了拳头道:“听下人言,他是在门外拦了府里的马车,还让平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人看了个正着?” 顾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对这个儿子的失望再也掩饰不住,她不理他,直接扭头与顾侯爷道:“那孩子被秦家教得很好,温和知礼,通情孝顺,便是我也找不出一丝不妥之处。” 顾侯爷面无表情的道:“秦信芳是秦闻天的儿子,教书育人上自然不会差,何况他之前还是内阁阁老。” “是啊,”顾老夫人叹气道:“可顾景云才十四岁就有这样的心机城府,到底让人心惊。那孩子表现得越好,我心越难安。秦顾两家已成仇敌,是断不可能和解的,但他回来却不见一丝怨忿,侯爷,是断是和,您得尽快拿个主意。” 顾侯爷沉默。 顾家的名声已经很坏了,但他要真与顾景云断开血缘亲情,他保证,顾家的名声一定会低到最低点,他有五个孙子,三个孙女,未来还可能有更多。 孙女嫁人,孙儿出仕娶妻都要名声,他可以预见,他要真那么做,几个孩子只怕都找不到合适的好亲事了,而且,男孩们出仕也会受影响。。 可要说和,他未见过顾景云,但只听老妻说他便知道那孩子对他们满怀怨恨,这怨恨只怕很难消除。 毕竟作为父族,他们从未照顾过他,更未问过他一句,而且秦信芳的能力也让他不能把顾景云当一般仇视家人的孩子看。 这样的孩子,怎么才能争取过来? 顾侯爷犹豫不决,便扭头问老妻,“你觉得呢?” 顾老夫人便叹气道:“先和吧,至少大面上不能错,几个孩子以后还要结亲呢,我争取一番,他纵是铁打的心,我也尽力让他软一块心房,何况他那小妻子并没有他那么精明,可作为一个突破口。以后再酌情改变,若他能行差踏错,让我们找到断绝的借口自然好,若不能,那就尽力打压他,不要让他有出头之路。” “秦信芳毕竟还在流放,鞭长莫及,即便他有门生故旧在京城,对顾景云的照顾也很有限。何况秦家的那些故旧都不喜我们顾家,若看到我们与顾景云相亲相爱,他们未必还愿意帮助景云。”顾老夫人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情势与我们不利,但于他也没多少利处,别的不说,我们是他长辈,这便是他天然的劣势。” “那你怎么还让他离开,该留下他才是。” “今天这出定国公府和平国公府的人都看在眼里,我强留下他,他若闹起来于顾家不好,何况当时我还未拿定主意,所以就答应了让他出去住两天。”顾老夫人看向一旁低头站的顾怀瑾,道:“明日你亲自去接他们回来,那毕竟是你儿子,把面上的功夫做得漂亮些。” “娘,”顾怀瑾不甘愿的叫了一声,只听说过儿子接老子的,还没听说过老子去迎接儿子的。 顾老夫人脸上薄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扶手道:“不用做此情状,我们现在如此被动皆是因你而起,没让你去跪列祖列宗已是对你的宽容了。” 顾怀瑾一呆,显然没想到母亲会发作他。 顾老夫人整日来的怒火被引爆,屋里又只有丈夫和三个儿子,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枉你自诩聪明绝顶,内里却是个蠢货,从知道秦文茵产子后我便叫你去把孩子接回来养在自个身边,到时候是生是死,是聪明还是蠢笨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偏你优柔寡断,找尽借口就是不愿意去接人,这也就算了,反正秦信芳犯的是谋反的大罪,除非太子登基,不然谁也救不了他,只要看住了琼州让他们没有出头之路就行。” “你呢?当初你是如何应我的?”顾老夫人怒不可遏,“我将琼州的一应事务全部交予你,结果你儿子都高中解元了你还一无所知!蠢货,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蠢东西,将顾景云压在琼州,他就算不被我们搓圆捏扁也出不了头,可他现在回了京城!京城有多少势力,你一个忠勇侯府算得上什么?更何况秦家的故旧大多在京,你忘了你这么多年为何寸步未进?” 顾怀瑾脸色苍白,这是他第二次被母亲这样指着鼻子骂,第一次是在母亲知道他休了秦文茵后。 顾老夫人气得眼睛泛泪,拉住顾侯爷的衣袖哭道:“侯爷,是妾身对不起你,竟给你生了这样的蠢货!” 顾侯爷叹息一声,拍了拍老妻的手。 顾家三兄弟面色涨红的低下头去。 顾老夫人哭了一会儿抹干眼泪便对三个儿子强势的道:“把顾景云接回来后你们要对他好,怎么好怎么来,告诉你们的媳妇儿子,谁要是敢欺负他,我第一个不依。” 顾老夫人冷笑,“他们不是要看我们顾家的笑话吗,我偏让他们看看我顾家是如何的父慈子孝,一家和睦!顾景云若是配合还好,要是不配合,一顶不孝的帽子盖下去,说得多了,今后谁对谁错谁又还会知道?” 顾家三兄弟忙低头应下,“是。” 顾老夫人便挥手让他们退下,实在是不想看到他们。 明明她和顾侯爷都不蠢,也一直很注意三个孩子的教育,怎么就养成了这样的蠢货? 顾侯爷喝了一口茶,见妻子渐渐平静下来,便道:“等把人接回来我看一看他,你也别心急,他才十四岁,性子还没彻底长成呢,说不定能掰过来。” “很难,”顾老夫人疲惫的道:“那孩子一看便是心志坚定之人,我们顾家对他从未有过照顾,他又从小在秦家长大……” 第168章 面圣 顾景云没回小院,而是转道去了太子府,将一封拜帖和一封折子交给了太子府管事,转身施施然带着黎宝璐回家了。 俩人下午便在家里写写画画,一天便这么过去了。但京城上层中已经因为顾景云的出现闹翻了天。 长公主宴席,京中三品官以上的家眷,勋贵,世家和皇室中人都参加了。 本来,忠勇侯府和定国公府不来也没什么,除了与他们交情颇深的人家疑惑外,其他人家都没发现。 但平国公府姗姗来迟,大家都入宴时才中途赶到,就不由大家不侧目了。 平国公府的人不免解释一番他们来晚的原因,于是,长公主的宴席还未结束,来参加宴席的人就都知道秦文茵的儿子,秦信芳的外甥顾景云回京了。 不说别人,便是长公主都惊得从座位上蹦起来了。 这实在是一个大家交流信息,互通有无的好地方。 所有人都开始看起顾家和方家的笑话来,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顾家休妻事件再次被人剥开呈现在人前。 本来还有些官眷懵懂不明,不知道这顾景云是何许人也,但一场宴席过后也都知道了。 而宴席还没结束,大家又得到了事件的最新进展,顾景云和他的小媳妇被顾家人拿着棍棒赶出来了。 这下连唐姜两家都坐不住了,亲家怎么这么糊涂,如此落人话柄,以后孩子们还要不要结亲了? 而方家更是直接提前离席,没办法,大家都非常热情的拉着她们问她们家的姑奶奶是不是身体特好,早产六个月都能把孩子养得健健康康的。 就连宫中还在生病的皇帝都知道了,太子在回家处理事务再进宫侍疾时就带来了一封折子,跪地道:“父皇,这是顾景云交到门房上转托儿臣交给您的折子。” 皇帝接过,却并没有打开看,只是意味不明的道:“好狂妄的后生,直接就把折子丢给门房,他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会替他转交?” 敢让太子转交折子的人很少,敢一声招呼不打就把折子扔下让太子转交的人更少了。 皇帝这是怀疑他与秦信芳关系紧密。 太子并没有解释,只是笑言道:“儿臣听说他小小年纪已是广东解元,比之秦先生也不差什么,狂妄一些也并不尽是坏事。” 皇帝冷哼一声,打开折子,上面不过写些请安的话,他不由皱眉,顾景云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他哪来那么大脸想面圣请安? 莫非是秦信芳有话让他转达? 皇帝扫了一眼殿中为他调羹端汤的儿子,心内思虑起来,便合上折子道:“明日让他进宫一趟吧,朕也想见见这位少年天才。” 太子应下,“是儿臣派人通知他,还是父皇直接宣旨呢?” “让内侍走一趟就行,”皇帝不在意的道:“就在御书房里见吧。” 一旁伺候的内侍躬身应下,悄悄的退下去给顾景云宣旨。 黎宝璐担心不已,“皇帝还真见你啊,我又不能跟你进宫,万一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就算有人欺负我,你难道还能在皇宫里替我揍人不成?”顾景云笑道:“你放心,真到不得不靠武力解决的那一步,有你没你都差不多。” 黎宝璐嘟嘴,“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用啊。” “那是在皇宫内,即便是师父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的,何况你还带着一个我?所以我说有你没你都一样。”顾景云捏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种境地的,不仅为了你,也为了舅舅他们。” 黎宝璐点头,其实她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办法,因为她进不去皇宫呀。 “明天顾家可能来人,若来的是管事或方氏等人,你不必见他们,直接让顺心出去把人打发掉,若来的是顾怀瑾,那你就出去见见他,不管他要你做什么,你一律推到我身上,说自己不能做主,若是问起我在琼州的生活,你怎么可怜怎么说。”顾景云一笑,“我是不稀罕他的同情,然而此时却需要他的同情去做一些事。我这个父亲,说绝情却也多情,最致命的弱点便是优柔寡断,这一生除了那满腹才华外也没别的本事了。” 黎宝璐已经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套灰白色的棉麻儒衫,这是去年他们护送李安进京时她临时买来伪装的,不过最后没用上,一直放在箱底,这下倒是用上了。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道:“太过了,今儿你还一身绫罗的站在顾府大门前呢。” “那就实话实说,说那些衣服都是太孙送的,这次我们为了凑足来京城的路费还卖画了呢。” 顾景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出钱帮我们买下这栋小院,又给我们安排了个门房看家,行动虽隐秘,可以骗过他人,却很难瞒过皇帝的眼睛。” 以前皇帝不知道他这号人物在,自然不会查他,但现在他突然蹦出来,还和秦信芳关系密切,皇帝不可能不查。 一查便不难查到他的行迹。 顾景云欣慰的看宝璐,“幸亏有你提醒,看来明日见皇帝我还该更坦诚才行啊。” 第二天顾景云便一身棉麻儒衫跟着内侍进宫,这让内侍忍不住侧目看他。 谁进宫不是把最好的衣服穿上? 这位倒好,穿了一身棉麻衣服进宫。 布料之中,以葛布最廉价,然后是麻布,棉布,而棉麻是麻与棉掺在一起织就,布料高于麻,却低于棉,穿着依然不贴身,一般是没钱的穷书生们的最爱。 皇帝不像内侍认识这些布料,但他低头打量顾景云时也看得出他身上的衣服不怎么样。 皇帝目光深沉,看着顾景云脊背挺直,微微垂着头跪在那里,像极了当年高中状元后进宫谢恩的秦信芳,本来准备好的质问和讥诮就说不出口来了。 他沉默半响才幽幽一叹道:“你和你舅舅很像,这次上折见朕有何事?” 意思是事儿不大,我能答应你的便答应了。 顾景云想,我要你放了我舅舅一家你能愿意吗? 顾景云头微低,朗声道:“微臣就想与陛下请安,祝您福寿安康。” 皇帝皱眉,“你大费周章的通过太子递折子进宫只为了跟朕请安?” 顾景云一愣,微微抬头道:“回皇上,也不算大费周章,只是给太子府送封信和递道折子而已。” 皇帝眉头更紧,显然很不悦。 “皇上,微臣常听舅舅说起京城的人事,其中让他慨叹最多的一句便是不知陛下的心绞痛这些年可有好些。臣毕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为舅舅平反,次一等的愿望便是尽己所能完成舅舅遗憾未能完成之事。给陛下请安,祝愿陛下福寿安康,微臣所能想到的最快方法便是通过太子殿下给您送请安折子。陛下安好,臣再寄家书时便能告诉舅舅,令他不用再如此担忧心切。” 顾景云的坦诚让皇帝微愣,半响才幽幽的问道:“那要是太子不替你递这道折子呢?” 顾景云一笑,“那也不过再多等几个月,待到殿试时总能见到陛下。” “你倒是自信,怎么就确定自己能考中?” 顾景云脸一肃,认真的道:“陛下,若是我落榜,那只能说明会试有舞弊。” 皇帝气笑了,“你比你舅舅还要狂妄。” 顾景云认真的反驳,“陛下,这不是狂妄,是了解自己。” 皇帝:“……” 看着满脸严肃的少年,皇帝的心情奇迹般的好了些,他板着脸冷声吓唬他,“当着朕的面说要为你舅舅平分,这也不是狂妄吗?” “当然不是,”顾景云抬起头来,双目认真的看着皇帝道:“陛下,我知道我舅舅是冤枉的,终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皇帝眉眼都没动一下,这样狂妄自大的少年他见过不少,心中一点波澜都没起,“听说你昨日被顾府赶出来了?自身都难保,你还怎么给你舅舅平反?” “皇上,那是流言,并不可信,我想今日顾府就会派人去接我。” “那你要回去吗?” “当然,”顾景云理所当然的道:“忠勇侯府虽已大不如前,但也有些人脉势力,于我大有好处。” 皇帝惊奇起来,“你愿意回顾家是为了他们的人脉势力?” “当然,”顾景云好奇的抬头看皇帝,“不然陛下以为我是为什么回去?” “认祖归宗,或者为了报复顾家。” 舅舅说的果然不错,皇帝的心眼很小,而且很记仇。 顾景云否认自己也那么记仇,满脸严肃的道:“陛下,臣自认心胸宽广,若是为了十五年前的事,我不会报复顾家,当然,我是母亲辛苦怀胎十月生下,又是舅舅亲自教养长大,若要认祖归宗,那也应该是认秦家的。” “你祖父听到这句话该气死了。” “我祖父心怀宽广,不会气死的。” 看着满脸严肃的少年,皇帝心中一动,挥退左右,等殿上只剩下俩人时便问,“你说你常听你舅舅提起京城的人事,那你可曾听你舅舅评价过朕?” 顾景云沉默。 皇帝不由绷直脊背,身子微微前倾道:“说话,不准撒谎。” 第169章 博弈 “皇上须得承诺听过就算,不能降罪与我,也不能秋后算账。” 皇帝眯眼,缓缓点头道:“好,朕应你,” 顾景云垂下眼眸想了想道:“舅舅并未评价过您,但时与微臣说起与陛下的各种事,以备臣进宫面圣后有应对之法。” 皇帝点头表示理解,他教导太子时也会跟他说某臣如何如何,举例后下断言,让太子以后或重用,或戒慎对方。 这个教导方法还是太傅,即秦信芳他祖父教导他时用的,作为他的孙子,秦信芳这么教育孩子,皇帝表示一点也不新奇。 秦信芳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不敢在孩子面前断言他,这点让皇帝微微受用,他便兴致勃勃的看着顾景云,想听听他通过这些例子是怎么看他的。 “陛下,臣并未见过陛下,却听过不少陛下做过的事,除了舅舅,还能从邸报,百姓的议论中窥见一二。在臣的认知里,陛下勉强算得上一位仁君。” 皇帝皱眉,“勉强?” “是,”顾景云严肃的道:“您对臣民宽容,自登基以来除了在我舅舅肃清吏治时杀过几个大臣外,几乎不曾主动杀臣,因此勉强算得上一个‘仁’字。” “而之所以勉强,是因陛下只宽臣之心,却忘了民之苦。您固然宽容了,但对天下百姓而言,这近乎纵容。纵容官吏施展抱负,建功立业,同样是纵容官吏贪污枉法,欺压百姓。”顾景云道:“人有很多欲望,想要名留青史的,说不定能自持自身,但更多的人追求的是荣华富贵,因此本朝中贪官多,清官少。吏治败坏,即便皇帝再宽容,也有了瑕疵。” 皇帝本来还有些气恼,现在却只剩下沉思了。 “陛下是性情中人,且念旧情,”顾景云继续评价道:“我幼时玩过的东西不愿意扔掉,便把它们收在一处,舅舅便笑言这个坏习惯他曾在陛下身上看到过,而陛下在我舅舅自首说造反时却依然只是判他流放,而不是把他砍了,由此也可见陛下极念旧情。” 只是可惜性格太恶劣,爱欲令其生,恨欲令其死,偏激得不得了,不然太子也不至于一败再败。 顾景云估摸了一下,觉得他优缺点都说了,再说下去他就要扯不出优点来了,便做沉思状,“陛下可答应过臣不怪罪臣的。” 皇帝心里舒坦了不少,闻言瞥了他一眼道:“朕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应了你便是应了你,不会食言的。” 见顾景云还跪在地上,便挥着袖子道:“起来吧,听说你是早产,身子一直不好?” 顾景云起身,“是,臣未足八月便早产。” 皇帝叹息,“听说琼州缺医少药,你能长大也算上天怜悯。” “回皇上,臣能活过来并不是上天怜悯,而是得益于前御医黎博,他也被流放琼州,臣母难产时便是他与贵夫人帮忙接生,后又帮我调养身体,不然陛下说不定就要失一良才。” “你倒是敢说,也忒的狂妄了,”皇帝笑骂他一句,想了想道:“黎博?这个名字有点熟。” “他曾是太医院左院使,是因误诊赵嫔所怀乃妖孽而被流放。” 皇帝笑脸落下,他想起来了,皇宫里只出过一次妖孽事件,便是六皇子出生时,赵嫔生产了三天三夜也没把孩子生下,有人汇报给他,赵嫔所怀的是畸形儿,生下来即为妖孽。 有识之士自然知道畸形儿是因发育畸形而成,但无知之人却把他们视为妖孽,而天下显然无知之人更多,而且这些人动辄将此与命数相连。 普通人家若出畸形儿,那便是一家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上天要惩罚于他们;而若是皇家出现畸形儿,那在百姓眼里跟灭国也差不多了。 因为众太医都那么断言,皇帝便犹豫着是不是不等孩子出生就赐赵嫔一杯毒酒。 是黎博顶住压力坚持为赵嫔接生,孩子生下来后又冒着寒霜把孩子抱到他面前,让他看并不是妖孽。 六皇子便是这么活下来的。 而皇帝也知道了之前的闹剧全是兰贵妃指使的,他生气不已。 皇帝想到这里一顿,不过当时他也只是生气几天,后来不知为何又原谅兰贵妃了。 兰贵妃也答应不会再伤害赵嫔和六皇子,他自然也要退一步,对兰贵妃流放黎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皇帝才被说过御下不严,现在顾景云就又举例打他的脸,不由皱眉,“你倒是念旧情,这是为黎博说情来了?” “回皇上,臣娶的正是黎御医的孙女,我们黎家现今是亲家,若是说情那也不少念旧情,而是念的现情。”顾景云抬起头来,眼睛微红的道:“陛下,黎御医及其长子,长媳早在十年前就出海难死了,如今留在琼州的不过是他的一支血脉,您不能想象琼州有多苦,普通百姓求的是吃饱肚子,而那里的罪民求的是能纳得起赋税。内子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我实在不愿看她家仅剩的一支血脉就此断绝。” 皇帝一愣,沉默半响,他已经忘了黎博了,真要努力的回想,脑海中也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抱着一个襁褓跪在他身前,相比于黎博,反而是他怀里的襁褓更惹人注目。 顾景云已经重新跪下,微微抬着头期盼的看着他。 皇帝就叹息一声,他觉得顾景云总觉得还真对,他就是心软,就是宽容。 “黎博罪名确凿,你要想为他翻案,不如去找赵嫔和六皇子,只要他们出面说清当年的事,误诊的并不是黎博,黎氏那一支后人自然能回来。” 顾景云感激的磕头,“谢陛下隆恩。” 低垂着的眼里闪过寒光,看来皇上现在也不是很在意兰贵妃和四皇子了,不然,这事只一开头就说不下去了,更何况还能得到这个机会。 皇帝自觉处理完了一件事,又拉着顾景云说起闲话来,“你说琼州贫苦,那你舅舅在琼州以何为生?” 顾景云实话实说,“舅舅有一好友姓陈,每年他都会想办法给我们寄一点银子,我们用来交赋税,再自己耕种二三亩地,日常所用便尽够了,多年下来还存下了一些银子,上次赶考和这次赶考全是用的以前积蓄。” “上次?琼州的院试是在广州考的?” “正是。” “所以考完后顺便来京城一逛?” 顾景云抬头看向皇帝,道:“也不算顺便,当时我只知我父族乃是京城的忠勇侯府,舅舅很少与我说起他们,母亲更是闭口不言,我不免好奇,考完院试后便拉着内子上京了。” 皇帝微微点头,这和自己了解的秦信芳倒是相符。 秦信芳乃是君子,君子是不道人是非的,秦文茵虽是女子,但受她兄长的影响,不在儿子面前说前夫的不是也正常。 而小孩子对生父有兴趣,有渴望那就更正常了。 但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他想知道的是顾景云与太孙有没有关系。 时间太短,他只知道这俩人去年是差不多时候进京,而且顾景云当时受伤了,但更多的就暂时查不出了。 真正让皇帝心生怀疑的是他现在住的这栋小院是第三者替顾景云买下的,但那第三者是谁的人,受谁指使皇帝还没查出来。 皇帝正思虑,顾景云已经直接道:“……臣没想到路上会那么危险,幸亏带上了内子,不然陛下只怕又要失一良才了。” 皇帝抽了抽嘴角,“你们遇到了什么危险?” 顾景云便绘声绘色的说起了荒庙遇险,他的口才从来不差,有心之下直接把场面描绘得惊险万分,当然,着重点在于他和黎宝璐,李安不过被他几笔带过,但只是几笔也让皇帝心惊不已,原来他孙子真的差点被他四儿子给杀了。 皇帝紧紧盯着顾景云,问道:“那你可知被你护送进京的人是谁?” “知道,是太孙。” 皇帝冷声道:“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是臣猜的,”顾景云倨傲的道:“他们行事不周,直呼彭自清的名字,我虽远在琼州,但也知道彭育乃彭丹之子,为太孙伴读。” “天下同名同姓的大有人在。” “而同名同姓又同字的少有,又像彭育一样自大骄傲的人更是没有。” “彭自清骄傲?”皇帝好笑道:“他还能有你骄傲不成?” “陛下,臣骄傲是骄傲于自己的才智,而彭育骄傲于他的出身,他的父亲。”顾景云不屑的道:“这天底下巧合的事不是没有,但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就不由得人不深思了,因此臣猜他是太孙。” “所以你就护送他上京了?” 顾景云点头。 皇帝就似笑非笑的问,“你问他要了什么?” “臣要了一个承诺。” 皇帝眸色微冷。 顾景云道:“臣要他在臣考入前三甲时拜臣为师,他也已应允。” 皇帝愕然,“为何要当太孙的老师?” 顾景云当然不会说他要当的是帝师,而是道:“皇上,臣的舅舅是罪臣,臣的父族有相当于没有,且还有可能会阻碍臣,臣进京来只有劣势没有优势,自然要找一个可以唬住人的名头。而即便我高中状元,最多也只是拜翰林六品编修,在三品满地走的京城,六品官都不够人捏一指头的。而臣好为人师,想来想去再没有比做太孙老师更好的办法了。” 皇帝气笑,“你的志向倒小,既然好为人师,怎么不想着给皇帝当老师?” “臣也想过,但陛下是我曾外祖的学生,太子是我舅舅的学生,我再做陛下或太子的老师,我们家的辈分不就乱了?何况我救的是太孙,太孙并不能做陛下和太子的主。”顾景云认真的道:“所以臣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第170章 装傻 顾景云被内侍毕恭毕敬地送出皇宫,和之前尽责且淡漠的态度不同,内侍多了三分谄笑,讨好的把人送出皇宫。 皇帝自清明过后身体便时好时坏,心情自然也一直不好,宫里宫外,就是四皇子都受过好几次训诫。 皇帝宣召顾景云前还正常,不正常的是他们俩人竟然把宫人都遣退自己在殿里说了近两个时辰的话。 内侍发誓,他中途还隐隐听到了皇帝的大笑声,等他受命进去领顾景云出来时发现皇帝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这段时间因为皇帝身体不适,几位皇子争相在陛下面前侍疾,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内侍不仅劳累,还随时可能得罪某位贵人丢命,其中以被皇帝迁怒最为恐怖。 比如上次,四皇子不知和皇帝说了什么,四皇子走后皇帝大怒,直接把药给砸了,一殿的太监宫女全被拉出去打了十大板,过后还得忍着痛不露痕迹的回去上班。 不然一旦表现出不适,后面有的是人顶替他们的职位。 虽然在皇帝跟前伺候很危险,可一旦从这里移出去,那可就是生不如死,宫中谁都能踩上一脚的。 皇帝现在高兴,那他们的安全系数就提高了一些,内侍自然感激讨好顾景云。 如果可以,他愿意多接顾景云进宫几次的。 内侍万分不舍的将顾景云送走,而在御书房里,心情不错的皇帝正叫人拿宣纸来练字。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愿意与他谈心了,顾景云是秦信芳养的,倒与他一样一派坦诚,具有君子之风。 可惜还是太嫩了,什么话都与他说,幸亏他的心眼不是特别小,不然仅凭他说为秦信芳平反一事就能把他给砍了。 而正坐着马车往回走的顾景云正在回想今天他的表现,挑剔其中的漏洞。 在递请安折子时他便有八成的把握皇帝会召见他。 他是个多疑的皇帝,当年的事舅舅虽没有与他详说,但仅凭一些主要事件他也猜出了个大概。 皇帝知道舅舅是冤枉的,或者说,这其实是他们的一项交易,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交易了什么。 时隔十五年,舅舅养大的孩子回京,不仅搅浑了京城的水,还联系了太子,皇帝一定会想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从写请安折子前他就想好了此次进宫务必要达到的目的。 自太子妃小产,隐约牵涉到宫中的兰贵妃时,皇帝的身体就更不好了,且与四皇子的父子关系也日益疏离。 久不管事的皇后被重新委于宫权,而一直把持宫权的兰贵妃却被皇帝留在身边侍疾。 已经掌握宫权十五年的兰贵妃会愿意只做一朵依附皇帝的菟丝花? 他相信,皇帝与兰贵妃之间的裂痕会越来越大,但他等不及,所以一定要在后面推一手。 顾景云的宗旨便是:无时无刻不坑四皇子,直到把他坑死为止。 相信皇帝听了他绘声绘色的历险传奇后对四皇子的狠辣及势力会有更充分的认识。 而他这次进宫的第二个目的便是为黎家平反,顺便再坑一道兰贵妃与四皇子。 黎家的事其实很好运作,当年兰贵妃自持受宠,栽赃陷害黎博都不愿意费心想个好点的理由,直接用赵嫔这个受害人做借口。 所以想要推翻这个案子重新审定不要太容易,只要赵嫔这个受害者站出来就行。 而让赵嫔和六皇子站出来为黎博平反,顾景云有七分的把握,剩下的三分。 顾景云冷笑,若是赵嫔和六皇子不愿意,他不介意逼着他们愿意。 当年黎博保他们母子两条命,他们受制于兰贵妃不敢出面为黎博作证他勉强接受,但事后既不出声,也不补偿,这在顾景云看来就不值得原谅了。 顾景云在这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小院里的黎宝璐则刚送走面色铁青的顾怀瑾。 看着顾府的马车消失在巷头,黎宝璐高兴的拍了一下巴掌,“总算是走了,这半天可累死我了。” 赵宁和顺心瞪目看向她,“我看你玩得很开心嘛,我还怕这位顾三爷被你气死在咱小院里,回头我们要负责任呢。” 黎宝璐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以为装傻很好装吗?只这半天我的脑细胞就死了一半了,我现在距离智障只有一线,所以晚上你们赶紧买些猪脑给我补补。” “嗯,吃什么补什么。”赵宁满脸严肃的转头吩咐顺心,“让厨娘多买几副。” 黎宝璐就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懵懂娇憨的看着他。 赵宁忍不住扶额,“你可别这么看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打你的脸。” 没办法,今天一上午他便看着黎宝璐用这副表情把顾怀瑾气得三窍升天,幸亏魂还在,不然他们非担上人命官司不可。 黎宝璐装得一手好无知。 黎宝璐得意洋洋的道:“这是我最擅长的一个技能,从我五岁便开始学了,我舅母说坑精明人不行,但骗一般人也骗得过了。” 何子佩自从发现黎宝璐具有诚实守信,不擅拐着弯骂人等优良品质后就一直担心他们的将来。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嬉笑怒骂是常事,这一点宝璐没问题,她要骂起人来可以指着鼻子把人骂死,其功力仅次于顾景云。 但这种明刀明枪的争辩只限于同等身份的对象,若对方身份比自己高,或是辈分比自己高又怎么办? 黎宝璐性格软,能让则让,可一旦吵起来脾气却硬得很,这样的脾性是很容易让人诟病的。 何子佩把两个孩子都当自己的亲生孩子来养,自然要为他们考虑,在培育了两年发现黎宝璐的性格怎么也扭不过来,而顾景云也实在喜欢她的脾气后,何子佩就教了她这个办法——装傻! 她不会拐弯骂人,顾景云会呀,装傻后让他上。 她不擅拒绝人,顾景云会呀,装傻让他上。 她不会软着脾气与长辈对抗,顾景云会呀,装傻让他上。 …… 今日黎宝璐坚决执行顾景云留下的指导方针,装傻充愣,将所有事都推到顾景云身上,顺便发挥一下自己的“蠢笨”,问些足以让顾怀瑾难堪羞恼到死的问题。 顾怀瑾对于来接顾景云回府是很排斥的,他有愧于这个儿子,内心深处他也曾想过弥补他,对他好。 但他的出现直接将他推入一种难堪的境地,让他的过往再度被人提起,士林中人又一次满目嘲弄的看着他的笑话。 而且顾景云是秦信芳和秦文茵养大的,每每想到此处,顾怀瑾都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对于顾景云,他有一种天然的戒备和害怕。 若他能一辈子在琼州该多好,不是说琼州的罪名民过得很苦吗,连赋税都交不起,秦信芳怎么就还能把顾景云教出来? 母亲说得对,他就不该心软,放松了对琼州的封锁和戒备。 顾怀瑾心里虽然各种不愿,但还是一早就到了小院。 他自己坐了一辆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空的,是专门来拉顾景云夫妻的。 可他没想到他会在大门口就受挫,不论顾景云有什么目的总要回到顾家才有可能达成,所以他并不觉得接他回顾府会很难。 顾景云要的不过是一个姿态,顾家则是做给外人看的,有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来接人,双方都算达成了目的。 但他才说明来意,开门的顺心便“啪”的一声关上门,道:“您等着,我去通知夫人。” 门差点拍在鼻子上,顾怀瑾脸色微青,长顺忙安慰他,“老爷别介意,三爷在外头长大,不会教导奴才也是有的。” 顾怀瑾脸色更难看,长顺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嘴不语。 俩人站在门口许久大门才重新打开,但迎他进门的不是他儿子顾景云,而是一个青年男子和一个小姑娘,似乎就是传说中的儿媳妇。 果然,黎宝璐率先行礼道:“见过公爹,公爹快里面请。” 顾怀瑾站着没动,越过俩人看向他们的身后,“景云呢?” 赵宁忙行礼道:“晚生见过顾大人,景云一早便被宣进宫了,并未在家。才家仆无状,还请顾大人见谅。” 说着忙把人往里引。 黎宝璐亲自去厨房给他们端茶,顾怀瑾只是微微对赵宁点头便扭头对黎宝璐道:“既然景云不在,那你便先去收拾东西,我让人先送你回府,等景云回来了他再去便行。” 黎宝璐满脸茫然的看他,“我们要去顾府?可这个小院才是我们的。” 顾怀瑾不在意的道:“景云姓顾,顾府也是你们的,既然有家,自然是回去和家人住在一起更好。” “顾府是我们的?”黎宝璐瞪大了眼睛,“公爹说的是真的?只是你能做顾府的主吗,夫君上面不是还有两个堂兄吗,他们对夫君继承顾家也没意见吗?” 顾怀瑾捧着茶的手一抖,差点就泼出茶来,他刚才说了什么让她误会的话吗? 顾怀瑾重重的放下茶杯,板着脸道:“黎氏,我的意思是顾府也是你们的家,景云的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皆住在府中,你们自然也是要住在家里才好。好了,去收拾东西吧,勿要多嘴多舌。” 黎宝璐站着继续不动,摇头认真的道:“公爹错了,祖父母,公爹和兄弟姐妹们是住在府中,但婆婆却没在,我婆婆现在琼州,不过儿媳的确很好奇,婆婆干嘛好好的京城顾府不住,非要跑到琼州去?” 第171章 气人 顾怀瑾面色铁青,危难之时放弃妻子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也是他在士林和官场中最为人诟病的地方,但他的身份摆在这里,除了卫丛,还真没人敢这样明着问到他脸上来。 顾怀瑾有心发火,抬头却见黎宝璐一脸懵懂好奇,好似不知道她这个问题有多恶毒犀利,顾怀瑾心中的一口气就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他只能板着脸训斥她,“抽空多读读女戒,慎言慎行,戒多舌。” 黎宝璐满脸茫然,“女戒我读过呀,多口舌不是说公婆姑舅是非吗?原来京城的规矩这么严,不懂的事也不能开口问吗?” 赵宁在一旁补刀,“那女子岂不是要把舌头都割了不能说话?” 黎宝璐眼巴巴的看着顾怀瑾,等着他解惑。 顾景云抽了抽面皮,这与他以往遇到的人不一样,卫丛算不给他面子了,但也只是明着讥讽他,怎会与他讨论此种弱智的问题? 有点智商的人应该都能听明白他是让她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这个儿媳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 黎宝璐此时完全把自己当傻子,态度上对顾怀瑾恭恭敬敬地,智商上却很弱智,把不该问的问题问了一遍。 比如,“儿媳听夫君说他有一亲弟弟,乃继母所出,可是我们昨日见到的少年?府上真会养孩子,他看上去不仅比夫君大,还比夫君强壮多了,舅舅舅母和婆婆为了养大夫君可谓是煞费苦心,但夫君身体总不好,不知府上在养孩子上有什么秘诀,夫君现在年纪还小,说不定也能把身体养好呢。” 没有秘诀,顾乐康是足月出生,顾景云是早产,从一开始顾景云就输了。 然而这话顾怀瑾能说吗? 显然不能。 所以顾怀瑾道:“家里孩子都是乳母带的,不过食物精细些罢了,等你们搬回顾府,想吃什么就与厨房说,让他们给你们做,调理的时日长了自然也就好了。” “可我听说大宅门里的大厨房都忙得很,夫君上面还有祖父母,两位伯父母和父母,再有年长的兄姐,年幼的弟妹,夫君肯定也不好意思与他们争,轮到我们时大厨房便是有心也无力了,公爹,为了夫君的身体,不如您给我们建个小厨房吧,到时候请了擅药膳的厨娘掌厨,说不定真能把夫君的身体调理好。” 顾怀瑾一呆,他不是正在跟她生气吗,怎么她转眼就张口跟他要好处了? “小厨房各房都有一个,不过做些点心汤水,很少做正餐,等到了府上你们要想自己做饭也不是不行,让你们母亲给你们安排便是。” 黎宝璐满脸忧虑,“可那是继婆婆,她会真心待我们吗?” 顾怀瑾一口气堵在喉间,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黎氏,你继母端庄慈爱,你无凭无据怎能随意污蔑她?” “不,不,”黎宝璐慌张的摇手道:“公爹误会了,我没有污蔑继婆婆,我只是担心,民间不是都说继母都不会真心对待继子吗?毕竟她还有一个亲生儿子呢,连叔叔都没有小厨房,她会愿意给夫君准备一个小厨房吗?” “她会的,”顾怀瑾粗声粗气的打断她,道:“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怀瑾也顾不得维持君子作风了,他很想甩袖而去,但想到来前母亲的脸色,他还是按捺下来,沉声道:“好了,快去收拾东西吧,景云是我们顾家的血脉,我们不会委屈你们的。” “公爹再等等吧,等夫君回来再说,家里的事都得他拿主意。” 顾怀瑾忍不住恶声道:“难道你父母就没教过你要孝顺公婆,谨听长辈言?” 黎宝璐理直气壮的摇头,“儿媳的父母在我未懂事前就遇海难去世了,我是被当做夫君的童养媳养大的,舅母和婆婆从小就教我要听夫君的话,只要听夫君的话就行。” “……”顾怀瑾目瞪口呆,他之前还好奇儿子怎么那么早就成亲了,他想过各种理由,其中便有“顾景云的身体不好,需要早娶妻传承血脉,让秦家血脉不至于断绝”这样的理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儿子干脆娶的是童养媳。 看着蠢蠢笨笨的黎宝璐,顾怀瑾心内的五分怀疑去了三分,或许这孩子不是在装傻,而是真傻。 秦家为了不让他们插手顾景云的婚事也算煞费苦心了,竟然给顾景云养了个童养媳。 顾怀瑾看着黎宝璐说不出话来,以后这儿媳只会听景云和秦家的话,他们连争取的空间都没有了。 顾怀瑾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此时顾景云还没回来,也不知皇帝为何要见他,只因为他是秦信芳的外甥吗? 顾怀瑾心中复杂,他是探花出身,但除了头一年能在御前行走时面见皇帝,之后就很难见到皇帝了。 而至秦家落难,他连每年的宫宴都不愿去参加,他又只是五品翰林,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顾怀瑾都快忘记皇帝长什么样了。 但顾景云头一次进京就能进宫面见皇帝。 是福顾家沾不上他的光,可若是祸,第一个受他牵连的便是顾家。 即便顾景云现还不在顾家的族谱上,在律法上来说他也是他顾怀瑾的儿子,是顾家的血脉。 秦家犯事,他可以休妻以避难,那他儿子犯事他也能通过断绝关系来避难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顾怀瑾一下就没了继续与黎宝璐周旋下去的心情,顾景云的存在于顾家来说就是一个随时发作的毒药,明明他们是敌对的关系,可不论他做什么都会带上顾家的影子。 顾怀瑾起身,面色难看的道:“既如此,等景云回来你与他商议一下,我明日再来接你们。” 黎宝璐眨眨眼,怎么就走了? 她还准备了好多话题呢,还有他们在琼州的生活,她都还没和他透露过呢。 顾怀瑾却没心情继续留下去了,转身离开。 黎宝璐不舍的将他送走,顾景云回来时她便得意的对他道:“我问你爹要了个小厨房,等我们住进顾府可以自己做饭吃。我们以前想吃学嫌贵的东西都可以点来吃一遍。” “比如?” “比如血燕窝,我们可以吃一碗倒一碗,早中晚都吃一碗。” 顾景云好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血燕窝算什么贵的,还不如点鲍鱼。” “可鲍鱼我吃腻了呀。”黎宝璐嘟嘴道:“反倒是燕窝,我虽也吃过,但血燕窝却没尝过。” 海边最不缺的就是海产品,哪怕是鲍鱼,那也是在内陆人看来很贵重,渔民们捕到的鲍鱼卖不出多高的价钱,秦家近水楼台,一两银子就能买不少。 所以鲍鱼什么的黎宝璐真不馋。 “也好,不过什么东西都是过犹不及,你可以把多余的赏给下人吃。”反正用的是顾府的钱,他不心疼。 “皇帝帅吗?”黎宝璐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一个年近六十,病体沉珂的老头,你觉得呢?” “那他看到你岂不是很嫉妒?” 顾景云嘴角微翘,“我已和皇上说好,只要赵嫔愿意为祖父作证,祖父当年的案件便能推翻,黎家就能回乡了。” “六皇子会愿意淌这趟浑水?虽然四皇子现在不如之前受宠了,但势力依然不容小觑,至少目前来说,他依然是除了太子外最被承认的继承人。” “由不得他不愿意,”顾景云冷笑,“他的命都是祖父给的。” “那好吧,我听你的。”黎宝璐立刻改口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告诉我。” “有,你先把东西收拾好,我们明日就搬去顾府。” “所有的东西都要收拾吗?” “带些紧要的就行,剩下的留在小院,我们今后肯定还要时不时的回来小院,而到了顾府,他们会重新给我们置办的。” 黎宝璐高兴的应下,跑去收东西。 要紧的不过是他们的书籍和一些防身用的东西,只不过两个藤箱就好了。 当天晚上顾府渡过了第二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顾怀瑾就来接顾景云。 这次他很快就见到了顾景云,顾怀瑾不由瞪大了眼睛,脸色渐渐沉下,“你去年来过京城?” 顾怀瑾记忆一向好,看过一遍的人他多少有些印象,何况顾景云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两次都只看到一个侧面,但顾怀瑾还是很快认出他来。 再看顾怀瑾住的这座小院的位置,离那条花市不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景云早在去年就进过京城了。 顾景云却微微挑眉,高看了顾乐康一眼,他还以为前天他离开后顾乐康就会把去年他们的事和盘托出,如今看来,顾乐康似乎什么也没说,顾家人还不知道他去年进过京城。 顾景云也不否认,含笑点头道:“父亲好眼力,我去年的确来过京城,不过因有急事又很快离开了,当时来去匆匆,儿子也很惋惜没能上门拜访。” 你是故意的吧,若是那时便上门拜访,你能不能参加乡试还不一定呢。 顾家在京城里是做不了什么,但在京城外要拦住一个秀才的功名路还是很容易的。 第172章 清毒 顾府对于顾景云夫妇的回归很热情,顾老夫人甚至为他们办了一场接风宴,将顾家各房都请来,算是家族的盛宴。 顾老夫人便一手扶着顾景云,一手扶着黎宝璐满脸笑容的出场。 黎宝璐全程微微低着头,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却和顾老夫人如出一辙,看着温暖和煦。 族人见了感叹,“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孙子,老夫人还是疼爱他的。” 但也有人在心中冷笑,知道这不过是特意演出来的假象。 不过今晚过后京城的人就都知道顾景云被接回顾家,一家人相处融洽的事了。 不过信与不信全看各人,也正因为这一点,顾景云不介意陪着顾家一众人演戏。 或许是顾景云的配合让顾老夫人很高兴,送走客人后她便拉着小夫妻的手道:“你们安心住下,缺什么,想要什么都跟我说,我让你们母亲给你们准备着。” 顾景云但笑不语,黎宝璐就抬头憨憨的道:“谢谢祖母,公爹已经和我们说过了,我才去梧桐苑里看过了,里面东西很齐备,连我未想到的三夫人都想到了。只是我看院子里的小厨房还没开始动工,不过也不要紧,我们也还没找到合适的厨子,慢一些也好。” 顾老夫人笑脸一顿,看着黎宝璐的眼睛反问,“小厨房?” 黎宝璐无视扑面而来的压力,娇憨的点头,“是啊,昨儿公爹跟我说好的,夫君和四叔都是早产,但您看四叔养得多壮,公爹说那是因为四叔吃食精细,他说我们一住进府就给我们砌个小厨房,想吃什么可以叫小厨房做,慢慢养着夫君也会像四叔一样健康了。” 顾乐康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黎宝璐是在说他。他本来排行第三,顾景云的回归让他直接排下一行,变成了顾四爷。 顾老夫人沉默半响才点头笑道:“这样也好,景云的身体的确有些单薄了,有个小厨房方便些。” 整个顾府,除了老夫人院子的小厨房配备有专职的厨娘,可以各色菜式都做外,其余三位夫人的小厨房都是自己的陪嫁婆子和丫头在管,平日里只负责一些简单的汤水和点心。 也是预备着给夫人们亲自给老爷们下厨调情用的,谁会没事在小厨房点正餐吃? 要是各房都有小厨房,那大厨房还设着干嘛? 干脆分家各过各的算了,因此梧桐苑的小厨房算是顾府的特例了。 顾老夫人不愿意开此特例,但黎宝璐这人毫不害臊,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的提出来了。 才刚把客人送走,顾老夫人可不想再平生波折。 时间还长,她总能把这个孙媳妇给教好来。 顾老夫人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顾景云跟黎宝璐手牵着手回家,春花在后面看了皱眉不已,她开口要说话,红桃忙拉了一把她,冲她微微摇头。 夫妻俩的东西已经放进房间,黎宝璐进屋便去把藤箱打开要规整一下,春花疾步上前,想要抢过她手里的藤箱,“三奶奶,还是奴婢来吧。” 黎宝璐将东西挪开,没让她碰到,皱眉道:“这些东西我来收拾就好。” 顾景云有洁癖,身上的东西从不许人外人碰。 她的目光在屋里一扫,这才发现屋里除了他们夫妻俩外竟还有六个丫头。 其中春花和红桃是大丫头,分别是方氏和姜氏安排来的,其余四个则是二等丫头。 她抽了抽嘴角,挥手道:“行了,屋里的事不用你们插手,你们出去吧。” 见丫头们面面相觑,她就道:“你们去帮我拎些热水来,我一会儿要沐浴。” 四个二等丫头忙躬身退下,春花和红桃却留了下来。 “你们两个也退下吧。”红桃稍稍犹豫,还是屈膝行礼退下。 春花则皱眉道:“三奶奶,这些活儿奴婢来做就好,若是让老夫人知道我们没伺候后三爷三奶奶,我们会被受罚的。” “那你走吧。”黎宝璐继续手上的活儿,淡淡的道:“离了我的院子自然就不用怕被罚了。” 春花委屈的道:“三奶奶告诉奴婢,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 “你是主子,我是主子?”黎宝璐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她。 春花憋屈,“自然您是主子了。” “那主子说的话,你听着就是,哪儿那么多废话?”黎宝璐冷笑,“不过若你认了不止一个主子,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仅春花,就是没及时退出去的红桃心都一寒,后背冒了一身的冷汗。 俩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屋里安坐着的顾景云,却见他正似笑非笑的斜睇着她们,俩人身上一冷,连忙低下头去。 她们怎么忘了,这俩人能闹得顾府不得安生,连侯爷和老夫人都得退让三步,何况于她们这些奴才? 黎宝璐看着是蠢笨了些,但她背后还有这位新三爷呢。 春花虽然心中依然不忿,但还是躬身退下了。 黎宝璐便冷哼一声继续收拾东西,然后去铺床。 顾景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明儿我们哪儿也不去,将这梧桐苑上下里外都逛一遍,将不该存在的东西送出去,然后好好睡一觉,我们晚上有事去做。” 黎宝璐眼睛一亮,“去哪里?” 顾景云一笑,“去见六殿下。” 夜黑风高时去见人,那肯定不是正常的见。 小两口洗漱完后拒绝了春花值夜的请示,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床黎宝璐打坐,顾景云便读书,然后两人迎着朝阳打了一套养生拳,神清气爽的叫人去厨房拿热水洗漱。 黎宝璐道:“有丫鬟也很不错,至少这种体力活儿不用我亲力亲为了。” 顾景云横了她一眼,敲了一下她的头道:“行了,快去洗漱,我们要去请安了。” 黎宝璐看着顾景云嘴角似笑非笑的笑容,心里为顾老夫人点蜡。 但显然顾老夫人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他们还没从梧桐苑出去,正房的下人便来禀报,“老夫人昨儿高兴多吃了几口荤食,昨晚上便有些心口疼,直到凌晨才睡下。老夫人说他不定什么时候才起来,哥儿姐儿们不必去请安了。三爷才来府里,若空了便去找兄弟姐妹们玩,也不必拘束,只别打架就行。” 下人禀报完就毕恭毕敬的退下了。 黎宝璐问:“那我们还去请安吗?” “老夫人体恤我们,我们自然要领情,不然不是白费了她一番心血?” 于是顾景云便理直气壮地不去请安,直接让春花去大厨房里端来早食,便拉着黎宝璐开始围着他们的梧桐苑转圈子消食。 梧桐苑是小两进的小院子,顾景云他们住第一进,后面有座倒厦,院里种满了花树,很是漂亮。 之所以叫梧桐苑是因为进了院门便能看见一排沿着墙角种植的高大梧桐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不论是从面积,还是雅致上来说,梧桐苑都甩他们所住的小院三条街。 顾景云拉着黎宝璐名为参观,实为找茬的将梧桐苑每个角落都走遍了。 最后黎宝璐拍了拍后院几棵新移进来的花树可惜的道:“这些花树开花后都很漂亮,我也时常爱去赏花,但再美丽的东西凑在一起一旦形成了毒药,人也不敢用了。” 说罢招手叫来红桃,笑道:“去找几个家丁来,就说我最爱这几棵树,我孤身来到侯府,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三夫人,不如就借花献佛,这几棵长得漂亮,花开更漂亮的树便送她了。让家丁们务必要把树种在三夫人的窗外,让她一开窗就能看到,这可是她的继子和继子媳妇孝敬她的。” 红桃目瞪口呆,挖自个院子里的花树送人? 红桃忙去看顾景云,顾景云眼带寒光的看过来,红桃不敢再多言,忙转身而去。 黎宝璐又从屋里清理出一些摆设,问过是谁送的后便依法送给别人。 比如姜氏送了她一箱子的衣服,不仅布料难得,样式更是难得,绣共也很不错,单独拿出一套来那就足够他们在琼州一年的生活费了。 但黎宝璐也就摸摸,事后还让丫头们打了热水来洗手,然后便让春花把这些衣服分送给姜氏的女儿——亲生的! 最后一清,发现除了没有顾老夫人的东西,府里的其他人都送了顾景云他们不少东西。 其中三位夫人的东西有近五分之一被黎宝璐回送或交叉送出去,最后黎宝璐从多宝架上拿下一个羊脂观音玉瓶,春花等几个丫头今天被她指使得团团转,见她又拿起一样东西不由瞪目,这东西又要送给谁? 黎宝璐却是转身给了顾景云,“你猜这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顾景云单手接住玉瓶,笑道:“这东西本身就是好东西,羊脂玉瓶,还是如此剔透温润的玉瓶,其价值不少于一万两。三夫人倒是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 春花忙道:“这是四爷送来的,还是四爷考中秀才时侯爷赏的呢,四爷一向喜欢,平时都不许我们碰的。” 顾景云嗤笑,“的确很珍贵。” 转身递给黎宝璐,“你要喜欢就收着,要是不喜欢回头拿去卖了买你喜欢的东西去。” “不是啊,我是让你看瓶子里的好东西。” 第173章 百态 顾景云探头往瓶子里看了一眼,然后便在众人的注目下掏出了一卷的银票。 春花和红桃愕然。 顾景云一惊后便是一笑,“他倒是友爱兄长。” 春花脸色惨白,她虽然来梧桐苑伺候,却是方氏的人,她母亲是方氏的陪嫁丫头,她们自然也是依附方氏而活。 顾乐康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方氏脸上抽了一巴掌。 顾景云将银票压在桌上,对红桃笑道:“你去把四爷请来,就说我有话与他说。” 春花一凛,上前行礼道:“三爷,这个时间四爷一向在小书房里念书,奴婢对那里熟,不如让奴婢去吧。” 顾景云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对红桃点头道:“你去吧,给你两刻钟,两刻钟之后不论你能不能请到人都必须回到梧桐苑,不然便以偷奸耍滑罪论处,嗯,迟了十息便打一板。” 又指了春花对站在门口候着的四个丫头道:“把她拉下去打二十嘴巴,送去给教你们规矩的嬷嬷再教一遍,最起码得让她知道何为主子,何为听令。” 春花脸色惨白,“扑腾”一声跪在地上…… “你要是敢嚎一声吵到了爷的耳朵,那便多加二十嘴巴。” 春花喊冤辩解的声音便堵在喉间,四个二等丫头不敢怠慢,上前拉了春花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夹板“啪啪”的声音和春花嘤嘤的哭泣声。 黎宝璐站在窗前围观了一下,转身和顾景云咋舌道:“他们大宅门的人真会玩,打巴掌原来不是用手打,而是用夹板打的。” 才打了五下,春花的嘴角就见血了,看来一个月内她是不能出现在他们跟前了。 顾景云冷哼一声,他并不介意顾府的人在他身边安插探子,但至少这个探子不能太蠢。 像红桃多好,他和宝璐吩咐下的事她都能办好,他并不介意她给姜氏传消息,他和宝璐在这顾府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贴身伺候的几人也不过比别人消息更灵通些罢了。 这些也都是他们不介意顾府的人看到的,不愿意让他们看到的,即便他们费尽心思也得不到。 春花这边才被打脸,顾府的几个主子就都知道了。 唐氏是叹息一声,她是不愿意再招惹顾景云了,当年她插手秦文茵被休一事,到现在都被侯爷老夫人记着,明明她是为了顾家上下的安危,却好像她做了什么恶事一样。 这次顾景云上门认亲也是,一府三个儿媳都在马车上,甚至方氏还是当事人,出了事却只怪她。 所有人都觉得她没拦住顾景云和平国公世子交谈让顾府丢了大脸。 哼,这明明是三房的错,若不是顾怀瑾和方氏不知羞耻婚前苟合,留下顾乐康这么一个铁打的证据,他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遮羞布被扯开,方氏只吐了一口血没事了,凭什么她就要承担所有的责任? 每次碰上秦家都没好事,顾景云说是姓顾,但他心明显是向着秦家,他们想要斗便去斗吧,反正她是不管了,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侯爷老夫人顶着,她一个世子夫人操什么心? 姜氏则是冷笑一声,觉得方氏可真蠢,不仅人品不好,智商也堪忧,老夫人都把安排丫鬟的差使交给她来做了,却还只是选出一个蠢货来。 顾老夫人却只是滑动了两下佛珠,问魏嬷嬷,“老三媳妇安排进去的另俩人怎么样了?” “很老实。” “我们的人呢?” “依照老夫人的吩咐,她们现在只用心伺候三爷。” 顾老夫人微微闭上眼睛,慢慢的滑动佛珠道:“现在我们就等着看他们何时收服下人了。自他回来,我这心就总也不安,当年怀瑾他们做的事太混账,却又不够心狠,后患无穷啊。” “老夫人,春花毕竟是三夫人送过去的丫头,不管三爷认不认,三夫人都是他继母,他这样也算不孝,且只因一句话便这样伤人,春花那丫头一个月内是不能出来见人了,这性子也太过狠毒了些。”魏嬷嬷看着老夫人的脸色道:“三爷是在琼州那等穷山恶水的地方长大,性子左些也正常,但现既回到了京城,老夫人还是该教教他才是。” 顾老夫人摸着佛珠沉默半响,最后缓缓点头道:“也好,让我看看他对顾府的恶意到底有多深。” “那奴婢亲自去走一趟?还是让三夫人……” 顾老夫人叹息一声,“方氏现在哪还有这心思,乐康悄悄的给顾景云送钱,只怕要伤透她的心了。” 魏嬷嬷沉默。 顾老夫人睁开眼睛,满是忧虑的道:“因有怀瑾的例子在,自乐康显出读书天分后我和侯爷便一味教他清正,以正立自身,以免他像他父亲一样,谁知矫枉过正,这孩子……” “那奴婢亲自去一趟?” 顾老夫人缓缓点头,魏嬷嬷便装了几样点心往梧桐苑去。 方氏的确是在伤心,得知她儿子竟然把自己的私房全送给了顾景云,方氏差点哭死在床上,她本来就被人诟病,但只要咬紧了顾乐康就是早产,外人拿不到证据也只能私下传些流言。 但顾乐康这样变相的与顾景云道歉认错,却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更是往她心窝里插了一刀。 难道当年她没办法避免这种尴尬吗? 只要一碗药下去就什么都解决了,她和顾怀瑾都年轻,以后再要孩子就是。 但她爱他呀,爱这个孩子,所以不顾父母兄长的反对生下他,到头来他却这样伤她。 方氏觉得肝肠都断了。 而此时,顾乐康正局促的坐在顾景云的对面,呆呆的看着他。 其实顾景云并不怎么像顾怀瑾,若是不点破他们的关系,俩人走在一起时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父子,但只要点明,照着顾怀瑾的模样在顾景云脸上寻找还是能找到一些相像之处的。 黎宝璐给顾乐康倒了一杯茶,笑道:“我们这儿没有好茶叶,叔叔将就些用吧。” 顾乐康站起来接过,面色潮红的道:“我那里有今春送来的早茶,还剩下不少,回头我让人给,给三哥送来。” 说到后面,顾乐康声音微低。 黎宝璐看了顾景云一眼,点头笑道:“那就多谢四叔了。” 顾乐康见她接受,紧张的情绪也稍解,腼腆的朝他笑笑便继续坐下。 顾景云见他们说完话了便将银票推给顾乐康,道:“以后别做这样的事了,我并不需要你的钱。” 顾乐康涨红了脸,急切的解释道:“你,你别误会,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就是想你出门应酬,招待朋友都需要花钱,所以……” “那也还有顾府呢,”顾景云意味深长的笑道:“我是顾家的儿孙,难道我的花销顾府不包吗?” 顾乐康一呆,“自然是包的,但也有规矩,我们爷们每个月的月钱是五十两,我娘她们少点,一月二十两,大嫂她们都是一个月十两,你们夫妻俩合起来一个月也才六十两,哪里够用?” 黎宝璐咋舌,他们在琼州时一家五口一年的花销也就百两左右,在这里也就人家两个月的月钱啊。 这么奢靡,真的不是贪官吗? 顾景云依然将银票推回去给他,笑道:“你放心,或许之前家里人没想到,但明天祖父和祖母应该会给我一笔钱自用。” 顾乐康将手缩着,依然不愿意把钱拿回去。 顾景云渐渐有些不耐烦,道:“去年我见你,只觉得你既蠢又骄傲自负,可今日再看,我倒宁愿你不要丢掉那些可笑的骄傲。” “你觉得你是奸生子便比别人低一等?” 顾乐康涨红了脸,拳头紧握,满眼通红的瞪着顾景云。 “别瞪我,”顾景云淡淡的道:“这是你在用行动表明的,并非我如此认为。” 顾景云冷笑,“虽然我对他们婚前通奸很是不耻,但那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能选择投生的父母,还是能选投生的时间?” 顾乐康愤恨的目光一怔,愣愣的看着天生与他敌对的兄长。 虽然依然不喜顾乐康,顾景云还是道:“把钱拿回去吧,这事不与你相干,你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 顾乐康眼睛通红,泪珠就忍不住一串一串的落下,他伸手抹着眼泪道:“怎么会不相干?我是他们的儿子!” 顾景云冷哼一声,将银票扔进他怀里,冷笑道:“你硬要把事情揽在身上我也不拦着,只要你别总在我眼前晃就行。” 顾乐康抹干眼泪问道:“你要报复父亲和我母亲吗?” 黎宝璐瞥了一眼窗外竖长耳朵偷听的红桃等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顾景云嗤笑一声,“我报复他们干什么?早十几年前的事了,我母亲现在过得也不错,只要你父亲母亲不害我,我自然也不会去与他们作对。” 顾乐康虽然不全信,却也松了一口气。 顾景云就微微倾身,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为什么?” “为了属于我的家产呀,”顾景云压低了声音冷然道:“我是嫡长子,顾家三房的家业七成该有我来继承。” 顾乐康立即道:“我不跟你争,你全都拿去吧。我母亲的嫁妆不少,我也有一些私产,以后也会出仕,不会少钱的。” 顾景云冷笑,“你愿意,但你娘一定不会愿意,不,甚至连父亲都不会愿意。” “不会的,”顾乐康安慰他,“你也是父亲的儿子。” 第174章 利用 顾景云冷笑,顾乐康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从小便是个极骄傲的人,出生后,父母和祖父母都疼爱他,家中的兄姐也都让着他。 别的孩子还在启蒙时他已拜得名师,成为人人艳羡的存在,去书院后更是一路高歌猛进,班级里他年纪最小,但成绩最好。 长枫书院只凭他就敢跟清溪书院叫板,他怎能不骄傲? 他飞得这么高,所以摔下来时才会那么疼。 先是一向尊崇的老师名不副实,利用他扬名,又想让他背锅;再被一向要好的同窗朋友讥讽。 顾景云走前留的那番话他到底还是听进了心里,所以他开始用心观察身边的人,凡事多在心里转转,自然看到了许多以前不曾留意到的事。 他的父亲不仅是侯府公子,更是探花,按说应该平步青云才对,但自他有记忆以来他父亲便一直是五品修撰,而且父亲的同僚从不上门,也从未听说过父亲与哪个同僚要好。 他最爱的是去状元楼里与那里的学子谈史论经,吟诗作赋。 他认为很厉害的父亲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这点虽然让他有些失望,但并不是不可接受。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受到这么多的打击,又换了老师和学习方法,顾乐康都能考中进士,可见他的心智和能力。 他是耐压,但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次的打击太大,他一下从人人称羡的嫡长子变成疑似奸生子。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占了别人的身份,享了别人的好处。 心虚和愧疚差点把他压垮,这时候顾景云别说只是想要属于嫡长子的财产,便是想要整个三房的财产他也没二话。 天真的顾四爷觉得钱财这种身外之物都能靠自身努力得到,既然顾景云想要,他就不争。 顾景云对顾乐康的天真又是厌恶又是嫉妒,心酸得差点红了眼睛。 一样的岁数,彼此只相差一个月,他的心智已是成人,对方还是个孩子,这让顾景云都没好意思下手。 看着就心烦,顾景云把人轰出去了。 顾乐康跑出梧桐苑就撞上了拎着食盒的魏嬷嬷。 “哎呦,我的四爷您慢些,”魏嬷嬷扶住腰,一抬头便看见顾乐康眼睛红肿,唬了一跳,“四爷您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了你?” 说罢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顾景云。 顾景云站在院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魏嬷嬷忙移开目光看着顾乐康。 顾乐康见状忙摇手道:“没有,没有,是沙迷了眼睛,我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顾乐康虽被顾景云轰出来,但心情还不错,至少比之前好些。 虽然顾景云态度不好,但他却感受得到他是真的不恨他,也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生便看轻他。 一直萦绕在心间的彷徨和无助消散了不少,所以即使被轰出来他脸上也带着笑容。 见魏嬷嬷还怀疑的瞄向顾景云,他不由转移话题道:“嬷嬷怎么来了,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魏嬷嬷脸上神情一顿,便提了提手上的食盒笑道:“小厨房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老夫人便让我给三爷送些来。” “送点心这样的小事随便叫个小丫头来便行,祖母还要劳驾嬷嬷?”顾景云讥讽道。 黎宝璐忙跑出来看热闹。 见宝璐双眼亮晶晶的,顾景云就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让她站到后面来,免得在中间被误伤。 魏嬷嬷笑容不变,“老夫人还有几句话与三爷说。” 顾景云背着手道:“嗯,嬷嬷说吧。” 顾乐康忙在魏嬷嬷身旁给他使眼色,老夫人派来的人最起码也得请进屋奉茶吧。 顾景云不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嬷嬷。 魏嬷嬷好似也没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温和的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春花虽犯了错,但她毕竟是您母亲送来的丫头,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父母屋里的猫儿狗儿也是尊贵的,春花惹您生气交给管事嬷嬷训诫便是,何苦累了爷儿的手?” 黎宝璐殷勤的给顾景云搬来一张椅子,顾景云便撩起袍子坐下,含笑道:“原来我竟还比不得三夫人屋里的一只猫儿狗儿尊贵?” 顾乐康脸色一沉,瞪目看向魏嬷嬷。 魏嬷嬷笑道:“三爷多心了,老夫人的意思是春花毕竟是三夫人的人,就算是为了孝道也不该由您来罚她的。” “我是不理解你们这样人家的规矩,一个主子竟连罚个下人的权利都没有了?既然长辈们的丫头都那么精贵,那我屋里的这些人你们全都领走吧,回头叫了人牙子进来,我再重新买一批肯听我话,赏罚可随规矩的丫头。” 魏嬷嬷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了,这和顾景云一向表现出来的温和不同,竟然锋芒毕露,这是觉得进了顾家便万事大吉,不愿再粉饰太平了? 魏嬷嬷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顾乐康已是面色大变,冷笑道:“嬷嬷说的这些我竟也是第一次听说,倒是白费了这些年在这样人家生活的日子。我身边不仅有母亲送的丫头,还有祖父祖母送的,我一样使唤,使唤不动一样罚,怎么不见嬷嬷去教训我?” 魏嬷嬷脸色大变,想也不想的跪下道:“四爷恕罪,是老奴逾矩了。” “你也知道是逾矩了?我一向赏罚分明,你自己去找大管事领罚,也让阖府的奴才看看,我们这些小主子罚不罚得你们这些奴才。”顾乐康冷声道:“平日里你们借着主子的名义耍风耍雨也就罢了,今日倒欺到我兄长跟前,这是打量着我三哥才回府,不熟规矩便欺负吗?” 魏嬷嬷垂下眼眸,磕头认错。 她在顾乐康面前提出这事,便是为着离间他与顾景云的关系,让他看看顾景云是如何对待他娘派过来的丫头的。 可她没想到顾乐康会如此反应,只不知这是他的真实反应,还是装的。 若是装的还好,可要是真的…… 想到老夫人把重振顾家的希望放在顾乐康身上,魏嬷嬷就一阵心寒。 她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恼怒的顾乐康,微微叹了一口气,退下领罚。 她本可以全身而退的,不管顾景云怎么狡辩,他不敬继母的名声是逃不掉的,而她也可以假托老夫人的名义安然离开。 但顾乐康站出来了。 正如他所说,他身边也有长辈送的丫头,他可以随意打骂赏罚,怎么顾景云就不行? 她不能推到老夫人身上,不然明日全京城就都知道老夫人偏心眼,借故打压顾景云了,这个罪她得咽下,这个罚她也得领。 顾景云冷笑着看她去领罚,对满脸沉郁的顾乐康冷哼道:“不必在我面前遮掩,是不是老夫人的吩咐我一眼便知,用不着你假好心。” 顾乐康满脸尴尬,还有些委屈的道:“我也是怕你惹怒祖母,你不知道,这府里你最不能惹的就是祖母……” “那你母亲能惹吗?”顾景云打断他的话,冷笑着看他道:“别忘了,此事是因你娘送我的丫头而起的。” 顾乐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顾景云便看向黎宝璐,抬了抬下巴道:“把那些荷包拿来。” 黎宝璐转身吩咐红桃,“你去拿。” 不一会儿红桃就拿来五六个或藏青或天蓝的暗色男子荷包,上面绣着青竹,青松,和梅兰等花样,既高雅又大方,实为出门交际旅行的最佳荷包。 这是给顾景云装钱用的,什么颜色的衣服配什么颜色的荷包,因为他新增了一衣柜的衣服,自然也要有一篮子的荷包。 这几个都是从那篮子荷包里挑出来的。 顾景云打量了一下顾乐康的衣服,捡了一个藏青色的荷包系在他腰上,似笑非笑的道:“把这些荷包都带回去,就跟你母亲说是我送你的。” 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虽然是好东西,可也不要长久佩戴哦。” 顾乐康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他静静地看了秋月手中的荷包半响才接过,转身便走。 顾景云冷笑,想离间他们? 他们有什么可值得离间的? 不过白给他递刀子罢了,不过刀子都已到了手上,他不刺出去实在是可惜了。 顾景云回头冷漠的看着红桃,红桃心中一寒,忙低下头去后退离开。 “顾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他们把顾乐康教得太过清正。”黎宝璐脸上带着些许赞赏道。 顾景云冷哼一声,“现在后悔,以后说不定就庆幸了。” “我能理解为你把他摒弃在你的计划外吗?” “不,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合适捅向顾怀瑾和方氏的武器吗?”顾景云所谓的放过不过是不把他列入报复的名额罢了。 顾乐康是顾家费尽力气培养出来振兴家族的接班人,把人毁了固然高兴,可若能把人握在手里用岂不更好。 只想一想就知道顾侯爷和老夫人他们会被气死。 “回去准备一下,晚上天一黑我们就出门。” 第175章 威胁 黎宝璐拿出一支清淡的迷香点上,把院里各个住人的房间全醺了一遍,还把剩下的插在他们的房间里。 虽然他们不用下人值夜,但谁知道谁会脑抽的跑他们房间来查房?所以还是有备无患。 等所有人闻了迷香昏睡过去,黎宝璐这才带着顾景云出忠勇侯府。 此时京城已经宵禁,别说马车,连行人都没有,黎宝璐只能抱住顾景云的腰快速的往六皇子的府邸而去。 皇帝的六个儿子全都在宫外建府了,除了太子和六皇子,其他皇子皆得封爵,四皇子不说,他还是孩子时便被皇帝封为荣王,一向不得宠的二皇子也被封为郡王。 而太子是因为不用封,太子乃国之储君,除了皇帝外最尊贵的人,还有什么爵位能比得上太子之位? 所以苦逼尴尬的人只剩下六皇子一个。 他已年近弱冠,也已出宫建府,却没爵位,也没媳妇,每个月依然领的是皇子的薪水,要不是有母族赵家时不时的支援,他这个皇子只怕连出门请客的钱都没有。 皇帝似乎已经忘了这个儿子的存在,或者说有人使他忘记他与赵嫔。 因为没钱,六皇子的府邸除了标配的侍卫下人外就没多余的人,因此黎宝璐轻而易举的带着顾景云飞进皇子府,却在快到他的书房时一顿,轻飘飘的带着顾景云落在院里的一棵大树上,黎宝璐将声音压成一线送到顾景云耳边,“看来六皇子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软弱认命嘛,他书房周围有两个暗卫,书房里应是他请的幕僚。” 顾景云心中冷哼,他没黎宝璐压声成线的本事,因此闭紧嘴巴不说话。 但他心里想什么黎宝璐只看一眼便明白。 六皇子即便不认命能力也有限,只请了人守住书房有什么用,有本事把整个皇子府守住呀。 俩人等了一会儿,六皇子亲送幕僚至书房门口,黎宝璐趁着两个暗卫的目光在六皇子身上带着顾景云从树上跃下轻飘飘的跃进了书房。 六皇子送走心腹,一回身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他瞳孔一缩,冷汗一下就浸湿后背,他虚握了一下拳头,心中快速的思量,他的暗卫就在门外,只要他能发出求救的信号,他们转瞬就能到他身边。 但这人能在他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溜进他的书房还堂而皇之的坐着,显然也不可小觑,万一他在暗卫没到前就先把他给杀了呢? 黎宝璐见六皇子瞪着一双眼睛站在门口看他们,不由轻咳一声,道:“六殿下请坐,不用客气。” 六皇子僵硬的转头,这才看见那溜进他书房的人身后还站了个小姑娘。 六皇子紧张的心绪便一松,僵硬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下来,他扯了一抹笑看向顾景云,“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顾景云:“六殿下不问我是谁吗?” 六皇子懵逼脸,能问吗? 顾景云起身将宝璐拉到身边,“我是谁六殿下不认识不要紧,但内子六殿下却是一定要认识的。” 六皇子这才看向他身边的小姑娘。 黎宝璐特腼腆的对他一笑。 难道这是他的亲戚? 六皇子满头雾水。 “不知道殿下可知道黎博黎太医?” 六皇子眼睛微微瞪大,看向黎宝璐,“你是黎家的后人?可黎家不是被流放到琼州了吗?” 顾景云点头,“看来殿下是知道黎太医了,那便一切好说。这是内子,她嫁给我后便是良籍,可以出琼州,但黎家其他后人还在琼州,衣食无着,境遇困苦,还请六殿下帮扶一二,也不枉当年黎太医冒险救赵嫔娘娘和殿下的恩情。” 六皇子脸上的惊色渐渐收起,他沉声道:“需要多少钱?” 顾景云脸上显出讥讽,“六殿下要是愿意在钱物上支援一下黎家自然好,不过在下是想给黎太医平反,让黎家后人能够回乡。” “这不可能,”六皇子想也不想的道:“当年那案子是大理寺定的,牵扯甚广,根本推翻不了。” 六皇子当然知道黎太医,在他还懵懂时他母妃便一再的警告他,离兰贵妃和四皇子远些,甚至要离父皇远些,因为他的命是被兰贵妃惦记着的。 当年要不是黎太医力排众议为他母妃接生,他们母子早成了一堆白骨了。 这些人,兰贵妃和四皇子就是加在他身上的诅咒,他日夜都不能安宁。 这俩人的出现虽在他意料之外,但能用钱偿还黎太医的恩情也不错。 至于平反这种痴心妄想的念头还是不要有了。 顾景云嗤笑,不屑的道:“六殿下,当年的案子其实有一个大漏洞,那便是赵嫔娘娘。作为最直接的受害人,只要她站出来说当年误诊的不是黎太医,这件案子自然就能平反了。” “不行,”六皇子脸色铁青,“我母妃贵为皇妃……” “陛下已经答应我了,”顾景云打断他的话,“只要赵嫔娘娘肯出面作证,这件案子便能翻案,难道六皇子就不想将当年害赵嫔娘娘与您的凶手绳之以法?” 顾景云讥笑道:“现今想要惩治罪魁祸首不可能,但砍掉对方一些爪牙却还是可以的。” 六皇子愣愣的看着顾景云,“你是何人,何时见过我父皇?” 他还是皇子呢,但上次见父皇还是在重阳宫宴上,最近父皇生病,所有皇子都进宫侍疾,但每次他都只能坐在偏殿里等候,看着几个兄长进进出出的侍疾。 听到主殿里父皇训斥兄长们的骂声,其实他倒宁愿也进殿挨骂,也不要一个人坐在偏殿里等候。 就好像他不是父皇的儿子一样。 “在下顾景云,昨日刚见过陛下。”顾景云看着眼底露出嫉妒,愤懑的六皇子,好似恶魔一样引诱他道:“殿下很久没见过陛下了吗?在下去见陛下前四皇子似乎刚从宫里出来,似乎他又被训斥了。” “最近四皇子被训斥的次数有所增加,陛下对四皇子和兰贵妃的感情正被慢慢消磨掉,”顾景云对他一笑,“殿下就不想试试为自己和赵嫔娘娘讨个公道吗?” 六皇子从震惊中回神,打量顾景云道:“你就是秦阁老的外甥,顾家新认回来的三房嫡长子?” “这个身份如何?”顾景云笑道:“我用秦家与顾家的人脉助你和赵嫔娘娘翻案后安然无虞。” 六皇子心动,他垂下眼眸道:“据我所知顾家是隐隐靠向四皇兄的,你能做得了顾家的主儿?” “只要顾家的亲朋故旧认我是顾家的血脉就行。” 那不是把顾府推向风口浪尖? 六皇子看向面带微笑的顾景云,心中一寒,这人倒是心狠,这样坑自个的家族。 不过六皇子更加意动。 宫里有兰贵妃在,他母妃一直被打压针对,要不是有赵家时不时的支援,母妃跟住冷宫也差不多了。 而他更惨,四皇子都不用在意他,只要有他和兰贵妃出现的地方,宫人们就会下意识的将他带走或阻拦他。 若能削弱四皇子和兰贵妃的势力和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即便他得不到好处他也畅快不已。 但多年来谨小慎微的习惯让他不敢轻易应下。 顾景云看不上他畏畏缩缩,优柔寡断的性子,逼他道:“殿下不如与赵嫔娘娘商量一下,三天后不管殿下和赵嫔娘娘愿不愿意,这件事在下都会爆出。” 六皇子一惊,“我母妃不愿意,你们还怎么翻案?” 顾景云冲他冷笑一声,“赵嫔娘娘会愿意的。” 六皇子面色一冷,隐藏的威压一盛,“你威胁我们?” “六殿下,”黎宝璐上前一步挡在顾景云前面道:“当年我祖父力排众议冒险救下赵嫔娘娘和您不仅是为了医德,也是因为赵嫔娘娘和赵家彼时做过承诺,即便出事也会护住黎家。我祖父这才冒着生命危险顶撞皇帝和兰贵妃,亲自为赵嫔娘娘接生。” “但事后我祖父被下狱,黎家老小也都被捉拿下狱,我曾祖母更是因此逝世,彼时混乱不堪,兰贵妃匆忙之下也只给我祖父按了一个误诊的罪名,这并不用祸及家人,若赵嫔娘娘和赵家愿意伸出援手,我曾祖母,祖母及我父亲叔叔等人根本不用下狱。但赵嫔娘娘和赵家违背了诺言,给兰贵妃充足的时间,我祖父的罪名就从误诊上升为谋害皇嗣。” “这是诛三族的大罪,此时赵家依然没伸出援手,”黎宝璐讥诮道:“赵嫔娘娘似乎忘了当初在产房里对我祖父做出的誓言,最后还是时任内阁的秦阁老和几位老臣看不过替我祖父在陛下面前提了几句,我祖父一家才从诛三族改为全家流放。这些年来我祖父从未后悔过当年站出来为赵嫔娘娘说话,但我们这些后人却心中介怀。为了我祖父,我们并不想与赵嫔娘娘和殿下为敌,毕竟你们是我祖父救下来的。可你们若执意陷黎家子孙于绝地,哪怕是被祖父怪罪……”黎宝璐抬头盯着六皇子的眼睛道:“我也会继续,黎家不能再是罪人,黎家子孙不能就此断绝。” “您还不知道吧,我祖父,我的父亲和母亲早在十年前就在出海打渔时遇海难死了,尸骨无存,而我祖母也才熬了不到一年,现在黎家只剩下我二叔,他也只有一子,他们若出事,我黎家这一支就算彻底断绝了。” 六皇子沉默,脸上多少有些难堪,却并没有怀疑黎宝璐的说辞,因为母妃常跟他说起生他时的凶险,说兰贵妃的狠毒,其中没少提黎家。 但不论是母妃还是赵家都没有提过他们照顾过黎家。 第176章 母子 六皇子一早便凭皇牌进宫,直接去储秀宫里给赵嫔请安。 赵嫔才刚洗漱好,见儿子肩头还有露水,忙吩咐宫女去拿替换的衣服来,便给他脱去外衣便嗔道:“什么事非要赶在这时候进宫?此时天早寒冷,你又不用上早朝,等太阳出来将雾驱尽再出门嘛……” “母妃,儿臣昨夜做了噩梦……” 赵嫔忙把宫人们都遣下,大家只隐约听到六皇子继续道:“我,我害怕……” “出什么事了?”赵嫔等人一退下就抓住他的手问。 “母妃,您还记得黎太医吗?” 赵嫔叹气,惋惜的道:“怎么不记得,就是他救了我们母子,当年兰贵妃独霸皇宫,容不得他人再孕育龙子……” “黎家的后人找来了,”六皇子再度打断她的话,道:“昨晚上我见到了黎太医的孙女。” 赵嫔脸色微变,戒备的问道:“她说了什么?可是问你要好处?” 赵嫔拢眉道:“你给她一些钱打发了她去吧,别让四皇子的人知道,不然又是一场官司。” “母妃,她说您和外祖一家曾答应过黎太医,若他能为您接生,不论结局如何都会保他妻儿安全。” 赵嫔脸色大变。 六皇子看着沉默的母妃确定了心中猜想,他低头想了想道:“母妃,黎太医的孙女让我们为黎家平反。” 赵嫔眼中闪过寒光,“她威胁吾儿?” “算是吧,”六皇子垂下眼眸道:“她手中似乎有不利于我们的东西,说我们若不主动为黎太医作证,她也有办法让我们出面。” 赵嫔脑中快速的筛选起来,当年黎博到底能掌握什么不利于她的事。 身在皇宫中,赵嫔当然不是干净的,这些年即使被冷落她也做过许多事,所以她还真没把握黎博到底掌握了什么。 一瞬间,赵嫔心中起了杀心。 “母妃,黎太医的孙女似有奇遇,学了一身的高深武功,来无影,去无踪,昨晚我只将幕僚送到门口,身边还有两个暗卫潜伏,但她却能带着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进入我的书房。”六皇子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会武功的是顾景云……您想杀她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们现在是太子的人。杀了她相当于与太子为敌,儿子被四皇兄打压已经够艰难的了,绝对不能再得罪太子。” 赵嫔一怔,“她不是罪民吗,怎么认识的太子?” 六皇子叹息,“也合该黎家命不该绝,她嫁给了顾家新认回来的三房嫡长子顾景云,转了良籍。那顾景云是秦信芳的外甥,又从小被秦信芳教养长大,自然也是太子一系的人。” “他一回京太子就替他递了请安的折子,前日父皇召见他了,他当即提出黎家的事,父皇已经答应,只要他能够拿出证据证明黎太医当时是被冤枉的就为他平反。”六皇子看着赵嫔认真的道:“而最好的证据就是母妃你,当年误诊的人是谁,有心想要谋害皇嗣的人是谁,没有谁比您,比您身边的嬷嬷和宫女更清楚的了。” 赵嫔惊讶,“你想让我出面作证?” “母妃,儿子过了年就及冠了,父皇的儿子中只我一人还未封爵,更没有娶妻。母妃,我的亲事你做不了主儿,而我们又很难见到父皇,这事我们若不提,您觉得父皇会想起来吗?” 赵嫔脸色铁青。 “母妃,儿子不想一辈子躲着四皇兄,不想一辈子窝窝囊囊的活着,也不想一辈子只有妾室,连个侧妃都没有。”六皇子握住她的手道:“虽然他们威胁我有些可恶,但他们说的也没错,这也是我的机遇。” “兰贵妃虽然不如前,但势力依然深厚……”赵嫔犹豫不决,“我们这样明着与她作对,只怕……” “娘,顾景云承诺我会保护好我们的。” 赵嫔抿嘴,“你竟信他一个小孩。” “可他这个小孩却深得太子与太孙的信任,”六皇子低声道:“现在掌宫权的是皇后娘娘,母妃您只看到兰贵妃独宠二十多年,独揽宫权十几年,却不见她即使盛宠后宫也没能挤下皇后,太子的地位虽然岌岌可危,但他却一直是太子。前朝依然有近半的势力或明或暗的支持太子……” 赵嫔心脏剧跳,“皇儿,你,你是想……” “不错,”六皇子眼中似燃起勃勃烈火,野心勃勃的道:“我不想只做个软弱无能的皇子,等待父皇有一日想起我时丢给我一个可怜的爵位,我想拥有从龙之功,我也想建一番事业。” “顾景云承诺了我,只要我们为黎家平反,他会让皇后在宫里护着您,也会把我引荐给太孙,为我谋些公事,可以逐渐参与政事。” 作为太孙的叔叔,六皇子还需要顾景云这个外人为他引荐,听着很可笑讽刺,但在皇家一切不正常的事都是正常的。 六皇子在皇宫里就是个透明人,宫里人都知道他出生时的那场风波让兰贵妃恨死了他,因此对他皆敬而远之。 一开始太子对这个弟弟还有三分怜惜,虽然不会特别关照他,但只要见到或碰见总会照顾他一些。 但太子的境遇越来越差,赵嫔哪里敢与他扯上关系,每次见到都是避得远远的,更是对六皇子耳提面命,不准接近太子,最好连话都不要说。 一次两次,次数多了太子也明白过来,他又不是受虐狂,而且他也不想连累对方,便敬而远之了。 他们虽是兄弟,但除了一些重大的节日平日还真没怎么见过面,在大街上碰到,不仔细看可能都会错过。 所以在六皇子渐渐长大,境遇竟比太子还要难过时,他想要投靠过去也不可能了。 因为没人会相信他。 连他自己设身处地的想都不会相信,毕竟他避太子如蛇蝎避了十多年,突然找上门去说愿意为哥哥效劳,为他争皇位,打量谁是傻瓜呢? 但顾景云愿意为他引荐。 顾景云的身份在太子一系心中便是各润滑剂,大家都知道他是不会害太子的。因为独他与太子利益最一致。 六皇子眼巴巴的看着赵嫔。 看着年近弱冠却还未娶妻,也从未参政议政的儿子,赵嫔一咬牙,心一狠,切齿道:“好,娘做。” 她眼里闪过寒光,“就当是我还当年黎太医的恩情。” 赵嫔转进内室换了一身素白宫衣,脸色苍白的道:“你先出宫去吧,我去给皇后请安。” “母妃!” “出宫去!” 六皇子咬了咬嘴唇,深深看了母亲一眼,转身便走。 赵嫔松了一口气,扬声道:“来人,去把晴姑姑她们找来。” 这些人都是当年在产房里伺候她生产的人,虽然她内心深处知道惹不起兰贵妃,却依然下意识的保存下人证物证,只等着有一天这奸妃被清算时派上用场。 只没想到最后用到她们的竟是自己。 赵嫔昂首挺胸的往坤宁宫而去时顾乐康刚从医馆里出来,脸色青白的抓着一个藏青色荷包。 昨日顾景云给他这些荷包时他便心生怀疑,他不敢多做停留全部拿来给医馆的大夫辨认。 荷包透着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大夫们闻着只隐隐觉得不对,但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只能一一检测。 他便将荷包留下让他们检测,今早才拿到结果。 荷包是浸染过香料,但里面还加了好些药材浸泡,全部是不利于男子生育的药材。 因为是浸泡布料,香气会消散,所以一开始佩戴不会有什么效果。 顾乐康想到他拿回来的那一堆荷包,脸色苍白的问,“那若是每日都佩戴这样的荷包,一天换一个新的会如何?” 老大夫摸着胡子道:“那问题可就大了,轻则弱精难育,重则绝育无嗣,不过若佩戴之人年过二十五,那问题就更小了,这类男子精气旺盛,阳气足,即使****佩戴也只会弱精而已。” “那要是对方才十四岁呢?”顾乐康艰涩的问道。 老大夫同情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才是最严重的,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发育的关键时候,若每日都佩戴这样的荷包,”老大夫摇头叹息道:“绝育无嗣还算轻的,重则只怕连命都丢了,要知道少年精气变弱,那可是会直接影响寿命的。” 顾乐康浑浑噩噩的回到顾府,看到门前停了辆马车,顾景云正扶着黎宝璐从车里出来,俩人手牵着手旁若无人的说说笑笑进府。 顾乐康便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拦住他们,青着脸问,“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所以让我不要久戴?” “四叔你在说啥?” 顾乐康只看着顾景云。 顾景云也微微蹙眉,直到看到他手里拽着的荷包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这傻小子还真去找大夫验证了。 他微微点头道:“宝璐的祖父曾是太医,黎家世代行医,我们虽不知道上面的东西是什么,却知道不是好东西。怎么,你查出来了?若不介意便告诉我一声,也让我知道这上面多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顾乐康脸色苍白,转身就跑。 他能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我娘送的这些荷包会让你绝育吗? 顾乐康一口气跑回母亲的院子,直接闯了进去。 方氏正在落泪,看到儿子跑进来便扭过头去,生气的道:“你还来干什么,不是有了哥哥便忘了母亲吗?怎么不去讨好他,倒有闲心来我这儿了?” 顾乐康低下头抖着手将荷包系在自己的腰上,抬头对母亲笑道:“娘,我新得了一个荷包,你看漂不漂亮。”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特特来炫耀?”方氏扭过头来,待看到他腰间挂的荷包时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扯下,紧握住它厉声问道:“这东西你哪来的?” “从三哥那儿拿的,”顾乐康仔细地看着她道:“我看他那里有那么多的荷包就拿了几个过来用,母亲,你觉得我戴着好看吗?” “不好看,难看死了,以后你不许戴这种荷包,还有其他的呢,都交出来给我……”见儿子怔怔的看着她,以为是自己激动的样子吓到他了,方氏平复下来,扯了一抹笑道:“你要喜欢荷包娘给你做便是,干嘛去抢你三哥的?他刚到家,什么东西都缺,你不送他还罢,怎么还去抢他的用?赶紧交出来,我叫人给他送回去,你喜欢什么样的荷包娘再给你做……” 第177章 惬意 顾乐康攥紧了手中的荷包,双目怔怔的看着母亲,他娘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教他对下人要宽和,对同窗朋友要友善,对长辈要孝顺。他以前还怪她太过软绵好心,不懂区分看待好坏,可现在…… 顾乐康低下头去看手中的荷包不语。 方氏拽了一下没拽出来,也发现儿子的异常了,她脸色渐渐沉下,一双眼睛沉沉的看着他,“这是不是顾景云特意送给你的?” “这些荷包是母亲送给他的,我昨日拿给医馆的大夫看过,他们说荷包浸过能让男子绝精的药,母亲,我并不想相信这样的事是你做的,但刚才你看见它戴在我身上为何要那么慌张?” 方氏脸色铁青,忍不住甩了他一巴掌,崩溃的叫道:“这都是他逼的,他一回来就把我逼到绝境,还让你与我离心离德!你是我儿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又抚养长大的儿子呀!” 顾乐康泪珠一串一串的往下落,哽咽茫然的道:“可我是因为父亲和母亲做的事才与你们生气的,跟他有什么相干?” “他说你们做的事不与我相干,那你们做的事为何又要怪他身上?”他将手中的荷包丢下,转身往外走,“娘,别害三哥了,要不然我会讨厌你的,是你们从小教我兄友弟恭的。” 方氏心中大恨,咬牙看着儿子离去,却不敢再多动作。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并不想真的毁了母子之情。 早知道…… 方氏满心茫然,早知道又如何,难道她要把儿子往坏里教吗? 她儿子以前只是过度自负,人格品性却都是人人称赞的,她也一直以此为豪,可这一刻她却痛恨起儿子的正直来。 跑出方氏房间的顾乐康看到堆放在院子角落里混乱的花树,脸色更加难看,他跑上前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三哥叫人送来的?” 管事嬷嬷胆战心惊的低头道:“是,三爷说这些花树看得正好,送还给夫人,让夫人栽种在窗下,好****赏玩,但夫人说她窗下的芭蕉长得正好,不宜挖开,所以让我们分开栽种到花园里去。” 顾乐康仔细打量那些花树,他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但顾景云既然不要,这些花树多半就都有问题,他心一发狠,咬牙道:“花园里都满了还有什么地方能种?全都搬到我小书房外,把那几棵梅树挖起来种下去,爷也想赏赏这树有什么好看的。” 他娘只要再敢害顾景云,他就去把她害人的东西全拉到自个的院子里去,看她还敢不敢。 一直留意屋外动静的方氏哭倒在榻上,恨恨地拍了一下榻,秦文茵教出来的儿子就是妖孽,不然怎么一回来就把她儿子的魂给够过去了? 此时,顾老夫人也在疑惑这点,“乐康这孩子一向高傲,对家里的几个兄弟虽然友爱却亲近不足,怎么他就这么维护顾景云?” 魏嬷嬷被打了五板子,虽然执行的婆子不敢用力,但她依然表现得一憋一憋的,她沉吟片刻道:“老夫人,您可还记得四爷第一次见他时说的话?” 顾老夫人脸色一沉,当时乐康显然是见过顾景云的,而且将他当成怀瑾的外室子了,这几天事情太多,她根本没时间查问,而乐康又一口咬定没见过顾景云。 顾老夫人微微抿嘴,道:“去把乐康身边伺候的小厮书童都叫来,我有话问他们。” 魏嬷嬷躬身退下,嘴角冷笑一声,以为打了她就没事了? 这是顾府,外面是侯爷的天下,内院则是老夫人在掌控,一旦老夫人发了狠,即便他是顾府的嫡子也没用。 二房的姜氏看到顾景云送给她闺女和儿媳的那箱子衣服时差点吐血,恼怒的指使人去把东西都收了,“拿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全烧了。” “娘,干嘛要烧,我看这些衣服也都还挺好的,而且我都正好能穿上。”顾二娘拉着姜氏的手摇道,“娘就给我留下吧。” “不行,”姜氏咬牙道:“什么好东西值得你留恋,这些衣服都被黎氏摸过了,她可是从琼州那等犯人满地的地方来的,你也不嫌晦气。” 顾二奶奶忙拉住小姑,低声劝道:“好妹妹,嫂子那里还有几匹好布料,你要喜欢回头我拿出来给你做几件新衣裳……” 她可不傻,看婆婆这态度这箱衣服多半有问题,只不知是质量问题,还是掺了什么东西,前者还会,后者就…… 顾二奶奶垂下眼眸,往后稍稍退了一步,离姜氏远了一些。 姜氏没发现这点,只是对于儿媳的识趣很满意,亲见下人把布料抬下去后才离开。 顾家闹了一天,顾景云和黎宝璐就在自个的梧桐苑里呆了一天。 小厨房已经砌好,只等厨娘就位就能开共,红桃捧着名册要去请黎宝璐点在厨房里伺候的小丫头,就见顾景云正盘腿坐在草地上,腿上放了一把琴正在弹奏,而黎宝璐随手者下一根梅枝在草地上舞起来,翩翩若蝶,衣袖翻飞,好看得不得了。 红桃一下就看呆了。 黎宝璐脚尖轻点,在空中转了一圈轻跃到她面前,笑问,“你捧着什么?” 红桃这才回神,发现他们一曲已终,忙红着脸递上名册道:“回奶奶,小厨房已经建好了,除了厨娘小厨房里还需要几个帮忙的小丫头,这是我们院里的名册,您看点谁去厨房伺候比较好?” 黎宝璐接过名册随便翻了翻,道:“哪用那么麻烦,厨娘也不必找了,我亲做就行,你来给我打下手就好。” 黎宝璐回头对顾景云笑道:“你不是才淘了一本食谱?我看着有趣,你给我当个品赏的食客吧。” 顾景云放下腿上的琴,淡淡的道:“难得你对厨艺感兴趣,你不是说下厨会让手变粗吗?” “是啊,可是最近我对吃的尤其钟情,虽然出外品尝发现美食很让人惊喜,可要是能吃到自己做出来的食物将会更加舒适。” “行啊,你做吧,我会努力多吃一些的。” 黎宝璐高兴起来,兴致勃勃的吩咐红桃,“一会儿我去挑明日做的食谱,将要用的食材写下来,一会儿你给大厨房送去,让他们别忘了明儿一早给我们送来。” 红桃愣愣,“奶奶,您真的要亲自下厨?” “是啊,”黎宝璐理所应当的道:“下厨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要开玩笑?还有红桃,你能不能别叫我奶奶,我会觉得我已垂垂老矣,就等着进棺材了。” 红桃抽了抽嘴角道:“三奶奶,奴婢不叫您奶奶叫什么?” 黎宝璐:“……老夫人和夫人他们都升级了,怎么你奶奶们不升级?” 顾老夫人之前是顾夫人,所以方氏等人便被叫做太太,但去年过年前顾老夫人的几个闺蜜都升级做了老夫人,她便也让家里的下人改口。 于是顾夫人变成了顾老夫人,方氏等人也由太太变成了夫人,但怎么唐氏的儿媳悲们还是奶奶? 不应该也往上一步叫太太吗? 三太太多好听呀,比三奶奶强多了。 然而红桃也不知为什么府里前俩辈都升级了,后一辈却没升级。 但见黎宝璐脸上满是失望,她就忍不住道:“或许等大奶奶和二奶奶生下小公子就好了。” 要是顾家有了第四辈,黎宝璐她们肯定就要由奶奶变成太太了。 “那大嫂和二嫂什么时候生孩子呀?” 红桃睁着眼睛与她对视,这事不应该问大爷和二爷吗,她哪里能够知道? 顾景云好笑的看着她,招手道:“行了,到你练字的时辰了。” 黎宝璐就丢下树枝跟着顾景云去书房。 红桃转身去书房沏茶,见三爷和三奶奶分坐两边自个练字,各不理会,她就将茶壶放在黎宝璐的桌上,退下前抬头看了一眼黎宝璐的字。 很好看,比二小姐的字还要好看。 红桃偷偷看了一眼沉静的黎宝璐,暗道:看来二夫人预估错误,这位虽然是琼州那等地方出来的,却有一身才学,至少不会输给二小姐。 红桃垂下眼眸,悄悄的退下。 黎宝璐下午一直练字,顾景云练了一个时辰后就捧着一本书看,偶尔踱步到她的书桌旁就点评道:“圆润不足,筋骨太锋,”他似笑非笑道:“舅舅和舅母常叫我与你学习,宽和待人,圆润处事,可现在看来我没学到你的宽和圆润,倒是你学了我的锋芒毕露。” 黎宝璐低头看自个的字,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他,“一定是最近戾气太重,看来我得念几本佛经静静心。” 顾景云好笑,“那就抄佛经吧。” 小夫妻俩关在梧桐苑里,就好像居住在一个独立的小岛上,怡然自得,直接把等着找他们麻烦,看他们笑话的顾家人气了个半死。 偏侯爷和老夫人态度不明,顾景云之前的表现又太过深沉霸道,谁也不敢上门找他们麻烦。 顾老夫人说不用他们去请安,俩人便真的不去,吃过晚饭后就手拉着手在梧桐苑里逛了一圈,然后坐在后面的敞轩里下了一局围棋,在黎宝璐败北后把棋子一扫回房睡觉。 而此时,顾老夫人还在上房里边念佛边等着顾侯爷回来。 第178章 引荐 “怎么这么晚,可是朝上出什么事了?”顾老夫人扶着丫头的手走出来。 顾侯爷将身上的寒气拍去,这才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面无表情的道:“我们新认回来的孙子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今日方知那童养媳出自顺德黎氏。” 顾老夫人蹙眉细想,“顺德黎氏?”片刻后一惊,“是杏林世家黎氏?” 顾侯爷点头。 顾老夫人皱眉,“他们家怎么让孩子去做童养媳?” “是前太医院左院使黎博的孙女,他因得罪兰贵妃全家被流放到琼州,是罪民。”顾侯爷肃着脸道:“秦文茵的身体不好,顾景云又是早产,能活下来只怕靠的就是黎博的医术。他们运气倒好,流放到琼州还能遇到一个妇科圣手。” “难怪他们才住进去便从梧桐苑里清出这么多东西,原来是家学渊源。可这与你晚归有何干系?” “黎家的案子翻了,”顾侯爷的脸色算不上好看的道:“今日皇后带着赵嫔娘娘去御书房翻了十九年前黎博的案子,说黎博是冤枉的,太医院院正及左院使已经下狱,牵连了太医院近半的御医,大理寺和刑部这几日都不得闲了。” 顾老夫人一惊,“你怀疑此事跟他有关?” “黎家的案子早不翻晚不翻,偏他回来时便翻案,何况他才见过陛下不久,今日陛下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一向维护兰贵妃,十九年前为了博美人欢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流放黎家,今日却要大理寺和刑部彻查。” 那不是在打自个的脸吗? 顾老夫人一拢眉,“那我们……” “当年我们没借着方家搭上四皇子这条船是正确的,”顾侯爷叹气,“顾景云……我们好好的供着他,他心里再有气,怀瑾也是他父亲,此时与他硬碰硬得不偿失。” 顾侯爷没提的是他已经查出顾景云去年曾上过京城,且暗中有人相助,他虽没查到是谁,却也疑到太子身上。 太子被皇帝猜忌十多年,眼看着就要不保,谁能想到皇帝年纪越大脾气越怪,竟渐渐厌弃起四皇子来。 反而对太子,虽依然各种看不顺眼,但训斥却少了,朝中风向急转,即便是拿定主意不站队,一心拥护皇帝的顾侯爷也心惊胆颤起来。 当年顾家三房走了一步臭棋,算是把太子往死里得罪,现在顾景云又回到顾家,除非他们彻底投入四皇子的阵营,不然绝对不能动顾景云。 不然那就是彻底与太子一系站在了对立面。 现在他所能祈盼的就是那孩子对父族还有期待,而他们的讨好善待能让他心软,这样顾家才能逃过一劫。 顾老夫人不知丈夫心中的忧虑,只是沉着脸点头,“侯爷放心,妾身知道怎么做了。” 顾侯爷一向信任她的能力,所以也才提了这么一句。 临睡前他还特地嘱咐道:“明日叫账房给他支些钱,既然已决定暂退一步,那便把事情做得漂亮些。” “不用从账房上出,从我的私房里拿。” 顾侯爷一想,点头道:“也好。” 于是第二天一早黎宝璐才照着食谱做出一桌香味两全的早餐时,顾景云就收到了上房送来的一个盒子。 老夫人跟前的大红人之一银盏笑盈盈的解释道:“三爷,这是老夫人叫奴婢送来的,府中的花销都有度,老夫人怜惜三爷和三奶奶,特地从自个的私房里拿出来的,三爷拿去买些笔墨,三奶奶要买些什么东西也便宜。” 顾景云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银票立时一扬眉,他合上盒子放在一边,对银盏点头笑道:“替我多谢祖母,等祖母身体好了,愿意见人了,我与宝璐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银盏笑着应下,转身后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银盏一人回去复命,等着顾景云来给她磕头的顾老夫人见了沉默半响才挥手让她退下。 顾景云要不是不知礼,就是没把她放在心上,秦信芳与何子佩教出来的人,顾老夫人没法将他往不知礼的那类人里靠拢,可见这孩子对顾家不是一般的怨恨。 顾老夫人捏着佛珠叹息一声,一步错,步步错,怪她当年跟着侯爷回乡,若是留在京城就好了。 顾景云拿着筷子点评她做的早餐,“香与味都有了,只可惜在色相上差太多,本是上等的佳肴,这一摆出来勉强算是下等了。” “你要不喜欢就留着,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为了不让你伤胃,也为了不让别人伤眼,我还是辛苦一些吧。”顾景云说罢端起碗。 “你的胃可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嘴里喊着不要,胃却享受得不得了。” 顾景云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外面繁花似锦,你一出来果然就会变坏,悄悄你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让我发现你看那些不入流的话本,我就让赵宁把顺心的腿打断。” 正在扒早餐的顺心打了一个喷嚏,他迷茫的抬头道:“谁在说我坏话?” 赵宁嫌弃的踢了他一下,“赶紧吃饭,我们跟顾兄弟约好了在护国寺见面,你别磨磨蹭蹭的。” 顺心立即扒饭,道:“上次我给了顾夫人两本书,顾夫人说好看呢,我昨儿又淘了好几本,一会儿给她带上,少爷,您先去把自个的诗稿收拾好,我一会儿一块带上。听说护国寺里常有学子举办文会,顾公子应该是带您去参加文会吧,您可不能输得太惨。” 赵宁气得拍了他一下,“闭嘴吧,你再这么乌鸦嘴我下次不带你进京了。” 顺心委屈的撇撇嘴,低头扒饭。 赵宁盯着他若有所思片刻,转身回书房把自己闲时做的诗全带上,说不定真能用得上呢? 这边顺心一抹嘴巴,带好东西就赶着马车朝护国寺而去。 而此时,顾景云和黎宝璐才吃好早饭,慢悠悠的往府外走。 俩人站在马厩前,立即有车夫殷勤的上前,“三爷可是要出府,您看上了哪匹马,小的立即套车准备。” 顾景云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看一身简易打扮的妻子,最后点头道:“把红枣拉出来吧。” 他回头对紧紧跟来的红桃道:“回去给夫人收拾两套衣裳,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出去。” 一直提着心的红桃闻言高兴起来,转身就朝梧桐苑跑去。 顾景云是跟郑旭施玮约好了在护国寺见面的,顺便把赵宁介绍给他们认识。 在他看来,赵宁虽勤奋,却天分上欠缺一些,今科只怕是下场积累经验,很难取中。 但今科过后要再等三年,赵宁基础打得很牢,所差者不过是阅历和见识,再回惠州那等小地方很难进步,还不如留在京城。 不管是进书院学习,还是自学,能与京城学子多多交流,再向外游学一年半载,那他的火候也差不多了。 赵宁是顾景云承认的第二个朋友,他对其很有好感,因此愿意替他打算,也愿意为他引荐,直接带他进入京城的精英学子阶层。 顾景云倒护国寺山脚下时,赵宁已跳下马车,看到顾府的标识,他兴奋的冲顾景云挥手,还小跑着上前笑道:“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扣住了呢。” 巧得很,正有一波学子打马而来,看到顾府的标识以为里面是顾乐康,正要嗤笑一声讥讽两句就见顾景云掀开车帘钻出来,立时一扬眉,这人是谁,怎么坐的顾家的马车? 而暗暗较劲的郑旭和施玮已经惊咦一声,忙打马上前,“顾兄弟,你怎么坐着顾家的马车?” 顾景云回身扶下黎宝璐才回头与他们笑道:“因为在下姓顾呀。” 俩人一脸懵逼的表情看他,他们当然知道他姓顾,但顾府的标识全大楚只有一个,就像他们,天下姓郑和施的人多了,然而属于他们家族的族徽是独一无二的,并不是姓郑和施就配用他们的族徽。 有传承的家族都有自家的族徽,顾家自然也一样。 顾景云虽也姓顾,却是琼州人士,他怎么能用京城顾家的族徽…… 等,琼州人士? 郑旭和施玮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之后同时想到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顾家八卦传闻。 俩人吞咽了一口口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前的顾景云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顾家三房嫡长子吧? 顾景云笑盈盈的任他们打量,黎宝璐却觉得天上的太阳太大,忍不住用手在他们眼前晃了晃,道:“你们再看他也是我的人了,你们快清醒些吧。” 俩人立即回神,无奈且尴尬的看着黎宝璐道:“弟妹可真爱开玩笑。” “为了不让我再开玩笑我们快上山吧,不然再让太阳晒下去我就不止是开玩笑那么简单了。” 俩人这才抬头的看向黎宝璐,郑旭道:“弟妹比去年白了好多。” 施玮叹气,“是白了太多了。” 所以不敢晒太阳吗? 俩人表示理解,女子嘛,皆有爱美之心,俩人体贴的在前面开路上山,一切等找到了遮荫处再说。 第179章 交友 郑旭一脸伤心的看着顾景云,“原来顾兄弟你早到京城了,竟然到此时才联系我们。” 施玮也哀怨的看着他,觉得他太不够义气,本来他们可以有幸近距离观看本年度京城最大八卦的。 顾景云不理他们,转身对赵宁介绍道:“这位是松山书院的郑旭,这位是清溪书院的施玮。” 又扭头与俩人介绍赵宁,“这是我的朋友赵宁,我们一起从广州来的。他也要参加今科会试。” 俩人看向赵宁,眼睛尽皆一亮,赵宁岁数与他们相当,能在这个年纪通过乡试的都算才华不错者,关键是赵宁眼睛清亮,态度端正,既无清高之意,也无媚态,俩人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 赵宁自家知道自家事,若没有考前两个月顾景云对他的急训,这届广州乡试又有文生等人被算计着不能参考,他肯定是考不到这样的好名次的,可能连取中都难。 所以对郑旭,施玮这等天之骄子他很是谦恭,而且来前顾景云也与他说了,他这次会试很玄,要是不能考中最好留在京城读书。 若能进入两大书院之一最好,若不能,与两个书院的学子多来往与他也只有好处。 三人互相见过礼后郑旭就好奇的拉着顾景云问:“顾兄弟,你舅舅真是秦先生?” 顾景云点头。 郑旭和施玮皆羡慕嫉妒的看着他,“难怪顾兄弟小小年纪便如此出色,原来可以日夜聆听秦先生教诲。” 施玮羡慕过后立即拉着他道:“既然你是秦先生的外甥,那更该入我们清溪书院了,令舅,令舅母和令堂可都是我们清溪书院的杰出学生,如今他们的名字还在荣誉墙那儿挂着呢。” 郑旭不服气,“清溪书院能有我们松山书院厉害吗,何况秦老先生也曾在我松山书院担任山长,不管于情于理,顾兄弟都应该去我们松山书院。” 施玮冷哼,“说得好像秦老先生没做过我清溪书院的山长似的。” 眼看俩人就要吵起来,顾景云打断他们道:“入不入书院,入哪个书院得等到殿试过后,两位就不要吵了。” 俩人一呆,“你要都过了殿试还去书院干嘛?” “自然是任教了,”顾景云笑眯眯的看着俩人笑道:“到时候你们若没考中,说不定我们就成师生了。” 俩人脸色一变,施玮大叫道:“我今年不参加会试呀!” 郑旭脸青,“我也要等三年后。” 赵宁奇怪的看他们,“两位不是都考过乡试了吗,为何不趁势下场试试?” 俩人对视一眼苦笑道:“我们把握并不大,因此决定三年后再下场。” 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急着出仕,能在四十岁之前通过殿试拜官的就都算是青年才俊。 于他们来说,一个好的名次比提前几年出仕要重要得多。 所以他们宁愿多等三年或六年,等把握大一些再下场,到时名次好了他们就能谋到更好的官位,比如进入翰林,再比如直接在御前行走或在六部中任给事中,虽然都是六七品的小官,但权力却不小。 入翰林便具有拜相的资格,自太祖废除丞相一职,设立内阁后,朝中便有传统,非翰林不进内阁。 而每届那么多的进士,不是谁都能进翰林的,除了前三甲,二甲进士须得再考一次,取成绩优者进入,每届十人到二十人不等。 而同进士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外放。 而御前行走,顾名思义,可以经常在皇帝面前晃荡,刷刷好感度,主要负责记录皇帝吩咐下的事,若得宠,有时候还会拟定圣旨,一旦熬出头,即便最后不能为相,成为一员封疆大吏却不难。 且御前行走不是每一届都补充的,而补充最多也不过三两人,比进入翰林还难。 若入不了翰林,也谋不到御前行走的缺,那最好便去六部任给事中。 给事中只是七品文官,但负责的却是整理筛选地方呈上来的各部公文及奏折,以及检查上面批阅下来的公文及奏折,将它们抄录后归档,再发下。 这个官职官位很低,却是掌握实权的,而且消息之灵通,权势之大不下于地方三品官吏。 翰林院里出来的翰林大多会降品从这个官职做起,等熟悉本部事务后便得升迁。 郑家和施家人脉权势都不少,只要他们俩人足够争气,殿试后的名次能考前一些,即便不能入翰林也能谋到六部给事中的官职。 所以他们并不急着参考,考出一个好的名次可以让他们少走十年的弯路。 他们的目标是封侯拜相,自然要把基底打得漂亮些,但赵宁不一样,他此生最大的理想也就是考中进士,光宗耀祖了。 至于考中后当不当官,当什么官他却不多在意,所以他是逢场必下,哪怕考不中,积累经验也好呀。 他与顾景云结识后才知他志向之远大,计划之周密超出他所想,本来还以为他是个例,但此时再看郑旭及施玮俩人,这才发现他们也都有自己的计划,对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清晰得很。 赵宁愣怔在当场,暗道:我以前之所以将考中进士当做毕生所愿,是因我想要考中进士实在是太难,可如今我认识了顾兄弟,路越走越宽,考中进士也非不可能之事。那我是不是该想想考中进士后该做些什么? 赵宁拢着眉头愣在原地,黎宝璐见他不动,不由停下问道:“你想什么呢?” “弟妹,依你说我考中进士后该做什么?” “你们考科举不是为了做官吗?” “可我只会念书,不会做官呀。” 郑旭听到他如此可爱的言论,不由笑道:“赵兄,我等也从未做过官,大家入官场后都是要学的,何苦烦恼。” 顾景云撩起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等你考中了可到国子监求学官,或考到翰林院里修书。” 黎宝璐也觉得赵宁不适合当官,尤其是外放官。 粗一接触,众人会觉得他很聪明精明,人脉广且八面玲珑,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之所以有那么多的朋友是因为这孩子太开朗乐观,而且人很宽厚,一般二般的亏吃了他也笑呵呵的。 但他又不够“宽厚”,看到不平之事会不自量力的撸了袖子便上。 比如之前广州乡试陷害案,那事分明与他无关,对方又是他惹不起的通判侄子,但他却跟着他们跑上跑小,一点也不害怕欧家记恨他。 这次顾景云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要不是他们拦着,赵宁能撸了袖子加入到顾家的讨伐中,将对顾家的流言蜚语再推一个高潮。 小小的赵家在顾家面前都不够一个手指头碾的,所以顾景云才提此意见。 郑旭和施玮皆惊讶的看向顾景云,国子监的学官根本无权,只负责教导国子监的学子。 说好听点是官,实际上就是教书先生,他怎么推荐自己的朋友去求这样的官? 谁知赵宁想了想就很高兴的点头道:“这个不错,我喜欢。” 又能继续读书,又能光宗耀祖,还能封妻荫子,嗯,他只要一当官就先给他娘请个诰命,也让他娘高兴高兴。 郑旭和施玮见状叹息,还真是淡泊名利之人啊。对赵宁的好感又多了两分,拉着他一块儿谈天说地起来。 赵宁阅历少,但这小半年来一直跟顾景云在一块儿,又从广州到京城,见识也不少,加上郑旭和施玮只说些他感兴趣的话题,三人一时说得热闹不已。 到了护国寺山顶,顾景云就丢下他们,自己拉了黎宝璐找了张石桌石椅坐下,让顺心把他们的棋盘拿出来下棋。 今天他们就是出来玩的,自然怎么舒心怎么来。 等郑旭三人意犹未尽的住嘴时,顾景云和黎宝璐已经下第二盘了,三人上前观棋。 施玮的棋艺在京中是有名的,只看了片刻便惊讶的看向黎宝璐。 顾景云师承秦信芳,加上展露出来的才智,他的棋艺他自叹弗如也就罢了,没料到黎宝璐的棋艺也不差。 郑旭在后面捅了捅施玮的腰身,低声问道:“如何?” “顾兄弟略胜一筹,但弟妹行棋诡诈,也未必就会输。” “顾景云在哪儿?” 听到这道咋咋呼呼的叫声郑旭和施玮皆一怔,颇有些头疼的看向入口处。 那儿很快出现一道身影,一把将郑旭和施玮的家丁仆从推开,拖着一双木屐便“啪嗒,啪嗒”的快速走来。 黎宝璐忍不住盯着看他的脚,这么冷的天穿木屐真的好吗? 此时已进十月,京城这几日冷得很,初雪可能就这几天的功夫了。 今儿一早出门她给顾景云准备的是棉袜,外面才套一层布袜,等再冷一些她就要给顾景云准备皮靴了。 就是她自认内力深厚也不敢冷了脚,这一位倒是真勇士。 真勇士“啪嗒,啪嗒”的快步走到顾景云面前,满含热泪且激动的看着他,“你就是先生的外甥顾景云?你是从琼州回来的?先生他,他是否还好?” 第180章 辈分 郑旭和施玮抖着嘴唇起身行礼,“见过卫世叔。” 卫丛不理俩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顾景云,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果然是师姑的儿子,一看就是亲生的。” 黎宝璐愣愣的看着他,二十多岁的大叔说哭就哭,她表示有些伤眼。 顾景云也吓了一跳,仔细在脑海中思索,半响才勉强想出一个人,他略有些犹豫的看着他,“兄台莫非是金陵卫家世兄,户部左侍郎卫驰之子?” 卫驰激动的连连点头,“是我,是我,就是我,师弟听老师说过我?老师他,他这些年都还好吗?” 眼看着他又要哭,顾景云连忙道:“好,我舅舅好得很!”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有些呆,这位就是舅舅和舅母常提起的古灵精怪,聪明顽皮一直追着喊着要给舅舅当学生的卫世兄? 好幻灭,为什么他那么爱哭? “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老师,却苦于没有门路搭救,”卫丛眼睛通红的看着顾景云道:“没料到师弟能回京城,我真是,真是……”高兴得快要疯掉了。 这两天卫丛不断的给顾家递帖子要见顾景云,但顾家就不许他见,他守在顾家的大门,却总堵不到顾景云,好容易打听到他今天要来护国寺,他从底下一层一层的往上找,总算是在山顶找着人了。 卫丛吸吸鼻子,泪眼汪汪的看着顾景云。 顾景云:…… 顾景云看向郑旭道:“郑兄不是要请我们用素斋?护国寺的素斋一向难求,也不知做好了没有。” 郑旭立即道:“我去问问,这都快午时了,应该差不多了。” “我跟郑兄一道去,”施玮忙道:“我常送我祖母来寺里礼佛,跟寺里的知客僧熟,我跟着去说不定速度更快。” 俩人看向茫然的赵宁,心里同情他,忙一人拉住他一边笑道:“赵兄第一次来护国寺吧,不如我们顺道为你介绍一下护国寺的风景,其实寺里的景致还是很不错的……” 三人拉着赵宁快步离开,顺心满眼茫然的跑去追自家主子,郑家和施家的家丁也都悄悄退下,山顶上一下就只剩下三人了。 卫丛也不再掩饰,眼泪哗啦啦的往下落,“我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没料到此生还有幸见到师弟。” 他眼中闪过凶狠的目光,攥紧顾景云的手冷声道:“顾家见利忘义,你住在那里只怕被人算计得连渣都不剩,不如搬出来,师兄在外面有不少产业,随便你挑。” 顾景云无奈的用力抽开手,他若没记错,舅舅根本没收他做学生吧? 所以舅舅亲传的弟子其实只有他和宝璐两个。 但看着疯疯癫癫的卫丛,顾景云没敢点开这点。 黎宝璐忍了忍,没忍住道:“师兄,你不冷吗?” 卫丛愣愣的抬头看向黎宝璐,顾景云介绍道:“这是内子,也是舅舅唯一的女学生。” 卫丛瞬间热情起来,“原来是师妹!” 他在自己身上找了找,最后实在没找着好东西,便一把将头上的玉簪拔下塞她手里,“大师兄身上没带东西,回头再把见面礼给你补上,这根玉簪你先拿着玩。” 黎宝璐愣愣的看着披头散发地卫丛。 顾景云脸一黑,从她手里拿过玉簪道:“既然师兄回头补给他见面礼,那这根玉簪便给了我做见面礼吧。” “原来你喜欢玉簪?”卫丛激动道:“我那儿还有不少,回头我都给你拿来。” 看着急切讨好他的卫丛,顾景云突然心中一酸,之前稍许的不悦消失,他抿了抿嘴,第一次真诚的叫道:“师兄不忙,东西贵精不贵多,何况我们师兄弟才见面,还有许多话要说。” “是,是,我也有许多的话要与你说,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卫丛眼圈又微红,愣愣的看着顾景云。 黎宝璐看看顾景云,又看看卫丛,忍不住挡在俩人中间,“师兄,舅舅和舅母都很好,他们在琼州也念着你,不知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卫丛低下头,不答反问,“老师和师娘师姑身体一向不好,在琼州是谁给他们调理的?我一直往琼州那边寄东西,但一直不得门路,也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寄过去的东西你们收到了吗?” 当然没收到,不知道地址的乱寄,东西肯定被人私吞了。 但黎宝璐却一脸惊讶的道:“我们倒是收到好几个不具名的包裹,是你寄的吗?” 卫丛立即高兴,“肯定是,为了不让我家人发现,我寄出去的东西也没留下任何信息,我之前还担心你们收不到,原来你们都收到了。” 地址不详,寄件人信息又没有,人家不私吞心里都过不去了。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虽然知道宝璐是在安慰他,但还是忍不住扯开话题不让师兄再犯蠢,“师兄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叫人时刻盯着顾府,又花了大价钱给顾家的门房打听出来的。” “那怎么不直接上门来见我们?”看卫丛急成那样,在他们的消息传遍京城时就该来找他们才对。 “长公主的花宴结束后我才知道你们回来了,但我找不到你们的住处,只能守着顾家。”卫丛解释道:“而等你们回了顾家,顾家却拒了我的拜帖,不许我见你们,你们又不出门,我就只能在外面守着,好在今天你们出门了,不然我只怕要硬闯了。” 顾景云脸色一冷,“顾家拒了你的帖子?” 卫丛愤恨的点头,“不错,我要见的分明是你,他们却与我说你不愿见我,这话一听就是假的,我是你师兄,你怎么会不想见我?师弟,你别住在顾府了,万一哪天顾家扣着你不让你出门怎么办?” 顾景云冷笑,“师兄放心,顾家还没这个本事。”他顿了顿道:“而且我必须住在顾家。” 卫丛蹙眉,“为什么?” 顾景云撩起袍子坐在石凳上,笑道:“因为顾家有权有势呀,我还想借着他们家的势力为我舅舅打点一二,即便不能平反也让他们的生活好过些。” 卫丛一脸呆滞,显然没听懂。 黎宝璐就低声解释道:“比如借顾家的威势震慑广东及琼州的官员,让他们知道舅舅是京城顾家罩着的,不敢欺负舅舅。还可以利用顾家的权势打点上下,为舅舅平反做些准备。” 卫丛满脸惊愕,这不是把顾家往火坑里推吗? 他扭头看向淡漠的顾景云,明白过来。 顾怀瑾当年背信弃义,不仅抛弃师姑,还逼得师姑挺着肚子不得不离开京城,顾景云不可能不恨,他却愿意回到顾家认祖归宗,为的不过是老师。 卫丛沉默半响,最后抬头道:“有什么需要师兄的地方你们一定要与我说,我会尽力帮你们的。” 顾景云一笑,“多谢师兄,不过现在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如今的首要之务是考过会试,参加殿试。” 他顿了顿看向卫丛,“师兄如今过得怎样?可已通过乡试?” 卫丛苦笑,“我荒废学业已久,虽是举人,却很难参加今科的会试,师弟多努力,师兄便不去丢脸了。” “离会试还有四个月,师兄何不努力一番?”顾景云不相信他真的会彻底荒废学业,既然这么崇拜他舅舅,那就不可能丢下书本,最多是移了兴趣,很少看参考的书籍罢了。 “到时候我们一门双进士,说出去舅舅也脸上有光呀。” 卫丛犹豫,顾景云继续鼓动他道:“我回京后曾见过陛下,其实若能量足够,为舅舅平反并非不可能,但要想别人帮我们,首先得我们有足够的能力,足以让别人信服。而现在肯为此努力的只我一个。” 卫丛看着稚气未脱的师弟,神色变得坚定,“师弟放心,为了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顾兄弟,卫世叔,”施玮笑眯眯的过来,“素斋已准备好了,我们去用饭吧,知道你们师兄弟多年未见,一会儿我们给你们留足空间和时间契阔叙旧。” “对,先去用饭。”卫丛忧心的看着师弟的小身板,明明比顾乐康大,看着却没顾乐康强壮,不知道他能不能请个太医来给他看看身体。 赵宁看到披头散发地卫丛,很是惊奇的多看了他两眼,郑旭和施玮却习以为常的样子,不仅这俩人习以为常,所有路上看到卫丛这幅模样的人都很不见怪。 而卫丛也一扫在他们面前的讨好谦逊,脊背一挺,眉毛一扬,眼睛斜睇过去便是风情无限,被他眼角扫过的女客皆红着脸低下头去,而过往的男客都见怪不怪,有的还远远与他行礼打招呼。 看得黎宝璐惊奇不已。 而到了包厢里,郑旭和施玮都把上座让给卫丛,卫丛也一点不客气,把顾景云与黎宝璐叫到身旁坐下,指了郑旭与施玮道:“这是世侄,学识还不错,你可常与他们探讨一二。” 郑旭和施玮怒,辈分高了不起呀。 第181章 互勉 你比我们大几岁,我们勉强叫你一声世叔,顾景云年纪比他们小上那么多,叫他叔叔算怎么回事? 黎宝璐却瞬间激动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俩人道:“原来是世侄啊,来,叫声婶婶我听听。” 郑旭抽着嘴角道:“弟妹别闹,我们与顾兄弟却是同辈。” 卫丛冷笑,“你们书香世家竟与一武夫论资排辈?来来,教教叔叔我你们是怎么排的?” 郑旭&施玮:“……” 还能怎么排,照年龄呗,而且不论是从顾怀瑾,还是顾乐康那里算,他们与顾景云都是同辈。 卫丛却坚持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只与书香之家论资排辈,从秦家算,顾景云就是你们的叔叔,快叫叔叔!” 为了不让卫丛发疯,郑旭和施玮憋屈的叫了一声,“顾世叔!” 顾景云脸上淡笑,“好侄儿,叔叔今日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下次见面再把见面礼补上。” 俩人暗暗的瞪着他,别蹬鼻子上脸。 黎宝璐却掏出荷包倒出两块造型独特的金裸子,“侄儿们来,你们叔叔没有,婶婶我这儿有,本来还想留下做收藏的,但见你们这么可爱,我便忍痛割爱赏你们啦。” 在卫丛目光的逼视下,俩人咬牙接过,“谢谢婶婶。” 黎宝璐笑得眼睛都眯了,“不谢,不谢。” 有卫丛在,郑旭和施玮小心翼翼,不敢再乱起话题,生怕哪一句话惹到他。 他们这位世叔的疯癫是京城出了名的,就是他们的爹都不想惹他,更何况他们。 俩人装鹌鹑,卫丛却不放过他们。 师弟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他当然得给他把把关,他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扫视郑旭三人,得知赵宁是一路顾景云同年,又一路跟着他从秀才考到进士,还一块儿到京城的。 对他的满意度瞬间到达一个新高度,暂时放过他。一双眼睛便专盯着郑旭和施玮。 俩人立即挺直脊背,目不斜视的等待僧人们上菜,心中却叫苦不迭,不断的在心中祈祷道:“别发疯,别发疯,可千万别发疯……” “你们俩已经考过乡试了?” 俩人严肃认真的点头。 “明年也要下场试会试吗?” 俩人一起摇头,严谨的回答道:“侄儿们本事不到,家里人让我们等下一科。” 卫丛了然的点头,“这样也好,把握大些,以你们的家世可以少走十年的弯路。” 郑旭和施玮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正经的卫丛,在他们的印象中卫丛一直是愤世嫉俗,疯疯癫癫的,而在父辈们的口中,卫丛则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是他们那个时候的顾乐康,别人家的孩子。 郑旭和施玮有多忌惮嫉妒顾乐康,他们的父辈便多忌惮嫉妒卫丛,但谁也没想到卫丛会沦落至此。 有人幸灾乐祸,但更多的人是惋惜和对卫家的排斥。 当年太子牵涉开平案,太子府被围,做错事的可不止顾家一家。 父辈们对此讳莫如深,郑旭和施玮知道的虽不详细,但也猜出卫丛会那么疯癫一半是因卫家,加上父辈们对卫丛皆带了三分敬意,郑旭和施玮也不敢造次,卫丛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 卫丛满意的摸摸下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道:“今科我若考不上,下科我们一起努力,到时候我们叔侄就变成同科了,哈哈哈……” 郑旭一惊,“卫世叔愿意参考了?” “我师弟都要参加会试了,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也不能落后太多。” 这可算得上是大新闻了,要知道卫丛年仅十三就考中举人了,却一直不愿意参加会试。 郑旭与施玮对视一眼,想到他这些年的荒唐,委婉的建议道:“卫世叔何必急于一时,不如再等三年,下一科跟我们一起下场,这样把握也大些。” 卫丛摇头,“你们是为了争好名次才等下科,我却是不在乎名次的,于我来说考中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没多大区别。” 他冷笑道:“皇帝可不会取我进翰林,更不会让我御前行走,至于六部,谁会要我?我要出仕也是外放,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有何区别?” 众人沉默。 当年卫丛疯疯癫癫的跑到皇宫外大骂皇帝,直接把皇帝给气晕过去,但皇帝醒来还得假装大度的不计较,转过头来就让卫丛他爹十几年稳坐户部左侍郎的职位,既不升迁,也不贬责。 皇帝那小心眼肯定还记得卫丛,卫丛要真当官那肯定是离开京城比较好。 卫丛却无所谓,转头嘱咐顾景云道:“师弟,你既要考那就努力考好,皇帝心眼虽小,但对老师还念着三分旧情,就凭你是舅舅养大这一条他便不会拦你的前程,只要你有本事,便是封侯拜相也做得。” 他冷笑道:“别跟你爹学,十五年未得寸进,一手好牌全让他糟蹋了。当年他是探花出身,拜官时便直接点进翰林院,你舅舅又帮他争到御前行走的名额,短短三年不到就从七品升到五品,可谓是平步青云,可你现在看呢,十五年了,他依然只是一五品修撰。” 郑旭和施玮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去看顾景云,却见他脸色淡然,好像卫丛说的不是他爹似的。 不过顾怀瑾竟然还做过御前行走吗? 这也太牛气了,既能入翰林院又能在御前行走,那跟预备役内阁有啥区别? 俩人心中同时为顾怀瑾点蜡,拥有后又失去,简直是在虐心啊,同时又心惊于秦家的能量。 秦信芳已流放十五年,但对朝廷的影响依然那么大。 想到秦家那两位先祖,郑旭和施玮了然,秦山长且不说,如今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吏近一半出自他的门下,而秦首辅又是三朝元老,就连皇帝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底蕴人脉更不必说。 就算大部分人对秦家只剩下面上情了,但人人都念一分面上情,顾怀瑾就翻不了身。 同理,人人都念一分秦家的面上情,顾景云的官途就走得比别人要顺得多。 琼州长大的又如何?罪民的外甥又如何? 只要秦家在,他的机会就比别人多。 郑旭与施玮更看重顾景云三分,笑盈盈的替他解围,“顾兄弟是秦先生教大的,便是学也是学秦先生,卫世叔不用担心。” 卫丛与有荣焉的一点头。 僧人们敲门而入,奉上素斋。 护国寺的素斋闻名天下,黎宝璐上次已吃过一次,要不是一桌素斋太贵,她还真想天天来吃,即便没有肉也不要紧。 能够让肉食主义者黎宝璐如此推崇,可见护国寺的素斋之美味。 菜一上齐,黎宝璐就捏起筷子看向上座的卫丛,在卫丛开筷后她便给顾景云夹了她面前两道他爱吃的菜,然后便专心吃自己的。 卫丛一直留意着他们,见有时顾景云才吃完一筷子,才稍稍抬眉,黎宝璐便帮他夹了他夹不到的素菜,而看顾景云的表情,他习以为常也满意得很。 显然黎宝璐夹的正是他要想要吃的。 顾景云同样时不时的照顾黎宝璐,俩人间默契无比,倒好似把众人都排除在外了。 吃完饭,几人饮茶漱口,黎宝璐才将茶壶拎起,顾景云便已递过茶杯。 卫丛捧着茶垂下眼眸,抿了一口茶后笑道:“师弟要读书,师妹在家无事可以来找你师嫂玩,她会的不多,但对京城却熟的很,到时候让她带你四处玩玩。” “多谢师兄,”顾景云看了一眼黎宝璐道:“她跟我一块儿读书的,改日我带着她去给师嫂请安。” 顾景云可不想一人呆在家里读书,他习惯与宝璐同进同出。 卫丛也不勉强,今日能见到师弟,知道老师还安好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兴致勃勃的道:“我也要读书,不如我们师兄弟一块儿作伴。有不解之处也可以一起探讨。” 顾景云看了赵宁一眼,点头道:“我在京城聆圣街里有一栋小院子,现赵兄便住在那里,师兄若想找我就去那里,等忙过这几****整个白天都会去那里读书。” 郑旭和施玮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顾兄弟,不,顾世叔,不知我们能不能去。” 顾景云一笑,“欢迎至极。” “读书向来不是闭门造车,而应该广聆建议,聆圣街又多书局,来往皆是读书人,在那里读书正好。”顾景云扭头对赵宁笑道:“又要麻烦赵兄了,将剩下的那间客房改造一下,到时我们便在那里坐谈。” 赵宁感激的看向顾景云,拍着胸脯保证道:“顾兄弟放心,我回去就带着顺心收拾。” 顾景云的那个小院最妙的便是闹中取静,在巷子深处,闻不到外面的嘈杂之声,但只要一出巷子,入目出尽是读书人,读书事,所听所闻也都是学问和朝政。 可以说太孙送的所有礼物中,这一处小院子最得顾景云和黎宝璐欢心。 小夫妻俩已经打算好,等到脱离顾家时,他们便搬进小院里长住。 第182章 共同 冰雪扑面飘来,顾景云感到脸上一片冰冷,不由伸手拢好衣襟。 黎宝璐忙把斗篷给他披上,“我说外面冷吧,你偏不信。” 顾景云回头冲她笑笑,拢了拢斗篷道:“走吧。” 俩人一路到前院,红桃忙将凳子放在俩人脚下,等俩人上车后才爬上车辕坐好。 车夫二林就挥着鞭子把马车赶出府,一大清早守在侧门处挪门槛的家丁们不敢有丁点怨言,目送马车出府老远才敢把门槛装回去关上门。 这位主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阖府上下谁也不敢招惹他。 顾三爷虽然才认回来不到三月,但谁也不敢小瞧了他去。本来大家还想看三爷勇斗继母的戏码,谁知道三夫人连插进梧桐苑的人手都没保住。 而顾四爷就先跟三夫人闹起来了,他们这些外院的家丁知道的虽不多,但也知道连三老爷都管不住顾三爷的。 就连老夫人都下令让他们敬着让着三爷,而真正让外院的家丁们胆寒的是顾三爷把门房的管事打了个半死扔出去,而侯爷和老夫人还喊了声打得好,转身把门房管事一家都给撵到庄子上了。 当时顾三爷可才进府六天呀,而门房管事的权势是仅次于府上大管事的。 门房便是一个府的脸面,能做到管事的不仅要会看眼色,还要对京中各家熟悉,所有上门拜访的客人及送进来的帖子都要过门房管事的手,可见其权利多大。 但就是这么一个干了二十多年的体面人,顾三爷说打就打,说丢就丢,侯爷和老夫人不但不怪罪还在后头推了一手,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怠慢这位小阎王? 即便顾景云大冬日的也****早早出门,门房也不敢有半句怨言,车马及门槛都准备好的,啥时候走都行。 在其他主子身上可见的拖拉在顾景云身上找不到一丝。 顾景云很满意这种服务态度,因此也不介意顾府将他传成天怒人怨的凶残人物。 做凶狠之人也有做凶狠之人的好处,至少不会浪费时间。 于他来说,浪费时间跟浪费生命也不差什么了。 二林熟门熟路的将马车驶到聆圣街的小院门口,顺心打着呵欠来开门,他勉强睁开眼睛去瞄了一眼沙漏,辰时二刻,还真是准时。 黎宝璐见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笑问,“顺心,你昨晚上又去当贼了?” “是啊,”顺心有气无力的道:“溜到厨房偷点心吃了。” 顾景云停下脚步问,“昨晚上你主子什么时候睡的?” 顺心满脸是泪,“子时方睡,但卯时便起床看书了,顾公子,您劝劝我家公子吧,这样下去人要熬垮的。” “每日不还睡了三个时辰吗?”顾景云淡淡的道:“差不多了。” “哪里够三个时辰,”顺心跟在后面数落道:“说是子时熄灯,但小的明明就还听见他在床上背书呢……” “再有一个月便考试了,”顾景云推开书房门,道:“到时候你便不用担心了。” 他不会劝赵宁的,会试太过重要,别说赵宁,便是一向自信的他这几个月来也不敢懈怠的。 每日的睡眠时间不少于两个半时辰就用不着他去劝,赵宁已是成年人,他又带过他准备乡试,他知道该如何安排自己的事。 顾景云才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卫丛,郑旭和施玮便陆续赶到,五人转而坐到隔壁客房里。 隔壁客房经黎宝璐建议,赵宁亲自监工改造成了一间宽敞亮堂的座谈室。 屋内本来摆放的床榻,屏风,多宝架及桌椅等都被移出去,黎宝璐建议沿墙壁修建了三面书架,将他们常用到和喜欢看的书都放在书架上。 顾景云的书并不多,如今三面墙壁的书是卫丛,郑旭和施玮从自家带来放上去的,还有便是顾景云和赵宁买的。 北面和东面隔墙两米的地方摆放了两张长桌,上面摆放了笔墨纸砚,若谁需要便可上前使用,而偏西北的中间方向则放了两张矮桌,地面铺着地毯,上面围着矮桌摆了六张坐席,五人平时便在这里读书辩谈,当然还要加一个打杂兼围观的黎宝璐。 本来郑旭和施玮没打算常驻的,毕竟他们还要去书院上学,也都有自己的学习圈子,但来过两次,看到顾景云引导赵宁与卫丛辩谈后俩人便忍耐不住常往这里跑。 本来是一下学就过来,后来干脆沐休时也过来,而等到放年假,俩人干脆就常驻在此不动弹了。 除了辩谈及分析政事,与顾景云,卫丛赵宁一起读书也颇有收获,他们读到不解之处会提出问题,其余俩人知道的会给予解答,而若其他俩人也都不知就会一起找答案。 他们俩个参与了几次便明白过来,对方不解的问题他们可能也有,只是他们没发现罢了。 而他们若心中已有答案,做出解答时受旁人启发也常有所得,对问题有更加深入的了解与解答。 何况,每隔两天顾景云便会抛出一个大问题让他们解答,这相当于在给他们出策论题目。 这让郑旭和施玮心惊不已,因为他们会做策论,却不代表他们会出题,这世上有自信出策论题目的进士有几人? 更遑论举人了。 一开始是顾景云一人出题,后来卫丛也加入其中,而赵宁他们三人便就俩人提出的问题作答,辩论。 这时候打杂小妹黎宝璐便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她负责提笔在一旁将众人的发言一一记录下来。 她的记录本受到众人一致好评,因为有的话即使是他们自己说的,事后能够一字不落想起的也很少。 而他们一心辩论,自然更没心思去留意这个。 而事后看记录本,受到的启发更大,他们阅读时都会懊恼当时不该那么说,应该这么说,或者我应该把话留到这时候说效果更好。 五人的成绩不仅增长飞速,连口才都好了两分。 因此年假结束后郑旭和施玮干脆与书院请假专心在小院里与顾景云他们一起读书。 会试将近,书院的先生们是允许要参考的学生们请假,以让他们利用最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进行学习,但这不代表可以允许郑旭和施玮请那么久的假,因为这两货不在参考学生的名单内。 最后郑旭和施玮有志一同的装病,撒泼打滚的让家长带着病例条去请假。 俩人的爹听说一同学习的人中有卫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帮忙请假了。 对于卫丛,俩人的爹感情是很复杂的,他们虽然同辈,但并不同龄。 卫丛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孩时,他们就已经在说亲了,而等到卫丛启蒙时,他们都已寒窗苦读十年,开始下场科举了。 但人生就是这么艰难,明明他们起步这么早,但那小屁孩还是追上了他们,甚至在赶超他们。 他们是同一届的举人! 没错,卫丛跟他们是同科,彼时他就是京城的天才少年,相当于郑旭施玮眼中的顾乐康,明明不是同龄人,却偏偏被放在一起比较。 但再多的嫉妒这些年也在他的疯癫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不过他虽然疯癫,但俩爹对他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儿子跟他念书问题不大,只要不像他一样变得疯癫就行。 而在观察了两天,见两个儿子进步神速,但性情不变后,俩人彻底放心了。 请假便请假吧,只要对他们有益处就行。 其实想想还是挺爽的,当年的天才,当年乡试考在他们前面的那个疯子现在竟然跟他们儿子一块儿读书,有可能还要一块儿会试,想想都爽死了。 于是,郑旭和施玮也准时每天前来报到。 认真学习时总是会觉得时间过去的非常快,郑旭只觉得自己才进入状态不久,手上的书才翻了三分之一,吃午饭的时间便到了。 郑旭惋惜的放下书本,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黎宝璐正双眼亮晶晶,一脸笑意的抿嘴看着手中的书,他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问道:“婶婶又在看什么好书?” 黎宝璐从书里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别瞎打听,你可是要科举的,小心移了性情。” 郑旭撇撇嘴,他都快娶媳妇了,到底谁小? “婶婶,我下科才参考,还有三年时间呢。” “三年很长吗?”黎宝璐瞥了他一眼道:“不要抱着明日复明日的想法,时间一滑过去就是永远消失,再也不复的。看,跟你说话的这功夫就去了近十息,我又白丢了十息的时间。” 郑旭抽着嘴角看他。 顾景云被吵得也看不进了,他丢下书,伸手扯过黎宝璐手中的书瞄了一眼便瞪向顺心,“你再给她找这些乱七八糟的书,每日便去把聆圣街的雪全扫了。” 顺心一愣,立刻叫冤道:“顾公子,这本书可不是小的给夫人的。” 见顾景云不信,他立即竖起手掌起誓道:“我发誓。” 顾景云就严肃的看向黎宝璐。 一旁的卫丛轻咳一声,举手道:“师弟,这书是我的,不过不是我给师妹的,是师妹在我的书堆里找出来的,你也知道师兄我以前有些荒唐,所以看了些杂书……” 第183章 偷听 顾景云将翻开的那页书直接转过去给他看,黑着脸道:“师兄看的杂书还真别致呀。” 卫丛看到那页立即闭紧嘴巴,赵宁三人感兴趣的探头去看。 黎宝璐悄悄的扯过旁边的《春秋》,低垂着脑袋正襟危坐的看书,假装这事跟她完全没关系。 顾景云哼了一声,将书丢在卫丛怀里便扯了黎宝璐起身,“去吃饭。” 郑旭三人对着卫丛挤眉弄眼。 黎宝璐跟着乖乖的跟着顾景云出门,“你生气啦?可我也是无聊嘛,反正我也就看着解闷,又不会信……” “那你还不如去看武侠演义一类的话本,那也能解闷。” “你就不怕我看了一会抛下你去当女侠?” 顾景云停下脚步,转身抿嘴看着她。 黎宝璐捂住嘴巴,指着老天发誓,“我刚才顺嘴说的,我要真想过丢下你就让我一个月吃不着肉。” 顾景云面无表情,“好狠的誓言。” 黎宝璐嘿嘿一笑,讨好的上前牵他的手,“别生气嘛,晚上我亲自下厨做你最爱吃的菜。” “真是难得,你舍得再次下厨了?” 自从整天进驻小院后,黎宝璐除了早饭便只有兴致起来时才会下厨,平时都是小院的厨娘负责他们的吃食。 “我那不是忙吗?” “忙着看话本?” “不,”黎宝璐严肃的道:“其实我在研究人生,真的,我不骗你。” 顾景云忍不住屈起手指敲了一下她脑袋,想了想道:“你多久没练琴了?今天下午你什么都别干就练琴吧。” “那多不好,会打扰到你们看书的。” “没关系,就着琴声读书更有意境。” “那要是我一直练习十面埋伏呢?” 顾景云转身认真的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可以试试。” “那算了,我还是春江花月夜吧。” 于是赵宁等人便被迫听了一下午的春江花月夜,再好听的曲子在连续听一下午也想吐了。 要不是黎宝璐要提前去厨房做饭,郑旭他们肯定找理由早退。 不过几人心里不是不佩服黎宝璐的,这三个月的相处让他们知道黎宝璐的学识并不弱于他们,有时候碰上她感兴趣的辩谈,她能力压他们和顾景云辩个高低,而且她还能与他们谈制艺。 上一辈懂得制艺的女子不少,毕竟彼时女学盛行,优秀一些的女学生便会制艺,而像何子佩秦文茵这类才女,其制艺能力不在男子之下,往往会让人惋惜其生为女儿身。 但自清溪书院的女学被关,各地的各类女学便消失殆尽,女子别说制艺,便是读书识字的都少了。 好在琴棋一道还有人学,不然以后他们就只能娶到女工特别优秀的妻子了。 郑旭和施玮羡慕顾景云的好运气,就是娶个童养媳,那也比别人强多了。 不仅读书好,琴棋书画和厨艺都好,对了,怎么没听顾景云炫耀过黎宝璐的女工呢? 郑旭摸着下巴,决定明天就拿他妹妹的荷包来馋他的眼,哼,黎宝璐也不是什么都会嘛。 一行人在小院里吃了一顿美美的晚饭,然后各回各家,留下赵宁继续挑灯夜读。 顾景云和黎宝璐回到顾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俩人在前院下车,便在红桃的服侍下挑着一盏琉璃灯往后院走。 才进二门便被老夫人院里的银盏堵住,银盏行礼笑道:“给三爷,三奶奶请安。” “银盏姐姐多礼了,可是祖母有什么话吩咐?”黎宝璐站着受了她的礼,含笑问道。 “恭喜三奶奶黎家的案子彻底翻了,老夫人说这是大喜事,想要在家里摆几桌酒让家里庆贺庆贺,”银盏笑道:“日子就定在明日,老夫人的意思是明儿是您的好日子,三爷和三奶奶便留在家里一天吧。” “黎家平反了?”黎宝璐高兴的问道:“那黎家何时能回京 ?” “侯爷说免罪的圣旨已发往琼州,最长三个月后三奶奶就能见到娘家人了。” 黎宝璐合什念佛,“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 银盏抿嘴一笑。 黎宝璐就笑盈盈的道:“多谢银盏姐姐跑这一趟,放心,我和三爷明日不定不往外跑。” 银盏笑着退下。 黎宝璐和顾景云手牵着手继续回院子,后面的红桃低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她现在是公认的梧桐苑里的掌权丫头,也是三奶奶跟前的红人,因为三奶奶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出府都会带着她。 但她知道,她在三爷三奶奶眼里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最近二夫人越发不满她传递回去的消息,已经开始用她妹妹威胁她,但她真的没什么可汇报的。 三爷和三奶奶每日行程固定,就连干的事都差不多,每天一早起床练功后用过早饭就出门去小院里读书,中午在小院里吃过饭后下盘棋或聊聊天便午睡半个时辰,起来继续看书。 三爷三奶奶他们都不做什么,她能汇报什么事? 不过,红桃小心的抬眼看向前面走着的俩人,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有些改变。 事实证明没有,俩人依然是照着时间洗漱过后就爬上床睡觉。 俩人从不留丫头值夜,红桃就算不想走也只能离开。 在忍冻去听墙角和回屋睡觉之间犹豫了一下,红桃还是拢着衣服悄悄的蹲在墙根底下听壁角。 屋里,黎宝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眼角瞥了一眼窗外,“睡吧,你不累吗?” “不累,”顾景云盘腿坐在她前面,满脸严肃的道:“我想我们应该认真探讨一下你可阅读的杂书范围。” 黎宝璐哀嚎,捶床道:“你怎么还记着这件事啊。” “自从顺心给你看第一本话本之后你就一发不可收拾,都看了三个多月了,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顾景云满脸严肃的看着蒙着被子的人形道:“我知道你不会信,也不会由此移了性情,但这种书偶尔看看没什么,若是把它当成解闷的调剂品却不可取,于我看来,看这些书完全就是在浪费生命。” “我已经和郑旭施玮说过,让他们明日把家中收藏的杂书给你带些来,你不是爱看地理奇志风俗?以后你便用这些书解闷吧。” 黎宝璐将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泪汪汪的看着他,“你确定他们带来的书我没看过吗?舅舅收藏的那些,书店里出售的我可都看过了。” “放心,郑家和施家的收藏虽比不上舅舅,但也有不少,总有你没看过的。” 黎宝璐扣着手指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承诺你了,以后不看这种浪费生命的话本了。” 顾景云满意,将被子的一边给她抿好,这才拉起被子躺进去把人抱怀里,还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等殿试结束我带你去听戏,话本听着比看更享受。” 黎宝璐一囧,她能说她听不懂唱词吗? 靠在墙根下的红桃差点被冻死,见两位主儿尽说闲话就是不说正事,她想走又怕错过重要信息,不走只怕真要冻死人了。 黎宝璐躺在被子里和顾景云稀稀拉拉的说着各种悄悄话,就是不说黎家,也不说明日宴席的事,红桃又等了半响,冻得脸都发青了,没办法,只能悄悄退下。 算了,还是以后再打听吧。 黎宝璐眼里闪过笑意,趴在顾景云的胸前低声道:“她走了。” 顾景云冷哼一声。 “她要再不走我可要假装起床喝水然后发现只虫子,顺手杯子里的水泼向窗外了。” “送往琼州的不是大理寺的公文而是圣旨,那你二叔他们得随宣旨之人进京谢恩了,你猜他们若是路上死了会如何?” 黎宝璐脸色一冷,“那于我们来说便是个莫大的讽刺,但对四皇子来说也好不到哪儿去,所有人都会怀疑是兰贵妃和四皇子下的手。” “所以明日我要出门一趟,让大理寺补发公文,最好赶在圣旨到达前送到琼州,你写信与你堂兄,顺便给他们寄点银子去,收到公文后即刻启程进京谢恩,最好与宣旨的人岔开。”顾景云冷笑,“圣旨可以在任何地方宣读,只要他们接到公文,那就算良民,可以离开琼州。” 黎宝璐一凛,“那明日的宴席……” “这样的天气,谁会一大清早的来吃酒?”顾景云不在意的道:“别人问起你就说我去与卫丛等人告假了。我可是雅士,失约于人当然要亲自说一声才好。”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躺倒道:“好吧,雅士先生,明日夫人我要做什么呢?” “装傻充愣就好。” 顾景云依然是辰时一刻便出门,彼时老夫人还在梳洗,一屋子的媳妇在伺候她一人,而门房又习以为常,所以并没有汇报,等她知道顾景云出门时,人都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而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梧桐苑只有黎宝璐只身前来请安。 顾老夫人看了眼跟在黎宝璐身后的红桃,微微叹息一声,老二媳妇放的这枚棋子也算死的了,连这么大的事都传不出消息来。 第184章 做戏 顾景云才到小院,立即就又从后门出去,由顺心驾车送他出去。 顺心提着心将马车驶入打开的侧门中,目不斜视的跳下马车放下凳子扶顾景云下车。 顾景云看了他一眼,露出笑容道:“你与我一起来。” 顺心略放松,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景云身后。 顾公子比他以为的还要厉害,竟然只往里递一张帖子就被迎进去了,他虽只来京城三个多月,却也知道这李府乃大理寺卿家,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要大理寺补发文书且快马加鞭的送往琼州,没有谁比大理寺卿亲自下令更好的了。 李仕鲁守孝后便闲职家中,三年前才被重新启用,擢为正三品大理寺卿。 世人只知李仕鲁寒门出身,自考中进士后便一直在地方苦熬,只在县令一职上便呆了九年,厚积薄发后平步青云,被调入大理寺后便一直平稳升迁。 没有人知道当年提拔他进入大理寺的是时任首辅的秦正则,更没有人知道李仕鲁曾借商人之手往琼州寄东西。 所以顾景云知道李仕鲁一直利用官职之便重查当年的事,找他帮忙比找李安还要快速便捷。 李仕鲁今年已五十四岁,鬓发皆白,看到走进来的顾景云微微激动。 他能有今日,一半有赖秦首辅的提拔,若不是秦首辅他现在只怕还留在那个小县城中做县令呢。 为官二十多载,他知道他这种没有根基,科举成绩又不好,又不愿与浊流同流合污的人想要升迁太难了。 当年他在襄县不可谓不努力,但没有打点,每年考评时能得个中等已算不错了。 他在襄县呆了九年,若不是秦首辅巡视地方,微服到了襄县,他只怕会一辈子呆在那里。 别说能有如今的地位,儿孙的前程就是一大问题。 但现在他儿子,他孙子皆在朝为官,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做人要感恩,何况秦家本就无罪,谁造反会自个跑进皇宫里投案自首说自己起兵造反? 谁都知道秦家是冤枉的,谁都知道太子是被诬陷的,但皇帝无心,谁也不敢为他们伸冤。 李仕鲁也不敢,他所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收取证据,等待有一日秦家需要时将证据拿出来为他们平反。 所以顾景云一把帖子递进来,他立刻就把人请进来。 但让李仕鲁没想到的是顾景云竟是为黎家的案子而来。 黎家的案子是他翻的,虽然赵嫔言之凿凿,但只是人证,他办案更讲究的是物证,因为人会说谎,物不会。 所以即使兰贵妃和皇后皆向他施压,朝中诸大臣也向他施压,他依然坚持查齐证据,只可惜,虽然重重证据指向兰贵妃,皇帝依然没下令申斥,只能将参与此事的御医及宫人们绳之以法,并给黎博平反。 但冤案已过二十年,当年蒙冤流放的人不知还在否? 他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他是主审官,自然知道顾景云之妻便出自黎家。 对于含冤流放的黎家李仕鲁也同情,因此只沉吟片刻便点头道:“我即刻让人快马加鞭的带着公文往琼州去,你若有托付之物也可让他带上。” 顾景云立即起身感激道:“多谢大人。” 好在黎宝璐不跟着他出门时都会给他准备充足的钱,因此顾景云掏出钱袋交给李仕鲁,“黎家只少此物。” 李仕鲁当即往里添了一百两,转身去吩咐心腹。 顾景云心满意足的离开,先回小院找到车夫二林,这才回顾家,此时顾家请的客人也刚来。 说是客人,但也都是姓顾的族人。 顾老夫人不过是想压下黎宝璐和顾景云的气势,在自家人面前丢脸就行,实在没必要丢到外面去。 她知道丢顾景云和黎宝璐的脸便是丢顾家的脸,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要。 但顾景云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管她和侯爷对他多好,他一一领受却不感念他们。 这三个多月来,顾家于他就好像一个寄宿的旅馆般,任性妄为,无一丝亲情牵挂。 既然施恩得不到回报,那不如恩威并施。 顾老夫人一手拉着黎宝璐,一手扶着丫头的手站起来迎接几个年纪大的族亲。 族亲们只收到帖子要来赴宴,但还真不知道顾家有什么喜事,看到笑盈盈的顾老夫人,她们也满脸开心的迎上前,“老夫人有什么喜事这么开心,难得请我们来做客。” 顾老夫人笑吟吟的将身旁的黎宝璐往前一推,笑道:“是我这孙儿媳的娘家得以翻案,再过不久我亲家就能从琼州回来,你们说这是不是喜事?” 太太们脸色一僵,拉向黎宝璐的手一僵,她们有些生硬的收回手,僵笑道:“以前只知道三奶奶的娘家是琼州的,原来还是从京城出去的?” 大家看向黎宝璐的眼神已经不止是轻视,还带着三分鄙夷,原来她不仅是童养媳,还是罪民呐。 甭管黎家是不是冤枉的,她们只觉得她家曾是流放的罪民,这便是低到尘埃里去贱民。 而现在她们竟然跟这种贱民成了亲戚。 这到底是庆祝,还是打脸? 大家隐晦的看向顾老夫人,见她脸上依然是笑盈盈的不见异色,心中渐渐有了猜测。 大家不再理会黎宝璐,纷纷拉着自己身旁的人说话,本来还有人搭理的黎宝璐瞬间被所有人孤立开来,孤零零的站在顾老夫人后面,偏本来还拉着她与人介绍的顾老夫人也不理她了,好像被身旁老太太的话题吸引住了心神,兴致勃勃的与她高谈阔论起来。 要换做另一人,早面色涨红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但黎宝璐天生脸皮厚呀。 当年刚到顾家时顾景云不爱跟她说话,她偏一个人围着他叽叽喳喳,一人能说上一整天,不理她她也自得其乐。 对自己在乎的顾景云她尚且有这份心性,何况是对她不在乎的人? 她们不想跟她说话,她还不想搭理她们呢。 黎宝璐在心里轻轻地哼了一句,干脆就盯着她们看,看完她们的头饰看发型,看完发型看衣服,待看完衣服就看她们的仪态…… 室中的女眷都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为什么她们有一种被人当戏子打量的错觉? 黎宝璐在顾老夫人身后一动不动的站了一上午,面色红润,眼神晶亮,一看就是身体健康心情好,一点儿也没受到打击。 顾老夫人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无奈,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的? 若是装的,这份定力也太过可怕。 午饭时间到,大家移步客厅用饭,这下不用男女合并在一处了,都是顾家人,并不用顾忌太多。 黎宝璐一眼就看到了混在一众顾家人中的顾景云,此时他正嘴角带笑的与旁人说话,黎宝璐一看过去他便有所感应的转过头来,看到她后不由眼中不由闪过笑意,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一直暗暗留意他的顾乐康见状沉默了一瞬,这才移步挤到他身边低声道:“三哥,你小心些。” 他隐约知道祖母办这个宴不是好宴,不然来的客人中怎么都暗暗取笑顾景云? 他有些弄不懂他们在想些什么,一家人便安安乐乐的过日子不好吗?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不语。 他看向为首的顾老夫人,嘴角不由露出笑意,其实他是很感谢顾老夫人为他和宝璐办的这一次宴席的,不然他要把顾家拉下水还需要花费好一番功夫呢。 大家入席做好,顾老夫人坐在上首与大家笑道:“粗茶淡饭,大家别介意。今日是我孙媳的好日子,大家可要尽兴才好。” 顾家权当看笑话一般应下,但一直在顾老夫人后面装鹌鹑的黎宝璐却突然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抬起头来眼含热泪的与大家道:“多谢诸位叔叔婶婶,兄弟嫂嫂们,我没想到祖母对我这么好,因我黎家可以沉冤昭雪竟请大家一起来庆贺。” 黎宝璐酝酿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哭不出来,只能继续眨着泪眼道:“我黎家受兰贵妃迫害蒙冤将近二十年,如今兰贵妃虽依然逍遥法外,但我相信在我顾家和朝中诸位大臣的努力下,天理总有一日会不容她的!” “黎氏!”顾老夫人面色大变,忍不住怒拍桌子喝道。 黎宝璐却已经快速说完,还低头安抚顾老夫人道:“祖母别气,我知道你为我黎家抱冤,但兰贵妃势大,现在不是我们与她硬碰硬的时候,天理昭昭,她总有一天会罪有应得的,不信你看二十年前,谁敢出面告她?如今她虽没被问罪,但帮她作恶的爪牙却都罪有应得了,相信离她倒台也不远了。” 黎宝璐激动的握住顾老夫人的手,满含热泪的道:“祖母放心,您一定能看到奸妃伏法的那一天。” 顾老夫人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痴呆惊愣的顾家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围上来。 然而他们都没有黎宝璐快,黎宝璐抓住顾老夫人的双肩不断的摇晃哭喊,“祖母,祖母,你别激动呀,你放心,你一定能看到奸妃伏法的,您可别出事啊,不然您让宝璐怎么办呀?” 第185章 谈判 顾老夫人被黎宝璐生生摇醒,她抬起眼凶恶的看向黎宝璐,指甲狠狠地掐进她的肉里,咬牙切齿地道:“黎氏……” “祖母,”一双白皙瘦削的手从旁伸出握住她的,将她的手掌一点一点的从黎宝璐手上掰开,眼带笑容的道:“祖母不必为我岳家愤慨,再过三两月说不定您就能见到他们了,如今的境况比之从前已经好太多了。” 顾老夫人抬头看着顾景云的笑脸闭了闭眼,含糊的道:“魏嬷嬷,送我回去。” 魏嬷嬷满头大汗的挤进来,和银盏小心的将顾老夫人扶回上房。 顾家的客人们面面相觑,皆有些愤恨和鄙夷的看向黎宝璐,这人一席话便将顾家推到了风口浪尖,现在四皇子势头依然强劲,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不是让顾家彻底站在了四皇子一系的对立面吗? 当下有几个顾家旁支怀疑的看向顾大夫人等人,忠勇侯府不会是已经投向太子一系了吧? 毕竟顾景云可是秦信芳的外甥,又是在琼州长大,杠杠的******。 所以今天这场宴不是为了取笑压低顾景云夫妇,而是为了拉他们下水? 前来赴宴的顾家人尽皆脸色一变,纷纷告辞道:“老夫人要静养,我就不多待了。” “我家中还有急事,先行一步……” 客人们不到一刻钟便散了个干净,唐氏僵笑着把客人送完,回过头来时面色铁青一片,看到顾景云拉着黎宝璐要走,便忍不住抄起一旁桌上的茶盏摔下,怒道:“黎氏,你把老夫人气晕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黎宝璐缩到顾景云身后,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弱弱的道:“不是奸妃把祖母气病的吗?怎么是我?” “你!”唐氏指着黎宝璐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景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大伯母,宝璐说的并没有错,祖母有感于我岳父一家的冤屈,宴中思及奸妃当道,忧国忧民之下才气晕过去的,后来宝璐不是把祖母给救醒了吗?” “一派胡言,你祖母何时说过兰贵妃是奸妃了?明明是你们一家之言,”唐氏急着撇清关系,往黎宝璐身上栽赃道:“何况黎氏那是在救老夫人吗?老人晕倒最忌摇晃,她身为御医之女竟还大力摇晃老夫人,难道不是有心要害老夫人?” 黎宝璐连连摇头,害怕的道:“不是啊,我三岁就嫁给景云哥哥了,我祖父从没告诉过我不准摇的,我只是见祖母晕倒了,担忧之下便想把她摇醒。我们村里好多人都是这么干的,说老人睡着睡着就上天了,所以一定不能让他们睡着。” 唐氏气死,不会医? 骗鬼呢,不会医她能进门第一天就把那些有毒或相克的东西都挑出来原路送回? 唐氏咬牙,偏又反驳不得,外人只会觉得三岁便做童养媳的孩子能懂什么? “大伯母与其在这里找我的晦气,还不如约束好下人。” “这点不用你操心,”姜氏满脸寒霜的从外走进来,冷冷的看着他道:“我们府上的下人一向规矩,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家贼难防,只怕有些人见不得我顾家好。” 姜氏早受够顾景云了,这人的存在便是对顾家的威胁,从他出现她便没有顺心过,一直提心吊胆。 今日的事情总算验证了她的预感,她倒要看看侯爷和老夫人还怎么忍他。 姜氏冷笑着看顾景云,她倒要看看,没了侯爷和老夫人的维护,他还能活多久。 顾景云拉着黎宝璐离开。 黎宝璐掏出手帕,“我们不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守着吗?” “脸都撕破了去那儿找不自在吗?”顾景云瞥了她的帕子一眼,道:“回去念佛,就说为老夫人祈福。”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经验不足,帕子上沾的姜汁不够多,所以刚才哭不出来。”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无奈的看着她,“哭不出来就算了,谁不知道你在做戏,只要装傻装得像就行。” “我们会被赶出顾家吗?” “那顾府就连太子一系都得罪了,”顾景云含笑道:“这样的蠢事也就只有我父亲和两个伯父能干得出来,我那好祖父可不会。” “那他会怎么做?” 顾景云沉默了片刻道:“舅舅说我祖父能屈能伸,三十年前可是一员难得的猛将,现在他虽老了,但睿智不减,要是他,不是晓之于情理,就是征求我的意见然后把我分出去。” 黎宝璐停下脚步,“你想分出去?” 顾景云替她将风吹乱的头发拢好,笑问:“难道你想一辈子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吗?出入皆要防备,连吃饭都得时时小心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没命。” “不,但你才回京城多长时间,现在分出去会不会对你的计划有碍?” 所有人都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就连红桃都留在了上房打下手,整个花园里只剩下夫妻俩,因此顾景云一点也不避讳的道:“不会,这还有赖于老夫人的心狠手辣。” 顾景云叹息,“老夫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心狠,在这一点上连我祖父都不及她,要不是她一心想压住我们,我还得悄悄慢慢的联系顾家的势力,做出他们投奔太子一系的假象,这次倒是一步达成了。” 顾老夫人对他起了杀心,顾景云是感觉得到的,难怪他回京前母亲特地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老夫人。 顾景云都能感觉到,更别说对杀气感觉灵敏的黎宝璐了,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在老夫人有可能中风的情况下猛烈的摇晃她。 哼,想害她家景云,先看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再说。 小夫妻俩回到空无一人的梧桐苑,一点也不在意仆妇们的不敬业,顾景云自己找出笔墨来默写佛经。 黎宝璐则从书房里找出一本《金刚经》来抄,今天她还没练字呢,正好了。 夫妻俩各据一张书桌便静心抄写,这显然出乎前来谈判的顾侯爷意料,站在门口不动。 顾景云放下笔,抬头看到顾侯爷,好似才发现他到来一样起身行礼,“祖父。” 黎宝璐也停下笔起身行礼。 顾侯爷对黎宝璐冷着一张脸,毕竟这人把自己的老妻气得卧床,又将顾家置于风口浪尖,他没有一进门就杀她已算涵养不错了。 他看向站在书桌旁的顾景云,这是他第二次认真打量顾景云,也是第二次打算与他恳谈。 第一次的效果显然不佳,不然这孩子也不会归家三个多月还把顾家当仇敌看。 看着酷似秦氏的顾景云,顾侯爷再次感到一阵无力。他很优秀,但不论相貌,心性还是智力都像秦家人,他要是顾家抚养长大还好,他比乐康还要优秀,说不定能带着顾家走出困境,让顾家更上一层楼。 偏他是秦家养大的,当年休弃秦文茵时老大他们又将事做绝,单只是想想他就知道秦家会教这孩子什么。 果然,他恨顾家,他就是回来报复顾家的。 偏这人他杀不得,打不得,全京城都知道当年的事是顾家理亏,全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他们两边关系有多微妙。 别说杀他,便是打了他,只怕他这里才动手,外面就已经有流言蜚语了。 除非他能狠下心与秦家成为死仇,转身投入四皇子一派,否则他根本杀不得顾景云。 但只为了少一个威胁便把顾家满门都拿来赌夺嫡之争? 顾侯爷还没那么疯狂。 当年他与妻子躲回老家,不就是避免牵涉进夺嫡之争中吗? 顾侯爷想到这里一愣,抬头怔怔的看着顾景云。 因为他一心想躲开夺嫡之争,这孩子便把顾家扯进夺嫡之争中? 顾侯爷心底冒起一股寒气,他不由沉声问道:“景云,你告诉祖父,你们如此大闹宴席是为了反击你们祖母,还是为了陷顾家于不忠?” 顾景云装傻,“祖父在说什么,孙儿为何要反击祖母,又为何要陷顾家于不忠?孙儿也是顾家人。” “你能记住这点自然好,”顾侯爷沉沉的道:“但祖父知道你从心里不认同这点,今日来祖父便是想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自你回府,祖父自认对你关照有加,因怕你拮据,我还让你祖母给了你一千两,你屋内的摆设,但凡缺什么少什么也都开库房任你取……” “祖父与祖母对孙儿好,孙儿是知道的,”顾景云含笑打断他道:“祖父放心,孙儿以后出息了也会孝敬您和祖母的。” 顾侯爷心不断的往下沉,直接沉入谷底,他宁愿顾景云对他大吼大叫,那起码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叹息一声,抬头认真的看着顾景云问,“你想要什么?” 顾景云笑吟吟的看着他。 “当年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顾家有错,这是不容置喙的,但错已铸成,我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补偿。我知道你从心里怪顾府,我也不勉强你认同顾府,那么你回来,你住进顾府想要得到什么?提出来,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尽力如你所愿。”顾侯爷认真的看着他道:“孩子,你比你父亲和两个伯父都聪明,甚至比所有顾家人都聪明,所以你敢有恃无恐的住进顾府,那么你现在也应该知道祖父是真诚的与你谈判。” 一旁的黎宝璐忍不住撇了撇嘴,所以之前那次所谓的恳谈是假的了? 顾景云却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甚至连愤恨的情绪都没有,依然是面带笑容的问,“祖父是想为十五年前的不公做出赔偿吗?” 第186章 说服 顾侯爷叹息一声,“你如此想倒也可以,我只希望能消除你心中怨恨。景云,你一半的血脉传承至顾家,我希望你能记住,哪怕顾家于你没有养恩,却也有生恩,像今日之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顾景云坐下,似笑非笑的问道:“祖父打算怎样补偿我呢?” “你想要什么?” “我要我母亲所有的嫁妆,”他讥笑道:“是原封不动的,除了我母亲已用和带走的那些,祖父也不用烦心,我这儿是有单子的。” 顾侯爷脸色一僵。 顾景云继续道:“我是父亲的嫡长子,他家业的七成应由我继承,我如今已成家立业,我希望我能提前继承这份家业。” 这一点顾侯爷没有考虑便点头答应,“可以。” 忠勇侯府将由大房继承,顾怀瑾得到的只是侯府的一成半,而一成半的七成也并没有多少,何况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难。 倒是第一条,顾侯爷僵着脸道:“你母亲的嫁妆这些年损毁了一部分,要补齐只怕有些困难,不如我照价赔偿给你……” 顾景云摇头,“母亲的嫁妆全是外祖与外祖母的心血,我却是轻易不敢应承祖父的,这事不急,祖父慢慢找,孙儿等得起。” 但他等不起。 顾侯爷抿嘴。 顾侯爷压下心火,问道:“还有吗?” 顾景云笑道:“祖父觉得我还该提什么条件?您放心,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孙儿其实是个但求安逸的人,并不喜争斗,但若是有人犯到我手上,我却也不惧。” “祖父,自我进府,孙儿自认循规蹈矩,可从未主动做过有损顾家利益之事。” 所以他才找不到理由发作他呀,他行动皆守规矩,态度却嚣张无比。 明明全顾府的人都知道他不敬不孝,但出去外面说谁也不信,反而一脸你们在污蔑人的表情,让顾侯爷和顾老夫人的打算全部落空。 顾侯爷叹息一声,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道:“景云,既然你对顾府有心结,不如分出去吧。” “祖父要将我逐出家族?可是孙儿犯了什么事?” “不是,”顾侯爷躲开他的目光道:“这次事后你祖母与你媳妇是不可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不如分开。你住在顾府不也难受吗,你放心,不是出族,只是分支,将你单分做一支,除了你应得的财产,祖父这里也会给你一些以作补偿,就算是这些年没能抚育你的补偿。” 既然杀不得,打不得,那就只能赶走了。顾景云于他们顾家来说就是一把随时会砍他们的利刃,放在家里太危险了。 名声坏一些便坏一些吧,总比彻底坏掉或陷入夺嫡之争要好。 顾侯爷见顾景云低头不语,以为他是不愿意,便道:“我们顾府在保定有两个农庄,共计十二顷地,还有一个温泉庄子,两个铺面,你要是愿意分出去单做一支,保定那边的产业我全给你做私产,如何?” “好,”顾景云抬头,“不过您得先把我母亲的嫁妆还我。” 顾侯爷咬牙,当年顾怀瑾一纸休书丢给秦氏,家里两个蠢儿媳生怕她会带累自家,心急火燎的就要把人扔出去,秦氏只带走了她屋里的东西,其余嫁妆全都封在库房里。 后来秦氏派人回来取,但唐氏和姜氏都起了贪心,便以律法中休妻嫁妆可不予的条例把秦氏的人打发了。 等他和老妻赶回来时已尘埃落定,当时别说他们想不起秦氏嫁妆这一茬,便是想起也不会再去横生枝节的管。 当时,他们只想留下秦文茵,哪怕买个别院或庄子把她养着生下孩子也好,生产本是生死搏斗,死亡是常有的事,只要生下的孩子由他们带大,即便秦信芳得知秦文茵死讯后再恼火,为了他妹妹这唯一的血脉也必须忍…… 只可惜他们没能留住秦文茵,不管是伏低做小的劝说,还是动之以情理,甚至是威胁利诱,用道德绑架她,她都不见他们夫妻俩,而是直接跟着秦信芳南下。 而秦文茵留下的那些嫁妆早被唐氏和姜氏瓜分大半,有的甚至送出去做礼,他上哪儿给他们找去? 便是找到他也未必能再拿回来。 顾侯爷低头垂眸半响,“我给你凭据,五年内必给你找齐,你先分出去如何?” “三年。” 顾侯爷咬咬牙,点头道:“好,三年便三年。” 顾景云嘴角一挑,起身道:“那孙儿恭送祖父。” 顾侯爷也不愿多留,起身离开。 顾老夫人刚扎完针灸,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唐氏带着两个妯娌守在床前不断的啜泣。 顾侯爷烦躁的道:“哭什么,我和你婆婆还没死呢,滚出去!” 唐氏等被吓了一跳,忙躬身退下。 屋里的丫头婆子也都退下,魏嬷嬷犹豫了一下,见老夫人没有特别的表示便也跟着退下,还贴心的把门给关上了。 顾老夫人睁开眼睛,含糊的慢慢问道:“你去见他了?” 顾侯爷知道这是中风的征兆,他不由握住她的手叹息,“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哪还有那么大的气性?” 顾老夫人双眼直直的看着头顶的蚊帐,语音不详的道:“我被两个小辈当猴耍了一回……” “那也是你先算计他们的,”顾侯爷叹气道:“我们不是早就说好,对他要怀柔吗?你怎么就临时改了主意?” “三个多月了,我说天冷不用请安,各房的孩子便是早上不来,傍晚也会来一趟,可他就真的一趟都不来;初一十五他带着他媳妇来请安,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好似脾气很好,但我屋里的下人,不论尊卑,只要惹到了他便是仗责,竟是一点也不看佛面;三个月来他也只与乐康说过几句话,还是乐康主动找他的,对其他兄弟姐妹,见到了问一句就丢下不管,不论人家是赞他讽他还是骂他,侯爷,我害怕呀,”顾老夫人激动起来,吐字更加含糊,“他的心比蛇蝎还狠,比冰块还冷,是捂不热的。” “那你如此打击他便有用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顾老夫人恨声道:“我活了一辈子,临到了却还受一个晚生的威胁,那人还是我的亲孙子。” 顾侯爷便知老妻是跟顾景云堵上气了,他握紧了她的手道:“我打算把他分出去,让他另立一支。” 顾老夫人一愣,然后便激动起来,瞪大了眼道:“这怎么行?” “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明白吗?”顾侯爷手上用力,让她冷静下来,沉声道:“当年我们便预估到秦家势力不弱,却没想到强盛至此,夫人,你真以为太子一系只凭彭丹主持便能与四皇子抗衡?” “你!” “秦闻天是京城两大书院的山长,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秦信芳也仗义,结交的人也不少,但这些都比不过秦首辅给他们留下的人脉。”顾侯爷沉声道:“秦首辅乃是三朝元老,当今更是他手把手的教养长大,他的同僚,他所提拔的下属才是包揽整个朝政的人。” “可他们都老了……” “他们是老了,但他们还有儿子,还有孙子,”顾侯爷声音低沉的道:“如今大楚,上下内外几乎有近三分之一的官吏能与秦家扯上关系,而秦家现在唯一的后人便是他,这些人中哪怕只有几个还记得秦家,他便顺通无比。想想你儿子,他都当了十五年的五品官了。” 顾老夫人心中一痛。 “我本以为他年纪还小,又留着我们顾家的血,只要我们对他好,他总会念着顾家的情义,可你说的对,这孩子的心是冷的,捂不热,既然如此不如好好的将人送走,我们好聚好散。” 顾老夫人怀疑,“他愿意?” “你当他有多喜欢顾府?”顾侯爷无奈道:“我答应他将老三七成的财产给他继承,再把保定那边的产业都给他。” “还有呢?” 顾侯爷觉得他一生的叹息可能都要用在今日了,他叹息道:“还有秦氏的嫁妆,他要原封不动的,不愿意折成银两。” “唐氏和姜氏,甚至老三都送出去过,我们上哪儿给他找去?” “所以我才觉得难,但这是咱儿子造的孽,我们就得去填。” 顾老夫人沉默半响,“外面溺死儿女,卖儿卖女的人从未少过,难道那些孩子也会与他们的父母报仇吗?父为子纲,他再能耐也是我们的血脉。” “可满京城谁还认顾景云是我们的血脉?不论谁提起他都会说,那是秦信芳的外甥,那是秦信芳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那是秦家如今唯一的后人……”顾侯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们还有三个孙子,顾府上上下下几百人也都指着我们活,你可别因为钻牛角尖便毁了顾府。” 腾起怒火的顾老夫人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她运气半天,最后还是一闭眼道:“听你的,把他分出去吧。” 顾侯爷松了一口气。 妻子一向强势,他还真怕她不同意。 顾老夫人嫁给顾侯爷时也是一娇俏羞涩的少女,但她一进门顾侯爷就上战场打仗去了,整个顾府就靠她和婆婆撑着。 后来顾侯爷的几个庶出弟弟战死沙场,几房人的重担都压在了顾老夫人身上,她一边要养儿子教儿子,一边还要处理家务,帮丈夫打点好外面,照顾遗孀妯娌。 本来还有些羞涩内向的顾老夫人快速的成长起来,不仅更加聪明,也更加强势,永远都是一副智珠在握我模样,可惜养出了三个蠢儿子,十五年前把她和顾侯爷精心打下的局势破了个一干二净。 第187章 不愿 第二天一早顾景云照旧带着黎宝璐出门去小院读书,这让顾府中人进一步认识他的冷心冷性,昨天才把亲祖母气得卧床,今日竟然问也不问一声就出门。 就是一向躲着他走的顾怀瑾都忍不住跳出来追着他骂一顿。 很不巧,就正好在侧门外,旁边就是定国公府,他们家的下人听到动静悄悄的打开角门往这儿张望。 就见一片白雪中,单薄瘦弱的少年牵着个小姑娘紧抿着嘴角呆呆的看着愤怒的顾三老爷。 顾三老爷一个大老爷们此时脸色薄红,愤怒而凶恶的瞪着顾景云,指着他的鼻子怒数他不敬不孝,昨日当众将自己的祖母气晕,今日竟问也不问一声就出门,简直是大逆不道。 顾景云一直看着顾怀瑾,等他骂完后才淡淡的道:“父亲,昨日你不在家,儿子不知你从哪儿听来我把祖母气晕这样的话,昨日来的客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祖母是因有伤朝中奸妃当道,不忿兰贵妃残害忠良才晕过去的。祖母一向慈爱,最为挂心的就是我们这些后辈的学业,因此儿子不敢懈怠一日,也不敢让祖母担忧,这才如往常一样出门读书。” “但出来之前儿子已找婆子问过祖母的情况,婆子说祖母并无大碍,只是昨晚夙夜难眠,凌晨时方才睡下,所以儿子才不敢去打扰,只在院外与祖母行礼请安,遥祝她老人家身体康健,不仅我,就是四弟不也挑灯夜读,不敢让祖母担忧吗?” 黎宝璐在一旁绷着小脸认真的道:“三老爷,儿媳知道您不喜欢夫君,但夫君真的很努力的,他想要通过科举证明自己,还请三老爷给夫君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说得好像他要拦着顾景云出人头地似的,顾怀瑾气了个倒仰。 一旁角门里的下人却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砰”的一声关上门就朝内院跑去。 哎呀,隔壁忠勇侯府又出大新闻了,这事得告诉府里的主子吗,说不定还得一份赏钱呢。 顾怀瑾循声看过来便看到定国公府紧闭的角门,他脸色一变,怒视向顾景云。 顾景云却已经拉着黎宝璐上车了,还做戏做全套的撩开帘子对他道:“父亲看着吧,儿子不会比别人差的。” 二林在顾怀瑾喷火的目光中甩鞭开车。 忠勇侯府隔壁是定国公府,定国公府过去便是平国公府,两公一侯便占了这一整条平定街。 据说三家的老祖宗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一起出生入死的上战场,而顾家老祖宗的军功比万家和朱家稍逊,因此封赏时另两家都是国公,他是侯。 但三人关系铁呀,当时太祖皇帝也大方,将适合赐府的地方圈出来让底下的功臣自己选。 想住哪儿住哪儿,碰到选一处的就按照爵位高低来排,要是爵位一样就打架,谁赢了是谁的。 一群武夫就这么把京城内城空下来的府邸分了个干净。 平定街在内城稍里一些,地方大,交通便利,周边设施齐全,是大家争抢的重点之一。 但平国公和定国公先选了这里,又放出话来剩下的一府要留给忠勇侯。 大家去那儿一看,谁乐意跟那两个大老粗一起住呀,纷纷转道,于是这个地方就便宜了忠勇侯。 而且那时的定国公和平国公都很有友爱精神,直接把外面那栋交通更便利的宅子给忠勇侯了。 可惜他们的子孙没能延续下他们的友谊,不知从何时起,三府的子弟交情都淡淡,加之后辈良莠不齐,后面甚至一度断绝来往,连交际的圈子都差点分离。 三府都败落过,也都起势过,甚至因为他们走的路子差不多,所以还彼此抢过资源,因此关系也越来越不好。 等到顾侯爷这一代,彼此间也只剩下面上情了。 而且定国公府的老夫人魏氏与顾老夫人不和,是从当姑娘时便开始的,所以家丁围观过顾家的热闹,立即转身跑去跟主子们八卦了。 于是,顾景云才到小院,他被顾家打压冤枉的事已经从定国公府传到了平国公府,还有继续往外传的趋势。 他现在已不再想利用舆论迫使顾家就范,只要顾家不想着坏他的名声,他就可以无视他们。 和顾家的当家人与谈好,他的目的已达到了一半,而昨天的事外面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无,他不管顾侯爷怎么消除影响,只要宫中的兰贵妃,宫外的四皇子知道就行。 相信此时他们对顾家的观感一定不好。 除非顾侯爷投向他,并为四皇子所用,不然四皇子一系是不会对他有多少好感的。 顾侯爷不想掺和夺嫡,他偏要顾家落入漩涡中,当年你们不是以此为由光明正大地在世人面前休了我娘吗? 如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否逃脱。 这世上不定的因素太多,顾景云不觉得只靠谋划便能达成自己所要的一切,但他只需开一个口子,在后面轻轻地推一手,自有历史的巨轮迫使顾家做出选择。 想独善其身? 当年娶他娘,想借秦家的势由武进文时就该预料到这一天,若是十五年前顾家能正自身,只把他娘当做顾家的儿媳,而不是秦家的女儿,说不定也能做到。 但现在,太晚了。 分割财产并不容易,尤其是在顾府还没分家的情况下,所以顾景云一点也不着急,他觉得顾侯爷要是能让他在春闱前分出来就算动作快了。 不过以他蠢爹的智商,难! 顾景云想得透彻,一心扑在春闱上。 黎宝璐更是没心没肺,顾景云吩咐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他说要照顾好他,她就一心照顾他,不给他冻着饿着累着,还要让他每天都保持一定的运动量。 但顾府却像是被置身于海浪中,被拍得噼里啪啦响,好似随时要分崩离析一般。 顾怀瑾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尖锐的声音道:“要给他分家?凭什么?” 顾怀德和顾怀信也不解的看着父亲,顾景云只是一个黄口小儿,秦家都败落了,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还总是那么忌讳他? 在家里让他们让着他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打算给他分支,带走那么多家产,外人不会觉得是顾景云做错了什么被分出去,只会觉得是他们顾家亏欠了顾景云,顾景云闹着要分家呢。 顾侯爷没有多做解释,说了儿子们不是不懂便是不信,既然如此何必浪费口水,他直接道:“此事我与你们母亲已拿定主意,现在我们还在你们不必分家,但财产却可以分一分。” “老大以后继承侯府,包括祭田在内一共分七成,剩下的三成老二和老三分。” 三个儿子尽皆低下头去沉默不已,一旁的姜氏脸色极其难看。 “老三,你的七成要分给景云,剩下的三成你便先替乐康收着吧。” 这下换方氏的脸色不好看了,但她在公婆面前一向气短,根本不敢分辨,只能抬眼去看她的丈夫。 顾怀瑾看着手上的文书,手怎么也不愿按下去。 顾侯爷也不逼他,“清算财产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你自己想想,你要是能掌握住你这个儿子,我也不逼你现在分家。” 顾怀瑾脸色难看,连他爹都掌握不住的人,他能掌握住? 顾侯爷的目光看向排排站的三个儿媳,脸上的表情更淡,“这次分支景云还提出了一个条件,他要拿回他母亲的嫁妆,唐氏,姜氏,这件事交由你们俩来做。” 唐氏姜氏脸色一白,震惊的道:“父亲,秦氏被休,按律是不必归还嫁妆的……” “我没说要归还秦氏的嫁妆,”顾侯爷冷冷地看着她们道:“景云是秦氏的儿子,儿子继承母亲的嫁妆天经地义,这个家一直是你们管着的,秦氏嫁妆库房的钥匙也是你们拿,这件事交给你们再好不过。” “我只予你们一年时间。”顾侯爷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们道:“我想这个时间够长了吧?” 俩人的面上皆惨白一片。 秦氏的嫁妆其实并不多,铺子就几个,其价值还比不上她们自己的陪嫁。 她嫁妆里真正值钱的是那些农庄和藏品。 农庄且不说,连绵成片的良田,从京郊到保定,汝宁,甚至连江南都有,全都是成片成片的良田。 据说是秦家几代的积累。 而秦家几代单传,只秦文茵这一代意外多了个闺女,因此上上下下皆宠她,她出嫁时秦信芳把秦家一半的家底都给她陪嫁了。 除了良田,便是各种古董书画典籍,全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所以家资同样丰厚,嫁妆不比秦文茵差多少的唐氏和姜氏才会眼红她的嫁妆,才会忍不住手痒霸占。 那些农庄她们自然舍不得卖,但都拆分开来,或造了文书转卖给自己做嫁妆,或是放在奴仆名下,或是送给娘家人。 这些要拿回来倒也简单,难的是秦文茵的那些藏品。 有的还在她们的库房里,但有的却被她们拿去送礼或打点了。 送回娘家的可能还可以要回来,但送给别人的怎么要? 就是能要她们也开不了这个口呀,太丢脸了! 俩人红着眼睛去看各自的丈夫。 顾怀德和顾怀信也涨红了脸,羞愧且担忧的去看父亲和三弟。 但顾怀瑾的脸比他们的还红,因为挪用前妻嫁妆的还有他。 两个嫂子都不好意思去讨回来,那他就更不好意思了,他沉声道:“不能折算成银两吗?” 顾侯爷看着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件事你可以去问问景云。” 顾怀瑾闭嘴不语,秦文茵嫁妆的情况父亲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依然让他们凑齐嫁妆,显然顾景云并没有答应这个提议。 连他爹都没能说服顾景云,他更不可能说服了。 第188章 扰乱 郑旭和施玮偷偷的瞄着顾景云,一旁的卫丛脸色无比难看,顾景云干脆丢下手中的书,盘腿坐在他们的对面大大方方地道:“你们看吧。” 郑旭和施玮脸上有些尴尬,看向顾景云的眼中有些同情,“听说顾家要把你分出来,是吗?” “是。” 卫丛直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怒气冲冲的蹦起来道:“顾修能这个老匹夫欺人太甚!” “师兄慎言,我祖父也是为了我好,”顾景云淡笑道:“这件事是我同意的,不过我比较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郑旭还以为外面的舆论是顾景云的手笔呢,见他的惊诧不似作伪,这才意料到他没推,立时感叹道:“看来我大楚百姓的日子过得的确不错……”这八卦都已经传入市井中了。 郑旭昨天早上给祖母请安时听她们说八卦,这才知道顾家要把顾景云分出来。 本来他还不信,以为是顾景云与顾家又起官司了,反正这几个月一直跟顾景云混在一起,知道顾家有多让着他,也知道顾景云是如何不动声色的对顾家步步紧逼的。 可谁知才一天的功夫,今儿早上来小院时他中途停车让书童去买些吃食就听到了食摊上的人议论这件事,竟然也是顾家要把顾景云分出去的八卦。 “听说你两个伯母怨气大呢,回娘家说不愿意这样分家,但你祖父一意孤行谁拦着也没用。” 顾景云一想便明白了,冷笑道:“那你们一定没听说过我祖母被兰贵妃气晕的事喽?” 郑旭一呆,“顾老夫人被兰贵妃气晕了!为什么?” “哦,因为我岳家被兰贵妃栽赃陷害近二十年,我岳家如今沉冤得雪,我祖母很高兴,但想起奸妃当道,一不小心就晕过去了。” 郑旭抽了抽嘴角,这也太胡扯了,顾老夫人有这么正义? 卫丛脸上的怒色慢慢收起,若有所思的道:“顾修能是故意的,哪怕要坏顾家的名声,也不愿牵扯上兰贵妃。” 用分支这件事转移注意力,谁还会去注意顾老夫人气晕这样的小事?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却不变,“该知道的人知道就行,普通百姓是否知情并不要紧。好了,现在你们已知道内情,我们可以安心看书了吗?还有十八天就考试了。” “可我还有许多的小道消息没说呢,比如你大伯母似乎跟她娘家闹得有些不愉快,我母亲说前两日在长公主的赏梅宴上唐家的两位夫人都没有搭理你大伯母……” 顾景云无奈的看着他道:“郑兄,我觉得你并不适合科举出仕,去做一说书先生可能更有前途。” 郑兄一脸受伤的看着他,他这么多舌还不是为了他吗? 施玮抿嘴一笑,搭着顾景云的肩膀道:“松山书院的酸儒都有这种臭毛病,所以我才建议你来我们清溪书院。” 郑旭怒,伸脚踹了施玮一脚,“滚,你才酸儒,你们清溪书院全是酸儒。” 黎宝璐捧了两盘点心进来就看到他们俩人滚做一团,立时一怒,放下手中的点心就拎住俩人的衣领往外扔,掐腰大怒道:“你们不用考试,景云哥哥和师兄赵公子却还要读书,你们要打出去外面打。” 俩人被仍在雪地上,一点也不疼,却瞪目怔住,刚才他们是怎么被扔出来的? 黎宝璐回身殷勤的把点心端给房里的三人。 赵宁自始至终都捧着一本书在角落里念念有词,就是郑旭和施玮滚做一团也没能让他抬一下眉头,连卫丛都佩服他的入定,这人好像一沉下心神,哪怕打雷都影响不到他。 顾景云也不再管郑旭俩人,低头看书。 不管外界如何纷扰,他只做不知,专心看书,顾侯爷看在眼里,更加心疼和赞赏。 心疼于顾家失一良才。 但他并不想见顾景云如此出色,所以在临考前一天,顾侯爷将整理好的财产清单给他送去,“你看一看,若没有问题便这么分了。”顾侯爷满脸疲惫的道:“你父亲不想这么分家,是我强压着的,族中的长老选定了二月初八的日子开祠堂,到时候你能去吗?” 顾景云翻了翻清单,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祖父以为呢?” 顾侯爷坦然看向他的眼睛,“你要春闱,只怕有些难,你看让谁代你出面?” “不用请别人,就让宝璐去就行。”顾景云合上清单,将这一册册的清单转而推给黎宝璐,道:“虽然我们信得过祖父,但涉及钱财,还是应该查清才好,宝璐,你不用客气,该查的查,该问的问,这以后可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了。” 黎宝璐目光炯炯,“你只管安心去考试,外面有我呢。” 顾侯爷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孙媳。 他就是抱着扰乱顾景云心绪的目的来的,分支是大事,分产也是大事,有这两件事牵挂着,他不相信顾景云能安心考试。 这个计谋他用得光明正大,也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不过将这么重要的两件事交给黎宝璐这个小媳妇,顾景云倒是胆大。 不过他也并没有坑顾景云便是,承诺给他的财产一分没少,只是在顾家的产业中不那么好,庄头或铺面的掌柜都有些难缠罢了。 等值的产业他是给了,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接收了。 顾侯爷起身离开。 黎宝璐看着他的背影感叹道:“这才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要是老夫人她们也能有此手段心胸,我们想要达成目的只怕要难很多。” 顾景云轻哼一声,起身道:“走吧,去睡觉,明儿一早还得去考场呢。” 对分支和财产的事竟是一句也不问,完全交给黎宝璐的态度。 黎宝璐也不谈论这事,反而摸着他的胳膊道:“北方可真冷,毛皮类的衣裳又不能带进考场,我给你准备的两套棉衣腰身都是特意加大的,上头系着一根绳子,白天穿着的时候就系起来,那样比较暖和,晚上就解开,一套铺在床上,一套贴身盖着,考场里配的被子就盖在棉衣上面……” 黎宝璐絮絮叨叨叮嘱不少,秋闱是在秋高气爽的中秋时节,那时候南方地区还炎热,是难受,但对顾景云这种偏寒体制的人来说黎宝璐的担心有限,也就是心疼他吃的不好。 但春闱就不一样了。 京城的二月还下雪呢,冷得人恨不得钻进火里去,顾景云又尤其怕冷,今年他们还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之前她就给他买了好多皮毛做衣服,做护膝,这才让他无病无灾的渡过冬天。 春天来了,外面的树尖都冒出嫩芽来了,可天气依然冷,前天有下了一场小雪,她可怎么放心得下呀。 相比之下,分支,分产这样的事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 顾景云便在黎宝璐的这种担忧中大包小包的进考场里去了。 黎宝璐把允许带进考场里的东西都给他带上了,尤其是御寒的东西,二林和红桃扛着东西送到考场门口,一行人顶着衙役吃人的目光进行检查。 然后顾景云掏出了十两银子给一个闲着的衙役,请他帮忙送进号房里去。 本来还脸色不佳的衙役立刻眉眼带笑的帮忙,只要不夹带东西,这种小事他们还是很愿意帮助举人老爷们的。 后面排队的赵宁脸皮没那么厚,硬着头皮和顺心扛了东西上前。 他的东西也是黎宝璐准备的,她一式两份的准备,顾景云有的赵宁都有,因此他的东西也不少。 不过他也很乖觉,见顾景云给银子叫衙役帮忙搬东西,他也如法炮制。 卫丛的东西则是他妻子准备的,因为疯癫的丈夫终于知道上进了,卫大奶奶几乎是热泪盈眶一般将丈夫送到考场门口,直到卫丛扛着东西进了考场她还痴痴地望着。 黎宝璐站在她身边陪她看了一会儿,见她一直不收回目光,便不由轻咳一声道:“师嫂,天阴阴沉沉的,可能又要下雪了,我们快回去吧。” 卫大奶奶收回目光,对黎宝璐点头微笑,“相公进考场前嘱咐我了,让我多照顾一下妹妹,妹妹若是不想住在顾家,不如跟我回卫家住几天,等师弟出了考场再回去不迟。” 黎宝璐婉拒,“多谢师嫂,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做,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玩。” 卫大奶奶犹豫,“你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伺候,不如从我这儿拿一个过去伺候,有什么事也好与我联络。” 黎宝璐见她一副怕她被顾家欺负的模样,便笑着安慰她道:“师嫂放心,在顾府没人能欺负我去的。” 顾景云不在,她行事更少约束,谁还能欺负了她去? 黎宝璐回去还要查账,便不再逗留,跟卫大奶奶挥手作别,领着二林和红桃回顾府去。 “红桃,想你也知道了,我和三爷要分支出去了,你是想留在顾府,还是想与我走?” 红桃犹豫,她当然是想留在顾府了,她妹妹还在府上呢,但二夫人显然是更倾向于让她跟着黎宝璐离开,好继续做眼线。 第189章 算账 可她的去留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她不确定二夫人在梧桐院里安插了多少人,但她显然是目前最得用的人。 所以二夫人是不会放她离开三奶奶身边的。 但三爷和三奶奶并不喜欢人随身伺候,作为他们身边最得用的大丫头,她每天早上也就端端洗漱水,中午端些点心,偶尔帮忙传些话,其他的事情她完全插不上手。 做的事情少,她所能获得的情报自然不会多,能为二夫人做的事也有限,短期内还行,时间一长二夫人不是觉得她有二心,便会觉得她没有能力。 若是二夫人认准了第一点,那她妹妹就吃苦了,要是二夫人认为是第二点,那她也就成了弃子。 为了她妹妹,为了她自己,她到时候肯定要做些冒险的事,但三爷和三奶奶都不是心软之人,且都那么聪明,而她探子的身份本来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她只要稍有动作便是把自己往刀口上送。 她一出事,她妹妹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继续做一无关紧要的丫头,怕就怕在二夫人会用她妹妹继续来做这种事,或是干脆拿她来填三爷三奶奶的怒火。 进是死,退也是死,红桃根本没得选择,所以面对黎宝璐的问题,她只能低头道:“奴婢听奶奶的。” “你要是愿意跟我走,我就与二夫人将你妹妹要过来,到时候你们也可以一块儿作伴。”黎宝璐笑道:“若是想留在顾家,我也会给你些赏钱,毕竟你也伺候过我一段时日,权当全力我们的主仆情” 红桃心中一动,不由握紧了拳头,“三奶奶说的是真的?您,您真的能跟二夫人要我妹妹?二夫人她能愿意吗? 黎宝璐冷笑道:“她会愿意的。” 红桃心动不已。 能认三奶奶为主当然好,她并不是苛刻之人,虽然她是探子身份,但其实这四个月的生活还不错,如果不是时常提着一颗心就更好了。 想到这儿,本来就有些心动的红桃更心动了,她偷偷的瞄了一眼车帘,一咬牙,鼓足勇气在黎宝璐跟前跪下,低声道:“奴婢愿意跟随三奶奶。” 黎宝璐露出满意的笑容,见她小心翼翼地瞥着车帘,就笑道:“不必害怕,二林是我们的人。” 红桃惊诧,二林是顾府的家生子,什么时候成了三爷三奶奶的人? “二林家里就他一人,他已决定跟我们一起走了。”也正因此她才会在车上与红桃说这个,不然这番话传出去她啥事没有,红桃姐妹却有可能万劫不复。 红桃虽是眼线,却并不是非常讨厌的眼线,这四个月来她很有眼色,除了上次蹲他们墙角,其余时候黎宝璐用的还挺顺手。 因此对她感官不坏。 何况她也没必要对一把刀喊打喊杀,她出招那也是对着拿刀的人。 黎宝璐霸气侧漏的在心里预演回到顾府后要做的各种事,心里各种激动,哼,景云哥哥不在家,她终于可以想干嘛就干嘛啦。 以为他们孤苦伶仃就能随便欺负吗?哼,也太过小巧他们了。 黎宝璐摩拳擦掌的想要大干一番,片刻后突然一僵,回来前舅母叮嘱过,她不擅交际,最好装傻让景云上。 如果她表现得太过能干,那岂不是要坏事? 黎宝璐满心纠结,一时拿不定主意。 纠结的黎宝璐回到顾府便看见侯在梧桐院里的顾府大管事,他身边放了只大箱子,看见黎宝璐便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三奶奶,三奶奶,这是侯爷让送过来的侯府财产账册,说是让您核对。” 黎宝璐瞬间不纠结了,她在心里冷哼一声,谁说傻妞就傻傻的被人坑了?我世故上差些,但不兴我是技术人才吗? 黎宝璐直接进屋,点头道:“抬进来吧。” 大管事忙叫人把箱子抬进去。 黎宝璐随手拿起一册翻开,上面的字迹还是新的,显然是新整理出来的。 上面只有某地有田几顷,其中良田几何,中田多少,下田又有多少。 并没有标明价值。 黎宝璐再翻昨晚上顾侯爷送来的清单也是一样,上面同样如此列了分给他们的东西,后面并没有价值。 而最后一张是单立的,乃是顾侯爷承诺给他们保定的产业。 黎宝璐将那张清单放在一旁,拿起另外一张对大管事道:“将这些农庄的庄头和铺子的管事叫来,我有话问他们。” 大管事接过,发现上面都是京城的产业,有三个铺子,一个农庄,正是侯爷分给顾景云的产业之一。 大管事转身吩咐心腹,让他去请人,自己又恭立在一旁等吩咐。 黎宝璐却不再理他,而是拿起箱子里的册子翻阅,拿过一个大算盘便开始噼里啪啦的打,不时在纸上记录下一个数字。 她是没有顾景云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她与一般的聪明人比起来还要更聪明。 来京城后她无所事事,因为考虑到以后多半要在京城落脚,她便开始有意打听京城的消费情况。 房子租是多少钱,买大概是什么价位,铺子要多少钱,田地又要多少钱。 她是不可能有大管事他们那么熟练,但她只需算一个大概的就好。 确定顾景云分到的财产足有一成半的七成就行。 至于顾侯爷,顾老夫人和顾怀瑾的私产,她还是别想了。 真要把那些也算进去,不仅自己累,也会惹毛对方。 到最后未必能多出多少钱来。 黎宝璐挑了自己记得的地方计算,没过多久就算完了一本账册,而一旁的大纸上记了不少数字。 大管事瞄了一眼,心中一凛,不敢再轻视黎宝璐。 黎宝璐一开始拨算盘的速度明明不算多快,还比不上府上的账房呢,但这才多大功夫,对方的手速竟已不逊于熟手账房。 难怪三爷敢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原来三奶奶的本事在这儿呢。 不过,只是会打算盘而已。 大管事躬身立在一旁,黎宝璐也不叫他下去,就让他站在一旁看着。 等她叫的人到了,黎宝璐便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四人,问道:“你们可知道现在你们管的产业已经归到三爷这一支了?” 四人面面相觑,不由偷瞄向大管事。 大管事低着头不看他们,四人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很好,那你们与我说说你们管的铺子和庄子价值几何。” 四人更加忐忑,小心翼翼地报了四个数据。 黎宝璐点头,这和她估算的差不多。 她从一旁扯过四张纸,写下各个地方的名称,交给四人道:“作为管事,不仅要对自己管的铺子和田庄价值了如指掌,对外地的物价也应该有所了解,以免主人家要买铺子买地时有个参考的价格,我不知道你们知道多少地方的物价,这上面列了些地方,你们捡知道的填上,不知道的就暂时空着。“ 黎宝璐让红桃把四张纸发下去,又各给了他们一支笔和一池墨,便让他们分站四角自己写。 四人面面相觑,这是防备他们互通答案吗? 四人分散开站好,暗道:看来这位新主子不好糊弄啊,这是在考验他们,还是纯属找理由要赶走他们? 好在他们还真知道不少地方的物价,关键是纸上列的地方他们多少都有认识的人,过年时大家聚在一起盘账多有交流,他们还是能记住不少的。 四人信心满满的写下自己的答案。 大管事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微微叹息一声,这样一来三奶奶就能从他们这儿知道单价,自然也就能算出财产价值。 好在侯爷给他们的产业价值并没有问题,侯爷准备这些东西本意是想分散三爷的心神,谁知阴差阳错的倒叫三奶奶上手了。 知道他们要分产,分支,也不知进考场的三爷是否能安心答题。 黎宝璐便在大管事的胡思乱想中啪啪啪的打着算盘,在拿到四人做好的物价调查后黎宝璐的速度更快了。 四人便侯在一旁,对即将要跟随的这位当家奶奶一点轻视之心都没有了。 大管事很快反应过来,扫了四人一下便转身吩咐下人伺候好三奶奶,转身去找侯爷汇报。 顾侯爷放下手中的笔,看向恭立在下面的大管事道:“这样看来她之前都是在装傻卖乖?” 大管事想了想道:“这倒未必,小的看三奶奶虽然算账厉害,但于人情世故上却很欠缺,比之三爷差了许多。” “可聪明劲儿却没欠缺,”顾侯爷叹息一声,“今日之事倒是成全了她,那几个老奴刁得很,见识了她打算盘的能耐,只怕短期内不敢糊弄她了。” 顾侯爷摇头一笑,“不必管她了,让她自己算去吧,准备好初八的分支,到时候族里有不少人来,我们顾家已经够丢人的了,我不想再在此事上丢脸。” “真让三奶奶代替三爷入祠堂?”大管事犹豫道:“祠堂可不是女子能进的地方。” 顾侯爷不在意的道:“事已至此,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给他们难堪,他既然选定了他媳妇,那就让他媳妇去,只要她能撑住场面。” 顾侯爷冷笑,“但她要是撑不住,那丢掉也是他们这一支的脸。” 第190章 反驳 黎宝璐只用了三天便把账册算完了,在产业价值上顾侯爷的确没坑他们,的确是一成半中的七成。 但她知道那些产业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不然为何她计算的其他产业中几年来一直有增,只有分给他们的产业一直未曾变化? 不过黎宝璐也不在意这点就是了。 她之所以大费周章的花费三天时间去算账不仅是为了核对帐目,还为了了解顾家的产业状况。 就算顾家还有些私产和暗产未记录,那也是少数。 知道了他们拥有的产业,便能大概算出他们的收益,她在这里住了四个月,还过了一个年,手底下又有两个从小在顾家长大的下人,想要估算出他们的支出也不难。 知道他们的收益和支出,还知道他们大半的产业,顾府在她面前还有什么秘密? 黎宝璐将自己记账用的纸收好,大管事以为这只是记数字用的? 这是她用来记他们的产业用的。 景云显然是不想和顾家善了,既然如此,她肯定要为他多做些准备。 黎宝璐收好东西便叫人把那箱子账册搬到前院,求见顾侯爷。 会试期间京城戒严,朝中也没什么大事,所以顾侯爷这几日都闲置在家,见孙媳妇大大咧咧的来找他,他抽了抽嘴角便让她进来了。 不过书房门大开着,伺候侯爷笔墨的丫头也没退下。 黎宝璐人小不在乎,他却是要避嫌的。 顾家名声已经很坏了,他不想更坏。 黎宝璐让人将箱子放下,规规矩矩的对顾侯爷行了一礼道:“祖父,账我已经算过来,的确是一成半中的七成。” 顾侯爷沉着脸点头,“若没问题,那我们后日就开祠堂分支,你可准备好了?” “是,孙媳听您的吩咐,”黎宝璐顿了顿又道:“只是孙媳还有几件事求祖父成全。” 顾侯爷脸一沉,“何事?” 黎宝璐冲他笑笑道:“如今铺子和庄子上的下人都是顾府的,祖父是要把他们收回,还是就给我们使唤?” 顾侯爷沉默了一下道:“你们一下接手那么多产业肯定要有人帮衬,你若想留人那就留下,若不想就把人送回顾府,府上自会安排他们的去处。” “那佃户呢?” “给你们分的都是北边的地,此时都没有开始春种,你们想换人租种也便宜。” “那下人的卖身契呢?” “你定下留下的人,给我一个名单,我让你大伯母将卖身契给你。” 黎宝璐满足了,顺势道:“祖父,孙媳还有一件事要求您,跟着我的红桃和二林我和夫君用惯了,能不能把他们全家的卖身契也给我?” 顾侯爷对后宅之事向来不关注,闻言挥手道:“你既要继续用他们,回头我便让你大伯母一并给你。” 黎宝璐福礼道谢,“多谢祖父。” 顾侯爷看着比自己孙女还小的黎宝璐,叹息一声道:“黎氏,你也多劝劝景云,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恩怨,何况三老爷还是他的亲生父亲,顾家对他即便没有养恩,也有生恩,现在外人怜惜他,舆论便偏向他,但终有一****会露馅,到时候世人又会如何议论他?” 黎宝璐心中冷笑,真要这么好,你昨晚上去梧桐院干嘛? 你特定选在二月初八开祠堂是为什么? 顾景云二月二进考场,要考九天,明知道分支是大事,还选在初八,让他进考场也不安生。 要换了别人早心浮气躁了,也就景云那变态能端着不动。 之前有顾景云在前面挡着,黎宝璐还装疯卖傻,今日却不想再混过去,她正色道:“祖父,我一直认为若想收获诚心,那就要待人以诚,顾家一直以虚情待我们,那我们便也只以虚情回之。” “并不是我们对顾家有偏见,而是顾家对我们夫妻俩有偏见,”黎宝璐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道:“从您到底下的小丫头,从我们出现那时起这种偏见就在了。” “祖母面上对我们很好,但所做所谋无不是想陷夫君于不孝不义,更别说府上的三位夫人,若不是我们命硬,此时我们早就虚弱成疾,别说考试,能不能活着都还另说。” 顾侯爷沉声道:“那也是你们先针对顾家,当时你们的出现便是精心设计,又怎能期望她们对你们真诚?” 黎宝璐嗤笑,“我们当然要精心设计了,若是不设计只怕连京城的城门口都进不了。” 黎宝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道:“祖父,若你十五年前差点被害死,十五年来一直被戒备堵截,你会不防备吗?” “这都是秦家的一面之词……”顾侯爷涨红了脸。 “祖父,”黎宝璐直直的看着他,“那真是秦家的一面之词吗?” 黎宝璐的眼睛很大,直直的看着人时可以让人清楚看到她眼中的清澈和坚持,顾侯爷对上她的眼睛便一顿,说不出话来。 “你们并没有对当年所做的事后悔,看到受害人,第一反应不是去道歉和弥补,而是要害他,让他没有能力为当年的事讨公道,”黎宝璐讥笑道:“我们本来五分的火气也被激出了十分,这四个月来,我们挡了多少次毒,破了多少不利于我们的流言?” 顾侯爷脸色沉郁下来,“所以你们是要和顾府不死不休吗?” 黎宝璐一笑,“祖父太言重了,正如你所说,顾家是夫君的父族,我们再厌恶他也不会那么做的。” 她骄傲的抬着下巴道:“夫君的眼睛看到的是天上的星辰,脚下踩点是壮阔的山水,顾家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粒灰尘罢了。” 顾侯爷愣愣地看着她,听见顾家被她如此贬低心中竟生不起一丝怒火来。 “您尽管放心,夫君没有做那种大逆不道的计划在,只要顾府的人不要再来招惹我们。”黎宝璐冲他灿烂一笑,“要知道除了上门那一件事是我们主动设计之外,我们进了顾府后的每一次反击可都是被迫的。” 顾侯爷脸微黑,但也若有所思起来。 他不全信黎宝璐的说辞,却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他实在不想与顾景云闹个不死不休,除非他明确做出不孝不忠的举动,不然不管顾家对他做什么都是不慈不义。 看看黎宝璐,再想想还躺在床上的老妻,顾侯爷叹息一声,挥手道:“你下去吧。” 黎宝璐对他一福礼,转身便走。 书房里其他下人也退下,只有大管事还怵在原地不动。 顾侯爷好似老了十岁一般塌下肩膀和脊背,疲惫的道:“我越发力不从心了,府里还有谁能听进去我的话?” 他一开始便让府里别去招惹顾景云,宁愿冷淡一些也别和他起冲突。 但不论是老妻还是三个儿媳,甚至是他的儿子…… 顾侯爷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心累得不行。 大管事沉默半响才道:“侯爷,三奶奶说的未必是真的,三爷虽总是笑眯眯的,但我们都知道他对顾家有怨,他几次出手可都没有手软。”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他分支以后能不往来便不往来了,远着些,怨气说不定就没那么多了。” “那三爷的前程……” “我已经拦过一次,若他还能心无旁骛的做题,那我再阻拦也没用,那些阴私手段只会让他更恨顾府。” “那开祠堂的事呢?” “照开,”顾侯爷哼道:“我这个孙媳也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胆子大的很,当着我的面可是什么都敢说。” 便是他儿子,见了他都缩着脖子,可黎宝璐不仅敢说敢讽,还敢直视着他说话,可见胆不小。 既然这么胆大,自然不怕进祠堂。 黎宝璐的那番话到底对顾侯爷有了影响,他不想再对顾景云出手,对他们的容忍度自然也上升了。 一直此后顾侯爷的大管事自然也察觉到侯爷的变化,心中略一思索便拿定了主意。 说到底侯爷才是他的主子,既然侯爷不想再跟三爷闹下去,那他便在其中息事宁人也没什么不好。 而出了书房的黎宝璐直接带着红桃奔向二房姜氏的住处。 姜氏才从下人那里知道黎宝璐进侯爷书房半个时辰,正猜着他们会说什么时就听人快速来报,黎宝璐朝她来了。 姜氏立即正襟危坐,让人严阵以待,她第一反应就是黎宝璐来找她麻烦来了。 要知道黎宝璐自从住进顾府,除了给老夫人请安可从没有拜访过他们这些另外的主子。 明明是后宅女眷,偏每日都跟在顾景云屁股后面,从起床那一刻起便形影不离。 顾景云出府也跟着,哪有一点身为女子的妇徳? 听说她连下厨都拉着顾景云一起,姜氏不屑的撇嘴,绝对不承认她内心深处对黎宝璐的嫉妒。 在她胡思乱想时黎宝璐已到了二房门口。 黎宝璐抬头打量了一下二房的院落,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具体的逛顾府呢,新奇的看了一会儿才带着红桃去见姜氏。 “二伯母好,”黎宝璐一见她便笑吟吟的行礼,不等她出声便起身笑道:“侄媳妇来是有事求您来了。” 姜氏眼皮立即一跳。 第191章 分支 “侄媳妇才从祖父那里来,您也知道,我和夫君身家单薄,如今要从府里分出去,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黎宝璐放下茶杯笑道:“所以我厚脸求了祖父,让我和夫君把身边伺候的人和他们的家人带走。” “我记得红桃的妹妹青菱就在二伯母这里,虽然稍候大伯母会把她们的身契给我,但我觉着这事还是应该和二伯母说一声才好。顺道有件事要求求二伯母。” 姜氏脸色微沉,目光深沉的看向黎宝璐身后的红桃。 红桃低着头,袖子里的手紧了紧,耳边就听到三奶奶笑吟吟的道:“您也知道我身边只有一个红桃还得用,分支以后我们便搬出顾府,不免忙乱,所以侄媳妇来求二伯母将青菱提前借我。” 姜氏放下茶杯,抿嘴淡笑道:“你倒是心急。” “我年轻呀,”黎宝璐理直气壮的道:“丁点小事都恨不得立即办好,可不像大伯母和二伯母经的事多,沉得住气。” 姜氏被噎了个半死。 她垂下眼眸摸了摸茶壁,淡笑道:“青菱的父母是顾府的家生子,她又从小在顾府长大,虽然你是好心,但她未必就愿意离开顾府,不如找她来问问,她要是不愿意也不好强她所难。” 黎宝璐却一脸严肃的摇头,“二伯母心善本没有错,却不应该这么纵着他们,连规矩都坏了。他们是下人,主子叫他们做什么,他们照着做便是,又不是要杀他们,这样扭扭捏捏的做甚?” 姜氏心里一堵,看着小脸紧绷的黎宝璐,她又不由想起了秦文茵,果然是她的媳妇,一样那么讨厌。 她掀起眼皮看了红桃一眼,心里冷笑一声,转头吩咐红杏,“去把青菱叫来。” 青菱是姜氏院里的三等小丫鬟,今年才九岁,本来她只在厨房帮忙淘米洗菜,是末等丫头。 但她亲姐姐红桃是姜氏身边的大丫头,虽然比不上红杏,却能护着她不被欺负。 但自她姐姐被送到梧桐院,青菱的生活就变了,有人讨好她,但也有人欺负她。 她从末等升到了三等,从小厨房淘米洗菜的小丫头变成了茶房里烧水的三等小丫头,见得多了,听得多了,她便隐约知道她能升迁是因为她姐姐去梧桐院做探子。 她虽才九岁,却不傻,探子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她当差时嬷嬷教她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忠心,只侍一主。 她姐姐是二夫人的眼线,按说应当是她的人,但二夫人把她送给三奶奶了,她姐伺候的是三奶奶,那主子便是三奶奶。 这样一身二主必定没有好下场,所以在听说黎宝璐要把她带走时她想也不想就跪下给姜氏磕头告别。 只要她也跟着三奶奶走了,那她姐姐就不用再给二夫人当探子了,姐姐就只需认一个主子,再没有危险了。 姜氏脸是真的气青了,红杏也暗暗的瞪了青菱一眼,知道你们想走,但好歹装装样子吧,这样迫不及待是要打二夫人的脸? 黎宝璐心满意足的带走青菱,回到梧桐院后便道:“你们去收拾东西吧,我们过两天就走。” 红桃愣怔,“可三爷还在考试呢,我们不等他吗?” “我们搬去小院里等,”黎宝璐笑道:“我们提前把家收拾好,他一出来就能住进舒适的家里岂不更好?” 可搬家是大事啊,男主人怎么能不在? 但看三奶奶兴致勃勃的样子,想到分支这样的事三奶奶都能代三爷,想来搬家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黎宝璐和顾景云带进顾家的东西不多,但他们后来添置的东西不少。 除了他们自己买的,还有顾府其他人送的。 只要不带毒黎宝璐一律收下,自然也要一律带走,哪怕是不用,卖了也能换不少钱。 他们虽然分了不少产业,但现钱一文没有,来京城时的八百两还剩下六百多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到。 黎宝璐精打细算的为他们的将来计划着,而初八很快来到。 天还未亮黎宝璐就爬起来,先是穿了一身短打在院里打了一套拳,出来一身汗后洗了个澡,然后换上早备好的礼服,化了个淡妆,用过早饭就往正院去。 正院那里聚集了三房大大小小的主子,大家全都看向缓缓向这边走来的黎宝璐。 盛装而来的黎宝璐脸上一片肃然,竟让人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到了威严。 顾老夫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转头对顾侯爷缓缓地道:“我身体不适便不去了,你带着孩子们去吧。” 顾侯爷点头,叮嘱道:“你多休息。” 顾老夫人沉着脸点头。 顾侯爷便带着他们去祠堂,族中其他人,包括其他旁支的老者也侯在了祠堂外面,他们尽皆复杂的看着黎宝璐。 这是顾氏有谱以来的第一次分支。 分支和分房不一样。 现在顾家所谓的旁支是历代分出来的庶出和嫡出的后代,因为爵位一直由长房继承,其他房头繁续下去便变成了旁支。 但他们依然在族谱上,每年的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和除夕祭祖他们都得站在祠堂外拜祭。 但分支不一样,这意味着要从族谱里分出一本族谱来,分出去的一支会有自己的族谱,而将来顾景云和黎宝璐就是他们这一支的老祖宗。 对于顾家,他们可以清明和除夕时回来拜祭先祖,但也可以叫人送来一份礼就行。 顾景云血缘上虽还是顾家的子孙,但其实顾家对他已经没多少约束力了。 他们不知道分支是顾景云的本意,还是被迫的,却知道今日过后顾家又要成为京城的话题中心里,且还会失一良才,想到这里,大家看向顾侯爷的目光都带些不赞同。 待看到黎宝璐要代顾景云进入祠堂时这种不满达到了顶端。 一个老者不悦的道:“除了除夕端菜,女子何时能进祠堂了?又不是新妇或丧亡,何况分支这样的大事,修能,这次你们过分了。” 顾侯爷对他似乎很恭敬,低下头去认错,“四叔教训的是,但今年最好的日子便是二月初八,却正巧碰上会试,景云不在,只能他媳妇代替了。” 老者满脸挑剔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站在祠堂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便笑眯眯的一点头,“四曾祖放心,在来前我认真反复学过礼仪,不会在老祖宗们面前失礼的。” 老者轻哼一声不语。 “四叔,吉时已到,我们开始吧。” 黎宝璐行不行不是嘴巴说就可以的,分支的礼仪之繁重比之过年时的祭祖还要盛七分,不仅走位有讲究,只祭文便拗口难背,又有族中上百男丁目光炯炯的盯着,别说黎宝璐只是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便是几十岁的成年男子在这种情况下都有可能失态或出错。 这同样是顾侯爷的阳谋,若是黎宝璐在此出错,那他这一支即便分出去也会成为笑话。 他根本不用在此仪式上特别为难她,因为这分支仪式对她或对顾景云来说便是一个大考验。 黎宝璐的确是紧张,却还不至于失态,她毕竟历过生死,又从小习武,内力撑开,气场便不弱在场的哪一个人,所以很沉稳的走进祠堂。 她一步一步走向祠堂正中,照着自己记诵下来的步法走上前,沉静的在正当中跪下,朗声背诵顾景云提前写好的祭文。 外面本来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人群在她的声音响起时便安静下来,不少人都抬起头去看跪在祠堂里的那抹身影。 众人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开始低下头去仔细听黎宝璐念的祭文。 祭文无非是追忆先祖,赞扬他们的功绩,却很少能有人写得出色,因此历史上出色的祭文很少。 顾府每年的祭文都是让幕僚们帮忙捉刀,但黎宝璐念的这篇显然不是,因为辞藻绚丽,却又对顾家先祖的功绩熟悉的一一数来,最要紧的是祭文的后面是后生的狂妄,他表示会努力追赶先祖的脚步,让顾家在他手上更进一步。 除了顾景云,谁还能在先祖灵位前如此大放厥词? 但不论是祠堂里的顾侯爷和老者们,还是外面站着的青壮年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他们一直担心顾景云对顾家有怨而要毁了顾家,但今日听到他写的祭文,大家便释怀了,怨气是有,但那孩子也是敬佩顾家先祖的,所以他应该不会对顾家怎样。 因为这篇辞藻绚丽,言辞恳切的祭文,没有人再出口为难黎宝璐,看着她一步一步完成所有的步骤。 念完祭文,黎宝璐还要敬先祖排位,等一套礼仪做完,外面太阳已升入正天,明明是春寒时,黎宝璐却出了一身的寒,偏膝盖以下冰寒一片。 黎宝璐今日跪跪起起不断,她觉得她的膝盖一定青肿了,她不由庆幸起来,幸亏顾侯爷选了今天的日子,景云不能参加,不然让他来做,事后必生病。 黎宝璐抬头看了一眼林立的排位,跪下高举手臂再次合掌跪下磕头,顾侯爷便从案上取下一本册子,双手递给她,沉声训诫道:“尔等虽分出顾氏主支,却也是我顾氏血脉,须铭记先祖训诫,戒贪戒骄,谦恭守礼,莫失忠义信。” 黎宝璐双手接过册子,恭声应道:“是!” 第192章 出来 顾氏有了第一个分支,以后顾景云和黎宝璐便是这分支的老祖宗,前提是他们能有子孙承继。 大家都知道这次分支是迫于形势,因此算不得多愉快,族谱一交接完毕大家就纷纷告辞离开。 黎宝璐目送大家走远,转身与顾侯爷拜别。 顾侯爷微微蹙眉,“虽已分支,但景云依然是我顾氏血脉,就算要搬家也该等他从考场里出来。” 黎宝璐却坚持道:“祖父不也说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吗,吉时难遇,孙媳觉得今日搬家最好。而且我和夫君的东西并不多,借府上几个下人,几辆马车就够了。” 顾侯爷微微抿嘴,见她坚持只好点头,“让大管事帮你。” 红桃和青菱早把东西收拾好了,直接搬上马车就行。 唐氏也把黎宝璐要的身契给了她,出了顾府大门,两边的关系算是淡了下来,虽血缘亲近,却已不同支。 黎宝璐换下衣服便带了人回聆圣街的小院,顾侯爷没分京城的别院给他们,所以小院将是他们搬出顾府后唯一的落脚地。 但黎宝璐很开心便是。 她住在顾府就跟做客差不多,还是在自个的地盘上自在。 “二林将红枣拉到马棚里去,给它喂上好的草料,以后你就住在门房那里,”黎宝璐又转身安排红桃和青菱,“你们住在耳房,现在委屈一些,若我们能买下左近或后面的房子就能扩展开来了。” 正房是顾景云和黎宝璐的房间,两间客房赵宁和顺心住了一间,还有一间改成了学习间,两间小耳房厨娘住了一间,那红桃姐妹只能俩人住一间了。 住房一下紧张起来。 不过黎宝璐很乐观,相比于四个月前,他们现在可是大有资产的人了呢。 等黎宝璐把所有的东西规整好已是两天后来,她前一天晚上便叫厨娘去买了驱寒的驴肉和羊肉回来炖上,用竹筒盛上汤放在开水盆里温着,带了去考场接人。 今天便是第九日,会试收卷的日子,一早便有不少考生的家人在门外候着了。 黎宝璐和顺心也挤进人群里,眼巴巴的望着大门口。 而此时,被心心念念着的顾景云和赵宁正相互扶持着往外挪,脸色都有些泛青了。 虽已进二月,但京城还是很冷,尤其是晚上,寒风吹过,他们的号房是半开放的,木板又薄,被子也不暖和,要不是他们带进来两件大棉衣,有可能真的熬不到考试结束。 顾景云眼前发黑,手下意识的抓紧身边的人,相互扶持着往外走,他身边的赵宁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眼见着大门口就在前面,赵宁不由快走两步,但他的脚跟不上意识,左脚拌了右脚,脚下一个不稳就朝地上摔去,顾景云本来就是依靠赵宁才勉强站着,赵宁一摔他也往地上栽去…… 黎宝璐在门外看得脸色一白,俩人这样的情况最忌讳摔跤,何况里面的考生还那样多,精神还恍惚,若衙役救得不及时就会被踩踏…… 她来不及多想,几乎是顾景云往地上栽下去的一瞬间便抽出腰间系的带子,手一抖就甩过去缠住顾景云的腰,再一收便把顾景云扯到身边,顺手往顺心怀里一塞便把带子又甩过去缠住赵宁的手臂…… 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有人一脚踩到赵宁的腿上了,黎宝璐将人往回扯时,那人踉跄一下便摔倒在地。 她的动作很快,神情恍惚的学子们没发现,但接人的家属中却有几人诧异的转头打量她。 更别说守着门口的衙役了,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黎宝璐这一甩一扯便把两个考生勾出来。 再去看摔倒的人,衙役们不由瞪了她一眼,进门去把那些摔倒的考生扶起来,正要再次出手的黎宝璐见状松了一口气,将被她拖出来的赵宁扶起来往外挤。 顺心面色青白的半抱着顾景云跟在后面,真是太险了,刚才他家公子就被踩了,要是再晚一点…… 将俩人拖出重围,黎宝璐立即吩咐围上来的红桃,“把温着的驴肉汤拿来。” 黎宝璐把赵宁推给顺心,接回顾景云,摸到他的手一握,立时心疼起来,这手冰凉冰凉的。 黎宝璐接过竹筒,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一小口,见他吞咽顺利便又小心不断的喂他。 驴肉汤温补气血,比之羊肉还要好,顾景云闭着眼睛喝了两口,胸腹间一阵暖流流过,他呼出一口寒气,这才觉得四肢又有了知觉。 一旁的顺心学着给赵宁喂驴肉汤,但他才喝了一口就往外吐。 顺心差点哭起来,“少爷您喝一口吧,这对身子可受不住了。” “给他喝羊肉汤,”黎宝璐转头蹙眉看他,“羊肉汤就是预备着他们吃不仅驴肉才炖的。” 红桃忙从马车上取下一竹筒的羊肉汤递给顺心,顺心忙接过。 顾景云和赵宁便站在车下喝了半竹筒的汤,知觉回笼,俩人这才觉得冷,赵宁还觉得疼。 他有些迷糊的摸着自己的腿道:“我怎么觉着腿有点生疼?” 顺心抽了抽嘴角,知道他多半是摔下时就没知觉了,一边把人往车上抱,一边道:“那是摔的,回去就给您请大夫。” “大夫都在这儿了,”二林帮忙把赵宁往车上拱,道:“今天需要看大夫的考生不少,朝廷早聘他们在此候着了,赵公子要看大夫在这里还比较方便呢。” 顺心顺着二林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见外围一排大夫坐着,抬出来或被扶出来的考生都被带到那里排队看诊。 到了那里的,一律先灌下一碗热汤,然后再排队看诊。 顺心正犹豫,黎宝璐已经挥手道:“快走,快走,我医术虽比不上名医,但看他们还行,我们先回家再说。” 顺心立即放下心来,扶着赵宁安心的坐在马车里。 顾景云已经靠着黎宝璐昏睡过去,青白的脸色在车厢的暖气中一点点好转,待回到小院时虽依然苍白,青色却已经消失。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跳下马车就把顾景云抱回房里。 正打算上来帮忙的二林一顿,转身去帮顺心抬赵宁。 红桃着带着大包小包小跑着跟上。 黎宝璐现给顾景云把脉,这次他受损严重,可得好好补一补和缓一缓。 黎宝璐沉思片刻便写下一张药方,交给二林道:“去药房抓药,抓回来后把药给厨娘,让她熬成水给夫君沐浴。” 又吩咐红桃,“将窗户打开一些,别让风吹到床这边就行,微微通些风,他要是醒来便立即来叫我。” 这才去看赵宁。 赵宁的情况比顾景云好些,黎宝璐想了想便开了和顾景云一样的药,“他们体内皆积累了寒气,又损了元气,此时服药并不好,不如用药浴,慢慢的将寒气拔除,再给他们喝些温补气血的汤或药膳,先把底子打好再服药根除。” 顺心一点意见都没有,忙不迭的抓着药方要跑出去买药。 黎宝璐就拦住他道:“你照顾你家少爷吧,让二林去抓药,他被人踩了一脚,又被我拖出来,身上或许有瘀伤,你给他上些药膏吧。” 顾景云中途断断续续的醒来,黎宝璐给他喂了些驴肉汤,这才抱了他去泡药浴。 顾景云醒过来就看见黎宝璐正费劲的剥他衣服,他身上就只剩下一件里衣和一件里裤了,他脸一红,忙抓住黎宝璐伸向他裤头的小手,红着脸道:“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难怪他会梦见自己要尿尿却总也解不开裤子,原来不是他在解啊? 黎宝璐的小脸也有些红,不过对顾景云身体的担忧占了上风,她道:“你身体虚着呢,万一摔倒了呢?我就背过身去,你脱了衣服马上进浴桶,我给你加热水。” 顾景云看了小妻子一眼,慢慢点头。 黎宝璐便立刻转过身去不看他。 顾景云松了一口气,解开衣服,扶着浴桶的边沿慢慢坐进去。 黎宝璐听到水声,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仔细的打量过顾景云的面色后问,“感觉怎么样?” “药味有些重,头有些晕。” 黎宝璐就上前试了试水温,给他冲了一瓢冷水。 顾景云就闭目泡浴,盥洗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彼此间都有些尴尬。 黎宝璐就清咳一声道:“我们分得了不少财产,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去巡视。也好把京城逛一逛。” 顾景云嘴角微挑,应允道:“好。” “我想问问邻居们是否卖房,若能再买下一套房子,我们把两处打通,那就宽敞了,到时候我们专门建一间藏书楼,把你喜欢的书都买来收藏。舅舅和舅母的收藏也能拿回来。” 黎宝璐一边替他擦拭后背一边低声道:“我们现在有产业了,我想寄一些东西去给妞妞,舅舅他们手上虽有钱,但琼州地偏,有许多东西都买不到……” 在黎宝璐的絮絮叨叨中顾景云又昏昏欲睡过去,黎宝璐见了声音更低,也稍微自在起来,发烧一般的红脸温度也稍稍降了些。 第193章 夜里顾景云和赵宁同时发热,黎宝璐早有准备,挑拣出药来让红桃去熬药,一碗药灌下去,再用被子一蒙,加上下午泡的药浴,俩人很快将体内的寒气发出,体温也下去了。 俩人昏睡了两天,期间醒来都是被灌顶汤和稀粥。 第三天一早赵宁就神清气爽的爬起来,活蹦乱跳的在院子里伸懒腰,倒是顾景云依然披着大麾慵懒的靠在窗口看着院子,脸色还有些苍白。 黎宝璐知道他先天不足,精心调养了十多年,现在受损,要调养过来也比一般人慢些,因此依然熬了药膳给他食补。 又跑去花市买了许多花回来给他赏,兴致勃勃的道:“等我们多买个院子,打通后专门给你做花园。” 赵宁听着直觉不对,愣愣的道:“弟妹,这话不应该是顾兄弟对你说吗?” “就不兴我宠着我家景云哥哥吗?” “哎呀呀,真是辣眼睛,”郑旭开着手指捂眼睛,“婶婶您也悠着些,侄儿年纪还小呢。” 施玮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儿的笑。 见宝璐红脸,顾景云就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是来问考题的?” 郑旭和施玮就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其实我们是来看看顾世叔的,这不是听说您病了担忧吗?” “让赵兄和你们说吧,”顾景云拢了拢大麾道:“我想休息会儿。” 三人见他情绪低落,立时收敛的笑容慢慢退下,赵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的道:“顾兄弟在号房里的情况比我还好些,怎么出来两天了也没恢复?” 郑旭和施玮对视一眼,拉了他低声道:“顾兄弟进考场的时候顾家已经给他分出来了……” 红桃也拉了青菱退下来,整个院子只剩下夫妻俩。 黎宝璐坐在他身边,侧首问道:“你怎么啦?” 顾景云伸手握住她的,“就是觉着有些累,想安安静静的歇一会儿。” “我把肩膀借你。” 顾景云扭头看了一会儿妻子的小肩膀,最后还是靠了下去。 顾景云看着院里已经开始冒绿芽的树,低声道:“春天到了,此时琼州的气候正好,也不知道我们寄去的袄裙妞妞有没有穿上,小孩子长得快,她去年没穿上,待到冬天可能就穿不下了。” “裙子还是春天和秋天穿着最舒服,我们多给他们寄些漂亮的布料,再给他们两册京城时兴的画册,舅母和母亲就能做出来。” “将手中的产业整顿一下,在城南租个小院子,等你二叔他们到了让他们住。” 顾景云的话题跳跃太快,黎宝璐压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点,但她依然点头道:“好,我正要和你说呢,分给我们的产业不是亏损就是平账,几乎没有盈余,所以我想把管事们都叫来整顿一番。” “不用了,”顾景云淡淡的道:“不论是亏损的还是平账的,一律革除,我们再重新任命下去。不管是铺子还是山庄运作都需要资金,而我们没有钱,总要先从他们身上拿,也好知道谁忠谁奸。” “要雇打手吗?” “不用,和师兄借就行,这点他在行。” 黎宝璐皱着鼻子道:“舅舅回京会不会生气,我们平白给他收了个大弟子。” “这已经是卫丛的执念了,这个徒弟我替舅舅收了。”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大徒弟也是能乱的? “那你说师兄这次能考中吗?” “能,不过名次不会很好,”顾景云笃定的道:“皇帝心眼小,不会给他好名次的。” “那你呢?”黎宝璐担忧的问道,顾景云可是秦信芳的亲外甥。 顾景云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全看皇帝的心情了,他的心情要好,我的成绩该是多少便是多少,若是心情不好……” 要是心情不好,他的名次有可能会落到二甲。 毕竟他的试卷成绩摆在那里,皇帝也不好贬他太多。 而此时,皇太孙正留心观察皇帝,见他心情还不错,尤其刚才彭阁老正与他忆完当年,李安立即出列笑道:“皇祖父,春闱结束已三天,试卷应该评阅的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皇帝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李安,淡笑道:“只怕是你想去看吧?” 李安不好意思的低头,“孙儿还没见识过呢,就是想跟在皇祖父后面长长见识。” 皇帝低头想了想,他今天感觉身体好多了,去贡院看看也好,毕竟取士是国家大事,反正每次底下的人也都要把最好的几份试卷给他过目。 “那你们就一起跟来吧,”皇帝环视一圈,对几个儿子和彭阁老道:“和朕一起去看看今年有哪些优秀的学子。” 四皇子立即带头应了一声“是”。 大家浩浩荡荡的往贡院去,贡院里正忙碌,监考官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批阅试卷,另一边房子则坐着不少书记官正在抄试卷。 考场里送出来的试卷是糊上籍贯姓名等一切能知道个人信息东西的,这些试卷会随机发到书记官们的手上,由他们用正楷抄写下来,写上标号,然后再交由监考官批阅。 每一份试卷都需要两个监考官打分,若给的分数相差太大,那么又由另两位监考官批阅一遍,再由主考官审核过一遍,若确定没问题,那就去掉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取中间两者的平均分作为成绩。 而打分的最后还有一个卷面分,则是在统计最后分数时将原试卷找出来,一边打分,一边录入成绩。 因为卷面分是一目了然的东西,因此两位考官很少会发现分歧,在这一点上不用防备。 每收上来一份试卷书记官就要抄一份,现在他们抄的是最后一批,也是诗帖,占分并不重。 而考官们也将试卷评阅得差不多了,最好的几份试卷被单独放在一边,前三甲就会从这些试卷中选出。 皇帝一来,看的就是这几份试卷,他拿起最后一份试卷的策论,忍不住叫好道:“好,我大楚果然是人才辈出,将这人的原卷找出来,朕要看看是谁。” 这不符合规定,然而任何规定在皇帝面前都作废,他自己就是规定,因此考官们没纠结,带着书记官马上找出了原卷递给皇帝。 皇帝先欣赏了一下卷子上的字体,摸着胡子满意的道:“笔力透纸,筋强骨健,难得的好字。都说字如其人,看来朕这个学生还是个心怀坦荡,傲骨挺立之人纳。” 说罢“嘶”的一下就把封条给撕了,待看清试卷上的籍贯姓名,皇帝微微沉默。 主考官,即翰林院掌院就站在皇帝身边,封条一揭他也看清了上面的名字,他微微一叹道:“没想到是他,倒不愧是他教养出来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有这种见识。” 皇帝拿着试卷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半响才冷笑道:“将顾景云所有的原卷都找出来,朕要亲自看看。” 李安早退到一边去装鹌鹑,一动也不动。 顾景云的试卷很快被找出来,皇帝一一翻阅,他的确很厉害。 皇帝心想,这份试卷便是秦信芳当年也多有不如。 皇帝看着试卷目光复杂,他不知是放过,还是压下这份试卷。 他自觉宽宏大量,实在没必要去针对一个小孩,而且刚才他也把话说满了。 皇帝真苦恼,抬头便看见李安百无聊赖的低头站在那里,当初顾景云面圣时说的话又涌入心心头。 他想找个靠山,他想做太孙的老师。 皇帝转了转眼珠子,清咳一声后道:“不错,果然是后生可畏,其他几份试卷也不错,都找出来给朕看看。” 于是书记官们又去找其他几份试卷的原卷。 皇帝笑眯眯的把封条都撕了,最后在看到一份试卷时脸一沉,他丢下顾景云的试卷,拿起那份,等着主考官道:“这份试卷也能混到头几名吗?” 主考官瞄了一眼,心中了然,解释道:“回陛下,我们一共选出五十份试卷,再从五十份里选出十五份,这份试卷虽稍有不足,但在五十份试卷中还算不错,因此勉强能入围前十五。” “可朕记得卫丛他有疯癫之症,你确定他能胜任官职?” 主考官抽了抽嘴角道:“陛下,臣只审试卷,不审人,卫丛既然能报上名,那就说明那不过是以讹传讹,并不足为信。” 皇帝撇了撇嘴,他还是不能忘记当年卫丛指着他的皇宫大骂的仇,哼,当时因顾忌史官笔伐,又因时局特殊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他,如今好容易有个报复的机会,皇帝哪里愿意放弃? 他正要把这份试卷淘汰,身后的大太监便凑上来低声道:“陛下,这卫丛是个混不吝,他要是个举人,您既不能打他,也不能骂他,可他若是个官……” 皇帝心中一动,卫丛要是个官,那还不任由他拿捏? 皇帝立即改了主意,丢下他的试卷蛮横的道:“可朕觉得他这份试卷不怎么样,最多能得个二三百名就不错了。” 主考官脸色一青,那不成了同进士? 皇帝也不自在的清咳一声,让一步道:“其他人的试卷就不错,你们便从里面选出最好的三份来,再由朕来点会元。” 主考官脸色稍好,看向顾景云的试卷时就有些复杂,他没想到顾景云能考得这么好,更没想到皇帝会放过他的试卷,不过这样也好…… 主考官与众考官商量了一下,将公评最好的三份试卷送去给皇帝,而顾景云的就在其中。 第194章 会元 皇帝看着面前的三份试卷犹豫不决,他摩挲着顾景云的试卷叹气道:“秦家人性情都好,太傅不必说,心胸宽广,性情宽厚,其字便圆润厚重,而令公更是淡泊名利,有个三朝元老和太傅爹,却甘愿一辈子做教书先生,到骏德虽倨傲些,但也只是年轻时候,除了刚入仕那几年锋芒过盛,余时都厚德心宽。但顾景云……” 皇帝摇头道:“上次见他我便觉得他桀骜不驯,这次再看他的字,说是锋芒毕露也不为过呀。戾气这么重,朕实在拿不定主意。” 苏总管抽了抽嘴角,刚当着众大臣的面还说这字筋强骨健,有风骨,转眼就变成锋芒毕露了,陛下,您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苏总管想了想,低声劝慰道:“奴才刚听主考官的意思,顾公子的这篇策论算是此场会试中最优秀的了,几位考官都想点他做头名呢,不过顾公子年纪还小,多历练几年也是好的。” “秦家人一向会读书,成才也早,我看他年纪虽小,心性却不小了。”皇帝反驳,他看着手中的试卷再度沉默,最后看着这有些熟悉的字体一咬牙,恨恨地道:“算了,我便成全了他,只望他不要再掺和进这些事里来,看在太傅和令公的份上……” 皇帝将他的试卷递给苏总管,不去看他,“点他为会元,其他俩人的名次让他们自己定吧。” 苏总管躬身应下,将三份试卷送出去。 皇太孙李安正在偏殿候着,今日轮到他在皇帝身边侍疾。 苏总管看见他脚步便一顿,转身吩咐小太监道:“天气还冷,注意添炭,别冷着太孙殿下,南边的窗微微开些,免得气闷。” 小太监一一应下,偏殿里的李安看到停留在门口的苏总管,淡笑着出门道:“苏总管,皇祖父可午睡了?春日日短,别让祖父睡太长,免得晚上睡不着。” “太孙放心,奴才一直看顾着呢,”苏总管微微弯腰笑道:“陛下才从贡院里回来,哪里睡得下,一会儿若是能咪咪眼就好了。” “哦?”李安微笑的问,“皇祖父是在看头三名的卷子吗,虽然国家取士乃大事,但皇祖父也不能忘了休息。” 苏总管叹息一声,低声道:“陛下不是为此烦忧,而是顾念着旧人,心生感概,这才睡不下的。” 顾念旧人,那就是还念着旧情! 李安提着的心微松,含笑道:“那苏总管更该劝劝皇祖父才是,太医可是说了,皇祖父要多休息。” 苏总管应了一声,行礼过后回正殿,他的徒弟却留了下来伺候李安。 李安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笑道:“你师父伺候皇祖父辛苦了,这些东西你拿着去给你师父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他要是倒了,皇祖父身边可就没伺候的人了。” 苏总管的徒弟笑呵呵的双手接过荷包,低头弯腰道:“殿下放心,师父伺候陛下,奴才则伺候师父,一定不出差错。” 他一模荷包便能感觉到里面圆溜溜的几颗,他知道里面必定是他师父最爱的珍珠。 李安微微一笑,转身又丢给他一个板指,“也不能叫你白辛苦,拿去玩吧。” 徒弟更加高兴,点头哈腰的接了。 李安站在偏殿门口看着勤政殿上方的碧蓝天空,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情势于他们越来越有利了,自从一年前他被顾景云护送回京,局势便在慢慢好转,到现在,他爹进宫看他祖父,虽然依旧会被骂,却不再被骂得那么凶,而四皇子,李安微微的嗤笑一声。 皇祖父年纪大了,越来越念旧,而不巧,他念的旧正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想到即将要出头的顾景云,李安高兴起来,继续回偏殿里猫着。 再三天,所有的会试成绩都统一出来,贡院正式放榜。 榜单一出,顾景云便成了所有人都焦点。 十五岁的会元! 天才都不足以概括,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嘛。 但知道秦家的人家都慨叹一声,“秦家人果然会念书,幸亏啊……” 幸亏秦家男人都不太能生,几代都是单传,不然早就成了世家大族了。 顾景云被点为会元,之前他又是解元,那要是殿试再得第一岂不就是三元及第了? 三元及第啊,百年都难得一遇,爱面子的皇帝一定会点他做状元的,哪怕他殿试不是特别优秀。 舅舅是罪民又怎么样,在琼州出生长大又怎么样? 皇帝明知他的身份还点他为会元显然是不在意的,那他三元及第后的前程可以想见。 大家看向顾景云的眼睛都绿了,恨不得把他抢回去做自个的儿子/孙子/女婿。 再看向陪伴在他左右的黎宝璐时就不太友好了,这个村姑运气也太好了吧,竟然嫁了个这么惊采绝艳的丈夫。 不过顾会元才十五吧,怎么就成亲这么早? 少年,要不要考虑一下抛弃糟糠妻另娶?反正这种事你爹也干过。 但看着紧绷着俊脸的少年,没谁敢上前撩拨。 当年顾怀瑾抛弃妻子,如今又把他儿子分出来单过,现在上前问他儿子愿不愿意学他老子也来一出抛弃糟糠妻的戏码,这不是上前找揍吗? 虽然不能上门结亲很惋惜,但只要一和顾家比起来他们就又开心了。 他们是从未拥有过,惋惜也只是惋惜。 顾家却是有了却亲手推开。这么一个杰出的后辈子弟就这么被赶出顾家,不知道顾家人的肠子此时是不是青的? 顾家人的肠子青不青顾景云不知道,他的肠子却是青的。 早知道不答应宝璐出门了。 自从马车上下来他就一直被围观,头上身上不断的被荷包,帕子和鲜花砸,一开始黎宝璐还如临大敌的伸手去接,待发现是小姑娘小媳妇们扔掉荷包鲜花时黎宝璐就不挡了,反而还兴致勃勃的去挑选,让红桃买了一块粗布将这些荷包包起来,美其名曰“收藏”。 “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就用这个来激励他们好好读书,要是书读得好,他们也能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受姑娘们欢迎。”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满脸寒霜的继续往前走。 红桃在后面满头大汗的道:“太太,包袱里装不下了。” 黎宝璐微微惋惜的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包袱,小手一挥道:“那让二林把马车赶来吧,我们上马车。” 顾景云一愣,然后怒道:“你不是说二林还在巷子里没赶到吗?” “是啊,当时我说这话时二林是在巷子里没赶来,但后来他就赶到了呀,”黎宝璐斜睇了他一眼道:“你又没说你想坐马车,我以为你想走路呢。” 话音才落,旁边酒楼的一个窗户被推开,一捧鲜花被扔出来,在空中四散开,却都目标准确定的噼里啪啦落在顾景云的头上,肩膀上。 顾景云寒着一张脸看黎宝璐。 黎宝璐哈哈大笑起来,抬头冲窗口掩面往这偷窥的女子抛了个媚眼,“扔得好!” 窗里的美人显然没料到黎宝璐会夸她,放下遮脸的手帕问她,“顾太太,我给顾公子送花你不生气吗?” 换了她她早气坏了。 黎宝璐骄傲的道:“我夫君龙章凤姿,被人喜欢不是正常的吗?” 顾景云脸色稍霁,正好二林赶了马车到跟前,他便伸手拽了她上车,临走前扭头对窗口的小姐道:“小姐这花还是给未婚的郎君们送吧,我家有娇妻,送我也是白糟蹋了。” “怎么是白糟蹋,人家这是表达对你的喜爱之情,是在追星,又不是追着要嫁给你,还不兴人家表达呀,我觉得只要不扔石头之类的东西就行。” “闭嘴,”马车里传出凶巴巴的男声,“你让我用花,用荷包从高处砸一整天试试。” “疼了吗?” “哼!” 马车渐行渐远,到得最后大家只能零星听到一些细语。 黎宝璐正拿着帕子给他擦脸,笑嘻嘻的给他检查他的头发,“没事,没事,一点都没肿。” 还从旁边收着的花里捡出一朵插在了他头上,然后一个人看着他的头傻乐。 顾景云又瞪了她一眼。 大楚男子簪花不是稀奇事,但他知道在宝璐的认知里不是这样。 她一个姑娘家都很少簪花,更别说他一个男子了。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在一起过花朝节时,舅舅剪了一朵山茶花给他戴头上,回头她看见了先是一呆,然后便笑得在地上滚起来。 虽然后来她收了笑,但他却知道在她的认知里男人是不应该簪花的。 也因此,除了花朝节簪山茶花,重阳节簪菊花以祈福外,顾景云几乎不簪花。 此时见黎宝璐又往他头上插花,他立即扯下来转而****头上,瞪眼威胁道:“给我老实些,不然下次不带你出门了。” 黎宝璐立即老实了,还眨了眨眼道:“我是高兴的嘛,你可是会元了呀。” “高兴到要欺负我吗?”顾景云木着脸问。 “是啊,我一高兴就忍不住要做些事情,和你一起同乐。”黎宝璐看着他的脸道:“谁让你整天板着个脸,中了会元也不笑。” 顾景云就叹气道:“我是中了会元,但师兄考到三甲去了,除非殿试上他惊采绝艳被皇帝点进二甲,不然他就是同进士了。” 第195章 拜官 “说起这个我一直很好奇,”黎宝璐盘腿坐在他对面道:“都说同进士同如夫人,但他们也是辛辛苦苦从童生一路考上去的,每一届只取三百多进士,他们的成绩也不过比前面的二甲进士稍逊一些,凭什么就这么看不起他们,把他们比作如夫人?” 乡试,会试比前世的高考严苛多了,尤其是会试,全国每三年才要三百多个人,缺官最严重的时候取士也不会多于五百人。 全国那么多读书人,能够一路熬到前五百名,可见这些读书人有多厉害,但就是一名之差,同进士和二甲进士的待遇就是天差地别。 会试中除了《九章算数》全考的文题,根本没有固定答案,考官们批卷时肯定会参杂有个人喜好,所以黎宝璐觉得同进士们有点冤。 这个问题顾景云还真没想过,他低头想了想,摇头道:“自古便有这样的说法,但从何时起还真不知道,或许回去后可以查证一下。” “在考前师兄不是早预料到这一点了吗,同进士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师兄可以外放,外面天高地广,有的是施展的机会,总比呆在京城,呆在这方寸之地被人盯着强。” 顾景云略一沉吟便点头道:“有理,你也不想呆在这方寸之地吗?” “是啊,但我们不是不好走吗,等舅舅他们回来我们再出去玩吧。” “你想去哪儿玩?” “哪儿哪儿我都想去,听说更北大地方有一望无际的沙漠,那里的沙子白天是滚烫滚烫的,但到了晚上气温却能冻死人,人要是没有足够的衣服御寒可以挖个洞用沙子把自己埋上,那就能保持体温不会冻死了。” “听起来很有趣,”顾景云偏头道:“那等舅舅回来了我带你去,顺便再去一趟大草原,你不是一直想吃哪种整只靠着的黄羊吗?涂上蜂蜜,烤得金黄金黄的……” 黎宝璐就吸溜了一下口水,期盼的道:“你快考状元吧,然后快帮舅舅平反,我肚子好饿。” 顾景云看到她的馋样,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顾景云是会元,又是解元,大部分的人都猜他一定会是状元,三元及第才圆满。 实际上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但殿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除了皇帝,还有诸位大臣在场,所以顾景云如果太差,皇帝也是不好意思点他做状元的。 不过事实证明顾景云很优秀,别的考生看到皇帝还兴奋激动了一下,他连心绪都没波动,无视众人的打量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顾侯爷站在大臣中间看向顾景云,目光复杂。 顾乐康没有参加这次会试,自然也不会参加殿试。 受家里各种事情的影响,这孩子情绪很不稳定,虽然他挑灯夜读,但不论是顾怀瑾还是顾侯爷都不愿意他此时冒险,要是考了同进士怎么办? 那可是影响前程的大事。 而这一届,参加考试的顾家子弟没一个能通过会试,只有顾景云。 顾侯爷收回目光垂下眼眸,他现在还是他孙子,却已经不是他这一支的血脉了。 他才是他自己的族长。 皇帝也在看着顾景云,很多人都在看着顾景云,他们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惊叹,原来这就是秦信芳的外甥啊,长得还真是漂亮,一点也不像顾家人。 不像顾家人,自然就是像秦家人了,果然谁养的像谁。 试卷发下,顾景云沉心做题,坐在最后面的卫丛撇了撇嘴,将冻上的毛笔用水泡开,这才开始磨墨,心里不住的腹诽,他现在肯定了,一定是皇帝在针对他,不然他两百零一名,这座位怎么就排到殿外来了? 吹着冷风不说,连垫子都是薄的,一屁股坐上去,地上的寒气不断的往上冒。 这下更好,连官方准备的笔都是冻上的,他就没听说过新笔还能冻上,简直气死个人。 不过皇帝想气他,他就偏不气。 卫丛将笔化开时心里已经打好草稿,沾墨便龙飞凤舞的写起来,哼,让你小瞧爷,让你看看爷的本事。 但卫丛速度再快也没有顾景云快,他才开始不到半柱香顾景云就放下笔,拿起试卷检查了一遍后便吹干墨迹,交卷了! 坐在他身边答卷的人立时绷紧了神经,心中哀嚎,要不要这么快,这是要逼死人吗? 顾景云嘴角一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狂妄,直接交卷了。 殿试是交上一张卷子便审一张,皇帝身边一排的考官都等着呢。 殿试成绩也是当天出,因此不存在作弊的可能。 顾景云的试卷一递上去便先交给皇帝审阅,皇帝看完后面色复杂的转手递给主考官,不发表意见。 主考官只是看了点题部分就忍不住欣慰的摸着胡子叫道:“好!” 让底下的学子和殿中的官员更加紧张起来。 他们也有后辈在下面考试呀。 今年会试策论问答是水利,殿试却问的是税赋问题。 这可是个尖锐的问题,一个不好要陷入混战中的。 但如果考生和稀泥一样言之无物,皇帝用你何用? 所以大家拿到题目后就在想怎样能言之有物而又不偏激尖锐。 但顾景云的顾虑显然少许多,他答题只在于委婉一些,还是直接一些,中心思想一般是不会变的。 所以皇帝心里很复杂,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秦信芳。 秦信芳殿试的试卷也是他先审的,当年秦信芳也是这样,自信满满的提前交卷,当时太傅早还政于他,自己也退下颐养天年,根本不管朝中事。 当时他一是感念太傅的辅佐和教导,二是的确欣赏秦信芳的才华,因此当殿点他为状元。 而现在,顾景云的才华比之秦信芳更盛,但他老了,并不想看到臣子如此激进,但此时并没有比顾景云更好的人选了。 试卷陆陆续续的被收上来,考官们却只捧着顾景云的试卷低声交流,最后将他的试卷单独放在一边,先审别人的。 底下的考生见状更是忐忑,也不知顾景云的卷子是好还是不好。 卫丛也提前交卷了,监考官才把他的试卷收上来,一直未说话的皇帝突然指了他道:“拿来给朕看看。” 监考官一愣,忙捧了试卷去给皇帝。 不明所以的考生和官员羡慕嫉妒恨的瞥向卫丛,而知道内情的考生和官员们则抽了抽嘴角,面色怪异的低下头去,眼角的余光却偷偷地瞄着皇帝。 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顾景云也眯起了眼睛,皇帝比他想的还要小心眼,那他为什么唯独对他这么宽容? 真的只是念秦家的旧情? 皇帝仔细的阅读了卫丛的试卷,最后撇了撇嘴扔到一边,“简直狗屁不通,点为末名。” 主考官无奈的看了皇帝一眼,再看一眼已被苏总管收起来的试卷,便知道这份试卷不会再给他们阅了。 皇上说卫丛的会试试卷最多能得二三百名,他便安排在二百零一名,正好在三甲内。 这次本想让卫丛保持这个名次,虽然会被点为同进士,但与二甲进士只差一名,还不算太差。 谁知道皇帝心眼这么小,直接点了卫丛末名,堪称最明目张胆的作弊,还是往差的那方面作。 大家看向卫丛的眼神瞬间同情不已,卫丛却一点也不介意,当年他敢跑到皇宫大门骂他,就想过这些,只要不连累了师弟就行,反正都是同进士,第一名和倒数第一有什么区别? 他兴致勃勃的盯着上面,不知道师弟能不能被点状元,三元及第啊,连老师都做不到的事。 不愧是老师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就是厉害。 “咚”的一声钟响,一个礼官高声唱道:“时辰到,停笔_” 众学子纷纷停笔,监考官去收试卷交由考官阅卷,而一群内侍捧着食盒鱼贯而入给众考生和官员们送饭。 皇帝也有一份。 这是皇帝赐饭,众人跪下感激一声,听到礼官唱“起”才起身,然后大家一脸感激的拿起筷子等待开饭。 顾景云摸了摸饭碗,看着盘中已结成冻状的油发呆,哪怕是在外赶路他也没吃过这种冷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见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便也勉为其难扒饭,桌上的菜却是一筷子都不动。 皇帝在上面看见了手中的筷子一顿,指了他桌上的豆腐对苏总管道:“给未来的状元送一盘去。” 众人身子一僵,纷纷抬头去看。 苏总管忙笑着端起皇帝跟前的豆腐送到顾景云的桌上。 顾景云无奈的起身谢恩。 皇帝沉着脸道:“怎么,是不喜欢朕赐你的菜,还是不喜欢朕点你做状元?” “臣感激都来不及,如何会不喜欢呢?只是臣没料到陛下会直接点臣为状元罢了。”毕竟试卷还没看完呢。 “你的试卷答得很好,目前无人超越你,而朕也不认为能有人超过你,点你为状元是迟早的事,”皇帝道:“不过朕更想知道本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个三元及第想要什么官。” 众考生及官员一脸懵逼的看着皇帝,陛下,您这进度也太快了吧,点状元后不是先跨马游街,参加宫宴然后再拜官吗? 为什么会那么快? 第196章 前程(上) 皇上淡笑道:“今日殿试朕心甚慰,不仅顾景云才华横溢,目光深远,还有徐九晏言辞犀利独到,黄公骅深思远虑,能过会试进殿试者皆不是泛泛之辈,我大楚能得汝等良材,实乃大楚之幸,我李氏之幸。因朕今日特别欢喜,故朕允你们头三名提一提你们想要怎样的官职。景云,你是状元,你先来。” 众考生了然,心里好受了不少,看向顾景云的目光少了许多锋利。 原来是已经确认了头三名,估计殿试的成绩很快出来了吧,难怪陛下会在此时问起拜官之事,就当是闲聊吧。 而站在皇帝下面的大臣们则齐齐擦了一下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初出茅庐的考生们不知道,难道他们这些老臣还不知道吗,皇帝肯定是又任性了。 本来已经捧起饭碗打算用午饭的考官们在皇帝问起顾景云拜官之事时便迅速且统一的丢下碗,快速的拿起试卷阅读起来。 一边的书记官则根据他们的打分快速的计算成绩,与会试成绩结合而算出最终成绩。 好在本来剩下的试卷也没几份,大家同心协力很快阅完,主考官就趁着皇帝说完那番话的空隙捧着三份试卷上前,赶在顾景云面前跪下道:“请陛下选出头三名。” 皇帝也知道自己过于心急了,虽然心有些发虚,但面上依然理直气壮,先选了顾景云的试卷道:“头名当为顾景云,黄公骅为榜眼,徐九晏为探花。” 皇帝眼角的余光瞄了还在埋头苦干的考官们一眼,心里更虚,清咳一声道:“今日朕心甚慰,大家也一同来见识见识头三名的文章吧。” 皇帝将徐九晏的文章拿起来递给苏总管,点名道:“拿给徐侍郎,让他读一读,朕记得徐九晏是他侄儿吧?” 徐侍郎出列,与有荣焉的道:“回陛下,九晏正是臣之侄。” 他双手接过试卷,眼睛明亮的展开试卷,抑扬顿挫的诵读。 徐九晏少有才名,又师承严大儒,其文采自不必说,他的文章一出大殿内众考生便暗暗点头,倒不愧探花之名。 只是探花的文章便如此出色了,居于其上的榜眼和状元又该怎样出彩? 本来还因与头三名失之交臂的天之骄子们立即从失落中回过神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殿上的皇帝。 皇帝也不负他们所期待,念完了探花的文章,他就选出黄公骅的文章给彭丹,笑道:“黄榜眼的文章就由彭爱卿来念吧。” 彭丹早看上了黄公骅,闻言微微一笑,上前接过他的试卷。 如果说徐九晏的文章辞藻华丽,言辞犀利得犹如一把尖刀,那么黄公骅的文章则如一块屹立不倒的磐石,沉稳大气,因立于山巅而目光深远。 他的遣词造句少了华丽词语的堆砌,却很平稳厚重,不说众考生,底下立的大臣们却都纷纷点头,对黄公骅的好感直线上升。 年轻人激进一些显得青春,但他们这些当了许多年官到老油条却更喜欢沉稳且言之有物的人才,黄公骅显然很对他们的胃口。 众考生则在心里叹服,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家不约而同的盯着皇帝,不知道顾景云的文章又如何优秀? 皇帝拿起顾景云的文章,想了想交给李安,淡笑道:“朕知道你们私交甚笃,便由你来念念他的文章吧。” 李安心中剧跳,有些忐忑的上前接过试卷。 一旁的四皇子讥讽的挑了挑嘴唇,目光阴寒的看着李安。 李安站在大殿中间,一抬头就看到顾景云沉静的目光,他定了定神,皇祖父既然点顾景云为状元,显然是不厌他的,不然以皇祖父的小心眼,不把他提到同进士一列都算不错的了。 想想卫丛。 李安这么一想心略定,展开试卷扫了一眼后便开始朗读。 才读到第三句,李安便把心沉下,全神贯注的投入到试卷中。 殿中的人都不由精神一振,一旁的主考官不由挑了挑嘴角,这是他们众考官公认的第一名,文章怎会不好? 徐九晏是尖刀,黄公骅是磐石,那顾景云便是大海,包容万象,壮阔无垠的大海。 说税赋,还真没人比得上顾景云,因为他有一个当了三朝元老,又是太傅的曾外祖父,这位老人家可是留下了不少手稿,里面除了游历,巡视时的见闻外最多的便是与民生,与国土有关的各种忧虑,见解及建议。 他还有一个前阁老舅舅当老师,从小便耳听目染,他所思所虑自然要比别人更深,更全。 最后他还有一个受过二十一世纪教育,见识过历史中各种税赋政策的伙伴兼妻子。 他的脑洞随着黎宝璐的脑洞不断的打开,扩大,岂是尔等凡人能比? 好在他知道适合当下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没在卷中提废除农业税之类惊世骇俗的提议,而是结合当下的国情,改进了税收机制,且对这种机制的利弊进行说明,而他又顺着这套机制制定了一套全新的税赋制度,表示国力达到何种程度,国情如何时能实行…… 李安才念到一半,殿中便哗然起来,考生们更以一种看妖孽的眼神看顾景云。 这真是他自己做的试卷吗?便是彭首辅也不可能一人做出一套税赋制度吧,还是先改进了现有的税赋机制再换…… 这就好比大人们拿一块橡皮泥给大家玩,让大家给房子做基地,在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要做怎样的基地时,一个孩子已经在大家讨论时独自做好了一栋房子,里面各种家具齐全,房屋构造合理且坚固…… 他要不是作弊,就是妖孽! 这是众考生的想法。 李安念着念着后背也冒出了冷汗,顾景云锋芒太露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有些担忧的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坦然的回望他一眼,然后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嘴角微微一挑,他也没想到皇帝会当殿朗读他们的文章,但这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更有利,他开心无比。 一个考官捧着名册上前,凑到主考官耳边说了几句话,主考官接过他手里的名册上前,跪下道:“陛下,殿试成绩已经统计出来了。” 还沉浸在顾景云文章中回不过神来的众考生一个激灵醒过来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主考官手中的名册。 皇帝大手一挥就让他当庭宣读。 今年会试取士三百八十二人,除非考生当殿失态或试卷实在不堪入目,不然一般都会取中,因此此次殿试三百八十二人皆榜上有名。 念完三百八十二人的名字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底下跪坐的考生们神情都有些激动恍惚,他们这就是进士了,这就快要拜官出仕了。 毕生的抱负总算有实现的可能了。 要不是还有理智压着,又经历过来乡试和会试,大家差点当殿失态。 皇帝给了半刻钟让大家缓和情绪,这才重新看向顾景云,“景云,你想要什么官职?” 大家见皇帝笑眯眯的,觉得他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昏聩,看上去很好说话嘛,是不是传言有误? 但熟悉皇帝的大臣和顾景云却都只看到皇帝眼中的沉肃,这并不是一句玩笑,顾景云的要求将涉及他的前程。 顾景云看了一眼他的左边和右后方,沉声道:“陛下,让徐探花和黄榜眼先说吧。” 徐九晏微微蹙眉,不悦的看向顾景云。 皇帝却微微点头,问道:“黄公骅,徐九晏,你们想要怎样的官职?” 黄公骅和徐九晏对视一眼,起身上前跪倒道:“陛下,臣等想到翰林院先历练一番。” 这是惯例,前三名可以直接到翰林院中任职,二甲进士则还需要再考一次才行。 黄公骅和徐九晏已经察觉出情况有异,哪里敢要求其他? 只希望快点从这奇怪的氛围中解脱。 皇帝微微点头,道:“授黄公骅,徐九晏六品编修。” 黄公骅和徐九晏眼睛一亮,激动的谢恩,“谢陛下隆恩!” 按照惯例,新科状元授六品编修,榜眼和探花则是授七品翰林官,运气好,熬上两年便能升任六品,而现在他们直接授六品官了。 皇帝笑着点头,“你二人以后要勤勉效国,不要辜负了朕对你们的期望。” “谨遵陛下旨意。” 皇帝这才看向顾景云。 俩人悄悄地退下,感觉退出俩人的气场后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又奇怪起来。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皇上是因喜爱欣赏顾景云的才华,想让他平步青云才问这句话,但现场这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呀。 察觉到不对的大有人在,因此诺大的宫殿中落针可闻,安静得不得了,大家都目光或明或暗的打量着顾景云。 顾景云也不畏缩,起身上前跪下,微微抬头对皇帝笑道:“陛下可还记得臣与您说过的理想?” 皇帝沉默。 “臣虽未见过外祖父,却心向往之,我之所愿便是桃李满天下,但臣又没有外祖父高洁,所以放不下功名利禄。臣贪心,今日陛下既问我求何官职,臣便斗胆请陛下成全臣的两个理想。” 皇帝看着他,心中又酸又涩,颔首道:“你说。” “臣求陛下赐臣为翰林四品侍讲。”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就是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彭丹都不由诧异的看向顾景云,以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看他。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然后复杂无比的看着他,他真是骏德养大的孩子呀! “另一个理想呢?”皇帝轻声问道:“四品侍讲是满足你放不下的功名利禄,那你要朕如何帮你桃李满天下?” “请陛下为臣和太孙主持拜师仪式。”顾景云抬头道:“在臣未参加会试前,太子殿下曾答应过臣,若臣能在殿试中考中前三名,便让太孙拜臣为师。” 这一下比前一个要求还要震撼,大殿中一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大家都以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顾景云,有人甚至已经把顾景云当作死人了。 第197章 前程(下) 皇帝却扭头看向一旁发愣的李安,“又安,景云说的可是真的?” 李安怔怔地,欲哭无泪的道:“皇祖父,父王的确说过这事,但孙儿觉得这是他们的玩笑话……” “我们皇家人一言九鼎,何来玩笑话一说?”皇帝板着脸训斥道:“你不要觉得景云年纪小便不配为汝师,他舅舅年纪同样比你父王小,不也当了太子少傅?从辈份上来说,你拜他为师并不为过。” 李安脸色灰白的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众人:……我去,皇帝你宠爱顾景云也不能这么宠啊,才考中进士就当太孙老师,那你是不是还真要封他四品官位呀? 皇帝还真封了,他看向顾景云道:“既是朕应承你的,朕自然做到,朕封你为四品侍讲,可入宫为诸皇子讲课,至于太孙拜你为师的事,等择一吉日再举行吧。” 众人呆滞的抬头看着皇帝和顾景云。 彭丹最先反应过来,出列劝诫道:“陛下三思啊,顾状元年纪尚轻,而且也没有一封便封四品官职的,便是顾状元比别人聪慧些,经验也不足,而为官并不是只靠答题做卷便行,还需积累阅历经验……” 皇帝不耐烦的挥手道:“景云就是做一教书先生,要什么经验?他们秦家人天生便会读书教书,何须积累?” 顾景云嘴角微翘的道:“陛下说的是。” 他骄傲的挺直胸膛,愉悦且理直气壮的道:“于我秦家人而言,教书和读书一样,天生便会的东西。” 众人愣怔,教书? 四品侍讲只为教书? 等等,不对,顾景云的理想是桃李满天下,那便是当教书先生? 他不是要封侯拜相呀,他当四品侍讲就是为了当太孙的老师,当皇子们的老师呀。 这表明他不会往上爬了呀。 不对,是陛下不让他往上爬了,刚陛下说了,顾景云就做一教书先生,这表明他这一生只能做教书先生! 大家都眼珠子乱转起来,互相使眼色,打问号,所以皇帝又点他当状元,又封他做四品侍讲,不是因为宠他欣赏他提拔,而是为了打压他,让他不能升官,让他不能掌握实权,让他一辈子当一四品官? 皇上心眼好小,果然是迁怒顾景云了,他们就说嘛,秦信芳又是造反又是流放的,顾景云从琼州回来怎么可能一点不受牵连? 真是太狠了! 顾景云才华横溢,智多近妖,又是状元,要是皇帝对他没偏见,奋斗个一二十年说不定又是一个秦信芳。 顾景云今年才十五岁啊,即便是二十年后他也只有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的阁老,众人只是想一想就羡慕嫉妒恨了。 有的人三十五岁都还未必考中进士呢。 可现在他的希望被断了,虽然他十五岁就被封为四品侍讲,但终其一生都要止步于此,想想大家都替他心疼。 可顾景云一点也不疼,反而欣喜的谢恩,一双眼睛灿若星辰,让注视他的人微微不忍心的移开目光,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彭丹这下也不阻止了,退后一步进入队列,沉默不语。 皇帝满意的微微颔首,笑道:“今日殿试便到此,景云,黄爱卿,徐爱卿,你们准备出宫跨马游街去吧。” 三人出列,恭敬的应道:“是!” 内侍忙上前引三人出宫,皇帝也起身退场,众官员及考生跪下恭送皇帝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考生们对视一眼,纷纷惋惜的叹息一声,虽然顾景云一跃成为四品官,比他们少奋斗了十五年左右,但他们一点也不羡慕。 心里止不住的可惜同情是怎么回事? 徐九晏复杂的看向顾景云,现在他已经明白他让他们先说的好意了。 要是没让他们先说,只怕他一发言就没人记住他们了。 他有心问他为何那样作答,但交浅不好言深,只能把话咽下。 而黄公骅则要直接得多,他对顾景云含笑点头,便退后一步道:“顾状元先请吧。” 皇宫的侍卫牵来三匹马,顾景云也不推辞,冲他微微一笑便蹬住马腿一跃而上,身姿潇洒。 徐九晏出身名门,自然也会骑马,因此同样潇洒的上马,黄公骅虽出身耕读之家,却从未学过骑马,好在有侍卫帮忙,同样骑上了马,三人打马向前,慢慢的朝前门大街去。 京城的百姓早在前门大街等着看状元榜眼和探花郎游街,却久等不来,本来还担心是不是出事了,但没多久就看到衙役敲锣打鼓的清街,众人心中大喜,这是状元郎们来了。 黎宝璐也立即趴在窗口往外看,兴奋的对红桃招手,“快把花都搬来,景云哥哥就快来了。” 红桃忙把他们买来的花枝花朵一股脑的捧到黎宝璐身边。 赵宁抽了抽嘴角道:“弟妹,我们还是应该低调些……” 赵宁这次会试名落孙山,所以也就无缘殿试,今儿一早把顾景云送去皇宫参加殿试后他们就来这家茶馆等着了。 俩人对顾景云名列前三一点也不怀疑,但赵宁觉得还是应该低调些,扮猪吃老虎可比老虎直接跑到街上安全多了。 “知道了,知道了,”黎宝璐没有多少诚意的点头道:“我一定低调。” 赵宁一看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待要再劝,顺心已经趴在窗口大叫道:“少爷,顾夫人,我看见顾公子了!” 大家立即冲到窗口,黎宝璐一眼便看到率先策马走在前面的少年,胸前带着大红花,冷肃的板着一张脸,好似他不是在游街供人观看,而是巡视国土的国王。 热闹的大街一静,然后瞬间爆发出更大的热情,吼叫声,欢呼声如同巨浪一般冲向三人,走在最前面的顾景云首当其冲,要是换了一个心理素质不过硬的人只怕要变色。 而顾景云依然一脸冷肃的端坐在马上,速度不变的往前走。 他身后的黄公骅和徐九晏也面不改色,却忍不住注视前面的少年,心中也不由惋惜,这个少年的确很优秀,可惜前程已定,有皇帝给他定的前程,他一辈子都只会是四品侍讲,只能当教书的先生,就算下一任帝王欣赏他,有先帝的旨意在他也很难有实权,很难再晋升。 俩人心中惋惜,走在他们前面的顾景云却在眼角的余光看到窗里冲他兴奋挥手的黎宝璐时扬起笑容,眼角眉梢皆透着志得意满的愉悦。 本来就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小媳妇大姑娘们尖叫起来,羞涩的捂住脸颊看着他,胆大的直接冲他丢手帕丢荷包,一双眼睛全黏在他身上了。 徐九晏和黄公骅见状松了一口气,不是说女子束缚日重吗,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一点也不矜持? 手帕荷包从四面八方扔来,但它们的主人准头显然不够,加上顾景云突然夹了一下马让它快走两步,直接躲过了这些东西。 而跟在他身后的黄公骅和徐九晏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荷包手帕零零星星的砸在他们头上肩上…… 俩人一愣,看向突然拉开的两步距离不由抽了抽嘴角,这些东西明明是送给顾景云的,扔在他们身上算怎么回事? 顾景云嘴角微挑,微微仰头得意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也冲他露出大大的笑容,见两边扔下的荷包帕子就没有扔在他身上的,不由得意,拿过身边满篓的花,冲他大叫道:“顾状元,我心悦你!” 说罢将手里的花洒下,各色花朵皆纷纷扬扬的冲顾景云落下。 顾景云一愣,没有像之前那样躲开,任由那些花朵落在他身上,他耳朵里还响着黎宝璐刚才说的情话,脸上不禁露出愉悦的笑容。 黎宝璐高兴地把所有的花洒在他身上,愉悦的大笑起来。 顾景云的表情他后面的黄公骅徐九晏看不见,两边的观众却看得一清二楚,对面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到窗里笑得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的黎宝璐。 上到八十岁的老奶奶,下到八岁的小姑娘不约而同的嫉妒起来,那少女是谁,凭什么可以得到顾状元的目光和笑容? 顾景云游街结束后又回到皇宫参加宴会,皇上和诸位皇子都露了一下脸,除了太子。 太子最近生病了,皇帝身体也不好,为了不过病气,父子俩便没有见面。 太孙全权代替他。 顾景云初步心愿达成,很高兴的喝了几杯酒,面色薄红的被内侍搀扶出宫。 在皇宫里还真没人敢怠慢顾景云,苏总管特意前来送他最后一程,当然,主要目的是传皇上的口谕。 “顾状元,陛下的意思是四月初八是一个好日子,到时候陛下会为太孙主持拜师仪式。” 顾景云双眼亮晶晶的,微微颔首道:“臣谢陛下隆恩,有劳苏总管前来通知。” 苏总管笑道:“这是杂家的份内之事。” 说着话俩人便到了宫外,门外停了不少马车,黎宝璐看见顾景云便立即跳下马车迎上去,“你喝酒了呀,感受怎么样?” “云里雾里,昏昏沉沉,心情很愉悦。” 黎宝璐笑道:“那等回去了我们继续喝。” 苏总管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黎宝璐。 第198章 拜师 黎宝璐对苏总管微笑点头,扶住顾景云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夫妻俩相互依偎着一起往马车那儿走,竟就不再理苏总管了。 苏总管也不在意,站在原处目送他们走远。 顾景云走到马车边,愣愣地看了马车半响,“我们要坐车回去吗?” 黎宝璐好笑道:“你还想骑马啊?” “不,我想走回去。” 黎宝璐扭头看了眼空旷无人的皇城大街,皇宫外是一条宽大的街道,两边是高高地宫墙,每天大臣们都会从这里进宫上朝。 而此时,这条街上连巡逻的禁卫军都不见。 黎宝璐伸手握住他的,回头笑道:“好啊。” 俩人就手拉着手往外走。 二林一脸呆滞的赶着马车走在后面,因为俩人走得实在太慢他只能走几步就停下休息一会儿再走。 到最后反而与俩人的距离拉开了,因为两位主子也没要求,二林干脆放任红枣,它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只要主子在自己的视线内就行。 顾景云走了半响,出了一身的汗,他也越发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忍不住低声道:“宝璐,就快了,我们只需再等等……” 黎宝璐紧紧地牵着他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而此时,提前退席的李安也回到了太子府,他径直往父亲住的院落去。 太子妃刚服侍太子服药,正要按着他睡觉儿子就来了,她只能无奈的起身回避。 太子盘腿坐在内室的榻上,对着他招手,“回来了?拜景云为师了吗?” 显然已经知道大殿上发生的事了。 李安坐在父亲对面,“皇祖父选了四月初八的日子正式拜师,我看皇祖父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他做我的老师。” 太子见儿子的面色不好看,便问,“怎么,不想拜他为师,嫌弃他年纪小?” 李安摇头,脸色难看的道:“父亲,今日最先跳出来反对的是彭丹。” 太子沉默。 李安脸色更难看了,“彭丹野心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听命令了,他明知景云是我们的人,也早从自清那里知道我们和景云的约定,却还……” 李安压下心中的怒气道:“要不是皇祖父本意是让景云一生止步于四品侍讲,最后他闹成什么样还未可知呢。父亲,难道我们就任由彭丹坐大吗?” 太子沉默半响才道:“你皇祖父近日对诸皇子戒心愈重,我们好容易才让他们心存芥蒂,此时贸然出手代替彭丹直接指挥底下的官员太过冒险,而且得不偿失。” 见李安面色沉郁,他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孩子,再等等,等你拜景云为师后情况会好转的。” 李安微楞,“为什么?” 太子嘴角微翘,“傻孩子,你皇祖父是在给你和景云安排后路。”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黑夜,低低的道:“若最后登基的是你,那景云就是帝师,他都做了帝师,是四品侍讲,还是二品掌院有什么区别?若最后登基的是你的叔叔们,那凭秦家留下的人脉,就算不能让你和你几个弟弟继续富贵权势,也能保你们平安。” “彭丹手中的势力一半是秦信芳留下来的,一半是他借我的名号收服的,孩子,你和景云联手想要架空彭丹实在是太容易了,”太子嘴角微翘,“就算顾景云他永远只是一个四品侍讲。” 李安心情好了些。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带笑。 若说谁最了解秦家的势力和影响力,那非他莫属,只怕连皇帝都没他了解。 第二个便是顾府的侯爷了吧? 太子暗想,毕竟,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秦家势力的庇护下,而顾府一直在秦家势力的打压下。 “既然皇祖父在给我安排后路,那是不是表明皇祖父更属意我们?”李安眼睛微亮的问。 “不,”太子含笑道:“你皇祖父也会给你四叔安排好后路的,而且只怕比我们的更有保障。” 他的父皇年纪大了,越大越念旧,也越容易心软。 几个皇子里就他和老四斗得最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的身体不好,是他先死还是父皇先死都不一定,所以他会给又安安排后路,也会给老四安排。 又安只是孙子,老四却是他宠了三十年的儿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太子并不报希望,父皇既然特意将顾景云与又安绑在一起,那么也一定会给老四留下一个筹码,一个能保住老四的筹码。 不过太子想不出是什么,反正只要不是兵权就一切好说。 “既然要拜师,那便将拜师的礼物准备好,”太子拍着他儿子的肩膀笑道:“其实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他舅舅便是我老师,按理他该与我同辈,因此你拜他为师也在情理之中。” 李安嘟嘴,“可从皇祖父那里算,我和顾景云是同辈。” 皇帝是顾首辅的弟子,那皇帝就与顾闻天是师兄弟,据说顾闻天的字还是皇帝这个师兄帮忙取的呢。 令公,表达了皇帝对顾闻天的歉意及许诺,虽为教书先生,却位同尚书令。 而按理,他爹跟秦信芳便是同一辈,谁知道他皇祖父又拜秦信芳为太子少傅,而他爹干脆拜秦信芳为师了,害他平白矮了一辈。 李安叹气,暗暗发誓,他以后一定要把这辈分给改正来。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很多人都睡不着。 考生们睡不着是因为考试结束了,他们终于成了进士老爷,于是兴奋激动,不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是还在跟同年,跟朋友们喝酒。 官员们睡不着是在猜测皇帝这样跳级提拔顾景云,却又限制他前程,并让他与太孙绑定的用意。 而顾家睡不着则是因为顾景云的状元之位和他的官职。 不是谁都有大臣和杰出学子们的见解的,而在顾侯爷没有特意讲解的情况下,方氏几乎是彻夜难眠,她差点咬碎了帕子,恨声道:“顾景云就这么好,好到皇帝不顾规矩跳级晋升他?” 方氏的嬷嬷也有些恍惚,“而且还是一升就升到了四品,老爷在翰林院都呆了十多年来,也还是五品呢。” 方氏更恨了,她心里不服气的想,她比不上秦文茵,难道她养的儿子也比不上吗? 她眉眼凌厉的问道:“少爷呢?可是在书房用功?” 嬷嬷犹豫了一下才道:“四爷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呢,他说是和人在茶馆里参加诗会,今儿不回家了。” “是三爷!”方氏怒道:“什么四爷,我们府上什么时候跑出四爷来了?他都已经分出去了,那边也改了称呼,难道我们还要空出一个位置来给他?要脸不要?” 嬷嬷低头认错,心里却道:这是侯爷的吩咐,何况您现在硬气,等人回来还不是得低声下气的接待? 唐氏和姜氏同样睡不着,她们和方氏一样,以为顾景云又是三元及第,又是一封就四品官,是要平步青云了,因此忐忑不安。 秦氏的嫁妆她们还没开始找呢,侯爷是隔三差五的问一次,但她们哪有脸去讨要? 她们本想拖着,拖到侯爷忘了这事,而顾景云分出来顾家,只身一人,势力单薄,到时候她们怎么说,怎么做还不是全凭她们? 可现在,顾景云一上来就是四品侍讲,待过几年他还不超过侯爷? 最要紧的是他年纪小啊,他今年才十五岁,十年后也才二十五,他位高权重时只怕她们的儿子才刚熬出头呢。 到时候因为嫁妆的事转而对付她们的儿子…… 唐氏和姜氏犹豫了一晚上,在面子和孩子们未来前途之间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咬咬牙选择了孩子。 俩人面色苍白的碰在一起,开始将秦氏的嫁妆理出来,同时开始着手送出去的东西。 而顾府中最睡不着的却是顾怀瑾。 他的小书房灯亮了一夜,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虚空沉默不语。 秦家真的这么有能量吗? 竟然能让顾景云一中举就直接晋升四品! 顾景云是状元,但他也是探花,只相差两名,但他都在翰林院里将近二十年了,这才五品,他凭什么,凭什么一上来就是四品官? 顾怀瑾气得眼睛都红透了。 而顾景云因为醉酒睡到日上三竿,在喝了醒酒汤,又吃了粥后便拿了锄头去给院里的花花草草松土。 赵宁高兴的从外面进来,扬了扬手里的帖子道:“郑兄要在状元楼里摆卓酒席与你庆贺,晚上我们一起去吧。” 顾景云抬头看了眼天色,点头道:“好啊,顺便给我未来的徒弟买点见面礼。” 赵宁闻言羡慕不已,“太孙运气正好,竟能拜你为师,以后他可以天天听你讲课了。” 顾景云上课有多好,除了黎宝璐,感受最深的就是他了,所以他觉得太孙拜顾景云为师不是顾景云好运,而是李安好运。 顾景云挑了挑眉,受用的点头道:“是啊,太孙的运气一向好。” 他想了想笑吟吟的看着赵宁道:“不如你也拜我为师吧。” 赵宁瞪大眼睛,最后高兴的撩起袍子就跪下,“学生拜见先生!” 第199章 喜欢 赵宁喜滋滋的给顾景云奉茶,“先生请喝茶。” 扭头看见黎宝璐瞪着一双眼睛看他,立即转身又倒了一杯茶,殷勤的道:“师娘请喝茶。” 黎宝璐呆滞的接过茶杯,见他说拜师就下跪,一点也不扭捏不造作,而顾景云更是接受得理所当然。 她捏着茶杯想,看来她要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年纪比她大的学生只怕还会有更多。 顾景云喝了一口茶,对忙得团团转的赵宁道:“你别忙,这几日先自己温习功课,过几天我带你去清溪书院入学。” 有些不忍直视少爷殷勤模样的顺心立时把头抬起来,眼睛发亮的叫道:“顾先生,我家少爷真的能进清溪书院吗?” 顾景云淡笑道:“我要去清溪书院任教,你家少爷是我的弟子,他当然要随我进书院。” 顺心高兴的蹦起来,“少爷太好了,我们可以写信回去给老爷老太爷,让他们放心了。” 赵宁一落榜便写信回家了,他是想听从顾景云的建议留在京城的,因此信一寄出去他便开始找书院。 但各大书院都是每年七月才收新生,还得考试通过才能入学。 当然,已经考中举人的赵宁面对考试并不怕,但他并不觉得书院里的先生就比顾景云强,因此对于能拜顾景云为师他很高兴。 顺心却早闻京城两大书院的战绩,他觉得要进入这两大书院肯定很难,不免担心他家少爷进不去,但现在他家少爷可以直接走后门进去了。 顺心开心得不得了,也不便扭了,跟在他家少爷后面殷勤的伺候顾先生和顾夫人。 殿试之后新晋进士们都有两天的休息时间,第三天才去开始去衙门报道。 该去翰林院的去翰林院,想要考庶吉士的准备考试,不想考的直接去吏部谋职。 所以顾景云第三天才需去翰林院报道。 四品翰林是有上朝资格的,那要起很早! 好在顾景云习惯了早起,并不觉得不适应,只是每日的晨读时间缩减了一半。 没办法,黎宝璐打死不愿意缩短他的晨练时间,他只能勉为其难的缩短自己的晨读时间了。 黎宝璐将从礼部领回来的朝服一件一件给他套上,嘟嘴道:“一点也不合身,看来我们得叫人重新做两套。” “能做补服的绣坊就那么几家,回头我问问郑旭,看他家是在哪家绣坊做的。” 顾景云将长出来的那截袖子折起来,微微蹙眉,他去年到现在好像一点也没长。 顾景云看着已经和他齐头高的宝璐,心中有些忧伤,虽然医书上说男子发育要晚,即便进了二十也还能再长高,但宝璐可比他小两岁呢! 他以后不会还比不上宝璐高吧? 顾景云郁闷的去上朝。 二林第一次能送主子去上朝,紧张不已,因怕赶不上早朝,他的马鞭甩得特欢,顾景云到宫门口时还没几个人来。 他斜睇了二林一眼,沉声道:“你先回去吧,傍晚直接去翰林院接我。” 二林磕磕巴巴的道:“大爷,太太让我时刻跟着您,预备您有什么吩咐……” 顾景云挥手道:“我知道,但今日上午我多半不会出宫,出宫也自有人送,用不着你,你下衙时来接我就行。” 说罢背着手进宫。 二林忧伤的看着主子的背影走远,他好像惹主子生气了。 顾景云第一次上朝,好在大殿中的站位是固定的。 四品侍讲需要站在中后房,他找到翰林院从四品的侍讲,直接站在他前面。 年近五十的老侍讲大人:“……” 老大人抬眼看了一下顾景云的正四品补服,稍稍往后让了一步。 顾景云冲他点头微笑,“周大人。” 周老大人就脸色稍霁,拱手笑道:“顾大人!” 顾景云是他上司,不巧得很,他今年八月就五十,对方十五,这岁数太他么对称了。 满朝文武,年纪最小的当属他眼前这位了。 然而他一点也不羡慕,因为他还能更进一步,更进两步,有生之年升到二三品都是有可能的。 顾景云…… 老大人心中暗自点头,可惜啊…… 同时在心里念着可惜二字的比比皆是,大家看着顾景云的目光都带着同情惋惜,好像他不是升官,而是被贬了一样。 彭丹也满目惋惜,屈尊降贵的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景云来了,”他含笑看着他问,“不知景云可有字?虽然有弱冠之年取字的惯例,但你已高中状元,并不用拘泥于此,若没有,世伯给你取一个如何?” 顾景云恭敬的行礼笑道:“多谢首辅大人,只是下官的字我舅舅早已取好,只是为了我好一直不曾告知我,考中状元后我便立即去信询问了,下官想再过一月大人就能知道下官的字了。” 彭丹满意的摸着胡子道:“骏德取的字自然是最好的。” 俩人闲话说完,净鞭声“啪,啪”的响起,彭丹忙回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顾景云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彭丹与舅舅是师兄弟,比舅舅早两届的进士,但在舅舅升任内阁阁老时他还只是一个三品侍郎。 他舅舅流放后他以极快的速度收揽太子一系的势力,也由三品侍郎一跃成为吏部尚书,后来又快速的进入内阁,熬了十年终于脱颖而出成为内阁首辅。 其幼子彭育为太孙伴读,但以他仅有的信息来看,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孙,对彭丹都不亲近,前儿大殿上也是他最先开口质疑皇帝的封赐。 顾景云嘴角微挑,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皇帝明知彭丹是太子一系依然让他当首辅大臣吧? 因为彭丹他并不完全投靠太子,他是不完整的******。 一个不完整的******掌握了太子一系的势力,顾景云讥讽的挑起嘴唇。 早朝结束,皇帝便看向队伍中的顾景云,冲他挥手道:“顾爱卿,你随朕来。” 正要退下的顾侯爷脚步一顿,疑惑的抬眼看向皇帝。 “哦,”皇帝轻轻拍了一下额头,笑道:“朕差点忘了,殿里有两个顾爱卿呢。景云,你随朕来。” 朝臣们就看向顾侯爷,见他面色不变的行礼跟着大家往后退,便有些失望的撇撇嘴。 皇帝不理臣子们看笑话的心理,带了顾景云去御书房,笑道:“再有两日便是初八了,你可准备好了?” “给学生的见面礼还未准备好。”顾景云坦言。 “你那点钱能买什么好东西?一会儿朕让苏总管带你去朕的私库,你选出一件来送你徒弟。”不涉及他屁股底下坐的位置及他的威望,皇帝一向大方。 何况他断了顾景云的锦绣前程,总要赔他些东西。 顾景云也不客气,他歪了歪头道:“陛下,臣有两个徒弟。” “两个?不知只又安一个吗?” 顾景云轻咳一声道:“臣前儿收了一个大弟子。”他将赵宁的来历及家世简略介绍了一下,道:“赵宁性敦厚,且为人真诚,臣很喜欢他,所以就收了他。” 皇帝目瞪口呆,“那,那我家又安岂不是变成了师弟?” “是啊,先来后到嘛,殿下要到初八才拜师呢。” 皇帝抽了抽嘴角,觉得是钦天监坑了孙子,当天拜师就啥事没有了。 他清咳一声,挥手道:“那去选两样吧,给你大弟子也选一样。” 顾景云躬身谢恩,“谢陛下。” 顾景云跟着苏总管去皇帝的小私库,他给赵宁选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李安的却是一整块玉雕。 文房四宝虽简单,但能在皇帝私库里收藏的却不简单,这一套拿出去可价值千金,何况底部还有皇家标识,其寓意胜过本身的价值。 文房四宝可保存传家,还有皇家标识,传给后人,哪怕赵宁的子嗣后代没有出息,有这套文房四宝在也能庇护他们。 皇帝一眼就看出了顾景云的用意,微微点头,他对他这个徒弟倒也上心。 然而再看向一旁的玉雕时皇帝则不明他的意思了。 这是一整块玉石雕成的山水摆设。 整块玉便有一米六左右,加上底座足有一米八,比一个成人还要高。 玉由大片的墨色,绿色和白色组成,间或夹杂着红色和紫色,这样的玉石通常因为颜色混杂而不值钱。 但这块玉的材质好,通体莹润,实属上等,最妙的是它块头大,颜色虽混杂,但色与色之间的界限很明朗,当年解出这块玉石的商人舍不得就这么分解玉石,便拿了一整块求遍了大楚顶尖的设计师,最后设计出了这幅山水摆设。 墨色的山,绿色的树与水,白色的人和天边的白云连成一体,还有一山瀑布从天而落,红色,紫色的山花绽开,绚烂热烈,最妙的是白色的云中透出红色的夕阳,照射下来让整座玉山都沐浴在阳光下,漂亮不已。 这座玉山被那商人送给一个官员,那个官员又进献给他。 皇帝把玩了两个月后因为被御史谏言玩物丧志,他最后烦得不行,直接让人收到库房里去了,这都十来年了,他都忘记这东西了。 顾景云怎么又翻出来了? 皇帝蹙眉看着这座玉山,问道:“你为何要送又安这块玉山?” 难道玉山上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顾景云俊脸微红,道:“陛下,臣后来想了想,臣是没有合适的见面礼给殿下,但臣的妻子好似有,但我不好白拿她的东西,因此打算用这块玉山与她换。”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苏总管眼中闪过笑意,凑到皇帝耳边低声将那天晚上他看到的告诉他,“……夫妻两个就这么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往回走呢,连马车都不坐。” 皇帝心中惊讶,上下扫视着顾景云。 秦家还真的出情种啊,他太傅一生只一妻,令公一生也只一妻,骏德亦然,现在到了景云…… 想到秦家的家规和传统,皇帝心中了然,板着脸挥手道:“行了,拿走吧。” 第200章 寓意 东西自有苏总管安排人给他送回去,顾景云还要去翰林院报道呢。 苏总管见顾状元脸色薄红,皇帝努力板着脸,眼中却满是嘘唏,不由主动让人把东西抬下去,把空间留给俩人。 皇帝沉吟半响,最后还是问道:“景云,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侍讲虽也要参与修书编书,但你年纪还小,只怕掌院不会给你安排太难的工作……” 皇帝表达得委婉,顾景云却明白他的意思,翰林侍讲的工作便是组织下属完成朝廷下达的修书,编书任务,除此外便是轮流给皇子讲课。 这才是设置翰林侍讲的主要原因,诸皇子年幼时,除了太子,其余皇子皆是翰林院里的侍讲以上的大人到宫中教学讲课。 但现在皇帝的儿子,上至太子,下至六皇子皆已成年,一旬才听一次课,轮到顾景云入宫讲学的次数更少,可能一个月都轮不到一次。 所以他这个侍讲在没有大的编书工程的情况下是不忙的,难道他要这样混着过日子? 当然不,顾景云挑着嘴唇道:“陛下,臣说过臣的志向与外祖一样,在您面前我也不瞒您,我并不想当什么侍讲,但做太孙的先生不可能不当官。而且有官职在身,别人要是想欺负我也得先掂量掂量。” “而臣以后可能要去清溪书院,松山书院或国子监中任教。”他挑起嘴角道:“臣已经和清溪书院的山长谈好了,过几日便开始在清溪书院中教书。” 皇帝瞪目,“那你不来我翰林院报道了?” “自然是来的,陛下放心,臣会把臣的本职工作做好了再去。” 皇帝鼓了鼓脸颊,想起顾景云的理想,他要桃李满天下可不就是要教书? 他的皇子年纪都大了,除了太孙是他正儿八经拜师的学生外,谁还会拿他当老师? 因此他跑到书院里当老师也情有可原。 皇帝情绪微平,“苏伯庸动作倒快,你这才考中状元他就请你去做先生了。” 顾景云淡笑道:“陛下误会苏山长了,臣还未会试时就与他说好了。” “哦?那时候他就愿意聘你当先生了?” “臣与他说定,若臣能考中进士则臣去书院任教,若臣考不中,那便去清溪书院上学。”顾景云微笑,“苏山长欣然,臣也高兴。” 皇帝轻哼一声道:“他当然欣然,你可是秦家人。” 秦家人会读书,这是公认的! “不过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一直是死对头,你去了清溪书院还能去松山书院教书?” 顾景云意味深长的道:“那要看他们的诚意。” 皇帝就想到当年的秦闻天,同样意味深长的一笑。 顾景云从皇宫里出来便去翰林院报道,皇帝则把李安同学找来,一脸同情的通知他他多了个大师兄。 李安:“……” 黎宝璐亲自来翰林院接顾景云,妻子来衙门接丈夫下班,这可算是大楚都一份了。 路过这里的大人们忍不住用眼角去偷看站在车旁的小两口。 黎宝璐正在和顾景云说玉山,“那么大一块玉雕,可真漂亮,就好像真的山水放在眼前一样。” 顾景云见她双眼发亮,显然是很喜爱的,他便拉了她的手道:“我们先回家。” “好,你肯定没好好看过,我还在玉山上发现了两个山洞呢,洞口有绿藤掩映,不仔细看还看不出呢,设计这座玉山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黎宝璐一路叽叽喳喳的不停,顾景云却不烦躁,撑着脸颊侧脸听她说话,嘴角愉悦的挑着笑容看她。 玉山就摆在客厅里,显然宫里送来后她一直没收起来,一定是看了一整天。 黎宝璐拉着他去摸,“你摸,是不是很凉快?要是夏天也这么凉,摸着不定怎么舒服呢。” “喜欢吗?”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玉石。” “送给你的。” “只怕大楚也没几个……”黎宝璐一呆,微微扭头问,“你说啥?” 顾景云见她说话都简略了,就失笑道:“我说这座玉山是送给你的。” “可,可内侍不是说是你从皇帝私库中挑来送徒弟的吗?” “是啊,可我一进私库我就看到这座玉山了,我无功禄,自然不好和陛下求赏,因此我决定用别的东西送太孙,这座玉山就留给你。” 黎宝璐虽然心中不舍,却果断的放手,摇头道:“还是算了,我们哪有好东西?李安知道会伤心的?” “谁说我们没有好东西?”顾景云转身回房,片刻后就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给黎宝璐看。 盒子里放着一块玉璧,通体透澈碧绿,莹润细腻,“这不是,不是我们小时候……” “对,”顾景云点头笑道:“就是我们小时候买的那块玉璧。” 顾景云拿起盒子里的玉璧,摸着它不舍道:“我本想传给我们的儿子,毕竟当初我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才买到它的,但李安是我主动要收的弟子,我都能为赵宁拿到一份保障,没道理厚此薄彼。师同父,这玉璧给他也好,就当是给儿子了。” 黎宝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却明白了他的心意。 李安是太孙,他啥都不缺,因此送他见面礼就应该送心意。这块玉璧对顾景云和黎宝璐来说寓意要大过他的价值。 而赵宁出身寒门,有这一套皇家标识的文房四宝在,足够他们在惠州不被人欺负了。 “那你还在皇帝的内库里选了两样。” 顾景云得意的道:“陛下让我去内库便是为了李安,我要是为别人选了却没为他孙子选,谁知道他会不会小心眼的记恨赵宁?而我又第一眼看到了这座玉山,当时我便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我很喜欢。”黎宝璐半抱着玉山道:“喜欢到恨不得晚上抱着它睡算了。”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微抬着下巴倨傲的道:“你也不怕它压死你。” 他挥手道:“行了别摸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把玩,让人搬走吧,放在厅堂里太容易碰坏。” 黎宝璐不舍的又摸了一把,道:“放在书房吧,既应景又赏心悦目。” 二林,红桃和厨娘都来帮忙,五人小心翼翼地把玉山抬到书房放好,这才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关上房门。 “子归怎么还不回来?二林,去门口看看有马车吗?” 赵宁字子归,以前黎宝璐年纪小,只能称人家赵公子或赵大哥,现在可以直呼其字了,谁让她现在是长辈了呢! 黎宝璐觉得当师娘的感觉还不错。 “收子归为徒时只喝了一杯茶,到底不够郑重,明日是几大书院休沐的日子,让厨娘多买些酒菜回来,我们请师兄和郑旭他们来庆贺一番,算是将礼全了。” 黎宝璐感叹,“这是要赶在李安拜师前完成一切步骤啊,你就这么想让李安当二师弟?” 顾景云嘴角微挑,“他是太孙,不好当大师兄,而赵宁性敦厚,且知恩,再没有比他当大师兄更合适的了。” “那你何不把郑旭他们也收了?” “不,”顾景云笑容微淡,“他们不适合当我的弟子,我心中不愿,他们心中也不会乐。” 黎宝璐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了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们。 俩人闲话时赵宁和顺心回到家,顺心把马车驶进门,赵宁则已经来拜见老师和师娘了。 顾景云挥挥手,道:“走吧,去吃饭。” 吃完饭顾景云便把那套文房四宝给他了,笑道:“这样的东西你以后有可能会得到很多,但为师希望这一套你能一直留着。” 赵宁看着东西上的皇室印记,眼圈微红的点头道:“先生的苦心弟子知道,您放心,我会一直收着这东西传给后世子弟的。” 顾景云满意,点头道:“你再准备一样礼物,后日你二师弟拜师,到时候你得给他见面礼。明日我请你师伯和郑兄等前来饮宴,算是把礼全了。” 赵宁一呆,捧着文房四宝傻傻的道:“我,我是大师兄?” 顾景云斜睇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呢?” 可,可不是太孙先说定好拜师的吗? 好像他才是后来的。 赵宁有些心虚。 一旁的顺心却苦恼起来,那可是太孙呀,他家公子送的东西他能看上眼吗? 四月初八如期而至,顾景云一早便照常进宫上朝,朝后又照常被皇帝叫住留下。 朝臣们都偷偷打量着顾景云。 顾景云今天要收了太孙这个徒弟呢。 一直生病的太子也上朝了,面色还有些苍白,显然身体还没好全,这样郑重,让朝臣们对顾景云的认识又上了一个高度。 御书房里,皇帝,内阁四位阁老及定国公,平国公等勋贵都在座,几位皇子也跑来凑热闹。 皇帝让人给顾景云搬来一张椅子,他谢过皇帝后坐下,等着太孙给他敬茶。 除了太子,其余人等尽皆瞪大了眼睛,他们没想到太孙的拜师礼竟如此郑重,这是拜亲传师父的节奏啊。 定国公和平国公眼睛都微眯,这样的拜师礼他们曾见过一次,当时他们还是皇帝的伴读,才七八岁的年纪,记忆已有些模糊,却清楚的记得当时的皇帝便是这样拜秦太傅为师的。 第201章 流芳 当时秦太傅也是坐着受了皇帝的全礼,却郑重的告诉他,他会用心教他,辅佐他,将他当做唯一的亲传弟子栽培。 秦太傅做到了,他将皇帝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其用心程度远超对他儿子秦闻天。 皇帝那时候也的确是最靠谱的,十二岁便开始处理朝政,等到十六岁大婚后,秦太傅立即还政于他,为了他还不许秦闻天出仕,让他儿子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 要不是秦家人都聪明,秦闻天又生了一个会读书的儿子秦信芳,只怕秦家在朝中就要断代了。 现在顾景云学他曾外祖坦然接受太孙的跪拜,他是想干嘛? 定国公和平国公眯着眼睛去看他,待看到他稍显稚气的脸庞时便一讪,这还是个孩子呢,不管他想做干嘛他都只有十五岁。 两位国公恍然,心中对他的戒备稍稍放下,而一旁注视着顾景云和李安的皇帝却在出神,眼中满是怀念。 太傅当年也是这么理所当然的接受他的弟子礼,很多人私下教他说太傅狂妄自大,肯定是想谋夺朝政,不然怎么能坐着受他的全礼呢? 只有母后一再的叮嘱他要对太傅恭敬,说太傅不是那样的人。 说三个辅政大臣中他父皇最信任太傅。 他将信将疑的跟着太傅读书,跟着他学处理朝政,跟着他学为君之道,疑心渐消。 果然,他才满十二岁太傅就开始将部分朝政交给他独立处理,他一年比一年大,独立处理的朝政也越来越多,直到十六岁大婚,太傅立即还政于他。 没有拖到他弱冠,更没有阻拦他处理朝政,不论他做得对错,太傅都不会强硬的替他拿主意,只会像其他大臣一样给他建议…… 因为有他在,其他两位辅政大臣即便不乐意也只能把朝政还于他。 他幼年丧父,本应是坎坷夺权的一生在太傅的保驾护航下一生顺遂。 他最开心,最轻松,也最值得他回忆和铭记的时光中都有太傅的影子。 皇帝看向顾景云的目光更柔,他心中微叹,这孩子幼时坎坷,原因是他造成的,让又安做他的靠山算是给他的补偿吧。 李安捧着茶跪在顾景云面前,低头躬身将茶举过头顶,恭声道:“请先生喝茶。” 顾景云接过茶,满脸严肃的看着他道:“我知道我年纪小,但我会尽我所能教你,凡是我会的,你想学的,我都会教授你,助你解疑答惑,探世间真理,运用知识达成愿望。” 众人只当顾景云说大话,是为了把场面圆得好看些,角落里的史官一笔一划的完整记录下顾景云今日说的话,而将来顾景云用他的行为和成果验证了这番话。 这番在当下显得可笑的话在将来被引为真知灼见,甚至被各大学府所用,每年新生入学,学校和老师都会给学生做出这番承诺。 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此时顾景云还是个带着稚气的少年,他喝过拜师茶,便将随身带的玉璧送给李安,板着脸道:“这块玉璧寓意非凡,须你慢慢参详。” 李安抽了抽嘴角双手接过,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皇帝也看向玉璧,问道:“这块玉璧有何寓意?” “陛下,这块玉璧的来历有个故事,须他自己去思考。” 皇帝兴致勃勃的问,“有什么故事,说来给朕听听。” 顾景云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说了您不要牵连他人。” 皇帝眉眼一跳,扫了其余人一眼,点头道:“朕不牵连他人。” “这块玉璧是犯官流放时夹带到琼州的,臣五岁,内子三岁时到琼州城中游玩,便在地方摊位上看到了这块玉璧,花了六两银子买下。” 大家齐齐看向太孙手中的玉璧,第一感觉是给太孙的礼物好廉价,才花了六两。 然后便是赞叹,这俩孩子运气可真好,这玉璧通体碧绿莹润,实乃极品玉璧,六两买了价值千金的东西,可不运气好? 不过这能有什么寓意? 顾景云便把县令的外甥要强买他们的玉璧,不得就诬赖他们偷盗硬强反而被他们两个孩子打晕的事描绘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李安道:“当时你师娘是罪籍,而我虽为良籍却也无权无势,县令在琼州便相当于天,当街打晕县令的外甥就跟在天子脚下打晕四皇子一样,一旦被查到便是灭家的灾祸。” 李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四皇子,四皇子气得脸都青了,其余人则低下头不敢看四皇子的脸色。 皇帝却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朕早年听过一句俗语,灭族的知府,灭家的县令,你年纪小,倒是胆大。” “但臣不仅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这块本就属于臣的玉璧,”顾景云淡笑道:“因这是臣与内子冒着生命危险才得到的,因此臣甚为珍惜,即便是穷困时也从未想过要典当,臣本想传给臣的儿子,不过昨儿臣在思索时倒是觉得这份礼物更适合又安。” 至于为什么适合顾景云却没再说,但大家都若有所思起来,就是李安也郑重了许多,将玉璧贴身收好。 拜师仪式结束,顾景云带着李安出宫,既然是拜师,那就得跟着他回去见见他师娘和他师兄。 李安很有做徒弟的自觉性,到了小院门口先跳下马车然后去扶顾景云。 顾景云扶着他的手下车,抬头看向空空的大门上方,笑问,“我这府邸一直未有匾额,你说我让人做一张匾额如何?” “好啊,”李安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话题,却顺着道:“太子府有工匠,你想题什么字告诉我一声,我回头叫人刻。” 顾景云收回视线,含笑的看着他道:“就刻‘顾府’二字吧,简单明了,人家一看便知道府上的主人姓顾。” 李安小心翼翼的看他,不确定他是不是要杀回去争夺顾家。 顾景云却又看着他的胸口跳跃的道:“该是你的,你只要能保住,那便谁都抢不走,不论是我这块玉璧,还是别的东西。” 李安愣怔。 顾景云丢下他径直进府。 该是他的,只要能保住,那就谁都抢不走,那若是保不住呢? 李安想到顾景云和皇祖父的话,脸色渐渐的沉下,手不由伸手去摸贴着胸口的玉璧。 顾景云是要告诉他,他此时便是十年前拿着玉璧的小顾景云,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根本不存在后路一说。 父王说皇祖父让他拜顾景云为师是在为他们互安排后路,可现在顾景云说他们没有后路,只有前进! 二林心惊胆颤的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太孙,大爷请您进去呢。” 李安收敛心神,对二林微微一笑便进门,后面的仆从立即跟着捧了一堆东西进门。 这都是送给顾先生和顾师娘的东西。 李安看着坐在首座上的黎宝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然有些不忍直视。 对方年纪太小了,对着她喊师娘好为难。 黎宝璐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满眼的兴奋。 李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学生见过师娘。” 黎宝璐眉开眼笑,“好,好,红桃来。” 红桃立即捧着一个托盘出现,上面放了一封红包。 黎宝璐拿过红包塞给李安,笑眯眯的道:“师娘知道你啥都不缺,所以不送你其他东西了,送你红包,你想要啥就买啥。” 我想要皇位,这个也能买吗? 李安呆滞着一张脸把这个看着并不太厚的红包塞怀里。 见过师娘便是见师兄了。 李安抬头打量赵宁,嗯,年纪看上去跟他差不多,感觉心灵瞬间被治愈了,李安难得的露出笑容,对赵宁拱手行礼,“见过师兄。” 赵宁涨红了脸,颇有些窘迫的还礼道:“师弟客气了,快请坐。” 对方不仅是他师弟,还是太孙,赵宁见过的身份最贵重的人,不免有些拘谨。 李安有心缓解气氛,而且据他调查所知,赵宁此人品性不错,值得相交,因此他笑道:“师父和师娘都有见面礼,师兄该不会这么小气没给师弟准备吧?” “准备了的,只是不知你是否能用上。”赵宁红着脸让顺心把礼物捧来。 是一块乌木镇纸,雕刻着辟邪的貔貅,貔貅又称“辟邪、天禄”,不仅有招财进宝,吸纳四方之财的寓意,还有赶走邪气,带来好运的作用。 这块镇纸上的貔貅雕刻得栩栩如生,威风凛凛,且又是乌木所雕,更显珍贵。 这块镇纸是赵宁他爹偶得一块乌木后花了大价钱请一个有名的工匠雕刻的,所以赵宁很喜欢,他身上东西少,能送给太孙的东西更有限,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更合适了。 太孙了解过赵宁的家世,自然知道他能拿出这块镇纸来不简单,因此收起脸上的嬉笑,郑重的接了。 赵宁见了高兴起来,主动道:“殿下,我带你去座谈室看看吧,平时先生便在那里给我讲课,与我论道。” 顾景云放下茶杯,正色道:“子归,又安是太孙,在外面你要守君臣之道,但在我这里,你们便是师兄弟,他是你师弟,而你是他师兄,该多教他一些。” 赵宁犹豫的看向李安,却见李安面无异色的恭敬应道:“是。”,他也忙应了一声“是”。 顾景云这才挥手,“你带你师弟去转转吧,以后我便在这里为你们授课,而你们虽年纪相仿,但读的书并不一样,回头我会给你们列书单,你们去把自己要读的书准备好来。” 赵宁是要科举,李安是要当皇帝,所学的当然不一样。顾景云却在想要当李安的先生时就已经想好要怎么教他了,所以一点也不难。 至于赵宁,那就更不难了,因为他就是科举出身。 第202章 金万 “顾大人好。” “顾大人来了。” 顾景云脚才踏进翰林院,众官员忙起身与他行礼,顾景云含笑点头而过,只有遇到官职比自己大的人停下侧身行礼。 对方会回半礼。 谁不知道昨天他收了个尊贵的太孙做弟子? 顾景云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面的下属们忙起身行礼,“见过顾大人。” 顾景云点头,微笑道:“免礼。” 大家这才放下手,直起腰,目光注视着他等待训诫。 “诸位今日继续做掌管学士吩咐的工作,等我有吩咐时再说。” 众人应下,这才落座。 黄维在窗外看到了微微一笑,转身进门拱手道:“顾大人,金大人有请。” 顾景云忙起身躬身行礼,“黄大人。” 黄维是他舅舅的同科,又是好友,虽然现在官职与他相当,顾景云却是要把对方当做前辈的。 俩人一起去见翰林院掌院,即掌管学士金万。 顾景云一走,他的下属立即凑在一起,一个低声道:“掌管学士叫人,随便派一书记官来就行,何必要黄大人亲自走一趟?” “是为了提醒顾大人吧,黄大人和秦内阁可是同科好友,你看他压了顾怀瑾多少年?” “顾大人也真可怜,他儿子的官职都比他高了呢。” “还好死不死的正好压他一头,你们说小顾大人与皇上开口要官职时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 “哎呀,你怎么又叫他小顾大人?前儿他不是才发火?” “这不是为了区分嘛,”那人不在意的道:“谁家父子同朝为官时儿子不是小父亲一辈?” “那是人家父慈子孝,在顾家这情况可不适用,你小心些,我们还在顾大人手底下呢。” 那人就摸了摸下巴道:“既然不能叫小顾大人,那便只能叫那位老顾大人了,不然岂不乱套?” 众人面色怪异起来,纷纷点头赞扬,“好主意,好主意。” 翰林院中的官员,哪怕只是个书记官,读书都比同行要好些,翰林清贵,清不仅是指清廉,还指清高。 顾怀瑾当年高中探花时意气风发,因为娶了个好妻子,还有个好舅兄,风头比当年的状元还要盛, 状元还只是被点为六品编修,他呢,七品修撰,却还兼御前行走,可以说他既清贵又在皇帝面前露脸,还能借着御前行走直接与朝中一二品的官员相交。 当年有多少人嫉恨他却又不得不满脸笑容的与他相交呀? 可是再看现在,顾怀瑾在翰林院就跟个透明人差不多,即便只是六七品的小官,见了他也只是谨遵礼数后退一步行半礼而已,朋友是更加没有。 对于顾怀瑾休妻与秦家划分界限的做法,不少人表示理解,毕竟当年情势汹汹,皇帝又异常恼怒,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顾家。 但理解不代表就认同。 面对提拔自己的舅兄,情深不悔的妻子他都能说丢弃便丢弃,谁还敢信他? 而且当年顾怀瑾表现得太完美了,秦文茵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又是那样的家世,满京才俊,除了皇家的那位,谁不想抱得美人归? 顾家也不过是个侯爵,在读书人眼中还没有一个耕读世家贵重呢。 但当年那么多人祝福他们便是因为顾怀瑾追妻追得轰轰烈烈,且其才华力压同辈才俊,又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在求亲时还主动表示要学秦家家规,一生不纳妾,不收通房,一心一意对秦文茵。 结果休妻后不到两月就新娶,新妇进门六月就产子,那六月早产的儿子看上去比八月早产的顾景云还要健康,蒙谁呢? 顾景云以前表现得有多好,有多情深,事情发生后大家便有多鄙视他。 他以前的同窗,好友皆避他不见,更别说翰林院里的这些同僚了。 平日里还好,工作中有冲突了,言语间不免讥讽,怕什么呢,顾家是武将,跟他们文官集团可一点都搭边,怕他个鸟。 因此顾怀瑾是整个翰林院最没人缘的人,要不是顾忌顾景云,大家早当着他的面重提当年之事了。 顾景云的下属忌讳,黄维却没有忌讳,他对顾景云明言道:“你父亲是我的手下,如今你官职尚在他之上,要不要把他调到你那里?” “不用,”顾景云弯了弯嘴角,笑道:“顾修撰才高八斗,我怎好夺人之美?” 黄维略有些惋惜,眼见着快要到金万的办公室了,他停下脚步道:“你不必担心,你的资历虽浅,但金大人不会为难你的,翰林院中的翰林,绝大部分也不会为难你。你想做什么可以与金大人明说。” 顾景云嘴角微挑,“我知道,因为秦家嘛。” 黄维点头,目光深沉的看着他道:“不错,因为秦家。” 因为秦家在士林中的威望,众翰林不会为难他,因为金大人是秦闻天的学生,他更不会为难顾景云。 顾景云对黄维拱手行礼,举步进入金大人的办公间。 作为二品大员,翰林院掌院拥有一间超大的办公间,布置典雅大方,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布置这间办公室的人四十年前只是京郊一个给地主家放牛砍柴的小佃农。 如果说秦信芳的一生是家国交织的爱恨情仇,那么金万则是一部非常纯粹的励志巨典,是寒门学子奋发图强的典范。 顾景云进门,躬身对金万行礼,“下官见过金掌院。” 金万从窗边转过身来,看着身长玉立的顾景云微微一叹,脸上浮现笑容,指了一旁的椅子道:“坐吧。” 他慨叹道:“从你外祖算,你应当叫我一声师伯。” 顾景云从善如流,“大师伯。” 金万眼圈微红,将头扭到一边去。 秦闻天教过很多学生,但真正意义上的弟子其实只有十二个,除了已经不在世上的,现存的还有七个,而他则是最大的。 不仅拜师早,年纪也最大。 他拜师时已经十二岁了,而当时秦闻天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刚刚进入松山书院任教。 金万以前并不叫金万,而叫金万两,他爹想钱想疯了,给他们兄弟几个取的名字都是这类,他二弟叫金银万,三弟干脆就叫金山了。 但名字叫得再好也没用,他们家就只是个佃农,还是个连一分地都没有的佃农。 一年的劳作下来,交去地租,再交丁税,剩下的粮食,年景好时便可以掺着糠吃一年,年景要是不好,除了农忙的那几个月,剩余时间一天只能吃一顿。 因为营养跟不上,他十二岁时看上去像七八岁,农闲时便要替地主家放牛。 命运就是一个那么奇怪的东西,那么多放牛的地方,那天他就偏选了牛头山,偏拿定了主意中午不回家,于是他就碰到了一群不会生火却不带奴仆还非要野炊的富家子弟,他被请去帮忙生火,他见他们实在笨拙,就帮着做饭做菜。 他们则一边添乱一边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胆子一向大,听不懂就问,于是那个温润如谦谦君子一样的人就细细的替他解释,他们说的诗是什么意思,用的典故出于何处。 他从未听过那些,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一顿干的白米饭,或是白馒头。 他很喜欢他们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可惜他听不懂。 于是为了听懂,他以后放牛时便特意把牛赶到一所私塾边,把牛栓在那里就偷偷的趴在私塾外的草地上听先生讲课。 他学了好几首诗,还会背《三字经》,他自以为得意,便特意跑到牛头山去守着那群富家子弟,果然,他又见到了他们,于是他跑去找那青年,将自己会的背了一遍。 那青年便含笑的拿出一本《三字经》送他,可他又不识字,拿着书也不知道怎么用。 那青年才发现他只会背,不认字,沉默了半响就道:“向学之心比聪明才智更加难能可贵,孺子可教也。” 然后便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一起读书。 四十年过去了,金万还能记得自己当时的心动和犹豫,青年并不勉强他,说愿意等他慢慢做决定。 他是家里的长子,而且他家没钱,怎敢决定读书? 一个家族倾尽全力才有可能供出一个读书人,那还是有田有产的人家,他家一个家无恒产的佃农凭什么送他去读书? 所以他没决定去,那青年也不勉强他,却开始教他认字,每隔五天他都会来牛头山教他,不到一年时间他认完了《三字经》里的字,还背了《千字文》。 然后他便带了礼物去拜访他父母,把他从家里带出来送到了松山书院,他这才开始入学。 自他读书后的衣裤鞋袜,食宿和笔墨纸砚,书本,束脩的花费全是他出,他教他读书,教他做人,甚至教他如何扶持家族…… 他是他收的十二个弟子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情况最差的,却是他花费的精力最多的。 金万一直不敢忘了他的老师,自然也不会忘记老师唯一的一双儿女。 秦家出事时他并没有求情,这些年甚至没往琼州送一封信,一两银。 但不论是秦信芳还是顾景云都对他很尊敬。 第203章 保护 因为他们在琼州从未被恶意打压过,除了刚到琼州时遭遇过一次山匪,之后他们一直被里正敬着,没有盗匪,也没有罪民和官员找他们麻烦。 仅凭秦家的威望就能如此吗? 当然不是,这世上想要弄死秦信芳的人大有人在,而在流放地弄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山匪,海盗,罪民,官吏,随便一个冲突,混乱中想杀死他们不要太简单。 但没有,除了导致顾景云难产的那次匪患,之后的琼州好似与世隔绝一样,任何势力都渗透不进去。 包括顾家的和皇室的。 他们的敌人只能拦着他们与外界来往,却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不,他们甚至都拦不住他们与外界的通信,陈叔叔的信和包裹不就一直送到他们手上吗? 琼州是他们的流放地,却也是他们的庇护之所。 他们固定收到陈同从不同地方寄来的包裹,依赖着外来的资源过得衣食无忧。 而能把琼州护得如同铁桶一般绝对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舅舅说,他想遍所有人,只有俩人能组织起这股势力,一是太子,二便是眼前的人。 太子的势力都在朝上,官场中的博弈他尚处下风,他或许提供了便利,却不能十五年如一日的守着琼州,所以便只能是眼前的人了。 他只是一个正二品翰林院掌院,势力当然不及太子,但他还是秦闻天的大弟子,而秦闻天的学生分布大楚各地,为官者多,但不做官的同样多。 能将他们组织起来为一件事共同努力的,除了秦闻天的儿子秦信芳,那便只有眼前的人最名正言顺了。 顾景云没有坐下,他垂首站在一旁恭敬的立着,金万扭过头去平复情绪,让眼中的泪花褪去,这才看向顾景云,他笑道:“快坐吧,跟师伯还客气什么?” 顾景云这才坐下。 金万欣慰的看着他,“你资历浅,对翰林院中的事不熟,我先给你一份前朝贞历年间的史料,你整理修撰一下,以编年体来记叙,年前给我就好。” 现在是四月,那就还有八个月的时间。 这个任务够轻的,顾景云抽了抽嘴角。 “我知道你不能再升官,而你也不想升,四品侍讲不过是你谋来做依仗的,你只需告诉师伯你想做什么就行,别的方面我或许帮不了,但在翰林院里我却能祝你一臂之力。” 金万从考中进士后就在翰林院,二十多年了就没挪过窝,因此要论翰林院里谁最强,那非他莫属。 何况他还是掌院,名正言顺。 顾景云最大的目标之一就是做李安的老师,现在已经做到了,他也就满足了一半,因此笑道:“大师伯,我在大殿上和陛下说的话是真的。” 他目光明亮的注视他道:“我喜欢读书,喜欢和外祖父一样教书育人。我已经和清溪书院的山长说好,后天就去任教。不过大师伯放心,翰林院的工作我也不会落下的。” 顾景云顿了顿又道:“这事陛下也知道。” 金万拢着的眉头松开,看着他感叹道:“你有主意就好。”他迟疑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父亲也在翰林院里,你看要不要给他换个地方?”以免见面了不自在。 “不用,这样就很好,”顾景云摇头笑道:“父亲他自出仕后便在翰林院,十多年下来也习惯了,我想他肯定也不想离开。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往往更自在,更舒适,我这个做儿子的已经分出了顾家,不能在他跟前伺候已是不孝,哪里还能让他因我而出翰林院?” 金万看着笑眯眯的顾景云,难得的同情了一下顾怀瑾。 这是要把顾怀瑾一生都圈在翰林院啊,让他翻不了身。 钝刀子割肉,最痛苦的莫过于不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压在身上的五指山。 这本是他和秦信芳为顾怀瑾量身打造的惩罚,你不是怕秦家牵连你,坏你的仕途吗? 那我们就让你看看,摆脱了秦家你会得到什么下场。 可他没想到接力的会是顾景云,这孩子对他父亲倒是够狠。 不过他喜欢,他要是不狠,他师弟和师妹不是白生养了他? 顾景云和金万说了些舅舅和母亲的情况便告辞了,他嘴角愉悦的翘起,显见很开心。 他当然开心,为自己的正确选择而愉悦。 在翰林院里,有皇帝和金万的双重保证,他来去自由,几乎是想干嘛就干嘛。 就是白领四品侍讲的俸禄也没人敢说什么。 相比于顾怀瑾在翰林院的步步唯艰,他几乎是顺心遂意的。 因为和皇帝打过招呼,也知会了金万,顾景云开始旷工。 早朝? 他就一四品侍讲,许多事情他都插不上话,即便他参与了,皇帝和朝臣敢听他的吗? 所以每日的小朝会他一律旷工,只每旬的大朝会出现一次,看看大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吏部考核全勤的官员见了忍不住给皇帝打小报告,但那报告就好像投进了水里,连个波都没荡起来就悄无声息的沉到了水底。 而顾景云每次大朝会都会被皇帝留下,一起去御书房聊天说私房话,小朝会不来皇帝就当眼瞎没看见,考勤的官员们见了哪里还不明白,这是皇帝特许的,从此也不管了,任由顾景云自由来去。 而翰林院里,有金万在,顾景云旷工更加理直气壮,他特意在酒楼里请了一桌酒席,把自己手下的官吏全请去,明言道:“诸位也知道本官是不可能再升官了,一辈子也就是一四品侍讲,但上官不走,下属并不能升迁,这对诸位来说未免太过不公平。” 下属们一听一愣,是啊,他们之前光看热闹了,却忘了顾景云要是不升迁也不挪窝,那他们就升不了啊,除非离开翰林院,另谋发展。 但有一个顾景云挡着,他们另谋发展的路也窄了许多呀。 “因此本官和金大人商议妥了,本官虽不挪动,但若下属官员出色,足够担当侍讲一职,那本官便把职责内的事务交给他来做,历练通过了,是在翰林院内越过本官往上升,还是调往别处则要看时机和各人的选择了。”顾景云嘴角微挑的看着众人道:“所以各位该努力时便继续努力,本官年纪虽小,但做官的规矩还是懂得的,你们年终的考评也都要本官写,若懒惰懈怠,那就留在翰林院里与本官一辈子作伴吧。” 众人就打了一个寒颤,不约而同想到了还在翰林院里挣扎的顾怀瑾,立刻起身恭立道:“下官谨记大人训诫,必不敢懈怠。” 顾景云满意,转身就把管理权转交给他的下属——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林经纬,而他除了整理修撰金万才交下的任务外便不再管其他的事了。 毕竟他年纪小,经验不足嘛。 顾景云理直气壮的把本职工作交给下属,林经纬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就让他夫人给顾府送了些小礼物去。 是真的小礼物,一些庄子上出产的果蔬及牲畜,他知道顾景云分出顾家,府上肯定缺这些东西。 至于其他东西,翰林清贵嘛,他就是想送也送不出什么好东西,人家是秦氏后代,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他还是不要去丢脸了。 虽然把本职的管理工作让出去了,但顾景云依然忙,因为他去清溪书院教书了。 苏山长倒是很欣赏顾景云,但顾景云的年纪太小了,又满脸稚气,书院的老师哪个不上三十? 所以苏山长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顾景云安排去教一群半大孩子,先教小的看看效果吧,他读书虽然厉害,但教书不一定就厉害。 关键是他自己就是孩子,要是脾气上来,跟孩子们打架怎么办? 顾景云倒不觉得被轻视,还与黎宝璐笑道:“幼儿,孩童,少年及青年,四段教学阶段当以孩童和少年时候的教育最为重要,苏山长倒是看得起我,一来就交给我最难的教学任务。” 好在他只教一个班的国学课,每天课程最多时也只有一个半时辰,平日课时只有一个时辰。 而赵宁被他送到施玮的班级,让他们一起读书,每日他会单独为赵宁授半个时辰的课,李安的课程时间安排得多点,每日有一个时辰是专门为他设的,其余时候则要拿出一个时辰来论道。 当然,论道一般都会放在晚上,黎宝璐也会参加,四人在座谈室里论道,大半时候都是夫妻俩联手将他们辩得面无血色,但也有时候夫妻俩会撇开他们自己就斗了个昏天暗地。 不仅顾景云忙,赵宁也忙,李安更忙,黎宝璐同样忙,觉得时间好像一点也不够用。 赵宁忙是因为他要完成书院老师的布置的课业,还要预习复习功课,还要与同窗们打好关系,然后要挤出时间来完成顾景云布置的作业。 李安忙是因为作为太孙他本来的空闲时间就不多,顾景云一开始教学就直接占去他半天的时间。 本来他还不以为意,自认为该读的书他都读了,该学的知识他也都学了。 但顾景云第一次给他布置作业后他觉得他得先去翻翻书,等他费尽心力的写好作业交上去顾景云以此为开头给他讲课时他觉得他得再回去重新读一遍这本书。 所以他也很忙。 而黎宝璐忙是因为她要保持住和顾景云的距离,继续深造学习,同时,她要开始整顿他们的产业了。 第204章 找人 四月份一过,春种便收尾了,黎宝璐也开始将京城和保定的管事们叫来查账。 一查才发现她现在是负资产,因为春种,保定的两个农庄,京城的一个农庄都和德昌银号借了钱购买种子和农具,保定的两个铺子倒是盈余状态,只是那收益也就够他们一个月的花销。 而京城的三个铺子更狠,同样和德昌银号借了钱,理由是进货,三个铺子加起来所借的银两足有一千二百两。 嗯,温泉庄子也借了,因为他们要保养庄子,修缮房屋,但主子一直不拨钱,而早前他们都是这么干的,先借钱把事干了,等有收益的时候再把钱还了。 这一借再一还,根据账本上的记录,到最后她别说收益了,还得倒贴钱进去还银号的钱。 黎宝璐给生生气笑了,这几个月他们只出不进,所以卖画得的一千两现在只剩下五百多两了,合着她现在是负资产了! 查过账后,黎宝璐扭头对红桃道:“去书房里把第二排书架顶上的盒子拿来与我。” 底下的九位管事对视一眼,低下头去站好。 自打知道他们会被分给顾景云时,他们就想好了对策,但从二月等到四月,春种都结束了主子们也没叫他们。 让他们一肚子的话没法说出来,可憋死他们了。 现在好了,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大家等着新主子的质问和怒火。 红桃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快步走去书房拿东西。 黎宝璐是气,但也只气了一瞬间,然后便笑了,待打开盒子重新确认过一遍里面的卖身契,那笑得更开心了。 这九人,从他们自身到他们的孙子都是死契,幸亏她走前多了个心眼,要把分给她的下人的直系亲属全部带走。 黎宝璐“啪”的一声合上盒子,冷笑一声,他们从身到心都是他的,她还顾忌个球呀。 她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们一圈,道:“这账本太多,我一时也看不完,你们先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等我查完账再走。” 九人目瞪口呆,这,这就完了? 京城三个铺子的管事忍不住道:“太太,我们家就在京城,我们不用住客栈了吧?” “不,”黎宝璐沉着脸道:“那三个铺子与我都不在一个方向,你们回去了,我要找人问话还得叫人去请,先就近找一家客栈住下,预备晚上大爷回来了问你们话。” 黎宝璐转头对红桃道:“让二林领着他们出去找客栈,给他们开好房间。” “太太可是因我们和德昌银号借钱恼了?”京郊农庄的管事满脸羞愧的道:“是奴才等无能,这两年天灾不断,我们农庄的田又不够肥厚,这才花销多过收益,迫不得已才和德昌银号借钱,不过太太放心,等夏收和秋收过去我们就能把欠的钱还上了。” 黎宝璐眯着眼睛看他,沉声道:“你先退下,等我查过账再说。” 九人无奈退下,他们已经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了,谁知道太太还是避而不谈,是因为男人不在身边底气不足还是憋什么大招呢? 保定来的五位管事迷糊,但京城的四位管事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黎宝璐打算盘的功夫,四人心中忐忑,他们已经很小心的把账抹平了,对方应该不会查出来吧? 事实上黎宝璐根本没查,她只看了一遍便知道账本有问题,至于哪里有问题,她为什么要去查? 这又不是记忆中现代的公司,还需拿到证据指证一类的。 哼,这些人可都是她的下人,还是签了死契的下人,直接把家给抄了不就行了? 费心费力的去查账还不一定能查出全部的问题呢。 黎宝璐起身拿了一个钱袋和红桃出门。 聆圣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不少,黎宝璐站在街口看了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一个满脸凶相的青年正守在一个摊位前大声叫道:“卖花了,卖花了,保定一等花农培育出来的牡丹花,桃花,月季花,各种花咧——” 黎宝璐站在他的摊位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兄弟改行卖花了?不错,不错!” 凶脸青年看见她本还有些疑惑,待看见她指间掐了一朵桃花头也不转就反手插在她身后丫头的头上时面色便一变,撒开腿就要跑,黎宝璐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他的腰带,他只觉裤子一松忙手快的捉住裤子,好险没掉下。 “跑什么,我又不吃你!” 凶脸青年面色变了又变,最后捂着裤子低声讨好道:“姑奶奶,我们现在改邪归正了,我就卖卖花,赚些小钱糊口……” “信你才有鬼,”黎宝璐斜睇了他一眼道:“昨儿你明明摆摊卖的小首饰,前儿我还看见那傻大个站在路口卖书来着,怎么,你们要偷的人住在这儿?” 凶脸青年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知道他们早被人盯上了。 他木然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他们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去年才被她黑吃黑的拿走两万两,这次更惨,还没动手就被找上门来了。 这几天白踩点了。 黎宝璐目光流转间嘿嘿一笑,待看到他后面悄悄后退想要跑路的傻大个笑容更灿烂,她开心的冲他挥手,“傻大个快过来,你兄弟在这儿呢。” 凶脸青年僵硬的回头,果然见五弟正垫着脚前要逃。 蠢货!凶脸青年心想,在她面前垫啥脚,飞腿快跑才是真理啊! 不过以她的轻功,哪怕他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估计也跑不了吧。 傻大个和凶脸青年沮丧的站在黎宝璐前面。 “我们没偷东西,也没抢,”俩人发誓道:“真的,我们现在改邪归正了,偷和抢毕竟不是正道,能救急,却不能救穷。所以我们才选择来京城,这边繁华,哪怕是做小生意也能养活我们了。” 黎宝璐啧啧称奇,“编得真好,继续,我听着呢。” 俩人立时抿嘴不语,倔强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就问,“你们老大和其他两个兄弟呢?” 俩人威武不能屈的紧闭嘴巴,决定哪怕面对刀枪剑雨也绝对不开口,有本事你杀了我们啊。 黎宝璐当然不会杀他们,甚至都没揍他们,只是笑眯眯的道:“我有一桩生意想跟你们老大谈,只赚不赔哦。” 俩人表示不受诱惑,一再的强调道:“我们已经不干违法的事了,姑娘去找别人吧。” “对,”傻大个满脸正义,“我们现在是良民。” “我也是良民,”黎宝璐一脸纯良的道:“放心,我跟你们谈的是合法生意,不违法。” 俩人坚决不信,合法生意为什么来找他们? 他们第一次见面可是在打劫,嗯,他们打劫袁芳,然后她打劫他们。 想到这事俩人满满的泪水,她比他们五人加起来都要凶恶,竟然还跟他们谈合法生意,他们看上去像傻子吗? 俩人坚决不配合。 黎宝璐说得口干舌燥,见俩人一点都不为所动,脾气一上来,眼一瞪,脸一板,寒声道:“你俩到底带不带我去见你们老大?” “不带!”俩人特豪迈。 黎宝璐冷笑一声,点头道:“很好!那我把你们剥光了挂城门楼子上,让衙役把你们送进皇宫清理干净了做阉人!” 俩贼憋红了脸,怒道:“贱人!” “你说对了,”黎宝璐奸笑道:“对你们这种软硬不吃的贱人可不得用贱法。” 俩人对视一眼,在贞操和情义中徘徊不定,最后还是低下头去,屈服的为她领路。 没办法,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反正他们大哥也在这条街上,早晚都会被发现了。 俩人领着黎宝璐拐过一条街便看到了正坐在书摊前大声叫卖的老大。 老大随意的抬头随意的扫视街上一眼,然后就看到了他两个小弟,自然也看到了跟在小弟背后的少女。 他微微蹙眉,暗道老三怎么也学老四找女人了? 可等他们冲他走过来时他便发现不对了,他站起身眯起眼睛打量那少女,戒备的盯着他。 傻大个立即快走两步凑到老大耳边道:“大哥,她是在广州抢我们银子的那个。” 老大心中一凛,这是被人找上门来了?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最近没干啥坏事,因此挺直了胸膛理直气壮的和黎宝璐拱手道:“白衣女侠别来无恙,这是来京城玩?” “不是,我住在京城。” 难怪一嘴的标准官话,原来是京城人,那没事跑到广州去干嘛? 害得他们白白丢了两万两。 “原来女侠住在京城啊,”老大笑眯眯的道:“看来我们还挺有缘,我们现在也住在京城。” “是啊,我也觉得我们特有缘,因此有桩生意想和你们做,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 老大立即义正言辞的道:“我们早已改邪归正,现在是良民,做些小生意糊口,恕我们帮不上女侠的忙了。”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我现在也是良民,放心,我让你们做的事是合法的!” 老大不信,凶脸和傻大个同样一脸的不相信。 黎宝璐忧伤,难道她在他们心里就这么坏吗? 明明她是个好女孩的,活那么久她可是从未做过坏事的。 第205章 抄家(上) 老大看了看他两个兄弟,又瞄了一眼黎宝璐,觉得他这时候要是转身逃命八成是可以逃走的,但他两个兄弟就不一定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舍不得丢弃这两个跟了他七八年的小弟,手下常有,但这么好的手下却难得。 所以老大一跺脚,一咬牙,问道:“女侠想要我们做什么?” “简单得很,就是请你们找宝。”黎宝璐转身指了不远处的一家饭馆道:“不如我们去那儿坐着谈?让你兄弟去把另两位也请来。” 凶脸立即扭头瞪傻大个,“你去!” “凭啥我去,我要在这儿保护大哥。” 凶脸冷笑,“因为你蠢,你留下只会拖累大哥,快去,不然揍你。” 老大也瞪了傻大个一眼,“老五你去,让老三留下。” 傻大个一脸憋屈的转身就走。 黎宝璐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道:“可不要带多余的人来哦,不然以我的速度想要瞬间割掉两个脑袋还是很简单的。” 傻大个身子微僵,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看他走远了,黎宝璐才回头对俩人道:“走吧,我们去饭馆里详谈。” 俩人憋屈的跟在她身后,红桃也一脸呆滞的跟上去,今天所见所闻都超过了她对世界,对人生的认知,冲击太大,现在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本能在了。 依靠着本能,红桃呆呆的给黎宝璐倒茶,然后满脸呆滞的站在她身后。 老大和凶脸直接给她定义为:傻丫头! 老大一脸严肃的坐在黎宝璐对面,郑重的道:“你让我们替你找宝?那你可有地图?” 黎宝璐“扑哧”一声笑开,摇头道:“不用地图。” 她转身从红桃身上掏出几张纸来摊在他们面前,笑道:“这是我家庄子和铺子的地契房契。” 老大微微瞪眼,这是要给他们的报酬? “你想的美,”黎宝璐斜睇了他一眼,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道:“我让你们去我家下人家里找宝,所有的钱和价值超过一百文的东西全部找出来,你们也可以审问他们,只要手段不太血腥就行,最后所得我们三七分,我七你三。” “抄自个家的下人?”凶脸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是你家下人吗,自己让他们交出来就是了。” “你觉得我傻,还是他们傻?” “可他们是你的下人啊,他们不怕你把他们卖了?” 老大拍了一下小弟的脑袋,沉声道:“奴大欺主?” “不错!”黎宝璐道:“而且我不会卖他们,卖了他们说不定还有人把他们赎走,或是他们自个就能赎自个,所以我要他们留在我的农庄,至少在确定东西都掏出来前我是不会放他们走的。” 老大冲她竖拇指,“够狠!” “不过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老大话风一转,盯着她沉声道:“你有产有钱,干嘛还做贼?” “我啥时候做过贼了?” “你还不承认,”凶脸愤愤,“你在广州时不是抢了我们的两万两?” “哦,你说那个呀,”黎宝璐笑道:“袁家的财产多是在广州取得,他一个幕僚年俸能有多少?这么多钱多取之他处,我觉得财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所以我把那两万两全捐了,我可一文钱都没挪用,因此算不得是贼吧。” 老大的心微松,看了眼桌上的地契房契道:“我,这桩生意我接下了。” 凶脸也松了一口气,能把钱捐出去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坏人,跟她合作风险也小些。 接下来黎宝璐就和老大商议了一下找宝的顺序和各项注意事项。 等他们这边都谈妥了,傻大个这才带着老二老四姗姗来迟。 三人商量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没什么好办法,他们又不能丢下老大和老三独自逃命,只能垂头丧气的来了。 傻大个很自责,老大让他走,可他却想不出好办法来救他们。他悲愤的去瞪黎宝璐。 老大见了就拍下他的脑袋,怒道:“乱瞪啥,看见女侠还不快叫人?” 傻大个挺直胸膛叫道:“大哥,咱跟她拼了吧,反正我们人多!” 人多你也拼不过呀,上次跟人交手才几息就全败了你忘了? 大家去瞪傻大个。 “拼什么拼,她现在是我们的老板,还不快叫老板!” 傻大个倔着脸不叫,他觉着这是老大的缓兵之计,但这也太没有骨气了,他不叫! 凶脸就恨铁不成钢的上前把他扯一边跟他嘀咕了一阵,傻大个满脸的惊诧,震惊,中途还不可置信的盯着黎宝璐看了一会儿,半响才消化完这个消息,他愣愣的道:“她这么厉害还用请我们?” “她再厉害也是个姑娘家,又是主子,总不能自己跑到奴仆的家里打砸抢吧,这种事当然得我们这样的人做才好呀,她只需在一旁看着就好。” 傻大个闻言心情好了许多。 老二和老四也从凶脸和傻大个的嘀咕中了解个大概,俩人眼中皆是一亮,这个生意好啊! 零风险,高收益,可比他们当贼好多了! 俩人一起看向黎宝璐,拍着胸脯道:“老板放心,我们一定帮您把所有的宝都找出来,别说价值一百文以上的,只要有价值的我们都给您找出来。” “没错,要论找宝哪家强,那肯定是我们兄弟五个,只要我们能进门,啥宝贝都瞒不过我们的眼睛。” 老大觉得两个小弟太丢脸,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扭头对黎宝璐道:“女侠,我们走吧。” “那就先从京城的三个铺子开始吧。” 顾家分给他们的三个铺子分布外城的城南,城北和城东,一家是布庄,一家是书店,还有一家则是杂货铺,都是只赔不赚的。 而布庄赔的最多,光损耗一项一年就去了四百多两,据说是货物保存不当,被水淋了,不得不贱卖。 而且这项损耗年年有,不是布受潮,就是布被老鼠啃了,或是过时了卖不出去。 因为理由太坑爹,赔的钱也最多,黎宝璐便决定从布庄开始抄。 一行七人雇了一辆马车,一辆骡车便往城南去。 黎宝璐和红桃坐着马车,那五人则挤在骡车上。 他们偷偷摸摸的偷过东西,也明目张胆的抢过东西,对这套熟悉得很,刚到布庄门口就气势外放,一脸的凶神恶煞。 黎宝璐扶着红桃的手下车,抬头看了一眼布庄的招牌,再看一眼人流量还不错的布庄,她挑了挑嘴唇对老大道:“别把我的客人吓跑了,看着生意还不错,我以后还想继续做生意呢。” 老大眼中闪过幽光,拍着胸脯道:“太太放心,我们心中有数。” 从确定雇佣关系后,老大就改了对黎宝璐的称呼,虽然并未互通姓名,却把自己定位在下属的位置上,直接叫了太太。 老大大手一挥,叫道:“儿郎们,上!” 五人如狼似虎的冲进布庄,里面的人惊叫一声,黎宝璐听到一个伙计怒声道:“你们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忠勇侯府的布庄!” “嚷什么嚷什么,我们是奉太太的命令来巡查布庄的,还不快去招待客人,没看到客人都等着吗?”老大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身面对客人时脸上则挤出一朵花似的笑道:“让诸位受惊了,我们店铺今天查账,因此店里的布一律打八折。” 客人们眼睛一亮,齐齐看向店伙计。 伙计惊怒交加,指着老大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我们掌柜的不在,你有什么资格做我们布庄的主儿?” 老大面色一肃,微微侧身道:“我是没资格,但太太总有资格吧?” 黎宝璐扶着红桃的手进门,看着抱着一匹布防备的店伙计笑道:“不错,做得很好,不是谁跑进来说他是太太的人他便是太太的人的,不过很不巧的是我正好带了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黎宝璐将布庄的房契打开放在他眼前,又笑眯眯的道:“还有,这布庄已经不是忠勇侯府的了,而是聆圣街顾府的,你的主子是原忠勇侯府三房的三爷,现聆圣街顾府的大爷,翰林院侍讲学士,以后再有人上门来找麻烦,记得这么报名号,知道吗?” 伙计呆若木鸡,半响才反应过来,他丢下手里的布匹,弓腰道:“太太,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哦,我听说布庄每年都要亏去近六百两的银子,只损耗一项就去了四百多两,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管理布庄的所以就来巡视巡视了。”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店铺里还有其他客人,对他抿嘴笑道:“要是布庄实在难以经营,我觉得还是关起来好,每年都亏这么多,便是我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填的呀,到时候你们就到农庄里去种地吧,太太我别的不多,田地却是不缺的,也好少雇些佃农。” 伙计只觉如坠冰窟。 他也是签了死契的奴才,在布庄里干活不仅轻松体面,每个月还有不菲的月钱,可要是到农庄里去……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脸色青白的解释道:“太太,其实布庄亏的也不是很多,只要我们小心些,每年应该还是可以有一些盈余的……” “可我看近三年来你们一直在亏本呀,”黎宝璐扭头对客人们笑道:“我们布庄要暂时关门了,客官们要选布料可要抓紧时间,给你们造成不便我很是抱歉,所以现在你们挑的布料一律八折。” 客人们立即兴奋起来,本来还犹豫不决的不知选哪块布料好,此时却是直接把自己看上的都扒拉过来,道:“伙计快来帮我们剪布,这匹我全要了,这匹我要三丈……” 第206章 抄家(二) 客人们买到了自己心仪的布料,付了钱后依依不舍的离开——她们也想旁观八卦,这一看就是刁奴贪污东家资产,东家忍无可忍打上门来的戏码。 只是听听就很兴奋呢。 可惜她们一走,老大手一挥,凶脸和傻大个立即把门合上,从里关起来。 老二则殷勤的从茶室里抬出一张椅子给黎宝璐就坐。 黎宝璐很满意的赏给他一个赞赏的目光,在椅子上坐下,眼睛扫过这家布庄,除了结账的方寸柜台,其余台子上都摆满了不同的布料,东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排木柜,分为横四竖五,共二十个大格子,每个格子都放了不同的布料。 再过去的北面墙上则挂了十来套成衣,黎宝璐看见有三块地方是空着,显然那地方的成衣被卖出去了。 这个布庄的生意还不错。 黎宝璐挑了挑嘴唇继续打量,指了西面的小门问,“那是茶室?” 伙计战战兢兢的低头,“是。” “那二楼是什么地方?” “二楼是招待贵客的地方,一些贵重的绫罗绸缎都要上楼挑选。” “难怪成本这么高,原来你们还进了贵重的绫罗绸缎。” 伙计斟酌的道:“城南就这条街最是繁华,总会有尊贵的客人需要的。” “店里就你一个伙计吗?你们管事的婆娘,儿子,女儿不是也在店里干活吗?” 伙计满脸呆滞,“掌柜娘子在家呀,少爷,不,是掌柜的儿子女儿年纪都还小……” 伙计满脸谨慎的组织语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黎宝璐讥笑一声,对老大挥手道:“抄吧,把所有的布料,成衣都找出来,铺子里的现银也都全拿出来。” “好勒,您就瞧好吧。”老大手一挥,四个小弟就嗷嗷叫的冲上二楼和后面的库房。 伙计满头大汗的摇手道:“太太使不得,使不得呀太太,这些布料都贵重得很,要是脏了破了就卖不出去了。” “没事,”黎宝璐微微一笑道:“反正我也没打算再卖了,你们每年都亏这么多,我再开布庄不是犯傻吗?” 她脸上笑盈盈的,目光却似寒芒一般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到时候我亏的钱再叫你们种地给我挣回来就行了。” 她喃喃道:“你们是签死契的下人,本太太连还债的钱都没有了,到时候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再拉到城里来干苦力,哪怕一天只有二十文呢,一年也不少赚了……” 伙计软倒在地,若是别人说这话他一定不信,这些富贵人家最好面子,谁会那么对下人? 还要脸吗? 可他们太太是童养媳啊,能把闺女送去做童养媳的人家得多穷? 他们太太还不死抠钱?看,这才看了一年的账就打上门来了,一点也没有侯府太太们的胸襟。 眼看着那五人把掌柜藏在二楼起居室里的银子也给搬下来了,伙计再不敢隐瞒,磕头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其实布庄是赚钱的,不过是掌柜的做了假账,那些盈余的钱和记做亏损的钱他全拿走了!” 红桃给黎宝璐奉了一杯茶,黎宝璐握着茶杯笑问,“那钱他拿去哪儿了?” 伙计咬咬牙,磕头道:“拿回家了,小的听说掌柜的在保定买了不少田地,而且,而且他还往大夫人那里送钱……” “他一个奴才怎么买地?” “他纳了一个妾室,那田地就放在她名下。” “他胆子倒大,就不怕那妾室卷了东西跑?” “她怎敢,我们可是忠勇侯府……”伙计一顿,改口道:“我们可是翰林侍讲家,要是跑了,掌柜的有一百种法子让她生不如死,不过掌柜的也防着她,纳她时就让她家写了卖身契,只是不到衙门里上籍而已。” 黎宝璐明白过来,不到衙门上籍,在衙门里她就是良,可以买地,可她要是逃了,以忠勇侯府下人的身份,拿着一张卖身契临时上奴籍不要太简单,到时他只要以追查逃奴的名义就能把人抓回来折磨。 黎宝璐嘴角一挑,拍掌道:“那就好,我还以为要白丢一份钱呢。” “一会儿一定要找出那妾室的卖身契,她名下的财产可不少。” 老大眼睛发亮的捏着拳头道:“太太放心,只要他放在屋里,我们一定能给你找出来。” “太太,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我们在二楼的起居室的暗室里发现了一箱银子,估计是没来得及转走的。”傻大个又喜滋滋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可没想到那起居室的床板间还有一个暗板,一打开就发现了这布包,您看这里面是什么。” 黎宝璐打开一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从里掏出一沓纸,对五人扬了扬,“还没去他家呢,东西便找到了,这是地契,嗯,不仅有保定的,还有京郊的,哟,这地还不少,只京郊的就有八十三亩。” 五人流着口水看地契,发财了呀,这可是他们找出来的,分三成的话能分多少? 五人心里的小算盘啪啪的响。 伙计一愣,显然没想到掌柜的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店铺里。 黎宝璐若有所思,“既然地契在这儿,那妾室的卖身契会不会也在这儿?” 黎宝璐和五人一起抬头看向屋顶,傻大个道:“老大,二楼上下左右我全找过了,包括屋顶和房梁!” 老大一挥手,喝道:“给我搜!” 于是四人抱住一根柱子“咻咻”的就爬上房梁,凶脸最先报来好消息,“老大我在上头发现一个小盒子,咦,里面不是卖身契是一张房契……” 老二紧接着惊呼一声道:“找到了找到了,卖身契跟金锭放在一起呢。” 但四人并没有下来,而是在上面腾挪,直把房梁和屋顶翻个遍才滑下来,还很失望的道:“只藏了两样东西……” 伙计和红桃已失去了言语,目瞪口呆的看着,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到:掌柜的太能藏东西了,而这些人也太能找东西了! 黎宝璐先看了一眼卖身契,转身递给红桃道:“一会儿二林过来让他拿去衙门上籍,今日必须这事办好。” 这才去看那张房契,“柳儿胡同36号?”黎宝璐嗤笑道:“准备的好充分呀,地有了,房子也有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赎身呐?” 伙计低下头去,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老大眼睛亮晶晶的,凑上来问道:“太太,这房子算不算在里头?” 黎宝璐横了他一眼道:“本太太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她指着店铺里的布料道:“除了布料和柜台上的银子,不管你们找到什么都算。” 五人兴奋的差点大叫起来,布料和柜台上的银子都是明着放的,不算在内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料到找到的房契也算在里面,那他们岂不是有房有地了? 好生意啊,五人用热恋般的眼神看黎宝璐,他们要是能早点遇到女侠就好了。 黎宝璐把东西房契收好,将盒子里的那几锭金子交给老大收好,转身道:“走吧,去他家看看。” 布庄管事的家就在铺子往后的第三条巷子里,是忠勇侯府给铺子里的下人租的,每个月账上都有二两银子的房租支出。 伙计也被押着一起走,要他带路,以及防着他通风报信。 周娘子便是管事的大妇,此时她正掐着腰的点着妾室柳红的额头骂道:“光吃不做的小贱蹄子,这是看你家爷不在家就躲懒了是吧,平日里就知道勾搭汉子,叫你做点什么事推三阻四的,养你有什么用?” 说罢气上头来,手指揪住她的肉就狠命的扭,柳红紧咬着嘴唇不敢说话,缩着肩膀去抱地上的水盆。 没听到惊叫声,周娘子心中更怒,捶了她的后背几下,怒道:“锯了嘴的葫芦,白养你这么多年……” “砰”的一声巨响,她家的门口摇晃了两下便“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娘子“啊”的尖叫一声跳起来,怒目指着他们:“你们是谁,想干嘛?知道这是哪儿吗?” “知道啊,”老大的眼睛扫过被捶倒在地的女孩,眼中闪过幽光,冷冷的看向周娘子道:“这不就是翰林侍讲顾大人家奴才住的院子吗?” 周娘子掐着腰怒道:“啥翰林不翰林的我不知道,我们家是忠勇侯府的,你敢踢我的门,信不信……” 在看到她身后转出来的黎宝璐和红桃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说不出话来。 她不认识黎宝璐,但她认识红桃,那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每次她进门请安时都要巴结讨好的人物,据说她也跟着他们一样被分给了三爷三奶奶。 黎宝璐看也不看她,扫了院子一眼就挥手道:“给我抄!” 四人“嗷嗷”叫着冲进院子,迅速踢开各个房间的门冲进去,一会儿各个房间便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老大没有和他们的小弟一起,而是走在黎宝璐身后一步。 周娘子很快反应过来,“嗷”的一声冲进房里,见她的柜子打开,里面新做的衣服被好好的放在桌子上,那些拿来掩饰的破旧衣裳则被丢得满地都是。 第207章 抄家(三) “你们干什么?”周娘子尖叫一声,跑进去拦住他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但她才跑上去就被傻大个一把推倒在地,傻大个嫌她挡路,恶狠狠地瞪着她道:“滚远些,耽误了爷找宝贝爷削死你!”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周娘子拍着地大哭大叫,“快来人啊,快来救我呀,有人在天子脚下杀人放火抢东西了!” 傻大个被吵得受不了,上前拎起她就把人扔出去! 来前大哥一再叮嘱,不准与他们多言语,他们只需动手就行。 周娘子被丢出房门,“啪”的一声脸着地的贴在地上,正好被丢在黎宝璐的脚前。 周娘子晕晕乎乎的抬头就看到黎宝璐正含笑看着她,她依然不知道黎宝璐的身份,因此她直接看向她身后的红桃,目光狠狠的瞪着她道:“红桃,你什么意思,竟敢带着人上我家来闹,别以为你是二夫人跟前的红人我便拿你没办法,我妹妹还是大夫人屋里呢!” 红桃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道:“周娘子说的什么话,我早已不在二夫人跟前伺候了,我现在是我们太太的人。” 说罢看向黎宝璐。 周娘子僵硬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她,含笑道:“原来周娘子的妹妹是大夫人房里的呀,难怪会把钱送给大夫人。只是这布庄早在二月初八时就分给我了,之前的事儿我管不着,怎么这俩月也往大房送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是我的下人,而是大夫人的,这产业不是我的,而是大房的呢。” 周娘子脸色苍白,身子发抖的看向黎宝璐,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大喊:这是三奶奶,这是三奶奶! 黎宝璐跨过她的身子走到柳红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来,她的手指正好搭在她的手腕上,微弱的脉搏通过指腹传来,黎宝璐微微蹙眉,她抬起柳红的下巴,见她面若金纸,眼睛无神,立时面色一变。 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恶狠狠的撬开她的嘴巴,左手抚向她的后背来回搓了两下掌下便微微用力…… 柳红“呕”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血中含着的血块醒目无比。 老大见了面色大变,一脚狠狠地踢向周娘子,“贱人!” “啊——”周娘子被踢得飞撞在院子里的桌凳上,直接“啪”的一声把桌子压垮了,她捂住被踢的胸口呕出一口血来,惊惧的看着他们。 黎宝璐把柳红扶着在台阶上坐下,歪了歪头问:“你是他们家的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柳红胆怯的看向黎宝璐,抖着声音道:“奴叫柳红,是,是老爷的妾室……” 黎宝璐看着比她还小的女孩张大了嘴巴,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是,畜生啊!” 真的是畜生,她敢发誓,即便柳红营养不良长得小些,但她的年纪也绝对不超过十三,再看她的脸色,再撸开袖子一看,不是青就是红肿,还有条形状的青紫伤痕,显然是长期受虐待的。 黎宝璐本转过头去不看卷着身子的周娘子,面沉如水的看着他们吵架。 柳红忍了忍,还是小声提醒她道:“少爷和小姐带着丫头和小厮去逛街了,很快就要回来了,你,你们快走吧……” 之前她被周娘子捶得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被黎宝璐打出了胸中那口淤血才慢慢恢复过来,一醒神便发现家里天翻地覆了,所以她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才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子。 黎宝璐一笑,柔声道:“他们回来才好呢,这样我们就不用去找他们了。” 话音才落,门口就响起了惊呼声,两个大孩子带着个丫头和小厮冲进来,惊怒交加,“你们是谁?” 黎宝璐不想和两个小屁孩说话,手一挥,正好搜完一个房间换地方的凶脸便冲上去三下五除二的把他们全绑了丢在地上,还顺手从他们脚上扒下袜子塞他们嘴里。 四人差点被那味冲得晕过去。 左邻右舍早被这动静吸引过来,因为不知详情只敢远远的围观,现见他们连孩子都绑了,不由结伴上前质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啥?” 他们这些人以往见了人都要躲,不然就要伪装,但今天凶脸特理直气壮地喊道:“这几个刁奴欺主,贪污了我们东家的东西,我们是奉命来查问的,怎么,你们要替我们家的奴才做主?” 众人立即看向周娘子,“周娘子,这是你东家的人?” 周娘子脸色惨白的爬到黎宝璐脚下,哭道:“太太,您一定是被人骗了,我们家老爷一直兢兢业业的经营着布庄,从未敢懈怠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啊!” 众人这下知道凶脸说的是真话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后一步,但心里依然觉得黎宝璐太狠,这简直是抄家啊,多大仇,多大恨呐。 黎宝璐居高临下的嗤笑道:“兢兢业业?他兢兢业业,所以你在我跟前喊他老爷?他一个家奴都成了老爷,那本太太是什么?” 周娘子这才知道自己口误了,爬起来便“啪,啪”的打自个的脸,哭道:“是奴婢失言,是奴婢失言……” “不,你说的也没错,”黎宝璐抬头扫过院中的人和物,含笑道:“他现在可不就是老爷吗,妻儿穿着绫罗绸缎,家里养着小妾,买了丫头和小厮,日子过得比我还好呢。我呢,将布庄交由他经营,一年下来反而要赔去六百多两的银子,这哪里是奴才,他才是我的老爷,我才是他的奴才吧?” 黎宝璐脸上显出怒气,将抱住自己腿的周娘子踢到一边,恨声道:“谁家养得起这样的奴才,养主子还差不多!” 众人一听,看向周娘子一家的目光都变了,低声道:“他家经营的布庄生意不是一直很好吗,一年最少也盈利千两,怎么还亏去六百多两?” “怪道气成这样,原来竟是卷了收益还让东家倒赔钱,这样的奴才打杀也不冤。” 黎宝璐却没想杀了他们,杀奴也是犯法的,虽然罪不大,但她却没兴趣去挨板子和罚款。 至于送到监狱,更不必了,以大夫人的手段,想要把人弄出来不要太简单。 她就爱使唤他们,至少在她气消前还不想放他们。 四人很快就把所有房间抄了一遍,然后抬出桌子,凳子来放东西,绫罗绸缎的衣服,最次的也是棉布,就是做样子的旧衣裳都被四人找出来放在了一边,理由是,“太太,您别看这衣服旧,拿到当铺也能换些钱的。” 黎宝璐:“……” 然后是各种首饰,摆件及收藏,银子和银票却没有多少,显然他是把大部分钱都买了地。 “不对啊,”黎宝璐搓着下巴道:“地契上最近的日期也是前年的,去年和今年的钱他肯定没买地,布庄里找的那箱子钱数也不对。” 老四就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给她,“太太您看。” “这是什么?” “这是德昌银号存钱的凭证之一,您家这位管事在银号里存了钱,但只记名不拿银票,须得特殊的凭证才能上门取钱。” “就凭一张木牌?” “当然不是,木牌是身份凭证,还应该有存钱的票据,跟银票差不多,不过银票可以在外流通,票据却不行,须得和这木牌一起用才能取钱。” 五人走南闯北,抢过偷过不少人,自然知道这点,因此在柜子底部发现这木牌后老四就知道怎么用了。 “但我和老二把这房子都翻过了,没找着票据,估计票据没藏在家里。”老四颇有些惋惜,要是能找到票据,那就能知道他们到底存了多少钱了。 这里面可有他们的一份钱呢。 黎宝璐将木牌还给他,冷笑道:“不急,总能找到。” 她目光扫了一眼,道:“我在我家隔壁租了间院子,把值钱的东西都搬回去,剩余的贱卖了吧,卖不掉的一律拉到当铺里去。” 老大应了一声,挤开人群出去,很快就找来七八个苦力,让他们把东西板上手推车走。 凶脸将伙计拉出来冷笑道:“现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盯着他们把东西押回去,若敢耍心眼,哼,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太太手里呢。” 伙计脸色苍白的点头。 老大就将周娘子一家全绑了,让苦力押着回去,却把柳红抱了放在板车上,沉声道:“把他们也押回去。” 黎宝璐便带剩下的人直奔下一个铺子。 因为有了经验,他们动作快了许多,也不再如第一次那么废话,冲进店铺便如狼似虎一般的搜刮,等他们把隐藏的东西找出来便又扯着店里的伙计直奔管事的家。 因为路上奔波时全部是雇的马车和骡车,因此速度够快,七人赶在天黑前便把京城的三个铺子全抄了,管事的家人也全都被雇的苦力押到了聆圣街租的院子里。 在客栈里休息的三个管事听到风声,先是分别赶回家查看,发现空空如也的家后如遭雷击,然后便眼睛发红的冲向聆圣街。 其余六个家离得远的管事也惴惴不安,想要出城回去,二林就看着他们冷笑道:“你们只管走,太太说了,你们只要出了城门,太太就把你们全家都告为逃奴。” 他冷笑道:“太太亲自雇人去抓你们,我倒要看看你们拖家带口能逃到哪儿去?” 六人跌倒在地,伏地大哭,“我们冤枉啊,我们一直对太太忠心耿耿,绝对不敢懈怠的。” “是不是忠心耿耿太太心中自有数,若你们真是好的,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可你们要是不好,也休想骗过我们太太去。” 第208章 震慑 早上还自信骄傲的九位管事再度齐聚聆圣街顾府,但这次九人分两拨而立,已经被抄的三个管事在前面跪着,剩余六人低着头站在他们身后。 黎宝璐在饭馆里请傻大个他们吃了一顿好的,相约好明天继续抄家大业,并制定了严密的分赃计划后便各回各家。 才到门口她就看到或跪或站的九人,周围有邻里在悄悄的打量,她家今天动静太大,想不被注视都难。 从午时开始便陆续有苦力推着东西,押着人来,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虽然嘴巴堵着,但还是不免有些喧哗,都知道这顾府住的是新科状元,一出仕就升官做了四品侍讲学士的尊贵人,为他们这三街九巷的唯一人,所以大家都很好奇这是出了什么事。 看到黎宝璐回来,还有热心邻里喊住她,表示有麻烦可以找他们帮忙。 黎宝璐一路含笑谢过,看也不看门口的九人,直接进去。 红桃“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留下外面惊愕的九人。 才被打了脸,主子又不见他们,九人即使饿得发晕也没敢离开,而是继续低头或跪或站。 二林和顺心迎上来,“太太您回来了。” 黎宝璐先看下顺心,“你家公子吓到没有?” “没有,”顺心眼睛发亮道:“太太应该把我家公子叫回来的,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太太是公子的师娘就应该使唤公子才对。” 黎宝璐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满脸惋惜的顺心笑道:“是你想凑热闹吧?快别贫嘴了,这样的小事还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去吃饭吧,我们已在外面吃过了。” 这才扭头看向二林,“怎么你回家来了,大爷呢?” “大爷去太子府了,知道太太把管事们的家抄了,特让小的回来帮您。” “柳红的奴籍办好了?” 二林立即掏出一张卖身契来,上面已经盖了红章,“衙门里的人听说小的是翰林侍讲学士府的,二话没说就帮着办了。” 黎宝璐打开卖身契,讽笑道:“好极了。”她转身就往旁边去。 黎宝璐以五两银子每月的租金把隔壁租下来了,只租一个月,专门用来关人的。 门重新打开,九人皆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对他们微微一笑,道:“你们也来听听吧。”说完便率先往隔壁去。 九人犹豫了一下便跟上去。 三个管事的一家老小和买的下人全被绑了丢在院子里,他们又惊又怕又饿,此时看到黎宝璐和当家的进来,不由瞪大了眼睛。看向黎宝璐的眼神又是惊惧,又是怨恨。 黎宝璐环顾一周,扭头对二林道:“去点灯,把院子全照亮了。” 顺心跑过来帮忙顺便看热闹,特热情的黎宝璐搬来一张椅子在台阶上坐下。 黎宝璐指了三管事家的下人道:“他们不过是奴才中的奴才,此事不与他们相干,给他们解绑。” 红桃上前给那几个下人松绑,他们惊惧的去看他们的老爷,最后果断的爬到黎宝璐身后站好,有两三个机灵的还去帮二林点灯。 他们是老爷买的下人,但老爷却是顾府的下人,从理论上来说奴才的一切都是主人的,因此他们应该也是顾府的下人。 他们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心安理得的叛变了。 黎宝璐也不再管他们,扭头对红桃道:“去把柳红也带来。” 柳红身上的伤很多,加上她年纪小,黎宝璐并没有把人绑起来,自然也没让她跟着他们一块儿呆在这院子里,而是送给青菱照顾。 柳红很快被带过来,这下人总算是齐了。 她抬头看向底下站着的管事,似笑非笑的道:“我知道你们出自忠勇侯府,而忠勇侯府家大业大,总有松懈之处,因此你们底下的猫腻不少。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过往的事我不愿追究,所以在分支后我并没有立即查账。” “我也没想你们账上给我留多少盈余,哪怕账目是平的,没有一点结余,甚至有些亏损我也能接受,毕竟你们以前是忠勇侯府的人嘛,过往的事我不愿追究,更不想浪费那个时间,只要今后你们守我的规矩就行。”黎宝璐看着他们一笑,“只是我没想到我给你们留了条路,你们却非得自己再开一条,好死不死那条路正好跟我给你们留的正相反!” 黎宝璐身子微微前倾,笑着问他们,“你们说,到最后是你们这群做奴才的顺着我这个主子,还是我这个主子不得不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走呢?” 九人面色青白,身子摇摇欲坠。 他们想要辩解,想要含冤,但摆在地上的东西和人就像是一把开刃的大刀悬在众人的头顶,不论他们说什么都是狡辩! 黎宝璐惋惜的靠在椅子上叹气道:“本来想既往不咎的,既然有路你们不走,那我只好把路全推了,大家干干净净,一切从头开始才好呀。” 她脸色沉凝的道:“世道对我就是这么好,你们全家都是签死契的下人,只要不杀你们,我干什么不行?” 九人“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太太恕罪,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黎宝璐点头笑道:“好说,好说,等这事一过我们主仆再磨合磨合,放心,我只求财,不会要你们的命的,只要今后你们守规矩,等我心口的气消了就好了。” 九人一点都不信,当下有保定的管事破釜沉舟的道:“太太,奴才的确做了假账,奴才该死,奴才该打,奴才请太太给奴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儿奴才就回去把原来的账本拿来,缺的钱奴才砸锅卖铁也会补上的。” 黎宝璐欣慰的点头,“不错,不错,态度很值得表扬,你们以后都要像他学习,也要再接再厉发扬这种知错就认错,就改的精神。”然而她却惋惜的叹气道:“不过这次是不用了,因为抄你们家的人下响已经出发了,保定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晚上就到了,所以……” “不过不要紧,反正你也要砸锅卖铁,我替你就好,便不用你再费劲儿了。” 那人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 保定因为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这份产业又是侯爷自己的私产,侯爷几乎不管,因此他只要保证每个季度都有些盈余就行,又不用打点府上的各位夫人,所以其实他贪下的东西比京城这三个管事只有更多,没有更少的。 要是家被抄了,那人打了一个寒颤,面无血色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见把人吓着了,心里满意了,心口的火气也去了不少,这才看向院中还捆着的人,她笑道:“我这里是不养闲人的,你们家查抄出来的东西有许多是不能放进铺子里转卖的,因此明日你们全都上街把那些东西当二手卖了。若是怠工或有其他诡计,我可是不依的,现在农忙已经结束,庄子里也不需要苦力,那我只能把你们就近送到矿产了。” 她微微一笑道:“放心,不是把你们卖到矿产,只是租借给矿产,我要的也不多,只要包你们食宿就行,一分工钱都不要的,等你们夏收时再回庄子干活。” 才升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心中一寒,惊惧的看着黎宝璐,他们不怕被卖到矿产,真的,不说他们自己还有藏着的资金可以自赎,便是找上忠勇侯府,他们也能找到人把他们赎出去,哪怕是送官呢,虽然会丢脸,会受苦,但那是暂时的,他们知道主子们不少的秘密,也与府中的主子有来往,再不济还跟府上的大管事有交情,送官后也能想办法出来。 可如今黎宝璐不愿意送官,也不愿意把他们卖掉,而是要拿着卖身契慢慢的折磨他们。 他们的生死皆在黎宝璐的手中,众人遍体生寒,她明明还是个少女模样,却凶恶得好像地狱里的魔鬼。 黎宝璐起身,对九人微微点头道:“我看你们也没心情回客栈住了,我让人给你们退房,今晚你们便留在院子里,也安抚一下你们的家人,”黎宝璐似笑非笑的扫过愤恨瞪着她的妇人和孩子,意味深长的道:“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还有,我很欢迎你们加入逃奴行列。” 九人伏倒在地,抖着身子道:“奴才不敢!” 黎宝璐也不与他们辩解,起身离开。 不敢? 敢昧下这么多钱,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黎宝璐没叫人守着他们,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很乐意他们做逃奴,那样她或杀或打都很名正言顺的,可惜他们胆子太小,或许是太过忌惮黎宝璐,一晚上啥也没发生,没有人逃走,更没人闹事。 黎宝璐对此颇为惋惜。 顾景云回来时隔壁安静得不得了,他站在院子里看了隔壁好一会儿才疑惑的看向二林,“他们就关在对面?” 二林毕恭毕敬的弯腰低头道:“回大爷,太太没关他们,只是让他们住在那里。” 顾景云若有所思的道:“看来宝璐把他们吓得不轻啊。” 二林沉默,何止是吓得不轻,就是他这个局外人都差点吓死,太太真是丁点亏都不吃呀。 顾景云推门进房时差点被屋里的金银闪瞎眼,灯光打在金银上反射出光芒刺进眼睛,加上黎宝璐正坐在阴影处,顾景云好一会儿才在屋里找到她。 看到她坐在炕角,正眉眼带笑的数着面前的一堆金银,他便哭笑不得,上前点了她的额头道:“我就知道……” 第209章 心疼 黎宝璐把身前的金银全都推到一边,喜滋滋的道:“从这三个管事的收益来看,我觉得全部抄一遍后的我们拿到的七成绝对不少于五万两,当然,这是算上所有产业的结果,只这九人的话,我就勉强算是三万吧。” 黎宝璐流着口水道:“三万两呢,这么多钱。” 顾景云无奈,“我也从未缺你吃穿,你怎么就这么爱钱?” “这世上有几人不爱钱的?”黎宝璐不以为然,“我虽爱钱,却也取之有道,要不是他们做得太过分,我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他们的。” 黎宝璐将账册拿过来丢给他,冷哼道:“以为我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可以随便骗?这上面的损耗及损耗理由看着合情合理且相互关联,但每一条单拎出来细究就知道不可能,除非是故意的。” 顾景云接过账本翻了翻,并没有往心里去,宝璐对数字敏感,术数比他还好,她说有问题,那就必然有问题,他只担心,“铺子还罢,在城里大家互不相干,只要盯住了管事一家就行,但庄子上的佃户,长工不少,若管事家人把人纠结起来,你派去的人能把人镇住吗?” “放心,”黎宝璐得意洋洋的道:“我早想到了,我让他们以巡查探访的名义去的,去的时候先问地租,我都想好了,今年只收两成的地租,长工工钱加三倍,那些佃农和长工人又不笨,先得到了这个消息又知道他们是下去查账的,为了立功只怕还会帮着一起抓人呢。” 顾景云感叹,“两成啊……” 黎宝璐点头,“忠勇侯府一直收的五成,我直接减了五分之三呢,我算过了,除去我们支出的种子和农具的花销还剩余不少。” 地主家拿高租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佃农种植的种子由他们购买,农具若破损得厉害,地主也要补上。 当然,像忠勇侯府这样的人家是这么干的,但总有省钱多拿的地主,种子农具得佃农自己出,到最后还收五成以上的地租。 若碰上这样的地主,佃农的确很倒霉。 黎宝璐觉得她这个地主是很好的了,两成的地租还包了种子和农具,满大楚也就她一个了。 顾景云就喜欢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样,看完了才道:“你舅舅他们快到了,”顾景云笑道:“我今日在太子府得知他们今日已进入保定,早则明日,迟则后日就到了,让你租的房子你租好了吗?” “不租了,”黎宝璐从盒子里翻找出一张房契,扬了扬道:“柳儿胡同的二进小院,暂时借给他们住。” 顾景云点头,“倒是便宜了我们。” “可不是,本来顾府分家我们一文现银都没落着,结果这一抄家直接由贫困迈入大富,这暴富,果然抄家才是最来钱的途径。” “这种事可一不可再,”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你可别忘形。” “嗯嗯,”黎宝璐狠狠地点头道:“我是个谦虚的好孩子呢,不会得意忘形的。” 俩人不再提起黎鸿,因为提起他心情就不会好,想到最多过两天就能看到他便心情不爽,但只要想到她完成了对祖母的承诺,给黎家平反,让黎家血脉离开琼州她就又开心起来。 她怔怔的看着炕上和桌上的金银,黎家一无所有,就算回到顺德黎氏,他们的产业只怕也要不回来了,与其仰人鼻息,不如依赖自己。 看来她还得给他们准备一份重新开始的钱。 但这都不是难事,最困难的阶段他们已经度过了不是吗? 只是不知舅舅他们何时能够离开琼州,小夫妻俩相互依偎着不约而同的想念起远在琼州的家人。 俩人同时看向窗外的月亮,黎宝璐低声道:“至少我们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我猜妞妞现在肯定是闹着舅舅给她讲故事呢。” 琼州的秦府里,妞妞正扯住她老爹的胡子含糊的大叫,“哥哥,姐姐——” 秦信芳无奈,只能把顾景云和黎宝璐的画像给她看,再次纠正道:“是爹爹和娘亲!” 妞妞抬起小脑袋,捏着拳头愤怒的冲他吼,“哥哥,姐姐!” 然后又指着何子佩道:“娘娘,”又戳着秦信芳的鼻子,“爹爹!” 何子佩听到这称呼眼睛湿润,抱了她对秦信芳道:“算了吧,她现在还小呢,再大些再教便是。” 秦信芳心里又哪里不酸不疼,却坚持道:“不行,小孩子认死理,现在不教以后就教不过来了。” 妞妞已经一岁半了,会走会跑,还会追在他们身后叫“爹爹,娘亲”了,秦信芳越来越爱她,也越来越舍不得她受苦。 他看着娇娇弱弱的女儿,不由又想到了他们活到三岁的长女,艰涩的问道:“你舍得她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地方吗?以罪民的身份!” 何子佩眼中的泪水落下,捂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舍得? 虽然景云走前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救出去,但这件事难度太大,他们是成人,又不是孩子,自然要想到不能平反的后果。 他们早约定好要是不能平反就让妞妞做景云和宝璐的孩子,当时提出这个主意时他们心中还有点沾沾自喜,觉得他们留在琼州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孩子们都是良民,都能离开就好。 可现在妞妞渐渐长大,也越来越可爱,她半个时辰看不到她就要想得不得了,更不要说天各一方,不能相认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其实罪籍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们一家人是在一起的,但清醒过来时,理智就忍不住抽自己,怎么会好,这是琼州啊,这是罪籍啊,琼州的罪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还不了解吗? 也就他们秦家有外来的支援才能过得这么好。 但这所谓的好也不过是吃穿不愁,跟自由出行,娱乐活动丰富的良民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便把女儿束缚在这里? 她会恨死自己的! 何子佩推开怀里的女儿,握住她的肩膀,指着画像上的顾景云道:“这才是你爹爹,我,我是舅婆,”又指了黎宝璐的画像道:“这才是你娘亲。” 妞妞愣愣的看着画像上的人,又看看母亲,果断的大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抱着她的脖子,死活不认画像上的人了。 这下换秦信芳心疼了,忙抱过女儿哄道:“算了,算了,明日再教,今天累了,我们先睡觉。” 屋外的秦文茵咬着嘴唇,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白一堂看着直皱眉头,“你哭什么?” 秦文茵扭过头去,用帕子擦干眼泪,这才歉意的对他道:“让白先生见笑了。” “妞妞就是一孩子,你们又不带她出村,即便是叫秦先生为父亲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么苛责?”白一堂有些不悦,“你们这样教她,她又看不到景云和宝璐,以后说不定更乱。” 秦文茵摇头,看着窗纸上透出的一家三口道:“事不周密必败,想要置我们秦家于死地的人太多了,妞妞和景云是秦家的唯一的血脉了,绝对不能出错。” 白一堂撇撇嘴,“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就把她带去给景云和宝璐,让他们养着,随便给她找个身份,捡来的,育善堂收养的都行,琼州这边和人说孩子夭折就行了,哪里需要防备这么多?” “……”秦文茵半响才道:“我大哥大嫂舍不得她,而且孩子还小,还是亲生父母养着毕竟好。” 犹豫了一下,秦文茵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他,“白先生能离开琼州?” “离开琼州很难吗?”白一堂反好奇的问道:“我离开过几次,都很容易呀。” 所以您到底是为什么愿意住在琼州的罪村里? 当然是因为这里没有仇杀,也没人找他麻烦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十一年前脑抽的收了个徒弟,让他想走也走不了。 不过他徒弟已经不在琼州了,白一堂摸着下巴想他要不要去找徒弟玩玩。 眼角瞥到秦文茵,白一堂就将才起的主意拍死,算了,都答应了徒弟要照应秦家了,不好言而无信。 “秦夫人,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虽然琼州晚上已经不冷了,但秦文茵身体那么弱,万一就因为这晚风和露水生病了怎么办? 宝璐不在琼州了,他们要看大夫可得赶一天的路才能到县城找大夫呀。 白一堂强硬的送秦文茵回去休息,而屋里的秦信芳夫妇才满头大汗的把闺女哄好,轻轻的将熟睡的她放到床上。 小孩刚才哭得有点凶,睡着了还时不时的抽泣两下,夫妻俩心疼不已。 秦信芳面色变了又变,最后低声道:“你说我写上一首诗寄给同和如何?” 陈同,字同和,是秦信芳的至交好友,这十几年来一直是他往琼州寄东西,诗寄给他和公开没什么两样。 何子佩与丈夫心窍相通,他一说她便明白他是想向皇帝服软。景云说皇帝年纪大了,越来越念旧,因此对他颇为照顾。 要论旧情,谁能有秦信芳合适? 何子佩实不愿丈夫受此侮辱,当年他们出京时何等豪气?可是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女儿,何子佩到底还是点头了。 为了女儿,为了她,他们什么苦,什么屈辱都受得。 第210章 来到 秦信芳却并不觉得屈辱,反而笑道:“正好我给景云和宝璐都取了字,一并让里正把信寄出去。” 说起孩子的事,何子佩强压下心中的难受,含笑问:“什么字?” “景云便叫清和,宝璐就叫纯熙吧。” 何子佩点头,“君膺皇灵之清和,受明哲之上姿,我知你的意思,你嫌他心思深,戾气重,希望他性情清静和平。景云要是知道肯定又要说你偏心宝璐了。” 因为宝璐的字取得很好。 黎宝璐的字出自《诗经?周颂》“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这句话的意思是“王师美哉多英勇,率领他们荡晦冥。天下大放光明时,伟大辅佐便降临”。 纯熙谓大光明也,而且是指道德,品格上的。 唐顺之曾评“岂其翊赞於遵晦之日者,不及乎纯熙大介之会”。 可见纯熙二字的可贵,所以何子佩说秦信芳偏心。 秦信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谁说清和二字出自蔡邕的《文范先生陈仲弓铭》,我是取自王逸的《九思?伤时》,‘声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媱’。” 何子佩白了他一眼,没事去赞景云声音清越清和做什么? 她不再理他,起身道:“这封信你来写吧,我可不会替你在景云面前圆谎。” 秦信芳摸了摸鼻子,却没改主意,景云和宝璐的字他早就在找了,找来找去,觉得这两个字最合适自家的孩子。 景云胸中一直有股戾气,那气一日不消他心就一日难安,那孩子又太过聪明,与人学着把情绪掩藏起来,整日一副平平和和笑眯眯的模样,唯有他们这些亲人知道他心里压了多少事,心中堵着怎样一口气。 他一直担忧害怕,如果真的不能给他平反,这孩子会不会顺势就造反,把整个大楚都给折腾翻。 要是这样就与当初他自愿承担罪责,自愿流放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所以他给他取字“清和”,希望他时刻记着他对他的期望,期许他的戾气渐消,性情能够变得清静和平。 至于宝璐,这孩子有时看着嫉恶如仇,心却是最柔软不过,又宽厚大度,只怕世上能包容景云的也就只有他了。 他希望这孩子能给景云于光明,照亮他的人生,让他能成为辅佐天下明君的良臣。 这两个字是他对两个孩子最大的期盼和祝愿。 不知长辈期盼的黎宝璐难得的睡了懒觉,直到顾景云用过早饭要出门了才艰难的爬起来。 顾景云笑话她,“可是昨天太过兴奋所致?” 黎宝璐恹恹的点头,“昨晚上梦里全在吵架打架,睡得不好。” 顾景云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习惯以后就不会做梦了。” 赵宁抽了抽嘴角,先生,昨天那一出已经闹得够大了,要是习惯得抄多少家? 黎宝璐却一本正经的点头,“打架杀人啥的不会做梦,没想到这点事却会做梦,看来还是锻炼不够。只可惜保定离京城还是太远了……” 所以她就是想亲自抄家也不行,她不会离开顾景云身边的。 顾景云也没想让她去保定,只是点头道:“我们还年轻,总会有机会的。” 赵宁轻咳一声,忍不住道:“先生,这种事还是别有机会比较好吧。” 顾景云一愣,歪着头想了想便扭头问黎宝璐,“你想要锻炼吗?” 好像她想他就能让奴才们贪污让她去抄一样。 黎宝璐摇头,“还是算了,我是个和平人士,喜欢平平安安,清清静静。” “那就算了,你派人去城门口等着,要是黎钧他们到了你就去和他们玩玩,转移一下注意力晚上就不会做梦了。”顾景云一本正经的嘱咐了许多,这才去坐马车,路过隔壁时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紧闭大门的房子,眼中闪过幽光。 黎宝璐用过早饭就又满血复活啦,她让青菱拿了钱上街雇人去城门口守着,自己则带着红桃去隔壁院子。 那些绫罗绸缎的衣服是不可能再给他们穿的,但也不能放到店铺里卖,押到当铺价钱又不合算。 黎宝璐打算物尽其用让他们上街摆摊去,全当二手货卖了。 反正那些衣服都很好,看着比她的还富贵,还要新,正是平民富户最喜欢的样式和颜色。 九个管事憋屈的和其家人拉了东西上街摆摊,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此时,东城门外来了一队衣衫褴褛的人,一个少年穿着短褂布衣,肩膀上缠着一条麻绳正全身往前倾的拉着后面的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消瘦的中年人,后面有一个满头霜白的中年妇人正帮忙往前推板车。 而板车左右还走着两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女孩,年纪较大的那个两只手都没空,大家都还能看到她包袱里绑着的锅。 五人一副流民打扮,正赶着进城出城的人都避着他们,好似他们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少年视而不见的排在进城的队伍中,抬头看着眼前巍峨的城门,他不由有些恍惚,他竟然真的离开琼州了! 梅氏挤到儿子身边,小心翼翼地道:“钧哥儿,宝璐住哪儿呢?” 少年警惕的望向四周,低声道:“那些官差说顾景云出自忠勇侯府,”他顿了顿道:“不过我想他跟家里的关系只怕不太好,我们先在城里找家客栈住下,等我打听到消息再说。” 这一个多月来他们脚不停的赶路,装富户乘过马车,也装流民用脚赶过路,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但黎宝璐送来的钱还剩下一半,足够他们在京城住到打听消息了。 黎钧拉着板车就要进城门,京城守门的士兵并不是每一个都检查,而是看到形迹可疑的人才会上前索要路引和户籍之类的文书。 黎钧等人进城事士兵们只是扫他们一眼,见他们和一般流民没啥区别就拦住他们查了一下路引,然后便挥手放行了。 黎钧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张路引并不是他的,而是官差们交给他们掩饰身份的,他们的路引给了跟随官差赶路的人。 黎钧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却知道官差们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所以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不敢透露出他们的身份来历。 就连口音他们都尽量往北音靠。 好在他们的父亲从小在京城长大,口音便带着京腔,他们从小跟着学,再特意模仿一下就不会被人怀疑了。 黎钧收好路引,立即弯下腰去拉板车,结果才进城门一个人就死盯着他,然后又去盯他娘,半响就冲他们走过来。 黎钧面色大变,拉了板车就要跑,那男子已经高兴的迎上来,“黎爷?”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纸,立即确认道:“哎呦真是黎爷啊,您怎么这幅打扮?” 男子殷勤的迎上来,“顾状元府上老早就让小的在这里等您了,总算是把您给等到了……” 正计算着他撞开人,背了父亲立即跑能跑掉的可能性的黎钧听到他的话一愣,看向男子道:“你说顾状元?他全名是啥?” “黎爷这是还不知道吧,顾小相公考中状元了,现可是翰林院里四品的侍读了,顾太太一早就让她婢女拿了您的画像给小的,让小的在城门口等您呢。”男子特高兴的接过他手里的麻绳,笑道:“这位是舅老爷吧,还是让小的来拉吧,怎好叫黎爷劳累?” 黎鸿紧握着麻绳不松手,看向他手里的纸道:“把你的画像给我看看。” 他认识黎宝璐的字迹,见了一定能认识。 男子也不介意,将画像塞给他。 画像只有两张,画了他和他母亲,旁边标注有他们的名字,看到那熟悉的字迹,黎钧松了一口气,这才愿意跟男子走。 那男子便招过路边的一辆骡车,殷勤的笑道:“顾状元现住在聆圣街内,离东城门远着呢,还是坐车去较快。” 反正有顾府付钱,何苦省那点钱? 黎钧沉默不语的把黎鸿扶下板车,再抱上骡车。 黎鸿一直低着头,他知道,在见到皇帝前他们都是有危险的,兰贵妃可不管这是不是天子脚下,因此他一直很低调,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男子也不介意,见黎家人都上了骡车他便也高兴的爬上去,让车夫去聆圣街。 他并不知道,他身后的一家五口,每个人手上都藏了把凶器,就是双腿还有些不灵活的黎鸿都偷偷握了把菜刀,只要一发现不对劲他们就反击逃命。 骡车走的一直是热闹的大街,街上来往的行人不少,男子还热情的给他们介绍走过的店铺和街市。 到了聆圣街,骡车不久就转弯进了一条巷子,黎家人瞬间绷紧了神经,但很快外面就传来一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欢喜声,“太太,太太,舅爷他们到了!” 黎钧从骡车上跳下便看到正从门里出来的黎宝璐,他眼圈瞬时一红,低下头去掩盖了下才抬头冲她笑道:“二妹又长高些了。” 黎宝璐一笑,“堂哥也壮了许多。” 第211章 激怒 红桃和青菱忙出来把东西搬进去,黎鸿看到黎宝璐瑟缩了一下,不肯让两个丫头搀扶,直接抓住了梅氏的手。 黎宝璐只扫了他一眼便扭头对黎荷黎柳道:“我们进门吧,赶了许久的路也累了。” 红桃给那男子一锭五两的银子算是谢过,那男子不断的鞠躬退下,一叠声的道:“姑娘们下次再要使唤人便让人到街上叫我一声便行。” 转身负责把车夫的钱给出了,拿了剩余的钱喜滋滋的离开。 五两银呢,没料到接个人就能赚这么多,顾府果然大方。 黎宝璐已经带了黎家人进门,吩咐厨娘道:“去煮些易克化的食物,让他们吃了洗个澡便休息。” 黎钧却没有休息的心思,见下人退下后便着急的问道:“二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官差们只说祖父的冤屈洗刷了,却不说经过,还让我们悄悄的进京,不要暴露身份……” “是赵嫔开口翻案,陛下才让人重查当年的事的,”黎宝璐道:“祖父本来就是冤枉的,赵嫔保留了不少证据,所以祖父冤屈得以昭雪。不过兰贵妃一向霸道,就算祖父平反了,她也不一定会放过你们。” “其实陛下给你们发的是平反诏书,接到诏书后要进京谢恩,景云哥哥担心你们毫无防备路上出意外,这才请大理寺补发文书,赶在圣旨到达前让你们进京。” 那些传旨的内侍和侍卫再能干也比不上大理寺的官差们能吃苦耐劳,何况大理寺的人得了命令要快马加鞭,自然会加快速度。 他们收了公文进京合情合理,接不到圣旨也不是他们的错。 黎宝璐说得轻描淡写,但黎钧等人却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黎家人都感激的看着她,就连一向对她愤恨的黎鸿都没出声找她麻烦。 黎宝璐起身道:“你们先吃饭,梳洗一番后休息一天,等景云哥哥回来再安排你们见陛下。” 黎鸿瞪大了眼睛,哑着声音诧异的道:“顾景云能带我们见陛下?” “对,我们不能等传旨的人进京后再等安排。”黎家人一天不见皇帝就一天没脱离危险,兰贵妃真杀了他们,皇帝或许会心中恼怒,但一定不会惩罚兰贵妃。 真是偏心的昏君。 而能让皇帝宣召黎家觐见的只有顾景云了。 因为他受宠呀,除了给太孙李安授课有时候需要进宫外,皇帝还喜欢时不时的召他进宫下下棋,聊聊天,念念旧之类的。 顾景云中午回家吃饭时黎家人已经在隔壁院子的客房里打地铺睡着了。 没办法,他们这边满员,住不下他们。 顾景云也不见他们,而是直接道:“午睡过后我进宫去见陛下。这事瞒不住人,与其让皇帝从别人口中知道此事,不如由我们主动提起。他们用假路引的事也可就此揭过。” 黎宝璐担忧,“皇帝会不会怀疑你与大理寺卿的关系?” “不会,”顾景云对她笑道:“李仕鲁处事谨慎是满朝有名的,冤案平反他自然要派官差下达文书,至于公文比早半天出发的圣旨还要先到达琼州那就是那些内侍和侍卫的问题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他们求情的。” 顾景云嘴角蘸着冷冷的笑意道:“至于黎家会上京,会拿假的路引那就是我的责任了,是我写信让黎家小心谨慎,也是我给黎家的假路引,且特意赶在了圣旨到达前先一步到了琼州。” 阴谋说出来光明正大地执行便成了阳谋。 顾景云了解皇帝,他并不介意臣下心思深沉,只要对他坦诚就行。 他不介意在他面前做个“坦诚”的人。 坦诚的顾景云被皇帝戳了一下额头,他笑骂道:“这时候才来跟朕说是不是太晚了?” 顾景云一脸严肃的道:“回陛下,不晚。” 皇帝气得差点拿桌上的折子砸他,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他沉思着问道:“你这是在防谁?” 顾景云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毫无尊敬之心的道:“陛下真要臣说破吗?” 皇帝脸色难看了一瞬,他当然知道他是在防兰贵妃,他也知道兰贵妃早已不是二三十年前天真美丽的少女了,但多少年了,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兰贵妃的坏话。 皇帝怅然的叹了一口气,好像是自从四皇子得势,可以和太子分庭抗礼开始,朝中的御史和大臣们就不再上折弹劾兰贵妃了。 倒是民间对兰贵妃的骂声多了些,“奸妃”二字不断的被人提起。 顾景云拢手站在一边等皇帝的决定,皇帝也没怅然多久,最后挥了挥手道:“算了,宣他们进宫吧,黎博到底救了老六一命,他在琼州已丧命,总不好再苛刻他的子孙。” 顾景云袖下的拳头紧握,心理扭曲了一下,怒火腾的上升,黎博救了你儿子,你却让人蒙冤流放,让人及其妻儿死在琼州,到头来不过是为避免他余下的子嗣被兰贵妃迫害便是你天大的恩赐了吗? 这明明是你欠他们的,你有何资格一副赏赐的模样? 顾景云垂下眼眸遮住眼里的怒火与恨意,黎博是如此,他舅舅也是如此。 他是不知道当年他舅舅到底跟皇帝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舅舅是冤枉的,他知道皇帝也知道,既然知道是冤枉的,他舅舅凭什么要流放在琼州,一辈子背着造反的罪名,甚至子子孙孙皆不能摆脱? 他舅舅为国尽忠,外祖父为国培养栋梁,曾外祖对大楚更是居功至伟,甚至再往上数秦家也有忠臣良材,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要受此苦难,这人受了他们的好处还如此理直气壮? 就算他还念旧情,顾景云对他的好感度也从才升起来的一点直接降到负一百! 他并不用他特意的照拂,以他的能耐,如果不是他有心压制,他想做什么不行? 顾景云心中冷笑,见殿中只有俩人后便不遗余力的挑拨道:“陛下,臣在柳儿胡同有一栋房子,臣打算将岳家安排在那里,让他们暂居京城,等兰贵妃的怒气消了,不会再对他们出手后再让他们回乡。” 皇帝皱眉,对他这样说兰贵妃很不悦,“景云多心了,等朕召见过他们,再让大理寺给他们消籍是,所有的恩怨都会一笔勾销,兰贵妃不会再与一群孩子计较的。” 顾景云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道:“兰贵妃真要大度,在黎御医被平反后就不会再插手这件事了,毕竟黎家在琼州已死了四个人,臣妻更是从小被送到我家当童养媳,可她不还是插手颁圣旨之事?若不是臣明知故犯的让人送去假路引,您能不能见到黎御医的后代还不一定呢。” 这话很不客气,皇帝气得气血上涌,指着顾景云怒道:“顾景云,别仗着朕宠爱你便肆意妄为,说起这事朕还没和你算账的,上次你媳妇在忠勇侯府里大放厥词,明着骂兰贵妃,你知道这是什么罪?” 顾景云面色薄红,气汹汹的道:“陛下要治罪吗?可您治得过来吗,您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骂她奸妃吗?先不说我岳家的案子,从近往远的选,黄河决堤案,两江总督受贿案哪一件案子没她?朝上的那些臣子都被您和她吓破了胆子,所以不敢言,不敢议,但世人就不知了吗?您出过宫吗,您听过您臣民的心声吗?奸妃?内子骂的还是轻的,您到黄河下游去,到松江,杭州去,听听那里的百姓,那里的商人和官吏是怎么骂的,祸国殃民,狐狸精转世,只有您想不到,没有他们骂不上的!” 顾景云眼里泛起了泪花,气咻咻的道:“您要不是还念着臣的曾外祖,我才懒得跟您说这些呢,让您跟她一样一起被骂才好呢。我岳家现在还剩几个人?踩死他们就跟踩死只蚂蚁一样,他们死了大楚不过多几个坟堆,但黎家已经平反了,他们已经见过陛下了,他们这时候还死,这是在戳臣的心还是在打您的脸?” “我实在想不明白兰贵妃她有什么好的,她又不年轻漂亮了,您为了她竟是连帝王的威严也不要了吗?” 皇帝本来气得脑袋溢血,但见顾景云比他还气,一张俊脸怒得通红,特别是最后一番话字字句句为他,皇帝的气就不由一顿,他想起了太傅,小时候他实在不争气时太傅也会怒得骂他。 但太傅沉稳,不会像眼前的孩子一样怒得跳脚。 皇帝脸上的怒气消气,心中又伤又悲,眼里都蓄了泪水,他当然知道兰贵妃现在既不年轻也不漂亮了,也知道她做了许多错事,心里也明白她拿他当刀使,可是他喜欢她呀。 他这一生中最美好,最雄心荡气的时光都是她陪着一起走来的,她年轻时多好啊,不仅善解人意,还温柔大方,可后宫中哪有简单的人。 说是她变坏了,不如说是他的后宫迫使她变了。 顾景云不知道皇帝现在心里是怎样为兰贵妃找理由的,不然他非得吐血不可,但见他脸上已经没了怒气,只有悲伤便心中暗松。 他是要挑拨,是要激怒他,却不想把自个搭进去。他垂下眼眸,眼中满是冷色,舅舅说妞妞已经开始学说话了,一岁半的孩子长得很快,学东西也很快,他绝对不能让妞妞的童年不能见人,不能光明正大的叫舅舅舅母父母,还要在那方寸之地渡过。 顾景云看着又怒又悲的皇帝,心中暗道:快了,就要快了! 第212章 谁当家 作为全国最高权力机构——皇宫一直是备受瞩目的地方,而作为全国领袖,实际掌权最高者——皇帝也一直被人盯着,或明或暗。 今天皇宫的甬道上某某大臣和某某大臣又捧在了一起,言语相争,差点就撸袖子打起来了; 今天皇帝又宣了某某大臣进宫去下棋; 今天顾景云又进宫去和皇帝聊天,君臣俩的感情估计又上升了一度,果然受宠; 今天皇帝还召见了黎家人,一父一子,父满头霜发,身形消瘦,一瘸一拐形容枯槁的被人扶着;子听闻已满十五,身形看着只有十二三岁,却满脸风霜,脸色坚毅的扶着他父亲进宫。 听说是黎博的次子及长孙,而其长子长媳早已死于海难,凡认识黎博的官员都忍不住慨叹。 当年一脉难求的妇科圣手变成这样,众人心中不免嘘唏,兰贵妃只手遮天啊。 就是四皇子一系的人都不免心中生寒,更别说坚定不移站在皇帝这边的直臣,忠臣和奸臣了。 皇帝太纵容兰贵妃了,而兰贵妃又是妇人之见! 当年黎博明明是忠君为国,保下了六皇子性命,皇帝也明知他冤枉,但为了兰贵妃依然流放黎家,那他们呢? 以后他们为皇帝得罪了兰贵妃,皇帝他会为他们做主吗? 想到三年前的黄河决堤案,再往前的两江总督受贿案,众臣不由齿寒。 皇帝不知道黎家父子的出现会让他在臣子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遭到了质疑,此时他正瞪大了眼睛看颤颤巍巍跪在殿下的黎鸿。 这真是黎博的儿子? 怎么看上去比他还老? 他记得黎博比他还年轻好几岁呢。 再看俩人身上的衣物,粗糙的手掌,满是风霜的脸色,皇上蹙眉,撇过眼去,淡淡的道:“黎博的冤屈已平,你们可恢复良籍,当年所抄的产业朕会让大理寺整理好后归还,你们可留在京城,也可回祖籍。至于路引之事朕既往不咎,权当你们的权宜之计,行了,你们退下吧。” 皇帝不想看见他们。 黎鸿战战兢兢的磕头,趴在地上差点起不来。 黎钧则偷眼看了皇帝一眼,袖子下的拳头紧了紧,最后跟随父亲磕了一个头便扶着父亲起来,再一瘸一拐的退下。 皇帝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淡声道:“黎博到底救了赵嫔和老六,传朕旨意,赏他们父子百两黄金,你再到库里选些御赐之物送去。” 本敛手站在一旁的顾景云幽幽的道:“陛下要是真的怜惜他们,不如赏他们一块匾额。” 皇帝拢眉,“什么匾额?” “就赏‘忠君妙手’吧,黎御医救下六皇子是忠心,一身医术妙手回春,可不当这块匾额?” 皇帝略一思索就明白,这是要请他的匾额回去给他们镇宅呢,有这块匾额在,至少一般人不敢欺辱他们,当然四皇子和兰贵妃绝不在一般人之列。 一块匾额而已,皇帝很大方,而且才见过黎家父子,以往报告说的有多惨他都没见到,印象不深,可刚才…… 皇帝想到才看过的资料,黎鸿好像才三十二岁,看上去比他这个将近六十的都老,皇帝心中有些微的愧疚,一愧疚就答应了,亲笔提了四个字让苏总管去办。 苏总管捧了字,瞥了顾景云一眼慢慢的退下。 他刚才进殿时间陛下情绪激动,而顾景云也眼眶泛红,俩人显然刚吵完架,还以为他会被治罪呢,谁知道皇帝好似忘记了一样,不仅把人留在殿中一起见了黎家人,听了他的讽刺后还真赐下了这块匾额。 话说陛下,您是真不知道顾景云在讽刺您,还是装的? 皇帝当然是装的? 但他现在脑子一片混沌,颇有些力不从心,不想跟顾景云吵架。 而且他说的也没错,黎博都那么惨了,给他的子嗣一块牌匾撑腰也没什么。 于是黎家父子才出宫回到顾府,内侍就押着两车的赏赐紧跟其后到了顾府,还来了一张圣旨。 梅氏听到动静差点从椅子上摔下,黎宝璐按住她的肩膀笑道:“二婶,是好事,皇帝给你们赏赐呢。” “去准备几个荷包。” 红桃应声而下,一会儿要给内侍和侍卫们打赏的。 梅氏母女三人局促的捏着手道:“我们要不要换换衣服?” “不用,这身就很好。”黎宝璐带了他们出来接旨,黎鸿和黎钧已经先一步跪在院子里了。 圣旨是要赐给他们黎家牌匾,还有一些其他的赏赐,而黎宝璐的注意力只在牌匾和归还抄走的产业上。 有了牌匾,黎钧不论是留在京城还是回顺德都不会被人欺负了,而有了产业,黎家才能在世间立足。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和黎钧一起把内侍和侍卫们送走。 黎鸿正双眼发亮的摩挲着御赐的绫罗绸缎和金子,黎宝璐看着他道:“恭喜二叔了,有了这些东西我也不必为你们担心了。” 黎鸿抬头看她,张了张嘴巴,想到他遗弃过她,而她也害过他,但到最后黎家却是靠她才能从琼州出来,因此他沉默片刻还是艰涩的道谢,“宝璐,谢谢你。” 黎宝璐嘴角微挑,看着他认真的道:“二叔不用谢我,我此举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祖父和祖母,这是我曾答应过他们的。现在祖父沉冤得雪,而我们这一支也只有钧哥儿这一条血脉了,不仅我们姐妹三人的荣辱与他相关,就是二叔二婶也要仰仗着钧哥儿了。” 黎鸿脸上有片刻的羞恼,脸色不好的道:“你要让他当家?” “不错,”黎宝璐直言不讳的道:“二叔当家我不放心,我是没什么,但堂姐堂妹还没出嫁呢。” 黎鸿愤愤,“她们也是我女儿,难道我愿意她们受苦吗?当初也是迫不得已……” “二叔总有与自身实力不相符的野心,”黎宝璐打断他,目光严厉的看着他道:“或许在这一刻你已经知足了,但下一刻谁知道你又有何‘雄心壮志’?祖父的余荫,还有他们的人生都不是你能挥霍的,所以我得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个家必须得钧哥儿来当,而您只需享福就好,放心,有我在,他不敢不孝。” 怕的就是有你在,当初是谁撺掇的他儿子给他下药的? 要不是平反了,官差拿着公文来通知,他不一定要在床上瘫几年呢! 黎鸿愤愤,但抬头看到黎宝璐的眼睛时就不由一缩,他可以用上告来威胁梅氏和黎钧,却威胁不了她。 她对他们没多少感情,帮他们也只为了对父母的承诺,黎鸿深知这一点。 而且真的告了黎钧就有好处吗? 到最后他不一定落得什么下场呢? 他瞪了儿子一眼,这个儿子虽然不孝,却不会在吃穿上克扣他,现在他们有产业,又有自由,日子过得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虽然依旧不甘心,但黎鸿还是憋屈的点头了,“好,这个家给黎钧当。”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梅氏母女终于松懈下来,梅氏更是“扑通”一声跪在黎宝璐面前,抱着她的腿哭。 黎荷沉默的拉着妹妹在母亲身边跪下,黎宝璐去拽梅氏,“二婶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黎鸿脸色更难看了,他抖着手指狠狠地瞪着梅氏,他现在只有一个儿子,所以才不得不屈服,等着,先等着,等他有了别的儿子…… 黎宝璐将梅氏拽起来,对红桃道:“让厨房准备晚饭,今儿尽是喜事,晚上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青菱就进门道:“太太,厨娘忙不过来呢,隔壁的人卖货回来了,不如点几个妇人过来帮忙。” “行啊,”黎宝璐大方的道:“你去点吧。”反正都是下人,不使唤白不使唤。 说起下人,她好像用不了这么多呢,黎宝璐摸着下巴看向黎钧,“我这儿抄了几家下人,他们家还养了下人,我这一时用不上这么多,不如你带两个走?” “对了,虽然皇帝说会归还黎家的产业,但衙门办事不一定拖到什么时候,你们住在这里也不方便,我在柳儿胡同还有一栋两进的院子,明儿你们先搬到那里去。独门独院,你们也自在。” 黎鸿眼睛一亮,正要应下,梅氏已经先一步摇头拒绝了,“我们又不是啥尊贵人,之前连饭都难吃饱,使唤什么下人啊,宝璐你自己留着,要是实在用不上就卖出去,也好有个收益。” “那就算了,你们先适应一下现在的生活也好。”黎宝璐也反应过来,此时他们的心态还停留在罪民上,又从小受尽贫困的折磨,是不可能一下就转变到呼奴唤婢模式的,就是她不也一直不习惯用下人们? 梅氏不习惯,但黎鸿习惯呀,他从小过的就是那种日子,见她一口就回绝了不由瞪她一眼。 梅氏不理他,自从丈夫“瘫痪”在床,她虽然战战兢兢的尽心伺候他,但内心对他的畏惧却减少了很多。 当时要不是上船前黎鸿想要闹着去告儿子,她也不会给他下跪。 她已经一年多没跪过他了。 第213章 抄家归来 “从拿到公文到现在已有近两月了,你想过以后要走的路了吗?”黎宝璐将黎钧请进书房,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黎钧垂着眼眸道:“想过,从渡过那道海峡时便开始想了,我只认得字,年纪也大了,所以不想科举的事,这一年多了我一直背着你给我的医书,对药草倒是了解了不少,我想再学几年就试着开药铺。” 祖父说得对,他在医术上没有天分,就算学医也很难出彩,反而会堕了祖父的名声,不如改走一途。 他对辨识药草和炮制药草很有兴趣,这一年多来也是将精力放在认识药草上,只可惜他只能对着医书进山采药,还有许多药草是只闻其名,知其形状,气味,疗效却没见过。 “我想找家药铺去当学徒,学着辨认药草。” 黎宝璐摇头,“当学徒得熬到什么时候?”她沉吟片刻道:“黎氏的药铺遍及南北,如今祖父沉冤得雪,你不如带着祖父祖母的灵牌回去,当年祖父被出族,他虽理解却一直耿耿于怀,你若能让祖父回族也算全了他的心愿,到时候再到黎氏的药铺中学习便是。” 黎钧踌躇,他爹只跟他说过京城的繁华,他以前生活的美好,从不提黎氏的事,所以虽为黎家唯一的男丁,他反而知道的没有黎宝璐多。 黎宝璐转身从书架上拿下一封信,摩挲了一下便交给他,道:“这是祖父写给三爷爷的信,他乃嫡支嫡出,你若有意便把这封信带上,到时候去见他,他应该会为你周旋。何况祖父还得了圣赐的一块牌匾。” 黎钧接过信,“嚯”的起身冲黎宝璐弯腰行礼,黎宝璐就叹气道:“你们来得匆忙,祖父母,还有我父母的坟都没有迁来,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到的事,所以这事也不急,你先在京城住下,等熟悉了外面的生活,把心态调整过来再说。” “我知道,”黎钧轻声道:“二妹放心,我不急。” 不急才能走得稳,黎家蒙冤近二十年他们都熬下来了,不急于一时。 “你可以把家里的事交给堂姐堂妹她们分担,”黎宝璐意有所指的道:“有事情做,有贡献,她们在家里才能自在。”也才有话语权。 提起姐妹,黎钧脸上温情闪现,“二妹,大姐年纪不小了……” “但也不大,”黎宝璐打断他的话道:“先别想着把她嫁出去,女子即便不出嫁,每年也不过罚些钱,黎家现在不缺这点钱。只要你这个当家人肯养她,她便是在黎家呆一辈子也呆得,当初那件事对她伤害太深,她心思又重,你要真为她好,在她未走出心理阴影时还是别提她的婚事。” 黎荷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而已,但她对男子,对婚姻显然很恐惧,黎宝璐当然知道这是病态的,但他们现在并不能去逼她。 这是病,得治,却得慢慢的,温和的治。 治不好了也不过是不嫁人而已,黎宝璐觉得在这个时代,女子不嫁人其实也没啥不好的,只要她自己能立住,背后又有家人撑腰就行。 其实要不是从小跟顾景云一块儿长大,她可能也不会嫁人。 黎宝璐和黎钧谈好他们将来要走的路便把他送出去,在看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黎鸿时她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黎钧也看过去,复杂的道:“官差一到我就熬了解药给他吃,当天晚上他的手就能动了,后来我们赶路,他的药也从未断过,身体也越来越灵活,现在腿脚还有些不协调,但再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好了。” 黎鸿的运气很好,躺的时间不久,才一年多而已,而梅氏心中有愧,生怕他记恨自个的儿子,每天都尽心尽力的伺候他,给他按摩腿脚身体,所以服下解药后他恢复得很快。 而也正是这样的恢复速度才让黎鸿对他儿子和黎宝璐的恨意稍减,俩人没骗他,这毒能解。 但黎宝璐不信任这个二叔的人品,她淡淡的道:“让二婶把他看紧来,这不是在琼州,黎家只是个小得不能小的家族,何况我们还有一个强敌。” 黎钧肃然,认真的点头应下。 黎家人依然住在隔壁,而隔壁住的人则挤在另外的房间里,他们已经被黎宝璐折腾的没了反抗的意气。 没办法,九个管事偷偷的往忠勇侯府里传信,但传进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连丝波浪都没起。 九人知道忠勇侯府不会为他们出头的,甚至连训斥黎宝璐丢人都不能够,他们的下场只能看黎宝璐的心情了。 为了黎宝璐的心情好,他们主动服侍黎家人,务必使他们身心舒泰,好为他们在黎宝璐面前美言几句。 但黎钧不傻,这些人一看就是因为犯错被关在这里的,他怎么会为一群下人去和堂妹求情? 黎荷黎柳紧跟在兄弟后面,抿着嘴对这些下人一言不发。 而梅氏则不习惯被人伺候,一直束手束脚,更想不到要为他们美言了。 至于黎鸿,能不见黎宝璐他就绝不见,还会往上凑吗? 他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们的伺候,然后心安理得的避着黎宝璐。 第二天,九个管事又殷勤的帮黎家搬家,布庄管事直到柳儿胡同才知道黎家要搬进他买的院子里,脸色扭曲了一瞬。 黎宝璐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对大家道:“这院子的位置好,里头家具齐全,你们拿着东西就能入住,再添置一些被褥和衣服就行,其他的里面都有。” 还真是什么都有,这是布庄管事预定赎身后的家,因此布置得很温馨,很周全。 家具都是成套成套的酸枝木,房间里的床铺,柜子都是齐备的,厨房里锅碗瓢盆也都有,而且因为人没在这儿住过,这些东西也全都是新的,还未开封的封在箱子里。 黎宝璐对布庄管事的贴心很满意。 黎家对这院子更满意了,两进的院子呢,看着比琼州黎家还要大,关键是这是在京城啊。 而且出了巷子左拐走上半刻钟就是大街,就是早市,生活便利,设施齐全。 其他管事也知内情,看向布庄管事的眼里充满了同情,听说太太才抄到柳红的卖身契就让人去衙门上籍了,然后柳红名下的房子,田地全换成了大爷的名字。 现在这装修精致的房子自然也变成大爷的了。 京城的房子,哪怕是在外城角落里也要千两,加上这装修,这位置,没有两千两绝对拿不下,作为一个管事,那得贪多少年才能攒下这栋房子呀。 这么一想布庄管事比他们可怜多了,大家心情平衡了许多,甚至隐隐有些愉悦,纷纷殷勤的上前帮忙打扫房间。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个时辰黎家就在这儿安顿下了。 皇帝御赐的金子等物也都送进这栋房子。 黎宝璐道:“金子放在家里不安全,你们留一些,剩下的拿到银号里去换成白银和银票吧。趁着有现成的劳力趁早办了吧。” 黎家黎钧当家作主,所以他也不问黎鸿,点头道:“好。” 于是九个管事又帮着抬金子去德昌银号。 黎宝璐还欠着德昌银号的钱呢,想到那数额她又瞪了九个管事一眼,冷哼一声才走。 九个管事抹了一下冷汗,就是因为这笔欠债太太才大发雌威的把他们抄了,他们实在不想再挑战她的神经。 但他们没想到办完了黎家的事回到聆圣街会有一件更刺激大家神经的事等着。 马车才到巷子口黎宝璐就听到了里面嘈杂喧哗的声音,她好奇的撩开帘子,一个管事已经殷勤的从后面跑上来,满头大汗的道:“太太等着,小的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动作灵活的挤进人群,然后黎宝璐就听到一声响彻天际的哀嚎,“儿啊,你可要为娘做主呀——你娘被人欺辱成这样了,我几辈子在忠勇侯府积下的老脸都丢光了呀——” 黎宝璐眼中闪过笑意,“这是咱的人回来了?速度倒快。” 这条巷子的邻居们都跑出来看热闹了,自从顾景云搬到这里后热闹总不断。 先是考中了状元,又经常被宫里的贵人宣进宫,昨天更是见了颁圣旨的仪仗队,喜欢热闹的天朝人民对顾家喜欢得不得了。 自从顾府搬到这里,他们也很长见识了呢,还见过宫里的贵人,就凭这个他们就支持顾府。 何况现在顾府和忠勇侯府的牵扯早传得满大街都是了,他们对小小年纪便支立门庭的顾景云和黎宝璐很是怜惜,对忘恩负义,罔顾亲情的忠勇侯府很是鄙视,所以当下就有人挤兑那老仆道:“老太太,你的老脸在顾侍讲这儿可不顶用,要想要老脸您怎么到顾侍讲这儿当仆人来了,该去忠勇侯府才是啊。” “你傻吧你,她要能留在忠勇侯府还会来顾府吗,那当然是高枝儿站不住脚,这才往下挪的。” “哎呦,这还有老脸啊?” “她的脸金贵……” 人群中爆发出大笑,坐在地上的老太太气恼不已,扯住挤进来的儿子质问,“你管不管,管不管?” 管事满脸苦笑,我的亲娘哎,您儿子要是能管就不在这儿了! 他看向老娘身后的人,老大五人正兴致勃勃的看着,除了老太太,其余人等都被捆了丢在地上,嘴里还都塞着布。 管事羞恼,为什么其他人都绑了就他娘没绑? 第214章 心动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顾太太回来了!” 人群立时散开,空出一条路来让顾家的马车进去,但围观的人太多,本来就不大的巷子被挤满了人,再让她的马车也进不去,黎宝璐干脆下车走进去。 才越过人群她就看到被绑着丢在地上的人,一眼看过去大概有四五十个,黎宝璐微愣,她没想到她有这么多的下人, 老大看见她咧嘴一笑,道:“太太,这些刁奴实在是胆大妄为,真是每一个都置了田地房子,比您这个做主子的还富裕呢。” 那坐倒在地正扯着自己管事儿子的老太太闻言猛的一抬头,目光如刀似的射向黎宝璐,正要老调重弹的用自个的“老脸”和黎宝璐说教就被儿子一把捂住嘴巴。 管事抖着嘴唇,短短两****已经摸透了太太的脾气,要是不去惹她,她一般不会特别针对某人,可要是惹到得她上火,她心情好时不与人计较,可要是心情不好,他们不死也脱层皮。 他老娘他知道,她一直以伺候过顾家三代人为荣,在庄子上便作威作福,太太可不是那些庄户敢怒不敢言,他承担不起那个后果,太太可是说了,绝对不会卖掉他们,而是什么脏什么累便把他们出借出去干什么活,不为赚钱,只为磋磨他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敢让老娘开口呀。 管事暗暗的瞪着傻大个五人,这五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不绑他娘,故意让他娘开口得罪太太。 黎宝璐见老太太的嘴巴捂住,只是徒劳的发出呜呜声便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去看其他被绑着的人。 老太太从未被人如此轻忽过,气得眼一翻,生生的晕过去了。 老大看了惋惜,这管事太识趣了,竟然没让他娘得罪黎宝璐。 他还真是故意的,这次他先去保定抄了五家,回到京郊时又抄了一家,总共六家人,但最难搞,最让他上火的就是这个老太太,要不是顾忌黎宝璐,他早一巴掌把人扇晕了。 不过他也不吃亏,她家被抄得最彻底,连只老鼠都没给他们留下。 而且他知道黎宝璐不好相与,特意不绑着这老太太,让她以为他们怕了她的身份,好让她到了黎宝璐跟前更加闹腾。 到时候就有乐子看了,可惜,她倒是闹腾,但她儿子却是清醒的。 老大心中很惋惜,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汇报道:“所抄的东西我都放在院里了,除了现成的金银外还有些银票,可最贵重的是地契和房契,其中查抄出来的地契合六顷六十五亩,地契共有三张,”他似笑非笑的看向面如死灰的六个管事道:“其中有两张在保定,一张在京城。” 围观的群众哗然,六顷! 一顷便是一百亩,六百六十五亩地都能当个大地主了,这可是一群下人呀。 众人看向九个管事的眼神都变了,难怪,难怪顾家的小太太会不顾脸面的抄奴才的家,他们竟贪污至此。 六百多亩地对于忠勇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三四千两银子罢了,一个月损个几两,十来年下来奴才们就能置办下这份产业了。 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是一份大产业! 他们奋斗三辈子或许都存不下的大产业,本来还觉得黎宝璐大题小做的人瞬时理解她了,与她同仇敌忾起来。 只有这些管事和黎宝璐还记得一件事,这些产业是他们贪忠勇侯府的,那时黎宝璐还没分得财产呢。 然而她拿着一点也不心虚,因为他们还在德昌银号里坑了她近两千的银子呢。 哼,惹了她就得付出代价。 “把人丢到院子里去,这样堆在巷子里像什么话?邻里还要出入呢。” 老大立即冲兄弟们使眼色,四人立刻拎了人丢到院子里,院子里也堆满了东西,全是抄来的。 老大拿出了一堆地契,“抄到的都在这儿了。” 又拿出三张房契,笑眯眯的道:“这房契和地契藏得还挺严实,不过可惜还是瞒不过我们的眼睛去。” 要论找东西,谁能比得过他们? “人太多了,”黎宝璐苦恼道:“我这儿安置不了这许多人呀。” “卖了呗。” 黎宝璐摇头,“不卖,至少现在不能卖。” 现在她前脚卖人,后脚就有人把他们买走,不管买他们的人是别人,还是他们自己,事后都起不到震慑下人的结果,只有让他们继续在她的掌控下,让他们过上一段时间的苦日子,让所有人看看背叛主子的下场才能震慑住他们。 黎宝璐道:“不行就先放一些人回庄子里去。” 老大耸耸肩,这是黎宝璐的事,他只关心分赃,不,是分收益的事,他眼睛发亮的问,“我们啥时候分钱?” “现在分,先把现有的分了,剩下的能卖的卖了,不能卖的我折算成银子给你们。” 老大高兴,吆喝一声,他四个兄弟立即围了过来。 被五个大男人包围黎宝璐也不怕,让红桃回去拿来之前的账目和算盘,啪啪啪的就开始算钱。 九个管事管理店铺和庄子都超十年,他们显然是有成算之人,所以在维持住良好的生活水平后便开始有计划有目的的收敛财富。 这直接便宜了黎宝璐和老大他们。 九人收敛的财富不算那些首饰,布料,难以估值的家具,藏品等,只金银,银票和房子田地就价值三万八千多两。 按照三七分,只这部分老大他们就能分到一万一千多,这可比抢劫和偷盗来钱多了,也容易多了。 他们干一票不仅要踩点,细心计划,还得冒着生命危险,最后做完了还得换地方或潜藏起来,冒的危险大,收益还不一定有多少。 不像这一次,光明正大,不仅心里舒坦,收益还高,老大差点有一种要金盆洗手的冲动。 他还只是想,傻大个他们却是直接戳着老大的腰眼低声道:“老大,跟女侠要一栋京城的房子吧,咱也在这里安家立业。” 老大眉眼剧跳,老二挤上来补充道:“最好再要些地,咱租出去躺着就能收租了。” 四个小弟一起眼巴巴的看着他。 老大:“……” 黎宝璐:……她全都听见了,有本事说悄悄话到外面去说去。 不过,黎宝璐抬头看了一下五人,对面色沉肃的老大道:“我知道当贼的不一定就是坏人,却一定不是啥好人,我看你们年纪也大了,难道还想干这行一辈子吗?你们要想安定下来,我别的帮不上,这点方便还是能行的。” 因为师父,黎宝璐并不会将这个时代的贼当完全的坏人,这五人身上虽带着煞气,却没有戾气,而且眼神清正,显然当贼也没多恶。所以黎宝璐当初愿意给他们两张千两的银票,之前愿意找他们合伙抄家,现在愿意帮他们一把。 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是太恶而已。 黎宝璐此言一出,四个小弟的眼神更加炙热了,都巴巴的看着老大。 便是老大这种历经风雨,泰山崩于前才改色的黑帮老大也不由有些不自在。 不过他却认真的考虑起黎宝璐的建议来。 仔细想一想,他们虽然偷盗抢劫,但并没有杀过人,且抢的都不算啥好人,加之以前活动的范围多在南方,所以在京城定居…… 老大也心动起来,但他没立刻做决定,而是沉声道:“事关重大,女侠容我想想。”顿了顿,老大又道:“在下姓陈,女侠要是不介意便叫我老陈吧。” 双方因为抱着干一票就散伙的想法,所以从未互通过姓名,现在双方挺有好感,他们轻易能打听到黎宝璐的名字,为了公平起见,还是应该报个姓氏才好。 老大因为没下定主意,所以也不拿钱,直接领着小弟们回去。 回到他们租的地方,傻大个才满头雾水的问:“老大,你啥时候换祖宗了,你不是姓王吗?” “闭嘴!”老大气得拍他脑袋:“我们不说谁知道?你们不是想从良吗,那就不能再要以前的姓名了,我娘姓陈,所以我姓陈也没什么不对。你们趁早也给自己想个名字,到时候咱扮成流民去衙门落户。” 小弟们整张脸一亮,兴奋道:“大哥你同意了?” 老大叹气道:“不同意不行啊,你们心都不定了,再动手干这行不是把你们的命往上搭吗?” 四个小弟嘿嘿傻笑。 老大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便走了。 既然要金盆洗手,那就得做得干净,起码不能让以前的麻烦找上门来。 傻大个傻乐了一会儿,然后大叫道:“大哥你别走啊,咱没钱了今儿吃啥呀?” 傻大个他们一走,黎宝璐就让人把院门关起来,然后看着院中的人发呆,人太多,职位少她该怎么安排呀? 九个管事心中惴惴,低着头不敢出声,生怕黎宝璐把气撒在他们身上。 黎宝璐还没纠结透顾景云就回家吃午饭了,见她苦恼便笑道:“九个管事及他们家的成年男子都交给我,其余的你安排就好。” 黎宝璐好奇:“你要他们干嘛?” “我在师兄那里给他们找了活,工钱虽不高却包吃包住,让他们去磨练几个月,也好收收脾气。” 黎宝璐立即没意见,“好,你领走吧。” 说完又一脸同情的问道:“师兄还在矿山吗?” 顾景云含笑点头。 黎宝璐对卫丛的同情就如同滔滔江水奔腾而去,止也止不住。 第215章 差异 卫丛很可怜,他本想考中进士后就谋外放的官职,所以哪怕被点为最后一名他也乐呵呵的不以为耻。 但皇帝没放他出京。 那个小心眼皇帝直接插手吏部安排他一个同进士的官位,让他在京城当一九品小官,还是管京郊一处铁矿的九品文官。 卫丛:呵呵。 除非他辞官不授,不然就非得当这官不可。要是一般读书人肯定是宁可不当官也不去铁矿。 他们已经考中了进士,哪怕不当官也有许多出路,哪一条都比这一条路要好,然而卫丛他是神经病,拿到授官公文后不仅没推辞,反而大笑着去任官了。 还把他妻子给带上了,打发了下人在矿山隔壁的山脚下建了个别院,每日都颠颠的骑马去上下班。 可要说他勤勤恳恳的办公也不是,这货到了矿山并不插手铁矿的开采事宜,而是捧着一本书自得其乐的边喝茶便看书,高兴了叫几个旷工过去聊聊天,说说话,不高兴了就放全旷工的假,让他们排成队在山上排练唱歌跳舞,工钱照发,直把京城的上下的百姓乐翻了天,然后把皇帝给气得多吃了一碗饭。 皇帝想治他的罪,然而九品已是最末等的官,贬不得,要打他他就敢躺倒装死然后请病假,简直是无赖。 后来皇帝干脆也不管了,直接把他当个笑话看。 可黎宝璐却很同情卫丛,别看卫丛疯疯癫癫好似很乐在其中,但矿山那里生活不好,连空气都不好,他住在那里图什么呢? 顾景云却并不为师兄担忧,放下茶杯淡然的道:“师兄虽不管事,但为矿山添些旷工还是办得到的。” “行,矿山既然包吃包住,那我让他们收拾两套换洗的衣服带上就行。” 顾景云浅笑,低垂的眼中却闪过寒光。 九个管事家的壮丁除了他们便只有他们的儿子了,统计下来只有十四个符合要求,至于他们家雇的下人,黎宝璐并不打算送去矿山,也不打算苛刻他们,毕竟这事与他们无关。 于是黎宝璐单独把这些人提出来,道:“你们也知道,这顾府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主子,因此用不了这么多伺候的人,你们之前的主子便是奴才,但现在我抄了他们,你们也算不得奴才的奴才了,和他们一样都是我的人。我也知道,他们贪污与你们并无干系,我也没想着迁怒你们,所以今儿我便问你们一句,你们是想走,还是想留下?” “若是走呢,我也不要你们的赎身银子,直接把卖身契给你们放良,再给你们两个月的月钱,若是不想走,我之前也说过了,我这儿用的人少,府里只打算再留个门房,一个小厮,其余的都会送到庄子上干活,放心,不会亏待你们。” 黎宝璐顿了顿道:“到庄子上你们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和佃户一样租地来种,不过你们是奴籍,不用交丁税,因此你们得多交一成的租,月钱也没有了,每年的收益多少除去交租的便都是你自个的。” 黎宝璐冲他们一笑,意味深长的道:“放心,只要你们不弄虚作假,诚意待我,抄家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在你们头上,我说那些私产是你们的便是你们的。” “还有一种便是照主子的吩咐干活,固定每月拿些月钱,在庄子上需要干的活也总离不开农事,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下人们全都惶然起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选择。 和管事他们这样的家奴不一样,这些人全都是卖良做奴。比起做奴才他们当然更想当良民。但他们也不敢轻易离开,因为会卖身给奴才做奴才的人家境必死差到了极致,不然不会卖身的。 但黎宝璐开出来的条件很诱人,不要赎身银子呢,还可以多拿两个月的月钱。 下人们站着考虑半响,最后有两个青年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表示想离开。 黎宝璐当即实现承诺把他们的卖身契还给他们,又给他们两个月的月钱。 而剩下的下人中只有两个老婆子,一个老头和两个小厮,而让黎宝璐诧异的是所有的小丫头都留下了。 丫头足有十二个呢,包括柳红。 黎宝璐看着她们问,“你们不想从良吗?” 小丫头们摇头又点头,最后还是柳红小声的解释道:“太太,我们回家了也是再被卖一次,而且下次还不定会被卖到哪里去呢?” 虽然太太看着凶巴巴的,一露面便是抄家,但除了最开始的恐惧外,小丫头们对黎宝璐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呆在她身边很安全,所以她们不愿意离开。 至于种地,这并没有什么难的,她们没被卖做丫头前,不仅要做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她们也要干的,她们自信这一点上并不比别人差。 至于三个老的理由更直接,他们无儿无女就指着东家养老呢,怎么可能走? 出去了只怕连下个冬天都熬不过去,但跟着黎宝璐好歹包吃包住,还有月钱拿,过个几年起码能攒下一副棺材钱,老了不至于暴尸荒野。 黎宝璐便看向两个小厮,说是小厮,却是管事们为他们的儿子配的书童,所以年纪还小,大的只有九岁,小的更小,只有七岁。 两个孩子看着黎宝璐,红着眼眶道:“我们不想离开太太。” 好似没断奶的娃一样,黎宝璐想笑却是笑不出来,她看着他们笑道:“也好,你们就都留下吧,等以后大了你们想走便与我说一声,我放你们走。” 黎宝璐并不想拘着不想当奴才的下人。 大家感激的看着黎宝璐,而隔壁院子里的下人差点咬碎了牙齿,恨不得生吃了黎宝璐。 九个管事及其家人已经知道他们这些成年男子要被送去矿山挖矿了。 他们虽然是下人,年轻时吃过不少苦,但这十来年一直享福,连担水都可能挑不动,更别说挖矿了。 而妇人们则是抱着各自的丈夫/儿子在哭,她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好容易熬了一辈子苦尽甘来却遇到这样没天良的主子。 隔壁院子的人彻夜未眠,但谁也没敢点灯,大半夜的九个管事悄悄的在屋里碰头,一个道:“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不然真有可能死在矿山,我们的家人只怕也逃不过。” “那我们逃吧?” “逃?”黑暗中,一个管事眼露讥讽,沉声问:“怎么逃,往哪儿逃?我们哪一个不是拖家带口的,是不要老子娘,还是丢下小儿子?” 众人沉默。 半响布庄管事才幽幽的道:“或许可以去忠勇侯府试试,虽然三爷分出侯府了,但血缘切不断,侯府也还是主支,只要他们能替我们说句话,压一压三爷,三奶奶未必就不领情。” “不是试过了吗,消息送进去连个响都没听到。” “那是因为筹码不够,”布庄管事幽幽地道:“能做到我们这个地步的人谁手里没私藏些东西?而且我们家人在侯府世代为奴,总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这是要对侯府的主子威逼利诱了。 这种方法当然不能对侯爷和老太太使,因为他们不怕谁,捏死他们就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但对底下的三位夫人就不一样了。 唐氏是世子夫人,但二夫人却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从嫁进门后便一直协理中馈,而三夫人当年进门并不光彩,大夫人和二夫人对着三夫人时面上不显,背地里却没少笑话,这样的三位夫人矛盾重重,自然也有许多把柄。 他们是顾家的家奴,人脉广,总能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何况他们的老子娘面子更广。 比如今天在巷子里哭嚎的那位,她可是伺候过侯爷的娘,然后又伺候了侯爷,最后又伺候过世子爷的人。 侯府的辛密她便知道不少。 九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一人咽着口水问,“谁去?” 布庄管事暗暗咬牙,“你们把各自出的东西和知道的消息拿出来,我今晚连夜去见大夫人,大夫人那儿要是走不通再另外派一人去二夫人处。哼,三奶奶她再能也不过是个才嫁进门没多久的童养媳,家无根基,难道还能硬过大太太去?” 时间紧迫,九人也不耽搁,立即把各自的筹码准备好,布庄管事整理一番就悄悄开了院门便摸黑往忠勇侯府去。 此时已宵禁,但他知道怎么避开巡逻的官差。 布庄管事一走,二林就出现在书房里低声和黎宝璐汇报情况。 黎宝璐翻了一页书,不在意的道:“不必管他,只要他们不是举家外逃就行。” 二林瞄了一眼专心伏案写教案的顾景云,低声应了声“是”便退下。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顾景云写着自己的教案,黎宝璐则靠坐在榻上看书,时不时乐得抿嘴一笑。 等她翻完一本书外面天色已深,她扭了扭脖子,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后知后觉的想,去找忠勇侯府了? 去找得好呀,她不上门找侯府,不代表她就忘了这事,只是不知这次他们会不会替这群奴才出头。 第216章 迂回 唐氏滑动着手中的佛珠,半响才沉声道:“你问清楚了?他们九家果然愿意为我所用?” 唐氏的陪嫁嬷嬷低声道:“是,他们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了,那边要送他们去矿山呢,若是把人卖了还好说,他们大可以自己赎身,那边却紧抓着他们的卖身契不放,似乎是想活生生的把人折腾死呢。” 唐氏淡淡的道:“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自然心思歹毒。” 唐氏有些犹豫,她并不想掺和进这事来,布庄一被抄她就有些担心,那顾景云和黎宝璐混不吝,啥都不忌讳,生怕他们把以前的事给扯出来。 但观望了两三天,见那边迟迟不找上门她便觉得布庄管事孝敬她的事他们未必就知道。 布庄管事不会特意提起,账应该也被平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本以为她跟这事就没牵扯了,没想到布庄管事又往里送信…… 唐氏摩挲着那封信犹豫不决,半天才沉吟道:“我是不在意那点孝敬的,但他们九家都是家生子,世代为顾家效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好叫他们真的被磋磨至死?” 嬷嬷躬身,“夫人仁慈。” “你去账上支些银子,明天就带着人去一趟聆圣街,就和她说若是她不想再用这些奴才便送给侯府,侯府愿意出资买人,多少钱任她开,”唐氏讥讽的一笑,道:“她那么急不可耐的抄了奴才不过是缺钱,要知道府上分家时可没分他们一文现银。” “他们夫妻俩年纪虽小,却是没脸没皮的,你别和他们弄强,怎么软怎么来,务必要把卖身契哄到手。” 顾景云和黎宝璐太缠手,加上侯爷的态度唐氏并不愿去招惹他们,但这次不同,她是看不上那些孝敬,但她看上了那九家的人脉。 那九家全是家生子,他们在府里亲朋故旧无数,消息最为灵通,仅今日给出的两个消息就值得她去冒这个风险,人脉在手,她想要什么消息不得? 这些家生子一直滑不溜秋,他们会孝敬她金银,会奉承她,却不会投靠她,不会用手上的人脉为她服务。 现在便是一个好机会。 九个管事没有兄弟也有姊妹,姊妹又有夫家儿女,他们的母亲也各有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又各有家世…… 家仆之间跟世家差不多,亲连着亲,脉脉相连,互有关系,而因为他们活动的范围只这么多,因此关系更加紧密,手握一家家生子她就能在内宅中便利许多,何况这是九家。 他们的亲朋故旧遍及侯府前院后宅,田庄铺面,一直不能掌权的唐氏心内不由火热起来,眼睛亮如烈火。 这是她的机会,是大房的机会,她绝对不能放过。 唐氏一夜未眠,第二天她的陪嫁嬷嬷便去账上取了一千两银子,她觉得只是买九家奴仆,这点钱绰绰有余了。 就算一个价值二十两,四十三人也才八百六十两,那些孩子老人可不值这个价钱,一副把黎宝璐当做人牙子的模样。 黎宝璐正在给顾景云整理朝服,今天是大朝会,他要去上朝,朝服有些繁琐,顾景云皱着眉头往身上套,黎宝璐见他衣领都是歪的便笑着上前给他整理。 顾景云的脸色这才好看许多,握了握她的手道:“别玩得太过火,等我下朝回来带你去书院,那些奴才自有师兄派人来接,不用你管。” “咦,我也能去书院玩吗?” “以前或许不能,但现在我是先生,我说能便能。” 黎宝璐高兴,“那我要给你的小弟子们带礼物吗?” 顾景云歪头想了想道:“给他们带些吃的吧,”他无奈的道:“他们正在长身体,嘴巴很馋,一天到晚就没停过。” “你也在长身体呀,以后我每天都做些吃的给你带上,要是饿了下课就吃。” 顾景云含笑点头,对她时刻想着自己的态度很满意。 因为可以进清溪书院参观,黎宝璐也不在意忠勇侯府的人了,带了厨娘和红桃青菱兴致勃勃的去厨房准备各种小点心。 栗子糕,桂花糕,沙琪玛和糖丸就做了两个篮子,黎宝璐又撸了袖子摸出一只刚宰杀干净的肥鸡,直接掏干净肚腹,往肚子里填了各种配料,然后飞针将肚子填上,用去年留存的干荷叶层层包了丢进灶里。 厨娘杀鸡的速度也快,黎宝璐这边才填好一只,厨娘便又杀了两只,红桃眼都直了,一个劲儿的劝诫道:“够了,够了,太太,小公子们未必吃得下这么多。” 总共才二十人,又都是十岁出头的孩子,怎么可能吃得了这么多? 黎宝璐却摇头,“怎么可能够,我一个人就能吃一只,不过也不用做这么多鸡,我们再做些猪肉脯吧。” 红桃:“……”太太您不要用您的食量却衡量别人的。 黎宝璐正在长身体,这几天突然胃口大开,每天都能吃两碗大米饭,菜也没少吃。 这直接导致她的脸肥嘟嘟的,婴儿肥不减反增,看着可爱得不得了,让跟着她一起用饭的顾景云和赵宁也胃口大开,顾家的大米消耗成倍增长,好在顾景云有俸禄,又时不时的得写皇帝的赏赐,不然厨娘要担心过段时间就没米下锅了。 黎宝璐却很理直气壮,“我和景云哥哥正在长身体呢,别说吃两碗,吃三碗也正常。” 让已经及冠,自认为已停止生长的赵宁恨不得卖劲碗里,他的食量也增加了,不过他好像已经过生长期了。 黎宝璐就笑嘻嘻的又补充一句,“子归是壮年,要是吃的比我们还少岂不成了弱鸡?” 这下赵宁也心安理得的增长自己的饭量了,不过俩人的身体随着饭量的增长也好了不少。 因为吃得多,厨房里准备的食材也多,黎宝璐第一次去见那群初级班的小弟子,务求给他们留下好印象,因此准备了特别多好吃的。 等陪嫁嬷嬷带了人到顾府时,里面正飘出一阵一阵的香气,让众人觉得才吃过早饭的肚子又饿了。 陪嫁嬷嬷疑惑,“今日顾府有客人?” 那更得小心了,不然闹出来不好看,那童养媳不要脸他们侯府还要脸面呢。 陪嫁嬷嬷给一个随从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去敲门。 隔壁院子的下人们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到敲门声,顾府还没反应,隔壁门先开了,布庄管事看到这个嬷嬷登时眼睛一亮。 这不是大夫人身边得用的嬷嬷吗?他认识呀,进府时常见她。 陪嫁嬷嬷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头认真的看着牌匾上的字——顾府。 京城姓顾的不少,但能被京城百姓默认的顾府其实只有他们忠勇侯府,可现在外面的人已经不将这个称号给他们了,而是会说忠勇侯府,聆圣街的顾府。 顾景云不过一小儿,才进京城半年,何来这么大的能量? 不过是借着秦家的势罢了。 当然这些也不是嬷嬷这样的下人能想到的,这是老夫人说的,大夫人听了告诉她的。由此可见老夫人有多不喜欢这个孙子,连名带姓的呼他。 虽然这样想,嬷嬷进门时也没敢放肆,而是面上恭敬的走到黎宝璐面前,先屈膝行礼才低着头道:“三奶奶大安,大夫人昨儿才听了外面的消息,知道几个奴才奴大欺主,大夫人很是生气,特叫奴婢来把人领回去教导。” 陪嫁嬷嬷立即捧出盒子,奉上银票道:“大夫人知道三奶奶只怕用不惯侯府的下人,故让奴婢送来千两纹银,回头奴婢再带人牙子来,由三奶奶亲自挑选合用的下人。” 陪嫁嬷嬷将姿态摆得很低,黎宝璐也温和的对她笑道:“大伯母倒是有心了,只是侯府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全京城都知道的消息她竟到昨日才知道。” 黎宝璐摇了摇头笑道:“侯府的下人如何我不知道,我的这几个奴才的确很不听话,不过不要紧,野马尚能驯服,何况人乎?这银子你带回去吧,买了新人来也要调教,这旧人也是调教,反正都要调教,何必费心费力换一拨?” 陪嫁嬷嬷一怔,没料到黎宝璐会拒绝,黎宝璐却已经笑着转头对红桃道:“嬷嬷难得来一趟,正好我做了不少点心,烦请嬷嬷带些回去给老夫人,大伯母,二伯母和三夫人,我家中如今有些忙乱便不亲自上门请安了。” 陪嫁嬷嬷着急,“三奶奶,您既不喜欢这些奴才何必留他们在身边碍眼?不如交给奴婢处置,重新再买一批好的才是。” 黎宝璐笑盈盈的脸一落,目光冷淡的看着她,红桃就上前一步呛声道:“嬷嬷慎言,这些奴才再不好他们也是我们大爷太太的人,他们犯了错自有大爷太太去罚,大夫人是忠勇侯府的当家人,只管去管侯府的奴才,插手到我们顾府来是什么意思?” 小小年纪的青菱也在一旁叫道:“就是,这是欺负我们大爷不在家,我们太太年纪小吗?” 陪嫁嬷嬷气得瞪了她们一眼,扭头对黎宝璐道:“三奶奶明察,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怕这些奴才气着了三奶奶,这才出此主意……” 第217章 气死她 黎宝璐淡淡的喝着茶道:“多谢嬷嬷的好意了,只是我自家的奴才我自家能教,用不着大夫人插手。” 陪嫁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听闻三奶奶要把他们送到矿上?” 黎宝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才我还说大夫人的消息不灵通,现在看来倒是我误会她了,她的消息灵通得很呐。” 陪嫁嬷嬷当没听出这讽意,道:“大夫人的意思是这些奴才纵然有错,三奶奶要打要杀都使得,却是不该送他们去矿山,他们这些家生子知道不少辛密,到了矿山那种地方嘴巴没个把门,何况谁没个故旧亲朋?他们的亲戚都求到大夫人跟前了,要不是大夫人压着,只怕都闹到老夫人跟前去了,所以大夫人说若是三奶奶还不能解气便打他们一顿,我把他们领回去教导,三奶奶再拿了这些钱重新买批好的,让教养嬷嬷好好的教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做事了。” 一副完全为黎宝璐打算的样子。 黎宝璐却义正言辞的道:“虽说几个奴才有错,但也罪不及死,何况杀奴也是犯法的,我可不敢这种有违法度和天和之事。所以大伯母的好主意还是给她自个留着吧。” 黎宝璐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虽然几个奴才不好,但也不是特别难教,这两****看着他们的坏习惯已改了不少了,再教导段时间就行,至于大伯母顾虑的泄密问题,我却觉得她不必担忧,忠勇侯府先祖跟随先皇帝出生入死,因忠勇而得名,我相信侯府对得起这个称号,因此事无不可对人言。” 陪嫁嬷嬷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哪家大宅门里没些阴私事?夫人说得对,三奶奶的确难缠,她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不瞒三奶奶,他们家有不少亲人求到了大夫人跟前,矿山那等地方岂是一般人能进的?您要实在气不过就打他们一顿,然后说出个价钱来,我们侯府把这些奴才全都赎回去。” “这些奴才的亲人好大的脸,都能指使得动你们大夫人。”黎宝璐也不叫大伯母了,直接讥笑道:“这侯府到底是顾家的,还是一群奴才的?” “到底是几辈子的老人,我们太太心慈,总不好见他们离散……” 黎宝璐不耐烦的挥手道:“我只是送他们去矿山磨炼一番,怎么就是要离散他们了?难不成旷工都会死?你这是对朝廷开矿不满,还是对管理矿山的工部及兵部的大人们不满?” “奴婢不敢,”陪嫁嬷嬷憋屈的低头道:“只求三奶奶成全我们夫人这一片慈心,毕竟夫人已经应承出去了……” 意思是一定会替他们赎身。 黎宝璐扯了扯嘴角道:“要替他们赎身也行,只是怕这钱你们舍不得出。” 陪嫁嬷嬷傲然的抬头挺胸道:“三奶奶放心,这点钱我们夫人还是出得起的。” 黎宝璐便感叹,“忠勇侯府果然是财大气粗呀!” 她道:“我这些奴才本事可都大得很,因此你们要赎也行,一人得要一万两!” 陪嫁嬷嬷破音的叫道:“一万两?” 她脸色难看的扯了抹笑,“三奶奶是跟奴婢玩笑呢?” “不,不,不,”黎宝璐摇着手指道:“嬷嬷不知道我这些奴才可都是有大才之人,以他们的本事,一年最少能赚一千两,十年就赚了一万两,以他们现在的岁数,成人再活二三十年,小的活个四五十年不成问题,大夫人这趟可是赚了。” 陪嫁嬷嬷一口气噎在胸口,“三夫人开什么玩笑,他们不过是群奴才,青壮年最高的价也不超过五十两……” “那是外头的价格,那些人能跟我的奴才比吗?反正你们要买便拿钱来,我只肯这个价出手,拿不出钱来就算了,大夫人也真是的,还是当家夫人呢,连群下人都震慑不住。” 陪嫁嬷嬷狼狈的从顾府中退出,站在门口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暗暗啐了一口。 一万两! 不想卖便不卖,开这个价格是恶心谁呢? 隔壁一直留意这边动静的管事们趴在门缝里往外看,看到陪嫁嬷嬷气咻咻的走了,几人再也忍耐不住开门出来就要拦人,青菱小丫头就重重的轻咳一声,趾高气扬的看着他们道:“别追了,以为大夫人是什么好人?她说你们去了矿山会说些不该说的话,撺掇着太太把你们都打死呢。” 青菱得意洋洋的道:“但我们太太岂是那等蒙昧之人?太太说了,杀奴也犯法,因此不杀你们,只求把你们教好就行,你们不跟太太谢恩,去追那等人做什么?” 说罢摔上大门就回去。 几个管事脸白了青,青了白无比精彩。 “这是挑拨离间!”布庄管事咬牙道。 “但大夫人没救我们,”另一个管事压低声音道:“但昨天晚上她应承我们了,我们没去找二夫人,现在再去也来不及了。” 的确来不及了,黎宝璐的零食还没做好卫丛派来的官差就到了,知道他们是犯奴,也不客气直接绑了就走。 黎宝璐送了他们几包点心,在门口和他们摇手告别,“你们多关照他们些,让他们学会勤劳勇敢,可别再偷奸耍滑了。” 官差们差点笑出声来,耸着肩膀和黎宝璐保证道:“顾太太放一百个心,保证他们从矿山回来再不敢做贪污欺瞒之事。” 黎宝璐高兴的目送他们离开,他们的家人差点哭死在院子里,当家的走了,他们老的老,幼的幼,剩下的便是妇人,岂不是任由黎宝璐戳圆捏扁? 黎宝璐回身看他们,正哭得肝肠寸断的老太太被儿媳一把捂住嘴巴,恐惧担忧的看着黎宝璐。 大人是恐惧,小孩则是仇视了。 黎宝璐让孩子到前边来,问他们,“你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孩子们抿嘴不语。 “你们是奴才,”黎宝璐看着他们的眼睛道:“或许你们并不想当奴才,在我这儿这一点其实并不难,只要你们把该还的都还完了,我会让你们赎身的。” 院中的妇人们眼睛一亮,黎宝璐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道:“可现在你们还把该还的还掉,所以你们只能继续当我的奴才。你们或许已经忘了该如何当一名合格的奴才了,不过没关系,”黎宝璐指着一旁的下人道:“还记得他们吗?他们都是伺候过你们的下人,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工作便是先做他们曾经做过的。等你们学会怎样做一个奴才了,我便送你们回田庄。” 黎宝璐眼中没有笑意的看着他们道:“你们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之前的事我很生气,所以这算是对你们的处罚。在我没消气前你们没有月钱,若是没有完成相应的工作,或是有刻意破坏农庄的行为,我会饿你们一顿,然后送你们去矿山,”黎宝璐看向那位老太太,眼露寒光的道:“不论老弱妇孺,我想矿山的人应该会很喜欢你们去那里。” 众人打了一个寒颤。 那地方青壮年去了都有可能回不来,何况他们这些妇孺? 众人这才把心中的想法压下,老实的低下头去。 黎宝璐这才丢下他们回到隔壁,那些下人也全都跟了过来,只留下犯事的奴才家属。 “老李头留下看门,东风和南风,”黎宝璐看着两个半大孩子,头疼道:“你们这名字可真难听,谁给你们取的?” 两个男孩低下头,“以前的少爷取的。” “那你们以前叫什么名字?”黎宝璐满含期待的问。 “我叫狗蛋。” “我叫二狗子。” “……你们为什么都爱跟狗过不去呢?”黎宝璐换个问法,“那你们想叫什么名字?” 两个孩子茫然的看着她。 “算了,等你们大爷回来叫他给你们重新取个名吧,你们两个年纪小,就是到田庄里也做不了什么活,就留在这里吧,到时候给我们跑个腿,帮把手什么的。” “我们可以做书童。”东风挺着胸口道。 “哦,不过我和大爷不爱用书童。” 两个孩子失望不已。 黎宝璐解释道:“我们喜欢自己动手。” 她看向旁边站了两排的女孩,这些女孩放到田庄去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她看向一旁的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见状会意,上前一步道:“太太放心,老婆子们会照应她们的。” 黎宝璐沉默片刻道:“两位老人家无儿无女,年纪又大了,独自生活肯定有些不便,她们这些女孩却都没有长辈,年纪轻,阅历少,总有许多不懂之处,何不就认了她们做孙女,大家互相帮衬着过?” 两个老婆子一呆,然后便是狂喜,反应过来后立即跪下磕头,“奴婢谢太太恩典,谢太太恩典。” 女孩们也都纷纷跪下。 黎宝璐将她们扶起来道:“你们回到田庄不用气短,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们只管报与我听,我最恨那种欺男霸女之人。不过你们也该自己立起来,等到了田庄我会叫人分些地给你们种。” 看着六个如花似玉的女孩,黎宝璐暗示道:“田庄的管事现在被抄了,现暂由庄户管理,但他们只是佃户,到底不好久托,若是你们做得好,便是交给你们也无妨。” 女孩们呆呆愣愣的,显然不懂黎宝璐的意思,但两个老婆子却是眼睛一亮。 这几天这位太太的所作所为她们都看在眼里。 第218章 小弟子 抄家这样的大事,太太一个人说抄就抄了,大爷回来不仅不怪她还几乎不过问此事,可见太太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这几日她们也常寻了空过来帮忙,一是打听消息,二是想给太太留个好印象,不再把她们赶走或发卖。 每天晚上都能见太太坐在书房里跟大爷一起读书,有时候还为些书本上的事吵起来,但大爷从未与她生气。 大爷的学生赵公子对太太也是毕恭毕敬的,有几次她们还看见太太拿了书在教赵公子。赵公子可比太太年纪大多了,由此可见太太是个有大知识,大本事的人。 两个婆子经历过女学盛行之时,当时不仅官学中有女学,民间也有许多平民书院招收女学生,因为风气开放,大家对于女子当家并不反感,几个女孩理解不了的事她们却是瞬间明白了——太太想培养几个女孩当管事! 不依附男人,靠自己本事的女管事! 两个婆子眼睛都红了,觉得这六个女孩的运气很好,能遇到这样的太太,这样的大爷。 她们压着女孩们再次跪下给黎宝璐磕头,这次磕得更加心城,脑袋砰砰砰的磕在地上。 黎宝璐扶起她们,叹气道:“只要你们有心有毅力就好。” 两个婆子闪着泪光道:“太太放心,我们一定尽心教她们。” 收的干孙女若是出息,她们以后也有荣光呀,再不济总不会再饿着冻着。 黎宝璐点头,她所能做的事有限,不过是给她们提供一个机会,而有的人缺的就是一个机会,只要给他们一缕光,她们就能顺着光芒绽放出灼人的光彩来。 顾景云大朝会回来时黎宝璐已经雇了车将六个小丫头和两个婆子送到京郊的农庄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要看她们的能力了。 顾景云才进巷子就闻到了香味,越往家走闻到的香味越浓,神经立即像他传达“饿”的知觉。 顾景云:“……” 顾景云若无其事的晃进厨房,朝服也不脱,直接从灶边的盘子里捻起一块栗子糕放嘴里,眼睛却盯着不断冒出想起的灶台,“里面是什么,叫花鸡?” 厨娘吓了一跳,缩着手站在一边,生怕把他的朝服弄脏。 黎宝璐则直接把人往外推,“快去换衣服来帮忙,我给你的小弟子们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顾景云去换常服回来时黎宝璐已经给一只鸡涂好配料挂进烤箱里来回转动了,她烤鸡和别人不一样,旁边还准备了蜂蜜,用刷子沾了时不时的刷上一层,烤鸡渐渐变得金黄,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 厨房里的人都不由咽了一口口水,黎宝璐得意洋洋的道:“这是从书局淘回来的杂记中记载的秘方,虽是头一次试,但我已经可预见到它的美味。” 说罢又感叹,“要是能到草原上抓野生的黄羊就好了,整只串起来烤,刷上密制的调料,再配上蜂蜜……” 黎宝璐吸了一下口水,“只是看书上的描写我就食欲大动了。” 顾景云含笑,“总会有机会的。” “既然要去书院,那给子归也带一些去吧。” “今日又安也去书院。” 又安是李安的字,都是当今圣上为他取的,这个名字放在普通人家很好,放在皇家就有些微妙了,何况又是在太子与陛下不睦的情况下取的。 “他去书院干嘛?” “去玩!” 黎宝璐瞪眼,太孙这么闲吗? 事实证明太孙就是这么闲,李安心情颇为不错,最近皇帝又没有差事交给他办,想起他都没到书院去看过他大师兄,李安便抽空来了。 在书院里看到黎宝璐,他也能面不改色的行礼叫“师娘”了。 黎宝璐笑眯眯的点头,“又安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李安无奈,“师娘别闹。” 黎宝璐将一个食盒交给他,大方的道:“这是给你和你大师兄的,拿去吃吧,不够了再来找师父师娘。” 李安抽着嘴角道:“谢师娘。” 黎宝璐满意的去和顾景云看他的小弟子们。 虽然顾景云高中状元,但他年纪小,书院里上到山长,下到学生对他的教学能力都持怀疑态度,因此山长安排他去教初级班,都是一群连童生试都没参加的小萝卜头。 班级里年纪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二岁,看着好似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顾景云,小弟子们差点翻了天,但尊师重道是刻在他们这些官n代和富n代的骨子里的,没人敢在课堂上捣蛋,但用问题为难老师这样的问题他们很乐意做。 于是最开始几天班级里二十个学生提的问题,涉及范围之广占书院历史之最,顾景云好为人师,很满意小弟子们的好学,一一回答过后要求他们每天都要提三个问题,不得过于简单,若是提出的问题班级有超过五人能作答,那他们就要想办法解答班里其余十九位同学提出的所有问题。 直接把班里的二十个小学生给折腾去半条命。 因为只有阅读,只有思考过后才会不解,不解后还要想办法去解答,自己答不出的问同学,等却等班里包括自己在内的十六人都答不出来才能往上写。 只每日三个问题就让他们不得不大量阅读典籍,可累惨了。 小弟子们追悔莫及,一直希望先生能收回这个要求。 但顾景云觉得作为他的弟子绝对不能太差,对于他们的请求充耳不闻。 而今天是福利,今天他们不用提问题啦,因为先生要介绍师娘给他们认识,还要带他们在教室外上课。 突然觉得天上的太阳好温暖,路边的鲜花好漂亮,就连青草都清香怡人了呢。 二十个小弟子穿着月白色的校服拢手恭立在台阶下,远远的看到先生带了个又白又嫩的小姐姐前来便拱手弯腰行礼,齐声道:“学生见过先生,见过师娘!” 顾景云嘴角轻挑,点头道:“免,”他扫了他们身后放着的书篮一眼,颔首道:“带上东西走吧,我已与校舍说过,今天下午我们会在松澜院上课。” “谨遵师命。”小弟子们齐齐应了一声,然后兴奋的回身去拿自己的书篮,排着队跟顾景云往松澜院去。 顾景云也左右手提着一个书篮,里面放着他们做的点心和吃食,黎宝璐也提了两个,这样就不必让丫头跟着去了。 在清溪书院里,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不能用下人,能自己动手的便自己做,不能的便交给校舍。 松澜院是清溪书院的一个重要院落,书院的一号藏书楼便在此,也是清溪书院最大的藏书楼。 里面曲径回廊又分为四个小院,分别栽种了梅兰竹菊,故名梅园,兰园,竹园和菊园,主要给书院上课外课所用。 老师或授琴,棋,画等会把学生们带到自己喜爱的地方教学。 还有的老师会领着学生们来此感悟人生,可谓是五花八门。 而这座大院落之所以叫松澜院是因为藏书楼后有一座山,山上以奇石劲松为名,登高可展望整座清溪书院,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尤爱此处。 这次顾景云就带他们上山去授课,一整个下午他们都会在山上渡过。 山顶只有一松,余下的尽是草地,顾景云便让小弟子们盘腿坐在草地上。 他打开他带来的四个食盒,示意他的弟子们道:“打开吧,让我看看你们都带来了什么。” 弟子们嘻嘻而笑,纷纷打开书篮。 老师昨天就说要带我们出来课外授课,还让他们多带一些好吃的,这可是和家里要吃的正当理由,他们全都带了自己最爱吃的! 所有的书篮打开,大家互相探头去看,不断的发出惊叹声,欢笑声,声音在空中盘旋着便悠悠的往山下飘去,可见孩子们的快活。 顾景云也含笑看着他们,等他们互相比对过后,他就指了自己的食盒道:“今日我拿来了叫花鸡,烤鸡,沙琪玛和栗子糕,桂花糕,糖丸,可你们知道这些东西是用什么做的,从何而来的吗?” “我知道,叫花鸡是鸡做的,哈哈哈……” “我也知道,烤鸡也是鸡做的,哈哈哈哈……” 顾景云含笑看向两个调皮捣蛋的弟子,含笑颔首,“不错,那你们知道鸡从何而来吗?” “从鸡蛋里来,被母鸡孵出来的。” “孵出来的鸡就能杀了变成叫花鸡,烤鸡?” “还得养大吧,给他们吃米饭,吃青菜,吃肉肉……” “笨,鸡不吃肉!” 顾景云含笑看着他们,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才问,“那你们知道鸡能吃什么,要养多久才能变成一只成鸡,是所有的鸡蛋都能孵出小鸡吗?” 小弟子们面面相觑,摇头道:“先生,我们没养过鸡。” 顾景云笑眯眯的道:“没关系,你们回去后便养上两只,亲自照料,这是大家的一道课业,等到半年后我再检查。记住,要你们亲手养。” 小弟子们应下。 顾景云捏起一块栗子糕,笑道:“其实今日我们的课程是它!” “栗子糕,”一个小胖子率先喊出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手里捏的栗子糕,不断的吸着口水道:“先生,我最爱吃栗子糕了。” “老师也爱吃,但老师知道它是怎么做成的,用什么做成的,还能自己做,你知道吗?” “我知道它是用栗子,糖和面粉做的,但学生不知道怎么做。” “那你认识栗子吗?” “认识!”小胖子挺足胸膛,“我最爱吃糖炒栗子了。” “真好,”顾景云冲他招手,“那你来告诉先生栗子是结在树上还是藤上,或是在树下,藤下?” 小胖子一呆,他不知道呀,他又没见过。 顾景云就笑道:“今日我们就来认识栗子,面粉,白糖这三样东西,不仅要知道它们的来历,其中的工艺,还要知道种植的条件和过程,你们全都有志于科举,科举便能出仕,而不论为何官都有可能涉及民生,身为父母官,这些是你们必须知道的,劝课农桑之时才不至于妄为。所以这一课你们要认真,你们吃着它们的时候要多想一想,想一想它们是怎么来的。” 第219章 引导 顾景云带着孩子们便吃便上课,从小麦说到水稻,从它们的生长环境说到产量,再说到加工工艺及能做的食物,等把这些说完他们的美食也去了一半。 然后大家都渴了,大家从书篮里拿出茶壶来倒水喝,小胖子纠结的问道:“先生,您该不会还要给我们说茶吧?我今天可没喝茶,喝的是白水。”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道:“不说茶,吃你的点心吧,填完了肚子我们来赏景。” 顾景云抬头望向远方,嘴角蘸着笑意道:“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书院和整个北城,你们来与我说说你们在这上面能认出多少地方?” 孩子们立即扭头似望,居高临下的眺望,果然发现许多自己觉得熟悉的地方,立即惊叫道:“那儿不是状元楼吗,我看到状元楼了,上个月我大哥带我去状元楼吃过饭,里面的桂鱼可好吃啦。” “那座山我认识,是护国寺所在青峰,没想到从山上看它是这样的,看着好小呀……” “那是德胜门吗?看着一点也不像,今年元宵我还和我娘去那里玩过呢……” 小弟子们发现从山上眺望下的景色跟平时见的很不一样,新奇得不得了。 顾景云任由他们讨论,只不许他们靠近山边,旁边也有校舍派来的校丁看着。 黎宝璐一直默默的跪坐在顾景云的身后,此时不由问道:“你是怎么教他们《论语》的?” “和舅舅一样,孩子们很聪明,并不用我时时引导,”顾景云对她笑笑,“只要我教的知识他们有兴趣听进去,而不是昏昏欲睡,那他们就算学到了。” “我要见证一位好老师的成长了呢?” “所有的老师都已教授出一位杰出的帝王为荣,因为帝王统治万民,他的统治思想有可能源自于他的老师,这就和自己规划了一个国家一样,很具有成就感。” “包括你吗?” 顾景云点头,“这是一件很使人振奋的事,但帝王也往往身不由己,所以我认为只他一人,有许多事都可能做不到。他需要有和他共同理想,共同理念的臣子和执行人。” 顾景云看着他活泼好动像顽猴一样的弟子们,“他们全都是国家的希望。习礼仪方知荣辱,而读书识字后方能习礼仪。要让全大楚的孩子都读书识字……” 顾景云摇头笑笑,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那得农业与商业极度发达,百姓都吃饱穿暖才行啊,因为温饱才能想到这一点。” “会有那么一天的,”黎宝璐轻声道:“我们的先祖是钻木取火的野人,但你看现在,”黎宝璐的手画了一个圈,道:“我们会做火石,会种植,会织布,会养殖,离你说的那一天或许还很遥远,但我们一直在为之努力不是吗?” “先生,师娘你们在说什么?”小胖子兴冲冲的跑过来,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书篮里的叫花鸡,有三只的封泥还没拍开呢,里面肯定还是热的,似有似无的香气飘来,似乎很好吃。 “我们在说你们什么时候能让农民的水稻亩产过八石,小麦过七石。” 小胖子一呆,“先生,刚才你不是说户部现记载的大楚水稻均产才三石,小麦才两石吗?” “没错。” 小胖子就噘着嘴道:“那您的要求也太高了,竟然一下子要增长这么多,而且我们又不是农民,又不会种地。” 顾景云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就逗他道:“民以食为天,你以后是要为官做宰,青史留名的,那是不是要服务于民,解决他们的民生大计?” 小胖子歪着脑袋将这话过了三遍,确定没问题后才点头,“可我不会种地。” “你可以学,”黎宝璐看着他的眼睛道:“知道为什么粮食的亩产很难提高吗?” 小胖子摇头。 “因为会种地的人且识字的人太少,”黎宝璐慨叹道:“农民会种地,却少有会识字的,他们也很少会去往深里去思考,你们识字,也会思考,但你们不会种地,因此你们也不会去想种地的问题,粮食歉收后大家不是怪天灾,便是怪民祸。但天灾民祸常有,你们有没有想过怎样让粮食在天灾前也丰收,或是不歉收?这得你们会种地,会种了才会思考,才会去想解决的办法。” 小胖子依然懵懂,“为什么农民不识字,不会去深思?而我们识字了就会深思?” “不是识字了就会深思,也不是不识字就不会去深思,而是……”黎宝璐想了想突然对他道:“大旱过后必有蝗灾。” “是蝗虫吗?为什么?它们不需要喝水吗?”小胖子显然是一根筋儿,黎宝璐突然换了话题他也跟着换了,只紧跟最后一句。 黎宝璐嘴角微挑,“因为蝗虫喜欢温暖而干燥的天气,在这样的天气下他们繁殖得特别快,生长发育快,存活率高,所以大旱以后常有蝗灾。” “你看,你知道要问为什么,但你去乡下问那些地里劳作的农民和孩子,这条你不知道的道理乡下近乎所有的大人小孩都知道,可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会去问为什么,因为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经验,口口相传,只需记住便能保一命。他们会在旱灾过后抢收粮食,抢挖野菜,抢摘树叶树皮,因为蝗灾过后这些都会不复存在。” 小胖子震惊了,“树叶和树皮还能吃?” “当然,人饿极了人肉都能吃的。” 小胖子沉默,“那就没有预防蝗灾的办法吗?” “那你觉得有吗?” 小胖子皱眉,“不让蝗虫长那么快,不让它们生那么多就好了。” 黎宝璐提醒道:“蝗虫是卵生,它们喜欢把卵产在干燥的田地里,已经干枯的河岸边。” “把它们全都踩死!”小胖子握着拳头道:“不然烧死。” “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黎宝璐道:“他们能知道旱灾过后有蝗灾已是祖先的经验口口相传下来的,要想控制蝗灾的方法也传遍大楚,何其艰难。” 小胖子开动脑筋,“可以让衙门的人公告,让人印了书发给他们呀。” “朝廷政令也有不到之处,印了书他们既买不起也看不懂。” 小胖子整张脸都皱起来了,“那怎么办哪?” 黎宝璐和顾景云皆含笑看着他不语。 小胖子福至心灵,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拍掌道:“我知道师娘的意思了,关键在于会想!会想了便会问为什么,然后就会去寻找答案,但不识字的农民们只会遵照经验,很少回去思考,即便思考了也因为不识字不能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发现记录下来。” 黎宝璐点头,鼓励的看着他。 “要让农民们都识字很难吗?” “很难,”黎宝璐怅然道:“一百户中难有一户识字,你说难不难?” 小胖子不太能理解,因为他从记事起就要读书,小时候是要读些简单易懂的唐诗,后来开蒙了便读《三字经》《千字文》一类的书认字,等把字认全了就读《论语》,《诗经》,据他爹说他以后还要念《中庸》,《大学》,《春秋》和《左传》。 他不想念书还要被打手心,他爹还会不给他吃饭,罚他跪祠堂,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不想读书的人,原来还有不能读书的人吗? 黎宝璐没有再说下去,今天教他的已经够多了,再多这孩子就要消化不了了。 见小胖子木木呆呆的站着,黎宝璐就扭头对顾景云道:“这孩子很好。” 顾景云嘴上嫌弃道:“就是太胖了,毅力不强,好在行事一根筋儿,不然就要无可救药了。”眼里的自豪却掩饰不住。 毕竟是自己教的第一批学生,顾景云很用心,比在翰林院工作用心多了。 小胖子虽然一根筋儿,但毅力的确不强,他还没思考出什么东西,鼻子再次一动,又开始盯着书篮里的叫花鸡看。 黎宝璐好笑不已,拿了一只裹了泥的叫花鸡出来,笑道:“把你同窗们都叫来,我们吃鸡。” 小胖子欢呼一声,冲同窗们吼了一声就先坐在黎宝璐面前,占了个好位置。 黎宝璐将封泥拍开,鸡的香味就涌出,泥里还裹了一层荷叶,将荷叶揭开,清香味便悠悠地飘散,那些本来还在叽叽喳喳赏风景的小弟子们立即跑过来乖乖坐好,眼巴巴的看着黎宝璐手中的鸡。 黎宝璐拿了匕首将鸡肚子划开,把里面填的料都倒出来,这才将鸡切开分下去。 一共有三只鸡,二十个孩子吃当然不够,但之前大家已吃了不少东西,只是尝个味还是可以的。 小胖子快速的啃完自己的份额,开始巴巴的看着那些被放在盘子里的填料,那是鸡肚子里倒出来的东西…… 黎宝璐好笑的分了他一些,“我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胖了,你爹是干什么的?” “我爹还在读书呢,不过我祖父是户部的侍郎。” “难怪这么胖呢……” 小胖子不是很懂,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食上。 黎宝璐挑了蘑菇给顾景云,“你喜欢吃的。” 大家吃饱喝足,又在山上玩了近半个时辰,消食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拎着书篮下山。 此时书院已经放学了,孩子们一下山便毕恭毕敬的恭送顾景云夫妇,等他们俩人走没影了才蹦起来往书院大门跑,“哦哦哦,放学了,我们去抓蛐蛐喽——” “噢噢噢,放学了,我们逛街喽——” “嗷嗷嗷。放学了,我们去骑马喽——” 顾景云听到后面传来的鬼哭狼嚎,愉悦的笑了一声,然后在看到前面巨大的荣誉墙时一顿,笑容渐渐收起,“不知道妞妞何时能与他们一样进学。” 黎宝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清溪书院的荣誉墙,正面是男院,背面则是女院。 黎宝璐走上前去看,发现舅母和婆母的名字都在上面。 第220章 遇袭 顾景云手指划过荣誉墙上的字,轻声道:“宝璐,圣上六月底要去西苑避暑,你跟我一块儿去好不好,去看看他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黎宝璐吓了一跳,“现在才四月底你就知道你在名单中了?” 顾景云轻笑,“只要我想去。” 只要他想去,皇帝是一定会带他的,因为可以看着他,还可以和他说说话。 黎宝璐点头,“好,我跟你去。” 顾景云满意,扭头看向相携走来的徒弟,低声道:“过几天我可能有些忙,你晚上别等我用饭了。” 说罢迎上李安和赵宁。 黎宝璐莫名的有些不安,但顾景云并没有给她问出口的机会。 他说忙是真忙,从那天开始他便早出晚归,连晨练和晨读都不做了,几乎是一醒来穿好衣服就往外走。 等他回来时又夜已深,几乎是闭着眼睛洗漱,看他累成那样,黎宝璐想问他都没好张口。 这样持续了三天,见他脸颊渐渐瘦下,黎宝璐再忍不住,见他穿了衣服又要往外走,她就黑着脸道:“你敢走出房门试试!” 顾景云一惊,扭头看坐在床边的黎宝璐,“怎么了,我惹你生气了?” “你少装蒜,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黎宝璐气鼓鼓的瞪着他,“信不信我把二林撸了像以前一样跟着你?” “你现在都是官太太了。”顾景云颇为无奈。 黎宝璐冷哼道:“还是你的妻子!” 黎宝璐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景云,我心里总有些不安,一直怕你出事,你得告诉我你在外面做什么,好让我心中有数。” 顾景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坐在床边,看了她半响才伸手将人抱进怀里,低声道:“宝璐,来前舅舅告诉我他与万鹏是朋友。” 黎宝璐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万鹏是谁,禁军统领,掌管京城和皇宫安防的将军,相当于记忆中的北京军区总司令,这位总司令还兼职掌握中南海的安保权利。 黎宝璐:“……你要造反吗?” “不,”顾景云将人抱在怀里,嘴唇附着她的耳朵几不可闻的道:“造反风险太大了,我只需他替我做两件事。” 黎宝璐忍不住抱紧他,低声问,“什么事?” “在皇帝让他查四皇子时实话实说,在皇帝没有遗旨留下时护卫太子和太孙殿下!” “皇帝为什么要查四皇子,你又为什么知道?”黎宝璐顿了顿,还是轻声问道:“皇帝要死了吗?” “他很老了,”顾景云道:“但我不确定,所以想让你帮忙去看看,你会医术,又是武者,察言观色及听脉最擅长不是吗?” 对于第一个和第二个问题却回避了。 皇帝为什么会查四皇子,他又为什么知道,因为这事就是他和太孙干的呀。 他为什么要当李安的先生,因为他要教李安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要成为帝王,自然就要把四皇子斗下去,除了教书,他还要教他许多东西呢。 黎宝璐了解顾景云,他避而不谈时她就想到了这点,“是你干的?” 顾景云推开黎宝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道:“太子和太孙力求稳健,因此这些年来从不主动做什么,不立功,不犯错,只等皇帝死后以正统继承皇位,但他们等得,我却等不得。”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黎宝璐气恨的拽着他的领口,恶狠狠的瞪着他道:“让我有所防备,让我跟在你身边,万一四皇子狗急跳墙怎么办?” 顾景云自信的道:“我只是李安的老师,年纪又小,四皇子不会怀疑是我给他出的主意的。” 对此黎宝璐嗤之以鼻,“他们斗了这么多年,互相间安插的探子数不胜数,你就能保证这一点?” “当然,因为我是上课的时候教他的,当时并没有第三人在场,”顾景云自信满满的道:“又是在空旷之地,有没有人偷听一目了然。” 黎宝璐半信半疑,但还是起身坚持道:“那今天要去干嘛,我陪你一块儿去。” 顾景云皱着眉看她换衣服,“都说没有危险了,一会儿我要去翰林院,完了要进宫和皇帝下棋,然后在宫里给又安上课,完了下午还有一节书院的课……” 他的日程安排得很满,而且天气渐渐炎热,总不能他在宫里享受着冰盆时他妻子在外面晒太阳吧? “用不着你担心我,”黎宝璐穿好衣服,简单的将头发挽起来,直接插了一根木钗,想了想她又拿起一根木钗插上。 这都是她让师父给她削的,其尖锐比之银钗还要好,封侯见血,实乃杀人利器。 还有她的独门暗器——芒星也给揣身上了。 见黎宝璐连小弩都带上绑袖子里了,顾景云便抽了抽嘴角,看,这就是他不愿告诉黎宝璐的原因,不是怕她担心,而是怕她累,他只是看着都替她累了。 但某一种程度上来说,黎宝璐的固执可与他媲美,因此他也不再劝,只是郁闷的去吃早饭。 厨娘没想到今天大爷在家用早饭,幸亏她多准备了点,不然肯定不够吃。 黎宝璐冲他哼哼两声,已明白过来,他特意早出晚归是防她开口问他呢。 已经招认,顾景云干脆也不再隐瞒,特大方的点了一下头,然后拿起一个松软的小馒头掰开就着小菜吃。 黎宝璐磨了磨牙,干脆把他手里的馒头抢过来两口吃完,然后抢着吃掉桌上的食物。 顾景云一愣,然后立即抱进面前的粥,又眼疾手快的再抢了一个馒头,这几天他都是在外面随便对付早饭,可难受啦。 俩人孩子气的抢着吃完这顿早饭,这才一起爬上马车。 顾景云知道说服不了她,便道:“送我到翰林院你就回来,等差不多到巳正再去接我,天气越来越热,你守在车上难受。”又道:“便是他真的要针对我,也不会选翰林院,皇宫这样的地方。” “那可不一定。” 顾景云就哭笑不得道:“那你跟着我也进不去翰林院和皇宫呀。” “我在门外守着安心,好吧,送你到了门口我就找家茶楼坐着,边喝茶边等你。” 俩人各退一步,这才算商议妥当。 外面的二林听了很无奈,从未听过谁家的官太太因害怕官老爷路上遇险就要跟着一起去上班的。 若是连大爷都搞不定的危险,多一个太太又有什么用呢? 正胡思乱想着,左边建筑上便有一道光芒闪过,刺得他眼睛微疼,谁家孩子把镜子拿出来照阳光? 念头才闪过,他便看见两边楼上飞跃而下许多持刀的凶徒,气势汹汹的冲他而来,二林大惊,示警的声音还未出口,背后就突然伸出一条腿来狠狠地将他踢开…… 几乎是二林飞出去的后一刻,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便狠狠地砍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 下一瞬,其余人全攻向马车,从车后,车顶,车前及车左车右,彻底将黎宝璐的退路封死,没谁去理被踢出交战圈的二林。 二林回转过身来便看到这一幕,心中大骇,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黎宝璐压下顾景云的瞬间抬起右手,手臂上绑着的小弩“咻咻”两声发出箭弩,几乎在听到箭弩入体的声音时黎宝璐便抱着顾景云如一道闪电般飞出马车,在听到一声破空声时她下意识的抱着顾景云硬生生的向左一侧,一支箭擦着她的右肩飞过,“砰”的一声没入车门。 黎宝璐一避后手中的芒星便借着内劲朝箭来的方向射去,她并不回头看结果,而是抱着顾景云闷头往前跑。 顾景云晕头转向,此时方看清他们逃命的方向,立即道:“不去翰林院,往西去一些,那里有禁军卫所。” 黎宝璐立即转向。 顾景云被她抱在怀里,一扭头就能看到后面的动静,他冷静的道:“他们追来了,共有八人,其中六人持刀,俩人持弓,持刀的人赶不上你,小心持弓的。” 黎宝璐速度更快,哪怕对方有弓,在她的速度足够快的情况下也很难射中她,何况还有顾景云这双眼睛替她在后面看着。 咻忽之间,四处又蹦出不少持剑之人,不过他们不是冲着顾景云他们来,而是迎面冲着追杀他们的黑衣人。 追着他们的黑衣人几欲吐血,不是说只是个文弱书生吗?为什么他的马车里有个轻功绝顶的人,这些迎上来的人又是谁? 双方迅速碰撞,六个持刀的黑衣人一力拦下所有前来拦阻的护卫,让两个持弓的继续去追。 然而黎宝璐的轻功…… 俩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黎宝璐如同一道闪电般在房屋间腾挪,几乎在他们突出重围时慢慢的消失在他们眼前,他们往前追了一段便发现不妥,前面有一间禁军卫所,此时正开着大门,禁军不断的涌出来向他们这处奔来。 持弓的俩人对视一眼,呼啸一声便立即突围逃命。 这次袭击来得快,结束得更快,却让目睹了全过程的京城百姓们又惊又惧又激动。 第221章 开平案 裘千户惊异的打量黎宝璐,此人轻功了得,只怕宫中轻功最好的侍卫都及不上她,只能是那些暗卫…… 但她的轻功路子飘逸洒脱,快如闪电,刚在空中轻转弯折随心不已,讲究的是意随心动的阳路,不像暗卫们的轻功…… 而且她是女的! 她的手现在还搭在顾景云的腰上! 裘千户又看了她放在顾景云腰上的手一眼,拱手对顾景云道:“顾大人稍作片刻,下官这就让人进宫禀报。” 顾景云深受皇帝宠爱,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行刺顾景云,这肯定触及了皇帝的逆鳞,这事只怕没完,何况顾景云还是太孙的老师,太孙和太子也不会让这事就这么算了。 裘千户已经能预见接下来的风雨。 而还留在刺杀现场的二林正愣愣的看着自家四分五散的马车回不过神来。 在黎宝璐带着顾景云冲出来时,四方来刀刚好劈中马车,马车顷刻间散开,二林想到若不是那条把他踢开的腿,只怕他也会像这马车一样变得四分五裂了。 同样受到惊吓的路人纷纷回过神来,见刺客都去追那道人影了,忙去把二林扶起来,指了衙门的方向道:“快去报官吧,让官差来帮你加主子。” 话音才落,禁卫军便到了,大家纷纷闭嘴不语,忐忑的看着他们。 这一天皇帝的早朝才上了一半便被打断,禁卫军悄悄的进殿和皇帝汇报事情,皇帝的脸立时黑了,他恨恨地拍了一下龙椅把守,目如寒星的盯着下面的各个儿子道:“朕虽老了,却还没死!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当朕的家,做朕的主儿?朕偏不如你们的愿!”皇帝厉声叫道:“万鹏!” “臣在!”万鹏出列站好。 “顾景云在去翰林院的路上遇刺,这是在京城,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都有人敢动手,那在别处呢?朕让你去彻查,不论是谁,若是查不出来,你也不用回来见朕了!” “臣遵命。” 底下的四皇子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亮光,袖子下的手却紧了又紧。 皇帝已气得没心情早朝了,起身就带着苏总管离开。 苏总管唱了一声“退朝”便急匆匆的赶上皇帝,小心的伺候他往勤政殿的书房去。 才进入书房皇帝的脚步就踉跄了一下,苏总管忙伸手抱住他,低声惊呼,“陛下!” 见皇帝面色涨红,苏总管心中担忧,低声道:“陛下,请太医吧。” 皇帝微微摇头,让苏总管扶着他到榻边坐下,又忙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皇帝压下心中的怒火,感觉好受些后便沧桑的看向御案,伤心又愤怒,“你说是老四干的吗?” “陛下想多了,顾大人只是个教书的,四皇子针对他干什么?或许是顾大人在外面得罪的人也不一定。”苏总管安慰他,“四皇子要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 “你不懂,”皇帝轻声道:“以前他不动手是因为朕宠爱他,但前两天朕才下令让万鹏去查他,他就动手了。” “那也不该对顾大人呀……”苏总管没把话说完,意思却很明白,四皇子要动手那也应该是针对太孙,太子比较合算,对付顾景云,不管对方死没死他都要沾一身腥。 皇帝轻笑一声,眼中却寒冷不已,“是啊,除非他不怕朕查,他为什么不怕朕查呢?因为他觉得朕可能要死了。” “陛下!”苏总管惊呼。 “顾景云肯定做了什么让他恼火异常的事,”皇帝的声音更冷,“老四一向冲动易怒,他从来不是一个擅忍之人,可朕没想到顾景云竟会牵扯进夺嫡之中,你去查,查查看最近顾景云到底做了什么。” 苏总管胆战心惊的退下,退下前他悄悄的抬眼看了一眼皇帝,他觉得现在的皇帝陌生又熟悉,陌生在于这样子的陛下他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了,熟悉是因为年轻时的陛下就是这模样。 陛下十六岁掌实权,那时候秦太傅还活着,虽然很少上朝参政,却对陛下还有约束之力,那时候陛下勤勤恳恳,十年如一日的勤政爱民,他下命令时便是如此的果断与睿智。 二十多年了,他以为他不会再见到那样的陛下了。 苏总管转瞬又为顾景云担忧起来,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皇帝了,太子和秦信芳都比不上,不论是以前英明的陛下,还是后来昏聩的陛下,他都疑心甚重,他是念旧情,然而若旧情触及他的底线…… 苏总管苦笑一声悄悄的退下。 而此时顾景云也在苦笑,他握住黎宝璐的手笑道:“善泅者溺,善谋者败于谋,这一局倒是我输了。” 刺杀过后皇帝不会再相信他是清心寡欲的教书匠,失去圣心和接近皇帝的机会,得不偿失,他可不就输了? 黎宝璐却安慰他,“没事,只要他不杀你就好,跌倒了咱再爬起来,有我扶着你呢。” 顾景云闻言心情好了许多,捏着她的手掌笑了笑。 四皇子的处境很不好,从他千里围杀太孙的事在皇帝面前曝光开始,皇帝就开始疑心他,本来可以放心交给他的兵权皇帝往里安插眼线,对他的宠爱也不复往昔。 而真正让四皇子恐慌的是,皇帝剥夺了兰贵妃的宫权,对她的信任也不再,虽然依旧宠爱,但他们母子都知道不一样了。 没有信任的宠爱他们要来何用? 他们和太子不一样,太子是正统,天然就有朝臣支持,而且太子母族也挺大,虽然已经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兰家曾经只是个开磨坊的小地主,还是兰贵妃进宫受宠后才慢慢起家。 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皇帝的信任,皇帝的宠爱,但这两样他们正在慢慢失去。 特别是在黎家的案子被平反后,之前的黄河决堤案和两江总督受贿案再一次被人提起。 他们当然不怕这两个案子,因为当年皇帝就替他们压下了这两件事,但是两件事一再的被人提起,四皇子发现父皇看他们的眼神越发的不耐和疑虑。 恰在此时,有人密报了他在西山大营,禁卫军和北境军中的人脉,不到一天就有御史上密折弹劾他与辽东都司驻守的毛将军合谋吃空饷,贪污军中粮草及御寒物资。 四皇子从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得知此事时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父皇最恨有人瞒着他插手兵权,当年太子府被围,便是因为有人密告太子与开平卫过从甚密,有造反嫌疑。 此时,顾景云也正在禁卫军的地盘上和黎宝璐详说当年的开平卫一案。 “……谁知密折信息不慎外泄,时任开平卫的将军蒋文瀚竟真的率兵南下清君侧。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要辅佐太子上位。” “开平卫有多少人?” 顾景云蘸着冷笑道:“所有的兵种,包括后勤共有五万人在册。” “大楚将领吃空饷是约定成俗的事,加上后勤兵少有能上阵冲锋的,能用的最多不过两万人,这是造反,还是送死?这不是在害太子殿下吗?” “连你都能想到的,当时却少有人能想到这一点,”顾景云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禁卫军卫所外的那棵梧桐树道:“除了舅舅,朝中只有十数人相信太子殿下是无辜的,但皇帝已气红了眼,根本不问讯太子,更没有派人调查,一边派人去平反,一边却让禁卫军围了太子府,不久,禁卫军便从太子府中查出太子与蒋文瀚来往的书信,上面还盖着太子的私章,皇帝当即就下密旨处置太子府。” 顾景云低落的道:“当时禁卫军刀已出鞘,是舅舅例行去探望太子时发现不对的,拿了曾外祖的戒尺出来震住禁卫军,这才急匆匆的进宫和皇帝求情,皇帝和舅舅大吵了一架,舅舅用曾外祖的戒尺逼着皇帝答应彻查此事,这才让太子府头上悬着的那把刀稍稍离开了一些。” “这些年太子的储君之位并不稳,却没被废除,可见当年的事皇帝是知道他是冤枉的了?”黎宝璐问。 “没有证据表明太子是被冤枉的,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这事是他做的,”顾景云道:“在皇帝下令彻查的第二天,前去平反的将军传回战报,他们还未来得及与蒋文瀚交战他们就被万全都司的守军击溃,在混乱中蒋文瀚中箭身亡,被其嫡系带入山林奔逃,而其他反军则投降了。万全都司后来说开平卫溃逃一事蹊跷,他们似乎不堪一击,但开平卫乃边关守军,终年与鞑靼交战,比之万全都司只强不弱,怎么会一照面就输?” “此事传回京城,朝臣们理智回笼,纷纷觉得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而后从太子府查抄出来的密函大部分被证实为伪造,伪造的禁卫军还未被逮捕便自尽身亡,加上蒋文瀚也下落不明,这事便成了悬案,没人能证明太子是冤枉的,但也没人能证明他是无辜的。因为查抄出来的密函中有两封被证实为真。” 第222章 生死 “宝璐,你不明白人性之恶劣有时候是人都难以想象的,因为一些卑劣的理由,他们可以视人如草芥!”顾景云眼中含着泪光道:“所以我恨他,哪怕他是帝王,我也不吝算计。” 黎宝璐抱住他的胳膊,担忧的看着他。 “这个皇位他坐得太久了,六岁登基,前十年在曾外祖的庇护下顺风顺水的长大,十六岁掌实权,曾外祖说还权便是把所有的权利都还给他,他一直是一言九鼎,无人忤逆的皇帝。” “曾外祖还在时他的心上就还有一道锁,那道锁会提醒他做一个明君,但曾外祖不在了,他就好像被放出牢笼的……”顾景云抿了抿嘴,话虽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皇帝在他眼里就跟个犯人差不多,“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放任自己的欲望,不再受人约束。他的变化很快,舅舅说那段时间他恨不得立即杀死太子,也正因为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思,舅舅这才孤注一掷的主动认下谋反之罪。” “可为什么?”黎宝璐还是不解,秦信芳不是逼得皇帝彻查了吗,只要时间够久,大家足够冷静,案件自然会越来越冷静。 “太子身体并不多好,”这一段秦信芳说的尤其详细,目的是为了不让顾景云怨恨太子,他道:“那段时间很混乱,因为此事牵涉甚广,禁卫军已捉拿了不少大臣,其中有的更是在审讯中受酷刑而亡,舅舅作为太子少傅,又是内阁阁老,当时事情虽还未牵扯上他,但局势于他已越来越不利,越往下查,攀扯出的人越多。” “若那些人是罪有应得也就算了,偏很多罪名都是子虚乌有的,而且被攀咬出来的臣子不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便是支持正统,平时多规劝皇帝的臣子,朝中近半数官员皆牵扯其中。而且时间拖得越久越混乱,民间甚至有官员反诬乡绅及商人,说他们替太子提供造反的金钱,连地方官都被牵扯在内。整个大楚都被恐惧笼罩,舅舅说,他当时面见皇帝,见他神情狠厉,未必不知其中蹊跷,却还是放任不管,显然已是入魔,舅舅怕此事再发展下去只怕大楚真的要血流成河,这才持戒尺再次入宫。”顾景云神情低落的道:“舅舅说他认下了谋反之罪,当时皇帝是要杀了他的,但后来他收回曾外祖的戒尺时改判了流放,可我进京见到陛下后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皇帝是知道舅舅是被冤枉的,他现在对舅舅心中有愧,可惜舅舅不愿意告诉我当年在御书房的事,不然我能做的事更多。” 黎宝璐虽未亲历,但只听就知道当年必定是腥风血雨,“难怪,难怪你回京后那些老臣,世家对你那么宽容,原来舅舅对他们有救命之恩。” 顾景云点头,“也正因为全天下都知道舅舅是冤枉的,全天下都知道是舅舅力挽狂澜救了众臣,秦家才能在离开十五年后依然不败。” “但这份好感,这份势力还不足以抵抗住皇帝的怒火,宝璐,我不确定他会怎样,你……” “我要陪你啊,”黎宝璐笑着打断他的话,抱着他的腰道:“大不了我们就逃吧,接了舅舅他们逃到海外去。” 顾景云无奈的看着他。 “不行也可以死在一起呀,”黎宝璐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样黄泉路上我们一家人还可以做个伴儿,说不定投胎的时候可以和鬼差说说情,我们就投在左近,下辈子还一起玩。” 顾景云神情更是无奈,“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又胡言乱语了。” “不是啊,这次不是胡言乱语,”黎宝璐严肃的道:“我说真的,人真的有来世的。” 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呀,不过她可能孟婆汤喝少了,药效不强,以至于前世的记忆冒出来让她变得痴呆。 黎宝璐张张嘴想要把这一离奇经验告诉他,裘千户就大步踏来,黎宝璐听到声音便咽下到嘴的话,转头看向门口,良久裘千户才出现在门口。 他躬身道:“顾大人,陛下召见。” 黎宝璐拉住顾景云,笑吟吟的问他,“裘千户,陛下是不是不许我进宫?” 裘千户一愣,摇头道:“陛下并未提及这一点。” 黎宝璐满意的点头,回头对顾景云调皮的眨眼,“你看,我就说陛下肯定想见我这个轻功卓绝的女侠吧?” 裘千户大汗,“顾太太,陛下只宣了顾大人。” 黎宝璐不在意的道:“我和顾大人是一起的嘛,而且刚才刀剑那样快,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知道,陛下要问情况还得问我,到时候你又要跑一趟,多麻烦,还耽搁陛下的时间。” 裘千户沉默,半响才道:“那顾太太跟着一起去宫门吧,若是苏总管宣召您再跟着进去。” 黎宝璐点头,伸手牵住顾景云的手一起走。 小夫妻俩肩并着肩往外走,这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危机,但对四皇子来说更是危机。 上次是敢在京城大门外行刺,这次是在京城内城,那下次是不是要到皇宫里行刺? 顾景云在心里揣测皇帝的心思,不知道他现在有多气,身体是否还承受得住,要是他把他气死了,事后太子认不认账,会不会给他舅舅平反放回。 若是他认账,他不介意今天就气死对方的,只是可惜了,顾景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只是可惜了宝璐,她不愿意走…… 死在一起似乎也挺不错的。 苏总管在看到黎宝璐时微微一愣,仔细的打量她两眼,想到禁卫军汇报的情况,苏总管想了想还是让她跟着进去了。 陛下并没有说不见黎氏。 黎宝璐踏入宫门时松了一口气,牵着顾景云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顾景云安抚的冲她笑笑。 俩人很快到了勤政殿的书房外,但皇帝并没有见他们,而是让他们跪在地上等候。 此时已是四月末,五月初了,正午的太阳开始炙热,不过黎宝璐想也不想就拉着顾景云跪下,袖子下的手依然牢牢的握在一起。 黎宝璐直挺挺的跪着,心里却在默念内功心法,充盈的内力在经脉内走动,消去暑热,又慢慢通过相握的手心传到顾景云的体内。 虽然跪着膝盖会疼,太阳会晒,但没关系呀,她内力深厚,内力向膝盖那里游走一圈经脉就通了,周身的温度也会下降,至于晒黑之类的问题,好吧,这个问题只有她有。 黎宝璐忧虑的摸了摸脸,她好容易才养白的皮肤今天就要葬送在皇宫里了。 “专心些。”顾景云警告的瞥了她一眼。 黎宝璐不服气的瞄了一下他宽大的袖子,说这话前敢不敢把抓着她手的手拿开? 俩人在这打眉眼官司时,皇帝正在书房内喝药,他压下嘴角的苦意,问道:“朕觉得头晕目眩,心闷难受,病情是不是又恶化了?” 院正跪在地上道:“陛下,您要戒怒戒悲,万不可再动怒,更不能发火……” “你只说是不是恶化了?” 院正沉默了一瞬,还是低头道:“是。” “逆子!”皇帝咬牙道:“混蛋,朕对他们这么好,朕对他们这么好……” 皇帝捂着胸口急促的呼吸起来。 “陛下!”院正忙爬上去拽住皇帝的手掌就给他按摩,又让苏总管将针灸拿来给他扎针,这才好些。 但院正心里快哭了,皇帝素有心悸的毛病,其实这病并不严重,只要不大喜大悲大怒,再注意调养些啥问题都没有。 可皇帝已经很老了,年近六十的人身上肯定不少毛病,偏这一两年来皇帝又常怒,所以病情才会恶劣得这么快的。 皇帝不怒了,却又伤心了起来,他捂着眼睛,泪水从指间泛出,哭道:“他们的心是什么做的,朕对他们这么好……” 院正和苏总管皆低着头不敢说话,心提得高高的。 皇帝却不再说,他自己擦干眼泪,眼冒寒光的问,“顾景云到了?” 苏总管忙道:“是,和他的小妻子正在外面跪着呢。” 皇帝皱眉,“朕宣她了吗?” 苏总管立即跪下,“陛下要见遇刺的顾大人,因他是被顾太太救出来的,所以奴才在见到她时便把她一起带来了,陛下要是不愿见她,奴才这就把她赶出去。” 皇帝沉默,苏总管忐忑的等待着。 良久,他才听到一道声音道:“让她进来,让顾景云继续跪着。” 这个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但苏总管还是立即爬起来去叫黎宝璐进来。 顾景云脸色大变,一下就握紧了黎宝璐的手,整个人都尖锐起来,气势汹汹的瞪着苏总管。 苏总管苦笑一声,少年,你自己都要保不住了,何来保护这姑娘呢? 黎宝璐却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没事,大不了我给他下跪求他开恩。” 顾景云眼睛都湿了,紧紧地拽着黎宝璐的手,嘴唇都差点咬出血来,傻姑娘,那样心肠冷硬之人,岂是你求便能求出一条生路来的? 他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这么急的,该再等等,那人都那么老了,迟早有一死,他怎么就忍不住,忍不住! 他死了就死了,但宝璐才十三岁哪,她想去草原上吃烤黄羊,想去沙漠里看落日,可他一样都没替她达成过。 第223章 祈求 黎宝璐忐忑的跟苏总管进殿,她胆子一向大,而且受前世记忆的影响,她喜欢抬头挺胸的看着人的眼睛说话。 所以黎宝璐自然而然的抬头看向上面的皇帝。 皇帝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下更不悦了,不是说是童养媳,从小被秦信芳教着吗,怎么这么没教育? 秦信芳教了黎宝璐要自信,要自重,要谦逊,唯独没教她谦卑,她当然不会在皇帝面前感觉卑微,她只是有点害怕,害怕皇帝一言不合就把她和顾景云拉出去砍了。 所以走到殿中前中位置,双方视线最好时黎宝璐就跪下了,正要提醒黎宝璐不要再上前的苏总管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这姑娘胆子太大了,竟然一路走到这个位置才下跪。 皇帝沉默的盯着黎宝璐看,她的年纪很小,他的孙女和外孙女都比她大,但此时他心里对她升不起一丝怜惜之情,他们骗了他! “你是黎博的孙女?” 黎宝璐提着心回道:“是。” 皇帝眼中便闪过寒光道:“那你一定很恨四皇子和兰贵妃吧?” 其实最恨的是你,要是你能秉公执法她祖父压根就不会蒙冤,然而黎宝璐没敢说真话。 当然她也不能说假话,因此道:“在这件事上我不恨四皇子,但我很讨厌兰贵妃。” 皇帝明显不信,“哦?” 黎宝璐便解释道:“这事跟四皇子没关系,是兰贵妃干的,冤有头债有主。”当然,罪魁祸首是你。 “冤有头债有主,”皇帝轻声念了一遍,寒声道:“所以顾景云这是为他舅舅来讨公道了吗?” 他气得一拍桌子,冷声问道:“他怎么就知道开平案与四皇子有关?” 黎宝璐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他,顾景云没查出开平案的罪魁祸首啊,话说他到底干了啥,今天早上她还没来得及问呢,只知道他跟李安把四皇子给惹火了。 “你们这是算计好了朕会念旧情,所以肆无忌惮吗?”皇帝冷笑道:“朕是念旧情,然而朕最恨人欺骗我,顾景云,顾景云……” 黎宝璐听到皇帝咬牙切齿,忙打断他道:“陛下!” 她怕,她怕皇帝口出恶言,他是皇帝,可以金玉良言,可以一言九鼎,可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但后果不是她和顾景云能承受的。 黎宝璐“砰砰”的磕了两个头,抬起头来看向他,她压下心中的慌乱,高声道:“陛下,我舅舅他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皇帝脸色难看的瞪着她,他们秦家人胆子还真是大,谁都敢打断他的话。 黎宝璐却已经不在意这点了,她急切的顺着自己思路继续道:“她是舅舅舅母等了将近十年的血脉,他们爱她若珍宝,因为秦家子嗣艰难,那孩子生下来又体弱,所以他们只给她取了小名叫囡囡,舅舅曾戏言说,要是以后她没有弟弟,那就给她坐产招赘,让他的宝贝女儿在家里当一辈子的姑奶奶。” 见皇帝安静下来听她说话了,黎宝璐放缓了声音慢慢道:“我婆婆离开顾家时便发现怀孕了,她连受打击,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又连日赶路,在第四个月淋了一场雨后便病倒了,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只能和押解的官差寄居在一间破庙里。因为下雨没人愿意替我婆婆叫大夫,而舅舅他们也不放心将此事交予他人。” “当时婆婆怀孕已近六个月了,肚子却还很小,且有流产的危险,六个月的孩子一旦流了对母体是很大的伤害,又是在哪种环境下,因此舅舅和舅母皆小心翼翼不敢怠慢。”黎宝璐回想起顾景云提起这事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酸,含着泪道:“所以舅舅拿钱买通了押解的官差,容许他去找大夫。那些官差知道舅母和婆婆在他们的手里,舅舅不会逃走,便放他去了。” “当时婆婆的情况很不好,舅母全副身心都在她身上,囡囡也淋了雨,但当时她只来得及给囡囡换上干衣服。可她只有三岁,又从小锦衣玉食,四个月来风餐露宿又惊惧害怕,这一场雨淋下来,她的病症就一并发了出来,她浑身发热,或许还难受的说不出话来,走不动路,所以没人知道她生病了,直到舅舅把大夫找回来给婆婆看完病,这才想起让大夫顺便看一下囡囡是否也受寒了……” 黎宝璐落泪道:“他们发现囡囡时,她已经烧得浑身通红,人事不知了,大夫无能为力,舅舅和舅母更没有办法,他们只能抱着自己的宝贝向庙里的菩萨请愿,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孩子一名。但这世上哪有神灵,囡囡连一夜都没熬过去就走了,婆婆将此事怪在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害死了囡囡,若不是他们,舅舅和舅母全副身心都会在囡囡身上,别说发热,只要有一点不舒服他们都会发现。” “所以夫君一出生,婆婆就总在他耳边念叨,他这条命是他的小表姐换来的,他是秦家唯一的血脉了,他要孝顺舅舅舅母,要扛起秦家的担子,”黎宝璐伏地痛哭,“我们只想给舅舅平反,只想让他回到京城,您没在琼州过过,您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整个琼州县最好的大夫便是我祖父,我祖父一死,县城里那些最有名的大夫把喜脉都有可能出错,我们在琼州过日子,身家性命却是寄托在陈同叔父的身上,有时候海上起了风浪,包裹寄不进来我们就要开始缩衣束食,舅母嘴上不说,脸上却会有担忧之色,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后来舅舅就带着我们扛着锄头去开荒,从卯时下地到午时,三个时辰不停的劳作,手都磨破出血了,一年不停的劳作,但种出来的粮食连我们的丁税都交不起。” “我们好似依附人而活的寄生虫,若是对方不再寄东西,或是寄来的东西路上出了差错,我们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这样的日子我们过了十五年,可以再过十五年,难道我们还能再过下一个十五年吗?不说我们,便是别人,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吗,他的后人愿意这样不间断的供养我们吗?我们又凭什么要求他们这样做?”黎宝璐看着皇帝道:“陛下,我们想要活着,想要有点尊严的活着,至少在生存上不靠别人。” “不可能,”皇帝摇头轻声道:“朕的骏德怎会变成那样?他可是国之能臣!” 声音虽小,黎宝璐还是听见了,她垂泪道:“他再能耐,他不会种地,不会打渔,又没有力气,也不能出罪村的范围,有什么用?” 皇帝愣愣,然后便怒道:“你在转移话题,朕要问的是顾景云的欺君之罪,他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就说他不会参与夺嫡,不会牵扯其中,只做个教书先生,朕这才破格将他提为四品翰林侍讲,今日他却如此辜负朕的信任。秦信芳苦,难道顾景云就能欺君吗?” 黎宝璐觉得皇帝不像顾景云说的那样好忽悠,要不就是他并没有顾景云所认为的念旧情,至少现在他就很清醒。 黎宝璐忐忑的问,“陛下,妾身能不能问问夫君他做了什么参与夺嫡的事?”希望不要太大,不然他们今天真的要没命了。皇宫太大,不好逃啊。 皇帝冷笑,“他操纵朝中势力与四皇子相斗,指使人密告四皇子染指禁卫军,西山大营及北境的兵权,与辽东都司的将领吃空饷,贪污粮草及御寒物资。” 黎宝璐茫然的看着他,“陛下,这不是为您尽忠吗?难道他知道了还要隐瞒不报才是好的吗?” 皇帝噎了一下,然后气道:“朕气的是这个吗?”他指着黎宝璐的鼻子骂道:“朕气的是他不信,气的是他欺君罔上,一开始我们便约定好朕给他庇护的官职,名望,他只做一个无权的教书先生,可一个教书先生能知道这种朕都不知道的辛密吗?一个教书先生能指使得动朝中的御史大臣吗?他枉费了朕对他的信任,这样的不忠不信之人,朕恨不得……” “陛下,”黎宝璐凄厉的叫了一声打断了他要放出的狠话,向前爬了两步,泪流满面的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虽不知其中详情,但只听您那么一说我就知道是景云错了,但妾身求您不要杀我们,求求您了。” 黎宝璐说完便“砰砰砰”的磕头,额头撞在地砖上好似要地震一般,坐在上面的皇帝都替她疼,她却好像没感觉一样,哭道:“我年纪还小,我不想死啊,我今年才十三岁,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没吃过没玩过呢,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杀我们……” 皇帝:…… 苏总管:…… 皇帝的那口气被噎在胸口,但看着黎宝璐哭成那样显然是被吓狠了,他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杀了顾景云,最多是让他失去现在的官职,不再给他庇护,再把人监禁起来…… 不过看着惊惧害怕成这样的黎宝璐,皇帝心中的恶魔就冒出来了,他冷笑道:“你怕死?” 黎宝璐连连点头,抬起已经磕得出血,青肿不堪的额头期望的看着他。 皇帝就露出恶劣的笑容道:“那很简单,你跟顾景云和离就好了。” 黎宝璐吸了吸鼻涕,泪流满面的问道:“陛下,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就一定要杀了景云吗?” 皇帝冷哼一声。 “那我们能不能选个死法,我不想被砍头,”黎宝璐打了一个寒颤道:“不如您给我们准备个好点的房间,让我们梳洗一番,然后赐给我们毒药吧。” 皇帝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了。 第224章 害怕 他觉得他被眼前的小女孩给耍了。 他脸色森寒的道:“你不是怕死吗,怎么不跟顾景云和离,反而要与他一起死?” “因为您要杀了景云呀,”黎宝璐哭道:“我跟他是一伙的,他死了,我当然要去陪着他。” 皇帝愣愣的看着哭得打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愣在当场。 这样的情话他也说过,听过,不过不是跟兰贵妃,而是跟皇后。 当时他才刚大婚,又收回了权利,正是春风得意时,很是跟皇后过了一段柔情蜜意的婚姻生活。 这种情话他说过,现在持重端庄的皇后当年也不过是个娇俏害羞的少妇,她也与他说过。 但他们俩人谁都没当真,因为作为帝后,除非一块儿被刺杀死了,不然是不可能一块儿死的。 此时殿下的小姑娘说这话时满脸的鼻涕眼泪,说的话也没有柔情,但皇帝却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是想要跟顾景云同生共死的。 皇帝立时没了捉弄他们的心情,看了她半响便挥手道:“退下吧。” 黎宝璐还在心里计划着一定要求得皇帝给他们一个体面死法,然后在赴死的路上要什么时候开始动手,怎样逃命,逃出宫后要如何躲避搜捕,如何化妆南下,她才计划到怎样偷渡船只直接坐船南下去接舅舅就听到了皇帝这句话,她愕然的抬头,然后她立刻反应过来,皇帝不打算杀他们了! 黎宝璐忙低下头去麻溜的跟着苏总管退出去。 但他们并不能出宫,皇帝随后就下旨将顾景云黎宝璐收押在东宫侧殿里。 东宫早在二十年前太子搬出皇宫时便废弃了,侧殿更是荒废,即使有人隔段时间便打扫一次依然积了不少的灰尘。 押着顾景云夫妻过来的侍卫将其他宫殿的出入口都锁了,只留下这座偏殿的一处小门进出,然后顾景云和黎宝璐就被丢进去了。 没有换洗的衣服,没有棉被,更别说其他日用品了,黎宝璐满脸忧虑,“皇帝不会是想渴死我们吧?”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拉了她进殿才问:“你额头是自己磕的?你怎么这么傻,还有,你都跟他说什么了,怎么他把我们关起来了?” 黎宝璐瞪了他一眼道:“我要是不磕我们现在就身首异处了,只是被关起来已经很好了。只要活着总有希望出去的。” 顾景云抿了抿嘴问:“谁跟你说我们要身首异处的?” “还能是谁,他说的呗,我可是冒险打断了他两次话,”说罢得意洋洋的将她在御书房的表现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忐忑的看着他道:“我特意说起小表姐就是为了激起他的同情心,不过效果好像不怎么好,他最后还是很生气,好在他不想立刻杀我们了。” 顾景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不忍告诉这傻姑娘真相。 他从未想过皇帝会杀他,就凭他是秦信芳的外甥,是秦家如今公认的唯一血脉这一条皇帝就不会杀他。 以前昏聩的皇帝不会,现在渐渐恢复聪明的皇帝更不会了。 但不杀他,对方却可以剥夺他的官职,可以强制性的解除他和李安的关系,甚至可以把他赶出京城,像流放舅舅一样流放他。 于他来说,离开京城和死了没什么差别,因为那样他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远,为舅舅平分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 所以顾景云才会想着兵行险招直接气死皇帝算了,不过可惜他没见着皇帝,同样幸运的是他没见着皇帝。 不然他把皇帝气死了,他和宝璐也活不了。 看着傻乐的妻子,顾景云就摸着她的脑袋道:“你福运一向深厚,这次带你进宫是正确的。” 虽然傻姑娘办了错事,但错有错着,被软禁在宫中可比直接流放强多了。 只要他还留在京城,留在皇宫里就还有机会。 顾景云眼中重新冒出亮光,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忍,这次一定不能再那么急了,得慢慢来。 就在顾景云思索时,黎宝璐已经满宫殿的转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要被关多久,当然得先熟悉一下他们今后的住处了,还要找好逃生路口,皇帝真要把他们咔擦了,他们也能逃得快点。 东宫虽荒废了,但一个偏殿依然很大,分为三进,两边侧门和后门都被封死,只留下前面的一道小角门,至于直通正殿大门更是封得死死的。 当年太子搬离东宫时并没有把东宫里的东西都带走,只是二十年过去,许多东西都不能用了,而且因为长久不打扫,屋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好在黎宝璐在偏殿的后院里发现了一口古井,还在后面发现了一个宽敞且厨具齐全的厨房,想来这偏殿之前便是给正殿的太子和太子妃准备吃食的。 黎宝璐满意,古井里的水未必还能吃,但一定能用来打扫卫生。 黎宝璐从厨房里找出两只木桶打水,结果才把桶拉上来,“砰”的一声木桶的边沿就裂开,水迸射在她身上,一下就把她的衣裙弄湿了。 黎宝璐满脸茫然,顾景云满脸无奈的将她拉开,看了一眼木桶道:“二十年不用的东西都腐朽了。” “那我们用什么东西盛水?” “我去把铁锅找出来,拿东西更耐用,你用另一只木桶打水,每次只打一半。” 打上来的水立即倒进锈迹斑斑的铁锅里,再拿去打扫房间,好在房间里面挂了不少布幔挡光,以防止里面的家具被光照射腐烂,扯下来撕开就能当抹布用。 要是真没人给他们送御寒的物资,他们可以将这些布幔拆了洗干净晒干,晚上可以御寒。 毕竟京城的五月,晚上还是带着凉意的。 黎宝璐身体健康没问题,顾景云却是不能饿着冻着。 好在情况要好很多,不到晚上便有宫人来给他们送晚饭,以及一床被子。 黎宝璐立刻拦住他们道:“我们没有换洗的衣裳,”她从顾景云身上搜出一块玉佩塞他们手里,羞涩的请求道:“能不能请你们给我们两套换洗的衣裳,简陋一些就好。” 顾景云身上的这块玉佩是皇帝赏的,关键是上面没标记,可以卖。 皇帝出手自然非凡品,被黎宝璐塞了玉佩的宫人摸到那莹润的手感,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然后不到一个时辰就给他们送进来一个包袱,里面是两套宫装,一套宫女的,一套太监的,没办法,他们只能找到这种男式的衣服。 至于那块玉佩则是留给了为首的那人,由他出手后再分给大家。 他们都是东宫留下来的闲置人员,二十年下来除了过年例行的赏赐外就没额外收入了,这次见黎宝璐出手大方,他们都很满意,也都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他们便利。 于是黎宝璐就用身上的钱换了一个脸盆,一个木桶和一口好锅。 这些东西在外面自然不贵,但在皇宫里却花去了黎宝璐身上所有的钱。 于是黎宝璐将目光转向顾景云,“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顾景云默默的将身上的荷包拿出来,又把一块玉牌摘下放在荷包上,想了想把头上绾发的玉钗也给拔下来放在上面,然后披头散发的道:“只有这点了。” 黎宝璐把所有钱都塞自己怀里,惋惜道:“早知道有这遭,今儿出门时就该把所有的钱都给带上,我们刚分了好大一笔钱呢。” 几万两呢,不用白不用,死了就没得用了。 “你放心,情况会越来越好的。”会有人照顾他们的,先不说这是东宫,只他曾外祖和舅舅在宫中的人脉就不会让他吃太多苦。 或许不能救他出去,但在生活上照顾他一下还是可以的。 何况这是东宫,太子即便搬出去了在这里也依然留着人。 顾景云想的没错,第二天早上他们醒来时待遇就不一样了,送来的早饭有三菜一汤,甚至还有一盘饭后水果,还有人给他们带来了一罐茶叶。 递进来的包袱中有他们两套他们换洗的干净衣服,还有生活小用品,黎宝璐甚至在衣服里发现了一个被藏起来的荷包,里面是一叠小额银票,每一张都只有十两,显然是给他们打赏和收买人用的。 黎宝璐小心翼翼的问顾景云,“这是太子送的?” 顾景云轻轻地“嗯”了一声。 黎宝璐到现在都还有些蒙圈,“四皇子干嘛要刺杀你?就因为你撺掇着太孙揭发他染指兵权?为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杀你,把自己暴露在皇帝面前不是很愚蠢吗?” “他害怕了,”顾景云淡淡的道:“不是我撺掇太孙揭发他染指兵权,而是我指使他们揭发,宝璐,太子一系明面上的势力在彭丹手里,彭丹是个左右摇摆,唯利是图的墙头草,他面上唯太子是尊,但谁都知道他同样是陛下的人。太子不太敢用他,这样机密的事当然不是他查出来的。” 而太子手上还有一股只有他和太孙能掌握的势力,但为了不让皇帝和彭丹察觉,太子和太孙一直让他们潜伏,自然不敢指使他们做太过明显的事。 这次能知道四皇子在军中的布置,是因为顾景云和太子合作。 第225章 势力 秦家故旧遍布朝野,有些故旧不是谁,不是哪个势力能驱动的,他们同样不是秦氏的人,但他们同情秦氏,他们念着这一份交情,所以他们虽然不愿意投靠太子一系,却愿意告诉他们一些只有他们知道和发现的小秘密。 比如,辽东都司每年报上来的兵丁人数有问题,四皇子与辽东都司过从甚密,一些他们曾经无意间发现并留下的小证据。 兵部,户部和工部都能与在外掌兵权的将领有业务来往,有些小问题上面的大官们或许很难发现,但一些小品阶的官吏不一样,他们做着最基本的工作,接触的是最原始的资料,甚至与军队来往时都是直接接触的校尉以下的小将。 他们保密意识低,很多话都能说,只要有心总有人能从蛛丝马迹里知道些秘密。 他们的父辈或祖辈都与秦氏有些关系,顾景云不能驱使他们,却能从他们那里知道些小秘密。 四皇子的这件致命的秘密就是这么发现的。 他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实在染指了兵权,但有什么关系,只要皇帝起疑心了就好。 他们查不到不代表皇帝查不到,禁卫军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他急了,”顾景云轻声道:“他怕我会为太子做得更多,宝璐,你不知道秦家在朝中有多少故旧人脉,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说这是不是很可怕?” 黎宝璐若有所思,“所以皇帝优待你,让你做太孙的老师,让你一上来就升四品官,却不愿意你掌实权?” “不错,我曾外祖和舅舅都无意用这些故旧人脉,所以他们只是首辅和内阁,是良臣忠臣,但我不一样,皇帝也知道我不一样,他在怕呢。没有人会不怕,只怕太子和太孙私心里也在心惊。” 黎宝璐担忧:“那以后……” “只要舅舅他们能回到京城,我以后还稀罕这些人脉吗?”顾景云撇撇嘴道:“我只做个教书先生而已,放心,太子比皇帝要大度得多,皇帝都能容许外祖自在一生,没道理太子和太孙连皇帝都比不上。” 黎宝璐这才不说话,她撑着下巴看天上的蓝天白云,“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去,皇帝的气容易消吗?” “他很记仇。”顾景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所以你觉得呢?” 黎宝璐泄气,“好歹给我们几本书,不然给我们一些笔墨纸砚也行啊,不能看书也能写些东西。” 她许多需要东西需要记录下来,以前总没有时间,现在有时间了却没笔墨和纸。 顾景云垂眸想了想,点头道:“好主意,我正好可以多写些教案和东西,不然出去后只怕没时间了。” 于是在宫人给他们送午饭时,俩人便要求要笔墨纸砚和书籍,最好纸多给一点。 宫人抽了抽嘴角,离开后将这事给报上去,苏总管只沉吟片刻就道:“给他们。” 而到了下午,太子府又送来一个大包裹,里面皆是顾景云他们要求的东西。 而此时,勤政殿内一片肃宁,都在等待禁卫军和大理寺的共同调查结果。 昨天的刺杀惊的不仅是皇帝,朝臣们更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京城当街杀人,这个性质太过恶劣,必须严惩,哪怕对方是四皇子都不行。 就连四皇子的人都很不满。 在朝为官谁没几个仇敌? 但大家耍阳的玩阴的,却绝不会搞刺杀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就止不住了,只是当官,没必要把命给搭上。 你们皇家人爱杀来杀去便自个杀去,扯上他们这些臣子做什么? 何况能够出现在勤政殿的大臣中,十个有八个跟秦家有那么点关系,有亲的,却也有仇的,但不论亲仇,在秦信芳力挽狂澜承担下造反的罪名救了半朝的臣子后大家都念他这份情,所以他们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给顾景云说情的。 自然不能明说,因为皇帝他扣下顾景云的借口是外面危险,宫中安全,让顾景云在宫中躲避一二。 众臣:呵呵。 谁不知道您恼羞成怒的把人关起来了,这事八成是您四儿子干的,查出来后您是法办呢,还是压下? 法办以后会不会迁怒顾景云? 压下那岂不是说危险一直没解除,那顾景云是不是要被幽禁宫中一辈子? 已经流放了秦家,您这是连人外甥都不放过呀。 当然顾景云也不省心,明明都说了只当个四品的教书先生,怎么能跑去弄权呢? 不过那孩子才十五岁,又是为他舅舅,众臣很大方的原谅他了,当务之急是把他给救出来,留在宫里,兰贵妃的势力下,只怕没几天他就死得死硬死硬的了。 皇帝身体本来就不好,之前又悲又怒,此时又见群臣如此猜忌他,一口腥甜差点喷出,他压下心中的怒火和喉中的腥甜,目光如火的瞪了他们一眼便低头去看万鹏,“万爱卿,你说。” 万鹏跪在地上道:“陛下,那些刺客已招供,说他们是受太子府属官梁峰指使,臣派人去捉拿梁峰时他已自尽家中,他府中妻儿尽皆失踪,不知去向。” 众臣眼皮都不带抬的,只在心里呵呵一声,四皇子嫁祸越发驾轻就熟了,可太子他为什么要杀顾景云? 只怕满京城的人会杀顾景云,太子也不会,他俩天生绑定一块儿的,除非顾景云改投四皇子,然而这可能吗? 皇帝也气,他也觉得是老四嫁祸给太子的,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然后就是对太子的恨铁不成钢,多少年了却连自己的属官都搞不定! 皇帝眼中冒着寒光问,“就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万鹏低头,“臣无能。” 万鹏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可能无能?那就只能是老四掩藏得太好了。 皇帝心中一寒,对四皇子的忌惮前所未有的达到最高点。 他挥手让众臣退下,众臣忙道:“陛下,那顾侍讲是否让他出宫?若是担忧他的安全,大可以派禁卫军把守顾府门庭,他一个外男留在宫中到底不妥。” 皇帝冷哼,“他安歇在东宫偏殿,东宫与后宫并不相连,有何不妥?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万爱卿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还有人要求情,彭丹就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率先退下。 那人脸色难看,心中冷哼,还是秦内阁的师兄呢,简直是……忘恩负义。 彭丹的表现其余人也看在眼里,心中自有数。 彭丹是在秦信芳流放后才冒出头的,若是秦信芳回朝,他手中掌握的势力只怕有变,所以他应该也很不乐意秦信芳平反。 但了解不代表理解,彭丹毕竟是秦闻天的学生,且当年被少受秦信芳的照顾。 皇帝等人走光了才对万鹏道:“彭丹不可能瞒着朕替太子收集那些信息,太子一系是如何知道老四染指兵权的?” “回陛下,臣已查清,顾景云在清溪书院任教时曾趁机与兵部,工部,户部和礼部的堂官交流,品阶高至侍郎,低至八品录事,他们不是曾与秦家有旧,便是慕秦氏风骨,他得的消息应该是从他们这些官员上汇总而来。太孙殿下也是由此而知。” 皇帝沉默不语。 万鹏顿了顿道:“陛下,臣提审过那些官员,顾景云与他们打探的都是些平常消息,单一看并未看出问题,可若是结合在一起便能看出北境,西山大营和禁卫军中的异处,臣在军中效命近三十年,统领禁卫军十年也才有如此眼力,而顾景云不过一黄口小儿……”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皇帝淡淡的打断他道:“你想说顾景云有大才。” 万鹏低头,“是。” “可真因为他有大才我才不敢用他,他表现得很好,清静无为,但表现得再好也没用,他跟他曾外祖,外祖和舅舅都不一样,秦家人素来不爱弄权,可他喜欢。” 万鹏低声道:“他应当是为了救他舅舅……” “那你觉得朕能给秦信芳平反吗?”皇帝突然激动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他道:“你也觉得朕昏聩无能,冤枉了良臣是不是?” “臣不敢。”万鹏赶紧跪好。 “你撒谎,”皇帝面皮涨得通红,“你们在心里是怎么骂朕的朕都知道,秦信芳流放了,但他心里好受,他救了半朝臣子,是良臣美玉,朕呢,朕出了一口胸中恶气却被人指着心口骂了十五年,朕不是天下至尊吗,你们不是朕的臣民吗,谁许你们如此放肆的,谁许的?!” “陛下,”苏总管担忧的看着他。 皇帝便捂着嘴唇剧烈的咳起来,殷红的血迹顺着指缝流出,苏总管大惊失色,忙掏出帕子捂住,快速的清理好。 苏总管瞄了一眼万鹏,还好,一直低头跪着,没抬头。 皇帝愣愣的看着帕子上的殷红血迹,半响才不耐烦的推开苏总管的手,拳头紧了紧问道:“所以密折中上告的事都是真的?” “辽东都司甚远,故还未能查证,但四皇子在禁卫军和西山大营中安插的人已找出不少,但牵涉有多深还待查明。” 皇帝愣怔了半响,良久才幽幽的道:“查吧,彻查到底,朕想知道朕的老四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 听到“彻查到底”四字万鹏和苏总管皆是面色一变,当年便是这四个字大楚朝堂差点血流成河,不得不靠秦信芳牺牲自我才保住,这次再“彻查”。 看见他们变了脸色,皇帝便冷笑道:“查到后先把证据给朕看,该用的刑用,不必搞得人心惶惶。” 万鹏和苏总管面色一缓,同时心中一悸,惋惜道:当年皇帝若也能如此清醒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第226章 病倒 万鹏见皇帝疲惫,他犹豫着起身,但往回退了两步最后还是顿足重新跪下,“陛下,有一件事臣不知当不当讲。” 皇帝冷笑,“你也要为顾景云求情吗?” “不,臣觉得顾景云呆在宫内的确比较安全,”万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臣是想说此次刺杀之事。” 皇帝皱眉,“你不是说线索断了吗,都查到太子身上了,还是你怀疑此事是太子所为?” 说到最后一句是皇帝都嗤之以鼻,显然不相信太子会杀顾景云。 “臣不怀疑太子,但臣觉得此事真的有可能与太子有关,”万鹏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面色坚毅的道:“臣怀疑那些刺客与十五年前栽赃太子谋反的人有关。” 皇帝面色一变,不由坐直了身体,“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只是臣的一个直觉,”万鹏蹙眉道:“陛下,当年秦信芳流放后是臣接手继续暗中查探此事,当年各种事情混杂在一起非常混乱,加之事情发生得又快又急,各方势力乱入,许多证据都不足信,但有两点是肯定的,一是太子府中有内应,不然叛逆不可能伪造太子私章和书信,其中还夹了两封真迹;二是蒋文瀚必是叛逆中的一人。当年臣顺着这两条将太子府查了又查,又亲自去蒋文瀚的故乡查探,虽没有真凭实据,却觉得此事可能与鞑靼有关。” 皇帝沉默不语。 万鹏继续道:“而这次刺杀的刺客除了弓箭用的都是刀,那刀是特殊打造,非一般的刀具,臣给工部的大匠看过,他说这刀虽也是宽刀,却似从弯刀中改造而来。中原人多用剑和宽刀,其中又以剑更受欢迎,只有北方游牧民族爱使弯刀。而且那些人虽是中原人面孔,又说着流利的中原话,但臣暗中观察过他们的衣食起居,他们行动间总有些违和。” “所以线索一查到太子府臣便想起了十五年前的事,陛下,朝中只怕有人与外敌勾结。” 皇帝心口起伏,涩然道:“你怀疑老四?” 万鹏道:“十五年前四皇子还年轻气盛,他当时只怕没这个城府,所以臣从未怀疑过,但今日,若不是那就还有一种可能,有人想重演十五年前的事,以此栽赃四皇子。臣想来想去,第二种可能性更大,毕竟四皇子实没必要此时对顾景云下手。” 不,皇帝心中道,老四一定会! 知子莫若父,皇帝虽宠爱四皇子,但也知道他冲动易怒的确定,他以前并没有觉得这是个很大的毛病。 这是他儿子,以后他还要把皇位传给他,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有脾气就发,只有处理政事的能力不弱就行。 老四在顾景云手上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他必定又怒又惊,或许还会惧,惧怕顾景云手中的势力,于是就动手了。 至于十五年前。 想起十五年前温柔可人的兰贵妃,皇帝心中一口寒气冒出,皇后! 皇后在太子府出事前正好被他夺了宫权,关在坤宁宫里思过,而宫权当时是交给了兰贵妃,她还趁机回兰家省亲。 皇帝脸色青白,“咚”的一声就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陛下——”苏总管大惊失色,忙去抱他,万鹏也惊愕了一瞬才冲上去。 皇帝就这么爱重四皇子?只是听说他可能和鞑靼勾结就气晕了? 不可能吧? 万鹏惊疑不定的把皇帝抱到榻上,苏总管快步让人去悄悄的把太医院院正请来,皇帝的病情必须得瞒住,此时可是外忧内患,可不能出错。 顾景云不知道由此事引起的后续直接把皇帝气晕过去了,此时他正与黎宝璐各占据一张书桌奋笔疾驰。 他让黎宝璐安心,但他心里却并不安,现在也只能借此转移注意力了。 也不知道太子和李安能不能趁此机会把四皇子彻底打压下去。 又插手兵权,又在京刺杀,两件都犯了皇帝的忌讳,就算皇帝恼他也应该对四皇子有所惩处吧。 要是四皇子再顶撞一二就好了,把皇帝气得更厉害些。 太子和李安还不知道顾景云所作所为是为了气死皇帝,还以为他是要打压四皇子为他们争权夺利,因此在他被收押宫中时,父子俩就开始行动起来,打算皇帝一开朝会立即让人往死里弹劾四皇子。 他们已经顾不得平稳了,争斗已到白热化阶段,最关键是秦家已经因为太子搭进去,顾景云绝对不能再出事。 不然太子真的没脸去见他的老师了。 四皇子同样在紧锣密鼓的安排,刺杀的事一定查不到他身上来,就算所有人都猜得到是他做的,可你们有证据吗,有证据吗? 四皇子对此很得意。 他担心的是兵权之事。 皇帝将西山大营的部分兵权交予他,意在为他提供势力对抗太子,这点他知道。 但西山大营就在眼前,他怎能忍住不收入囊中? 至于禁卫军,禁卫军是京城和皇宫的守卫军队,谁不想染指? 他不相信太子没有在内安排势力,凭什么只抓他一人?所以四皇子也在找太子的把柄。 至于辽东都司的事,那儿距离京城太过遥远,就算是万鹏要查,没有一年半载也查不清,等他查到他们早把证据都抹了,所以四皇子虽然心急火燎,却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他爹一向疼他,以前证据确凿都不问罪,何况现在还没多少证据。 就算现在他爹不像以前那么疼他了,他也不觉得他爹就会害他,他担心的是顾景云。 他从没把顾景云放在眼里过,他回到京城,考了会元和状元,他也就不悦和微微忌惮对方罢了。 而在父皇封他为四品侍讲,并暗示他一辈子只是个教书先生时四皇子就不把他放在眼中了。 一个四品的无权官吏而已。 然而密折事发他才知道,顾景云是无权,但他有势,而且是泼天的势力。 顾景云是聪明,四皇子也笨,但他的幕僚聪明啊。 几乎在密折一递到皇帝跟前,四皇子的幕僚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四皇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幕僚就立即下命令查清密折递上前的两天内太子和太孙都见了什么人,在哪儿见的,见了多久。 于是不断的怀疑再排除,顾景云就被单拎出来了,于是幕僚开始让人去查顾景云这两个月内都干了啥,见了啥人,说了啥话。 顾景云和太孙说那些机密之事时都会选择空旷或高处,绝对确保无人能偷听。 但人家幕僚压根不用偷听,只用看的加推导就能把他查出来,由此可见,世上不止他一个聪明人。 而幕僚在查清顾景云后他便如临大敌的对四皇子道:“殿下,此乃大敌,此子为秦家唯一的血脉,故秦家世代积累皆为他所用,此势远胜殿下和太子势力,若他手中掌握的势力为太子所用,那我等危矣。” 储君乃国之本,不是皇帝一人能做主的,不然他早废了太子改立四皇子了,何苦还要盯着太子犯错才能废? 所以若朝中诸臣皆支持太子,哪怕皇帝属意自家主子也没用,何况最近自家主子还与皇帝有了矛盾。 幕僚的本意是他们要想办法将顾景云赶出京城,最好给他找个罪名让皇帝厌弃于他,将人或下狱或流放,总之不能留在京城继续为太子效力。 谁知道四皇子那么实诚,听到这番话后便寒光凛凛,暗道:既为大敌,那便除去好了。 于是就有了这一次刺杀。 四皇子自认做得机密,大家便是怀疑也找不着证据,却不知幕僚差点给他气死。 关键是没证据吗? 关键是皇帝的态度呀! 大家都知道是你干的,那皇帝肯定也知道,在京城里搞刺杀,这是不要命的节奏啊。 皇帝知道了会怎么想? 就算他之前还属意四皇子,现在呢?他们最大的倚仗不就是皇帝的宠爱吗?不然他们拿什么跟太子争? 一旦皇帝从心里否定了四皇子的继承资格,那他们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幕僚见四皇子慢慢的将一手好牌打成这样差点就想改换门庭了。 当年刺杀太孙之事也是这样。 他是支持刺杀太孙的,太子体弱,太孙若死在外面那太子一系的势力必将遭受重创,而且会民心不稳。 但他并不同意在城门外设伏,一击不中则退,这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果然此事被皇帝察觉,由此引发了陛下对四皇子的强烈不满。 幕僚看着自信满满的四皇子,不断的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能生气,一定不能生气,你只是幕僚,这是下属! 可还是忍不住啊,幕僚沉声上前一步道:“殿下,顾景云被留在宫中,绝对不能再动手,如今一动不如一静,应当收缩势力……” “顾景云本王的确不打算再动手了,但现在万鹏就要查到本王头上来了,你让本王什么也不做,是要坐以待毙吗?” 幕僚无奈,关键是您在军中的势力已被拔除,此时想抹除证据是不是太晚了? 还不如直接认罪,求取皇帝的同情和怜惜。 但幕僚还未来得及建议,一个心腹便快步而来,恭敬的地上一张纸条。 幕僚接过打开一看,脸色立时大变,“殿下,勤政殿悄悄召见了太医院院正,陛下留居勤政殿,陛下这是……病了。” 第227章 生疑 “陛下,”苏总管捧着药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皇帝的头,坐在床边让他靠在身上,这才端起药碗喂他。 院正大人亲自守在偏殿的药炉边,半个时辰后皇帝还得服另一味药。 皇帝抖着嘴唇将药喝尽,一旁的万鹏眼明手快的递上一盒蜜饯,苏总管捻起一颗就塞皇帝嘴里。 皇帝紧拢的眉头这才一松。 苏总管将药碗放下,堆起迎枕扶皇帝起身靠在迎枕上说话。 皇帝中风了! 他在书房摔了那一跤后再醒来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腿脚站立不稳,连右手都抖动个不停,别说批阅奏折,他连根筷子都拿不稳。 这还是救治及时,若不然只怕连话都说不出了。 苏总管当机立断的和万鹏一起封锁了消息,但皇宫于某些人来说就是筛子,只怕能瞒得住众臣,却瞒不住那几位。 所以苏总管,万鹏和院正是最希望皇帝能尽快康复的人,因为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 一旦皇帝发生意外,外面必定生乱,京城可是才发生过一次刺杀事件。 戾气重,很容易再生冲突。 可惜中风是最难快治的,只能养,慢慢的养。三个皇帝的心腹头发都快熬白了。 皇帝看了两个心腹一眼,见他们鬓间生白,便知他这一次是吓到他们了,他自己也吓到了。 “外面怎样了?” “弹劾四皇子的折子变少了,朝堂如今安静了许多。”苏总管给皇帝盖好肚子,低声劝道:“苏院正说陛下不宜劳神……” 皇帝微微摇头,道:“朕渴了,你去给朕倒杯茶来。” 苏总管知道皇帝是有事要与万鹏单独说,他微微叹息,起身退下。 等殿门缓缓的关上,皇帝才看向万鹏,问道:“查得如何了?” 皇帝晕倒后再醒来,他便不顾病体给万鹏下达了命令。 万鹏低头道:“臣查过了,当年陪同兰贵妃省亲的贴身宫人全都不在了,其中五人死于疾病,三人是因错被刑罚没能熬过去,有一人是暴毙,还有三人则是到了年纪被放出宫,但臣查过,她们并未回故乡,毕竟是十六年前的旧事,需要更多的事情才能查清。” “十二个人皆死了,”皇帝眼中伤痛更重,咬牙道:“查,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她与当年的事有没有关,与鞑靼到底有没有联系!” “是!” “当年的事若查不到就从荣王入手,若这次刺杀是他做的,他与那些人肯定有联系。”皇帝面寒如霜。 万鹏见他称四皇子为荣王,显见是气得狠了。万鹏心中一叹一动,他便低头道:“陛下,臣想去东宫偏殿见见顾侍讲。” 皇帝皱眉,万鹏便解释道:“当初刺杀他的皆是死士,禁卫军和太子府的护卫最后虽抓住了俩人,但他们也只招出了太子府属官梁峰,之后不管怎样用刑他们都不言不语,臣觉得他们是故意为之。当初与他们交手最多的除了禁卫军和太子府守卫便是顾太太,且臣看顾太太的武功路子出自中原正派,臣想问问她对那些刺客武功路数的看法。” 这是要判定他们到底是中原人,还是别的民族。 皇帝点了点头,同意了。 万鹏松了一口气,缓缓退下。 万鹏一走,苏总管就给皇帝端来一碗水。 皇帝看着水不动,苏总管便亲自喂他,“陛下刚服下药,未免相冲,还是喝水比较好。” “苏院正说朕这病可以喝茶。” “那也不能喝药前后喝。”苏总管固执己见。 皇帝无奈的喝光了碗里的水,“顾景云在做什么?” 苏总管脸上露出了笑意,“顾公子和他的小妻子在著书呢,听说是要写一本杂记,记录他们见闻的风景习俗及些奇谈怪志。” 皇帝冷哼一声,“能写杂记的无不是游览过名山大川的年长之人,他们不过黄口小儿,走过多少地方,见识过多少事情?竟然就敢谈及著书了。” 苏总管不语。 皇帝独自嘲讽一顿,然后便道:“去取些来我看看,若是写得实在不堪入目趁早烧了倒好,免得污人眼睛,还堕了太傅的名声。” 苏总管便笑着去吩咐徒弟去拿。 等小太监将东西拿来,万鹏刚刚登记好被放入偏殿,这就是走正规渠道的和走后门的区别,人家的速度是他的几倍。 万鹏并不知道苏总管的徒弟刚走,因此见顾景云一脸惊诧还以为他是惊讶于他来看望他们。 其实顾景云是惊讶今儿怎么人都扎堆了。 万鹏是用问询黎宝璐的借口来的,因此黎宝璐也出现在了书房里。 俩人临时整理出来的书房有点乱,万鹏站在书桌前眼神复杂的看着桌上的笔墨和凌乱的纸张,他心中犹豫不决,但在转头看到顾景云和黎宝璐还稍显稚气的脸庞时,心中的犹豫就消失了。 他道:“顾太太,你可还记得顾侍讲当日遇刺时那些刺客所用的招数?” 顾景云和黎宝璐却同时看向万鹏身侧的书桌,因为他正用手指沾了桌上的茶水在上面写字。 黎宝璐心中一跳,嘴上立即回道:“大致还记得。” “你觉得他们用的是哪个路数的功夫,是南是北?有何特点?” 黎宝璐瞄了顾景云一眼,见他认真的盯着书桌看便垂下眼眸认真的思索后道:“不是南,我师父说南人的功夫除了传自越人,便是来自岭南,都带些轻灵之感,而越人的武功更是飘逸悦目,那些人下盘极稳,却灵动不足,虽然他们功夫极好,但于轻功上却差我许多。” 一心二用的万鹏不由抽了抽嘴角,裘千户与他说过,黎宝璐的轻功卓绝,只怕就是宫中的一等侍卫都比不上,这样的轻功他们怎么可能追的上? “特点就是他们所用的功夫我全都没见过,不属于南北哪一门派。” 他们当然不属于门派,他们是人培养出来的死士,死士怎么能用江湖门派的功夫? 万鹏等着桌上的字迹干透,这才道:“本官知道了,下次若有问题再来请教顾太太。” 万鹏正要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道:“顾太太,若再与同出一地的人交手你可能认出他们来?” 黎宝璐肯定的道:“可以!” “哪怕他们习的不是同一路数的武功?” “武功的招数是可变的,同出一地必会互有影响,只要我能与他们交手,哪怕在招式中找不到破绽也可靠感觉。” 万鹏明白过来,武人重感觉,他们练武时五识会增长,带动的第六识也敏锐起来,比如发现危险,有时无凭无据,也无异常,但危险来临时身体会给他们示警。 经历过的危险越多或武功越强盛之人越敏锐。 万鹏点点头,若有所指的道:“再过两月鞑靼派遣来京续约的使者就要到了,到时候两国必有所交流,我会和陛下提起让顾太太出席的。” 黎宝璐眼睛一亮,他们有出去的机会了。 不过鞑靼,难道刺杀景云的刺客还与鞑靼有关?他们不是四皇子派来的吗? 黎宝璐将万鹏送出去,转身拉了顾景云就回书房,兴冲冲的道:“你说陛下会答应万大人吗,我们两个月后真的能出去吗?” “看运气。” 俩人谁都没说万鹏写在书桌上的字,而是兴奋的谈起两个月后鞑靼来京的事,好像他们真的能出席宴会,打败鞑靼的使臣然后被放出去一样。 直到夜深人静,俩人爬上床依偎在一起时黎宝璐才小声的问道:“万大人说什么?” “兰贵妃有可能和鞑靼有联系,这次刺杀可能是四皇子和鞑靼的合作,皇帝着他彻查十六年前兰贵妃省亲之事,宝璐,若此事为实,四皇子便彻底输了。太子登基指日可待。” “通敌卖国?难怪皇帝会这么生气,都中风了呢。”万鹏写在桌上的第一句便是皇帝中风,手脚麻痹,行动不便。 顾景云却冷笑道:“卖国不至于,不过是互惠互利,不过他们不该选鞑靼,要是选别的国家,以皇帝对兰贵妃的情义最多也就气一顿罢了,最后可能还会替他遮掩。” “为什么鞑靼就不一样?” 顾景云声音低低,却依然清晰可闻,“因为鞑靼与李氏有血海深仇,先帝父子皆亡于鞑靼之手。” 顾景云的曾外祖秦正则是三朝元老,第一朝便是当今的祖父,秦正则十九岁出仕,他还是当时太子即当今皇帝老爹的伴读,当时大楚国弱,鞑靼扣关,率十万大军南下。 大楚有君子守国门的遗训,故在连失十城,士气低迷的情况下,皇帝的祖父便将国事交给太子,自己带了一班臣子御驾亲征。 那一战尤其惨烈,大楚安逸日久,将不猛,兵不精,皇帝在边关耗了三年,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鞑靼,阵亡于前。 当时大楚社稷摇摇欲坠,太子勉强登基,不管是大楚还是鞑靼,因为战争内耗严重,而且最后一站大楚的皇帝虽然死了,但鞑靼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 当时新帝忍痛割地求和,鞑靼便应了,只取了两城便后撤。 第228章 监国 当时举国百姓都骂先帝是懦夫,不配为人子,新帝皆不反驳,也不制止,与秦正则安抚流民,开垦荒地,减免赋税,又派人强练兵马,过了五年,在粮库逐渐丰盈时先帝突然宣布要收回割让给鞑靼的两个城池,主动掀起了战争。 然后将国事交给秦正则,自己带兵御驾亲征了。 当时正遇上鞑靼新旧交替,国内混乱,所以战事虽艰难,但大楚还是胜多输少,很快收回两城,但先帝并没有收手,反而一路打到鞑靼皇庭,逼着新继位的大单于臣服于大楚,并约定岁贡。 这一仗是大楚赢了,但于李氏皇室来说他们却是输了,因为先帝在战中受伤,回京后不到三年便旧伤复发而亡,当时太子才六岁,要不是秦正则够忠心正直,手腕也足够强势,智力也不弱,这大楚不一定还是李氏的。 “两条人命,皇帝都记在心里呢,他掌权后曾借口鞑靼打草谷兴过战事,顾家的侯爵便是如此恢复的,虽然两国这些年少有大战,但彼此间的冲突却不少。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皇帝最恨鞑靼?兰贵妃若真的与鞑靼有联系,那就是作死了。”顾景云觉得唯有宝璐造的这个词最贴合了。 “万鹏和皇帝怀疑当年的开平案与鞑靼有关,”黑夜中,顾景云的眼睛无比明亮,他低声道:“陛下最恨鞑靼,当年他怀疑太子,怀疑朝臣,怀疑世家,所以对舅舅维护他们很是气恼,便是知道舅舅是冤枉的依然流放他,且一直不悔,但如果这事是鞑靼所为,他因此而失一良臣,” 顾景云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扯了一抹讥笑,“他一定会悔恨交加……” 这时候他会做什么? 顾景云将自己代入皇帝,暗道,他会恨不得将自己曾经最爱的人碎尸万段,兰贵妃完了,四皇子也完了! 对于当今来说,他祖父是个因社稷而死的英雄皇帝,他的父亲更不用说,忍辱负重,征辟疆场,收复国土,因为从小失去父亲,他对自己的父亲超乎寻常的崇拜和仰慕。 何况教他的还是先帝的伴读,其最好的朋友秦正则? 为了让皇帝学好,秦正则没少让他和他父亲学习,学习他父亲的睿智,心胸,谋略和忍耐。 对于当今来说,他爹不是皇帝,而是神! 而他心爱的女人有可能与他有血海深仇的鞑靼合作害他另一个儿子。 顾景云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一半,他满足的抱着黎宝璐低声道:“希望这事为真,便是假的万鹏也不要查出证据。” 没有证据皇帝就会一直怀疑,啊,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转折,听了好消息的顾景云睡了一个美美的觉。 第二天宫人来送早饭时顾景云还多吃了半碗粥。 宫人等俩人吃饱便将碗筷收拾好,并将他们昨日换下的衣服带下去洗,这是自三天前才突然有的待遇,之前他们还以为是太子关照的,可现在看来却有可能是因为皇帝态度松动才有的待遇。 衣服被送到洗衣房,有一个小宫女专门负责他们的衣物。 因为整个东宫,现在身份最高的便是顾景云夫妇了,所以一定程度上他们享有特权。 小宫女将衣服分开,翻检过后才下水,等洗好后便晾晒在院子里,再将上面交代下来的被褥等物拆开清洗,今日她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半。 小宫女扶着腰回到屋里,趁着左右没人从腰带里扣出刚才从衣角里取出来的东西。 外面用油纸卷着,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包点心,将油纸条一点一点的塞进点心里重新包好随身带上。 他们这些宫人统一在一起用饭,饭菜也不怎么好,这包点心是前不久太孙赏下来的,旨在让他们多照顾一下偏殿里的人,她一直没舍得吃。 小宫女到食堂看到她的同乡小魏子,便红着脸上前问:“上头发下来的点心你都吃完了?” “吃完了,”小魏子低声道:“你要喜欢吃,下次我到御膳房里求求我师兄,让他给你做些。” “不用,我不爱吃点心,我这儿还有一些,给你一些。”说罢将那包点心塞进怀里。 小魏子脸皮也涨红了,忙推回去道:“好容易才得一次赏,怎么能全都给我?你拿回去自己吃。” “我不爱吃嘛,留着也是浪费,你拿去吃吧。” 大家戏谑的看着俩人,有个公公更是道:“小魏子你是不是也不爱吃,不如就给了我吧。” 小魏子立即把点心塞怀里了,大家善意的一笑,都打趣的看着俩人。 东宫自太子搬走后留在里面办差的人都是没有前途的,因为都是混吃等死,所以没有利益交缠,自然也没有矛盾,除了极个别脾性不和的,大家都很友善。 在这里,他们吃穿皆比不上其他宫殿的人,但这里安全呀,不会动不动就各自死。 而且在宫里至少不会饿着,也比外面的生活要好,所以大家都很满足。 小宫女和小魏子是同一年进宫的同乡,分配到东宫来也有三四年了,大家对他们的关系都心知肚明,今儿小宫女送小魏子一包点心,明儿小魏子就回送几个水果,正常得很。 小魏子接了点心又和小宫女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悄悄话便回屋去了。 他跟他师父负责东宫采买事宜,因为住在东宫里的都是下人,以前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出宫一趟,但自从偏殿里关了人,他们隔三差五就能出去走一遭,也不用买啥贵重的,就买些水果及食材,太子府若有东西要送进来他们再去顺道拿。 回到屋里他便把点心一块块的拿出来看,将有痕迹的那块拿出来掰开,把里面的纸条塞腰带里,这才慢慢的把掰碎的点心全吃了。 当天傍晚这张纸条几经转手便到了太子手里。 太子没想到顾景云被关起来都还能得到这样的消息,此时他有些明白父皇的忌讳了。 秦家若无心还好,要有心,只怕真能颠覆大楚皇室。 太子自嘲一笑,景云那孩子又狂又傲,只怕求他他都不愿留在朝中呢。 太子将密信收起来,扬声道:“来人,去把太孙叫来。” 李安很快到来,太子将密信给他看。 “咦?是密语,宫里出了什么大事?”李安一边问一边翻开桌上的辞典,对着书页翻译,愣怔了半响才道:“父王,此时我们一动不如一静。” “不错,”太子眼中闪过幽光,“只要等着万鹏将事情查清楚就好,然而我们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你皇祖父已有五日不上朝,不召见朝臣了,他的病瞒不住了,明日一早我们进宫给他请安。” 这时候在家里装鹌鹑也太假,不如放下争斗一心进宫侍疾。 第二天一早太子果然带着太孙进宫给皇帝请安,与此同时四皇子也带着他儿子站在勤政殿前求见,以及彭丹带着文臣,平国公带着武将在此求见。 皇帝自五日前在勤政殿书房里召见过诸臣商议顾景云被刺一案后就不再露面了,而苏院正又一连五日未出宫,最算一开始大家没想到,这两天大家也反应过来了,皇帝只怕是生病了。 皇帝明年就六十了,这可算是长寿了,他年纪大了,一场风寒都有可能要人命,所以大家都很担心,一定要见到皇帝才能安心。 于是大家便在勤政殿门口相遇了,大家按照官位站好,排排等候皇帝的召见。 结果皇帝一个都没见,苏总管沉声道:“圣喻,国事暂由太子与四阁老商议决定,不能决之事再上奏。” 四皇子大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苏总管,叫道:“不可能,父皇不可能下此旨意,本王要面见父皇。” 苏总管落下脸,肃然道:“荣王殿下是怀疑奴才假传圣旨吗?” 四皇子冲上前去,怒道:“父皇怎会下此旨意,谁知是不是你这阉奴与太子勾结起来蒙蔽众臣?” 太子也落下了脸,“老四慎言,苏公公是父皇的人,孤也自认行的正,站的端,休要胡乱攀扯。” 可几次监国都是他来,凭什么这次父皇生病却换成了太子? 四皇子心内一片惶然,他不愿意去承认那已经显而易见的答案,眼中闪过厉色,便又上前了一步,本来护卫在殿门前的侍卫们挡在苏总管身前,佩刀出半鞘,肃然道:“荣王请退后,无旨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敢拦本王?”四皇子寒声道。 苏总管冷冷的看着他,转身道:“诸臣工还是退下吧,国事去找太子殿下与四位阁老。”说罢就要进殿。 四皇子却突然大叫起来,“父皇,父皇——你可还在里面?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假传圣旨……” 众人心中一震,纷纷怀疑的看着太子和苏总管,不怪大家怀疑,自十五年前太子府被围后,皇帝不管是秋猎还是出宫避暑都只带太子,而国事却会交给四皇子监国。 其中皇帝也病重过几次,同样是由四皇子监国,太子不是被叫到跟前侍疾就是被勒令在府中抄写佛经。 这次让太子监国,可还真是十五年来的第一次,莫不是太子真与苏总管勾结软禁了陛下? 大家正这么想时,殿内“啪”的一声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大家心一跳,俱都心惊胆战的看向殿内。 里面就传来一声暴喝,“滚,朕还没死了,谁敢假传圣旨?让太子监国!咳咳咳——” “陛下——”众人纷纷跪下,苏总管更是奔回殿内,不一会儿就把皇帝扶出来。 皇帝满脸寒霜的倚靠在苏总管身上,目若寒星的盯着诸臣道:“怎么,朕的圣喻已经不顶用了?” “臣等不敢,臣等遵旨!”皇帝看着很自由啊,除了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外不像是被太子软禁的样子,而且他们就在这里,陛下要是被软禁早跟他们求救了,众臣放下心来,纷纷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皇帝这才冷冷地看向四皇子,半响才冷声道:“宫内喧哗,先生教你的规矩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回去闭门思过,将《礼记》抄写一百遍,何时抄完何时解禁,滚吧,朕现在不想看见你们。” 大家纷纷倒退着退下,四皇子脸色变了几变,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皇帝,他亲爱的父皇却满脸寒霜的看着他,四皇子心里不住的发慌,忙移开视线去,也爬起来慢慢退下。 等人都退得一干二净了,皇帝撑着的那口气才泄下,苏总管差点扶不住他,眼看着俩人要摔倒,苏总管的徒弟忙蹦出来上前抱住皇帝的另一条胳膊,俩人齐心协力的把皇帝弄到龙床上。 第229章 布置 皇帝坐在床上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他抖着嘴唇道:“去请苏院正来。” 苏总管的徒弟立马退下,殿内一下只剩主仆二人,皇帝立即抓住苏总管的手,低不可闻的道:“把虎符拿来。” 苏总管一震,抖着手让皇帝靠在迎枕上,低头道:“奴才冒犯了。” 便爬上龙床,从床脚爬进里面掀开被子,也不知他按到了哪里,本来天然无缝的床板轻轻地“哒”一声,床板上渐渐显出一块正方形的痕迹。 他轻手轻脚的将板子翘起,里面放了不少东西,他看也不看,径直取了虎符便把东西放好,按下机关,床板又恢复如初了。 苏总管跪在床前,双手上举着虎符。 皇帝却没接,而是低声道:“你亲自捉笔写密旨,着西山大营右将军林甘率兵拱卫京师……” 在皇帝下达密旨时,四皇子正脸色铁青的往宫外走,走到一半他便一甩袖子转身去后宫。 难道就因为怀疑他派人刺杀顾景云,父皇就如此警告他? 顾景云就这么重要? 他倒要看看在父皇的心里,到底是他们母子重要,还是顾景云和秦信芳重要。 苏总管遵照皇帝的吩咐将密旨写好,与虎符一起交给暗卫,自有人将东西交给林甘。 他见皇帝疲惫的靠在迎枕上,苏总管忙端来一碗小米粥,“陛下,先吃些东西吧,您今儿可什么东西都没吃。” 正说着,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皇帝蹙眉,苏总管立刻道:“奴才去看看。” 外面是兰贵妃。 雍容华贵的兰贵妃站在台阶上,蹙眉看着拦住她的侍卫,她身后的大宫女正在呵斥他,“……也不睁开眼看看是谁你就敢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看到苏总管出来,大宫女却似没发现他一样继续训斥侍卫,“还不快快让开,难不成要让人把你们拖下去吗?” 侍卫们纹丝不动,别说只是被骂,便是大宫女的手指指到他们的鼻子上他们也能面不改色的把人挡着。 能够这时候在勤政殿门口把守宫殿,无一不是皇帝的心腹,在这里他们只听从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苏总管,一个便是皇帝。 余下的,别说来的只是贵妃,就是皇后和太子来了都没用,皇帝没开口说见他们,他们就是不能进。 见侍卫们纹丝不动,兰贵妃眉头更紧,看来皇儿说的没错,宫里着些奴才越发怠慢他们母子了。 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走出来的苏总管。 苏总管面不改色的站在侍卫们的身后,先是笑容满面的和兰贵妃行了一礼,然后才道:“贵妃娘娘,陛下心情不好并不想见人,所以……” “连本宫也不见吗?” 苏总管笑道:“若陛下有召,奴才一定亲自去请娘娘。” “还是请苏总管再通报一声吧,”兰贵妃脾气很好的道:“本宫亲手做了陛下最爱喝的天麻乳鸽汤,便是不愿见我,也要把汤喝了才好,听说陛下的身子不好呢,正好可以补补。” 苏总管躬身道:“奴才这就再去禀报一声。” 苏总管退回大殿,但还没进内室,皇帝就冷冷地道:“让她滚,汤也带走,朕这段时间不想见她,也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苏总管脚步一顿,心内叹息,皇帝就倔脾气又上来了,恨欲其死,爱欲其生。 因爱兰贵妃,这许多年来不论她做什么皇帝都会为她找好理由,就是生气往往也气不长久。 而现在因怀疑她与鞑靼有所勾结,连证据都没拿到便已厌恶起来。 有这样的主子,苏总管压力很大的,因为他不知道啥时候就犯了皇帝的忌讳 好在这次皇帝针对的不是他,苏总管很是轻松的转身又出去,对骄傲的等候在外面的兰贵妃道:“娘娘,陛下说他此时谁都不想见,所以最近娘娘还是别来了,至于汤,您带回去吧,陛下今儿已经喝过了一道汤,并不适宜再用一道。” 兰贵妃眼中闪过寒光,探究的盯着苏总管看了半响才点头道:“那就有劳苏总管多费心照顾陛下了。” 兰贵妃扶着大宫女的手转身下台阶,转身间她眼中便闪过寒光。 大宫女的手背兰贵妃的指甲狠狠的掐进去,她低下头去咬牙忍住痛,谦恭的扶着兰贵妃离去。 苏总管见他们背影消失了才回转。 “陛下,兰贵妃已走了。” “皇后在做什么?”皇帝轻声问道。 “皇后娘娘正在抄写经书为陛下祈福呢,如今中宫闭门,宫权暂由贤妃和德妃代理。” 皇帝微微点头,怅然的道:“她倒是舍得。” 苏院正被苏总管的徒弟请来,主仆俩都不再谈论这些事。 苏院正给皇帝把过脉,叮嘱道:“陛下忌动怒,这次便算了,下不为例啊,不然便是臣有回天之术也没用啊。” “要是接下来朕一直不动怒,两月后你能否让朕行动如常?” 苏院正犹豫。 皇帝便道:“至少面上看上去是正常的。” 苏院正咬牙,道:“若有苏总管帮忙遮掩应该可以,只要少行些路,少动筷就行。” 皇帝已很满意了,他眼中闪过幽光道:“那爱卿放开手去治吧,两个月后朕要去行宫避暑,到时候鞑靼使臣刚好到京,朕也要会见他们。” 苏院正自以为明白,皇帝这是不愿在鞑靼面前露怯,而且大楚皇帝中风这样的大事的确不宜让鞑靼知晓,不然边关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让各部报上随行避暑的名单,再由内阁及太子统一审核,”皇帝顿了顿道:“把顾景云和黎氏也带上。” 苏总管惊诧的抬头,皇帝便冷笑道:“他是秦家在京唯一的血脉,真相如何该让他知道才是。” 可想到皇帝才发出去的密旨,苏总管却不由浑身冒寒气,那样的布置,到时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顾景云能活下来吗? 皇帝却是硬了心肠,闭上眼睛道:“你也退下休息吧,这几日守着朕也累了。” 苏总管缓缓退下,看了眼东宫的方向便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这件事上他不能帮顾景云。 以前那些无关紧要的小道消息和照顾可以看在秦太傅的面上,但这次却事关重大,他如今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是绝不可能泄露此事的。 能不能从行宫里活下来就看他的运气和本事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被关了两月,在这期间他们住的偏殿里添置了一套棋盘棋子,一把古琴和一支萧,哦,好友一把木剑。 黎宝璐本来要求的是剑,但考虑到对方还是犯人,太孙送来的剑没能通过安检,只好改送木剑。 但聊胜于无,夫妻俩无聊时俩人便在前院里就着风花月弹琴舞剑。 因是五六月,因此没雪。 弹琴的是顾景云,舞剑的自然是黎宝璐了。 这一天下午午睡起来小夫妻俩觉得精力很旺盛,于是一人抱着琴,一人提着剑打算再来一次珠联璧合,谁知道他们才摆开架势,一队宫人便闯进来,对着俩人行礼后便干脆的道:“顾侍讲,顾太太,陛下明日要去行宫避暑,两位在随行名单上,苏总管让我等来为俩人收拾行李。” 黎宝璐瞪眼,“那怎么这时候才通知我们?” 为首的宫人没理会她,而是回头一挥手道:“还不快去给顾侍讲和顾太太收拾东西?” 黎宝璐眉一皱,与顾景云对视一眼,她上前拦住冲向他们卧室的人,横着木剑冷声道:“不过些许东西,便不劳烦诸位了。” 为首的宫人皮笑肉不笑道:“这种粗活怎好叫顾侍讲和顾太太沾手?还是我们来便好,还不快去收拾,顾太太怜惜你们,你们难道就认不清身份了吗?” 这是在骂这些宫人呢,还是骂他们呢? 黎宝璐寸步不让道:“你们可以试试,上前一人我便杀一人,上来一双我便砍一双,刺杀案已过去两个月,想来本太太的英勇事迹已传遍皇宫了吧?想要见识我手段的只管上。” 为首的宫人面色一变,冷声道:“顾太太好大的胆子呀,在宫里就敢威胁宫人,还要杀人?” 黎宝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就威胁你了,你能奈我何?我就是把你们全杀了,大不了皇帝再杀了我便是,我一条命换你们这许多条也值了,何况我被关了两月,本来就是将死之人。” 这,这简直是无赖嘛! 宫人们瞪眼,然而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对方光脚的,他们脚上还穿着鞋子呢,实在不敢硬碰硬。 就在双方正对峙时,外面又冲进来一队宫人,呼啦啦一下先把前面的人绑了塞住嘴巴拖下去,这才毕恭毕敬的上前和黎宝璐夫妇见礼,“让顾侍讲和顾太太受惊了,这些宫人犯了错,皇后娘娘正到处派人找他们呢,没想到他们就跑到这儿来了。” 黎宝璐从他们冲进来时便目瞪口呆,此时将张开的嘴巴合上,假装淡定的点头道:“嗯,很好,不然我以为宫里的人都是那么没规矩呢。” 真淡定的顾景云瞟了她一眼,转头对宫人们道:“卧室里的东西不用你们收拾,你们去忙其他的吧。” “是!” 第230章 小心眼 “他们想干什么?”直到上了马车黎宝璐才想明白第一波冲进来的人是兰贵妃的人。 “他们不想我们跟着去行宫,”顾景云看着车外拱卫的侍卫淡淡的道:“不过皇帝显然非要我们在场。” “你要跟紧我。”黎宝璐严肃的道,显然她也感觉到了其中有异,论拼命的功夫她自然比不过别人,但论逃命她却能名列前茅。 顾景云也点头,有变故就有机遇,也不知道这次是福是祸。 避暑的行宫便在京郊的山上,上面树木掩映,泉水叮咚,非常的凉爽,所以每年夏天皇帝都会带着一班重臣来这避暑。 不重要的国事会留在京城交由监国的四皇子及群臣决定,重要的则会被送到这里来批阅,但今年皇帝把监国的太子和所有皇子都带来了,这意味着需要他决策的国事将会都送到这里来。 虽然麻烦了一些,但在皇帝生病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没谁敢说反对的话。 行宫从山顶一路建到下山腰,所以绿树清水间竖着一栋栋别墅,风景秀丽,别人如何不知道,黎宝璐是一脸的羡慕,当皇帝也没啥不好,至少这房产就数不胜数,这几座山上的别墅可都是行宫,都是皇帝一人的! 她一天换一间房住,只怕到死才能把这些房间住完一遍呢。 顾景云见她满脸羡慕,就笑道:“你要真喜欢以后我们也买下一座山给你建房子。” “也有这么漂亮吗?” “我更喜欢趋于自然的。”顾景云严肃着脸道。 “但我不喜欢茅草屋,光线不好,房屋又低矮,还有可能会潮湿。” 顾景云就取过小桌上的笔和纸,刷刷的画了几笔,问道:“你觉得这种呢?” “太方正了,建在山里会很突兀,既然要趋于自然,那就建一栋木屋吧……” 夫妻俩人正在畅想他们的别墅,一个内侍就在外轻轻地敲了敲车窗,恭敬的道:“顾大人,顾太太,我们到了。” 立即有仆从放下凳子,黎宝璐先下车,然后才转身把顾景云扶下来,俩人一抬头就看到了前面的御驾。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惊诧的问:“我们跟皇帝一块儿住?” 内侍一脸羡慕讨好的道:“是,苏总管拨了一座小院与顾大人和顾太太,这样的待遇就是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都未能享受呢。” 顾景云和黎宝璐对视一眼,收敛心神的住进他们的小院。 皇帝的住处在最高峰,这里戒备最森严,要上来得经过层层检查,沿路有侍卫把守和巡逻。 而太子和几位皇子则在下一批建筑群里,因为是依山而建,因而这些建筑并不在一条线上,全部是蜿蜒而下,因此尊卑是先上而下,然后便靠南北开向和环境来评定尊卑。 以前太子来时,四皇子在京监国,四皇子来时,太子则不是病了就是被关禁闭,因此皇帝之下的那栋院子一直没有争议,但现在…… 最后还是礼部尚书拍板,甭管四皇子多受宠,至少从身份上来说,太子要远高于四皇子,因此那栋房子被安排给了太子。 奇怪的是一向不服输的四皇子竟然没生气找茬,而是默默地搬进了自己的院子。 兰贵妃也没闹,她今日只遥遥看了皇帝一眼,自从皇帝搬进勤政殿,她已有两月有余没见过他了。 兰贵妃搬进自己的院子,对贴身的大宫女道:“让厨房准备一只乳鸽,我要为陛下炖汤。” 大宫女嘟嘴,“娘娘,您每天都炖汤,可陛下又不喝……” “他喝不喝是他的事,我炖不炖却是我的事,”兰贵妃淡淡的道:“你去准备吧。” 大宫女只能退下。 而此时,李安一住下就跑来找他爹,低声道:“父王,今年行宫的防备有些松弛啊……” 太子扬手打断他的话,沉着脸道:“这事你别管,只当我们是来避暑的,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带好随身伺候的人。” 李安身边随身伺候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全是功夫高强的侍从,自从李安遇刺后太子便把他身边人全换了,留下的全是懂得拳脚功夫的,这样再遇到危险,哪怕是挡刀成功率也高些。 “那我老师怎么办?” “他跟你皇祖父住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在各方势力涌动时黎宝璐正惬意的趴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乘凉,他们依然不能出门,但她爽啊。 分给他们的小院子是真的很小,只有一进三间房,但住他们俩人绰绰有余,他们还分出一间来做书房了呢。 小院是临山而建,后面就是一道峭壁,峭壁上涌下一流清泉,冲刷过岩石便哗哗的落下,下面是一个很深的大水池,溢出的水汇成一股小溪流过,通过人工改造它会流过山顶上的半数院落,然后才又从岩壁间往下流淌,盘绕在山间,一直流到山脚下。 而他们的房子就在大水池前,书房的后窗一推开便能看到那如瀑布般落下的清泉。 虽然落水飞溅和流水的声音有点吵,但顾景云和黎宝璐都喜欢得不得了。 坐了一天的马车,本来又困又乏的黎宝璐一进院子,清凉的水汽便扑面而来,等她把这小院子逛了一遍立即就跑到溪边找了块大石头趴上去不动了。 这样的地方住久了湿气会重,或许不好,但对于只是来避暑的他们来说,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跟仙境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何况溪边院里,包括大水池便还真的种了不少的花,特别是那汪水池边,种的可都是珍稀花草。 “难怪民间传说当今皇帝奢靡无度,建那么大一个行宫,这么多院子,里面雕梁画栋不说,还种了这么多珍稀的花草树木,加之那些摆设家具,难怪会花钱多,这还是我们眼睛看得到的花销,看不到的呢。” 扶着苏总管悄悄来找顾景云的皇帝闻言当下气了个半死,黎宝璐还不自知,以为来人是给他们送东西的宫人,还冲着门口招手高声道:“来人,去洗盘水果来。” 黎宝璐喜滋滋的对顾景云道:“要是有冰就更好了,将水果镇起来,坐在溪边吃,又凉爽又惬意,人生得此也算无憾了。” 皇帝黑着脸转过院门,冷声道:“你倒是比朕还会享受。” 黎宝璐愣愣的趴在石头上抬头看过来,心里哀嚎,完了,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到了。 顾景云已经眼疾手快的拉了黎宝璐起身行礼。 苏总管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张蒲团放在一块石头上,扶着皇帝坐下。 皇帝坐下喘匀了气才抬头看向跪着的俩人,他盯了顾景云看了半天,确定他非但没瘦,反而还有些胖后才转头去问黎宝璐,“你知道院外有人,怎么还敢说朕的坏话?” 黎宝璐郁闷的低头不语,东宫因为没有主子,大家都比较松弛,别说皇帝的坏话,就是兰贵妃的那些传言大家私底下也没少说,她跟他们混习惯了,这才一不留神出口的。 这次跟随他们来行宫的依然是东宫的那几个人,顾景云和黎宝璐是坐车上来的,但宫人们却是走上来的,因此他们脚步声沉重是很正常的事。 他们这个小院除了给他们送东西的宫人外还会有谁来? 黎宝璐处事不甚,这才叫皇帝抓住了现行。 黎宝璐见皇帝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怕连累宫人便道:“妾身是先说完话才听到脚步声的,这才连忙转移话题,想要支开宫人,只是没想到来的人是陛下。”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看顾景云,半响才问道:“朕关你,你是否有怨?” 顾景云淡淡的道:“臣是罪有应得,无怨。” 皇帝讥讽,“你倒是实诚。” 顾景云一脸平淡,皇帝心里越发不好受,他都气成那样了,眼前人却不悔不惧,凭啥? 皇帝很想拂袖而去,但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他还是坐着没动,“十五年前的开平一案虽被你舅舅顶替而去,但事实上一直未曾查清,也没有结案,这次若顺利,我们应该就能知道当年的隐情了。” “那陛下查清后会放我舅舅回京吗?” 皇帝沉默不语。 顾景云静静地看着他,认真而又执着。 皇帝受不了他的目光,扶着苏总管的手站起来,淡淡的道:“你们秦家在朝中的确故旧无数,但仇人也不少,这世上想要杀你的人不会比朕少多少,在行宫时你不要出去,若朕宣你,你便随侍在朕左右吧。如今秦家只有你这一条血脉了。” 皇帝虽然生气,也忌惮秦家,却不愿秦家真的断子绝孙,那毕竟是自己老师的子孙,何况秦家于大楚有功。 “陛下,您宣夫君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捎带上我?”黎宝璐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他。 皇帝抽了抽嘴角,“你才刚说过朕的坏话……” “那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谣言不足为信的,”黎宝璐立即满脸严肃的道:“陛下英明圣武,节约简朴,怎么可能是流言说的那样,妾身以后要是还能出宫一定会想办法为陛下正名的。” 皇帝的脸更黑了,他甩着袖子道:“你要是不怕死那就跟着吧。” 黎宝璐立即磕头道谢,“谢陛下隆恩。” 皇帝轻哼一声扶着苏总管离开,随即派了一队禁军去保护顾景云,当然,名义上是看守对方,而且皇帝特别强调了只要保护好顾景云就行,至于黎宝璐,她自求多福吧。 没错,朕就是这么小心眼。 第231章 比赛 鞑靼的使臣团到了,皇帝借口身体不适让太子回京接待,没过两天使臣团就转到行宫,没办法,这次鞑靼前来是修约,希望能够减少岁贡,而这样的大事礼部和太子都不能做主,只能和皇帝说。 而使臣团也想知道大楚的皇帝到底病得怎样了,是不是要死了。 于是他们就来了,看到皇帝后使臣团全体团员都很失望,大楚的皇帝还能走能吃,脸色也还红润,看着一点也不像快要死的人。 因为使臣团的到来,黎宝璐他们的肉食提供一下丰富起来,平日只有两道荤菜,但这几天却有三道,而且肉的种类也增多了,今天上午有兔子肉和鸡肉和狍子肉,下午鸡肉就换成了鹿肉。 据说鞑靼的使臣团与大楚交流的方式就是打猎,每天一早他们就骑了快马结伴去附近的狩猎场打猎,既能交流感情也能比赛,这打的猎物多了,自己消化不了自然就是交给行宫的管事分配给各个院子消化了。 直接降低了行宫的生活成本,为皇帝老爷子省了不少的钱,当然如果不去看来年初春要放往狩猎场的幼崽的话。 而作为皇帝居住的正殿,所分配到的猎物自然是最优质的,直接便宜了住在正殿附近偏殿中的一间小院里的黎宝璐,爱好肉食的她这几天吃得开心,每天小肚子都是挺的。 顾景云觉得再这么吃下去以后他小娘子肯定会变成一个小胖子,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限制她的肉量时,苏总管亲自捧着几套衣服来见他们,道:“大楚与鞑靼要在狩猎场比赛狩猎,若鞑靼赢了,陛下会答应他们减免三成的岁贡,陛下要顾大人和顾太太随行。” 黎宝璐心砰砰的跳,担忧的道:“陛下不会是想让我家夫君参加吧?” 苏总管抽了抽嘴角严肃的道:“陛下并不是儿戏之人。”让顾景云参加?就他这个小身板会跑马吗? 黎宝璐:才怪,这天下还有比当今更儿戏的人吗? 顾景云在几套礼服中选了一套最轻便的,他知道,今天多半就要出皇帝所说的结果了,不然他不会放他们出去的。 黎宝璐同样选了轻便一些的礼服,因为他们要随侍在皇帝左近,所以不难带武器,其实他们身上也没武器,早在进宫时就被搜完了。 黎宝璐很有自知之明的没让苏总管归还。 这次狩猎比赛搞得很宏大,禁卫军和宫人们提前一天到狩猎场准备,要搭建帐篷,更要做好安保措施。 鞑靼使臣来京已有将近一个月,他们的诉求还是得不到一点进展,这次皇帝松口让他们兴奋不已,勇士们拍着胸脯和带队的五王子表示一定打败大楚拿到冠军。 顾景云和黎宝璐跟在皇帝身后出场时众人一惊,大楚这边是惊讶于皇帝竟然舍得放顾景云出来了,他们还以为皇帝要软禁顾景云一辈子呢; 鞑靼的使团惊讶是因为这近一个月来他们跟大楚的皇子皇孙比试过,跟大楚的官二代权二代们比试过,也跟禁卫军们比过,大家都混了个脸熟,但他们从未见过顾景云。 这人长得太俊了,就连鞑靼的五王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顾景云,完全忽视了他身旁的小胖妞。 黎宝璐安安静静的垂首站在顾景云身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角余光却快速的扫了全场一眼,着重看了鞑靼的使臣团一眼。 皇帝选在这时候放他们出来,要说这事跟这群鞑靼人无关打死她都不信。 皇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分列两队的比赛队伍道:“此次比赛分为三天,最后成绩以三天的总和分数为准。” 皇帝一挥手,立即有人展开一张大纸,另有两个侍从给两队的队长送上一本小册子,“这上面是所打猎物可获得的分数,按难易程度来算的。” 大楚这边的队员一看就明白了,因为这是各大书院比赛的规则,书院出身的队员只看一眼就明白。 鞑靼的使臣团一开始有些迷糊,但一打开册子也都明白了,因为册子简单明了。 所打到的猎物都能换算成分数统计,比如打到一只兔子得两分,野鸡一分半,狍子二十分……而成虎一只能得两千分,成熊两千八百分。 里面囊括了所有的动物,全部以分数计,三天后以分数定胜负。 而为了保证公平,双方所用的箭头都是特制的,且每一个用的也都有记号,在此期间,除了比赛的队员外任何人不得进入狩猎场,所以这猎物还得他们自己拖出来,裁判们只计算拖出来的猎物。 而在山间,还有身着红色外衣的裁判,以防有人在里面弄虚作假。 确定双方都懂得规则,没有异议后便上马冲进狩猎场。 但进山的比赛双方都不急着去打猎,而是齐头往山里奔,五王子还有心情问大楚这边的队员,“刚才跟在陛下身侧的美人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他?” 被问的陶悟满脸郁闷,皇帝身边有跟着美人吗?他怎么没印象? 五王子不会说的是兰贵妃吧? 她是美,但都四十来岁的人了还能美到哪里去? 韦英杰轻咳一声,道:“五王子说的是顾大人?他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今日才到御前的。” 陶悟一震,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韦英杰,又扭头看看五王子。 五王子慨叹,“原来还是位英才,也不知能否结交一二。” 陶悟抽了抽嘴角扭过头去不说话,韦英杰却笑道:“顾大人虽清傲,却是性情中人,若对了脾性便是乞丐也会邀之同坐同卧。” 才怪,陶悟木着脸道,顾景云有洁癖,之前他们逃命时他都穷讲究每日要弄得干干净净的,怎么会和乞丐同坐同卧? 他们太孙想跟他坐一块儿他都嫌弃呢,除了那个小胖妞他就没见过他与别人有肢体接触。 五王子很是向往,一挥鞭子道:“那我可得快些胜出,也好早日上门拜访。” 韦英杰哈哈一笑道,“五王子不必急,你若输了我也替你引见,绝不会让你见不到美人的。” 五王子却已带着部下跑远,远远的回了一声,“我不会输的!” 陶悟木着脸道:“这话最好能瞒住顾景云一辈子,不然你是别想坐他家椅子,喝他家的茶了。” 韦英杰斜睇他一眼道:“那你会告诉他吗?” 陶悟沉默,韦英杰再一扫他后面的队员们,“你们会说吗?”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跟顾景云又不熟,当然不会去说这些话啦,还有人拍着胸脯道:“韦大人放心吧,我们一定不说。” 韦英杰得意的瞥了一眼陶悟,率先打马向前,等进入密林才道:“呈扇形前进,挑分数高的猎物出手。” “是!” 队员们好似猛虎下山般冲进密林,不一会儿林中就扑簌簌的飞出不少鸟雀,显然被这些人吓得不轻。 皇帝坐着龙椅,旁边竖着伞盖,还有宫女在一旁打扇,吃着水果,喝着茶,赏着青山绿水,惬意无比。 旁边站着的顾景云和黎宝璐则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皇帝无意折磨他们,等人一走便指了身侧的案席道:“坐下等着吧,他们要出来还得很长一段时间呢,你们烦了也可以到别的地方玩,只别走太远就行,免得被老虎叼去。” 很是和颜悦色,好像一个长辈般叮嘱晚辈。 但顾景云和黎宝璐没敢动弹,皇帝怎么可能放他们走?今天之前他们被关在院子里不能走出一步呢。 不过坐下是可以的,顾景云带着黎宝璐谢恩,老老实实地在皇帝的右侧坐下,正与兰贵妃对面,地位看上去比下首的太子殿下还要尊贵。 众臣心中一凛,有惊疑不定的,也有为顾景云开心的,更有私底下恨得咬牙的。 顾景云全然不管,用木签字插了一块水果递给跪在他侧后一步的黎宝璐,低声道:“先吃些水果,一会儿再喝茶。” 黎宝璐接过水果乖巧的吃了。 皇帝忍不住看着俩人思索,说黎宝璐乖巧,她却能背地里说他的坏话,私底下对顾景云也硬气;说她泼辣,在外面她却一向装鹌鹑,顾景云让她干啥她干啥,乖巧得不得了;说她胆小,她却敢在他面前胡搅蛮缠,为顾景云辩解,好像她见的不是皇帝,就是个普通人;说她胆大,她却能自个吓自个,哭得稀里哗啦的求他不要杀他们…… 皇帝表示现在的孩子变化太快,他看不懂。 但他更看不懂的是顾景云,事发后他一直很淡定,就好似欺君之罪不是罪一样,别说求饶,连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 就好像他或抓或关他都能坦然接受,可他若真是这样,他又怎会费尽心机,不折手段的为秦信芳平反? 但皇帝从他眼里看不到一丝焦躁,皇帝欣赏他,却更加忌惮他。 皇帝又转头去看太子和太孙,太子正低头喝茶,太孙却抬起了茶杯遥敬顾景云,而顾景云只微微的抬了抬手臂就抿了一口茶水。 皇帝:……不愧是他孙子,有胆气,明知道他现在正忌惮顾景云也敢明着与他相交。 皇帝已经忘了顾景云现在是李安的老师,学生见到老师,敬茶是必须的,这还是在御前一切从简,不然李安还得亲自给顾景云倒茶呢。 第232章 谁更好 太阳那么大,大家自然不能干坐着等人比赛完,所以比赛队伍一走,该上歌舞的上歌舞,欣赏完了歌舞表演,太阳已经蹦出了山顶,于是皇帝改考校皇家子孙及官二代们的功课,作为皇太孙,李安被着重点名。 好在他学识一向不错,最近又有顾景云教着,很多事情上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不仅皇帝,便是朝臣们都很满意。 就连站队于四皇子的大臣们都不由从心里感叹太孙这一点上要比四皇子强得多。 等功课考校完,天气也渐渐炎热,皇帝非常体贴的让大家回去休息,等到傍晚比赛结束时再来做见证。 于是大家浩浩荡荡的往各自的帐篷而去。 皇帝带了几个儿子和几个大臣往大帐去,见顾景云和黎宝璐肩并着肩站一块儿就微微顿住脚步,“景云也来吧,你舅舅与你写了信,正好给你。” 顾景云从善如流的笑着拱手行礼,“是。” 黎宝璐的一颗心却提起来,舅舅不会写啥不该写的吧? 顾景云垂下手,借着宽大的袖子捏了捏她的手心,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黎宝璐转头对他笑笑,面不改色的跟着队伍去了大帐。 皇帝的帐篷不仅在正中间,还最大,里面可容纳近百人,所以在只站了六位皇子,一位太孙和十位大臣及他们这俩小人的情况下显得很宽敞,但很快就涌进一些宫人。 他们摆放案席,又上茶上水果上点心,来往间虽一丝声音也不露,看着却依然显得忙碌不已,本来宽敞的大帐也显得拥挤起来。 好在这些人把东西摆放后便退出大半,只余少部分人在帐中伺候。 大帐四角摆放了八盆冰盆用以降温,不过黎宝璐扫了眼大家擦汗的帕子觉得这效果不怎么样,至少是远远比不上记忆中的空调的。 不过这个时代还是有一样东西比空调更好用的,黎宝璐偷偷的握住了顾景云的手,给他又输送了些内力——这才是居家旅行不可或缺的必备品啊,随身空调,哪怕是记忆中的先进时代也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夫妻俩的座位这次被安排在了皇帝左侧,他们下首是太子,然后是二皇子等诸位皇子,对面是内阁首辅彭丹,大臣全被安排在了对面,看到顾景云的位置在左侧第一位,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惊愕。 如果说在外面这样安排是为了看守顾景云,那在大帐中依然如此安排是为了什么? 黎宝璐才坐下就发现对面彭丹的脸皮绷得有点紧,她便对他笑笑,转头对顾景云低声笑道:“彭首辅似乎心情不好。” 顾景云扫了对面一眼不说话,他彭丹没兴趣,此时只想知道舅舅给他的信上写了什么。 好在皇帝没让他多等,很快就让苏总管捧上来两封信。 没错,是两封,一封是两个多月前寄出的,一封是一个多月前寄出的。 第一封秦信芳给顾景云和黎宝璐取了字,但信才寄出去没多久何子佩就想起一个大问题。 顾景云十五了,而且还当了官,当官便免不了应酬,应酬总会去些少儿不宜的地方。 何子佩倒不担心顾景云学坏,她只担心这俩孩子提前圆房,因此她又补发了一封信,让顾景云无论如何要等到宝璐及笄后再圆房,最好等到他自己年满十八。 可能是因为身体的原因,秦家的孩子成亲都晚,男子一般及冠后才娶妻,女子年过十六才出嫁,顾景云不像顾家的子嗣,倒是遗传了秦家,不论是相貌,还是聪明才智和身体。 故以他们秦家的养生经验来看,俩孩子越晚圆房越好,要不是他们已经成亲住在了一起,何子佩还想等顾景云年满二十,宝璐年满十八再圆房呢。 两封信都早早到了京城,盯着顾府的侍卫将信抄了拿进宫,之前皇帝又气又病,所以一直没看,最近身体好多了,十五年前的开平案又被翻出来,他不免想起秦信芳,这两封信就被翻出来了。 两封信的信封都被打开了,顾景云手都不顿一下,面色如常的打开信看起来。 想也知道信是谁看的,好在对方也够“磊落”,看了便没再遮掩。 顾景云拆开信,心慢慢的落下,他不动声色的将信递给黎宝璐,将第二封信拆开。 很好,信中没有不妥之处,连妞妞的存在都没有泄露,来前他们谨慎的约定好涉及妞妞的内容以暗语写就是正确的。 顾景云将信叠好交给黎宝璐,微微躬身道:“多谢陛下。” 皇帝扫了黎宝璐一眼,笑眯眯的道:“清和,你舅舅倒是更偏爱你这小妻子,她的字可比你的好多了。” 顾景云则笑道:“因内子开朗大方,舅舅一向更喜欢她,还总是说她是他这一生中最得意的弟子。” 才怪,黎宝璐将两封信收好,心中暗道:我可忘记那些年我被打的手掌心。 皇帝显然也不信,不在意的道:“难道她还能比你聪慧?” “当然,”顾景云侧首看向黎宝璐,轻声道:“她可比我聪慧多了。” 至少在舅舅说的心境上,他就远远不及她。 皇帝对黎宝璐的印象很不好,闻言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底下的众人却听明白了,秦信芳这是给顾景云和他的小妻子取了字,而且他妻子的字比他的还要好。 彭丹脸上依然严肃,却温和的和顾景云道:“骏德一向多才,不知他给你和侄媳取了什么字。” 刚才皇帝都叫他“清和”了他会不知?而宝璐的字岂是能随便告知外人的? 顾景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回彭首辅,舅舅给我取字‘清和’,意清静平和,彭首辅以为如何?” 对宝璐的字避而不答。 彭首辅也不觉得尴尬,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好的,这是你舅舅对你的期望。” 所以这孤寡尖锐的性子还是改了吧。 但很显然其他大臣不是这么想,大理寺卿李仕鲁摸着胡子笑道:“秦先生对你也太严苛了,我看你现在的性情就很清静平和了,再清静平和只怕就要去当和尚了。” 户部尚书也笑道:“他要当了和尚,秦太傅和秦令公该跑出来找他算账了,秦家现在可只有这一条血脉呢。” 竟是拐着弯的和皇帝替顾景云说情,您就看在他秦太傅和秦令公的面上放了秦家这条血脉吧。 皇帝抽了抽嘴角,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权当没听见,见黎宝璐又装乖巧,他便道:“纯熙,你觉得清和的性情如何?” 好了,这下也不用问顾景云了,皇帝直接点名了。 黎宝璐微微抬头,特真诚的道:“夫君的性情是这世上最好的。” 顾景云忍不住抿嘴一笑。 皇帝再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已经当了爷爷的大臣们手臂都一麻,直觉得寒意爬上脊背,生生打了一个哆嗦。哎呦,现在的孩子真是太不矜持了。 但是大家的目光中都有些怀念,谁人不年轻,谁年轻时没轻狂,没有谈过恋爱? 可惜啊,韶华易逝。 黎宝璐却是认真的,对她来说,顾景云的性情的确是天下第一等好,这个时代,有几个男人肯从心底将女性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顾景云不仅对她尊重,而是对所有的女性都抱有一样的初始态度,看待她们和看待男人一样。 而且他还对她那么好,她发脾气时他都会哄着她,可不就是性情好? 因为这句话勾起了大家美好的回忆,所以大家对黎宝璐都很友好,同样是户部尚书打趣的问道:“那你觉得是秦先生性情比较好,还是清和?” 这问题就和老婆问老公,是我比较好,还是你妈比较好一样坑人。 不过黎宝璐想也不想道:“当然是夫君的性情比较好了。” 见黎宝璐这么果决,户部尚书一愣,“秦先生哪点比不上清和?” 在他们看来,顾景云的确很有才,其聪明才智要胜于秦信芳,但性情上,还是太傲了。 黎宝璐面不改色的道:“哦,他不在场。” 户部尚书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秦信芳不在场,而顾景云在,所以顾景云的性情要好于秦信芳。 李仕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众人还愣时他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了,没办法他是办案的,各种奇葩案件都办过,脑子动得不快不行。 户部尚书回过神来便想问,那若是秦信芳和顾景云都在场呢? 不过没等他问出来黎宝璐就偏头问他,“尚书大人,您觉得是您夫人和您母亲之间谁的脾性比较好?” 户部尚书立即闭嘴,扭过头去轻咳一声,哎呀他刚才啥都没听到,喝茶,喝茶! 举朝皆知户部尚书是孝子,但他也惧内! 大家闻言扑哧一声笑开,尽皆戏谑的看着户部尚书。 四皇子扯了扯嘴角,跟着大家一起笑,目光扫向顾景云时却很不善,见大家闲话告一段落,他便扭头向上说道:“早听闻秦先生年轻时六艺皆通,清和是秦先生教养长大,这六艺应该也不差,不知明日本王可有幸邀你一起狩猎?” 第233章 示警 顾景云抿了一口茶,淡笑道:“下官不擅骑射,不过内子好此道,荣王殿下若执意要比试,不如向内子邀约。” 黎宝璐特配合的抬头冲他笑笑。 四皇子怒,这是隐喻他只能与一妇人比试吗? 看,这就是顾景云和别人对待女性态度的区别。 黎宝璐一看四皇子的脸色就知道她没机会上马打猎了,心里微微惋惜了一下就丢开了。 皇帝瞥了他儿子一眼,淡淡的道:“与鞑靼的比试正在进行,这两日谁也不准生事,你们若想比试等比赛结束了再说。” 四皇子低头敛手应了一声“是”。 但他心里止不住生疑,父皇一向厌恶鞑靼,何以这次会以这样的方式比赛? 要知道鞑靼人生长在草原上,骑射就和走路一样平常,因此他们骑射非常厉害,在这一方面大楚想要胜过他们可不简单。 四皇子心内有些不安,眼角的余光偷偷注视着父皇,他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重病,看起来依然很健康。 这本来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事,毕竟父皇宠爱他,只要他活着他就有与太子对抗的依仗,可现在父皇越来越疏远他,这个优势变成了劣势,他也不再祈求他健康长寿。 四皇子心中苦笑。 皇帝也在观察众人,当看到他四儿子的面部表情时眸色更深。 太子依然沉默的坐着,目不斜视的喝自己的茶,就好似他不存在一样,这些年在皇帝面前他一直是这么过的,若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必定被皇帝看见一次骂一次。 十位大臣隐晦的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这是政客对于政治风险的直觉,没有依据,但他们知道天在变,众人汗毛直立,决定晚上就找借口把跟来的儿子/孙子送回去。 傍晚比赛暂告一段落,两队都把各自的猎物拖了出来,大楚队遥遥领先于鞑靼队,但没人骄傲,因为他们都知道原因。 大楚这边的队员都不是第一次来这狩猎场,他们对于猎物的分布区域更了解,因此才能在第一天占上风,但到二天和第三天就不一定了,通过第一天的摸排,鞑靼队第二天就会追上来的。 所以当天晚上大楚队便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他们决定结合智慧和力量取胜,并充分发挥自己东道主的优势。 事关国威和鞑靼三成的岁贡,谁也不敢怠慢。 第二天鞑靼队的分数果然火速追赶大楚队,不过大楚队也不逊色,虽然比分距离拉短,但依然领先于大楚队,第三天便是最后一天了,大家都很紧张,鞑靼的五王子更是破例的做了一次赛前动员,叽里呱啦豪气万分的吼了一通鞑靼语。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有听没有懂,但顾景云和黎宝璐都听懂了。 作为大楚相邻最大的一个国家,且还是藩属国,彼此间又有着血仇的国家,顾景云和黎宝璐从小就在秦信芳的要求下学习鞑靼语。 黎宝璐的语言天赋有些让人担忧,不过她旁边坐着的同学,她从小到大的同桌是个天才呀,她学得再差,在有这么一个同窗的前提下她的鞑靼语起码过了六级,至少日常交流绝对没问题,可比记忆中的英语好多了。 黎宝璐抬头去打量五王子,刚才五王子鼓动鞑靼勇士们说:为了雪灾下的国民! 鞑靼遭雪灾了? 黎宝璐再瞟眼看向皇帝,这位五王子可不像是与四皇子合作夺嫡的人,而且十五年前五王子还只是个小娃娃吧? 黎宝璐正担心今日是否有结果时,比赛已经正式开始,两队冲进山林,一触即分散开,显然他们之前已经分好了狩猎的区域。 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比赛时间只到申正(下午四点),不像往日会比到酉正(下午六点),空出来的一个时辰不仅要统计核算分数,还要给出最终结果。 两队今天显然都跟喝了鸡血差不多,特别激动,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两名队员将各自队伍的猎物拉出来交由裁判统计分数。 双方今日收割分数的速度竟然差不多,显然大楚队也拼了老命。 受这种氛围的影响,在外等候的观众都渐渐激动起来,要不是顾及形象,只怕早大声为大楚队加油了。 黎宝璐受到感染也微微激动,目光晶亮的对顾景云道:“这种比赛方式倒好,京城的各大书院可以每年举行一次,提倡武功,免得大楚重文轻武,以后被打到家门口都拿不出几个武将来。” “等我再长大一些。”等他再长大一些,再有影响力一些或许就能办到了。 顾景云话未说完,黎宝璐却懂了,看了他半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快了,你看我们在一块儿都十年了,不也是‘咻’的一声就过去了吗?” “你咻一声给我看看。” “咻咻咻咻……” 顾景云:…… 顾景云扭过头去,面上写着一排字“我与此君不相识。” 黎宝璐忍不住抿嘴一笑,眼角都笑得消失了,那么大的眼睛就只有一条缝。 这一天大家只在正午时到帐篷里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便坐在草坪上继续等着,但大家也不干等。 屁股底下垫了垫子和蒲团,面前放着矮桌,上面摆了茶点和水果,身旁放着撑起的太阳伞,微风吹着,茶点吃着,如果忽略越来越热的天气的话,大家还是很舒服的。 皇帝把各家的子弟都拉出来,先让他们把琴棋书画玩一遍,变着法儿的玩,然后就玩投壶,等所有人都表现过,时间也差不多了。 锣声一响,预示着离结束还有半个时辰,两队的队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把各自的猎物拖出来,逾时则不计入成绩。 而为了防止队员们听不到锣声,在锣声响起后裁判们还会点燃信号弹弹射上空,听不见可以看。 当然,对方若既没听见也没看见,自己也没时间观念,那就只能后果自负了。 不过显然没人敢挑战这条规则,所以两队踩着香燃尽的最后时刻飞奔而出,他们身后用网拖着大批的猎物。 裁判们立即上前统计核算分数,双方队员坐在马上遥望对方。 韦英杰扫了眼五王子血肉模糊的手,咧嘴笑道:“五王子的手痛不痛?我大楚的御医不错,一会儿我求一求陛下,让他给你个太医。” 五王子则瞥了眼他垂落在一旁的胳膊,淡淡的道:“只是出些血,倒是韦大人的胳膊似乎有些不妙,在跌打损伤这类病痛上还是我们鞑靼更有经验,要不要我让我的勇士为你正骨?” 双方边打嘴仗边向御前走去,等到了御前,双方纷纷肃穆着脸端正的上前,韦英杰单膝跪地行礼,道:“回陛下,臣带领大楚队归来,重伤一人,轻伤六人,无一人伤亡。” 五王子则握紧右拳放在心口处低头行礼,“回陛下,臣带领鞑靼队归来,轻伤四人,无一人伤亡。” 皇帝微笑着点头,抬手道:“你们皆是勇士,不论输赢,两国百姓都会以你们为傲,先下去梳洗上药吧,等你们回来结果也统计出来了。” 鞑靼是大楚的属国,因此理论上来说,五王子也是皇帝的臣民,臣民五王子低头恭敬的退下。 韦英杰紧随其后,他得去接骨了,不然晚上酒都没法喝。 天色渐暗,统计过的猎物被拉到御膳房,由宫人们挑选以备晚上烧烤。 不错,晚上皇帝要开篝火宴,大家围着篝火烤肉吃,除了肉,御膳房还提供各种时蔬及汤品小菜,准备充分,务必让君满意。 但看着越来越黑的天际,皇帝嘴边的笑容越越来越淡,扫向顾景云,太子和四皇子的目光也越来越幽深。 没有人发现皇帝的异常,除了坐在他左侧的兰贵妃。 沉默了一天的兰贵妃手不由抖了抖,她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动声色的起身,皇帝却突然扭过头来看向她,笑道:“爱妃这是要去哪儿?” 兰贵妃轻柔的笑道:“臣妾去去就来,陛下先用餐吧。” 一般这样说的便表明她要去更衣,即方便。 皇帝果然不拦她,却指了身旁一个打扇的宫女道:“天黑路不好,让她扶着你去吧。” 宫女放下手中的扇,恭敬的上前扶住兰贵妃。 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兰贵妃心下一沉,面上却更加柔和,微笑谢恩而去。 离去前她眼角的余光不由扫过身后的人,见有四个陌生的宫女跟上她的人,她心中一寒,袖子下的手忍不住一紧。 走在兰贵妃身后的贴身大宫女并不知异常,还以为是皇帝心疼兰贵妃,她的主子又复宠了,骄傲的抬高了下巴。 蠢货! 跟在她身后的宫女见了暗道:竟连监视和宠爱都分不出,难怪娘娘会把她放在身边做刀。 兰贵妃去了帐篷,皇帝派来的宫女寸步不离的盯着她,不论她后面的心腹宫女找了多少借口想调走她都不行。 同样的,她的宫女们也都被人紧紧的盯着,谁也摆脱不了跟上来的四个陌生宫女独自行动。 兰贵妃坐在马桶上,最后一狠心将指甲掰断丢在阴影里,这才让人伺候着离开。 宫女一直盯着她,但兰贵妃宫装繁厚,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手,她面不改色的掰断指甲,又借着袖子将指甲扔下,便是宫女十二分注意也没发现。 一行人很快伺候兰贵妃离开。 第234章 对抗 而兰贵妃等人前脚一走,后脚便有个小太监不动声色的进来,他在房间里一转,最后将那半枚指甲找到,他塞进袖子里,为了确保安全,他将恭桶都搜了一遍,这才悄悄离开。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一个宫女嬷嬷拎着一只恭桶来替换,她在帐里呆了不短的时间才离开。 兰贵妃回到座位上才坐下,一个太监便捧了茶来,苏总管见了亲自上前接过,那是给皇帝冲泡的药茶,每次都是苏总管亲自去接的,兰贵妃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苏总管将茶端回来放在皇帝面前,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兰贵妃隐隐听到:“陛下趁热喝了吧。” 皇帝微抖着手将茶捧起抿了一大口,这才看向兰贵妃,“爱妃过来坐在朕身边。” 兰贵妃一愣,自顾景云遇刺,皇帝在勤政殿晕倒后皇帝便不再召见她了,这次她虽跟着一起来避暑,但皇帝依然不愿见她,这三日来俩人明明坐在相聚不远的位置上,但他与她说的话却绝对不超过五句。 皇帝的异常让兰贵妃心慌,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笑着起身坐在皇帝身边,笑问:“臣妾伺候陛下用些点心吧,他们才起篝火,只怕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烤出东西来呢。” 皇帝拉住她的手笑道:“自有宫人伺候,哪里需要爱妃亲力亲为?往日你拿着帕子朕都怕你累着手,何况这个?” 兰贵妃羞涩的一笑,正要低头她脸上的笑容便一僵,皇帝握住了她刚掰断的指甲! 她的心瞬间提起来,但皇帝似乎没察觉一样继续握着她的手,还伸手从案上拿了一块点心喂进她嘴里,含笑道:“这块鸡蛋糕不错,御膳房才送来的,既松软又热乎,爱妃也尝尝?” 兰贵妃的心却不断的下沉,今日来的心神不宁都有了解释。 他摸到了她的断甲,但他什么都没问没说,显然是早已知道了! 他知道了多少,是不是连今晚的行动他都知道? 正想着,场下一阵一阵的肉香已经飘来,鞑靼的五王子亲自带着两个勇士上前,高声笑道:“尊敬的陛下,这是我们献给您的肉食,是用我鞑靼勇士亲自猎到的鹿肉烤制,请您享用。” 皇帝转头微笑颔首,“好,献上来吧。” 不! 兰贵妃瞳孔一缩,她正要大吼出声示警,被皇帝喂进嘴里的鸡蛋糕却趁机滑进她的喉道,她突然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但这也足够了,正端着肉食上前的两名勇士脚步一顿,继而不动声色的继续上前。 皇帝却好似没注意到他们,正一脸心疼的拍兰贵妃的背,无奈道:“你也不小心些,都那么大的人了吃个东西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兰贵妃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抬头看向两位勇士,眼中不由闪过寒光的警告着他们。 两位勇士已经走到了御前,单膝跪下,双手上抬,有两个内监上前接过托盘,正在交接的一瞬间两位勇士一掌拍向内侍,紧接着袖中滑出匕首冲着皇帝便冲去…… 然而预想中的俩内侍并没有被拍飞,对方飞快的接下他们的一掌,身子一扭便双双挡在皇帝面前,并凌厉的向俩人攻去。 变故发生的一瞬间黎宝璐便已拉起顾景云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了皇帝身边——这时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有皇帝的地方啊! 从兰贵妃咳嗽开始黎宝璐便察觉到了不对,再看捧着盘子献肉的勇士,心中忍不住吐槽,这不是荆轲刺秦的戏码吗,这不是图穷匕见的翻版吗? 您要刺杀好歹有点创意啊! 黎宝璐拉着顾景云闪到皇帝身边时,下面的四人瞬间便过了七八招,而满场文武全都没反应过来,她瞄到快要进场的歌舞表演和杂戏表演人员,她特好心的帮了皇帝一把,捏了拳头尖声叫道:“有刺客——” 声音尖锐的划破长空,让热闹的篝火宴会一静,犹如一滴水入了油锅,噼啪一声炸开,静默过后便是更大的嘈杂。 有女眷尖声惊叫起来,而百官则争相冲过来想要护驾,侍卫们纷纷抽刀,没刀的直接抽了地上的柴火拦在胸前当武器,而几乎是黎宝璐尖叫声起,歌舞表演和杂戏表演人员中便有人掀开行头,刷的一下抽出寒刃,飞身便往场中来,他们的目标明确,一半人的刀冲着皇帝而来,一半人的刀则冲着太孙而去。 至于太子,太子病弱,世人皆知,太子府的希望全在太孙一人身上,太孙若死了,太子只怕也活不久了。 侍卫和百官都冲过来保护皇帝,太子和太孙的身边一下就空了,太孙挡在他父亲前面,而皇帝暗中派去保护他们的暗卫也身着太监或宫女的衣裳跳出来,纷纷抽出软剑对抗刺客。 但他们没想到对方竟会分兵一半来刺杀太孙,而大部分武力都冲去保护皇帝了,距离皇帝只两席之隔的太子和太孙陷入危险之境。 韦英杰和陶悟在黎宝璐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刻便跳起来冲着太子和太孙的方向而去,但到处是乱跑逃命的人,一下就挡住了他们。 韦英杰和陶悟大恨,纷纷跃起向太子和太孙的方向飞去,远远的看见太孙陷入绝境,心正高高提起,两条黄绫便向他们飞去,缠住俩人的腰便飞速的向皇帝的龙椅处飞,俩人顺着黄绫看到站在龙椅前的黎宝璐,顿时大松一口气。 太孙却吓了一跳,眼见着黄绫袭来,手中捡来的刀差点就砍过去,还是他眼疾手快的看清黄绫来的方向这才偏了一下。 黎宝璐见太子和太孙遇险,想也不想就抢了兰贵妃身上的黄绫,刷的一下就把太子父子俩给扯过来,混乱中,一支长箭破空急射而来,黎宝璐面色大变,左手一拨将顾景云推到皇帝怀里,自己则飞身一闪****而出,凌空接住飞来的太孙父子,手用力的往前一扔的同时,腰身一扭,但她快,对方的箭更快,箭一下便射穿她的衣服,带着她往后倒去,黎宝璐倒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稳住时便顺势往旁边一跃,几乎在她跃开的同时一支箭便狠狠地钉在了她刚才站立的位置上。 黎宝璐跃开后便扭身飞到皇帝身边,先把顾景云从皇帝怀里抢过来护在自己身后,然后脚下一个用力便挑起一把刀挡在胸前。 对方有神箭手! 顾景云抿着嘴站在她身后,低声问:“比你如何?” “我远不及他!” 黎宝璐最擅长的是轻功,箭术虽然也好,但与这种从千百人中厮杀出来的箭术相比还是逊色多了。 黎宝璐将太子和太孙也护在身后,抿嘴对皇帝道:“陛下,我们不能拖下去,他们有神箭手。” 皇帝早做好安排,她不相信他只有这点防卫力量。 但皇帝依然拉着兰贵妃稳稳的坐在龙椅上不理她,黎宝璐只能眼观六路,免得冷箭抽来时把她身后的三人给伤到。 至于皇帝,黎宝璐表示他死了才皆大欢喜,到那时太子就可以直接登基了。 但等到箭真的朝皇帝射来时黎宝璐的心还是狠狠地提了起来。 好在他身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射来的箭全部被他们用刀隔开,黎宝璐一口气才要松下便又高高的提起,握着刀的手不由一紧! 这是连珠射,全部来自于一人,且箭的力道不减反增,她见侍卫们砍掉第一箭时很简单,而现在侍卫们要格开都很困难了,已有两个侍卫伤于箭。 每一支箭射出的方向都不同,说明他在移动,但箭射到眼前时全部是正面,如果她是刺客,她绝对不会想着从正面射杀皇帝,所以…… 寒光射来时黎宝璐想也不想,手中的刀一转狠狠的插在皇帝左边的龙椅上,正好挡住飞射而来的箭,箭“叮”的一声正射中大刀,因力道过大,直接将刀射弯,箭头甚至在刀身上钻了两圈。 此一惊非同小可,皇帝被眼前的刀和飞射而来的箭吓得仰倒在龙椅上,更不用说被箭和刀插身而过的兰贵妃了,对方直接摊倒滑倒在地上,狼狈不已。 皇帝面色铁青,他已做了这么多准备依然如此危险,那若是他没做准备呢? 黎宝璐心中的一个小人正压着另一个小人打,“叫你手贱,叫你手贱,谁让你多手救他的?” 但她还是把倒在龙椅上的皇帝拉起来推到太子怀里,算了,让他们祖孙三个靠一块儿吧,生死一起。 苏总管却先一步接住皇帝,颤颤巍巍的把皇帝扶到一边,抖着手把皇帝摸了一遍,嘴里不停的念叨:“您伤哪儿了,您伤哪儿了?” 皇帝虽被吓了一跳,但好歹比苏总管镇定,他拍了拍苏总管的肩膀道:“没事,没事,朕没伤到。万鹏呢,万鹏怎么还没到?” “万统领到了,到了,您看……” 万鹏在黎宝璐替皇帝挡下那致命一击时便出现了,见暗中有神箭手,他手一挥,命令身后的禁卫军冲入场中平乱,他自己则是扯过手下手中的弓箭,想也不想便搭弓射箭射往林中,也正是这一箭才让神箭手没时间补箭。 不然皇帝和黎宝璐谁伤谁死还不一定呢。 俩人短短的几瞬间便已你来我往的射了好几箭,皇帝抬头看向他的瞬间万鹏手中的一根箭将将射出,而射出后手中的弓便裂开来…… 皇帝面色一变,正要叫侍卫去林中拦那神箭手,就见万鹏已转身疾步朝他飞来,皇帝面色一松,知道那一箭是万鹏赢了。 第235章 平乱 万鹏带来的禁卫军犹如狼群一般扑向刺客,不到一刻钟便以压倒性的优势平掉混乱,全场那么多刺客仅仅活捉了几个,其中便包括鞑靼的一名勇士,他全身被砍了无数刀,被抓住时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因此早有准备的禁卫军立即下了他的下巴,然后将人拉下去由御医来检查他嘴里是否含毒。 鞑靼的五王子浑身冰冷的看着这一切,他脸色苍白,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双手拳头紧握,眼睛血红。 刺杀! 怎么会有刺杀,鞑靼的勇士为什么会参与这场刺杀? 身为使团首领的他竟然一无所知,五王子如坠冰窟。 但大楚的禁卫军显然不能体会他心中的惶恐与愤怒,而是直接上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五王子眼睛血红,直接用手抓住刀刃往外一扯,不管不顾的看向皇帝,“陛下,臣是无辜的!” 皇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道:“请五王子下去歇息,让御医与他包扎伤口。”皇帝顿了顿又道:“在事情未查清前不得为难五王子。” 只看他在刺杀起时的震惊和之后呆愣的站在那里的行动皇帝便知道这事八成跟他无关。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人是他带来的,两个勇士也是鞑靼人,这锅他不背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侍卫们这才掰开五王子的手指,不再拿刀驾着他,而是直接扯住他的胳膊把人带下去,这次五王子没有反抗。 宴场逐渐安静下来,只闻些许女眷低低地哭声,皇帝扶着龙椅站着扫视了宴场一圈,目光在四皇子身上一顿,看到他浑身血污的提着刀,他便低头去看瘫倒在他脚边的兰贵妃。 四皇子拿刀是抵御刺客的,那些刺客绕过了他,而他却提着刀上前来护驾,攻击那些刺客,不论他是不是真心,这一刻皇帝是欣慰的。 “将四皇子带下去,把兰贵妃押下去。”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四皇子“嚯”的抬头,震惊不解的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微微抬手压下他要说的话,挥手道:“带下去。” 禁卫军立即上前扶住四皇子把人往外拖,而兰贵妃也被两名侍卫拖起来,正要拖下去皇帝就抬手止住他们,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苍白的兰贵妃,低低地道:“你若是自尽,朕就送兰家九族和皇儿去与你作伴。” 兰贵妃震惊的抬头看他。 皇帝笑容浅淡,淡淡的道:“爱妃不信,大可以试试。” 兰贵妃如坠冰窟,手中握着的金钗一松,“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皇上目光晦涩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金钗,让人把兰贵妃押下去了。 他扶住苏总管的手,手上青筋暴突,展目看着渐渐恢复秩序的宴场,万鹏大踏步而来,单膝跪地道:“回禀陛下,狩猎场的刺客全部清除,行宫上的探子也全部清理完毕,请陛下示下。” 皇帝指了指官眷们呆的位置,问道:“朕的臣子伤亡如何?” “回陛下,禁卫军及侍卫伤六十五人,阵亡十二人,幸运的是诸位大臣及官眷只伤了九人,并无死亡。” 皇帝松了一口气,微微点头。 其实还是应该感谢黎宝璐的那声尖叫,当时刺客混在歌舞表演和杂戏表演的演员中,他们从右侧而入,本应过中路经过篝火场上前献艺时出手的,那时候他们的位置正好在官员和官眷们篝火的中间,到时候发生混乱这些官员官眷都难以幸免。 但先是兰贵妃示警,鞑靼的两名勇士估计是为防意外省却了些中间环节直接动手,而黎宝璐更是第一时间尖叫起来,让刺杀提前了。 而当时那些刺客才进入右侧,既已事败他们当然不会再转中间入场,直接就从右侧飞奔而出直取目标。 所以呆在中间两路正围着篝火烤肉的大臣和官眷们压根没遭遇刺客刺杀,他们的目标是皇帝,太孙和顾景云,人力有限,实在没必要把时间和人力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伤的九人中有三人是官眷,因为惊慌失措摔倒被踩了几脚,剩余的六人则是冲上前护驾伤到的,好在都不致命。 但这次暗中保护皇帝和太子太孙的内侍及宫女死了不少,这些人归暗卫统领,万鹏虽不了解,但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下去也知道这次暗卫损失惨重。 在万鹏做汇报时,顾景云正把黎宝璐按坐在地上,自己单膝跪在她身边将插在她肩膀衣服上的箭扯出来。 这是救太子和太孙时受的那一箭,她闪得不够及时,所以箭直接射穿她的衣服,差点将她带倒,也是运气好,这一箭她只是擦伤,没有实打实的射在她的肩膀上,不然非疼死不可。 顾景云将箭拔出就把人拉起来,直接找到苏总管,“苏总管,宝璐受伤了,我先带她会帐。” 苏总管感激黎宝璐救了皇帝,想也不想的道:“顾公子快去吧,我让人保护你们。” 说着一口气给他们点了十个侍卫。 虽然万统领说刺客已经清除了,但兰贵妃还在呢,谁知道这狩猎场内还有没有兰贵妃的死忠?还是谨慎一些好,顾景云可是刺客们的三个目标之一呢。 顾景云也不拒绝,带了十个侍卫扶着黎宝璐便回去了。 太子和太孙忙着指挥救援,顾不上他们,太孙忙中偷出一会儿工夫来吩咐连滚带爬跑到他身边来的贴身内监,“让人找上好的伤药送去给顾先生。” 内监刚才目睹了刺杀的全过程,知道黎宝璐刚把人一家祖孙三代都救了,不敢怠慢,连忙奔去找药。 黎宝璐伤得并不重,除了虎口崩开些,便是左臂上的擦伤了,那箭上有倒刺,直接把一块皮给擦掉了,之前不觉得,现在把衣服解下来却是又辣又疼。 但黎宝璐自认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因此一双大眼睛虽然湿漉漉的,却还是扭过头去硬气的道:“来吧,上药吧。” 顾景云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去端了热水来替她清理伤口,这才细细的抹上药膏替她包扎。 他幽幽地道:“你的动作越发快了,我眼睛都已捕捉不到你的出手的痕迹了。” 黎宝璐非常自得,“毕竟长了一岁嘛,我去年到现在可一点都不曾懈怠。” “难得你竟然听出我夸你的意思。”顾景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淡淡的道。 黎宝璐脖子一缩,小声嘀咕道:“我的手是快了那么点,当时脑子没转过弯,却已经出手了,总不能半途再收回来……” 顾景云轻哼一声,“我是怪你这个吗?” “啊?”黎宝璐呆呆的抬头看他,不是怪她多手把皇帝给救了吗? 顾景云幽幽的看向帐门,声音几不可闻,“他活不了多久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死气,就像那些跑来请你看病的将死之人,是药石救不了的。而且他似乎对求生也没那么强的欲望了,病死传位总比被刺死后继位要好,我也很想知道当年的事,知道他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他怪的是黎宝璐手快过脑子,不计后果的救了皇帝。她救太子太孙在前,本来已经惹恼了那神箭手,又救了皇帝,当时那人如果向黎宝璐补箭,他不确定她是否能躲过,如果没有万鹏…… 黎宝璐的心神却全在“死气”两个字上,她小声的道:“我觉得皇帝的样子有点像是脑中风,他如果承受得住真相还好,要是承受不住血压一升高……”那脑中的血管还不跟炸弹似的“砰”一声炸开? “所以这两****都老实呆着,风雨将起,别把自己卷进去。” “可我们已经在风雨之中了,你没发现吗,你也是那些刺客的目标。”黎宝璐皱眉,“这点我想不通,他们杀皇帝杀太孙都有理由,为什么杀你?” “因为舅舅,”顾景云淡淡的道:“皇帝死了要立新君,太孙若是也死了,那太子也垮了,为了确保继位的是四皇子,我也必须死。太子和太孙没了,可供选择继位的除了二三四五六皇子外便是太子的嫡次子,太孙的亲弟弟了,但他只有十一岁。” “二皇子脸上有伤,只这一点他便与皇位无缘,可以排除,而三皇子生性懦弱,只要不是奸臣贼子,谁会选他即位?”顾景云冷笑道:“而五皇子一向唯四皇子马首是瞻,他要敢动这心思,只怕四皇子母子立时就能要他的命,至于六皇子,一个从小连皇帝面都难见到的皇子,你觉得朝臣会把他看在眼里?”所以皇子之中适合即位的只有四皇子,身份上能与他抗衡的便是太子的嫡次子。 “父兄皆亡,他又是嫡子,从顺序上来说他是比四皇子还要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年纪小,然而若能迎我舅舅回朝,这个弱点就不是弱点,而是优点了。”顾景云道:“皇帝和太孙遇刺,四皇子是第一嫌疑人,即便没有证据朝臣也会怀疑,不到万不得已,皇帝的人不会选他即位的。” “有我曾外祖培养皇帝的先例在,又有我舅舅力挽狂澜救了半朝臣子的事情在前,朝臣和宗室都会放心的把幼帝交给我舅舅培养,但如果我同样死于刺杀,”顾景云眼睛泛冷,“秦家唯一的一条血脉死于皇室争斗,你觉得舅舅还会出面为大楚出生入死吗?即使他有这份胸怀,大楚的朝臣和宗室也不会相信他的。朝臣为了防止外戚坐大,宗室为了防止奸臣夺权,哪怕是怀疑四皇子也会让他即位。所以杀了皇帝,杀了太孙,还要杀了我,这才是万无一失的。” 顾景云能想到的,皇帝自然也早就想到了,不然他也不会随行带着顾景云,时刻把他放在自个的眼皮子底下。 第236章 兰贵妃(上) 彭丹领着三位阁老和诸位大臣进皇帝的大帐,此次刺杀事件是大事,先不说涉及兰贵妃和四皇子,由此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动荡,只涉及鞑靼这一点就够大家把心提起来的。 处理不好是会引发两国大战的,而且去年鞑靼遭了雪灾,听说今年下雨也很少,对方正巴不得打仗呢。 而大楚承平日久,除了皇帝刚开始即位那几年意气风发的铁血反击鞑靼外,近二十年来大楚一向采取的是怀柔政策,也因此武将不丰,士兵不肥,兵器不利,想要打仗——太难! 没见韦家和陶家都投奔太孙谋出路了吗,而另一个武勋出身的顾家,三个儿子中两个没用,一个则直接从文,嗯,从文的那个也没什么用处。 反正就是大楚重文轻武到勋贵们都另找出路了,这时候指望他们上战场打仗是不可能的,他们就是有这心,本事也提不上来了。 所以彭丹他们的建议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但大楚也不能弱了气势,这件事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都是鞑靼气弱,而鞑靼作为大楚的藩属国,那不得赔礼道歉吗? 皇帝也不想打仗,所以在对外这一点上与大臣们达成了统一意见,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对内了。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 一向受宠的兰贵妃被押下去,四皇子被看守起来,哪怕他们是个死人都知道这事跟着母子俩脱不开关系了。 四皇子一系的大臣心高高的提起,已经觉得他们的项上人头掉了一半,而皇帝一派和太子一派的臣子却没开心,心同样高高的提着,他们同样想起了十五年前的事。 四皇子和兰贵妃或许是罪有应得,可若是因此大行诏狱不知又要冤杀牵连多少人。 十五年前的开平一案,半朝官员都被牵涉其中,他们的家人亲朋皆下狱,把大理寺和刑部的监狱堆得满满当当,甚至连城外的诏狱庙都被清理出来关押犯人。 要知道当时皇帝是想把他们都砍了的,还要诛连三族,几万条人命,要不是秦信芳当机立断的认下造反之罪,又用其祖父留下的戒尺逼着皇帝让步,只怕十五年前京城就要被血水染红了。 所以这一刻,害怕往事重演的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讨伐兰贵妃和四皇子,现在他们可没有第二个秦信芳,也没有第二把先皇御赐的戒尺。 皇帝也不在意他们的沉默,径直下命道:“着刑部和大理寺彻查兰氏勾结外敌之事,凡宫中,朝中涉及此事的人员一并拘拿交由禁卫军审理。” 众臣面色一变,他们的担忧果然成真了,说是交由禁卫军审理,可谁不知道是交给暗卫? 暗卫的那些手段使出来,没罪也会审出罪来,何况那些暗卫都是变态,只看重口供,根本不查真伪,若有人恶意攀咬,被攀咬之人就会被抓审讯,十五年前的开平案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越审越大,越审牵连的人越多,不问证据,只取口供。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齐齐跪下,磕头道:“陛下三思,禁卫军并不擅长审案,将此事交由他们不符合规矩,陛下若信得过臣等,臣等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他大臣也纷纷跪下劝诫,皇帝本来就心情不好,此时更是不悦,绷紧了脸道:“此事朕意已决,刑部和大理寺从旁协助禁卫军即刻。” 说罢不耐烦的挥手道:“朕乏了,你们下去吧。” 众臣脸色难看,欲言又止的看向彭丹,彭丹一向识时务,自然不会坚持谏言,因此率先退下。 几位大臣的脸色更难看了,到底比不上秦信芳,虽说身为臣子理应听命于皇帝,但皇帝有错也该尽力劝诫,彭丹身为首辅却不能作为榜样。 几位大臣心中很不悦,对彭丹的不满达到了最高点。 彭丹并不知道他这番举动会让他今后的权威遭受质疑,他一出大帐便沉声与大家道:“陛下现正在气头上,我等理应为陛下分忧,一些小事还是不要去烦扰他比较好。” 众臣:呵呵。 帐内的皇帝却在众人一退出去便仰倒下去,苏总管连忙抱住他,早侯在一旁的苏院正也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来为皇帝扎针。 苏院正一摸到皇帝的脉象便脸色大变,“苏总管,”他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心脏跳得太快了,须得让太医院的同僚一起来会诊。” “苏院正一个人不行吗?” 苏院正果断的摇头,“陛下心脏本来就不好,今日大悲大怒之下,不仅心疾加重,中风现象也更严重了。下官一人实在难有把握。” 苏总管当机立断的叫人去把太医院的御医都拉来。 气氛才放松一些的狩猎场突然又被一股凝重的气氛笼罩,所有人都在紧紧注视着矗立在中央的皇帐,里面那人的生死关系着很多人的命运。 不少官眷都开始跪经念佛,但除了她们自己和她们的丈夫父兄,没人知道她们是在求佛祖保佑那个至高无上的人活下去,还是就此西天极乐。 在皇帝下令由禁卫军彻查这次刺杀事件后,所有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 不论他们是否经过十五年前的开平案,他们也都曾听闻过,这时他们也才算真正体会到何为风声鹤唳。而已经经过的人更是恐惧,没有多少人愿意他活下来。 他死了,太子即位,以太子的仁厚,只要不是谋逆之人应该都能保住一条性命,至少他们的父母妻儿是可以活着的。 所以在太医院的众御医们全力救治皇帝时,不少人都在暗中祈祷皇帝就此不醒。 但显然上天依然钟爱皇帝,因此第二天傍晚时他就醒了,不仅清醒过来,还召见了万鹏,让他迁回行宫。 皇帝是坐着御撵回行宫的,大家都看见了,众人心中不免失望,不是说病重得把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叫去了吗,怎么看上去一点事情都没有? 皇帝当然不可能没事,他能坐着是因为苏总管在御撵上放了三个大迎枕让他靠着,但即使他要死了他也绝不会表现出来让某些人如愿。 鞑靼,鞑靼,他的祖父与父亲皆因鞑靼而逝,为国家计,这血海深仇他一直忍着,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忍下去,以为他死了就能颠覆大楚了? 这一刻,皇帝体内的热血激荡起来,眼中熊熊烈火燃烧,他想起了他祖父的艰难,想起了他父亲的励精图治和英年早逝,他重新记起自己年轻时立下的宏大志向! 即便他要死了,他也绝不会让鞑靼占去一丝便宜,这一刻他才想起自己还是大楚的皇帝,记起自己身为帝王的责任。 兰贵妃被押下去后一直被人严加看守,她以为皇帝会第一时间审问她,但没有,当天晚上皇帝没理她,第二天也没出现,第三天他们在回行宫的路上,一直到第四天傍晚她才被带到皇帝面前。 此时的兰贵妃形容枯槁,脸色苍白且皱纹密布,好像支撑她的精气神一消失,她便失去了生命力一般,只等着死亡。 皇帝默默地看着她,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为了她,他荒废国事,甚至想要废掉太子另立,将与他结发的皇后软禁在坤宁宫中十六年。 “朕对你还不够好吗?”皇帝涩然的问道:“朕想知道为什么?” 兰贵妃颓然的跪着,心灰意冷的道:“陛下对臣妾很好,可就是太好了。臣妾被朝臣们上折弹劾时,被后宫嫔妃暗骂时总是心下惶恐,陛下对臣妾那么好,可万一有一日陛下对臣妾的宠爱不再,或是陛下不再了呢?到那时臣妾和皇儿又该如何自处?” “他们承诺了会给皇儿争夺皇位……” 皇帝忍不住嗤笑出声,整个人都尖锐起来,冷声道:“朕的大楚,朕的帝国皇位却需要一个藩属国来给你做承诺,而你竟然还相信了?” 兰贵妃嘴巴动了动,如果不是鞑靼帮忙,十五年前皇帝怎么会那么强势的要废太子? 而他就算这么强势也依然没废掉对方,当年他们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尚且如此,可见皇帝对她的承诺有多苍白无力。 大楚的皇位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还得朝臣同意。 不过,看着脸色同样灰白的皇帝,兰贵妃将这番话暗暗咽下。 皇帝激动的指着她怒道:“蠢货,简直愚蠢之极!” 兰贵妃慢慢伏倒在地,“陛下,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兰家和皇儿并不知情,请陛下开恩,就当是,当是念着我们这三十年的情义吧。” 皇帝眼中慢慢流出眼泪来,“你让朕念着你的情义,你要杀朕时怎么就没念着这番情义?” 兰贵妃紧紧咬着下唇,想到兰家,想到四皇子,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忍不住簌簌发抖。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第一次在看见她害怕时没有将她拥进怀中安慰,许久,他才缓缓的问:“十五年前的事也是你设计的?你们第一次合作是在什么时候?” 兰贵妃慢慢镇静下来,伏地道:“陛下太高看臣妾了,臣妾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她满脸回忆的道:“臣妾入宫后便受皇帝宠爱,所求并不多,也不过是平平安安的与陛下长相厮守,将皇儿抚养长大罢了。” “但后宫之中危急伏伏,即便有陛下护着臣妾,臣妾依然时常吃亏,皇后娘娘面上大方,但臣妾一个磨坊掌柜之女如何能与出身世家的皇后对抗?那段日子臣妾每每被皇后那视如蝼蚁的眼神吓得不敢入睡,生怕哪一日醒来便入了地狱,便见不到陛下和皇儿了。” 第237章 兰贵妃(中) 兰贵妃微微抬起头颅看向皇帝,含着眼泪道:“那时臣妾回娘家省亲,那鞑靼使臣便潜入兰家见我,他问臣妾:皇后因我被关禁闭,宫权又旁落在我手上,她可会放过我?又问,我让太子生母受这么大的委屈,太子可会放过我?” 兰贵妃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下,哽咽道:“臣妾当时既惶恐又犹豫,夺嫡是大事,臣妾不敢说臣妾没动过心思,毕竟当时陛下对臣妾隆宠,又最偏爱皇儿,您私下也没少流露出要改立皇儿的意思,那时臣妾鬼迷心窍,虽没有立时答应他们,却也不曾拒绝。那使臣见臣妾犹豫,便说会送臣妾一份大礼以表诚意,结果没半年太子勾结开平卫驻军造反的事就曝光了,臣妾方知这便是他们的大礼。” “当时朝局混乱,臣妾见陛下废太子之意坚决,便从旁推了一手。十五年前的开平案臣妾的确算参与其中了,可要说是臣妾设计的却冤枉。”兰贵妃怅惋的道:“当年的事错综复杂,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参与进去的势力不少,都想要从中分一杯羹,谁知道事情越闹越大,竟是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 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皇帝会气得失去理智,将这样的大事交由暗卫审讯,酷刑之下互相攀咬,最后不分敌我的陷入半朝官员,株连其亲属的情况下竟有三万多人。 兰贵妃了解皇帝,这人是真的爱她,只要他心里对她还带有一丝信任,她就能重新夺回他的宠爱,至少可以保住四皇子,保住自己和兰家。 兰贵妃抬起头来,以愧疚和隐忍的目光注视着皇帝, 皇帝眼露悲伤,也不知对她的话信了几层,他问道:“开平案之后你们是如何合作的?” 这和自己预料的不同,但兰贵妃依然面色不变,继续脸色苍白和愧疚的道:“因皇后和太子皆处事谨慎,那之后他们大半的日子又在闭门思过,还有大量朝臣支持他们,臣妾不意陛下为我们再与朝臣起冲突,因此没再与他们有这方面的合作,不过他们鞑靼缺少粮食和茶盐,臣妾会以市价卖他们一些,然后他们替臣妾培养人手。” “您知道,兰家没有底蕴,想要培养人手很困难,臣妾只能求助外援。”兰贵妃看着皇帝的更显悲伤的眼睛道:“陛下,这一次臣妾吓坏了,皇儿他私自调用鞑靼才培养出来的杀手去刺杀顾景云,臣妾眼见着万鹏越查越细,生怕牵扯出十五年前的旧案,何况顾景云是秦信芳的外甥,陛下是宠我们母子,但每每遇上秦家总会发生变故。加之陛下这两个月来闭门不见,臣妾从未有哪一次这么久不见陛下,心慌意乱之下才出此下册。” 兰贵妃伏地叩首,“妾身不求陛下饶恕,却求陛下绕过不知情的皇儿和兰家。” 皇帝微微抬了抬手指,眼神悲哀的望着她道:“在爱妃的心里,朕就真的这么愚蠢吗?” 兰贵妃伏地痛哭,显然皇帝的话伤到了她。 皇帝却对她的哭声充耳不闻,他沉沉的道:“朕心悦于你,因此朕可以容忍你做任何事,包括你算计皇后和太子,但这其中绝不包括你勾结鞑靼,与鞑靼合作!” 皇帝面如冷霜的道:“鞑靼是大楚的藩属,但更是我李氏的血仇!”他目眦欲裂的瞪着她道:“朕的皇祖父,父皇皆因鞑靼而逝,你竟然还与他们勾结一起算计朕的皇儿,以后是不是还要将我大楚的江山拱手相让?” 皇帝越说越气,猛的抓住一旁的茶杯,但他手臂无力,手才碰到茶杯便无力的垂下,而茶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兰贵妃吓了一跳,惊惧的看着皇帝,她知道皇帝不喜欢鞑靼人,也知道两国的恩仇,可两国交战哪有不死的,鞑靼都对大楚称臣了,先帝都与鞑靼签了和约,怎么皇帝对鞑靼竟有这么大的心结? 而正在此时,从皇宫赶往行宫的皇后已经到了半山腰,先行一步的宫女很快从山上下来汇报事情,“苏院正一直在正殿中未曾离开,正殿是今日午时三刻才叫膳的,娘娘,陛下的身体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皇后微微颔首,面色平静无波。 贴身宫女看了看皇后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兰贵妃一个时辰前便进正殿去了,却一直未曾出来,里面只有苏院正和苏总管伺候着,大门前伺候的宫人说只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兰贵妃的哭声,娘娘,兰贵妃一向巧言令色,只怕陛下又会心软。” 皇后淡淡的道:“不会。” 她看向车窗外的青翠,沉声道:“他任何事都能宽容,唯有这件事不能,先帝的死是他心中的结。”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父亲有非凡的意义,何况先帝还被秦太傅美化成为皇帝心中的英雄和偶像。 她十五岁与他结发为夫妻,曾经与他一起聆听太傅教诲,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帝的思父心结。 这二十年来他性情逐变,变得越发不像他,但有一点却不曾改变,那就是对先帝的崇敬和爱戴。 每年的除夕,清明,端午和中秋,他都不忘亲到宗庙祭祀先帝,每年宫中必不可少的戏目便是先帝忍辱负重奋发图强为父报仇,收复失土的故事。 即便被软禁在中宫,她也能听到那荡气回肠的唱调,也能知道皇帝又去了宗庙。 所以她在宫中听说皇帝遇刺,兰贵妃与鞑靼勾结时才不慌也不忙,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与鞑靼勾结这一条在,兰贵妃就永世不得翻身。 心爱的人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心中的父亲,他心中的英雄。 皇后的车架慢悠悠的进入山顶正殿,而此时,皇帝才微微冷静下来,他沉凝的看着兰贵妃道:“或许宫中是有许多不易,但你有朕的宠爱尚且如此,何况他人?他们难道也会与鞑靼勾结,出卖自己的家国吗?你若觉得朕的宠爱给你带来了危险,你大可以告诉朕,朕可以不宠你!” 皇帝冷声道:“不说大楚有多少女子,便是后宫便有佳丽三千,若你不愿,朕也不是非你不可。” 兰贵妃拽住胸口的衣服,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帝。 “至于皇后,”皇帝脑海中闪过皇后冷静端持的表情,心中一痛,摇头道:“她还不会将你放在眼中,而不管是何种理由,你都不该与鞑靼合作。” “陛下!” “朕不相信兰家的人不知鞑靼之事,不过朕应诺过你不会诛你九族,那就夷三族好了。” 兰贵妃摊倒在地,面色苍白。 她最亲近之人便都在三族之内,这意味着她的父族,母族,兄弟姐妹和侄儿侄女们都在斩首之列,而兰家毫无根基,族谱还是她当上妃嫔后才开始记录的,只从她父亲这一代开始。 皇帝这一句口谕便将兰家几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不,不对,是将兰家的存在整个都抹去了! 兰贵妃气血翻涌,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她不再顾及仪态爬上去想抓住皇帝的裤脚,“陛下,陛下,这事臣妾的父兄是真的不知情啊,真的不知情啊。” 皇帝面无表情的道:“谋逆本就是诛九族的罪,朕已然对你网开一面了。” 兰贵妃摇头,头发散乱的哭道:“不是,不是,只要陛下愿意,只杀臣妾一人朝臣也不敢反对的,求陛下开恩,求您开恩,您想想我吧,我余生就只有这个愿望了。” 皇帝扯了扯嘴角道:“朕以为你会把这余生的愿望用在皇儿身上。” 兰贵妃一怔,继而面色大变,尖声叫道:“陛下您疯了吗,他也是你的儿子,他是无辜的,这事他真的不知情啊!” “朕知道他不知情,”皇帝幽幽地道:“不然朕就不是让人看守他那么简单了。但大楚是要交给太子的,朕不愿意给大楚,给太子留下这一条隐患。” “可他也是你的儿子呀,你不是一向宠爱他吗?”兰贵妃不可置信的大叫道:“假的吗,一切都是假的吗?” 皇帝面色晦涩的看着她道:“朕有两个方案供你选择,一是让皇儿随葬,他这些年做的事,若不是生在皇家,若不是朕宠他,死上十遍也绰绰有余了。殉葬后朕会给他尊荣百世的封号,保他死后哀荣。” “二,”皇帝静了片刻才道:“朕打算在宗庙旁建一栋小院,将他圈禁在那里,虽然以后不能出入,但朕能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安享至死。” 以四皇子的性格,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兰贵妃将嘴唇都咬出血来,眼睛含血的盯着他道,“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舍得?” 皇帝静静的回望她,“是你让朕记起了大楚是如何安定下来的,为了社稷,哪怕牺牲的是朕,朕也会毫不犹豫。” 兰贵妃心中绞痛,目眦欲裂的瞪着他,她突然一跃而起冲着他便扑去,暗中一道人影闪过,“砰”的一声兰贵妃便被当胸踢开,撞在门上反震到地,还滚了两圈。 第238章 兰贵妃(下) 皇帝面色一变,震惊的撑着龙椅半站起来,半响才慢慢的坐下。 暗卫却已经重新隐入黑暗之中,但人却是跪在地上的,显然是在向皇帝请罪。 皇帝微微挥了挥手,暗卫这才起身,苏总管根本看不出他又藏到哪里去了。 兰贵妃遭此重创晕了过去,老半天才清醒过来,感觉到胸口生闷,她忍不住“呕”的一声将血吐出,近乎凄厉的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抬了抬手,对跪在角落的苏院正道:“苏院正,去照顾兰贵妃。” 兰贵妃却半点不领情,她这个样子还不如就杀了她呢。 苏院正只听命于皇帝,因此上前医治兰贵妃。 “将兰贵妃囚在朕的内室就好。” “陛下,”苏总管不赞成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兰贵妃前有谋逆之心,刚才又想行刺陛下,即使陛下有暗卫保护也不该将此等危险之人放在身边。” “苏院正会有办法的。”皇帝淡淡的道。 苏院正低低的应了一声,将金针拿出刺入兰贵妃的几道穴道,兰贵妃面色更加惨白,她手脚发麻,依然不能动弹。 苏院正考虑了一下皇帝的身体状况,觉得让兰贵妃会说话也很危险,毕竟现在皇帝不能生气,也不能伤心,而言语有时候也是一把利刃,所以苏院正特别干脆的把兰贵妃的哑穴也给打通了。 见兰贵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苏院正满意的退下了。 苏总管见皇帝执意如此,只得出去叫宫人把兰贵妃抬到内室,着人伺候她洗漱更衣。 他才做完这些,万鹏便亲自来报,“陛下,皇后娘娘到了,京城和皇宫中的鞑靼细作也已全部清除。” “皇后没有趁机打压异己吗?” 万鹏低下头去道:“没有,一路都有臣派往的人监督,娘娘处事公正,宫中被捉拿之人也大多招供,但暗中是否还有人潜伏下来则需再查。” 皇帝微微点头,怅惋道:“她一向如此,几十年了从未犯一丝错误。” 即使他给她挖坑,派人引诱她,她全能把持住自身,就好像不是一个人一样。 而且她将太子教得如她一般出色,这一刻,皇帝放下心来,他觉得就算他真的驾崩了,有她和太子在,还有秦信芳在,大楚也不会乱,不会败。 想到秦信芳,皇帝手指曲了曲,道:“去把皇后请来。” 皇后正在见她的宝贝孙子,看到李安,皇后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她拉住他上下打量了许久,“可吓坏皇祖母了,当时宫人来报说你们遇刺,我便担忧你和你父王,后来听说是你师娘救了你们?” “是,”李安乖巧的道:“当时情势危急,暗中还有神箭手,多亏了师娘我和父王才躲过一劫。” 皇后叹息,“这已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救李安了,顾景云和黎宝璐对李安可算得上恩重如山了,作为皇后,她并不想将要为帝的孙子头上有这么一个恩人,但她还是感激他们,而且既已受恩就得感恩。 皇后道:“荣王已败,你们对秦家的承诺也快要达成,但我觉着,比起你们为秦氏平反,不如你皇祖父亲自来得好。” “这怎么可能?”李安微微瞪眼,“皇祖父他帝王之尊,只怕……” 皇帝那么好面子,当年明知是错也不改正,现在秦氏定罪都十五年了,皇帝怎么可能还反过来认罪? 皇后嘴角微翘道:“他会愿意的。” 奉命来请皇后的内侍刚好来到,皇后便起身换了一身更素淡的便装前往。 皇帝已经移到了软榻上,苏总管正喂他吃药,看见皇后,苏总管忙起身行礼。 皇后伸手,苏总管立即将药碗递给她,躬身立到一边。 皇后坐在榻边亲自喂皇帝,皇帝喝了半碗便微微将头扭到一边,皇后也不勉强,转身将药碗递给苏总管,苏总管捧过便退下,殿里便只剩下帝后,不,还有躺在内室床上的兰贵妃。 皇后也知道兰贵妃躺在内室,但她的目光一丝也没扫过去,而是直截了当的问皇帝,“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兰氏?” “朕就要死了。”皇帝怅惋的道,人越临近死亡,好像脑子就越清醒,早已忘却的事情重新清晰的倒印在脑海中,而童年的记忆最为珍贵,少年的记忆最美好,青年的记忆最荡气回肠,所以他都一一记起。 而他这三个重要的时刻,陪伴他最多的除了苏总管便是秦太傅和皇后了,所以此时皇帝看着皇后的眼神复杂无比。 皇后眼神轻柔了两分,脸上依然淡淡,“陛下洪福齐天,一定能熬过去的。” “苏院正说朕也就这两个月的时间了,”皇帝低低的道:“朕也感觉到了,没多少时间了。” 所以在确定兰贵妃的确与鞑靼勾结后他才不再审问便派人捉拿了兰家人,他的时间已不多了,在死前,他希望能把这件事做好。 所有涉及鞑靼的人都要处死! “皇后,朕想让她殉葬,”皇帝眼神中透出两分祈求,“朕知道她罪大恶极,然而她是朕这辈子最喜欢的女人,我想让她到地府里继续伺候我。” 是继续折磨吧? 皇后淡淡的想,见皇帝连“朕”都不说了,她便道:“兰氏有罪,是不可能居侧殿的,”皇后勾了勾嘴角道:“而正殿是妾身的,为皇后之荣,妾身不会相让的。” 皇帝沉默半响道:“那便让她以奴婢之身殉葬吧,给她准备一张薄棺。” 皇后没有意见,兰氏贵妃之尊,最后不仅殉葬,还是以奴婢的身份殉葬,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只怕都不得安宁。 皇家人还是很迷信的,不然也不会把墓室建得如同宫殿,还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随葬,文化层度高且迷信的皇后都觉得兰贵妃可怜了,更不用说文化程度低又极度迷信的兰贵妃了。 兰贵妃在内室恨得牙齿吱吱作响,她想要自尽,但她手脚动弹不得,想要咬舌,刚咬下去还未见血她就忍受不住痛苦。 眼泪从兰贵妃的眼里冒出,滑过脸颊后落在枕头上,她想死,却又怕死,尤其是怕还未知道四皇子和兰家情况下就死去,只怕那才是真的难安。 内室的兰贵妃心绪起伏,而外面的皇后语气依然淡淡的问:“陛下想好怎么处理鞑靼之事了吗?” 皇帝沉默。 皇后便道:“大楚因鞑靼损失了那么多良臣,这次他们又胆敢行刺皇室,妾身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楚居安日久,不宜起战事。”要说现在谁最想领着军队把鞑靼大卸八块,那非皇帝莫属,但他好歹还记得他是大楚的皇帝,因此他知道起兵是不理智的。 先不说大楚能不能赢,即便是赢了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国库空虚,他这些年花销很大,赋税有增无减,要打仗就得要粮草,入冬了还得要各种御寒物资,还要打造兵器,购买马匹,这些都要钱。 钱从哪儿来? 自然是从百姓身上来,要打仗百姓就得加赋,已经日渐清醒的皇帝深知,若大楚再加赋,只怕真的会逼反百姓,何况打仗还得要兵,兴兵役,更惨,反的人更多了。 所以皇帝虽恨不得生啖了鞑靼,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忍着忍着就把自己给气吐血了。 皇后当然也知道这点,她点头道:“先帝忍辱负重五年就能收复故土,太子和又安差些,可也不会安逸太久,你放心,这个仇我们记着呢,从皇祖父开始,这已是第三代了。” 皇帝眼中一下就溢满了泪水,他激动的拉住皇后,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梓童,只有你能理解我。” 他恨,恨鞑靼,但更恨自己未能替祖父和父亲报仇,这次自己也栽在了鞑靼手上,可若是太子和太孙能为他报仇。 皇帝眼中闪过熊熊烈火,咬牙道:“那这口气我们暂且咽下。” “鞑靼的五王子还在我们手上,他与二王子是亲兄弟,而鞑靼的皇帝岁数也大了,陛下以为由二王子即位如何?” 这是要把鞑靼搞乱,皇帝点头,“梓潼放手去做,人手不够就找万鹏,朕让他配合你。” 皇帝是知道自己的妻子的,她曾被太傅赞为“多智善谋”,兼之心胸宽大,也正是因此,太傅才会在千挑万选中选中她为皇后。 而事实证明,太傅的选择没错,皇后的确是一个很合格的皇后。 皇后叹息,“万鹏虽好,却不及骏德。” 皇帝沉默。 “陛下,兰贵妃既已招认,那便知十五年前秦氏谋反一事实属冤案,乃鞑靼与兰贵妃勾结所害,陛下难道还想将错就错吗?”见皇帝脸色不好看,皇后继续轻柔的道:“秦家子嗣艰难,太傅只有骏德这么一个孙子,太傅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除了您便只有骏德了,就是令公,少时都是被太傅扔到书院的,可见太傅对骏德的钟爱,你就真忍心让他一辈子呆在琼州?” 皇帝心绪起伏,紧抿着嘴不说话。 第239章 变化 皇后握住他的手落下泪来,“你就当是我的私心,当年他是为太子顶罪才如此,流放琼州不说他们夫妇一路受的苦楚,只他们唯一的女儿夭折这一条便令我日夜不安。我总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诚然,你去后太子可以将他们****召回,甚至能为他们平反,可那怎么能一样,他是你的臣子,你的丞相啊,是你把他流放的,该当是你把他召回。” 皇帝张了张嘴,抓着皇后的手不由一紧。 “太傅常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就,你就改一改吧。”皇后的泪水簌簌而落,“他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你真的就忍心吗?” “好,”皇帝艰涩的道:“朕召他回来!” 这句话一出,皇帝精神一清,竟感觉一直沉甸甸如同压着一块巨石的心脏一松,原来他以为自己理直气壮时,心里不是不心虚的。 这些年皇帝一直刻意不去想太傅,不去想秦闻天和秦信芳,就是怕自己心里难受。 此时方知,他自以为没去想他们便轻松了,却没想到那块巨石一直压着自己。 皇帝突然道:“朕下罪己诏吧。” “什么?”皇后愕然的抬头。 皇帝说出这句话后却发现后面的话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我在父皇灵前发过誓,会励精图治,让大楚兵强马壮,繁华强盛,也与太傅保证过后兼听任贤,如今朕一样都没做到,反而再一次栽在鞑靼手里,辱没了先祖荣光,愧对天下百姓,所以朕下一道罪己诏吧。” 皇后沉默,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他手上,将脸埋在他的手间,皇帝便感觉到手心湿了。 他沉默的看着皇后的发顶,她也已经老了,以前满头的乌发变得灰白,被人细细的藏在发里,可灰白色的头发太多,根本藏不严实。 皇帝心中愧疚,这些年到底还是苦了她。 而皇后此时同样心中复杂,罪己诏,除了大天灾,一般皇帝是不会下罪己诏的,何况是爱面子胜过生命的当今?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亲政后的头十五年,皇帝称得上是圣明之君,他用的都是秦太傅给他培养的人才,三年科举放替换一批人,其中也是贤明之臣居多。 头五年他一门心思的找鞑靼报仇,所以只要鞑靼找事他就会找借口出兵一趟,战事有大有小,赢多输少,因此震慑得鞑靼一直不敢大规模犯边,边境百姓的日子也日渐好过。 加上当时他一心要当圣君,整个大楚都轻徭薄赋,加之鼓励商业,大楚百姓的日子越发好过。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书院的昌盛,当时不论是男学,女学,官学私学皆非常昌盛,以前举族都难供养出一个读书人,但二十多年前不是这样的,当时凡家有余财的小地主,富农都会送家中子弟上学,甚至连女子都送进书院。 一来,朝廷当时支持教育,哪怕是私学给的补助也不少,先生收的束脩非常少,而且因为书院昌盛,学生读书之余还可以去书局抄书或以知识来赚钱,所赚几可以提供自己的花销,由此可见当时商业的繁茂和书院的昌盛。 二来,女子地位并不弱,读书识字过的女子不仅更好嫁人,自己也能在外找到工钱高的活计,哪怕是不嫁人也能自己过得很好,因此疼爱女儿的家长都愿意送女孩们去上学。 当时大楚一片欣欣向荣,就是皇后有时都会自得的想作为圣君的皇后她也可以青史留名了。 但有些人终究是会变的,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受的奉承多了,人便渐渐变得再听不下去劝诫,受不了指责,然后在路上越走越偏。 所有人都骂兰氏奸妃,觉得是兰贵妃引诱坏了皇帝,只有她和秦信芳知道不是,是皇帝自己变了。 在兰氏没进宫之前,皇帝就日渐爱享乐,以前一顿饭只要四菜一汤,吃不完还会惋惜一下,让御膳房下次再减量,但大楚越来越繁盛,国库日渐充盈,他对自己的要求不再那么严苛,因为喜爱美食,他开始和御膳房点菜,从外面听来各种好吃的食物也会叫御膳房研究进献,从四菜一汤变成了六菜一汤,又变成八菜两汤,到得最后便是他不说,御膳房的人也会费尽心机的照着他的口味研究各种吃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因有秦太傅和秦令公支持教育事业,皇帝纵容,所以书院极为昌盛,因皇帝开始耽于享乐,下面也开始了奢靡和享乐。 先是皇帝倚重的大臣开始贪污,皇帝想做的是仁善之君,不愿让史官说自己严苛,加之念旧情,那鞭子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至此开了先例,从此上至内阁,下至九品小吏都开始收刮民脂民膏,有清正之流劝诫,甚至她都和皇帝说过这个问题,皇帝同样表示不能容忍贪污,转身却依然没严惩贪官,多数是罢官免职,只有少部分人被流放。 贪酷之风一开就很难再抑制,眼见着皇帝被群臣带着越走越偏,皇后除了心焦毫无办法,她劝过,甚至与皇帝发生冲突。 有效的劝诫才有意义,明知无效还执意去做便是愚蠢,所以她只能将注意力都放在太子身上,希望至少她的儿子不会被他父皇影响。 谁料,他们父子会越走越远,先是政见不和,到最后连生活态度也截然相反,父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所以皇后知道,哪怕没有兰氏,皇帝也不会喜欢太子,也会想办法废了太子。 从那时起她便开始有意做些布置,哪怕最后他们真的走到最惨的那一步,好歹能留下一根血脉。 也是在这时,有大臣为讨好皇帝建议采选秀女。 先帝时国库空虚,为了休养生息,他便废除了民间采选秀女的惯例,只让宫人采买卖身为奴的良民入宫当值,因此那三十年里后宫宫女人数最少,嫔妃也多出自三品以下官吏之家。 而彼时国库充盈,温饱思****,皇帝想也没想便同意了,就是皇后当时也不多放在心上,因为那时的采选范围并不广,且提前半年下发通知,有心的人家也有时间为女儿定亲躲避选秀,她当时更担心的是黄河水利问题,哪里会知道此次选秀会给自己招进来一个大敌? 兰氏便是在这次选秀中进宫的,皇帝对她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兰氏也的确长得很漂亮,比宫中大部分人都漂亮。 一年不到便从才人升到嫔,不到两年时间又晋升为妃,生下四皇子后更是直接被封为贵妃。 但皇后还真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她的对手一直是皇帝,是前朝的大臣,甚至是鞑靼,却不会是兰贵妃,即使被她逼得被禁坤宁宫,她也并不多气恼。 因为那是皇帝的决定,她要扭转颓势打倒兰贵妃并没有用,因为皇帝的心变了,没有兰贵妃也会有其他人。 而兰贵妃于她来说更好,因为她只是个磨坊的女儿,她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依靠皇帝,哪怕她收拢了很多大臣,可一旦她失去皇帝的宠爱,那些大臣也会离她而去。 不像她,即便她娘家没落了,家族也在那儿,底蕴也在那儿,她不用娘家为她做什么,只需借着声望她就有一群亲朋故旧可用。 只要秦信芳还站在太子身后,她就有半朝元老可依靠,哪怕不靠皇帝,她也能保证自己和太子安然无虞。 前提是皇帝不发疯。 但十五年前皇帝就发疯了,而且疯到谁的话都听不进,包括兰贵妃。 当年皇后一度想要出手压下兰贵妃,逼着她为太子求情,但看到皇帝疯狂成那样,她便知道只怕兰贵妃说了也没用。 他想废太子,不仅因为他想让四皇子即位,更因为太子与他从理想到生活态度都与他相悖,有一个哪儿哪儿都跟他作对的儿子,谁会想着把全部家业留给他? 他又不是没儿子,何况他还有另一个备受宠爱的儿子呢。 所以皇后只能压下心中的想法,企图寻找别的解决路径,然而她找不到,也多亏了秦信芳才能扭转败局。 而现在,看着虚弱却愈加清醒的皇帝,皇后忍不住悲从中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丈夫,她的陛下会变成当初那幅样子,若不是他一点一点的变的,她几乎要以为有人替换了他。 皇帝沉默的看着皇后,半响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让内阁重臣们来吧,太子即位的事也该准备了,还有鞑靼,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给他们去一封信,得找个文采出众的人写这封信。” 皇后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笑道:“那还找谁,让又安的先生来不就行了?” “骏德是不错,但清和,”皇帝忍不住撇了撇嘴,“那小子心胸可不广,你让又安别跟他学。” 皇后笑问,“他的心眼还能比你小?” 皇帝忍不住瞪她,“朕心眼哪里小了?” 但对于由顾景云起草文书的事还是答应了。 皇后松了一口气,秦信芳被召回,皇帝再下罪己诏,这就相当于平反了,且还是当年给他判流放的皇帝平的,以后史书上提到这一点便知道秦信芳是真的冤枉,也不枉他为他们白担了这么多年冤屈。 而顾景云能够起草文书,这意味着他的软禁也结束了,欺君之罪算不了了之了吧? 第240章 诏书 顾景云的欺君之罪早在黎宝璐用刀为皇帝挡了一箭开始便算了结了。 夫妻俩回到行宫后几乎是被供起来的,不仅宫人,便是外面把守的侍卫也对他们友好了许多,黎宝璐爬到墙上勾着手去偷墙外梨树上的大梨子时,墙下的侍卫还特友好的对她笑笑,温声提醒她小心点别伤到手。 黎宝璐沉默了一下便抱着两个大梨默默的飞下墙头,对顾景云道:“看来大家都很看好太子啊,你说我们的软禁什么时候结束?” “短则今日,长则两日吧。”顾景云皱着眉看她怀里的梨,道:“这是酸的,不好吃。” “这两个熟透了,我觉着肯定甜,”黎宝璐抱着梨的手紧了紧,立即把话题掰回正道:“时间是怎么算出来的?” “刚才来送饭的宫女不是说了吗,皇后娘娘来了,”顾景云嘴角翘了翘道:“皇后是曾外祖亲自为陛下选的,这些年来太子处境不妙,她更是被软禁在坤宁宫中,但她不但活得好好的,出来掌宫权不到半年的时间便能协助万统领清理后宫的钉子,你觉得这样的皇后是简单的吗?” 所以她肯定会想办法解除他们的禁闭,只是不知皇帝病得如何了。 顾景云才想着皇帝,正殿的内侍就来请顾景云去面见皇帝了。 黎宝璐也想跟上,但这次皇帝特意让内侍传话,他不想看见黎宝璐。 黎宝璐:…… 黎宝璐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顾景云跟着内侍离开,脚特别痒的想跟上,但看到顾景云瞥过来的淡淡目光,黎宝璐要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脚。 顾景云到皇帝正殿时,彭丹已经带着重臣们候着了,而太子和太孙也正匆匆而来。 皇帝依然半躺在榻上,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病容,看到顾景云便抬了抬手道:“你来,到朕这儿来起草圣旨。” 顾景云顿了顿方跪坐在榻下的蒲团上,捏起面前矮桌上放的笔。 皇帝扫了众臣一眼,淡淡的道:“黄河决堤案已告破了。” 众臣一愣,黄河决堤案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这时候还翻出来说? 皇帝不理会他们的惊诧,继续道:“万鹏已调查清楚,四皇子的确牵涉其中,黄河决堤损毁农田,又害死了下游许多百姓,至今因此而流亡的许多灾民还未得到救助,四皇子当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因此朕决定将四皇子软禁在宗庙边,让他赎罪,也让他为大楚社稷祈福。” 众臣:…… 陛下,您是还想包庇四皇子吧,竟然不是以谋逆罪判他,而是要以渎职和贪污来判? 这两者从性质上就不同好吧! 只有万鹏知道,皇帝没有包庇四皇子,这次刺杀四皇子是真的没参与。 或许他有过这个念头,甚至和兰贵妃透露过这样的意思,因此才有了这次刺杀,也或许这完全是兰贵妃的自作主张。 但从他的审理和当时四皇子在刺杀现场的表现来看,他并没有参与,甚至都不知情。 可是兰贵妃谋逆是为了他,而且他也用了鞑靼培养出来的人手去刺杀顾景云,只这一点皇帝就不会再忍他。 圈禁已是很好的结局了。 但顾景云不这么想。 顾景云斟酌片刻便开始落笔起草圣旨,他将四皇子列为第二号对手,第一号是皇帝,对他们俩的研究就没停止过。 他了解皇帝,自然也了解四皇子,四皇子那人自负骄傲,又胆大妄为,性格绝对外向,这样的人要一生被关在小院子里。 顾景云:呵呵 比之杀了他还要痛苦。 不过顾景云心情很愉悦的写下了这道圣旨。 皇帝继续第二个话题,“与鞑靼下达问责国书,边境进入战前戒备,任镇国将军为镇北元帅,统管北境十三卫,鞑靼若动兵戈,必要将他们拦在国门之外。” “召回秦信芳,由他负责对鞑靼的一切事物,鸿胪寺卿从旁协助。” 顾景云的笔尖一颤,差点就没握住笔。 他紧了紧手,良久才平复下心绪,而皇帝已经交代了对鞑靼的外交方针,尽量不起战事,可一旦兴兵就不得退缩。 顾景云稳了稳心神才落笔起草这封召回诏书,他舅舅平反了,这封诏书还是由他亲自写下的! 皇帝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顾景云,见他眼睛微湿,拿着笔的手都微颤了却还是绷着一张脸,一直烦闷的心情总算是略好了些。 底下的众臣却心思各异,有真心为秦信芳高兴的,也有心生忌惮的,而彭丹心中则复杂无比,作为师兄,他应该为秦信芳感到高兴才对,但内心深处他并不想他回来。 只是一个顾景云便能号召起秦家这么多人脉,若是秦信芳亲自回来,他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还能坐稳吗? 不过此时没人顾虑他的感受,大家都在心中计算圣旨和公文快马到琼州,再从琼州把人接回来所花费的时间,以及国书送往鞑靼,与鞑靼交涉约定谈判的时间差距,秦信芳是否能赶得上第一次交锋。 而皇帝紧接着要立的圣旨却吓得他们瞬间把这些都忘光了。 皇帝道:“接下来便立继位诏书吧。” 正殿里一静,大家全都一脸懵逼的看着皇帝。 您不是一直忌讳这个吗,怎么突然想通了? 而且现在还需要立继位诏书吗?以现在的形势不是应该等您驾崩了直接由太子即位吗? 皇帝看向太子和太孙,复杂的道:“由太子即位,立皇太孙为太子。” 太子忙跪到地上,刚要谢辞,皇帝就抬了抬手道:“朕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父子之间也不用弄那些三辞而授的戏码,让礼部和户部开始准备登基事宜吧,朕只怕见不到大楚与鞑靼的谈判了,故登基之事不可怠慢,朕走后你务必以最快的速度稳定局势,至少不能给鞑靼以可趁之机。” 太子沉默的跪在地上,半响才磕头谢恩。 皇帝满意的点头,他这个儿子万般不好,这点却是好的,不做无谓的事情,听得进建议。 说完这些,便是皇帝具体的身后事了。 其实帝王对身后事一般都不忌讳,登基后皇帝就要着礼部和工部准备陵寝,而一个皇帝的墓有可能耗时十几年都建不好,而他想到一点便会让工匠去修改增减,所以世间跨度非常大。 而当今的陵墓是他及冠后便叫人开始修建的,陆续修了七八年便修好了,但后来皇帝日渐奢靡昏聩,自然不满足于之前建的陵墓,因此又改建了,加上陆续收罗来的随葬品,当今的陵墓都快能与本朝的太祖皇帝媲美了。 所以皇帝毫不避讳的让顾景云记下,他死后必须随葬的东西,除了他习惯用的生活用品外,还有书籍,他喜欢的古董,玉器,瓷器,布料,甚至金银也必不可少。 除了这些,还有他最喜欢吃的东西也得放进去,当然,皇帝啰嗦这些最主要的目的是,“在主殿的耳房中单劈出一间来,让兰氏殉葬。” 众臣再次一惊,同情兰贵妃的同时不由感叹,看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兰贵妃啊,死了都要她随葬在侧,就是可怜了点,竟是以奴婢的身份殉葬。 起草诏书的顾景云嘴角一挑,轻快的将所有诏书都写好,然后上呈给皇帝。 皇帝只翻了兰贵妃殉葬和给鞑靼的国书,其余都交给了彭丹审阅,若是没问题就盖章发出。 事实证明天才就是天才,顾景云虽没有干过这活儿,却不论格式和遣词造句都堪称完美,就是彭丹存心找茬都找不到。 于是苏总管将玉玺捧出来,印了红泥后握着皇帝的手轻轻的将圣旨都盖了,剩余的便是交给礼部去宣告圣旨了。 众臣正要退下,皇帝就突然扭头对彭丹道:“开平案已查清,当年的谋逆与骏德并无干系,不过结案文书还得大理寺整理证据后才能发出,因此平反需要一定时间。但朕既要把他召回就不能让他露宿街头,将当年查封的秦府和秦家的家产整理好来还给他,流落出去的部分从朕的内库中补上。”皇帝淡淡的道:“你既是首辅,又是骏德的师兄,此事便由你来办吧。” 彭丹严肃的低头应“是”。 顾景云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想要跟着众臣退下,皇帝却留下他,“陪朕说说话。” 众臣心中已无波动,平静的退下。 等人走后皇帝方道:“刚才朕看到了,你在讥讽彭丹。” 顾景云淡淡的道:“陛下看错了。” “这就是朕不喜欢你的原因,”皇帝道:“秦家人都坦诚,你舅舅要是讥讽了谁,他一定不屑隐瞒,朕都看出来了你还骗朕,而且脸上永远无波,就好似个木头人一样。” “臣一直以为陛下很喜欢臣的,毕竟您隔三差五就召臣进宫下棋说话,”顾景云犀利的道:“至于陛下说的坦诚,臣觉得陛下一定不会喜欢。” “你不说怎知朕不喜欢?” “臣不敢坦诚,因为臣在京城中毫无根基,而我舅舅够坦诚,因为即使对方知道被舅舅讥讽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最多只能讥讽回去,陛下,臣一个流放地出来的小子可没有这样的胆魄。” 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皇帝气了个倒仰,苏总管第一次不赞同的看向顾景云,提醒道:“顾侍讲,陛下不宜动怒。” 顾景云拱手,毫无诚意的道:“臣知错。” 皇帝感觉更气了。 第241章 避祸 交代完后事,皇帝的身体急剧恶化,本来只是手脚无力,很快他便察觉右半边身子都毫无知觉,苏院正带着太医院里的人想尽了办法,皇帝还是失语了,处理国事的权利已全部移交到太子和太孙手上。 彭丹等大臣也开始有意避开皇帝向太子汇报此次谋逆案的调查情况。 虽然这次皇帝是真的把案子交给禁卫军,而不是挂在禁卫军的名下让暗卫接手,诸位大臣也依然心惊胆战,毕竟万鹏并不擅长审案。 十五年前开平案的攀咬实在让人心生恐惧,没人敢掉以轻心,所以大理寺和刑部虽是协理调查的身份却插手很细,务必不让攀咬现象发生。 万鹏见他们虽磨叽些,却也真的把牵涉的人查出来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们插手。 他们顾虑的并没有错,他的确不擅长查案,他擅长查人,往往已经知道对方与鞑靼细作联系,却很难拿到切实的证据,现在由他提供人,他们去详查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太子虽还未登基,却已经开始全权处理起国事来。 而行宫毕竟只是行宫,朝廷班底还在京城,繁忙时行宫的人手便有些不足,于是以彭丹为首的大臣恳请太子回朝处理国事。 太子前往正殿问皇帝,皇帝默默地看了他半响,最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当了五十三年的皇帝,第一次尝到了失去权利的那种无助和恐惧,但与失去权利相比,生命的渐渐失去才更让人发疯。 他觉得他已经不怕死了,看他把后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就知道了,但这几天,身体承受了莫大的痛苦,除了苏总管日夜守在他身边外,其余人等皆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不再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这个帝王,而是低着头自顾自的忙自己的。 皇帝觉得正在失去生命的感觉很难受,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而此时,顾景云和黎宝璐刚回到自个家里,顾景云连休息都不曾便将二林叫来,“去与左右及后面的邻居问问,看是否有人愿意卖房的,价钱不是问题。” 激动的二林一怔,“大爷要买房?” 顾景云嘴角翘了翘,“对,我舅舅他们快要回京了,我们家太小,应该再买栋房才够住。” 二林是顾家的家生子,他当然也知道大爷的舅舅是谁,这是……平反了? 他一阵激动,立即道:“小的这就去询问。” 黎宝璐已经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了,她盘腿坐在毯子上,拿出一叠银票放在一边,“这是买房子的预算,这是布置房间的花销……” 顾景云翻了翻那叠银票,惊愕道:“聆圣街的房价这么贵?” “要买两栋,”黎宝璐严肃压低声音的道:“还有我师父呢。” “……”顾景云道:“师父他老人家能跟着舅舅他们出琼州?”他还想着等太子登基后再求恩典呢。 黎宝璐则鄙视的扫了他一眼,“光明正大什么的当然不可能,但我师父要想离开也不难。” 顾景云坐直了身子道:“死遁吗?虽也可行到底丢了身份,我还是现在去找太子殿下吧。” 虽然会让对方为难,但总比让师父死遁得强,他本想等到太子登基时的。 因为登基就会大赦,刑部会提交赦免的范围和名单,以往秦家和白一堂总不在赦免之列,可要是他特意提一句,赦免时加上白一堂的名字并不难。 现在提却是让太子为难了。 但太子也只是思索了一下便点头道:“提前赦免与赎买一批人放良也好,就当是为陛下祈福了。” 皇帝登基,向天祈福时除了祭祀便是大赦和赎买,赎买则是赎买奴隶放良,而大赦多是赦免因逃役,逃税,伤人,偷盗和贪污等情节比较轻的犯人,犯了死刑的犯人多不在此列。 而有些犯人因罪孽深重或其他原因,即使符合被赦免的条件也会被特意点出不得赦免。 秦家犯的是谋逆,不在赦免之列,而白一堂犯的是偷盗,虽在赦免之列,因为他得罪的人太多,被许多人关照,所以一直不在赦免名单内。 这次太子亲自开口,刑部自然想也不想便加上,然后快马发出公文,将赦免名单通知各县府。 而黎宝璐的信也被顾景云交给太孙,走了后门由信鸽飞速送往广州,再由广州的人送往琼州,只希望能够赶在秦信芳他们离开琼州前到达,她可不想以后多个已“亡故”的师父。 信鸽速度飞快,但带着皇帝圣旨的公差同样不慢,因是被特意叮嘱的,他们接了顾景云写的圣旨后便飞速往琼州赶,路上换马不换人,预计十五天的路程他们硬是十二天就到达了。 他们留下一人去见琼州府的县令,其余人等直接找了个向导便往罪村去。 秦信芳并不知外面风云突变,他此时正坐在书房里翻阅顾景云的信,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收到景云和宝璐的信了,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他已经去信询问陈同,但奇怪的是陈同这一个月来也未寄来信件,来的只有包裹。 秦信芳便知道顾景云多半出事了,只是不知是什么事,竟让陈同也不敢与他明说。 秦信芳沉闷的一再翻阅信件,企图从中推理出顾景云会做的事,京城各方势力会有的举动,皇帝的态度…… 妞妞跌跌撞撞的跑来,无视到她腰上的门槛,果断的趴在门槛上抬起腿就爬上去,然后迅捷的翻下,起身还拍了拍身上的小裙子,咚咚咚的朝父亲跑去。 秦信芳听到动静低下头去就对上这孩子黑溜溜的一双大眼睛。 妞妞对父亲讨好的一笑,抱着他的腿就要往上爬,秦信芳颇为无奈的将她抱在怀里,点了她的鼻子道:“怎么跑来了,不是在跟你舅婆玩吗?” 妞妞抱住父亲的脖子,撒娇道:“我不要跟舅婆玩了,我要跟舅公玩。” “你想跟我玩什么?” 妞妞指着桌上的信道:“我要看爹爹和娘亲的信。” 秦信芳就把信拿起来给她看,指着上面简单的字教她认,孩子忘性大,秦信芳和何子佩又有心,慢慢的就将妞妞的称呼给扭转过来了。 每次一收到景云和宝璐的信,秦信芳都会哄着妞妞叫父母,而自己和何子佩每日必自称舅公舅婆,妞妞即便觉得不对也很快把称呼改过来了,她再想不起她不久前才执意叫秦信芳和何子佩做父母。 秦信芳正教得兴起,白一堂突然从墙外飞进院来,脚尖在空中一点便从开着的窗户飞跃进来,妞妞看见兴奋的直拍掌,大叫道:“飞飞,飞飞,我也要,我也要。” 一向纵然妞妞的白一堂却将妞妞抱在怀里,严肃的看向秦信芳道:“有官差朝罪村来了,不到一刻钟就能到,他们风尘仆仆,不像是琼州而来,倒像是从外面快马加鞭连日赶来的。” 秦信芳脸色微变。 “你走还是不走,若走即刻便走,我送你们进山,山里有宝璐准备的房子和食物,饿不死。” 秦信芳却快速的拉开一旁的抽屉,将里面的盒子取出塞给白一堂,“你带着妞妞走吧,我们不走了。” 白一堂蹙眉,正要再劝,秦信芳就道:“未必就是坏事,你带着妞妞快走,若无事我会想办法通知你,到时候你再把妞妞带出来。” 白一堂耳尖动了动,已然听到马蹄声,他再不迟疑,深深的看了秦信芳一眼后便抱着妞妞出门,迎面便遇上了秦文茵。 秦文茵还友好的对他招手,“白大侠这是要带妞妞去玩?” 本想直接走的白一堂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秦文茵一眼便立即上前揽住她,“咻”的一声就带着她和妞妞飞走了。 秦文茵惊叫一声,不由自主的抱紧白一堂,已经习惯了飞飞的妞妞却兴奋的拍手大叫起来,“飞了,飞了,咯咯咯……” 秦文茵瞪他,“你干什么?” 白一堂不解释,在一队快马进入村庄时他带着俩人飞进了林中,很快就消失。 坐在马上的侍卫蹙眉看向那边,刚才好似看到了人在空中飞,而且还清晰的听到了小孩的笑声。 “快走,秦大人还等着我们宣旨呢。” 侍卫这才收起心神,快马跟上。 而被抱着在林中腾挪的秦文茵正面色苍白的捂着妞妞的嘴,颤抖的问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白一堂淡淡的道:“我猜是京城来的官差。” “为什么只带我们两个,我哥哥和嫂子怎么办?” 白一堂沉默,秦文茵却已经反应过来,眼泪簌簌而落,必定是她大哥不愿意走,那人一向如此,可以不躲就绝对不躲。 “多谢你,”秦文茵擦了擦眼泪,强笑道:“刚才是我失态了。” 与此同时,侍卫护着一个传旨的礼部官员进入秦府,而秦信芳已带了何子佩等着了。 看到秦信芳,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复杂,这位便是那位享誉京城的秦内阁? 秦信芳扫了众人一圈,准确的看向被围在中间的礼部官员,目光在他身后的包袱上一顿,微微叹息,这架势他再熟悉不过,这是有圣旨来了。 只是不知是坏是好,想到已经失联两个月的景云和宝璐,秦信芳稳下心神,对他们笑道:“几位是来传旨的?” 几人对秦信芳很是恭敬,躬身道:“正是,还请秦大人准备一二。” 第242章 分兵 秦信芳看见几人的反应微微挑了挑眉,心中更是镇定,他转身去准备香案,却看到挺直了腰背站在台阶上的妻子。 他忙上前扶住她,“你来了。” 何子佩绷着脸对他点点头,看向底下站着的人,目光同样在礼部官员身后的包袱上顿了顿,沉声道:“我去准备吧。” 秦信芳却握紧了她冰冷的手,对她一笑道:“不用,我去就好。” 何子佩看见他的笑容,脸上僵硬的表情这才一松,文茵到现在都没出现,肯定不在府里了,夫君这么镇定,看来妞妞也跟着她走了。 何子佩一直提着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礼部官员见状,沉思片刻便上前拱手道:“秦大人,秦夫人,趁着未宣读圣旨,下官先给秦大人秦夫人道喜了。” 秦信芳眼中闪过亮光,与妻子对视一眼后放回身笑问,“大人客气了,只不知罪人有何喜。” 礼部官员笑道:“大人只管去准备香案,圣旨一读便知。” 秦信芳与何子佩这下心中有数了,他们的案子多半是翻了,不仅翻了,只怕他还被就地授予了官职,不然对方不可能一直口称他为大人。 秦信芳放心的拉着妻子离开去准备香案。 何子佩还有些恍惚,“正的翻了吗?别是匡我们的吧?景云那孩子怎么一声信儿也不给我们送?” 秦信芳脸色沉肃,“只怕事出突然,景云一时通知不上我们,我们不过是流放的犯官,他们没必要骗我们。” “那妞妞和文茵呢?” “不急,”秦信芳目光幽远的道:“先听过圣旨再说。” 若真是有利无弊再去把人接回来不迟,若是…… 以白一堂的为人,护送她们两个去京城找景云和宝璐不难。 秦信芳怀疑京城出大事了,不然顾景云不会与他们失联两个月,距离上一次收到顾景云的信已过两个月了,按理,他们每二十到三十天便会收到一封景云和宝璐的信,哪怕是遇上风暴,信件也不会迟到超过十天。 可是他们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景云和宝璐的消息了。 可他没想到京城能出这么大的事,圣旨上全是溢美之词,中心思想只有两点,一是十五年前的开平案系兰贵妃与鞑靼人所为,他是冤枉的;二是鞑靼企图刺杀皇帝,太子和太孙,实在是罪大恶极,皇帝恢复他太子少傅的官职,让他总领对鞑靼的外交事务,鸿胪寺卿从旁协助。 秦信芳接了圣旨,第一句话便是:“敢问大人,我家景云和宝璐怎样了?” 礼部官员心中感叹他是大楚好舅舅,忙道:“回大人,顾侍讲和顾太太没事,臣来前顾侍讲在御前起草圣旨,为御前行走,他年纪轻轻可是前途无量啊。” 秦信芳提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他对几人拱手道:“几位一路辛苦了,不如先进屋休息,在下还有些事情待处理。” 礼部官员犹豫了一下道:“还请大人快些,如今陛下病重,大楚正指着大人回去主持大局呢。” 秦信芳笑道:“给我三天时间就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几位舟车劳顿,也应该好好休息几天。” 几人对视一眼,他们一路从京城赶到琼州,有时候连晚上都在赶路,的确很累。反正现在官儿最大的换成秦信芳了,秦信芳有此要求他们照做就是。 何子佩便带他们去客房休息,去厨房随便给他们弄了些吃的,见他们吃完便和衣而睡后才跑去找秦信芳。 “快去把妞妞找回来,可别吓到他。” 秦信芳坐着没动,何子佩就去推他,“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不把妞妞交给文茵和白大侠带着北上,只我们俩人与官差们走。” 何子佩心一跳,“你怀疑有人不想我们回京?” “小心无大错,”秦信芳摸了摸桌上妞妞的玩具,低声道:“我们就这么一个闺女,我不想冒险。” “可白一堂是罪籍,他怎么出去?” “你真以为他出不去?要不是为了宝璐,他只怕早‘死’了。”秦信芳低声道:“文茵的户籍也是良籍,以他的本事带上一个妇人,一个小孩离开绰绰有余。” 何子佩微微咬牙,“那官差们问起怎么说?” “实话实说,”秦信芳道:“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若是死了他们也都活不了,所以我们跟他们没利益相悖之处。” 何子佩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昏了头,竟连这一点都没想到。 “那我现在就开始收拾东西,你也赶紧去找白大侠。” 秦信芳点头,出门就往山里去,结果他才进山白一堂就突然蹦下来出现在他面前,饶是秦信芳都差点吓得跌倒。 秦信芳抹了一把汗道:“白兄弟,你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了去呀。” 白一堂翻了一道白眼道:“这便是我的本事,我要是改了去当初又何必苦心去学?” 秦信芳一想也是。 白一堂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道:“看来是好消息了。” “不错,秦家的案子翻了,他们是来接我们回京的,我们三日后就启程。” 白一堂点头,“看来我徒女婿还是有些本事的,说给你们平反还就给你们平反了。行了,我这就去把她们两个带出来。” “等一等,”秦信芳拦住他道:“我来见白兄弟却不是为了接她们回去,而是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与您。” “你说。” 秦信芳满脸严肃的道:“我恐路上有变,所以不想带上文茵和妞妞,她们两个便拜托白兄弟带上京城了。” 白一堂张大了嘴巴道:“可我答应了徒弟要保护好你们的,你们要是分开了我还怎么保护你们?” 白一堂拢眉道:“你和嫂夫人可别死在路上,不然我真没脸去见我徒儿了,不如你们还一起走吧,我暗中保护你们。” 秦信芳摇头,“我知道白兄弟轻功卓绝,但一人难敌四腿,你轻功再厉害总不可能一下救出我们四人去,所以不如分开。皇帝也派了侍卫来护送我,琼州县衙可能也会出一些人,文茵体弱,妞妞又弱小,少了她们两个我们或许会更安全。” 白一堂明白过来,这就和他们江湖上的分镖差不多。 秦信芳见他沉思,便握住他的胳膊认真的叮嘱道:“白兄弟,文茵和妞妞就拜托你,等我们走后你们再启程,我们会把家里的银钱都留给你们,穷家富路,路上不用省着,为了安全多绕些远路也没什么……” 白一堂难得没有打断他的啰嗦,虽然这些叮嘱在他看来很白痴。 作为一个四处作案,到处留银的盗贼,谁能比他更谙逃跑之道? 白一堂等他啰嗦完了才道:“那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妞妞?” 秦信芳犹豫了一下,到底不舍,“好吧。” 白一堂就拎着他在林子里穿梭,没过多长时间便看到了建在林间的茅草屋。 秦文茵正带着妞妞在院子里玩泥巴,时不时的抬头望向外面,看到俩人出现登时眼睛一亮。 妞妞正不高兴,此时看到秦信芳立即丢下手里的泥巴冲他跑过去,“舅公,舅公……” 秦信芳抱住她,掂了掂笑问,“妞妞有没有乖?” “乖!” 白一堂抽了抽嘴角转身离开,每次听到他们这完全乱掉辈分的叫法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秦信芳是怎么哄住妞妞的,反正等他再转回来时妞妞已经兴高采烈的缠着他要和他一起去找爹和娘了。 白一堂一脸纠结的看着小姑娘,对秦信芳道:“你们都平反了,何苦还瞒着她,趁早把这称呼改了吧,我听着伤耳。” 明明是叔叔辈,偏要被叫成爷爷,有时候他都忍不住去照镜子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老了。 秦信芳却笑道:“不急。” 如果他们都能平安回到京城,到时自然会改过来,妞妞还小,现在并不记事,很容易就能把称呼改过来。 若是他们不能平安回到京城,就这样也挺好的,景云和宝璐会以父母的身份将她养大。 秦信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转身大踏步离开。 白一堂便对秦文茵道:“附近我都撒了驱虫粉,你们不要出院子,我去送他。” 顺便拿钱和各种东西。 官差们已睡死,白一堂把秦文茵和妞妞的东西都搬到了自个家,还有钱几各种要带的东西也都陆续搬过去,剩余的东西秦信芳便分给了村里人,包括他们开出来的荒地。 村民们闻讯赶来,都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秦信芳拍了拍自家的大门笑道:“你们之前不是还说村里的学堂漏水了吗?正好,我走后就把学堂搬到这里来吧,里面的游戏室留着给孩子们玩。” 大家沉默的看着秦信芳,半响张大锤才粗声粗气的道:“秦先生,你要保重,一路平安啊。” “是啊,秦先生一路平安!” 秦信芳对众人笑笑,点头道:“多谢诸位,希望诸位也平安顺心。” 村民们不由眼含热泪,不舍的看着他,虽然秦家高冷,但这些年却一直庇护着村民,且帮助他们良多,此时却要走了…… 秦信芳将来送别的村民一一送走,这才转身回屋。 等到秦信芳走时他特意让官差们多准备了一辆空的马车,来送行的村民们以为那里面是秦文茵和妞妞,并不知道她们其实并没有离开。 第243章 离开 白一堂等秦信芳他们走后才带着钱到县城买了头骡子和大马车。 村民们看到赶着骡车回来的白一堂都瞪大了眼睛,“白大侠,你要骡车做甚?” 白一堂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要打渔,要种地才能生活和缴纳赋税,可白一堂有一手打猎的好本事,隔三差五的进山,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而且他轻功好,要这骡车有什么用啊。 “莫不是给秦家的?”有一个村民犹豫的道。 大家这才想起秦家人离开时白一堂并没有来送行,当时他估计不在。 他们忙道:“白大侠,秦家平反了,有官差来带他们回京了,你这骡车……” 这骡车可完全没用了。 白一堂微微一笑,不在意的道:“我买了来便是给自己用的,最近猎物多,需要用车拉着送进城。” “只用那么几次,那多浪费啊。” “是啊,是啊。” 大家看着白一堂的骡车目光都有些炙热。 “不用了再卖出去便是,反正又不会亏本。” 大家火热的心便一冷,这位可不是啥好人,没人敢强借东西,而且大家貌似跟他都不太熟。 白一堂性子独,除了秦家少有来往的人,平日不是在山里就是在外面,留在村里时间最多的还是教授宝璐的那几年,而等到宝璐学成武功他又变成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六十天呆在村里的状态。 要不是每年缴纳赋税时需要户主到场,只怕他一年到头都不会出现一次。 白一堂把大家都打发走,他这院子更没人来了,这才拎上买的东西进山里找秦文茵。 秦文茵正在烦恼晚上要做什么菜,见白一堂拎着一扇排骨来便松了一口气,迎上去道:“我还以为你今天回不来了呢。” “怎敢把你们丢在山里?”白一堂探头去看里面睡得正香的妞妞,低声道:“今天晚上开始收拾东西吧,明天多准备一些干粮,我们后天上路。” “路引和户籍怎么办?” 秦文茵是良籍,但她也没路引啊。 白一堂闻言从怀里扯出一包东西,递给她,“诺。” 秦文茵打开一看,眼睛都瞪圆了,里面全是路引和户籍。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白一堂就笑道:“这些依然有漏洞,但在琼州要搞到这些有点难,等过海就好了,特别是到中原地区,想要弄一张户籍和路引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小事,到时候便是衙门里的人来查都查不出问题来。” “户籍和路引这么容易弄到手,那大楚的户籍管理岂不是等同于虚设?户部,户部又该如何勘定赋税?” 白一堂撇了撇嘴,“我就不喜欢你们读书人这点,这么点事都能给国事扯上边,户籍和路引是容易弄,那也得看对是,普通百姓家别说有没有这个胆子了,他们只怕都不知道户籍和路引还能冒用,既如此,又何乱之有?” “那你为什么知道?” 白一堂以看白痴的目光注视她。 秦文茵脸一烧,这才想起他的职业,他是贼,这种弄虚作假的事当然会知道,只怕不仅知道,还擅长呢。比如她现在手上拿的这些。 “这些都是假的?”秦文茵翻了翻问道。 “大部分都是假的,所以我才说有漏洞,等过了海就好了,到时候我们选张跟我们差不多的真的,再把口音改一改就好了。” “为什么内陆那边有真户籍和路引?” “因为那边人多,天灾人祸也多,”白一堂道:“不说远的,只两广一带,每年夏末的多雨季节总会有几个地方发大水,有些人在家乡活不下去了就会办了路引出去逃亡,有死在路上的,也有被偷的,死了的若是没人报到衙门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户籍和路引被人带走,要是有人买,转手就是几百文。便是有人报上去了,接案的当地衙门也只会通知户籍地的衙门,通知他们死亡人的户籍和路引作废,可其他地方的衙门可不知道……” 所以拿着路引和户籍的他们只要不出现在报案的衙门和户籍地衙门就行,而且就算一定得经过这两地也不要紧,那些东西都是记在纸上的,守城门和检查的兵士可不知道他们拿的户籍和路引已作废。 所以在这上面可做的文章多了去了。 有人查自然可以查出异常来,可他们是有多背才会走一地就被人查一次? 白一堂摸着下巴看秦文茵姣好模样反而有点不确定了,“不行,你不能这么上路。” “什么?”秦文茵的思绪还沉浸在户籍和路引上没回过神来。 “你得化妆,”白一堂的手指在她脸上虚点了几下,道:“嗯,得画黑一些,难看一些。” 不然他不确定有没有恶霸来玩强抢民女的把戏。 秦文茵脸微红,不自在的将头扭到一边去,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二天白一堂就回家收拾需要带上的东西,还得在骡车里铺上厚厚的被子,上面再放一张竹席,免得颠簸和热到孩子。 而秦文茵则在茅草屋里做带上路的干粮。 白一堂以前都是一人上路,最多拎上两套衣裳,这还是第一次带这么多东西,满头大汗的来回清点了几次,确认无误后才要关门离开,耳边便听到三匹快马而来的啼声。 他眉头轻轻往上一扬,想了想主动迎上去。 来人是三个青年,他们看到村口站着的白衣轻易,不由猛的一勒马匹,扬声问道:“可是白一堂白大侠?” 白一堂微微点头,背在身后的手转着几枚石子,笑问,“正是白某人,不知道几位是?” 为首的青年一抱拳,道:“我们是奉总镖头的命前来送信的,还请白大侠给出凭证。” 白一堂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他徒弟给他寄信来了。 景云和宝璐雇了镖局的人帮忙送信的事他知道,但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接送到他手上的。 白一堂将徒弟交给他的铁牌拿出来扔给对方,对方检查过后还回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给他,也不等他解开信封便抱拳道:“信已送到,此镖就算结束了,白大侠再会。” 白一堂微笑着点头,目送他们远去后才拆开信封。 师父父: 你可千万不要死遁啊!你徒女婿已经和太子殿下说好了,这次为皇帝祈福赦免的名单上有你,所以你要是一不小心放火把自己“烧死”了,你也得立即回去再活过来,然后失踪也好,进山打猎也行,反正就是不能死! 徒儿在京城等着你! 白一堂撇了撇嘴,嘴角却忍不住高高的扬起,笑骂道:“真是没大没小,不过这信来得也太晚了,再慢半天我就死翘翘了。” 白一堂转身回家,将藏在厨房里的两壶油拎出来,觉得放着也浪费,反正他今日高兴,不如送给张大锤。 整个罪村,除了秦家,也就只有张大锤值得他看一眼了。 白一堂心情很愉悦,妞妞是第一个察觉到的,这小妮子最是见风使舵,见他高兴便努力的往他身上爬,缠道:“师公,我想飞飞。” 搁往日白一堂早生气了,今天脾气却很好的把妞妞抱起来放在腿上,笑道:“你可不能叫我师公,我是你嫂子的师父,你该叫我白叔叔才对。” 妞妞很体贴的伸出小手去摸他的额头,回头特认真的和秦文茵道:“奶奶,师公病了,要喝苦苦。” 白一堂翻了个白眼道:“有病的是你爹娘,还有,她不是你奶奶,是你姑姑!” 妞妞就伸长了胳膊要继续摸他的额头,以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师公真的生病了。 秦文茵也发现了他的异状,好奇的问,“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没有,但好消息却有一个,”白一堂翘着嘴角愉悦的道:“听说皇帝要死了,为了给他祈福,太子殿下要大赦天下,不仅会赎买一批奴隶归良,罪犯也会赦免一批,不巧,在下就在赦免之列。” 秦文茵闻言激动起来,从心里为他高兴,“那你岂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琼州,不用逃亡了?” 白一堂点头,能够不借用别人的身份生活下去谁不爱? 所以对于这封信白一堂是打心里欢喜的。 “那官差什么时候到?”秦文茵笑道:“等你转了良籍我们再走吧。”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你不懂,赦免的公文先下到各府,造册后才会分发各县,等到县衙的官差通知下来,除夕可能都到了,你们还打算躲在这茅草屋里半年啊。”白一堂不在意的挥手道:“我们按计划行事,明天一早便上路,我常不在家,这点村民们都知道,就算消失几个月也不要紧,等把你们送到京城我再回来消籍便是。” “那你岂不是还是要用假身份?” “不错,不然钱不白花了?” 白一堂本计划丢去这个身份,离开时放把火把他的房子烧了,只当他自己也死在火里,即便大家猜出他是逃走了也不会有人多事去管。 村民们和里正不告发,县衙的官差一般是不会管的,到时候他送了秦文茵和妞妞到京城便离开换个身份继续活着。 大不了不做白衣飞侠了,反正他已经教出一个好徒弟,对得起他师父了。 可没想到现在还能有更好的选择。 白一堂喜滋滋的,有生以来第二次失眠了,第一次是收徒弟的那晚。 不过虽然一夜没睡,他依然精神抖擞,将秦文茵做的食物放进背篓里背上,秦文茵抱了熟睡的妞妞,他则抱了秦文茵飞速的离开山林。 此时天还是暗沉的,整个村庄的人都还在熟睡中,白一堂将秦文茵抱上马车,将背篓推进车里,让她抱着妞妞躺好后才驾车离开。 因为还要回来,白一堂和往常一样将家里的门窗都关好,一行三人迎着朝霞离开了罪村,没人知道白一堂的骡车里还藏了两个本该早走的人。 第244章 两路 有路过白家的村民见他家院门紧闭,踮起脚尖一看,见骡车也不在,便知道白一堂又走了。 摇头羡慕一声,“这白一堂的日子过得可真潇洒,说走便走。”想到再不久就要纳秋税,他不敢再多耽搁,扛着锄头连忙去地里忙活。 而此时,白一堂已经带着秦文茵等在码头了,他非常大方的给自己换了一身行头,然后抱了妞妞上船,秦文茵拎着一个小包袱跟着,至于骡子,骡车和车上的东西自有船工拉上船。 不错,白一堂坐的是“豪华游轮”,一路到杭州府才下船,他们一家三口是去杭州走亲戚的,只一张船票就二十两,小孩半价,加上骡子和马车的草料费,占地费,他们一共得支付六十两。 船工便小声的劝白一堂,“您还不如把骡子和马车卖了,把行李搬上来,好歹能省十两银子,这十两都够买一头骡子的了。” 白一堂固执的道:“这骡子跟了我三年了,我不舍得。” 秦文茵嘴角抽了抽,转过头去,这人的一天便是一年吗? 妞妞对船不陌生,村里就有好多渔船,但这么大的船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上船便挣脱白一堂的怀抱蹬蹬的四处跑,她个子矮,踮起脚尖都看不到海,不免焦急。 白一堂就把她抱起来,吓唬她道:“我要是一不小心松手你可就扑腾一声掉下去,再也找不上来了。” 妞妞嘻嘻笑,“师公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奶奶。” 白一堂就点着她的鼻子道:“跟你兄长一样心眼多,不过也好,要是像我那傻徒儿一样被你兄长欺负得死死的可怎么好噢。” 妞妞满眼懵懂,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渐渐开动起来的大船吸引去了目光。 船帆慢慢扬起,船板上船工们正奋力转舵,让风帆扬起来,船越开越快,海风似乎从前方吹来,将白一堂的头发吹起,衣服鼓鼓囊囊的似乎塞满了风,妞妞“哇”的一声大叫起来,伸出小胖手就要抓他的头发。 白一堂就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小爪子,笑道:“走吧,回去给你带帽子。” 从琼州一路到杭州中途会停三次,补充食水,也是给船客们放风,购买些急需品的时间。 周白术在小丫头的身体日渐康健时便挎着药箱去走医了,据说是从黎家的医书中得了不少的启发,需要看诊病患来累积经验,所以他们身上除了一些常用药什么也没有。 白一堂可不敢给她吹风,否则若没法靠岸找大夫,他和秦文茵是哭呢,还是哭呢? 白一堂拎着小丫头回船舱,好在她生命力顽强,一路连个伤风感冒都没有,三人舒舒服服的到了杭州,竟已走在了秦信芳他们前面。 而早三天启程的秦信芳一行人此时方到南昌,他们本计划走水路,但船才开到广州附近便撞上了暗礁,幸亏那时附近有不少渔船,船上的人才有惊无险的上了岸。 但要想搭乘下一艘船则需等待了,而且随行的侍卫长隐隐觉得海上也并不安全,当机立断的改行陆路,且路径是他和秦信芳俩人定的,路径也只他们俩人知道。 果然,后面的路顺利了许多,但快到南昌时他们还是遇到了刺客。 不过这应该是先头部队,人数不多,他们只轻伤了俩人便把这些刺客斩于马前。 秦信芳下马车扯开刺客脸上的布巾,检查过后道:“不是大楚人。” 侍卫长立即道:“大人,我们得加快行程了。” 秦信芳对大楚的意义重大,太子即将即位,但他病弱,以后只怕会和太孙共处国事,但太孙只有太子教导过,以前一直被皇帝有意屏蔽在国事之外,大楚必须有一能臣指导太子太孙才行。 何况秦信芳还是不少人的精神支柱,只要他在京城便是一道震慑。 秦信芳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拢手道:“走吧,让南昌驻军调出一些骑兵来,我们急行军,十日可到京城。” 而白一堂已带着秦文茵和妞妞将大半个杭州都逛过了,还特意去西湖边上吃了一道西湖醋鱼,然后休息一晚上后便拉着他家还有些晕乎乎的骡子上路了。 看完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便看青山绿水,做车做累了还能下车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的摘花捉蝶,小丫头高兴得不得了,只有晚上会念叨两声舅公舅婆。 秦文茵将驱虫粉撒在四周,洗了手后便去将熟睡的妞妞抱起来放在一旁铺好的毯子上,转头便见白一堂一股脑的把青菜,菌菇和鸡肉都倒进了锅里,她颇有些无奈的上前将青菜捡出来,低声道:“等鸡肉快熟的时候再放下去。” 白一堂立即将做饭的活儿交给她,自己盘腿坐在一边,间或给她递些需要的东西。 此时夜风微凉,火光照在秦文茵的脸上,透出一股桔黄色的柔情,白一堂脸上的神情也不由微软,侧头看向妞妞的方向,“骡车赶路困乏,等进了苏州我们便多休息一天。” “还有多久能到京城?” 白一堂在心里算了算,道:“以现在的速度,若无意外十二三天能到。” 他们带着孩子,并不敢疾走,中午要停下做午饭,傍晚也要早点停下寻找露宿的地方,中途孩子不乐意了还要停下车带着她玩一会儿,走一会儿。 秦文茵担忧,“也不知道大哥大嫂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白一堂放松的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道:“这还是大楚的地界,那些鞑靼人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他虽然是江湖人,但对朝政也敏感,又不是傻子,国与国之间其实就和门派之间的关系差不多。 所以只要将这天下代入江湖他就全明白了。 大楚再不济也不会让一群鞑靼跑到家里来杀人。 白一堂猜想的不错,就在他们悠哉的赶路时秦信芳他们正在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刺客们前仆后继的出现,却都在未进秦信芳的身时被杀死。 期间他们经历过投毒,放冷箭,但全部都一一化解了,毕竟这次护送秦信芳夫妇的人手不少,而太子下了国令,沿途各县府都必须保住秦信芳的安危。 于是凡是秦信芳已走过和将要走的县府全部一级戒备,在秦信芳来前线检查严打一遍,将可疑之人排查了又排查,走后又排查一遍,打草惊蛇,直接把蛇给惊走或抓走的不少。 秦信芳一路回京虽然鸡飞狗跳,但效果也是明显的,他一丁点伤都没受。 顾景云早早得了消息,一晚上没睡,第二天鸡鸣都未打时便爬起来推了推身边的黎宝璐。 黎宝璐迷迷糊糊的睁眼,翻了一个身迷糊的问道:“怎么了?” “快起来,我们去城门口接舅舅舅母了。” 黎宝璐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眼外面乌黑黑的夜空,立时倒回枕头上扒着被子不松手,哀嚎道:“城门都没开呢,再睡一会儿吧。” “等你穿好衣服再洗漱就差不多了,我们还得赶去城门呢……”顾景云不愿意她再睡,忙伸手去拽她。 黎宝璐反把他拉倒在床上,翻身压住他道:“再睡会儿,舅舅他们起码得巳时(上午九点)才到,现在才寅时(凌晨三点),去那儿干嘛?” 可他睡不着! 顾景云想要把人推开,但黎宝璐却觉得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趴在他身上,把脑袋埋在他的颈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憨憨的睡过去了。 睡着的人很重,顾景云无奈的将她推开一些,不让她压在自己身上,但她两只手臂却牢牢的抱着他,顾景云见她睡得香,也不好把她摇醒,只好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只是身边这人睡得那么想,头就埋在他的颈边,喷出来的热气一点一点的扫在他的脖子上,顾景云瞪着帐顶的眼睛也微微酸涩,困倦的微微闭上眼睛,他想,他就眯一会儿,一会儿无论她是否愿意都得把她叫醒去城门口等着,可不能错过舅舅舅母。 觉得只眯了一会儿的顾景云被黎宝璐摇醒时天已经亮了,他大惊失色的坐起来,懊恼道:“怎么这么晚了?” 黎宝璐难得看见他这么孩子的一幕,笑道:“不晚,才辰时,你起床换衣服吧,早饭已经弄好了,吃饱了我们不仅能出城,还能直接到城外的十里长亭处等。” 昨晚他们得到消息时秦信芳他们才进保定,即便今日卯时(早上五点)启程,那也得两个时辰方能赶到京城,这时候他们出城正好。 顾景云连忙爬起来,第一次将早饭带上马车去用,黎宝璐见状也不拦着,爬上马车坐好。 她也很想见秦舅舅和秦舅母。 小夫妻俩到十里长亭时发现这里围了不少人,看到顾景云和黎宝璐下车,不少人都和顾景云点头示意,还有的人远远的与他行礼问好。 顾景云愣了一下便拱手回礼。 这些人都是来接秦信芳和何子佩的,还未到巳时,十里长亭边上便停满了马车,站满了人,黎宝璐还看见有人驾着牛车前来,有几个年轻后生扶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坐在路边的草地上等待,这些人都是当年被冤入狱的官员,被放出来后有的继续起复为官,而有的被免职,有的则是自己辞官不做。 如今聚在这里,有上位者,有乡绅,也有已落魄的耕读之家,今日他们来此的目的一样,便是当面和当年救他们于水火,却陷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 顾景云和黎宝璐的心鼓鼓涨涨的,第一次由衷的觉得当年舅舅做的事并没有错。 第245章 入京 秦信芳和何子佩的马车被护在中间,共由七八十骑拱卫在中间,除了当初几个侍卫外,余下的人都是南昌驻军和太子后续派来接应的侍卫。 远远地,众人看见车队立即起身相迎,顾景云眼睛发亮的拉着黎宝璐上前两步。 车队转瞬而至,百步外时便开始放慢速度,侍卫们将迎上来的顾景云和黎宝璐放了进去,却不肯让其他人近前,目光如鹰般扫过众人,显然是在戒备他们。 众人也不恼,秦信芳一路回来肯定危险重重,不然皇帝也不会派出这么多侍卫,众人心中对秦信芳更是感激愧疚。 他们也不愿他们的感激被人利用,因此全都后退三步,远远的拱手行礼,扬声道:“秦阁老,下官工部左侍郎邱明与您见礼,谢您十五年前的救命之恩。” “下官吏部郎中元骁与您见礼,谢您十五年前的救命之恩。” “小人常见青与大人见礼,”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儿孙的搀扶下跪在路边,磕头行礼道:“谢大人十五年前的再生之恩。” 他曾是兵部给事中,发往开平卫的许多公文要件都由他审理,期间因战事需要他批复了不少武器装备给开平卫,因为这点他满门被抄,三族内都被拘进监狱,要不是秦信芳,别说他,他全家的坟草都有人高了,所以听说秦信芳回来了,他便让孙子套了牛车送他来。 十五年前的救命之恩,怎能不谢?又怎敢不谢? 与老人相同情况的不少,皆纷纷跪下磕头。 秦信芳推开侍卫的手,“唰”的一下扯开车帘,目含热泪的看向他们,“在其位谋其政,在下也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并不值当你们如此。” 顾景云站在车旁敛手而站,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秦信芳的心情也有些激动,但他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因此对众人点头道:“诸位回去吧,在下还得进宫面见圣上,等秦某人安定下来再发帖邀大家一叙,再多话也可留到那时候再说。” 众人闻言纷纷退到路边,将中间的道路让出来。 顾景云和黎宝璐则爬上马车与秦舅舅他们坐在一起回城。 秦信芳没有再将帘子放下,而是一路与大家打招呼,等过了十里长亭,沿路相送的人渐渐没了他才放下车帘。 黎宝璐忙问,“舅舅,我婆婆呢?” 秦信芳一笑,“我将她托付给一位好友,由他带着她上京。” 秦舅母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黎宝璐道:“你婆婆体弱,我们要急行军,所以就先走了,她让你舅舅的好友送上京了。” 黎宝璐便知送婆婆和妞妞上京的是她师父了。 坐在车辕上的侍卫却蹙了蹙眉,他是跟着去宣旨的侍卫之一,当时他们困及,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他们吃饱了饭便去县城要来两辆马车,回来之后才发觉不对劲,传说与秦家住在一起的秦文茵却不在家中。 但她是良籍,本就来去自由,秦大人说她去朋友家玩,已给她写了信,稍后由朋友护送上京,这些话他们全都信了,但这一路走来,这夫妻俩竟是一点也不担心独自上路的秦文茵,现在黎宝璐问起,他们的回答的语气也好奇怪。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只要把他们两个平安送进皇宫他这一趟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顾景云低声和秦信芳说明现在京城的局势,以及之前发生的事。 “……陛下还在行宫中,如今在宫中主持大局的是太子,但,”顾景云顿了顿道:“或许是最近劳累太过,压力太大,殿下也病了,现在是太孙在主持大局,他年轻,且魄力有限,宫中已有些乱象。” 太子身体不好,太孙又还年轻,不少人都开始浑水摸鱼,四皇子被圈禁,二皇子和三皇子闭门谢客只当不存在,但五皇子和六皇子却空前活跃起来。 太孙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因为他们的确没多少势力,但百官也各有心思,这就不免混乱了,许多政令都不能通达。 秦信芳笑问:“那你认为该如何处理?” “哦,我本想提议太孙一切遵照陛下的旨意,直接将调查兰贵妃勾结鞑靼行刺的事全权交由禁卫军处理,不过我想他一定不答应,所以没提。” 秦信芳脸一黑,这个提议一出效果必定明显,百官恐惧害怕之下哪还有心思谋权? 但这毕竟不是正道,是乃下策。 “所以只能等舅舅来来做吉祥物,”黎宝璐见顾景云把秦信芳惹恼了立即笑嘻嘻的补充道:“舅舅也不用做什么,端着震慑他们就行。” 秦信芳面色一松,瞥了他外甥一眼道:“清和,你年纪也不小了,纯熙比你还小呢,你该多跟她学学。” 顾景云低头表示受教。 黎宝璐就在舅舅身后瞪了他一眼,这时候知道装乖巧了,刚才何必去撩拨他。 一行人很快到了宫门口,早有内侍备了轿子在等候,秦信芳他们一下车便被抬进勤政殿,太子和太孙现在在勤政殿办公。 何子佩和黎宝璐被带到偏殿休息,内侍则引着秦信芳和顾景云去见太子太孙,结果没到一刻钟,太孙和顾景云也被赶出来了,殿内只剩下太子和秦信芳。 殿内,太子激动的走下台阶,来到秦信芳的面前就要拜下,秦信芳忙扯住他,“太子折煞微臣了,您快起来。” 太子扯住他的手落泪,“先生!” 秦信芳叹息,“你我虽为师徒,但也是君臣,何况我们年纪相差并不大,你何必如此?” 太子擦了擦泪,含笑道:“孤这是太激动了,十五年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秦信芳也叹息,他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真的能够回到京城。 见太子脸色苍白,额头冒着虚汗,他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蹙眉道:“可请了太医?” 太子苦笑,“孤这身体先生也知道,能熬这么多年已是极限,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他声音低低的道:“顺利登基,好把皇位传给又安,只是又安刚及冠,我给他请的先生资历有限,而清和年纪更小,他虽聪慧,与为君之道及国事上到底有诸多不通,所以大楚和又安还得拜托先生。” 看着面色苍白的学生,秦信芳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他只能道:“你放心。” 太子便真的放下心来,开心的拉着秦信芳道:“先生回来了,今晚无论如何要留在宫中,孤想要与先生抵足而眠,这十五年来,学生有许多的话与您说。” 秦信芳强笑一声,道:“你该多休息,别熬坏了身子才好。” 秦信芳名义上有四个徒弟,除了太子便是卫丛,顾景云和黎宝璐,但实际上真正拜师的只有太子一个。 卫丛是因小时与他生活过一段,他教养过他几年,他强叫的老师,至于顾景云和黎宝璐,他们相当于他的孩子,并没有真正拜师。 所以真正的弟子只有太子这一个,而秦信芳对这个弟子也很满意。 作为太子,他不仅聪慧还胸怀宽大,善思善谋,如今他虽已掌国权,身体却差成这样,秦信芳的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回到京城的喜悦此时已所剩无几了。 师徒俩在殿内挈阔,而偏殿里的太孙正恭恭敬敬地给何子佩行礼。 何子佩不敢接他全礼,避开后还以半礼,算是认下他这个徒孙了。 等秦信芳从殿内出来时已近午时,太子要留他们在宫里吃饭,结果才坐下苏总管就亲自从行宫赶回来,恭谨的道:“陛下宣召秦大人前往行宫。” 欢乐的气氛一滞,顾景云皱了皱眉,他舅舅一路舟车劳顿,还未休息呢。 秦信芳却笑着起身道:“也好,臣回京也该去给陛下请安的。” 苏总管忙道:“大人用过午饭再启程吧,陛下特意吩嘱过的。” “不必了,带着路上吃吧。”秦信芳与皇帝君臣十多年,最为了解他不过,只怕见不到他,他便心不安,虽然他们君臣曾经闹僵,但这种情况下,秦信芳却不愿他带着遗憾。 至少遗憾不能出在他身上。 这次秦信芳没带何子佩,只带了顾景云。 黎宝璐便带着何子佩回家。 从皇宫到行宫,快马也要两个多时辰,等一行人赶到行宫时皇帝已经用过晚饭昏睡过去。 迷糊间他被惊醒,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一旁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秦信芳。 皇帝不由动了动手指,艰难含糊的叫了一声,“骏德……” 秦信芳惊醒过来,看到龙床上的皇帝睁开眼睛忙上前道:“陛下您醒了?” 皇帝看着鬓发微白的秦信芳,抖了抖嘴唇,含糊的道:“是朕糊涂了,当年不该那么左性。” 秦信芳微微一笑,转移开话题道:“往事已矣,陛下不必介怀,臣让苏总管进来伺候您吧。” 皇帝见他不说原谅的话,便知他心中不是不介怀,微微一叹道:“不必,朕就想与你说说话。” 第246章 狭路相逢 在秦信芳来前,皇帝心里想了许多的话要对他说,可真的见到了人,那些话又全都无法出口了。 问他这几年过得如何? 一个罪民,再有人照拂也不会过得多好。 问他怨不怨? 或许他一开始不怨,但在妹妹被休,女儿夭折之后他又怎么可能不怨? 皇帝一时沉默,君臣二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良久皇帝才沙哑着声音道:“朕将大楚交予你了,诸皇子之中,现能担当大任的也就只有太子,而太子病弱,太孙年纪又轻,清和也还是一个孩子,他做太孙的先生……” 皇帝沉默片刻,其实他当时让顾景云当太孙的老师时没想把皇位传给太子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太子父子赢了,顾景云以后只怕就是帝师了。 他学识或许不错,但太年轻了,少了几分稳重,皇帝忧心不已。 秦信芳却了解自个的外甥,顾景云心智成熟,除了想法有些偏激外没什么毛病,便是在治国的经验上不足,摔几次跟斗就长起来了,只怕比他还能耐呢。 “陛下放心,清和聪慧,有他辅佐太孙,大楚一定能安定下来的。” 皇帝叹气,“朕六岁登基,至今已有五十三载矣,前二十五年兢兢业业,创下盛世,为人称道,没料到后二十八年却渐渐自负骄奢,误了国事,朕悔矣!然时间不可追溯,只望我李氏后人不再布朕的后尘。” 皇帝微微仰头看向缩跪在一旁记事的史官,微微抬手道:“将,将朕这临终之言交与太子太孙,让他们引以为戒。” 史官磕头应道:“臣遵旨。” 皇帝胸口急剧起伏了下,然后垂下手臂,眼睛慢慢的闭上,他含糊的留下最后一句,“让兰氏殉葬……” 史官面色大变,不由转头去看秦信芳。 秦信芳脸色淡然,伸出手去探皇帝的鼻息,半响才收回手,伤感的道:“陛下,崩了!” 苏总管听到动静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见皇帝眼睛微闭的躺在床上,连忙冲上前去摸他的鼻息,大恸,“陛下——” 九月初三,元熙帝崩于行宫,时年五十九岁,临终托孤于前内阁阁老秦信芳。 后一日,秦信芳被重新拜为内阁阁老,秦信芳以内阁满员为由固辞。 再一日,太子再拜他为内阁阁老,兼为太子太傅,首辅彭丹奉命亲自上门邀秦信芳入阁,秦允,大楚第一次有了五位阁老。 皇帝被让回皇宫停灵,举国皆哀,京中官员三品以上及诰命皆入宫哭灵。 黎宝璐很幸运,正好卡在四品上,得以幸免。 而何子佩现在还没有诰命,所以秦信芳虽贵为阁老,她也不用入宫哭灵。 俩人一下就清闲下来了。 黎宝璐撑着下巴看着店铺外的街道,担忧的道:“也不知我师父他们到哪儿了。” 何子佩也想念女儿,但她知道白一堂带着妇孺肯定走得慢,因此虽担心还是宽宥道:“别急,总会到的。我们先把她们的衣裳首饰准备好,等她们到了就不用再出来逛街了。” “好啊,”黎宝璐从桌子上挑了一匹桃红色的料子,笑问:“舅母这个颜色怎么样?给妞妞做小裙子。” “皇帝驾崩,三个月内要守丧,三个月后都冬天了,这料子不合适,还是买些颜色淡一点的布料。” 他们刚回京城,许多东西都需要重新添置,太子虽赏赐了不少,但还有许多的东西是需要自己买的,所以这两天何子佩都拉着黎宝璐逛街,对于皇帝驾崩,她并不多伤心。 她知道,若不是皇帝快要驾崩,当年的事又涉及到鞑靼,只怕她和秦信芳现在还在琼州等着太子登基大赦才能回来呢。 而皇帝驾崩对京城商家的冲击也不少,店铺外面都挂了白布,且头三日闭市,昨天才重新开张,街上行人减少,预计这三个月的生意都不会太好,因此这时候上门买东西是便宜一些的。 秦家的产业虽然会被还回来,但现银一文没有,他们现在全是用黎宝璐之前抄家得的那些钱,几万两看着多,但真买起东西来一点儿也不多。 所以何子佩能省就省,绝对不会等到价格上扬时再来买。 现在的布料和首饰普遍比平时低了五个百分点,单一件不觉得便宜多少,但他们买的东西多,合起来就多了。 所以黎宝璐也豪气的给她婆婆买了好几匹颜色浅淡的布料,回头让绣娘做。 当然,她亲爱的师父也不能忘了,黎宝璐选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就把店家藏货中最好的三分之一挑选出来了。 掌柜的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本来还以为这三个月生意会很难做,没想到今日会来这么大一个客户。 黎宝璐选好了布料再去看秦舅母的,见她在比较两匹布料的颜色,黎宝璐便大手一挥道:“两匹都要了,反正以后也要做衣裳,布料不怕放。” 何子佩哭笑不得,“虽如此也不能这样大手大脚的,你和清和身上可没多少现银。” “没关系,秋收已经结束了,再过几日各个庄头就送收益来了,咱家不差钱。” 见黎宝璐这么豪气,何子佩就好笑道:“我家纯熙越来越有官家太太的风范了。”她将两匹布料一块儿交给掌柜,笑道:“那便一起包起来吧。” “好勒,两位太太选得多,店里可以直接送到家里去,不知府上……” “送到聆圣街的顾侍讲家,”黎宝璐掏出荷包来付钱,道:“你们去了聆圣街一打听便知。” 掌柜的却吓了一跳,“可是秦阁老现住的顾府?” “是啊。” 掌柜感激涕零的道:“原来是秦阁老府上,那这些布料我们该打五折才是。” 黎宝璐:“我们不接受贿赂,变相的也不行。” 掌柜的面色通红,“太太误会了,我家老爷是户部郎中,元郎中,当年全赖秦阁老才逃过一劫,小的本想将单给您免了,又怕您不接受,这才要收一半的钱。” “原来如此,”黎宝璐了然的点头,“然而我们依然不能接受,还是照之前的价格给吧,不然我们可不敢再来你这里买东西了。” 黎宝璐道:“我舅舅当年并不为单救某一人,而是为了社稷,为了君王,也为了百姓,你们这样倒让我们难做了。” 掌柜的心中感叹,常听闻秦内阁如何风光霁月,然而他从未见过他,但如今只看这位年轻的太太便知秦氏为人了。 掌柜的亲自抬了布料送俩人下楼,交给下面的伙计后一再的与她保证,“太太放心,店里的伙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布料送到府上。” 既然不能在价格上给予优惠,那就在服务上让对方如沐春风吧。 掌柜的才要把俩人送出店,店外忽然停下两辆马车,然后呼啦啦的一群人就笑着进来了,为首的人正拉着身旁一人说笑,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的黎宝璐和何子佩。 黎宝璐自然也看到了她,立时便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屈膝行礼道:“原来是二婶,竟这么巧,侄媳妇见过二婶。” 姜氏见到她笑脸便一顿,待看到她身边站着的人更是僵住了笑脸,她强笑一声道:“原来是宝璐和秦夫人啊,倒是巧了。” “是挺巧的,”何子佩清冷的目光落在姜氏身上,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方道:“看来顾二夫人这些年过得不错,我粗粗回京,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因此也没能上门拜访顾老夫人,今日既然不巧遇见,那就请顾二夫人帮忙传句话,关于小姑,我们秦家有些问题要与忠勇侯府商讨一二,不日便会上门拜访。” 姜氏脸色微变,知道何子佩这是要秋后算账了,现在秦氏东山再起,风头正劲,秦信芳不仅是内阁阁老,还是帝师,荣宠更盛从前。 而顾家,顾家除了顾侯爷,根本没一个可用之人。 面对强势的何子佩,姜氏只能僵笑道:“我会将话传给婆母的。” 何子佩微微点头,转身带着全是星星眼的黎宝璐离开。 黎宝璐不住的偷看秦舅母,上了马车才小声道:“舅母你好厉害……” 何子佩眼里露出笑意,温柔的摸着她的脑袋道:“傻孩子,你跟我是不一样的,我是宗妇,我的丈夫不仅是阁老还是帝师,我又照顾了你母亲几年,亲自送她出嫁,长嫂如母,我的对手是顾老夫人,她在我面前自然底气不足,何况,”何子佩眼中闪过冷光,含笑道:“当年的事她也掺了一手,加上你母亲的嫁妆,她心虚,自然不敢与我交锋。” “但你是晚辈,她瞧不起你是童养媳出身,自觉高人一等,你自然觉得她难对付,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皆落了下乘,人与人交锋更重要的是自身的智慧和能力,背后的势力只能是借势,若是完全依仗之则本末倒置,失了先机了。” “那舅母要跟顾家谈什么?” 何子佩清冷的道:“自然是谈和离和通奸的事了,当年我和你舅舅已被关押,又被判了流放,这才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他们差点害得你婆婆和清和死在外面,这笔账不能不算。” 第247章 惊慌 别看何子佩温温柔柔的,心却比丈夫还要坚强,当年何家坐视不管,几位堂兄对她避而不见,如今她回京除了第二天去何家见过母亲一面外便不再登何家的门,也不见何家人。 对娘家尚且如此,何况顾家? 她嫁给秦信芳时秦文茵才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平日除了去学堂便与她厮混在一起,说是长嫂,其实与母亲也不差了。 当年秦文茵自己拎着一个大包裹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何子佩气得差点抗旨转身杀回京城,这口气何子佩堵了十五年。 何子佩来势汹汹,姜氏哪还有心情逛街,她一走便拉着身旁的人道:“大嫂,我得先回去给老夫人传话了,免得被她打上门去还毫无准备。” 姜大太太蹙眉,“姑姑进宫哭灵去了,你现在回去也没用,反而吓着孩子。” 姜氏这才看到吓得面色苍白的女儿,忙把她拉进怀里哄,“别怕,别怕,有娘在呢,你祖父可是忠勇侯,她也要敢上门来闹。” 姜大太太也拍了拍自家几个女孩的手道:“我和你们姑妈说话,你们快带了表妹出去玩,就在外面选布料,可不许走远。” 几个小女孩这才手拉着手出去,丫鬟婆子们也呼啦一群人跟着出去了,包厢里一下只剩下姑嫂两个。 姜大太太叹息道:“虽然你们顾家不必怕她,但秦氏现在风头正劲,你还是该劝一些姑妈,暂且忍一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顾家子嗣繁茂,总有能压过秦氏的那一天。何况她那外甥不还是你们顾家的子孙吗?” 姜大太太压低了声音道:“她再硬气,膝下也无一儿一女,以后还得指望你那位好侄儿养老,抓住了顾景云姓顾这一条,不怕她不让步。” 姜氏拢眉道:“大嫂你不知,那顾景云小小年纪更是可恶,他对顾家可没有半点情分,别说用他要挟秦氏,秦氏不用他对付我们忠勇侯府就算好的了。而且我们两家已经分宗,现在别说我,就是我们侯爷都管不到他身上。他自己是族长呢。” “所以我才说你们侯爷糊涂,当初怎么就分他出宗?不仅不该分,连家也不该分的,你们握着他,他就得守忠孝仁义。” “谁说不是呢?”姜氏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叹气,“但当时侯爷一意孤行,就是老夫人劝了都没用,侯爷还说这样是为我们好呢。” 姜大太太垂眸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秦信芳都拜相了,秦文茵怎么还不回来,她不会是死了或改嫁了吧?” 姜氏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我和大嫂悄悄打听过,说是他们路途赶得急,且一路有刺客偷袭,所以把秦文茵托给了别人带上京城,我计算着,也快回来到了。” “那你们可得小心点,何子佩不是善茬,你这位曾经的妯娌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当年做不出拎着个包袱就逃出顾家的事,秦氏今非昔比……” 姜氏面上更加忧虑,她当然知道秦氏今非昔比,自从行宫发出召回秦信芳的圣旨后她就一直睡不好,吃不好,当年他们以为秦氏一族必死无疑,行事也就没有遮掩。 秦文茵一切都看在眼里,当年便是她和唐氏提议休妻,秦氏怎么可能会放过她们? “既然与秦氏对峙已是不可避免,你们不如把事情做得漂亮些,当年的事闹得那么大,人心惶惶,你们顾家趋利避害也无可厚非,秦氏上门你们就服个软,再把秦文茵的嫁妆归还,主动赔些东西,不行就让顾三重新娶秦文茵就是,至于方氏,她家现在哪还敢说话?巴不得隐身不见呢。” 姜氏脸色突然惨白,姜大太太见了吓一跳,忙拉住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氏强笑一声,摇头道:“没,没事。” 她起身道:“嫂子你先逛,我得先回去了,老夫人和大嫂都不在家,只恐家中有事找不到人。” 姜大太太却是不信,微微眯了眼想刚才她说了什么吓得她这样,是秦文茵的嫁妆,还是赔钱?或是贬方氏为妾的话? 姜大太太想到以前似有似无的传言,同样吓了一跳,忙拉住她道:“小姑你说实话,秦文茵的嫁妆是不是在你和你大嫂手里?” 姜氏脸色更白,姜大太太忍不住跺脚,“你怎么这么糊涂,她的嫁妆你也敢拿,还不快回去把东西备好,真叫何子佩打上门去,你们二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以后你闺女还嫁不嫁人?” 姜氏抹泪,“我哪知道秦氏都那样了还能东山再起,都是那顾景云弄妖,当时他初初回京时就该想办法处理了他去。” “你快回去,先把能凑的凑齐,不行的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姜氏可是姜家的女儿,这场火有可能会烧到他们身上来。 姜大太太心内对姜氏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安抚她,为今之计是今早把秦文茵的嫁妆备好。 姜氏带着女儿火速赶回顾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个的心腹嬷嬷叫来,问道:“秦氏的嫁妆赎得怎么样了?” 嬷嬷一愣,斟酌的回道:“太太,库房里的都找出来了,但已送出去和卖出去的因时日一久,只怕很难找回了。” 姜氏眼一厉,拍了桌子道:“我看是你们不尽心吧,这都多长时间了你们却还一件东西都没找回。” 嬷嬷心中冤枉,说是赎买,可您也要给钱啊,而且之前您漏出来的口风明明是顾景云不足为惧,只把库房中已存在的准备好,其余的以毁损报上去。 至于送出去的,她一个奴才总不能跑到别人家去把已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吧? 这当然得她这个做主子的亲子去才行啊。 嬷嬷心里苦,但嬷嬷不说,所以嬷嬷跪到地上认错,“奴婢知错。那二夫人,奴婢这就去以前的店铺看看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赶紧去。” 嬷嬷起身,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夫人,送出去的那些怎么办?总不能真的上门索要吧?” 姜氏脸色变了变,这也是她一直不愿筹措秦文茵嫁妆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要真的上门去索要,岂不是要把自个的脸皮撕掉放到地上踩,还是踩了又碾的那种。 她对自己狠不起来呀。 嬷嬷低声道:“夫人,那些东西礼单上都还有记载,不如到聆圣街那边找找是否有相似的,只要做得谨慎些……” “不行,”姜氏青着脸道:“秦家书香世家,几代积累,你觉得他们会看不出真假赝品?”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先下去打听卖进店铺里的那些,能用钱赎回来的先用钱赎回来,剩余的,等晚上老夫人和大夫人回来再说。” 嫁妆又不是她一个人贪墨的,唐氏也有份儿,没理由就她一个人焦急。 而且当年那事老夫人也知道,而且是她默认的。 顾家有资格进宫哭灵的只有顾老夫人和大夫人,姜氏和方氏因丈夫官职低微都不用进宫,只在家里处理家事。 哭灵是一件很累人的活儿,顾老夫人本又中风过,恢复过来后身体也大不如前,今天傍晚出宫回来时还是被下人抬进府里的,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谁知她还没缓过一口气来,二儿媳姜氏就来了。 当然,来的不仅是姜氏,方氏也来了,两个儿媳妇围着她伺候,顾老夫人更喜欢让她贴身的丫头伺候,因此才要挥手让她们退下,姜氏就战战兢兢的道:“母亲,儿媳今日上街碰到了秦夫人。” 顾老夫人拢眉,“哪个秦夫人?” “就是秦阁老的夫人,”姜氏小心翼翼的瞄着老夫人,见她眉头紧皱,更加小心的道:“她说不日要来拜访母亲。” 顾老夫人眼中闪过厉色,胸膛急剧起伏了下,片刻后才咬着牙道:“我们两家已无任何关系,她来见我做什么?” 因为秦信芳起复,他们顾家这两个月来一直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这次进宫哭灵尤甚,顾家的位置是最差的,每日要晒最多的太阳,供应到的食水都是冷的,这一切都是拜秦家所赐。 顾老夫人心中知道这些事肯定不是秦信芳吩咐,而是宫中的人看人下菜碟儿,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秦家,这一切都是因为秦家! “儿媳不知道,可能是为了十五年前的事,毕竟秦氏的嫁妆还在府上呢。” 顾老夫人沉默片刻才冷笑道:“她是被休之人,嫁妆给与不给本来就是要看夫家的意思,何况她的嫁妆已判给顾景云继承,他们要想要大可以去问他们的好外甥要去。你们尽快将准备好的嫁妆送到顾景云那儿,这事就算了解了,我不想在侯府里再看到秦家人。” 姜氏沉默片刻才问道:“大嫂把嫁妆准备好了吗?” 顾老夫人目光在屋内一扫,指了个丫头道:“你去问大夫人,秦氏的嫁妆可都准好了?准备好了赶紧着人送到聆圣街去。” 答案当然是没有,唐氏和姜氏一样,当初顾景云说给她们三年之期准备嫁妆时并没有往心里去。 秦家已没落,顾景云又只是一个小小的进士,俩人一来实在不想归还,二来实在没脸去讨要已送出去的礼物,所以能拖便拖,哪里真的想归还? 和姜氏一样,唐氏能拿出来的也只有在库房里的。 顾老夫人气得手指发颤,含糊的骂了一声“蠢货”。 第248章 到达 顾家再次因秦家而聚在了一起,顾侯爷和顾老夫人坐在软榻上,手里正拿着两份单子看,而左右两边分站了三房的大小主子,顾乐康便站在父亲下首,垂头去看跪在中间的唐氏和姜氏,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顾侯爷静静地将单子翻完,面无表情的问道:“从二月至今足有七个月的时间,你们就只能凑出这些东西来?” 姜氏和唐氏尽皆低头。 “除了库房找出来的,有哪一件是你们从外头找回来的?” 见姜氏和唐氏沉默,顾侯爷气笑了,“好,好,好,不愧是我顾家的儿媳,有胆量,那你们的胆子不由再大些,等秦何氏找上门来,你们就直接与她去衙门谈一谈这侵占妯娌嫁妆的案子吧。” “父亲,”顾怀德不由叫道:“这不是让满京城的人看我们顾家的笑话吗?” “我们顾家早成了笑话了,”顾侯爷拳头紧握道:“我不介意再让他们多看些笑话。” 顾怀德面色苍白,姜氏和唐氏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等去完了衙门,你们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吧,你们这样的儿媳我顾家却是不敢要了的。” 唐氏吓摊,“父亲饶命,儿媳知错了,这就让人去把东西买回来了。” “顾家已经休过一个媳妇,不介意再多休两个,”顾侯爷目光如鹰般盯着她们道:“顾家这一年来丢的脸也足够多了,不介意再丢两次。” 唐氏和姜氏脸色刷白,顾家或许只是丢脸,她们却有可能丢命,她们的娘家可不像秦文茵的兄嫂那样宽容,真的被休回家她们也不用活了。 而且,她们的孩子怎么办? 她们可都给顾家生育了儿女。 顾侯爷似乎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淡然的道:“本侯看有个被休的母亲也没什么不好,或许还能激励孩子们成才呢,只看景云便知,他不就理直气壮,自信骄傲吗?” 唐氏和姜氏见顾侯爷面上淡然,显见是说真的,再不敢推塞,忙道:“儿媳一定会尽力寻找,哪怕凑不齐也会想办法以同等价值的东西相赔。” 顾侯爷却不像以前那么轻易放过她们,追问道:“卖到店铺里的那些还好,还在的只用钱便能赎回,那些送人的和已被人买走的,你们打算如何要回?” 姜氏心虚,唐氏咬咬牙道:“儿媳亲自上门去求,已被人买走的,只要知道买家,儿媳也亲自上门去求,若是不知买家,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找来一样的相赔。” 顾侯爷就看向姜氏,姜氏舌尖冒苦,但也不得不点头道:“儿媳和大嫂一样亲自上门去求。” 顾侯爷依然面无表情,“但也不能没有一个期限,哭灵结束秦何氏便会上门,你们在此之前拿回多少东西我们就能掌握多少主动权。” 唐氏犹豫,“可儿媳每日也要进宫哭灵,这……” 顾侯爷静静地看着她道:“这是你的事情,本侯已经给过你们机会和时间。” 唐氏微微咬牙,心下惶恐。 姜氏同样不好受,她不用哭灵,那她必得上门讨东西,本来还有唐氏作伴,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出面,到那时候大家的目光势必都投在她身上,实在是,太丢脸了! 姜氏颓唐的被儿媳和女儿扶着离开。 顾老夫人等人全都走完了才沉声问道:“何氏她想做什么?” 顾侯爷叹息一声,道:“你忘了当初老三他们休妻用的理由是无所出?而秦氏走时已怀有近两个月的身孕,这条理由是不成立的。” “何氏心疼她的小姑子,不会让她背着被休弃之名的,当初秦氏拿着休书就走了,直接在琼州那边落户,但休书其实并没有拿到衙门盖章上册。” 休书并不是写了就生效的,还得到衙门去上册登记,但登记时还得女方娘家签字,是将户口重新落回娘家,还是重立女户都要确定。 民间休妻简单,一般拿了休书后夫妻之间的关系就算结束了,民不告官不究,因此户籍管理有漏洞。 但秦家显然不属于民不告的这一类,所以于顾家这边来说,秦文茵早已被顾家休弃,不是顾家媳,但于秦家来说,那封休书他们没签字登册,这件事他们可以不认。 顾老夫人垂下眼眸道:“秦家不会让秦氏再回顾家的。”就算他们有心让她回来,秦家也不会答应的。 顾侯爷点头,“所以她应该是想改休妻为和离。” 顾老夫人握紧了拳头,“和离,若不是男方有错,哪家会同意和离?这不是把老三往火堆上架吗?” “他早已在火坑上了,”顾侯爷闭了闭眼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能管到现在已是很不错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顾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侯爷,你就忍心让侯府被一群外人打散了?” “我累了,”顾侯爷眼中闪过伤痛,无奈的道:“夫人,我和二弟他们用命拼出来的荣誉和功劳他们只用一年就折腾殆尽,我还能怎么管他们?如今朝中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与其跟秦家对着来,不如放开手让孩子们自己去折腾,是死是活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顾老夫人气得脸色薄红,“我们就是休了秦氏,他们秦家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吗?” 顾侯爷看着妻子叹气,“秦家没对我们赶尽杀绝,夫人,如今是你走火入魔了,想想十五年前你回来时听说老三把秦氏休后说的话,再看看你现在做的事。” 顾侯爷起身道:“秦信芳还不至于就因此对顾家赶尽杀绝,他要的不过是他妹妹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要的不过是一口气,我们便成全他又如何?” 他背着手伤怀的道:“便是没秦家,我们这三个儿子又有谁能有出息?与其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不如用他们的前途换来喘息之机,乐康聪慧,心有正气,而乐庄也宽厚大方,他们兄弟俩齐心,自然可以重振顾家。” “侯爷?”顾老夫人惊疑不定的瞪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变化这么大,明明之前他还想着压制顾景云的。 顾侯爷却在心中苦笑,若能压着顾景云和秦家不让他们出头自然好,即便他们顾家有些不好听的名声,过个几年也就淡了,等孩子们都结亲,再多做些乐善好施的事,十几年后谁还会记得秦文茵是谁? 可现在不一样了,秦家平反了,不仅秦文茵,秦信芳都回到了京城。 从行宫发出召回秦信芳的圣旨开始,顾侯爷就在想对策,可从圣旨发出到秦信芳回到京城他依然想不出好的对策,实在是当年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太蠢,将事情做得太难看,而秦文茵也太狠,将事情做绝,他们顾家和秦氏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若顾景云对顾家有一份情在还好,由他在中间杵着,两家好歹能缓和一些关系,但顾景云是完全偏向秦氏的,跟顾家简直像是有生死大仇的模样。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盼着秦信芳死在路上,可惜他命太好,不仅平安回到京城,陛下还与他托孤,再次位极人臣。 对方盛极,顾侯爷再不甘愿也得暂退一步,他是打仗的将军,打不过就示弱,就后退,没什么丢脸的。 等到积累够了资本再重振兵威向前便是。 而且他也累了,他不想再把时间耗在这件事上,三个儿子已然没了希望,他不希望孙子们还生活在这件事的阴影里,不就是认输吗? 为了顾家的未来,他能屈能伸。 但显然顾老夫人没有这份心胸,她既焦心又愤怒,加上每日凌晨就要进宫哭灵,直到傍晚才能出宫回家,身心俱疲之下没两天便病倒了。 顾家无奈,只能和礼部请假请免老夫人哭灵资格,与此同时,姜氏上户部尚书家,户部左侍郎家等上官人家讨要曾经送出去的礼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 官僚阶层的家眷们哗然,这得多不要脸才能上门去讨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啊? 但很快便传出那些东西是秦文茵嫁妆的话,于是大家看向秦家和顾家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顾家贪污秦文茵的嫁妆不奇怪,今年二月顾家分宗时就闹了一出了,让大家诧异的是秦家竟是打算追究到底吗? 秦家书香世家,一向好面子,为人又仁善,还以为秦信芳会轻轻放过呢,没想到会逼得顾家亲自上门讨要已送出去的嫁妆。 舆论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有人觉得秦家这么做天经地义,顾家忘恩负义不说连儿媳的嫁妆都贪,好不要脸。 但也有人觉得顾家不要脸是真,但秦家也逼人太过,气势太盛,毕竟曾经是亲家,秦家如今唯一的血脉又姓顾,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在私底下的舆论越变越奇怪时,白一堂驾着骡车,带着秦文茵和妞妞慢悠悠的晃到了京城。 一家三口,不,是一行三人都坐在车辕上抬头看向巍峨的城墙,宽大的城门口。 白一堂并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但此时依然忍不住感叹,“壮哉美哉,故人已变,这城门与城墙却永久不变。” 秦文茵抬起头来复杂的看着巍峨的城墙,叹道:“故人常叹物是人非,人在世间面前实在渺小得不值一提。” 妞妞夹在俩人中间看看这个,又抬头看看那个,奶声奶气且霸气侧漏的指着城门叫道:“我要吃饭!” 白一堂立即一抖缰绳,应道:“小姑奶奶,小的这就伺候您进城吃饭。” 伤感的秦文茵也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249章 谁的女儿 妞妞两岁了,正是看见****都想捡起来塞嘴里尝一尝的年纪,而且极为调皮机灵。 没有了弹压她的何子佩在,她简直过起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一路走来累了困了要抱,烦了厌了要玩,饿了要吃,不饿看见好吃的也要吃。 外面的东西不卫生不给她吃? 这熊孩子能哭得天都给塌下来,飘逸洒俊的白大侠直接被这小姑奶奶磨得没了脾气,一听说她要吃饭立即屁颠屁颠的把骡车赶进城,也不急着去找秦信芳,在路边找了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馄饨摊子坐下,点了两碗馄饨,自己吃一碗,秦文茵和妞妞吃一碗。 妞妞才学会抓着勺子吃东西,坚决不要秦文茵喂,自己颤颤巍巍的捞了馄饨吃,直吃得一头一脸的汗。 吃完了馄饨她的眼睛就定在一旁烤羊肉的摊子上不动了。 秦文茵摸了摸她的小肚子道:“肚子都鼓起来了,而且这羊肉是烤的,你年纪小,脾胃弱吧啦吧啦。” 妞妞眼里立即溢满泪花可怜巴巴的看着白一堂。 白大侠摸了摸自己的荷包,低声道:“其实吃一两串也没什么。” 秦文茵不赞同的看她,“不能再宠着她了,孩子越宠越难教。行了,我们快回家吧,大哥和嫂子心里不知多着急呢。” 眼见着妞妞就要张嘴大哭,白大侠忙闪到羊肉摊子上买了两串塞她手里,见这孩子的眼泪立即收起来,他便慨叹道:“难教就算了,让她爹娘教去吧。” 反正不是他闺女,跟他没关系,只要不哭就行。 秦文茵气了个倒仰。 白一堂讨好的对她笑笑,低头抱了正啃得满嘴油的妞妞上车。 “聆圣街往哪儿走呢?我久不来京,这路都不认识了。”白一堂坐在车辕上四顾的问道。 秦文茵这才板着脸往前指路道:“往前走。” 聆圣街是因那整条街上都是贩卖读书人所用的读书用品而得名,那一整条街都是做读书人的生意,包括古董字画等,秦文茵做学生时也常到那里玩,那时女子束缚没现在那么严格,每旬放假她们都会约上二三好友去那里逛街或参加文会,对那里再熟悉不过。 有秦文茵的指点,马车很快就驶入了聆圣街,妞妞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大都市,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什么也不肯回车厢,秦文茵无奈,只能抱着她坐在车辕上,同样充满怀念的看向京城两边热闹的街道。 她在看街道,街道两边的人自然也能看到她。 车辕上的三人衣着都很朴素,但耐不住他们男的俊,女的漂亮,小孩可爱,走在路边急匆匆而过的人尚且会投射目光,更别说两边酒楼茶楼上特意坐着靠窗位置的人。 于是,很快就有人认出了秦文茵。 茶楼二楼的包厢里,李氏正百无聊赖的捏着一块点心含笑看着她女儿和侄女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偶尔撇向窗外扫视一下聆圣街下的人生百态便收回目光,但她突然身子一僵,立即扭了脖子瞪向窗外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她“砰”的一下起身,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去瞪着车辕上的妇人,那人怀里正抱着一个圆润可爱的小女孩在哄,小女孩似乎很想下车去买东西,正在扭动着身子…… “娘,你怎么了?”钟莲见母亲如此失态,忙丢下堂姐妹们奔过来。 李氏却没空闲理会女儿,而是冲身后招手激动的叫道:“碧池,你来看那是不是文茵。” 钟莲便见母亲身边的林嬷嬷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奔到窗口,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便大声叫道:“是秦姑娘,姑娘,真是秦姑娘!” “文茵,文茵!”李氏忙拍着窗口惊叫,试图引起马车上的人的注意。 其实也的确引起了秦文茵的注意,不仅秦文茵,很多人都看过来,以看稀奇的目光看向李氏。 李氏却再顾不得,又哭又笑的探出身子冲马车上的人招手,“文茵,是你吗文茵?” 秦文茵看到窗口的人,心中一惊,片刻后才笑着同她招手,“静怡!” 李氏转身提着裙子就往下跑,钟家的小姑娘们都吓坏了,这真是端庄贤惠的母亲(婶娘)吗? 钟莲顾不上其他,忙也提着裙子往下飞奔,其他堂姐妹一看,纷纷跟上。 于是京城难得见到一群贵女奔出茶楼,瞬间围上了一辆寒酸的骡车。 李氏站在骡车旁,拉着秦文茵的手落泪,“一别十五载,我心甚苦,苦于没能帮上你,如今终于见到你了。” 秦文茵对她扬起大大的笑脸,感叹道:“是啊,这都十五年了,以后不用再如此苦思,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李氏掏出帕子摸了摸眼泪,好奇的看了俊逸的白一堂一眼,又看了眼秦文茵怀里的孩子,面色有些古怪,不过她什么都没问,此时被这么多人围观,不论她问什么都不好。 李氏立即转身道:“走,我带你回顾府,如今你兄长和嫂子都住在你儿子的顾府上,听说他们把左右两边的房子都买下来打通了……” 钟家的车夫很快把马车赶过来,李氏带着钟家一众女孩上车,跟在骡车后面便往聆圣街深处去。 钟莲惊奇的看向前面,小声的问母亲,“娘,那就是您的至交好友秦姨吗?” 李氏含笑点头,“是啊,我们读书时最要好了,还有你王姨,”想到早逝的王瑶,李氏抹了抹眼泪道:“当年我们三个最要好,出入皆在一处,偏嫁人的时候又都在京城,所以一直没断了联系,谁知道开平案之后会物是人非。” 王瑶早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因都在京城她还能照顾一二,但秦文茵她却是有心无力。 钟家虽有侯爵,但比顾家还不如,根本照应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但此时秦家翻身了,秦文茵回来了,李氏高兴得想要飞起来,这些年可憋死她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顾府去,何子佩早听到风声迎出来了。 待看到被秦文茵抱在怀里的小女孩,何子佩再也忍不住,快步迎上来,“妞妞,妞妞。” 正东张西望的妞妞看到何子佩,眼睛登时一亮,张开双臂大叫道:“舅婆,舅婆。” 妞妞扑进何子佩怀里,小声的告状道:“奶奶好凶,不许我吃东西。” 刚下马车迎上来的李氏听到这两声差点摔倒在地,她目瞪口呆的去看站在何子佩身后的黎宝璐,这孩子,这孩子不是文茵的,是顾景云和黎宝璐的? 跑来看热闹的人也低声议论起来,“顾太太看着年纪这么小,竟然已经有个两岁的女儿了?” 有人迟疑道:“这也不稀奇,有的女孩成人早,十一岁上下怀孕的也有。” 妞妞也看到了舅婆身后的黎宝璐,她偷眼看她,小声的问:“舅婆,这就是我娘亲吗?” 何子佩抱着她心酸不已,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半年前这孩子刚学会说话时,他们死活不让她叫他们父母,硬逼着她叫舅公舅婆,可现在…… 黎宝璐却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她往天上抛了抛,接住后朗笑道:“当然不是了,我是你嫂子,这才是你娘亲呢。” 黎宝璐指着何子佩,对她笑道:“舅婆就是你娘亲,舅公就是你爹爹。” 妞妞一脸懵懂却坚决的道,“不对,我看过爹爹和娘亲的画像,不是舅公和舅婆的样子。” “那是我们骗你的。” “纯熙!”何子佩着急的看向她。 黎宝璐却盯着妞妞的眼睛笑问,“知道我们为什么骗你吗?” 妞妞含着眼泪委屈的摇头。 “因为有坏人,”黎宝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在琼州外面有很多坏人一直盯着我们,他们专门抢你爹爹娘亲的孩子,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你就会被他们抢走,再也见不到我们了。所以你爹爹和娘亲只好把你寄在我和你哥哥的名下,这样就没人知道你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了,也没人能把你抢走了。” 妞妞脸色煞白,下意识的抱紧了黎宝璐,“那,那我不叫爹爹和娘亲,还叫舅公和舅婆就不会被抓走了吗?” “不用了,”黎宝璐脸上兴高采烈地道:“我们不用再假装了,因为你爹爹和哥哥把那些坏人全都打倒了,再也没人敢抓走你了,所以你可以叫自己的爹娘做爹娘了。” 妞妞迟疑的看向何子佩,小声的问道:“真的吗?” 何子佩伸手捂住嘴,满脸是泪的点头。 妞妞立即伸手让她抱,在她怀里小声的叫了一声“娘亲”。 何子佩立时泪如雨下。 李氏没想到秦家在琼州竟艰难至此,连生了孩子都没敢记在名下,抖了抖嘴唇后扭过头去默默地流泪。 围观的人也沉默的看着那对母女。 黎宝璐转身便让人回去拿出几盘喜糖来发,笑眯眯的道:“今日我秦家有喜,走过路过的都沾沾喜气,不要客气啊。” 凝滞的气氛立时一松,大家纷纷上前抓喜糖说好话,这个道:“恭喜秦夫人喜得千金,回头一定把贺仪补上。” 那个道:“不愧是秦大人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这样聪明伶俐,玉雪可爱,回头我们可来讨一杯喜酒喝。” 第250章 决心 何子佩抱着女儿,微微弯腰谢过每一个夸奖妞妞的人。 黎宝璐就趁机溜到师父身边,心疼的捏了捏他的胳膊道:“师父,你怎么瘦了?” 白大侠惆怅的叹气,路上带着这么一个熊孩子能不瘦吗? 话说当年他收黎宝璐时她也才三岁,那时候她怎么就那么听话呢? 等到把喜糖都发完,把人都送走,何子佩和秦文茵这才请李氏和钟家的姑娘们进门。 何子佩知道她们姐妹有许多话要说,而她也有许多的话要问妞妞,因此微微对李氏点头道:“静怡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李氏忙起身道:“嫂子不用麻烦的。” “不麻烦,不麻烦。”何子佩笑眯眯的离开,出来便郑重的对正在打量院子的白一堂行了一个大礼,还让妞妞跪下给白一堂磕头,郑重的谢道:“多谢白大侠一路相护,妾身感激不尽。” 白一堂忙把妞妞抱起来,又虚扶了她一把道:“夫人不必多礼,秦氏高义,白某人虽是个江湖人却也知道仁义二字,何况宝璐多仰仗你们抚育照顾,师同父,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够尽职,宝璐也多有缺点,以后还请夫人多担待一二。” 白一堂无妻无子,甚至无父无母,唯一的牵挂便是黎宝璐,而他身无长物,能为徒弟做的也就是刷她婆家的好感度了。 何子佩见他如此不由心下感叹,这人竟是忘了宝璐先是成了他们家的童养媳才成了他的徒弟吗? 按照责任来说,他们秦家的义务和责任更大呢。 黎宝璐把钟家的姑娘们安排在院子里赏花赏树便跑到厨房里游了一圈,让红桃和青菱分别端了点心送到给秦文茵和钟家的姑娘,自己端了一大盆面去给她师父。 白一堂进城后才吃了一碗馄饨,肚子正饿,看到面上浇的红红的牛肉,立时胃口大开,给徒弟递了个赞赏的目光后就接过那盆面进客房用去了。 堂屋里李氏正拉着秦文茵在哭,“手怎么变得这么粗了?” 秦文茵不在意的笑道:“在琼州自然比不上京城,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其实我们过得比别人要好很多。” 至少她们不用风吹雨打的下海打渔和下地播种收割,这就已经过得很幸福了。 但李氏却心疼不已,抹了抹眼泪问道:“顾家现今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吧?你打算怎么办?” 秦文茵外柔内刚,她们三人中就属她主意最正,当年顾家休妻,她一声不分辨,拿了休书便偷偷离开京城追上兄嫂一起逃出京城,她不相信她会什么事都不做。 果然,秦文茵冷笑道:“自然是拨乱反正,事实如何就该当如何。” 李氏既担忧又解气,“兰贵妃殉葬,兰家三代被诛后嫁进方家的兰家女就病逝了,如今方家生怕受四皇子和兰贵妃牵连,对于嫁到顾家的方氏应该也不会太重视,你要对付她应当不难。” 秦文茵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的茶杯道:“你错了,我要对付的不是她。” 方氏婚前与她丈夫苟合固然可恨,但更让她痛恨的是顾怀瑾,当时开平案刚事发,朝局混乱,秦家牵涉其中,她每日提心吊胆的关注朝政,担忧兄长,甚至与侯爷献策让他和顾老夫人回乡躲避,可没想到他会在这时背叛他们的婚姻。 秦文茵冷笑一声,对于当年发生的事,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顾怀瑾无耻却不够狠毒,优柔寡断,当年她才能从京城逃脱,不然等顾侯爷和顾老夫人从老家回来,她必死无疑。 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到现在她都记忆尤深,所以她并不想一刀子便把他杀死,而是想让他也尝尝当年她的感受。 不过这些事秦文茵是不会和别人说的,哪怕是曾经的闺蜜也不会说,所以她转移开话题笑道:“今儿可真是巧,怎么就在聆圣街碰上你了呢?” “我是陪家中的几个女孩来买些书的,你也知道如今世道不像从前对女子那般宽容了,女孩上街不仅要带帷帽,还要家长陪同才好,哪里像从前,我们想出门便出门,就是不带丫头也没人说闲话。”李氏叹惋道:“好好的世道全叫兰氏给坏了。” “会变好的。”秦文茵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别人且不提,皇后娘娘当年也是松山女学的杰出人物呢。” 和清溪书院一样,松山书院也分为男学和女学,而刚刚受封为皇后的太子妃便出自松山女学,而太后也曾是清溪女学的学生。 俩人都很开明,解除兰贵妃影响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禁锢不过是时间问题,当然前提是以后不再出现那么脑残的上位者。 俩闺蜜久别重逢,有不少的私密话要说,介绍完各自的儿女,便不由说到王瑶,李氏微微叹息道:“瑶瑶留下的儿子也十七岁了,现就在清溪书院里念书,只是那孩子……” 李氏满目忧虑,叹息道:“那孩子人品相貌都像她母亲,再加上被他家祖母磋磨,性格软弱得不像话,幸得太子府时不时的照料,这才平安长大。” 李氏是宗室女,出嫁时才被封为静怡郡主,她爹是没实权的郡王,她娘又没儿子,因此嫁的忠远侯府也已没落。 而王瑶是皇后的亲侄女,太子的亲表妹,只可惜她父亲早逝,所以她在家里同样不受宠。 但三个女孩却都聪慧敏锐,且意趣相投,三人从小班便是同窗,一直到女学毕业,连嫁人都是前后脚的功夫,所以一直很要好。 如果说李氏活泼开朗,明艳大方,秦文茵外柔内刚,才华横溢,那么王瑶则是温柔善良,聪敏过人,可十五年前的一件案子一下便把其中的俩人卷了进去。 秦文茵被休,不得不带着身孕跟着兄嫂南下避祸,而王瑶则是因为皇后被囚,太子被软禁,王氏被厌弃而成了刘家的累赘,不到一年便抑郁而逝。 因为两个好友的遭遇,李氏一直郁郁寡欢,如今抱着秦文茵总算能哭得痛快了。 俩人并不知聆圣街内外已经因为秦文茵的归来掀起了风波。 当时李氏从茶楼里跑出来的画面不少人都看见了,因为近十年来难得见一贵妇如此失礼,大家不由多关注些。 结果一关注便有人窥到了些真相。 “那好像是秦阁老的妹妹,她回来了?怎么怀里还带着个孩子,哎呦,她旁边的男子也挺俊的,莫非是再嫁了?” “顾怀瑾的次子都比秦氏生的孩子小两个月而已,还不许人家再嫁呀。” “但女子就应该从一而终……” 众人便嘘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顾家不仁不义,秦氏还要替顾家守着?这得多变态?” “就是,就是,何况秦氏可是上过女学的,十多年前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何况秦氏被休还有苦衷,没看现在秦家都找顾家要公道了吗?听说顾家的儿媳现正满京城的讨要秦氏的嫁妆呢。” “顾家也真够无耻的,竟然挪用而儿媳的嫁妆……” “我只好奇那男子是谁,虽然长得俊,但他身上穿的是布衣吧,秦氏可是秦阁老唯一的妹妹,当年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呢,竟然嫁给一个白衣?”说的人痛心疾首,秦氏就是再嫁也不能随便嫁个男人啊,她值得更好的。 这话一出大家立时一静,然后纷纷议论起来,是啊,是啊,怎么能随便嫁人呢,除了顾怀瑾,京城的好男人还是很多的。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惋惜秦阁老的妹妹嫁了个白身还生了个闺女的风潮就席卷了聆圣街,然后流言朝着更远的地方辐射而去。 而刚从巷子里退出知道真相的围观群众听到流言后纷纷为秦氏辟谣,“谁说那孩子是秦氏的?那是她大嫂和大哥的闺女,她的亲侄女,听说兰贵妃和四皇子一直派人盯着琼州呢,他们生了孩子也没敢声张,偷偷的孩子记在他们外甥名下,以免自己出意外后孩子无依无靠,我们都听到了,那孩子一直叫她娘做舅婆呢,可怜兮兮的,家里人一直瞒着孩子呢。” “是啊,是啊,那俊俏的郎君好似是秦阁老的好友,受托送他妹妹和女儿上京来的,你们可别乱说坏人名声。” 然后又一波澄清的流言开始以聆圣街为中心辐射开去,而坐在聆圣街一家酒楼里沉着脸喝酒的顾怀瑾首先听到的便是第一波流言。 听到邻桌传来的话,顾怀瑾脸色一白,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秦文茵嫁人生女了? 这不可能! 他心内一阵发慌,推开桌子就起身往外奔去,长顺惊呼一声,“老爷!”丢下一角银子连忙追上。 “老爷您要去干什么?”长顺忙拦住顾怀瑾,刚才酒馆里那些人的议论他也听到了,此时顾怀瑾去找秦文茵不是自取其辱吗? 顾怀瑾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道:“回府!” 他目光生寒,拳头紧握,心中忍不住冒出戾气,这样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这件事必须尽快有个了结。 第251章 避开 秦信芳把闺女抱进怀里,摸了摸她肉肉的小脸颊,感叹道:“我本还担心她路上吃不消会瘦,谁知道白兄弟竟把她养得那么好。” 不仅没瘦,还更胖了。 妞妞困极,却还记得告状,扒拉着父亲的胸襟委屈道:“师公欺负我。” 秦信芳轻咳一声,哄她道:“可不能叫师公了,得叫白叔叔。” 今天称呼换了很多,比如说奶奶变成了姑姑,舅公变成了爹爹,舅婆变成了娘亲,所以再换一个妞妞接受很快,立即改口道:“白叔叔欺负我,不给我饭吃。” “那你把之前吃下去的给我吐出来。” 妞妞立即把头埋进父亲怀里不说话了。 白一堂哼哼两声,在外面他要哄着她,这都找到爹娘了他还会忍吗?反正弄哭了又不用他哄。 秦信芳好笑的抱着女儿,训她道:“白叔叔也是为你好,吃东西也要节制。” 妞妞把头埋紧了,低低地道:“我睡着了!” 何子佩脸一板就要把她拎出来教训,谁知道秦信芳微微松手把孩子的头掰出来一看,小姑娘眼睛紧闭,小嘴微微张开,还真是睡着了。 众人:…… 睡眠质量真好啊,跟宝璐有得一拼。 秦信芳无奈的把女儿抱回房间,盖好被子坐在床沿看了她片刻才出去。 现在他是内阁阁老,新皇又刚刚登基,加上先皇还没下葬,所以忙得很。 倒是顾景云很清闲,因为先帝驾崩,清溪书院放假了,翰林院也没多少事做,他每天也就进宫两个时辰帮太孙处理一些政务,为他筵讲经义。 “文茵,你既回来了,顾家那边的事便交给你,”秦信芳看着沉静的妹妹道:“你想做什么告诉你嫂子,让她帮你。” 秦文茵微笑,“大哥不用担心,文茵心中有数的。” 秦信芳微微点头,他妹妹除了身体让他不放心外,其他的他都很放心。 不过,秦信芳小心的看了外甥一眼,其实他更担心的是顾景云。 想了想秦信芳扭头对顾景云道:“清和,先皇下旨归还秦家被抄没的财产,京城这边的产业有我们在,收拢不成问题,但汝宁那边的产业却需要人回去处理。” “当年秦家散尽,许多忠仆除了离开的便都回汝宁老家守着祭田了,现在我们回京总需要添些下人伺候,我想你请假一段时间回汝宁,一来将归还回来的产业打理好来,二来也找些家仆回来,秦府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再过段时间我们就能搬进去,总不好一个得用的下人都没有。” “好啊,”顾景云不在意的点头,“那我和宝璐回去。” 秦信芳满意。 白一堂就拍拍屁股道:“那我回琼州了。” “师父,你要不喜欢呆在京城不如跟我去汝宁吧,”黎宝璐立即道:“至于琼州的事让景云哥哥帮你处理就好,不必来回跑动。” 白一堂高高的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顾景云,“大赦转良之事也不必我亲自回去?” 黎宝璐点头,“让你徒女婿去办就行。” 顾景云微微一笑,敛手恭敬的道:“琼州知县正好与女婿有些交情,加上有太子的手令应该不难,南北来回所耗费的时间长,旅途又劳顿,师父不如留下,想与我们去汝宁游玩一番也可,想留在京城也可以。” 白一堂扫了秦信芳一眼,见他面无异色便知顾景云没有勉强,心中感叹了一句朝中有人好办事后便爽快的点头了。 正好,这段时间带孩子累死他了,他要睡上三天不解释,所以挥一挥手道:“不去汝宁,留在京城就好,你们小两口自己跑去吧。” 黎宝璐就兴高采烈的亲自带师父去客房休息,“您就在这儿住下,左右两边都是新买下来的院子,还没怎么休整过,西边这个院子比较大给您住,到时候给您在中间平一块草地,再挖个池子,旁边放座假山,再多栽些树,您手痒了就练功,累了就喂鱼赏花,要家里呆烦了就去京郊打猎。” 白一堂砸吧砸吧嘴,“这是神仙日子呀。” 黎宝璐亲昵的抱着他的手道:“我是您唯一的徒弟,我得给您养老呀。” 白一堂斜了她一眼,“我很老吗?” 黎宝璐立即摇头,“师父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正当壮年,可我还是您徒弟,我还是得给您养老,而且您不是不想闯江湖了吗?那不如留下跟我们过些平淡快乐的日子。” 白一堂微微点头,他的确不想闯江湖了,不然也不会甘心窝在琼州那么多年。 “行,听你的。”白一堂左顾右盼,“不过你们家人这么多,这三个院子能住得下吗?” “舅舅和舅母是肯定要搬回秦府的,我们一家就四口人,一人一个院子都够的。” 白一堂闻言满意了,背着手去看他暂住的客房。 等黎宝璐把她师父伺候得服服帖帖的回到正房,顾景云已经洗漱好披着一头湿漉漉的衣服在看书了。 黎宝璐捏了块干毛巾去给他绞头发,“你怎么不自己擦干来?” “手酸。” “舅舅打发我们去汝宁是要避着你吗?” “是啊,”顾景云愉悦的道:“顾家毕竟是我的父族,我要是在的话舅舅他们总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舆论对我也不好,不如避开让他们尽力施为。” 黎宝璐好奇,“婆婆性子这么软,她会不会被顾家欺负?” 顾景云好奇的抬眼看了妻子一眼,“我娘性子软?嗯,是挺软的,”顾景云意味深长的笑道:“所以舅舅才把事交给她,她毕竟是这件事上最大的受害者,总要她亲自出手才行。” 她娘性子软? 她娘不过是爱哭,性格温柔一些罢了,但她外柔内刚,心如钢铁,真要论性子软,只怕是他身后这个吧? “你收拾东西吧,我们就带二林上路就行,其余人等留下来伺候舅舅他们。” “这时候请假容易吗?” “容易,”顾景云嘴角微挑道:“翰林院无事可做,太子那个打个招呼就行。” 黎宝璐心里却跟爪子似的,她其实挺想留在京城看婆婆手撕顾家的,但舅舅顾虑的也对,身为人子,顾景云留在这里只怕会被舆论推上风口浪尖。 顾景云要请假实在简单,请假条一打上去,他的上司便批复同意了,听说他是回汝宁老家,还特好心的帮他将假期延伸到了年后,足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太子更是爽快,一脸高兴的把老师送到宫外,一回身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作为新上任的太子,他表示短期内不想上学啊。 老师请假回家,他很想放鞭炮庆祝怎么办? 身为前太孙伴读,现太子伴读的彭育太了解太子不过了,眼一瞄便明白了,凑上前低声道:“听说翰林院给顾侍讲放了三个多月的假,年后再来上班。” 太子身心更加舒泰,长松一口气道:“回头到库房里给先生和师娘挑些好东西,既然是回老家,一些礼物总也免不了的。” 彭育不太高兴,但还是应下了。 他不喜欢顾景云,但顾景云现在身份和辈分都比他高。 他是太子的老师,作为伴读,顾景云同样是他老师。 彭育摸了摸还在泛肿的手心,最近他可没少挨打。 顾景云的假条才批复下来,秦文茵便对他道:“明天你就启程吧。” 急不可耐的把儿子扫地出门,转身就亲自写了一张帖子交给二林,“递到忠勇侯府,就说明日我和大夫人亲自上门拜访顾老夫人。” 这话杀气腾腾啊,二林接了帖子恭敬的退下。 顾景云也老老实实地回家帮黎宝璐准备上路要带的东西。 第二天凌晨一早便上马车静悄悄的离开了。 秦文茵目送儿子走远,脸上的笑容满满落下,转身对红桃道:“来帮我找些东西。” 秦文茵要找的是十五年前的那封休书,她一直保存着,却从不翻阅,如今她又将这封休书找出来,这是要还给顾家的。 何子佩将妞妞交给厨娘和青菱带,和秦文茵带了红桃便去忠勇侯府。 坐在马车里,何子佩看着外面越来越多的行人及炊烟道:“你想好了吗?” 秦文茵点头,“嫂子放心,景云和我这十五年来受的苦虽不完全是因他顾家,但他顾家却起码要付一半的责任,我不会心软的。” 何子佩便松了一口气。 少女爱俏,顾怀瑾长得白皙俊逸,加上文采斐然,当年不知迷住了多少小姑娘。她这小姑与顾怀瑾是自由恋爱的。 对于这门亲事当年何子佩和秦信芳都处于犹豫之中,因为顾怀瑾生性犹豫,这样的性格实在不怎么配得上小姑。 若没有苦难还好,俩人估计能恩爱幸福一世,可一旦起变故,以顾怀瑾的性格未必能护得住妻儿。 也怪他们当时太过自信,觉得顾家人虽平庸,却不会惹祸,而秦家又如日中天,定能护得她一世,加上顾侯爷和顾老夫人都亲自上门求娶,态度非常诚恳,而顾怀瑾更是当众言明一生一世只小姑一人。 当年女子地位虽不低,但男子三妻四妾却属平常,公婆看重,丈夫爱重,双层诱惑下,她和丈夫便忽视了顾怀瑾性格上的缺点同意了这门亲事,谁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第252章 交锋(上) 当年小姑赶上他们时只把休书给他们看了一眼,尔后便对顾家的事一言不发,何子佩心中一直担忧她对顾怀瑾情愫未了,不能狠下心来。 毕竟她们这次做的事不仅是为她讨回公道这么简单,她的公道讨回来了,顾怀瑾这一生估计也毁了。 见小姑态度坚决,何子佩的态度便又强硬了两分,斗志昂扬的注视前方。 而忠勇侯府也已进入备战模式,一大早府中的下人就开始用十二分心洒扫院落,准备膳食,而顾老夫人也在两个儿媳的伺候下换上了一套隆重且威严的衣服。 她沉着脸看向方氏,冷声道:“你回后院去吧,没事不要到前院里来。” 方氏脸色微白,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但她最后还是躬身行礼退下。 方家已不同以往,她已经被家里人放弃了,绝对不能再得罪顾家的人。 好在顾家已经背信弃义一次,他们绝对不会再休一个儿媳,但若秦文茵有心,贬妻为妾这样的事顾家却有可能做。 想到这里方氏心里火烧一般,通红着眼睛往后院去。 秋月忙扶住她,看到站在月门前的人一喜,“四爷!” 方氏红着眼圈抬起头来,看到长身玉立的儿子,再也忍不住委屈落泪道:“康儿,你终于愿意来看母亲了?” 顾乐康皱眉,不耐烦的道:“你哭什么,有谁欺负你了?” “自从兰家三族被夷你父亲便不肯再见我,我以为你也一样。” 顾乐康紧抿嘴角,“别把所有人都当成你们一样,我不是我父亲,也不会变成他那样。” 虽然不耐烦,顾乐康依然道:“你回后院吧,我去前面看看。” 方氏忙拉住他,“你去前面干什么?秦家得寸进尺,万一他们羞辱你……” 顾乐康甩开她的手,不耐的吼道:“你以为谁都能看上他?我虽未见过秦夫人,但能养出三哥那样的人物又怎么会局限于一府一人?我不到前面看着,难道要看着他们把所有的罪名都往你身上推吗?” 方氏嘴唇抖了抖,说不出话来,她的儿子如此推崇顾景云和秦家是她不能接受的,但他又还愿意维护她。 “我不知道当年你和他是怎么回事,但这事总不可能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不方便去,我替你去。” 自从顾景云身份爆开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尤其在知道他是在父母婚前怀上的之后,心里就一直压着一块石头。 他觉得自己一直骄傲的一切全都颠覆了,他尊敬且才华横溢的探花爹是个背信弃义,抛弃妻子,趋利避害的小人,他温柔善良的母亲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将将一年过去,他受尽了流言蜚语,一开始他会失眠,会吃不下,觉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里都充满了鄙视和嘲讽,恨不得把自己关在一个屋子里不听不看。 严重时他恨不得就此死了算了。 他尝试过洗澡时将自己溺在浴桶里,但他受不住那种胸口憋闷,不能呼吸的感觉,最后还是没能死成。 而且从水里起来后他就不想死了。 死了之后世间对他的流言也并不会改变,他永远是那个婚前通奸生下来的小孩。 他不想那样,不想就这么死去,所以虽然痛苦他依然活着,于是就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太子和四皇子斗得昏天暗地,四皇子失败了,兰家败了,连带着方家也没落了。 而秦家却得以平反回朝,他听着他三哥被刺杀,然后被皇帝以保护之名囚禁,他求他爹,求祖父想办法帮帮他,可所有顾家人都希望三哥被关在宫里一辈子。 如果说在得知身世后他对顾家还有六分情义,在看到他们对三哥的漠视后这六分便只剩下一分了。 他一直以为家之所以为家便是因亲情而凝聚,而亲情由血缘所维系。 不论三哥与顾家立场如何对立,他都是顾家的血脉,顾家的子嗣,顾家本就有愧于他,在他遇难时怎能漠视,而不是出手想帮呢? 顾家能对三哥漠然不管,那是不是也能对顾家其他人如此? 既然这样,他们这些顾家人为何还要组成一个家,各自过各自的,互不相干不就好了? 那两个月来他一直茫然无措,然后笨拙的去找卫丛,找郑旭和施玮,请求他们帮帮顾景云,帮他向皇帝求情放他出来,或是打听顾景云为什么会关。 而等到顾景云夫妇在狩猎场护驾的消息传来,等到秦氏被召回京的消息传来时他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局限,在他还只看到顾府这一亩三分地时,三哥看到的是整个朝堂,整个大楚。 所以顾乐康突然便对侯府索然无味起来,然而再厌烦他也得在这呆着,因为方家已经放弃了他母亲,要是他也走了,他母亲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对于秦氏,他娘有错,他爹有错,甚至整个顾府都有错,他也愿意去承认这个错误,但顾家想要把这个错误完全推到他娘身上他却不许。 所以他要去前面看着。 顾乐康才到前面时,顾家的左边的侧门便大开放进来一辆马车,顾乐康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何子佩和秦文茵一下车便看到一个俊俏的少年,少年通红着脸与她们作揖行礼道:“晚辈顾四见过两位夫人。” 被派来迎接秦家人的魏嬷嬷疾步走来,脸上的笑容很勉强,“何夫人,秦夫人,你们来了,老夫人已在花厅里等着了,两位请随奴婢来。” 顾乐康也偏身一让,恭敬的道:“两位夫人请。” 秦文茵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很像顾怀瑾,但性格一点也不像,只从他敢到门口来迎接她们这一点,秦文茵便对他好感增多。 何况昨天晚上儿子还特意与她提过这个孩子。 顾景云当时满脸不屑,“虽然他蠢笨无能,好在不懦弱,且是非分明,娘明日若见到他就把他打发走吧,孩子看多了争吵性格也会变得偏执的。” 她儿子她知道,若顾乐康只是是非分明,她儿子一定不会为他说情,说不定还会在对付顾家时无差别攻击,因为他的是非分明与他何干? 当年黎宝璐能取得他的好感是因为他们俩人当时年纪都小,心还天真可爱,而且黎宝璐寸步不离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还为他打架,顾乐康若没做什么她才不相信他儿子会对他有好感呢。 把二林叫过去一问才知道他儿子被关在皇宫里两个多月,顾家里唯一能想着打听消息救他且付出行动的只顾乐康一人。 只这一点秦文茵便对这孩子好感增加不少。 何况她也没想迁怒他,她和他儿子不一样,她心胸宽广,恩怨分明。 当年的事她只恨顾怀瑾,只怨顾家两位伯伯和嫂子,对于方氏和她所出的顾乐康,要是没有秦家被流放一事她或许会厌恶和泛恶心,但在那样的大变故面前,只是被戴了顶绿帽子的秦文茵并不会太在意那顶绿帽子。 她在意的是拿着那顶绿帽子的人。 所以秦文茵对顾乐康微微点头便跟着魏嬷嬷往花厅去,一路上还欣赏了一下顾府的风景,笑道:“十多年了,顾府倒是没变化多少。” 魏嬷嬷干巴巴的笑道:“老夫人念旧,并不想改变,所以都没改过多少。” 秦文茵但笑不语,快到花厅时她便停下脚步回头对沉默跟着一旁的顾乐康道:“你回去吧,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与你并不相干。” 顾乐康面皮涨红,懦懦的道:“晚辈有愧,便在一旁伺候也行……” “还有下人呢,你年纪还小,该当以读书为要,”秦文茵坚持的道:“你走吧。” 顾乐康还要分辩,花厅里就传出一道威严的声音,“小四,你回去!” 顾乐康抿紧了嘴巴,倔强的站着。 连何子佩都不由感叹这倔性倒有些像顾景云,她想了想道:“你放心,该是你母亲的错她逃不掉,但不该是她的,谁也栽赃不了,我们秦家也不是傻子。” 顾乐康脸色红得几欲滴血,羞愧的深深作揖,这才躬身退下。 屋里的顾老夫人自然也听到了何子佩的话,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铁青。 姜氏心中忐忑不安,两边还未见面便交锋,而且顾家还隐隐处于下风。 姜氏不由迁怒顾乐康,没事呆在后院,跑出来干什么? 何子佩带着淡笑和秦文茵相携进入花厅,姜氏忙迎上去,强笑道:“何夫人来了,快请坐。” 何子佩只微微对她点头便看向坐在首座的顾老夫人,微笑道:“亲家母,好久不见呀,不知近来身体可还好?” “托你们的福,好得很。”顾老夫人板着一张脸道。 “那就好,不然有些事我还不敢在此时谈呢,”何子佩状似很满意,“亲家母身体好,我们便可以少些顾忌了。” “我们两家早已解除婚约,何夫人还是应该换个称呼,若不介意可以叫我顾老夫人。” “于你们顾家来说,我们两家的婚约自然是解除了,但对于我们秦家来说,我们两家的婚约可是还一直存在的呢。”何子佩将婚书和休书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笑道:“也怪我家小姑,当年走得匆忙,这两份东西竟然都没带去衙门里盖章录册,看来现今衙门里存档的是你们顾家后来自己打点记录的?” 第253章 交锋(中) 顾老夫人脊背绷直的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眼垂着眼眸的秦文茵,淡然问:“你们待如何?” “这份休书我们秦家不认。”何子佩将休书捡出来往前一挪,嘴角含笑道:“我秦家书香门第,从未有过被休弃之女,而我小姑幼承庭训,嫁入你们顾家后也是尽心服侍二老,友善妯娌,并未有错。至于休书上写的无所出更是无稽之谈,我小姑出你顾家门时可已怀孕近两个月。” “她怀孕连自己都不知,我们顾家又如何得知?何况她嫁入顾家后的确是一直未曾有孕……” “老夫人怎么就知道是我小姑的问题?”何子佩打断她的话道:“顾家真要拿这个做理由休妻,那也应该请来御医为我小姑把脉,确定我小姑不孕后再说。放眼整个京城,谁家和你们顾家一样如此草率的就扔下休书?” “何况,我小姑嫁入你们顾家还没满三年呢。” 顾老夫人抖了抖嘴唇,是没满三年,但还差几个月? 不过顾怀瑾休妻的确不是因为无所出,这不过是个理由罢了。 但顾老夫人不愿如他们的愿,真的听侯爷的改休书为和离,老三以后还怎么在世间立足? 何子佩已道:“不过你们顾家已经重新娶了媳妇,我们两家的婚约的确不宜再继续下去,故我今日上门来是讨要和离书的。” “我若是不愿呢?”顾老夫人沉声问她。 何子佩微微一笑,“顾家若不愿,我们也只能请求圣裁,让圣上来主持公道了。” 顾老夫人面皮抖了抖,只觉脑袋一晕,眼前的人与物都摇晃起来。 圣裁? 皇帝是秦信芳的学生,又受秦家恩惠颇多,他会这么裁决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公判和私了,两个结果一样,造成的后果却大大的不同。 顾老夫人闭了闭眼,咬牙道:“好!好!和离!” 用丈夫的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顾家未必就没有起复的可能,顾老夫人怨恨的看向秦文茵,只等顾家缓过劲儿来…… 秦文茵视若无睹,她不是顾怀瑾,自然不会给顾家这个希望。 和离的文书不仅需要顾怀瑾签字,还需要顾侯爷盖章。 顾侯爷早就备好了和离文书,只等顾怀瑾和秦文茵签字就行,但前去找顾怀瑾的下人很快回来,躬身道:“老夫人,三老爷想见见秦夫人。说和离文书要在见过秦夫人后他才签。” 何子佩脸色一冷,正要发火,秦文茵就按住她的手对下人笑道:“那就去把顾三老爷请来吧,我在这儿恭候大驾。” 下人犹豫着道:“还请秦夫人随我去后花园,顾三老爷在凉亭处等您。” 顾老夫人微闭着眼睛坐着不动。 秦文茵含笑道:“既然顾三老爷不愿移动贵脚那就算了,我今日拿不到和离文书,明日便回进宫恭请圣裁,到时候在御前相见也是一样的。” 下人被噎住,不安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面皮更紧,却依然微闭着眼睛不说话。下人只能退下和顾怀瑾汇报。 姜氏一直提着一颗心,见秦文茵竟一点不念夫妻情分,一颗心便不断的下沉,对顾怀瑾她尚且如此无情,对他们她又怎会宽容? 顾怀瑾正背对着花园,面对着荷塘而站,听到脚步声便微微侧头,见只有下人前来便微微皱眉,问道:“她不愿见我吗?” 下人有些尴尬,“秦夫人说请三老爷去花厅,还说今日她若拿不到和离文书,明日便会进宫请求圣裁,到时候在御前相见也是一样的。” 顾怀瑾握紧了拳头,看了眼手中已盖好章的和离文书,惨笑道:“她还是那样强势,我以为十五年她改了些。” 下人低头沉默不语。 “罢了,我去见一见她便是。”说罢抬步就往花厅去,身后的下人偷偷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急忙跟上。 看到儿子真的来花厅,顾老夫人心里忍不住的失望,此时她对儿子已不抱希望,只希望孙子们能够争气一些。 她扶着姜氏的手起身,对何子佩道:“何夫人,请到偏厅用些茶点吧,我们也好商议一下和离事宜。” 直接替顾怀瑾做主,何子佩也不将顾怀瑾放在眼里,这男人若真有用,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她看了秦文茵一眼,秦文茵微微点头,何子佩这才起身与顾老夫人离开,她还特温和的对顾老夫人笑道:“听闻顾府有上好的大红袍,我久居琼州,却是很久没喝过那样的好茶了,不知这次可有幸品尝。” 扶着顾老夫人的姜氏手一僵,惊疑不定的看向何子佩。 顾老夫人却面色如常的转头吩咐魏嬷嬷,“去泡壶茶来。” “是。”魏嬷嬷躬身而下。 姜氏紧张得手都在发抖,顾家能每年都有上等的大红袍供应是因为秦文茵的嫁妆中有一个茶园,正在武夷,那是她嫁妆不动产中价值最高的产业之一,现就在姜氏手里,当时她能争过唐氏还因为她是老夫人的侄女。 可现在她宁愿茶园不在她手上。 花厅里的下人也慢慢退下,只有红桃不动如山的站在秦文茵身后,顾怀瑾进来时忍不住看了她两眼,但红桃很没有眼色的当没看见。 顾怀瑾无奈,只能忽视她,然后看向他的前妻,他这十五年来的噩梦——秦文茵。 秦文茵不仅是京城第一才女,她的容貌同样绝色,不然当初顾怀瑾也不会那样如痴如醉的追她。 而今,秦文茵的手虽粗糙了些,但容颜却没改变多少。 没办法,到琼州十五年,除了近三年来她要照顾怀孕的大嫂和妞妞外,她几乎都呆在屋里养病,吃得好,不劳累,又有黎宝璐这个开心果在,自然不显老。 反而是养尊处优的顾怀瑾因为这段时间来的非议苍老了不少。 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在秦信芳回到京城后。 以前翰林院的同僚只敢背着他说些闲话,而今当着他的面就敢有人嘲讽他,不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而且上官也更加刁难他。 以前翰林院待不下去他还能去状元楼,去别的酒楼轻快一二,可现在京城的人都在议论他,议论顾家,都在嘲讽的等待看他如何被秦家报复。 他根本无处可去。 这样的日子他不愿意再过下去,所以他想见一见秦文茵,寻求其中的解决之道。 现在见到了人,顾怀瑾心中却复杂无比,他没想到秦文茵变化这么小,粗粗看去和十五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秦文茵端坐在椅子上同样注视着她前夫,静等他开口。 顾怀瑾站在秦文茵面前,慢慢撩起袍子缓缓跪下,红桃吓了一跳,伸手捂住嘴巴才没叫出来。 秦文茵也吃了一惊。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父母,男子是不会轻易跪别人的,何况还是一向骄傲自持的顾怀瑾? 秦文茵心中复杂,紧紧地咬住嘴唇看着他。 顾怀瑾跪在地上,微微仰头看向秦文茵,低声道:“文茵,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十五年前不该处事不甚着了方氏的道,当年我惊慌失措,又怕此事被人得知,加上方氏以身怀有孕相逼,当时我们……” “够了!”秦文茵心中才升起的点点复杂思绪荡然无存,她脸色铁青的道:“顾怀瑾,你比之十五年前更为懦弱不堪,你是忘了十五年前你给我休书时说的话了?你忘了我却没忘!” 顾怀瑾愕然的抬头看她,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猝不及防的浮现,他面色一变,摇头道:“那是噩梦,并不是真的……”他是因为方氏才休了秦文茵的,因为方氏怀孕了不是吗? 不然他怎么会短短的两个月不到便娶新妇? 秦文茵没料到顾怀瑾连正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她冷笑一声道:“真是懦夫!” 她目光中又悲又伤,忍不住哈哈笑道:“我当年到底是看上了你什么?这就是我秦文茵千挑万选出来的丈夫?实在是……”眼瘸了! 顾怀瑾脸色变了又变,显然脑海中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忍不住抓住秦文茵的裤脚道:“文茵,我们不能和离,那,那会毁了我的!” 秦文茵低头看他,将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也一字一顿的道:“我不过是讨回属于我的公道罢了,你若是不服大可以上衙门告我,顾怀瑾,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也不想见到你,你滚出去!” “文茵!” “当年你是因避祸才忘恩负义,抛弃妻子的,与方氏并没有什么关系,在灭族之祸前你选择自保我并不恨你,”秦文茵盯着他的眼睛道:“当年如此选择的人太多了,十五年前抛弃妻子,叛兄卖弟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虽怨你,却并不恨你,但你们顾家做得太绝,竟跟着兰贵妃一系封锁琼州,不许我和景云踏出一步,让我们母子在琼州内也过得战战兢兢,若不是我大师兄联合诸位师兄又将琼州封锁一遍,蒙蔽你们的眼睛及耳朵,只怕景云一辈子就要蹉跎在琼州了。这个仇我却不能不认!” “还有我的侄女囡囡,”秦文茵忍不住落泪道:“要不是为了躲避你们顾家的追杀,我何至于夙夜逃走,何至于让兄嫂挂心以至于疏忽了她,让她那么难受的死去,这个仇不能不报。顾怀瑾,你今日若认下这些罪,我或许还有些不忍,但我没料到你比十五年前更加不堪,竟是要把错归咎到方氏身上?” “方氏,”秦文茵嗤笑道:“她还不足以我放在心上。” 第254章 交锋(下) 方氏脸色苍白的靠在儿子的身上,几乎站立不住,顾乐康扶着她目光深沉的看着花厅,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文茵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怀瑾,傲然道:“若是为方氏,便是你不提,我也会与你和离,将顾三夫人这一位置让给她,她喜欢她便拿去,你喜欢你便可以给予。再不济不过是纳她为妾,我秦文茵的心眼还不至于那么小。我在意的是你背信弃义,” 秦文茵看着顾怀瑾嗤笑一声,“我与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呢?你只管在和离书上签字吧,顾侯爷看得要比你明白得多,你但凡有你父亲一半的清醒也不会落此地步。” 顾怀瑾面色难看的瞪着她。 方氏突然推开儿子冲进来朝着顾怀瑾的脸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顾怀瑾不可置信的瞪着她。 方氏却狰狞的继续去打他,“畜生,顾怀瑾,你说那些话想过康儿吗,你想过康儿吗?当年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趁人之危,然而你就没错吗,你当时是喝酒了,但你绝对没醉,没醉,我清楚得很,我的康儿是早产,我当时嫁进来时是清清白白的,康儿是进门之后才怀上的……” 秦文茵往后退了两步,见顾怀瑾狼狈的躲开方氏的爪子不由一笑,心中又是畅快又是难受。 她抬眼看向愣愣站在门口的少年,扭过头去道:“还不快把你娘拉下去,老夫人的人要来了。” 顾乐康沉着脸上前抱住他母亲,低声吼道:“别闹了,你真不怕祖母把你关进庙里吗?” 方氏捂着嘴痛哭起来,她知道顾怀瑾不喜欢她,这些年他们也都是相敬如宾的过着的,但她喜欢他呀,而且他们有个那么令人骄傲的儿子。 她觉得至少对待儿子他是有感情的,没想到他会把当年的事推在她身上,还会拿康儿说事。 顾乐康六月早产的事本已闹得沸沸扬扬,但只要他们顾家不认他就是嫡子,是婚生子! 可现在他竟然主动开口承认是因她有孕才迎她进门,这不是把康儿往火堆里坑吗? 顾乐康却没什么感觉,反正大家都知道的事,不过是暗里和明里之分罢了,对他并没有多大区别。 三哥说若真是畏惧人言,那他到底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那些说闲话的人而活? 秦文茵一直留心观察顾乐康,见状不由微微一叹,顾怀瑾三十好几的人了,却还比不上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通透。 顾乐康将母亲扯到身后,对秦文茵略微作揖行礼便拉着母亲走了。 本来只是来看看情况的,既然已经知道父亲处于绝对的下风,他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呆着了。 而且母亲听到了这些总该死心好好过日子了吧? 顾怀瑾脸上被挠了好几道血痕,他忍不住一甩袖子,骂道:“泼妇!” 秦文茵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和离书你签是不签?” “文茵,”顾怀瑾脸色难看道:“任何补偿我都愿意做,而且如今是和离,还是休书对你都没太大的区别……” “有区别,”秦文茵冷冷的道:“休书会被记入家谱之中,秦家后人都会觉得是我有错才会被休,和离也会被记入家谱之中,但秦家后人只会觉得姑奶奶在夫家被欺负,忍受不了才和离。这两者的区别大得很,不是我的错,我为何要去承担责任?” 顾怀瑾脸色青白。 秦文茵坐下道:“不急,我等你慢慢考虑,等着一盏茶喝完,你若是还拿不定主意我可以进宫请求圣裁。” 顾怀瑾讥讽道:“到了御前还不是你们秦氏说了算?何来公正?” “这句话你可以到了御前和陛下说。” 顾怀瑾噎住,脸色难看。 秦家最大的靠山便是皇帝,如果他们家占理他们还能发动御史弹劾或舆论迫使秦家让步,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家不占理。 而且秦文茵做顾家媳时除了没能生下孩子外并无其他短处,至于孩子,她在被休时也已身怀有孕,当时离她进门还没满三年呢,因此休书上的理由“无所出”也不成立。 可以说,不管是从律法上,还是情理上,他顾怀瑾都不占理。以前还有靠山这一条路可占,现在靠山已倒,靠上去会连他们自己也倒下的。 顾怀瑾被逼到了绝境,只能发出最后一声悲鸣,“文茵,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忍心如此待我?”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以为你不会知道这句话的,十五年前你又何曾顾念过夫妻恩义?”秦文茵道:“当年我被顾家派出的家丁追赶,我便传回消息说我已有身孕,便是想你顾念我腹中的孩子放我们一条生路,但你是如何做的?前来追赶的人只多不少。” 顾怀瑾立即道:“那不是我做的,是我母亲……” 顾怀瑾立即闭紧嘴巴。 秦文茵嘲笑一声,“可你也没拦住她,甚至没拦她不是吗?” 秦文茵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和离书,拍了拍上面的污尘后递给他,目光坚决。 顾怀瑾手抖了抖,目光通红的接过,红桃立即有眼色的取了毛笔沾上墨水递给他。 顾怀瑾看了笔良久才接过去签上自己的名字。 秦文茵嘴角不由一挑,接过笔在他的名字下方落下自己的名字,和离书一式两份,一人一份,这才算完。 但其实战场才刚刚开始。 偏厅里,何子佩才知道和离文书已签,她便转头对顾老夫人笑道:“老夫人,现在我们两家的婚约才算解除了,一会儿我会让人去衙门里上档,这是当年我小姑离开顾府时带走的嫁妆单子,剩余的还都留在顾府,景云说贵府早在分府时就说好要归还嫁妆的,且约定了三年之期,但那是因为你们分家才如此宽宥,现如今双方却是和离,因此我想尽快看到我小姑的嫁妆。景云是你们顾家人,如此厚待情有可原,我们现如今却已经是两家人了。” 姜氏手脚发冷,这几天她拉下面皮亲自上门去求,但求回来的嫁妆也只有零星几件,实在是她送出去的礼实在太过贵重,不是主人家推诿不想还,便是对方已经又转送出去。 姜氏可以没脸没皮的上门讨要,对方却不会为了姜氏得罪人。 因此秦文茵的嫁妆依然有大半没找回来。 看着脸上笑眯眯却逼得他们无路可退的何子佩,姜氏第一次理解了公婆对秦家的忌惮,她不该小瞧了秦家的,这样的人家就该一辈子打压,不然一旦翻过身来…… 顾老夫人同样知道这一点,秦文茵的嫁妆想要全部拿回来是不可能的,就算报损也不可能报这么多,最后只能他们顾家赔。 顾老夫人想到已经分出去的顾景云,眼前再次发黑,她咬牙道:“秦氏的嫁妆一直由唐氏和姜氏打理,何夫人只管去问她们吧。” “娘。”姜氏哀求的看着她。 顾老夫人“嚯”的起身就要走,却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姜氏见顾老夫人“扑腾”一声栽倒在地,凄厉的叫起来,一边上前抱住她,一边高声叫大夫,抬头就要污蔑何子佩,就见她正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似乎看透一切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姜氏许多话便被噎在心里,吐不出来。 顾老夫人晕厥,瞬间惊动了府里所有的主子,包括正在花厅里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顾怀瑾和正避在书房练字的顾侯爷。 顾侯爷大步而来,比顾怀瑾还要先一步到达花厅偏厅。 见何子佩和秦文茵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脸上表情便一冷,他是已打算退让一步,却不意味着他容许有人在他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何子佩放下茶杯,起身福了一礼道:“顾侯爷。” 顾侯爷点点头,“何夫人。”他看向秦文茵,见秦文茵沉默的福了一礼,他便道:“文茵,我们两家缘分浅,但她毕竟做过你婆母,她年纪又大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顾侯爷,”何子佩笑着接过他的话道:“我正要问呢,我们和顾老夫人正好好的说着话,因和离文书已签便说到了嫁妆,谁知道我才提了一句老夫人就晕倒了,也不知是老夫人本来便身体不适,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顾侯爷扫了她一眼便继续看向秦文茵,淡淡的问道:“你是拿定了主意要与顾家结下死仇吗?景云虽与顾家分宗了,但他依然是顾家子孙,你要想清楚。”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何子佩拳头紧握,但这威胁很有用,她们并不想气死顾老夫人,更不想与顾家结下死仇,因为那样一时是爽快了,却会将景云推到风口浪尖,到时不管是外界还是顾氏宗族对景云的评价都不会好,甚至会仇视他。 而作为长辈,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些? 何子佩眸光转冷,秦文茵已淡淡的道:“侯爷多虑了,景云身上流着顾氏的血脉,我是他母亲,怎会与顾氏结死仇?不过若是顾氏想与我秦氏结下死仇,我们却也不惧,我想我的孩子会支持我维护我正当的利益的。” “你所谓的正当利益是什么?” “比如和离文书,再比如我的嫁妆。” “你的嫁妆被唐氏和姜氏贪墨,如今还在府里的不足其三分之一。” “所以顾府是要推脱吗?那我也只能将贪墨我嫁妆的唐氏和姜氏告上衙门了。” 顾侯爷深深地看着她道:“你若愿意退让一步,那我会折算成相同价值的东西还给你们的。” 第255章 往事(上) “可以,不过不要忘了将这十五年来的收益算进去,我也不计较亏损,便以我未出嫁前的五年账本的平均收益来核算,侯爷没问题吧?” 给秦文茵陪嫁的庄子,店铺等不动产全部是秦家积累多年的好东西,因此只盈不亏,顾氏别想在这一点上做手脚,至于唐氏姜氏等人经营不善的后果,那只能她们自己承受了。 顾侯爷闭了闭眼,点头应下了。 姜氏却不由的软倒在地,那得赔去多少钱? 那些不动产还好,她们基本没卖,都还在手里,便不在自己手里也在娘家人手里,大不了再买一些,但那些古董,瓷器,字画,印章,玉石,那可都是无价之宝,她们上哪儿找那么多同价值的东西? 还不了同价值的东西就得还钱! 忠勇侯府是有钱,但这几年日子不好过,再拿出一部分来还这些钱,他们以后的日子必定难过。 姜氏抬头看向公公,就见顾侯爷正冷冷的看着她,她立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秦文茵看了一眼被屏风隔开的内室,什么话也没说,和顾侯爷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她并不想逼死顾老夫人,即便他们俩家已成仇,在人伦和道义上,她依旧曾经是她婆婆。 何子佩也只扫了内室一眼便冲顾侯爷行了一礼离开。 顾侯爷好似老了十岁般弯着腰,将大管事找来,道:“接手唐氏和姜氏手上所有的产业,包括她们的嫁妆,随后秦家会送来五年的账册,你让账房核算出年均收益,算出十五年的收益给他们。把秦氏的嫁妆单子找出来,核算过后,凡是不在册的,一律从唐氏和姜氏的嫁妆里补上,不够的再从府库里拿。” 姜氏震惊的瞪大眼睛,“父亲!”竟是问也不问她一声便打算接手她的嫁妆? 这怎么可以,嫁妆是一个女人在夫家除了儿子外最可靠的倚靠了。 顾侯爷却是低头冷冷地看着她道:“把姜氏送回姜家,让亲家公好好的教导她一番,什么时候把人教好了再让老二去把人接回来。至于唐氏,再过两天我们侯府哭灵便结束了,她若不服我的决定,把她也送回去,府里的中馈暂时交给乐庄媳妇来主持。” 姜氏一凛,是啊,侯爷有孙媳妇了,大房和她儿子都娶了媳妇,即便她们全都不在顾家,顾家也不会乱起来的。 她一时又悲又惧,软倒在地上,再不敢争辩她的嫁妆,姜家早就没落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嫁给顾怀信,让顾姜两家亲上做亲。 如今能为她做主的老夫人病倒,她根本就拦不住顾侯爷,而且拦了也没用。 他不用她的嫁妆,却可以将他们扫地出门,那还不如用她的嫁妆偿还呢。 顾侯爷处理完姜氏便低头去看跪在地上装孝子的顾怀瑾,心头止不住的失望。 “选出十个家丁来,让他们护送三老爷和三夫人回老家,”顾侯爷转头对还未退下的大管事道:“以后便让他们在老家打理祭田和祖业,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他们离开半步。” 顾怀瑾震惊,“父亲,我,我还要去翰林院……” “去翰林院受辱吗?”顾侯爷面色铁青的道:“我会为你辞去这份工作,你安心上路吧。立即去准备,明日便送他们启程。”最后一句话却是和大管事说的。 大管事忙应下,看都不看顾怀瑾一眼便退下。 顾怀瑾面色铁青,和离后他的确没打算再去翰林院当官了,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愿意离开京城,尤其是这样被押送犯人般的离开。 不过没人在意他愿不愿意,顾侯爷已经丢下他绕过屏风去看他的老妻了。 这一次顾老夫人是真的中风了,而且和上一次的轻微中风不同,这一次她又气又恼,加上刚才栽倒时是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所以她整个身子都动弹不了了,不仅如此,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才醒过来的顾老夫人眼泪簌簌的往下流,顾侯爷便握住她的手哄道:“别难过了,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就能好转,上次你不也养好了吗?” 魏嬷嬷在一旁抹泪,这一次是真的不能好了,中风导致全身瘫痪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侯爷不过是哄老夫人的。 顾老夫人未必不知道这一点,她目光扫向屏风外,艰难的道:“秦……秦氏……” “我已经打发了她们了,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占我顾家的便宜。” “老……老三……” “我让他回老家打理祭田和祖业,”顾侯爷柔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宽心些。” 然而顾老夫人怎么可能宽心? 想到面色淡然的秦文茵,顾老夫人急怒攻心,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顾侯爷和魏嬷嬷面色大变,忙叫大夫进来扎针。 顾侯爷站在屏风底下,看着怒目圆睁的老妻有些失望,以前老妻虽好强却不像现在这样无理取闹,怎么年纪越大越看不开? 何子佩也在和秦文茵感叹,“时过境迁,人也在改变,以前顾老夫人何等睿智,没想到十五年不见她心胸反倒狭隘了。” 若不是如此,两家的事早就解决了,何苦还需要他们再上门一趟? 秦文茵精神有些恍惚的道:“人都是会变的,他们变了,其实我们也变了。” 而他们是越变越坚强,有的人却是越变越软弱。 十五年前,秦信芳大公无私,然而如今再来一遍,他未必还有那种舍我成就苍生的勇气。 而秦文茵也早已不是那个受了委屈便忍不住落泪的小女孩,但改变最大的只怕是顾怀瑾了,一步错,步步错,谁能想到当年惊才绝艳的探花郎会变成今日这种模样? 方氏也没想到她当年用尽心机嫁的男人会变成这样,她靠在床上,拉着儿子的手泣不成声,“当年你父亲不是这样的……” 顾乐康面色铁青的听着,这才算知道当年所谓的真相。 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两大书院,不过松山书院更注重于男学,女学主要面对宗室招生。 而清溪书院则是两大书院齐头并进,甚至女学这边的成绩一度超过男学。 但要说男学不如松山书院吗? 并不是,如果说一届进士有五十个出自两大书院,那么松山书院会占二十七个,清溪书院便占二十三个,但前十名里清溪书院能占到六个甚至是七个,由此可见清溪书院的成果。 所以要考进清溪书院非常难,尤其是女学。 因为清溪书院的女学是全京城最好的,没有之一。 他娘方氏考了两次都没考上,最后只能选择清溪书院旁的另一女学上,而当时清溪书院最优秀的男学生便是顾怀瑾,最优秀的女学生自然是秦文茵了。 和秦文茵是许多男生心中的女神一样,顾怀瑾也是许多女生中的男神,比秦文茵低两届的方氏便是其中之一,她从心里爱慕顾怀瑾。 但他们身份相差大,本来她若能考上清溪书院说不定还有机会,但她考不上,这份爱慕便只能放在心里。 她看着顾怀瑾追求秦文茵,看着他们出双入对,看着他们由定亲再到成亲。 家里要给她定亲,她拼死了不愿意,本来她想着到最后要是抗争不过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好比嫁给别人强。 但上天似乎看到了她的诚心,在她近乎绝望时给了她一个机会。 秦家陷入开平案中,顾怀瑾一脸失意的到酒楼买醉,当时她也在酒楼中,其实她并没有想过他能娶她,他只要肯纳她为妾,让她永远陪在他身边就好。 但父亲和母亲都觉得作妾丢脸,将她关在家里,而等她被放出来时她才知道顾怀瑾休了秦文茵,且要迎娶她过门。 当时她兴奋欣喜得几乎要晕倒,她没想到顾怀瑾会为了她休妻,是的,她以为是为她,直到嫁进顾府许久她才知道不是,然而她并不介意,她觉得她总能打动他,让他看到她的好的。 然而十五年努力下来,他有没有看到她的好她不知道,她却看到了他的不好,她没想到她看上的男人,千方百计爱慕的男人竟是一个懦夫! 方氏抱着顾乐康哭得不能自抑,是她害了康儿,是她害了康儿啊! 而此时,秦文茵听着外面街道上热闹的声音,想的也是顾怀瑾。 当年顾怀瑾的确很有才华,且性格温和,宽容大方,她的确很喜欢他。 所以即便兄长说他处事优柔她也依然坚持,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是可以改的。 却没想到这一缺点在苦难面前会无限放大变成懦弱,然后害人害己。 即便已经过去十五年,她依然记得当他知道大哥认下造反的罪名被关押在死牢时的反应。 当时她满心惶恐,正需要人依靠,心里还在想着该去求谁帮忙走通死牢的关系让大哥好过一些,该找谁去向皇帝求情,该如何查明真相救出大哥和太子…… 顾怀瑾便是那时闯进来,当时她眼泪忍不住奔流而出,伸了手正要依靠他,但她以为的倚靠却“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她哭道:“文茵,我对不起你,然而我没办法,顾氏满门三百余口,我不能不为他们考虑,对不起,对不起……” 当时秦文茵如坠冰窟,第一反应是顾怀瑾要让她“病逝”,当时她心里明明痛得不能自抑,脑海却极其冷静,她趁着顾怀瑾埋首在她膝盖上时抽了一根金钗下来,她想,他若要此时动手她便劫持了他往外走,而他若只有心还未有动作她该如何说服震慑他,然后偷偷逃离顾家。 第256章 往事(下) 秦文茵考虑了许多,却没想到顾怀瑾拿出的是一纸休书。当时她心里既庆幸又心痛。 庆幸于丈夫的心不够狠毒,没想着把她置于死地,心痛于他对他们婚姻的背叛。 见他趴在她膝前痛哭流涕,秦文茵才深刻理解当初大哥的不赞同,他的优柔变成了懦弱,他不能保护她,在苦难面前他选择了放弃。 秦文茵心中既痛又苦,却并不后悔,路是她选的,再难她也得走下去。 因为看出顾怀瑾并没有害她之心,所以她并没有立即离开,因为她并不想被休弃,即便是要离开顾家,也应该是和离。 但这些于当时的她来说都是小事,她有更大的事需要做,比如打点狱卒让她哥哥在牢里好受点,联络朝臣营救他。 但局势瞬息万变,哥哥前脚被关进死牢,禁卫军后脚便把秦家团团围住,竟是连嫂子和才三岁的侄女都不放过。 秦文茵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紧迫感,同时她也察觉到了顾府内的暗涌。 她身边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在她没有精力管理内宅时,她的贴身嬷嬷和贴身丫头为她带来了第一手消息。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被休弃还是唐氏和姜氏的提议,她们显然很害怕顾家因她牵涉其中。 而她的陪嫁丫头更是从姜氏那里知道顾怀瑾休了她后便要娶方家的二小姐,他们二人最近过从甚密,时常幽会。 秦文茵以为自己会伤心落泪,然而并没有,当时她冷静自持的连她都有些不可置信。 她将手边能变现的东西全部换成银票贴身带着,然后将陪嫁的卖身契全部交给他们,拿出一个并不在陪嫁单子上,顾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庄子给他们。 然后她便开始准备逃离顾家。 她知道,若休书只是顾怀瑾胆怯懦弱下写的那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等顾侯爷和顾老夫人回来,她是留下还是和离都可以商量。 可若是顾家三房人共同的决定,即便顾侯爷和顾老夫人再忌惮秦家,在她已知实情的情况下也不会放过她的,他们也会控制住她,然后让她慢慢虚弱,忧郁至死。 顾侯爷和顾老夫人可不是顾怀瑾三兄弟,他们不会心软,也要果决得多。 所以她要离开,离开京城,但在此之前,她得做好充足的准备。 秦文茵当时是计划着回汝宁,或搬到大师兄家里去,至少能暂时保住性命,然后继续为兄长游走。 可她才把陪嫁的卖身契给出去皇帝的判决便下来了——流放琼州! 这与秦信芳所犯谋反罪极不相符的判决让秦文茵知道皇帝明白他大哥是冤枉的,然而他依然这么判决。 这意味着很难说服皇帝收回成命或赦免秦信芳。 虽然很难,但秦文茵依然想要尝试一二,所以第二天秦信芳他们被流放出京时她没有跟着,而是留在京城想要继续打通关系。 同时她也没告诉兄嫂她一天前收到了顾怀瑾的休书,她笑着把人送出京城。 但危机来得猝不及防,不知是谁和姜氏进言斩草要除根,而姜氏或是出于对顾府的忧虑或是想要毫无后顾之忧的贪墨她的嫁妆同意了这项提议。 等她知道消息时已经晚了,她只能在几个心腹的掩护下带着一个包裹逃出顾府,逃出京城。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曾经恩爱的夫妻恩断义绝,曾经友善亲密的妯娌欲置她于死地,秦文茵难受得几乎要死去,然而苦难经历得多了,心也就麻木和刚硬了。 但再麻木和刚硬她也不能平静的接受小侄女囡囡的死,那孩子是因为她和景云才死的,也是因为顾家的步步紧逼而死的。 这个仇折磨了秦文茵十五年,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可心中再恨,看到自己曾经喜欢的人变成这样,秦文茵依然止不住的失望和难过。 何子佩握住她的手,抱住她的肩膀道:“别难受了,用宝璐的话来说,人这一生难免会遇到几个人渣,你别把他们放在心上就好。” 秦文茵对嫂子笑笑,靠在她的肩膀上不说话。 顾侯爷强势出手,不论是三个儿子还是三个儿媳尽皆不敢再私下搞动作。 秦氏的嫁妆很快理清,欠缺的,用姜氏和唐氏的嫁妆补上一些后,剩余的尽皆从顾家的府库中取。 好在顾家是武将出身,打仗时搜刮了不少战利品,那些东西一直堆在库房里,秦文茵的那些价值连城的藏品他们赔不出来便用这些东西来赔付,一件价值不够的便给两件或三件。 这样一来,整理出来的东西比当年秦文茵嫁进来时抬的东西还要多。 这是顾府的大府库,钥匙一直在顾老夫人手上,都是计划留给后人传家之用。唐氏和姜氏根本不知道顾府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但只要想到这些好东西竟都要赔给秦文茵,她们恨得眼睛都通红了。 但她们完全没胆量反对,因为顾侯爷说到做到,把姜氏送回了姜家,不管二房的孩子怎么求都没用,连顾怀信都被顾侯爷赶到祠堂里跪了一天。 唐氏觉得,要不是她还要进宫哭灵,只怕也会被送回唐家。 而方氏更不用说,秦文茵走后她便病倒了,但顾侯爷并不打算让她治好病再走,直接把顾怀瑾和方氏塞进马车让人押送他们回老家。 顾乐康一言不发的拎了包裹上车去照顾他娘,顾侯爷拦住他道:“康儿,你还要上学,让护卫护送他们便是。” 顾乐康沉默的与顾侯爷行了一礼,倔强的道:“母亲病体沉珂,身为人子怎能不在一旁伺候?等母亲身体好了孙儿再进京读书便是。” 顾侯爷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再拦着他,而是又给车队拨了十个护卫,让他们安全把人护送回到老家。 顾乐康爬上马车,方氏正一脸病容的躺在车里,顾怀瑾皱着眉头坐在一边,顾乐康不理他,爬到方氏身边将她扶起来喂她喝水。 方氏看着顾怀瑾不停的落泪。 顾乐康心中烦躁,强硬的灌了她半杯水后就把人放下,面无表情的道:“你休息吧,要什么与丫头们说。” 然后掀起帘子便跳下马车找人要了匹马。 骑在马上,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才稍稍减弱些,要不是怕他祖父让他娘在路上发生意外,他才不会随行跟着呢。 顾乐康看着繁华热闹的京城街道,只觉得心里空虚冰冷得很。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目光渐渐坚毅,他要逃出去,逃出顾家这种令人窒息的束缚,三哥说过,只有自己的本事足够大才能与世上的苦难搏斗,他也要变得强大起来才好。 秦文茵从顾家回来的第五天,顾家便把需赔付的嫁妆和这十五年来的平均收益给她送来了。 是由刚结束哭灵没两天的唐氏亲自送来的,她脸色青白,憔悴不已,显然受了很大的打击。 这一次赔付,唐氏和姜氏几乎掏空了嫁妆。 因为秦家的那些藏品价值实在太高,拿出去卖或许很难短时间内变现,但它们的价值却真的很高,尤其是在收藏家和某些读书人的眼里,那些东西是无价之宝。 她们讨要不回来的东西只能从顾府大府库里寻找价值相当的东西赔付,若是还找不到,只能从她们的嫁妆里拿钱出去买那些价值连城的藏品赔付。 只是赔付就几乎掏空了她们的嫁妆,更何况还要赔付十五年的收益。 唐氏和姜氏并不是善于经营的人,当年她们拿到了秦文茵的嫁妆,为免她的陪嫁捣乱,她们将店铺和庄子里的管事及长工都辞退了,重新再安排人进去。 同样的,她们也失去了店铺原有的客源和供应商,一切都需要重新开始。 头三年,几个铺子甚至庄子都是亏损的,她们根本找不出原因在哪里? 而最近十年来收益虽好了些,但依然有个别铺子和庄子亏损,但秦文茵送来的五年账册尽皆盈利,却盈利还不少,这意味着她们不仅要把这十五年来赚的全吐出来,还得补贴不少进去。 唐氏的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她还没有和秦文茵面对面的交锋过,但其实她是害怕她的,顾府三个儿媳,秦文茵的身份最高,嫁进门后明面上也是她最得老夫人的宠爱。 当年为了顾府上下,她和姜氏撺掇着顾怀瑾休妻,心里不是不虚,所以再见到秦文茵,唐氏脸色再难看也不由挤出一抹笑容来。 秦文茵却不理她,径直拿了嫁妆单子去清点,确定其中没有赝品和账目问题后才在嫁妆单子上画押,表明已经接收完毕,两家算是彻底两清了。 白一堂扛着妞妞从外面晃荡进来,见院子里堆满了东西,竟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不由感叹,“原来你嫁妆这么多,怪不得当年那么多人想娶了你,这娶了你跟娶一座金山有什么区别?” 秦文茵瞪了他一眼,让他当着孩子的面注意言辞,这才对坐在他脖子上的妞妞道:“妞妞下来,你都多大了还坐在白叔叔的脖子上?” “我不!”妞妞一把抓紧白一堂的头发,“我就喜欢这么坐。” 白一堂“嗷”的一声叫出来,“小姑奶奶你轻点啊,我的头不是铁打的,头发也不是拔丝呀~~~” 妞妞抓得更紧了,秦文茵好笑的伸手去把她抓下来,又好笑又恼道:“看你以后还把她放脖子上吗?” 唐氏看着他们两大一小,脸色怪异起来。 民间早有传闻,说秦文茵再嫁了,且还生了一个女儿,可随后又有人辟谣说孩子是秦信芳与何子佩的,而那男子也只是秦信芳的好友。 可现金看来,孩子是秦信芳何子佩的为真,秦文茵与那男子的关系却未必是假。 唐氏垂下眼眸思索,目光便扫到了脚边一个小箱子,她知道里面装的是一匣子的东珠,当年秦文茵嫁进门时陪送的,不过她更爱玉石,因此这东珠一直放着不用。 她南下后那匣子珍珠便被她和唐氏分了,现在箱子里装的是她们花了大价钱从铺子里新买回来的上好东珠。 她心中不由惨笑,不论秦文茵与这男子的关系如何都与她无关了,秦家已经拿着和离文书在衙门造册,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家把休书变和离书,顾秦两家除了顾景云再没有联系。 即便秦文茵真与这男子有特别的关系也不再是把柄。 唐氏脸色更加灰败,抬起头来看向秦文茵,道:“既然嫁妆已经交接好,那我便先告辞了。” 秦文茵微微点头,侧首道:“红桃,送客。” 第257章 同行 马车已离开聆圣街到达前门大街黎宝璐便撩起窗帘,趴在窗口盯着外面的小吃,她还踢了踢顾景云:“快去看那边,看见想吃的就让二林买上来。” 顾景云就看向桌子上的食盒,黎宝璐立即把食盒拎起来放到一边,镇定自若的道:“这个可以留到中午吃。” 笑话,他们都出来了,当然要吃街上的美食才好,怎么还苦巴巴的吃从家里带的早饭呢? 顾景云无奈,只好撩开另一边的车窗,说是选他喜欢吃的,不过是帮黎宝璐筛选她爱吃的。 这边顾景云才给黎宝璐点了一笼灌汤包,那边黎宝璐已经一口气点了好几样,并掏了一大把铜板付钱了。 好在此时天色还早,街上行人少,黎宝璐趴在车窗边直接点,摊贩把东西包好给她递过来,根本不用二林下车接替。 除了一些能用荷叶或油纸包的早点,黎宝璐还点了一碗粉蒸肉,两碗甜豆花,至于碗,黎宝璐手脚特快的从一旁的行李里掏了出来。 汝宁在河南,开封还要往南行两日才到,从京城过去,快马要六天左右,但坐马车起码得十天,黎宝璐怎么可能不带碗? 不仅碗,锅和各种食材配料都有,马车上小桌子一撑,只要二林马车驾得好,他们就能当在家里一样用早饭。 顾景云默默地掏出铜板来付账,看着黎宝璐点了半条街的小吃,直出了城门才惋惜的把脑袋缩回来准备用餐。 黎宝璐将还热乎的豆花递给他一碗,道:“我们还在长身体,应该多吃点。” 顾景云默默地接过,吃了半碗便放下,扫了堆得满满的桌子,最后还是选择吃他点的灌汤包。 灌汤包里汤汁滚烫鲜嫩,顾景云咬开皮先将汤汁吮尽,这才分做三口将包子吃完。 他给黎宝璐夹了一个道:“不比江浙的差。” 黎宝璐便尝了一个,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是好吃,可惜只有一笼。” “……”顾景云默默的扫了一眼桌上堆成小山一般的食物,问道:“你吃得完吗?” “现在吃不完,但中午之前肯定能吃完。” 十三四岁的少女,胃就是个无底洞,她又嘴馋,怎么可能吃不完? 顾景云一向自律,但在黎宝璐的影响下也不由吃完了一碗豆花,五个灌汤包,又吃了一个夹着五花肉的馍,见宝璐把一碗粉蒸肉吃完还要伸手拿另一个肉夹馍,他不由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别吃太多,一会儿再吃。” 黎宝璐吸了吸鼻子,“可是香哪!” “大爷,太太!” “怎么了?”黎宝璐掀开车窗往外一扫,一眼便看到正驾着辆马车满脸委屈的瞪着他们的顺心,看到黎宝璐,顺心几乎泪流满面,“太太,您终于来了!” 赵宁已经听到动静掀开车帘了,他敲了一下顺心的头跳下马车,作揖道:“师娘,先生,学生在此等候多时了。” 黎宝璐趴在车窗上看他,“等我们干什么?” “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先生要外出,弟子自然要随行伺候。” 黎宝璐指他,“说人话。” “学生想跟着先生一块儿去汝宁,既可以一路游历,也不会落下课业。” 顾景云淡淡的声音传出,“你与书院请假了?” “是,已经请了长假,过完年再回来上课也不打紧。” 他已经考上了举人,书院的先生能教他的本来就有限,何况他还有亲传师父,所以他一请假说随先生出去游历,书院立刻就批假了。 在书院里读书固然重要,但游历增长见识同样重要。 黎宝璐偏头看向顾景云,见他微微颔首,她便冲外头一挥手,“行了,上车跟上吧。” 赵宁欢喜的转身就要上车。 “等等,”黎宝璐看到车里的早食,问道:“你们用早饭了吗?” “没有,”顺心抢在赵宁前面道:“公子怕赶不上,今儿一早书院一开门我们就出来了,只来得及喝了一口热水……”谁知道一向赶路起早的顾景云和黎宝璐竟然这个时辰才出城门,他们都在这儿吹了半个多时辰的冷风有木有? “没吃呀,”黎宝璐嘿嘿一笑,“师娘这儿有啊,乖徒儿快来领赏。” 赵宁无奈的上前。 黎宝璐将没机会吃下的早食塞了一大半给赵宁和顺心,余下的又分了些给二林,马车这才空了不少。 至于才空了不少,而没有空完,是因为黎宝璐还买了猪肉脯,杏脯,栗子糕等各种零嘴,现在分门别类的放在马车角落里等着她的临幸。 顾景云知道她是个吃货,也不嫌弃车里混杂的味道,将车窗打开,车帘固定起来,让秋风徐徐吹过。 他便盘腿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车上,拿出棋盘来自己下棋。 黎宝璐正把自己这边的景色看厌,见状盘腿坐在他对面,道:“我陪你下。” 顾景云便把白棋给她,让她先下。 黎宝璐捏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正中间,问道:“我们这次要在外面呆多长时间?” “过年前回京,”顾景云在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微笑道:“今年我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怎么也要好好过一个年才好。汝宁并没有多少产业,祭田一直是宗族的人在管理,我们只去核对账目就行,其余还回来的产业,可以从宗族里找人管理,也可以把以前的老仆召回。” 因为有了章程,这次要办的事并不难,所以顾景云才示意二林慢慢走,紧要的是舒适,他们不赶路。 总要留够时间给母亲和舅舅他们处理京城的事。 黎宝璐也知道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说是打理秦家的产业,其实就是避嫌,好让秦顾两家打起来时不波及到顾景云,所以得知他们会回京过年后黎宝璐便不再问了。 一行五人,师徒三个走两天歇一天,看到好看的景致停下赏赏景,弹琴舞剑,走过古刹宝观也停下休息一两日,与和尚谈经,和道士论道,经史子集佛道,顾景云好似无所不阅,不说赵宁,就是一直跟着顾景云长大的黎宝璐在一旁听了都受益良多。 最后他们收获免费的住宿,美味的斋菜和地方特色美食,大师和道士的友谊,三人每要离开一处地方时,送行的和尚/道士皆依依惜别,当然对象是顾景云。 一行人这么“骗吃骗喝”,不,是被热情款待的到了开封府。 开封乃是一座千年古城,历史悠久且风景宜人,黎宝璐决定在此休息两天再启程往汝宁去。 而且作为河南首府,秦家在开封的产业也不少,正好可以提前做些暗访调查,等回到汝宁接手这些产业时也能更好的调度。 二林在一家看上去很高大上的客栈前停下马车,才跳下来店里的伙计就热情的迎出来,一口的河南口音问,“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吃饭?” 二林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说的是啥,立即道:“我们住店。” “好勒,您几位,是要住上房还是要住中房,”一语未落,他便看到从车里下来的黎宝璐,见她挽着妇人的发型,衣饰简单朴素,但他迎来送往一眼便看出她身上的料子不便宜,立即改口道:“客官不如包个院子,既方便安全又私密。” “你们客栈还有院子?” “有的,有的,”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俺们开封南来北往的官眷和富贵人家多,这客栈便弄得好些,后头有几个单独的小院儿,若客官有意可单独租下一个,自己住着方便,其实也不多贵……” 黎宝璐本不想费这个劲儿,一个院子不管怎么说都要比住几个房间贵,他们现在不差钱,但也不会这么浪费,但一进门,目光在客栈内一扫她便改了主意,问道:“院子多少钱一晚?” 小二松了一口气,见做主的是黎宝璐,他立刻将视线从赵宁和顾景云身上收回,改屁颠屁颠的跟着黎宝璐身后道:“回太太,院子也分大小,有一座院子有四间房,还带了个小厨房,一天二两银子,里头还有个小厨房免费使用,每日俺们客栈还提供早食和宵夜。您别看这二两贵,那是俺们客栈还有其他服务咧,客官们用的热水,茶水都是免费的,客官们要有啥问的,凡是开封府内的事,俺们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来还有些犹豫着是否要换一家客栈的黎宝璐闻言忍不住一笑,“好,那便定下你说的那个院子。” 小二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立即躬身请黎宝璐往后走,一挥手便有客栈的伙计帮他们将马车牵到后门,由后门进客栈。 这家客栈从前面看有三层,往来的客人熙熙攘攘,所以二林才会下意识的选择这家客栈,却没想到一进客栈黎宝璐就发现大堂里坐着的竟有三分之二是江湖人。 江湖人也有好有坏,但有一点却是公认的,有江湖人出没的地方通常都不会有啥好事,容易被牵连进事件中。 所以当时黎宝璐是想转身另找一家客栈的,但目光往外一扫,竟然发现外面大街上或骑马,或坐马车或走的人中也混杂了不少江湖人。 黎宝璐这才临时决定要包个院子。 第258章 夜半 客栈后面共建了五个院子,有大有小,黎宝璐他们住的步步高升便在右边角落里,独门独院,很是清静。 黎宝璐很满意,顾景云也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道:“让厨房给我们烧些热水,我们需要洗漱一番。” 小二立即躬身笑道:“客官放心,厨房的热水一直备着,小的这就去给您拿来。” “行了,你们把自己的行李搬到自己的房间去吧,大家先洗漱,一会儿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赵宁举手道:“师娘,我能不能申请在客栈用餐?” 顾景云也道:“我也累了,不想走动。” “那就让小二把饭菜拿到院子里来,我们在这儿用,既清静又方便。”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怕黎宝璐要继续征服美食世界呢。 黎宝璐同意在院子里用餐却更多的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外头江湖人太多,他们能避让就避让。 等到小二领着人把热水拎来,黎宝璐便点了午餐,顺便掏了五两银子预付房费和饭前,等杂役都退出去后她便掏出一把铜板赏他,笑问:“你们客栈的生意可真好,才进门的时候发现大堂都快坐满了,我原是怕你们没有足够的上房,或是上房那儿客人多嘈杂这才选了包院子的,可一路走来却发现后面的院子好似就住了我们一家。” 小二立即躬身笑道:“夫人顾虑原也没错,我们客栈的上房的确没剩几间了,小的看公子们似读书人,这才建议夫人包院子的。” 黎宝璐又给了他一把铜板,笑问:“这是如何说?” 小二却把铜板推了回去,笑道:“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开封府内能建这么好的院子当客栈的统共也就两家,俺们客栈便是其中一家。但这院子也不是谁都愿意租的,过往的客商嫌贵,他们大多只要一间上房,其余伙计护卫皆住大通铺,一晚下来满打满算也就四五百文,江湖人更不必说,喜欢独来独往的,希望成群结队的都会选择客房,住在后面的院子却少去不少便利。因此愿意住这些院子的多是官宦人家,读书人和豪绅,人讲究的是一个清静。” “我看客官们随行带着藤箱,显然是读书人,读书人可不就爱清静?而且现在客栈里住的多数是江湖人,小的怕他们粗声粗气打扰了客官们,这才建议夫人包院子的。” “你们开封府怎么这么多江湖人?”黎宝璐蹙眉问道:“莫不是地方的习俗,大家崇武不成?” “那倒不是,”小二笑道:“也就这段时间了,开封府郑家堡郑老爷要过五十大寿,广邀各路英雄豪杰前来赴宴,这不开封府才热闹起来的吗?” “……原来是过寿啊。”过个寿动静都这么大,黎宝璐直觉这位郑老爷的寿宴不会太顺利,电视上都是那么演的。 “可不是,南北各路豪杰都聚在开封府,不仅我们客栈,其他客栈也都住满了江湖人。” 黎宝璐将桌子上的铜板给他,笑道:“多谢小哥提点了,看来以后上街得小心些,我见他们都带着刀剑,可别与他们冲突才好。” 小二则不在意道:“江湖人脾气虽暴,却也不是不讲理,何况还有郑家堡和府衙在呢,之前知府大人可是下了命令,不许江湖人在城中斗殴,以免伤及无辜。郑老爷亲自担保,不然那么多人携带武器知府大人可不敢放他们随意进城。” 黎宝璐若有所思,“郑老爷在开封府威望很高?” “郑老爷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赈济灾民,没少做好事,但在咱河南却不怎么数得上名号,北有怀庆刘氏,南有汝宁秦氏,就是在开封府,要论威望最大的那还是尚家,他家出过二品封疆大吏,现在也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而且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郑家就差些了,他家田地及铺子都不少,不过没出过当官的,倒是在江湖上名望挺大。” 一般当官的,只要不是蠢货都会成为百姓口中的善人,黎宝璐对这些“善人”的声誉只信一半,但她对郑老爷在江湖上的地位很好奇,只是过个寿,竟能把这么多江湖人聚到一起,要不要这么夸张? 不过这丝好奇心很快便被她拍下去,她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你们开封府有什么特色的菜?都在哪里能吃到最正宗的?” 说到吃,小二精神一振,眼睛发亮的道:“说到开封府好吃的,那得首推套四宝,用的是鸡、鸭、鹅和鹌鹑做料,四宝的浓香鲜野集中在一起,醇香扑鼻,鲜嫩美味,做得最好的大厨便在俺们客栈后厨担当主厨,还有鲤鱼焙面……” 顾景云披着湿头发出来时,小二刚说到开封街头刘老瘸的羊肉炕馍,据说是用特殊酱料炖煮好的羊肉切末,夹在薄薄的白面饼间,还未入口,只闻那道香气就让人口水四溢。 闻着香味会不会口水四溢顾景云不知道,他只知道只是听那小二描述黎宝璐就口水四溢了。 他站在屏风口静静地看着小二,小二打了一个寒颤,回过头来看见顾景云,危险的直觉让他立即止住话头道:“总之开封府好吃的东西多着呢,夫人上街随便一问便知。小的现去后厨看看,看您点的饭菜好了没有。” 说罢对顾景云行礼躬身退下,一出院子就飞腿跑起来,唉呀妈呀,刚才可吓死他了。 顾景云递给黎宝璐一张帕子,“擦擦口水。” 黎宝璐立即接过擦口水,擦完了才发觉上当受骗,顾景云眼中带笑道:“就这么爱吃?” “人生中的乐趣,除了不断的探索未知,便只有美食和睡觉能让我神魂颠倒。” “……原来你人生中的乐趣还包括探索未知,我竟是从未看出来过。” “那是你眼神不好,晚上看书看多了吧,以后该多出去走走,看看青山绿水,不然以后要成睁眼瞎了。” “就你歪理多。” 黎宝璐满脸严肃的道:“不,这是身为一名医术高超的医生给你的忠告。” “那么医生大人,请问我这样披着湿头发多久会生病?” 黎宝璐起身扯过干毛巾给他绞头发,嘟嘴道:“你都多大了还不会自己绞头发,万一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一直这么披着?” 顾景云笑容微冷,“你不在我身边能去哪儿?” “比如我出去吃好吃的没回来,比如我决定跟闺蜜一块儿住外面不回家呢?”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道:“你有闺蜜?” “呃,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我才十三岁呢,年纪还小。” “不会有的,”顾景云淡淡的道:“你是已婚妇女,那些小姑娘不会愿意跟你一起玩的,而那些已婚的妇女,你的年纪跟她们相差太大了,不会有共同话题的。与其去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闺蜜,你还不如好好跟在我身边呢,有什么话便同我说。” 可你是男的! 黎宝璐抿嘴,大力的将他的头发一绞,丢下帕子道:“好了,自个梳!” 顾景云不在意的找出梳子梳头发,随意的拿过一条带子将头发绑好。 宝璐去盥洗室洗漱了,等她洗完,顾景云便拿起干毛巾替她擦头发。 黎宝璐也习以为常的坐在椅子上任由他擦,因为手指按摩在头皮上特别舒服,她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见她的眼睛半闭起来,顾景云嘴角微翘。 顾景云细细的将她的头发擦干,这才拿起梳子替她梳头,黎宝璐这下是真的舒服的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时已到了床上,顾景云正一手搭在她的腰上,一手枕在头下,面向着她发出轻微且绵长的呼吸声,显然睡得正熟。 黎宝璐有片刻的恍惚,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此地是何处的感觉,半响她的记忆才渐渐回笼。 她记得她洗完澡洗完头发出来正等着吃午饭呢…… 想到吃午饭,黎宝璐的肚子便一阵咕噜噜的叫着,她捧着肚子小脸一红,忙去看顾景云,见他还沉沉睡着,这才放心的悄悄掀开被子起身。 室内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照到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亮光,黎宝璐眨了眨眼,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开始翻找起吃的。 外室隐隐飘来一阵香气,黎宝璐顺着香味找去,在外室墙脚那里找到一个正放着木炭的火炉,上面驾着一口盖得严严实实的小锅。 黎宝璐打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按了按肚子,抬起锅来就要连锅端,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然后室内亮起来,黎宝璐一抬头就对上了正举着蜡烛的顾景云。 顾景云看到妻子蹲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端着一口锅,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你就打算这么吃?” “不然呢?” “桌上有面条和白菜,去拿来。”顾景云将灯座放在一边,蹲下将炭吹燃,很快就把锅里的汤煮开,他将面条下进锅里,又丢下一把白菜…… “这是我特意给你点的套四宝,因你一直没醒就让炭温着,你先吃,若是不够了再叫伙计送些宵夜来。” 第259章 偷偷 黎宝璐盘腿坐在榻上吃得满头大汗,顾景云便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突然觉得肚子也有些饿了。 黎宝璐敏感的瞄了他一眼,拿了个小碗给他夹了些,推到他面前道:“你也吃些吧。” 十五岁的少年晚上怎么能不吃宵夜呢? 顾景云捏了双筷子陪她吃,他觉得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不用担心胃口不好。 吃饱喝足,黎宝璐又有些犯困了,顾景云便转身回内室拿了封信出来,“舅舅的信到了,京城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他让我们何时回去都行,汝宁的事便是交给家下人也可以。” “舅舅一定是嫌弃我们路上走得太久了,”黎宝璐接过信边拆边道:“十天的路程我们走了十八天还没到……” “呀,”黎宝璐快速的扫了一眼信的内容,顾侯爷在顾怀瑾走后第二天就替他向朝廷上折辞官了,理由是他生病了,不能再胜任翰林院的工作。 皇帝将折子丢给翰林院掌院学士,同意了。 于是顾怀瑾不再是官身,只是曾做过官的前探花郎。 同时,有御史弹劾顾侯爷治家不严,其子停妻另娶。 秦氏五日前才跟你儿子和离,那方氏可不是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娶的吗? 顾侯爷身为忠勇侯,明知律法还纵容其子,败坏风气,影响极其恶劣。 皇帝没让顾侯爷上折自辩,他并不想秦家成为朝臣打水仗的借口,哪怕出发点是为了秦家好。 秦信芳同样没有这个爱好,而顾侯爷很知趣的上折祈骸,退出朝堂,只做一闲散侯爷。 皇帝意思意思的挽留了两次后便允了,因此现在顾家还在朝为官的便是顾怀德和顾怀信,但他们都是恩荫出仕,且为闲散武职,并不具备上朝的资格。 本被顾家给予厚望的顾怀瑾也废了,如今顾家断流,只能把希望放在第三代身上,而第三代中最优秀的便是顾乐康。 以前顾乐康是探花郎的嫡长子,母族方家又与兰贵妃有亲,拜了个闻名天下的大儒为师,自己也聪明机敏,简直就是天生的人生赢家,而不过两年,一切都天翻地覆。 他还太年轻,未来能走到哪一步谁都不知,显然顾家对他也不如以往重视,不然不会允许他跟着父母归乡。 黎宝璐却还记得当年初见时那个神采飞扬,骄傲自负到恨不得将头颅仰到天上去的少年。 她当时很讨厌他的高傲,但此时再看,或许于他来说,那段日子只怕是最美好的吧? 黎宝璐本来还有些雀跃的心微微一叹,将信折起来放在一边,“顾侯爷倒是果决,说辞官就辞官,说隐退就隐退。” “除非他舍得让儿子孙子们都上战场,再以军功谋出路,不然呆在朝中也不过是让人笑话。”顾景云淡淡的道:“可惜他想让顾家转武为文,我那几个堂兄马上功夫都一般,上了战场不过是平添几条人命。” “若我是他,我会尽快让几个孙辈赶紧生孩子,然后着重培养下一代,若生下的孩子依然没有读书的天赋,为了顾氏不彻底败落他只能让他们习武,以后从军。虽然可能会战死沙场,却也可以保顾氏满门荣华。” 现在顾氏的荣华不就是顾侯爷和他几个庶兄弟拼死挣下的吗? 顾景云嘴角挑着冷笑,顾家难得出一个会读书的天才,顾侯爷倾尽心力的培养他,又费尽心机的为他求娶他母亲,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几十年的努力瞬间化为泡影。 有秦家在,以后顾氏想要走文官一途会更加艰难,除非走实业,在地方上有实打实的功绩,不然很难出头。 黎宝璐也已想到了这一点,知道顾家过得不会太好她就放心了,她很快转移注意力,摸着信纸道:“我们要在开封留两天,不如我们也给舅舅回封信吧,也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平安顺利。” 顾景云静静地看她。 “顺便给我师父也写封信,我要问问他开封府的事,要是开封江湖势力太过错综复杂,我觉得我们回程时还是绕过开封吧。” “民不与官斗,我挂着四品翰林的官职,你觉得那些江湖人到底为什么会来惹我们?”顾景云很好奇盯着妻子的脑袋,没闹明白她的脑回路,不应该是那些江湖人避着他们这些当官的吗? “唉,”黎宝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忧伤的望着外面黑乎乎的天际道:“你要知道世上有一种地方叫‘江湖’,有一种人叫‘脑残’,你忘了我们记忆深处伴随我们练功的那一千零一个江湖故事?里面有近半的纷争起得莫名其妙,一言不合就拔剑,甲杀了乙,乙的儿子就发愤图强去杀甲报父仇,然后甲的儿子再去杀乙的儿子,两家你杀完我,我再杀你,瞬间成了世仇,杀杀生生无穷尽矣……” 顾景云头疼的扶额。 “所以,”黎宝璐眼神坚定的下决定道:“作为大楚三好公民,为了自身的安全,我们能躲着就绝不去找这些最爱惹祸的江湖人。” “你师父也是江湖人。” “你觉得一个江湖人会整天脖子上挂着一个孩子去逛街,买些小吃还要讨价还价吗?” 顾景云:…… “我师父早已经被我们同化成了居家好男人,别再拿江湖人那种糙汉子来与我师父做比较。” 顾景云见她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不由笑问,“那要不要真给师父找个师娘,让他成家立业呢?” “这种个人问题还是应该师父自己去解决,”黎宝璐特看得开,“他要有喜欢的人娶了做师娘自然更好,没有也没啥不好的,作为一个闯过江湖,走过天下的侠客来说,娶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妻子比单身还要痛苦,到时害了自己也就算了,还害了别人和孩子。反正我师父还年轻呢,这种问题可以慢慢考虑。”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他想到了他母亲。 她这个年纪在世人眼里的确不算年轻了,成亲早的都可以做祖母了。 但以她还剩下的寿命来说,她还很年轻。 哪怕是身体不好,以现在秦家的能力也能保她至少再活二十年。 他有宝璐一路相伴,以后可能还会有孩子,所以不会寂寞,可她呢? 他不觉得作为儿子他能时时陪在她身边,人都是会寂寞的,有些话对象不对便不会说。 顾景云看着黎宝璐怔怔发呆。 黎宝璐摸了摸脸颊问,“怎么了?” 顾景云嘴角微挑,起身道:“我帮你磨墨信你来写吧。” 黎宝璐莫名其妙的又摸了摸脸颊,确认没脏东西后才铺开信纸。 两封信都是黎宝璐写的,顾景云对报平安这种没技术含量的信一向没兴趣。 见黎宝璐把信写好封存,他才起身道:“也消食得差不多了,我们洗漱睡觉吧。” 黎宝璐这才发现肚子不撑了,可她也不困了。 但此时更深露重,外面只有低低地几声虫鸣,显然开封的夜生活也早已结束,看了看顾景云眼底的黑眼圈,黎宝璐老老实实地跟着他爬上床躺好。 黎宝璐从中午便开始睡,顾景云却是正常的作息,因此一躺上床便睡着了,只剩下黎宝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帐子上的花样,直到将上面的花纹描绘了一遍她才又转过头去盯着顾景云瞧,还是一点睡意没有。 哎呀,正是苦恼,早知道白天不睡那么多了。 或者刚才就不该被顾景云引着说那么多话,应该一吃饱就爬床上的…… 不过顾景云真好看,脸上的婴儿肥只留下丁点影子,他的脸渐渐长开,嘴角紧抿时显出些棱角的锋利来,而今他因为睡着,面色轻柔,竟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俊秀和羸弱。 黎宝璐心里爱得不行,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地亲了亲他的脸颊,软软的,肉肉的,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黎宝璐脸色爆红,扯起被子就把自己埋进去,鸵鸟一般把自己藏起来。 顾景云心中颇为无奈,如雷般的心跳也慢慢安静下来,他假装翻了一个身,将被子里的人抱进怀里。 黎宝璐僵硬着身子呆了一会儿,确定顾景云没醒过来,这才偷偷掀开被子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她盯着眼前白色的里衣,眼皮也渐渐重起来…… 睡得多自然起得早,天色还未亮,鸡鸣三遍时黎宝璐就醒了,见顾景云还熟睡,便知他因旅途劳顿还未缓过来,她也不叫他,悄悄的掀开被子下床,换好衣服便开门出去。 整个院子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前面的客栈里隐隐传出些声音,似乎是店里的伙计们正在忙碌。 黎宝璐站在黑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轻轻一跃便跃上院里矗立的假山,盘腿坐在上面练习内功。 她这一打坐便是半个时辰,黑暗渐渐散去,天边先是出现点点霞光,然后红霞破开越来越多的云层,不到一刻钟便染红了半边天,橙黄似的太阳也从山尖露出小小的一角。 黎宝璐深吸一口气,收工正要起身跳下假山,察觉道几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立即停止动作,继续坐在假山上抬头看着天际的日出。 等到整个太阳都蹦出来,他们的房门也打开了,黎宝璐回头对顾景云笑着招手,“夫君快来看,今天的日出很好看呢。” 第260章 设局 顾景云扭头看向东方,只是他站得低,屋檐遮挡,只能看到一片红云。 他也不惋惜,撩起袍子就爬上假山,到了上面便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才转头去看天际的太阳。 他微微点头道:“日晖青琐殿,重檐夕雾收。的确不错,不过要论日出当属泰山最佳,据闻日出之时混沌初分,紫气氤氲,金日腾跃出云,观之如喷薄红盆,万象乾坤,慑人心魂,你要是喜欢下次我们绕道山东,先上泰山观日再回家如何?” 黎宝璐盘腿坐在石头上一愣一愣的,她就是不想让偷瞄她的人知道她在练武,知道她会武功,这才假装欣赏日出,哪里知道会引出顾景云这么多话来。 不过登泰山观日呢! 黎宝璐按下心中的雀跃,犹豫的道:“这样不好吧,舅舅还等着我们回家过年呢。” 见小妻子双眼亮晶晶的,他便笑道:“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换条路走,到时候我们提前一些启程,便是在路上多耽误几天也没什么。” 黎宝璐立即道:“我都听你的。” 顾景云便冲她伸手,黎宝璐握住他的手就站起来,俩人互相搀扶着下山去,柔弱小心得不得了。 暗处的几人见那对小夫妻进屋后才将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一位青衣侠士笑道:“是个读书人,小夫妻倒是恩爱。” 其他几个窗户里的人也不再把顾景云和黎宝璐放在心上。 而扶着黎宝璐进屋的顾景云却似笑非笑的看着手中的小手道:“自你学会轻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老实的走下山来,怎么,你怕他们?” “不怕,但也不想惹麻烦。”黎宝璐想了想低声道:“我师父在江湖上的名声虽好,但仇人也不少,咱还是低调些好。” “那你可得把尾巴收紧来,别让人发现你习武,尤其是不能让人你学的是他的功夫。” 这一点黎宝璐尤其有信心,她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只要我不想谁也看不出来。” 黎宝璐说的是真的,判断一个人是否习武除了把脉试探内力便是看他的举止。 学习外功之人脚步沉稳,太阳穴突出,而学习内功之人脚步轻盈,尤其是他们这些善于轻功的人,几乎落地无声,比如她师父,若是不特意遮掩,他平时走在泥地上连个脚印子都没有的。 因为习武,这种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除非特意伪造,不然很难更改。 但黎宝璐她不一样,她脑海中有前世二十来年的记忆,举止动作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 她学习轻功并没有把它当成生活中的一部分,除了进入山林,在外面时除非需要,不然她都会和正常人一样走路,声音,姿势都毫无破绽。 再加上白一堂教她的隐藏之法,是连她师父都能瞒不过去的,所以假装没有武功她完全没有压力呀。 黎宝璐喜滋滋的把她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包六芒星别在臂带上,然后撸起袖子就绑在手臂上。 顾景云见她还往腰带里别了一排六芒星,便抽了抽嘴角无奈道:“你不是要装官太太吗,怎么往身上装这些东西?” “以防万一嘛。” 把暗器藏好,她这才把袋子重新塞进箱子里锁好,和顾景云手牵着手出院。 赵宁刚好梳洗完,见先生和师娘都要出门了,忙一甩头发蹦出来。 黎宝璐见了伤眼,“子归呀,你要稳重些啊。” 赵宁稳重的行礼,“先生,师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要去用早饭了,等用完了早饭咱把开封府逛一逛,顺便把我们秦家的产业巡视一遍。” 一行人便说便往外走,才从后院拐进客栈大堂便看见了昨日招待他们的小二,小二立即殷勤的迎上来,“客官们是用早食吗?” 见黎宝璐点头,他立即笑容满面道:“二楼有雅座,客官们在上头有专门的座位,小的引诸位上去。” 黎宝璐挑眉,没料到客栈的服务那么周到,这样一来二两银子一晚好像也不是特别贵了。 黎宝璐他们往二楼走时,三楼也正下来俩人,双方正好在二楼相遇,对方看见黎宝璐和顾景云便对俩人微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黎宝璐对这道目光再熟悉不过,习武之人五感都灵敏,她敢用她的早食发誓,刚才偷看她的人一定有他们。 黎宝璐矜持的对对方点点头,目光流转间却已经把俩人记在了心里。 不巧得很,他们坐的位置正好就相邻,不过他们的座位要更好点,正好临窗。 赵宁先伺候先生和师娘坐下,然后自己被顺心伺候着在对面坐下。 黎宝璐便对二林和顺心挥手道:“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你们也坐下吧。” 二林小心翼翼的坐了半边屁股,顺心却是看向赵宁。 赵宁便点头道:“师娘叫你坐,你便坐下吧。” 顺心这才坐下。 隔壁座的俩人显然惊诧,青衣男子还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景云和黎宝璐,显然不太明白赵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怎么叫一个少年做先生。 顾景云眸色微沉,显然同样不喜欢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他沉着脸对赵宁道:“用过早饭你便执我的帖子上知府大人府上一趟,按理说我回乡,原该亲自上门拜访一下父母官的。” 突然改变行程让赵宁一惊,不过他很机灵的没多问,而是起身敛手恭应,“是。” 顾景云满意的点头。 隔壁桌的俩人却心中一惊,这少年好大的口气,似乎并不把一府知府放在眼里。 顾景云已经沉着脸用完了早饭。 他沉着脸时气势凛然,不仅赵宁,就是黎宝璐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乖乖的用早饭。 客栈里江湖人占了七成,待他们用完早饭时才热闹起来,呼朋唤友,叫酒点菜好不热闹,生生把一家客栈变成了酒楼。 黎宝璐殷勤的给他倒茶,正想吃完茶就起身离开,就听见隔壁桌的青衣男子道:“郑昊将这寿辰做得这么大,未必就能把人引来,别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白衣飞侠给惦记上。” 他对面的白衣男子抿了一口茶,淡淡的道:“久闻白衣飞侠的威名,但我还真未见过他,这么多武林豪杰在此,郑昊也未隐藏他的目的,他未必敢来。” “苏兄小看他了,”青衣男子笑道:“白衣飞侠这样的侠士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喜欢热闹,听闻开封有此盛事,郑昊又与他有些恩怨,只这一点他就有八成的可能性会来,再一听说郑昊做寿是为了等他上门他就更得来了。” 黎宝璐没忍住喝光了手里的茶,用眼神和顾景云交流,“难道我师父在众江湖人的心目中就这么蠢?” 顾景云垂眸沉思片刻,最后对黎宝璐点点头,觉得十多年前的白一堂真的可能会这么蠢。 但现在十多年过去,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他还被宝璐折腾了十年,想不变都难。 赵宁并不认识白一堂,更不知道隔壁谈的那白衣飞侠是他师娘的师父,毫无心理负担的用饭早饭,漱口后就起身道:“先生,学生去了。” 顾景云挥手,“去吧。” 赵宁就带了顺心回去拿帖子去拜访开封府知府大人。 顺心将桌上的最后两块点心顺走了,忙跟在自家主子身后。 顾景云也弹衣起身,“走吧,我们出去逛逛。”想要打听消息并不是只有这家客栈而已。 青衣男子注视他们离开,等人出了客栈才回头对白衣男子道:“那少年脚步轻盈,应该习过内力。” 白衣男子失笑摇头,“袁兄真是时刻不忘本职啊,看那少年周身气度只怕出自官宦之家,从小学些功夫防身也是有的,刚才你不是听到他让自己的学生去拜访知府了吗?他并不是江湖人。” 青衣男子却笑道:“遇上了便是缘分,即便他不是江湖中人,谁知道今后不会有用得上彼此的地方?多知道些总没坏处。” 白衣男子摇摇头不语,他知道这是袁兄的职业使然,他是收集买卖消息的,在路上看到一个平头老百姓都恨不得盯出一锭银子来。 而走在开封街头的顾景云和黎宝璐却不由感叹起白一堂的能量来,看这满街的江湖人,原来都是冲着她师父来的吗? 也不知道他曾经做过啥天怒人怨的事。 黎宝璐和顾景云传音道:“我还以为那啥郑老爷很有号召力呢,过个寿都能请那么多人来,原来是为我师父。不过出门前我没听师父要来开封呀。” 顾景云的内力不足以传音,因此他淡定的“哦”了一声,低低的道:“他老人家只怕还不知道这事呢。” 黎宝璐怅然,“所以他们这是摆戏给瞎子看啊。” 她师父现在京城乐不思蜀呢,每天带着妞妞逛了东街逛西街,已经完全跟江湖隔绝开了。 这么一想,黎宝璐看着这满街兴奋异常的江湖人的目光中不由带了三分同情,对那位未见过面的郑老爷也不是那么厌恶了。 敢算计她师父,看她师父怎么坑死他! 算计的主角没来,且主角从头到尾就不知道这事,求对方的心理阴影面积。 第261章 端倪 虽然知道她师父不可能入瓮,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些江湖人为什么针对她师父。 俩人便逛街收集信息便往他们家的店铺逛去。 秦家当年被抄,除了祭田其余财产皆被收没,除了家中的书本典籍被秦信芳提前托付给友人保管外,其余东西都归国库了。 十五年了,那些田地只有少部分还挂在官府名下,其余都被卖了,而铺子更不必说,当年皇帝听不得秦家的事,内务府也管不到地方上来,那些铺子便也全都租了出去,官府每年只收些租金。 现在秦家平反,曾经抄没的家产是皇帝发话要归还的,地方官便依据当年抄没的册子从官田上,或是赎买一些凑数还给他们。 而铺子更简单,直接把铺子收回就行。 不过今年已租出去,他们要到明年才能拥有铺子的所有权和使用权。 虽然先帝下旨是要照单归还,但被抄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全部还回来? 铺子里的东西,金银及田地都有损耗,不过秦氏并不在意这些,能够平反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只要人还在,秦氏的藏书还在,他们就不气馁,也不会怨愤。 顾景云也只是看各个铺子的位置,经营的东西和人流量,以好确定等收回铺子后他们家要做什么生意。 这个工作并不难,因此小夫妻俩边逛街边做调查,黎宝璐拐进另一条繁华的街道时手上多了个油纸包,她捏起一块糍粑咬了一口,觉得又甜又糯,就给顾景云喂了一口。 顾景云凑上去咬了一口,点头道:“不错,晚上可以吃些当宵夜。” 俩人边走边进一家生意兴隆的绸缎庄,这个铺子也是他们秦家的。 黎宝璐看着这宽大的铺面,人来人往的街道,满意的点头,“这个位置不错,就是不做生意,光一年的租金就不少了。” 旁边一人听到她的话,回过头来看小两口,笑道:“两位是想要租店铺?这条街上可不好租,没人出手的。” 黎宝璐兴致勃勃的问:“这条街上的铺子很抢手?” “这是俺们开封府最繁华的两条街之一,你们说抢不抢手?只要一有铺子空出来,都还没放出话去便有大把的人捧了银子来租了。”那人道:“一旦租下来,只要不是生意实在做不下去的就不会退租。比如这家,这绸缎庄开了十三年了,多少人巴望着换知府大人的时候可以重新开租,可谁也抢不过郑家。还不是因为这铺子一开始便是郑家租的。” 黎宝璐脸上的笑容微淡,“是那位快要过五十大寿的郑老爷吗?” “可不是那位,”那人一拍大腿道:“郑老爷可有钱了,过个寿辰都能请那么多人来,据说那天郑家堡会大开门户,办十天的流水席呢,不管是谁,只要去了就有饭吃,这般阔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的确不是一般人。”黎宝璐若有所思的道,他们走了三家店铺,三家都是郑家租的,之前他们还未怀疑,因那两家店铺不仅在同一条街上还正好是斜对面,郑家又是开封府点得上名号的有钱人,能和官府租下犯官的店铺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这是第三家了,而且…… 黎宝璐抬头看了看绸缎庄的匾额,直觉这不会是最后一家。 顾景云目光淡淡,转身道:“走吧,换个地方问问看。” 那人一听便以为他们真的是要租铺子,便好心道:“你们不如到另外几条街看看,或许有空铺子也说不定。” 顾景云含笑与他道谢,“我们这就去找找。” 俩人都没心思再逛街,让二林回去把马车赶来,俩人先往下一家店铺去了。 等二林把马车赶来,一行三人便坐着马车把预计两天的工作量一天内完成了。 开封府内秦家一共有七家铺子,好路段的有四家,还有三家店铺不是非常小就是在偏僻路段,人流量并不大。 然而七家有五家被郑家租去,剩余的两家铺子,一家在一条小街的拐角处,位置挺宽敞,但人流量少,租客姓黄,据说在衙门里有一门亲戚,因此才有幸租下铺子开了家茶馆,他们进去坐了一会儿便打听了大概,茶馆的生意并不多,虽没有亏损,但也没赚多少,这还是因为官府要的租金低。 那么大一个铺面,上下两层,一个月仅五两银子,而刚才他们看的绸缎庄,黎宝璐问过,那条街上差不多大的铺子,一个月仅租金就叫到了三百两,还是有钱租不到,可见两者的区别。 而另一间同样是被衙门里有亲的人租的铺子则很小,铺面只有四十多平方,是开杂货铺的,生意同样不怎么样。 这两家要收回都很简单,他们赚的不多,加上也不敢与衙门作对,所以要收回应该不困难。 可郑家租去的那五家店铺…… 顾景云道:“回去见子归,他拜访知府应该回来了。” 赵宁不仅回来了,他还把顾景云给他留的作业给做完了,“帖子一递进去孙知府就亲自见了我,还说明日要要拜访先生,不过学生给推辞了,说明日先生会在招仙楼里宴请他。” “很好。”顾景云和孙知府平级,都是四品官,同等级下京官比地方官尊贵,可孙知府是他的父母官,以后秦家在汝宁多少还要仰仗他照顾,因此由他来宴请对方最合适不过。 黎宝璐把箱子深处的帷帽找了出来,又换了身衣服,这才身姿飘逸的在顾景云面前转了一个圈,问道:“像不像一个女侠?” 顾景云上下打量她,点头道:“像,但十来岁的小女侠独自出门显然不合常理。” 黎宝璐眼珠子一转,又回内室翻箱子给顾景云找出一套衣裳,还有一个黑色的男式帷帽。 顾景云换上后走出来赵宁眼睛都直了,他抖着嘴问,“先生,师娘,你们在干嘛?” 黎宝璐:“换衣服呀。” “换衣服去做什么?” 黎宝璐嘿嘿一笑,冲他眨了眨眼道:“当然是去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啦。” 顾景云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别吓唬小孩子。” 顾景云转头对赵宁道:“我们就是想隐瞒身份出去玩玩。” 赵宁看看师娘,又看看先生,果断的转身回房看书,年轻人的世界他有些搞不懂,算了,反正不论是智力还是武力他都比不上俩人,何必再纠结? 俩人等到天黑才悄悄离开客栈,之所以说悄悄是因为他们是从屋顶上走的。 黎宝璐抱着顾景云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落在一个阴暗狭小的巷子里,顾景云整了整衣服,这才戴着帷帽出去。 他们今天逛了半天,在酒楼和茶楼都打听过消息,不过他们一看就不是江湖人,也因此没人愿意搭理他们,若是问深了一看就有问题。 听了一上午的八卦,说什么的都有,就是很少有人提及这次寿宴的目的和原因。 顾景云和黎宝璐几乎要怀疑早上那条消息的真实性了。 所以没办法,他们只能作为“江湖人”去酒楼和茶楼再走一遍了。 在茶楼和酒楼间犹豫了一下,黎宝璐果断的选择酒楼,喜欢喝酒的人多数爱说话,爱说话的人多数爱泄密。 黎宝璐边往酒楼里走边教顾景云,“以后你不要学他们喝酒,又难受又臭,自己不好受,别人也不好受,对身体还不好吧啦吧啦。” 顾景云脚步不乱的走在她左侧,好似她啰嗦的对象不是自己一样。 为了让他们看起来像江湖人,黎宝璐还拿了她的长萧给顾景云别在腰上,没办法他们既没刀也没剑,只能拿这个充当武器了。 虽然顾景云并不明白一支萧是怎么成为武器的,但显然江湖人很买账。 俩人选了一家看上去非常热闹的酒楼进去,一进去顾景云就恍惚了一下,里面大堂的桌子都坐了人,桌子上或放了剑,或放了刀,各类武器皆有,很是嘈杂,显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 顾景云和黎宝璐一进来,众江湖人的目光便或光明正大或偷偷的射过来,待看清是两个身量瘦小,藏头露尾的小后生时便纷纷收回了目光。 现在开封府乱得很,许多江湖人都往这儿跑,就是想要分一杯羹,就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敢跑来凑热闹,真是不要命了。 小二连忙迎上来,笑问:“两位客官是喝酒?可定有座位?” 黎宝璐目光在大堂里一扫,微微有些失望,“下面这里没位置了吗?” 小二一脸为难,“大堂里全坐满了,只有二楼还有几桌雅座……” “那就上二楼吧。” 小二顿时一脸高兴,“两位客官里面请。” 二楼也很嘈杂,却比大堂里好许多,大家三三两两坐在椅子上聊天,还有几桌拼在一起喝酒,不过大家要比楼下的人要斯文,最要紧的是二楼有许多女生,还都是带剑的女生。 黎宝璐第一次见女侠一样的人物,忍不住去打量她们,见她们或活泼或沉稳或文静的坐在椅子上喝酒聊天,不由感叹,兰贵妃对女子的束缚令似乎对江湖中的女子影响并不大。 至少她们可以仗剑走天涯,可以不戴帷帽的与男子同桌而食,同桌饮酒,她甚至看见一个小姑娘的脚正狠狠的跺在另一男子的脚上,双方不动声色的坐着,脚下却瞬间过了十多招。 黎宝璐眼睛都瞪大了,瞬间觉得自己从书香世家穿到了剑侠世界。 顾景云见她走着走着就不动了,心中无奈,只能回身把人牵住,跟着小二找了张桌子坐下。 第262章 打探(上) “来壶竹叶青,来壶茶,再来些你们店里有名的小菜点心。”顾景云拿出一块银子抛给店小二,显得既儒雅又潇洒。 二楼坐着的人都偷偷打量俩人,见他们身量微小,手指白皙莹润,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小孩,便都收回了视线不再关注。 习武之人都会根据身形,裸露在外的皮肤判断对方的年龄,这俩人虽遮住了面容,但从声音,身形和手掌来看,岁数绝对不超过十八,那小姑娘应该更小,只怕还未及笄。 江湖中人,哪怕从三岁时开始习武,十年下来天赋最好的也就略有小成,所以没谁把这两个孩子放在心里。 因他们出手大方,只以为他们是哪家偷溜出来凑热闹的孩子,怕被大人抓才藏头露尾,偏又爱热闹,这才凑到酒楼里来。 “长辈们”都暗自摇头,现在的后辈越来越难管教了,而年龄跟俩人差不多的少侠们则有些同情的扫了俩人一眼,特别是那个活泼得刚在桌子底下与人比了半天腿功的小姑娘,她这次也是偷偷溜出来的,结果运气不好,凑热闹的时候被她师兄发现给揪出来了。 她觉得这俩人打扮比她还要夸张,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家人发现,所以打心里无比同情他们。 黎宝璐正面对那姑娘坐着,看见她的眼神便忍不住对她抿嘴一笑,笑完才察觉对方看不见,便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以茶待酒冲她微微示意。 这是有意结交她的意思,江湖中人都知道这点,这小姑娘一向活泼好动,喜爱交友,见状屁股挪了挪,被师兄师姐瞪了一眼后便坐直了身子,然后又扭了扭身子,不断的偷眼看向对面的桌子。 凌碧颇为无奈的看着小师妹,见她和对面的人隔着厚厚的帷幔都能交流,便轻咳一声道:“算了,你去吧,只是不准胡闹。” 小师妹低低地欢呼一声,起身就蹦到了黎宝璐他们桌子跟前,她只扫了顾景云一眼便看向黎宝璐,“我是襄阳朝阳剑的传人陈珠,你叫什么名字?” 这么直接干脆,不过她喜欢! 黎宝璐想了想,觉得对方这么有诚意她不能敷衍,因此她将帷幔撩起堆在帽子上,只让它垂下一半,正好在对着陈珠的这边露出一个小角,可以让对方看到她的模样,却不会太清楚,她抿嘴道:“我叫纯熙,习的是掌法。” 没说自己的姓氏和师从,不过陈珠表示理解,他们要躲着长辈嘛,她坐在她身边,瞄了顾景云一眼低声问:“你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不是,”黎宝璐同样小声的和她凑在一起,“但却是第一次走江湖。” “我是第一次,”陈珠眼睛晶亮,兴奋的与她道:“我爹总说江湖凶险,不愿我出来,这次我是偷偷跑来的,直到进了开封府才被逮住,因距郑堡主的寿辰没两天了才能留下,不然我爹肯定让我师兄师姐送我回去。” 黎宝璐扫了对面桌子一眼,大家都是习武中人,她们的声音即便压低了也没用,跟在他们耳边说话没两样,这也是凌碧如此放心陈珠过来的原因之一。 黎宝璐含糊的道:“我们也是瞒着家里人来的。” 陈珠就羡慕的看着她道:“你至少还有个伴儿。” 黎宝璐在实话和假话间犹豫了一下,决定半真半假的道:“这是我未婚夫。” 陈珠惊诧,“你那么小就定亲了呀?” “我三岁就定亲了!” “原来是娃娃亲,”陈珠恍然大悟,兴奋的道:“那等你们成亲了我可能去观礼?” “到时候你要有时间我一定邀请你。”两个小女孩这就交上了朋友。 店小二端了他们的酒菜来,顾景云默默的在一边给黎宝璐倒茶,一言不发。 “我时间多得很,必定随叫随到。” “不一定吧,你都开始闯江湖了,到时候肯定南来北往的走。” “我爹只怕不许我出远门,”陈珠颇为苦恼,“这次还是我偷偷溜出来的呢,不然肯定也来不了开封。” “那是很可惜,像开封府这样的盛事可遇不可求。”黎宝璐笑道。 “可不是,”陈珠嘟嘴道:“除了几大门派组织的比试,就只有选武林盟主时才有如此盛会,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组织比试和换盟主啊。” 小孩子都爱看热闹,陈珠道:“所以我才偷偷跑出来的,哪怕不能跟着进郑家堡,来凑凑热闹也好。” “不怕,我都打听好了,要是家里大人不带我们我们就自己去,郑家堡要开十天的流水席呢。” 陈珠“扑哧”一声笑出来,“纯熙妹妹你真逗,郑家堡的流水席和招待我们武林人士的宴席是不一样的,没有请帖可进不去,须有人带才行。” 黎宝璐目瞪口呆,合着这些江湖人不算在十天流水席内? “这么多江湖人,大家都接到了帖子吗?” 陈珠点头,“差不多吧,凡是有名号的都收到了帖子,门派的帖子可带十人进场,个人的帖子也能带三人进场。别看现在开封府里的江湖人多,其实都是大楚各地聚在一起的豪杰,要不是西域和北域离得远,收到的消息迟,只怕他们也能赶在正日子里来。” 黎宝璐一凛,与顾景云对视一眼,皆有些凝重,宴请这么多人得花去多少钱? 郑家不过是开封府排名前十的乡绅罢了,竟富豪至此? 最关键的是她师父有啥值得大家这么惦记?从朝廷发布赦令到现在不过四十一天,整个江湖就针对她师父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 黎宝璐忍住去抹汗的冲动,叹道:“郑堡主好高的威望啊,竟能这么短的时间里号召这么多江湖人士。” 陈珠嗤笑一声,不客气的道:“他一个三流拳法的传人能有什么威望?不过是借着白衣飞侠的名号扬名谋利。” “珠珠!”凌碧不赞同的叫了一声,瞪着她道:“你之前答应我的话都忘了?” 陈珠吐吐舌头,嘀咕道:“大家都知道的事,偏还不许说了。” 黎宝璐心里跟猫爪子在挠一般,偏脸上不能流露半分,她偷偷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你师姐也是为你好,这儿毕竟是郑堡主的地盘。” 凌碧也听到这句低语,微微颔首,希望小师妹新交的这个朋友能多劝诫一下她。 不是只有官场需要朋友的,江湖尤甚,出门在外,师门是倚仗,朋友就是相扶相助。 交友广泛的江湖人哪怕是身无分文,每到一个地方也不心虚胆怯,因为他们有朋友! 小到吃喝玩可以找朋友,大到与人打架,被人追杀时可以找朋友。同样的,你也要对朋友如此付出,人在江湖走,总有需要朋友帮助的时候。 所以江湖人尤爱结交,白一堂和黎宝璐最常吹嘘的一点就是他的朋友遍布大楚,不管到哪儿都不缺吃少喝。 交友这么广泛的白一堂,黎宝璐闹不明白怎么还有那么多江湖人要围殴他,咋就没人来帮帮她呢? 黎宝璐在心里为她师父叹气,面上也叹了一口气,小声问:“你见过白衣飞侠吗?” 陈珠面色怪异的道:“我今年才十五,怎么可能见过他?” 黎宝璐这才回神,面上淡定的点头道:“也是,那时候他早被流放琼州了。” “可不是,”陈珠左右看看,小声道:“不过我爹娘见过他,还跟他是好朋友呢。” 黎宝璐面色怪异,江湖上的朋友也太不牢靠了吧,既然是朋友干嘛要来堵她师父? “所以我爹才带着我师兄师姐来给白衣飞侠撑场子的。” 黎宝璐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由精神一振,兴致勃勃的低声问,“那给白衣飞侠撑场子的人多吗,他那样的好人……” 总算有一个知己了,陈珠小朋友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就是,白衣飞侠那样的好人,他们竟也想算计,我娘私底下都骂他们见利忘义,不过来给白衣飞侠撑场子的人照样不小,这次郑堡主能不能得逞还不一定呢。” 那你倒是说我师父身上有啥利可图呀? 武林秘籍? 她全翻过了,除了本门派的内功心法和轻功,其余皆为中品,最好的也只是中上,大家没必要这么拼去抢那几本秘籍吧? 至于本门派的功法,她师父是正统传人,在他没死前谁敢明目张胆的抢? 这不是明着说可以抢夺别派功法吗?那江湖还不大乱? 江湖上虽是一群糙人,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规矩,抢夺还有传人的别派功法乃大忌,除非对方家里死绝或是传人幼小,需要人抚养才能长大,不然谁敢出手便会被划为邪佞,武林中人是可以替天行道的。 他师父手上的那些秘籍不是换来的,就是赌来的,要不就是黑吃黑来的。 这也是他能光明正大拿出来让她学的原因。 不是武功秘籍,难道是钱财或是藏宝图一流? 要是她师父身上有这东西,他还会苦哈哈的每隔几天就进山打猎,剥皮削皮后送去县城换钱,一年到头除了她给缝制的衣裳绝不添置一件吗? 她师父看着就不是那种有钱藏着不用的人好吧,他一向潇洒自在,奉行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有钱今日花完。 只有一种钱她师父不会动,黎宝璐眸光暗沉,抬头看向顾景云。 第263章 打探(中) 顾景云看了妻子一眼便垂下眼眸,除了师门的供奉,白一堂所有的钱都是偷盗来的,但他又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偷儿,师门要求每次自己截留的财物不能超过所偷的百分之十,可据顾景云了解,白一堂每次留下的钱都不会超过百两,其余皆被他用于民。 白一堂做下的大案,数得着的几个便都逾万两,那些他偷偷做了没被宣扬开的呢? 那些钱是不可能一次还于民的,而白一堂的师门一直从事的便是偷盗,然后接济这样的事,他们必定有自己处理钱财的渠道和方法,那么多钱,每次积累一些就是数不尽的财富了。 而这种注定还于民的钱白一堂即便饿死也不会挪用,他们是冲着这些钱来的? 顾景云蹙眉,直觉不像。 顾景云脚下微动,脚尖便碰到了黎宝璐的脚尖,黎宝璐便压低了声音含糊的问陈珠,“你觉得白衣飞侠真有那些东西吗?” 陈珠左右看看,看到师姐警告的眼神便对黎宝璐使劲儿的眨眼,小声道:“明天我想去逛街,到时候我们一起吧。” “好啊,”黎宝璐从善如流的应下,“那明日辰时我们在鼓楼门前见面,我知道哪儿有特好吃的东西。” 陈珠不由咽了一下口水,她也很喜欢吃。 两个小姑娘便谈起了吃食,陈珠虽未走过江湖,但师兄师姐多,光听来的美食就不少,而黎宝璐天生爱吃,走过的地方又多,南北皆有,美食简直是信手拈来。 凌碧见两个小姑娘说起吃的恨不得执手相看泪眼,便把拒绝她们明日相会的话咽了下去。 算了,小师妹好容易交上一个朋友,而且那些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小师妹知道的也就比一般人多一些罢了,告诉对方也无妨。 凌碧的师兄萧岚却微微蹙眉,与师妹传音道:“你怎么就放任师妹与他们来往?万一他们是骗子呢?” “他们能骗师妹什么?”凌碧微微蹙眉道:“观他们的气度及行事,家境并不在师妹之下,而且对方年纪比师妹还小呢。这次师妹胆大包天的离家出走,以后未必不会再偷偷跑出去闯荡江湖。江湖凶险,若不趁着我们还在她身边时多教她一些,让她多些阅历,以后只会更吃亏。” 在凌碧看来,这两人不是骗子自然好,若是骗子只会更好,也让师妹多长些见识,不过以她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和眼光来看,这俩人不是什么坏人,至少对他们没有恶意。 所以她放心得很。 但再放心她第二天也悄悄的跟在师妹身后守着她。 见对方也只来了那个小姑娘,那个少年不见踪影她也未放在心上,男人都不爱陪女孩逛街,她们师姐妹逛街时,师兄师弟们总会找借口遁走。 而此时,顾景云正坐在客栈里看书,他今天约了孙知府在酒楼见面,自然不能跟着黎宝璐出去,这让他有些烦躁。 赵宁偷眼看了看先生,低声道:“先生,师娘说的那个窗口里又有人在偷看我们了。” 顾景云冷笑的翻了一页书道:“不必理会他。” 话虽如此,顾景云在离开客栈时还是把机灵的顺心留了下来,让他随机应变。 毕竟,黎宝璐名义上还在客栈呢。 不错,这次黎宝璐还是偷偷跑出去的,不过这次她没戴帷帽,而是用面纱把脸遮起来而已。 然而这并没多大用处,因为她跟陈珠逛了半条街后就把面纱给摘了,兴奋的跟着陈珠从街头吃到街尾,嘴巴就没停过,手上也从未空过。 这让远远注意她们的凌碧颇为无语,合着俩少女今天全扑在吃的上了,你们好歹进首饰店,绸缎庄逛逛呀,不知道她晒太阳会黑吗? 黎宝璐知道后面有人跟着,因此她跟陈珠说起八卦时特意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你暗示我今儿早上来,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吗?” 陈珠左右看看,抱着黎宝璐的手臂道:“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大家都知道的,你不知道吗?” 黎宝璐失落的摇头,“我家里人不爱我习武,更不许我出来闯荡江湖,因此外面的事我都不知道,这次还是无意间听到开封府有大事,我这才叫上我未婚夫偷跑出来的。” 陈珠惊诧,“他也愿意?” 黎宝璐自豪,“他一向听我的。” 陈珠羡慕,“他对你真好,以后我也找个这样的,我想做什么他都支持我。” “你还没跟我说秘密呢。” “其实也算不上秘密了,因为有许多大侠都知道了。我也是偷听我爹和我娘说话才知道的,”陈珠压低了声音道:“这一次郑堡主大开寿宴引诱白衣飞侠前来可不止为他那些钱,还因为他手里私藏的兵书。” 黎宝璐一脸懵逼,兵书? 江湖人还爱这玩意? 陈珠感叹道:“白衣飞侠一生偷了那么多贪官污吏,那些钱积在一起说不定有一个国库那么多了,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江湖上不知多少人盯着他手里的钱呢。” “可他不是把钱捐给百姓了吗?” “是捐了,可谁知道他捐了多少,留了多少?凌天门历代以偷盗贪官凶豪为任,哪怕每次只留下一星点,积少成多之下也有不少了,传闻凌天门有一专门放宝物的金库,里面富如国库呢。” 黎宝璐:……小姑娘,你不觉得这话一定就是谣言吗? 好狠的心呐,这番话传出去不仅江湖中人,只怕连朝廷都不会放过她师父。 “不过这次来的人中有大半都是想要他手里的兵书,冲着钱财来的反倒少数,毕竟钱财无数,大家都可以分一杯羹,但兵书却只有这么几本。” 黎宝璐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不是武林中人吗,要兵书干什么?” 陈珠满脸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年纪还小故不知,其实我爹也想要兵书。” “我们这些武林人士说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和普通的老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要纳税服役,只不过我们有钱,苦役能用钱抵,我们的地位在农和商之间,可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实属平常,当家的若死了,一家也就没落了。相比于农商及官场,其实武林中的更替更快。” 活泼天真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抹不符合她年龄的忧伤道:“所以我们也想寻找更好的出路,若能跻身进官场自然更好,当了官就有了人脉资源,有了传承,后代子孙便更有出息。但我们武人读书实在不行,所擅长的就是一身功夫,走武途更便利,可打仗和混江湖不一样,要是我们能有几本兵书,懂得排兵布阵,训练兵士……” 黎宝璐懂了,人为利所驱,利不过就是钱、权、势和色,而谣言说她师父有钱,还有可以助他们得到权势的兵书,有了钱和权势,色自然也有了。 她师父身上这么有利可图,人家不设局害他还害谁? 不过,“他们怎么知道白衣飞侠身上有兵书?” “十八年前白衣飞侠途经山西大同,当时镇守大同的山西统领张伯英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他便潜进张府,不仅偷了张伯英贪污受贿,强占田地的账册,还搜出了好几封与鞑靼来往的信件,他把东西分成几份丢进御史台和皇宫,把官场闹了个天翻地覆,他就是趁此机会又溜回大同,把张伯英书房里的书都偷光了,据说还偷了不少的钱呢。” 陈珠感叹道:“钱还在其次,那些兵书却不同凡响,张家世代为将,收藏的兵书颇丰,他家每一代都出猛将良才,据说就是因为家中子弟从会识字时便要学习兵书,开始练习排兵布阵。他们张家的子弟也就会认字,跟我们江湖人一样是粗人,可他们却能封侯拜爵,你说我们心动不心动?” 黎宝璐点头,“心动,可谁知道那些兵书到底是不是白衣飞侠偷的?便是他偷的说不定他已经丢了或送人了呢?你们如何确定还在他手里?” 陈珠低声道:“是他师兄和师姐透露出来的……” 黎宝璐:……哦,差点忘了,她还有两个她师父讳莫如深的师伯和师姑,小时候她只要一问起他们师父就发脾气,后来不发脾气了却也不会再提他们。 黎宝璐更不会再去刺激师父,因此对于师伯和师姑,她只知道当年她师父能被抓有他们的功劳在。 却原来这次的事也与他们有关吗? “凌天门一直是单传,一代只有一个弟子,那弟子便是掌门,偏上代掌门一连收了三个弟子,这才生出乱象来,我爹说凌天门掌门将掌门之位传给白衣飞侠,他师兄师姐心中不服,这才与张伯英联手抓住了白衣飞侠,要不是张伯英最后被朝廷问罪,自己也落了个抄家砍头的下场,白衣飞侠说不定便被他弄死了。”陈珠道:“当年白衣飞侠被抓得急,他手中的钱财和兵书肯定没脱手,所以这次朝廷大赦,他们才想出这条毒计引白衣飞侠前来。” 第264章 打探(下) “我爹说白衣飞侠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师兄师姐虽与他有同门之谊,但害他的仇也不能不报,因此他就算明知此次寿宴是局他也一定回来的。”陈珠感叹,“他就一个人,武艺再高强只怕也逃不过,我爹这才联合了几位好友来给他撑场子。” 黎宝璐垂下眼眸不语,她师父以前或许会这样,但这几年来他心境越发平和,对以前的事不再那么在意,以她对师父的了解,他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来的。 不过,陈珠的父亲是真心帮她师父,还是借着帮她师父的名头浑水摸鱼就不一定了。 黎宝璐看了眼单纯的陈珠没说话。 陈珠却不在意,继续抱着她的胳膊往前逛,低声道:“我爹说到时候肯定会打架,他不让我进去,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溜进去吗?” “没有,我也没请帖,我家里人要发现了我会把我抓回去的。” 陈珠颇为失望,最后化悲愤为食欲和黎宝璐把整条街的美食都尝过一遍才肯罢休。 要不是凌碧一脸黑线的出现把人拎回去,黎宝璐觉得她可能会拉着她一直吃到晚上。 黎宝璐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慢悠悠的往回走。 凌碧把小师妹扔给师兄,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远远的跟在黎宝璐身后。 黎宝璐慢悠悠的拐进一条巷子,凌碧等了一会儿才跟上去,却发现巷子一望到底,一个人也没有。 她蹙了蹙眉,顺着往下找却发现是个死胡同,她抬眼打量了一下两边的房子,难道他们就住在这片民宅中? 可这里并没有门…… 凌碧立即知道自己被耍了,她面色有些凝重,本来只是确定一下对方的身份,没料到竟然有意外发现。 她是老江湖了,轻功又好,对方若不是功力远胜于她或是经验丰富绝对发现不了她在跟踪。 而以黎宝璐的年纪来算,不管是哪一条她都不该沾,所以她被骗了,应该说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凌碧立即转身回去,她得问问师妹今天都跟她说了什么。 而黎宝璐此时已经回到了客栈,因为吃了太多热性的东西,黎宝璐一连灌了三倍茶才舒服的坐到椅子上,“你见过孙知府了?他人怎么样?” “温文儒雅,谦逊大方,”顾景云抿了一口茶道:“初次见面,大家不过聊些家世和诗书,不可能深交,不过这位孙知府到任时间并不长,只一年零两个月尔。他知道我是为秦氏家产来的便将已整理好的地契房契都给了我,他说衙门在圣意下来时就已经通知各租户,租期只到今年,明年不再续租。” “好顺利啊。” “是啊,毕竟他到任时间不长。”与本地没有太深的利益纠葛,而秦信芳现在身份贵重。 “你消息打探得如何?” 黎宝璐将陈珠说的那些话一一复述,蹙眉道:“我幼时对师父的事很好奇,因此常问,但师父并不爱提及关于师伯师姑的事,我只知道师门叫凌天门,最厉害的便是一套极品的内功心法和轻功,在师祖之前,历代凌天门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弟子,那个弟子便是掌门。凌天门也有自己的祖产,但数量极少,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存。他们的专职便是偷盗贪官凶豪,除了可取其百分之十的财物外,其余皆要还于民。而有时偷到的银钱太多,一时还不出去便留存下来,若碰上天灾人祸也可救急。” “师父口述的历代大事件中我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哀帝掘堤。”黎宝璐顿了顿道:“前朝战乱时,哀帝为了阻止义军追击,指使将士掘开了黄河堤口,使得农田毁坏,房屋淹没无数,百姓死伤惨重,当时朝廷衙门形同虚设,义军粮草不济更不可能救济灾民。只有当地有名望的乡绅联络商人,官吏等进行救灾,但受灾范围颇广,钱粮不济,当时便是凌天门拿出了大量钱财,联合各地江湖门派大量收购粮食,从各地押送到灾区救济灾民,这才没让灾民生出更大的乱子来。” “所以师父手上有大量钱财的事只怕是真的,而存放之地师伯和师姑应该都不知道,至于兵书,”黎宝璐微微摇头,“我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顾景云坐直了身子,满脸严肃的道:“前朝史料及元帝开国史上有这一段,上记蜀中凌氏率各地义士筹银四十八万两,粮八十五万石,药材七车救民,但我幼承庭训,八岁便将大楚各地世家豪绅的姓氏背下,蜀中并没有凌氏。我之前问过修撰前朝历史的翰林,他说此事距此已有将近两百年,所有留下的史料都说当年为首之人是凌氏,所以此凌氏并不是指认的姓氏和家族,而是指凌天门?” “凌天门便在蜀中雅州。”黎宝璐轻声道:“师父他老人家还让我们有时间便回去看看呢。” 顾景云沉默良久,“师父手上的确有可能有张氏的兵书,”他道:“张伯英之事在大理寺的档案中有详细的记载,我曾借阅过,当年御史台在收到那些证据后便立即上折弹劾张伯英,同时将证据转交给大理寺,因皇宫同时也收到一份,先帝大怒,下令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共同往大同府彻查。” “先帝对很多贪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伯英敛财的名声早传得全大楚都知道,先帝同样知道他圈占土地,巧取豪夺,但只要不闹到跟前他便当看不见,师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误打误撞,竟把张伯英与鞑靼来往的信件丢进了皇宫,”顾景云讽笑道:“那人平生最恨鞑靼,自然更不容许官员与鞑靼勾结来往,因此才下令彻查。” 顾景云喝了一口茶,他的功课做得很足,他舅舅,黎家及白一堂都是他要捞的人,除了黎家的案宗他没调阅过,他舅舅和白一堂的案宗他皆借着李仕鲁的便利翻阅过几次,几乎背得滚瓜烂熟了,因此他知道的比外面那些江湖人还要多。 在陈珠看来是张伯英无意中得罪了白一堂,白一堂才去对付他,但在顾景云眼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张氏也算得上是开国元勋,且张氏本就是豪绅,其底蕴比顾家还厚重,不过论起功劳,他还够不到封侯拜爵,但几代经营,加上张氏子嗣繁茂,二十年前,其势力甚至不弱于定国公万氏。”顾景云点着桌子道:“张伯英乃长房嫡子,也是张氏的族长,时任大同统领,是抵御鞑靼的有名将领之一,他并没有勾结鞑靼军队卖国,那些信件全部是与鞑靼商队的来往凭证。” 黎宝璐瞪眼,“他在玩走私?” 顾景云点头,“将大楚的盐茶走私到鞑靼,再与那边的商人换取马匹和药材,一来一回他就能赚不少钱,此人酷爱钱财,几乎是雁过拔毛。克扣军队粮饷,吃空饷这些都是小事,他做过的最毒辣的事便是圈占田地,带上一队骑兵将他看上的田地圈起来,逼迫田地的主人交出地契,转身再把地租给他们,若有人不从,他便指使兵士冒充鞑靼士兵打草谷清村,或是干脆将他们当鞑靼人砍了头颅报公。” 黎宝璐气得浑身发抖,“朝廷也没人管吗?” 顾景云叹气道:“有,有御史弹劾他,先帝也曾派大理寺官员前往查证,但整个大同府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又恰巧碰上边境不稳,朝廷根本不敢动作太大,生怕把他给逼反了。” “舅舅进入内阁后便开始派人收集他的罪证,只是还没把证据拿到手你师父就把人给端了,”顾景云含笑道:“不然你以为舅舅与你师父怎么这么要好?” “张伯英当时良田便有一百多万亩,每年光地租就有六十多万石,更别说还有房产,铺子和各种走私生意,可以说他富比国库,案宗上记载,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才到大同还未来得及展开调查张府就闹贼了,当时他们也是第一时间到案发现场的,因此记录尤其详细,张伯英小书房里的半数书全部消失不见,库房里的金银财物也一夜间消失。” 顾景云微微一笑,“自从张府书房失窃后张伯英便加强了守卫,没想到还是又遭贼了,而且这么多书,这么多金银财宝被人移走,他们竟然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你说稀奇不稀奇?” 黎宝璐猛点头,“稀奇!” “张伯英吃了那么大的亏,他平生最爱钱财,平白丢了那么多钱和张府传承的兵书,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也不知他是怎么查到师父头上的,反正很快就将师父捉拿归案,也因他神智失守,大理石的官员才趁机核实他所犯之事,他才把师父抓了自己就被捉拿下狱。”顾景云道:“师父和张伯英同时被押解回京受审,当时师父便把偷去的钱财归还了,但那些兵书却没有下落,也是当时局势混乱,没人想起那些书。” “而后张家受牵连被抄家,张伯英被斩首,而师父则被流放。”顾景云一笑道:“也是师父运气好,当时他针对的是张伯英,当时舅舅整理吏治,朝中清流不少,他们虽看不上师父,却也觉得师父做的事算不上罪大恶极,加上舅舅主导,大家便一起和先帝求情,这才判的流放,不然以师父犯这么多案的记录……” 顾景云微微摇头,黎宝璐也明白,他师父能侥幸活下一条命来的确很幸运。 第265章 应对(上) 黎宝璐沉吟片刻道:“连我们都觉得师父手上有钱财和兵书,更不用说别人了,所以就算师父这次不出面,他们也会想办法找出师父。我师父都转良了,总不能还躲躲藏藏的。” 顾景云点头,“要解决此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将这些别有居心的江湖人一网打尽,以律法判之。” “不现实,从汉始朝廷便有立法,江湖人以武犯禁,因此禁止民间私造武器,更不提倡民间百姓习武,可上千年来,江湖中人只多不少,刀枪剑戟这些利器大家也没少私造。你一下针对这么多武林人士,一定会激起全江湖的逆反心,到时事情只会越闹越大。”黎宝璐顿了顿道:“我并不赞同江湖人私自解决恩怨,可我却认为民间有此习武之风,有此狭义之传承更好,在利大于弊的基础下,我不赞同如此大规模针对他们。”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了,”顾景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道:“让师父把手中的烫手山芋扔了,我替他震慑这些江湖人,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企图的东西已不在师父他老人家手上,且他老人家有我秦家护着,有朝廷护着,谁也动他不得。” 那就要把凌天门交给朝廷了,黎宝璐犹豫。 她师父就她一个徒弟,以后凌天门多半要传到她手里,凌天门要在她手里交公还好,祖师爷们要怪也是怪她,江湖人要骂也是骂她,但让师父出面…… 黎宝璐觉得师父他多半不会愿意,他可是专偷贪官污吏的人,这样的人对朝廷的信任能有多少? 顾景云淡淡的道:“事关重大,你不如去信问问师父的意思。” 黎宝璐垂下眼眸,点头道:“也好。” 这一次俩人的信加急送,顾景云直接交给李安在开封府的势力,由他们代为转交。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送信的,这封信竟比前两天发出的那一封还要提前到京。 白一堂收到信时他正被妞妞抱住大腿哭着喊着要飞飞,秦文茵则站在一旁冷眼瞪着他,见红桃拿了封信来给他,他便边拆信边好声劝妞妞,“叔叔要看信呢,没空,没空。” 何子佩从厨房里端了盘点心出来,对妞妞招手道:“妞妞,快来母亲这里,母亲做了许多好吃的小点心。” 妞妞犹豫了一下,见白叔叔正捏着一封信好像真的没空的样子,这才依依不舍的奔向母亲的怀抱。 白一堂大松一口气,对一旁盯着他的秦文茵无辜的道:“我没带她飞,都是她缠着我的。” 秦文茵冷哼一声,“要不是你前两天为了哄她带她高来飞去的,她会缠着你吗?” 白一堂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他哪里知道妞妞会喜欢上这个? 而且记性也太好了些,这都过去几天了她还记得,不是说孩子忘性大吗? 秦文茵扫了白一堂手中的信一眼,转身跟着妞妞进屋了。何子佩正抱着妞妞喂点心,见小姑进来便笑道:“你又怪白大侠了?其实这事不怪他,妞妞这孩子缠人,就是我们也时常被她缠得没办法呢。不过看不出来白大侠对孩子也这么容忍,以前见他教宝璐功夫,一不如意便又打又骂,我还真怕他把妞妞扔到一边去呢。” 秦文茵就笑道:“宝璐是他徒弟,严师出高徒,他自然严厉些,妞妞却是朋友家的孩子,又不跟他习武,他自然疼宠更多些。” 何子佩微微一笑,“你倒是懂他。” 秦文茵心一跳,觉得嫂子这话别有所指,何子佩却已经低头继续喂女儿吃东西了。 妞妞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天真大眼睛看看母亲,又看看姑姑。 秦文茵就点了她的鼻头道:“吃你的东西吧。” 白一堂等人走了便展开信件来看,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俊逸的脸上一片肃然,竟透出七分凌厉来。这让才下衙回家的秦信芳一惊,脊背不由一寒。 白一堂抬眼看了秦信芳一眼,将信折起来似笑非笑的道:“秦大人,白某正有事找你呢。” 秦信芳淡笑道:“白兄弟客气了,有事直说便是。” “哦,我想见一见当今陛下。” 秦信芳:……你一个江湖侠士见皇帝干什么? 不过想到白一堂的身份,秦信芳还是点了点头。 江湖跟朝堂是分开的,两边通常只在一下三方面有交集:一是朝廷要收他们的赋税;二是江湖人私斗出了人命,涉及到无辜百姓,朝廷会下令缉拿逮捕;三是国家外辱,江湖人士为国为民的跑去杀敌国将领和高官。 但白一堂例外,或是说凌天门例外。 作为两任内阁,且为前首辅的孙子,秦信芳比一般官员,甚至比皇室中人更了解凌天门。 这是一个专偷贪官豪绅的门派,他们天生就跟朝堂有关系,与一般门派是不一样的。 秦信芳应下了,不过今天是不可能了,他总得问过皇帝,最快也得明天。 当天晚上白一堂便独自驾着一辆马车出去了,再回来时拉了两个大箱子,他对秦信芳道:“明日进宫把这两个大箱子也带上吧。” 秦信芳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两箱子册子,他微微一愣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对他微微点头,他这才捡起一本册子翻开,里面是账册,而且看笔迹似乎是多年以前的了。 他有些怔然,上面记载着凌天门某年某月某日通过某人花费几何为哪些人提供了帮助,下面则是明细账目,建造房子花费几何,粮食和药材花费几何皆列得一清二楚。 秦信芳只看一眼便知这是救济来京流民的账册。 他心中隐隐明白过来,放下了账册对白一堂微微行了一礼。 白一堂转身便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又看了一遍,心中冷笑:想逼他现身?他看起来就那么像傻逼吗? 他提起笔给徒弟写信,也是时候让徒弟见识见识凌天门的厉害了。 凌天门每一代是只有一个弟子,但这不代表凌天门只有一人,若只有一人,凌天门怎么可能做得了这么多事? 师兄师姐对凌天门的了解只来自于师父,并未读过门内典籍,更没有涉及过根本,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凌天门是什么样子的了。 白一堂第二日便跟随秦信芳进宫见皇帝。 皇帝对白一堂也很好奇,实在是白一堂做下的大案太多,先帝中后期的那段时间尤其昏聩,吏治浑浊,贪官横行,只记录在案宗上的白一堂便作案大十二起,还有那些被偷了却没报官的贪官,想想就知道他偷了多少贪官,多少钱财了。 皇帝好奇的是他是怎么把那么多钱财人不知鬼不觉的运出贪官府邸的。 白一堂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他来此要说的是另一件事,“皇上,这是凌天门留在京城的账册,您可一观。” 苏总管带着内侍上前将箱子打开,捧了一本账册献给皇帝。 皇帝翻了翻,沉默半响道:“也就是说贵派所偷之物皆用于赈济灾民了?” “虽不是全部但也差不多了,”白一堂淡然的道:“而自我流放琼州以后凌天门便不再作案,四年前黄河决堤后门内积累下来的财富也全部用光了,现如今凌天门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有人想要谋夺这笔钱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陛下要是想看账册,我可让人去蜀中将门内积累的账本都找来。” “不必了,”皇帝垂下眼眸看着面前的账册,四年前的黄河决堤案他也有参与,夏末秋初,田地里的稻子正要成熟之际,因雨水过多,被四皇子贪污了黄河修缮银的堤口只是被当地官员草草休整过一遍,堤口承受不住水压,一夜崩泄。 因当时黄河堤口便是交给四皇子,因此事情一出四皇子便被推到风口浪尖,群臣激愤,黄河下游被洪水淹没的灾民更是愤恨,皇帝为了平息民愤便派他这个太子出面抚恤灾民。 但国库能拿得出来的赈灾银和粮食极其少,当时他身陷灾区,几乎以为要死在那里了。 灾民没吃没喝,只能啃草皮,没有药材,瘟疫随时可能发生,当时哪怕没有人煽动,只要时间再久一些,赈济的粮食及药材跟不上他们也会反的。 灾民一反,当时呆在灾区的他能逃出去的几率非常小。 但是灾民并没有反,因为有人组织了当地的乡绅及商户捐赠了大量的白银和粮食药材,虽然还不能救治所有的灾民,却大大缓解了灾民和朝廷之间的矛盾,也因此没人起义造反。 他通过分流,将所有灾民分往各府县,着令当地官员妥当安排灾民,当回过神来去找当时捐赠了大量钱财的人时却没找到人。 只有当时跟风捐赠了物资的乡绅和商人在册,而那个捐了二十九万两,十八万石的大善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如今看到这些熟悉的账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时做那些事的便是眼前的人,或者说是他背后的凌天门。 白一堂道:“凌天门只盗贪官及为富不仁的豪绅,他们的钱财取自百姓,我们不过是替他们保存一段时日后还于百姓,十八年前大同张伯英案是我做的最后一个案子,这十八年来凌天门所用的财富皆是以前没用完留存下来的。而今已彻底用完,凌天门的府库里只有一垒垒的账册,连一文钱和一粒米都没有了。” 皇帝叹服,看着面前满脸肃然的侠士,不由从心里信服他的话。 “凌天门一直不受约束,今日白大侠此举又是为何呢?”皇帝温和的问道。 白一堂沉默半响才道:“皇上,凌天门历代只能有一个弟子继承衣钵,我也已收了徒弟,今后不会再收他人为徒。” 皇帝一呆,这才想起白一堂的徒弟是顾景云的妻子,秦信芳的外甥媳妇。 所以以后顾景云的媳妇要偷他手下的家产? 皇帝心里有些便扭,还有些怪异的愉悦感,他看向秦信芳。 秦信芳绷着一张脸不说话,外甥媳妇要做贼什么的他拒绝假设这个可能。 第266章 应对(下) 白一堂被抓后一度心灰意冷,要不是机缘巧合他也不会收徒,凌天门只怕在他手上就断绝了。 至于还在中原的师兄师姐,他们只会凌天门的功夫,并没有掌握凌天门的势力,甚至连凌天门的来历都不知,他们就算代他将凌天门传下去也只是传了皮毛,并没有传下精髓,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凌天门也算灭绝了。 但他收徒了,还把黎宝璐教导得很好,然而她是不可能去干偷盗的活儿的,白一堂也不会勉强她。 凌天门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所以对放弃历代掌门专职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这事本不用挑明的,他不想再闯江湖,他徒弟习武也只为保护自己在乎的人,这两点都不用向世人宣告。毕竟是自个的日子,自个过了便是。 可现在有人针对他设了这么一个局,白一堂不蠢,顾景云和黎宝璐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这次他若不出现,他们也会想其他办法找到他,然后逼着他把东西交出来。 白一堂从来不是任人欺负还不还手的人,要是凌天门还有钱他或许要花费一些时间把那些钱财处理了再找秦信芳帮忙,可凌天门早没钱了。 当年黄河决堤,没心再掺和这些事的他便大手一挥把凌天门的府库都给搬干净了,里面连只老鼠都不会有,所以他交公交得毫无心理压力。 至于江湖人谋求的另一东西——兵书! 白一堂嘿嘿一笑,到时候他印个十万八万册,想要的话拿东西来换呀,不论是神兵,还是典籍他都接受。 江湖人的手上东西可也不少。 以为有了兵书就能上战场排兵布阵当大将军了?他读书虽少,但纸上谈兵的典故也是听说过的。 何况人家赵括好歹熟读兵书,还能纸上谈论一番,他们这些认字都头疼的江湖人真的能熟读兵书? 他好歹跟个教育学家比邻住了十五年,知道有好的老师,有好书,学生也未必学得会,这就和他们习武一样。 师父领进门,修行全看个人,那些门派中功法一样,师父一样,但杰出的唯有那一两个,甚至有人教出百八十个徒弟却一个能继承衣钵的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人蠢啊! 天分有限,有了秘籍也学不到精髓,兵书自然也一样,以为拿到了兵书就能进入官场,跻身上层社会了? 白一堂进宫找皇帝,一是表示他凌天门没钱了,你们朝廷听到风声也不用想着从他这儿把“脏银”收回,赶紧歇歇;二是表示以后他们凌天门不干这种偷盗之事了,凌天门到他这一代基本算断绝了,以后再有人去偷贪官污吏,可别把罪名再栽他身上;三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有人在你的王土上这么搞事你不打算管管? 皇帝沉默了片刻问:“你想让朕如何管?” 你们江湖人不是很喜欢自己解决恩怨情仇吗? “陛下帮我印些书吧,然后派人帮我把书运到开封府去,作为交换,我愿意将凌天门还留存的账册交给朝廷。” 皇帝意动,而一旁跪着记录皇帝言行的史官却已经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盯着皇帝了。 皇帝:……爱卿,请注意你的职业操守,作为随行记录言行的史官,你不是应该最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做个会听会写字的人吗? 怎么能有自己的主观思想呢? 一向尽忠职守的史官却忍不住,盯着皇帝的眼里流露出期盼的神光。 作为史官,最渴求的便是史料,尤其是这种第一手史料。 虽只有只言片语,但史官已推测出凌天门这个江湖门派一直致力于偷盗贪官财物然后救济百姓,其中大部分的财物应该是用于因天灾人祸造成大规模流亡的灾民,这些在账册上都会有记载,这于他们史官来说是何等宏伟真实的史料啊。 凌天门存在的时间必然很长,这意味着这些不仅能还原先帝时期的历史,还能知道更久远一些的,对于探究历史真相的史学者来说这相当于一道美味的盛宴。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而且人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凌天门接触的又都是贪官污吏和重大灾害事件,其中的记载更不少。 “只是帮你印书?” 白一堂颔首微笑,“到时候书可以送陛下一套,那可都是张家典藏的兵书,其中不乏孤本。” 皇帝嘴角微挑,问道:“好,朕应下你了,你要印多少到时候将书交给书局的管事便行,朕让他免费给你印。” “也不多,每册先来十万本,不够再加印。” 皇帝愕然,嘴角微微一抽,他现在收回之前的那句话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虽然已有活字印刷,造纸术也很发达了,可书籍的成本依然很高,一册《论语》的定价是三百二十文,一套三册便要将近一两银子,一套《辞海》则需八两多,《史记》便宜些,只要六两。 可一家五口的农家,在有充足耕地的情况下辛苦劳作一年,除去生存所需的粮食和缴纳的赋税,每年结余的粮食换成银两只怕还不超过五两,连一套《史记》都买不起,可见书籍有多贵。 所以民间才有倾族之力才能奉养出一个读书人的传闻,因为束脩贵,但书籍更贵。 白一堂手中的兵书肯定不少,据说当时他可是把人家半个小书房都搬走了,一册印十万本,就算是皇家书局只怕也要印好几年。 皇帝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深知精打细算的精髓,虽然不好收回圣喻,却可以和白一堂讨价还价。 于是一国之君便在勤政殿的书房里跟一江湖大侠做起了商人的勾当,双方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各让一步,从每册十万本降到了五万本,不过白一堂要求他交出来的书要同时刊印,一套一套的分捡好,到时候出手时就不用他再费心捡一遍了。 皇帝对这种公然强占皇室劳动力的做法虽然不赞同,却也没拒绝。 白一堂便留下两箱账册离开了,至于其他账册都还留在蜀中凌天门的库房里呢,他回头再给他们取。 秦信芳带着白一堂出宫,忍了半天没忍住道:“你进宫就为求皇上免费为你印书?” 别说是为了表明他要金盆洗手了,这种事让他转达一句就完了,秦信芳觉得他就是为了印书来的。 谁知道白一堂还真点头了,他怅然的道:“书太贵了,我要印这么多,没有几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 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打开,倒出两颗碎银和一把铜钱,看向秦信芳道:“而这是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你觉得这能印几册书?” 秦信芳:“……真穷!” 白一堂深以为然的点头,忧伤的道:“是啊,所以我去开封府的盘缠还得秦大哥支援一下。” 哟,现在不叫秦大人了,称呼变得够快。 秦信芳憋了半天问,“你以后不偷不盗了,那你以后做什么营生?” 白一堂放松的靠在马车上道:“不是有我徒弟吗?我决定这次带宝璐走一趟蜀中,将凌天门正式传给她,到时候自有她养我。我们凌天门的规矩,掌门退位,新任掌门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退位掌门置办二十到一百亩之间的良田,铺子一间。东西不多但养我绰绰有余了。” 秦信芳目瞪口呆,“你们凌天门还有这规矩?” 白一堂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我们凌天门的规矩多着呢,当初我也没想着出琼州,更没想真把衣钵传给宝璐,因此许多规矩都没来得及跟她说,正好,这次去蜀中便补上。” 秦信芳微微蹙眉,“你一人上路吗?依宝璐信中所说,许多江湖人士正在找你,万一出事……” “哦,”白一堂不在意的道:“我等书印出几套来再走,不急,不急。” 白一堂眯着眼睛冷笑,他们想要请君入瓮,也要看他这个君子愿不愿意进去,哼,正当他是十来岁热血上头冲动易怒的小伙子? 白一堂绝对不承认搁在几年前他或许真会干这种事。 秦信芳见他面上冷笑,便在心底为还在开封府热热闹闹办喜宴的江湖人点了一根蜡,尤其是那位花费甚巨,大办寿宴的郑堡主。 同一时间,黎宝璐也在为郑堡主默哀,今天是郑昊寿辰的正日子,很不幸她和顾景云在街上享受二人世界正手牵着手一块儿逛街时迎面碰上了陈珠,而幸运的是这小妮子也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的,没办法,她爹和师兄师姐们都去参加寿宴了,她被绑了关在屋里。 但她早预料到她爹会这么对她,因此偷偷在床板下藏了一把匕首,人一走她就挪着椅子艰难的掀开了床板以扭曲到不可思议的姿势把绳子解开逃了出来。 而又不幸的是,这妞子手里有一张请帖,她热情邀请黎宝璐和顾景云跟她去郑家堡参加寿宴。 当然,请帖是假的。 是她花了二十两买来的,但对方造假技术高超,陈珠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对比过和我爹的请帖,一模一样,郑家堡的人肯定发现不了。纯熙,你离家出走不就是想见识江湖吗,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不去就太可惜了。等你被你家里人抓回去,以后再想出来就难了。” 黎宝璐:……我能拒绝吗,其实我并不想凑这个热闹。 她是真的不想去,因为她怕死,那么多江湖人凑在一起,万一一言不合就打架怎么办? 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拒绝,顾景云已经点头道:“好,我们去。” 黎宝璐抬头看他,他对黎宝璐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过得伪装一二,不然要是被熟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第267章 混进去 他们在江湖上一个熟人也没有,当然不是怕被人认出来,而是怕被人记住后反过来找到。 陈珠不知实情,还欣喜的赞赏顾景云,“你想的真周到,纯熙我们走。” 陈珠拉着黎宝璐去买化妆的东西,就近在一个客栈了定了个房间便进去化妆。 混江湖的都会化妆,只分擅长和不擅长,陈珠在家里没少拿师姐练手,但真正用于实践还是第一次。 可她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还自告奋勇的和黎宝璐道:“纯熙我帮你吧。” “不用,我化妆很快的,我先帮清和哥哥化,你先化你自己的。”黎宝璐和顾景云都没用自己的名,而是报了字。 陈珠见她很熟练的选了化妆用的东西便也捧了自己的到一边化妆。 黎宝璐便帮顾景云往脸,脖子和手上涂抹东西,一边低声问:“你怎么想去?” “机会难得,去见识一番也没什么不好。”顾景云淡笑道:“而且你不想看看他们的脸色吗?” 在白一堂一直不出现后的脸色。 黎宝璐心里跟猫爪子在挠一样,绷着脸给他化完了妆容,让他从一个淸俊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憨憨的黑少年。 其实她不过把他的脸色变黑,又让他的脸颊变得圆润丰满些罢了,加上顾景云看着铜镜里的新形象特意改变了气质,让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人。 然后黎宝璐便往自己身上涂抹东西,她把自己往年岁大的方向打扮,让脸色变黄一些,把眉毛挑高,再微修一下脸型,圆嘟嘟的脸变得容长,再在唇上点上一点胭脂,微微一抿便划开,铜镜里本来还稚气圆润的少女变成了个妩媚的青年女子。 陈珠化好便兴冲冲的转过头来找黎宝璐,一下就吓住了,她惊道:“纯熙,你怎么变丑了?” “这样安全些。” 陈珠打量了她许久,又扭头去看顾景云,感叹道:“你好会化妆,要不是我知道真相,迎面碰上时我肯定想不到这是你们。” 明明他们身上并没有涂抹多少东西,但却整个人都变了,她惊叹的问道:“你好厉害,这是谁教你的?” “我师父。”白一堂是贼,装扮是必修课,因此黎宝璐就算学得不怎么好也远胜江湖中其他人。 三人化妆后便去租了辆马车往郑家堡去。 郑家堡在城外,他家的堡囊括了不少耕地,不少佃户都住在堡内,平时堡上还有家丁巡逻,俨然一副魏晋时代大乡绅的样子。 据说孙知府对此表达过不满,警告过郑家堡不得私造武器,虽未明说要对付拆掉围墙,但态度很明显,他不喜欢治下有这么一个偏军事的城堡在。 而今城堡门大开,门前的大路两旁摆了两条长案,一直延伸出去五十来米,上面摆满了饭菜以供乡民们取用。 郑家堡说过要开十天流水席的,这十天,这两条长案会一直存在,大家吃多少取多少,桌上的饭菜没了家丁便会添上。 中间的路段空出来给前来拜寿的马和马车通过,黎宝璐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往外看,见长案上摆着一盆盆大馒头,全是白面做的,菜也是用盆装着的,有脸盆那么大,荤素皆有,而荤菜中可以看到一片一片大大的五花肉。 顾景云也看到了,他扫了一眼浩浩荡荡端了碗往这里来的乡民,嘴角微微一挑,显得愉悦得很。 陈珠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眼睛,吐着舌头低声道:“这些菜看着都不好吃,郑家堡也太小气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对视一眼,但笑不语,小气? 陈珠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呀。 到了门口三人下车,陈珠心里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将请帖递过去。 此时骑着马赶来和走路赶来的江湖人都不少,大家排着队把请帖交给门口的管事。 郑家堡这次广发请帖,连郑昊本人都不知道他到底请了多少人,自然不可能把请帖和人一一认全,管事只扫了一眼请帖,确认请帖是真的便把人恭敬的让进去。 陈珠买的这封假请帖非常逼真,管事展开一看便恭敬的把人往里请。 陈珠接过请帖往袖子里一塞,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进门后还和黎宝璐挤眉弄眼。 堡内和堡外完全不一样,堡外是两条延伸出去的桌案就行,但堡内却是单劈出一块大大的空地来摆满了圆桌。 黎宝璐等人跟着人流走了一刻钟才到那片空地,她跺了跺脚,看了眼地上的土地,知道这些填平旱地弄出来的,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此时场上摆满了桌子,乌压压的全是人头。 最前面还摆了台子,台子上有十来桌圆桌,应该是给身份最尊贵的客人用的。 一般来说寿宴的主人会提前安排好座次,但因请帖发出去的太多,人来得也太多,除了在江湖上有名号的个人和门派,其余人等郑家全部让他们自由坐位,若有人对座次不服,倒也简单,正中台子的左侧和右侧都摆了两个台子,谁不服,看上了哪个座次便去挑战坐在那儿的人,谁赢了谁坐。 只要双方不觉麻烦就行。 大家对这个处理方法都很满意,因为江湖本就是以武为尊,谁厉害谁说了算。 而后生和有些小门派更爱这点,因为这无疑给他们提供了扬名立万的机会。 他们挑战强者,输了不丢人,赢了却能扬名,何乐而不为呢? 强者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今天是郑昊的寿辰,他都不介意见血,他们还有啥可扭捏的? 但黎宝璐他们没敢往前凑,陈珠是怕被她爹发现,黎宝璐是怕被人挑战,他们一行人只有她功夫还行,万一被人挑战她是上还是不上? 但离台子太远了也不行,宴场太大,离远了别说听前面的人说话了,人都看不见。 所以黎宝璐便专门往角落里钻,那些地方因位置偏僻,即使离台前比较近大家也不爱坐,因为大家来就是来凑热闹,来交朋友的,自己冷冷清清的和几张桌子坐在角落里算怎么回事? 三人很快就在前面最偏僻的位置上找了个好位置。 之所以要加个最,是因为这张桌子摆在左侧最边缘,边缘处正好竖了根柱子挂布幔,将这张桌子的大半给遮住了,不仅坐席的人难看到大台子上的情况,就连宴场中的人都很难看到这张桌子,只有他们的下桌能完全看到他们。 这张桌子本不应该再摆在这儿,但可能今天来的人出乎意料的多,所以临时又摆了上来,现在桌子上只有三个人,加上他们也才六个,反而是他们的下桌坐满了人。 三人一坐下便和同桌的另外三人微微点头示意,又和下一桌的人团团握了一拳算打过招呼。 此时宴场中的人更多了,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全是人,黎宝璐还看到有家丁在不断的往这里搬桌子,还有人拿了铁锹在往外填土垒实,显然是临时扩大场地。 黎宝璐打心里同情郑堡主,这么多人吃一顿得花多少钱啊,像他们这样混吃混合的又有多少啊。 要知道他们来时只是随便到点心铺里包了几盒点心做寿礼,那些点心只怕还比不上现在桌上摆的这些呢。 她轻咳一声憋住笑坐下,与顾景云传音道:“我很期待他们拆开我们礼盒时的表情。” 顾景云轻咳一声,眼里也忍不住带了丝笑意,他的目光扫过宾客,低声道:“放心,和我们这样的人必定不在少数。” “啥不在少数?”陈珠探头过来问道。 黎宝璐将她的脑袋推开,道:“清和说这次前来参加寿宴的人必定不在少数。” 同桌的另外三人看过来,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这还是半上午,午时还未到呢,我看这几乎是惊动了整个江湖的盛事,郑堡主面子不小啊。” 下桌的人闻言嗤笑一声,黎宝璐扭头过去看了一眼,差点忍不住把头扭回来,运气好像有点不好,遇上“故人”了。 顾景云淡淡扫了下桌一眼便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还抬起手拎起茶壶给黎宝璐倒了一杯茶,总算是让黎宝璐可以若无其事的把头扭回来。 坐在黎宝璐另一侧的陈珠却瞪了眼看向那嗤笑的青衣男子,“你笑什么,难道他们说得不对?” 青衣男子摇着折扇道:“对也不对。” 同桌三人脸色有些阴沉,“怎么个对法,怎么个不对法?” “这场寿宴的确惊动了全江湖,来的人是不少,但武当,少林,华山,峨眉等大门大派却无一人出现,怎么能算得上盛事,至于郑堡主的面子大不大,”青衣男子意味深长的道:“现在谈论这个还为时过早。不过我想郑堡主或许会后悔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黎宝璐闻言挑眉看向大台子,不过视线被柱子所阻,她什么都没看到,但这不妨碍她竖着耳朵去听,大台子上还空落落的,显然人还未来,或是来了还没出面。 她大方的扭头看向青衣男子,“也就是说一等门派都没有来给郑堡主贺寿?” 青衣男子点头,觉得黎宝璐有点熟悉,不过他想了一下发现没印象,道:“不仅一等门派,就是二等门派来的人都很少,大部分还是派门下弟子前来。” 所以来的都是小虾米,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就是想来混吃混喝的。 第268章 深坑 青衣男子又暗暗打量了黎宝璐半响,还是觉得她有些眼熟,便笑问:“姑娘也是代本门出面赴宴吗?” 黎宝璐哈哈一笑,捏着嗓子道:“我们这种小门小派可无此殊荣,不过跟着朋友来凑凑热闹罢了。” 青衣男子扫了眼他们的座位,知道这张桌子虽靠前,但因为位置不好,所以不在排座之列,这些人都是自己摸到这里坐下的,连个座次都排不上,或许真是无关紧要之人。 青衣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黎宝璐就笑盈盈的问他,“我见公子见识颇广,还不知师承何人呢?” 青衣男子嘴角微微一挑,放下茶杯道:“在下问缘阁袁善亭,以后姑娘若想解惑都可来找袁某。” 两张桌子上的人皆一凛,本来对袁善亭还有些敌意的同桌三人组立即收敛了不满,端坐在椅子上不敢再多说。 黎宝璐也微微一惊,明白他前两天为何总是有意无意的偷窥他们了,因为他们问缘阁干的就是收集情报,买卖情报的活儿。 问缘阁,问缘阁,若问缘由因果非问缘阁莫属。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抱拳与他重新做礼,算是重新认过。 袁善亭却微微挑眉,因为黎宝璐只抱拳,并不报名号,这是一种不想与他深交的态度。 这在江湖上是很少见的,因为江湖人要想信息通达就免不了要与问缘阁打交道,但这人…… 青衣男子再一次觉得黎宝璐怪异,正想寻根问底,旁边的苏安简便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传音道:“没看到她旁边那小姑娘做了伪装吗?” 袁善亭看向陈珠,苏安简传音道:“我观他们年纪都不大,只怕是瞒着家人偷溜进来的,看他们的手。” 袁善亭目光扫向他们的手,嘴角微微一抽,虽然涂了东西,但他也能看出手掌不大,目光再扫过他们的肩背,便知道这三人年纪颇小。 这种事他年轻时也干过,大部分性子跳脱的江湖人在年少时都干过,他心中好气又好笑的扭过头去,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也是黎宝璐的伪装太成功,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袁善亭转了转茶杯,眸色深沉,他既觉得这人眼熟,那说明是他认识的,并且近期他肯定见过,只不知是谁? 陈珠见袁善亭不再找他们说话便松了一口气,她凑到黎宝璐耳边道:“我见过他,他认识我爹,你小心些。” 声音非常小,但隔壁桌的不少人都听到了,其中便包括青衣男子和白衣男子,俩人挑了挑眉,对他们三人的身份都有了把握,既然是偷偷溜进来的熊孩子,那就不必理会了。 他们于这场寿宴并没有什么作用,除了多消耗一桌酒席和凑人头外。 与袁善亭同桌的几位江湖老前辈也看着陈珠三个摇摇头,现在的孩子胆子可真大,不过大家对这些后辈都很包容,毕竟谁都年轻过。 临近午时,郑家的家丁开始陆续给客人们上菜,黎宝璐他们这下占到了便宜,因为正好在第一排,虽然位置偏到人都看不见,但依然属于第一波上菜的桌子。 和外面大盆大盆的菜不同,这里的菜虽然也是大海碗装着却精致许多。 顾景云和黎宝璐见了更愉悦了,让酒席办得更好些吧,坑不死你们。 顾景云扫了眼端着托盘在宴场中有序来往的家丁,心中再次对郑家堡的实力一惊,只这些上菜的家丁便有上百,更不要说那些巡视庄园,维持秩序的了。 顾景云看向黎宝璐,以眼神相问:江湖上拿不出手的郑家堡都有如此势力,那些一等二等门派又是何等的庞大? 黎宝璐便给他传音道:“这些家丁并没有习武的底子,应该是佃农训练出来的,郑家堡该属于特例,据我所知,除了一等二等门派日子过得不错外,一般的小门派和家族日子只能算是不错,根本负担不起如此大的开销。” 顾景云挑眉,若有所思,既然其他小门派是如此,那与他们同等的郑家堡就算是特例也不会好太多,这么多的钱撒出去不知是何等的心疼。 郑老爷现在心疼得心脏病都快发了,他捂着胸膛坐在椅子上,两个儿子满脸担忧的守在他身边,不停的有管事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汇报事情。 “老爷,厨房的肉和青菜都不够了……” “老爷,外头还有人不断的拿帖子进门,新架起来的桌子又坐满了……” 郑老爷心疼的挥手,脑海中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从眼前一点一点的消失,他咬着牙道:“桌子不够了再添,肉不够去农户家里找,菜也就近先从佃农家里买,务必将今日这场寿宴给我撑住。” 郑大郎满脸忧虑,“爹,我们说好了要摆十天流水席,可照今日这花销,真要摆足十天只怕要把我们的家底给掏空了。” 郑老爷胸口急剧起伏了下,最后咬牙道:“话已放出,以后我们郑家要还想在江湖上混就不能食言。至于银子,我来想办法。” 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何况也是他们要他把场面办得越大越好的,无论如何这风险不能他一个人承担。 不过郑老爷的确是想要吐血了,他没想到来的人会那么多。 在得知朝廷大赦的名单中有白一堂时,他们便凑在一起紧急派人守住从琼州出来的所有出口,雷州,广州等地全派人守着了。 但没有,白一堂就好像从民间消失一样。 白一堂那样的人真要躲起来,除非他愿意自己现身,不然他们是很难找到他的。 没办法之下他们才想着借着他的寿宴请君入瓮,为了将消息送到他耳中,他们广发请帖,还派了人在各个地方放出流言,传达出凌天门的大师兄大师姐要在他的寿宴上等他算账的意思。 所以请帖发出去多少他还真不知道,但这种近似设局的宴会,一般没有实力的人是不会来的,可没想到今天少林,华山等大门派一个人都没来,送去的请帖如同石沉大海,一点回声都没有,而二等门派中也只有少部分派了门下弟子前来。 剩下的全是些小门小派和威望不怎么样的家族,甚至有些门派他连名字都没听过就派来凑热闹,郑老爷又不能把人赶走,毕竟是来给他祝寿的,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 他对外面的人忍了,却没打算对盟友们忍,他捂着胸膛起身,疾步往后院去,今日的花销太大,必须得叫他们出一点血,不然郑家堡非得叫外面那些人把血吸尽不可。 菜刚刚出锅,还热热腾腾的,黎宝璐早上没吃多少就被陈珠逮住了,因此闻着这香气肚子有点饿。 她扫了下桌一眼,见已经有人动筷便也捏起了筷子。 顾景云微微蹙眉,主人还未出来,这样有些失礼了。 黎宝璐就捅了捅他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们饿了我们先吃。” 陈珠已经动筷子夹了一只大鸡腿,猛点头道:“快吃,快吃,我早上出来得急还没用早饭呢。” 黎宝璐:“……你真是你爹的亲生女儿,怎么都把你绑起来了也不先给你饭吃?” 陈珠不在意的道:“一顿不吃也饿不死,我每次闯祸都被我爹关进祠堂,三天不吃饭也没事。” 黎宝璐不信,她一顿不吃都饿得心慌呢。 陈珠吐吐舌头,小声道:“好吧,每次被关我娘和我师姐都会偷偷给我塞吃的。” 同桌三人组也没客气,见黎宝璐他们动筷了他们也开吃,他们这一张桌子人少,而且还没人愿意上这儿坐,因此饭菜都很足,不仅如此,家丁还给他们送了两坛酒来,宴场中已经开始呼朋唤友的划拳喝酒了。 等寿星出来时,黎宝璐这桌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看着桌上都已动过筷子的菜,顾景云微晒,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失礼的事。 郑老爷的笑脸也微僵,不过他也知道是因自己来迟的原因,因此举起酒杯对大家道:“诸位侠士今日能来都是给郑某面子,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等用完午饭我们可在两边台子上较量一番,也给后生们一个出头的机会。” 比武,是每次武林聚会的必备项目,当然,大家说的是切磋。 除了比武,郑老爷还请了两班戏班来唱戏,不过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请白一堂入瓮,因此对这场寿宴的安排并不精心,也因此前来的宾客都不甚满意,不过大家都不是冲着吃喝玩乐来的,为了扬名,为了喝汤,他们忍了。 但也有心机的人当下扬声问:“郑堡主,不是说您老还请了白衣飞侠白大侠吗?不知他可到了?” 郑老爷笑眯眯的道:“在下是请了白大侠,不过白大侠虽被赦免了罪名,却来去无踪,他来不来袁某并不敢肯定。不过白大侠的师兄师姐却是来了。” 郑老爷笑眯眯的看向旁边,笑道:“马大侠,苗女侠,请。” 马一鸿和苗菁菁对郑老爷微微点头,坐在了正中间一张圆桌的客位上。 凌天门在江湖上名声不显,但大门大派都把他们列为一等门派,可与少林武当等并驾齐驱,所以他们坐这个位置无可厚非。 也让黎宝璐真正见到她的师伯和师姑。 此时黎宝璐已经跑到了柱子边,正倚着柱子目光炯炯的盯着马一鸿和苗菁菁看,直把他们记在脑海中,确认不会忘记后才回到座位上坐好。 很好,下次见到是坑是跑都不会认错人了。 第269章 引诱 马一鸿的目光扫过宴场,眉头微蹙,来的人很多,但有重量的人物根本没几个,他脸色有些难看。 苗菁菁脸色也不好看,她低声道:“师兄,他真的会来吗?” 马一鸿面色一紧,“他一向意气用事,若知道我们在这里肯定会来的。” “可来的人那么少,即便他来了我们只怕也拦不住他,”苗菁菁微微抿嘴,“十八年了,不知他的功夫可有更上一层。” 此话一出,马一鸿脸色极度不好看,师父就收了他们三个徒弟,明明他是大师兄,就因为三师弟的功夫比他好,天赋比他高便能继承掌门之位。 明明凌天门历代掌门只能收一个徒弟的! 苗菁菁看着乱哄哄的宴场叹了一口气,只希望三师弟真的会来,不然想要把他找出来实在是太难了。 天下之大,他又得了自由身,谁知道他会躲到哪里去? 郑堡主与几桌重要客人一一敬完酒后便回桌坐下,见马一鸿和苗菁菁都面沉如水,心下也有些不安,“马大侠,白大侠真的会来吗?” 马一鸿冷笑,再度道:“只要他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仇就一定会来。” 郑堡主松了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他一来,马大侠接手凌天门掌门之位只是时间问题。” 马一鸿皮笑肉不笑道:“郑堡主也会得偿所愿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郑堡主嘿嘿一笑,心中的不安渐渐消失,是啊,只要白一堂来,他们这么多人还留不下他一个人吗? 和郑堡主抱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全都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留意宴场中的人,只要白一堂出现他们就争取第一时间把人找出来。 白一堂手上有那么多钱,只要他们能得到,再抢到那些私藏的兵书让家中子侄从小学习,说不定真能上战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这种异想天开之事若只有一人说,那众人肯定会取笑对方在做白日梦,但若有百人千人来回反复的说,只怕凡是听到的人都会相信。 所以此时有此执念的人都带了两分疯魔。 身为收集分析消息能手的袁善亭对这种事最了解不过,因此他只扫过前面几排桌子人脸上的神色便微微摇头,优哉游哉的捏着酒杯喝酒。 苏安简脸上更是带了三分讥笑,他们并不觉得有了钱财和兵书就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过若能在其中分一杯羹他们还是很乐意的。 而且这里相聚的江湖人这么多,鱼龙混杂非常适合收集信息,就算等不到白一堂,只贩卖消息他们就能赚不少了。 俩人都是江湖上的老油条了,因此安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顾景云黎宝璐和陈珠三个少年却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对比武一类的事尤其感兴趣。 见有人跳上台子切磋武艺,纷纷把椅子往外一挪,捧着一杯茶就看得津津有味。 三人都会些武艺,因此鉴赏能力还是有的,陈珠还罢,黎宝璐和顾景云却是第一次看外人切磋武艺,所以两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小台子眼睛都不带眨的。 袁善亭见了微微一笑,和苏安简对视一眼,更加确定三人的身份了,真要是混江湖的老手,谁会对台子上的切磋感兴趣? 上面切磋的又不是什么武艺高强之人。 袁善亭就问他们,“好看吗?” 陈珠撇撇嘴,“一般,一般,还比不上平时我师兄们的切磋好看呢。” “我觉得不错,”黎宝璐中肯的评价道:“打得很热闹。” 顾景云翘着嘴唇就要毒舌,黎宝璐就捡了一块点心塞他嘴里,“快吃,快吃。” 顾景云只能含着点心继续当哑巴。 袁善亭也没留心他,实在是顾景云又黑又小,存在感还低,要不是黎宝璐时不时的给他塞块点心或指使他倒茶,他只怕都想不起来有这号人物。 “既然觉得好看,姑娘们明日还来吗?” 陈珠忙巴巴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不在意的挥手道:“要是好玩就来。” 袁善亭嘴角一翘,道:“这寿宴自然是越往后越好玩的。” 陈珠更想来了,但她想到她爹脚就有些发软,今天她能溜出来,明天未必能再溜。 她转了转眼珠子,凑到黎宝璐耳边道:“我不想回客栈了,我跟你们住一块儿吧。” 黎宝璐眉眼剧跳,可她不能带她住啊,把她带回客栈他们的真实身份不就暴露了? 她想了想低声道:“你一失踪你师姐肯定知道你是跟我们一块儿,要是你也搬到我的客栈,他们一找一个准,不如你女扮男装在我们客栈附近重新找个住处,以后每日我们都约定一个地方汇合,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不然你一被抓到,我也会被我家人抓到的。” 陈珠想到她爹的脸,立即点头道:“好,那我们说好了明日再一起玩,你不能抛下我。” 黎宝璐点头,“你放心,我要是不能来了肯定会提前告诉你一声的。” 袁善亭和苏安简就旁听了两个小女生的计划。 黎宝璐也不介意他们听去,和陈珠边看比武边咬耳朵聊天,一旁的顾景云乖乖的捧着一杯茶喝,心神却已经飘到了天际,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一天的寿宴很热闹,顾景云三人直到太阳快要下山了才相携离开。 而还有许多人选择留下,据说他们要彻夜为郑堡主贺寿。 走之前顾景云扭头看了眼周旋在众人之中的郑昊冷冷一笑。 这一天白一堂没有出现,兴奋了四十来天的众人心神一紧,心中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黎宝璐没心没肺的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便在约定地点和陈珠汇合,三人再次混进寿宴里面去,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吃喝顺便旁观比武。 今天的娱乐项目增多了,郑家堡开放了不少的地方供大家游乐,在游乐的地方划分出几个区域,大家可以玩骰子,也可以投壶和游湖。 黎宝璐一手拉着陈珠,一手拉着顾景云将这些项目全都玩了一遍,最后本事没学到,倒是听了不少的八卦。 比如郑堡主打算送自个的长孙去参军搏军功,再比如郑家豪富,别看现在善人的名声传遍开封,祖上却是强盗出身,他们家能置办下这么大一份产业全是抢来的…… 当然,这些全都是道听途说,未必为真,但黎宝璐对师父的这个敌人也算了解了不少,至于他为啥针对白一堂,理由也很简单,他曾被她师父偷过。 据江湖传闻,她师父搬空了他家的一个府库,也有人说她师父其实只是在他家书房坐了一会儿,但郑堡主惊惧,生怕被她师父给偷了,担惊受怕这许多年,这次便找准机会报仇雪恨。 以她对她师父的了解,她师父绝对做不出只跑到别人家书房里坐一坐的事来,他肯定是偷东西了,就不知偷了多少。 转眼看到袁善亭,黎宝璐眼珠子一转便拉了顾景云去问他,“听说白一堂以前偷过郑堡主家的东西,不知是不是真的?” 袁善亭伸出两根手指道:“二两。” 黎宝璐抽抽嘴角,掏出二两银子放他手里。 袁善亭便点头道:“没错,白一堂的确偷过郑家堡。” “偷了啥?” 袁善亭伸出一个巴掌,“五两。” 黎宝璐哼了一声,拉了顾景云就走,“你不说就算了,我去问别人。” “别人的消息可没有我问缘阁的准确,”袁善亭笑眯眯的道:“姑娘不就是因为不知真假才来问我的吗?” “可你收费也太贵了。” 袁善亭摇头啧啧道:“姑娘这是没跟问缘阁做过生意吧,因在下看你顺眼,现在我收的银子不足信息价值的十分之一。不然,仅凭姑娘拿出的银子别说是问问题,想得到我一个眼神都不可能。” 顾景云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问缘阁什么问题都能回答?” “自然不可能,这世间的问题和答案都是无穷的,人怎么可能全部知道?不过只要你们给出问题,再给足了价码,即便我们一时不知答案也会不停的探索,直到找出答案为止。到时你们再付钱便是。” 顾景云闻言了然,看了黎宝璐一眼后问,“那问缘阁可知白大侠是否会在十日之期内出现?” 袁善亭绷直了脊背,第一次正式打量顾景云,半响才问,“小公子给什么价码?” 顾景云微微一笑,将自己和黎宝璐的荷包摘下来,将里面的钱全部倒出来,坦然的道:“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就以这个做价码如何?” 苏安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袁善亭忍不住扶额,“小公子……你们真这么穷?” 顾景云点头,理直气壮的道:“是啊,我们出来日久,带的银钱本来就没有多少,这是唯一剩下的了。” 他的目光扫过正摇着骰子的江湖人,意味深长的道:“但这个问题肯定有很多人想知道,只要每人都愿意出这么点银子,积少便能成多了。” 袁善亭心中一动,“嚯”的抬头看向顾景云。 第270章 惨重 问缘阁的确是收集消息的能手,他们在各个地方都有分舵及人手,故各地的消息都很灵通,但这不代表他们就能在七日之期内找到白一堂。 不错,郑家堡的寿宴已是第三天了,白一堂别说人,连个消息都没有。 白一堂轻功卓绝,又擅长伪装,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无异于痴人说梦,问缘阁自朝廷赦令颁发后便着人留意寻找他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所以要卖白一堂的消息是不可能的,但顾景云的话却给袁善亭敲开了一扇门。 他们是不知道白一堂的消息,可他们却能赌他来还是不来。没见现在大家都无聊的玩骰子了吗? 他要开赌盘也不过是给这场宴席再增加一个娱乐项目罢了。 袁善亭深深地看了顾景云一眼,道:“白一堂从郑家堡偷了一府库的金银财宝及一个姨娘,这个消息免费送与你们,据说郑堡主自从那个姨娘被白一堂带走后就不举了,你说他有多恨白一堂?” 黎宝璐如遭雷击,她师父偷人? 袁善亭起身弹了弹袍子道:“我们问缘阁不日会开一门新生意,公子和姑娘若有兴趣可以捧捧场。” 说是不日,其实到下午时袁善亭的这门生意就开张了。 问缘阁正式开盘设赌,就赌白一堂十日之期内会不会出现在开封府。 出现的赔率是二比一,不出现的赔率却达到了八比一,虽然白一堂一直没有消息让不少人心中焦虑,但以大家对白一堂的了解,都觉得他在知道消息后一定会出现,所以有八成的人选了出现,还有一成的人犹豫不决选了不出现,剩下的一成人则是赌徒心理,纯粹奔着那高赔率买了不出现。 顾景云和黎宝璐回客栈把所有的现银都掏出来,又搜刮了赵宁后一并押了不出现。 隐在暗处观察赌盘情况的袁善亭见了嘴角微微一抽,还说没钱,一听就是骗他的,果然,那押下去的银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苏安简却怀疑道:“观他们这两天的为人行事都颇为节俭,怎么竟敢拿出这么多钱押白一堂不出现?难不成他们认识白一堂?” “白一堂十八年前就流放琼州了,他们的年纪肯定不足十八,怎么会认识?”袁善亭不在意的道:“只怕是道听途说后分析出来的,苏兄别看他们节俭,你看他们身上所用之物,哪一样是便宜的?” 苏安简一怔,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的衣服,头饰和腰间的玉佩后微微一点头。 问缘阁的此次开盘让不少正想离开的江湖人又留了下来,他们不会玩骰子,但押注会啊,要是押对了还能赚一笔,加上郑家堡包吃包喝,其实花销也不是很贵。 正想法设法哄走一部分无关紧要的江湖人的郑老爷:…… 头三天郑家堡还热热闹闹,欢欢乐乐的,特别是下了注的赌徒们,那眼睛睁得大大,以待白一堂一出现便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可随着时间的推迟,郑家堡越来越安静,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而开盘涉及到的赌资已不是袁善亭一个堂主能做主的了,问缘阁派了不少骨干前来帮忙。 本有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被问缘阁那一排排的带刀护卫所震慑,没人敢妄动。 离十日之期只剩下最后一天了,郑堡主满嘴苦涩,他几乎散尽家财,到最后却成全了问缘阁? 白一堂为什么不出现? 郑堡主满脸恨意,马一鸿和苗菁菁也不好受,不解决白一堂他们如鲠在喉。 他竟然不受激,难不成他被十八年前的围攻吓破了胆子? 最后一日黎宝璐和顾景云不再去郑家堡,俩人将脸上的妆容洗去,换了清爽的衣服惬意的躺在院子里的两张躺椅上闭目养神。 倚在窗前读书的赵宁默默的转过身去继续看书,心中默默流泪,先生布置的作业太多,到现在都没做完怎么办? 顾景云和黎宝璐惬意不已,晚上还很有兴趣的点了酒菜,给苦逼的赵宁放了半天假,师徒三人一起在桌子里对着明月吃饭喝酒,还行了酒令。 察觉到老师和师娘的心情很好,赵宁抓住机会把这两日看书积累的疑问都拿了出来求解惑。 于是家宴就变成了授课场所,顾景云为赵宁解疑答惑,黎宝璐时不时在一旁加深问题或是插嘴说自己的见解。 亥时(晚上九点)一到三人便起身各回各房,洗漱睡觉。 但此时郑家堡依然灯火通明,今日是最后一日,白一堂依然连个影子都没有,不少人都敖红了眼睛,他们决定在此等到子时,到时白一堂要是还不出现…… 不少人都有些颓然,那这场寿宴就是个闹剧,他们还输了不少钱。 不过,大家看向坐在首位腰背挺直的寿星公郑昊,真要论惨,只怕谁也没这人惨。 他们虽是江湖人,却也有眼睛有算计,知道这十天郑家堡花销巨大,而且请这么多人来明着是为他过寿,暗地里谁不是冲着白一堂手上的财宝和兵书来的? 郑家堡这次不仅会损失财物,还会得罪不少人,而最大的敌人便是白衣飞侠白一堂了,那可是个有仇报仇的主儿。 本来热闹非凡的宴场显得安静不已,好几千人坐在宴场中一言不发,目光瞪着四周,只希望白一堂快点出现。 而白一堂此时刚爬上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手一扬便将屋里的灯灭了,盖着被子舒服的睡了。 皇家书局办事效率还挺高,今日已印有百套兵书,而每一套兵书有一百零九本,其中还有不少张家自己做的笔记。 白一堂觉得过两天他就能带着这些书启程去开封府了,嗯,不知道那些亲爱的故旧是否会在开封等他。 白一堂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而郑家堡里的江湖人们却如丧考妣,有的下注大的甚至直接捂着眼睛哭起来。 江湖人怎么了,江湖人也要吃喝拉撒,他们也不是天生地养,只饮风露就能活的,他们的钱也来之不易呀。 可谁知这一趟却输得这么惨,竟然亏了这么多钱。 而赌了白一堂不会出现的人则面露喜色,不过看着周围的人没敢笑出声来,只能憋着,目光炯炯的看向问缘阁的方向,决定一会儿就去兑银子。 郑堡主却是猛地站起来,怒目圆睁的望着墨黑的天空吼道:“好好好,白一堂,你欺人太甚!” 吼罢便喷出一口鲜血,猛的向后仰倒。 “爹!” 郑家兄弟忙奔上去抱住他,把人抬下去。 马一鸿脸色颇为难看,一甩袖子就要走,郑二郎心中一怒,上前拦住他道:“马大侠,要不是你跟我爹说白一堂一定会出现,我爹怎么会设这个局,现在人没来你却想一走了之!” 马一鸿脸色一冷,道:“你父亲尚且不敢来问我,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敢问到我脸上来。” 说罢拇指微微一动,将剑拨出剑鞘,目光生寒的盯着他。 郑大郎忙将父亲交给下人,上前拦住弟弟,“马大侠,家父身体不适,我弟弟因担忧我父亲这才激动了些。” 他脸色同样不好,却没敢得罪马一鸿,“还请马大侠见谅,”又对观望的江湖人道:“家父病重,郑家堡不便再招呼诸位,还请诸位见谅。” 宴场中的客人虽然失望气恼的有,却也知道郑家损失才是最惨重的,此时又是在郑家的地盘上,不好说难听的话纷纷拂袖而去。 问缘阁的人见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抱拳与郑家人告辞,剩下的便是与郑家堡合谋策划此次寿宴的人了。 马一鸿虽然很想离开,但见几人都留下了,他也只能按捺下来。 苗菁菁一脸苍白,紧抿了嘴低声道:“师兄,三师弟的性情变了,你说他会不会暗中对付我们?” 真要来暗的,他们可不是白一堂的对手,他可是继承了师父的衣钵,一身轻功出神入化,来无影去无踪,堪称绝顶啊。 马一鸿就是因为想到这一点脸色才难看的,但此时他不好吓唬师妹,只能青着脸不说话。 黎宝璐第二天便拿着下注的凭据化妆前去兑现,甩开问缘阁的人后便溜回客栈,她扬着手中一沓厚厚的银票道:“我们发财了!” 顾景云嘴角微挑,心却很冷,既然算计了师父,不让这些江湖人付出些代价怎么行? “郑家堡如何?” “据说很惨,”黎宝璐摇头晃脑的道:“郑堡主吐血昏过去了,我师伯闹着要跟他们分道扬镳呢,不过这次下注的江湖人八成也很惨,大家都输了不少钱,倒是便宜了问缘阁。” 顾景云将书收好放进藤箱里,“收拾东西准备走吧,我们在开封府也逗留的够久了。” 黎宝璐便去除掉脸上的妆容,收拾好后便结账离开,也是巧,一行人出门时正好碰到带了人回客栈的袁善亭,对方眉头紧锁,显然很不悦,“你们竟然又没跟到人?不是派了轻功最好的人去吗?” 顾景云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经过,黎宝璐上马车时他还伸手扶了一把,然后若无其事的踩着凳子上车。 袁善亭停下脚步,眉头微蹙的转身看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是第一次住进客栈时见过的客人便又收回目光。 第271章 借宿 “太太,前面有座土地庙!”二林兴奋的道。 黎宝璐撩开帘子往前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点头道:“去看看,天就快要下雨了,我们今晚或许要在这借宿一晚。” 土地庙被休整得很好,里面打扫得很干净,土地公公安坐在正前方,正笑眯眯的看着众生。 二林和顺心非常虔诚的拜一拜,然后将土地庙里面都看过后道:“太太,这里时常有人打扫,并不破败。” “这附近有村庄,”顾景云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不如再往前走走,借宿在农家更好。” 黎宝璐点头,“也好。” 谁能想到都初冬了还下雨,本来今天就能赶到汝宁的,也因为这细细蒙蒙的雨拖延了时间,还得再在外面休息一晚。 “不知道距离汝宁城还有多远?” 顾景云在心里算了算路程,“应该不远了。” 可天太过暗沉,即便不下雨天色也很快黑下来,连夜赶路太过危险,还不如多在野外休息一晚。 五人又上了马车往前赶去,土地庙一般都是乡民为祈祷土地丰收,家宅安宁所修建,既然这个土地庙干净整洁,便说明附近有村庄,五人顺着官道往前,很快就看到了袅袅升起的炊烟,几人心中一喜,很快驾着马车离开官道驶上进入村庄的小路。 住在村口的村民听到马车的声音打开门看见两辆马车驶来微微一愣,然后便是狂喜,连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迎上去,“几位客人是来借宿还是来买菜的?” 二林一愣,感觉进了客栈。 黎宝璐撩开帘子笑道:“乡亲好,因天色昏沉我们想要在此借宿一晚,不知道可方便?” “方便,方便,”村民满脸是笑道:“前一拨借宿的才走,房间都是现成的,姑娘不嫌弃我们这里寒酸就好。” 二林忙跳下马车放下春凳,黎宝璐下了马车后扫了一眼陆续走出家门的村民,笑道:“你们这儿倒热闹,有很多人会来你们村借宿吗?” “也就这两天,”村民笑道:“也不知为什么,这两日有许多从开封府出来人,他们路过这儿时天色已晚便会借宿一晚,因此热闹些。” “巧得很,我们也是从开封府来的。” “姑娘跟他们可不一样,”村民笑道:“姑娘跟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家出来的,斯斯文文的,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刀剑,听声似乎是一批江湖人士。” 黎宝璐挑眉,便知道借宿的是那些从郑家堡参加完寿宴回来的人。 “哦?他们都走了吗?” “前一晚借宿的今儿一早便都走了,今天倒有两拨在姑娘和公子前来,不过他们都借宿在别人家,我们家房子不多,借给了姑娘便借不给别人了。”村民热情的将黎宝璐迎进去,指了三间正房道:“姑娘和公子们要是不嫌弃晚上便谁在这儿,您放心,被褥今天都拆洗过了,绝对干净。” 跟在黎宝璐身后的顾景云微微蹙眉,黎宝璐就笑道:“被褥我们有,不用您准备,只需给我们个灶台和些新鲜的菜蔬就行,要是能有只鸡就更好了。” “有的,有的,”村民搓着手道:“我家养了好几只鸡,姑娘要我们便杀一只。” 黎宝璐从荷包里取出一角银子给他,笑道:“那麻烦老丈给我们杀一只小母鸡,一会儿我要取用。” 村民接了钱高兴的去了。 这银子足有一两多,可比前儿住在这里的江湖人大方多了,果然还是招呼读书人好些。讲究也有讲究的好处,至少今晚妻儿可以盖被子不用挨冻了。 房东很快指使妻子进屋把三床被褥都抱出来,又让大女儿招娣打了水进去擦洗火炕。 黎宝璐脱下外衣,撸起袖子接过招娣手里的水盆笑道:“这个房间我来就好,你帮忙收拾另外两间就行。” 见顾景云脸色有些苍白,便柔声道:“不知你家可有开水?” “有,厨房刚做好饭,水是热的,再添一把柴就开了。”招娣低着头道。 “那麻烦你帮我端盆热水,再倒碗开水来。” 招娣应声而去,很快就端了热水来,一个四五岁的小萝卜头跟在后面端了一大碗开水。 黎宝璐见了吓一跳,忙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这么小,小心烫着。” 小萝卜头很害羞的对黎宝璐笑笑,黎宝璐喜欢得不得了,从包袱里抓了一把糖给他,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去玩吧。” 小萝卜头眼睛亮晶晶的,腼腆的说了声谢谢就抱着怀里的糖跑了。 招娣羡慕的看了弟弟一眼,但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手中的水盆平稳的放在桌上便有些手足无措的立在一旁。 黎宝璐正打开包袱拿出红姜糖倒进开水碗里,转身才看到她,“这里我来就好,多谢你帮忙了。” 招娣红着脸小声道:“不用谢。”急忙出门去了。 出了门才发现弟弟没走,“小宝,你怎么还在这儿?” 小萝卜头嘴巴含着糖,看见大姐便伸手剥开一颗糖塞她嘴里,小声道:“大姐吃。” 招娣面色一缓,看了看外面后低声道:“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不爱吃糖。” 小萝卜头却数着怀里的糖高兴的道:“大姐放心,那个大姐姐给了我好多糖,大姐能吃,二姐,三姐,四姐还有爹和娘亲都有。” 招娣面色一僵,“你要拿去给娘亲呀。” 小萝卜头眨着眼睛狡黠的道:“是啊,不过得先分给姐姐们,小的先吃,大的才能吃嘛。” 招娣松了一口气,小声道:“那你等着,我去把你二姐们叫过来。” 很快屋外就站了了三个女孩,小萝卜头在她们手上一人放了一颗糖,催促道:“快吃,快吃。” 三个女孩动作也快,剥了糖纸就塞嘴里,五姐弟在黑暗中相视一笑,皆乐得不行。 目睹了全过程的顾景云紧绷的脸色微微一缓,在黎宝璐逼着他喝红姜糖时也不是很难受了。 黎宝璐盯着他喝完,又在他身上盖了一件大衣,这才道:“你有些受寒,这时候可不能娇气,先把体内的寒气发出来再说。” 冬雨淋了最易生病,何况顾景云的身体本就比常人弱些。 黎宝璐将火炕擦了一遍,生火将它烘干,这才把他们的被褥抱进来,炕上铺一层薄褥子,被子则拿来盖。 她摸了摸顾景云的额头,又把了脉,见脉象还好便松了一口气,“我去厨房准备晚饭,你先在这儿坐着,不许再往外走了知道吗?” 顾景云白着脸点头,靠在窗边看向外面。 黎宝璐便把窗也给他关了,理由是,“冬天的风这么冷,外面黑漆漆的有啥好看的?” 二林和顺心也正在规整行李和收拾床铺,赵宁见师娘往厨房去,他便跟在后面,“师娘,我帮你吧。” “别,你别添乱就好。”赵宁堪称厨房杀手,别说烧火做饭,他是连洗菜能菜草不分,洗碗能打碎碗的人。 赵宁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那我让顺心来帮您。” “行,让他来吧。”顺心别的不行,烧火洗菜还是能干的。 黎宝璐走进厨房,里面正坐着一个妇人,看到黎宝璐她连忙站起来,挤出笑容道:“姑娘可是要做饭了?鸡刚给您杀好,我当家的去菜园给您拔菜去了,您看您还需要什么东西?” “有青菜和鸡就够了,”黎宝璐笑道:“我们还带了点东西来。” 妇人松了一口气,忙帮黎宝璐刷锅烧火,黎宝璐见她将厨房弄得尘土飞扬,便阻止她道:“大婶不必忙了,这些我都会,您先去休息吧,我们的晚饭我们来做便好。” 顺心正巧把白米带来,黎宝璐便淘米煮饭,又动作麻利的将鸡开膛破肚,看着比妇人还要熟练。 妇人扫了黎宝璐一眼,见她身着碧青色的上衣,料子看着一般,她便撇撇嘴,原来是个丫头。 妇人擦了擦手便出门,正好看到五个孩子说说笑笑的往这儿来,她不由蹙眉,“招娣,这么晚了还让你弟弟在外面走,万一吹了风生病了怎么办?” 她扯过小宝心疼的摸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可比贪玩,这两日天气不好,着了凉可是要喝苦药的,快跟娘回屋里去。” 起身看着排排站的四个女儿便蹙眉,“水缸里没多少水了,招娣,你去挑些水回来,来娣,你去厨房帮贵客的忙,嘴巴甜一点,要是得了赏钱明天早上准你吃一个窝头,盼娣,你去菜园里帮你爹摘菜,咱家菜园也没多少新鲜蔬菜了,别让你爹摘太多,带娣,”看着还留着鼻涕的小女儿,妇人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进屋去和小宝玩,不许欺负弟弟知道吗?” 五六岁的小女孩怯生生的点头,牵着弟弟就回屋了。 厨房里的黎宝璐差点拿不稳手中的菜刀,脸色有些暗沉。 这样的名字便是前世她去支教的小山村也不再用了,没想到今日却会在这里听到集合的。 顺心不知道太太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了,忙道:“太太,您猜今儿在我们前投宿的人是谁?” “是谁?”黎宝璐收拾好心情,将干蘑菇泡开,切块堆进鸡肚子里,又加了其他调料进去,这才将鸡缝合,抹了盐放进锅里蒸。 “是外域人,据说高鼻深目,跟着一群江湖人来住的,听说他们是西域有名的侠士,原来西域也有侠士吗?” 第272章 再相逢 “西域来的侠士?”黎宝璐动作一顿,兴致勃勃的问,“你见过?” “没见过,听村民们说的。听说他们是来开封府参加谁的寿宴,结束了便顺便在中原四处走走的。” 黎宝璐闻言蹙眉,本来还高的兴致立即冷了下来,近日开封府数得上的寿宴便是郑家堡的,她在里面混了九天可没看见什么西域人,难道是最后一天出现的? 中原的大门派尚且不会去,西域的人竟然就跑来了,他们是想分她师父的钱,还是兵书? 黎宝璐擦了擦手,笑道:“先烧火做饭吧,今天晚了,要想看西域人明日起早一点应该可以看到。” 顺心兴致勃勃的点头。 房东将菜拔回来了,盼娣便蹲在院子里帮她清洗,来娣缩手缩脚的在厨房不知该做什么好,见大姐挑了水回来忙跑出来帮忙将水倒进水缸里。 黎宝璐心疼她们,帮着将最后一桶水倒进缸后道:“都看不见路了,明日再挑吧。” 招娣腼腆的一笑,小声道:“没关系,这路我们走熟了,姑娘不必担心。” 黎宝璐坚持将水桶放在一边,道:“是我有些事需要你们姐妹帮忙,我们肚子都饿了,你们先帮我们洗菜切菜好不好?” 招娣愣了愣便点头,“好。”便带着两个妹妹蹲在院子里洗菜。 盼娣抬头看了黎宝璐一眼才低下头去。 三人快速的帮黎宝璐切好了菜,黎宝璐也快速的做好了饭菜,等饭菜端上桌子她便给了三个女孩一把铜钱,着重强调道:“你们快回屋睡觉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再做。” 招娣涨红了脸,担忧的看了水缸一眼,盼娣却是直接拉了大姐回屋,将她们得的铜钱交给母亲,声音愉悦的道:“娘,你看这是姑娘赏我们的。” 妇人“呀”了一声,爬下炕抓过她手里的钱,数了数便高兴的道:“她倒是大方,明儿你们起早一点,继续去她跟前伺候,勤快一些,看看有啥可干的就上手帮忙,别跟个木头似的知道吗?” 盼娣应下,然后为难的看向院子道:“可是娘,刚才姑娘叫大姐帮忙切菜,水缸还没挑满呢。” 妇人得了钱很高兴,不在意的挥手道:“明天起床再挑也是一样的,今天先睡吧。” 招娣这才松了一口气,拉了拉三妹的手爬上炕。 因为黎宝璐没用他们家的被子,所以今天三姐妹也分到了一床被子,三人钻进被子里躺好。本来已经在被窝里快睡着的小宝又精神起来,凑到姐姐们跟前要玩。 招娣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小宝乖,快快睡觉,明儿起床了再让你四姐跟你玩。” 而此时,黎宝璐也正摸着顾景云的额头哄他道:“你乖一些,吃了饭后再洗澡,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顾景云有些没精打采,他掀了掀眼皮道:“已经吃饱了。” “一碗饭都吃不到三分之一,猫吃的都比你多,再多吃一点,要是不吃饱怎么对抗病魔?” 顾景云无奈,只能无力的把碗端起来。 黎宝璐见他恹恹的,心疼不已,“明天我给你熬小米粥吃吧,就是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咸菜。” 等顾景云吃饱又坐着消食了半天,他几乎要睡着时黎宝璐才准他洗澡,而且还不能洗头。 这让有洁癖的顾景云差点忍不住把自己埋进水里,不过想到宝璐的脸色,顾景云忍了。 黎宝璐小心了再小心,临睡前又熬了姜汤给他喝,但凌晨时顾景云还是发烧了。 黎宝璐睡得正熟,被人整个抱进怀里也只是挪动了一下头让自己更舒服些,但很快她就觉得浑身发热,抱着她的人也越来越紧,她醒来一看才发现顾景云正打着寒颤,嘴唇发白,两只胳膊正紧紧地抱着她,整个脑袋恨不得埋进她的脖子里。 黎宝璐摸向他的后背,一手的冷汗。 黎宝璐吓得完全清醒过来,将衣服全盖在被子上给他取暖,这才取了屋角的茶炉倒了还热着的开水给他喝。 顾景云微微睁开眼睛,抿了半杯水后道:“我觉得浑身恶寒,头晕目眩,你给我开药吧。” 黎宝璐将杯子又往他嘴边凑了凑,柔声道:“多喝点热水,我现在就去给你熬药。” 顾景云喝光了水,看着黎宝璐进进出出的配药熬药,心内微微一叹,他以为他的身体比一般人强多了,毕竟这么多年都调养过来了,而且他又习了内功,可没想到一行五人都淋了雨,甚至二林顺心比他们淋的都多,可到最后却还是他生病了。 看来先天不足,即便他后天再调理也比不上别人。 顾景云微微有些失望,才要钻进被子里躺好就听得隔壁一阵响动,然后是顺心惊慌失措的声音,“顾先生,太太,我家公子发热了。” 顾景云心一堵,没料到他收的徒弟也这么不中用,他抬起头来对黎宝璐道:“你过去看看吧。” 黎宝璐忙过去看赵宁。 顺心正急得满头大汗,看见黎宝璐过来忙让开位置,“太太您看,我家公子烧得脸都红了。” 黎宝璐抓过他的手把脉,“睡前不是喝了姜汤吗,没把寒气驱掉?” “公子嫌弃姜汤的味道不好,只喝了几口,”顺心懊悔道:“早知道就不让公子任性了,便是灌也给他灌下去。” “灌下去也未必有用……”黎宝璐低声嘀咕道。顾景云今天都喝了两碗姜汤,一碗红姜糖了,结果还不是病了? 黎宝璐收回手,道:“在被子里给你家公子把汗擦干,给他换一件干净的衣裳,我现在去给你配药,一会儿你立即熬了给他服下。” 顺心忙应下。 俩人服下药后都开始出汗,黎宝璐和二林顺心只提着心到天际微凉,见他们都好转后才松了一口气。 黎宝璐挥手疲惫的道:“趁着天还早,赶紧再去睡一觉吧。” 黎宝璐爬上炕,挨着顾景云躺下,被子里暖洋洋的,加上她又疲惫,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便觉得舒爽无比,正要伸个懒腰爬起来,耳边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正念着《三字经》。 她探头一看,这才发现顾景云正盘腿坐在炕角,昨日的小萝卜头正摇头晃脑的一字一句的跟着顾景云念《三字经》。 顾景云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头来看她,微微一笑道:“你醒了?饿了没有,我让招娣给你端碗粥来。” 小萝卜头立即蹦起来道:“我来,我来,我会端。”说罢一溜烟的往外跑去。 黎宝璐爬起来坐好,冲他伸手,“你病好了?” “虽没好彻底,但也不严重了。” 黎宝璐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拍了拍床道:“快别闹,病人就该多休息,要想当老师有的是时间,快来躺着。” 顾景云白了她一眼,用下巴指了指外面道:“一时也走不了,要都躺着骨头该脆了。” 黎宝璐这才发觉外面正淋淋洒洒的下着雨,而且天色暗沉,本来她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此时天色刚亮呢,可现在看来外面是因为下雨才如此暗沉的,也不知此时是几时了。 “今年的天气好奇怪,都已入冬竟然还下雨。” 顾景云看着外面的冬雨,眼中也带了丝忧虑,“冬雨伤人,在雨停前我们是不可能启程了。” “这样也好,你们先把身体养好再说。”黎宝璐掀开被子起床,挽了头发道:“这儿离汝宁不远了,实在不行便让人来这里见你。” 顾景云只一笑,正要说什么,黎宝璐却一抬手止住他,看向外面道:“有客人来了。” 来的人是村里借住的两拨人,他们是来跟黎宝璐买米买面的。 两个主子病着,一个主子还没起床,二林只能一脸为难的接待他们。 “几位大侠,我们的米面也并不多,只怕借不了,大侠们何不跟村里的乡亲们买?”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道:“我们问过了,村里有的都是粗粮黑面,一顿两顿还好,怎能顿顿吃那种?我们也不买多,就买几十斤够我们吃一顿就行。” 二林:大侠,他们统共就还有十来斤米啊! 他们赶路的谁会在车上装很多米啊,都是二三十斤左右,碰到了城镇再补足,这样既不会加重马车的负担,也不会路上无米下炊。 这人一开口就是几十斤,让他们上哪儿给他找去? 找着了也不可能卖啊。 不过二林看看他们手中的刀剑,又看看他们雄壮的身材,咽了咽口水道:“几位大侠稍候,小的这就去请我们主子出来。” 还是让太太和他们说吧,这几人太吓人了。 于是黎宝璐只简单的换了身衣服,挽了下头发便要出门,顾景云顾不得她的警告忙下炕拦住她,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道:“你还是先洗漱吧,我去见他们。” “你现在不能见风。” “嗯,但是我怕他们看见你。”顾景云将人拉到水盆前道:“你还是先把脸洗洗吧。” 说罢背着手出门。 一群佩刀带剑的江湖人正站在门前,将屋里的亮光遮挡住了,他们逆着光,又穿着斗篷,因此顾景云一时没看清门前的人,只是笑着对二林道:“二林,请客人们进来吧。” 袁善亭讶异的抬起头,见顾景云一身家常衣裳的坐在正中间的首位上,不由惊诧道:“顾公子?” 第273章 身份 顾景云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贵客是?” 袁善亭轻咳一声,他这才想起他虽和店小二打听过顾景云,且和他正面遇上过两次,不过对方显然是没留意过他的,更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袁善亭笑道:“顾公子不认得在下,在下却是久仰顾公子大名的,且巧得很在开封府时他们同住一家客栈,因此在下见过顾公子几次。” 袁善亭抱拳笑道:“在下袁善亭。” 顾景云拱手还礼,“顾景云,袁大侠请坐,诸位请坐。” 站在门口的江湖人呼啦啦进来,一下就把堂屋给站满了,斗篷掀开,顾景云一眼就看到了四个高鼻深目的异域人。 袁善亭代为介绍道:“这四位是西域来的侠士,这位是黑罕,这是会兰,石古苦和徒单。” 黑罕显然是四人中为首之人,他将右拳放在左胸前微微弯腰对顾景云行礼,微笑道:“打扰顾公子了。” 顾景云的目光扫过屋里的江湖人,见黑罕四人与另两位中原人在一起,而袁善亭和苏安简俩人带着他们的属下则分站一边,显然不是一起的。 昨天晚上房东说在他们来前已有两拨人提前入住村庄,显然就是他们了。 顾景云请他们坐下,开门见山的道:“不知几位大侠前来有何贵干。” 黑罕微微一笑道:“顾公子,我们赶路得急,没有带上足够的食物,而村民们的食物我们吃得不太习惯,听说你们带了不少白米白面来,所以我们想和你购买一些。” 顾景云一向不管这些事,他看向二林。 “只怕要让你们失望了,”一道门突然打开,黎宝璐站在门前看向黑罕道:“我们现在的米只有十二斤左右,面也只有七八斤了,现在外面下着雨,我们一时走不了,还不知道要在此停留多长时间,我们一行五人,一顿便要吃两斤,一天便是六斤,这些米面也就够我们吃三天的。” 她的目光在黑罕和袁善亭之间来回,笑道:“我便是能匀出一些来也没多少,你们这么多人,还都是成年男子,匀出来的只怕还不够你们塞牙缝呢,你们确定要?” 袁善亭脸上微笑不断,明明是大冷的天气,手中的折扇却还不停的扇啊扇,黎宝璐看着都替他冷。 黑罕则微微蹙眉,垂下眼眸想了想便道:“不知顾公子可愿意让一些白面给我们?四五斤即可。” “这事得问我夫人。”顾景云低下头,很完美的将惧内的形象发挥出来。 黎宝璐靠在门边笑看向黑罕,“可以,不过只让四斤,至于你们怎么分是你们的事。” 黑罕就转头和袁善亭商量,“袁大侠,我们实在吃不惯中原的饭食,不知可否将这四斤白面都让给我们。” 袁善亭大方的点头,“莫敢不从。” 粗粮而已,哪个闯江湖的没吃过苦? 别说现在还有黑面苞谷,便是野草树皮他们都啃得,问缘阁是江湖派别,但也是做生意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袁善亭在吃这一点上特别大方的把好处让给了别人,让他身后的苏安简差点咬碎一口牙。 黎宝璐便让二林去匀四斤白面与他,黑罕特别大方的掏出一锭银子给他。 二林一呆,这银子足有十两吧,这一百文的东西转身卖十两…… 二林忙看向黎宝璐,黎宝璐挥手道:“既是大侠赏你的,你收下便是。” 二林这才收起银子。 袁善亭和苏安简忍不住扭头看向她,却见她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问,“几位大侠还有事吗?” 袁善亭看出她的送客之意,轻咳一声正想起身,黑罕却稳坐在椅子上笑道:“看顾公子和顾夫人不像江湖中人,是读书人吗?” 顾景云端起茶来想喝一口却被黎宝璐一把按住手,他只好无奈的放下茶点头道:“不错,我们是读书人。” 黑罕惊叹,“我一直对读书人非常崇敬,听说大楚有很多书院,只要交得起束脩就能读书是吗?” “不错。”顾景云含笑问,“难道黑罕的故乡不是如此吗?” 黑罕摇头,羡慕的道:“在我的故乡,只有贵族才能读书认字。” “哦,不知黑罕的故乡是哪里?” 黑罕不好意思的一笑,“我的故乡在金山的东面,一个叫科布多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顾公子只怕没听说过。” 顾景云垂眸想了想道:“那是瓦剌和鞑靼的交界处了,据说那里盛产药材,其中以雪莲最为出名,我想那一定是很美丽的地方。” 黑罕瞳孔一缩,脸上笑眯眯的道:“顾公子真是见识多广,我以为中原人不会有人知道科布多呢,公子是从长辈那里听说的吗?” 顾景云摇头,“从书上看来的,《括地志》《九域志》和《徐氏游记》中有所记载,不过时代已久,此时科布多属于瓦剌,又常年处在两大部落的交界处,只怕已大有不同。” 黑罕心中惊叹,面上却笑道:“我虽没看过那些书,但科布多这些年变化并不大,与书中的记载应该没什么不同。顾公子真是见多识广,人在家中坐便能知天下事,所有读书人都如此吗?”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黑罕大侠太过高看读书人了。” 黎宝璐见黑罕是不可能走了,只能转身回房去给顾景云熬药。 袁善亭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水,心中冷冷一笑,作为收集消息的老手,他当然听得出黑罕是在试探顾景云的来历,不过顾景云看着年幼,行事却滴水不漏,自己的消息没漏出来,反倒摸了不少黑罕的情况。 闻到飘散在空气中的药味,黑罕惊诧的看向顾景云,“顾公子这是生病了?” 顾景云微微一笑道:“昨日淋雨受了些风寒。” 袁善亭见那小娘子又站在门口盯着他们了,他心中好笑,知道再不走就要惹人生气了。他起身笑道:“既然顾公子身体不适,那我们便不打扰了,改日我们再来叨扰。” 黑罕虽然可惜却也只能跟着袁善亭离开,顾景云将人送到堂屋门口,目送他们穿过院子打开大门出去才转身回屋。 黎宝璐摸了摸他的手,见冰冷冰冷的就把人往炕上推,“快上去把被子盖上,药一会儿就好了。” 顾景云顺从的用被子把自己团团包住,目光却越过开了半扇的窗户看向外面希希淋淋的冬雨,几不可闻的道:“鞑靼和瓦剌虽为两个大部族,但其实他们同出一脉,这些年虽时有针对,但对上大楚时却能团结一心。鞑靼的五王子还被关在京城呢。” “你怀疑黑罕不是江湖中人,而是鞑靼或瓦剌朝廷中人?” 顾景云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是一种直觉,并没有真凭实据,不过让一个外域之人在大楚内横行无忌也太过危险,我会修书一封给开封府驻军,由他们来做决定。” 黎宝璐点头,将药倒出来递给他,“有点烫,先冷一会儿再喝。” “子归如何了?” “还在睡,”黎宝璐也有点头疼,“他病得比你还重,只怕要多休息两天。” 知道自己不是最差的,顾景云放心了。他将药一饮而尽,把药碗递给她道:“我让人把饭食热在灶上,你先吃些东西,外面的事不用管它。” 到底只是怀疑,而且便是真的,他们两人最多给朝廷提个醒,无权做什么。 但此时黑罕正满脸生寒的问道:“确定他是秦信芳的外甥?” 会兰低头道:“将军,末将看过他们家马车上的印记,的确是秦氏的徽章,而且秦信芳的外甥的确叫顾景云,他还是当今太子的老师。” 黑罕蹙眉,“那个少年竟能当太子的老师?太子不是已经及冠了吗?” 顾景云看着也就十五六岁吧? “据说他博学多才,考中状元后便被先帝破格录取为四品侍讲,还让当时的太孙,现在的太子拜他为师。” 黑罕眼睛更亮,捏了捏拳头道:“当年我阿父便是被顾修能所害,现今我便让他孙子偿命!” “将军,这个村庄住了不少江湖人,他们功夫都不弱,我们要是在此动手……” 黑罕抬手止住他的话,冷笑道:“我知道,等离了村庄再说,何况就这样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他的身份既然如此高贵,自然是要物尽其用才好,比如交换人质。” 会兰眼睛一亮,他们这次来大楚便是设法救出五王子,以免两国交战时五王子被拿做人质,可如果他们手上也有一个人质呢? 黎宝璐到厨房时,五个孩子正团团围着一个火炉,一边闻着锅里飘出的香味流口水,一边把手伸到火炉边取暖。 黎宝璐脚步不由一顿,锅里熬的是大骨,黑罕他们早上与村民买了一头猪宰杀了,自己留了一扇,另一扇则被袁善亭和他们分了,因大骨汤祛风驱寒,所以黎宝璐配好了料让二林熬上。 此时汤底沸腾,一阵一阵的香气飘出,几个孩子都咕咕叫着,双眼发直的盯着火炉上的锅。 第274章 最心动 黎宝璐简单的了解过这个村庄和这个家庭的情况。 村庄很贫穷,只有四家是砖瓦房,其余人家都是茅草屋,低矮,狭窄甚至是阴湿。 这个家庭姓曲,这个姓氏在这个村庄里占了六成,属于一个大姓,因为好几代的积累,三年前他们刚刚建起这三间砖瓦房,两边还是黄泥和茅草混合起来的厢房,也因此家里可能没有多少积累,几个孩子很久没有吃过肉,这才口水横流。 父母有些重男轻女,据顺心说今儿早上他起来给赵宁熬药时女主人就把女孩们赶出去干活了,大的冒雨去挑水,老二在厨房里做早饭,老三则去菜园拔菜…… 这一刻黎宝璐才深切体会到当年祖母的苦心和秦家的宽厚。 作为一个童养媳,她能够安安乐乐,不缺吃喝的长大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而且她还能读书,能习武,琴棋书画皆可学,只要她感兴趣,秦舅舅和秦舅母就会尽量满足她,教导她。 看着抬头看向她的五个孩子,黎宝璐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笑道:“我要做午饭了,你们能帮我吗?” 招娣很不好意思,因为她年纪和黎宝璐差不多,此时被当做孩子不免有些羞臊。 黎宝璐却不在意的转身道:“我想做一道糖醋里脊,一道清炖排骨,再做两个素菜,需要你们帮我烧火洗菜,可以吗?” “太太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吩咐,”盼娣看了眼害羞的大姐和二姐,主动上前道:“我们不会做贵人们吃的菜,但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那真是太好了。”黎宝璐将锅铲递给她,笑眯眯的道:“帮我洗干净好吗,我一会儿要用。” 姐弟五人都松了一口气,爹和娘被叫去村长家了,临走前严令他们不准来打扰贵客的,但屋里太冷了,还漏雨,就是盖着被子都感觉到那阴寒渗进骨头里。厨房里烧着火,盼娣出去转了一圈便拉着大家来厨房取暖了。 他们没敢动贵人们的饭食,却可以借着炉灶的那点火驱寒,要是娘在家她是一定舍不得那点木柴的,可现在烧火的是贵人们。 家里有贵人实在是太好了,虽然晚上他们要住在阴寒且漏雨的厢房里,但家里一天的收入差不多抵他们地里半年的收成,有时候贵客还会给他们打赏。 可惜只有这两天才有人借宿在此,要是以前和以后也有这样的好事就好了。 黎宝璐不知他们的思虑,切好了肉和菜后就下锅炒,看到五个孩子明明很馋却极力把目光移开的模样,她想了想便倒出一碗白面和水,快速的切了些葱搅拌好便下锅烙饼。 烙好的饼放在一旁的大盘子里,她又快速的切了条五花肉下锅炖煮,加了大料炖了半天才起锅剁烂后包在饼里,夹了片生菜就给他们,笑道:“送你们吃的。” 五个孩子皆束手束脚不敢动弹,黎宝璐干脆让二林把做好的饭菜端出去,自己夹了一张饼子就蹲在他们普遍道:“我跟你们一起吃吧。” 黎宝璐一人给他们包了一张,率先咬了一口道:“快吃吧,再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道:“我爹不叫我们吃贵客们的东西,这不好。” 盼娣严肃的道:“我们家有粮食。” “可我想跟你们交朋友,朋友不是要互相分享好东西吗?”黎宝璐问:“还是你们不想和我做朋友?” 五人连忙摇头,招娣小声道:“太太,您是贵人,怎么能跟我们做朋友呢?” 盼娣皱了皱眉,没说话,黎宝璐看见了便问她,“你觉得你姐说得对吗?” 盼娣抿嘴不说话,眼睛直直的瞪着灶台的一角。 黎宝璐自顾自的道:“我觉得不对,这世道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但在我心里大家都是一样的,是否能做朋友在乎性情和缘分,而不在于身份。” 盼娣扭头看她,小声问:“那女人也和男人一样吗?” 黎宝璐看着她,盼娣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问道:“女人也和男人一样是人吗?我是说她们也能像男人一样吗?” 盼娣苦恼的咬着嘴唇,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准确的阐述自己的问题,她蹙眉想了一下才道:“像男人一样吃两碗饭,像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像男人一样自己拿钱,像男人一样想干啥就干啥,女人也能这样吗?” “三妹!”招娣着急的拉了她一下,来娣也着急的看着她。 “能的吧,”黎宝璐轻声道:“只要你的心足够强大,本事也够大,当然,如果能有家人的支持自然更方便些,但没有也没什么,人本来就是在不断抗争中成长。” 盼娣眼睛发亮的看着她,“那太太能做自己的主吗?” 黎宝璐嘴角微翘,道:“我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也有一个支持我的亲人,所以我想我是能做自己主的。” 盼娣羡慕的看着她。 黎宝璐就把包好的饼推向他们,低声道:“吃吧,吃完了我们喝骨头汤,正好可以祛风驱寒。” 这下五人都没有再推辞,拿了包好的烙饼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小宝吃得满嘴是油,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喝了一口骨头汤,一双眼睛都笑眯了。 带娣和小宝差不多,埋头苦吃,差点抬不起头来。 招娣和来娣的眼泪却忍不住落下,她们虽没有完全听懂三妹和黎宝璐的对话,却忍不住心酸难过,此时吃到嘴里的东西越美味,心里却越难受。 而盼娣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黎宝璐和他们将烙饼和肉全部消灭掉,又喝完了骨头汤,这才拍拍屁股要回去,小宝一抹嘴巴问,“太太,我能去找公子玩吗?” “哪位公子?” “就是今天早上教我读书的那个大哥哥,”小宝眼睛亮晶晶的道:“我喜欢听他读书。” “那你听得懂吗?” 小宝摇头,“但是我会背了。” “哦?”本来要走的黎宝璐停下脚步,微微抬头道:“那你背给我听听。” 小宝就学着早上的样子把手背到后面,摇头晃脑的开始背《三字经》,不过早上他就只读到第四节,所以现在也只背到第四节。 黎宝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要是想玩就去找他吧,你这么聪明大哥哥一定会喜欢你的。” 黎宝璐回堂屋时他们也刚好吃完午饭,顾景云扭头看了她一眼,“心灵鸡汤炖得怎么样?” “美味极了。” “有时候清醒比浑浑噩噩更痛苦,如果找不到出头之路,只怕她们宁愿从未清醒过。” “如果浑噩那就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那便不止是痛苦,而是可悲了。”黎宝璐正色道:“是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如果我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总要伸一伸手。” 顾景云苦恼,“那你觉得我们身上有什么可以留给她们的东西?银子到不了她们手里,书籍她们也不识字,至于技艺,短时间内她们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 “我决定给她们留一个希望,”黎宝璐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道:“你觉得我让皇帝和太子还我的救命之恩怎么样?” “嗯?” “我觉得女学是一个很好的东西,至少它能在短时间内最快提升女子的地位,而时间久了,说不定有一天女子真的能和男子平等而立。” “嗯,这真是一个好主意,那你觉得曲家夫妻会送他们的女儿去上学?”给女儿取那样的名字,毫不怜惜的指使她们冒雨干活自己却呆在屋里会送女儿去上学? 女学会给上学的女学生发钱吗? 赵宁轻咳一声,举手打断先生的毒舌,“先生,我昨晚和曲……曲大哥聊过天,他家正存钱打算过几年送小宝去上学。” 黎宝璐:“你想叫他大伯便叫,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顾景云则道:“真是一个远大的理想,值得鼓励。小宝的记忆力很不错,至少从今天早上来看,他还有读书的天赋。” “我比较好奇你最看重的是他的什么品质,以至于你会大早上的教他读书。”顾景云虽然好为人师却挑剔得很,如果只是会读书这一条他绝对不会主动教小宝读书的。 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看向院子,姐弟五个正趁着雨水刚停从厨房里跑回厢房,五岁的小宝不愿意让大姐抱着,自己垫着脚尖先跑回去了,还转身从屋檐下拿了两块石头放在积水最深的两处给姐姐们垫脚。 顾景云道:“他很贴心不是吗?有一对极度重男轻女和偏心的父母,在父母都把姐姐们当牲畜使唤的环境下他都能够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在拿到好吃却难得一见的糖时他没有私藏,也没有交给父母分配,而是自己分给了姐姐们,还会盯着她们塞进嘴里;知道姐姐们只有一双布鞋,要是打湿了就只能穿湿的,于是先跑出来找了石块给姐姐们垫脚……” 顾景云惋惜,“要不是地点,时间都不对,我几乎要留下教导他了,他是我目前排除一切外部因素之下第一次想收的学生。” 赵宁伤心的捂住胸口,“先生,我才是您的大徒弟啊!!!” “是啊,我并没有否认这一点。” “您收我时受到了什么外部因素影响?” “我们相处的时间过长,以至于我对你产生了感情,在情感的支配下我不愿你走弯路,所以即便你在各个领域都不太叫我满意我也依然收你为徒。至于你二师兄,”顾景云撇撇嘴,“他当时要不是太孙我也不会收他。” 第275章 茫然 赵宁想称曲父为曲大伯是有原因的,他很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看上去岁数在五十左右,比他父亲年纪还大。 曲父和他婆娘从村长家赶回来时已过正午,厨房里只有他们早上留下的一点稀粥,他便隔着院子喊了儿子一声,“小宝,快来吃饭。” 小宝推开窗户,奶声奶气的道:“爹,我吃过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些烙饼和肉全被他们吃完了,本来他想留一点给爹和娘亲的,但太太不许他们留,盯着他们全吃了。 曲父回头看看锅里的稀粥,没感觉少,便微微蹙眉,“你上哪儿吃的?” “太太请我吃的。” 曲父脸上的皱眉就舒展开来,眉目含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自己转身和婆娘将锅里的稀粥都分了,曲母没想起自己的四个女儿,曲大柱更没有问。 俩人吃完稀粥便回屋去,外面冬雨寒峭,还是屋里比较舒服。 曲父抱着儿子问道:“中午太太请你吃了什么?” 小宝流着口水道:“吃了烙饼,里头包了好多肉,爹,以后我们也这样做好不好?” 曲父慈爱的摸着他的脑袋道:“那可是白面和肉,我们家哪有那些东西?不过我们运气好,能得贵人借宿,这才有这个好运偶尔吃上一顿罢了。” 而且曲父知道,这种好运也只有小宝能有,因为他年纪小,更易让人同情怜惜。他对于黎宝璐的大方很满意及感激。 曲母却突然抬头看向坐在炕上纳鞋垫的女儿,蹙眉问:“你们是不是也吃了太太的东西?” 招娣点头。 曲母就拧着她的胳膊骂道:“养不熟的赔钱货,白养你们那么大,有了好东西净往自己肚里填,我们累死累活养着你们,你们就不知想想父母,心疼心疼我们……” 拧完了老大,她又去拧老二和老三,直到把四个女儿都揍了一遍,将心火全都发出来才罢休。 曲父垂眸坐在一边好像没看见一般,小宝见四个姐姐被打,忙要扑过来拦住母亲,曲父就抱紧他,等曲母将人都拧了一遍才开口道:“行了,多大点事,太太给她们的,难道她们还敢不吃?” “就是吃难道就不能留点给父母?我看就是她们没心!” 招娣和来娣只敢低着头哭泣,盼娣却咬着牙,眼里的泪怎么也不愿意掉下,太太说,要想能做自己的主首先就得心够强大!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正房的方向,想着她的一生有可能就要向隔壁的花儿姐一样,长到十五六岁便出嫁,换个地方这样继续活着,生下的孩子也都跟他们家一样,即便她不会像父母一样虐待女儿,但她的婆家,她的丈夫未必会和她一样。 家里日子要是过得下去,她生下的女儿有可能会和她一样长大成人然后嫁人,要是过不下去或是公婆凶悍一些,只怕女儿一生下来就会被溺死在马桶里,她连见一面都不行。 去年村里不就溺死了两个女婴吗? 盼娣慢慢握紧了拳头,看着正房的方向更加热切起来。 而听力灵敏的黎宝璐也黑了脸,她盘腿坐在炕上默默不语。 顾景云自己和自己斗了一会儿棋,见她这样沉闷便扫乱棋盘坐到她身边,握了她的手道:“你要不忍心就把她们带走吧。” 黎宝璐摇头,“人生是自己的,路也得靠自己走。” 话是这样说,午休起来后黎宝璐还是把五个孩子叫来,拿了笔和纸给他们,笑道:“闲来无事,我来教你们写一些简单的字吧。” 五个孩子眼睛全都亮晶晶的,黎宝璐先教他们认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们的名字比划都很多,光认这三个字便去了小半天。 黎宝璐见他们认得差不多了就教他们数数。 在现代,三四岁的孩子都能数到一百,聪明点的还会简单的十以内的加减法,但在这个时代,民智未开,别说十三四岁的孩子,就是三四十岁的成人,能够不出一丝差错的数到一百的都很少。 因为他们从很少需要到这些。 这里的小集市还是以物易物的多,他们需要钱购买的东西大多只有盐,其余东西都可以通过物品交换获得。 一家只要有一个会数数就够了。 所以黎宝璐教他们数数时,便是年纪最大的招娣都满头大汗,因为她总是会数着数着就乱了。 倒是盼娣,很快就从一数到了一百,她的手指还有意识的在桌上划了一道又一道,黎宝璐忍不住暗中注视她。 小宝表现也不错,但相对于盼娣来说还是逊色了些。 做晚饭时黎宝璐忍不住把她带在身边,“你今年多大了?” 盼娣强忍着低头的冲动,抬头看向黎宝璐道:“我今年九岁,过了年就十岁了。” 黎宝璐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九岁,看着却也只比小宝大一点,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太太,”盼娣忍了又忍才问道:“城里人都买了丫头伺候吗?丫头一般都要干啥?” “有钱人家才用丫头,她们什么都要做,一般情况下主子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得做什么,”黎宝璐轻声问:“你想当丫头吗?” 盼娣沉默了一下便摇头,“我不想当丫头,她们也得听别人的,可我没有手艺,我养不活自己。” 黎宝璐听出她的彷徨和茫然,她微微一叹,到底不忍心,低声道:“没有手艺可以学。” 盼娣差点落下泪来,她跟她爹娘提过,想要到城里帮厨做学徒,长大后哪怕在厨房里给人打下手也行,可爹娘到城里一问,听说当学徒每年要给师傅两条腊肉,还要白干五六年才出师就不愿意了。 在他们看来女儿都是赔钱货,十五六岁就要出嫁,八岁上去当学徒,等出师都十四了,也就能拿两年的工钱就嫁人,她赚再多的钱也是便宜外人,还不如留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再大一点还能下地干活。 因此不论她怎么哀求都不同意,家里这样的情况她怎么可能学到手艺? 对于未来她茫然又恐惧,有时候想想觉得活着好苦,那时候她便想像大姐二姐一样,要是能够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需听父母的安排长大嫁人就好了。 可想过后又觉得恐惧,她好容易来这世间走一遭,却浑浑噩噩,茫茫然然,等到她要死时除了一堆孩子她还能留下些什么? 谁还能记得她,她又有什么值得人记住的? 看着亲切却又坚定注视她的太太,盼娣混乱的将脑海中那未成形的惶恐和迷茫倾诉给她听,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到底是她这样比较好,还是像她姐姐们那样才会快乐?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半响才道:“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再过上几千人也没人能给你一个统一的答案。世上千万人便有千万种性情,每个人的选择也全都不一样,我觉得从于心的选择才是最好的,即便会痛苦,至少心是不悔的。” 她顿了顿道:“如果是我,我是愿意清醒的死去,也不愿浑噩的活着的。” 盼娣眼中闪着亮光,“太太!” 她咬了咬牙,跪在她面前道:“太太,您把我带走吧,我以后必定回报您,哪怕是用性命回报我也甘愿,我想,我想活着有意义一点,至少,至少我想看看县城是怎么样的,别人是怎么生活的,那样即便是死了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了。” “你舍得离开你家?” 盼娣压住眼中的泪水,点头道:“舍得!” “好,等我走时我会带上你的。” 盼娣感激的给黎宝璐磕了一个头,起身一抹眼泪便继续帮她洗菜切菜。 黎宝璐没说要怎么带走她,她也没问。 黎宝璐和盼娣端着饭菜回堂屋时顾景云正拿着《三字经》给小宝讲解,其实就是讲故事,小宝听得双眼亮晶晶的,就是一旁的赵宁和顺心都听呆了。 《三字经》是他们启蒙的书本,他们早烂熟于心,包括里面的典故,可再被顾景云解读时两个大人还是忍不住听迷了,更别说小宝了,要不是顾景云身份贵重,他只怕要缠着他继续说下去了。 顾景云将书本放在一边,对正要退出去的姐弟俩道:“你们留下一起吃吧。” 盼娣眼角的余光看到母亲正注视着这边,她的身子抖了一下,没敢应下,拉着弟弟弯腰道:“谢公子和太太,但我们家也做晚饭了,我们就不吃了。” 说罢拉着弟弟赶紧出门,顾景云也没再拦。 曲母皱眉看着他们走来,“刚才贵人跟你们说啥?” 盼娣顿了顿道:“公子说弟弟很会读书,让弟弟明天有空还去找他,他教弟弟认字。” 曲母眼睛一亮,立刻拉了儿子问道:“小宝,你三姐说的是真的?贵人真的教你读书认字了?” 小宝点头。 曲母一拍掌,差点乐得飞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家小宝最聪明了。” 盼娣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宝偷偷抓了抓三姐的手,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盼娣也抿嘴一笑,姐弟俩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 第276章 收徒 雨连着下了两天,到第三天早上时雨水夹着冰粒落下,雪白的冰粒好似粗盐粒一般滚到地上很快就融化了。 似乎是这场冰雨将天上的水都下完了,到半下午时一直灰蒙蒙的天空开始变亮,久久未曾露脸的太阳羞涩的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努力的散发着热量,可惜地上的人们只感觉到寒冷。 不过太阳好歹是出来了,天气也变晴朗了。 黎宝璐让二林前去探路,得知前面的路段还好,这两天的冬雨并不影响赶路,加上顾景云和赵宁都已病愈,他们决定明天一早就走,下午就能到达汝宁城。 在走前,顾景云将曲父曲母和小宝找来,将一本《三字经》送给他,“你很有读书天赋,这个年纪正是启蒙最好的时候,莫要辜负了自己的天赋。” 小宝看了父母一眼才接过书,恭恭敬敬的应下。 曲父和曲母都很激动,双双跪下道谢,一本书是很贵重的,何况他们的儿子还得到了一个读书人的点拨。 顾景云看着他们道:“我其实很喜欢小宝这个孩子,他也很有天赋,若你们舍得我愿意收他为徒,将他带到京城读书。若你们不舍得那就算了。” 曲父一惊,他儿子才五岁,他当然不舍得。 这可是他努力了十三年才生下的儿子。 赵宁在一旁见了就劝道:“曲大哥,先生这是为了小宝好,他天赋虽佳,可要是无良师辅导,只怕也走不远。何况,”他顿了顿才道:“何况曲家能给他提供多好的学习环境?” “读书不仅要买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甚至杂记杂论都要有所涉及才好,这些书的花销便是一笔巨大的支出,还要提供笔墨纸砚及束脩,曲家真能供小宝读书科举?” 曲父一呆,怔怔的道:“我,我没想让小宝科举当官呀,那,那是贵人才有资格做的,我只想让他识几个字,以后可以去在城里找到不太累的活儿干就很满足了。” 曲父是很有野心的一个人,他建好了砖瓦房便想存钱给儿子读两年书,到时候再找关系进县城里让儿子做个账房或是小管事他就很满足了。 每个月不必下地就能有几百文的收入,这就是他最大的野心了,哪里还敢奢望儿子当官? 何况,顾景云到底是陌生人,他哪敢把儿子随便交给别人? 赵宁便偷瞄了先生一眼,见顾景云嘴角微翘,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心里就微堵。 他知道,先生是一定要收小宝做徒弟了,不仅为他对小宝的欣赏,更为了师娘。 算了,老师有事,自然得他这个做学生的在前冲锋陷阵。 于是曲父曲母退下时他也跟着出去了。 赵宁拿出面对爷爷奶奶及爹娘的演技,一脸惋惜的看着小宝道:“可惜通天之路就这么断了。” 曲母忍不住问,“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们可知我先生是何人?” “不知道,但看着就是贵人。”曲母谄媚的笑道:“不然谁家能吃得起那些好东西,用得上那些精贵物件?” 赵宁抽了抽嘴角,话锋一转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曲父不好意思的笑,“公子在我家住了三天,我还真没问过公子贵姓,只知道里头那位贵人姓顾。” “我姓赵,我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只不过一乡绅而,不才去年才中了举人。” 曲父曲母张大了嘴巴,举人?! 赵宁又指了指堂屋道:“里面那位是我先生,他是今科状元顾景云,是汝宁秦氏的外甥,这次是代舅舅回乡收拢祖产的,你们应该知道汝宁秦氏吧?” 曲父猛点头,激动的道:“知道,知道,是帝师,秦氏是咱汝宁最大的望族,最大的大善人!” “他舅舅现在是内阁阁老,你别看他年纪小,他还是太子的老师呢,如今他只有我和太子两个学生,不知道多少人想拜在他门下,要不是小宝与先生投缘,又聪明伶俐,先生也不会开口收他为徒的。可惜了,”赵宁看着小宝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可惜了!” 曲父脸皮涨红,眼睛发亮,激动的差点晕过去,他想要抓住赵宁询问更多的情况,但赵宁已摇摇头走了。 曲母紧紧地拽着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掩饰不住激动的问道:“里头那位小公子真是太子的老师?我的妈呀,那要是咱儿子做了他的学生,他可不就成了太子的师弟了?” 曲父看看儿子,又看看堂屋,最后一咬牙将儿子推她怀里,大步往外走。 “当家的,那么晚了你还出去干啥?” “我去找村长,你带着小宝先回去睡。” 曲父私心里有点不相信赵宁和顾景云,可又渴望他们没说假话,他觉得这事太过重大,他一个人根本拿不定主意,只能去找村长。 村长还是他们曲氏的族长,虽然只管着他们村这四五十户,却和里长,县城里的衙役们打过交道,见识肯定比他广多了。 曲族长刚躺进被窝就被叫起,心情很不爽,这么冷的天,舍不得烧柴,更舍不得点灯,除了往床上爬他们也没别的事干了。 爬下床的曲族长脸色不太好看,但很快他就惊讶的蹦起来,差点打翻桌上才点上的油灯。 “你说真的?汝宁秦氏要收小宝做学生?” “不,不是,不是汝宁秦氏,那位公子姓顾,说是秦氏的外甥,他还是太子的老师呢。” 曲族长挥手打断他道:“他要真是秦氏嫡支的外甥那和秦氏有什么区别?” 他激动的道:“汝宁秦氏嫡支没儿子,外甥不就相当于半个儿子吗?” 京城太过遥远,太子的老师这个名头也响亮到不真实,真正让族长眼睛发亮的是汝宁秦氏这个名号。 他们村庄就归属汝宁城,谁都知道汝宁最大的家族便是秦氏,而秦氏嫡支更是人才辈出,出过首辅,帝师,阁老,旁支更是各个领域的杰出人物。 在汝宁,哪怕是给秦家祖宅提供一篓青菜都是值得炫耀的事,更别说做秦氏外甥的学生了。 曲族长兴奋得坐不住了,“那你答应下来了吗?他说了什么时候带小宝去京城?” 曲父苦着脸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族长,我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才五岁,我怎么舍得?” “蠢货,”曲族长拍着他的脑袋道:“这么难得的机会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你想小宝和我们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啃食,一年到头就吃那么一顿饱饭?能跟着汝宁秦氏,即便不能当官,吃饱穿暖总不成问题,何况他还不是要小宝为奴,而是要他当学生,那位赵公子说的没错,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 曲族长很想现在就冲到曲家求顾景云把小宝收下,但看了看天色还是按捺下了,他道:“明日我起早点,你今天晚上就给小宝准备好东西,我亲自和你去求他,他要是愿意重新收下小宝,以后不仅小宝能够飞黄腾达,就是我们整个家族,整个村庄都受益。” 曲父只能耷拉着脑袋回家,他还是舍不得他儿子,那位顾公子怎么就要去京城呢? 要是就住在汝宁该多好呀。 曲父一走,曲族长也睡不着了,叫了老妻和儿子们来商量,把家里的存银拿了一半出来,又让儿子去找曲氏的其他人家,道:“这可是全族的大事,大家有钱出钱,没钱出物,好歹不能让小宝太过寒酸的跟着人走。以后他要真出息了自然会念我们的情分。” 曲父一晚上都翻来覆去的拿不定主意,他既想让儿子出人头地,又怕儿子一去不回,从此就没儿子了。 但还未等他决定好天就亮了,外面贵人的仆人已经去厨房里烧水做早饭了,曲父知道,他们用完早饭就会离开了,是留是走他们必须拿个主意了。 只是他还在犹豫,曲族长却已经带着几位族中的长辈来了,他一来便带着小宝去正房那里求见贵人。 曲父张了张嘴,到最后还是沉默的跟在后面。 顾景云刚起床穿好衣服,听到有人前来拜见,他不紧不慢的擦了把脸和手,随手取过发带将头发绑好便出去。 曲氏众人看到顾景云这个形象一惊,曲族长更是眼睛发亮,他牵着小宝进屋,当即便让他跪下磕头,恭敬的道:“顾公子,听我侄儿说您有意收小宝为徒,这是他的福分,所以今日我特地带他来拜师……” 顾景云伸手打断他道:“我是有意收他为徒,他不仅聪明,品德也不错,但我并不是现在就带走他。我此次回乡是要处理些事,回程时还会经过这里,你们要是愿意他拜我为师,那我经过这里时便会停下,到时再把他带走,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曲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并不是现在就把他儿子带走。 顾景云看向他道:“我知你家贫,对于亲传弟子我也从不收束脩,所以你们可以放心,他跟着我,吃穿用度皆不用你等操心。每年他都有假期,到时他可回乡探望你们。” 曲父感激涕零,跪下磕头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你不用谢我,”顾景云看着他道:“我本不想收那么小的弟子的,即使他既聪明人品又好,但在生活上他未必能够自理。但不巧,内子也看上了你女儿,想要收她为徒,我想着一个是收,两个也是收,他们姐弟要是能一起也可以相互照应些。” 曲氏族人一呆,曲父更是怔然,半响才问,“太太看上了我哪个女儿?” 第277章 离开 黎宝璐撩开帘子出来,微笑道:“我看上了你的三女儿,她于术数上很有天赋,且思想开阔,性情坚毅,我很喜欢她,想要收她做个徒弟,不知你愿不愿意。” 曲父立即道:“太太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您把她带去做个丫头便是,哪里还用收她为徒?” 黎宝璐笑容微淡,淡淡的道:“丫头我有的是,并不用再买一个。我要她便是因为喜欢她,想要教她做人,教她知识,让她立足于天地间。” 察觉到黎宝璐不高兴,曲父讪讪一笑,没敢再说话。 “既然你们都答应了,那我们夫妻今日便喝他们一杯拜师茶,等我们再路过这里时便把他们带走。” “是,是。”曲父忙转身去准备拜师的东西,曲族长看了一眼黎宝璐,乖觉的去把盼娣找来,让她和她弟弟跪在一起。 盼娣精神恍惚的和弟弟跪在一起,半响才激动的抬头看向坐在前面的黎宝璐。 她诚心诚意的给她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恭敬的把茶杯举过头顶敬给她。 小宝同样激动,他喜欢读书,本来要一个人离开家时还有些伤心,可现在有三姐陪着他了。 黎宝璐和顾景云喝了他们的茶,将两套文房四宝送给他们,道:“你们暂且先用这套练字,等我们办完了事自会来接你们,短则一月,长则三月,你们也可与父母亲人好好作别。” 俩人躬身应下。 黎宝璐这才招呼着曲氏族人一同用饭,她对曲族长笑道:“我家这两个徒儿年纪都小,还请族长今后多照应一二。” 曲族长瞄了一眼顾景云,见他面色平淡,便知这些事眼前的小娘子是能做主的,他到底有些见识,在心里把黎宝璐的地位又拔高了些,几乎与顾景云平等。 曲父却还有些恍惚,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仅儿子拜师,连闺女都拜师了。 可女孩是要出嫁的,认了字有什么用? 他偷偷瞄了一眼黎宝璐,没敢将心思显露出来。 但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是人精,一看便知他在想什么,但俩人都没有理会。 曲母带着另三个女儿站在厢房门口,此时看着盼娣的眼神有些阴郁,黎宝璐目光扫到忍不住一顿,她心中不悦,便忍不住微新收的徒儿撑腰,临走前对曲父曲母道:“我知道世人大多重男轻女,觉得女儿迟早要嫁出去,如同被泼出去的水,所以觉得女儿并不是自家的。但不论儿女,皆是父母精血所成,更是母亲怀胎十月而生,于血缘上,女儿与儿子并无差别。在我这里,男女也是一样的,我夫君能教小宝的,我也能教盼娣。我夫君看重小宝,我对于盼娣的看重也不比他差,这两个孩子我们是一起收的,到时候也一定要一起带走。” 曲父曲母懵懂,曲族长却是面色一变,听出了黎宝璐的言下之意,他忙越过曲父,对黎宝璐拱手道:“太太放心,有我在,我会照顾好盼娣和小宝的。” 见有个明白人,黎宝璐这才松了一口气,招手把小宝和盼娣叫到跟前,摸了摸他们的脑袋道:“虽然我们能教你们,但人还是得靠自己,这段时间你们自己勤勉努力吧。” “是。” 黎宝璐这才扶着顾景云的手爬上马车,顾景云目光似有似无的扫过曲母,这才看向曲族长道:“有劳曲族长了。” 曲族长一颗高悬的心这才落下,带着曲家村的人恭敬的目送马车远离,一回身对着曲父曲母时脸色便一沉。 他已经听出黎宝璐的言外之意了,只怕顾景云会收小宝为徒还是因盼娣。 她先是暗示儿女都是父母的精血,挑起曲父曲母对女儿的怜惜,又暗示以后盼娣会如小宝一样孝顺赡养他们,然后才是警告,警告他们,如果她不能带走盼娣或是盼娣出事,他们也不会再收小宝为徒。 曲族长不知道曲父曲母做了什么让黎宝璐如此戒备,但很明白她的警告是真的,如果曲父曲母真的因各种原因扣着盼娣不放,他们就真的不会收小宝。 曲族长把夫妻俩叫到堂屋,扫了一眼他们身后的五个孩子,语重心长的道:“招娣她们四姐妹也是你们的骨血,你们就是偏心也不能太过,至少得给她们吃饱穿暖,你们家都盖起砖瓦房了,日子比一般人家好过多了……” 曲母不以为然,他们家日子好过一半是勤勉,一半则是省出来的,真让四个丫头敞开肚皮吃,多少粮食都不够她们吃的。她还的攒钱给她儿子娶媳妇呢。 想到这里,曲母阴寒的看向盼娣。 盼娣竟然也被收徒了,这意味着最迟年后她就要跟着黎宝璐他们走,她好容易养她这么大,现在才能下地干活,再过两三年就能出嫁换彩礼了,竟然就要被人带走。 女孩读书有什么用?读出来也到出嫁的年纪了,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家? 现在外头一个丫头都能卖五六两呢,五六两啊,都快够小宝以后娶媳妇的彩礼钱了。 曲母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曲族长抬眼一看就看到了,他几乎立刻就明白黎宝璐为何要特意警告一番了。 他脸黑如灰,不客气的道:“别不把我的话当话,刚才顾太太把话说得很清楚,她要是收不走盼娣或是盼娣出了什么事,小宝她也是不收的。” 曲母这才着急,叫道:“我家小宝拜的是顾先生,她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做主?” 曲族长冷笑,“妇道人家?你看顾先生对顾太太的态度像是做不得主的女人吗?顾先生可是说了,他之前虽欣赏小宝,却没想收他做徒弟,还是因为他家娘子想收了盼娣才动了心思的。你也别想着想办法推了把盼娣留下或把她卖了,她要是不去,小宝的前程也断了,你想想你儿子,真想他一辈子跟我们一样在地里啃食?” 曲族长不看脸色青白的曲母,转头和曲父道:“你主意也正些,好好待两个孩子,也别亏了招娣几个,到底是你的骨血。” 曲父羞愧的低头应“是”。 曲族长甩袖便走。 曲家在曲家村里的日子算好的了,全村才有四户人家住得起砖瓦房,曲家便是其一。 其他人家也有重男轻女的,应该说整个村庄就没谁家不重男轻女,但两者之间还是有不同的。 其他人家有一碗粥,会把米粒捞出大半来给儿子,小半就给女儿,自己可能就喝些米汤。 但曲父曲母不是,大半的米粒给了儿子,那小半便是他们夫妻分了,几个女儿只怕能用些米汤垫肚了。 此时已入冬,家里没啥活,挑水是重活,大部分人家都不愿意儿女受累,早上和傍晚都是家里的男人或女人去挑水,但曲家每天都是招娣去排队挑水。 他们家住着贵人,用水更多,曲族长好几次看见招娣弯着腰挑着大半桶水从眼前经过,一天下来似乎就没得歇的时候。 所以今日听了黎宝璐的一番警告他才忍不住点拨夫妻俩。 这个时代宗族制依然昌盛,曲族长明言警告,除非曲父曲母不想在村里呆了,不然他们就不敢阳奉阴违,所以招娣四姐妹的日子的确好过了些。 虽然依然要做不少的活儿,但吃的却比以前好了,加上村里不再有贵人路过,姐妹四个住到了一间正房里,不再漏风漏雨,晚上暖和得不得了。 盼娣睡在姐妹们中间,低声和她们保证道:“等我学好了手艺回来教你们,也让你们能自己养活自己,以后再教我们的女儿,她们就不会像我们一样过得那么苦了。” 黎宝璐他们的马车才出村口,袁善亭等人也牵了马出来与主人家告辞。 见前面的黑罕几人冲他们抱拳告辞便笑着回礼,直到他们骑着马渐渐远离视线袁善亭等人才上马。 苏安简不由蹙眉,“袁兄,他们也是今天启程?昨日下午天就放晴了。” “今儿好日子嘛,大家都赶在了今日,快走,快走,我们也不能落后太多呀。” 苏安简哼哼两声才跃上马背,紧跟在袁善亭身后。 会兰听到马蹄声,打马跑到黑罕身边低声道:“主子,他们跟上来了。” 黑罕微微皱眉,快马加鞭道:“走,我们改道。” 袁善亭看到他们离开的方向,轻轻“咦”了一声,“他们不去汝宁?” 苏安简勒住马匹,问道:“是要继续跟,还是照原定计划去汝宁?” 袁善亭想了一下道:“去汝宁。” 一行人调转马头往汝宁而去,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顾家的马车,两边略微打了声招呼便分开。 袁善亭是快马,顾景云他们的马车则是匀速行驶,自然不可能同行。 袁善亭和苏安简很快带着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黎宝璐放下车帘,放松的靠在被子上道:“总算是安静了,下雨过后空气果然更加清新,趁着还在山里我们多呼吸几口,不然到了城里灰尘就多了。” “那要不今晚在野外住一晚吧,你尽情的呼吸,不然亏了怎么办?” “不要,又是风又是雨的,我怕冷。” “我以为你为了多吸两口这山里的气便不惧了。” “哦,我是山中精怪,吸了灵气就可以风雨不侵,刀枪不入了。” “原来我娶的是个妖精。”顾景云上下扫视她,下结论道:“这个妖精不够漂亮,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被族群丢下不要的?” “是啊,是啊,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不是你也是妖精?” 二林一脸懵逼的听着里面的聊天内容,手上的缰绳差点丢出去,大爷,太太,小的胆子小,你们不要吓我啊。 第278章 遇袭 黑罕往前奔了有两刻钟,勒住烈马,与跑在最后的两个汉人道:“刘大,刘三,这里可有小路通往汝宁?” “有,”刘大沉声道:“往前五里左右有一条小路拐进去,快马三刻钟左右可到汝宁官道,他们驾着马车,速度必然不快,只要小路不堵塞我们就能在路上堵住他们。” “很好,”黑罕冷笑道:“我们走!” 曲家村距离汝宁城并不远,驾车只需三个时辰左右就能到,他们今天早上出来得早,午时前后就能到达汝宁城,所以为了舒适,二林一直匀速行驶,后面跟着的顺心驾车技巧比不上二林,但只需跟着他走过的车轴印便不会太过颠簸。 一个时辰后,黎宝璐已经睡了个回笼觉起来,她撩开帘子,趴在窗口欣赏外面依然顽强生长的野花野草,吹着微风惬意不已,差点又睡过去了。 所以在察觉有异时已迟了,她坐回车里,放下帘子才面沉如水的抓住顾景云,同时与二林传音道:“有人设伏,加快马速冲过去,把顺心他们那辆车甩下。” 又与顺心传音道:“别追我们!” 几乎在她与顺心传音的同时,二林一甩鞭子,大喝一声骏马便疾驰而出,同时林中飞跃出几条人影,全都是冲着第一辆马车而去。 顺心目瞪口呆,但也只惊诧了一下便当机立断的继续往前赶,赵宁刷的一下扯开车帘,便看到几条黑影冲着先生的马车冲去,脸色立时一变,“先生!” 他叫道:“快赶上去。” 顺心握紧了缰绳,他牢牢地记住黎宝璐的话,没甩鞭子,脸色苍白的看着前面那辆马车疾奔向前,很快便转弯消失。 赵宁大怒,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就要夺过缰绳,顺心就一脚把自家少爷踢回车厢,叫道:“公子,我们上去也只是添乱,还不如保住自己不给太太惹麻烦。” 赵宁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对,他怎么忘了,师娘是会武艺的,他跟上去说不定会拖累他们,可,可是他心焦,他不安怎么办? 赵宁咬咬牙,道:“赶上去,二林的马车要是出事了,好歹我们的还能用,快赶,不然我把你踹下去。” 顺心咬着嘴唇不说话。 赵宁就伸脚踹他,“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 顺心只能一甩鞭子加快车速,但他们依然没赶上二林,转弯时只远远的看到一个小黑点,二林赶的车太快了。 不,不仅一个小黑点,路上还躺了两个黑点,马车从黑点边驶过时俩人才看到是两具尸体,俩人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多看,立刻加快车速赶上去。 黎宝璐在黑影出现时,手心里便出现了两颗六芒星,对方显然是想活捉他们,只朝着他们的马车扑来,黎宝璐听声辨位,气沉丹田,小手一甩,两颗六芒星急射而出,即将赶上马车的刘大刘三躲避不及,一枚直接穿过刘三的脖子,一脉射进刘大的左胸,俩人从空中落下,在地上滚了四五圈才停下,却再也爬不上来。 因轻功不好而离马车还有一段距离的石古苦和徒单逃过一劫。 驾着骏马在林中追逐马车的黑罕见状面色一黑,打马越出丛林,喊道:“上马追!” 草原人的轻功都不太好,但马上功夫却无人能比,他们用轻功追不上驾车技术高超的二林,却能用马追。 此次是他预估错误,没料到对方会先发现他们,而且上面竟有会武之人。 石古苦和徒单呼啸一声,他们的马匹便从林中疾驰而出,俩人一边用轻功追赶一边呼啸自己的宝马,等到马赶上来便飞跃而上,冲着前面的马车追赶而去。 而黑罕此时已经和会兰赶上了马车,手中大刀抽出便要斩车夫与车上,暗器便铺面而来,俩人立即用刀挡住,当当两声暗器落下,马车便趁此机会错过他们半身。 黎宝璐动作迅速的扯下座上的被子,将顾景云压在被子上,扯下帘子出来,手中的暗器从正左右三面攻向已到眼前的黑罕和会兰,俩人举刀便当,谁知黎宝璐几乎在六枚暗器射出时又射出四枚,却不是冲着他们,而是冲着马腿而去。 黑罕见状脸色大变,举刀挡住暗器时便双腿一夹,骏马与他心灵相通,嘶吼一声抬起双腿,两枚暗器叮叮两声扎进泥里。 会兰马技不及黑罕,垮下骏马嘶吼一声折腿倒下,他只来得及翻滚而下,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 他恨得咬牙,只看了一眼自己养了三年的马便用轻功赶上。 黑罕目光生寒,放开缰绳,只用双腿控马,从身后捞出弓箭,黎宝璐见状手中的暗器便朝会兰射去,阻慢他的速度,同时身形一闪从车上跃下,几乎眨眼间便到了黑罕面前。 弓才落入手中,箭还未抽出,黑罕便觉眼前黑影一闪,极致的危险感觉让他脊背绷直,同时下意识的整个身体向后一仰,然而并没有用。 黎宝璐轻功运到极致,闪到黑罕面前,脚尖狠狠的踢向马腿,身形向上飞跃的一瞬间抓住黑罕的腰带及衣服狠狠的往下一带,俩人滚落在地,黎宝璐手中寒芒一闪,指中夹着的芒星快很准的向他的脖子扎去,黑罕下意识的升起手臂一挡,芒星扎入手臂,黎宝璐一击即中后立即手掌往下一拍,正中他的胸口,同时飞跃而去,一闪之间便回到了车辕上。 这一整套的动作使下来却不过才过去四五息,她的轻功入宫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不说黑罕,便是一直目视这边旁观的会兰都捉不到痕迹。 会兰心中大惊,从后面赶上来的石古苦和徒单更是面色大变。 打仗最忌讳的便是敌情不明,预估不足,而今他们竟犯了大忌,谁也没想到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有此功夫。 顾景云已经跌跌撞撞的从车里爬了出来,对面色苍白的二林道:“专心赶车,只快便可。” 又探头看向后面,对黎宝璐道:“他们轻功不高,毁了他们的马,让他们不能再利用。” 黎宝璐点头,手心里又握了几枚六芒星。 顾景云忍着颠簸爬回马车,将包袱拽出来,把里面放着的六芒星全部取出。 黎宝璐提防着他们取弓,她其实不怕他们骑马,唯惧他们取弓,那是远程武器,她要护着顾景云和二林,必定很难再给予还击。 用轻功赶上来的黑罕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叫道:“用弓箭!” 还有马的石古苦和徒单快速的取弓,他们快,黎宝璐更快,寒星铺面而去,他们只来得及用手中的弓挥打掉暗器,徒单为了保护身下之马,左面袭来的暗器来不及躲避,直接扎入他的胸口,这些六芒星在射出时被黎宝璐灌了内力,寒芒穿透他的左胸,徒单闷声一呼,“啪”的一声从马上掉下,生死不知。 “徒单!”黑罕大吼一声,飞速赶上,跃上徒单的马匹便追赶而上,他双目血红,对黎宝璐显然恨极。 黎宝璐一边甩着暗器一边冷笑,“黑罕,前日你们才与我们借粮,吃了我们的东西却反过来害我们,果然是蛮夷,忘恩负义得如此快速。” 顾景云却已经快速的将包袱里的衣服扯开,将车里固定的小桌子拆下,手指灵活的一动,桌子便变成了一张木板和四条木棍,他将木棍一掰变成了四条小小的棍子。 他看也不看便将棍子按照拍在扯开的衣服上,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线,快速的将棍子与衣服绑在一起…… 黑罕和石古苦虽然受到阻拦,但有会兰在一旁协助,石古苦终于抽出弓箭,搭箭便射,黎宝璐手一扯便将二林扯倒,箭从他的面上“刷”的一声射过。 黎宝璐手中寒星射出,黑罕举刀帮石古苦挡了两枚,自己被射中了手臂,眉头却都不皱一下。 顾景云在车内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东西伸出车窗,正巧挡在赶到车尾的石古苦和黑罕面前,俩人眼中闪过惊异,还未想明白这是什么,顾景云便手一松,他手上的东西便快速的被风鼓起,高速的向后飞去,才搭弓要射第二箭的石古苦立刻挥着弓要把铺面而来的东西打下,谁知却打在了软绵绵的风及布料上,下一刻这东西便“噗”的一声盖在他脸上,而有一条棍子不巧正砸在他脑袋上,巨大的冲力使他脑袋一懵,同时因头面被蒙住看不见,他才要把东西扯下来,便觉得额头一疼,他目瞪蹬的瞪圆了眼睛,直直的从马上落下,那块衣服做成的风筝模样的东西依然盖在他的脸上,只不过额头处多了一个血洞。 因轻功满了半个身子的会兰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大恸,他跃上石古苦的马追上,眼中闪过寒光,今日他必杀顾景云! 黑罕几乎同时改变了作战目的,吼道:“杀了他!” 显然是不打算再活捉了。 两匹马骤然加快,他们已经摸清了黎宝璐的攻击手法,马儿左突右躲,虽然与马车错开了一定距离,却也保住了两匹马。 而且他们不再计较顾景云的死活,手中的武器开始向车身投掷。 第279章 擒住 “不对!”袁善亭勒住马,脸色肃然的打转马头,“苏兄,我记得黑罕有一次说过他们是要去武昌府,要去武昌必得经过汝宁,他们怎么向西去了?” 苏安简蹙眉,“就不兴人家临时改变行程?你干嘛一直盯着他们?就因为他们不是汉人?” 昨天雨停时他便想走了,但就因为那帮西域人不动弹,袁善亭便也不走。 袁善亭沉着脸道:“我们问缘阁在各个地方都有分堂,鞑靼,瓦剌甚至是亦力把里,我们虽不敢明目设立分堂,却也设有收集传递消息的地方,我对这三个地方的江湖势力了解虽少,对那里成名的江湖人士却也都有耳闻。你我都和黑罕切磋过,他的功夫不算弱,但我从未听说过他。” “而且交手时他下盘极稳,灵活度却远比不上我们,我总觉得他更擅马战。” “草原上的人自出生便开始在马背上生活,擅马战不是正常的吗?” 袁善亭阴着脸道:“我还是觉得不对,苏兄,我得回去看看,你若着急不如先走一步。” 苏安简烦死他了,但俩人说好一块儿去成都府的,便是此时他丢下他,他回头也得在前面停下等他。 与其担惊受怕的等待,还不如就跟着他去看看有什么事呢。 苏安简打马回头,烦躁的道:“走吧。” 跟在俩人身后的下属也纷纷打转马头,一行人又往曲家村飞奔而去。 赶了一刻钟,俩人便隐隐听到兵戈交战之声还有马匹嘶吼的声音,俩人对视一眼,忍不住一抽马鞭更快的往前赶去。 被树木遮住的路段渐渐显露,俩人看到一辆马车迎面飞奔而来,两匹马一左一右的夹击马车,车上一道身影灵巧的腾挪,先是一刀挡住左边攻来的大刀,在翻腾的一瞬间向右击出几枚暗器拦住右边的人。 袁善亭还以为那人会继续左右攻击,谁知道在还击后随即从车里拽出一人,灵活的攀上车顶,却在下一瞬间便往林中飞去,与此同时,四枚六芒星分攻向两匹马。 袁善亭和苏安简几乎捕捉不到那道缥缈的身影,俩人神色大变,同时惊呼,“白衣飞侠!” “驾!”俩人一甩鞭子更快的赶上前去。 黎宝璐在拽出顾景云时便与二林传音,“快!” 二林马鞭狠狠地一抽,马儿吃痛,狠狠的向前一跃…… 眼见黎宝璐和顾景云要逃的会兰狠狠地冲车夫砍了一刀便打转马头去追,谁知马车突然往前一蹦,大刀砍在车辕上。 一击不中他也没再追赶,此时唯有杀了或擒住顾景云才是最要紧的。 两匹马调转马头去追跃入山林的黎宝璐和顾景云,没人再去追二林。 二林也已看见袁善亭,立刻大叫道:“救命,袁大侠快救救我家公子……” 转瞬间两匹马便到了眼前,袁善亭和苏安简同时飞跃而起,默契的丢掉马匹跃入丛林。 他们的马技都不怎么样,在山林中自然是用轻功最好。 俩人很快看到了前面正纵马追击的黑罕和会兰,黎宝璐抱着顾景云灵巧的在林中翻转腾跃,时不时的还能用暗器攻击黑罕和会兰,本已走到绝境的她又重新占到上风。 袁善亭和苏安简却是此时才看清腾挪的人,心中不由一惊,显然俩人都没想到轻功如此卓绝的竟是他们以为的毫无武功的小娘子。 不过俩人也只是一惊便回神,纷纷抽剑冲黑罕和会兰飞去。 袁善亭脚点在树上在空中翻转飞跃在黑罕前面,转身便迎上黑罕,一剑刺出,他还轻笑道:“黑罕,可是我中原侠士招待不周,不然你怎么发起火儿来了?” 黑罕没想到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来,面色微变,然后便大刀冲他砍去。 他的功夫大开大合,马术极佳,即便是在障碍林立的树林里也依然腾挪自如,所以他自信一定能拿下顾景云和黎宝璐,即便他们此时暂居上风。 因为他和会兰骑着马,还是两个大男人,而黎宝璐不仅年纪小还要带一个人,力气及内力消耗过大,便是拖,俩人也能拖死他们。 可现在竟然蹦出来两个人。 黑罕一刀隔开袁善亭的剑,横刀在前,冷冷的道:“袁兄,这是我与他们的私仇,江湖上自有规矩,难道你要插手我们的私怨?” 袁善亭从空中跃下,握住剑似笑非笑道:“私怨?顾公子一个书生与你能有什么私怨?” “书生?”黑罕用刀指向黎宝璐,“书生的妻子会轻功卓绝,暗器精准狠辣?凭她这一身功夫,她只怕能入你们中原排行榜的前十吧?” 袁善亭眼睛闪了闪,依然没动身,“袁某最擅断恩怨是非,黑罕要是不介意不如将私怨说来,能和解便不要动手嘛,不知你与顾公子到底有何私怨呢?” “和解?”黑罕目中闪过寒光,握紧了刀柄道:“他杀我兄弟,我怎么可能与他和解?” 被黎宝璐带着落到地上的顾景云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了衣冠,闻言点头道:“我也不愿与他和解。” 他似笑非笑的抬头迎上黑罕的目光,“这世上有两种仇不可解,一是家恨,二便是国仇,不巧,我与你正好属于第二种吧,黑罕将军?” 黑罕脸色铁青的瞪着他。 袁善亭眼中闪过惊疑,盯着黑罕问道:“将军?你不是江湖人,那你是哪国的将军?鞑靼还是瓦剌?” “你们行刺分明用的是军阵,所以除了那两个汉人,你们全是行伍出身,而大楚近日只与鞑靼有龌蹉。鞑靼行刺先帝,其五王子被关狱中,你们大费周章的抓我是为了换五王子?”在被行刺的那一刹那顾景云就开始思索他们到底是谁,意欲何为,见他们打算活捉,他便想到了还被关在京中的鞑靼五王子。 本来只有六分的肯定,此时再看黑罕的反应便已确定了八分,他冷笑一声道:“贵国也太看得起顾某人了,我可换不来一个王子。” 黑罕目光阴沉的看了他一眼,一扯缰绳便向袁善亭冲去,此时多说无益,抓不住顾景云便杀了他,既可以为兄弟们报仇,也可以让秦信芳尝尝切肤之痛。 袁善亭手中剑挽了个剑花便迎上去,瞬间打得惊天动地,沙石走飞。 而苏安简和会兰早斗到一边去了。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拉着顾景云盘腿坐下休息,她内力几乎耗尽,袁善亭他们要是不来她早带着顾景云飞进深林里去了,哪里还敢呆在这儿。 黑罕的计划是正确的,只要再拖下去黎宝璐必定输,她觉得她还得努力加深内力,扩展经脉,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时不至于内力耗尽。 据说江湖上的巅峰对决常要打上几天几夜,那内力可怎么够使哦,反正她只打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黎宝璐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一边留意两边的情况一边加快恢复内力,在有三成功力时她便一跃而起抱着顾景云在林中腾挪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袁善亭:……顾太太你出来我保证不打你,真的! 黎宝璐跃出交战圈,选了一颗又壮又高的树,踩着它登顶,将顾景云放在一根粗树枝上,因树叶茂密,从底下往上看根本看不出上面躲着一个人。 “我去解决他们,你在这儿呆着,若是遇险便给我示警,我片刻就能到。” 顾景云点头,“你去吧,我身上有药粉,可驱蛇虫。” 黑罕和会兰有袁善亭和苏安简缠着,于他来说,此时最大的危险反而是来自山林,不过他们赶路的东西准备得非常细致充分,此时他腰上挂的香包里面的药粉便是防虫的。 黎宝璐叮嘱完便飞跃而下,几乎是瞬间便重新跃入战圈,她轻功好,此时又没有后顾之忧,将师父送她的短匕抽出,冲着黑罕便冲去,几乎是瞬间便在他身上扎了两个洞。 不仅是黑罕,就是自认轻功不错的袁善亭都只捕捉到她的一点痕迹,这还是她在眼前的缘故。 袁善亭:……他发誓,黎宝璐绝对跟白一堂有关,不然他把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 这世上除了凌天门的轻功,还有哪个门派的轻功能有如此造诣? 黎宝璐只绕黑罕转了一圈,留下三个血洞便冲着会兰而去…… 黑罕受伤,动作迟滞,袁善亭四五招之下便用剑抵住了他的脖子,算是将人擒住。 他这边才点住他的穴道,让他不能动弹,那边苏安简便押着会兰过来了,和黑罕一样,他的侧腰上也有一个短匕扎出来的血洞,他走一下手指缝里渗出来的血就多一些。 而留下杰作的黎宝璐已飞跃离开去接顾景云了。 两边才汇合黎宝璐便抱着顾景云出现了,黑罕和会兰面色铁青的沉默着,袁善亭则和苏安简对视一眼后对黎宝璐笑着握拳道:“郑家堡的寿宴办得热闹盛大,却没想到最重要的白大侠却未出现,袁某今日才知,白大侠不是不出现,而是派了自己的弟子出现,只怪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有慧眼,竟没发现女侠。” 第280章 试探 黎宝璐觉得此时申辩自己不是师父的徒弟已经没有意义,因此特别诚心的抱拳回礼道:“袁大侠谬赞了,我可是好几次都差点被袁大侠发现,而这次两位之所以回转只怕也是袁大侠发现了不妥吧。” 袁善亭对他的恭维很满意,微微颔首道:“不过是突然想起他们曾说过的一句话,直觉不对这才回来查看一番。” 他看向一旁的顾景云,犹豫着问道:“只是不知顾公子与他们有何仇怨,竟让他们路上设伏。” 顾景云漫不经心的道:“哦,大概是因为我舅舅是秦信芳,而我不巧又做了太子的老师。” 袁善亭和苏安简悚然一惊,难怪顾景云之前会说黑罕他们抓他是为了换鞑靼五王子。 以顾景云这个身份,哪怕最后换不来鞑靼五王子,增加鞑靼的谈判砝码却是够够的。 江湖人也爱国,甚至他们的爱国之情不会比普通百姓和官吏们少,因为顾虑更少,所以更加纯粹。 袁善亭和苏安简几乎是立即要动手杀了黑罕,顾景云拦住他们道:“他们还有用,不必急着杀他们,还是先押回汝宁城吧。” 袁善亭这才把人押出山林,他的属下们正团团围着两辆马车,车上的一个青年正满头大汗的对他的属下团团作揖,求他们进林子找人。 黎宝璐看见赵宁这么狼狈便轻咳一声,冲他招手道:“乖徒儿,你师父和我都没事。” 赵宁见到完好的老师和师娘,这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眼泪稀里哗啦就往下流,“都,都是学生没用,师娘,你觉得我现在学功夫还来得及吗?” “别,”黎宝璐一脸恐惧的道:“我怕把你练折了。” 赵宁一脸茫然。 “你骨头太硬,年纪太大,”顾景云扫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踩上二林放下的凳子踏上马车,悠悠地道:“骨架已成型,再想练武千难万难,你的路在科举上,又不是要闯荡江湖,习武干什么?” 说罢撩开帘子坐进马车,黎宝璐连连点头,安慰般的拍着他的肩膀道:“不要灰心,下辈子投胎后就赶紧来找你师父和我,到时我们一定教你。” 赵宁:…… 袁善亭轻咳一声,吩咐属下,“顺着官道向前,将路上的尸体拖来。” 又指使两个属下给黑罕和会兰简单的上药止血包扎,既然不想把人弄死,那就得把伤口处理好来,不然光流血就能把人流死,黎宝璐扎的那几个血洞可不浅,此时俩人的脸色已经青白。 等收拢好尸体,一行人这才重新上路。 黎宝璐笑眯眯的谢过袁善亭和苏安简便爬进马车打坐恢复内力。 顾景云坐在一边守着她,等进入汝宁城后他才撩开帘子出去,“子归,你带着我的帖子把黑罕和会兰押到汝宁县衙,交由汝宁知县审理。二林,你去秦家村,就说今日天色已晚,我便不进村了,明日再去拜会族长和几位长辈。” 赵宁和二林躬身应下,接过帖子便退下。 顾景云这才看向袁善亭,拱手作揖道:“不知袁大侠是要住哪里,若没有去处不如和我们同住一家客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袁大侠苏大侠给顾某一个相报的机会。” “那我们便叨扰了。” 一行人包了一家客栈住下,袁善亭本想找黎宝璐打探一下白一堂的情况,谁知这小夫妻俩转身就让小二准备热水,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袁善亭尽量不让自己往歪处想,因为无所事事,干脆就和苏安简叫了些酒菜边吃边等。 顾景云和黎宝璐身上都沾了鲜血,加上泥土草屑和汗渍,别说素有洁癖的顾景云,便是黎宝璐都受不了。 所以他们进客栈的头一件事便是沐浴梳洗。 等夫妻两个洗了澡,洗了头,又互相帮着擦干头发,一身整洁的从房里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袁善亭和苏安简不仅吃饱喝足,他俩把窗外的汝宁街景都看厌烦了,连赵宁都带着顺心回来吃晚饭了。 看到夫妻俩人出来,袁善亭憋了憋还是没憋住,“顾公子好兴致。” 顾景云有听没有懂,他只是微微蹙着眉头上下打量他们,半响没说话。 只不过落座时特意离他们远了些,黎宝璐知道他有洁癖,为了不让袁善亭他们误解,她便坐在两者中间,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赵宁过来回话,“先生,应知县已将黑罕及会兰下狱,并向上级汇报,审理还需一段时日,其他刺客的尸首也交予县衙处理。应知县想要前来拜访先生,学生给推了。” 顾景云点头,“事关重大,我稍后会亲自上门拜访知县的。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赵宁扫了袁善亭和苏安简一眼,虽然他来得晚,不知这群人是怎么又返回来了,但看老师和师娘淡定的样子便知他们这边不会吃亏,因此放心的回屋洗漱去了。 赵宁和顺心一走,整个客栈的二楼就只剩下顾景云黎宝璐和对面的袁善亭及苏安简,袁善亭的属下很乖觉的退出二楼,没有打扰他们。 袁善亭给黎宝璐倒了一杯茶,笑道:“这些饭菜都是小二才送来的,也不知合不合顾公子及夫人的口味。” 黎宝璐道:“我们不挑食。” “我还以为官宦之家出来的人讲究都多呢,看来倒是我的误会了。”袁善亭微笑的刺探道。 黎宝璐却大大方方地笑道:“都说问缘阁消息灵通,看来也只局限于江湖,我和夫君祖上虽然都是当官的,却都出生在琼州,长在琼州,流放之地可没有这么多讲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袁善亭和苏安简一呆,将他们下面要问出来的刺探全堵上了。 他们想知道白一堂是否真的收了眼前的小娘子做徒弟,还想知道她是怎么拜师的,白一堂又是怎么在流放琼州的情况下教她武艺的,是不是他早就偷偷的溜出琼州了,所以他们在广州和雷州才堵不住他,除此外他们更想知道白一堂现在何处。 可没想到黎宝璐一句话就把大部分的问题都解决了,如果顾景云和眼前的小娘子是在琼州长大的,那一切都有了解释。 袁善亭收起脸上的惊色,敬问道:“还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这一刻黎宝璐不是顾太太,而是白一堂的徒弟,江湖人对女子的宽容度更高,他们很少给女侠冠夫姓相称,大多是称呼对方的名姓或称号。 “承蒙袁大侠看得起,我姓黎,双字宝璐。” “黎女侠,不知可方便告知尊师的去向。” “你们问缘阁是做消息生意的,这个问题可以作为我们对于两位援手的回报吗?” 袁善亭微微一笑,摇着折扇道:“黎女侠说笑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来回报一说?若是不方便黎女侠不说也罢。” 黎宝璐嘴角微微一挑,道:“我师父久居琼州,与中原武林隔绝多年,消息自然不如以前灵通,这次若不是我碰巧路过开封府,只怕我们师徒二人还不知道江湖侠士如此看重我师父。” 意思是说白一堂之前是真不知寿宴一事,白瞎了郑家堡广发请帖,花费了那么多银钱做广告。 这跟他们认知中的白一堂有些出入。 白一堂是他们的前辈,俩人虽都没见过他,但对于他的传说却没少听,传说中的他恩怨分明,嫉恶如仇,有恩报恩,有仇绝对报仇。 所以他们才敢那么自信白一堂在知道郑家堡寿宴后会出现。 至于他会不知道郑家堡寿宴这种可能他从未想过。 因为像白一堂这种江湖老油条即便是离开江湖日久,想要打听消息也轻而易举。 谁重入江湖的第一件事不是打听最近江湖上有啥大事,这几年的势力变化和比较重大的事件? 郑家堡的寿宴满江湖都传遍了,就连西域那边的江湖人都能打听到,白一堂要真有心打听江湖上的事怎么会不知? 而他竟真是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白一堂厌世,已经不想再混江湖了,再看顾景云和黎宝璐的身份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白一堂是想金盆洗手了。 一代江湖巨擘要金盆洗手,袁善亭和苏安简皆复杂不已。 苏安简还罢,在他看来凌天门每代只传一个弟子,干的又是偷盗这样的事,实在上不得台面,因此也只是感慨一番便丢开。 但袁善亭却要复杂得多,问缘阁是买卖消息的,对于凌天门的来历和做的事他知道的不少,因此现在心中嘘唏不已,甚至对当年陷害白一堂的马一鸿和苗菁菁都有些迁怒起来。 凌天门对武林和民间都有非凡的意义。 袁善亭声音有些低落的问:“尊师是要金盆洗手吗?” 黎宝璐摇头,“我师父暂时还没那个打算,”此时黎宝璐还不知道他师父把师门都卖给朝廷了,此时正拉着两车书往开封来,所以微微挑着嘴角道:“不过我师父心胸广大,生性豁达,并不想与某些阴险卑鄙的鼠辈计较,所以袁大侠可以放出消息去,让他们安心,不必再这样大费周章的算计我师父。” 袁善亭心道,只怕这话传出去他们心里更不安了。 第281章 秦氏 秦氏如今的族长是秦信芳的族侄秦承宇,正好与顾景云同辈,但他的年纪却比秦信芳还要大七八岁,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了。 秦氏嫡支向来出英才,却子嗣不丰,五代都是单传,甚至除了秦正则外寿命都不长。 秦信芳的父亲秦闻天在祖父秦正则过世后没几年便也病逝了,当时正值青年的秦信芳便接手出任族长,但其实族中事务他也大多交给家中忠仆处理,一年只过问三两次,确定没有疏漏而已。 他被流放后族长之职自然也没了,族中便公推了秦承宇为族长。 当年抄家,抄的也只是嫡支的家产,旁支并没有损害。而这次顾景云也没打算把祖产交给秦承宇来打理,而是打算收拢以前的老仆和帮忙的族亲,由他们来帮忙经营。 当年事情发生的虽急,但秦信芳在决定入宫顶罪时就已派人放出大部分奴仆,还有一些世仆则被妥善安排起来,即便是秦家不能翻身,也能给秦文茵留下一条助力。 秦信芳计划得很好,只可惜事情发展的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和猛速,他根本未来得及安排好秦文茵,那些隐匿起来的世仆自然也没与秦文茵接头。 顾景云这次到来便是把他们找出来,考核过后重新委以重任。 还有那些世代依附嫡支而活的旁支族亲,若他们还有意,顾景云考核过后同样会安排好工作。 至于秦承宇,他是秦氏族长,顾景云是不得不见他。 可他没想到秦承宇竟然先他一步进城来见他,顾景云因为才起床所以还有些迷糊,他看了窗外一眼,见天色虽已亮,时辰却不晚,便道:“请表兄去包间,让小二好好招待着,等我梳洗过后再说。” 黎宝璐打了一个哈欠,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不是说好我们今天去秦家村拜见他的吗?他怎么亲自来了?” 昨天拼杀了半天,她是腰酸背痛,恨不得今天就钉在床上了。 顾景云边穿衣服边道:“因为舅舅起复以及我的身份吧。” 顾景云是太子的老师,要是没意外,等太子登基他就是帝师了。 而秦承宇只是个举人罢了。 黎宝璐并不敢怠慢秦承宇,动作迅速的打理好自己。秦舅舅的书房对她也是开放的,他教导顾景云时也从不避着她,来往的信件她虽然很少看,却也大概知道都有谁寄来。 而他们在琼州十五年,汝宁秦氏没有一封信件寄往琼州,而在外地当官的秦氏族人却时与秦信芳联络,有时还会送些钱物过去。 最让黎宝璐生疑的是,秦信芳当年托付秦家的藏书时是分成几份与几位至交好友藏匿,其中汝宁秦氏一本都没得到。 这意味着秦信芳不信任秦氏,或者说他是不信把持族务的秦氏旁支。 所以黎宝璐不敢把外面等着的人简单的当做表兄来招待。 俩人穿戴一新才去移步包厢,秦承宇已经喝了一杯茶,此时正望着眼前的茶壶出神,看到包厢门打开脸上便露出笑意,笑盈盈的看过来。 待看到丰神俊朗的顾景云时便微微出神,然后笑着起身道:“顾表弟和九叔很像啊……” 顾景云含着淡笑行礼,“三表兄,这是内子。” 秦承宇这才看向他身后的黎宝璐,微笑道:“听闻弟妹出自顺德黎氏,先祖一手金针出神入化,妙手回春,九叔和十二姑在琼州多仰仗先祖照料了。” 黎宝璐微微躬身道:“三表兄客气了,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 双方互相寒暄过后才落座,秦承宇对顾景云道:“九叔的冤情能昭雪实乃天恩,从先帝下旨召回九叔时应知县便开始着手归还秦氏被抄的产业了。” 秦承宇微微一叹,道:“当年九叔遭此厄难,家族力薄未能帮忙,抄家后秦氏为了不使祖产落入他人手中,汝宁附近的田产及铺子皆被秦氏赎回,也算不辱没了先祖。” 顾景云感动的起身行礼道:“原来嫡支一脉的产业已被三表兄赎回吗?多谢三表兄,如此我也不用担心祖产被人经营得乱七八糟了,等我收拢世仆族亲,他们接手也能快些。” 将秦承宇所有的话都噎在了胸中,他目光微冷,却点头笑道:“表弟有成算就好,我还担心你年幼没有章程呢。” “小弟是没多少章程,不过出门前舅舅和舅母都一一叮嘱过,我不过照着做而已,”顾景云微笑道:“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三表兄指点,毕竟舅舅远在京城,对这边的情况总有不到之处。” 秦承宇扯了扯嘴角道:“我看表弟处理得就很好了,难怪世人赞你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被先帝点为太子之师。” “不过是侥幸而已。” 怎么会是侥幸,在秦信芳还是罪民的情况下便能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考中状元并让先帝主持太孙拜他为师,秦承宇哪敢轻视他。 也因此昨天收到消息后他今儿一早便亲自迎来了,既是试探他的态度,也是为了表达他的郑重。 刚才一番交锋让他知道顾景云不是个吃亏的性子,甚至没有他舅舅宽和。 秦承宇压下胸中的许多心思,专心应付起顾景云来。 “那我先回去准备,让族民们在村口迎接你。” 顾景云笑道:“哪用那么麻烦,我不过一小辈,可不敢劳动诸位外祖及舅舅,我跟三表兄一起走吧,听闻三表兄擅棋,我可要请教一二。” 秦承宇抽了抽嘴角,小辈? 嫡支出了名的年纪小辈分高,现在族中年纪最大的便是四房跟秦信芳同辈的叔叔,今年七十八岁,也是顾景云的舅舅。 至于祖辈,秦家是一个都不存了。 倒是有一帮年纪不小的后辈等着给顾景云请安。 比如他儿子,三十六岁的中年汉子,见到顾景云这个嘴上无毛的少年也得恭敬的行礼叫一声“表叔”。 而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后辈也不少,即便他们已经做了祖父,甚至是曾祖父,见到顾景云这个可能只有孙子那么大的少年也得叫一声“表叔”,甚至是“表叔祖”。 也是因为顾景云的辈分高,秦信芳才能放心的让他来汝宁。在宗族里最讲究的就是辈分。 一个满头白发的垂暮老人见到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哪怕岁数阅历摆在那里,在辈分面前,甭管这孩子听不听得懂,老人都得给孩子行礼。 所以顾景云他们到秦家村时,族长夫人江氏正领着乌压压的一群人在村口相迎。 说是村,其实和一座城也不差什么了。 秦氏是汝宁的望族,从族谱上查证传家近八百年,八百年来族人繁衍扩张,秦家村早就发展成不吝于一座上等县的规模。 里面住着的除了秦氏族人,还有他们的奴仆及依附他们的佃农。 道路宽敞且干净,房屋有序的在排成一列列,井然有序,令展目的人感到端肃且古朴。 顾景云扫了眼两边打理得很好的农田,轻声道:“秦家乃耕读传家,所以我母亲下嫁给顾怀瑾时众人才觉得可惜,世人曾传说,世上四种传家,品德,耕读,诗书及富贵,其中以品德传家为最,也最难,次之耕读,再次之诗书,最末等便为富贵,顾侯爷人品虽不怎么样,于这一点上却很有远见,顾氏娶了我母亲便往前跨了一大步,顾怀瑾的前程是一部分,后代的教养及家族进位也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顾怀瑾要是不犯蠢,即便我舅舅不能平反,顾家的艰难也不过是十几年,熬过去了便能前进一大步。” “可惜了……”黎宝璐替他叹出这口气。 顾景云含笑摇头,“对顾家来说是可惜,但对母亲来说却是庆幸,虽然过程很苦,但总比熬在顾家要好。” 顾景云摸着她的头发道:“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惋惜顾氏,而是为了告诉你,秦氏端肃,势大,规矩也大,在我们心里秦顾是一家,但顾只有我与你,秦也只有秦氏嫡支,与整个如宁秦氏来说我们不过是客人。所以这几日能忍便忍,不能忍就告诉我,我替你打回去。” 黎宝璐还未来得及应答马车就停了,顾景云收回手,率先撩起帘子下车,然后转过身来扶黎宝璐。 江氏一直含笑看着,等黎宝璐站稳了才上前抓住她的手打量,“这就是表弟妹吧,长得真俊,难怪你舅舅早早的让你成亲,这是怕俊媳妇跑了吧?” 黎宝璐恰到好处的害羞低头,完美的从一肃杀的女侠变成柔弱小媳妇。 江氏拉着她的手笑道:“表弟妹既然来了汝宁,那可得多住一段时间,也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又转头和顾景云笑道:“表弟也是第一次来汝宁吧?回头让你几个侄儿带你随处逛逛,汝宁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顾景云脸上带笑,表现得无懈可击,“那景云就多谢三表嫂款待了,等我抽出空来便找几个侄儿玩,到时候三表嫂不要怪我带着他们不务正业才好。” “不怪,不怪,”江氏笑眯眯的道:“你可是十五岁便高中状元的人,能跟你一块儿玩是他们机缘,我求还求不来呢。” 第282章 心思落空 江氏的孙子都比顾景云大了,所以顾景云和黎宝璐到秦氏主宅坐下时,后面一白头老翁便领着二三十个老年人,中年人和青年人与俩人行礼,口呼:“见过表叔,表婶。” 顾景云含笑点头,“侄儿们请起。”让二林把准备的表礼一一发出去。 这一行人井然有序的退出去,一个中年男子便又领着七八十个人进门,上过而立,幼不及三岁,颤颤巍巍的爬过高高的门槛,跟着前面的大人一起似模似样的行礼,奶声奶气的叫道:“见过表叔祖,叔祖奶奶。” 黎宝璐心内狂抽,柔声道:“好,好,好,乖孩子,孩儿们快起来。” 行礼的中青年们:…… 顾景云眼中闪过笑意,等这一行人退去,一个少年便领着十来个孩子上来,仆人们忙把蒲团拿出,十几个孩子跪下朗声道:“见过曾表叔祖,曾表叔祖奶奶。” “快起来,快起来,”黎宝璐拉住一个肉圆圆的团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颊道:“可心疼死曾祖奶奶我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江氏也忍不住眼角一抽,将孩子从她手里解放出来,笑道:“弟妹喜欢孩子就赶紧生一个,到时让表弟好好教,说不定又出一个状元,到时一门父子双状元才是美名呢。” 黎宝璐低头羞涩的笑。 “房间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江氏笑道:“我领你们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告诉表嫂,表嫂再叫人给你们改。” 给顾景云他们安排的客房就在主宅偏南的一个院子里,顾景云一路观察,看到西南角一处院落有仆妇把守,显然有人居住,他不由停下脚步笑问,“三表嫂,这主宅有人居住?” 三表嫂心一提,面上带着笑道:“这是你五侄儿住的,自从你三表哥把这主宅从衙门里赎回来便一直空置,只叫仆人打理不至于荒废。我们本想一直留着等九叔回来的,可前几年你五侄儿成亲,家中房屋不够,我便自作主张让人把这西南一角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他住,等我们家建好了新房再让他搬回去。” 顾景云笑着点头,“成亲是大事,的确要郑重些,我回头会和舅舅舅母解释的。家中晚辈能用到舅舅舅母的帮衬,他们会很高兴的。” “不过,”顾景云话锋一转道:“虽然当年被抄的田地及房子多被族人赎回,但该清的账还是要清,总不能叫衙门白占了我们族人的便宜。” 江氏满脸笑容的点头,“正是呢,你三表哥迂腐,觉得不能再让国库费钱,不占那点便宜。既是自家赎回的便内部归还才行,不用再过衙门一道手,可正如你所说,此事涉及的族人众多,总不能白叫衙门占便宜,不然那些赎金还不知便宜了谁呢。” 顾景云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江氏把小夫妻俩送到客院便告辞,“你们先休息,一会儿用午饭时我派人来叫你们。” 又点了两个丫头道:“你们这次来的匆忙,竟然连个丫头都不带,生活上难免不便,这是表嫂身边的紫衫和紫萝,你们先使唤着,回头我再给你们备几个得用的丫头。” 黎宝璐婉拒,“多谢三表嫂,只是我和夫君并不会久留,安排来的丫头也用不了几天,不如我先用着紫衫和紫萝,只是抢了三表嫂的人,还希望三表嫂不要怪罪才好。” “你愿用她们是她们的福气,我求之不得呢,”江氏笑吟吟的道:“又怎么会怪罪呢?” 江氏把两个丫头留下便告辞离开,院子里还有听从号令的粗使仆妇,黎宝璐将人送到院门口,等人走远了才回身。 紫萝跟在黎宝璐身后,紫衫已经手脚伶俐的去给顾景云泡茶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没想在这里久住,即便这主宅是秦氏嫡支的房子,所以他们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物和一些日用品。 在袁善亭和苏安简看来,只是住两天便准备这许多东西也太龟毛了,但于秦氏的人看来,顾景云和黎宝璐的行李都太寒酸了。 紫萝看到那三个包袱后便对紫衫使了一个眼色,客人的东西这么少,她们得去江氏那里报备,再多拿一些东西才是,不然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顾景云喝了一杯茶便站在窗口望着外面不言不语,黎宝璐就缠着他道:“听说这主宅建造已有好几百年了,你带我去参观参观好不好?” 顾景云笑道:“便是有好几百年,隔些年也需要修缮,你想看到几百年前的样式却不可能了。” “那我也想去看看,若有好玩好看的地方回京后也可以和妞妞说,这可是她的家,怎么能一点儿不知道呢?” 顾景云便让紫萝和紫衫带路去参观。 紫萝犹豫道:“表公子,主宅里除了议事厅和大花园,其他地方都锁起来了……” 顾景云含笑道:“没事,我们便去大花园里看看就好。” 议事厅便是刚才他们坐着接受秦氏后辈请安的地方,不用再去一趟。 紫萝和紫衫见贵客坚持,而大花园并不是什么机密地方,家里的主子们也时常去那里玩,所以只略一犹豫便在前面带路。 大花园就在西北一角,占地非常宽广,他们从南角的客院拐入主道,往下走两个路口便拐弯,迎面便是一道月亮门和一面镂空的墙屏,墙内有绿树探出,明明已入冬,却让人有一种春意盎然之意,从镂空的墙面也可窥见里面的绿意。 穿过月亮门看见的便是一座峰峦叠翠的假山,流水潺潺的假山上一泻而下,流经假山石落入底部的溪沟,绕着假山转了半圈后便遥遥而去。 顺着水声绕过假山,眼前豁然开朗,绿色的树木,多彩的花朵争先恐后的涌入眼底,不见一点冬季的萧索。 见黎宝璐惊讶,紫萝便解释道:“汝宁冬季来得迟些,现在天气还暖和,因此这些花都还好,再过二十来天,等下雪了,大花园里的花就少了。” “那也很漂亮了,”黎宝璐笑道:“在冬季能培养出那么多姹紫嫣红的花来,家里一定有很能干的花匠吧?” 紫衫与有荣焉的道:“府里的花匠是世代的手艺,自然好,但也有赖花园里的花房,那里温度适宜,花草可以不断的供应,所以即便是冬季各房的花也不会少的。” “哦?村里住的房头都有吗?” 紫衫掩面而笑,“当然不是,奴说的房是指我们二房的各位爷,这花房现在……” “紫衫,”紫萝暗暗瞪了她一眼,对黎宝璐笑道:“表太太不知,这花房一直是我们夫人拿钱供着,不过花房里出了新花都会给族亲们送一些,或是邀大家来共赏,一会儿表太太可以去花房看看,选几盆自己喜欢的花回房摆着,冬日里看着也舒爽。” 黎宝璐微微颔首,没有再追问。 而此时江氏刚回到她家。 二房的祖宅距离主宅不远,坐车只需一刻钟便到,下了马车她就直接进正房,托口有事要忙的秦承宇正背着手站在窗口发呆。 江氏把下人都打发下去,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把她接待顾景云和黎宝璐一路的言行对答一一说了,末了叹气道:“我一会儿就让人给老五收拾院子,争取在他走前搬出来。” 主宅一直是秦氏嫡支的住所,当年他们提前收到秦信芳的信,知道朝廷有可能抄家,他们便提前把主宅的府库给搬空,挪到了族里的公库之中。 这也是秦信芳的安排。 但紧急之下总有许多东西搬不走,果然,没几天县衙就来人抄家,好在他们秦氏一直是汝宁望族,上令又只针对秦信芳一房,因此打点过后衙役只意思意思的将大门一锁,贴上封条就了事,并没有损坏里面的东西。 而待到秦信芳被流放的消息传出,县令对秦氏更是优待,因为秦信芳犯的是谋逆之罪,皇帝却只流放他,连本族都没牵连。着意味着这事有猫腻,而秦信芳荣宠还未断,所以他不敢太过。 不仅当时的县令这样想,便是秦氏族人也这样想,所以家族从公中出了一笔钱把被抄的主宅和田地赎回,因为是被抄之物,县令又念情,汝宁城内也没人敢跟他们秦氏争,所以花的钱很少。 秦承宇当了族长,但族里依然没人敢怠慢嫡支,田地租给佃户耕种,所得分成三份,一份放在公中,算是还赎买的支出,一份放在族学,支持秦氏的教育事业,还有一份则有秦承宇及几位年长之人共同拿着,是留给嫡支的。 而主宅也一直有人打扫,大家都在等着秦信芳回来。 但一年过去,两年,三年都过去了,皇帝的气明明消了,但只要有人给秦信芳求情不是被拉出去打板子便是被夺官。 慢慢的,不仅外人知道秦信芳只怕一辈子都只能呆在琼州,就是秦氏族人对嫡支的回归也不抱希望了。 这种情况下,那些被赎回来的田地和房子就变得棘手起来,开始有人提议分田分地分房子。 十五年下来,那些用公中银子赎回来的田地房子早分给族人完了,只有主宅没人敢动。 因为那意味着嫡支的威严,秦氏的荣耀,秦承宇和江氏早就想搬进去了,然而他找人旁敲侧击过几次,族中的长辈们全都竭力反对,即便嫡支不可能回来,主宅也不是二房可以肖想的。 直到三年前,族里的长辈陆续病逝,如今留下的辈分比秦承宇高的只有四房的老祖宗,但他年纪也很大了,早上刚吃过早饭,过半个时辰再问他他可能就记不住自己吃过什么了。 所以秦承宇才敢让他的小儿子趁着成亲大喜,借口自家房屋不够住进主宅。 第283章 归还 这只是一个试探,试探族人的态度。 当时老五搬进去时的确有人反对,他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价才压下那些声音,也因此老五都搬进去三年了他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想等,等久一些,等族里习惯他儿子住在主宅里,然后再慢慢找借口让他的其他儿子住进去,等时间再久一些,主宅就能变成他们二房的祖宅,等到老一辈的人都死光,后辈之中有谁还记得秦氏有一个嫡支,记得主宅是属于嫡支的?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秦信芳就平反了,同时他也庆幸,幸亏他没急切的进行第二个动作。 江氏同样惋惜,她叹气道:“九叔的运气也太好了些,先帝都要去了还为他平反,他这样算得上简在帝心吧,怎么先帝就忍心让他吃那么多苦?” 秦承宇答非所问道:“其实他平反于我秦氏一族来说是好事,嫡支向来出英才,有他在朝中撑腰,族中其他子弟的前程也走得顺当些。” 江氏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即便心中不甘,对着顾景云和黎宝璐时也笑盈盈的,明明年纪都可以做他们的祖母了也不敢摆谱。 就是因为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是在秦信芳膝下长大,如同儿女。 秦承宇心里难受便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他叮嘱道:“让几个孩子多到他面前晃晃,他不仅是九叔膝下长大的外甥,还是太子的老师,今科状元。” 然后就去了书房,拎了一壶酒自己消愁,没办法,秦信芳平反,顾景云回乡是秦氏一族的大喜事,即便他心里悲喜交加也得表现出一副极度欢喜的模样来。 秦承宇心中复杂,又悲又喜,但秦氏其他旁支的族人却大多欢喜,因为秦信芳的平反意味着朝廷对秦氏的打压解除了,意味着秦氏以后的仕途可以更顺当,更意味着秦氏子弟的前程可以更加辉煌。 至于当年争抢到手的田地,除了个别人,其余人等都欢天喜地的把地契准备好,等衙门来回赎时交出。 而应知县也不敢怠慢,顾景云上午才住进主宅,下午应知县就亲自带着主簿抬着钱来回赎土地,赎金是按照当年秦氏赎买的钱给的。 这笔赎金由国库拨款,毕竟是先帝下的最后几道圣旨,户部没敢怠慢,所以应知县钱给得痛快,地契也回收得很快。 倒是有人想不归还,但大部分人都毫无异议的把地契交上去了,加上嫡支的威信,故即便心中不满他们也只能忍痛把地契归还。 应知县拿到了地契便与主簿当场造册记录,等到晚上秦氏的族宴开席时他就能当着秦氏全族的面把地契归还给顾景云了,至于房契,则因手续繁杂些要再等一段时间。 但应知县的诚意顾景云已经看到,他对此表示非常的满意。 顾景云接过装着地契的盒子,对应知县躬身行礼道:“有劳父母大人了。” 应知县一直提着的心微松,忙扶住顾景云道:“下官不敢当。” 顾景云执意将礼行完,道:“即便我舅舅位列内阁,在汝宁他也归大人管辖,乃大人治下之民,这个礼大人受得。” 应知县眼眶微红,紧紧地抓着顾景云的手道:“秦阁老于国于民皆有大恩,我不过是奉朝廷律令办事,几无建树,这礼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大人,”顾景云嘴角微挑道:“能奉朝廷律令办事,不多行一步,不少做一步的已算是好官了。” 应知县嘴巴张了张,面色薄红的低下头去,他自家知道自家事,他虽不贪酷,但该收的好处却也没少拿,但于百姓上的实事却很少做,也就汝宁安定,百姓日子又还过得去,又有秦家镇着,天灾人祸了他只要把名字拿出来便有秦家人替他组织捐款捐物,与百姓共渡难关。 真要说他是多好的官儿,他自个都不相信。 不过在汝宁当官他很自在轻松就是了。 除了十五年前那场祸事让他战战兢兢以外,朝廷不管是着火,还是发大水都波及不到他。 他现在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他决定再在任上熬三年,把他的任期凑个整数就上折辞官回乡,这一生就算圆满了。 可现在被顾景云叫做父母大人,他不由有些羞愧起来,觉得自己有愧于这个称呼,但羞愧过后便是心喜。 能做秦阁老的“父母大人”,能被太子之师称呼为父母大人的官员能有几个? 迄今为止也只有他耳,应知县决定回去后便再接再厉,争取在两天之内把房契的事也全部搞定。 他是父母官嘛,总要为治下百姓分忧解难。 顾景云和秦承宇都不知道就短短的一瞬间应知县便打算加快回赎速度,秦承宇还恰到好处的露出热情的笑容把应知县请到上座。 应知县推辞了,躬身道:“应该顾大人上座才是,下官坐在下首。” 顾景云刚要推辞,抬头时目光刚好扫过门口,立即侧身笑道:“做首座的人来了!”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四房的老祖宗颤颤巍巍的在他两个孙子的搀扶下来了。 秦承宇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六叔,怎么劳动您老人家来了?” 秦老六不理他,眯着眼睛往前看了半天才找着顾景云,招手道:“这就是十二妹的儿子?” 顾景云扭头从女眷堆里的黎宝璐招手,黎宝璐转头对江氏笑笑,不顾她的拦阻走到顾景云身边。 顾景云便拦着她跪下磕头,嘴角带笑的朗声道:“六舅舅好,外甥和外甥媳妇给您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秦老六颤颤巍巍的上前要拉他,“乖孩子,这话一听就知道你是你母亲的儿子,嘴巴都那么甜。” 扶着老人的青年红了脸,低声道:“爷爷,族宴要开始了,我们先坐下吧。” 秦老六不动,继续眯着眼去盯黎宝璐,半响才问,“这是你舅舅给你定的媳妇?” “是。”顾景云敛手道:“我们一起长大,她还是舅母的学生呢,便是舅舅也时常说他这个女弟子比我还强些,但外甥知道那是舅舅偏心她,因为每次考试都是我拿第一,她可没超过我。” 秦老六哈哈大笑起来,手上没轻没重的去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傻小子,你舅舅那是激励你呢,不过你媳妇必定也不差,不然你舅舅不会那么夸她的,好好好,好啊,我秦氏结亲并不看重门第,只要人好,便是商户之女都娶得。当家主妇要的是胸襟,是见识,她既是你舅母亲自教的,在这一点上必定不差。” 秦承宇及其他秦家人面色大变,应知县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阴影里,让谁也看不到他。 黎宝璐笑着上前接替他孙子扶住他的胳膊,有些孩子气的骄傲道:“还是六舅舅慧眼识珠,不像清和,他时常说我蠢笨,看一本书也要反复看上三四遍才记住,可这世上能像他一样可以过目不忘的人有几个?我勤勉便能补拙,他该夸我才是,偏总是贬我。” 秦老六两榜进士,但并没有出仕,而是先后在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任教,后来秦闻天病逝后他大病一场就跑回汝宁,在族学里教书,可以说年轻一辈的秦氏族人都是他的学生。 他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对读书最为热衷,闻言严肃的点头道:“他不好,回头六舅舅替你揍他,勤能补拙,此乃千古明理,这世上天才毕竟少,而各行各业需要的人才不少,难道都指望天才?” “说到底这世上要仰仗的还是普通人多些,要想成才勤勉是必须的,不然再是天才,骄傲自满,不思进取也会沦为蠢材,清和,这一点上你比你媳妇差多了,难怪你舅舅说你不如她。” 黎宝璐便当着众人的面对顾景云得意的一眨眼睛,俏皮不已,顾景云则捏着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满脸无辜。 才刚对俩人升起戒备敌视之心的族人心下一晒,放下心来,俩人还是个孩子呢,尤其是黎宝璐,年纪比他们的孙女还小,娇俏可爱,哪里知道这些宗族继承的机锋? 秦承宇也立即顺着这个话题道:“若论教书育人,除了八叔公,族里最有话语权的就是六叔了,正好,表弟现在担任太子老师,六叔和表弟坐在这儿好好聊聊,也让我等取取经。” 将秦老六安排在首位,顾景云坐在他的左边,再下则是应知县,而他和三房的老大坐在右边,按照年龄嫡庶往下排,妙的是秦老六紧紧的抓住黎宝璐的手,没让她走,于是她就和秦老六的两个孙子一起站在秦老六和顾景云的身后,时不时的和他说几句话。 江氏见了心内一堵,但还是笑着让人在顾景云的侧后方放了一张椅子,请黎宝璐坐下。 她的辈分不低,底下坐的许多人还得叫她一声表婶呢,她要是站着还有几人能坐? 何况这是秦氏的族宴,要是安排不当丢的是秦氏的脸,所以哪怕此举会让她心堵,她也要笑着去做。 顾景云坐在上首,将底下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秦承宇和江氏虽然眼界心胸都不够,然后只凭他们肯为大局考虑这一点就值得继续留在族长及族长夫人的任上。 第284章 体贴 顾景云放下茶杯,扭头对秦老六道:“六舅舅,舅舅在琼州时便时常惦记您,这次我回汝宁,舅舅和舅母可是准备了不少的东西让我带给您。一会儿用完饭,外甥和外甥媳妇亲自给您送去?” “你舅舅刚从琼州回来能送我什么好礼?”秦老六孩子气的嘟嘴道:“别随便拿些东西来搪塞我。” “的确不是什么值钱物件,都是京城的一些土特产,有熏制的火腿,尚记的猪肉脯,还有些聆圣街淘来的墨锭,六舅舅要是不喜欢我可就自己收着了。” 秦老六一呆,眼圈微红,手却冲他一拍,轻恼道:“臭小子,明知那些是我最爱的东西还跟我抢,你舅舅都没你那么淘气。” 秦老六在京城长大,那些都是他最熟悉,也最爱的东西,虽不贵重,却满是回忆。 秦老六虽与秦信芳同辈,年纪却比秦信芳他爹秦闻天还要大些,他和秦闻天一起长大,叔侄俩感情特别好,所以当年秦闻天跑到松山书院当山长时他才跑去松山书院当教书先生,等秦闻天转而跑到清溪书院当山长时他又辞了松山书院的职务跟着跑去清溪书院。 而秦信芳虽是他的堂弟,他却是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的,情同父子。 秦老六的儿子便属于秦信芳被流放后往琼州寄过东西的那一拨人。 现在他儿子还在外地当官,在家里的只有两个孙子及他们的儿媳,嗯,还有一连串他都叫不上名来的曾孙。 秦氏,除了嫡支外,旁支的繁衍能力都特别强,不然也不会生出一个大县的人口,这还是不断分宗的结果,族人向全国各地辐射开去,不然汝宁还不被秦氏占领? 但真正让黎宝璐心惊的是秦氏嫡支对旁支的控制,任何一个家族都会有旁支发展过快压制嫡支的现象出现,但在秦氏这样的情况似乎并不会出现。 秦信芳人都没回来,只是让顾景云往主宅一站,秦氏的人便乖乖的把主宅把田地让出来,好似一点矛盾都没有似的。 扫了眼下面乌压压的人群,黎宝璐再次感慨旁支的人口众多。 族宴开始,菜肴陆续由人端上来,顾景云用碗盛了半碗汤给秦老六,“六舅舅喝口汤暖暖身子。” 秦老六的孙子立即上前接过,半弯着腰喂他,汤一滴都没有落在衣襟上,看来时常做这样的事。 即便是挑剔如顾景云也不由心内折服,看来这兄弟俩没少伺候他们祖父。 顾景云这才转向下首和应知县说话,有时候还把秦承宇及几位表兄拉进谈话圈,几人大多说的是汝宁的风土人情及春耕秋收的情况,再偶尔谈一谈诗经佛道,顾景云将每一个人都照顾到了,不会冷落了某一人,且还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偏这位说话都不专心,面上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手上却拿了一个碗挑拣着桌上的佳肴,挑了两三样便往侧后方递,黎宝璐就接过那个小碗慢条斯理的吃,吃完了还回去,顾景云再给她挑…… 站在俩人身后目睹一切的两个大侄子:…… 一直留意这边的江氏也发现了顾景云的小动作,她心内一惊,不由抬头借着前面遮挡的人去仔细打量黎宝璐。 白皙红润的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因此显得肉嘟嘟的,一看就是一个很健康的小姑娘,但也显得很稚气,姿容清丽,身材修长,即便是在惯出美人的秦氏里也能排进中上,更别说外面了。 她的姿色可品为上等,但也仅此而已,要说让人多惊艳却不可能,相比之下清冷俊美的顾景云更显得出众,俩人站在一起,只从外表上便觉得黎宝璐配不上顾景云了。 她的家世也不显,所以顾景云为何如此看重她? 竟体贴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心疼她未用晚饭,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替她挑选菜肴,伺候她用饭? 别说是当众,这样的行为即便是私下都显得太过亲密和郑重了。 江氏盯了黎宝璐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值得顾景云如此爱重的,她心内微微有些失望,正想收回目光就见顾景云正用自己的茶杯倒了杯白开水往后递,她良好的视力让她看见黎宝璐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就还回去,而顾景云却把茶杯继续往后一递,她看见黎宝璐微微嘟着嘴,似乎用手指捅了顾景云的腰侧两下。 顾景云不动如山的坐着,茶杯依然往后递,黎宝璐无奈,只能接过茶杯将里面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顾景云这才满意的继续替她挑拣菜肴。 俩人动作隐晦,加上顾景云还时不时的与人说话,因此除了特意盯着他们的江氏外无人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即便是站在秦老六身后的两个大孙子都没注意到这点。 江氏心里将黎宝璐的地位又拔高了一些,看来她对这个表弟妹得再客气些才好。 黎宝璐疑惑的抬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才低下头去继续消灭碗里的美食,嗯,秦氏到底是积累好几百年的耕读之家,厨师做的菜好好吃,不知道他们介不介意她带走一两个。 江氏的最小的儿媳董氏进门还未满三年,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大的族宴,很是紧张。 今晚族宴的酒水点心便由她负责,见专门负责给顾景云那桌上菜上酒水的丫头端着托盘从她身边路过,她直觉不对,忙把人拦住,把茶壶掀开一看,里面竟是白开水,她脸色微变,目光如刀般射向丫头,压低了声音怒道:“表叔是贵客,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拿白开水来糊弄人?” 丫头吓了一大跳,几乎要哭出声来,“五奶奶饶命,这是太太吩咐的,说表公子那桌饭时不用上茶,只上白开水,等饭食撤下过两刻钟才能上茶。奴婢皆是听命行事,不敢自专。” 董氏蹙眉,显然不太相信丫头所言,但这丫头是二等丫头,她断不敢当着她的面撒谎。 董氏正有些拿不住主意,看到婆婆面带微笑的过来她连忙迎上去,低声道:“母亲,才刚我看见丫头给表叔送茶,茶壶里竟是白开水,这,这……” 江氏抬手打断她的话,道:“这是我安排的,你表叔身体弱,自有一套养生之道,他们饭时及饭后都不饮茶,故茶壶里装的都是白开水,上茶须得等到饭后两刻钟,这样的规矩你要记住,以后嫡支回乡都如此招待。” 董氏咋舌,合着这是整个嫡支的规矩? 好奇怪的规矩,不过她没敢多说,应了一声后就挥手让丫头去给顾景云送水。 顾景云吃饭从来都只吃七分饱,即便秦氏的饭菜很合胃口他也只多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然后就专心投喂身后的妻子。 两个大侄子就站在后面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表叔不断的给身后的表婶夹菜,送水,本来不饿的肚子竟感觉饥饿起来。 不过表婶的食量好大,两兄弟默默地数着,发现她吃的是表叔的三倍还多,虽然知道不礼貌,但两兄弟还是忍不住偷偷的瞄一眼她的肚子,竟然一点也不涨,这一点也不科学。 黎宝璐吃饱喝足,非常斯文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便起身拍了拍两个大侄子的肩膀道:“你们下去用饭吧,我来伺候六舅舅。” 俩人惊诧,正待婉拒便见表叔也扭过头来笑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和你们表婶呢。” 两兄弟脸上一囧,虽然你辈分高,但你年纪小啊,我儿子也就比你小五六岁,你好意思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跟我们说话吗? 俩人一脸“表叔别闹”的表情,正要开口拒绝,谁知他们的祖父却回过头来点头道:“好,好,你们去吧,这有你们表婶呢。” 兄弟俩这下想不走都不行了,怪只怪祖父因为眼睛不太好使,耳朵特别灵敏,年纪都这么大了一点风吹草动也都能听见。 俩人默默的退下。 黎宝璐便站在秦老六身后,挑了软烂且温热的东西喂他,她是大夫,心又细,虽然有些手生比不上两个大侄子周到,却胜在体贴,秦老六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他一开心提前退场时便把顾景云和黎宝璐都带走了,还当着秦承宇和一众青老年人道:“他们还是孩子,可不爱玩你们玩的,你们自己玩吧,我把孩子带走了,可不能让你们把人教坏了。” 秦承宇默然,六叔,我们今晚开的是族宴,不是外头的酒宴,连酒都少,没有戏班子,更没有清倌舞姬一类的助兴节目,请问我们怎么教坏孩子? 不过大家都知道秦老六自七十大寿后便有些糊涂,有时健忘,有时又跟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没人敢反驳他,不然老小孩闹起来丢的还是秦氏的脸,场上还有应知县和主簿这一干外人在呢。 秦老六要拉着顾景云和黎宝璐走,顾景云只能团团和一众表兄们致歉,然后就扶着秦老六出门上车往六房的祖宅去。 上了车,秦老六浑浊的眼睛便盯着顾景云的脸色看,然后又去盯黎宝璐的脸,半响才点头欣慰的道:“好啊,脸色红润,面无疲色,你们看着可比你们舅舅舅母强多了,说不定真能多生几个娃,让嫡支不再形单影只。” 坐在车辕上的两个大侄子骇然,目光如电般盯着车夫,车夫虽未听懂老太爷的那句话的意思,却也知道这话不妥,不然两位爷也不会这样盯着他。 他脊背生寒,脸色发白,差点从车上栽下去,僵了半天才颤颤巍巍的低声道:“大爷,二爷,小的一家都租的六房的田地,收成有限,不知府上可还要下人,小的儿子闺女都大了,别的干不了,一些粗使的活儿却能做。” 秦大满意,脸上的森然收起,含笑道:“明儿你领来我看看,我让大奶奶给他们安排个差事。” 车夫连连点头,“是,是。”听到车厢里传来的声音,他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 秦大和秦二却忍不住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却很快坚定起来。 罢了,祖父既想报嫡支的恩,他们拼了命便是。 第285章 话当年 秦老六将顾景云和黎宝璐领进他的房间,靠在软榻上,气息有些混乱,显然短短的一段路程就让他疲惫不已。 不过他的精神却很好,浑浊的目光定定的盯着顾景云道:“你很像你曾外祖,少而为太子之师,成为帝师也只是时间问题。顾家不仁不义,你何苦还冠他们的姓?你也是我秦家的血脉,又是骏德亲自教养长大,说你是秦家人一点也不为过。” 秦老六声音低沉道:“其实在你出生后不久我便提议过将你过继给秦氏嫡支,只可惜那时你舅舅是有罪之身,过继你只会让你受苦,这事才暂时压下。但故交好友中谁不知道你是秦氏嫡支的传人?你回京后大家是不是只认你是秦氏的代表?” “的确是托了舅舅的福,”顾景云含笑道:“要是以前六舅舅提起这事我和母亲都会应下,但现在舅舅和舅母已有了骨血,秦氏嫡支自有表妹传承下去,若有用得上景云的地方,景云必不会推辞。” 秦老六低落的道:“可她是个女孩,旁支不会认的。”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微淡,道:“六舅舅多虑了,我想舅舅必定会帮表妹安排妥当的。” “嫡支对秦氏的控制已不如从前了,”秦老六低声道:“骏德毕竟离开了十五年,这十五年来族中事务皆由二房把持,他们连主宅都敢侵占,私底下还有什么不敢的?骏德的女儿今年才多大?以后会长成什么样还未可知,怎能期待她成为一家之主?清和,趁着你舅舅还年富力强,而你又简在帝心时将过继之事落实了才好。” 顾景云只是笑笑,转移开话题道:“六舅舅不必担心,您只要安心养身体,这些舅舅心里都有数的,等您身体好了就让侄儿们送您去京城故地重游一番,到时秦府也打理好了,我让您外甥媳妇把您以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您一去就能住,保证和以前一样。” 秦老六心内失望,怅然的一叹道:“怎么可能一样?故人已不在,只怕连物都变了。” 他是真心想让顾景云继承秦氏的,因为现在各房与嫡支早已出了五服,血缘淡薄,也就是因为同宗同族才有一丝情在。若要从旁支中过继一个到嫡支,嫡支也太吃亏了。 算起来,跟秦信芳血缘最近的除了他才两岁多的女儿便是顾景云了。 而顾景云是男的,只这一点就比妞妞还要名正言顺。 何况过继顾景云的提议早就有了,只是之前因为秦信芳乃有罪之身才一直未决。 他是知道自己脑子有问题的,所以他想趁着他现在还活着,脑子还算清醒时帮一帮他们,他的辈分及威望压在这里,他若站在顾景云这边,起码能为他拉拢来好几个房主的支持。 可惜看样子顾景云似乎并没有过继的意思,秦老六很失望。 顾景云当然没有过继的打算,如果是妞妞未出生前,过继到秦家继承秦氏当然是最好的,不仅可以传承秦氏嫡支的血脉,对自己也很有好处。 然而现在舅舅和舅母有了妞妞,他再过继那妞妞成了什么? 他从未觉得女子有什么不好,难道就因为是女的,妞妞就不能继承舅舅的家产,传承舅舅的血脉吗? 都是父母的骨血,儿子跟女儿也一样出生,一样教养,凭什么就因为舅舅只有一个女儿就要将家业拱手让给旁支? 顾景云是不会过继的,但同样也不允许有人觊觎秦氏嫡支的产业,那都是属于妞妞的! 顾景云在六房呆了近两个时辰,等秦老六睡了才和黎宝璐回主宅。 得知俩人在六房呆的时间,秦家不知多少人彻夜失眠,江氏就怎么也睡不着,她忍不住推了推丈夫道:“九叔真的要过继顾景云?” “他没跟我说过。”秦承宇闭着眼睛道,“不过他现在有了女儿,多半不会再提起这事。” 江氏蹙眉,“可看今天六叔的态度,他是支持顾景云过继的。” 秦承宇翻了一个身,背对她道:“这件事六叔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关键看九叔的态度,他要想过继顾景云,我们拦不住,他要不想过继,也没人能逼得了他。” 嫡支在秦氏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江氏却被这十五年来的族长夫人之位惹动了心思,她低声道:“可九叔都十五年没回来了,这些年一直是你为族里任劳任怨,只要你开口,再找叔伯们说说……” 秦承宇突然翻身过来瞪着她,压低了声音警告道:“这些话不许再说,你以为能逼得九叔就范?惹急了他九叔分宗出去你哭都没处哭。” 他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些心思最好别动,我们算计那三瓜两枣九叔并不放在心上,所以他不会管。可要是惹急了他,旁支一个都别想好过。” 江氏吓了一跳,不明白秦承宇为何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难道只有她算计嫡支吗? 他不也同意了让老五住进主宅,想着过几年全都搬进去取嫡支而代之吗? 而其他旁支前几年可没少抢嫡支留下的那些东西和田地,怎么就变成了只有她一人惹急九叔了? 那可都是嫡支的产业,难道那还不至于惹急他?要是换做她和二房被如此算计,她肯定会杀上门去,即便不斗得你死我活,起码也不会让人好过。 所以他们要拉拢盟友不是很容易吗?江氏满脸茫然。 秦承宇却突然没了睡意,沉着脸起身拖了鞋子去书房。 妻子懵懂,然而他心里却无比清楚,嫡支对钱财一向不看重,不管是他算计着住进主宅取嫡支而代之,还是族人分割嫡支的田地及财产,这些都是在秦信芳被流放时,当时这些东西名义上已经不属于秦信芳。 所以他是不会介意的。 嫡支历来最看重的便是人——家人! 算计财,嫡支还有可能网开一面,但算计人便是触了嫡支的逆鳞,到时死得不知多难看。 即便嫡支失去掌控权十五年,它在秦氏的威望依然重如山,没看见大家看见顾景云住进主宅便纷纷把占去的地契和各种财物送回来了吗? 而嫡支的威望都建立在血上,凡熟知秦氏历史的房主都不会想重复历史。 秦氏嫡支为何子嗣艰难,寿命不长? 追根究底皆是旁支之过。 从秦信芳这一代往前数第五代,当时秦氏嫡支还没有一生只娶一妻的传统,虽然作为耕读之家不会有太多妾室,但两三个却是寻常。 他们这样的人家嫡庶分明,不会打压庶子,但也不会宠妾灭妻,更不会嫡庶不分。 而他们是耕读之家,功名全靠自己努力,并没有勋贵之家的争夺夺利,所以嫡庶兄弟间相处得还不错。 可他的先祖中就出现了一个奇葩,竟然跑去算计嫡出的大哥,没错,他往前数第六代的祖宗便与嫡支同出一脉,是庶出! “秦家传承有八百余年,族谱上记载的分宗便有四次,三次是因为战乱,一次则是因家族内斗。从族谱上看二房与嫡支的血缘最亲近,从舅舅往前数第五代是同出一父的兄弟,”回到客房,打发掉紫萝和紫衫,顾景云便为黎宝璐讲解秦氏内各房的关系,以免她明日出去见客后不知内里被刁难。 这其实算是秦氏的秘闻和丑闻,顾景云本不想告诉她的,可谁让秦老六当众暗示了过继的话题? 明日宝璐肯定是被围观,甚至针对的中心。 “当时嫡支只有一嫡一庶两兄弟,在秦氏中子嗣算单薄的了,好在兄弟俩身体都很不错,当时的老祖宗虽失望,却是尽全力培养两个儿子的,”顾景云道:“耕读之家与勋贵之家不同,他们出仕不靠恩荫,全靠自己考取,所以嫡庶之间的矛盾很少,相处得好反而能互为助力。即使兄弟间有些嫌隙,大部分也都能大局为重,或许有相争,但在家族利益前不会胡来。比如现在的三表兄和三表嫂,他们肯定很想继续把持族长之位,舅舅平反按理来说会侵害他们既得的利益,可你看他们对舅舅平反依然高兴居多。因为对于秦氏来说,舅舅能够平反利要远远大于弊。” 黎宝璐点头,“这就是底蕴和心胸。” 顾景云颔首,“所以当时知道庶子不顾大义谋害嫡兄时老祖宗才震怒。当时兄弟俩年纪相差不大,连读书都是一起,据说感情不错,兄友弟恭,所以没人想到庶弟会算计嫡兄。曾曾曾曾外祖的身体在成亲后急剧变弱,五年皆无所出,而当时其庶弟不仅生下长子,连次子都两岁了。” “当时旁支要强盛过嫡支,而整个家族的资源都掌握在嫡支手上,这不免让人不满,眼见着嫡支唯一的嫡子都活不长久,旁支更是蠢蠢欲动,想要在下一届争取族长之位。如果族长之位真的被旁支得去,以后嫡支再想取回就难了,当时的老祖宗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让嫡子过继庶子的孩子,开始培养孙子成为继承人;二是将族长之位直接交由庶子避免被旁支夺取,但不论哪一条,嫡子都会被放弃。” “老祖宗不甘心优秀的嫡子就这么废了,特意带了他去京城,舍了老脸进宫求圣,让当时太医院的御医们为嫡子会诊,调养身体,可太医讨论出的结果却不是病,而是毒,还是一种极为阴毒的慢性毒药。”顾景云想到舅舅和自己的身体,有些黯然的道:“当时毒已入骨,渗入血脉之中,想要解毒是不可能的了,御医们只能缓解一二。” “毒性会传给后嗣?”黎宝璐同样想到了秦氏嫡支五代单传这一点上。 第286章 族谱 顾景云点头,“不再摄入毒药,又精心调理,曾曾曾曾外祖总算是有了一个嫡出的孩子,可那孩子一生下来便要服药,要不是秦氏家大业大,老祖宗又豁出老脸求着太医院的御医们,只怕孩子连三岁都熬不过。老祖宗非常恼怒,此事旁支脱不了干系,但他的庶子却是主犯,此事在当时是家丑,老祖宗虽未法办庶子,却把他幽禁至死。而嫡支分家后,庶出所在的二房也备受打压,秦承宇幼时家境贫寒,连免费的族学都上不起的那种,最后还是曾外祖看不过去,说先辈之过不该由后人来承担,族中该给二房的补贴及资助才到位,又有曾外祖施援,他才能考中举人,渐渐把家业撑起来。” 黎宝璐感叹,“曾外祖心胸可真广,以德报怨啊。” 顾景云冷笑,“于二房,曾外祖的确算得上是心胸广大,但真要说嫡支以德报怨却还不至于,你以为旁支为何如此畏惧倚重嫡支?” “因为秦氏八百年的传承,八百年的资源皆在嫡支手上。当年之事二房的确是主谋,但当时的旁支也全都不无辜,若不是他们挑拨,推波助澜和暗中帮助,有许多事二房都是做不到的。老祖宗拿不到切实的证据,这个亏只能咽下,把旁支的钉子拔掉。但曾曾曾曾外祖也不是吃素的,他虽未出仕,但智商情商皆不弱,在逝前拔了不少旁支的势力,几乎是宁愿损己也不让旁支好过。” 族谱一直是由嫡支掌握,这些秘密都被写在族谱上,而秦氏嫡支的孩子从会说话就要开始背族谱,八百年的族谱,一些大事要事尤其要倒背如流。 顾景云是被秦信芳当做传人来教的,秦氏的族谱他当然也熟知。 那一段历史于秦氏来说最为黑暗,其损失不吝于一次战乱。当时曾曾曾曾外祖完全不顾家族大义,几乎是宁愿灭族也要将旁支打压下去,那一副决绝的态度至今都让旁支的人心颤。 而当时的老祖宗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嫡子,完全任由他施为。 也因此,曾曾曾曾外祖英年早逝时曾曾曾外祖才十二岁却也能撑得起整个家族,因为当时所有的旁支都被清洗了一遍,本有望冲击顶尖门阀世家的秦氏失去了大量的资源和人才,许多旁支杰出的人物不是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便是早一步抑郁而亡。 旁支损失惨重,嫡支同样不好受,五代了,不管怎么调理保养,嫡支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孩子,寿命都不长,期间只有两个意外,一是顾景云的曾外祖秦正则,他是五代以来唯一一个能活过六十的人;二是顾景云的外祖父秦闻天,他寿命不长,但他是唯一一个能留下两个孩子的人,一子一女,羡煞所有人。 “五世以来,嫡支从未忘过当年的仇恨及教训,在曾曾曾曾外祖将旁支势力打压得七零八碎以后,曾曾曾外祖便开始回笼势力,着力培养忠仆,尽量将所有资源都掌握在嫡支的手上,让旁支投鼠忌器。而这种情况到曾外祖时达到最盛,或许是旁支当年死的人太多或是被吓住了,后面几代都少有英才,到曾外祖时整个秦氏最绕眼的便是他,他为三朝元老,又是内阁首辅及帝师,在朝中,世家中都颇有威望,所以他趁机将秦氏历代积累下来的人脉及各种资源集中到嫡支,由嫡支给旁支分配。到了舅舅这一代,旁支已无还手之力了,所以舅舅可以放心的让我一人回来处理这些事。” “被抄的房屋田地都属于外财,这些财物少了便少了,想要重新获得很容易,但有些资源是触摸不到的,他们只认秦氏,但在他们看来,秦氏族人,甚至是秦氏的族长都不能代替秦氏,只有舅舅,只有被舅舅承认的人才能代替秦氏。” 黎宝璐双眼亮晶晶的,“所以你回到京城后行事颇为方便,因为你是在舅舅身边长大的,而所有人都猜舅舅会过继你,你便能代表舅舅。” 顾景云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在汝宁秦氏的眼里,我和你都是客人,却又不止是客人,因为我代表的是舅舅,是他们实际上的家主。” “嫡支五代单传,与旁支的血缘早已淡薄,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家都是已出五服的亲戚,而当年该报的仇都报了,要是舅舅有儿子,让儿子将秦氏延续下去自然千好万好,但现在舅舅只有一女。”顾景云道:“舅舅对秦氏感情有限,在妞妞和秦氏间他肯定选妞妞。所以其实分宗或放弃秦氏对妞妞来说更好,只要我还活着,我们将来的孩子也不至于太差,她就有娘家依靠,并不用依仗秦氏。”顾景云躺在床上,抱着黎宝璐低声道:“何况舅舅和舅母也不会让她长成只能依靠父兄的弱女子,所以秦氏对妞妞来说可有可无。” “六舅舅或许是真为舅舅考虑,但未必没有为秦氏谋划的打算,毕竟秦氏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嫡支手上,要是嫡支后继无人或是离开,秦氏必损失惨重。”顾景云轻声道:“而分宗是旁支最不能接受的结果,因为有舅舅在的地方便是秦氏嫡支,便是秦氏。一分宗,跟着舅舅一起离开的隐性资源最少能占到五成。与其说是舅舅分出去,还不如说是舅舅把整个秦氏嫡支给分出去,把整个汝宁秦氏一分为二了。” 黎宝璐明白过来,现在秦氏是汝宁最大的望族,是大楚一等一的世家,可要是秦舅舅分宗,便相当于把汝宁一分为二,一等一的世家可能就要沦为二等世家了。 对于这种传承了八百余年的家族来说,这无异于拿钝刀子杀人。 好残忍! “所以我们不必掺和进这摊浑水里,六舅舅的提议我们不必考虑,现在是秦氏一族巴着舅舅,而不是舅舅留恋秦氏,他们能接受妞妞最好,不能也不要妄想损害妞妞的利益,不然只这一招便能让秦氏乱族。”顾景云再次感叹,“嫡支和旁支的血缘太远了,感情也不多深厚。” 所以秦舅舅不会考虑太多旁支的利益,而旁支也很难成为妞妞的依靠。 其实要是没有这十五年的流放,秦舅舅即便没有儿女也会把秦氏当成自己的责任的。 但这十五年来他受的苦难太多,人情冷暖皆品尝了一遍,对旁支的感情也更加淡薄,自然不会为了秦氏而委屈自己的女儿。 与此同时,许多睡不着的秦氏族人也在慨叹,“嫡支与旁支的血缘太远了,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嫡支生的太少了。” 嫡支要是也子嗣繁茂,那与家族的牵扯只会更深,不像现在,他们五代单传,血脉只有一人存续,想要抽身离开太过容易,牵挂太少了。 “明日你去见黎氏客气些,最好打听一下九叔的闺女,要是那姑娘能嫁回汝宁就好了。” 被叮嘱的妻子们:呵呵,一个才两岁多的女娃,还是出自秦氏嫡支,谁敢那么早定下?谁有本事定下? “再敲打一下黎氏,秦氏必须我们秦氏的血脉继承才行,顾景云姓顾,过继到嫡支算怎么回事?最好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六叔也真是的,那事都多少年没人提起了,偏他还记着,真要过继,咱秦氏这么多人,在哪一房选人不行?非要过继一个外姓人。” 这一晚注定成为许多人的不眠之夜,秦承宇更是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太阳初初升起时他才丢下酒壶摇摇晃晃的开门出去。 直视着天边的圆日,眼睛因为受到刺激流下眼泪来,他捂着眼睛任由泪水流下,心里却最终下定了主意。 秦氏一族五世前的事决不能再重演,二房已经做过一次罪人,不能再做一次,所以即便心中滴血,他也得咬着牙向秦信芳和顾景云让步。 只要不是让外来人掌权,哪怕是让妞妞当家主他也认了! 顾景云难得早起和黎宝璐盘腿坐在假山上迎着朝阳打坐,等到太阳蹦出山顶俩人才收功睁开眼睛。 紫萝和紫衫站在假山下木呆呆的看着他们,显然不太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小夫妻俩也没解释,更没有和以往一样直接从假山上蹦下去,而是相互扶持着走下假山。 紫萝这才回过神来,忙紧张的要上去扶他们,黎宝璐就冲她摇手,“可别上来,这条小路就够两个人站的,你上来我们就没法走了。” 紫萝这才停住脚步,一脸紧张的盯着他们,生怕他们摔倒,直到俩人站到地上她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黎宝璐回头看身后的大假山,笑道:“听闻有些人家在园子里造山,奇石堆砌,洞穴幽深,上面种植覆盖着各种奇花异树,人在其中,远远观之都看不到其中内景,可见其假山只雄壮。” 紫萝笑道:“我们秦家就有一座这样的假山,表太太要喜欢回头奴婢领着您去看看。” “是在大花园里吗?”黎宝璐好奇的问道。 紫萝点头,“是,那假山建在偏北一角,所以上次表太太没看到。” “那是秦氏先祖建的,据闻堆砌的假山是从太湖运来的湖石,花费甚巨,后来曾有倡导节俭的老祖宗想要推掉假山,后被族人劝诫,说推到本就是一种奢靡。” 刚喝了醒酒汤过来的秦承宇刚好听到这一段,脸色微变,这种许久之前的族史连他这个家族都只是似是而非的听过传言,顾景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族谱! 顾景云肯定把秦氏的族谱都背下来了! 第287章 惊吓 族谱并不是只记载姻亲子嗣的本子,这只是构成族谱的重要一项,除此外,族谱还会分出两类来,一是记载族中大事,重要家族子弟的生平,比如秦正则,他一生辅佐过三位君王,做过首辅,做过帝师,期间对国对家族的杰出贡献都会一一记载,甚至他跟族中后辈说的一些有教育意义的话都会被当做小故事记载在族谱中。 二是记载族中密事,若前一种还是褒多于贬,那么这种就是写实,甚至是批判的居多。而密事也不仅仅涉及秦氏,有时候还会涉及朝廷和其他世家,甚至道听途说来的密事也会被记载在其中,目的便是让后人对先事更加清楚了解,也是警示后人的意思。 所以常有史学者求阅世家某一时期的族谱,即便他们记载的未必详尽真实,但也是同时期的史料,可以为他们研究历史提供非常大的史料帮助。 而族谱从来不会只掌握在某一个人的手里,都是由族里的几个人共同掌握,只有家主有资格在未经所有成员同意的情况下查阅,因为里面涉及的机密太多,不是谁都有资格看的。 一般来说,这些东西都由忠仆打理,至少五位族老共同管理,想要查阅某一时期的族谱就要征得至少三位族老的同意才行。 秦承宇是族长,但他也只能翻阅记录族中姻亲子嗣的那本族谱,其余两本他还没资格。 所以对族中许多密事他都不知道,可现在听到顾景云对族中一座假山的来历都那么清楚,他怎能不色变。 秦信芳是可以随意查阅三类族谱的,甚至可能他还将其全都背了下来,然后把顾景云当做传人来教导。 这意味着秦氏在顾景云面前几乎没有秘密,除了这十五年的密事,他可能什么都知道。 这种被剥了衣服供人观看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想到自己早上才下定的决心,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中的不满,扯了笑转进院子笑道:“表弟和表弟妹醒了?” 顾景云看过来,含笑点头道:“三表哥也挺早。” “昨晚应知县醉酒便歇在了村里,他之前透出口风这两日就会先筹钱将房契回赎,不过我想不用这么麻烦,主宅及汝宁辖下的别院及铺子都是我们秦氏赎回的,这些年为了更好的管理将房契都发给各房,现在要收回也是一句话的事儿。不如让县衙先打欠条,大家把房契拿来入册,提前一些给你,你也好尽早安排。至于回赎的钱,反正都是要充公,倒也不急,等国库的钱拨下来再让县衙还钱便是。应知县在汝宁为官十七载,彼此间都熟悉,在这一点上很值得信任。” 顾景云嘴角微挑,“只要族里不介意,景云自然求之不得。我还想在年前赶回京城和舅舅过年,等事一了景云少不得要在城里设宴谢过各位表兄弟。” 听说顾景云要回京过年,秦承宇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两分,点头道:“你放心,此事族里出面,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经营得好好的铺子被收回,大家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然而再大的意见在昨晚秦老六暗示过继一事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相比这些蝇头小利,家族的传承和嫡支的延续才是大事啊。 所有人都暗戳戳的想要和秦信芳推荐自家的儿子/孙子/曾孙,他们才是秦家人,顾景云可是姓顾,怎么能过继他呢? 不知道明年他们去京城投奔秦信芳是不是还来得及,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打消顾景云和黎宝璐过继的心思。 顾景云和黎宝璐发现有过继这一把大刀悬在众人的头顶后大家对他们客气了不少,产业回笼得特别迅速,只两天所有的地契房契都回到了手上,甚至秦承宇都快速的为他儿子腾出了一个小院子,让他儿子儿媳搬出主宅。 整个主宅里现在只客院里住着顾景云和黎宝璐,其余地方皆被封了起来,只有打扫时才会打开院门。 顾景云嫌弃从主道走路远,让人把偏南角的角门打开,从那里出入。 顾景云将角门合上,正要叫二林把门锁上便耳尖的听到一丝细细的声音,他手一顿,转过身来看过去,那里种着两棵桂花树,应该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大,月光照射在树枝和围墙上投下一片阴影,好似里面藏着可怖的怪兽一般。 二林见主子突然不动了,他心惊胆颤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颤颤巍巍的道:“老,老爷,那里有什么?” 顾景云嘴角微微挑起,轻声道:“鬼!” “啊——”二林瞪大了眼睛,看到桂花树后飘出两个人影了,双腿不由打颤,忍不住惊叫起来。 走出来的两道黑影和顾景云都被二林吓了一跳,一时都没动作。 顾景云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车夫,他不过是开玩笑而已,这人竟当真了? 而正盘腿坐在软榻上打坐的黎宝璐在听到二林的惊叫声后便蹦起来,鞋子也不穿就往外跑。 端了点心进来的紫萝只觉一阵风过,她手中的盘子差点落下,她直觉不对,抬头看向室内,惊叫道:“紫衫,表太太呢?” 紫衫刚剪掉灯花,让室内更亮堂,闻言回身道:“喊什么,表太太不是在这儿吗?” 紫衫的手指一僵,瞪大了眼睛看着软榻,她拿剪刀剪灯花时表太太明明就盘腿坐在榻上啊。 再看地上的鞋子还在,俩丫头不约而同的脸色一白,眼睛不由在室内飘来飘去。 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主宅建了有八百年了,这里冤死枉死的人肯定不少,又十五年不住人,阳气不足,说不定…… 两个小丫头靠在一起,脸色煞白的瞪着眼睛看向四周。 而此时黎宝璐才跑到顾景云身边,见他安然无恙的站着,这才松了半口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黎宝璐拉住顾景云的手,上下左右的把他一通乱摸,确定他一点伤害都没受,这才瞪眼看向二林,“大晚上的没事乱嚎啥?” 二林颤着手指指向左边。 黎宝璐早发现那边还站着两个人,不过她没往心里去,此时见二林那么恐惧她便转头去看,她视力不错,又不夜盲,一眼就看清了站在黑暗中手足无措的俩人。 年纪都在四十上下,一脸窘迫的看向这边。 “你们是何人,这么晚了怎么还到主宅来?”黎宝璐蹙眉问。 见黎宝璐好像没误会他们是鬼,俩人立即往前走几步,将身影彻底暴露在月光下,以示自己真的不是鬼。 “表公子,表太太,奴才莫忘,以前在主宅里当差。” 他身旁的人也忙行礼道:“小的秦斌,见过表公子,表太太。” 莫忘和秦斌?黎宝璐去瞥顾景云。 顾景云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们片刻便点头道:“让二林先带你们去书房。” 顾景云瞥了眼二林,二林涨红了脸上前,忙给俩人引路,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老爷是与他开玩笑的,偏他当真的一样大叫起来,真是,丢脸死了! 二林红着一张脸在前面走,莫忘和秦斌脸上有些忐忑的低声与他道:“二林兄弟吓着你了吧?我们因为要避着人所以才躲在阴影里的,并不是故意吓你的……” “不,不怪你们,”二林红着脸道:“都是我胆子太小了……” 等三人走没影了,顾景云才走到黎宝璐面前蹲下,板着脸道:“上来吧。” 黎宝璐轻咳一声,欢快的趴在他的背上,顾景云就掂了掂,感觉也不是特别重,但还是道:“下次跑出来再不穿鞋我就拖着你回去,再不背你了。” 黎宝璐嘟嘴,“我不是担心你吗,穿鞋子得花费多少时间啊。不过以前也没发现二林胆子那么小啊,只是两道黑影就把他吓成那样?” 顾景云当然不会解释是自己把二林吓到了,转移开话题道:“莫忘和秦斌找上门来了,其他人肯定也会想办法与我们接触,明儿你回一趟客栈,当年被舅舅放出去的世仆有很多已不在秦家村,他们想要进村找我们很困难,但去客栈便很容易。你让子归帮忙统计人员,然后将人带到秦家村给我。” “不避着秦氏吗?” 顾景云沉默了一下才道:“不用,我们强势一些对妞妞比较好。” 黎宝璐便不再问。 顾景云背着黎宝璐走进正房,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屋里正胡思乱想的两丫头把屋里翻了个遍也没发现黎宝璐,正恐惧着,听到这脚步声立即惊叫一声抱在一起,闭着眼睛不敢看向门口。 小夫妻俩被这叫声吓了一跳,顾景云脚步顿了顿便进屋,看到抱在一起嘤嘤哭泣的两丫头,面沉如水的问道:“哭什么?” 紫萝大着胆子睁开眼睛,看到黎宝璐坐在榻上,而顾景云就站在榻边,她身子立时一软跪倒在地,哭道:“表太太,您上哪儿去了,我们还以为,还以为你……” 黎宝璐浅笑道:“以为我被妖魔鬼怪抓走了吗?” 紫萝这才发现这说法不妥,但在两个主子的注视下依然点了点头。 顾景云撩开衣袍在软榻上坐下,淡淡的问,“我秦氏立身清正,处事宽厚,主宅内怎么会有妖魔鬼怪?这些传言你们都是听谁说的?” 第288章 收拢 紫萝白着脸不说话,顾景云淡淡的看着她,眼神渐渐锋利起来,威压如同一块大石般压在她身上,紫萝脸色惨白,匍匐在地。 就是一旁的紫衫都被压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颤着声音道:“这,这都是下人间私下传的,奴婢们见表太太突然不见了,一时迷了心窍,这才以为表太太被妖魔鬼怪抓走了。” “那你们私下都有哪些传言?” 紫衫踌躇,她像去看一眼紫萝,但在表公子的目光下她没敢转动眼睛,最后只能无奈的道:“有人说主宅都建了八百余年了,这里头不知送走多少主子,总有心有不甘不愿去投胎的,以前主宅里有人住,客来客往,阳气足,那些怨鬼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作乱,但现在主宅都荒废多年,就是五爷五奶奶他们也只敢住在毗邻外道的西南角。” 紫衫颤着声音道:“之前奴婢在剪灯花,拿剪刀时表太太明明还在软榻上坐着,而紫萝在小厨房里捡点心,那厨房门口就对着这边,要是有人出去她必看见。可就在我剪灯花的那么一小会儿功夫表太太就不见了,而紫萝又说她没看见人出去,进门时只觉一阵风铺面而来。” 她摸着眼泪道:“风只有从门外往里吹的,哪有从里往外吹的?而且表太太的鞋子还在地上了,所以,所以我们才误以为表太太被抓走了。” 顾景云低头去看地上的绣花鞋,黎宝璐脚一缩,将脏兮兮的小脚藏在裙子底下,好像这样一来那个光着脚往外跑的人就不是她。 紫萝见紫衫什么都说了,便接着道:“此事是奴婢们大惊小怪,惊吓了表公子和表太太,奴婢们愿领罚。” 紫衫嘟了嘟嘴,怎么是她们吓人呢?明明是表太太吓唬她们,不过表太太到底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怎么她和紫萝一点也没发现? “怨鬼的传闻是只在你们二房的下人中流传,还是整个秦家村的下人都在传?” 紫萝拳头不由一紧,抖了抖嘴唇,在顾景云的迫视下还是不由低下头道:“整个秦家村都在传。” “难道就没人传到主子耳边?” 紫衫也感觉到了不对,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见紫萝脸色惨白,摇摇欲坠,黎宝璐便轻咳一声,柔声问道:“可有人因传这些流言被处罚?” “有,”紫萝低声道:“各房都有被处罚的下人,便是二房也被发作了好几个,虽将流言压下了一些,但大家私底下还是会传。尤其是遇上阴雨天气时,大家总觉得主宅里阴气森森的,好似有人在里面哭。所以族长才做主开放了大花园,让秦家村的人去游玩,增加一些阳气,让那些鬼怪不敢出来吓人。” 顾景云意味深长的道:“只要阳气够就行了吗?” 紫萝和紫衫连连点头,道:“是啊,只要阳气足够就行,传说鬼怪最怕人的阳气,有人多的地方它便不敢出现。” 顾景云起身,有些失望的弹了弹衣袍道:“你好好玩,我去书房了。” 黎宝璐跟他挥手,“拜拜!” 顾景云不理她,径直走了。 紫萝和紫衫呆呆的,不知道表太太这个动作配这两字是啥意思,黎宝璐也没解释,而是跳下软榻将俩人扶起来,“快起来吧,不就是跑出去一会儿吗,瞧把你们吓的。” 紫萝低垂着头不说话,相比于对鬼怪的恐惧,她更怕表公子,因为鬼怪不一定会杀她,但若是惹了表公子,想到刚才表公子那道冷淡的目光,紫萝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紫衫也怕顾景云,不过她神经粗些,见顾景云走了,而黎宝璐性格温和,她便很快恢复过来。一恢复便见黎宝璐光着脚丫子,她“哎呀”一声,忙把黎宝璐往榻上推,“表太太,您怎么能光着脚在地上走?这会儿可是冬天呢。” 紫萝也很快回过神来,转身跑出去,“奴婢去打热水给您洗脚。” 俩丫头围着黎宝璐团团转,而此时书房里,顾景云正在打量莫忘和秦斌。 俩人看到顾景云进门便双双跪在地上,等到顾景云在上位坐下叫起他们才爬起来。 “我来前舅舅给了我一份名单,都是当年有意回归之人的名册,你二人的名字便在其中。只是我来秦家村也有一段时间了,更是把舅舅平反之事宣扬开来,直到今日你们才上门,我以为你们已经不想回来了。毕竟当奴才再好也没有做良民好。” 俩人又立即跪下,一边请罪一边解释道:“奴才等在公子入村那日便想来拜见了,只是村里各个路口都被人把守着,要想过主宅来根本不可能,而近日公子出入也都有人跟着,所以……” 顾景云淡然的问,“所以是秦氏的人拦着你们不让你们见我?” 秦斌道:“也不是所有人,大部分都是先前经营田地及铺子的人家干的,其余人等或是碍于情面,或是不愿趟这趟浑水便视而不见。” “那今日你们又是怎么来到主宅的?” “小的打听到族长要召集众人商议过继嫡支的人选,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对过往的人员车辆检查便没那么严格了,小的和莫忘便买通了一个给二房送菜蔬的同族,偷偷藏在菜筐里混了进来。” 秦斌并不是奴籍,而是秦氏族人,但他是偏支旁系,日子过得很清苦,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家子嗣明明很繁盛,也没不良嗜好,偏日子越过越穷。祖上留下来的田产到他父亲那代时全花光了,没办法,他们家只能佃田地来种。 但他们有田有地的时候日子都不好过,更别说没田没地的时候了。 好在族学对族人是免费的,虽然需要自己购买书本和纸墨笔砚,最起码不用束脩,甚至还包每日的午饭。 若是成绩好,每期末考试能拿前面的名次还有奖金。 而像秦斌这样贫困的家庭家族每年还会补助一些,他便是靠着这些补助和人买了二手的启蒙书籍进族学念书的。 秦氏除了田地多便是书本多了,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启蒙的书籍,想要买一套二手的启蒙书很容易。 而秦斌还很努力,又机灵,上学时就偷偷的帮不爱学习的有钱同窗做课业换些零用钱。 可惜越到后面,读书所用的钱便越多,他读了四年,将所有的字认完,又学了些实用的算术后便不去上学了,而是去嫡支应聘当管事。 嫡支和旁支不一样。 旁支子嗣丰茂,家中的产业交给自家子孙打理都不够的,哪里还会用同族? 但嫡支几代单传,偌大的家业只靠一人支撑着,世仆虽然好用,但有些生意,有些事情是世仆不好出面的,这便需要到他们。 许多和他一样家境贫寒的偏支子弟最爱到嫡支去谋职,若是做得好,年老之时嫡支会放出一些产业来送他们,算是奖励他们这些年来的尽心尽力。 秦斌便是奔着这些去的。 秦氏在汝宁的确是望族,但望族之中也是有穷人的,二房的太太江氏嫁进来时二房的情况已经好转,所以她从不把这些穷困的秦氏族人放在眼里。 她却不知道消息最为灵通的便是这些明为主子,身份不俗,却又穷困潦倒,不得不依靠给各房送菜,送野味和种树植花的同族。 秦斌从这些同族那里知道了族里要商议给嫡支选择的继子,还买通了给二房送菜的族兄秦赖子,偷偷的混进来。 秦斌小心的看了一眼顾景云,低声道:“小的听说族老们打算选出十个十岁以下的孩子来,开春后便送到京城,一边和老爷培养感情,一边让老爷考校他们,要是满意过个一两年便能过继。” 顾景云意味深长的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秦斌道:“因嫡支过继是大事,并不是二房或哪一房可以说了算的,所以家中有适龄孩子的族人都通知到了,想要打听到消息并不难。” 顾景云淡淡的点头,问道:“那你们来找我是已下定决心了吗?” 顾景云看着他们道:“你们应该知道,嫡支最容不得的便是背叛,而短期内我舅舅不会回汝宁,你们只能自己在汝宁对抗这些人。有多艰难便不用我赘述了,我只说一句,产业交到你们的手上后我帮不了你们,亏了,你们知道我嫡支的规矩,若赚了,”顾景云盯着他们道:“别的承诺我给不了,秦斌,待你年迈老去给你一份产业,或是让你孙子入京读书我还是办得到的。莫忘,你再签订卖身契想要再自赎是不可能了,不过我同样可以承诺给你孙子一个机会,若他们真有本事科举出仕我不介意帮一把手,若无本事,我也可以送他一份产业。” 秦斌和莫忘眼里都闪着亮光,激动的跪到地上道:“愿为老爷效劳,愿为公子效死!” 他们冒着危险前来,一是念情,二不就是因为嫡支的重情重义和丰厚的奖励吗? 可他们没想到表公子会这么大方,竟是承诺给他们孙子一份青云之路。他们的孙子要是真的能考中举人,那他们家不也可以改换门庭,光宗耀祖了吗? 特别是莫忘,他激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他是世仆,往上数七代都是奴才,要是他孙子真的能当官…… 第289章 高兴 顾景云等他们激动过后才平淡的道:“传出话去,凡是回归的人手,不论贵贱,待遇皆同比你们降一等,每家皆有一个从良入学的名额,不过入学会从京中的书院降为地方书院。若是有意,三天内就要到我这里来点卯,过了这三天,不论是谁来我都不用了。” “是。”秦斌和莫忘磕头应下。 顾景云这才缓了神情道:“你们一直住在秦家村?来与我说说这些年秦氏的事,还有对于之前你们管理的产业还了解多少?” 嫡支五代单传,这意味着他们家的产业这五代来就没分出去过,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寿命短暂的原因,嫡支的孩子都早熟而且聪慧,每一代都会给家业添上一些,加上每一代嫁进秦氏主母的陪嫁,传到秦信芳时,这份产业已可以和一世家全族的财产相比了。 要知道世家分为很多支,有的世家因为子嗣繁茂,产业一代一代的被分割,其实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过。 秦信芳被抄的产业不仅在汝宁,开封一代,在江南,两广及其他地方也不少,有近一半是被秦氏以公中财物赎回,还有一半是朝廷把持出租出去。 这么多产业,当年被抄时下人散的散,离的离,顾景云现在梳理这些产业所费的时间及心血必不可少,要用的人也不会少。 而他是朝廷四品官员,不可能一直在汝宁处理这些庶务,最快最合适的办法便是交给家族,由家族派人管理,以后再慢慢替换原有的管理者。 但这么多产业,没个十年八年只怕都理不顺,所以他们虽然把地契房契等还回去了,但还是觉得可以争取到管理的职位。 当然,有秦信芳在,他们是不敢再把田地店铺当做自己的一样,可捞些嫡支容忍度内的好处还是可以的。 他们虽是望族,但日子也不好过呀,秦信芳手指漏出来点就够他们嚼用了。 所以他们并不希望顾景云见到以前嫡支的世仆及在嫡支干活的族亲,在别的地方秦氏或许说话不太管用,但在汝宁,有秦氏族长和族老发话,谁敢让这些人与顾景云碰面? 而且,他们封锁了道路还可以让顾景云黎宝璐看不出一点异常来。 谁会怀疑路边石头上晒太阳的老婆婆便是守路的人?谁又能想到那些拿着糖葫芦走街串巷四处奔跑的孩子便是大人们的耳目? 秦家村的人一下分为了三派,一派以莫忘和秦斌为首,想法设法的想要见到顾景云表忠心,想要重新回归秦氏。 一派则是围追堵截,决不让这些人前进一步,而第三派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既不是嫡支的旧人,嫡支的产业也不曾分到他们手上,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 第一派的人多生活在秦家村的底层,世仆出身,或是家里穷到不得不到嫡支手下讨生活的族亲。 而第二派条件不知要好多是,一般都是前六房里的人,嫡支的产业也多是分给他们。 但不是穷就斗不过他们,穷有穷着,最关键的是他们渗入在秦家村的各个角落,只要他们想,前六房里每家每户都能找到与他们有关系的人,哪怕本来没关系,只要给的钱足够,也会有关系的。 他们干的又不是卖族的事,即便被族长发现,大不了丢掉差事,他还敢打人杀人不成? 大家可都是同一家族的人! 秦斌很是理直气壮,莫忘就要危险多了,他本是世仆,被秦信芳放良后便直接留在秦家村,靠着几亩良田及秦信芳发放下来的安家费过活,对上秦氏族长他是一点底气也没有。 所以顾景云与俩人商议好未来五天的行动计划后便让秦斌退下,却留下了莫忘,淡淡的道:“今晚你便留在这里,明日跟我去见过族长后跟太太去一趟城里,看是否有人到客栈去投奔。” 在进汝宁时他就让赵宁放出话去,他顾景云代表秦信芳回来了,会找上门来的故旧,亲友及世仆旧人,能来秦家村的便来秦家村,不能来的,他们多半会去客栈找人。 而赵宁对秦家的事不了解,他也没打算把这个徒弟拖下水,还是让宝璐回去处理更好。 宝璐对此没有一点意见,“袁善亭和苏安简并没有消息来,我猜他们肯定还住在客栈里想套我的话,既然他们毅力这么大,不乐意走,那我们便不能一直把人晾着,他们好歹救过我们的命。” “所以你打算出卖师父吗?” “我已经去信问师父了,我觉得以鸽子的速度它迟迟不回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它在路上被人当猎物打了吃了,二是它被师父吃了。” “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些。” “所以为了报复师父,我决定出卖他。” 顾景云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问:“你要告诉他们什么地址?” 肯定不可能是京城,因为那有舅舅,舅母,母亲和妞妞,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被江湖人找上门去误伤怎么办? “你觉得蜀中怎么样?”黎宝璐认真的道:“那可是我们凌天门的大本营,江湖人只知凌天门在蜀中,但具体在哪一个位置却不知,你觉得我给师门的地址给袁善亭和苏安简,这个诚意足够报他们的救命之恩了吗?” 顾景云一囧,“你就不怕你祖师爷们从地下跑出来揍你?” “不会的,”黎宝璐自信的道:“师父说过,祖师爷们没一个是死在凌天门葬在凌天门的,那儿说是凌天门的大本营,其实就只有一间房子和一堆牌位。用这个抵救命之恩,我祖师爷们知道了肯定还得夸我这笔买卖做得好。” “你就不怕师父真的会蜀中?” 黎宝璐毫不在意的一挥手,“师父他老人家都不理我,指不定在城里怎么玩呢,怎么可能跑到那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去?” 刚在开封府打听到徒儿消息的白一堂打了一个喷嚏,他蹙了蹙眉,自言自语道:“肯定是那死丫头想我了,算你还有良心,再等两天师父就能到汝宁了,到时候好带你去拜见咱凌天门的老祖宗……” 他瞥见俩人粗手粗脚的从车上抬箱子,立即眉毛一瞪,叫道:“轻点,轻点,都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这里头都是宝贝!” 两个被派来保护兼打杂的侍卫齐齐翻了个白眼,“白大侠,这里头是书,用箱子好好装着呢,别说我们平平稳稳的抬着,就是啪叽一声砸地上了它也坏不了。” “那它也是宝贝,知道这里头的东西有多少人惦记着吗?全江湖人士都想抢呢!” 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识! 两个侍卫腹诽,手上的动作却轻了不少,把箱子搬到了客栈里。 白一堂站在客栈台阶上志得意满的一撸,手一空,这才想起他的络腮胡子早在收徒的第二年就剃了个精光,他失望的捏了捏下巴,对蹲在暗巷里的小乞丐一招手。 那小乞丐眼睛一亮,端着个破碗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弯腰鞠躬道:“贵人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们开封府有个郑家堡,里头的郑老爷过寿要开十天流水宴?” “贵人老爷是来参加寿宴的?那您可来晚了,那寿宴早结束了。” 白一堂丢给他一粒碎银,不在意的对路过的一个侍卫一拍肩膀,那侍卫忍了忍,最后忍无可忍转身就朝客栈里冲,不到片刻便扛了一张椅子出来,狠狠地“啪”一声放在地上。 白一堂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撩起袍子坐下,还把左脚翘到了右腿上,笑眯眯的对小乞丐道:“那十天流水席你们去吃了没?” 小乞丐捏着那粒碎银咬了咬,开心的点头道:“吃了,整个开封府的穷人都去吃了。” 他摸着肚子满足的笑道:“那是小的这几年来吃得最好的十天,从中午开始,那两桌长案就不断的上大白馒头和白菜炖肉,我和我兄弟们都吃得肚儿滚圆。” 小乞丐最会察言观色,见白一堂高兴便知道他爱听这个,更加卖力的道:“附近十里八乡,凡能赶来的都拖家带口的带着碗来了,您是不知道那十天郑家堡有多热闹,据说这开封府方圆五十里的猪都叫他们包圆了,最后还是不够,幸亏有商家机灵,特意跑到别的县府收了猪赶来,这才让郑老爷的寿宴顺利结束。” 白一堂高兴的拍腿,“那郑家堡可不是亏死了?” “可不是,虽说郑家有规定,只能吃,不许带走,但看守的家丁就那么几个,人那么多哪里看得过来,大家都使劲儿的往身上藏呢。” 小乞丐羞涩的一笑,“我们小乞儿衣裳薄里头藏不住东西,我们就藏在裤裆里,裤腿里奉上几个布袋,趁着人不注意就往里藏大白馒头,走的时候装作吃得太饱腆着肚子,那些家丁根本发现不了。” 白一堂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大腿道:“不错,不错,有前途。那你的大白馒头吃完了没?” 小乞丐压低了声音道:“没呢,我们给冰上了,这样的天不容易坏,起码够我们吃一个月的。我们年纪小,所以拿得少,有的人拿得更多呢。所以郑老爷这次办寿亏惨了,听说都吐血昏迷了呢。” 白一堂更开心了,知道敌人过得不好,他就安心了。 第290章 散播 白一堂又丢一粒银子给他,问道:“郑老爷吐血,郑家堡的寿宴散了,那这开封府还有江湖人吗?” 小乞丐激动的抱住银子,狠狠地点头,“有,还有好几拨人没走呢,贵人老爷要找他们吗?小的可以给您送信。” “他们都住哪儿?” “郑家堡,还有城里的客栈,城外的城隍庙和一些农家里也借住了一些,当时来的人太多了,开封府的客栈也住不下这许多人,不少人便住在郑家堡或城外。” 白一堂讥讽的一笑,他是老江湖了,这话不过是说的好听,真相不过是他们没钱住店,至少住不起城里的客栈。 江湖并不是侠气万丈,叫着大侠,行的却不一定是侠事,就是他,也不认为自己做的便是侠义之事,不过是对不对得起良心罢了。 白一堂解下钱袋,倒出一把碎银抛了抛,小乞丐的眼睛都直了,眼珠子随着银子上下起伏,见白一堂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便机灵的拍着胸脯道:“贵人老爷有事但请吩咐,小的即便是赴汤蹈火也为您完成。” “不用你赴汤蹈火,你只需帮我通知还在开封的江湖人,告诉他们一声白一堂在缘来客栈等着他们,想要兵书的只管来,迟了可就没有了。”白一堂把银子抛他怀里,浅笑道:“去吧,本贵人老爷在这儿等你回来。” 小乞丐接住大半的银块,有的则滚落在地,他立刻蹲到地上去捡,全都扒拉进怀里后对白一堂讨好恭敬的笑道:“贵人老爷放心,今日落日之前我一定把您的话都通知到每一个江湖人耳中。” 小乞丐抱着银子在路中间“嗷呜”的嚎了一声,附近的巷子街角立即奔出一群小乞丐,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有十三四岁,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瞬间把那小乞丐围了起来,大家伙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 不到一刻钟便各自散开朝各个地方散开,而小乞丐怀里的银子也早不见了。便是才三四岁的那个都迈着小短腿磕磕巴巴的往一个地方跑去。 白一堂看着他们的身影有些恍惚,其实他曾经也是一个乞丐,不过他对此没有记忆便是了。 这一切都是师父告诉他的,师父说他见到他时,他便是在乞丐堆里,两岁的娃娃却还不会走路,因为饥饿,他的头特别大,四肢特别短小,他力气不足以支撑整个身体,所以两岁了还不会走路。 但他会爬,动作特别灵活。 师父说当时他不过是暂时在城隍庙里避雨,因为才从城里出来,身上的干粮还是热乎的,那场雨从早上下到中午,他把酒喝光后就忍不住掏出充作干粮的烧饼,当时他正趴在角落里努力扒着地上的爬虫往嘴里塞,收留他的老乞丐并不管他,只把碎菜叶子放进水里煮,想要给他做一顿午饭应付过去。 可他闻到了那香香的烧饼味,两岁的小乞丐还不会看人眼色,只有本能,本能让他从地上爬起来,蹭蹭蹭的爬到了师父脚边。 师父不止一次的跟他感叹过,说他从未看过这么一双清澈透亮和水润的眼睛,当时他心中巨震,等回过神来时便已经把孩子抱自己怀里,那烧饼也喂到孩子嘴边了。 师父每每提起此事都笑骂,“你小子一点还不害臊,我只是把烧饼递到你嘴边你便整个都抱过去,心安理得的窝在老子怀里啃烧饼,吃完了还不算,像只小狗一样围着我转悠,不断的在老子身上爬来爬去,不然老子也不会知道你根骨奇佳,还起了收你为徒的念头。” 凌天门历代只收一徒,只有他师父例外,收了三个徒弟,不是他想坏凌天门的规矩,而是因为他心软。那心比历代的祖师爷都柔软,所以才会买下师兄师姐,收下他。 白一堂看着那矮墩墩的小乞丐拐过街就不见了身影,目光却没收回来,把凌天门交出去是对是错,师父会不会被气得冒出来,后悔将凌天门交到他手上…… 这些他不是没考虑过,对于自己的决定他也不是没怀疑过,但,他就是厌烦了,如果说十年前他还有复仇之心,留在琼州上是为让武功更上一层楼好为回去报仇,重振凌天门,那十年后他的那些仇恨及满腔的雄心却都平复了。 他不想一生都在复仇和被复仇中,也不再把天下苍生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更不想让宝璐将这个重担接过去。 凌天门的精髓便是随心,意随心动,心如何想便如何做。他既然不再拘泥于过去,自然要随心。 白一堂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蘸着一抹冷笑,等处理完这里的事便跟徒弟讨些银子出去游山玩水,舒缓舒缓心情吧。 河山如此秀丽,我的一生怎么只能拘泥于一事中呢? 白一堂自觉自己在思考人生大事,所以表现得很是冷酷高大,但侍卫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来回四五趟总算是把所有的箱子都搬完了,出来看见白一堂还翘着腿猥琐的坐着,吸引了附近一大票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他们立即感到不满。 明明他们才是英武不凡,年轻俊朗的才俊,那些雌性怎么只看得见那老男人,看不见他们? 不错,雌性,因为刚才一匹拉车经过的母马还在白一堂跟前顿了顿,车夫抽了一鞭子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侍卫们表示那微微的一顿绝对瞒不过他们敏锐的侦查能力。 绝对不能再让白一堂再坐在门口了,那会影响店家的生意的,这多不道德。 一个侍卫被推出来,他挪到白一堂身边道:“白大侠,箱子都搬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 白一堂一脸忧郁的摇头,轻声道:“你们去吧,我再坐会儿。” 侍卫忍不住道:“您坐在这儿会影响店家生意的。” 白一堂扫了一眼借着看他不断从客栈门口晃过来晃过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点头道:“是有些影响,回头记得让店家给我们打折,因为我他们增加了多少生意啊。” 关键是他没钱了,刚才他最后剩下的钱都给小乞丐了,现在住店是暂欠着,根本没交钱。 押金也没有。 客栈掌柜也没跟他们要,因为这些人一看就不差钱,能少了住店的钱吗? 所以他特大方的送了好些下酒菜,有了下酒菜就得买酒喝呀。 白一堂道:“虽然我们很快就要有很多钱了,但能省还是得省,回头这笔钱都要捐给百姓的,我们少花一点,百姓就能多得一点。” 看了眼侍卫们为了佐下酒菜点来的好酒,摇头道:“这酒一坛要二两,可以救饥荒中的百姓一百个人,你们这一坛酒喝下去就是一百条人命啊。” 正端了酒坛子要分酒的侍卫们已懵,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圆脸小侍卫瞪圆了眼睛道:“我不信,二两银子能救一百人?” 白一堂翘着腿,靠在椅子上道:“我这还是往少了说呢,现如今中等的白米要二十文一斤,二两银便是一百斤,人饿得快死时只需一捧米熬得软烂下肚,让肠胃里有了东西便能活过来。一日只需二两米就死不了,一斤能让他们活八天,八天后说不定他们就能走出荒地,或是得到了救济,可不救活了一个人?要是换成下等米,或是用米和糠混合,或是黑白面相混,那买的更多,可以救的人也更多。”白一堂瞥了他们一眼道:“如今咱吃住行用的都是卖书得来的钱,都是百姓的救命钱啊~~” 侍卫们喝不下了,纷纷看向掌柜。 本已听呆的掌柜立即回神,叫道:“客官们,这拍开封泥的酒咱店可不能退。” 侍卫长一思索便挥手道:“算了,这钱我来付。”想了想又道:“我们的房钱我也都包了。” 白一堂感叹的看他,“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 侍卫们都有些脸红,他们全都是御前侍卫,家境不说特别富贵,但也绝没有差的,从小便呼奴唤婢,还是头一次知道他们一坛二两的酒就能救一百个人的性命。 以前他们还因为白一堂的地位和职业瞧不起他,现在却隐隐有些羞愧起来。 一羞愧人就容易犯糊涂,圆脸小侍卫微红着眼眶看着白一堂道:“白大侠,既然这些钱对百姓如此重要,那我们还是不要动用为好,不如你的食宿我们也全都包了吧,卖书得的钱全都给百姓。” 白一堂不翘腿了,挺直了脊背端坐起来,看着小侍卫感叹道:“好人啊!” 侍卫长根本阻拦不及。 他们家是不缺钱,但他们缺呀! 每个月的月例只有那么多,出门在外要想不受委屈,钱就不能省,他们包自己的花销已经算大了,再包白一堂的,回到京城他们最起码要喝两个月的西北风! 圆脸小侍卫没成亲,没有他们的烦恼,他屁颠屁颠的跑到白一堂身边蹲下,仰头问道:“白大侠,你们凌天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干的又是劫富济贫的活儿,那经历一定很传奇,你给我说说你们都是怎么干的呗,比如你咱就知道那官是贪官?” 白一堂又靠回了椅子翘起了腿,道:“一看你就是没吃过苦,没经过事儿的,是不是贪官只问三种人便知道了。” “哪三种人?” 第291章 镇压 “一是百姓,今年交了多少夏税,秋税,劳役多少,其余的捐税又有哪些,问过后再拿出朝廷邸报一对便知这个地方的官吏贪不贪,有多贪。” “二是商人,除了百姓,商人的钱最好贪,商人的口风最好打听却也最难,权看你想付出什么代价。” “三是胥吏,上官是贪还是清廉再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人了。”白一堂意味深长的看着圆脸小侍卫道:“你觉得是吗?” “那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贪官太挺难的。”圆脸小侍卫蹙眉道:“白大侠,你的时间够用吗?” 白一堂冷笑,“乾元帝时或许会难,但先帝时有什么难度?贪官还不是一找一个准儿,只分贪酷之大小罢了。” 圆脸小侍卫红脸,其他侍卫也涨红了脸,偏偏反驳不得,谁都知道先帝对朝臣很是慈仁,因此地方上十个贪官有九个是贪的,剩下的一个不贪有可能还是因为没到任上。 乾元帝是先帝的老爹,或许是因为身负国恨家仇,他励精图治,对臣下管理很严,吏治很清明,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其成就仅次于他的祖先开国皇帝。 白一堂很喜欢他,他师父便是在乾元帝时期开始接手掌门之位的,这导致他一连几年都没开张,只能苦逼的靠凌天门的那些供奉度日,要想喝酒了还得充当一下走商的角色,把这个地方的货物卖到另一个地方,好挣点酒钱。 只有遇到为富不仁的士绅他才会出手,不过因为乾元帝时期吏治不错,大部分情况下师父只要偷了证据丢到衙门就能解决,他也就顺些钱财丢给贫民,自己留下百分之十。 明明穷得连件袍子都买不起,偏还不肯多偷点,宁愿交给官府来办理。也是因此,他这个凌天门掌门存在感越来越低,可能连他都快忘了凌天门的规矩,所以才收了三个徒弟。 他在尘世间行走越久,心没变硬,反而越变越软,白一堂再次为他师父,为凌天门叹了一口气。 师公也真够倒霉的,收了个徒弟坏了凌天门的规矩,偏徒孙们还不省心,两个徒孙忘恩负义,到他就直接欺师灭祖了。 白一堂啧啧两声,在心里为师公默哀。 圆脸小侍卫却从羞愧中恢复过来了,问道:“所以张伯英张将军真的是贪官,你也是真的因为他是贪官才举报他的?” 白一堂把越拉越长的思绪拉回来,嘲讽的看着圆脸小侍卫道:“张伯英算得上是本朝建国以来最大的一个贪官了,你觉得他不该死?” 圆脸小侍卫忍不住激动道:“白大侠怎么就知道他是最大的贪官?张家百年望族,积蓄多并不奇怪,他再贪难道还有兰家那么贪?” 先帝时要有官员不贪才是奇迹,所以圆脸小侍卫倒没有就张伯英没贪做辩解,只是觉得白一堂把张伯英定为本朝最贪有失公允。 兰家前段时间抄家,禁卫军从兰家和各别院里抄出了许多金银。 金子被融成方砖那么大,银子则都是二十两一锭,五十两一锭的大银块,一车一车的往国库里拉,还有成车成车的绫罗绸缎,玉石古董等,那几天京城百姓最爱的便是守着兰家到皇宫的那段路,围观禁卫军押解骡车。 兰家抄家直抄了八天才完,圆脸小侍卫也去凑过热闹,兰家是巨贪,要知道他家原先不过是个开磨坊的。 白一堂却冷笑道:“兰家怎能跟张伯英相比?兰家所贪之物大多为商人和官吏的进献之物,除此外便是利用兰贵妃之便做生意,或贪污内库之物。可张伯英却能带着骑兵直接把边民充作鞑靼游军围剿,圈下数十万亩的田地,你说是张伯英厉害些,还是兰家厉害?” 圆脸小侍卫脸色一白,“张将军杀良冒功?” “除了我带人拉走的那些财物,张府剩下的也绝不比查抄兰家的少,你们档案中没记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查抄出来的东西出了张府又进了别人的口袋,”白一堂冷笑,“不过是换了个口袋,张伯英死了也没用。” 圆脸小侍卫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张伯英死时他还是幼儿呢,对这以前的事当然不知道。 不过他私底下崇敬过张伯英就是,因为他在众将领中算得上出色,多次打败进攻的鞑靼军队,在任期间每年都报上不少军功,而且都有人头数。 作为武官,他是崇拜张伯英的,觉得他因为一个偷盗的江湖人被砍头实在是太冤了,所以对白一堂的感官一直不太好。 可现在一想到那些人头中有一部分可能是大楚边民,圆脸小侍卫便脸色发白,他没怀疑白一堂的话,因为这几日的相处让他隐隐知道白一堂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一旁的侍卫长见了微微一叹,同情的把圆脸小侍卫拉起来,道:“走,跟我上去休息,一会儿肯定是大阵仗。” 再放他跟白一堂呆一块儿受的刺激只会越多。 他虽未见过张伯英,但也听说过他的事,家中长辈偶尔也会提起,因此他知道的更清楚些,张伯英此人的确很会打仗,也很有军事才华,但太过爱财,行事又狠辣。 也就先帝能忍,换做乾元帝,只怕整个张氏都得给张伯英陪葬,在这一点上他还真不能说白一堂做错了。 再看刺激完了人还一脸高兴的盯着圆脸小侍卫看的白一堂,侍卫长更心塞了。 他是看不起白一堂的,不过是个江湖人,还是个做偷儿的江湖人罢了,但…… 白一堂当然知道他们不喜欢他,当时在皇帝面前这个侍卫长应得好好的,出了宫门就一脸冷肃,别以为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他就看不出那张脸下的鄙夷。 白一堂少年成才,除了他师父谁敢给他脸色瞧? 再看被点出来的侍卫都跟他一个货色,虽然面上对他恭恭敬敬,但眼睛里的轻视连遮掩一下都不曾。 既然这样他就不跟秦信芳借人了,反正皇帝说了一切得听他,既然如此他便把他们当杂役使唤。 押车,探路,看守货物,甚至是一日三餐也都要他们负责,住宿时能进城镇就使唤他们跑腿买这个买哪个,不卖?打! 安营扎寨则要给他搭帐篷,烧烤及找水给他洗漱,甚至连脏衣服他都丢给他们洗。 弄坏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穿你们的。 侍卫们本就觉得保护一个江湖人丢脸,被要求做这么多事更是气得头顶都冒烟了。 但有什么办法? 单打独斗他们谁都打不过白一堂,群殴? 别闹了,难道他们还能堵住白一堂? 他们不是没试过,然而连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这位爷还特大气性的消失了,差点没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来。 皇帝派他们来保护白一堂,一是为保护,二则是为监视,三便是为了拉回凌天门的那些账册。 这三条,不管哪条缺了白一堂都办不成,把人给弄丢了,那和丢他们脑袋有什么区别? 侍卫们急哄哄的四处找他,最后还是三天过去这位爷捧着一只烧鸡坐在树杈上看他们忙活,那瞥过来的眼神轻蔑无比。 能够在张伯英的手下自有出入张府,甚至把东西悄无声息的丢进皇宫的贼是好抓的吗? 据说当年张伯英之所以能抓住白一堂是因为他师兄姐的出卖,现在他们上哪儿找那么一个可以把人引诱上当的人? 所以侍卫们只能捏着鼻子和白一堂道歉,像求爷爷告奶奶一般求他不要乱跑,好好的呆在队伍里让他们保护,他们以后绝对不敢再违抗他的命令,他让他们往东,他们绝对不往西。 所以进入开封府后,白一堂让他们把箱子全搬进房间他们就只得像杂役一样搬东西,他们可以生气,但就是不可以再露出轻蔑的眼神来,免得把这位爷再给惹急了。 侍卫长把圆脸小侍卫提溜上楼,以免双方出现争执,他意思意思留下俩人“保护”白一堂,其余人都上楼休息去了。 至于楼下的三人谁保护谁他就管不着了。 留下的两个侍卫见白一堂那么喜欢客栈的大门,便也转身进店搬来两张椅子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身边,学着他翘着二郎腿赏街景。 一个侍卫还特体贴的道:“白大侠,要不让小二给我们端些酱肘子来?据说他们店的酱肘子还不错。”他顿了顿又道:“我请客,不用百姓的救命钱。” 白一堂高兴的点头,转头就冲客栈里吼了一声,“小二,来三盆酱肘子。” “等等,”侍卫满头大汗的拦住他道:“这儿的酱肘子是按盆上的?” 白一堂鄙视他,“一个大男人连一盆酱肘子都吃不完?” 侍卫怒,他是这个意思吗? 一盆的酱肘子那得多少钱,你还一来就来三盆!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白一堂道:“放心,酱肘子是按斤算钱,一斤就六十文能有多贵?” 侍卫松了一口气,大方的挥手道:“来三盆就三盆,大家别跟我客气啊。” 小二应道:“客官,您是来大盆,还是中盆?” “既然都用盆盛着了,那当然是来大盆了。” 白一堂默默地把“中”这个字咽回去了,眼里闪过笑意,真是一群好骗的侍卫啊,他徒儿就从来不会这么傻白甜。 二两银子当然救不了一百人,因为有灾的地方白米不可能二十文一斤,只怕二百文都买不到。 而一盆酱肘子当然也不会便宜,因为它重啊!!! 等小二端了一张长条桌摆在他们面前,又进去端出一个大盆来时两个侍卫便张大了嘴巴,那叫着要请客的侍卫咽了一口口水问道:“这是三盆合做一盆了?” 因为三人坐在门口而郁闷的掌柜一扫之前的郁气,仰着下巴道:“当然不是,我们店可是童叟无欺的,说是大盆便是大盆。” “没错!”小二笑出一口的牙,灿烂的道:“客官放心,我们的盆绝对够大。” 侍卫胸中一口老血差点吐出,但又不能改口说不要了,只能默默的看着小二把三大盆的酱肘子捧出来。 第292章 震慑 秦承宇看到恭手站在顾景云身后的莫忘时,纵是已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此时也不由微微色变。 看着眉目含笑,面色淡然的顾景云,秦承宇脸上的表情归于平静,事已至此,再阻拦顾景云用莫忘等人便是结仇了。 他双手交握放在袖子里,看着顾景云微笑道:“恭喜表弟觅回忠仆,有莫忘等人相助,想必如虎添翼。” 顾景云浅笑,“谢三表哥吉言,有他们相帮,处理起事情来的确更得心应手。” 莫忘曾是主管汝宁产业的二管事,当时他快要从大管事手上接过汝宁的整个担子,所以要论对汝宁产业的了解,谁也比不上他。 既然莫忘已到了顾景云身边,那他收拢旧仆便只是时间问题了,要是以前秦承宇不介意再卖他一个人情,帮他将散落在各地的旧仆召回。 但阻拦莫忘等人见顾景云是他与族老们定的计,下的令,此时改弦易辙讨不好顾景云,反而会寒其他族亲的心,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去斗。 顾景云能收回来多少旧仆,能用多少旧人是他的本事,而族亲们能从顾景云的手上接过多少产业来打理同样是他们的本事。 顾景云和秦承宇站在院门口聊天时,黎宝璐刚被紫萝披上一件雪白的银狐轻裘披风,今天天气特别的冷,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 披风是江氏送来的,本是给她孙女做的,但她见黎宝璐行李单薄,便送来了好几件御寒的披风和小袄衣裙。 虽然黎宝璐大冬天的穿着单衣也不会太冷,但人家不知道啊,而且顾景云来者不拒,不论谁送宝璐东西他都收下,从不推辞。 “以后他们占我们便宜的机会多着呢,你不收他们心还不安呢。”所以黎宝璐来秦家村才住了三天便添置了衣服首饰若干。 见紫萝把披风给她披上还一脸担忧她会冷着的模样,她便把“不用穿”这三个字默默地咽回去。 算了,还是披着吧,总不好告诉大家她有内功护体不怕冷吧?到时候没吓死她们倒把她当神经病来看了。 今日有两家姻亲会上门拜访,他们都是冲着顾景云来的,所以秦承宇才一早过来找他,看见黎宝璐一身要外出的模样便微微一笑,慈和的笑道:“表弟妹这是要出门?不如让你侄孙女们带你,我们家在伏虎山上有座别院,里面有热汤,你们可以去那里玩玩。” 黎宝璐大方的一笑,“正要和三表兄说呢,我们这次来汝宁还带了朋友来,他们住在客栈里,我们总不好把客人丢在客栈里不管不问,正好我想进城添置些东西,所以想让府上给我备辆马车,二林就给清和使唤。” “既然有客人就该请他们来家里才是,都到了汝宁怎么还能让客人住客栈?”秦承宇恨不得立时去客栈中请人。 他的态度并不作伪,真要让人知道他把顾景云的朋友丢在汝宁城中住客栈,秦氏的名声虽不会受太大的影响,但肯定会给听过的人留下不会待客,瞧不起人的印象。 秦氏百年望族,名声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他们家在汝宁势大,但不论是官府还是百姓对他们的感官都很好,为什么? 因为他们谨小慎微,从不把自己放在权富和诗书世家的位置上,而是定位为耕读之家。 读书重要,但耕种重要,粮食方为民之本,只要有田有地,有人,有书,秦家的传承就断不了。 所以为了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长久的繁衍生息,秦氏很注重自己的名声,族中不是没有坏人,也不是没与外人起过冲突,但除非他们占理,不然秦氏不会贸然插手官府的判决,若无官府判决,而他们这边又不占理,秦氏还会亲自动手惩戒和清理门户。 当然,有秦氏在别人想要欺负秦氏族人也要看他们允不允许。 当时他去客栈里请顾景云,一去便被请到包厢,那客栈里倒有不少人站岗,一看就是会把式的,见顾景云夫妇出门只带一个下人,而赵宁还是他们的徒弟后他便以为那些人是他们雇的镖师。 毕竟从京城到汝宁路途遥远,九叔刚平反,人手不足,请镖师是最好的途径。 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是顾景云的朋友,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三表哥别急,我这两位朋友性子散漫,并不爱受约束,就是请了他们也不会来的。他们乐得逍遥自在,便让他们在城里住着吧。”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住到城里的别院去,二房在城里有两处别院,一直有下人打理,他们住到那儿既方便又自在,”秦承宇笑道:“放心,我们这些小老头不去打扰你们这些年轻人。” 顾景云微微一笑道:“让宝璐先问过他们吧,他们皆是江湖人,说不定就爱住客栈呢。” 秦承宇讶异,显然没想到顾景云会与江湖人来往,还以为是士绅呢。 不过秦承宇并未瞧不起他们,江湖人虽粗陋,但总有可取之处,以顾景云的眼光对方又怎会是普通的江湖人? 对顾景云和黎宝璐,秦承宇在面上从未错过,因此只是黎宝璐单人出行他便安排了专人专车,还有随行的粗使婆子,二三等的丫头及随从,当然,作为贴身伺候的紫萝和紫衫也要带上。 她一个人出趟门,后面要跟着十四个人,四匹马和两辆骡车,加上她坐的马车共三辆浩浩荡荡的往汝宁城去了。 黎宝璐也只囧了一下便接受了他的安排,她赶时间,何必在这种微末小事上浪费时间? 袁善亭和苏安简想要从黎宝璐这里撬出白一堂的消息,所以死活不肯走,这几天顾景云和黎宝璐没空,他们就自己把汝宁城逛了一遍,每日悠哉的听说书喝茶,日子轻松不已。 黎宝璐到客栈时他们并不在家,掌柜的迎出门来,躬身笑道:“太太回来了,快里面请。赵公子去清风书院了,袁大侠和苏大侠就在隔壁茶馆,要不要小的去帮您把人叫回来?” 掌柜的自从秦承宇亲自来接人后对他们的客气度就直线上升,他们可是汝宁秦氏的亲戚,是秦阁老的外甥! 黎宝璐摇头道:“不必,让他们自己玩吧。” 顿了顿又问,“最近可有人来客栈找我们?” “这个倒没有,”掌柜的想了想凑上来低声道:“不过店里的伙计说有人偷偷与他打听过公子和太太,听说公子和太太被接到秦家村后就没再出现了。” “那就劳烦掌柜的帮忙传出风声,就说我回来了,这几日白天都会来县城,晚上才回秦家村。” 掌柜的虽不知黎宝璐为何要这样做,但依然高兴的照办了。 跟着黎宝璐进客栈的秦家仆人都有些懵,其中不乏被塞进来监视黎宝璐的,但以他们的小脑瓜子也想不出来黎宝璐为什么要这么做。 紫萝和紫衫昨天晚上被顾景云那么一吓,今天都不太敢打听消息,只能紧闭嘴巴跟着黎宝璐身后伺候,完全没跟粗使仆妇中与她们使眼色的人对上。 一个婆子忍不住,正好看见小二端了茶点上来便主动迎上去接过,一边转身给黎宝璐上茶上点心,一边笑着问道:“表太太可是要找什么人,既要找人该让家里帮忙才是,随便让个掌柜放出话去,表太太找的人未必就听到传话,到时耽误了表太太的事儿就不好了。” 黎宝璐似笑非笑的抬头看她,又瞥了紫萝一眼。 紫萝面色涨红,“啪”的一巴掌就打在婆子脸上,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表太太跟前也有你说话的份儿?谁许你接的茶盘?” 婆子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连忙跪下磕头道:“奴婢知错,都是奴婢得意忘形,一时忘了规矩。” 说着便“啪啪啪”的自打嘴巴。 秦氏的规矩一向严,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她也是看黎宝璐来秦家却连个丫头都不带,从心里看轻她,加之又急着立功,这才冒失的上前打听消息,谁知道这位表太太不言不语的,却能把住紫萝? 紫萝也不想动手,然而这婆子不知,她却是知道顾景云有多喜爱这位表太太,大太太因此特别看着她,一再下令不准怠慢了她,须得尽心伺候。 所以这巴掌是必须打的! 黎宝璐看她打了自己十来掌,这才淡淡的道:“行了,退下吧。” 婆子胆战心惊的起身,“是。” “啧啧啧,”袁善亭摇着扇子倚在楼梯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黎宝璐,“顾太太好大的排场啊。” 看到相携而来的外男,不仅紫萝紫衫色变,四个粗等婆子和下等丫头也都变了脸色,四个随从更是跑出来挡在他们身边,紧张的看着他们。 摇着扇子的袁善亭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如临大敌的众人。 黎宝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起身让到一边道:“袁大侠,苏大侠请上座,我这些下人没见过世面,所以紧张过度了。” 苏安简淡定的越过袁善亭走到黎宝璐桌边坐下,只怕不是没见过世面,而是官宦人家规矩大,女子不能单独见外男吧? 袁善亭这才想到黎宝璐的另一层身份,兴味的摇着扇子在她的对面坐下,还冲一群下人得意的扬了一下下巴。 第293章 能力 黎宝璐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只留了紫萝和紫衫在身边伺候。 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下才躬身退下。 袁善亭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她身后的紫萝和紫衫,道:“顾太太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躲一辈子呢。” “袁大侠误会了,我们去秦家村的确是有要事要办,并不是为了躲你们。” “那你决定告诉我们你师父的下落了吗?”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师父呢?” “如今江湖上谁不好奇白大侠的行踪?便是武当华山等大门大派都暗中关注,毕竟白大侠被赦免,那凌天门是重出江湖,还是后继有人?” “我师父虽被流放十八年,但师伯和师姑却一直在江湖上游走,谈何重出江湖?” 苏安简讥笑,“白大侠乃凌天门掌门,马一鸿和苗菁菁不仅改了姓氏,还出卖掌门师弟,你觉得他们能代表凌天门?” 袁善亭摇着扇子笑道:“顾太太还不知道吧,你那师伯师姑这些年来一直过得不太好,白大侠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少,各大门派对此等欺师灭祖之人也不能容忍,所以你知道的。” 所以马一鸿和苗菁菁才想杀了白一堂,从他手上拿到凌天门的掌门信物,挖出凌天门的秘密好重塑威望。 江湖,只要他们有本事,即便他们心思毒辣也会得到认可的。关键是得拿到凌天门的掌门信物。 袁善亭对兵书不感兴趣,但对凌天门的秘密府库和宝藏却很感兴趣,江湖上的那些大门大派不出面,其实也在暗中关注此事,相信他们也很感兴趣。 而作为问缘阁堂主,袁善亭在此事上更具有优势,哪怕最后问缘阁分不到宝藏,只要能拿到白一堂的消息,光卖消息就能赚不少钱。 不过他还想把生意做到官场中去,因此轻易不想消耗这次救命之恩,他只能打友情牌,并试图说服黎宝璐,“顾太太,尊师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凌天门传承已久,在江湖上算得上一等门派,与各大门派皆有交情,与其躲着,不如现身,主动联系各大门派,到时众侠士可召开英雄联盟替他讨伐马一鸿苗菁菁,还他一个公道。” “我问缘阁在各个地方皆有分堂,白大侠若担心现身后被扰,不如由我问缘阁代劳,到时约个时间地点大家一聚如何?”袁善亭特真诚的看着黎宝璐道:“顾太太放心,我问缘阁收费虽高,却一直钦佩白大侠的为人,所以这次我问缘阁不会与你们收钱。凌天门掌门历代行善,救济苍生无数,白大侠及其师一直是我们阁主敬仰之人。” 黎宝璐冷笑,“袁大侠不用诓我,我是不会告诉你我师父在哪儿的。不过你要是以恩情要挟,我即便不想说也不得不告诉你。” 刚要露出钦佩之色的袁善亭:…… 女侠,作为白大侠的徒儿你不应该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吗? 这样为了还恩情就出卖师父真的好吗? 苏安简也一脸木然的看着黎宝璐,觉得她既然能识破袁善亭的巧言令色,那就不应该这么蠢笨,把自己的龌蹉心思露出来,所以结论是,她也有阴谋! 袁善亭也觉得黎宝璐肯定有阴谋,他更不想拿恩情换消息了,但心很痒怎么办,他是真的想知道是不是他应下来了她就真的会出卖她师父。 好想知道,真的是太想知道了。 作为问缘阁的堂主,他追求的就是解疑,可是现在竟然要憋着问不出,拿不到答案,袁善亭感觉自己要憋死了。 忍了忍,袁善亭还是忍不住问道:“黎女侠,若我真的答应下来你真的会把尊师的下落告诉我们?” 黎宝璐对他们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怎么理解这个笑容就看他们的悟性了。 袁善亭:…… “太太,”小二疾步上来,“外来来了五个人,说是您家以前的旧仆,现想求见太太。” 黎宝璐脸上的笑容更盛,总算是来了! 与其受制于秦氏,不如把嫡支以前的旧仆用起来,他们有经验,有能力,会重新找上门来的不是境遇不好就是实实在在的忠仆,或者两者兼备。 签了卖身契,的确要比用秦氏的人要好很多。 黎宝璐请袁善亭和苏安简暂且自己喝酒聊天,她去接见“旧仆”去了。 黎宝璐行事并不避着跟来的秦家仆妇,所以都知道黎宝璐这次进城是要干什么了。 但没人敢说什么,他们还得尽心伺候黎宝璐和招待前来投奔的人。 问过他们的名字,曾经的职位,这些年的经历及重新卖身后的打算,黎宝璐便在一个本子上做好标注,道:“明日你们再来一趟,我会请个人牙子来立契,等办好了再统一安排。” 五人跪在地上感激的磕头,“谢太太大恩大德。” 黎宝璐起身将人扶起来,叹道:“把你们重新召回秦府,也是全了你们和舅舅的主仆情。” 五人都低着头抹泪,当奴才的日子不好过,但当老百姓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他们从小便是世仆,会端茶送水,研墨铺纸,也会记事算账,打理店铺,应酬商家,甚至能与官员周旋,出谋划策,就唯独不会种地。 而没有本钱,又有一家子要养,他们很难有所成就。 关键是他们已经习惯听令行事,主人家的事都能果决的办好,但到了自个家的事却总因各种原因办不成。 他们的日子虽然不会很难过,但跟以前的生活相比却差很多。 当良民自然好,这意味着除了犯事被官府拘拿,理论上无人能决他们生死。 可他们在嫡支干活生命危险也不高呀,嫡支从不杀奴,奴仆犯了事,要不打几个板子,最惨的就是打了板子后送到官府判刑或是重新发卖出去。 但只要他们谨言慎行,日子平平安安的像以前一样富足根本没问题。 所以一得知老爷平反,表公子和表太太回乡打理老爷的产业,他们就跑来投奔了。 本来他们是想直接去秦家村的,结果他们连村口都不去,五人没办法,只能蹲在客栈附近或秦家村的主路口上等。 黎宝璐恩威并施的把五人安抚住后便柔声道:“官府已将舅舅的产业都还回来了,所缺奴仆甚众,我知道还有许多人想要回来,只是我们时间有限,不会在汝宁呆太久。舅舅怜惜你们,不忍你们投奔无路,所以夫君决定这三天都用来收拢旧人,若有心,能力不差且忠心耿耿我们都会用,但三天后还缺的位置我们便会从秦氏族中选人,或是再从外面买,到时候再来的人就只能跟着他们一起考核了。你们若还有认识的故旧便通知一下,他们若有意便在这三天之内来一趟吧。” 五人心中大喜,这是主家给他们开后门呢,意味着头三天来投奔的人只要不是太差都会留下。 五人立即跪下磕头告辞,去通知自己认识的人了。 五人走后没多久便陆续有人来投奔,而下午时达到一个高潮,几群人呼啦啦的朝客栈奔来,到客栈时便有序的排队,一进门便跪下磕头回禀自己的名字,曾在秦府的任职,擅长什么,这几年都在干什么,回秦府后想要干什么活儿。 紫萝和紫衫也都识字,黎宝璐便拿了两沓白纸让她们记录,又从人群中选了五个识字,且字还不错的,同样摆了桌子让他们统计。这样一来客栈便排了七队,来了多少人都很快登记在册。 黎宝璐便坐在另一边,将做好记录的人招到眼前细问一些事儿,并大致透露了一些他们今后的工作生活安排。 惶惶不安的旧仆们心中渐安,回答问题时也越来越进退有度。 袁善亭和苏安简便坐在二楼往下看,一开始他们还有些无聊,但现在满心只剩下钦叹。 就是一向冷脸的苏安简都忍不住道:“难怪世家可传承百年,甚至千年,普通百姓中百人都难有一人识字,可你看下面前来投奔的奴仆,十人中竟有六人认得字,这其中还包括那些女仆。” “这位白大侠的徒弟也不简单,”袁善亭道:“那天看她的轻功显然已得白大侠真传,她这个年纪便是在大门大派中都非常出挑,谁练功不是恨不得把睡觉的时间都省出来?可看她今日所为,显然她要学的东西还不少,竟能把功夫也练得这么好。” 黎宝璐的年纪太小了,想要镇住一干奴仆本来就难,偏她还敢用埋在身边的探子和刚来投奔的旧仆,要紧的是大家还都听她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袁善亭自认手段高明了,但当年他刚接手新堂口时也没少跟属下暗斗。 光收服他们就费了好大劲儿。 黎宝璐这么优秀,他更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会出卖自己的师父了。 袁善亭不住的拿眼去瞧苏安简。 苏安简就道:“别看我,当时是你一力主张回去的,我不过是搭把手罢了,就是我不出手,有你和你那些属下在也能救下他们,与其说这救命之恩是我们俩的,不如说是你一人的,你要想问就问吧。” 苏安简顿了顿道:“不问我怕你憋死。” 作为好友,苏安简自然知道袁善亭之所以跑到问缘阁效命,与其说他是爱钱,不如说他享受追疑和收集信息的过程。 所以在这事上他不拦他。 袁善亭纠结了一晚上,最后在第二天黎宝璐再次来客栈时还是忍不住问了,“黎女侠,你告诉我你师父的下落吧,就当是还我的救命之恩了。” 第294章 出卖 黎宝璐端起茶杯看向苏安简,苏安简淡然的道:“我这边由袁兄做主。” 意思是算还俩人的恩情。 黎宝璐这才抿了一口茶,点了点茶杯道:“袁大侠出自问缘阁,那便应该知道我凌天门是在蜀中吧?” “不错,不过蜀中也很大,真正的凌天门在哪儿却无人得知,据闻马一鸿和苗菁菁都没进过凌天门,只有掌门和下一任掌门人才能进去。” “不错,我凌天门向来随心自在,教徒在哪里教不行?并不拘泥于门内,所以我师伯和师姑还真不知凌天门的地址,”黎宝璐话锋一转道:“我师父从琼州离开前只给了我一封报平安的信,所以我还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过不管他去哪儿,他一定会回凌天门。” 袁善亭一震,瞪大了眼睛看黎宝璐,“你要告诉我凌天门的地址?” 黎宝璐点头,“你们要想找我师父,去那里蹲着就行,少则半年,迟则一年,他一定会出现。” 袁善亭哑然,和苏安简相视一眼,她还真敢出卖师父啊,而且连师门都出卖了。 凌天门的宗派地址要是真不重要,前任掌门会一直不告诉马一鸿和苗菁菁? 黎宝璐却很轻松的一挥手,让人捧来一套笔墨纸砚,先在纸上留了一行地址,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一幅画,她将纸递给袁善亭,笑道:“记下来就烧掉吧,免得有人赶在了你们前面。” 袁善亭满心复杂,看着一脸轻松的黎宝璐道:“这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你就,就一点儿也不愧疚?” “我师父又不会怪我,他也不会因此损失什么,我何须愧疚?” 袁善亭看看黎宝璐,再看向手上的直时便有些怀疑,这真是凌天门的地址? 黎宝璐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眯眯的道:“放心,这就是我师父提过的凌天门地址,我黎宝璐绝不骗人。” 说罢她便起身行礼道:“虽说我们两方恩情已了,但我们依然念着两位的救命之情,以后但有所请,只要我和夫君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袁善亭和苏安简心里好受了不少。 “两位先忙,我先下去见客了。” 下面又聚集了不少前来投奔的人。 昨天晚上回去后秦氏族人都知道黎宝璐进城是干什么的了,但谁也不敢拦。 而他们能在秦家村里拦着人去投奔,却不可能在汝宁城中拦人。 倒不是做不到,而是不会做。他们自己在族里怎么闹腾是自己的事,闹到外面就丢脸了。 所以今日不仅汝宁城及附近的人跑来客栈登记入册,就是秦家村里见不到顾景云的人都偷偷跑进城来见黎宝璐。 只要能被记上名就能起用,不说前程,便是可以吃饱穿暖,不会太过苦累这一条就足以让乳母心动了。 黎宝璐点的那五个人一直和紫萝紫衫一起登记入册,因为人太多,她又临时增加了两个,而她的工作量也增加了,毕竟要每一个都见到了解到,要不是她记忆力不错,这么多人肯定混。 黎宝璐这里忙,与他们隔了两三天路程的白一堂更忙。 昨日他让小乞儿们满开封府的传话,不到两个时辰,还留在开封府内的江湖人士都知道白一堂来开封了。 而留在开封府外的江湖人士也很快收到了消息,他的到来犹如一滴热油落进了水里,噼里啪啦的响,将一锅水都炸开了。 但这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白一堂在这种情况下大摇大摆的进入开封府,说没阴谋是个人都不相信。 大家都私底下抱怨,你要来早来几天呀,趁着寿宴时出现多好,现在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你才冒出来。 而现如今留在开封府内的根本没多少好手,只怕压不住白一堂。虽然不太想让更多人参与分赃,但考虑到白一堂的轻功,他们还是忍痛给刚离开的亲朋好友们传信,快回来吧,先别回去了,白一堂出现了,打土豪,分金银兵书啦! 最惨的莫过于郑堡主,费尽心机的办了场寿宴,费了钱财,得罪了不少人,目的还没达到。 白一堂要是一直不出现,郑堡主也就吐那口血,现在他却高调的冒出来了,刚刚好转的郑堡主又忍不住吐了一口血,他尖厉的拽着郑大道:“去,给马大侠和苗女侠传信,让他们来,让他们来!白一堂,白一堂,你不得好死!!!” 说罢又喷出一口血,彻底晕死过去,郑家立即陷入一阵忙乱之中,郑大和郑二守着郑老爷痛哭。 他们觉得白一堂就是故意气他们父亲的,心中也不由怨恨起来。 他们并没有得罪白一堂,是白一堂先来惹他们的,不仅偷了他们家金银,还偷走了父亲的姨娘,害得父亲不举,不然父亲也不会那么执着的要把他引出来,这次又是因为他才吐血的。 郑大和郑二眼里闪过阴霾,一边给马一鸿和苗菁菁传信,一边去召集他们父亲培养的打手。 他们郑家算不上正经的江湖门派,但也不是普通的地主老爷,郑家堡处于两者之间,或许他们家学的功夫不怎么样,但人多呀,他们就不信揍不死白一堂。 俩孝顺儿子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城内找白一堂算账。 第二天郑大和郑二带着人赶到缘来客栈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带着各类武器,或富贵或落魄的江湖人士正用力往里挤,后面来的看见前面黑压压的人头,干脆另劈蹊径跳上二楼的窗户,想从那里钻进去,结果人才跳上窗台,身子一矮便要往里钻时便被人一掌击出,好在那人并无伤人之心,被打飞的人在空中翻了两个跟斗落下,不稳的往后推了两步。 不偏不倚,刚好挡在郑大等人面前。 那人大怒,跳起来指着窗口大骂:“客栈又不是你家的,凭啥不让爷进去?” 负责看守这个窗口的圆脸小侍卫探出头来,板着脸道:“白大侠说了,要进客栈得排队,还得交一两的门票费。要想进门准备好碎银吧。” 说罢把脑袋缩回去。 众侠士惊呆了,白一堂这是穷疯了吧,竟然连进客栈都要收门票钱,以为是戏园子吗? 他不是凌天门掌门,不是白衣飞侠吗? 没有钱去偷啊啊啊啊。 “里面真是白一堂?别是假的吧?” “谁那么蠢现在会假冒白一堂,嫌死的不够早吗?” 花了大笔钱挤到二楼,占据一个包厢的侠士耳尖听到了楼下的议论,他从窗口那里伸出头来喊道:“不是假的,是真的!白一堂投靠朝廷了,现在看守窗口的是御前侍卫!” 挤过来的江湖人们尽皆哗然,纷纷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投靠朝廷? 白一堂不是专偷贪官污吏吗?他怎么能投靠朝廷?他要是投靠了朝廷那凌天门还是凌天门吗? 本来还有些犹豫怀疑的侠士们瞬间疯狂了,纷纷往里挤,不为利益,只是看看热闹也值啊! 白一堂站在三楼走廊往下看,见二楼和一楼大堂里都挤满了人,门口放着的一口大箱子已经丢满了银子,脸上的笑容展开大大的笑容。 他转身进屋,屋里的七人看到他进来尽皆打了一个寒颤,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但他们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动外,全身上下全都动弹不得。 侍卫长看到白一堂便起身,躬身立到一边道:“白大侠,您看他们如何处置?是当场杀鸡儆猴还是交由官府处理?” 白一堂鄙视的扫了他一眼,“整日打打杀杀的多野蛮?世界和平才是大趋势。至于交由官府处理,”他嗤了一声,讥笑道:“本大侠是江湖人,干嘛要官府处理?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被点住穴道的七人恨不得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他们也很爱好和平,就不要玩打打杀杀那么危险的事了。 他们江湖中事向来江湖中了,怎么能让官府插手呢? 七人看向白一堂的目光都闪着晶莹的泪光,白大侠不愧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侠士,就是仗义啊。 侍卫长知道白一堂不好惹,同情的扫了眼七个自以为解脱的贼,点头道:“所以白大侠的意思是……” 白一堂嘴角的笑容一冷,冷冷的道:“我的意思自然是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来,敢偷到我头上来,这是不把我凌天门放在眼里!所以,”白一堂寒声道:“我要卸了他们一条胳膊,还要当着外面众侠士的面废了他们!” 七人脸上瞬间惨白,恐惧的看着白一堂。 白一堂冷冷一笑,拖了张椅子坐到他们对面,翘着腿教训他们道:“全江湖都知道本大侠是偷儿,就是那号称神偷的魏一飞都不敢在爷面前放肆,你们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胆子倒大,竟然偷到爷这里来。” “哼哼,”白一堂冷笑道:“虽然我不杀你们,但要将你们逐出整个江湖,在此之前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 屋内一片安静,白一堂恨铁不成钢的瞥了眼侍卫长,真是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上前去解穴,这么蠢是怎么混到四品侍卫的? 侍卫长本来正端正的站着,瞥到白一堂的目光后浑身一僵,片刻后若无其事的上前解开他们的穴道。 七人一得自由立即跪到地上痛哭流涕,“前辈,晚辈等有眼无珠,您饶了我们吧,可千万不能废了我们的武功啊……” 第295章 赚钱 砍了手,又当着这么多江湖人的面废掉武功,他们以后肯定会生不如死的。 七人大男人跪在地上伤心的抹泪,“晚辈等只是好奇前辈到底带了啥好东西来,并不是真的要偷,求您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习武不易,寒来暑往二十多年,好容易才闯荡出一片天地,求前辈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他们没见过白一堂,只是白一堂声名赫赫,他们出来闯江湖时白一堂都被流放十来年了。 听得越多他们就越瞧不起白一堂,觉得他名不副实,不然他要真这么厉害,怎么就让朝廷关在琼州十八年? 所以郑家堡开寿宴时他们跑来凑热闹了,而寿宴散时他们并没有立刻就走,昨天听说白一堂到了开封,住进了缘来客栈,还带了好几车的箱子,也不知装的什么,总之重量不轻,而且那些搬动的护卫小心翼翼,生怕摔坏了里面的东西。 他们出来闯荡江湖已有五六年,早有了根基,在江湖上有些许威望,自认功夫不错,所以他们才来夜探客栈。 谁知道他们刚找着白一堂住的房间,堪堪从屋顶落到地面就觉眼前一阵风过,一道风影飞速在他们之间绕了一圈,然后就手不能动,口不能言了。 等到风影在他们眼前落下,他们才看清是个白衣青年,其模样像极了江湖人所描述的白一堂。 白衣青年当着他们的面打了一个哈欠,走到他们身后轻轻一拍,他们就啥都不知道了,第二天醒来时便继续做一具只有眼珠子能动的雕塑。 他们根本没时间感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憾,满心只剩下恐惧,对白一堂实力的恐惧。 那一刻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江湖上有那么多白一堂的传说,为什么郑家堡要费尽心机的请这么多江湖人来一起声讨白一堂,因为他,太强了! 他们不想被废,这几年他们在江湖上闯荡结的仇可不少,因为他们有实力,七人又一直是一起行动的,所以能复仇的很少。 可他们要是被废,没了保护自己的武功,他们的仇家肯定会疯狂的报复他们,只怕到最后连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儿都保不住。 这样的事在江湖上并不少见。 所以七人是打心底里恐惧白一堂,直觉一股寒气从膝盖流进丹田,又从丹田上涌到心肺,寒得彻骨。 他们无比后悔昨天的轻敌和决定,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七个汉子哭得眼泪鼻涕横流,侍卫长嫌弃的转过头去,你们倒是硬气一些啊,就跪在他脚边,胆气一提就暴起揍他,要不要这么怂? 七个大男人也不想这样,但昨天晚上白一堂那缥缈无踪的轻功太过震撼,他们不觉得他们逃得出白一堂的魔掌。他们能屈能伸,只要能保住自个和家人的性命,就算做孙子他们也认了。 不错,他们就是这么的识时务。 白一堂翘着腿见他们哭得差不多了才道:“江湖事江湖了,想要我网开一面也不是不可以。” 白一堂顿住不说,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七人立即道:“前辈但有差遣。” 白一堂瞥着他们道:“我差遣你们干什么,我现手底下就有一群好用的侍卫呢。” 七人一噎,心惊胆颤的问,“那前辈的意思是……” “想要我揭过此事那就拿钱来赎,”白一堂挥手道:“爷现在缺钱。” 侍卫长满脸复杂的看着白一堂。 等到七人战战兢兢的跟着白一堂从房间里出来时,白一堂手上已经拿了七张欠条,他把欠条塞怀里,仰着下巴对他们道:“你们喜欢兵书?” 七人立即摇头。 “那你们来偷兵书干啥?”白一堂恨铁不成钢的拍着他们的脑袋道:“明明都不聪明还不多读点书,这不是耽误后代吗?难道你们就不想让自己的儿孙为国争光,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封侯拜相?” 感受到白一堂语重心长的七人:…… 侍卫长轻咳一声,瞥了七人一眼道:“白大侠的意思是,你们要想用这些兵书教育家中子弟排兵布阵大可不必前来偷盗,只要钱够白大侠就卖你们。” “我这些兵书可全都是从张家搜刮来的,他们家几百年的积累,外面可没有,看在我们昨天晚上的缘分上我给你们算便宜一些,说吧,你们要几套?” 在白一堂的迫视下,七人胆战心惊的问道:“一套多少钱?” 白一堂横了他们一眼道:“这是你们子孙后代的前程,是用钱可以衡量的吗?要知道这些兵书可都是张家几百年的积累,是可以传承的。知道啥是传承吗?传承就是吧啦吧啦。” 七人头有点晕,侍卫长面无表情的从屋里捧出一杯茶来给他,白一堂接过一饮而尽,到最后挥手下结论道:“所以这价钱你们自己决定吧,你们觉得它值多少就给多少。” 七人相视一眼,最后有一人咬咬牙,小心翼翼的报了一个数字后道:“白大侠,这套书自然不止这点钱,但我家资产有限,赔款后最多只能拿出这么多现银了。” “其实我并要求一定要现银,用其他东西抵也行。” 七人&侍卫长:…… 侍卫长是官四代,耳濡目染下是知道先帝时的吏治有多混乱的,贪官横行,各种敛财手段层出不穷,他自以为见识的已经够多了。 但现在看着白一堂努力的扒拉钱财,他才知道他以前的见识还是太浅,这世上扒钱的手段太多了。 若这世上共有十种敛财的法子,而贪官们手上只有六种,那白一堂便能找到十一种。 为了敛财,此人无所不用其极。 进客栈的侠士全部要交一两门票前,自备零钱,客栈不提供找零服务,门口就放着个大箱子,进来的人往里扔钱,不得少于一两,多不退,少要补。装满了箱子就由侍卫把钱抬到后面。 进客栈后里面的茶水点心全部要自费,这人昨天拉着满脸苦色的掌柜在客栈门口谈生意,言道只要他能拉进来超过一百个客人,那么当天所有的酒水收入必须分他两成。 昨天他看到白一堂为了逼迫掌柜生生掰碎了一张椅子的扶手,当时掌柜满脸苦色,都快要哭出来了。 可再看今天掌柜的脸色,咦?掌柜去哪儿了? 侍卫长目光快速在场中一扫,很快就看到被人挤在角落里的掌柜,他正痛并快乐的对一个伙计大吼,“快去找马三,让他找人来帮忙,把后院的门打开,摆上桌子,请客人们移步到那里去,外头还有一大群人没进来呢。” 明明是大冷的冬天,大家却都挤出了汗。 一大早的,大家肯定没吃早饭,吃了也能再吃一点,厨房的食材肯定不够,或许他可以外包给其他饭馆和小摊…… 掌柜在心里打着算盘,虽然被挤着难受,但脸上的笑容依然压也压不住。 侍卫长默默地收回视线,白一堂太会赚钱了,这人昨天掏了钱袋交给那些回来交差的乞儿,让他们去郊区大量收购蔬菜及生猪,还让他们去买劣质的白酒,茶叶等,就等着今天客栈食物不足时卖给客栈。 白一堂不去做生意实在是太可惜了。 白一堂卖出七套书,手上又多了七张欠条,这才心满意足的塞怀里,踱步到三楼的栏杆处往下看,嘴角一勾道:“是不是觉得本大侠很会赚钱?” 侍卫长轻咳一声提醒道:“欠条上的钱要是收不回来怎么办?” “你觉得他们七个敢赖账?” 侍卫长垂下眼眸扫向楼下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可不像是随身带着大量钱财的人。” 所以要想卖兵书给他们,这价钱不是很低便也要像那七人一样打欠条。 白一堂就勾了勾嘴角道:“放心,爷自有办法让他们拿得出钱,郑家堡的人来了吗?” “来了,正堵在外面呢。” 白一堂微微颔首,转身就要进屋,“等人都进来了通知我一声,我先回去睡一觉。” “白兄!”一道声音从楼下传来,白一堂目光淡然的扫过楼下,就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抬头与他招手,见他看过来便激动的叫道:“白兄,真的是你?” 白一堂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响也没认出他是谁。 他自诩记忆不错,但盯了那留着美胡子的中年人看了半响也没认出他来便觉得他不是多重要的人,转身便走。 陈渊还抬着的手一僵,眼睛微微瞪大,陈珠在师姐的护持下钻进来,瞪大了眼睛看向三楼,却啥也没发现,“爹,你真看见白大侠了?不是说您跟他是好朋友吗,怎么他不下来见您?” 凌碧差点忍不住揍这丫头,没看见师父脸色都青了吗? 倒霉孩子,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陈渊深吸一口气,淡然的道:“人这么多,或许他没看到我吧。” 但心里的确很不悦,习武之人的六感告诉他,白一堂看见他了,而且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不认识他了! 第296章 启发 陈渊挤开人群,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内劲一提便原地拔起,脚尖在旁边一人的肩膀上一点便飞上二楼,二楼也早已没位置,一个小二将屏风拆了,在过道里添上了桌子。 陈渊便率先在刚摆好的桌子上坐下,面沉如水的想,我倒要看看,你白一堂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了。 楼下的陈珠傻眼了,凌碧忙拽住她的胳膊,护着她往前挤,低声训道:“早让你与师兄们回去了,偏你倔,又偷溜回来,现在好受了吗?成肉干了吧?” 陈珠抿了抿嘴道:“我要是不回来怎么凑得到这个热闹,怎么知道爹爹……这么不顾及我们……”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而周围又嘈杂,凌碧分心保护她,根本没听清,听到第一句便又气又无奈的点着她的额头道:“就那么爱凑热闹?” 费尽千辛万苦,俩人总算是挤上了二楼,与此同时,客栈也把后院整理出来,摆上了长条桌和长条凳子,锁着的门一开,立即把大堂里的人分流往后院,堵在外面的人这才进得来客栈。 郑大和郑二满脸阴沉的挤进门,因为他们带来的打手多,光门票就去了一个大银锭,不给还不行,因为前面的人都给了,他们敢犯众怒吗? 这让他们非常恼怒,他们是来找白一堂算账的,怎么变成给白一堂送钱了? 客栈里的伙计们将众侠士调配好座位,确保每一个人都有座位后方才抹着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捧了菜单去让大家点菜。 但除了少部分人,大家都是吃过早饭来的,所以大多只要了一壶茶或一壶酒。 但只酒和茶就足够客栈赚不老少了。 不说客栈掌柜,便是伙计都笑眯眯的,这个月有了这单生意,掌柜的肯定会打赏红包的。 众侠士见白一堂久久不出现,不由交头接耳,“白一堂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怯了?” 侍卫长去请白一堂,“白大侠,人都到齐了。” 白一堂就挥手,“搬一套书出去,你换上官服与我出去。” 侍卫长身子一顿,还是转身去换衣服了。 圆脸小侍卫则搬出一张桌子放在二楼上三楼的楼梯转角处,上面垒了一本本兵书,直接把桌子给堆满了,最后越垒越高,直到放不下才住手。 在这个位置上,不仅大堂,二楼的人能看见,后院的人都能透过窗棂的缝隙看到这里,白一堂一袭白衣从三楼走下,最后在转角往上的第三阶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大家,嘴角微翘道:“很多后生只怕都没见过在下吧,今日在下便再自我介绍一次,在下凌天门白一堂。” 客栈内立时喧哗起来,不认识他的都在交头接耳,“真是白衣飞侠?看着还挺年轻的,难道流放的日子那么好过?” “在下离开中原日久,消息不灵通,所以等知道郑堡主特意用自己的寿宴引诱在下来开封时已迟了,虽然迟了,我却不能不来,总不好让大家以为我白一堂胆怯了。不过白某却有句话要问郑家堡,不知郑家堡如此费尽心机的邀请在下前来所为何事?”白一堂说着目光射向郑大郑二等一行郑家堡的人。 郑大当然不可能说自个老爹看上了你手上的金银珠宝和兵书,他义正言辞的搬出二十年前的事,“白一堂,二十年前你路过开封偷了我郑家一府库的金银珠宝,此事你认不认?” “认啊,所以呢?” 郑二瞪目,“所以今日我要向你讨回公道!” 白一堂冷笑,“公道?你们郑家堡有这东西吗?我本就是贼,偷东西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郑二结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理直气壮的贼。 “你,你当贼还有理了?” 白一堂有恃无恐的扬眉道:“不服气,不服气你到衙门里去告我呀,你敢吗?” 郑二被噎死,他当然不敢,他家为什么被偷,他爹为什么以此为奇耻大辱,他虽知道的不甚详细,却也猜到了大概,真告到官府白一堂有没有事他不知道,但郑家堡一定会有事。 白一堂冷笑,当年郑家堡特意卖坏粮种给附近百姓,使他们颗粒无收,缴纳不上赋税后假意价钱,借的却是高利贷,郑家堡趁此扩张地盘,将方圆五里内的田地都圈占了下来,那些本来还有几亩良田的农户全变成了他家的佃农。 如果只是这样他最多小惩大诫一番,将其所为的证据丢到官衙即可。 偏在他调查取证时发现他手段狠辣,为了抢一门生意就逼死人一家老小,为了一张最普通不过的秘方便抓人为质,看上的女子不论自愿与否都要抢回去。 祖上不愧是土匪,即便隔了这么多年,这匪性依然不改。 要不是他从不杀人,当初就不仅仅是阉了郑堡主那么简单了,杀他十次都不冤。 “你们想找我报仇?来吧,你两想怎么报?” 大家都目光炯炯的看着郑大和郑二。 郑大和郑二拳头紧握,满眼愤恨的瞪着白一堂。 郑家祖上是土匪,擅拳法,郑大和郑二也从小习武,但郑家的拳谱在江湖上连个名号都排不上,怎么可能跟名满江湖的白一堂比? 他们倒是带来了不少人,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有脸上去围攻白一堂吗? 白一堂见状得意的一扬眉,“武斗你们是赢不了我的,至于文斗,”他撇撇嘴道:“你确定咱一群大老粗要搞文斗?”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全都打趣的看向郑家兄弟。 “既然你们怎么斗也都斗不过我,不如换个法子逗你们爹开心吧。”白一堂跳上栏杆弓腿坐好,懒散的道:“听说你们爹吐血了,你们明知不敌还不自量力的来挑衅我不就是想逗你们爹开心嘛?我今日便成全你们!” 众侠士全都绷紧了脊背,郑家兄弟也紧张的看着他,白一堂要动手了吗? 要打就打,干嘛还叽叽歪歪的,难道江湖老前辈都那么啰嗦? 白一堂却没动手,而是手一扬,从桌子上取了一本书扬了扬道:“你们爹费尽心机的办这场寿宴除了找我报仇外便是为了金银和我手上的兵书吧?” 众侠士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金银珠宝一类你们就别想了,我凌天门从不留过夜财,不信?那你们抬头看看三楼站的是啥东西。” 大家齐刷刷的抬头,一起对上了面黑如锅底的侍卫长大人。 “哦,口误,你们抬头看看三楼站的是啥人!” 众侠士:…… 侍卫们同情的看着侍卫长,这是典型的打击报复啊,白一堂肯定是故意的。 “他是四品御前侍卫,”白一堂对大家露出一口白牙,乐呵呵道:“你们觉得就算凌天门有余财还能跟你们有关吗?” 众侠士失望,看来刚才的喊话是真的,白一堂真的投奔了朝廷。 别看江湖游离于朝堂之外,真要和朝廷对立起来他们肯定顾虑多多,而且他们也不能代表整个江湖,要知道江湖上的泰斗,那些一等门派可没露面,他们也做不了整个江湖的主儿。 “余财跟你们没关,不过兵书嘛,”白一堂扬了扬手中的兵书道:“朝廷财大气粗,这些兵书他们印了一份就归还给我了,而我有完整的使用权,郑大孝子们,你们爹心心念念的兵书便在这里,怎么样,你们出多少钱买回去?” 众侠士:…… 感觉今天进入客栈的姿势有些不对,他们不是江湖人吗?为了抢金银,抢兵书不是该械斗吗? 最起码也是摆擂台挑战比试吧,为啥要出钱买? 那不是商人干的事吗? 郑大和郑二也有些懵,一脸冷淡严肃的抬头看着白一堂,半响郑大才哑着声音问道:“你想要多少钱?” 众侠士哗然,还真的出钱买呀? 大家坐不住了,郑家堡要是出钱买了,那他们怎么办? 当下有人跳出来叫道:“白大侠,我等乃江湖人士,又不是商人,何必做这种浑身铜臭的事?您要真心想为武林做贡献,不如单设一擂台,我看那上面的书不少,赢了的都能挑一本走如何?” 客栈一片安静。 白一堂认真的打量那冒出来的青年,半响才疑惑的歪头问道:“白某看着有那么蠢吗?爷的东西爷为什么要白白拿出来给你们打擂?” 他眼珠子一转,道:“不过你这个提议的确不错,打擂似乎也很好玩。不过却不能只我一人拿出彩头,这样吧,我设三个擂台,上面有人守擂,想要挑战须得交一百两银子,赢了的从这里挑走一本兵书,银子返还,输了的银子留下,如何?” 白一堂越说越兴奋,哎呀,这可比单纯卖兵书赚钱多了。 可惜了,现场的江湖人士有点儿少。 郑大沉声道:“白一堂,你似乎很缺银子啊。” “是啊,”白一堂坦然道:“我打算金盆洗手了,以后不再偷盗,我身无分文的,养老银子还没着落呢,你说缺不缺?” 此话一出,整个客栈都炸了,白衣飞侠竟然金盆洗手? 那凌天门下一任掌门人是谁? 大家的眼睛瞬间变成探照灯,一点一点的扫过那些侍卫,企图从中找出白一堂的徒弟。 第297章 平等 “守擂的是白大侠的徒弟?”既然找不出那就明着问。 “当然不是,我徒儿只有一个,要她守擂不是让她累死?”白一堂点了点场中的侍卫,道:“诺,这些都是守擂的人,大家放心的较量,不必客气,赢了的兵书拿走,押的银子也拿走。” 大家的眼神火热起来,这相当于打一场白得一本兵书啊。 但也有比较理智的叫嚷道:“打赢一次才得一本兵书,是不是太少了?白大侠应该押一套才对!” “是啊,是啊,应该押一套才对!” 白一堂冷笑,“行啊,不过你们要想上擂挑战得拿出一万两银子。” 场面立时一静,大家瞪大了眼睛怒视白一堂。 白一堂讥笑道:“怎么,嫌贵?” 他摇了摇手上的兵书道:“兵书如同秘籍,轻易不外传,不信你们到各大书局去查,能找出几本兵书?而这些兵书乃张家珍藏,其同于武林大派的秘籍,你让少林寺把易经经,金刚拳等拿出来打擂,一百两你们还觉得贵吗?” 众侠士沉默。 白一堂冷哼一声道:“爱打不打,不打拉倒,你们要不想要,我回头拉去给皇帝,让他当收藏好了。” 众侠士大急,给了皇帝他们可就更摸不着了。 当下有人叫道:“白大侠,我们愿意打擂,一次一百两,赢了拿走一本兵书!” “对,对,对,我们也愿意打擂!”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一百两虽多,但他们还拿得出来,要想多打几次大不了先跟朋友借点,可要是要花一万两,那他们可拿不出了,至少现在是拿不出的。 “既然诸位都同意了,那我们下午便在城外设擂。有意打擂的只管去城外找。”白一堂扫过众人,笑眯眯的道:“当然,若有人想不打擂就获得一套兵书倒也不是不可,只不过这价钱嘛……” 白一堂嘿嘿一笑,话虽未说尽,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晰。 大家见白一堂竟然就挥手让他们自由行动了,立时瞪大了眼睛,这就完了? 他们花了一两银子进门就为了听这段话? 大家气得差点吐血,白一堂却不理大家了,而是招手叫来侍卫长让他去找开封的孙知府,赶紧去城外搭擂台,“我们就守两天,两天后不管有没有打擂我们都要走了。” 他这次出来并没有通知徒弟,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过长,徒弟即便再忙也会听到消息的,所以他还是赶紧去汝宁找徒弟吧。 接了徒弟好回门派,虽然不打算让宝璐做偷儿,但凌天门还是得传下去。 他们门派的轻功和内功心法可是一等一的好,这个可一定得传下去,不然就真的是对不起师门了。 交待好侍卫长,回头见大家全都不动弹,睁着一双双或愤怒或懵懂的眼睛看他,他便把手中的书往侧面一挡,挡住大部分目光,隔空和郑大郑二聊天,“郑大孝子们,以你们兄弟俩的武功想要上台打擂胜出是不可能的,怎么样,你们是打算上擂,还是私底下跟我买一套?” 郑大扫了一眼桌上的书本,淡淡的问道:“听这音,你有很多套兵书,难道这不是张家抄出来的原籍吗?” “当然不是,原籍在京城呢,你们想要吗?那价钱可不低,里头有好些手抄的孤本,听闻单本便价值千金,你们舍得用千金买一本手抄孤本吗?”白一堂扬了扬手上的书道:“我把那些兵书,不论是印刷的,还是手抄的全都印了好几本,组合在一起便是好几套,价钱要便宜一些,不想打擂的大可以来找我买,用钱或是用相同价值的物品交换都可。” “当然,你们要想与我一样做无本的买卖也可以,只要你们有本事从我手里把东西偷出去,不然,”白一堂冷笑,“我是江湖人,虽说投靠了朝廷,但江湖事还是江湖了,一切按照江湖的规矩来,到时候砍手废武功,大家可不要说我狠毒。” 众人无言,谁敢偷到白一堂头上? 这位可是偷界第一人啊。 白一堂满意了,起身回屋,楼上楼下瞬间“嘭”的一声爆发出来,大家交头接耳,互相讨论,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有人忍不住骂起娘来,没想到这次来开封没讨着好,反而还要花去这许多钱,真是得不偿失。 现在白一堂有朝廷撑腰,除非他们想造反,不然想像计划中的一样逼着他交出凌天门宝库的地址和兵书是不可能了。 他们只能按照白一堂的意思来,想要兵书,要么拿钱买,要么去打擂。 但打擂钱都这么多了,更别说拿钱买了。 正如白一堂所说,一本兵书如同一本武功秘籍,价值连城,可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而这种兵书从来都只掌握在那些世勋和世家手中,在外面是很少能看到的。 他们要真想从武林到朝堂,让整个家族都前进一步,那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早已被郑家堡刻意传出的伟大宏图所惑的人早就满目激动的去拿钱,准备在擂台上一展身手,赢了兵书后就开始学习兵法好上战场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而理智之人则在考虑自己夺了兵书后有多大的几率可以学成兵书,学成后又是否可以运用自如,便是都成,上了战场的运气也未必就好。 边关并不是都有战事,有了战事他也不一定就能打赢,打赢了军功也不一定就都属于他…… 犹豫着,犹豫着,拿不定主意不免就要与众人商议,于是客栈更热闹了。 说话会口渴,口渴就要喝茶,而大部分男人都更爱喝酒,喝酒便要下酒菜,咱这些大老粗当然更偏爱肉食。 于是叫小二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个要茶,那个点酒,热闹不已。 有人点菜,大家就都能闻到食物的美味,于是点餐的人越来越多,厨房里的食材更不够了,一直潜伏在客栈四周的小乞儿们见状,呼啸一声,三四个小乞儿便推着一辆板车,一共五辆板车推到客栈后面,上面有蔬菜,有猪肉,羊肉,甚至还有鸡鸭鱼。 正急得团团转的掌柜正要打开后门去找人帮忙,一开后门就看到了这五辆板车上的东西,立时如货至宝,他也不介意是乞儿拉来的,忙让人拿了称来称量结账,为首的乞儿便躬身笑道:“掌柜的,我们那儿还有许多菜蔬呢,你家还要不要?” “要要要,你赶紧拉来,你拉来多少我要多少。” “还有几斤茶叶和几桶米酒……” “全都要,全都要,”掌柜的连连点头道:“快去运来,其他的可以稍等等,这酒可得快些。” 小乞儿高兴的应了一声,带着大家伙推着板车就撤退。 孙知府不明白朝廷怎么会掺和进江湖事中去,不过侍卫长有手谕,他便是不解也不敢多问,加上打擂是在城外,不会波及城中百姓,他就更不介意了。 拨出一队衙役和一队工匠,只用半天功夫就把擂台摆好了,就在城外河边的一大片平地上。 那里野草横生,春时绿草茵茵,夏时野花成丛,非常的漂亮,是城中士绅和姑娘太太们郊游踏青的最好去处之一,现在上面并排搭了三个大擂台,还有一大排的草地供大家或站或坐。 小乞儿们早得了消息,早早便让人在草地四周搭了茅草棚,棚子里放了几张长条桌和长条椅,一垒一垒的粗碗放在桶里,大灶上正烧着热水,只等水一开就抓一大把粗茶丢下去,熬出香味来便是一锅茶。 倒进茶壶里,拎着场中走一圈,一碗茶一文钱,一壶能倒二十碗,一锅有六壶,除了茶叶是买来的,锅,壶,粗碗及桌椅全都是花几文钱租来的。 一锅茶就能回本。 一群小乞儿,年纪最大不过十四,最小的才会摇摇摆摆的走路,男女皆有,不过大家的衣裳虽破烂却干净,脸,脖子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江湖人本就不拘小节,见是一群小乞儿卖茶也并未瞧不起他们,反而还多有照顾。 要了一碗茶大多会丢下一把铜板,少的有四五文,多的有十来文,都快赚死了。 前来擂台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是冬日,但下午时太阳也暖洋洋的,大家再运动一番,更想喝茶了。 昨日被白一堂招手叫去的小乞儿见茶棚生意那么好,一抹眼泪便冲向白一堂,圆脸小侍卫才要把人挡住便被白一堂挥手阻止。 小乞儿就“砰砰”的给白一堂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小的谢贵人老爷活命之恩,谢贵人老爷点拨之恩。” “这是你聪明,不必谢我。”白一堂看着他,上前一步抚了抚他的脑袋道:“这世上或许有许多人会负你,但只要你认真努力,生活总会回报你。” 白一堂拍了拍他的脑袋:“去吧,你的兄弟姐妹们还在等着你呢。” 小乞儿又给白一堂磕了两个响头,这才起身朝茶棚跑去。 他们今日可赚了不少钱,给客栈的菜蔬茶酒肉都是白一堂的本钱,他们可以分三成,而这儿的茶棚却全是他们的,不论赚多少都是他们的。 赚了钱他们就能买布买棉花了,再进山多砍些木柴,今年冬天就能熬过去了,说不定他们今冬全都能活下去,不会再冷死饿死了。 第298章 气 侍卫长顺着白一堂的目光看去,肃着脸道:“白大侠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乃侠义之士。”不然怎么会为一群小乞儿如此费心费力? 白一堂却面露讥笑,斜睇了他一眼道:“是不是觉得传言不虚,一代大侠竟会为一群小乞儿出谋划策?” “在你等眼里,他们只是一群乞丐,但在我眼里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人,甚至地位还在你们之上,因为他们都是一群孩子。” 侍卫长愕然,侍卫们也不太理解他的逻辑。他们是孩子又怎么样? “他们是孩子,要走的路会比你们长,身上的罪恶自然也比你们的少,所以他们比你们好。”白一堂特意解释了一番,道:“你们不是常念叨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 白一堂指着大冬天下衣衫褴褛,有好几个还身着破烂单衣的孩子道:“他们和你们一样,一样是王臣,却有可能连这个冬天都活不过。” “沦落到街上做乞儿的孩子,大部分是因天灾人祸流亡而出,因父母亲人失散或已亡故而沦为乞儿,也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但不论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是一群孩子,一群无生存能力和生存资源的孩子。”白一堂沉声道:“他们每一天都有可能会饿死或病死,而冬天死亡的几率更大,你们这些管着天下百姓的官员或许不知,但我却是知道的,大楚并不贫弱,除了边关时有战事,中原百姓大多安逸,如果朝廷能像乾元帝一样轻徭薄赋,吏治清明,这天下根本不会有这么多流民,更不会有那么多的孩子无父无母,沦为乞儿。” 侍卫们沉默。 “于我来说,这都是一条条生命,”白一堂眼中闪烁着火光,沉声道:“而凌天门的根本便是尊重生命,不论贫贱贵重,在我凌天门眼里都是一条命,也只是一条命。” 侍卫长沉默,隐隐有些明白白一堂的意思。 白一堂是在通过他向皇帝解释,凌天门建立的初衷之一,他们并不是要对抗朝廷,而是在尊重生命。 白一堂的目光移到擂台上,拍了拍侍卫长的肩膀道:“走吧,第一个擂台由你来守,这个冬天能救下多少条人命就看你们的了,多守住一个就多赚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可是能救不少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守擂的时候你们可以数数你们造了几级浮屠,那样你们会更有动力的。” 侍卫长刚心生的感慨瞬间消失,瞪了一样让他们做白工的白一堂,点了两个功夫还不错的属下一起跳上擂台。 他们是御前侍卫,功夫或许比不上白一堂,但放在江湖上也不会太弱,哼,要不是白一堂轻功太好,单论手上功夫白一堂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愚蠢的江湖人们,你们放马过来吧! 三位侍卫大马金刀的往擂台上一杵,目光生寒的扫过台下,本来闹哄哄要挤上擂台上的侠士们一静,半响才有一个人跳上左边的擂台,丢下一个钱袋道:“我跟你打!” 圆脸小侍卫立即屁颠屁颠的跑上擂台把钱袋子捡起来送给坐在正中间的白一堂。 白一堂掂了掂,为被挑战的侍卫加油,“你可一定要打赢,你身后可是无数条人命啊!” 侍卫:…… 挑战者:…… 众侠士一脸懵懂的看着白一堂。 白一堂却不多做解释,只是把钱袋子扔到桌子便随意的一挥手道:“好了,开始!” 话音一落,侍卫便“刷”的一声抽出刀来,冲着挑战者就砍去。 挑战者吓了一跳,大叫了几声,险之又险的避过,立刻抽出自己的剑来格挡,俩人瞬间战在一起。 台下的武林人士们沸腾了,直呼,“这可比往年武林大比的比试好看多了,即便不能上台打擂,能看他们打一场,学习学习经验也不亏了。” “是啊,是啊,而且这些人都是御前侍卫,还可以看看皇帝老爷子的人水平如何。” 众侍卫一听浑身一凛,这下更不能输了,不然就要丢皇上和朝廷的脸面了,所以说他们最讨厌跟江湖人打交道了。 他们御前侍卫讲究的是合作,是同进同退好不好?又不是混江湖,不讲究个人主义。 郑二找到郑大,低声问道:“大哥,我们要不要上擂台?” “白一堂又不出手,我们上擂台有什么用?而且你打得过那些御前侍卫吗?” 郑二愤愤,“难道就这样放过白一堂?他好容易才出现。” “他有朝廷撑腰!”郑大说到这里也几欲吐血,白一堂明明被朝廷流放,按说他们才是对立的,结果他竟然投靠了朝廷。 他们这些江湖人唱的是自由自在,可谁敢真的与朝廷作对? 更何况他们郑家堡虽在江湖上混,但更是地主乡绅,得罪了朝廷,他们更不好过。 所以郑大只能咬牙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白一堂偷过那么多官吏士绅,得罪的人可不少,我不信皇帝能护着他一辈子。等他把金银财宝交完了,且看他下场如何。” “那兵书怎么办?”郑二道:“这都快成了爹一个心病了,他现在还躺床上呢,要是能把兵书买回去他老人家说不定会高兴一些。” 郑大咬牙切齿的道:“我们买!” 郑家堡手脚不干净,之所以安然无虞就是因为跟上任知府交情不错,但那交情是用钱堆出来的。 他们劳心劳力,费尽心机,还承担了各种风险赚了钱,到头来却要分给对方那么多,还有底下的大小官员全都拿他们郑家堡当钱袋子,归根结底还不是他们郑家无权无势? 可惜他们家的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留下的拳法也一般,在武林中出不了头,在朝堂上更没有说话的位置,所以他爹才想着以武入仕,其实他们家的拳法放在江湖上不怎么样,但在民间和军中却很不错了。 再有兵法相佐,出人头地大有可能,等他们有了权势,自然不会再任人宰割。 郑大在这一刻无比理解他老爹,如果他有权有势,这些江湖人,这些侍卫还敢用那种轻蔑鄙夷的目光扫视他们吗? 郑大转身就走,“走,我们找白一堂谈一谈。” “他会把兵书卖给我们吗?” “哼,他在客栈里那么撩拨我们,目的不就是为了激我们买兵书?放心,他现在已经钻到钱眼里了,必定愿意,只是钱多钱少的问题罢了。” 郑二更忧虑了,“大哥,我们家里已经没多少钱了。” 这次寿宴办得太失败了,寿礼没收多少,却把家里的现银花了不少,现还欠着不少钱呢。 这两天时有乡亲拿着单据上门结账,而今这个孙知府并不太喜欢他们郑家堡,所以他们并不敢像以前那样直接把人赶走,等手上宽裕了再付账。 郑家堡家底还是有的,只是现银没多少了。 提起寿宴郑大更恨,怨声道:“他不是说用东西交换也可以吗?现银留着,咱用东西换!” 郑家堡曾经是土匪,家里收藏的好东西可不少。 从开封到汝宁车程只需三天,快马加鞭也就两天时间,但其实信息传播要比快马还要更快。 所以这边擂台才开始不久,白一堂出现在开封,并带了大量箱子的消息便已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汝宁袁善亭手中。 这让刚要收拾行李,决定明天启程去雅州的袁善亭吐出一口老血来,他颤着手指指向对面目瞪口呆的黎宝璐,咬牙切齿的道:“黎——宝——璐!” 黎宝璐回过神来,连忙放下茶杯解释道:“我真不知道我师父来开封,我发誓!” 她是真不知道啊,而且她师父来开封干嘛呀,那儿肯定还有许多江湖人没走,他会不会被围殴? 黎宝璐也焦急起来,一把扯过他手中的纸条,见上面就一句话,立时着急道:“怎么就一句话,你们问缘阁也太不敬业了,我师父在开封干嘛了他们也不说,还有,他有没有引起江湖公愤被围殴也没写……” 看到黎宝璐急成这样,袁善亭突然就好受多了,他把纸条扯回来,面无表情的道:“这是昨天一早传出的信息,当时白一堂刚到开封,能传出多少话?” 黎宝璐“砰”的一声站起来,转身就走,袁善亭就在她身后冷冷的道:“你现在赶去开封也来不及了,你知道开封府还留有多少人吗?白一堂一人入城就如同羊入狼群,想要脱身,哼。” 咦? 黎宝璐身子一顿,谁说她师父是一个人入城的? 纸条上说他师父带了大量的箱子,黎宝璐摸了摸下巴,带那么多箱子不得让人抬呀! 而且以她对师父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明知开封有险还往里闯,那不是傻子才干的事吗? 她师父虽算不上英明神武,但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黎宝璐焦躁的心一静一缓,冷静下来后便想得更多了。 所以她师父到底跑开封干嘛去了,箱子里装的是啥? 黎宝璐眼皮直跳,直觉要有大事发生了。 第299章 安心 袁善亭几乎要气炸,他前一天才用掉救命之恩换了个消息,还换不到白一堂的行踪,只换到了凌天门的地址,要见他还得守在凌天门不知多少岁月才行,结果转眼白一堂就高调的出现了,最要紧的是他还不在开封,他不在开封!!! 他在汝宁,得到的消息都是二手的,即便他们问缘阁传递消息快,那也迟了一天,而信息最怕的就是迟缓,别说一天,只是一刻都有可能失去先机。 袁善亭在犹豫,犹豫着他是不是该启程去开封。 苏安简要比他冷静许多,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你此时赶去开封也迟了,不如看黎宝璐行事。” 袁善亭皱眉。 苏安简轻声道:“刚才黎宝璐的焦急和关切不作伪,他们师徒的关系应该很好,我虽然不知她为何要出卖师门,但我觉得她师父出事她肯定会赶往,而她师父,”苏安简顿了顿道:“来汝宁必过开封,你安知他不会来找他徒儿?” 袁善亭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乱了方寸了,“黎宝璐呢?” 楼下还站了不少人在做登记,却不见了黎宝璐的身影。 苏安简淡淡的道:“走了,应该是回去找她的小相公了。” 黎宝璐的确是跑回去找顾景云了,她觉得这事儿有点大,得找顾景云参谋参谋,而且她的信送出去好长时间了,有信鸽在应该很快回信才对,师父要来开封也该提前给她来封信啊。 他这时候都到开封了,也就是说他们还没离开开封时他就启程了,为什么不提前通知她一声? “师父大概是想给你一个惊喜,”顾景云道:“他乡遇故知是一件很值得惊喜的事。” 黎宝璐:…… “而民间传递消息向来缓慢,师父勇闯开封的消息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到汝宁,所以他只要三天内到汝宁便可。他赶路向来迅速,路上最多只花费两天,所以他应该后天一早启程,”顾景云安抚她道:“不急,再等三天就能见到他老人家了。” 黎宝璐担忧的皱着鼻子道:“你就知道他能全身而退了?万一被人围住出不来怎么办?万一他被人追杀怎么办?” “先不说以他老人家的轻功无人能围住他,便说他带着的人,”顾景云微微一笑,“我想师父肯定是带了让人不敢打他主意的人。”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师父投靠了朝廷?” “你是凌天门下一任掌门,是我的妻子,太子的师娘,不久后你还会是诰命夫人,所以你觉得师父是否投靠朝廷还重要吗?” 黎宝璐对着手指小声的道:“可你我不说,师父不说,谁知道我是凌天门的掌门啊。” “哦?”顾景云轻笑,柔和的看着她问,“难道娘子真的想去做蒙面女侠,每晚做贼?” 黎宝璐连连摇头,轻咳一声道:“我,我就那么一说,你别想太多了。” 顾景云但笑不语,见她不住的偷偷瞄他才无奈的道:“放心吧,师父他老人家识时务的很,不会出事的。” 以前的白一堂太过硬气,刚过易折,或许是这些年跟孩子相处多了,人也柔和了许多,更是知道权衡利弊了,他觉得只要不涉及国家大义和宝璐,他是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何况这种江湖斗气,明知是坑还往里跳的拙劣刺激法。 白一堂既然敢去,那就一定有底气。 他们只要在汝宁等着就好。 “人收回来了不少,不仅汝宁这边的产业可以安排妥当,连其他地方的也可以定好管事了。等师父到了汝宁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这么快?这点人手够用吗?” “以前人手有些冗杂,正好趁此机会精简。” 并不是所有的旧人都愿意回来的,也有日子过得好或是另外投奔了主子的,顾景云也不会勉强他们,所以回来的人大概是以前放出去的三分之一。 但他们一人回来,后面却带了一串,十五年过去,小孩长成了青年,青年长成了中年,而中年变成了老年,老年已经逝去的同样有不少。 但青年,中年和老年这十五年间可生了不少孩子,加上他们的媳妇,儿媳,一串的人回来,不仅店铺的管事,伙计,就连主宅里洒扫的丫头,管事的嬷嬷,看门跑腿的小厮都有了。 而且他们还要从这些人中选一些送到京城去,秦府现在也很缺人手。 这些孩子即便不出生在秦府,在其父母的教导下资质也很不错,让嬷嬷训练一二就能使用。 更别说以前府里的老人了,送到京城可以帮舅母不少忙,还可以遥控汝宁这边的产业,使汝宁与京城关系更加紧密。 顾景云做事一向条分缕析,又爱用人,即便是刚投奔来的莫忘等管事他也放心的将这些事交给他们,他只需检查一下审核出来的信息和见一见那些人便好。 所以他虽看着从早忙到晚上,其实并不多累。 因为于他来说,这些事情并不多费脑子。 这让磨合了两天才刚刚上手的黎宝璐沉默了半天,最后化悲愤为食欲,晚上多吃了半碗饭和一个鸡腿才罢休。 黎宝璐摸着小肚子靠在椅子上,特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惋惜的道:“这时候要是有泡椒花生吃就好了,又辣又脆,关键是能解馋。” 紫衫满脸茫然,“表太太,泡椒是什么?”花生家里有不少,想吃她去厨房要一盘来便是。 顾景云在宝璐说出更多的话来前挥手道:“行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下去吧。” 紫衫和紫萝低声应是,躬身退下。 顾景云就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就知道吃,你把方子写下来我看看,要是能做我让人做来给你吃。” 黎宝璐呆呆的,“我不知道怎么做啊,不过用辣椒和花生是不会错的,放点盐,放点酸,不知道酱油要不要,呃,还有油,要不然让人全都试验一遍吧,说不定能做出更美味的来呢?” 顾景云面色淡淡,“辣椒长什么样?” 黎宝璐四十五度忧伤的望着屋顶道:“那是一种辛辣到让人开心的食材,可惜它现在可能还在海的对面哪个山旮旯里呆着呢。” 顾景云没有问类似“既然它还在海对面的山旮旯里呆着,那你是怎么知道”这样的傻问题,而是与她商议道:“既然是辣的,那不如用茱萸,胡椒或姜等代替试试看,说不定能做得出来。” 黎宝璐流了一下口水就不在意的挥手道:“这种零食小事就不要你费心了,没有了它可以用别的替代,如果你能容许我嗑瓜子我就能忘掉它了。” “你这两天上火,瓜子少吃,”顾景云将刚才紫萝冲泡好的茶递给她,道:“喝点茶败火吧。” 黎宝璐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道:“我觉得不能再往里吃东西了,不然会爆炸的。” 顾景云就把茶放到桌上,叮嘱道:“那休息一会儿再喝,总之不准再吃零食了。” 黎宝璐惋惜的看着对面桌子上的一小盘瓜子,大冬天的不能嗑瓜子太痛苦了。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干嘛,要是他在这儿肯定不会拦着她,那样她就能借口跟师父讨教功夫躲开顾景云的视线去吃许多好吃的零食了。 秦氏好吃的零食好多,特别是坚果类的,炒得特别香,特别好吃。 明儿要是见到江氏可以再夸一夸他们家的零食,她觉得妞妞肯定也会爱吃的。 而被黎宝璐惦记的白一堂正盘腿坐在客栈的地板上数着眼前白花花的银锭。 不错,是银锭,全都是十两以上的整锭银子,其他散碎的装了箱子垒在一边,白一堂特豪气的挥手道:“明天拿去钱庄换成整的银锭,也能腾些空间。” 侍卫长默默地将药酒收起来,把衣服穿上,他今天一直守擂,输了两次,其余时间都在赢,身上的青紫一片,伤得不轻。 但看着半屋子的银锭,他一句怨言也没有的点头应下,然后才问,“我们要带银子上路?” “不然呢?”白一堂讥诮的看他,“交给地方官吏你们不怕损耗吗?” 侍卫长点头,“那我让人再去准备几辆骡车。” 白一堂挥手,“去吧,去吧,记得车要结实些,这些银子可不轻。” 今天打擂的人不少,一次一百两,但真正的大头还是卖出去的那三套书,不错,除了那七个倒霉蛋,他又卖出去了三套兵书,其中郑家堡要去了一套。 这些江湖人把兵书追捧得太高,因此他们拿出来的金钱可不少,还有的没钱则用物顶。 白一堂来者不拒,只要物品的价值够高,他自有办法把东西出手变成白银。 等把那七个贼欠的钱收回,他们的钱就更多了。 白一堂喜滋滋的,觉得赚钱也不难嘛,至少比偷容易许多。 白一堂开心,其他人却没那么好的心情了,“那几个侍卫的功夫也太好了,本来想等其他人先上去把人打累了再上场,结果白一堂他们竟然打一场换一个人,唯一不换的那个却又是功夫最好的,简直是太过分了!” “打是打不过了,买咱的钱又不够,我看我们是不用肖想那些兵书了。” “去抢!” “砰” “砰砰” 接连三声拍头的声音响起,一个人恨铁不成钢的道:“真蠢,你敢抢白一堂?先不说他功夫好,只看他身边的御前侍卫,你敢去?” “我没说抢白一堂啊,”被打的人特委屈,“郑家堡的那两大孝子不是买了一套书吗?我们趁夜去偷个三本两本可以传给子孙后代就够了。就郑家堡那实力,那还不是任由我们来去?” 黑夜中一片寂静,半响后才有两个声音齐声道:“有道理!” 第300章 布置 第二日的擂台赛更加激烈,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天,也是钱不多的江湖人最后一次机会了。 跟着白一堂的侍卫们全都轮了五遍,伤人无数,同样自己也受了不少的伤,为坐在台上的白一堂赚回白银无数。 等回到客栈时一行人全部累趴下,互相给对方上药包扎后就窝一起睡了,连抬回来的银子都不看一眼。 清闲自在的白一堂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关了门出去。 夜色下的开封府安宁幽静,热闹忙碌了一天的江湖人也没了喝酒的心思,纷纷洗了睡觉。 黑暗中,一行人悄悄来到缘来客栈外,手中只一动,从里面锁上的后门便悄悄打开,为首之人看也不看后院的情况,抬脚就进大堂,又由大堂上三楼。 后面的人自动留下两个守着才打开的门口,众人悄无声息的上了三楼。 白一堂正独自坐在房中喝茶,看到夙夜前来的客人微微点头,扬了扬下巴道:“都在这里了,按照冬援的标准全部换成粮食,棉花和布匹。” 为首之人恭手道:“是否要留些建造屋宇?” 白一堂沉默了一下便摇头,“新帝仁慈,应该会拨下救灾银子,到时候这部分让朝廷来做,你们再准备些药材就行。” “是。” 白一堂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吟片刻后方道:“我要回门派一趟,一路招摇而去,收获应当不少,你派了人随从,随时可换成冬援物资。而且,”白一堂顿了顿道:“也让他们见一见我徒弟。” “是。我会安排妥当的。” 白一堂挥手,“走吧。” 为首之人一挥手,外面候着的人便轻手轻脚的进屋,将那些装了白银的抬走,还未装箱的也全部装好带走,片刻后屋里便空荡荡的了。 而那些人从头至尾都未发出一丝声响。 两刻钟后,这行人又如鬼魅般出现,将相同数量的箱子抬进房间放好,上面还贴心的贴了封条。 白一堂一直坐着等他们收拾好首尾,等人都走后他才站在窗前遥望夜空。 他徒弟虽聪明,但顾景云更妖孽,那孩子有事又从不瞒着顾景云,也不知道将凌天门交给她是好是坏。 侍卫们第二天醒来时便觉腰酸背痛,差点爬不起床来,忆及昨天的车轮战,顿时哀嚎一声,白一堂真是太可恶了,用他们赚钱,还打白工! 侍卫们气冲冲的拎了衣服就扶着腰冲出房门,然后就看到白一堂正扛着一个箱子往楼下走,看到他们便一翻白眼,“我还以为你们要睡到地老天荒呢,老子敲锣打鼓都叫不醒,赶紧的,把箱子搬下去我们要启程了!” 侍卫长扶着腰出来,倚在门边道:“兄弟们都累坏了,要不多休息一天吧。” “不行,我徒儿还在汝宁等着我呢,再迟一天她就该收到我的消息了,我们必须两日内到汝宁。”白一堂可是特意不给宝璐送信的,怎么能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跑来找她了呢? 侍卫长几欲吐血,这种他乡遇师父的小把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不就打了一天架吗,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想当年我被人连着追杀了半个月,五天不合眼,跑起来依然是天下第一,无人能比吧啦吧啦……” 侍卫长转身跟属下们摆手,“行了,赶紧去洗漱吃早饭吧。” 大家立时四散开。 “喂!”白一堂气得大喊。 圆脸小侍卫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飘着从他身边经过,幽幽的道:“白大侠,你扛着箱子说话不累啊。” 这可是大木箱子,里头都是一锭一锭的大白银! 白一堂哼了一声道:“不就是一箱银子吗,就是金子都不会重。” 说罢扛着箱子下楼去后院,放在板车上,转身又回去扛。 等到侍卫们抹了一把脸呼噜完早饭过来帮忙时白一堂已经扛得差不多了。 侍卫长抬起箱子就要甩上肩膀,想要学着白一堂扛下去,结果箱子是抬起来了却没能甩上肩膀,差点摔了一跤,边上的侍卫们忙扶住箱子。 白一堂轻蔑的嘿嘿笑道:“腰不好吧,啧啧啧,还是抬着好些,不然把我箱子砸坏了你们自己掏钱再去买一个。” 那么大一口箱子也很贵的! 侍卫长脸一黑,“要不是我守了两天擂台……” “也没让你一直打着呀,不是打一场就下来休息了吗,又不劳心,还有酒菜点心吃,想当年我……” “大家赶紧把箱子抬下去,这太阳都出来了,再不上路就晚了!”侍卫长吼道。 侍卫们呼啦一声涌上来,俩人一队抢了箱子就往下跑,连白一堂扛上肩膀的箱子都被抢走了。 把箱子丢上车绑好,大家立即井然有序的把自个的马拉出来,需要赶车的便把马交给同僚,由他们骑一匹带一骑。 白一堂走出客栈,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牵过自己的马儿跳上去,率先走在了前面。 他并不隐瞒自己的行踪,带着几车白银和剩下的兵书大摇大摆的出城往汝宁而去。 没能如愿得到兵书的江湖人士眼珠子一转便跟了上去,喜欢凑热闹的江湖人士也兴冲冲的打马跟上,于是白一堂的车队后面浩浩荡荡的跟了一群人。 也因此,即便白一堂不特意去打探消息也依然知道了不少现在江湖上的信息。 “听说郑堡主给马一鸿苗菁菁传信,他们正往这边赶呢。白大侠都走了,他们岂不是又要扑空?” “白大侠带着车队,速度不会太快,马一鸿他们要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不过白大侠这是要上哪儿?” “郑家堡还真跟马一鸿苗菁菁狼狈为奸了?据闻少林,武当,华山这些一等门派全都不认他们俩人为凌天门弟子呢……” “欺师灭祖之人那些名门大派自然不屑与之,不过郑堡主名声一向不差,不仅乐善好施,且为福乡里,怎么跟这种人呆在一起?” “桀桀,郑堡主要真的乐善好施白大侠会偷他?能被白大侠偷的人家怎么可能是好人?” 大家竟无言以对。 “听说郑家堡前天晚上遭贼了,昨天便有郑家堡的家丁到擂场打听呢。” “必是冲着他们才买的兵书去的,柿子捡软的捏,白一堂这里不好下手也不能下手,自然就找其他人了,话说除了郑家堡还有谁跟白大侠买了兵书?” 大家立时一静,都沉默不语。 这种事当然是偷着来,谁会那么蠢广而告之,那不是盼着贼上门吗? 半响才有人弱弱的道:“其实郑家堡应该是最好偷的,他们家的拳谱不算好,郑老爷算是功夫不错的了,但又接连遭受打击,而郑家兄弟武功一般般,家丁也不甚厉害……” “那去郑家堡的贼得手了吗?” “没有,”一个消息比较灵通的江湖人边骑着马追赶前面的马车,一边闲话道:“听说本来要得手了,但碰到了高人,逃了。” “郑家堡有高人?难道是其他武林豪杰未离开郑家堡?” “听说是郑堡主的堂弟,功夫不错,至少比郑堡主要强多了,他堂弟擅剑,应该是刺伤了贼,所以昨天郑家的家丁进擂场时打听的就是受了剑伤的人……” 侍卫长听着这些闲话,瞥了一眼打马走在前面的白一堂,腿一夹加快了速度赶上,问道:“郑家做了什么坏事?” 白一堂冷笑,“他做的坏事多了去了,你想问哪方面的?” 侍卫长沉默片刻才道:“你偷的人家多了去了,怎么就郑堡主咬着你不放?” 按说恨着白一堂,愿意跟郑堡主马一鸿等合作的人应该有不少才是。 “哦,你说曾经被我偷过的那些人家呀,”白一堂不在意的道:“因为他们不是已经被抄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就是被我吓坏了,或是一群很聪明的人,知道我不好惹,而郑堡主太蠢,当年的开封知府跟他感情太好了,我一路丢了这么多证据竟都被他们抹平了。” 白一堂扭头对侍卫长讥笑道:“当年主管河南的巡查御史现在可是都察院里的高官呢,你想知道那人是谁,郑堡主和前开封知府是怎么封他的口的吗?” 侍卫长一凛,微微后退两步,不敢再问,这种要命的机密他还是不要知道了。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郑堡主为什么那么恨我,”白一堂冷笑道:“因为我不仅偷了他家一府库的金银珠宝,把他的姨娘和他的小鸟也一块儿偷走了。” 侍卫长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顿时觉得垮下微凉,差点忍不住夹腿, 其他竖着耳朵偷听的侍卫们都有种捂住裤裆的冲动,打心里为郑老爷默哀,难怪会疯咬住白一堂不放,换做他们也会跟白一堂不死不休的。 不过侍卫们也只是默哀,并不同情他,白一堂除了偷东西,手段很少凌厉,郑老爷这个算是严重的了,所以他做过什么,侍卫们多半能猜出来。 而此时,被议论的郑老爷正面色青白的扶着郑大的手下床,对坐在椅子上的青年拱手道:“幸得堂弟援手,不然我郑家又遭一大劫。” 青年忙扶住他道:“堂哥客气了,我们虽已分宗,却是血脉至亲,堂兄有难,我岂能不帮?” 第301章 野望 郑堡主面色潮红,激动的抓住他的手问:“那堂弟是答应跟我去向白一堂讨公道了?” 青年苦恼的道:“堂兄,白一堂功夫不弱,我们远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现在还有朝廷撑腰。” 郑堡主却目光灼灼的道:“十八年前他能败于马一鸿和苗菁菁,十八年后我们与马一鸿和苗菁菁联手自然也可以再败他一次。至于那些御前侍卫,”郑堡主冷笑一声道:“天高皇帝远,而现在又是冬季,每年入冬都会有些流民落草为寇,他们带着大量金钱碰上匪盗是很正常的,那些跟在后面的江湖人士可是眼馋那些金银和兵书很久了。” 这也是郑堡主躺了两天后才想出来的办法,不然要他放弃多年的仇恨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眼中闪过疯狂,白一堂必须死,不,他要先把他折磨一遍再弄死,他要把这二十年来受过的折磨都还于他,不然他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青年微微蹙眉,似在犹豫,郑堡主就抓紧他的手道:“堂弟放心,杀了白一堂,只要我们手脚干净不会有人怀疑的,便是有人怀疑,江湖上谁会替白一堂出头?” 郑堡主冷笑道:“凌天门的马一鸿和苗菁菁都是我们这边的,而白一堂在江湖上的好友有限,当年他流放琼中时无人救他,现在自然更不会有人关心他的死因。至于朝廷,新君即位,正是朝堂势力新旧交接,混乱之时,几个侍卫的生死还不足以引起重视,只要我们首尾干净,全部推给当地的山匪便是……” 青年垂下眼眸,看着被抓住的手,心中不以为然,可他为什么要替郑堡主去冒这个风险呢? 只是一个久不联系的堂兄罢了。 “……事成之后,堂兄我必定厚谢。” 见青年还是无动于衷,郑堡主便一咬牙,道:“堂兄前两年才在两湖一带买了六百多亩的良田,堂弟想要离开广东另谋出路,不如我把那块地送你,你也好养家糊口。” 青年心中讥笑,面上却为难道:“堂兄,不是小弟不帮你,此事实在是太过冒险,与朝廷作对终究不好,一旦被发现……” “我知道,我们郑家的功法一直不好,不论是我这一脉的拳法,还是你那一脉的剑法都属下等,在一小块地方混混没啥,可一拿到江湖上就不值得一提了。”见青年脸色沉郁,郑堡主便慢慢的道:“之前马一鸿和苗菁菁答应我,只要我能帮他们杀了白一堂,那么凌天门收藏的秘籍任我选两样。” 青年心剧跳,看向郑昊,郑堡主微微一笑,青白的脸上甚至带了丝红润的血色,他目光晶亮的道:“凌天门可是有好几百年的传承,除了本门的功法,别的武功秘籍同样不少。凌天门或许不屑一顾,可拿到江湖上来可是能撑得起一个小门派的二等功法,甚至一等功法都有。” 郑堡主目光炯炯的看着青年道:“堂弟运气好,说不定就能选中一本一等秘籍呢?” 他们郑家之所以那么被动,不就是没权没势,武功也不好吗? 如果他们有权有势,武功高强,谁敢欺负到他们头上来? 青年低下头,略有些心动。 见青年不动如山,郑堡主有些烦躁,“堂弟,你若还有什么条件大可以提,只要堂哥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 “堂叔,”一直站在一旁的郑大上前一步道:“堂叔或许更喜欢风雅之物,而我郑家堡里能配得上堂叔的也就只有新买回来的那套兵书。不如我今日就让人抄写一套送与堂叔如何?” 青年嘴角微挑,对年纪比他还大的郑大道:“大侄子倒是了解我,我还真喜欢看书。既然是侄儿送的,那我就收下了。” 又对郑堡主道:“堂兄既然放不下仇恨,那小弟便是豁出性命去也会帮堂兄报了这个仇。” 郑堡主松了一口气,将青年送出门去,直到人不见了踪影才冷笑一声,“狮子大开口,虚情假意,明明是来投奔我的……” “爹,”郑大不赞同的叫了一声,扶着他回屋,低声道:“隔墙有耳,我们现在还有求于他呢。” “我许他田地秘籍他皆不心动,怎么你一说兵书他就答应了?” “他并不是不心动,而是筹码还不够,爹,我这位堂叔野心可不小呢,我们以后小心点,别被他反噬才好。” “先不管他了,我们现在是一伙儿的了,以后的事等杀了白一堂再说,你去准备马车,明天我跟你们一起走。” “爹,你身体还未好,这些事我和二弟去做就好……” “不行,”郑堡主面色狰狞的道:“杀白一堂我一定要亲自去!” 要不是之前他被气得太狠,吐血昏倒后身体亏损太重,必须卧床休息,不然他早就去见白一堂了,二十年了,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郑大根本拦不住满目仇恨的郑堡主,只能无奈的去安排马车。 顾景云合上册子,将桌上的东西稍稍整理便交给二林,“全放到箱子里去,让二房里派个人去清风书院里把子归叫回来,明天出城去接人。” 二林躬身应下。 顾景云做了一整天,忍不住锤了锤肩膀,黎宝璐端了一碗冬瓜汤进来,见状特热情的放下汤碗去帮他按摩。 按的时候还会从穴道上输入一丝内力,再力道适中的一按,顾景云觉得又酸又疼,酸疼过后便是难言的舒适,到最后酸疼不再,只剩下舒服,他差点坐在椅子上睡过去。 顾景云眨了眨眼,无力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好了,我们去洗漱睡觉吧。” 他感觉他现在连走路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想好好睡觉了。 “我伺候你!” 看到如此热情的妻子,顾景云无奈的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不用,我自己就行,让紫衫去打热水吧。” 黎宝璐一脸心疼的把人送进盥洗室。 这两天为了能在师父来前安排好秦家的事,顾景云可以说是加班加点,第一次熬夜。 当然,所谓的熬夜也就是干活到晚上十一点钟。 但对于每天九点睡觉的顾景云和黎宝璐来说,把休息时间推迟到十一点,而且取消到午休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至少黎宝璐是这么认为的。 她还能偷偷懒,只动手不动脑,但顾景云却是连轴转,脑子就没能休息过的。 所以黎宝璐给他磨了核桃和杏仁煮茶补脑,要不是知道他不吃猪脑,她还想蒸个脑花给他吃呢。 顾景云洗漱好爬上床后反而又不累了,他干脆趴在床上道:“帮我再按按肩背。” 黎宝璐欢快的坐到他的腰上,顾景云身子一绷,黎宝璐小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松,放松。” 顾景云慢慢放松下来,闭着眼睛道:“明天下午师父他们可能就到汝宁了,他住进秦家村必定不自在,我们也没必要让他受那个委屈,所以我想明日和秦承宇告辞,让他把东西和选中的仆人送到京城,我们跟着师父走。” “啊呀,人货两趟,那我要的零食岂不是吃不到了?” “让江氏再给你装一份便是,”顾景云不在意的道:“这些东西也就你看重……” “我们一告辞就能走吗?” “嗯,”顾景云轻轻地应了一声,道:“他们巴不得我们早点走呢。” 这几****把新收回来的田地重新佃租出去,又重新选了庄头,长工等,而店铺更是从掌柜到伙计换了个遍,主宅的钥匙也被拿过来一个个打开,下人们一个个安排进去,闹得整个家族都不得安宁。 也就秦承宇有所顾忌,脾气还算不错,换做另一人只怕早把顾景云这个外姓人扫地出门了。 整个秦氏竟然要看顾景云这个外姓人的脸色行事。 这也更坚定了族人一定要嫡支过继秦氏子弟的想法,不然嫡支真的过继了顾景云,以后他们就真的要仰其鼻息过活了。 顾景云猜的没错,第二天他与秦承宇告辞时,秦承宇虽然特真诚的留顾景云多住几日,但在顾景云拒绝过两次后他就一边惋惜一边的叫人帮俩人收拾行李了。 还拍着胸脯保证道:“表弟放心,你交代给我的东西我一定叫人安全送到京城。” “现在开封一带的江湖人多,路上难免混乱,车队中男女老幼皆有,又有不少年货,我也不急,不如等过个十天半月三表哥再叫护卫送他们上京。” 秦承宇皱眉道:“既然路上不安全,表弟怎么这时候走?应该再多住几天才好。” 顾景云不在意的笑道:“此次出京一是为安排舅舅交代的事,二则是带着学生游学,我们并不北上,或往南,或往西继续走一段,与那些江湖人不碰在一处,自然不用害怕。” 秦承宇就松了一口气。 顾景云的大徒弟赵宁这段时间在清风书院与书院的先生论道辩书的事他是知道的,因为秦氏便是清风书院最大的股份。 秦家从族学中毕业出来的学子除了外出求学的大多是进清风书院继续深造。 而秦承宇最爱读书人,所以听到顾景云要带着徒弟去游学立即殷勤的把人往外送,还特热情的给提了好几个游学的地方。 而另一边,黎宝璐正羞涩的跟江氏求零食。 看着脸蛋红润,低头害羞的小媳妇,江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她的手道:“这些东西也就你们这些小年轻爱吃,既然你喜欢我就让人多给你装些。” 黎宝璐乐得露出小白牙,高兴的道:“多谢三表嫂。” “不谢,不谢,”江氏拉着她的手笑道:“只要你记得常回来看看就好。” 这话当然不是真心话,族里跟秦信芳血缘最近的便是他们二房,她是想把自个的儿子或孙子过继给嫡支的,所以顾景云是他们二房最大的竞争对手。 可惜丈夫优柔寡断,到现在都没个决断。不过能送走俩人就是好的,希望以后大家不要再见面了。 第302章 会合 远远地看到一股沙尘升起,黎宝璐便立即站在车辕上远望,不过片刻路的尽头便出现一行人,背对着霞光万丈的夕阳迎面打马飞来。 待看清为首的白衣男子,黎宝璐便展开大大的笑容,跳下车就要前面跑,车里的顾景云就幽幽地道:“灰尘很好吃吗?” 黎宝璐紧急刹住脚步,看了看前面滚滚而起的沙尘,犹豫了片刻就矜持而温柔的迎上去。 白一堂可不明白徒弟的顾虑,远远的看到她便打马飞奔而来,直接让骏马跑到她面前才停下,高兴的拍着她的脑袋道:“你怎么知道师父今儿进城?” “我认识一个问缘阁的堂主,得知师父四天前到了开封府,清和说您不提前来信肯定是要给我惊喜,所以您必定会在今日城门关闭前进城。” 白一堂不高兴的道:“就他卖弄聪明,师父本来还想吓你一跳,让你高兴高兴的。” “师父,我已经吓了一大跳了,而且我今儿也的确高兴,您要是真的突然蹦出来出现在我面前,多半就只有惊,没有喜了。所以您还得感谢清和。” 白一堂就拍着她的脑袋道:“真是女生外向,就知道向着他说话。” 顾景云早带着赵宁候在车旁了,也不打扰他们师徒说话,白一堂牵着马走到了跟前才带着赵宁上前一步作揖行礼,“见过师父。” 赵宁也手忙脚乱的行礼,“子归见过师祖。” “别,”白一堂摇手道:“这个称呼还是留给秦信芳吧。” 赵宁就笑嘻嘻的道:“秦先生是师祖,白先生也是师祖,要是师祖愿意教导徒孙些许武艺就更好了。” 白一堂乐,“你可比你师父会说话多了,一看就是个好小子,哈哈哈哈……” 顾景云无奈的一笑,目光扫向已经赶上来的侍卫长等人,他他向来过目不忘,凝目看了片刻便认出曾在御前见过面。 侍卫长品阶和顾景云一样高,但顾景云还有一个身份——太子老师! 所以侍卫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跳下马和他行礼,“顾大人!” 顾景云还礼,“华大人。” 白一堂已经和徒儿叙旧完了,得知他们已经把秦家的事处理完了,高兴的摸着她的头发道:“那正好,我们不用在汝宁停留,直接去雅州。” “师父要回门派?” “是啊,”白一堂叹气,“将近二十年不回去了,也不知道房子怎么样了,总要修缮一番。而且我得带你回去见见祖师爷们。” 白一堂扫了侍卫们一眼,道:“我也得给皇帝拿些东西……” 黎宝璐同样看向侍卫们,目光在他们的靴子和刀上一顿,微微点头道:“徒儿跟您一块儿去。” “把顾景云也叫上吧,”白一堂挥手道:“他是内眷,也得拜一拜祖师爷。” 黎宝璐抽抽嘴角,应下了。 此时,后面一连串的江湖人也跟了上来,黎宝璐早在疑惑了,车队早跟上来了,后面怎么还那么大的灰尘,等看清后面或骑马,或驾车,或跑着跟上的一连串江湖人时不由张大了嘴巴。 顾景云拿出帕子替她捂住口鼻,淡淡的道:“小心眼睛瞪出来。”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白一堂不在意的挥手道:“都是看热闹的,让他们跟着吧。” 一直候在一旁的袁善亭和苏安简闻言相视一眼,总觉得他们又被坑了。 白一堂不是要带着徒弟回凌天门祭拜祖师爷吗,凌天门的地址不是一直无人可知吗? 后面带着这么多人还怎么保密? 如果不保密,他们用救命之恩换来的凌天门地址到底还有啥意义? 眼见着白一堂他们就要走,袁善亭忙拉着苏安简上前行礼,“晚辈袁善亭(苏安简)见过白大侠。” 黎宝璐立即替他们介绍,“师父,袁大侠就是我说的问缘阁堂主,他和苏大侠于我们有救命之恩。” 白一堂蹙眉,以宝璐的功夫,即便打不赢也能逃,就算带上顾景云也不会太难,除非他们遇上的是江湖上一等的好手。 “谁要杀你们?”白一堂带着些许戾气的问。 “是异族人,”顾景云含笑解释道:“师父不必担忧,那些人都被绳之于法了,自有朝廷审问。” 白一堂便知是朝堂的事,而不是江湖事。 他点了点头,不再过问,对袁善亭和苏安简微笑道:“多谢两位小友援手。” 想到问缘阁的尿性,白一堂顿了顿又道:“我要带着宝璐回门派,两位小友若有空不如到我门中坐坐,也让我们招待一番,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袁善亭和苏安简有些懵,黎宝璐便轻咳一声,有些心虚的邀请道:“袁大侠,苏大侠,反正你们也没事干,不如就跟我们一起走吧,你们之前不也计划要去雅州吗?” 那是为了去等你师父好不好? 俩人总算有些明白黎宝璐为什么卖门派卖得这么毫无心理负担了,因为她师父压根不把这点放心上,人家一来就请他们上门做客了。 简直是……亏死了! 不过俩人还是笑容满面的应下了,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跟着白一堂,还可以与他交流,在他面前排上了号。 看后面跟着的风尘仆仆的众侠士,没发现他们只能远远的跟着马车,根本不敢近前吗? 袁善亭觉得被坑就被坑了,好歹跟黎宝璐做朋友还有这一点好处,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她师父眼前晃。 白一堂作为凌天门掌门和轻功卓绝的侠盗,其消息灵通必不下于问缘阁。 问缘阁毕竟才成立七十多年,比立世近六百年的凌天门来说底蕴还是太差,有些消息也打听不到,要是能从白一堂这里打听到些口风…… 袁善亭感觉心跳得有些快,他迫不及待的想跟白一堂成为忘年交。 白一堂带着侍卫们直接住进顾景云包的客栈,“今晚早些休息,我们明日继续南下。” 这话是跟侍卫们说的,腰酸背痛的侍卫们现在满脸憔悴,听到白一堂的话脸上的表情近乎生无可恋。 木然的挑了个房间就进去。 黎宝璐眨眨眼,“他们这是怎么了?” “娇生惯养,赶路累了,不必理他们,等他们习惯了就好。” 侍卫们:呵呵,他们守了一天半的擂台,浑身没一块好肉,有本事你把我们赚的钱全都吐出来。 顾景云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对宝璐道:“给他们配一些消瘀去乏的药浴,问缘阁不是说师父在开封摆了一天半的擂台吗?擂台总要人守。” 黎宝璐扫了一眼悠哉自在的师父,一点也不像是打擂台受伤的样子,再看看半死不活的侍卫们,同情的点了下头。 黎宝璐开了药方就让顺心去抓药,二林和客栈的伙计们一起烧水熬药,晚上每个侍卫都泡上了又疼又难闻的药浴,但泡完后往床上一趟,感觉骨子里的困乏都消失了,整个身子都变得轻轻地,眼睛困极,几乎是才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这一晚侍卫们睡得无比香甜,半夜不再因为疼痛而惊醒或睡不着,等到第二天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恨不得高歌一曲来表达自己喜悦的心情。 白一堂见状对徒弟满意的点头,“没白费师父当年给你做练手的人偶。” 黎宝璐打小习医术,但那得自学,为了不让她祸害外人,家里人便轮着给她当实验的小白鼠。 而身体最强壮,恢复能力最好的白一堂和体弱多病的顾景云是她最好的两个实验体,俩人可没少喝她乱七八糟的药,泡难闻的药浴,以及被扎得浑身是洞的针灸…… 侍卫们鄙视的扫了白一堂一眼,纷纷围上黎宝璐讨好的道:“顾太太,您的这份药浴可真好,比赵太医上次给我开的还要好。不知可否给我一个药方,我回去继续泡。”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这药浴比我以前泡的要好。” 黎宝璐就骄傲的道:“这是我自己试验出来的方子,是经过我师父三百二十六次的临床试验得出的最佳药方,对你们或许不是最佳的,但肯定比别的药方要好,你们要想要回头我给你们写一张,你们再自己抄写一遍就行。” 白一堂想到当年惨痛的泡药经历,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招呼屋里的顾景云,“清和,随我去后院一趟。” 顾景云看了眼被围在中间的黎宝璐,跟上白一堂的脚步。 等黎宝璐好容易从热情的侍卫中间突围出来时,俩人已经坐在大堂下相对着用早饭了。 黎宝璐立即“蹬蹬蹬”的跑下去在顾景云身边坐好。 顾景云递给她一个白面小馒头,道:“里面夹了些许豆沙,挺好吃的,粥不够软。”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去看师父带来的兵书了,”顾景云划开小馒头,往里填了两块肉片,抹了一些酱便放在她面前的盘子上,浅笑道:“我记得你也爱看兵书,我选了几本类似传记一样的战争记事本给你看,路上打发一下时间。” 白一堂扫了他一眼不说话,专心吃着自己的早饭。 第303章 凌天门(上) 黎宝璐拿起填涂好的小馒头咬了一口,满足的点头道:“好呀,既然能被张家收藏,那里面记录的战争应该是真实的,” “还涉及到了地理及人文,也可当做历史来看,我翻了几页,很有趣,现在是印制的,原本应该是手抄的。”顾景云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一呆,“我没翻过,我咱知道是不是手抄的?” 顾景云便移开目光,黎宝璐就语重心长的道:“师父啊,您年纪又不大,还是应该多读一些书,多培养一些兴趣爱好,不然每天除了打坐就是练功多无聊啊。” “好啊,”白一堂不再像以前一样拒绝,而是道:“一会儿你给我送一本书来我翻翻。” “得令!” 然后启程时白一堂就不骑马了,而是惬意的靠在徒弟马车里的大迎枕上,右腿微微弯曲,膝盖上随意的搭了一本书,他撑着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想起来时才把视线投回到书里,时不时的才翻一页。 黎宝璐便坐在他的下首,正捧着一本书在认真看,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句子,她的对面坐着顾景云,他后面放了两个又大又软的迎枕,正靠在车厢上,他靠在上面注视着矮桌上的棋盘,时不时的落下一子,左右手各自拿着黑白子。 白一堂每每扫到他都嘴角一抽,自己跟自己下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不论输赢都是自己。 在白一堂看来,下棋的趣味便在于下棋过程中与别人的博弈,猜测对方的思路,谋略,计算他的下一步,但自己跟自己下,难道自己还能不知道自己的思路,谋略和计划的下一步吗? 既然知道想要应对岂不是很容易? 这样下棋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不知道,那岂不是意味着一个人的脑子可以分成两半,一半控制一只手,思想可以相互隔绝。 这太恐怖了,这和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有何区别? 所以看着顾景云“啪啪”的自己跟自己下棋,而且那棋路还是完全相反的两个风格时他总是心惊胆战的,怕他徒弟嫁给了一个疯子。 再一瞥无忧无虑,捧着一本书笑得眉眼都飞扬起来的徒弟,白一堂觉得心都操碎了。 官道因为破损马车变得颠簸起来,黎宝璐立即把书签夹进书里,把书放在一边,扫了一眼已经靠在迎枕上睡着的师父,对还沉浸在棋盘上的顾景云小声道:“别下了,小心头晕,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等过了这段颠簸的路再说。” 顾景云便丢掉手中的棋子,闭着眼睛仰头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 黎宝璐便小心的将棋盘上的棋子固定住,拿出盒子盖好放在车厢底下,还将矮桌收了起来,让盘腿而坐的顾景云把腿伸直。“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按一按?” 白一堂皱了皱眉,立即睁开眼睛扫了顾景云一眼,对满眼心疼的傻徒弟道:“宝璐,中午我要吃红烧兔肉。” “师父,出门在外吃太油腻的不好,小心上火。” “你只说给不给我做吧。” 黎宝璐无奈的点头道:“给,一下车我就去打猎。” 白一堂满足了,对靠在车厢上的顾景云很不满意的道:“你也该多动动,这样身体才会好。还有,教你的内功心法也不能落下,即便你不能更进一步,也该常常练习,保持经脉通顺,对你的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啦吧啦……” 顾景云直起身子,端坐在蒲团上,恭敬的听训。等白一堂长达两刻钟的训诫结束后还郑重的回了一声,“是。” 黎宝璐早低着头坐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了,但白一堂并没有放过她,说完了顾景云回头说她,“以前我还觉得你天赋异禀,只十年就有师父十六年的功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怕是闯荡江湖也不用惧,可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你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好清和,带一个比你还重的人,消耗的内力几乎是成倍,因此你要想以后逃命时速度够快,坚持的时间够长,你的内力就还得再练,至少得为同期的两倍多。比如你要想逃过袁善亭的追杀,你的内力储存就得是他的两倍才行,而要是想逃过我的追杀,”白一堂似笑非笑的看她,“你起码还得再练十年,这是未带着顾景云的情况下,若是要带顾景云,你猜你还要再刻苦练几年?” 黎宝璐一凛。 “危险并不是可预期的,比如这次你们官道遇袭,谁能猜到你们会遇上黑罕,谁又能预料到黑罕会袭击你们?所以不要想着规避危险便不努力,这世上,唯有自身的力量不会出现意外,不会背叛你。” 白一堂看着两个孩子怅然道:“比如我,十八年前我要不是自诩自己轻功天下第一,无人能及,能够更刻苦一些,把内力加深一些,那样便是被至亲背叛我也有逃脱之力,不至于成为待宰的羔羊。” 这是白一堂第一次说起自己被抓的事,不论是黎宝璐还是顾景云都正襟危坐的倾听。 “这次我带你们回雅州,也是要为此事做个了断。”白一堂顿了顿道:“这本是我凌天门的机密,一般是不让外人知道的,但清和你是宝璐的内人,算是一家人,所以让你知道也没什么。” 黎宝璐轻咳一声道,“是外子。” 白一堂“啪”的一声揍了一下她脑袋,“吃里扒外的臭丫头,我说是内人就是内人。” 黎宝璐眼泪汪汪,“师父说得对!” 白一堂哼了一声才道:“我凌天门可不像别的门派,出身高着呢。” 他抬了抬下巴道:“我们凌天门的开山祖师乃是前朝皇室中人,仁王凌子墨!”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半响才道:“师父,你记错了吧,前朝皇帝不姓凌,姓张。” 白一堂差点从被子上栽下来——被气的! 顾景云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摸着她的脑袋道:“师父说的前朝是指大楚之前的所有朝代,而在前朝中只有大魏皇室为凌姓。你都把史书中的记事表背下来怎么想不到?” 黎宝璐羞愧的低头,“我这不是太过震惊了吗,没想到我们凌天门的来历这么高大上。” 白一堂哼了一声,勉强算原谅她了,“这事我并未告知皇帝,不过这次去祭拜祖师爷们,门中留的谱系只怕要抄录一部分送上去,到时候他也会知道的。” 白一堂看着车外缓慢后退的绿树道:“我带着凌天门向皇帝投诚没什么,反正凌天门从未有不得与朝廷合作的规矩,但凌天门的下属势力我却不能交出去。他们为凌天门办事,却不属于凌天门,我们是完全不相同的两套体系。所以宝璐,我将凌天门传给你,以后你若能找到传人便带着他去见一见那些人,若找不到传人,那就把凌天门封了,也忘了那些人,不再联系,让那些一直暗中帮助我们的人沉寂安定下来,各过各的日子吧。” “这个天下并不是谁的责任,凌天门也从未把救世当做自己的责任,不过是心有怜悯,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白一堂声音低沉的道:“凌天门历代掌门中还出过农夫呢,一生未偷一草一黍,像普通百姓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娶妻生子,所不同的不过是他会一身武艺,他要找一个传人将凌天门传下去。” “但是,凌天门可出庸才,却不能出奸人,不然,门中必要清理门户,若凌天门已无人,暗门会帮我们。”白一堂顿了顿才道:“暗门便是那些替我们处理钱财的人,因为他们隐于暗中,所以叫暗门。我能一偷就是一整个府库的银子,靠的便是他们,不然一点一点的搬得搬多久?他们不依附凌天门,却要听命于凌天门,且和我们凌天门随意收徒不同,他们是世代相传,靠的是血缘维系。据说他们的祖先是祖师爷的家仆,所以才世代相传。” “你师伯和师姑这些年做了不少的错事,而且我是凌天门掌门,他们要害我便已是犯了欺师灭祖的大罪,因我没死,也没给暗门下令他们才能活这么久,这次我回来,于情于理都要清理门户,再拖下去暗门就要自己动手了。” 黎宝璐弱弱的举手问道:“师父,咱凌天门这么厉害,那大魏被前朝灭时你们就不出手帮帮大魏?”好歹是祖师爷家的江山嘛。 白一堂鄙视的瞥了她一眼,“真是肤浅,我凌天门是为天下百姓,并不单为一个家族,一个人。你祖师爷当年隐退时便拒绝当时的轩帝,不愿意从凌氏皇室中选人继承凌天门,而是在民间挑了个孩子教养,长大后将凌天门传于他。为了不让凌天门势大变了味,祖师爷传下祖训,每一代掌门都只能收一个徒弟,不论平庸还是杰出都可继承凌天门。且不得用凌天门谋私利。因为祖师爷帮助大魏皇朝,这也属于谋私利。” “不过前朝跟大魏打仗时我们凌天门的确也参与了,不过是帮着前朝打大魏,给粮草后继不足的前朝提供了些钱粮。” 黎宝璐:……好大公无私! 第304章 凌天门(下) “大魏末帝荒淫无道,再任由凌氏皇族继续统治下去,百姓还不知道过得多苦呢。”白一堂看向顾景云,“你学识渊博,应该知道大楚取代前朝时,前朝哀帝掘堤拖延敌军之事吧?” 顾景云点头,黎宝璐也点头,“我也知道,哀帝好丧心病狂!” “当时凌天门并不想参与其中,因为哀帝刚即位不足三年,虽没有魄力收拢权势,但政令也没出过大差错,而李家义军里也有被富贵迷眼之人,时任掌门的乃是第十二代掌门,他并不肯定李家就能改换天下,所以他只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援助受兵祸流亡的灾民,并不参与战事。但他一掘堤,掌门人便大怒,不仅带着人救援受灾的灾民,还偷偷的跑到哀帝的后方烧了他的粮草,让他连草都啃不起。” 白一堂垂眸,转着手中的茶杯道:“第十二代祖师爷载,一个帝王,连御下臣民尚且不怜,又怎会怜惜天下苍生?所以他反!” 没有粮草,百姓散尽,士气低落,哀帝凭着掘堤拖延得到的时间优势荡然无存,等到李家的义军绕了远路追上来,军队的将领已经主动绞杀了哀帝,然后带着三军将士向李氏投诚了。 “所以我凌天门做事不看亲疏,也不看人情,只看利益,利于百姓者我们便帮,不利于百姓者则弃。当然你不想帮也可以,祖师爷们并不苛求,只要不做坏事就行。” 在这一点上祖师爷对后代的要求非常宽松,也因此,凌天门传下的规矩一直未曾增改过。 而规矩少则意味着自由度高,只要不做坏事,干什么都行, 所以大家想种地就种地,想做生意就做生意,至于当官,当然也可以,只要能守住自身就行,不然暗门就要替祖师爷们清理门户了。 说起祖师爷们的丰功伟绩,白一堂眉飞色舞,战争和混乱的年代,凌天门的掌门最易出彩,五百多年来,这样杰出的人才数不胜数。而遇上明君时,凌天门的掌门基本无用,这样看似平庸的人也有不少,比如白一堂的师祖和师父。 他师祖还好,偶尔还能碰上一个贪官,为当地百姓增加一些业余收入。 他师父是连吃饭的钱都得自己跑商换来,但他师父很甘之如饴就是了。 白一堂比较幸运,也比较倒霉,幸运在于长大出来闯荡江湖时正碰上慢慢变得糊涂的先帝,很快便用战绩向整个江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其名声尚在其师身上,称得上是江湖一代大侠。 倒霉在于,贪官一茬一茬的往外冒,他累死也偷不完,而且看着百姓受苦,心里能有多好受? 更倒霉的是他师兄师姐还背叛了他,让他成为历史上第一个,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被抓住且被流放的凌天门掌门。 想到师兄师姐,白一堂心里也很不好受,他眼中带着两分哀伤道:“你师伯师姑太蠢,也太……自私了,这次回去,带你认路是一方面,清理门户也是一方面。” “他们会来吗?” “会的,”白一堂眼中闪过讥诮,有些尖锐的道:“他们如今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他们要还想在江湖上出人头地,那就必须杀了你我,接手凌天门。” “我还活着,他们出卖掌门人是欺师灭祖,我若死了,他们出卖我,杀我则是成王败寇。所以江湖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想到宝璐幼时总是缠着他讲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不由浅笑道:“江湖有义,但有时它是比朝堂还要残酷的地方,这一路上你就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吧。” “袁善亭说师祖偏心,把凌天门传给了你,却连门派地址都没告诉师伯师姑,所以师伯师姑才变态的要杀你夺位。师父,袁善亭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一堂:“……” 白一堂狠狠地拍了一下她脑袋,怒道:“当然不是,这世上还有谁跟你师祖一样心又软又臭屁,连退位都退得磨磨蹭蹭的?问缘阁那些人也是吃干饭的,尽打听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让世人误解。” “你师伯师姑,”白一堂讥笑道:“他们算是你师祖的弟子,但也算不上,他们是你师祖用钱买来的,而且在买前你师祖就跟他们说过,他收徒看缘分,而且毕生只能收一个被门派承认的徒弟,但他收了他们便会对他们负责,尽心教导,在他心里不管收多少个徒弟他们都是一样的。” 白一堂说到这里鼻子有些发酸,他师父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好人! 白一堂的师父百善跟白一堂一样是孤儿,被他师父挖出来时都快饿死了却依然固执的把手中的小半块馒头塞在他已经死去的妹妹嘴里。 他师父觉得这孩子有善根,重情,就收了他,事实证明百善的确也很善良,重情。 他接手凌天门后就开始闯荡江湖,他熟读门规,因此只瞄着贪官污吏,但当时的大楚在国际上虽弱,内里却管理得很好,至少吏治这方面是很不错的。 加上百善没有一双善于发现贪官的眼睛,于是第一次出远门他就差点落魄到重操旧业——乞讨了。 好在最后他机灵,跑去当扛麻袋的苦力,挣了一笔钱后就开始了倒买倒卖的游历江湖旅程。 虽然赚的不多,养活自己却绰绰有余,还能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有钱人。 于是在一次借宿农家后他就碰到了他的大弟子——六岁的马一鸿。 当然,当时他不叫马一鸿,他叫狗蛋,正被他后妈往死里打,白一堂对这事记忆尤深,因为师兄最爱拿这件事来说,每次说完都跪在师父面前抱着他的腿哭,“要是没有师父,徒儿早就死了!” 百善也很善感,师徒两个抱着一起哭,白一堂当时是个友爱兄弟,敬爱师父的少年,每每闻言也都跟着红眼圈。 现在每一次白一堂想起这些事都无比的复杂,他不明白他们师徒兄弟间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百善心善,眼见着狗蛋就快要被打死了,忙上前把人救下,最后就花了十两银子把他买了过来。 “你师祖这人心软,他本不会带孩子,本来想把你师伯寄养在别人家里,但你师伯不肯,便只能把他带上,当时你师祖并未收他为徒,但后来相处日久,你师伯又想跟着你师祖习武,他老人家也不愿你师伯身无长技就答应了。” 说到这里白一堂幽幽一叹,百善时刻记得自己的使命,凌天门要交给一个有资质的人,所以他虽然收狗蛋为徒,还为他取了名字,却明言在他学成之前不会带他回门拜祖师爷。 因为马一鸿的资质并不好,不论是收马一鸿苗菁菁为徒时,还是收白一堂为徒时他都强调过,凌天门只认一个徒弟,那人将继承凌天门掌门之位。 但在他心里,三人是一样的,他有的也都会平分给三人。 “你师伯师姑及为师全都是姓白,是跟你师祖姓的,”白一堂声音低落的道:“而你师祖又与你曾师祖姓,在你师祖选定我为凌天门掌门时,你师伯师姑便怒而改姓,你师祖不说却是真的伤心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了也不出现。” 黎宝璐一惊,弱弱的举手问道:“师父,我师祖还在啊!” “啪!” 顾景云蹙眉,把被揍的黎宝璐拉到身边摸了摸她被打的脑袋,虽未言语,但不满表现得很明显。 白一堂不理他,对黎宝璐怒目道:“谁说你师祖不在了的?” 黎宝璐摸着脑袋木然,“那师祖他干嘛把掌门之位传给你?” “因为他不想再带我们三儿了,”白一堂靠在迎枕上道:“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了,所以这次便把掌门之位传给你,以后由你供奉门中的祖师爷们,我可以天涯海角随便玩,不用再惦记门中。” 黎宝璐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在撂挑子。” 白一堂哼了一声道:“你师伯师姑以为当掌门是什么好事,门中宝物无数任由掌门取用,却不知凌天门在这方面对掌门的要求近乎苛刻,凡放入库房中的东西,不论是何种原因,掌门皆不得取用,所有的东西都要用于百姓身上,而一旦挪用,暗门便会替祖师爷们执法。你师伯师姑的品性,”白一堂撇撇嘴,“别说他们资质不好,便是资质大过天去,比我强百倍师父也不会把凌天门交给他们的。宝璐,你师伯师姑的教训你也要记住了,凌天门选徒资质重要,但品性更重要。” 黎宝璐端坐,微微躬身应道:“是!” 白一堂满意,正要继续叮嘱她一些事情,圆脸小侍卫就骑着马跑来,“白大侠,午时了,我们要不要停下来吃些东西?” 白一堂探头出去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感叹道:“闲话时间果然过得快,感觉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午时了。” 黎宝璐跳下马车,转身扶顾景云下车,又从马车行李里扒拉出一把小弓道:“师父,我去打猎了,您在这儿坐着休息等我回来。” 还对伸腰踢腿的赵宁招手,“子归,快来跟你师祖玩,我跟你师父去打猎。” 赵宁立即把停止不雅的动作,高声应道:“师娘放心,师祖这儿有我伺候呢。” 第305章 人间美味 白一堂瞟了一眼顾景云,指着他问,“他去干嘛,给你拖后腿吗?” “他去给我捡猎物,”黎宝璐理直气壮的道:“他好歹也跟师父学了那么多年,您也太瞧不起人了。” 黎宝璐拉了顾景云就扬头道:“我们走!” 顾景云含笑跟着她往林子里去,他武功轻功都不好,但想在林子里跟上打猎的黎宝璐还是绰绰有余。 黎宝璐也知道他能跟上,因此到了里面就放开他的手,一边寻找猎物,一边和他低声聊天道:“以前师父从不肯告诉我这些,我一提起师伯师姑他就生气,但今天话越说越机密,你说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想丢下我一个人浪去?所以逮着能交代的时候都交代了,不然以后没机会说?之前他还答应了我要在京城陪着我呢……” “凌天门掌门一生都单身,不娶妻生子吗?” “咦?”黎宝璐若有所思。 顾景云道:“师父他跟你说这些,一是因为他已经放下,昔日的仇恨他已不放在心上,所以不介意被人所知;二是你将要继承凌天门,这些事情是你必须知道的;三嘛,师父闲云野鹤惯了,这些年被你我和妞妞所缚,虽然温馨,但也失了刺激和趣味,他或许真的想出去走一走。” “跟师祖一样,一走二十多年?”据白一堂所言,白百善把凌天门丢给他后就消失不见了,一开始他还知道他往北去了,到后面连个消息都没了,这些年下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反正各地的暗门并没有收到消息,这意味着白百善还未跟凌天门报死讯。 没有死讯,凌天门就不能做他的灵位,不用供奉祭拜他。 黎宝璐觉得这个师祖听上去明明很靠谱,为什么做的事情会跟师父他老人家一样不靠谱? 黎宝璐正唉声叹气,突然听到“啪啪”的击打声,忙跑上去看,就见一只傻狍子正着急的在一网藤蔓里挣扎,也不知它是怎么一头撞进这藤蔓里的,正好缠住了它的角,此时正踢踏着腿哀哀叫着,不断的摇头晃脑想要把缠着它的藤蔓甩开。 看到双眼湿漉漉望向她的狍子,黎宝璐可惜的摇头道:“真是太傻了,你是怎么跑到里面去的?” 傻狍子“咩咩”的叫着,黎宝璐想了想还是把手上的弓放下别在了腰上,上前一步帮它将藤蔓扯开,还特好心的帮它转了一下头,“门在你屁股这儿呢,你往前扎能出去才怪。” 黎宝璐帮它转了个身子,一拍屁股道:“趁着姑奶奶我现在心软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我就拿你去烧烤了。狍子肉又鲜又嫩,烧烤最好吃了。” 说着黎宝璐还吸了一下口水。 傻狍子不知救它的恩人正在肖想它身上的肉,还“咩咩”的叫了两声,然后才颠颠的跑了。 顾景云一直站在边上含笑看着,等傻狍子跑远了才对,“你要舍不得杀生,我们今天中午就吃素吧。” “那样师父会把我砍了当狍子烤的,我们再往里面走走,或许能碰到比狍子还好的呢?” “你说得不错,”顾景云站住脚步,看着前面道:“我们的确碰到了比狍子更好的。” 黎宝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四五头鹿正围着一起,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草甸子,被长长的青草覆盖的地方应该是水坑,它们正在喝水,时不时地左右张望,显然还不知道它们已经被两个丧心病狂的猎人发现了。 顾景云含着笑的把五头鹿都打量了一遍,指了一头公鹿道:“那头不错,身材流畅,腰腹多肉,而且看身量它最多只有四岁,正是肉质最为鲜嫩的时候。” 顾景云说到这里觉得口里的水分有点多,顿了一下才道:“你不是带了烧烤的铁板来吗?正好可以烤着吃,再让人把车里的白菜和香菇也洗净烧烤。再切些肉片刷锅,上次三表兄请我们吃的火锅就不错,你不是与三表嫂讨要了好几罐底料吗?” 黎宝璐口水也下来了,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头鹿。 敏锐的鹿们察觉到这灼鹿的视线,惊跳起来,“呦呦”几声便四散的奔逃开。 它们快黎宝璐也不慢,她只盯着那头鹿,它一跑她便运气轻功追上,丢下一句话,“你在这儿等我。” 黎宝璐追着鹿跑了,人在空中便抽出腰间的短弓,把背上的短箭抽出,搭弓射箭,箭在射出时含有她的两分内力,补充了因为短弓短箭力道不足的缺点。 箭急射而出,直接穿透鹿的脖子,可怜的公鹿先生哀鸣一声继续往前跑,黎宝璐便运气于足尖狠狠地从空中落下踹了它一脚,鹿在急速奔跑中倒地,脖子上的致命伤这才发挥最大的作用,鲜血不断从血洞中涌出。 黎宝璐落下,站在一旁看着。 公鹿挣扎了片刻便合上了眼睛,抽搐了两下就死过去了。 黎宝璐这才上前拖住它的后退把它往外拉。 才走了不到半刻钟就碰到正好奇的打量一颗树的顾景云,她立即丢掉猎物,屁颠屁颠的跑上去,“你在看什么?” 顾景云牵住她的手道:“你看这棵树像不像紫檀?” 黎宝璐抬头去注视这棵足有她那么粗的树,瞪了半天眼才道:“我看不出来。” 她觉得这世上的树只有宽叶,窄叶之分,实在分不出啥树对啥树,它要是开花结果呢,说不定她还能一眼分出,像这种长得太过大众的树她是认出来的。 顾景云眼中闪过笑意,轻笑一声道:“认不出就算了,走吧,我们回去做午饭。” 黎宝璐忙甩开顾景云的手跑上去拖鹿,顾景云想要帮忙,想了想便拿出一张帕子放在鹿的另一条后腿上,他握了跟着黎宝璐往前拖。 对于顾景云的洁癖黎宝璐已经麻木了,他明明有洁癖还愿意跟她一起拖脏兮兮的死鹿不是吗? 侍卫们刚捡了足够的柴火烧热水,把干粮掏出来决定水开了就拿来泡开干粮,他们自从离京后,除非住客栈或可以借宿农庄,不然他们都是这么吃的。 因此在看见二林和顺心从马车上掏出了两棵大白菜,两捧香菇,又拿出了一截腊肉后,他们的目光便总是似有似无的瞄过去。 话说他们是一伙儿的吧,所以这午饭貌似是可以一起吃的。 侍卫们正犹豫,转头就看见黎宝璐跟顾景云从林子里拖出一头公鹿来,所有的犹豫立时被丢脑好,侍卫们一拥而上,“顾大人好身手啊,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猎了一头鹿。” “顾大人辛苦了,这鹿肉您是想烤还是想炖?这么大一只,可以分两种做法,我们做饭手艺虽然不怎么样,但烤肉却不错,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是啊,是啊,顾大人和顾太太先去休息,我们来清理。” 顾景云也干脆,丢下鹿腿道:“宰了以后片成薄片,我们有用。” 一群大老粗,就算会烤肉也是粗放的放在火上烤,哪里及得上宝璐的手艺精细? 跟侍卫们生活了半个月,熟知他们手艺的白一堂远远的就喊道:“别让他们糟蹋了肉!” 侍卫们扭头对他怒目而视,白一堂就轻蔑的看着他们道:“真是蠢,能吃到我徒儿烤的肉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要想吃自己烤的就自己起一个火堆,我可不吃你们做的。” 原来不是不给我们肉吃啊,误会,误会,众侍卫立即改变脸色对白一堂讨好的一笑,一拥而上拖着鹿就去清理。 虽是官宦人家出生,但清理猎物这样的事他们也常干,因此速度很快,顾景云这边刚洗了三遍手,片得薄薄的一盘肉片就端过来了。 二林早把需要的铁板清洗干净放火上了,倒下一些油便滋滋作响,将肥瘦相间的鹿肉平铺在铁板上,抹上他们自制的酱料,不一会儿就冒出浓郁的肉香味。 顾景云端坐在白一堂身边,对跑过来的赵宁挥手笑道:“再去捡些盘子来装肉,一会儿各位大人会过来一起享用。” 赵宁忙跟着去忙碌。 人多动作快,等黎宝璐烤起两盘肉时侍卫们就把鹿肉分割好了,除去一会儿要用到的,其他的都被吊起来冻上,丢上马车带走,晚上和明天都可以再吃。 而二林还端出了一口大锅,搬出一罐坛子,里面是熬成冻状的底料,他挖了两勺放进煮开的水里,不一会儿就冒出浓郁的香味。 侍卫们再受不了,简单的洗了一下手就跑过来团团坐好。 黎宝璐目光一扫,没看见袁善亭和苏安简,疑惑的问道:“袁大侠和苏大侠呢?” 赵宁忙道:“后面的江湖人中似乎有袁大侠和苏大侠认识的人,他们刚才被叫到后面去了。” 黎宝璐就扭头对二林道:“你去找一找,就说我们正烤鹿肉吃呢,让他们快回来。” 又让一个侍卫丢给袁善亭的属下一条鹿腿,由着他们烤着吃。 烤得金黄的肉片放在盘中,侍卫长率先夹了一片,入口后眼睛微微一圆,他也不说话,直接把盘子拉到自己眼前来埋头苦吃。 其余侍卫看队长这个反应立时“嗷”的一声就上手抢,等将肉片放进嘴里便“嗷嗷”的叫道,“难怪白大侠不让我们动手了,实乃人间美味,顾太太好手艺。” 黎宝璐抿嘴一笑,“你们要喜欢吃就多烤一些,一会儿还烤白菜和香菇,就着肉吃才好吃呢,可惜此时是冬季,没有其他青菜,不然更好吃了。” 第306章 至交 圆脸小侍卫把嘴巴塞得满满的,嘟囔道:“青菜有啥好吃的,我只吃肉就够了。” 左右两边的侍卫一起把他的头按下,抬头对黎宝璐讨好的笑道:“顾太太别介意,这小子就爱吃肉,他不懂欣赏青菜之美,没关系,可以给我们吃。” 黎宝璐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将才烤熟的肉片丢到他们的盘子里,手一抓便丢下几颗香菇,大笑道:“我也更爱吃肉,但烤肉还是应该跟蔬菜一起配着吃才好吃,不信你们一会儿且看。” 顾景云吃了两片便把黎宝璐拉到身边坐下,“你也吃些,我来烤。” 白一堂就踢了一脚侍卫长,“自个吃自个烤,我徒弟哪能伺候你们那么多?酱料便在桌上摆着,上下一抹就行了。” 侍卫们纷纷亲自动手,气氛欢腾。 附近的江湖人羡慕的看过来,那么冷的天,不仅有烤鹿肉吃,还有鹿肉火锅,鹿肉汤喝,简直是太美了。 不少人也钻进林子里去寻找猎物,但人多肉少,动物们也不傻,呼啦啦跑进来一群人,大家自然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到最后除了一些人拎出野鸡野兔外,其他人全部空手而归。 众人不由羡慕顾景云黎宝璐的好运气,他们才进山多久啊就打着一头鹿,他们连条鹿毛都没看到。 大家虽羡慕嫉妒恨,但没谁敢上来讨吃的,不说白一堂高冷,便是那些侍卫们往前一站他们就胆怯了。 江湖人见着朝廷的人多少都会有些心虚。 这边动静这么大,出来会友的袁善亭和苏安简虽离得远了些却也听到了议论,袁善亭微微一笑道:“他们倒会享受。” 苏安简高冷的垂眸不语。 袁善亭就笑眯眯的看向陈渊,“陈大侠,早听闻您和白大侠是至交好友,不如与我们一起去?你们旧友见面必定有许多话聊。” 陈渊嘴角蘸着冷笑道:“不必,白一堂现靠上了朝廷,哪里还看得上我等粗野蛮夫,还是趁早远远的离了才好。” 袁善亭有些尴尬的一笑,他们现在跟着白一堂他们走,陈渊这话却是把他们也骂进去了。 袁善亭顾全大局,苏安简却不受人气,闻言冷冷的道:“陈大侠与白大侠是至交好友的话似乎是从襄阳传出的,陈大侠记得白大侠,白大侠贵人忘事不一定还记得您这位朋友,要不要我和袁兄帮陈大侠提上一嘴?” 陈渊大怒,“你!” 苏安简冷笑一声起身,甩袖对袁善亭道:“走吧,不要让白大侠他们久等了。” 说罢理也不理面色涨得通红的陈渊,转身便走。 陈渊气得倒仰,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苏安简那番话和指着他的鼻子说,是他硬扒着白一堂有什么区别? 可明明就是白一堂忘义,当年他们一起闯荡江湖,可是至交好友,不过十八年的时间他竟忘了个彻底,对面尚且不识,到头来还让他被苏安简侮辱,简直是,简直是…… 而已经离开的苏安简却浑身冒着冷气,苏家算得上是武林世家,不过他的天赋不好,所以朋友少,也很少在江湖上露面。 但武林世家的傲气却是在的,便是名门大派里的掌门弟子都不敢无缘无故的给他摆脸色,陈渊算是哪棵葱? 袁善亭颇为无奈的跟在他左右,道:“你嘴巴也太毒了,我看陈渊差点被你气吐血。” “那也是他活该,”苏安简冷笑道:“假仁假义,以为谁都会蠢得相信他?他要真是白大侠的至交好友,见了他发现好友认不出来就该一巴掌呼过去,哪有暗暗跟在后面的?而且他也去参加郑家堡的寿宴了。” 袁善亭沉默道:“一会儿提醒一下白大侠吧,昨日相处下来放觉他心胸豁达,不让阁主及各大门派的掌门,能得他的一句点拨,胜过我们苦练五年。” 因为袁善亭和苏安简对黎宝璐有救命之恩,白一堂昨天晚上特别考校了他们的武艺,苏安简由父亲传授武艺,而袁善亭的师父名下有五十多个徒弟,他在其中并不显眼,所以总有些问题顾忌不到。 白一堂以前不会教徒弟,但在教过黎宝璐这个徒弟后,哪怕是教一个傻子他都能教得出来,心细得不得了,五花八门没有他答不出来的问题,只有你问不出来的。 这就是有一个对内力理解无能的徒弟的好处,教会了她,这世上多幼稚,多不可思议的问题你都能找出最恰当的答案出来。 想当年,白一堂教授黎宝璐内力可是差点被逼疯的。 现在考校过俩人后发现的问题不少,他一点也不藏私的点出,然后纠正,再小的问题他都会特意点出来说一遍。 没办法,教徒弟教出来的后遗症,一时改不过来。 但放在袁善亭和苏安简眼里便是白一堂心胸宽广,不遗余力的提携后辈。 除了是自己门下的弟子,不然现在江湖中有哪个前辈会对后辈如此? 所以俩人对白一堂的观感特别好,好到他们不再介意被黎宝璐坑的那一次交易。 俩人回到车队上,大家正围着火炉筛鹿肉,黎宝璐正吃得满头大汗,看到俩人便连连招手,“快来,快来,我们都快吃饱了,就等你们两个了。” 侍卫长也回头笑道:“没有酒,不然合该让他们罚酒三杯才行,这都迟了多长时间了。” 袁善亭和苏安简笑着上前,“我们没有,黎女侠一定有,就看她舍得不舍得了。” 黎宝璐摇头,“可不敢给你们喝,一会儿还得赶路呢。不然晚上要赶不到客栈了,那么冷的天我可不想住在野外。” “下一个停脚的客栈在郊外,只有一家,这么多人跟着一家客栈肯定容不下。”侍卫长蹙眉道。 白一堂捞了一片肉片,不在意的道:“只要我们住得上就行了,下半响加快速度,他们没有房间住,客栈里生火盆,大家在大堂里将就一晚也没什么,有房屋遮风挡雨,总比在外面受冻强。” 侍卫长扭头看着那些正围在一起的江湖人,见他们三三两两缩着脖子啃干粮,有的连热水都没有,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烦躁,“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那么冷的天,回家媳妇孩子热炕头不好吗?” 白一堂和袁善亭沉默,苏安简则道:“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吗,马一鸿和苗菁菁正往这里赶,不日就会到达,到时候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侍卫长蹙眉,他不太能理解江湖人的这种思路,“就为了看一场热闹就冒着寒风跟我们走那么长的一段路?吃不好,睡不好,连穿都穿不暖。” 要不是陛下有令,打死他们都不会在这个天气跑出来受罪。 而现在才过冬至,过几日等下雪后只会越来越冷,路也越会越难走,难道就为了看一场热闹? 白一堂看了一眼苏安简,道:“你小子出自衡州苏氏山庄?” 苏安简一肃,放下筷子敛手道:“是。” “难怪呢,也只有名门出身的人才有这种闲情逸致。” 见好友眼露迷茫,袁善亭眼中闪过笑意,替他解释道:“看这些跟来的侠士,家境只能算得上中等及以下,大家当然不可能只为看一场热闹就跟那么远。那些真正为看热闹的这两天应该都会陆续散去。” 苏安简脸一绷,问道:“不为看热闹,那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利益了,”顾景云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淡然的道:“除了仁义,便只有利益能驱动人心,而若为了仁义,他们早心无所愧的上来与我师父打招呼,何必还心虚的跟在后面?” 苏安简沉默。 袁善亭就边筛鹿肉边道:“虽然白大侠说已把金银上缴朝廷,但信与不信就全看个人了,马一鸿和苗菁菁必定纠结了不少人前来帮忙,加上白大侠随身带着的这些,”袁善亭点了点后面级车的大木箱子道:“这些可都是白银,谁会不心动?” “他们当然不敢跟朝廷作对,但若是东西掉下来,他们假装路过浑水摸鱼却还是敢的。” “那陈渊呢,他也打的这个主意吗?”苏安简问。 “陈渊?”白一堂蹙眉,思索半响才道:“襄阳朝阳剑陈氏?” “不错,正是朝阳剑陈渊,”苏安简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问,“白大侠认识他?” 白一堂缓缓的点头,“年轻时曾相伴走过一段江湖,但分开后不久我便被捕流放,久不联系了,他在后面那些江湖人中?” “曾听闻白大侠与他相交甚笃,差点成了拜把子兄弟呢。” 黎宝璐差点把口中才喝进去的水喷出来,襄阳朝阳剑陈渊不就是陈珠她爹吗? 她师父跟她爹这么要好? 黎宝璐忙抬头去看她师父,就发现她师父好像有点方,他呆了一会儿才慢慢的点头道:“或许当年交情很好吧,我流放琼州多年,记性有些不好。” 苏安简却已经明白,只怕那真是陈渊的一厢情愿,至交好友?哼,偏他也配。 第307章 忍耐不住 黎宝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邀请陈渊过来相聚,她很喜欢陈珠那个小姑娘,但陈渊…… 黎宝璐垂下眼眸,陈渊要真的把师父视为“至交”就不会打着为师父撑腰的旗号跑去参加郑家堡的寿宴。 作为至交,他最好的反击便是把请帖丢到一边,尽自己所能的联系江湖好友拒绝参加寿宴才对。 他名为师父撑腰,但谁都知道他暗地里的打算。 若是郑家堡寿宴他是想不到还情有可原,那现在呢? 她师父就在这里,他为什么不上来相认,而是躲在一群想要浑水摸鱼和看热闹的江湖人士中? 别说啥对面不相识所以生气的话,隔谁十八年不见,不联系,突然一见面都不会立刻想起对方是谁,而且如此斤斤计较的“好友”…… 黎宝璐同情的给师父捞了好多肉,心疼的看着他道:“师父多吃点,咱不想这些糟心事了,吃饱我们就上路,早点赶到客栈休息。” 白一堂默默地把碗端起来,他一点也不想问这么短短的几瞬他徒弟到底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家也默契的不再提起陈渊。 而此时,缀在队伍后段的陈渊父女正在提起白一堂,陈珠嘟着嘴道:“爹,我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陈渊冷着脸道:“你要不想跟着就回家去,我早说过让你老实在家呆着,结果你先是偷跑来开封,让你跟你师兄回去,你竟还敢中途逃跑,现在吃苦就受不了了?” 陈珠眼圈一红,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最后转身便跑。 “师妹!”凌碧看了看师父还是追了上去。 陈珠跑进林子里躲在树后眼泪不断的往下掉,看到师姐过来便忍不住抱住她哭道:“师姐,你说爹爹他真的爱我吗,为了不让我跟去寿宴就把我绑在客栈里,还不许我吃早饭,要不是你特意给我留了活结,我岂不是要饿一整天?” 凌碧拍着她的后背道:“师父也是怕你跟去寿宴后被波及,你是不知道,大家火气都大着呢,幸亏当时白大侠没出现,不然肯定打起来,刀剑无眼,师父当然对你严厉些。” “那我跑走后爹爹派人找我了吗?” 凌碧笑道:“当然派了,师父都快担心死了。” “你撒谎,”陈珠的泪珠一串串的往下落,哭得不能自抑道:“师兄都跟我说了,爹爹他根本没找我,要不是我自个回去,说不定他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了。” 凌碧沉默。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心里眼里只有武功,只有江湖,哪里装下过我和母亲?但以前我觉得他是大英雄,重情重义,所以我很骄傲,就算他不太关心我也没什么,”陈珠擦干眼泪,看着师姐低声道:“可是,可是这次跟着他出来,我觉得爹爹他不是那样子的。” 凌碧脸色微变,左右看看,见没人才拽住她的手道:“师妹!” “师姐不用劝我了,我不是傻子,这半个多月来,我接触了这么多人,见了这么多世面,已经知道怎么分辨好歹了。爹他真的是为白大侠好,为什么要带着你们来参加郑家堡的寿宴?”陈珠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和白大侠最要好的华山项飞宇在郑家堡寿宴出来时便放下话来,谁若是去郑家堡便是与他为敌,又亲自写信给各大门派及名门,舍了面子为白一堂说话。所以这次不仅各大门派无人来,便是门派下属的家族也没几个人赶来,特别是华山派,连依附的那小小家族都不敢来凑热闹。” “这个郑家堡寿宴来的都是江湖上中等及以下阶层的人物,白一堂不出现这场寿宴就成了一个笑话,连敢说白一堂犯怂,不敢赴宴的人都没有。”陈珠又有些想哭,“而且白大侠都出现了,爹真跟他是至交,不该直接去找他吗,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跟在后面?” “那是因为白大侠没认出师父来,师父生气呢。” 陈珠摇头,“不是,爹他是在心虚害怕,怕他找上门去白大侠说不认识他。不然真是好朋友,相见了对方认不出来,虽会伤心却不会太介意,毕竟十八年不见,不联系……” 凌碧沉默半天,最后问道:“所以师妹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陈珠满脸茫然,“我爹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凌碧张了张嘴,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师父不是变成这样的,而是本来就这样。 但对于不谙世事的师妹来说,这的确算得上很大的一个打击,凌碧不想再去刺激她,只能陪着她,让她缓过劲儿来。 “我想劝劝爹,”半响,陈珠才犹豫着道:“我不想再跟着白大侠了,我想和爹回家去。” “师父不会回去的。”凌碧陈述道。 陈珠微微咬牙,“我们去劝他!” 凌碧抿嘴,看着倔强的师妹,最后还是沉默了下来,算了,让师妹去吧,被拒绝后她就知道有多难了。 师父为什么跟在白一堂后面,他虽未明说,凌碧却也能猜到一些。 师父应该是想要跟白一堂搭上话,白一堂投靠了朝廷,在朝廷那儿必有门道。 这些年陈氏跟襄阳衙门的联系越来越紧密,显然师父的目标已从江湖的名利场转到了朝堂上。 但白一堂显然没有师父所认为的热情,她不知师父现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他现在必定羞恼,陈珠跟他提这些会惹怒他。 不过这儿的人太多了,她师父再恼也只是骂一句,不会动手,让师妹吃些教训也好,不然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师姐妹回到陈渊身边时,前面车队便开始启程了,陈珠并没有立时开口,而是沉默的把自己的马牵过来,跟着父亲一起赶路。 黎宝璐吃饱喝足有些犯困,才上车便抱着一只大迎枕窝着想睡觉,顾景云翻开行李,把那件狐裘披风找出来盖她身上,自己则盘腿坐在她头边,若是颠簸可以把人抱住,以防人撞在车壁上。 白一堂已经撑着头睡着了,这一顿吃得太惬意。 车里的三人可以睡,赶车和在外面骑马的侍卫们则要继续面对着寒风前进,好在刚才吃了热热的鹿肉汤,即便是寒风铺面,身子也是热的,明明温度在下降,大家却觉得比早上要好受多了。 袁善亭和苏安简骑马跟了片刻,最后钻进赵宁的马车里不动弹了,骑马虽自在,但这种天气还是坐马车好。 好在赵宁这个读书人不酸腐,袁善亭和苏安简这两个江湖人也不粗鄙,三人相谈甚欢,反倒增长了见识。 侍卫长为了能得到最好的房间,下半响时便让车队加快了速度,渐渐把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江湖侠士们丢在了后面,本处于后半段的陈渊见状略一思索偏明白过来,加快了马速道:“我们快些,日落之前必须赶到客栈。” 侍卫长领着三个侍卫率先冲入客栈,把人家的门摔得“砰砰”做响,客栈里的掌柜与伙计全都吓了一跳看过来,还以为是来了土匪,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 侍卫长立即上前,眼明手快的拉住掌柜道:“你是掌柜?” 掌柜点头。 “很好,你们客栈有几间上房,几间中房?” “有十间上房,三十间中房,还有十五间大通铺,都空着!”掌柜也反应过来,挤出笑容问道:“客官要几间?” “十间上房全要了,再来十间中房,给我们的马和骡子准备上好的草料,我们的车队片刻便到。” 掌柜的眼睛发亮,这可是一门大生意啊。 他立即高兴的应了一声,很快就登记好,接了侍卫长的一锭银子后给出凭证,然后就高声吆喝伙计道:“赶紧让你娘把后院的上房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啥遗漏的赶紧补上,让厨房赶紧烧热水,然后去马厩里把草料都准备好。” 他亲自走出柜台,弯腰笑道:“客官,小的跟您一块儿去接人吧。” 出去抬头一看,对上滚滚的一阵灰尘,待看清灰尘后那绵延的队伍,掌柜的张大嘴巴道:“客,客官,这,这么多人只住二十间房够吗?” “除了前面的车队是我的,后面的人跟我可不是一伙儿的,你别算错账了。” 掌柜的一凛,瞪大了眼睛仔细瞧,这才发现后面的车队左右都有一骑护卫,而后面跟着的人却跟马车有一段距离,显然不是一伙儿的。 他心中一乐,这生意太大了,今晚不愁不赚钱啦。 掌柜的立即道:“客官稍等,小的还有的忙呢,这……” “忙去吧,忙去吧。”白一堂挥手道:“我们自己安排就行,不用你领着了。” 掌柜的高兴的跑回柜台等着,等着住店的人进门掏银子登记。 这么大冷的天,往下再走五里才有一个镇,他们要不想黑夜赶路就只能住他的客栈。 这也是他把客栈开在这里也这么赚钱的原因,从汝宁城出来往这条官道上走,多半都赶不上宿头,住在他的客栈是最好的选择。 陈渊加快速度,几乎是跟马车一样同时抵达客栈门口,他跳下马大步往客栈里去,对掌柜的道:“来三间上房。” 掌柜的道:“客官,上房已经没有了,只有中房和通铺,您看……” 陈渊沉默了一瞬便丢下一块银子道:“那来三间中房。” “好勒!”掌柜的翻了三块中房的牌子,将三把钥匙拿下来,连着凭证一起给他。 陈渊收起东西,慢慢转过身去看走进客栈的人,面沉如水的道:“白兄,多年不见,是不是就真的不认识旧友了?” 第308章 掉马甲 白一堂眯着眼看向陈渊,打量了他半天才抱拳浅笑道:“原来是陈兄,十八年不见你变了许多,要不是你开口说不定我还认不出你来呢,哈哈哈……”他笑着看向陈渊身后的两个小姑娘,笑道:“孩子们都长大了,而我们也成老树皮了。” 陈渊面色稍缓,满脸复杂的看着白一堂道:“我还以为白兄富贵后便忘了旧友呢。” 即便是已经决定不与他计较的白一堂闻言也不由微怒,看着有些幽怨的陈渊无语。 白一堂不想与人计较,顾景云和黎宝璐却不会让他吃亏,黎宝璐反击道:“原来您就是师父提起过的陈伯伯?我师父在琼州时常与我说起他闯荡江湖的事,还说陈伯伯和他最好。凡是从中原寄过去的包裹他从不许我动,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好东西,陈伯伯,你以前都给我师父寄了什么好东西?” 陈渊便有些尴尬的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但笑不语,只是包容的看着黎宝璐。 顾景云更狠,直接问道:“陈大侠似乎一直跟在车队后面,既然跟我师父是好友,怎么不上来相见?今日中午内子猎了一头鹿,陈大侠若来就可以和师父就着鹿肉饮酒作乐了。莫非陈大侠是心中介怀,所以不肯上来找我师父?” 陈渊恼羞成怒的瞪向白一堂,“白兄若是不欢迎我便直说,何必让徒弟挖苦于我?” 白一堂淡淡的解释道:“陈兄多心了,两个孩子年纪都小,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请你多见谅。” 陈渊脸色一青,张了张嘴,看到白一堂目中清冷,便闭上了嘴巴。 白一堂这才浅笑道:“他乡遇故知乃一件乐事,正巧我徒儿中午打的鹿肉还剩下许多,晚上陈兄不如来与我们畅饮一杯,如何?” 陈渊沉着脸点头,“白兄相邀,莫敢不从。” 黎宝璐撇撇嘴,一抬头目光就对上了陈渊身后的陈珠。 陈珠正瞪大眼睛看她,显然是已经认出她来了。 每次和凌碧见面时黎宝璐不是化了妆就是带着帷帽,因此她认不出她来,但陈珠不一样,陈珠是见过她的真容的。 黎宝璐就站在白一堂身后冲她做鬼脸,陈珠眼睛瞪得更大了。 顾景云无奈的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后院去了。他们定的上房在后院。 “师父,你既然不喜欢他,干嘛还软着声音与他说话?”黎宝璐颇为她师父打抱不平。 “因为我想把兵书卖给他,”白一堂嘿嘿笑道:“陈渊此人虽迂腐,但他爹和他夫人却是经商的好手,家里的钱不少。既然不喜欢他,那就哄他花大价钱买下一套兵书回去供着。” 白一堂说到这里有些忧伤,“我当时光想着占皇帝的便宜了,印了不少书,还以为大家如此推崇这套兵书,抢购的人会很多呢,谁知道这两天偷偷跑来找我的就那么几个,竟然还嫌我要价太高……” 白一堂哼哼道:“他们也不看这是啥兵书,这可是张家历经几百年才慢慢收集到的兵书,其中有好些还是张家的祖辈撰写的手记。有钱都难买的着,不过是和他们要几万两银子他们就哭爹喊娘的叫穷……” 黎宝璐一雷,这才知道这一套书的售价,她砸吧砸吧嘴,最后竖着拇指道:“师父,你狠,一套书你要几万两银子,它要是单套还情有可原,可你不是印了许多吗?” 物以稀为贵,这书要是只有一套或几套自然显得珍贵,可听白一堂的意思,他让皇家书局印了不老少,怎么还能要那么高的价格? 白一堂却理直气壮的道:“是啊,是印了不少,但他们不知情不是吗?” 不管是谁,凡是来和他打听消息的,他一律透露口风只还有几套,再不买就没有了。 反正大家都是偷偷摸摸跑来找他的,谁也不知道谁,哪怕他卖出去上百套他们互相之间也不知道啊。 白一堂也并不是都要卖几万两银子的,只要价钱合适,对方人品不太差,他大半都会出手,没钱要物来抵也行。 而江湖人手中的好东西可不少,白一堂把徒儿叫到房间,抽出一个长盒子给她,笑眯眯的道:“给你玩几天。” 黎宝璐打开盒子,眼睛微微瞪大,里面是一支通体洁白的羊脂玉如意,她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流着口水问,“师父,这是哪儿来的?” “郑家堡的两大孝子拿来换兵书,其他的我交给别人拿去出手了,这支玉如意太好看,我猜你一定喜欢,所以留下来给你玩几天。” “几天是几天?” “等到了成都就交给人拿去出手,”白一堂看着如意道:“你可别摔坏了,这可值不少钱呢。” 黎宝璐算了算自个身上的钱,想要买下这玉如意是不可能了,看来只能看着流几天口水。 黎宝璐紧紧地抱着盒子跑回房间,小心的放在桌子上欣赏。 她喜欢玉,尤其喜欢羊脂白和碧绿。 “收起来吧,我与你去厨房看看,大家赶了一天的路,砍些鹿骨熬汤驱寒。”白一堂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过两日只怕会下雪,我们用鹿骨和鹿肉熬成汤底盛好,路上也好开汤驱寒。” 黎宝璐这才把东西收好。 熬汤底所需的时间可不短,一般情况下需得熬上两三天出来的汤底才是好的,但他们时间不多,也就只能从现在熬到明天早上。 好在客栈里木柴充足,给客栈一些钱就能动手熬制了。 因为太冷,晚上大家依然聚在一起吃火锅。黎宝璐帮大家把底料煮开,侍卫们一桌,袁善亭的属下们一桌,黎宝璐等人则一桌,桌上只肉鹿肉,猪肉和白菜香菇豆芽,其余菜色皆无,但大家依然吃得开心。 就是一直沉着脸的陈渊喝了两口热汤后脸色也好了许多。 袁善亭和苏安简都不喜欢他,见白一堂对他态度也一般,便只维持面上的友好,毕竟他们也只是认识他,与他并不熟。 但显然陈渊不这么想,他自觉自己跟白一堂是真的好朋友,因此毫不避讳的看向顾景云和黎宝璐,问道:“白兄,你收了两个徒弟?” “不,只有宝璐一个,景云是我徒女婿。” 黎宝璐立即举杯微笑,“晚辈敬陈前辈一杯。” 陈渊将杯中酒饮尽,蹙了蹙眉道:“我看侄女的年纪还很小,怎么就嫁人了?不知侄女婿师从何人。” 白一堂不在意的道:“他们二人是打小定的亲事,我这女婿不是江湖中人,只会些皮毛功夫。” 陈渊这才认真打量顾景云,半响才迟疑的道:“看着倒像是读书人。” 白一堂哈哈大笑道:“陈兄好眼光,他是今科状元,刚拜了官职,这次是带了徒儿跟我回门祭拜祖师爷呢。” 陈渊悚然一惊,这少年小小年纪竟考中了状元? 再看侍卫长对他恭敬的模样,陈渊便收敛了些许,对顾景云多了三分郑重。 顾景云察觉到,嘴角微微一挑,心中有些讥诮,已经猜出陈渊此次赶上来的原因。 他听着大堂传来的热闹声音,暗道:这些江湖人也有意思,有人对朝堂,对权势趋之若鹜,偏要做出不屑一顾的姿态来;有人是真的不屑一顾,偏又喜欢赶热闹,明明是那么寒苦,危险的事也乐得受整个罪。 “白兄是何时回中原的?” “收到赦令后便回来了,”白一堂含笑道:“只是往北逛了一圈,看看故地,寻寻故人。” “那怎么不早点来开封?”陈渊惋惜道:“郑家堡办宴,多少英雄豪杰前去,我和几位好友约好为你张目,谁知左等右等你都不来,他们都等不及先走了,我因怕你来后找不找人就多留了几日。” 陈渊叹息,“谁知你出入都有人保护,竟是接近不得,等进了客栈找你,你又已不识我了。” 白一堂手中的酒差点洒出来,看着摇头叹息的陈渊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他知道人都是会变的,比如他,变得更加成熟英俊有魅力,心胸也更加宽广,没有以前那么嫉恶如仇,多了几分漠然。 他觉得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人的性格是呈辐射变化的,所以有坏的方面滋生,自然也有好的方面生长。但他觉得除非遭受重大打击,不然人应该是往好的方向改变多余坏的才对。 以前他跟陈渊闯荡江湖时彼此都还年轻,那时陈渊是个嫉恶如仇,很讲规矩,带着些固执到迂腐的小脾气。 那时候他自由散漫,但在嫉恶如仇这一方面跟他很像,所以俩人便和好几位朋友一起玩了三两月,可这才十八年吧。 当年那个满脸严肃,固执己见的青年变成了如今这个交际拙劣,明明把自己心思透露无疑,偏还自以为大家都不知道的落魄中年。 白一堂喝着酒,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凌碧也食不知味,出门前师娘一再嘱咐过,让她看紧了师父,别让他丢人,可现在,她愧对师娘的信任。 陈珠却没注意她爹了,而是偷偷移到黎宝璐身边跟她咬耳朵,“你是纯熙!” 黎宝璐点头,压低了声音道:“纯熙是我的字,清和是我相公的字。” 陈珠心里好受了些,至少他们没连名字也一起骗她,她嘟着嘴道:“你明明是白大侠的徒弟,怎么不告诉我?” “那么多人想抓我师父,我当然不敢说出来了,万一泄露,我和清和还不得变成翁中的鳖?” 第309章 长大 陈珠这才理解的点头,小声道:“当时你们说走就走,一点信息也未留给我,我还以为以后在难见面了呢。” 她扫了眼端正严肃的顾景云,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本来我还想着以后参加你们的婚礼,可你们竟然早就成亲了……” 顾景云这才转过头来笑道:“陈姑娘,我和宝璐当年成亲只是简单的拜了高堂,还未行全礼,等我们再长大一些肯定要再办一次的,到时陈姑娘若有空可一定要来京城观礼。宝璐很喜欢你。” 陈珠高兴的拉着黎宝璐的手问,“纯熙,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们还要再办一次婚礼?” 黎宝璐看了眼顾景云,点头道:“到时候我给你下请帖。” 陈珠彻底高兴起来,袁善亭却差点把自己的酒杯砸了,他扭过头去瞪大了眼睛看顾景云和黎宝璐。 苏安简同样惊讶的看着他们。 黎宝璐不明所以,顾景云却笑着举起酒杯冲俩人示意,“之前皆为权宜之计,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陈珠瞄了一眼袁善亭和苏安简,也略有些心虚。 黎宝璐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把马甲掉了,她轻咳一声举起酒杯,笑着插科打诨,“见谅,见谅!” 袁善亭脸都绿了,人在江湖走,伪装及隐姓埋名是常有的事,他并不怪对方隐瞒,但,但他接连几次在黎宝璐和顾景云身上吃亏,总觉得太过憋屈。 苏安简只略一想想便笑出声来,摇头轻笑道:“是你们技高一筹,看来你我二人还得再多走走,以为已是老江湖,却还是栽在了三个小孩子手中。” 对于已经闯荡江湖五六年,且有了一定声望的袁善亭和苏安简来说,初初闯荡江湖的顾景云,黎宝璐和陈珠便跟孩子差不多,只可惜他们斗得过老油条,却在几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这里失手,不仅袁善亭,就是他都看走眼了。 白一堂和陈渊都不理会几个孩子之间的事儿,由着他们自己处理,他们自己说些话。 不过是陈渊找话题打探白一堂与朝廷的关系,白一堂则似是而非的应付一两句,不时的把侍卫长拉入战局,让他去应对陈渊。 正吃得满头大汗,用力填饱肚子的侍卫长看了一眼白一堂,又看一眼陈渊,心里撇撇嘴,每当他被拉进话题时一开口就能堵得陈渊说不出话来。 然后就心满意足的继续吃吃喝喝。 陈渊气得够呛,偏发火不得,看向白一堂,却发现他整副身心都在吃上,根本没看见他的窘迫,自然也不会为他解围了。 陈渊只能自己灌了自己一杯茶,但他依然打听不出白一堂是怎么和朝廷搭上话的,他在朝廷上的靠山如何。 说是把凌天门的财产都送给国库了,却不肯说他是通过谁送出去的,送出去后他得到的好处是什么。 陈渊颇有些堵心,他们不是好朋友,好兄弟吗,白一堂竟如此防备于他。 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吃喝上,没人跟侍卫长抢肉吃,所以他吃的肚子滚圆,最后心满意足的灌下一碗鹿肉汤便浑身热乎乎的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咱的行李。” 侍卫长从房间出去,扫了一眼放车的地方便算是看过了,然后就伸着懒腰去他的房间,路过隔壁侍卫们闹哄哄聚餐的房间时还吼了一嗓子,“晚上不许多饮酒,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知道不知道?” 侍卫们响亮的应了一声,转头就继续勾肩搭背的互相灌酒。 陈珠跟黎宝璐说了许多悄悄话,也心满意足的跟着师姐回房间了。 黎宝璐看看师父,又看看他对面的陈渊,果断的拉着顾景云找了借口跑了。 房间里冰冷一片,床上堆放着他们自己的被子,黎宝璐对进屋打了一个寒颤的顾景云道:“把火盆升起来,我去帮你打热水来沐浴。” 上房里有一道小木门将内室和盥洗室隔开,黎宝璐一手一桶热水跑回来,把浴桶洗了洗便倒水进去,见顾景云要解头发就按住他的手道:“太冷了,还是别洗头了,晚上干不了生病了怎么办?先洗澡吧,等出了太阳我帮你洗。” 顾景云无奈,只能将就一二。 黎宝璐将被子铺开,还把两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侧暖被窝,这才提了水桶再去打水。 等到顾景云身着里衣,披着一件大衣便从盥洗室里跑出来时,黎宝璐都忍不住掏出一把零食来吃了。 看到他就这么跑进来,连忙眼疾手快的把人塞被子里,哈哈笑问:“冷死了没有?” 顾景云躺在温暖的被子里,蹭了蹭软软的枕头,从背后拽出还在努力散发着热量的汤婆子抱怀里,舒服的呼出一口气道:“你也赶紧去洗吧,一会儿水该冷了。” 黎宝璐将他们的火炉子移到床头不远处,上面放着一个大茶壶,而底下的路子里只有微红的炭,这点炭足够烧到后半夜,茶壶里的水会一直滚烫着,即便后半夜炭灭了,开水也不会立即就冷。 一旁的还放着另一把茶壶,里面装的是已冷的白开水。 “我们今天吃了这么多鹿肉,晚上肯定口渴。” 鹿肉壮阳,有补肾益气的功效。 等做好准备工作黎宝璐才跑去洗澡,她沐浴一向快,只用了不到顾景云一半的时间便冲出来。 见她只着里衣就飞奔出来,顾景云忙将被子打开让她钻进来,见她嘻嘻哈哈的,他颇有些无奈的按住她的肩膀道:“快别闹了,热气都散出去了。” 黎宝璐就伸手抱住他的腰道:“不怕,要是冷了,我把内力渡给你。” 顾景云扯开她的手,反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含笑道:“不用,你晚上就跟个小火炉似的,只要你不乱滚来滚去被窝就已经很热了。” 黎宝璐刚洗完澡,阳气又足,这被窝又被顾景云和汤婆子暖了小半天,正是暖烘烘的。 俩人躺在被窝里舒服得连骨头都酥了。 顾景云舒服的眯了眯眼,外面寒风肆虐,这种天气就应该呆在暖暖的被窝里不动弹才最好。 怀里的黎宝璐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泪冒出了眼角,顾景云用指尖帮她拭去,她又接连打了两个,然后就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面对着顾景云,迷迷糊糊的道:“我要睡着了。” 顾景云手掌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见她的呼吸渐渐绵长,这才含着笑容靠在她的头顶上睡过去。 她身上有一股混着皂角的清香味,顾景云以为自己会一夜好眠,但闻着这清淡的香气他却不由做起梦来。 梦里光怪陆离,宝璐站在一棵皂角树下冲着他微笑着招手,他很开心的迎上去,结果才跑到树下宝璐就消失了,只有空中不断传来她“叮铃”的愉悦笑声。 不论他怎么寻找,宝璐就是消失不见了,顾景云不由急躁起来,眉头紧蹙,抱着黎宝璐的手臂就不由收紧。 黎宝璐困倦的睁开眼睛时正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顾景云正紧紧地抱着她,闭着眼睛微微喘息的往她身上挤,似乎想要两个人完全的重合在一起…… 感觉到戳在腰上的滚烫,黎宝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顾景云在做什么,不由脸上爆红。 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推开他,还是任由他继续磨蹭。 她用手抵在他的胸前,抬头便能看到他潮红的脸色,眉头紧皱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脸颊上,不断的想要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 黎宝璐到底心软,紧闭着眼睛抱紧他,让他不断的在身上摩擦,半响他才“嗯嗯”两声,似乎总算是舒服了,压在黎宝璐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过去。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正要把人推开就感觉到身上的人一动,她吓得立即紧闭眼睛不敢再动弹。 顾景云从梦中惊醒,从黎宝璐肩边抬起头来,他仔细的感受了一下便悄悄从宝璐身上下来,掀开被子就下床。 黑夜中连空气都是冰冷的。 顾景云将床边放着的大衣披上,把被子给宝璐压好,这才拎了炉子上的茶壶去盥洗室。 黎宝璐悄悄的睁开一只眼睛,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不应该吃那么多鹿肉。 顾景云很快就从盥洗室里出来,他身上已满是寒意,黎宝璐感受到他身上传过来的冷气,顾不得自己还在装睡,立即“刷”的一下睁开眼睛把人拉近被子里,抱了他就要过渡内力替他驱寒。 顾景云轻笑出声,低低地问道:“不装睡了吗?” 见宝璐脸颊红透,顾景云心底的羞臊彻底消失,既然有人比他还羞,他为何还要不好意思呢? 顾景云靠在她身边,轻啄她的脸颊呢喃,“你身上很香,我刚才梦见你站在一棵皂角树下,我跑过去时你就消失了,怎么叫你你都不出现……” 黎宝璐脸上更红了,她没想到他还做梦了,还是梦到的她。 顾景云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啃噬了片刻才在她耳边低声问,“后来你猜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第310章 朋友 顾景云嘴角蘸着笑容,把松子掰开后放在桌上的小盘子里,等累积没过盘底后便把小盘子推到黎宝璐面前,撑着头看她吃。 黎宝璐脸红红的,一言不发抓了一把松子就边吃边翻着手上的书。 独自霸占了整张车榻的白一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盯着顾景云嘴角的笑容看了半响便扭头去看他徒儿红透的耳朵尖,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不知这小两口怎么怪怪的,但显然是她徒弟吃亏了,不然她会那么安静的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书? 白一堂眼珠子转了转,正要想办法替他徒弟找回场子,侍卫长便打马上来敲了敲车厢道:“白大侠,只怕要下雪了,我们得在前面找地方停下。不然冒雪前进太危险了。” 白一堂蹙眉,撩开车帘往外看,冷风透过才打开的口子猛烈的往车厢里灌,坐在风口的黎宝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体内的真气不由自主的运转起来,这才好受些。 顾景云见状蹙了蹙眉,将盖在身上的披风掀开丢到她身上,挥开帘子大踏步出去,他迎风站在车辕上,眯着眼睛看天上翻滚的乌云,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空中的湿润度后点头,沉声道:“必须在未时前找到遮风挡雪的地方,用不到一个时辰雪就会下来了。” 侍卫长看向白一堂,见他完全一副交给顾景云的模样便大声应和一声,对众侍卫喊道:“加快速度,大雪就要来啦!” 黎宝璐从车里钻出来,自己围了狐裘披风,将他的披风披他身上,“后面跟着不少人,是不是也去通知一声?” “让侍卫去。”顾景云眸色微沉,握住黎宝璐的手便转身进车,“师父,马大侠和苗大侠若第一时间收到郑家堡的传信,他们大概多长时间能追上我们?” “不知道,”白一堂见他脸色沉沉,便诚实的道:“我说真的,我既不知道他们二人收到消息时在何处,也不知他们是否还要寻找帮手,不知地点,人数,我哪计算得出时间?不过以他们想杀我的急切心情应该不会等太久,左右就是这一两天吧。” “师父还想把那些书留到什么时候?” 白一堂气势一弱,嘟囔道:“这不是卖不出去吗?” “我看后面的江湖侠士中还是有许多想要买书的,只是迫于囊中羞涩拿不出钱来。常听闻江湖人士重义气,常有重手足多过妻儿者,既然彼此间这么信任,何不提议让他们合伙够购买?” “一套兵书有一百零九本,便是俩人,三人平分也有不少,等看完自家的再去借阅或誊抄别人的便是。” 这个时代,活字印刷和纸张生产都很先进了,但民间依然盛行抄阅书籍,而不是印刷,一是印刷的成本过高,如果只需要复印一本或两本便不值;二是民间以为将书放到印刷局印刷,那印刷局必会留存一本,文化被盗。 民间流传的书籍种类为何会那么少?因为大家都舍不得拿出来共享,文化是世间垄断最严重的一种商品。 白一堂直觉顾景云的这个主意很损,万一合作的三人之后有龌蹉,那还未来得及抄的兵书岂不是就得不到了? 不过这的确是目前双方共赢的最好办法。 白一堂点头道:“行,等下车我就把这话传出去。” 顾景云就看着前面的骡车上的大木箱子沉默,“只希望这一路顺利。” 白一堂不在意的拍着他的肩膀道:“不用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和宝璐。” “您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吧,不过您得给子归拨个侍卫保护,他好歹是你徒孙。” “我可不认,”白一堂嘟囔道:“我徒孙是我徒弟收的徒弟才算。” 不过他还是把圆脸小侍卫叫过来,让去后面那辆马车上保护赵宁。 袁善亭见状便扭头对赵宁笑道:“赵兄不必担忧,真要出事我和苏兄都在,只要我们活着便会保护你。” 三人这两天都同坐一辆车,感情急剧升温,赵宁也不矫情,学着他们抱拳笑道:“那子归就先在此谢过二位兄台了。” 三人不由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空中乌云翻滚,一点一点的往下压,好似整个天都快要塌下来似的,后面跟着的众侠士心惊不已,有的人更是后悔,“早知道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白一堂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往下沉,靠在窗口紧盯着天上的乌云,“这场雪过后只怕要冻死不少人,还不知道将会有多少人受灾呢。” 顾景云微微抿嘴,半响才道:“钦天监应该可以算出这场大雪,如果朝廷早有准备,应该不至于太惨。” 想到当今与先帝不一样,白一堂心内稍安,却依然担忧,“就怕上令不通啊。” 黎宝璐沉默片刻便转身把矮桌合起来放到一边,将车肚里的行李找出来,从里面翻出两件小袄,一件大红茶花穿蝶刻丝小袄,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用一块布包好后就钻出马车道:“你们在车里呆着,我出去玩玩。” 顾景云微蹙,但到底没拦着他。 白一堂道:“她肯定是去找陈家那两个小姑娘去了。” 黎宝璐呼啸一声,白一堂的马儿就踢踏了两下,带着它跑的侍卫回过头来看了黎宝璐一眼便放开缰绳,马儿便欢快的踢踢腿儿,转身朝她跑来,黎宝璐拔身而起,直接从奔驰中的马车跳到了马背上,轻轻一点马肚,骏马便往前跑去。 她骑马是到了京城后才学的,骑得并不多好,但能跑得很稳。 陈渊三人便跟在车队的最后面,他们只有两辆马车,其余皆是拉箱子的骡车,在已经被他们坐满的情况下,他们不主动邀请,陈渊自然不好厚着脸皮往上坐。 所以他得骑着马迎着寒风赶路,虽然有真气护体,但长时间这样维持也有些吃力,而且寒风打在脸上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就算真气把身体烘得热热的,心理上也依然觉得寒冷。 而真气不足的凌碧和陈珠已经冻得快要麻木了,特别是陈珠,她感觉鼻子里喷出来的气都是冰冷的,看到黎宝璐带了个大包袱过来,差点忍不住泪流。 外人尚且知道关心她,师姐更是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往她身上套,偏父亲见了一句话不说,竟是连问都不问一句。 凌碧看到黎宝璐过来也松了一口气,师妹再这么冻下去非生病不可,即便不能进马车,多穿一件衣服也好啊。 他们出来时并未想待太久,加上习武之人不惧寒冷,所以她根本没带冬衣,而师妹更不用说了,她是偷跑出来的,连换洗衣服都是到了开封她带她去买现成的,所以她们现在只能单衣套着单衣穿。 好在她内力还不错,比师妹强,所以衣服全套师妹身上了。 黎宝璐骑马走到三人面前便立即调转马头在边上,先是简单的与陈渊行礼,叫了一声“陈前辈”才伸手去摸陈珠的手,见她手冷如冰块,脸色不由一沉,她扫了一眼匀速跟在车队后面的陈渊,磨了磨牙。 自个闺女冻成这样,你渡一成内力过来能死啊? 早在开封时她便已察觉陈珠的父亲不太疼爱她,却没想到会这么漠视女儿。 本来想送她们两件小袄御寒,现在看见陈渊板正严肃的脸她立时一气,马上变了主意。 她把带来的包袱往肩上一扛,就笑嘻嘻的对陈珠和凌碧道:“陈姐姐,凌姐姐,我刚学会跑马,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赛马玩?” 陈珠吸了吸鼻子道:“这么冷的天还赛马,你嫌死的不够早吗?” “就是冷赛马才刺激啊,快来吧,快来吧。”陈珠这个笨小妞,黎宝璐只能对凌碧使眼色。 凌碧略一想便明白了,她转头对师妹笑道:“既然黎妹妹想玩,我们就去吧。” 说罢率先打马出来,陈珠见俩人都看着她,没办法,也只得顶着寒风往外跑,很快就丢下陈渊跑到了前面。 陈渊抽了抽脸皮,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跑到了自个的马车旁黎宝璐便对二林打了个手势,二林立即将马车驶离车道,进入左手边的反车道,加快速度很快走到了队伍前面。 “太太!” 黎宝璐跳下马,安抚的摸了摸骏马,笑道:“你要乖,等到了地方给你吃很好吃的豆饼。” 回头对二林道:“改为双马拉车,快一些,别把队伍搞乱了。” 二林一凛,应了声是便开始改变车头。 他在侯府便是赶车的好手,他祖父是车把式,他爹也是赶车的,他从六岁开始便学着赶车,二十年来,不过是从单马变双马,速度快得很,不到半刻钟就把两匹马都套上了。 黎宝璐就让陈珠和凌碧把自己的马丢给后面的侍卫上车。 他们的马车是为了方便出行特意改过的,不仅装东西的暗格多,空间也很大,本来三个人躺着是绰绰有余,现在加了两个便只能盘腿坐着了,但依然不逼仄。 最重要的是厚厚的车帘挡着风,车角那里又还用火炉热着茶壶,相比于外面的寒风肆虐,车里算得上是温暖适宜了。 陈珠一进车就不由抖了抖脖子,实在是太温暖了! 第311章 故人 白一堂一直旁观着,见徒弟是是真心心疼两个小姑娘,对她们二人的态度也好了些。 他正想叫上顾景云给人家小姑娘腾地方换衣服,顾景云就已经起身道:“刚才我在茶壶里放了些姜片和红糖,一会儿你也跟着喝一碗,我和师父去找侍卫长商议扎营之事。” “把披风披上。”黎宝璐对白一堂道:“师父,你多留意他,可别让他冻着。” 真是女大不中留,俗语诚不欺我!白一堂默默地闭上嘴巴跟着顾景云钻出车。 两个大男人都出去了,陈珠和凌碧自在了不少。 黎宝璐便把包袱里的小袄递给她们,“快换上吧,我们就坐在车里,侍卫们正找落脚的地方。” 黎宝璐没提她爹,陈珠犹豫了一下也没提。 凌碧见状松了一口气,她看得要比师父清楚得多,白大侠根本不喜欢她师父,不过是碍于情面不好拒绝罢了。 这次能上马车靠的还是师妹和黎宝璐的交情。 俩人才换好衣服坐好,白一堂和顾景云就掐着点回来了,“斥候回报,前面五里处有一座破损的城隍庙,只可惜他们在附近没有发现有村落。”顾景云眉头紧皱,“要是再找不到村落,那就只能在这座破庙里落脚了。” 黎宝璐感叹,“又是破庙啊,每逢破庙必出事。” “乌鸦嘴,”白一堂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我今晚还想好好的睡一觉呢。” “这是古人总结出来的经验,又不是我说的,你看那些话本中多少故事都是在破庙里发生的?” 白一堂鼓了鼓嘴,转头去瞪顾景云,“你都给她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顾景云不甚在意的拿出一叠碗来倒红糖姜水,道:“宝璐说得不错。一般来说,破庙属于人烟罕至的地方,不论是杀人越货,还是做其他阴私勾当都很方便,而且外面便是山林,处理尸体和赃物也很容易。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破庙是多发事故的地方,那便提前做好准备吧,有所准备总比没有准备要好。” 陈珠和凌碧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响陈珠才弱弱的道:“不会吧,我一路从襄阳到开封,遇到的破庙没有十座也有八座,并没有遇到什么事故。” “看来湖南至河南这一带佛道两教不够壮大,不然不会出现那么多破庙的。”顾景云下定论道。 陈珠&凌碧:…… 黎宝璐将碗塞她们手里,道:“那是这儿读书人多?儒家学派很少有信佛道的。” “中原地区读书人的确比较多,不过真正让佛道没落的原因应该是乾元帝并没有特别优待出家人,当时外敌入侵,不少人为逃兵役出嫁为僧或为道,乾元帝愤而下令,让天下庙宇道馆都要与一般百姓一样缴纳赋税,连人丁税都未免。且每一规格的道观,庙宇所能容纳的道僧被严格限定,至此,天下佛道的发展才减慢,甚至是倒退。” 顾景云顿了顿道:“不过先帝即位后曾陆续减免僧道税赋,对其二者的限制慢慢降低,京城一带的庙宇道观都很兴盛,我以为天下僧道即便不一样也不会相差太多,可现在看来河南湖南一带的官员依然在抑制佛道发展,并没有像京城一带那样扶持佛道。” 黎宝璐拍掌笑道:“其实教派发展该百家齐鸣才好,我并不支持抑制佛道,但我觉得佛道照常缴纳赋税是应该的,不然当了和尚道士就能不纳丁税,不服劳役,庙宇道观耕种的土地也可以不缴税,久而久往岂不是侵占国库资产,而国库的资产皆是百姓所纳,朝廷见面僧道赋税不过是慷百姓之慨。” 白一堂从盘子你捏起一颗核桃就打过去,黎宝璐忙伸手抓住,“师父!” “少废话,你师父我肚子饿了,说僧道难道肚子能饱吗?既然这里庙宇道观没落,那附近有村庄的可能性便更低了,我们可能就得在破庙里落脚。你准备好午饭的食材了吗,你准备好烧火的木柴了吗,你已经想好晚上咱三,不对,还得加上那个蠢徒孙,你想好我们四个老弱病残要怎么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了吗?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和尚道士就是全没了也与你不相干,那是少林寺的秃驴和武当山的臭道士们需要想的问题。” 黎宝璐晕头转向的看向顾景云,顾景云便伸手握牵住她的,转头含笑道:“老人家放心,我虽弱,宝璐虽幼,却也能让您吃饱穿暖,肯定不会委屈您老人家的。” 白一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翘着二郎腿便靠在车壁上休息。 黎宝璐凑到顾景云耳边低声问,“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了,像吃了火药一样。” 这是昨天晚上过后黎宝璐第一次主动靠近他,闻着她身上飘过来的似有似无的香气,顾景云伸手抚摸她如缎般的头发低声笑道:“没事,师父可能与少林武当有旧,听闻他们处境不好,不免伤怀。” 笑声清越,气息萦绕在耳边,黎宝璐脸色微红,昨天晚上的记忆不由又冒出来,她受惊一般往后一退,远远的离了他身边。 顾景云虽有些惋惜,但并没有追上去,他不满的扫了一眼白一堂和凌碧陈珠,这车里人太多了,看来到下一个城镇时得再买两辆马车,以免再出现这种情况。 他还是更喜欢和妻子独处。 一行人很快赶到那座城隍庙,看得出这座庙宇香火曾经很鼎盛,因为它竟有三进的院落。 但或许荒废多年,一行人才进大殿便感受到从头顶灌下来的冷风,大家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屋顶已经是漏的,最大的洞可容一人进出,若真下雪,那雪花不得哗哗的往里下呀。 顾景云淡定的收回目光,道:“看来在入住前大家得先修房子。” “第二进和第三进可能会好些,”侍卫长引着他们往前走,“斥候还未回来,他走远些看看是否有村庄,哪怕不能借宿,多买些菜蔬米粮也好,我们的存粮不多了。” 而这场雪下多久,有多大他们还未知,要是大雪封山,难道他们要呆在这儿饿死吗? 顾景云的目光则扫向后面赶来的江湖人,蘸着冷笑道:“我们尚且还有存粮,你猜他们还有什么?” 侍卫长一凛,这些江湖人不拘小节,一路上几乎都是啃自个带的干粮,最多也是跑进山里打些猎物来打牙祭,像他们一样不仅带着米面,还带各种腊肉,菜蔬的太少了。 实际上他们之前也不带,和他们一样啃干粮,但他们的队伍里不是混进来一个文官和文官太太吗,生活品质瞬间高了十倍不止。 已经享受过的良好生活品质,再回归到原始状态,别说他不答应,就是他手底下的那些兵都不会答应的。 侍卫长立即绷直了脊背道:“那顾大人以为……” “这些江湖人全部各自为营,既如此,你不如将人管起来,趁着雪还没下,带着人把头上的屋顶修修,再多捡些木柴,若山里有猎物也叫人多打些回来贮存,多派出两队斥候,俩人一队,若遇到村庄便多买些米粮回来,我预计我们最少得在这儿停留三天。要想不起混乱,那我们就得把整支队伍都控制起来。” 之前这些江湖人虽跟着他们,但大家互不来往,也没有直接利益冲突,可要是被困在这里,一开始或许没事,但等到他们食物吃完,寒衣不足时大家还能安然相处吗? 他们能跟上来本来就不是怕事和好相与之人,他们现在忌惮朝廷,可当他们的生存资源被降到最低,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朝廷的震慑也不会管用了。 顾景云从来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对他来说,现在管理这这些人虽麻烦,但不管以后将会有更大的麻烦。 侍卫长家学渊源,自然知道如何管理兵士,他知道不能把这些江湖人当士兵来管理,加上他在江湖上没威望,因此他把白一堂,袁善亭和苏安简都给拉来撑腰了。 很好,一代大侠,问缘阁堂主及武林世家都有了,侍卫长可以发布号令了。 顾景云见状,这才招手把徒弟叫过来,牵了黎宝璐的手便往第二进走去。陈珠和凌碧见状连忙跟上,第一进和第二进间隔了个墙屏,绕过墙屏便能看见第二进,结果快要转弯时黎宝璐突然一顿,将顾景云拉到自己身后,这让走在俩人后面的赵宁,陈珠和凌碧差点撞在一起,“宝璐,怎么了?” 一语才落,拐角处就转出几个人来,对方似乎很惊讶这里来人,灰暗中抱拳行礼道:“几位也是来避雪的?” 黎宝璐拉着顾景云站在黑暗的甬道中,正好挡住了后面的人,对方看不清他们的脸,黎宝璐却看清了对方,还是故人呢。 顾景云也认出了对方,浅笑道:“不错,不过显然公子早来一步了,不知第二进可还有位置。” 对面的人微微让开身子笑道:“这城隍庙大得很,我们一行只有十来人,自然是有位置的。我都检查过了,三进院落第二进的房子最好,至少屋顶是全的,没有漏风漏雪的现象,不然今晚我们真是要冷死了。” 顾景云牵着黎宝璐慢慢的走出甬道,很快就站到了光亮处,一直盯着他们的青年看清俩人的样貌后一惊,然后便是极度的不安,这俩人怎么会在这儿? 顾景云和黎宝璐含笑看向他,拱手道:“倒是有缘,郑公子别来无恙。” 郑奕努力挤出笑容来,抱拳道:“的确很有缘,顾公子,顾太太怎么会在这儿?” 黎宝璐觉得他们与郑奕和破庙真的很有缘,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便是在破庙里,当时他们威远镖局和李安一起引来了劫镖的黑衣人和刺客,可把他们给害惨了。 第312章 准备 “暴雪将至,我们路过此地见有庙宇在此便进来避雪,”顾景云浅笑道:“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郑公子,郑公子是押镖至此吗?” 郑奕下意识的摇头,笑道:“不是,只是走亲访友,同样是见暴雪将至,见这里有庙宇才进来躲避一二的。” 郑奕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维持着笑容不变问,“外面好生热闹,顾公子先安顿,我出去看看。” 顾景云含笑点头,拉着黎宝璐避到一边,凌碧陈珠和赵宁也忙出甬道给他让路。 郑奕对三人笑笑,带着三个属下便往外走。 顾景云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片刻便牵着宝璐转身道:“走吧,去选我们扎营的地方。” 第二进里正或坐或站着七八个人,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好像并不奇怪会有人来。 他们占了一个角落,那里生了两堆火,旁边放着几个包裹及不少武器,顾景云只扫了一眼便转开目光,带着黎宝璐在第二进里转了一遍,然后又去第三进里晃了一圈,最后选定了第二进的左偏殿,“正殿那里人必定多,这个偏殿很小,正好住我们一行人,隐秘性和安全性都好。” 侍卫有十五个,加上他们便有二十一人,袁善亭和苏安简的手下也有九人,再加上陈渊一行三个,他们这个偏殿便住了三十五人,第一进的正殿修好最起码能容百人,而第二进和第三进的正殿也不小,住那些江湖人绰绰有余,他们想要占一整个偏殿并不难。 黎宝璐立即逛了起来,虽然光线不够好,但这里的屋顶很好,墙壁也没有破损的地方,住在这里面只要生火就不会太冷。 黎宝璐卷了卷袖子道:“那我们开始打扫吧,我看后院那口井里有水。” 陈珠:“可我们没有捅装水呀。” “我们带了木桶,在外面车上呢。” 顾景云含笑道:“我去让二林和顺心带进来,顺便跟着师父安排好那些江湖人士。” 黎宝璐挥手道:“去吧,去吧,可别冻着就行。” 顾景云就将赵宁叫来带上,“救灾如救命,虽然这些江湖人不是普通百姓,但他们更桀骜不驯,你若能把他们管好,以后救灾面对普通百姓时也能做好。你一会儿看看你师公是怎么做的。” “不是侍卫长在管吗?” 顾景云含笑道:“他会练兵,但要说救灾,只怕在场的没一个人及得上你师公,你仔细看着便是。” 赵宁点头。 白一堂当然有救灾的经验,虽然他师父出手很少,收入也很少,但凌天门是有库存的,碰上天灾找不到贪官分摊救灾物资他们就从库存中取钱。 自从决定由白一堂继任凌天门掌门后他师父就开始带着他游走在民间救灾,哪里有灾民他们就往哪里走,不仅是为锻炼他救灾的能力,还要让他了解各种救灾物资的物价。 粮食,布匹,棉花,药材,每一种灾祸需要的物资都不相同,但有一点是同样的,那就是灾祸时所有的物资都会涨价,除了人和地。 所以为了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白一堂每年都要囤积一定的救灾物资,以免被人哄抬物价。 这些江湖人自然不是灾民,但当他们困在这里,缺衣少食时便会变成灾民。 黎宝璐准备的东西太齐全了,衣食住行,每一样都想到了,二林和顺心知道他们马车里的东西在雪天里有多惹人眼,因此非常机灵的驾着马车从侧门入,直接进入第二进,然后把车里的东西都搬进偏殿里放好。 看到陆续搬进来的腊肉,腊肠,白菜,香菇,干菜,白米及白面,陈珠和凌碧张大了嘴巴。 他们江湖人出门只要带上自己的武器和一套换洗衣服就够了,哪里知道官宦人家出行竟是这样的。 就这样二林还嫌少呢,“我们侯府的太太们出门,哪个不是呼奴唤婢?连带丫头婆子的车都有三辆呢,还没计算需要带上的各种随身物品。” 陈珠和凌碧咋舌。 “行了,”黎宝璐打断他的话,对跟来的二林和顺心道:“去后院打水,我们清洗一下地方。” 这里很久没有人打理了,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黎宝璐和陈珠凌碧将灰尘扫去,又扯掉庙里破旧的粗布沾水拖过地面,这才去院子里挑选还能用的木板垫在地上。 出去寻找茅草的二林很快回来,“太太,城隍庙出去不远就有一大片茅草,已经枯黄干透。” “你留下看东西,我们去割回来。” 凌碧和陈珠都没做过这样的事,拿着她们的剑一时不知道怎么使用,黎宝璐和侍卫借了两把刀,一把丢给顺心,她和顺心都干过农活,示范了一遍便教会她们了。 陈珠见黎宝璐“刷刷”的就割下一大片茅草,人也往前移动,不由瞪大了眼睛问,“黎妹妹,你怎么会做这种活儿,你,你不是官太太吗?” 从她随身带的那些东西来看,她不该是养尊处优的吗? 黎宝璐笑道:“我师父被流放琼州,我从小跟着我师父习武,你们以为我是在哪儿跟我师父学的?我曾经也是罪民呢。” “啊?”陈珠惊呼,小声的问道:“是爹娘犯事了?” 黎家的事在官场上已不是秘密,一说顾景云大家便都知道其妻出自顺德黎氏,乃黎博之孙。 可在民间知道的人却很少,更不用说江湖人了。 白一堂明着说顾景云是今科状元,但江湖人只是觉得他读书厉害,少年英才,却并不会由此想到他出自忠勇侯府顾氏,不会想到他是内阁阁老秦信芳的外甥,更不会知道他是太子的老师,因为这不在江湖人的了解内。 相反,他们只要看到陈珠拔剑起势便知她出自襄阳朝阳剑陈家,而放官场人眼中,哎呦,这小姑娘拔剑的姿势真好看? 让他们看出内涵基本不可能,这就是阶层的差异。 黎宝璐她比较厉害,因为她本身就跨越了农,官,江湖三个阶层,如果要细分,那么她还进入了医道,要不是被人类这个身体所拖累,说不定她还能混鬼道和仙道,只是想想就觉得很厉害。 天空越来越暗沉,开始有细细的冰粒往下落,顾景云忙指使侍卫们帮忙将已经割好的茅草搬回去。 而在侍卫长,白一堂和顾景云的指挥下,众侠士已经将第一进的正殿屋顶修好,上面重新移动过瓦片,还漏的洞口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叶垫,是用大树叶扎在一起的垫子,或许不够保暖,但不会落雪,冷风也灌不进去,这对大家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修房屋的这队由顾景云负责,因为他读过几本园林建造的书籍,知道些如何修缮房屋的技术。 侍卫长则指挥着另一队侠士进山捡木柴,那些枯死的巨木,换普通人来砍和搬动都有些麻烦,但万能的江湖人们却没这个烦恼。 看到枯死的巨木,侍卫长吆喝一声便有擅掌和拳的侠士上前“砰砰”两声,枯萎的巨木便嘎吱嘎吱的倒下,被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另一小队侠士扛起就走。 所以,功夫在手,天下我有。 在冰粒下来前,侍卫长带的队伍已经把附近的山林都翻了遍,带回来的大小木柴堆了半间大殿,不用省着用都够大家用上二十来天。 所以寒这点可以解决了。 那么就只剩下吃。 白一堂这个被迫做了十八年猎人的流放侠士便站了出来,带了一队人猛虎下山一般冲入山林,不一会儿就鸡跳鸟飞起来,山里凡是能吃的东西,不论是猎物还是野菜都被他搜刮了干净,但成果并不太好,因为大雪将至,猎物们聪明的没怎么出门,而这里靠着官道,猎物就更少了。 最后除了吃的,白一堂还带回来许多宽叶树枝,这些可以铺在地上,时常在外野宿的江湖人都知道这东西怎么用。 但显然在吃住这两方面他徒弟比他讲究多了,他想着把宽树叶往地上一铺就完了,但回到偏殿一看,里面沿着墙壁放了三排半的木板,他徒弟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编着草席。 又软和又结实,很快就编好一张铺在木板上,抬头看到他拖回来的宽树叶还很高兴,“我觉得这茅草太薄了,有些隔得慌,有这些树叶正好,先在下面垫一层再放上茅草,肯定要舒服些。” 白一堂:“……” 陈珠和凌碧不会编草席,立即乖巧的去摆放树叶,顺便将黎宝璐编出来的席子摆在上面,一张床就这么弄好了。 其他人只有一层树叶,一张草席,黎宝璐却用剩下的为他们编了两层,只可惜只多出来三张,本着好处给自己人的利己思想,黎宝璐将这席子铺在了她,她师父和赵宁的床铺上。 顺心跟赵宁睡一块儿,见状恨不得在上面打个滚。 黎宝璐拍了拍他的头道:“去把毯子找出来,铺在茅草上晚上睡着才不会扎人。” 众人:…… 明明他们是落难到此,却吃少喝,住的也不好,为什么有一种他们在享受的感觉? 以前他们人在旅途时过的到底是啥日子啊。 跑回来的侍卫们脸上都有些梦幻,迷迷糊糊的想,他们好像明白为什么顾大人不管去哪儿都带着顾太太了。 有这么一位顾太太,他们也很想随身携带啊。 第313章 铁青 等到天上“簌簌”的下起雪花来时,二林和顺心已经合力在中间烧起一口大锅,里面熬的是姜汤,驱寒用的。 顾景云和赵宁顶着一肩的白雪进门,道:“大家都回来了,侍卫长,一会儿你带着侍卫们拎着姜汤发给大家,每人都喝一碗驱寒。” 侍卫长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他立威立德好管理,他也不推辞,点头应下了。 顾景云走到黎宝璐身边停下,将拢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给她摸,黎宝璐碰了一下,感觉冰凉冰凉的,便将他双手都抱住,嘟囔道:“你怎么不运力御寒?” “真气不足。” 黎宝璐将他拉到他们的床边坐下,上面垫了一层褥子,非常的软,左边睡的是她师父,右边则是赵宁,这三个位置相互间是用帘子隔开的,帘子是拆的马车上的帘子,正好四面,不多不少。 这样一来只在正面再挂一件衣服便能独成一间房,隐秘性非常高。 顾景云满意的点点头,干脆盘腿坐在里面,将两只手都交给她搓。 小夫妻俩这么黏糊,除了没成亲的圆脸小侍卫忍不住一看再看,其他人都识趣的转过头去,心中再一次感叹。 能够随身携带这么一位夫人真是太幸福了。 眼睛亮晶晶忍不住想要扭过头去看的圆脸小侍卫就被一个人挡住了,他皱着眉毛抬起头来就见那带剑的小姑娘正对他怒目而视。 圆脸小侍卫不知自己怎么得罪她了,秉持着绅士教养对她微微一笑便转过头去了。 陈珠就轻轻地哼了一声,还是官儿呢,连非礼勿视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珠儿!” 陈珠一凛,忙循声看过去,见陈渊正目光阴沉的瞪着她,不由缩了一下脖子过去。 凌碧已经站在了陈渊面前,垂首恭立。 陈渊冷淡的问道:“你们不是去赛马了吗,结果如何?” 凌碧和陈珠心都一提,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陈渊却是气得肺都快炸了,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同龄人都爱跟同龄人玩,他也不拘着她们非要跟在他身边。 但他到城隍庙时分明看见她们二人脸色红润的从马车上下来。 而且当时马车是双马拉的! 昨天晚上他明明和白一堂相认,却相谈甚欢了,结果第二天出客栈时,白一堂竟宁愿让袁善亭和苏安简上他徒孙的马车,也不邀请他。 这也就罢了,后面让他徒弟借着赛马的理由把他女儿和徒弟拉过去坐马车是几个意思? 而且,刚才在外面,他们宁愿指使一个对江湖丝毫不懂的书生,也不愿意用他,生怕他抢了他们的风头似的。 而今进来看到偏殿里的布置,他的不满便达到了顶端,一个晚辈尚且可以铺着探子,拉着帘子,而他这个与白一堂平辈的长辈却光秃秃的只有一张草席? 想到女儿跟着黎宝璐忙了一天竟只得这个结果,他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说罢甩袖便走。 陈珠满脸茫然,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凌碧则淡定的拉了她的手道:“好了,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吧。” 他们的干粮就只剩下几个又冷又硬的烧饼了,再不帮忙多做些事怎好意思去吃人家的饭? 她倒是想拉着师妹不去,好歹不至于把人情欠得太多,可以师父的脾气…… 凌碧呵呵一笑,还是干活抵债毕竟现实一点。 顾景云,白一堂和侍卫长都留意到了怒气冲冲离开的陈渊,不过三人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好似没看见一样将目光移开。 侍卫长更是大声吆喝着让侍卫们去搬木柴生火,将已经冻上没吃完的鹿肉解冻,一会儿再熬一锅鹿肉汤分给大家喝。 大家都忙碌起来,而外面的侠士们正站在一起赏雪。 分到个人手上的树叶随意的放在地上,大家互相分好地盘,要好的七八人一堆火,将树叶围着火堆摆下就是一张床,至于吃的,把干粮掏出来放在火上热一热就能吃了。 不过大家刚经历过一场刺激的运动,不太想动弹,见天上飘扬而下的白雪,难得有了兴致围在一起赏雪。 激愤之下跑出来的陈渊看到脏,混,乱的大殿,不由停住了脚步。 其实这才是江湖人闯荡江湖,野宿破庙的合理状态,谁会跟黎宝璐似的还把地面擦一遍,还费心的找了那么多木板垫着隔开地面冒上来的寒气,树叶茅草一铺就能地当席天当被。 如果没去过偏殿,陈渊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即便是他年轻时闯荡江湖也是这么过来的。 但现在看着混乱的大殿,再看一眼整洁干净的偏殿,陈渊的脚就怎么也抬不进去。 他只能面色铁青的站在大殿门口,和那些赏雪的侠士们站在一起,目光暗暗留意着侧殿的动静。 他想,只要白一堂叫他一声他便原谅其徒的失礼,结果他站了半天,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寒冷,而白一堂也没有出现。不仅如此,连他的徒弟和儿女都没来找他。 陈渊的脸色更青了。 侍卫长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脸色,将窗合上,只打开一条缝隙通风,他取笑的看向白一堂,问道:“白大侠当年是怎么跟陈大侠成为好朋友的?” 白一堂知道他在想什么,瞥了他一眼道:“当年少林戒嗔大师在武当山下被害,江湖各大门派齐聚武当山公审,当时我正巧在附近便跑去凑热闹了。我与华山项飞宇是至交,当时便与他几个师兄弟约好事后一起去北漠游玩,陈渊当时一套朝阳剑初现剑骨,正到处找人喂剑,他性方正,虽有些刻板,却嫉恶如仇,所以与华山派的几位师兄相处得不错。” 白一堂说到这里微微一叹,“可惜我们一起走了两个多月,一路打抱不平的四处走动,还没出中原华山的弟子们就收到门派急令,他们便告辞回去,就剩下我和陈渊两个也没意思,大家便都散了。陈渊回他的襄阳,我则一路边走边往北去,结果路过开封时碰上了郑昊,我就顺手偷了他一把,等我从北漠玩回来路过大同时又正撞上张伯英带人杀良冒功,一时忍不住就把自己栽了。” 侍卫长抽了抽嘴角问,“那陈大侠是怎么会以为你们是至交好友的?” 白一堂默默地看着他。 侍卫长一抹脸,“好吧,这话的确不该问你,不过我看他现在的确气得不轻,你不看在朋友的面上去把人拉回来?” 白一堂似笑非笑的摇头道:“我年纪大了,做不来这样的事了,你要有心就替我去吧。” 侍卫长轻哼一声,他才不去招惹那等自以为是的神经病呢。 俩人转身忙活去了。 陈渊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飘扬而下的雪花,心中越来越茫然,朋友,师徒,父女,他竟一无所有不成?竟没人来叫他回去。 与陈渊一样脸色难看的是郑奕,他避开人群找到自己的人,低声问道:“都打听清楚了?顾景云他们为何会在这儿?” “回公子,那位顾公子的妻子是白一堂的徒弟。” 即便心里已有了猜测,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郑奕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了头顶。 他脸色难看的道:“计划取消,让人给郑家堡的人传信,绝对不能动手。白一堂的靠山太大,不是我们所能惹得起的。” 郑奕并不知道当年跟他同在一个破庙被刺杀的李安是现在的太子殿下,但他认得顾景云。 即使当时顾景云没有报名号,但今年他考中状元那么大的事,又跨马游街,作为积极上进,甚至隐为敌人的他怎么可能不去见识一下顾景云? 看到顾景云自然就认出他是当初在破庙里认识的书生,郑奕当时很惋惜,要是当时与他搞好关系就好了,那样投靠不上贵妃,转投太子也行。 当时,因为满脑子都是官场中事,加上他用人镖掩护物镖的事被镖主传扬开去,让镖局大受打击,焦头烂额之下他并没有想到顾景云的妻子,想到她在破庙中所用的绝顶轻功。 两年多了,要不是重新见到顾景云和黎宝璐,他几乎要忘掉这俩人了。 而一旦记起,他就不由想到黎宝璐那令人惊艳的轻功,当时便有人叫破她师从白衣飞侠。 如今事实证明她果真师从白衣飞侠,但他一点也没有提早知道答案的喜悦。 白一堂是顾景云妻子的师父,这意味着白一堂投靠的不是哪个普通官员,而有可能是太子或是内阁阁老秦信芳,甚至是皇帝本身。 即便是天高皇帝远,郑奕也不想冒这个风险。 他为什么用镖局的声望去赌,宁愿用人镖遮掩物镖? 因为他不想再只开一个镖局,他想要入仕,所以他需要那颗夜明珠去讨好兰贵妃,可惜他设的局被劫镖的刺客叫破,不仅镖局名声尽毁,差点连那颗夜明珠都保不住。 但保住了又如何?兰贵妃兵败如山倒,亏得他这个才靠上去的是个小喽啰,没人注意到他,他这才能离开京城安然回到广州。 可如果他在这里针对白一堂,顾景云,那他做的那些事不可能不被翻出来。 他不能冒那个风险。 第314章 城隍庙(上) “趁着雪未停,让人去传信,别让人发现了。”郑奕目光深沉的看着偏殿,低声吩咐下属道:“先拖着,郑昊想报仇想疯了,若是明言不帮,他只怕会孤注一掷,到那时候我们想脱身就难了。等我们走后,他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他们本想来个里应外合,大殿里的那些江湖人最会审时度势,他们打起来时他们肯定不会插手,只要手脚干净,事后再拉着他们分赃就谁也脱不了干系。 把这事推给土匪便一了百了,新帝刚即位,又恰逢过年,朝廷哪有精力关注一个江湖侠士和几个侍卫被杀案?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群人里有太子的老师,秦信芳的外甥顾景云在,他要是死在这里,整个朝堂都得震动,那么多目击者在,没有人查自然没事,可要是朝堂下死力追查,这事肯定瞒不住。 即使他们能把这里外的江湖人全杀了,也总有可能被人查到蛛丝马迹,对于朝廷,他从不敢小瞧。 别说什么杀不了这么多江湖人的话,现在他就能想出不下十种方法把他们全灭的方法。 最简单的便是在食物中下毒,这世上无色无味的毒药多了去了,熬一锅汤往里倒点,不求把人毒死,把人毒晕,使之无力便行。 到时候一刀就能杀一个,但这么多人同时失踪,都推到土匪身上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得多强悍的土匪才能杀得了这么多武功不弱的江湖人? 郑奕胡思乱想间更坚定了不动手,不参与的原则。 反正他们郑家早就分宗,要不是父亲临终前特意提起开封郑家,他还不知道有个堂兄在开封呢。 血缘关系本来就淡了,再加上多年未见,他肯来走这一遭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郑奕抬头看着飘飘洒洒,越发浓厚的白雪蹙眉,这雪也不知何时能停,不停他们怎么能走? 郑奕焦躁起来,他现在成了最盼雪停的人。 偏殿里,鹿肉汤和姜汤已经熬好了,侍卫们和袁善亭的手下们一人扛了一锅拿去大殿分给众侠士。 剩下的人欢快的掏出鹿肉,腊肠和白菜香菇,洗洗刷刷后守在火堆边等着锅回来就做火锅。 袁善亭盘腿坐在他的草席上,烤着火儿,舒服的呼出了一口气,抬头回答顾景云的问题,“威远镖局是广州有名的镖局,在岭南一带很有声望,不过那是在两年前。两年前有镖主状告威远镖局,说他们用人镖掩饰物镖,差点害死镖主。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但威远镖局的名声也坏了。” “镖局的生意就是如此,镖主们托镖时首先看的便是镖局的名声,他们用人镖掩饰物镖,这本就犯了镖局里的大忌,这两年他们在广州举步维艰,不过我听说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想将镖局移到京城,当年他们运送的物镖似乎价值连城,也不知是给哪位贵人的。他搭上了贵人,即便是在广州混不下去了,也可以在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顾景云含笑问,“连你这个问缘阁堂主也不知?” 袁善亭轻笑道:“问缘阁共有十二大堂,大堂之下又分地方小堂,我主管中原这一带,即便消息灵通也不可能知道岭南那边的事,不过你要想知道具体的,我可去信调阅岭南的记录,不过这样一来就不是友情回答,而要付出代价了。” 顾景云点头,没有再问。 袁善亭却忍不住好奇,“你怎么问起威远镖局来?是想托镖吗?” 苏安简插嘴道:“郑奕此人太过功利,偏表现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我不喜欢他。你要想托镖还是另选镖局吧。” 顾景云浅笑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他一个开镖局的,从岭南跑到中原里来不押镖,既然是要走亲访友,为何又带了十来个手下?” 袁善亭和苏安简相视一眼。 “我对镖局了解不多,但也跟镖局打过招呼,那时候我问过,像是信件等不贵重的物品,镖局走镖时便会捎带,要价并不高,低的七八十文,高的也不过四五百文,捎带物品会贵些,但也不会超过一两银子。若是单雇镖师走镖,一般押送货物或护人镖两个镖师就能走一程,要价也不贵,二十两银子,不过镖主要负责镖师的食宿。而要十几个人护镖那属于上等镖了,我跟镖局问过价,上等镖根据路途遥远计价,低要几百两,高则无上限。” “因为镖局里的镖师很少,每个人都很珍贵,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带十几个镖师出来走亲访友?” 袁善亭脊背一绷,目光炯炯的道:“所以他们在押镖?还是一笔大镖,不然不会瞒着人。” 苏安简淡淡的问,“你要劫镖吗?” “那不是我的活儿,我只要知道他接的什么镖就好,只这一项就能卖不少钱。” 顾景云却冷笑道:“我倒不觉得他是在押镖。” 他目光清冷的道:“我们这么多人突然进入城隍庙,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们在甬道那里碰到他时,他明明没出去看过,却好似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却似乎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所以他并未询问过我,直接就出去看热闹了。” “他出去后坦坦荡荡,并不防人近他的身,反而很热情的与人打听消息,一个身有物镖的人不是该远离人群,至少要防备着人近身吗?” 袁善亭和苏安简愕然,他们没想到顾景云不动声色间竟把人观察得这么仔细。 顾景云善意的提醒道:“他认识我,我的身份摆在这儿,他必定不是为我来的,袁大侠还是小心些为好。” 是啊,顾景云虽轻车简从,但他的身份在大楚可不低,以郑奕趋利避害的性格肯定不是冲着顾景云来的,那就只有可能是他们这一群人中有谁吸引了他。 袁善亭想了想,没想出具体人选,因为这儿的江湖人太多了,东西南北的都有。 袁善亭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神情轻松了不少,“放心,他害不到我们身上。” 顾景云嘴角微挑,扭头对一旁静静打坐的宝璐道:“我饿了。” 黎宝璐立即收功,“你在上火,我们今儿吃清淡一些的吧。” 顾景云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把人看得面色发红才含着笑意点头道:“好,都听你的。” 黎宝璐红着脸跑去找食材,“师父,你找回来的山货在哪儿?我和景云哥哥今天不吃火锅了,我们要吃炖野菜。” 白一堂嫌弃的撇嘴道:“那些野菜又苦又涩,算了,你们爱吃就拿去吃吧,都在大殿角落里堆着呢。” 侠士们都爱吃肉,所以打回来的猎物大家都分干净了,那些白一堂坚持要挖的野菜,根茎,木耳,蘑菇等都堆在角落里悲伤的看着已经被放在火上烤的野鸡野兔,甚至野狍子。 大家都不爱吃菜,尤其是野菜,黎宝璐就在里面翻检着好东西,除了些许野菜,那些野山药等根茎也被她选出来交给二林抱回偏殿,更别说木耳和蘑菇了。 她边摇头边满脸是笑的道:“太挑食了,简直是太挑食了,这完全是不健康的生活态度,二林,你以后不能学他们知道吗?” 二林沉默,太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更爱吃肉,你高兴是因为白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吧? 黎宝璐喜滋滋的和二林捧回去一堆东西,两口锅都被占用了,袁善亭敲了敲才烧开的火锅底料笑道:“不吃火锅我们可不让锅,这鹿肉火锅难得吃一会儿,也就你们这种官家子弟讲究多。” “就是,就是,那么大冷的天吃火锅多舒服呀。” 黎宝璐不理他们,而是钻进行李里翻找,很快就找出了一个大肚瓦罐,把风口一打开,拿出一张大大的油纸垫着,哗啦啦就倒出一大堆猪肉脯来。 众人目瞪口呆,黎宝璐则把猪肉脯包好放进行李里,把瓦罐里外一洗,再拿几块石头垫在火堆边,把它往上一放便是一口简易的锅。 侍卫们再次痛心疾首,这么好的太太到底上哪儿娶啊,他们也要想要啊。 将之前烧开过一遍的井水倒进瓦罐里,把剁好的野鸡肉丢进去,熬了一刻钟左右才放下其他东西,又熬了两刻钟左右才用沾湿的布将瓦罐取下,把盖子一打开,扑鼻的香气在满屋子的鹿肉火锅中显得清远悠长。 黎宝璐拿着碗给他挑了些菜,道:“先吃点菜,一会儿我下些面条给你当主食。” “好。” 白一堂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觉得美味的鹿肉一点儿也不美味了。 黎宝璐却已经挑了一碗的山药蘑菇给他,“虽然肉好吃,但您也得多吃蔬菜,不然人会变老很快的,您年纪本来就不小了……” 刚刚心里好受一点的白一堂立即大怒,挥手赶苍蝇一样赶她,“行了,行了,就知道你嘴里没好话,快走,快走!” 侍卫长看着他嘴角压不住的笑意,撇了撇嘴,扭头对圆脸小侍卫道:“出去探路的兄弟们还没回来,你去找个大碗来留下好吃的给他们,别让大家祸祸光了。” 圆脸小侍卫正要起身,在门口不远处的那一锅人便叫道:“回来了,回来了,有人受伤了!” 第315章 城隍庙(二) 侍卫长一共派出去三队斥候,一队俩人,分为三个方向探路,受伤的是往西去的俩人,幸亏最先往南去的那队回转时特意偏西而回,在路上碰到了步履蹒跚的俩人,不然受伤的俩人即便不流血死,也会被冻死的。 这样的天气在野外流血,人很容易会休克昏迷,一旦昏迷,再想醒过来就难了。 两个受伤的侍卫很快被人背进来,六人头上身上都是白的,嘴唇冻得干裂,他们知道黎宝璐出自杏林世家,因此直接把俩人背到黎宝璐跟前,道:“老五伤在腰上,他们掉进了陷阱里,他正好摔在陷阱里那些削尖了的木片上,幸亏老二伸手去拽他,虽没拽住,却把人往边上甩了,不然整个人都会被刺穿。老二没站稳,自己也掉进去了,不过他伤得比较轻,只擦伤了大腿和手臂,脚给扭了。” 所以他们发现俩人时,老二正一瘸一拐的背着老五,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昏沉沉的,身前三丈处便看不清楚了,要不是他们是侍卫中方向感最强的,路上肯定迷路。 黎宝璐见丢下来的五侍卫面色发青,眼睛嘴唇紧闭,整张脸都毫无血色,脸色微微一变。 她挥开围着的人,“别围着了,赶紧去烧热水。” 这下大家也不想着火锅了,赶紧把一口锅里的东西倒到另一口里,拿去刷洗干净便立即加大火烧水。 黎宝璐用剪刀剪开他腰上的衣服,见木片被截断,并没有被拔出,显然他们死怕被拔出后流血过多。 她也没去动那些木片,这场大雪差点把他冻死,但也救了他,至少让他的伤口很快止血,不然…… 黎宝璐从行李里扒拉出一个小药箱,从里面找出止血和跌打损伤的药丢给二侍卫,道:“你腿上和手臂上的伤不重,清洗过自己上药就行。” 二侍卫显然很担心同僚,满目担忧的看着他问:“顾太太,他能活过来吗?” 插进他身上的木片一共有三块,中腰,后腰及后背,之间相隔不超过一指,那木片又粗又长,二侍卫眼圈一红,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件赶路辛苦的苦差,却没想到还会丧命。 黎宝璐运起内力在他周身各个穴道游走,闻言道:“放心,只要不发炎就没事,而这个天气只要注意卫生便不会发炎。” 晕倒的伤患被穴道里麻麻痒痒的感觉折磨得忍不住哼唧两声,即便不愿意睁开眼睛也不得不用力撑开眼皮。 一张眼就看到侍卫长那张故意板起来的老脸,差点没把五侍卫吓得再次晕倒。 侍卫长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问,“老五啊,感觉咋样?” 五侍卫只觉得那些周身几处大穴都似有蚂蚁啃噬一样,他正想伸手去抓,却觉得一股股热流由那些穴道向四肢百骸涌去,周身一片温暖,他微微一愣,被冷麻木的肢节这才重新召回感觉。 黎宝璐压住他,不许他动弹,对凑过来的侍卫长挥手,不耐烦地道:“别来这儿凑热闹,破庙里本来就脏,你那口水还对着他的伤口去,这是觉得细菌不够多给他增加一些吗?” 顾景云端坐在她身边,替她拧干刚泡过开水的毛巾,替她讲解道:“伤口之所以有炎症,皆因周身不净引起,细菌则为不净之物,您还是远些吧。” 侍卫长赶紧蹦到了门口,还把附近围观的人全轰走了。 黎宝璐:“给他一碗红姜糖,补血益气,驱寒保暖。” 圆脸小侍卫立即把一直给他们留的红姜糖捧来,五侍卫灌了一碗下去,觉得脏腑一暖,脸上总算是有了丝血色,大家看了心口一松,这才开始询问出去的五人。 往南去的俩人道:“往南十五里处才有一个小村庄,我们跟他们买了些粮食和菜蔬,我们问过村民,这附近只有他们一个村庄,从他们村再往西南去三十里左右才有一个大村,平时他们赶集都去那里,要是想要去镇上得更远,据说他们走路得要一天。” “我们到那村子时已经开始下冰粒,因此没敢久待,买了东西就回来,因为他们说西南方以前有个荒废的小村庄,我们本着探路的原则便偏西而回,谁知道才走到半路就遇到了老五他们,他们的马不见了,老二是背着老五往回走的。” 侍卫长没去问正在上药的老二,而是转头看向往东去的俩人,俩人的汇报特别简洁,“我们一直往东骑,大概过了二十里才停下,因已有冰粒落下,我们就立即回程,一路上都没有异常。” 老二也在其他几位兄弟的帮忙下把伤口处理好了,只有崴的脚没治好,他也不在意,随意的把脚一搭就道:“我跟老五一直往西走,大概十里左右有几间破旧的房子,我们去查看过,许久没人住了,统共就七八户人家,应该是搬迁走了。但因为有废弃的村庄,我们便在附近搜索,直到天上开始下雪我们才开始往回走。” “没照原路?” “没,”老二,同样是他们这一队的副队,他从军有十二年了,还是头一次吃这样莫名其妙的亏,呕血不已,“我们是呈辐射状向四周搜索,当然不可能原路返回,而且我们走得太远了,雪越下越大,我们根本不敢骑快马,回到半途时老五看到树后白影一闪,他说是白狐,你知道那小子家里有个妹妹,他想给他妹妹抓只活的回去……” 老二一抹脸,红着眼眶道:“抓只白狐算什么大事,当时雪也只在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我就下马跟他去了,但那白影一闪就没了踪影,加之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我们就往回走,可是老五脚下一滑,前面枯枝的地方就塌陷了,我只来得及拽了他一下。老大,那个陷阱不是抓猎物用的,是对人用的!” 侍卫长面沉如水。 “我知道,这次是我和老五错了,不该擅离职守……” 侍卫长抬手打断他的话,面色沉肃的问:“你怎么知道是对人用的?” 老二眼中闪过厉色,道:“猎人打猎都会在附近做标记,即使标显猎物的所有权,也是提醒大家此处有陷阱的意思,只有猎物是人的陷阱才不会有标记。我爬起来后在附近仔细的搜索过,没发现类似的标记。而那陷阱别说一般的猎物,就是熊掉进去了也是一个死。” 想到坑底那闪着寒芒的木片,老二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侍卫长走了两圈,环视了屋里一圈,沉声道:“此事在未调查清楚前决不能外传,要是打草惊了蛇……” 袁善亭立即道:“大人放心,我这边自有我看着,我的人嘴巴都严实得很。” 侍卫长微微点头,白一堂和顾景云那边他也不担心,他看向凌碧和陈珠,凌碧立即拉了师妹表态,“大人请放心,我和师妹不会多嘴的。” 侍卫长微微蹙眉,“尊师……” 凌碧脸一红,“您放心,我们也不会和师父说的。”那样师父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 侍卫长满意的点头,这才重新低头看向老二,“你们的马呢?” 老二耷拉着脑袋道:“惊跑了。” 侍卫长眉头微蹙,没有再问。 黎宝璐随手捡来一个木片,用布卷了卷就塞他嘴里,一边给他翻了个身让他侧着,一边问:“听说你们御前侍卫以前都是纨绔,在京中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本有些紧绷的老五闻言立即竖眉就要反驳,谁知正要张嘴时黎宝璐便眼疾手快的将扎得最深的一根木片拔了出来,他“唔”的一声,眼睛瞪大,差点像条临死的咸鱼一样蹦起来。 黎宝璐一手压住他,一手快速的将止血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皮肉一阵痉挛,鲜红的热血渐渐停止涌出,黎宝璐安抚性的按了按他的脊背几处,笑着安慰道:“没事,没事,最大,最深的一块儿已经拔出来了,你看你命多好,这么大的三处伤口,要不是遇上这天气,血很快止住,说不定你就流血死了……” 五侍卫渐渐放松下来,感觉到手下的肌肤不再紧绷,黎宝璐这才把目光放到最后两块木片上。 她笑盈盈的道:“刚才我听你副队说你是要抓雪狐送你妹妹?她几岁啦?” 五侍卫嘴里正塞着东西,他当然回答不出,但他却能抬手做手势,然后黎宝璐再一次教会了他不要轻易被人转移开注意力,他的手才微微抬起,黎宝璐便拔了插在他后背上的那条木片,然后在他以为她会想之前一样给他止血上药,才微微放松一下时,黎宝璐便把他最后一条木片也跟拔了。 没有止痛药,五侍卫整个人都痛得痉挛,浑身是汗,黎宝璐同样额头冒汗,在确定伤口不再出血后便松了一口气,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可惜我这儿没有羊肠线,不然给你缝起来好得更快。” 侍卫长立即转头道:“顾太太,我们这儿有啊。” 众侍卫狠狠地点头,“我们还有缝合的针呢,是和赵太医要的。” 说罢立即去翻他们为数不多的行李,很快就找出了一个小包,层层叠叠打开里面就别着两枚特制的针及一小卷细细的线。 黎宝璐静默了一下才问,“你们怎么随身带这东西?” “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防备,我们又是武职,这清理缝合伤口一类的都会做。”不过做得没有黎宝璐那么好而已。 像老五这样重的伤,他们就不太敢动手拔木片,因为力道,方向和时机不对就有可能造成大出血。 但在没有大夫的情况下他们也能拔,而且简单的清理缝合上药都行,再深些就不行了。 所以他们身上的金疮药和缝合的东西都有。 黎宝璐接过小布包,亲自放到开水里反复煮过消毒,这才开始给他缝合伤口。 第316章 城隍庙(三) 伤口缝合后愈合的速度要快很多,而缝合术早在战国时就有应用,两晋时曾有书籍记载,到唐时更是有人用在刑罚中折磨犯人。 黎博这一支都擅妇科和儿科,而妇科中有一个难产的病症,通常孕妇及孩子都是九死一生,为了保住孩子有时会进行剖腹取子。 但黎家先祖早就发现,若是手术得当,避免大出血,剖腹后母子生存的几率要高过腹内转折,因为有的婴儿个头太大,在宫内很难转折得过来。 可惜,这世上很少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手术,而到不得已采用此法时往往孕妇已亡,夫家和娘家只寄望于剖腹救出腹内的孩子。 所以具有研究的案例很少,可在缝合一项上,黎家先祖们却进行过许多次试验。 先在动物上试,后来缺胳膊断腿,各种受伤的病人,总之研究案例很多,因为太医院也时有用到缝合术,民间对此并不反感,所以黎家传下的医书中对缝合术的介绍非常详尽,包括针线如何制作都有详细描写。 黎宝璐等五侍卫的伤口不再出血后才开始清理掉伤口处的脏东西,开始缝合,然后才又上一遍止血药,用纱布细细的包好。 秉持着对病人的优待,黎宝璐还把瓦罐里的食物分他一半,并友情提供一床棉被。 见五侍卫眼圈通红,黎宝璐便道:“不必太感动,等你伤好了帮我打只狍子还恩就好。” 五侍卫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他中气不足的冲圆脸小侍卫吼道:“十五你要熏死我了,赶紧把火给我移开一些。” 黎宝璐木木的低头看他。 顾景云忍不住轻笑一声,伸手牵住她道:“好了,我还没吃饱呢,你去下两碗面条吧,我跟你一块儿吃。” 侍卫长将白一堂拉到一边低声道:“西面的情况有些异常,我想带两个人摸上去看看,白大侠,城隍庙这边交给你如何?” 白一堂蹙眉,“你怀疑有人针对我们?那陷阱说不定是以前遗留下来的呢,标记消失也是常有的事,我们就一群江湖人,谁会针对我们?” 侍卫长道:“我们的马都是受过训练的军马,除非特别大的惊吓,不然它们是不会擅自离开的,仅凭他们二人落入陷阱的声音还不足以把马吓跑。” “你怀疑是有人把它们牵走了?” 侍卫长点头,“而且我心里总有些不安,之前我以为是天气的缘故,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习武之人总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之前他不安,却并未想到人祸上,毕竟这场雪太大,现在雪已经下了近一个时辰,天却还是昏沉沉的,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停,所以他以为不安死来自于天气。 可如果这警告是来自于人祸呢? 作为御前侍卫长,在有怀疑时是一定要去排除危险的。 白一堂略想了想就点头道:“行啊,你去吧,有我在没人敢造反。” 侍卫长放下心来,转身点了三个身手比较灵活的侍卫跟从,四人换了浅色的衣服便冒着大雪出去。 袁善亭看见了却并没有询问,而是招呼着大家坐下来继续吃火锅,没办法,大家才吃到一半,这肚子还是饿着呢。 而此时,西面的一处山坳里,郑昊狠狠地一巴掌甩出,将一个白影打到地上,“蠢货,谁让你把他们的马牵回来的?” 白影立即翻身跪在地上,低头道:“小的,小的也是怕他们活着回去,那么冷的天,没有马,他们又受了重伤,肯定活不了多久的……” “那你怎么不亲自上去砍了他们,那样岂不是更保险些?” 白影喃喃不语,郑大忙拦住郑堡主道:“爹,其实他做的才是对的,俩人是摔在了陷阱里受伤的,他们要是死在了路上自然最好,那些人找到他们也不会怀疑什么,可要是他动手了,那就留下了痕迹,他们肯定会怀疑。留下马让他们活着回去也麻烦,到时候他们找过来,其他的陷阱也会曝光的,那些陷阱都是新挖的,痕迹能看得出来,而附近没有人烟……” 郑堡主的脸色这才好看些,挥手让白影退下,“让人看好各个路口,一旦有异常立即来报。” “是!” 郑堡主气了一场,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晃了一晃,郑大和郑二忙扶住他,“爹。” 郑堡主挥挥手,脸色铁青的道:“让人再去催一催郑奕,务必让他准备好,今晚便里应外合……” “爹,”郑二有些气恼道:“堂叔不是已经叫人传信来说今晚时机未成熟吗?我也总觉得我们行事太匆忙,今天又下那么大一场雪,对我们非常不利。” “谁说对我们不利?”郑堡主横眉道:“就是因为有这一场大雪,我们白袍一披,只怕到了庙门口他们都不会发现。” “可我们也冻僵了,”郑二抿嘴道:“人家可是呆在屋里安逸的烤着火儿呢。” 郑堡主气得去拍他的头,“就是因为安逸,你堂叔动起手来时才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堂叔都说了他不会动手……” “那就去催,”郑堡主眼中闪过狠厉,咬牙道:“我许了他这么多好处,可不是要他来当观众的,他要是不出手,哼!” 郑二无奈的去看他大哥,郑大拢眉,正要再劝,一声冷哼便从他们身后传来。 郑大便沉默不语。 郑堡主却已经连忙转身行礼,“马大侠,苗大侠。” 苗菁菁满眼阴霾的扫了郑大郑二一眼,讥笑道:“郑堡主,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我看到了你这儿正好相反呢,两位公子的胆儿也太小了,如此优柔寡断如何成大事?” 郑堡主有些不悦,面上的恭敬也浅了三分,“两个孩子做事比较周到,多思虑一些也是好的。” 苗菁菁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们如何思虑,今天晚上必须动手,我没有耐心再陪你们等下去。” 郑二大怒,反唇相讥道:“苗大侠既然这么厉害不如单枪匹马闯进去,又何必来找我父亲?反正我们郑家堡也就这点功力,只怕帮不上苗大侠的忙。” “你!”苗菁菁气得瞪向郑堡主,“郑堡主,你别忘了你也和白一堂有大仇,又不是单为了我和师兄,说得我们多占你便宜似的,不想合作趁早说,我们各走各的。” “师妹!” “老二,给苗大侠道歉。” 郑二磨了磨牙,扭过去不说话。 马一鸿扫了他一眼便扭头对苗菁菁道:“师妹,白一堂武功高强,郑二公子多考虑些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两位公子在担心什么,只是今晚的确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外面大雪纷飞,气温骤降,此时袭击可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又有你们堂叔里应外合,造成的伤亡就更大了。错过了今晚,就再没有这样大的雪,这样好的时机了。” “可他们人数不少,”郑大道:“尤其是那些侍卫的功夫都不弱,开封守擂时我们都看在眼里,少有人能敌得过他们。” “他们的人数是不少,但我们的人数更多不是吗?”马一鸿含笑道:“何况还有你堂叔,他不是混到中间去了吗?到时候让他带着他的人落到后面,出其不意之下给他们一刀便能废掉不少人。” “可白一堂武功高强,我们怎么可能围得住?” 马一鸿冷笑道:“谁说我们要围白一堂了?” 他们当然围不住白一堂,当年朝廷能抓住白一堂是因为他喝了他们给他加过料的酒,而现在…… “他不是有个小徒弟吗?”苗菁菁眼中闪过恨意,讥笑道:“听说他那小徒弟才十三岁,便是五岁习武,到现在也不过八年,能学成什么样?到时候你们只管把那些侍卫拖住,我和我师兄去抓那个小丫头,只要抓住了她,不愁白一堂他不就范。” 郑大和郑二皆沉默。 他们也是刚刚收到消息,白一堂在汝宁接了他徒弟要往蜀中去,只知道他那小弟子是个女的,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其余信息都没有。 不过江湖上十三四岁的功夫的确不会太高。 见俩人不语,马一鸿便把俩人的沉默当默认,点头道:“两位公子还是再联系一下你们堂叔吧,让他务必按时行动。” 他冷笑道:“不然,不论最后成败,他这个同谋者都逃不掉惩罚。”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郑大虽不悦,却没说什么,对郑奕的推脱他也有些不满。 郑大将父亲交给郑二扶着,他转身去找人给郑奕传信。 郑家堡的人为了方便掩藏行迹都准备了白袍,穿上往雪里一趴,谁也看不出那是个人,五侍卫以为看到了白狐,其实是不小心瞄到了正往回跑的郑家堡家丁。 这白袍的确是掩藏行踪的好装备,但再好的装备也耐不住他们人品差,运气不好呀。 那家丁接了新的信便往外跑,结果才跑到一半迎头就撞上了侍卫长一行人,双方一照面便双双一愣,然后齐齐蹦起来就跑。 白袍人是转身往后跑,侍卫长是撒腿就追。 第317章 城隍庙(四) 侍卫长一脚踹在白袍人后腰上,直接把人踹进雪地里,后面追上来的侍卫们一人一脚把才爬起来要跑的白袍人按到雪里,还碾了碾吼道:“跑什么?我们吃人吗?说,你都干了什么坏事?” 侍卫长一巴掌把问话的侍卫呼到一边,对另两个侍卫道:“搜!” 两个侍卫立即把白袍人给剥了,很快就从他身上搜出了武器若干及一张小纸条,是真的小,折起来也就小指般大,侍卫长展开一看,立时冷笑。 他低头看着被剥了衣服瑟瑟发抖的白袍人残笑道:“我那两个兄弟掉的陷阱也是你们设计的吧?你最好老实交代清楚,不然,”侍卫长眼中闪过寒芒,道:“老四,你之前不是说附近有个水坑吗?去打些水来倒他身上,我想看看人在这个天气淋上水会不会结成冰雕。” 白袍人一听,顾不得手脚发颤,嘴巴打抖了,连忙颤颤巍巍的跪着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招,小的全招。” 侍卫长就给两个手下使眼色,俩人这才把衣服丢他身上,容许他穿上两件。 白袍人便知道他能穿多少件衣服就得看他招供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短短几息时间他已经冻得鼻涕横流,再不敢心存侥幸,哭道:“小的是郑家堡的家丁,奉我家堡主之命去给堂老爷传信的。” 他顿了顿又道:“堂老爷乃威远镖局总镖头,姓郑讳奕,他们约定好今晚动手杀了白一堂报仇……” 侍卫长与手下们对视一眼,心里狂风暴雪而过,竟是冲着白一堂来的! 这可有点太出人意料了! 最后侍卫长用腰带把人绑在了树上,已经穿好衣服的白袍人还是觉得冷,他苦求道:“大人您放了我吧,这样的天气被绑两个时辰小的就得冻死,小的已经全都招供了,家是回不去了,只能往外逃命,您放心,小的一定不会泄露消息的。” 侍卫长就拍着他的头道:“你连你效劳了十多年的主子都出卖,我会信你?老实呆着,我可没说让你逍遥法外,等将你们堡主绳之于法后再办你。不过你放心,念着你积极配合,戴罪立功的份上,我会和衙门里的官员打招呼善待你的。” 白袍人斗得更厉害了,他差点就忍不住尿裤子了,这人好可怕! 侍卫长点了两个侍卫留下,道:“把人看紧了,要是不老实就砍了。我和老四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这事不小,而且庙里还有郑奕这个内奸在,怎么也的告诉他们一样,别让他们兄弟吃亏了才好。 “那郑奕既然要与外面的人联系,那肯定盯着城隍庙的各个出入口的,我们从哪儿回去?” “从哪儿回去都不好,所以我们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回去!” 侍卫长一脸兴奋的跑回城隍庙,一进偏殿就嚷嚷道:“别吃了,别吃了,我们这几天的口粮有着落了,我们在西面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群野山羊和野鹿,奶奶的,它们正在那儿喝水呢,赶紧的,能动弹的都跟我打猎去,有了这批肉,哪怕没粮食咱也能活着渡过这次雪灾。” 声音洪亮,不仅偏殿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正殿里的江湖人们也纷纷蹦起来跑到门口看热闹。 真有这么多羊肉和鹿肉? 和正殿门口目光炯炯的众人不同,偏殿里的人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回视侍卫长,众侍卫表现得最为明显,当我们是傻子吗,您不是去搞侦查去了,怎么跑去找肉了? 侍卫长就一人跟他们一巴掌,吼道:“还愣着干啥,赶紧动起来,穿衣服操武器跟爷上!” 转身就压低了声音道:“一群蠢货,还不快给我闹腾起来。” 众侍卫这才给他面子的嗷嗷乱叫,噼里啪啦的开始折腾东西,好像真的要起身去打猎一样,袁善亭的手下们看着有趣,也敲敲打打着自个的武器,跟着嗷嗷叫着起哄。 侍卫长就趁机把袁善亭苏安简拉到白一堂师徒身边,简单的将白袍人的供述说了,还把那张小纸条掏出来给大家看。 袁善亭惊诧,“郑奕和郑昊是堂兄弟?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黎宝璐将手中的纸条还给侍卫长,问道:“所以您跑回来要人手是想干嘛?” “我想趁着他们还未动手时先动手灭了他们,毕竟他们人数可不少。”侍卫长道:“我打算让那白袍人再跑回去一趟,和郑家堡的人说郑奕同意了,然后将他们引诱出来,我带着人埋伏在路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侍卫长咧嘴一笑道:“本官虽未上过战场,但私底下大家没少演练,单拼人数和武功,我们这些侍卫或许比不上这些江湖人,可要轮同进同出,杀敌掠阵,这些江湖人却是拍马也及不上我们的。” “只是我们外面一动手,城隍庙这边可能就瞒不住了,到时候郑奕反击你们能顶得住吗?”侍卫长的目光看向白一堂和袁善亭。 袁善亭微微一笑道:“大人请放心,袁某一路蹭车蹭吃,难得能为前辈和大人尽一份力,自然会倾尽全力。” 侍卫长要是把侍卫们都带走,那偏殿里人最多的就是他了,那边只有白一堂和黎宝璐会武,嗯,顾景云也会一些,但那三脚猫的功夫可以忽略不提。 所以他们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不过,“郑奕也只有十来个人,我们占据偏殿防守,只要他不用火攻便是守上十天半月都没问题,而他要是敢用火攻,只怕正殿里的那些侠士便第一个不答应。” “好,”侍卫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偏殿就交给你们了。” 白一堂几不可觉的抽了抽嘴角,鄙视的瞥了俩人一眼,而顾景云和黎宝璐也沉默的扫了俩人一眼,不语。 谁都没发现师徒三人的异常,交代完事情,侍卫长便要领着他的手下们出去打仗,结果转身就看见他们还在胡乱的嗷嗷叫着,一点要出门的意思都没有,瞬间大怒。 他抬起巴掌就一路打过去,“叫你们收拾东西跟我出去打猎没听明白吗,吃的时候就嗷嗷叫着跑到前面,要干活了就推三阻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众侍卫被揍得嗷嗷叫,连忙拽起自己的大衣,抱着自己的大刀就往外跑。 侍卫长很快就举着刀把除了老五和老二的侍卫都赶到了外面,然后整装待发。 此时天上飘扬的大雪已经停止,但天色比之前更加昏沉了,他们知道再过不久肯定有一场更大的雪来临,圆脸小侍卫忧伤的抬头望天,吸了吸鼻子问:“大哥,真的要此时出去吗,其实我可以少吃一点的……” “闭嘴,”侍卫长吼道:“没看到天色吗,谁知道这场雪他么要下多久,你手上那点干粮可以啃三天,难道也可以啃半个月吗?到时候要是饿死了就先把你削了炖肉吃。” “对,”侍卫们起哄道:“十五最胖,肉又嫩,红烧肯定好吃。” “剁成馅料做肉圆也不错,哈哈哈哈……” 圆脸小侍卫哀怨的看着他们。 不少江湖人便蹲在大门处看着他们,因为有今天共进共退的经历,大家之间的界限不是很明显了,见他们之间气氛融洽轻松,当下就有一个江湖人大声问道:“侍卫大人,我们能不能跟着你们去打猎?我们身上的干粮也不多了,今天找回来的那些野味也吃得差不多了。” 大家都目光炯炯的看着侍卫长。 侍卫长便嘴角轻挑道:“当然可以,大家从开封一路到这里,虽然彼此间交流少,但感情还是有的,不然之前我也不会管着让大家又是修屋顶,又是找木柴,又是找食物的了。有难同享了,有福自然也可以同当,想要跟着的都可以一起走,不过我先声明,这次的猎物可狡猾得很,大家要加入那就必须听我指挥。” “不过你们放心,该属于你们的功绩我绝对不贪,该是你们的便是你们的。” 众侠士闻言,有的心动,有的则在心中冷哼一声,根本不屑一顾,本来有些兴趣的一听必须得听侍卫长的也打消了念头。 他们单打独斗惯了,打猎也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何时还要听人命令? 他们觉得侍卫长太过小题大做,反正这山就在这里,他们总不能把所有的动物都杀了吧? 大不了他们改日再去打猎,或是换个方向不跟他们一起便是。 这样一来跟着侍卫长他们走的江湖人并不多,一共只有十二人耳。 侍卫长对这个人数很满意,再多几个,他们可能就控制不住了。 侍卫长带着大家雄赳赳气昂昂的往西面而去,而留在偏殿里的人在他走后则安静了一瞬,袁善亭轻咳一声打破宁静道:“你们放心,偏殿的安全由我负责,我一定不会让大家有事。” 白一堂,顾景云和黎宝璐都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各自转开。 袁善亭愕然,扭头问苏安简,“他们这是什么态度?” 苏安简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而其余人更是懵懂,因为他们连侍卫长的那番话都没听到,只隐隐觉得侍卫长把所有侍卫带走并不只是去打猎那么简单。 第318章 城隍庙(五) 袁善亭追上去就要问话,结果门口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转头看去,便见面色不好的陈渊站在门口。 袁善亭话便一顿,屋里不是他的人便是白一堂的人,唯余陈珠和凌碧是多余的,不过对她们的人品袁善亭还是信得过的,所以虽不会特意告知她们实情,却也不会特意避开他们。 但陈渊就不一样了,这一位看着方正迂腐,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所以袁善亭将嘴巴闭上,虽然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师徒三个为何那副反应。 白一堂自然也看到陈渊了,不过他现在没心情理会他,所以只是冲对方微微点头,淡淡的招呼了一句,“陈兄回来了。” 陈渊满腹的怒气顿时无处可去,他在外面赌了半天的气,结果人家根本不当回事。 他一时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凌碧生怕师父当场闹出来不好看,连忙上前迎他,“师父,您饿了吧,我和师妹给您烤点东西吃。” 她们已经吃饱了,火锅都已经收起来了,这时候再架锅显然是不可能了,那毕竟不是她们的。 黎宝璐闻言却笑道:“凌姐姐别忙,本来我是想把那些鹿肉留些到明日的,毕竟我这儿的食物也不多,不过既然他们发现了羊群和鹿群,那这些就不必特意省着了。我一会儿再炖两锅鹿肉给大家,看外面的天色,今晚的气温必定很冷,多吃些鹿肉,多喝些鹿肉汤能驱寒。” 凌碧就松了一口气,满脸是笑的道谢,“那就多谢黎妹妹了。” 黎宝璐笑盈盈的道:“不谢,不谢。” 转身就点了二林和顺心去洗锅盛水,等他们从后院端了两锅水回来,她要再炖两锅鹿肉给大家的事也传遍了整个城隍庙。 众侠士们前不久才分得了一小碗,对那味道还回味无穷,闻言都高兴的等着。 黎宝璐亲自将袖子扎起来剔骨削肉,顾景云则盘腿坐在地上捡些山货和野菜丢到一边,这是一会儿要放进汤里的,一边捡他还一边教蹲在一旁的赵宁,这是挑眉的,这个可以补气益血,配着鹿肉正好。 袁善亭的下人都知道顾景云会下厨,甚至还常到厨房帮黎宝璐做饭,因此见怪不怪,倒是陈珠和凌碧多看了他几眼,即便这个时代男子是很少懂得厨艺的。 何况他还是读书人? 将鹿骨鹿肉熬了许久,黎宝璐将其他调料也放进锅里。 她随身带的调料特别多,大部分还都磨成粉了,都用竹筒装着,别说一群大老爷们,便是陈珠和凌碧两个女孩在旁边看着都分不清那十几个竹筒里都有啥。 所以没人发现白一堂在徒弟去行李那里翻找调料时将一个瓶子给了她,更没发现黎宝璐背着人将那瓶子的药粉都倒进了一个空竹筒里,然后一把将十几个竹筒抱到锅边,当着大家的面往里放盐,胡椒粉,枸杞等等。 大家见她打开那么多竹筒往里倒东西心情都有些复杂,这人和人差距也太大了,平时他们露宿能吃上烤肉就算不错了,讲究些的会随身带着盐包,可以调昧,大部分人都吃吃着没盐的烤肉,但只要有热的就算不错了。 再看人家,明明就两辆马车,但人家车上不仅有锅碗瓢盆,连木桶都有,还有各种食材,油盐酱醋茶更是不是,这日子也太美了。 就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黎宝璐淡定的将那装了药粉的竹筒打开,特豪气的把它们分成两份全倒进两口锅里了。 顾景云嘴角挑了挑,让二林和顺心把他挑出来的东西洗干净也丢进锅里。 然后他拍拍衣袍起身,对黎宝璐道:“虽然大家呆在屋里不受风雪侵袭,但毕竟没有暖身的衣被,人太多了我们顾不上,但这一屋之人我们还是能照顾得到的,我们不是从家里带来了不少的药吗,你去挑拣些可以预防风寒的药熬了给大家服下吧。” 黎宝璐痛快的应下了,“好。” 袁善亭和苏安简更觉不对了,不过俩人只对视一眼,并未说话。 黎宝璐很快就挑了些药来放瓦罐里熬,他们这瓦罐原先是拿来装猪肉脯的,他们是计划过年前才回京城,所以黎宝璐一口气装了三个月的零食量,这瓦罐可不小,屋里每人大半碗药还是做得到的。 屋里三个火堆熊熊燃烧,鹿肉汤先防寒药一步起锅,黎宝璐亲自给陈渊倒了一碗,亲自给端过去道:“陈伯伯,您刚才出去赏雪,又是吹风又是淋雪的,一定冻得慌,您先喝一碗看看,一会儿我再给您多留下鹿肉,再给您下一碗面条,这天这么冷,可不能饿着受冻。” 陈渊一直难看的脸色微微好转,瞥了白一堂一眼便顺着黎宝璐给的台阶下,接过碗点头道:“难得侄女还记得我这个伯伯。” 凌碧有些着急,您算她哪门子的伯伯呀?她瞥了黎宝璐一眼,见她没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黎宝璐却转头对她道:“凌姐姐,陈姐姐,这次熬煮我多放了些配料,比之前的还好吃,你们也吃一碗御寒吧,然后我带剩下的去分给大殿的大侠们。” “不用,不用,我们已经吃饱了。” 二林和顺心却已经乖顺的端了两碗汤上来,凌碧不好意思的微微抿嘴,接过道:“这怎么好意思?” “我们是朋友嘛。”所以不舍得让你们为难,你们还是置身事外比较好。 见凌碧和陈珠将汤喝完,再一瞥陈渊,见他也喝光了,她便微微一笑,从锅里挑了一碗的好肉好菜让二林给陈渊送去,然后将瓦罐里的药倒出来,留出三碗,其余的分给众人,“大家把防寒药吃了吧,凌姐姐,你们才吃了鹿肉,性燥,等过一刻钟才吃药。” 陈珠没怀疑,愉快的应下了,凌碧直觉有些不对,但见屋中众人都面无异色,而且他们也没感觉到不适,便将心底异样的感觉压在心底。 袁善亭端起自己的药碗,似笑非笑的问,“没想到跟着黎女侠还有这好处,竟是连风寒都能防了。” “袁大侠内功深厚,或许不喝也没事,”顾景云淡淡的接过他的机锋,淡漠的瞥了他一眼道:“内子医术虽不高明,但祖上还是留有几张药方的,或许袁大侠愿意以身试药,看看得了风寒后内子能不能治好。” 袁善亭撇撇嘴,见他和白一堂将药喝光了,这才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苏安简紧随其后。 黎宝璐也喝光了碗里的药,点了五个袁善亭的手下抬着锅便往大殿里去。 俩人抬锅,一人盛汤拨菜,速度快得很。 大殿里的江湖人早等着了,闻到一股一股的肉香味不断的飘出来,大家本来已经吃饱的肚子又觉得饿起来了。 他们可不像黎宝璐,有锅有碗,他们是渴了直接往嘴里塞一把雪的人,不然一江湖侠士背上背着一口锅行走江湖像什么样? 所以除了黎宝璐一开始叫人送来的红糖姜水和鹿肉汤外,大家就没喝过热的汤水了。 连碗都是黎宝璐友情赞助的。 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碗了,就二十多个,江湖人不讲究,一个喝完了传给下一个。 所以在见识过侠士们的野外生存状况后,黎宝璐和顾景云再没有闯荡江湖,荡气回肠的小幻想了。 俩人都偏于享乐,虽不像那些官n代那样仆从簇拥,但也绝不会在吃穿住上委屈了自己,所以他们即便出门也不会像众侠士那样背着一把武器说走就走,他们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因为黎宝璐已经送过他们两次喝的,所以一向警觉的江湖侠士们很轻易就接受了他们递过来的汤,有的还跟送汤的人插科打诨,多要些汤里的蘑菇野菜等物,他们之前吃了不少烤肉,正觉有些腻呢。 待分到郑奕一行人时,郑奕也只犹豫了一下便接受了,因为他这天实在是太冷,若能喝些热的东西…… “顾太太可真是心善。”郑奕捏着碗复杂的叹气道:“也只有太太这样的出身才有怜悯天下的情怀。” 这马屁拍的…… 黎宝璐抿嘴一笑,见他喝光碗里的汤,心情更是愉悦,“郑公子谬赞了,其实也是我们运气好,侍卫长刚好又发现羊群和鹿群,不然这还不知道雪要下多久呢,我们手上也没多的粮食,所以之前就没敢分,但现在不一样了,要是能多打些肉,这些鹿肉也就不算什么了。” 郑奕点头。 郑奕都喝了,他的手下自然也毫无负担的喝了,黎宝璐嘴角微微一翘,带着人将空的锅抬回去。 刚进门便见大家正围着陈渊三人,白一堂还冲她招手,“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下得有点重,怎么才一刻钟就睡着了?” 黎宝璐挤上去看,见陈渊师徒父女三人已经躺草席上了,她摸了摸他们的脉,摇头道:“不是我下重了,是他们本来就累了。行了,大功已经告成,我们等着验收成果就是。” 袁善亭和苏安简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干了什么,目瞪口呆的道:“你们在汤里下药,把大家都毒晕了?” 黎宝璐翻了个白眼,侧耳旁听,确定外面没人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不是毒,是安神药,助睡眠的。明明可以兵不血刃,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们打架?” 第319章 城隍庙(六) 袁善亭和苏安简默默地回望师徒三人,这兵不血刃用的…… 白一堂则鄙视他们,“看来这些年江湖太过安定了,你们这些后生不仅警觉性下降,连脑子都变蠢了。” 袁善亭和苏安简:…… 白一堂干脆盘腿坐到床上,教训屋里的二十来个人道:“想当年本大侠闯荡江湖时,出门在外别说别人给的食物,哪怕是靠近你三丈以内就要注意了,你们以为毒只能下到汤里,熏香,炊烟,甚至是一呼一吸都有可能毒死对方,”白一堂动作快速的从一旁顾景云的肩上抚过,似乎是帮他排掉肩上的脏东西,但他拿开手后便手掌一翻,露出指间夹着的寒芒,“这一手乃崇山松云子的拿手绝活,我是比不过他的,但你们在场的人又有谁看得出来?” 袁善亭和苏安简一凛,紧紧地盯着白一堂的手,刚才他们还真没发现异常。 白一堂微微摇头,“你们呀,还是太嫩了。” “这个主意时我出的,”顾景云淡淡的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人喜欢寻仇,今日过后若有人不服,只管让他到京城顾府来找我。” 袁善亭与苏安简对视一眼,便道:“此事怎能让顾公子一人承担?郑奕他们的确是隐患,迷晕他们也好,免得横生事端。一会儿我和苏兄亲自去安顿那些侠士,等他们醒后好好解释一番,若真有人怪罪,那也该我们问缘阁和苏氏山庄共同承担。” 顾景云冷笑,“不必对他们太过客气,如今还能留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是善良的?他们打的主意我都知道,我也不介意明示我的态度,郑奕等人是我们的敌人,但他们这些随时可能倒戈的江湖人也不是我们的朋友,不过是看谁棋高一着罢了。他们要是知情识趣,大家便相安无事,若不,我顾景云也不惧他们,我虽只是个四品文官,但朝廷也不会让我被一群江湖人欺负了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白一堂就轻咳一声,但嘴角怎么也压抑不住的上扬,真是难得啊,他护了别人那么多年,总算是轮到他被人护着了。 白一堂表示他很开心。 他一开心就亲自去检查大殿的成果去了。 黎宝璐给他们下的是安神药,与蒙汗药不同,这东西吃了不会头晕脑胀,就是觉得犯困想睡觉。 不过此时外面天已经黑了,加上呼啸的北风呼呼作响,大殿里桔黄色的火儿照应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加上才喝下的鹿肉汤,大家都觉得一股暖流从腹内升起,醺得人昏昏欲睡。 看到白一堂剁着步进来,大家也只是懒洋洋的抬眼瞥了他一下,并未多想。 而刚才贪吃多喝了一碗的侠士已经躺倒在自己的位置上呼呼大睡了,还发出震天的呼噜声,没有谁发现异常。 郑奕正闭着眼睛在打坐,他也觉得有点犯困,他睁开眼睛扫了门外一眼,见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便蹙了蹙眉,他给郑昊去信推脱了今晚的行动,他竟然就一声不驳的应下了? 按照他对郑昊的了解,他应该来信再催促一次才对呀。 郑奕疑惑,若是以前他说不定会想得更多些,但今天晚上他太困了,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放开手脚躺在铺了树叶和衣服的地上,眼睛慢慢闭起来,在闭起来前他隐约看到在大殿中央晃来晃去的白一堂,直觉有些不对,然而脑子已经罢工,眼皮沉重的直接耷拉下来,睡意以万夫不可挡之势席卷他的大脑,郑奕彻底睡着了。 而他的手下也早就七倒八歪的靠在一起睡着了,没有谁想起还要留人值夜这样的常识问题。 大殿里很快此起彼伏的想起呼噜声,大家都睡着了。 白一堂便拍拍手,指挥着袁善亭的手下把大殿里的众侠士衣带都解了把人绑上。 众侠士们被分开几堆沿着火堆摆放,这样就不会让他们冻着,而郑奕等人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直接被点穴带走扔在了偏殿的地上。 白一堂冷笑的看着他们道:“这些人就交给你们了,若是不老实就砍了。” 袁善亭一惊,“白大侠您要去哪儿?” “这事是因我而起,怎能让其余人为我奔命,而我却安坐庙中?”白一堂看向黎宝璐道:“我本想等回到门派再清理门户,却没想你师伯师姑这么早就找上门来了,既如此,我们师徒不去见一见他们就说不过去了。” 顾景云皱眉,“师父,既然已经离蜀中不远,我们何必雪夜冒险赴他们的局?” 白一堂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习武之人有时拼的就是胆气,宝璐未混过江湖,即便她接手凌天门后不会与江湖交集太多,她也得让大家看到她的本事。你老实在偏殿里呆着就行,保护好你自己和你的学生,余下的不用你管。” 顾景云抿嘴。 黎宝璐就去伸手牵他,悄悄的道:“你放心,我打不过就跑,除了师父没人能追得上我的。” 顾景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低声叮嘱道:“小心些。” 黎宝璐点头。 她是凌天门下任掌门人,没遇上也就罢了,遇上了怎么能让师父一个人去对付师伯师姑呢? 黎宝璐将那件白狐裘披上就走,临走前与顾景云传音道:“要是有事你就吹哨,我听到了就赶回来。” 顾景云微微点头,算是应答。 袁善亭见她频频往后望,受不了他们黏糊的样子,主动保证道:“黎女侠放心,我们会保护好顾公子的。” 黎宝璐给了他一个笑容,“如此多谢袁大侠了。日后但有差遣,黎宝璐莫敢不从。” 袁善亭乐了,“黎女侠竟舍得给出这样的承诺,看来在下拼了命也得保护好顾公子啊。” 黎宝璐多小气啊,之前的救命之恩她都想法设法的还掉,生怕他以后让她做什么为难的事,可今天竟主动给出这样的承诺。 袁善亭将人送出城隍庙,转身便见顾景云正站在大门内默默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像极了那些盼着夫君回头的妻子,但往往向往更高天空的夫君们很少会回头看一眼妻子。 但现在被望的黎宝璐回头了,她不仅回头了还远远的冲顾景云挥手,打着手势让他快回去,别冻着。 这下袁善亭是真的担心了,黎宝璐如此挂心这边,万一对敌不认真输了怎么办? 输了还不要紧,要是一不小心把命丢了可怎么办哦? 顾景云看到黎宝璐的手势,嘴角微微一翘,逐渐远去的白一堂却忍不住给了徒弟脑瓜子一下,教训她道:“赶紧把心给我收一收,不知道美色误人吗?我告诉你,你师伯师姑虽没天赋,但毕竟比你多练了三十年的功夫,不容小觑,你给我认真点知道吗?不然要是丢了小命,哼,到时候你连进凌天门的门谱都没资格。” 黎宝璐摸着被揍的后脑勺抱怨道:“再打就变成傻子了,您看我像是轻敌的人吗,您放心,我一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敌,不会把小命丢掉的。” 黎宝璐握拳道:“咱速战速决!” 白一堂一脸淡然的接到,“然后回去见顾景云是吗?” 见徒弟沉默,他就恨铁不成钢的道:“真是色令智昏,你就不能在江湖上多用点心,早知道当初不答应秦信芳那老匹夫让你早早过门了。” 黎宝璐轻咳一声,弱弱的道:“师父,我三岁就是童养媳了。” 白一堂更怒,正要深入教导徒弟,突然浑身一凛,提了徒弟的衣襟就往前飞。 黎宝璐反应慢些,但也很快自己运起轻功跟上,师徒两个几个起落,很快便到了喊杀声之处,悄悄的落在树上,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处山坳的背面,只见侍卫长正带着人进进出出的杀敌,而小山丘上正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正声嘶力竭的指挥着一群人反击。 待看清山丘站着的人,白一堂目光一冷,道:“你师伯师姑都在上面。” 他咬了咬牙,最后道:“若能活捉自然好,不能便以保住你为要。” 意思是能活捉就活捉,不能就杀了。 黎宝璐应了一声,解下披风,随手将它扔到树枝上便朝山丘冲去,在她行动时白一堂早如鬼魅一般闪出,落入了山坳的混战中,他如游龙翩飞般在人群中穿梭,穿过之处,凡是郑家堡的人全都被点住大穴动弹不得,本来已有些疲惫的侍卫们和侠士们见状,精神一震,大吼道:“白大侠来啦,杀啊——” 大家往前冲的势头更盛了。 而冲上山坳的黎宝璐也早已和马一鸿苗菁菁交起手来。 她在跃下树枝时就已惊动了马一鸿和苗菁菁,俩人早有准备,因此她冲上来的动作虽快,手中的暗器更快,但马一鸿和苗菁菁闪避的动作也不慢。 俩人闪过暗器后便纷纷扭身迎上,他们以为这是白一堂,谁知人到眼前才发现是个小姑娘,而白一堂早在山坳里大展身手了。 俩人立时大惊,对可以在他们联手下游走的黎宝璐心惊不已,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竟然可以力扛他们俩人? 第320章 城隍庙(七) 黎宝璐同样惊讶,不是讶于他们厉害,而是没想到她师伯师姑这么弱,要知道他们俩比她师父可年长十年上下呢,习武也比她师父早,即便天资比不上,三十多年的功力也不至于这么弱吧? 从来都被师父吊打,只能挖空心思逃命躲避抽空放暗器回击的黎宝璐瞬间在马一鸿和苗菁菁身上找到了成就感。 她轻功略胜他们一筹,虽然没有剑,可她有暗器,游走间时不时的抽空给他们来一下,彻底将俩人拖住。 马一鸿和苗菁菁脸色难看,没想到白一堂的徒弟竟能与他们俩人平手,不,不对,只轮武功她是比不上他们的,因为她一直不敢正面与他们相争,可她轻功竟略胜于他们。 俩人是不相信黎宝璐天子卓越到只学了几年便超过他们三十年的功力,那只能是她学的武学乃是比他们还要上乘的武学。 俩人这么一想,不由更加愤恨,师父就是偏心,不仅把凌天门传给白一堂,还瞒着他们传给白一堂更加上乘的武功,难怪他能少年成名,明明比他们晚入门,武艺却比他们高许多。 这么一想,俩人剑势更加凌厉,这十八年来他们从未懈怠过,因此武功也精进了不少,此时愤恨之下完全不顾自身的攻击黎宝璐,立时让黎宝璐应对有些艰难起来。 对于这种压倒性的打法她熟悉不已,扭身躲过马一鸿的剑便闪身而出,竟是直接逃了。 马一鸿和苗菁菁怒火中烧,立即提了剑追去。 黎宝璐仗着轻功比他们略胜一筹,开始借着林中树木遛着他们。 郑大和郑二本来正一左一右的保护郑堡主,见下面的家丁被白一堂领着众侍卫下饺子一样打倒立时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交战中的马一鸿三人时,却见他们还未抓住黎宝璐,他立时当机立断的道:“二弟,先把白一堂的徒弟抓了!” 不然,丢了筹码,他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郑堡主盯着山坳下的白一堂,眼中闪过恨意,一把推开两个儿子道:“你们去助马大侠,快去!” 郑大和郑二立即提了刀去追黎宝璐,但马一鸿和苗菁菁尚且只能追着黎宝璐打,挨不着她的边,俩人又怎么可能追上? 还是苗菁菁率先回过神来,叫道:“师兄,你南我西的围住她,将她往郑大郑二那里赶,追不上她,我们耗死她,我不信她的内力还能比她师父深厚不成?” 黎宝璐顺着树干跃到树枝上,让树叶和满树的白雪遮掩住身形,一边压下因运动过度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边朗声笑道:“我自然比不上师父,可比师伯和师姑却还是有余力的,师姑不信尽管来试试。” “噗——”的一声,一把剑直接穿透黎宝璐刚才站立的位置射进了树干里,黎宝璐站在往上一根细树枝上,扒拉开树叶和白雪,对着对面树上的人做了个鬼脸,笑盈盈的道:“师姑眼神不太好,射偏了呢!” 艾玛吓死她了,幸亏她刚才记得说完话就移位置,不然现在肯定成串烧人肉了。 黎宝璐气完人又跑了,苗菁菁气得就追过去,马一鸿面沉如水的跟上,只是俩人还没追上人,一道鬼魅般的白影便迎面攻来,俩人脸色大变,立时一左一右的扭身闪开,并往白影攻去。 苗菁菁的剑拿去射黎宝璐了,此时赤手空拳,便只能将内力聚于右掌,一掌击出,谁知她一掌才拍出,白影已经扭身躲过,并出掌狠狠地击在她的胸口,她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一阵剧痛便不由倒飞出去,直接撞在了一棵大树上,然后再无余力反击,只能滑落在地。 而那道白影在击出一掌后便立刻整个身体向左一倒,竟是整个身体都平摊悬浮在空中,躲过马一鸿刺来的剑后身子便顺势在空中一转,翻转起身时便双指点向马一鸿的手腕,在他的手一麻时夺过他手中的剑,再飞起一腿将人从空中踹下。 “砰”的一声,马一鸿直接把地砸出一个坑来,震荡使他头脑发晕,双目晕眩,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目睹了这一切的黎宝璐和众侍卫及侠士们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缓缓从空中落下的白色身影。 白一堂挽了一道剑花,将剑反握背在身后,目光沉静的看着一左一右被他击落在地的师兄师姐。 黎宝璐捂着胸口不由长呼一口气,目中闪闪发亮,“真是太帅了!” 她师父那一连串的动作下来看着繁多,但不过三招耳,前后不过十几息。 她遛了马一鸿苗菁菁近一个时辰,累得差点踹不上气来还伤不到他们分毫,结果她师父三招就把他们打败了,嗷嗷嗷! 众侍卫心中也在嗷嗷叫,他们知道白一堂轻功厉害,却没想到他竟能出神入化到这种地方,不说轻功之快,只说他能在空中如履平地一般的闪躲转折…… 侍卫长摸了摸自个的老腰,默默地将眼中的热泪吞下,算了,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只能期盼下辈子了。 众侍卫们羡慕嫉妒恨的看向黎宝璐,江湖侠士们更是捧着一颗心呆呆地看着白一堂,不知道现在改换门庭还来不来得及,听说凌天门只收一个徒弟,可也有例外不是。 马一鸿和苗菁菁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被白一堂顺脚踹到雪里的郑大和郑二爬起来,正要拿起刀继续奋斗,就被站在附近的一个江湖人狠狠的一脚压下,“就你们这样的渣滓也配白大侠亲自动手?” 众侠士立即反应过来,抽了俩人的腰带就把俩人捆巴捆巴丢到了雪里。 而马一鸿也恢复过来了,他捂着被一脚踢中的腰侧爬出被他砸出来的洞,目光阴寒的瞪着居中的白衣人,咬牙道:“师弟,你也别得意,若不是师父偏爱你,将最上乘的武学教授于你,我和你师姐未必会败。” 白一堂面沉如水,“师兄到现在还觉得是师父偏心?” 他目中神色更沉,握着剑的手也青筋突出,看着满脸讥笑的马一鸿和苗菁菁,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不过还是得为师父正名。 “我凌天门本门的功法只有两册,一册是凌天扶摇功,一册是凌天心法,两者结合,若能练到极致,可如大鹏展翅,云霄万里。历代掌门,包括开山祖师爷都没有练到极致,而我现在也不过是描述的第八层而已,我和你们练的是同样的心法武功,只不过选的其他攻击类的秘籍不同罢了。” “我知道你们一直疑心我练的内功心法与你们的不一样,觉得师父偏心,”白一堂讥笑,“可惜你们不过是资质不够罢了,你们的轻功在江湖上也数得上名号,但也不过才练到第五层罢了,我的徒儿尚且比你们强一丝。” “你撒谎!”苗菁菁凄厉的瞪着他道:“练武时需要天赋,但勤能补拙,我和师兄比你努力十倍,怎么可能比你差这么多?” 白一堂默默地看着她道:“我练武从不避着你们。”所以师父要是偏心把上乘秘籍给他,他们会找不出来? 俩人更是愤愤,心里还有些说不清的恐慌,不过显然俩人是不打算相信白一堂的话的。 白一堂幽幽一叹,虽然早已预料到结果,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有些伤心。 他挥了挥手,侍卫们立即上前把俩人绑了。 而山坳里早堆了一群被绑着的人,这一仗一开始打得有点艰难,好在侍卫长重防御,因此没死人,伤的也都不多重,等白一堂出现,那局势更是一边倒,他们只要跟在白一堂后面揍人,砍人和绑人就行。 侍卫们觉得他们以前太傻,竟然敢跟如此神武的白大侠作对,幸亏白大侠没跟他们一般见识,不然当时要是拿出这轻功,他们肯定死得没法再死了。 所以现在众侍卫对白一堂很是恭敬。 恭恭敬敬的把人请到小山丘坐着,打扫战场这样的脏活累活让他们来就行。 跟来的江湖侠士们看看白一堂,见他没反应就往他那里挪两步,见他还是没反应又往那里挪两步…… 黎宝璐则没有这个顾虑,直接跑到他师父跟前问,“师父,我啥时候才能练到你这个程度?” 低头看着徒弟亮晶晶的眼睛,白一堂道:“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黎宝璐呆,“为什么?” “因为你太过儿女情长了,”白一堂摇头叹息道:“你要是把顾景云休了,专心于武学,或许还有可能。以你的天资天赋说不定能练到心法中记载的第十二层也说不定。你要真能练成,那这天下地上必定无人敌你,唯你独尊。因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我们凌天门的功法讲的就是一快字。” 黎宝璐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小声提醒道:“师父,别怪徒儿没提醒你啊,这话您偷偷跟我说就行了,可千万不能在景云哥哥面前显露,不然到时候您被整了我可救不了您……” 白一堂气了个倒仰,拍着她的小脑袋数落,“真是没胆气的东西,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见色忘师的东西?” 黎宝璐低着脑袋任由他打。 第321章 气晕 大家将俘虏和尸体都搬回了城隍庙,郑堡主和郑大郑二父子三人被丢在一起,脸色都有些发白。 郑大和郑二还能倔强的瞪着白一堂,郑堡主却是浑身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躲开白一堂的目光。 他没想到他们竟提前设伏,更没想到他们在白一堂的手下如此不堪一击。 他死了也就死了,可他儿子怎么办? 一直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郑堡主这才想起他儿子,他可是只有这两个儿子啊,要是他们死了,那他可真是断子绝孙了。 大殿里的人还在酣睡,谁也没发现外面经历了一场厮杀,跟着众侍卫高高兴兴回来的侠士们总算是发现了些异常,他们声响这么大,怎么大殿里的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走近一看才发现大家的手都被绑着,立时吓得往后一蹦,戒备的看着四周的人。 黎宝璐就不在意的道:“不必担心,他们就是吃了些安神助眠的药。” 她目光微微有些严厉,嘴角却依然含着淡笑道:“我们也是没办法,因为收到消息说郑堡主的堂弟带了一帮人潜伏在其中,殿中有这么多人,我们并不确定谁是奸细,未免误伤,我们只好让他们睡一觉,等处理了外面的人才好辨别。” 众侠士相视一眼,提着心问道:“黎女侠打算怎么辨别?” 见识过她的轻功,大家都不再叫她顾太太了。 黎宝璐挥手道:“很简单,让郑堡主和他两个儿子来辨认,口供不一就给另两个来一刀,多说了人和少说了人都来两刀,郑堡主人品虽不好,他们家两个儿子却是真的孝顺和兄友弟恭,我想他们一定不想亲人多受苦。” 这招真狠啊,不过众侠士却放下心来,三人分开指认,被冤枉的可能性就降低很多了。 黎宝璐见他们神色松懈下来便笑眯眯的道:“这次多亏了诸位侠士帮忙,不然我们还不知要费多大的劲儿才抓住这些凶徒呢,为了表示我们的谢意,我师父决定拿出一套兵书来赠予大家。” 说罢一拍手,两个侍卫抬了一个大箱子进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满满一箱子的书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侠士目光发亮的紧盯着箱子里的书。 这可是得花一百两银子打擂,还得打赢了才得到一本的兵书呀! “诸位可以商量着谁拿哪几本,以后互相借阅抄写便是,一套书便是一百零九本,你们商量着来吧。诸位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必是江湖上的侠义之辈,我想只要做好约定,必都能互相守信,守望相助吧?” 才起了争斗之心的侠士们闻言心一静,是啊,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本来混江湖就要人脉,与其相争,不如做好约定,以后互相抄阅,来往得多了说不定还能变成通家之好呢。 黎宝璐见他们听明白了,便微微一笑转身回偏殿。 顾景云正站在马一鸿和苗菁菁面前盯着他们看。 作为白一堂的师兄师姐,黎宝璐的师伯师姑,虽然他们有仇,但俩人在作为俘虏后依然有优待,在大家都被扔在院子里埋雪时,俩人得以进入暖洋洋的偏殿,虽然是被丢在地上。 俩人从被抓住后嘴巴就未停止过,不是辱骂白一堂,就是骂他们的师父偏心,将最好的武功秘籍给了白一堂。 白一堂虽还有些伤心,但对他们已然死心。他一向桀骜,自然不会把俩人的辱骂放在心上,所以他们想骂便任由他们骂,他连半个眼神都欠奉。 不过他不在意,顾景云却不可能不在意。 他一向护短,不说白一堂是黎宝璐的师父,形同父亲,便是于他也有半师之谊,所以他站到了马一鸿和苗菁菁面前。 他浅笑着将俩人上下打量了许久才慢悠悠的道:“我虽不是凌天门弟子,不习凌天门的心法,却被白大侠教导过一段时间,且其教授内子时从不避着我,据我所知,凌天门只有一门内功心法及一门轻功法,难道你们学的不是?” 说罢也不等他们回答,当着俩人的面便背了一段内功心法,俩人面色大变,冲着白一堂尖叫道:“白一堂,你竟将门派功法随意传人!” 白一堂翻了个白眼道:“有功法没有祖师爷留下的走**有什么用?贸然去练只会走火入魔。” 俩人一噎。 附近竖起耳朵听的众人失落,还以为能趁机偷学一门上乘功法呢,白大侠刚才的反击实在是太帅了,这一生只怕都忘不了那道空中闪烁的白色身影了。 白一堂自然不会说当年为了教会蠢徒弟,白一堂将内功心法和走**都交给顾景研究透彻后再传给宝璐。 顾景云就更不会解释了。 他只是笑吟吟的低头看着俩人道:“两位一直在骂先师偏心……” 白一堂剧烈的咳嗽一声,提醒道:“宝璐师祖还没死呢。” 顾景云立即改口,“两位一直在骂尊师偏心,就是因为相信勤能补拙,而你们虽天赋不够,却比白大侠先习武近十年,也一直勤恳练习,所以自觉功夫不应该比白大侠差是吗?” 苗菁菁冷哼一声,瞥了白一堂一眼道:“没错,他被师父收养时我和师兄都已长大,已经不用师父随时陪着,那时候他时刻陪在师父身边,武功一日千里,要说师父没藏私打死我们也不信。” 顾景云就怜悯的看着他们道:“那你们就是死有余辜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蠢材勤奋可以直追懒惰的一般人,一般人勤奋可以直追懒惰的天才,而有一种人便是天才拍马也及不上,那种人便是天赋异禀之人,比如我,比如白大侠,再比如内子。” 众人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苗菁菁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呆住说不出话来,只木木的抬头望着他。 顾景云浅笑道:“而不巧,我们天赋异禀却也勤奋,自然也不存在别人勤能赶超我们的可能存在。两者并不在同一境界上,实难相比。” “尊师应该是一位宽厚善良的人,所以他不忍你们得知真相,不然早早告诉你们,或许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不过,”顾景云淡淡的看着他们,毒舌道:“以你们没有一指厚的脑容量,便是告诉了你们真相,你们也不会相信的,蠢人总会为自己的愚蠢寻找各种理由,好似这样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世人,不是我不聪明,不是我不勤奋,而是上苍不公。”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上苍才是公平的,因为蠢人总要比别人活得艰难些才好,不然就会无自知之明,到最后害人害己。” 马一鸿和苗菁菁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的瞪着顾景云,半响才咬着牙吐出一个字“你……” 顾景云微笑着歪头看他们,“我?” 俩人“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般仰面昏倒。 被白一堂拍了一掌,踢了一脚时没晕,此时却被顾景云气晕了。 偏殿里的人全都惊惧的瞪着顾景云,众侍卫更是惴惴不安。他们以后可是要跟顾景云同朝为官的! 看着顾景云微笑着屈指弹了弹衣袍,往后退了两步才转身,转身便看到门口呆立的黎宝璐,顾景云心情特别好的冲她招手,“过来。” 黎宝璐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目崇拜的看他。 顾景云摸了摸她的手,热乎乎的,脸上的笑容更深,“你师伯师姑旧伤复发晕过去了,你把他们扶到床上躺好吧。” 大家顺着顾景云指的方向看去,对马一鸿和苗菁菁更同情了,那是黎宝璐铺的木板草席床,但那里没火堆,在这样的天气里冷得能把人冻僵化。 黎宝璐却听话的把俩人拖过去了,白一堂也未阻止。 顾景云满意了,敢当着他的面污言秽语,还是骂他为数不多所尊敬的人,这是活的有多不耐烦? 顾景云的目光在偏殿内一扫,大家纷纷把视线收回,开始努力的找事情做,心里不断的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侍卫长一叹,不愧是太子的老师,幸亏他对他一向尊敬有礼,看来以后对此人还要更小心些,仅凭他这张嘴巴和这傲骨,只怕满朝文武没几个是他的对手。 袁善亭等人却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顾景云嘴巴太毒而已,毕竟于江湖人来说,武功才是根本。 会说肯定不如会打。 白一堂却看着并肩而立的小两口,越看越满意,一个擅动口,一个擅动手,以后他们珠帘合璧不怕被人欺负了。 白一堂总算是对这个徒女婿满意了些,虽然身体差些,武功弱些,人品也差些,但他护短,又疼爱尊敬宝璐,俩人又是从小长大的情分,勉强算合格吧。 顾景云不知道白一堂心中所想,他正被黎宝璐拉着讲解刚才的那场惊天打仗,白一堂缥缈如魅影的武功被她渲染了八千字,然后才抓着顾景云手双眼崇拜晶亮的道:“当时师父缓缓从空中落下,像极了仙人,景云哥哥,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我师父的境界?” “你也想去打架吗?” 黎宝璐摇头,双眼发亮的道,“我想穿漂亮的衣服,显现的,到时候带着你在空中飞舞,就像神仙眷侣一样,到时候让人把我们画下来,多好看啊。”可惜没有记忆中的摄影机,不然录下来才更好呢。 黎宝璐无限的可惜。 顾景云显然没想到她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忍不住轻笑一声。 第322章 转移 郑奕醒来时感觉整个身子都冻僵了,察觉到手脚被缚便脸色微变,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是躺在第一进的大殿里,身边紧挨着他的是他的手下。 不远处的角落里生着一堆火,三个侍卫正紧挨在一起打瞌睡。 郑奕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借着火光将大殿打量了一遍,待看到不远处鼻青脸肿的郑昊时便脸色大变。 事情败露了! 郑奕不由握拳,眼中闪着熊熊火光,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之前,之前,对了,之前他觉得很困,所以睡过去了! 白一堂? 郑奕盯着熟睡的侍卫们一眼,闭了闭眼睛便开始运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管他有多大的抱负他都得先活着才行。 郑奕将真气聚于手掌用力将布绳一拽,被用来当绳子用的衣带便被他崩坏了。 郑奕不敢多耽误,推开下属爬起来就悄悄的摸向大门。 为了不让风进来,城隍庙的大门是紧闭的,郑奕悄悄的打开大门,年久失修的大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他吓了一跳,面色苍白的去看三个侍卫,却见他们嘟囔了一声翻身便继续睡,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郑奕松了一口气,从打开的缝隙中溜了出去,竟是放弃了他的手下。 二进的偏殿里,白一堂,袁善亭,苏安简和侍卫长同时看向正微闭着眼坐在床边的顾景云。 袁善亭忍耐不住的问道:“顾公子,为何不拦住他?” 顾景云披着大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的反应了一下才慢半拍的道:“他会回来的,而且我们得给那些迷晕的江湖人一个交代。” 四人:……请原谅他们脑容量有限,有听没有懂。 顾景云却已经又缩回帘子里,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的,嘟囔了一声,“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说罢掀起被子躺进去,抱着黎宝璐又沉沉睡过去。 黎宝璐也不由打了一个哈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过去了,昨天晚上可累死她了,好不容易才睡着呢。 偏殿中站着的四人面面相觑片刻,最后还是白一堂先轻咳一声,也爬上床睡了。 算了,万事有徒弟呢。 天色渐亮,微弱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将一片天地都映成雪白的颜色,透过雪地反射出来的白光将天地照得雪白,在大殿里酣睡的江湖人们很快便陆续醒来,一醒来他们便发现了不对。 都是习武之人,他们不可能睡得这么熟,而且他们醒来的位置跟睡前的位置完全不一样,他们可不觉得他们晚上有集体梦游的习惯。 而且,虽然微弱,但他们还是感觉到他们被绑过手。 众人相视一眼,皆有些戒备的看向对方,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侍卫长便是此时带着众侍卫们进来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目光生寒,威严的扫过一整个大殿的江湖人,毫不客气的道:“诸位总算是醒了。” 众侠士隐隐觉得不对劲,质问道:“侍卫大人此话何意?” 侍卫长冷哼一声道:“字面上的意思,诸位只怕还不知道吧,昨晚有人勾结山匪意图谋杀朝廷命官,我们截获一张字条,上面显示城隍庙中有他们的内应,而我们现在只找出了十八人,其中匪首之一今日凌晨逃脱,如今你们之中还有没有内应谁也不知。” 众侠士哗然,“这,这怎么可能?内应是谁?” “你们要不信大可以去前面看,已经捉拿的人都在第一进的大殿里,”侍卫长目如芒刺般扫过众人,直把大家看得脊背冒汗,心底发虚才道:“本官不管你们是为何跟着我的车队,是为了凑热闹,还是为了浑水摸鱼,或就是他们派来的细作,本官如今便告诉你们,最好把那些不好的心思都收起来,不然本官不介意替你们将那些心思都割掉!” 江湖侠士们都或畏惧或愤慨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样的是谁也没有在此时再出言质问,更是把之前莫名其妙睡着的事忘了干净。 侍卫长一一扫视过大家,这才甩袖而去。 他身后的带刀侍卫整齐有序的跟在他身后离开,而跟在他们后面来看热闹的袁善亭手下却留了下来。 袁善亭的手下都是问缘阁的人,同样是在江湖上闯荡的,他们又是专门打听买卖消息的,这几日可没少混在人群中,所以跟大部分人都相识。 众侠士们还懵懂,看见他们如同看见了救星,忙一人一边的把人扯进来,问道:“昨晚你们也昏睡了?可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问缘阁有消息了吗?” 带着伟大使命前来的问缘阁下属皱着眉,左右看了看后便低声道:“你们不知道?郑家堡的堡主联合马一鸿苗菁菁想要杀了白大侠他们然后将事情栽赃给山匪,他们还派了不少的细作混进我们之中,想要来个里应外合……” 众人惊呼一声,“所以昨晚我们昏睡是因为那些细作?” 问缘阁的人摇头,“当然不是,那是黎女侠干的。” 大家都不悦的皱眉。 问缘阁的人却道:“幸亏是黎女侠,不然昨天晚上城隍庙只怕要血流成河了。他们想要杀人,却处事不密,传递消息时被两个侍卫识破,那俩侍卫侥幸不死,回来后就悄悄禀报了侍卫长大人,那侍卫长大人便又带了人出去侦查。” 问缘阁的人喝了一口水继续滔滔不绝的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问缘阁的人一拍掌道:“结果侍卫长他们正好就堵到了给城隍庙的细作送信的人,侍卫长这才知道我们之中还混进了奸细。” “朝廷办事何时讲过理儿啊,何况还是那种御前侍卫,那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人呐。”问缘阁的人压低了声音道:“据说侍卫长中途又跑回来了一趟,和白大侠商量着先下手为强,把大家都杀了以绝后患。” 众人吓了一跳,“就凭他们?” 问缘阁的人同情的看着他们道:“不用他们,只白大侠一个便尽够了。” 见大家不相信,问缘阁的人便将昨天晚上白一堂雪夜战马一鸿苗菁菁的事说了,一带一点修饰词语的道,“只三招便将他们师兄妹打败,你们自觉比马一鸿苗菁菁如何?” 大家沉默。 正好昨天晚上跟着一起作战的侠士们打着哈欠从外面进来,闻言立即精神一震挤上前去绘声绘色的将昨晚大战说了一遍,当然主角便是白一堂。 自昨晚后,白一堂已经成为他们所有人共同的英雄,地位尚且在少林的方丈大师之上。 问缘阁的人就趁机道:“所以我说我们昨晚玄之又玄呀。好在白大侠的徒弟年纪小,心软,一听要死这么多人就死活不答应侍卫长的提议。” “白大侠疼徒弟,那顾公子也疼媳妇,俩人便逼着侍卫长让步,但他们的安全全得侍卫长保护,他们三儿要是谁出了事,侍卫长都逃不掉一个死字。为了不让侍卫长涉险,黎女侠便在给大家熬煮的鹿肉汤中下了安神药,让大家好好的睡了一觉,然后抓了外面想要攻打城隍庙的郑堡主等人,逼问出奸细来,这才免了大家的牢狱之灾。” “不过,”问缘阁的人犹豫着不说。 “不过什么?”众侠士急哄哄的问道。 “不过今日凌晨郑堡主的堂弟逃了,他便是混进我们之中的广州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据说是这群细作的头领,有些安排进来的细作是只有他知道的,所以他一跑,谁也不知道咱之中还有谁死细作,你们说这可怕不可怕?” 想到侍卫长刚才的眼神,是挺可怕的,可这跟他们也没关系啊,他们真的不是细作啊。 “可人家不相信啊,”问缘阁的人看出他们在想什么,耸了耸肩膀道:“而且细作的确是混在我们之中,不仅有郑奕带来的那些镖师,还有从开封一路跟过来的呢,所以……” 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所以侍卫长那边代表朝廷的人是不相信他们了。 众侠士几欲呕血,偏偏说不出话来,朝廷一向跋扈,宁可错杀八千不可放过一个的事儿可没少做,昨天晚上他们昏睡之后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已是拖了那位黎女侠的福了。 “难道我们就这么任由他们怀疑欺负?” “也不是没办法,把剩下的细作找出来就好,或是把逃掉的郑奕抓回来审问,到时候真相大白,双方自然无事。” 众人沉默,开始想着要怎么把细作找出来,或是把郑奕抓回来。 问缘阁的人见状心中暗松,他总算是不辱使命。 见大殿那边没闹起来,袁善亭和侍卫长悄悄的从顾景云翘了翘大拇指。 要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可是担心了伴宿没睡觉,毕竟是把这么多江湖人迷晕,谁都不会想自己的生命不由自己控制,所以这些江湖侠士醒后必定会大闹,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没想到却被顾景云此计化解了。 顾景云却不居功,道:“我昨日是想以权压人,让他们虽愤怒却不敢对我等动手,但郑奕想逃却给了我们一个转移矛盾的机会。” “可郑奕逃了,再想抓他回来就难了。” 顾景云却摇头,含笑看着外面的天空道:“他逃不走的。” 第323章 是人 侍卫长带着几个侍卫去了郑家堡之前驻扎的山坳里把他们的车马及粮草都给拉回来了。 他们之前打的是埋伏的主意,所以带的粮草可不少,他们的食物一下充足起来。 虽然被困在城隍庙里,但大家焦躁的心情一下就安稳下来了。 被抓的郑堡主等人就惨了,每天只有两碗清粥,手脚被绑缚在一起,而庙里的江湖人恨他们拖累了自己,虽不至于拳打脚踢却最爱跑来讽刺挖苦,甚至还有人问郑堡主二十年前他到底干了啥缺德事让白一堂惦记上。 郑大和郑二气得面色通红,郑堡主却面色惨白,生怕白一堂将他被阉割的事透露出来,要知道这件事他连自己的儿子也都瞒着,除了他已故的妻子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就算是要死了,郑堡主也不想毁了自己的名誉再死。 好在白一堂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连面都不露,更别说透露出他的秘密打击人了。 城隍庙里的江湖人闲得都快长草了,只能说些八卦或切磋切磋功夫,或是盯着身边的人企图找出还混在他们中间的细作。 “真是奇怪,怎么那些侍卫不去抓郑奕?竟一天到晚的在偏殿里吃吃吃。” “没看见外头下着鹅毛大雪吗,这种天气谁愿意出去啊,就算我等有功夫待久了也会受冻的。” “那你们说逃出去的郑奕会如何?不是说前面的路封住了出不去吗?” 众人沉默,半响才有人道:“也不是出不去吧,只是不太好走,特别是像他们带着马车的走不动罢了,我们江湖儿女,遇山爬山,遇水趟水,碰到大雪封路爬也能爬出去。现在雪虽大,但今儿早上那地上的雪也就才到小腿,他要是直接往外逃,现在说不定都到了那十五里外的小村庄了。那天那个侍卫不是回来禀报说往南去十五里有个村庄吗?” 顾景云正站在偏殿门口抬头看着天上飘扬而下的雪片,鹅毛般大的雪如要赶赴一场盛宴,亟不可待的从天上飞扬而下,层层叠叠的落到地上,很快就创出一个新高。 袁善亭站在他身边看了半刻,叹气道:“便是雪停了我们的马车只怕也出不去啊。” 这么厚的雪若不铲雪只能等雪化去,但那么厚的雪谈何容易? 顾景云却不在意的道:“太阳出来就好了。” “那太阳何时出来?” 顾景云浅笑不语,袁善亭就摇头叹息一声,转而道:“此时郑奕应该已经逃出去了吧?” “没有。”顾景云笃定的道。 “你怎么知道?” “猜的,”顾景云转身道:“郑奕是个多疑的人,他会怕我们沿各个路口找他,所以他逃出去后不会走任何一条路,而是会先躲起来,等过一段时间觉得我们不会再追杀他时才会伸出触角来试探,等确认没有危险后才会往外逃。” 郑奕又不是白一堂和黎宝璐,只凭轻功就能赶超四条腿的马匹。 当时他出逃时已是凌晨天将亮时,他们立即分兵记录去追,如果他是顺着路往外逃肯定会被发现和抓到。所以他肯定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至少要躲过第一波和第二波的追杀。 当然,实际上他们没有派人出去,但这事他们知道,在外面担惊受怕躲避的郑奕知道吗? 今明两天他不逃,等到他想逃出去时,大雪已经将路彻底封起来了。 江湖人是比一般人强悍,但再强悍他也是人,他会饿,会冷,会累,会惊慌失措,会筋疲力尽。 想要在这样的天气下想要找到吃的太困难了,为了躲避追兵他还不敢生火取暖,只是想想顾景云都会替他感到绝望。 “他的运气不好,碰到了大雪天。” 袁善亭却反问,“你怎么知道郑奕多疑?” “前两年让他名声尽毁的那趟镖,在揭露出来时我不巧便在现场,虽然接触时间短,但能够用人镖掩护物镖,还特意绕了一下路的人,”顾景云撇了撇嘴,“他不仅人品不好,多疑,还总爱自作聪明。当然他或许会聪明一回立即顺着路逃了出去,毕竟人心最难算计,我推测的并不一定就是对的。” “但就算他逃出去了又怎么样?回头朝廷海捕文书一发,他除了隐姓埋名的四处逃亡还能有什么好结果?” 袁善亭沉默。 “他不逃,也是留在庙里多浪费粮食,逃了还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不是吗?” 是啊,但他就是不爽顾景云这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好似天下间就没有什么是他不敢算计的一样。 袁善亭刚抿起嘴角,就见黎宝璐叼着一块猪肉脯过来劈手拽了顾景云就走,怒气冲冲的道:“你又没喝药,非得我灌你吗?” 袁善亭看顾景云有些狼狈的被她拉着走,刚才的仙气破坏得一干二净。 袁善亭摇头一笑,将之前的不爽快全都摇掉,他再智珠在握又怎么样?那也是个惧内的聪明人而已。 惧内的顾景云苦着脸将药喝光,忍不住再次申明道:“我真的没受寒,只是喉咙有些干痒罢了。” “要是在家里也就算了,我不介意让你用自身的免疫力硬抗,大不了加重时再服药,但这是在外面,我们身上的药材可不多,所以还是在病未大时就把它扼杀掉,不然一加重没药了怎么办?” 顾景云的身体可不好,不说这个时代,就是前世医学技术那样发达,因为感冒发烧而死的人也不少。 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字,“送医不及!” 顾景云在这里幸福而苦恼的喝着防止风寒的药,而蜷缩在一个雪洞里的郑奕却是抖着身子吸鼻涕,努力忽略身上的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受寒生病了,必须尽快保暖御寒,但他不敢生火,一旦生火便有烟,对方想要找他容易得很。 他晃了晃已有些发昏的头,将洞口血淋淋的兔子拎过来,用尖锐的石头划出一条肉来塞嘴里。 他身上的干粮全被搜刮干净了,他同样不敢生火烤兔子,只能吃生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过了今天晚上,城隍庙里的人或许就没心情再追查他了,到时候他再小心些,偷偷溜出去应该不难。 郑奕心里安慰着自己,但在看到天上飘扬不断的大雪将他挖出来的雪洞完全堵上时他的心里就升起一股绝望。 这场雪怎么会这么大? 同样为这场雪焦虑的是开封府的孙知府。 今天一早,河南辖下的县府陆续传来书信,各地均有雨雪,而开封汝宁一带雪最大,以报上来的死亡人数便已有十二人之多,这还是已发现的因急剧降温而冻死的人数。 接下来可能还有因饥饿,寒冻,房屋坍塌等的损失。 处在中原地区的河南府尚且如此,也不知道越北一些的地区如何了。 孙知府只能一边安排人救灾,一边让人上报朝廷请求拨钱拨粮拨棉衣赈灾。 汝宁应知县的信件就是这时候来的。 应知县说秦阁老的侄子跟着一群江湖人往南去了,而那里正是下雪最厚的地方,大雪封路,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孙知府这才想起前不久那群浩浩荡荡离去的江湖人,立时打了一个寒颤,那里面可不只有江湖人,还有一群带刀侍卫,其中的侍卫长更是与他平级的四品武职。 顾景云也和他平级,两个四品官员在他辖下出事,这不是害他吗? 孙知府不敢耽搁,连忙又派出一队人手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去找,粮草和药材啥的也都不吝啬,直接装了两车。 孙知府一时忙得焦头烂额,既要救灾,还要防着更大的灾害,现在又要找人去救人,恨不得分身才好。 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便是一直随遇而安,状似无忧无虑的江湖侠士们此时也不由担忧的看着外面的天,不知是在为自己还是为天下苍生忧虑。 而随着雪越下越大,越下越久,侍卫长他们也不再拦着江湖人不让他们出去,好似混在他们之中的那些细作不存在般。 江湖人也乐得装糊涂,一步一步的试探侍卫们的底线,一开始只在大门口晃晃,放放风,后来开始越走越远,见侍卫们的确不阻挡,也没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们后大家就撒丫子满山跑了。 毕竟总是呆在庙里也烦得很,大家在外面可以找找猎物,散散心,堆个雪人,打个雪仗啥的。 今日一大早,活泼好动的几位侠士又打开了城隍庙的大门,他们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一下冷冽新鲜的空气,见天色明朗了许多,便照常开一句玩笑道:“看这样子像不像是要出太阳了?”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一人白了他一眼道:“你还是闭嘴吧,你一说有太阳必定下大雪。” “那我就说一会儿肯定下大雪,下天大的大雪!” 话音才落就被俩人一掌袭来,嘴里笑骂道:“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被打的人轻巧的往上一蹦,在空中笑哈哈的道:“奴家好冤屈,出太阳不让说,下大雪也不让说,哎呀,妈呀,这是啥……” 侠士落到雪地上便觉得自己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下得他脚下一个用力又蹦了起来,跳到另一边瞪大了眼睛看被他踩的那块地,抖着嘴唇道:“是是是人!” 第324章 倒霉 伙伴们一听立即一拥而上将那块雪扫开,这才发现这里俯身倒着一人。 伙伴们立即把人扒拉起来,几人围在一起围观这个面色惨白,只有微弱呼吸的人,半响才有一人惊叫道:“这不是逃走的郑奕吗,他咋又跑回来了?” 看他倒下的方向,他明显是要回城隍庙的,一只手还直直地指向城隍庙的方向,似乎是要爬上台阶,谁知他运气那么差,就差几步之远就到大门口却晕了。 昨天晚上北风呼呼的吹,又关着大门,谁能听出外头有人昏迷倒地的声音? 伙伴们同情了他一下,这人不会就这么趴在雪地里一个晚上,还叫雪给埋了吧? 真可怜!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人往里抬。 城隍庙里的人正闲得很,看见有热闹看便都围了上来,还有人喊郑昊,“郑堡主,你堂弟回来了,啧啧啧,看这凄惨的小模样,这两天逃亡的日子似乎不好过呢。” 郑昊眼里闪过恨意,那天他们明明都被丢在大殿里,只有三个侍卫守着他们,郑奕但凡有心,把他们叫醒跟他一起逃并不困难,可他却一个人偷摸着逃了。 郑昊心里冷哼一声,看着郑奕的方向冷漠不已。 众侠士见了都微微心寒。 不论怎样俩人都是堂兄弟,且郑奕还帮着他报仇,现在见郑奕变成这样他不但不同情反而如此冷漠,不由让人对他不齿。 侍卫长很快领着顾景云和黎宝璐过来,袁善亭则拉着苏安简来凑热闹,待看清郑奕的凄惨模样也不由啧啧出声,“他这是怎么弄的?” 众侠士纷纷摇头,撇清道:“我们发现他时他就已经这样了,我们可没有出手揍他。” “是啊,是啊,看这样子是冻的吧?” “可不是冻的?这两天要不是庙里的木柴足够,即便我等有内力护体也冻得慌,我们还有一座破庙遮挡风雪呢,他逃命在外,不比我们更惨?” 此话一出,大家更同情郑奕了,逃个命都能逃成这样,还不如不逃呢,像郑堡主他们呆在庙里,不仅有火烤,一天还能喝两碗热粥,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不是? 再看郑奕,才两天不见而已就已经瘦得脱形了,眼底青黑,一看就知道他必定是饥寒交迫还担惊受怕。 可怜啊可怜。 黎宝璐蹲下去给他把脉,良久才起身道:“是风寒。” 侍卫长:“能治吗?” “药不多了,我试试吧。”黎宝璐转身吩咐二林道:“去拿碗热粥汤来灌下去。” 真是灌,知道此人是奸细,二林一点儿也不客气的掰开他的嘴巴就把粥汤往里倒。 郑奕运气似乎一直不太好,第一口就呛到了,直接咳得地动山摇,大家还以为他没被冻死会被呛死呢,谁知道他被这么一呛竟微微清醒了些,眼皮努力的掀开了一丝。 二林见状更加毫不客气的灌他。 好在郑奕处于半清醒状态,下意识的吞咽,片刻便将一碗粥汤喝完了,嘴巴还不停的张闭,似乎还想吃。 不过二林当没看见,端了空碗拢手在一边等候吩咐。 “他冻得太久了,肌肤或许都麻木了,你用木桶去盛些雪来,用雪给他搓一下身子,将经络搓活络后我再给他施针。” 其实她可以运转内力帮他按摩,但他是她的敌人,她为什么要那么贴心? 所以黎宝璐果断的用了最原始的方法。 吩咐完她便转身走了,她是姑娘家,怎么可能看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呢? 侍卫长和顾景云等却留了下来,仔细的问过发现郑奕的经过,侍卫长和袁善亭等人不由对视一眼,看着顾景云幽幽一叹,没想到还真叫这位说中了,郑奕没逃出去,不仅没逃出去,最后还没骨气的跑回来了。 顾景云也没想到郑奕会跑回来,对他的无耻和能屈能伸有了一个更充分的认识。 他不由摇头一笑,看着外面渐渐明朗的天空道:“他要是再坚持一天就好了,醒来后他只怕要后悔了。” 侍卫长和袁善亭不解,苏安简却顺着顾景云的目光看到了云层中白色的霞光,好似天上的那轮明日要冲破云层的束缚跳出来一样。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巳时(上午九点)过后,阳光开始从云层中照射下来,而随着临近正午,阳光越发灿烂,本来只是躲在云层中散发光芒的太阳渐渐显露身形,午时过后,整个太阳已经冒出来,正发射着万丈光芒照射大地。 在阳光下面站久了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意,但呆在屋里只觉得更加阴冷——雪开始融化了,而融化的雪让空气中湿度增加,温度更低了。 郑奕醒过来时大家正围在大殿门口晒太阳,顺便八卦些江湖上的趣事,气氛热闹轻快不已。 是啊,太阳出来了,他们只怕不会被困太久了,总算可以离开这破败的城隍庙了。 郑奕耳边听着欢快的嬉笑声,睁着的眼睛半天没聚焦,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 黎宝璐将扎在他身上的针收回,似笑非笑的看着转动着眼珠子看向她的郑奕,温柔的问,“郑公子想起自己在哪儿了吗?” 郑奕愣愣的看着黎宝璐,半响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才恢复的一丝血色立即褪得一干二净。 黎宝璐满意了,将针包收好,起身道:“你的烧已经退了,再喝两副药就行了。” 习武之人身体就是好啊,都烧成了那样一副药下去竟然就活了。 郑奕强笑一声,沙哑着声音道:“多谢顾太太了,我想见一见顾大人,不知可代为通传一声?” 早在决定回来时他便想好自己的处境和接下来要做的事了,所以郑奕脸色也只是微白,并没有失态。 黎宝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家夫正有事忙,郑公子的事若不急只怕得等一下了。” 郑奕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不知侍卫大人们可有时间。” 黎宝璐翘了翘嘴角,“我去帮你叫。” 顾景云正和侍卫长,袁善亭等商量着组织人去铲雪,单等雪化还不知要等到何时,他们上百个人在这里,总不能干坐着,既如此还不如主动清理官道上的雪,既方便自己,也方便了别人。 但他们没有工具,所以顾景云正在画图纸,想着就地取材做些木铲出来。 黎宝璐笑盈盈的飘过来,“侍卫长,郑奕醒了,他想见你。” 正在附近打转的江湖侠士们浑身一震,目光炯炯的看过来。 郑奕醒来要说什么? 除了少部分反应迟钝的满脸茫然外,其余人都想到了,郑奕只怕是要主动交代那些混在他们之中的细作了。 他是自己跑回来的,相当于投降,连继续逃的骨气都没有,又怎么能指望他保住同伙呢? 君不见他半夜醒来只顾自己逃命,连忠心追随他的手下都没救吗? 侠士们开始互相戒备的看着彼此,以防那些个混在其中的细作暴起伤人。 侍卫长扫了众人一眼便转身进去见郑奕。 白一堂从偏殿里踱步出来,倚靠在门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大家,一时间谁也不敢妄动。 黎宝璐则伸手去牵住顾景云,笑道:“外面冷,要画进屋画去。” 一向与他肩并肩的黎宝璐这次落后他半步往里走,从袁善亭的这个方向看便是标准的保护姿势。 袁善亭正要取笑他们夫妻一句,左后方突然暴起一人,闪电般冲着顾景云飞去,黎宝璐揽住顾景云的腰便向前急射,直接蹦到了白一堂身后,口里叫道:“师父救我!” 白一堂飞起一条腿就挡住攻过来的人,手快如闪电的抓住对方的手臂,顺着一扯再飞起一腿踢在对方的腹部,将人踹飞出去,对方惨叫一声,滚在地上后捂着腹部直不起腰来。 白一堂啧啧摇头道:“你是我师兄师姐找来的?可真够蠢的,这两天我们虽叫侍卫们盯着你们,可你要想偷偷溜走还是再简单不过,竟然留到了现在。” 混进来的细作一共有三拨人,一拨便是郑奕和他的镖师们,一拨则是郑堡主和马一鸿他们商量着安排进来的人,这两拨人应该是在明,彼此间都知道对方。 而第三拨应该是马一鸿和苗菁菁单独安排进来的,连郑堡主他们父子都不知,所以他们也才没被招供出来。 这部分人应该很少,郑堡主不知,郑奕也不一定知道,而马一鸿和苗菁菁恨死了白一堂和顾景云,不管怎么逼问都不张口。 加之这两天他们俩被顾景云接连气得吐血,白一堂也就不强求了,本来他已经不指望把这第三拨细作找出来了,反正对方也是拿钱办事,马一鸿和苗菁菁都被抓了,这事就算半了了。 可谁知黎宝璐只是一诈竟然就诈出了一个,现在江湖上当细作的人都这么沉不住气吗? 白一堂却不知,郑奕是真的知道第三拨细作的名单,或者说他能够提供一个大致的范围。 因为在迎面碰上顾景云和黎宝璐后,他的警觉性就提到了最高,并且已下定主意不再掺和此事。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他自然要严密监控城隍庙附近的动静,这一监控便发现了异常。 城隍庙里除了他和已知的那拨细作外还有几个人在悄悄和外界联系。 不过郑奕虽想着不再出手,却也没想过要阻止,所以只是留意他们的动静,并没有横加阻止,所以他可以给出可疑名单,由侍卫长他们根据名单去查。 而那个攻击黎宝璐的细作却以为马一鸿将他们的存在告诉了郑奕,所以才想着动手抓住顾景云威胁他们。 他心里后悔啊,早知道他就跟着两个同伴一起跑了,话说他当时到底是为什么要留下来的? 第325章 会饿 被抓的侠士名叫汪琦,不错,他依然认为自己是侠义之士,至少比偷偷溜走的两个伙伴更守侠义之道。 黎宝璐好奇的问他,“你杀人越货也可称为侠士?” 汪琦涨红了脸道:“姑娘慎言,我可没有杀人越货,我是受雇于马大侠和苗大侠要杀白大侠,而他们之间乃私仇,并不同盗匪抢杀无辜商旅,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守了与马大侠他们之间的信义,便不背我的侠义之名。” 黎宝璐冷笑,“杀人便是杀人,何必给自己找这么多的借口?我师父与你并无冤仇,何况这里还有许多侍卫,他们又何其无辜?” 汪琦涨红了脸道:“黎姑娘是没闯荡过江湖才这样说,在我们江湖上……” “若江湖是这样的,我宁愿一辈子不闯。”黎宝璐打断他,眼中闪着幽光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便是你等不能为国为民,也不应去践踏他人的生命,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道:“你与我谈侠义,就与杀手与被杀之人谈珍爱生命一样令人可笑。” 白一堂站在一边冲她招手,黎宝璐沉着脸过去。 白一堂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无关之人何必去生气?这世上想左了的人并不少,那只是他所认为的江湖。可惜你已嫁人,心又偏到了天边,不然丢下他我带你去见见师父的故人,让你见识一下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彼时你便知道何为江湖,何为侠义了。” 黎宝璐透过白一堂的肩膀看到站在后面的顾景云便知师父是故意的,以他的功力怎么可能不知道身后站了顾景云? 她颇有些无奈的道:“师父,我还年轻,总会有机会的。” 白一堂哼哼道:“你是年轻,但为师老了!” “怎么会呢,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还想着您给我娶个师母,生个小师弟小师妹呢。” 白一堂就点了她的额头道:“知道你想转移开话题也不用这样打趣我,你师父我像是要结婚生子的人吗?” 是不像,她也就偶尔时可以感觉到师父想要安定下来的情绪,但都很短暂。 师父的心一直是自由自在的,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她也不觉得师父就一定要找个人成亲生子,传宗接代。 只要他开心,他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黎宝璐也想象不来他像居家的舅舅一样常年呆在一栋房子里,为了妻儿操心的模样,但是,她需要转移开话题啊! 师父,您可以不畏惧景云喷火的眼睛,但是徒儿我怕呀。 黎宝璐满脸无辜的看着他,白一堂拍了拍她的脑袋便背手离开,看都不看顾景云一眼。 黎宝璐摸着脑袋叹息,“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喜欢拍我的脑袋?我本来聪明伶俐的,现在都被你们拍笨了。” 顾景云含笑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将头发顺好,牵了她的手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工具准备得怎么样了。” 汪琦自有侍卫长去审问,其实并不用特别审,只要一查现在失踪的人便知道谁说细作了。 如今不在庙里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只有俩人,而据侠士们说,那俩人今早是一早离开的。 看来今天早上郑奕的回归还是吓了他们一跳,所以趁着黎宝璐救郑奕的功夫俩人便偷偷的跑了。 汪琦知他们一查人数便知细作是谁,因此也不隐瞒,道:“我们三人皆是接了马大侠的生意前来,其实目的不过是监视其他奸细,必要的时候再出手相助罢了。所以你们组织了人去打猎时我们谁都没有跟着出去,而是盯着庙里的那些细作。” 汪琦道:“若是我们知道你们名为打猎,实为埋伏,我们肯定会跟着一起去,并通知苗大侠他们的。” 侍卫长鄙视他,这不是典型的事后聪明吗? “马大侠和苗女侠被抓后,我们继续冒险留在这里是为了寻机救出马大侠和苗女侠,这样也不枉我们拿的那些钱了。” 圆脸小侍卫惊叫,“难怪这两天你们总爱在我们面前晃悠,想跟我们一起玩,原来是想趁机进偏殿救人。” 汪琦苦笑,“可惜不管我们怎么明示暗示,你们都不愿意带我们进偏殿,我们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惹你们怀疑,加之马大侠和苗女侠不开口,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所以我们计划着路上再动手也行。” “既然觉得马一鸿和苗菁菁不会出卖你们,那为什么郑奕一出现你们就跑了?” “不是你们说的吗,郑奕是细作的总负责人,他知道所有细作的名单,本来我还有些怀疑的,所以今天他们俩要走时我才没跟着,但是刚才……”汪琦面色一变,瞪大了眼睛看侍卫长,“你们刚才不会是诈我的吧?” 伤口刚愈合,还没干动作太大的老五捂着腰转了一个身,丢给汪琦一个同情的眼神,道:“看来我们比你技高一筹,至少骗过了你。” 众侍卫也轻笑出声,汪琦涨红了脸,脸色铁青。 袁善亭带着人将砍好的树木拖回来,虽然没有锯子一类的工具,但大家刀剑等武器都不少,所以削些木头问题还是不大的。 大问题是他们不会木工啊,就算照着顾景云的要求把木头削出来,没有钉子之类的东西也做不好木铲啊。 顾景云便将袖子绑起来,招手叫过赵宁,问他,“会木工吗?” 赵宁呆呆的摇头。 “跟我学一些吧,或许你会感兴趣也说不定。” 赵宁瞪大了眼睛,“先生您还学过木工?” 顾景云轻笑一声道:“不仅我会,你师娘也会的。不过并不算擅长。我舅舅舅母皆出自清溪书院,而清溪书院中有手工课,有好几个选项,不少都需要用到木活儿。所以我舅舅舅母都学过两年,书院里的先生不像外面的师父收了学徒先要磋磨许多年才教他们本事,他们食君之禄,便要忠君之事,所以只要去上课大家都能学到知识和技术。我和你师娘的手工便是跟你师祖他们学的。” 当年秦信芳是计划着顾景云考中举人回京后便进入书院念书,为了不让他落后别人,加之也是兴致使然,秦信芳和何子佩几乎是照搬清溪书院的课程在教他们。 顾景云智商虐人,书看完了便喜欢研究些别的,天文地理还是最普通的,手工他也不过用了两分心罢了。 但就是两分心他也比一般的木匠略强些,有免费的劳动力用,顾景云一一指点他们将木块削成他需要的样子,然后设计出榫卯,两块木板合在一起,“咔”的一声便固定了,但因制作粗糙,也只是机关合上了而已,中间还有半个小指般粗的缝隙,但大家全都很高兴,反正只是铲雪而已,也只用这一次,不精美便不精美吧。 顾景云却微微蹙了蹙眉,不过他并没有修改,而是叫人制作手柄装上。 然后带着赵宁做下一把,一边做一边为赵宁讲解。 其实木铲很容易制作,就是两块板合起来,两边再分别用两块稍窄一些的木板呈垂直嵌接,难的便是木板与木板之间的榫卯。 没有钉子,只能制作凹凸状的机关,然后将它们合在一起,凸出的部分叫榫,凹下的部分便叫卯,两个机关需对立,大小及深浅也要一样,第一次做木工的人很难把握。 顾景云叫了不少人来帮忙,但最后只留下了十二个人,因为他们的武器使得最顺手,只要讲解清楚,他们就能给你把机关削出来。 黎宝璐便负责带着人将木板和手柄削好,交给顾景云他们那一队制作榫卯,然后再交给赵宁那一队进行安装。 袁善亭和苏安简则带着人把制作出来的工具发下去,带着大家开始清理官道上的积雪。 当然不是全部都清理,那样需要花费的时间太多了。 只需清理出一辆车多出三尺来的距离就好,而且也不需要把地面上的雪全部清理掉,留下的积雪只要不超过两尺就行,这个积雪不会影响马车行驶。 雪是往两边铲的,堆得高高的,这么大冷的天去做这种活儿,不少江湖侠士都不想动手。 袁善亭冷笑一声,转身便把俘虏的郑家堡的人都拉了出来,逼着他们干活。 袁善亭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吃饱饭了,只要你们努力干活儿就行,不然连一天两碗清粥都没有了。” 转身又抱歉的对众侠士道:“清理道路所费劳力甚多,他们虽是俘虏但既让他们干活了就不能让他们还饿着肚子,而这路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打通,我们的粮食剩余也不多了,所以只怕不能再给诸位提供免费的食物了。” 众侠士闻言面色一变。 他们的干粮早啃光了,之前白一堂带着他们打的猎物也只坚持了一天而已,所以从昨天开始便是偏殿里的人拿出食物来为大家一起做饭,做菜。 江湖侠士是有武功,但有武功也是会饿的。 第326章 体察 丹山村只是个三十来户的小村子,方圆二十里内只有他们这一个村子还在这里,以前他们村附近还有两个小村子,不过前些年大家就都搬迁完了。 因为这里近乎全是山地,想要种地填饱肚子太难了。 他们丹山村也走了不少人,现存的也就三十来户,整个村子过的都是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除了前段时间跑来两个骑马的人跟他们买了些粟米和白菜外,他们几年可能都见不到一个陌生人。 而前两日大雪纷飞,不仅他们村出村的路被封住了,只怕连离他们两公里远的官道都被雪封了,但村民们一点也不焦急,除了家里房舍破烂需要冒着雪去修的,大部分人家都优哉游哉的猫着冬。 封路便封路呗,他们又不出村,等到太阳出来雪化了就好了。 所以当看到一群人将他们村口堆积的厚雪铲开,只留下一层贴着地面的积雪时,村民们瞪大了眼睛。 这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跑来铲雪哦? 村民们以看“神经病”的目光看那群拿着木铲一身狼狈的人,而对面的侠士们却在看到村民们后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迫于袁善亭等人的淫威,不得不为他们卖命的铲雪,因听说顺南而下的官道十五里处再拐进去二里左右的小道上有一个小村庄,为了摆脱袁善亭等人的威胁,大家一致决定往小村庄这边挖。 等挖通了路,他们便跟村民们买上几百斤粮食,吃一碗倒一碗,看袁善亭他们还怎么用粮食威胁他们! 侠士们一拥而上,纷纷掏出白银要买粮食。 村民们看着他们手里的白银有些眼热,但还是摇头了,“咱村没粮食!” 众侠士:…… 一个相貌比较敦厚的侠士被推出来,他满脸是笑的对满脸褶子的老村民们道:“老大哥,我们是诚心跟你们买粮的,您也看到了,前两天下了大雪,我们被困在山里好几天了,听说这儿有个村子,这才特意把路铲过来的,就是为了买些粮食。” 村民们犹豫,但想了想还是狠心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侠士们咬牙,又往外掏了些白银,有一个甚至把已小锭的金子掏了出来。 村民们眼睛都红了,但还是没敢答应。 众侠士气得倒仰,觉得这些村民一点儿也不老实,坐地抬价也不是这么抬的。 最后还是一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被人扶出来的老人道:“贵客们见谅,不是我们有心抬价,实在是我们真的没粮食啊。” “才入冬不到俩月,秋收才去多长时间?说没粮谁信呐?”一个侠士涨红了脸喊道:“不愿意卖就不愿意卖,何苦说谎骗我们?” 老人就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金子,去把你家的锅端出来,把粮袋也提出来。” 那叫金子的青年看了对面气势汹汹的侠士们一眼,轻声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回屋——他家就在村口,村民们背后的房子便是他家。 很快他就带着他婆娘出来了,他拎着粮袋,他婆娘端着锅。 在老人的示意下,俩人将锅和粮袋打开。 锅里是黑乎乎的一团,侠士们看见了也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第一感觉便是这家的厨艺好差,这是把东西做糊了? 而粮袋里则是被磨得粉碎的糠,这个大部分侠士还是认得的,他们微微皱眉。 那个憨厚的侠士便伸手进粮袋里抓了一把糠,这才发现糠里还混了些米粒,只是一爪的糠里米粒不过二三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农家人爱惜粮食,别说这些穿着补丁累着补丁的贫农,就是富农家也不会让喂猪的康莉混上米粒,所以这就是他们的食物! 众侠士沉默下来,默默地望着对面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村民们。 “纳了税大家就不剩多少粮食了,你们要是早几天来说不定大家伙还能给你们匀匀,但前几日有两个骑马的人来跟村里买了些粟米,他们也跟你们一样出了高价,我们全村三十来户也才给他们凑了两袋,现在剩下的米都被我们掺到糠里去了,不说难捡出来,我们总得为家里老人孩子留口,总不能一年到头全吃糠,掺上两成的米粒味道要好上不少呢。” 一向潇洒自在,快意恩仇的侠士们突然觉得心闷闷的,好似心上压了一块石头般难受。 立志要做一名好官,且已有功名的赵宁更是心中酸涩,他低声问站在前面的顾景云,“先生,是有官员贪酷吗?” 顾景云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摇头道:“不是。” 他环顾四周道:“这里全是山,几乎没几亩耕地,他们贫穷多半是因为地太少了,而先帝这些年连年加重赋税……” 白一堂话未尽,大家却已都明白,不由暗暗握了握拳头。 顾景云道:“去把后面的人也叫来,今晚我们在这里扎营,明日一早继续启程。” 前面的江湖侠士们闻言老老实实地耷拉着脑袋去搬东西扎营,没办法,买不到粮食,他们就还得受制于顾景云等人。 顾景云则带着招手叫来赵宁,“与我去见一见村长吧。” 村长便是刚才拄拐的老人,看到这么多人驻扎在村口,他不由握紧了拐杖,满目担忧。 他们缺粮,他饿过,也见过饥饿的人群,一个不好,他们村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村长正担忧着,一抬头便见一个少年领着个青年正朝他走来。 少年颇有礼貌的冲他一揖到底,道:“老人家好。” “公子这是?” 顾景云直起身微笑道:“老人家,我是带了学生出来游学的,每到一地都爱问些风俗民情,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老人的目光从顾景云的身上扫到赵宁的身上,见他恭敬的敛手站在少年后面,心中微讶,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 这么多人突然冒出来,他也得打探消息,而这俩人也需要从他知道些消息,两边正好可以交换。 老人立即笑着侧身道:“贵客快请进,快请进。” 老人家征收了金子家的房子,领着俩人进去,一来他得在此坐镇,二来他也懒得走到村中央他家里。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些,跟在老人身后进屋。 “我看公子是读书人,而那些带着武器的似乎是江湖人,公子怎么跟他们走在了一起?” 顾景云笑道:“我们这些人都被困在城隍庙里,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连当官的都有呢。” 老人一惊,“还有当官的?” “是,他们押送些东西路过此处,不巧也被堵在了城隍庙里,”顾景云含笑道:“好在他们粮食多,不然大家早闹起来了。” “那怎么那些人还跟我们买粮食,跟官爷们买一些就是了。” 顾景云哈哈大笑道:“他们可不卖,不过他们却愿意拿出粮食来供大家一起食用,不过大家得听他们的把积雪铲掉,好让马车通行。江湖人潇洒自在惯了,何曾受过此等拘束,他们都想着买了粮食后各奔东西呢。” 老人家心中悬着的石头却一松,有官员在,那些江湖人应该不会干杀人越货的事,而且他们是有粮食的! 不饿着肚子就很少有人会干丧尽天良的事。 顾景云见状嘴角一挑,问道:“老人家,我们一路走来看到过一个小村子,不过只有七八户人家的模样,却已经走光了,那座城隍庙那么大,我们还以为这附近会有不少的村庄呢。” 一般这种祈福所用的庙宇不会建造得远离人烟的,所以这条官道那么长的距离才有一个小村子其实是不正常的。 老村长叹息道:“以前这儿是有好几个村庄,不过大家都散了。” 村长指了指外面郁郁苍苍的群山丛林道:“公子也看到了,我们这儿尽是山,山中密林危险,可供开垦的荒地实在是太少了,近十年来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大家也是活不下去了才走的,反正也不是故乡,走了再换个地方便是。” “不是故乡?” 老村长点头,“除了我们村还在的几户,剩余的全是乾元帝时安排下的流民,那时边关战乱,北边不少百姓都南下,乾元帝下令官府就地安排流民,那时我们村只有十来户,还有一大半是猎户,家里大多是小子,想娶个媳妇太难了。” “当时做村长的是我祖父,里长问他是否能安排流民时他就点头说能,选了九户女儿多的人家住进来。那些外来的人家为了能尽快融入进村里,也都愿意让自家的闺女嫁在村里,加上嫁得近也好照看。”村长一叹道:“谁知道县里由此动了心思,竟把县里分派到的流民全都顺着这条官道安排下来,没有村的便由流民新组成一个村,这附近全是山,要种地就得先开荒。乾元帝时还好,当时有规定,新开的荒地三年内都不用纳税,而才安顿下来的流民也免两年丁税和赋役,之后要纳的税也很少,最高时也才三十税一,低时可低到五十税一,虽然土地贫瘠,地又少,但大家日子还过得下去,但自兰贵妃得宠后,朝廷的赋税便一日比一日重了。” 第327章 了解 顾景云便问:“那不知这里一户可分得多少露田,多少永业田,现一户要纳多少赋税?” 露天是朝廷分给百姓耕种的田地,死后或迁移后是要归还给朝廷的,不可买卖和转让,但永业田却是属于自己的财产,可以传给子孙后代,也可自由买卖。 朝廷虽有规定每个成丁可得露天二十亩,但其实这个数字在各地是不可能统一的,比如地少人多的地方,一户能得四五亩就算不错了,若遇上强势霸道的地主和昏聩的官员,那些露田只怕会以荒地的名义转移到地主和官员名下,百姓只能分到些许荒地进行开荒。 而在地多人少之地,官员尚能体恤百姓时便能分到多余二十亩的露田。 而这里山林众多,连开荒的荒地都拿不出,更别说露田了,顾景云能想到这点,赵宁未必知道,所以他希望由老人来亲自教他这个学生。 赵宁虽出身乡间小地主之家,但他连五谷都分不出,更别说这些田地农事了。 一时竟听得入迷,他从来不知道民间的百姓竟可以苦成这样,这个村子里的百姓近三分之二的人家竟连人身一套衣裳都没有,大家竟是几人合穿一件衣服,一人出门时另一人就要赤身呆在家里。 赵宁觉得心一钝一钝的疼,竟难受酸涩不已。 顾景云已将整个村子的情况摸清了,村子里的人虽然种地,但收入来源却有两个途径,第二个便是打猎。 可惜这里距离集市甚远,他们打了猎物来也很难及时卖出去,因此大部分都是风干后统一卖出,但因为此地贫困,即便是肉类,以物换物所得的粮食也很少,所以大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而且山林危险,他们村以前为什么娶媳妇难? 不仅因为穷,还因为他们因为打猎死亡率很高,很少有外面的闺女愿意嫁到他们这儿来。 顾景云的目光扫过这座简陋的农家小院,目光在院子中的一处微顿,“那是兔子皮?怎么不硝制起来?” 老村长咧着无牙的嘴笑道:“那可是一门手艺,我们可不会,我们只会简单的一些处理,让它不至于太硬,拿去集市上能换上一斤粗粮就不错了。” 一张完好的兔皮,根据其毛色可值六文至二十文不等,而一张简单硝制过的兔皮则价值十五文到三十五文之间,而一张被硝制成柔软,可直接使用的兔皮,其价值却在一百文左右。 若兔皮毛色纯粹,比如纯白,纯黑,价值就远超一百文了。 那还是在琼州时顾景云了解到的价钱,那时他帮着白一堂和宝璐硝制过兔皮,白一堂分给他钱时特意和他说明的市场价格。 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这类东西就越贵,不是谁都能用得起兔皮的。 而这里再是贫苦,彻底硝制好的兔皮价值也不会低于五十文的。 顾景云扫了眼低垂着脑袋的赵宁,对村长微微点头,起身道:“多谢老人家解疑。” 老村长目光浑浊的看着他,笑呵呵的道:“不过是些寻常事,公子问谁都能知道的。不知公子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虽然我们村多的拿不出来,但一些菜蔬还是能供应的。” 只希望他们吃饱了赶紧走,免得祸害村里。 顾景云微笑道:“天色已晚,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启程。我们被困日久,菜蔬所剩不多,老人家愿意帮忙,我们自然感激不尽。” 走后不久便让二林与几个侍卫一起来找村长买菜,看着塞进手里的两贯铜板,老村长涨红了脸皮,“不过几筐菜而已,哪里值得这个价钱。” 侍卫们抬了菜就走,二林则苦苦拦住推拒的老村长,道:“您老可别让小的为难,这是主子吩咐下来的,您老要是不接,小的也没脸回去了。” 老村长这才没硬把钱塞回去。 而此时,顾景云正盘腿坐在车上,问跪坐在下首的赵宁,“对此窘境,你可有良策?” “除非迁移,不然难有改善。” “故土难离,何况又有什么地方能够同时接纳这么多人,分给他们足够多的露田和永业田?” 赵宁沉默,半响才道:“或许走商是一条路,这里临近官道,交通还算便利,南货北卖,北货南卖,好歹是一条出路。” 顾景云摇头,“先不说本钱,在附近村子都搬完还坚持留下的人你觉得会是灵活到可以做生意的人吗?” “那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顾景云看着外面的山林道:“靠水吃水,靠山吃山,若我在此围观,他们又临近官道,我自有许多办法让他们脱贫,但我不是此地父母官。我所能帮他们的也只是给他们一个技术。” 赵宁瞪大了眼睛,“什么技术?” “老村长说村里的男丁都会打猎,家家户户都有不少的动物毛皮,其中以兔皮最多。”顾景云点了点他衣领上的毛领道:“一件衣服上缝上兔毛衣领便至少能贵一两银,毛色及手艺若好,贵上四五两也是常事。我欲教他们硝制毛皮,这样硝制好的毛皮一张他们至少能多赚二十文,十张便是二百文,百张便有两千文。而带壳的粗粮一斤六文左右。” 赵宁心里将钱换算成粗粮,刚才村长可是说了,山里野兔山鸡这类的野物最多,大的猎物他们很少打到,但这些却寻常,家家户户多时一天能得七八只野兔,少时隔上两三天也能收获一两只,所以…… 赵宁目光炯炯的道:“师父,硝制好的毛皮若真能卖得出这么高的价钱,那村民们仅凭这个收入就能吃饱穿暖了。” 想到先生之前说的话,他忙问,“若先生为父母官,除了这点还有什么可教他们的?” 顾景云便笑道:“我要是父母官我就不会这样简单粗暴的将方子交给他们了。” 赵宁一愣,不解。 “我既是父母官,那就是整个县的父母官,在其位谋其政和,自然不可能只利他一个村,我会想办法开个学堂,教前来学本事的村民硝制,教他们辨认药草,甚至教他们烘制药材,还会帮他们联系客商,以免这些东西多起来后价格低廉伤民。”顾景云浅笑道:“但这些都是小道,百姓的根本还在于粮食,这些被山环绕无地可种的地方还罢,其他有地耕种的地方却要注重农桑,至少要保证一县的粮食可以自给自足。” 赵宁偏头想了想道:“先生,士农工商,商虽为下等,但我常见商人富裕而农贫困,若重商如重农,岂不是能活很多人吗?” “常有人说重商会让百姓轻农,到时会荒僻土地,致使天下大乱,可我觉得便是重商也很少能有人放弃土地勇敢去闯荡,并不会对农事造成大的冲击,现在大家不都缺少土地耕种吗?要是分了人去经商,那大家可分得的土地也变多了。” “商可互通有无,也可强国,但根本还在粮食上,民以食为天,世人常将黄金作为硬通货,却不知粮食才是凌驾于一切之上。”顾景云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圆圈,然后用线将他们连接起来,道:“这些圆圈便是产粮的能力,线则为商,线越粗,商则更发达,他们能将这些圆圈连接起来,使大圆圈补充小圆圈,然后从小圆圈中取其他东西以做报酬。若没有这些线条,这些圆圈便都是孤立的,没有交往,不过如同一滩死水。可若是粮食不丰,这些线条太粗又有何用呢?” “如今我们觉得能够有勇气丢下田地去经商的人很少,可若是一味重商,形成了风气,在商人的日子都比农的日子好过的情况下,你觉得会有多少人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 “放弃田地经商容易,但想由商及农就难了,大商人常大量购买田地,然后反租赁给农,可这天下的田地就这么多,他们买了大量的田地就意味着有大量的人在失去田地。加之士绅豪族的吞并,经年以后,这天下的田地将都掌握在这些士绅豪族和大商人手中,到时候这天下大多数的百姓就全部要依附他们而活,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反?” 赵宁的心砰砰的跳。 顾景云浅笑道:“书上说君权神授,而每一次朝廷更迭都是上苍看不过君主昏聩或奸臣当道而改换天下,但在我看来,不过是当权者不能满足天下大部分百姓的需要,使得他们活路无望,这才移天换日的重新开始。” 赵宁口干舌燥的道:“先,先生,侍卫们就在外面呢。” 所以您说这些话是真的不怕他们告御状吗? 黎宝璐撩开帘子伸进头来安慰道:“放心,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外人全被我支走了。” 顾景云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畅快的看着赵宁道:“这个道理皇帝才是最明白的,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明白你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在这样的世界里你想要为你,为你的家人,为你的子孙后代,甚至为这个天下,为了苍生做些什么。” 第328章 祈望 顾景云目光温和的看着晃动的帘子,帘子上投射下一个娇小的背影,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守在车辕上的小姑娘是如何晃动着双腿无聊的盯着来往忙碌的人的。 自从先帝病逝,舅舅一家安然回到京城,顾景云心中的戾气渐渐消散,对于赵宁,他也更多了几分用心。 “子归,我希望你能更了解这个世界,以后不论你选择做什么,你都要想想你的初衷,你最一开始想要的目的。” 赵宁正襟危坐,第一次争锋相对一般的问他,“那先生的目的是什么呢?” 赵宁目光炯炯的看着顾景云,目中少了温和,多了郑重。 顾景云是被先帝钦点的四品侍讲,他这一辈子只怕都不可能离开翰林院,更不可能升官掌实权了。 太子之师,以后的帝师,自然会让很多人敬畏,但其实他的实权很少,其权势只怕还比不上一四品郎中来得高,难道你就真的愿意一辈子当个教书先生吗,那你当教书先生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为国提供栋梁之才? 这样的回答别说顾景云,就是他都不相信。赵宁目光炯炯的看着顾景云。 顾景云却赞许的看着他点头,目光温和的道:“我小的时候想要重权高位,因为那样才能守护好家人,后来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可能了,所以我想成为帝师,我喜欢为尔等答疑解惑,而帝师的身份可庇护我及家人。” “这些目的都很明确,但走得越远,看得越多,想得越深时我也时有疑惑,那么我还能为未来做些什么呢?不止于人。” 顾景云一字一顿说得很慢,但赵宁还是满眼迷茫,“不至于人,那还有什么?禽兽及植物吗?” 顾景云想了想道:“山河万物吧。我知道不公是时时存在的,沧海桑田,千百年后也是一样,但我希望即便不公,最底层的人也不要卑微,生命不会受到高位者的威胁,除了病魔和命运,无人可以横夺别人的生命;” “我希望即便贫困,最贫困的人也能填饱家人的肚子,不会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我希望即便是再大的天灾,幸存下来的最凄惨之灾民也不会易子而食,割肉喂母;” “我还希望即便是再贫穷的人家也能让每一个孩子上学识字,不论男女。” 赵宁的心“砰砰”直跳,口干舌燥的道:“让每一个孩子都能上学识字,那还是贫穷吗?” 顾景云含笑看着他,赵宁就不由咽了一口口水,摇头道:“先生,您这个,您这完全不是奢望,而是异想天开了。” 顾景云则看着外面的山林道:“我还希望这山河的山更青,生机更盛,这河水更清,这一切在时人看来都是妄想,但只要你去努力,说不定有一天就能成真呢。若是不去做,那就真的是妄想了。” 赵宁张了张嘴巴,半响才问道:“那先生打算怎么去做呢?” 顾景云浅笑道:“一人的力量到底有限,而且我也只有区区百年可活,时间短暂,希望渺茫,但我有种子,洒下之后便能成参天大树,即便有坏掉的树木,也总能散播去更多的种子,一代传一代,一代代的努力,总有一天能把这个时代创造出来。” 赵宁觉得先生不愧是孩子,哪怕已经考中了状元,那还是个大孩子,不然怎么会这么异想天开呢? 但看着沉静温和的先生,他这个做学生的就开不了口讥讽,只能默默地想着他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顾景云见他沉思,也不打扰他,起身便钻出马车,对坐在车辕将两条腿垂下晃动的黎宝璐含笑道:“陪我走一走吧。” 黎宝璐就跳下马车,微扬着下巴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像极了邀请公主的王子。 顾景云微微一笑,将手放在她的小手上,被她一拉就跳下了马车。 俩人就毫不避讳的手拉着手去赏雪游玩了。 侍卫长看了感慨不已,“年轻就是好啊。” 袁善亭也扫了他们一眼,抽了抽眼角道:“要是不说,我都要以为他们成亲十几年了呢,看着一点也不像是新婚夫妻。” 白一堂闻言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道:“眼光不错,认真论起来,他们成亲的确有十一年了,翻过年就有十二年了。” 袁善亭和苏安简不由瞪大了眼睛,侍卫长就哈哈笑道:“袁大侠,苏大侠不知道吗,顾太太是童养媳,听说三岁的时候就定给顾大人做媳妇了,俩人一块儿同吃同住着长大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 侍卫长一想也是,江湖和官场不一样,如今在官场中,谁还不知道秦家的情况? 而牵着黎宝璐在林中漫步的顾景云正歪头看向黎宝璐,“你梦里的世界会成真吗?” “会的,”黎宝璐点头肯定的道:“你等着瞧吧。” 那可是她前世的生活的地方,虽然并没有顾景云说的那么好,但也差不多了。 至少普通百姓要过得比这个世界的好上太多太多。 顾景云就捏着她的手掌道:“我希望我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那就去做吧,”黎宝璐支持他,“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成功的。” 顾景云含笑,“你说的对,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我愿意。” 顾景云握着她的手就一紧,笑着拉她往一个方向去,“我记得那儿有些花,我们去采来装点一下马车。” “这个时节会有花?好吧,是有花,”黎宝璐看着艰难的从雪里伸出来的狗尾巴草,上去挖开雪折断,“狗尾巴花它也是花儿。” 顾景云看着妻子跌跌撞撞的跑去摘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胸中还沉积的郁气一散而光,他的日子是苦,但再苦能有这些人苦? 小夫妻俩最后摘了一大把的狗尾巴花回去,赵宁一脸憋屈的帮着把草绑好插在车窗边,他还拿出一个瓮,装了些雪进去当做花瓶,把插好的草摆放在矮桌中间,是的,就是草,他坚决不承认这是花。 白一堂拨了拨狗尾巴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回来吃晚饭时给徒弟带了一怀的狗尾巴草。 黎宝璐一脸麻木的抱着怀里的草望着她师父。 白一堂挥手道:“拿去玩吧。” 顾景云忍着笑从她怀里接过草,陪着她一起把整辆马车都插满了。 白一堂见了摇头叹息,为徒弟和她夫君的审美担忧,这插满狗尾巴草的车到底是啥品味哦? 殊不知黎宝璐正吐着舌头小声的和顾景云道:“师父的审美可真奇怪,竟然会送人狗尾巴花。幸亏收礼物的是我,要是别人早扔走了。” “那是因为你先把它当花摘回来的。” 那不是你要的吗? 黎宝璐看着顾景云的侧脸,明智的把话咽到肚子里去。 用过晚饭,顾景云便让人去将老村长请来,他要教他们硝制毛皮。 老村长心怀忐忑,带了两个后生过来,他不知道这么晚了这些贵人还找他做什么,但总觉得不是好事。 然后…… 老村长瞪大了眼睛,抖着嘴唇小心翼翼的问,“您,您是说要叫我们硝制毛皮?” 顾景云点头,眼睛带笑的看向老村长,“老人家若愿意那就选出几个机灵些的村民来,我来教他们。” 顾景云顿了顿又道:“最好中年,青年,少年和孩童都占些,再选几个女孩来,女孩手巧,说不定比别人学的还要快些。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一晚,明天就要继续铲雪离开了。” 老村长眼中闪着泪光,起身就要给顾景云跪下。 黎宝璐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老人家不必如此,说到底是我们扰了你们的清静,您这一跪不是折煞我等吗?” 顾景云看了眼天色,道:“时间已不早了,老人家还是快去选人吧,再把些兔皮拿来。” 老村长应下,忙转身拄着拐杖离开,这次竟不让旁人扶也快步往前走了。 圆脸小侍卫吸着鼻涕把一些东西捧来,“顾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顾景云点头道:“放地上吧,多谢你们了。” 圆脸小侍卫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道:“不用,不用,是顾大人心善。” 圆脸小侍卫见顾景云将地上的那堆东西熟练的分出来,便忍不住好奇的问,“顾大人,您怎么会硝制毛皮?” 他们这些侍卫也会简单的硝制,毕竟动不动就要出去打个猎什么的,可那也只是简单的硝制,不让毛皮太过粗硬影响后期硝制。 可看顾大人准备的这些显然不仅仅是简单硝制那么简单。 “琼州气候温宜,但也有冷的时候,我们那点钱吃喝不愁,但想要皮毛做衣,做护手等就要不行了,而师父他老人家常进山打猎,他会简单的硝制,然后拿到集市上去换钱,换粮。”顾景云含笑道:“内子跟着去过一趟,见过那些人将仔细硝制过后的毛皮再出手时便能赚上一倍甚至双倍的钱,于是她觉得亏了,硬是将师父存下的毛皮拿来自己折腾,找了无数的书配了许多的方子进行硝制,到最后总算是找出了几张可以用的方子。” 第329章 教 说是可以用的方子,但硝制出来的毛皮要比外面大部分的店家硝制的还要好。 不然秦舅母也不会用来自家用。 这些方子在有些人看来很贵重,但于他们并没有多少用处,因为琼州气候温宜,用得着毛皮的人很少,销往其他地方因运输成本高,所以收购价格也要比别的地方少一些。 不论是秦家还是白一堂都不缺那点钱,不过是宝璐那个小财迷舍不得那点钱,加上兴致起来才坚持研究。 当时顾景云觉得有趣便帮她找书,毕竟论看书谁也比不了他。 俩人在书中找了好几个描写过硝制毛皮的法子,没有比例,没有过程,只有需要用到的几样重要的物品,时常是一句带过。 当时黎宝璐才六岁,心心念念的就是县城大街上那二十文一斤的烧鸡和十五文一斤的栗子糕。 秦舅母虽然疼他们,吃穿上从不委屈他们,但除了买笔墨纸和书外从不给他们零用钱。 顾景云指使张一言组织了商队后倒是每个月都赚了一些,但那些钱还不够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和药材的呢,所以当时黎宝璐就想着研究出硝制方子后赚钱去买粮食。 到最后方子是研究出来了,但也把白一堂一年的毛皮给祸害完了,到最后也没赚多少钱。不过方子倒是记了下来,黎宝璐还打算将研究过程写成书,并放出方子供所有买书的人查阅呢,以免后人再走他们的弯路。 可惜能写的东西太少,没好意思刊印成书。如今倒可以提前教丹山村的村民。 老村长很快带了十六个人来,其中三个是女的,两个妇人,一个少女,其余皆是男子,除了两个中年男子和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外,其余十一个都是青年和少年,六个青年,五个少年,显然他们也知道论学习能力,该是青年和少年更快些。 此时村口正被大家清理出一大块地方来,火堆呈圆形分布,大圆里套着小圆,而顾景云他们就在第四层,也是在最中间的一层,这里并排烧了两个火堆,顾景云和袁善亭等人占了这一个,另一个则由江湖侠士们占领。 他们是打架选出来的十人,谁赢了谁住中间,谁赢了谁就能代表他们跟顾景云他们谈判,简单粗暴但有效。 看到老村长带了这么多人来找顾景云,侠士们也好奇的跑过来凑热闹。 大家同吃同住同铲雪了两天,结下了不少的革命情谊,虽然侠士们恨不得立即摆脱顾景云等人,但还是觉得大家是朋友。 朋友嘛,热闹当然要一起瞧了。 所以侠士们呼啦一声围了上来,袁善亭差点叫人挤进火堆里去。 黎宝璐嫌弃他们挡光,挥手赶人,“退出些,退出些,再挡光把你们埋雪里。” 大家立时“蹬蹬蹬”的往外退了三步,他们相信黎宝璐绝对说到做到,想到这两天她的凶残,没人敢去招惹她。 黎宝璐见空出了一个大位置,而旁边火堆照耀出来的火光正好可以让所有人都看清地上的东西,这才满意的让十六个人散开围成圆圈蹲下,她和顾景云坐在中间教学。 “你们先得认识硝制所需的东西……” 顾景云一向不喜欢愚笨的学生,虽然也会尽力解答问题,却缺少耐心。 但对着这一群大字都不识的农夫农妇,顾景云却耐心十足,更不用说黎宝璐了。 几乎是将配方掰碎了一点一点教他们,还非常贴心的教他们背诵下来。 然后开始动手教他们硝制,先当众演示一遍,然后再三个一组的让他们在她眼前硝制过一次,一点一点纠正他们的错误。 等到所有人都正确硝制过一次后顾景云便把图文并茂的硝制过程交给村长,道:“明日我们还要在官道上铲雪,行程会很慢,若有不懂之处尽管来问。” 老村长双手恭敬的接过,转头对那十六人道:“快给你们的两位先生磕头。” 十六人呼啦啦的跪下,给顾景云和黎宝璐磕头。 顾景云和黎宝璐站着接受了,挥手道:“回去休息吧。”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熟睡,只有少部分人还清醒着看向这边。 看着顾景云和黎宝璐挺直了脊背目送村民们离开,还清醒的江湖侠士们微微垂下眼眸。 “他是好官。” “就是心太狠,死活不肯卖粮食给我们。” “是啊,心太狠!” 侠士们躺下,脑海中却不由闪过当初黎宝璐教训汪琦的那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们被人尊称为大侠,是否能对得起这个称号? 而此时,白一堂也在摸着徒弟的脑袋道:“侠者,不分江湖和朝堂,更不分男女老幼,可为百姓者皆为侠。” 袁善亭若有所思的低垂下眼眸。 倒是苏安简问道:“所以凌天门才专偷贪官污吏?” 白一堂嘴角一勾,道:“凌天门可不是偷儿创立的。” 袁善亭想到曾在阁中偶尔翻到的密件,不由心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却不再说,盘腿坐在铺好的草席上道:“赶紧休息吧,没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今晚教村民们硝制毛皮可花费去了不少时间。 黎宝璐忙将之前特意分出来的小火堆里的木柴全都移回大火堆。 火堆移开,地面已被烤得滚烫滚烫的,她将旁边带着树叶的树枝拖过来细细的垫在地上,然后放上草席,又在草席垫上毯子,又在旁边折了四根直直的树枝,用上内力往地上一插,四根树枝就稳稳的扎根地上,又选出三根树枝搭在上面一一绑好,中间再交叉放上两根树枝,把车帘往上一搭,除了面向火堆的那个方向,其余三方都被布帘挡住,虽不能挡寒,却能挡风。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黎宝璐这一连串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快速,前后都不超过半刻钟,一座简易的帐篷就做好了。 大家僵硬着扭头去看顾景云,却见这位正揣着手慢腾腾的走到“帐篷”面前,淡然的弯腰爬进去。 然后黎宝璐抱出一床被子放进去,他们今晚睡觉的地方就算出来了。 要不是头一天晚上在马车上睡时实在太冷,他们实在是不想跟大家一样露天而睡,就算有足够的木柴燃烧也不愿意。 黎宝璐钻进去前冲师父招手,“师父,要不要徒儿给您也做一个?” 白一堂嫌弃的挥手,“我又不是病秧子,用不着这么折腾。” 他内力深厚,就算是没火堆都不会感觉太冷,他就是看不过他徒弟这么伺候顾景云。 黎宝璐这才看向一边目瞪口呆的赵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刚才师娘做的都记下了吗?” 赵宁木木的点头。 “很好,明天晚上你就照着这么给自己弄一个吧,以后你要出门游学,这种野外生存技能还有的学呢。” 赵宁郑重的点头,这才躺上顺心铺好的床铺,睡前他迷迷糊糊的想,那先生会不会这些生存技能呢? 第二天一早大家就埋锅煮了粥,分食后便扛着木铲上路,继续铲雪大业。 去前面探路的斥候跑回来禀报说,“前面八里左右雪便浅了,属下等丈量过,马车过去会有点困难,但推一推问题应该不大,大概过二里雪就更浅了。” 侍卫长闻言满意,“让人加快速度,争取今天将这八里走完。” “是!” 所有人都在铲雪,便是身体最弱,公认最不宜劳作的顾景云都握着一把木铲,这也是众侠士们不太反感的听从侍卫长的指挥原因之一。 毕竟顾景云长得太好了,气质清朗,如翩翩佳公子,一点也不像是能干这种活儿的,但他干得竟然还不错,至少比大半的江湖人干得还要好。 顾景云充分向众人展示了智商好做什么事都事半功倍的道理。 以为他智力发达,手上的活儿就会不精通? 那是因为你太蠢了,因为聪明,他在仔细的观察和反复的试验过后,知道怎么站立,怎么握铲,怎么出力最省力且能铲掉最多的雪。 而且他并不是真的病弱公子,他也有真气内力呀,虽然很少,但旁边还有一个随时可以给他渡真气的宝璐呢。 顾景云披着披风将身子活动开,直到身子泛热后才将披风脱掉,和宝璐一起肩并着肩一起铲雪。 而侍卫长和袁善亭等人带着功夫比较好的江湖人往前面去了,分开几段铲,这样速度要快很多,前两天他们也一直是这么铲的。 才开始没多久,老村长就带着一群村民扛着铁铲前来帮忙。 昨晚上那十六个学生则提着一些兔皮满脸通红的站在一边,顾景云一看就明白了,转头对黎宝璐道:“你去教他们吧。” 黎宝璐看了他一眼,扛着木铲走向他们,十六人就松了一口气,相比于顾景云,他们更喜欢黎宝璐多一些。 虽然顾景云脸上也总是笑眯眯的,但他们就是害怕,害怕到说话都打抖怎么办? 所以顾景云教他们,他们有时候只顾着害怕去了,根本没能注意到他都说了什么。 第330章 雅州 因为有丹山村村民的帮助,众人不到申时(下午三点)就把这八里的雪铲掉了。 黎宝璐也反复检查过十六人硝制的毛皮,其中三个妇人和两个青年三个少年学得最快,他们硝制出来的毛皮虽然还达不到她的柔软度,但比之市场上的也不差多少了。 村民们激动起来,有了这门手艺,他们村的日子一定会好过许多。 现在他们村就积累了不少兔皮,要是都硝制好趁着天气寒冷卖出,说不定能赚不少钱。 有了钱再去买粮,说不定今年过年就不用吃掺了米的糠,而是直接吃粟米了。 村民们不由吞咽了一下口水,眼睛闪闪发亮,又给黎宝璐磕了一个头才离开。 老村长也很感激他们,热情挽留道:“贵客们不如再多留一晚上,让我们好好招待招待。” 顾景云推辞道:“多谢老人家,只是我们时间紧凑,如今距离落日还有一两个时辰,不好浪费,以后若有机会再来拜会。” 老村长这才没有继续挽留。 顾景云就转身扶黎宝璐上车,接下来的路可有些难走,还是坐马车好。 白一堂和袁善亭等人却不再进车,而是骑马跟随,接下来的两里路雪不够厚,不用铲雪,但也不薄,所以马车会难行。 马车噶擦噶擦的压过雪,奋力碾压过去,黎宝璐将窗帘扯开,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清冽的寒风吹过,带着一股清香之气,黎宝璐体内真气一转,侧过身去挡住吹过来的风,看着顾景云泡茶。 “等到下一个城镇外面好好休整两日吧。” “好。” “我们只怕赶不回京城过年了,还得写封信给舅舅。” “好。” “还得给妞妞送些礼物,不然她要伤心坏了,来前明明答应了她过年一起玩儿的。” “好。” “然后把你打包送回京城,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能叫你跟着我在外面跑呢?” 顾景云就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黎宝璐就摸摸鼻子,“好吧,你反应能力特别好,竟然没有顺势叫好。” 顾景云将茶递给她,又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几个竹筒,将泡好的茶倒进去,把竹筒塞好交给她。 黎宝璐就抱着竹筒探出车窗,冲跑到前面的师父和袁善亭等人挥手,“快来接茶。” 离他们最近的袁善亭就一扭马头转过身来,黎宝璐暗暗使劲儿将手中的竹筒抛出去,袁善亭一一接过,转而抛给白一堂,苏安简和侍卫长等人。 骑着马走在前面的人听到声音便回头吼一嗓子,“我也渴了,给我留一口。” 竹筒就这样一人传一人的往下扔,喝完了再传回来,顾景云继续盘腿在车上慢悠悠的泡茶。 坐在前面为他们驾车的二林有幸喝道了第一道热茶。 赵宁从后一辆车窗里探出头来,缩回去后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竹筒,果然在暗格里发现了一排。 他便也开始给茶炉里添些木炭,开始烧开水泡茶。之前他一直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做一个旁观者,但这几日同吃同住,患难与共,赵宁已从心里认同这些江湖人。 茶水从两辆马车里递出,等走过这最艰难的两里雪路,所有人都喝上了一口烫乎乎的热茶,然后车速开始加快,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一个还算开阔的地方,大家有序的快速清理地面,寻找木柴,埋锅造饭,还有一队人跑到林子里寻找猎物,要是能打到各大家伙,今天晚上就能吃顿好的了。 过了雪地,侍卫长这才不再吝啬,将所有的食物平分下去,“今晚过后大家便分道扬镳,到底共患难一场,也不好叫大家空手上路,我手上的食物也不多了,大家将就一些,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就能敞开肚皮吃顿好的了。” 就有侠士盘着腿道:“谁说我们要分道扬镳了,我们还要跟着你们去蜀中见识一番凌天门的山门呢。” 这几日大家也和侍卫们混熟了,一点也不怕他们朝廷官员的身份了,玩笑和讽刺是一句接着一句的来。 “对,对,传说凌天门藏在巅峰之上,我们怎么也得去见识见识。而且白大侠清理门户也算一件盛事,我们怎么也要去见证见证。” 众侠士纷纷看向倒在地上面无血色的马一鸿和苗菁菁,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惩戒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大家怎么也不能错过。” 这三日来,不仅众侠士和众侍卫,便是顾景云和黎宝璐都亲自铲雪,只有马一鸿和苗菁菁,不论怎么威逼要求就是不动弹。 白一堂也不强求,他们不干活便饿着他们。 所以除了水,俩人已经三天没进食了,但众侠士对他们依然意见很大,凭什么他们累死累活的铲雪,俩人却可以安然的坐着享受他们的成果? 那弱公子顾景云还是个大官儿呢,不也拿起了木铲干活儿? 所以大家现在看俩人的目光都很不友善。 马一鸿和苗菁菁却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要死了,难道他们还要拿起木铲去帮他们打通死亡之路? 真是有够讽刺的。 俩人巴不得他们永远走不到蜀中呢。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受灾最严重的似乎就是他们走的那一段路了,出了那段官道后下面的路虽然也是大雪覆盖,但并不会这么严重。 一行人第二天下午便赶到了一个大城镇,顾景云和白一堂商量过后便让侍卫长废了郑家父子三人和郑奕的武功,把一堆人塞进了衙门,让当地县令判刑。 因为顾景云和侍卫长的身份,县令不敢徇私,忙将所有人都下大狱,审问过后再判刑。 而马一鸿和苗菁菁被他们带走了,他们俩是凌天门的人,虽然并未上凌天门的门谱,却是师祖亲自抚养教诲,整个江湖都认的,所以清理门户必须得他们凌天门来。 那些江湖侠士经历过一场雪灾,竟然就真的不想走了。 他们觉得他们吃了这么多苦,却没看到结果会亏死的,因此哪怕环境艰苦,众侠士也咬了牙带足了干粮跟着他们去蜀中。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尤其是冬天的蜀道更是艰难万分,等他们到雅州时已经临近小年,再过十六天就是除夕了。 但往常静谧安宁的雅州却喧闹不已,有许多江湖人已在他们之前赶到,各大门派均派了人来,就连武当华山和少林都派了人前来。 跟在白一堂他们后面的三四流侠士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白一堂的眼中含着忌惮和胆怯,他们没想到名门大派竟如此看重凌天门。 凌天门虽然出名,但不是只有一个弟子吗,一代一弟子,再出名实力也不会强到哪里去吧? 上次郑家堡那样热闹卑微的广散请帖,那些名门大派扫都不扫一眼,而现在白一堂连帖子都没下,只是江湖上有他回门派清理门户的风声便有这许多人来》 其实这些侠士误会了,少林等大门派派人过来是来观礼的,白一堂要金盆洗手,将凌天门掌门之位让与黎宝璐,以往凌天门掌门交接并不用江湖门派见证,只需前任掌门带着掌门各个门派跑一圈,打个招呼就行。顺便还能游山玩水。 但白一堂被流放十八年,加之大家也都听说他投靠了朝廷。众人并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会遵守旧例,加之也知道了凌天门是在雅州,大家便相约一起赶来。 既是来见礼,也是想问问他投靠朝廷的缘由。 毕竟江湖和朝廷虽有相交,却也一直分得很开,白一堂突然投靠朝廷让大家心中都有些不安。 所以等他们到雅州时才发现雅州突然多出了好多名门大派的江湖侠士。 华山派乃项飞宇带队,如今的华山掌门乃是项飞宇的大师兄,他的辈分也不低,带了一大堆徒子徒孙来给白一堂撑腰。 被派在城外看守的弟子一跑回来说白一堂进城了,项飞宇就急得从榻上蹦下来,胡乱套上鞋子就往外跑。 徒子徒孙们愣愣的看着一向温雅的师父(师叔师伯)师祖飞奔而出,立时懵在了原地。 这一幕正巧被嵩山的安吉看在眼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凝声从飞奔而出的项飞宇喊道:“项兄跑那么快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跑去见媳妇呢。” 项飞宇冷哼一声,理也不理他便飞奔而走,还没跑到城门口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端坐在白马上的白一堂,看着俊美如昔的好友,项飞宇眼一热。 白一堂眼一扫便看到了前面正站在路中间的项飞宇,上下一扫不由抽了抽眼角,此人浑身邋遢,裤腿还卷着一只,连鞋子都是反的。 白一堂很想直接扭过头去假装自己不识得此人,可惜项飞宇已经满眼热泪的飞奔上来,喊道:“白兄!” 人一近前,白一堂更是老脸一红,闭了闭眼才睁开严肃的道:“项兄许久不见,我都不认识你了。” 项飞宇一愣,他们是好基友啊,怎么能不认识呢?难道是白兄怪他没去琼州看他? 项飞宇着急起来,心中又愧又急,想着解释,白一堂就抽着眼角给他使眼色,“项兄似乎身体不适,不如先到马车上休息一二?” 袁善亭憋笑,忙帮腔道:“项前辈,后面有辆空的马车,您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到车中休息片刻吧。” 白一堂已经直接把马丢给苏安简,拎着项飞宇就往钻进马车里了。 一进马车白一堂就伤眼的移开目光,挥手道:“赶紧把衣服穿好来,你好歹也是华山的师叔祖了,这么穿也不怕丢人。” 项飞宇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出来得太急,衣衫不整,连褒裤都露出了一角。 看着把头扭过一边的白一堂,项飞宇愕然,“脸红的不该是我吗,你这个大老粗何时也会介意这个了?” 白一堂就叹息,“换你跟一个有洁癖之人生活十年试试看,你也会有看不过这些毛病的,赶紧把衣服整理好来,免得伤眼。” 第331章 见面礼 项飞宇瞪大眼,惊诧的看着他,“你成亲了?” 他连忙把自己整理好,正襟危坐的问,“那弟妹在哪里?刚才我那副样子没吓坏她吧?” 白一堂冲他翻了个白眼道:“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我徒女婿。” 项飞宇有些失望,还以为好友成亲了呢。 想起新近的江湖传闻,项飞宇忙问道:“江湖上盛传你要金盆洗手,将掌门之位传与你弟子,是真的?” 白一堂点头,“我想静静地生活,身上的担子是该交出去了。” 项飞宇便将到嘴边的劝告咽下去,关切的问道:“你那徒弟如何?” 白一堂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笑道:“她正在后面的车里呢,一会儿让她出来见见你。” 说罢叹气,“十几年不曾回来,我得先去看看房子是否还能住人,要是能住回头你也搬过来吧,免得还来回跑。” “你们凌天门距离雅州城很远?” 白一堂沉思了一下才点头道:“是有点远。” 所以今天只能先住在城中的客栈了。 项飞宇犹豫了一下才道:“少林的戒杀大师也来了。” 白一堂微微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 项飞宇看着他道:“我曾听师父说过,你凌天门与少林有些渊源,少林乃江湖泰斗,你贸然投靠朝廷,这次少林派戒杀大师来,你……” 白一堂抬手打断他的话,安慰他道:“你放心,少林胸怀宽广,不会插手他门事宜的。” 项飞宇见他心中有数,这才闭嘴不再提这事,而是问起他的弟子,“还以为你一辈子呆在琼州不回来了呢,不管我怎么去信催你都不动弹,连封信也不回我,原来是在那边收了徒弟……” 项飞宇满腹怨气,别人被流放或许就真的没办法回来,但白一堂的功夫摆在那里,弄个死亡证明再自己跑回来换个身份有什么难的? 难道朝廷还会一直盯着凌天门不放? 白一堂做的都是侠义之事,回来先清理门户,然后便可以逍遥自在的过日子了。偏他讲究多,非得做“白一堂”,劝了多久都不愿意潜逃回来。 项飞宇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呢,没想到他能被赦免。 想起这事他便好奇,“你的罪虽不重,但也不轻,你在朝中又得罪了那么多人,怎么会在赦免名单呢?” “因为我徒弟孝顺啊,”白一堂一点也不介意的道:“我那徒女婿聪明,做了当朝太子的老师,所以就给我走了道后门。” 项飞宇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瞪大眼睛道:“你徒弟是朝廷的人?” 白一堂摇头,面色怪异的道:“不是,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徒弟心野着呢,怎么可能听朝廷的话? 项飞宇还要再问,一行人便到了客栈,他便将到嘴的话咽下,跟着白一堂下车。 一跳下车便看向后面,便见马车挑开,先是跳下个文弱书生,那书生转身便从车里搬下来一张小凳子放在车下,然后撩起帘子等车上的人下来。 项飞宇抽了抽眼角,官宦人家出行就是麻烦,谁下车还踩个凳子啊? 待他看到弯腰从车里的少年时便微微一愣,看着那嘴角含笑的少年踩着凳子下车,如苍松挺立,淸俊雅致。 他华山派青年才俊不少,但如此出色的人也少见,项飞宇看向那少年伸手的方向,那里正出来个少女,她笑靥如花的伸手搭在他的手上,扶着他的手踩着凳子下车,看向这边时就眼睛一亮,拉着少年就蹦过来,“师父,咱到了吗?” 白一堂正交代侍卫长去订房间,闻言回头道:“我们家在城外,远着呢,今天先在此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几个长辈。” 说罢随手一指项飞宇,道:“诺,这就是师父我跟你说过的项师叔,他的君子剑天下闻名,你不是爱耍剑吗,能得他两句指点便受益无穷了。” 黎宝璐便恭敬的和他拱手,“项师叔!” 项飞宇抽了抽眼角,他没想到白一堂的徒弟年纪这么小,看着都还未及笄,这个年纪真的能接过凌天门的掌门之位? 不过他还是扯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师侄好。” 想了想,他从身上掏出一块铁牌给她,“师叔也没给你准备见面礼,这块铁牌你拿着,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一份单子,以后你若遇上难处,拿着铁牌到单子上的地方便能找人帮忙。” 白一堂见了眼睛一亮,立即道:“还不快谢过你师叔?” 华山门下的势力未必有凌天门那么大,那么通达,但他们凌天门规矩大,除非是处理赃款和天灾,或是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不然是不能动用那些能量的。 但华山派不一样。 这块铁牌代表的是华山派明面上的势力,它下属的小门派,生意及一些家族,甚至是从门内出去的弟子家族,分布在大楚各地,黎宝璐拿着这铁牌上门,只要不是太过为难的事他们都会帮忙的。 这个见面礼送的太贵重了,不过白一堂喜欢。 说到底他徒弟还只是个孩子,连江湖都没闯过,把整个门派的重担放她身上他也是有些心虚的。 转眼看到顾景云,白一堂便轻咳一声,指了他目光炯炯的对项飞宇道:“这是我徒女婿,但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教了他些功夫,算是半个师徒,他又娶了我徒弟,我俩是一家人。”所以你也得给他见面礼。 项飞宇看清他的小心思,气了个倒仰,一向潇洒风流的白一堂怎么变得这么市侩了? 顾景云难得的有些脸红,不过他并没有开口打断白一堂的话,总不好师父为他讨要好处,他在这里驳他的面子吧? 大不了接了礼物回头回礼时把人情还回去便是。 项飞宇想了想,想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可以送出去的,白一堂就提醒道:“我这徒女婿从小身体便有些弱,连习武都只能练出些许内力,强化一下经脉,多练我怕他身体受不住。” 项飞宇便伸手去抓顾景云的手腕,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抵抗。” 顾景云蹙眉,虽然放松了些,但依然抵制他的内力进入丹田及五脏,项飞宇的真气只能在外围的经脉处转了一圈便抽出,不过这也让他大概明白了他的问题。 顾景云的经脉是比别人弱些,他现在练的内功心法算是温和的了,但滋养经脉不够,所以不敢多练,不然真气一多,经脉不够强硬,身体又若,只怕会把身体撑破,现在正好,不温不火,不上不下,正好达到一个平和。 但同样的,想要再习武来强身健体也很难,因为真气不能滋养经脉,自然也不能强化筋肉。 不过他能一直将体内真气控制在这个度上也算难得,项飞宇惋惜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个悟性很好的苗子啊,可惜身体不好。 他有真气滋养,内力开扩强化经脉后依然他日此弱,由此可见以前他的身体有多弱。 项飞宇想了一下,在脑海中不断扒拉自己的那点东西,最后终于想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他们华山剑法所习之内功心法不算至强至刚,但也绝对不适合顾景云,但他妻子…… 项飞宇暗暗的瞪了白一堂一眼,转头对顾景云道:“回头我送你一套内功心法,其等级或许比不上你现在学的,但一定比你这套更适合你。我也知道,你习武多半是为了强身健体,好的内功心法不合适你反而起到相反的作用,我送你的那套功法来自峨眉,不过是普通弟子都能学的大众心法,但有一点好处,它比你现在学的这套还要温和,虽然进境慢,但只要你坚持,久而久之必能由经脉至筋肉的强化。” 黎宝璐闻言高兴,真心实意的道谢道:“多谢项师叔。” 顾景云也拱手道谢,“多谢项师叔。” 他以前的身体有多差他知道,一年十二个月,至少有八个月在喝药,三百六十五天不间断的吃那些带着奇怪味道的药膳。 也就是宝璐拜师以后他跟着习武,身体才一天好似一天,到现在,除非受寒受热,不然他不会再喝药。 虽然依旧比别人易生病,却不用像以前一样担忧随时会死去,不用再吃那种会坏掉胃口的药膳。 他只要比普通人更注意些,用食补之方就能保证一具健康的身体,而现在,他有可能会更加健康。 顾景云一揖到底,项飞宇看了满意。 “哟,这是怎么了,在门口就拜来拜去的了,项兄,难不成你要抢白兄的徒弟?”安吉趴在二楼的窗口上往下望,看到大家抬头看他,还特得意的挥手和大家问好。 袁善亭抽了抽眼角,拉着苏安简退到一边,嵩山派怎么把这疯子放出来了? 白一堂也扫了一眼安吉,蹙眉问道:“你师兄怎么把你这个疯子放出来了?不会是自个偷跑出来的吧?” 安吉跳脚,居高临下的指着他骂道:“白一堂,说谁是疯子呢,你才是疯子,我看你被关在琼州太多年疯掉了吧?” 项飞宇面色一沉,挡在白一堂身前道:“安吉,你别太过分了?” 第332章 避之 安吉横眉倒竖,掐腰就要跟他吵起来,一声幽远的佛号便传到耳边,让他耳膜一震。 “阿弥陀佛!” 安吉立即收敛怒容,敛手垂首而立,老实得不得了。 楼下的人也都肃容而立,显然不止他一人听到了佛号。 顾景云见状挑了挑眉,目光扫过白一堂,见他脸上的笑容变淡了许多,身上似有似无的迸射出一种奇怪的气场,似乎将他们周围几人庇护在其中与外界隔绝开来。 也只有黎宝璐还在好奇的左右张望,悄悄地踮起脚尖好奇的盯着客栈里面看,似乎想要找出那个念佛号的人。 项飞宇扫到她那双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心中一滞,哀嚎不已,这还是个孩子啊孩子,把凌天门交给她真的没问题吗? 等了半响人还是没出来,黎宝璐不耐烦了,扭头对白一堂道:“师父我们进去吧,我想要沐浴吃饭。” 顾景云便牵了她的手,“走吧。”抬头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挑了挑眉,率先往客栈里走去,侍卫长忙带着侍卫们跟上,平静瞬间被打破,在场的江湖人全都愕然的看着他们。 项飞宇愣了一下就急忙追上白一堂,压低了声音道:“你徒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戒杀大师……” “白施主!” 戒杀大师刚好从客栈后院走进大堂,看见为首的白一堂便合什行礼。 “戒杀大师。”白一堂抱拳回礼,淡笑道:“没想到能在雅州看见戒杀大师,倒是有缘。” 戒杀的目光在他身侧的顾景云和黎宝璐身上划过,直言不讳的道:“贫僧是奉方丈之命前来拜访白施主的。” 他看向后面被押着的马一鸿和苗菁菁,念了声佛号道:“凌天门清理门户乃是内务,我等实不该插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戒杀大师放心,”白一堂打断他的话道:“我白一堂不会杀他们的,虽然他们害过我,这些年也做过坏事,但都罪不及死,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自然不会动手杀人。” 戒杀:……奉公守法? 众江湖人:……呵呵! 戒杀大师欣慰的看着他,“白施主能这样想很好,佛曰……” 白一堂突然面色大变的捂住肚子,项飞宇立即上前挤开黎宝璐扶住他,着急道:“白兄,是不是旧伤复发了?快,回房我替你疗伤。” 扶着白一堂就飞奔而去。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旧伤? 她师父身上有旧伤她怎么不知道? 黎宝璐焦急的拉了顾景云就去追,侍卫长等人连忙押了马一鸿和苗菁菁跟着赶去,奇怪的是一向不太配合他们的马一鸿俩人竟然老老实实的跟他们走,甚至还加快了脚步,好似背后有人在后面追杀似的。 戒杀大师满目慈悲的念了一声佛号,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二楼里安吉已经带着嵩山派的弟子悄悄的溜向另一个包间,开了向后院的窗户直接从上面跳下进入客栈的后院。 好巧不巧,正好就跳到了白一堂他们前面。 嵩山派的弟子们也跟着哗啦啦的往下跳,看见项飞宇便耷拉着小脑袋跟在自家师叔后面,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们。 安吉却是理直气壮,对着他们冷哼一声,开口就要讽刺,白一堂就放开捂着肚子的手,挺直了脊背冷笑道:“戒杀大师就在外面,你要是喜欢吵架我不介意为你引荐一番。” 安吉张开的嘴就狠狠地闭上,满眼冒火的瞪着他们。 白一堂冷哼一声,伸手拉过徒弟和徒弟夫君就走,项飞宇也对安吉冷哼了一声便跟上。 安吉气了个倒仰,指着几人的身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偏戒杀大师就在外面,那人内力深厚,他只要一开口他肯定就能察觉,到时候他就逃不掉了。 他只能气愤的一甩袖子就走。 站在大堂里的戒杀大师看着客栈外面空荡荡的地面,心中满意了,这才对嘛,打打骂骂的像什么话? 天下还是和平最难能可贵,大家和和气气的不是很好吗? 戒杀大师心满意足的转身回去了,他想今天大家肯定都打不起来,吵不起来了。 项飞宇指着一排房间道:“知道你们人多,我便把这一整排都给你们订下了,不过我看这些房间还是不够住,回头你们再订一些吧。” 跟着他们混进来的袁善亭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道:“白大侠,我们的住处我们自己安排便好。” 这样一来,他们就够住了,侍卫长也不矫情,和项飞宇白一堂抱拳行礼过后就看向顾景云,“顾大人,您先请吧。” 顾景云便挥手道:“您先去安置吧。” 侍卫长这才心安理得的带着侍卫们去了,顺便把马一鸿苗菁菁也给押走了。 对他来说,一行人之中身份最尊贵的自然是顾景云,所以他要让过顾景云,但对顾景云来说,白一堂的身份却在他之上,所以他要随侍在白一堂左右。 项飞宇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好奇的看了顾景云一眼,与白一堂传音道:“这就是太子的老师?太子今年多大?我怎么觉得你这徒女婿的年纪有点太小了。” “太子已及冠,我徒女婿三元及第,做他老师绰绰有余,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认个字跟要你命似的?” 项飞宇抿嘴,“我字写得很好!” “那也不能否认你学习差的事实,”白一堂不再传音,直接开口问道:“松云子吃错药了?怎么把安吉派到这里来了?” 项飞宇撇撇嘴道:“或许是因为戒杀大师在此。” 白一堂盘腿坐在榻上,有些头疼的揉着额头。 黎宝璐虽然好奇,却还是乖巧的先给他们泡茶,结果茶刚泡好门口就被人“砰砰”的砸响。 顾景云蹙眉,黎宝璐就上前“砰”的一声打开门,横眉瞪向对方,“干什么?” 安吉竖眉,“哟,这脾气还挺大,知道爷是谁吗?见了我不叫一声师叔也就算了,还敢这么……” “安吉!”白一堂隐忍着怒气的声音传来,“宝璐,让他进来!” 安吉就骄傲的抬着下巴对她冷哼一声,抬头挺胸的进去了。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这人有三十好几了吧,要不要这么幼稚? 安吉大大方方地盘腿坐在白一堂的对面,见他还是那么要看,立时郁闷了,“不是说流放地很艰苦吗,为什么你一点儿也没变老?” “多谢你夸奖,”白一堂累心的道:“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你,你干嘛总咬着我不放?” 安吉哼了一声道:“你没得罪过我?你勾引姝妹,害得我娶不到她……” “等一等,姝妹是谁?” 项飞宇憋笑,小声道:“是苏氏山庄二庄主的夫人,原是峨眉的李女侠。” “哦,”白一堂茫然,“我认识她吗?” 安吉大怒,扑上来就要揍他,“白一堂你这个人渣,始乱终弃……” 白一堂瞬间从原地消失,光着脚站在屋角的另一边,压着气道:“好吧,就算你喜欢李女侠,但你现在多大,你能娶她吗?” 安吉眼圈通红,知道他追不上白一堂,也不去追他,就站在榻上居高临下的指着他骂道:“姝妹她伤心欲绝已经嫁人了,就算我长大了能娶她,她也不会嫁给我了。” 白一堂就挥手打断他,“你先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安吉面色微红,但依然抬着下巴骄傲的道:“我今年十八了,师兄已经在为我寻妻,但我就喜欢姝妹,除了她我谁都不娶,可是就因为你,因为你这……” 白一堂更是头疼,他咬着牙道:“松云子那王八蛋……” 安吉一愣,继而跳起脚来,“白一堂,你敢骂我师兄,我跟你拼了!”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黎宝璐看得目瞪口呆,顾景云思索了片刻才决定不能让师父这么被追着打,于是上前拉了黎宝璐就走,“我们去找戒杀大师。” 戒杀大师正一人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石凳上自得其乐的下棋,看到顾景云和黎宝璐相携而来,便抬起眼慈蔼的对他们笑笑,“两位施主找贫僧有事吗?” 顾景云合什行礼,“大师怎么知道我等是来找您?” 戒杀大师慈眉善目的道:“我这院子在最西角,虽清静却也偏僻,你们两个孩子却径直往这儿来,不是来找我,难不成是要找那些沙陀?”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看到那里立着几个和尚,要不是戒杀大师指点,他们只怕都发现不了,几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好似跟环境融为了一体,一呼一吸之间都与那些树木一样。 黎宝璐心中敬服,虽然还没闹明白大家为什么对戒杀大师避之唯恐不及,但她内心深处对他并无恶感,她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 因此笑道:“大师没说错,我们的确是来找您的,我们有件事想求您帮忙。” “施主言重了,凡我力所能及之事施主尽管开口。” 问也不问就给出这么大的承诺? 黎宝璐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道:“嵩山派的安吉师叔跟我师父吵起来了,现正追着我师父打呢,我师父不好还手,所以还请大师去调节一二。” 黎宝璐觉得戒杀大师听到这话整张脸都亮起来了,他立即站起来道:“施主放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慈悲,不会忍心看白大侠受此磨难,贫僧这就去救他。” 说罢眼睛发亮的朝白一堂租住的院子而去。 一直暗中观察他的顾景云忍不住轻声一笑,对宝璐道:“有戒杀大师在我们就不用去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不然他怕白一堂会把他们这两个搬救兵的人给掀了。 第333章 疯子 黎宝璐不放心她师父,坚持跟在戒杀大师身后去了客房,她师父正满屋子溜着安吉,项飞宇淡定的盘腿坐在榻上,手上捧着一杯茶看着俩人。 戒杀大师一出现,屋内三人全部面色微变,白一堂还好,面上还算镇定的与戒杀大师行礼,安吉是面色苍白冲着门口就要逃。 戒杀大师脚步轻移,不偏不倚刚好挡在门口,慈眉善目的与他合什道:“阿弥陀佛,安施主别来无恙乎。” 安吉抖着嘴唇道:“我我我,我不认识你,我现在才十八岁……” 项飞宇“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茶来,憋不住的笑出声来。 安吉看着戒杀大师是真的要哭了,他对戒杀大师有强烈的心理阴影,任谁跟他过了三年都会有阴影的。 戒杀大师一脸怜惜的看着他,“看来安施主的病又犯了,不如随贫僧回少林修养一段时间,毕竟你犯病后控制不住自己,易伤人害己。佛有慈悲之心,天地万物皆有灵,不敢伤之,何况人乎……” 安吉眼里闪过迷茫,脑子里混沌一片,他本来就有病,之前追着白一堂时心里的暴戾一点一点被激发出来,正脑袋发热,但突然看到戒杀大师,隐藏在心里的忌惮便冒了出来,他知道眼前的人不能惹。 安吉想要闪过他逃出去,但戒杀大师看着他眼底的红光怎敢让他此时离开? 他心里微叹一声,本来只是想趁机和自己欣赏的小辈儿聊聊天,谁知道真需要他出手? 戒杀大师脸上慈悲之色更甚,对着安吉各种佛偈道理一连串的冒出来。 安吉愣愣的,在左突右冲都逃不出去后眼中红光一闪,真气凝聚于掌就要出手,白一堂便从侧后方闪过,手指轻轻地在他后脖处一点,安吉翻了个白眼就晕过去了。 戒杀大师淡定的把人扶住,对白一堂微微点头,“白施主有心了,贫僧先将安施主送回去,待他情况稳定后再来找你叙旧。” 不,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你叙旧。 白一堂满脸木然的把戒杀大师送走。 项飞宇看着敛手站在门口的顾景云和黎宝璐,扭头对白一堂道:“你这两个弟子有点意思,竟然知道去搬救兵。” 不是说没闯过江湖吗,怎么竟知道这时候去找戒杀大师最有用? 白一堂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把黎宝璐和顾景云叫进来,问道:“有多少门派来见礼?” “可不少,我华山,少林,嵩山,峨眉,苏氏山庄等都派了人来,不过他们都知道你们凌天门人少,没指望你招待,大家都自己找了住的地方,但除了少林的戒杀大师没谁知道你们凌天门的山门在何处,所以大家只好暂时呆在这雅州,话说你们山门远吗?” 白一堂沉默了一下才道:“有些偏僻,而且我们门派小,住不下你们这许多人,你们要是去见礼只能住野外了。” 项飞宇瞪大了眼睛,“你愿意暴露你们山门的位置?” 凌天门在江湖上一直很神秘,不仅因为它每代只有一个传人,却行事神秘,暗中有不知名的力量在帮助他们,还因为他们的山门是隐蔽的,除了少林寺无人知道凌天门的具体所在地。 像华山,他们也就只能知道凌天门在雅州,但在雅州何处却无人能知,而凌天门在他们山门的所在地也挺低调的,这儿的百姓和官员都不知道治下还有个这么出名的门派呢。 这次他以为白一堂会意思意思在雅州城内做些仪式,算是对大家有个交代就行了,没想到他竟允许大家到他的山门中去。 白一堂靠在榻上道:“没见我把官儿都带来了吗,既然都投靠朝廷了,那处山门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何况那里也没什么秘密。” 凌天门的秘密都在山中。 “江湖中奇怪的人多,这次来的又都是江湖大派,与开封府的那些人不一样,”白一堂扭头对黎宝璐道:“你的轻功对开封府的那些江湖人绰绰有余,但对这些老前辈也就勉强可以逃命,带上他是不可能了,所以这几日你们都小心些,尽量不招惹麻烦。被欺负了就暂时忍着,回来找师父,师父给你出气。” 项飞宇好奇的盯着黎宝璐看,“你这徒儿才多大,竟可以在我们手底下逃命?” 他跃跃欲试,“不如让我试试……” 白一堂的轻功太好,他擅剑法,与他交手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但要是换他徒弟…… 项飞宇更有兴趣了。 白一堂却把他推到一边,与黎宝璐继续道:“有几个人你要远远的避开,尽量连面都不要见,第一个就是刚才嵩山的安吉,他是个疯子。” 这句话不带任何贬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安吉就是一个疯子。 据她师父所说,安吉是嵩山上任掌门之子,一出生就根骨奇佳,记事后一习武连悟性也很高,简直就是练武奇才,其知名程度还在她师父之上。 所以他爹对他要求特别严格,他的生命中除了背武功秘籍就是习武,她师父跟着师祖在乡间行走玩泥巴,磕磕碰碰的耍着轻功跟小伙伴们玩耍时他一个人在习武,她师父开示潇洒自在的呼朋喝友仗剑走天涯时他还在闭关习武。 这样一个人沉默寡言,稳重如山,在又一届更换武林盟主的大会上大放异彩,当年君子剑项飞宇,飞侠白一堂都败在了他手上,嵩山派可谓名声大噪。 可惜嵩山派掌门也没凭借他儿子当上武林盟主,据说嵩山派掌门由此非常恼怒,他已经过天命之年,掌门之位十年一换,再下一次他就更没机会了,于是就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儿子身上。 安吉已经是当时同辈人中的第一人,但这还不够,安掌门希望他能是前辈,前前辈的第一人,这样下一次争武林盟主之位时他才更有把握。 但当年安吉只有十四岁,属于少年组,十年之后也就二十四,哪个争武林盟主的没有三十来年的深厚内力? 安吉再厉害也不可能比别的天才多出十来年的内力来,但安掌门疯魔了一般回去就逼着安吉闭关。 于是安吉就走火入魔了,他神智大乱,三进三出将嵩山派的弟子都揍了一遍,当然,因为他手上没有武器,住在他附近的师兄弟功夫虽不及他,却也不至于太差,因此没死人。 但他整个人是毁了,狂暴弑杀,以往的沉稳端重都消失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人时只让人感到暴戾。 安掌门吐血,却不得不将儿子用铁链锁起来,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走火入魔后内力反而上升得更快,不到两年便连安掌门都压不住他了。 安掌门怕他跑出去滥杀无辜,自己阻止不了,只能把人药晕后送到少林寺。 少林寺乃武林泰斗,里面武功高强的高僧有不少,他不求着他们把他儿子治好,但至少能确保他不跑出来害人。 少林寺觉得他这个弑杀的暴戾情绪只能交给戒杀大师来治,术业有专攻嘛。 于是戒杀大师就带着安吉在少林后山住了三年,安吉再出现在人前时眼睛倒是不血红,也不叫着喊着要杀人了,但却性格大变,一张嘴贱的不要不要的,再见到白一堂和项飞宇时便是在戒嗔大师的丧礼上。 当时白一堂和项飞宇都只有十九岁,本来就是满怀抱负到有些中二的时候,看到安吉本来还因为五年前的大战而惺惺相惜,结果一接触三人瞬间成仇。 鸡飞狗跳就没一天安静过。 安掌门看着跳脱中二的儿子复杂不已,但这位不敢再去刺激他儿子,因此对他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于是安吉越走越歪,他武功高强,一般人都打不过他,惹了祸又被嵩山派一句“他是疯子”遮过,让人想说理都没法说。 除了戒杀大师没人能制得住他。 好在他不欺负普通人,除了同辈的几个人外,他一般就只欺负自己看不惯的人,只要他情绪控制得住一般也不会闹出人命。 但他武功高强,现在嵩山派没人是他的对手,为了不让他出去惹祸,一般他师兄松云子都是约束他不让他下山的。 白一堂摇头道:“也不知松云子怎么想的,竟敢放他来这么热闹的地方,万一发起狂来得死多少人?这里可不是嵩山派,大家手上可都带着武器。” 安吉随便从谁手上夺下一把刀来便能砍人如砍瓜砍菜一样容易。 项飞宇沉默了一下道:“你没发现吗,刚才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我想松云子之所以这时候让他来这里是因为戒杀大师在这里。” 白一堂叹息一声,他自觉自己算惨的了,被师兄师姐出卖成这样,可跟安吉比起来他这点又不算什么了。 安掌门只这一个独子,但对他却没多少父子之情,安吉从出生时便是为了他的荣誉他的名利所战,到最后疯了,安掌门连看他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想起当年在擂台上沉稳寡言的少年,一剑稳擂台让多少人敬佩,白一堂嘴上不服气,心里却是敬佩他的。 但当年前途一片光亮大好的少年却变成了今日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疯子。 第334章 回家 安吉醒来时已是黑夜,耳边正响着佛音,他眼中红光一闪,转头便看到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戒杀大师。 戒杀大师看到他醒来便对他微微一笑,“安施主可还记得贫僧?” 他知道安吉有时候记忆错乱,会不记得人。 不过他很幸运,安吉此时的记忆中有他,不过显然那些记忆不甚美好,他面色苍白的问,“大师怎么在这儿,这是哪里?” “阿弥陀佛,”戒杀大师低眉善目的道:“这是雅州,贵派松云子掌门让安施主前来凌天门观礼,昨日安施主与白施主久别重逢在屋中玩闹,这一点可还记得?” 安吉抽了抽嘴角,他那是玩闹吗? 他那是想杀人! 要不是后面莫名其妙的晕过去了,他其实是想把整个房间,把那些碍事的东西都毁了的。 他闭了闭眼,把心中的狂躁压下,问道:“我又犯病了?” 看着冷静自持的安吉,戒杀大师松了一口气,很好,这是个能交流的。 他点了点头道:“安施主体内的真气躁动不安,有逆行之险。” 戒杀大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继续劝道:“安施主,你听贫僧一句劝将内力散去吧,不然内力一旦失控,只怕……” 安吉垂下眼眸,闭了闭眼道:“大师让我再想想吧。” 戒杀大师就不由叹气,当年安吉被送到少林时只有十六岁,当时他虽厉害,但少林的高僧还是能轻松压制住他,当时戒杀大师就提议散去他的内力,调养好后再重新开始。 但安掌门舍不得,一直推脱。 等到安掌门过世,安吉交由松云子监管时,松云子倒是同意散功了,但安吉却已不能正常交流,他的记忆总是缺失。 不是觉得自己只有七八岁,便是只记得十八岁前的记忆,还总臆想有些不存在的东西,性格大变。 松云子不想师弟后悔,坚持散功一定要正常的他同意,也因为他年纪越大,散功重修的危险越大,这两年松云子已经不再提散功的事。 但戒杀大师怕安吉失控,他这样的武林高手如果不能自控,害人伤己太简单了,这个后果谁都承受不起。 所以虽然对安吉不公,但他还是提议散功。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仅对于一人,还对于众生,不能因对一人慈悲,便对万人残忍。 安吉好容易恢复一丝神智,戒杀大师不愿再错过。 安吉恢复了正常,至少表面看起来是的,他冷着一张脸出现在客栈大堂时,所有人都自动远离他三丈。 店小二不得不经过他身边时都忍不住打颤。 原来这就是正常的安吉? 众侠士哭,那他们愿意安吉不是正常的。 至少不正常的安吉也就跳着脚骂人,嘴巴贱一些,可现在的安吉,看着就让人从心底里发寒。 众侠士还能避开安吉,嵩山派来的弟子却是再害怕都要跟在安吉身后的。 安吉扫了眼门下两股战战的弟子,蹙了蹙眉,现在嵩山派的弟子都这么弱了吗? 嵩山派的弟子们更胆寒了。 恰在此时白一堂带着徒儿出来,看到安吉习惯性的招手打招呼,“戒杀大师放你出门了?” 安吉冷着脸扭头看他,白一堂脚步微顿,然后浅笑道:“安兄?” 安吉竟冲他点头,冷淡的道:“白兄。” 黎宝璐差点撞在师父的后背上,瞪大了眼睛看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的安吉,这是“性格大变”? 搁现代妥妥的是精神分裂的症状啊。 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昨天还特中二贱兮兮的一个人,今天就变成冷酷狂霸拽了。 白一堂也有些接受不能,他轻咳一声,将徒弟拎过来与他见礼,“这是我收的弟子,以后凌天门就交给她了,宝璐,过来见过你安师伯。” 黎宝璐端正的行礼,假装自己是第一次见他,“安师伯。” 安吉冷淡的点头,思索片刻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给她,“给你玩儿。” 这下不仅黎宝璐,就是白一堂都惊诧起来,项飞宇送黎宝璐华山的铁牌,那是因为他跟白一堂私交好,安吉跟白一堂关系可不怎么好。 黎宝璐犹豫着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蹙眉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黎宝璐这才把礼物接过,“多谢安师伯。” 安吉见黎宝璐收了,面上的表情微缓,对她点了点头转身便去找戒杀大师。 白一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拎过黎宝璐,“走,带你去见些前辈。” 来的都是名门大派,还有些门派在路上,白一堂并不想让他们掺和进来,但人都来了他也不可能赶走,凌天门和他们都有来往,以后肯定还要打交道,因此和对待开封府那些江湖侠士不一样,白一堂对这些人很客气。 这次来的都是与他同辈份的人,虽然掌门未来,却也都是在门派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足以见他们对凌天门的看重。 白一堂拎着黎宝璐见了俩人,收了两份见面礼后便盯着黎宝璐看了半响,果断的把顾景云也拎来了。 收礼就要收双份,收一份多孤单啊。 黎宝璐微红着脸,凑数的顾景云比她还坦然。 俩人在客栈里转了一圈,收了一怀的见面礼,然后白一堂果断的打包了些吃的就上路走了。 黎宝璐&顾景云:“……师父,我们就这么走了?” “你们想留这儿?”白一堂淡淡的看着俩人。 俩人齐齐摇头,“可……”可是刚收完礼物就跑好吗? 白一堂则淡定的道:“为师已经邀请他们了,他们会跟上来的,我凌天门只有我们师徒三个,招待不来这么多人。” 其他门派还要准备,好在白一堂没有遮掩行踪,去见人时又都送了一张帖子,上面有详细的门派地址,所以他们后续可以慢慢跟上来。 但项飞宇和袁善亭等人却是跟着白一堂一起走的,其余跟着他们来的江湖侠士大部分决定留在雅州,等着和其他名门大派一起行动。 袁善亭和苏安简都有些激动,凌天门的山门呢,他们连传言都很少听到,这下总算是能亲眼去看看了。 凌天门最高的武学便是凌天扶摇功,取自扶摇直上九万里之意,而凌天门轻功的轻灵和磅礴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因此俩人都想象凌天门的山门应该是在险峰之上。 而在蜀中,这样的险峰并不难找。 俩人满心激动的跟着一行人走过官道拐入小道,过了城,越过乡,最后行走在田间小道上,跟着马车磕磕碰碰的来到了一个小村庄——马车停下了。 大家都有些茫然的看向白一堂。 就是项飞宇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堂,怎么不走了?” 白一堂从马上跃下,看着夕阳下的农田,一只只飞鸟扑棱着翅膀在田间觅食,时不时的展翅飞上一段,鸣叫两声,冷冽的空气从鼻腔处直扑胸中,但白一堂却觉得舒爽不已。 他浅笑道:“我们到了!” 众人茫然的抬头看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田野,转头看向西南方,只有那里有些许房屋,但看着不过二十来栋,而且大多是茅草房,只有零星几栋是泥瓦房,一点也看不出大门大派的影子。 项飞宇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愣愣的看着那些茅草屋,颤着手指指着它们道:“白兄,你别告诉我那儿就是,我知道你们凌天门为国为民不舍得花钱,但也不至于,不至于……” 不至于穷成这样,连个砖瓦房都建不起吧? 项飞宇有点想哭。 白一堂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凌天门的山门也是祖传的,别忘了我们开山的祖师爷是皇室中人,你觉得他会去住茅草房吗?” 大家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白一堂靠在车辕边上,很快村庄里就跑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着有五六十岁了,但跑起来气不喘腿不颤,似乎会些轻功,没用多久就跑到了跟前。 看清站在车边的白一堂,老人想也不想就跪下磕头,“公子回来了,老奴恭迎公子。” 白一堂不在意的挥手道:“起来吧,起来吧。” 他扫了一眼老人身后的少年,笑道:“这是您孙子?都这么大了呀。” 老人满脸是笑的道:“是啊,长大了好接奴才的手继续伺候公子和未来的小主子。” 白一堂怅然的道:“只怕用不着他了,这次回来我打算将你们全放籍了。” 老人微愣,然后立即拉着孙子跪下,满含热泪的道:“奴才谢过公子。” 白一堂挥手道:“行了,不用跪来跪去的,我这次带了些朋友回来,你带了人将房屋收拾出来,准备好吃食,再过两日来的人会越多,你让人将屋前的空地整理好了,那些人来了让他们在那里扎营。” 白一堂将黎宝璐和顾景云叫出来,指了老人道:“这是恩伯,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就吩咐他,这是我收的徒儿,也是你的小主子,这是她夫君。” 恩伯小心的打量了一眼黎宝璐和顾景云,连忙拉了孙子又跪下行礼。 黎宝璐忙将人拉住,恩伯这才在前面带路领着大家去凌天门。 凌天门的山门正好在小村庄的正对面,隔着一片良田的东北方的山坡上。 山坡很缓,上面种满了竹子,要不是有恩伯带着,他们的马车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林深而路窄,一眼看去,感觉竹子与竹子之间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白一堂悄悄的和黎宝璐说,“为师二十来年没回来了,其实我也找不着路了。”所以才要在村口等恩伯出来带路,不然丢脸就要丢到姥姥家了。 掌门人找不到本门派的山门了! 第335章 凌天门 凌天门的房子便建在竹林深处,一行人左拐右突,在转过又一片茂密的竹林后便豁然开朗,一片白墙青瓦出现在眼前。 侍卫长瞳孔一缩,这是……阵法? 项飞宇和袁善亭苏安简却习以为常,这样类似迷踪阵的阵法他们门派(家族)里也有,只是因年限没那么长,所以效果没那么自然罢了。 看见了白墙青瓦,再往前去一些便是大门,一块烁金大牌匾挂在大门口,上书“凌天门”三个大字。 黎宝璐跳下马车,抬头去看这片即将属于她的地盘,房子依山而建,北面是一大片岩石突出的峭壁,顺着峭壁抬头往上看,竟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松竹,并不知它有多高,因此房子的北面便以峭壁为墙,只有与峭壁平行的那一面才是白墙一路到底。 至于后院是白墙还是峭壁,黎宝璐还一时未能查看到,直到此时,黎宝璐才找到一种“山门”的感觉。 恩伯和他孙子推开大门,将门槛拆下,恭迎几人进门。 房子似乎并不经常打扫,进门后的院子里落了满地的落叶,白一堂却习以为常,带着大家往里去。 大门朝东开,房子共有五进三路,南北中三路顺着往下有不少的院子,里面奇石流水,奇花异草不少,看得出当年建造这房子的人很用心。 但因很久无人居住,房子破败得厉害,虽不至于漏风漏雨,却可以看出斑驳的痕迹,与它的大气精致一点也不搭配。 恩伯垂着眼眸不敢多看,在第一进的院门处便停下脚步,他是奴仆,若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得进入后面的院子中的。 白一堂也知道这个规矩,对他挥手道:“去叫些人来打扫房子。” “是。”恩伯躬身退下。 白一堂就对好奇的左右张望的人挥手道:“孩儿们,去选你们想住的院子吧,随便挑随便选。” 项飞宇瞪大了眼睛问,“里面没有我们需要避开的机密东西?” “你们会去住书房和兵器库吗?”白一堂挥手道:“快去抢吧,没抢着好地方我可不负责给你们找房子住,我都二十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房子有没有漏雨。” 众人闻言便如同鱼入海洋般四散开,开始寻找合自己心意的院子。 白一堂这次回来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少说也有留一两个月,而黎宝璐作为即将继任的掌门人肯定要跟师父同步,所以她肯定也要留那么长时间。 侍卫长的任务之一便是保护白一堂,所以他也要留那么长,对未来的住处也很重视。 他丢下马一鸿和苗菁菁,领着一群大小侍卫嗷嗷嗷的冲向凌天门,在游逛了大半个房子后他们选中了南路邻近的三个大院子,凑巧的是三个大院子不仅邻近,还围着一个大大的演武场。 一个院子里遍植青竹,圆脸小侍卫贪方便想要横穿青竹进入第二个院子,谁知道就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两个跑进去救他的侍卫也迷失在了里面,最后还是侍卫长找来一团线,进去饶了老半天才把人找出来。 于是侍卫长大手一挥就定下了这个院子,他决定要好好研究这个东西,要是能把这阵法搬进家里,嘿嘿嘿…… 于是隔壁两个院子也被他们预订了。 三个院子都很大,每一个都有十来个房间,但侍卫们一路上吃苦无数,非常霸道的住一间占一间,还要一间拿来看着玩,死活不让同样选中这里的江湖人入住。 袁善亭的手下们只能憋屈的跑去找另外的地方,最后他们在北路那里找到了一个清幽怡然的院子。 峭壁的缝隙中有三条细细的山涧落下,打在光滑的青石上发出叮咚叮咚的愉悦声音,然后汇集成清澈的山池,溪涧的水在池中转了大半个圈后便潺潺的顺着开挖出来的深渠而出,绕过半个院子,滋润了院里的梅树后便向远方而去。 此时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一群大老爷们闯进来时便看到无人打理过的梅园虬枝盘结,红红粉粉的梅花缠绕枝头,尽情的开放,芳香扑鼻。 即便是不怎么读过书的大老粗们都惊艳得恨不得吟一句“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于是他们决定就住在梅园了,他们家里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景色的,但能住一回这样的院子也不枉这段时间吃的苦了。 袁善亭和苏安简来到梅溪园时也看呆了,看到欢喜得在园里乱闯的属下,实在伤眼,最后拉着苏安简离开了。 这么好的园子白瞎了,但他也不好去抢属下的住处啊。 俩人逛了半天最后选了一座带了阁楼的院子,那阁楼是凌天门内最高的一处建筑,站在上面可俯瞰门内所有的景色,妙的是阁楼顶部正好与一处突出的岩石相接,从那里翻身而上便可直上峭壁。 袁善亭和苏安简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个好地方,当即高兴的占用了。 项飞宇则跟在不用身后中规中矩的住进了正院,他们十八年不见,可有许多的话要说,心思根本不在住处上。 黎宝璐则带着顾景云将整个凌天门都逛了一遍,到最后到达第四进里那一整排的藏书阁时顾景云就走不动路了。 从南路到北路,除了中路上的一个院子外,其余五个院子都是规格一样的藏书阁,里面都是上下两层楼,高高的书架直达屋顶。 上面一排排摆放着整齐的书籍,顾景云从看到这些书后就走不动了。 这是比秦家藏书还有丰富的藏书阁! 他甚至还在一个藏书阁中发现了一整个屋子的竹简,这些应该都是收藏下来的。 顾景云眼中闪着幽光,一排一排的走过,记下受潮的书架后便继续往下。 或许建造藏书阁的人预料到以后不会有人常来打理,所以房屋建造所用的材料都非常的结实且防寒防湿,第二层的屋顶上甚至夹着琉璃瓦,让阳光可以直射屋内。 顾景云抚摸着那些书道:“不愧是皇族中人,只这些藏书便是无价之宝,也就师父不在意的让人乱闯。” “在你们眼里是无价之宝,在他人眼里它们不过是一堆纸。”黎宝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我们去选住处吧,明日再来看书。” 顾景云摸着那些书不愿意动弹,道:“中路不是有一个布置出来给人住的院子吗,我们住那里就好。” 黎宝璐:…… 看着痴迷的顾景云,黎宝璐只能无奈应下了。 “那我们去收拾房间吧。” “好。”人却动也不动,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黎宝璐叹息一声,知道他暂时是不可能回神了,只能丢下他去找二林和赵宁。 谁知道才出三号藏书阁就看到赵宁正目瞪口呆地站在二号藏书楼前,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任由顺心怎么拉也不动弹一下。 这都是什么臭毛病啊。 黎宝璐对顺心招手,“别理他了,跟我去收拾房间,摆放行李。” 顺心看了眼公子,只能叹息一声跟着黎宝璐去了。 中路上的那个院子的匾额上大气磅礴的题了三个字——“问天阁”,结合那五个院子的藏书阁,黎宝璐抽了抽嘴角,对她祖师爷的狂妄和伟大抱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等他们选好住的地方,恩伯已经带了一群下人前来听命了,三进及以下的地方奴仆都不能进入,即使是主人同意也不行。 所以白一堂只让他们将第一进和第二进的大堂和院子收拾出来,到时候待客用,后面他们住的地方则需要他们自己收拾。 黎宝璐总算知道为什么明明有下人在他们的房子还能破败成这样了。 “师父,你们为什么都不用他们?” “他们虽都是凌天门的下人,但更多的是履行佃户的职责,凌天门对他们的约束不大,因此也不能完全信任。”白一堂道:“他们都是历代掌门救回来的可怜人或是买回的奴仆,一般我们只留他们两代,到第三代时若他们没犯错,也没有让他们掌握什么太过机密的东西便会放良,让他们离开这里。” “他们也愿意离开?” “当然,门派会给他们一些遣散银子,留在这里约束颇多,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能离开本乡。不过他们离开了也不是完全得到自由的。”白一堂轻声道:“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些能帮我们处理脏银给我们帮助的人吗?他们得先到那里去,等到他们和他们的后人彻底忘掉这里,许多年以后变得跟普通人一样时他们才会完全的自由自在,在此之前他们都算是在凌天门内做事。” 只不过是控制力度不一样罢了,在这里,许多行为都受到约束,而离开了这里,至少他们大半时间是自由的。 恩伯是他师父时买的下人,到他这一代是第二代,本来应该是等黎宝璐卸任时才放良,不过这里已经暴露出来,没必要再留下他们,送到暗中更安全些。 但这对恩伯他们来说也是天大的恩典了,不是谁都想当奴隶的。 第336章 废功 马一鸿和苗菁菁都是第一次来这里,被丢在地上,俩人皆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原来这就是凌天门! 白一堂把自己的房间丢给项飞宇收拾后就来拎着他们去了正院旁边的一个院子里。 “你们便暂时住在这里吧。” 马一鸿和苗菁菁讥诮,“没想到作为凌天门的弟子反而及不上那些外人,他们好歹能自己选住的地方,我们却连门派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白一堂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们,“当年师父要带我回门时曾经给你们传过信,让你们有空就回来一趟,他好带你们来认门,也将你们记入门谱之中,不过你们似乎忙着打拼,并不把师父的叮嘱放在心上。” 俩人面色大变,他们都不记得有这件事。 白一堂见状脸上的讽色更深,“你们一直觉得师父偏心,但师父从未想过瞒你们这些,不过是你们从心底里不在意罢了。” 凌天门的掌门除了个别的就没几个爱呆在门派里,他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渡过的,收徒,教徒,带徒,偷盗以及赈灾,游戏江湖,没热闹瞧了叫上二三好友跑到大漠或草原上逛一圈两三年就过去了。 白百善算安逸的了,他每到一个地方都喜欢停留两三年,既可以做些小生意,体察民情,也可以教导弟子,让弟子们过几年安逸的生活。 但这不断搬迁,节俭的生活却让马一鸿和苗菁菁产生一种错觉,凌天门只是个小门小派,是个家无恒产,连奴仆都用不起的小门小派。不然怎么整个门派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呢,连上后来师父收的小师弟也只有四人而已。 俩人比白一堂年长太多了,等到白一堂学了功夫可以跟着师父游荡江湖时他们师兄妹两个已经可以结伴仗剑走天涯了。 他们自然知道师父爱做小生意来维持家用,跟江湖最大的交集便是凑各种热闹。 他们没有供奉,没有人崇拜,甚至门派的名字可能都没人听过。这与他们想象的大侠差别太大了,所以俩人不愿意跟着师父师弟一起走。 白百善也想历练一下两个弟子,就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自己闯荡去。 于是在白百善还未察觉时,俩人的心越来越大,他们想要在江湖中占有更多的地位,拥有更高的声望。 于是师父每隔一段时间送来他和师弟的日常自然被他们丢到了一边,他们忙着呢。 忙着挑战各个江湖侠士,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的名声打出来,与江湖上有名的侠士们相交,和他们论武艺,游江湖,哪里有心情一封一封的拆开熟读师父的日常? 所以他们自然也不知道白百善带着小弟子回了趟雅州,看着小弟子小小年纪便能用凌天扶摇功扶摇而上这座峭壁时便已从心底认定他为未来凌天门的掌门。 马一鸿和苗菁菁并不知道凌天门在那些大门大派中这么有名,因为凌天门这一代的掌门,他们的师父实在是太默默无名了些。 在江湖上一喊出他们师父的名字白百善,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不知道,还有一个则是大门大派里一等一的人物,那些人也不是马一鸿和苗菁菁能见到的。 而白百善后来之所以那么出名是因为他有一个杰出的弟子白一堂。 因为白一堂,从未听说过凌天门的中青少三代江湖人都知道了白百善,也知道了凌天门的各种奇葩规矩,自然也知道了马一鸿和苗菁菁。 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时马一鸿和苗菁菁都还在为他们的梦想奋斗着,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可以和那些名门正派的嫡传弟子站在同一起点线上的。 而等他们知道时,他们的小师弟已能出师,他们的师父已经开始带着他拜访各大门派的掌门,轻而易举便得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大门派的青睐。 俩人眼睛都红了。 同样是弟子,为什么师父就那么偏心? 这是他们听说师父带着白一堂去拜访少林方丈时的第一反应。 只有白一堂和白百善知道他们不止一次的写信催过俩人,让他们前来汇合,师父要带着他们去见几个故人。 白一堂讥笑的看着俩人道:“但你们怕耽误了自己的大事,一直在推脱,师父一向随性,见你们实在忙碌,自然不会再强求。” 马一鸿面容扭曲道:“如果师父说清楚是拜访各大门派的掌门,我和师妹又怎么会不去?” 白一堂讥诮的一笑,只淡淡的看着他们,“师父为什么要说?他淡泊名利,与各大掌门是平辈相交,这是什么值得炫耀之事?” 俩人涨红了脸。 “真正让师父寒心的是你们竟然改姓,”白一堂说到这里眼圈一红,想到当年颓废的师父,恨恨地瞪着他们道:“而我最不能原谅的便是你们以姓氏为借口接近我,出卖我!” 当得知师父选定了白一堂为掌门人时,马一鸿和苗菁菁便愤而改姓,要知道当年俩人被师父收养取名字时可都是姓白的。 白一鸿,白菁菁! 但俩人一言不合就改姓,可谓伤透了白百善的心。 后来他们联系白一堂时便是表示后悔难当,想要白一堂帮忙找到师父,从中说和,他们将姓氏改回来,以后一起孝敬师父。 白一堂自懂事起就和师兄师姐一起习武,因为他们年纪比他大,他从小没少受俩人的照顾,对他们自然感情不浅,虽然之前因掌门之争伤了感情,但那时他当上掌门已经好几年,师兄弟之间又久不联系,以前的龌蹉也忘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回忆多半是美好的。 所以见师兄师姐愿意认错,想与他们重归于好,他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全都答应下来,又碰巧大家都在北疆,便约好了就近见面,谁知道师兄师姐时跟张伯英勾结在一起打算抓他呢? 当时他毫无防备的喝下苗菁菁准备的酒,等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加上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白一堂可谓心绪大乱,便是有余力也逃不出去。 流放琼州后他的心就跟放在岩浆里炙烤一样,难受不已。 他最恨的便是他们如此凉薄的心性,好像凡过得比他们好的人都是因为上天的偏心,好像都对不起他们一样。 没有道义,没有忠贞,一切只有名利来衡量。明明师父教他们的是宽厚与谦让,明明幼时他们也活泼可爱,却不过入江湖几年便变成了这样一副令人憎恶的样子。 让师父受尽奚落嘲笑,所有人都在看师父违反门规收了三个徒弟的下场。 没有人记得师父的宽厚和善良,没有人记得师父曾经为江湖,为天下苍生做下的贡献,江湖提起师父便是“那个违反门规收了三个弟子,结果两个出卖师门,让门派蒙羞的凌天门前掌门。” 在白一堂的恨恨地目光下,马一鸿和苗菁菁打了一个寒颤,脸色苍白的问道:“你要如何处置我们?” “凌天门没有此类门规,所以我只能现创一个,以你们的罪行,杀了你们都是轻的,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心善,他是不会愿意看到他的三个弟子自相残杀的。”白一堂低头看着他们道:“所以我要废掉你们的武功,你们便留在这里种地吧。” 马一鸿愤然,“白一堂,你别太过分,我是你师兄,你竟然让我去种地?” “那你是想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白一堂讥笑道:“这倒也不难,回头我废了你的功夫,你出门便自尽就行,这样就不用受我的侮辱了。” “你!”马一鸿和苗菁菁要是有勇气自尽还会等到这时候吗?他们怕死! 而且,他们在等,等师父出现救他们。 虽然难堪,但他们还是不得不承认,师父他很善良,只要他出现,他肯定会救下他们的。 但俩人却忘了,他们的师父在白一堂被他们陷害流放时没出现,又怎么可能在他们被清理门户时出现呢? 至少在各大江湖门派陆续到达凌天门后白百善也没出现,俩人的心越来越冷。 除了少林寺的人被请进凌天门外,其余人等都在竹林里驻扎了。 几大门派的代表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无异议。 凌天门与少林渊源深,这是各大门派私底下的共识,何况戒杀大师乃在场辈分最高的人,所以他住进去没人有意见。 至于华山派的人,呵呵,谁都知道项飞宇跟白一堂是好友,曾经好得要穿一条裤子,当年白一堂被流放,项飞宇还提着剑追杀了马一鸿和苗菁菁四个多月,到最后还是华山派看不过去,派了人把人押回去这事才算结束。 所以他住进去也没谁有意见。 至于袁善亭和苏安简,哦,那两个小辈据说跟白一堂的小弟子是朋友,小辈的事他们当然不好意思管。 于是,一众人等便在竹林里搭了帐篷住下了,好在白一堂还知道叫山下的佃农为大家提供食物。 而他们也没打算久待,找个空跟白一堂见一面,打听打听他们凌天门和朝廷的弯弯道道,会不会影响到整个江湖,再见证他金盆洗手把掌门之位传给弟子就行。 大家觉得三天时间足够了。 于是峨眉派被推举为代表前去跟白一堂商议会晤的时间,白一堂想也不想就定在了第二天,他也知道那才是大家最关心的,所以没必要拖着。 第337章 切磋 第二天,以少林,华山,嵩山和峨眉为首的一等大门派代表与凌天门现任掌门白一堂在凌天门内会晤,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啥,反正几大门派的代表出来时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显然谈话进行的很顺利。 戒杀大师留了下来,看着将人送出大门回转过来的白一堂,戒杀大师慈眉善目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忧虑,“白施主真有把握与朝廷合作时能全身而退吗?” 白一堂便笑道:“大师不用忧心,我凌天门现在并无让人可图谋的东西。” 戒杀大师看着他没说话,凌天门能够一偷五百年,除了当代掌门人轻功卓绝,让人抓不到把柄外便是他们处理脏银的手段快捷隐秘,背后若没有庞大的势力支撑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力量,戒杀大师不相信朝廷会不心动。 白一堂却只是淡笑的回望他,那些暗中的势力初代为祖师爷的仆人,后来世代都是由他们的后人掌控。 以前双方是互为依靠,而到了现在,凌天门已经不再控制他们,他们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凌天门掌门提出的要求他们想办便答应,不想办拒绝便是,所以,他们是自由的。 既是自由的当然不在凌天门势力范围内,他当然不会用他们向皇帝投诚。 而江湖上的事,有时候不明说,朝廷中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白一堂敢将凌天门交出去不是信任皇帝,而是信任秦信芳。 他跟秦信芳相交十五年,彼此都了解对方的秉性,他不会留对国家百姓有害的势力,秦信芳也不会逼他将底儿都给交了。 戒杀大师见他自信,便微微一叹,“黎施主还是太过年幼了,她又是官眷……” 这是怕黎宝璐把凌天门卖了。 白一堂嘴角微翘,更加自信,“这一点大师更加放心,我这个徒儿虽然年纪小,却妥帖得很。” 最主要的是那厮对朝廷,对皇室并无多少敬畏之心,别看她对顾景云言听计从,那是在不触及她底线的情况下,真要她出卖师门,出卖盟友,这丫头也是会与人斗智斗勇的。 何况以顾景云对她的心,最后谁对谁言听计从还不一定呢。 在这一点上,白一堂自信得很。 戒杀大师见状也只能道一声佛号告辞。 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谈妥,下午各大门派的代表兴致很高的想试试黎宝璐的武功。 他们都是和白一堂同辈的人,不好欺负黎宝璐,但以后她就要出任凌天门掌门,武功总不能太弱,因此大家便围着峭壁险峰比试。 凌天门的凌天扶摇功在这样的地形上颇为有利,算是大家让着黎宝璐。 因为她年纪小,大家也没想她表现得多优秀,只要能在他们手上过二十招就不算太丢脸,却没想到她轻功竟如此卓绝,峨眉派的代表连出五十招都未能攻击到她,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抓不到。 黎宝璐绕着峭壁险峰腾挪,身姿如燕般轻灵,利用山石掩护,将峨眉派的代表逗得团团转,百招之后,峨眉派的代表眼神越发凌厉,手段也越来越激烈,几乎每一掌都击得山石飞溅,却偏偏伤不到黎宝璐分毫。 黎宝璐从十岁开始就背着顾景云练习轻功,带着一个人尚且能逃过暗卫的击杀,更不要说现在轻装上阵了,身姿之轻灵,动作之迅捷都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她开心不已,一不小心就把峨眉派的代表当猴儿溜了。 白一堂见状抽了抽嘴角,为了不让弟子太拉仇恨,他赶紧给项飞宇使了一个眼色,项飞宇便飞身而上攻向黎宝璐,朗声道:“余师妹,我来考校考校她!” 峨眉的余师妹这才收手,在空中一个转折落到地上,脸色微青,她斜眼看向白一堂,“白师兄,你这徒儿倒是能干得很。” 你自己轻敌还怪我徒弟厉害? 白一堂微扬着下巴道:“年纪太小,还得再历练历练。” 余师妹不由咬牙。 空中的战局却起了变化,“咻咻”的两声破空声传来,大家脸色微变,抬头看去,就见项飞宇抽剑打落了两枚暗器,转而冲天而上,率先越过黎宝璐,然后空中变势,由上而下,以破竹之势向黎宝璐刺去…… 众人面色微变,这是君子剑,项飞宇的成名绝技! 只见身在半空中的黎宝璐在剑尖到达之前便险而又险的团转飞出,项飞宇见一击不中,也不等落剑便腾空变势,剑尖一转,整个人由上而下改为由左向右,竟是紧追黎宝璐而去。 众人的心都提起来,若论轻功,只怕江湖上无人能敌凌天门,而若论剑法,华山当属第一。 而且因华山使剑,同样需要身姿轻便,所以他们门派的轻功也很不错,在场的若是连项飞宇都击不中黎宝璐,那其他人也没比试的必要了。 眼见剑尖就要刺中黎宝璐,黎宝璐手一扬,三枚六芒星直击项飞宇而去,项飞宇没办法,只能回剑防守,这是切磋比试,又不是拼命。 然而就在此时黎宝璐突然回身,只一个闪身便攻到他身边,手中正反握着一把匕首,“唰唰”两下便朝他攻来。 项飞宇用的是长剑,剑长四尺,根本不擅近攻,黎宝璐仗着轻功好,竟是柔身紧贴在他一尺之内,让他的长剑无用武之地,一把七寸短匕攻得他应接不暇。 好在项飞宇对敌经验丰富,他又很快回过神来,黎宝璐这是拿他喂招做试验呢,他便也不急着分出胜负,干脆将长剑反手背在身后,只用右手与她喂招。 项飞宇到底比她经验丰富,内力身后却阅历丰富,只用掌圈都能与她斗了个相当。 说到底黎宝璐最大的优点便是轻功,当她放弃躲避与人交战时便不免落了下乘。 但此时是与长辈对招,比之一直躲避,现在主动攻击能学到的更多。 项飞宇能想到的底下围观的人自然也能想到,几人微微点头,戒杀大师更是转着佛珠道:“黎施主聪慧过人,贫僧都想试她一试了。” 白一堂求之不得,赶紧冲上面打得难分难解的俩人招手,“你俩快下来,让戒杀大师上去。” 戒杀大师:……他真的只是说说。 黎宝璐最后还是没能和戒杀大师交上手,不过她也不跟项飞宇打了,俩人齐齐从峭壁岩峰上落下,项飞宇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与白一堂道:“你这徒弟天资可比你好多了,你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吧啦吧啦……” 黎宝璐则冲一旁站着的顾景云跑去,顾景云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掏出帕子来先擦了擦自己手心里的汗,这才换另一条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柔声问道:“被打着了吗?” 黎宝璐将两只手凑到他跟前,小声道:“项师叔力气好大,我的手肘肯定青了。” 顾景云捏了捏她的手腕,低声道:“回去我帮你擦药酒。” 前面的几位老前辈被迫喂了一嘴的狗粮,白一堂轻咳一声打断身后的喃喃细语,正要邀请大家去用餐,安吉便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道:“白兄,我想与你一战。” 白一堂一愣,继而笑道:“安兄,我可比不过你,当年武林大会时我便败在你手上……”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安吉看着他沉声道:“我知道,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很努力,你听过跟随你一起来的那些人的谈论,你的轻功已到登峰造极之处,我想与你一战。” 安吉认真的看着他道:“不论输赢,我的心愿都算了了。” 白一堂蹙眉,安吉才恢复正常,他可不想刺激他又变得疯癫,正想找借口推辞,戒杀大师就上前一步道:“白施主不如考虑一二,由我等作为裁判,确保双方安全如何?” 与其说是确保双方安全,不如说是防备安吉发疯伤人。 但这话从戒杀大师口中说出已经很惊悚了,一向主张和平解决问题的戒杀大师竟然会主动为安吉做说客劝说白一堂应战? 大家都奇怪的看着戒杀大师和白一堂安吉三人。 戒杀大师见白一堂沉默,便转头对安吉笑道:“安施主,不如让我与白大侠聊聊。” 安吉对他微微点头,转身便走,嵩山派的弟子连忙跟上,其余门派的代表见状也纷纷告辞。 黎宝璐看了眼师父和戒杀大师,还是老实的拉着顾景云去送客了。 院子里一下只剩下戒杀大师和白一堂了。 戒杀大师念了一声佛,道:“白施主,二十年不见,你的功力越发深厚了。” 他虽然没见识过现在的白一堂的轻功,却可以感知到他的内力,其内力之深厚只略逊于他,而他比白一堂年长近三十岁,是他的长辈。 他自认他天资不错,也足够勤奋,可就是这样白一堂都能直追他,可见其努力及天资。 戒杀大师叹气,难怪安吉会把白一堂立为目标。 不错,当年战胜白一堂的安吉却反把白一堂立为了目标,许多年下来,虽未成心魔,却已变成了一个心愿,不是必须打败,而是想要再战一次。 戒杀大师通透世情,又聪敏过人,早已察觉到安吉的心思,只怕这一比之后他就要同意散功了。 第338章 传位 白一堂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的看着他,“大师,您不能因为我这些年不在江湖就骗我,我会成为安吉的目标?不应该我以他为目标才对吗?” 戒杀大师含笑摇头道:“白施主的目标不一直是自己吗?” 白一堂虽是孤儿,但一直被白百善捧在手里,关怀备至,打小就不知愁,成年前每天操心最多的除了习武便是吃和玩。白百善那人要求一向宽松,只要弟子不荒废武艺就行,所以以白一堂的天资,他每天都过得自在逍遥。 虽然是孤儿,但从小到大一点心理阴影也没有。 当年败在安吉手下也是乐呵呵的,爬起来就又跟着项飞宇勾肩搭背跑去玩了,一点未将胜负放在心上。 反观安吉,出身名门,父亲是嵩山派掌门,但从会走路就要会习武,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的四个时辰,吃饭学习的两个时辰外,其余时间都在习武,随着年纪的增长习武的时间越长。 据说他七八岁时因想跟师兄弟们玩差点被其父打断腿,从那以后除了一日三餐他几乎都被拘在安掌门身边习武。 安吉能在那种高压环境下长成一枚三观颇正,只是面色冷肃的少年已经算是底子好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特别羡慕白一堂。 本来照常理来说白一堂的压力应该比他更大才是。 凌天门已定的未来传人,又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不应该努力上进,争取认同感吗? 可偏他过得逍遥自在。 而他虽是嵩山派掌门之子,但他上头有六个师兄,而且师兄们的天资都不太差,掌门之位并不是靠武艺高低来分的,安吉从能自由思考后就知道自己当上掌门的机会微乎其微。 不当掌门,他又有个掌门爹,偏过得比白一堂还不如。 安吉便在心里有个执念,他想输给白一堂,他想告诉他父亲,并不是没日没夜的习武就能战胜所有人的,他想告诉他父亲,其实像白一堂那样就很好,他想过那样的日子。 可惜他疯了,在他没来得及跟白一堂再战时他爹就死了。 但他还是想看看,今天的他们俩人谁强谁弱,不论是何结局他都认下。 戒杀大师给他治疗了三年,日夜一起,同吃同住,比安吉自己都了解他,这些年特也断断续续的为他讲禅念经,维持他的理智,自然知道他的心结。 戒杀大师和白一堂承诺道:“介时贫僧作保,一旦他有疯症便制住他,一定不会让他伤及无辜。” 白一堂却含笑道:“只怕到时大师拦不住我二人,不过,这个请战我应下了!”他身上迸射出战意,目光炯炯的道:“早听闻他在疯癫后武艺不减反增,而到今日连松云子都在他之下,我也很想见识一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要是等得及就等五天后吧。” 戒杀大师松了一口气,合什道:“多谢白施主成全。” 白一堂不在意的挥手,说到底是他的心也痒了。 黎宝璐听说了这事,跑去找她师父,“师父,安师伯真的很厉害吗?” 白一堂点头,“他可是我们这一代的第一名,当年越级挑战前辈,不少有名的侠士也都败在他手下。” 黎宝璐就想了想问,“那你俩要是都全力以赴,世上谁人能拦住你们?” “除非戒杀不活了,不然没人能拦住。”白一堂嘴角微翘道:“不过以戒杀的性格,他还真有可能自己不活了也保全我们。” 人一旦入迷想要停下就难了,戒杀大师内力雄厚虽在他们之上,但他们俩人全力以赴时他想安全的分开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除非冒着危险挡在他们之间。 可他们的攻击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虽然有危险,但白一堂并没有拒绝切磋,这世上危险多了去了,喝口水都有可能呛死,难道就不喝水了吗? 而这个危险,他、安吉和戒杀大师彼此都心知肚明,既然他们俩人都愿将这个危险放在一边,他又有何不敢应? 说到底,白一堂骨子里的傲气和冒险精神并没有变。 黎宝璐也不说担心的话,只是眼睛转了转就跑走了,白一堂也不问她在搞什么鬼主意,优哉游哉的去检查恩伯他们准备的东西。 明日他要正式将凌天门掌门之位传给黎宝璐了,到时候要祭拜祖师爷们,还要请前来观礼的客人们吃饭喝酒,肯定要忙得不得了。 凌天门的传位仪式其实很简单,至少比皇帝登基要简单太多了,只需祷告过天地后祭拜祖师爷们的牌位就行,以前这些事都是师徒俩人自己就能办成,第二天让山下的佃户上来拜见新掌门就行。 而这一届因有各大门派观礼,事情要繁琐一些,可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直到第二天一早起来黎宝璐才知道原来他们门派是有校服的,而且其精美繁琐还在顾景云的礼服之上。 黎宝璐摸了摸那浅黄色的衣裳和那条金黄色的腰封,小声的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给我做的这衣服?太漂亮了!” 白一堂的衣服与腰封颜色和她的一样,就连衣裳上的纹饰都差不多,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我有意传位与你时就准备了,又不需我动手,吩咐一声罢了。我是掌门,所以现在这些由我操心,等到你接手后这些就由你操心了,我可不会再管。” 师徒两个打扮一新齐齐前往大堂,大堂瞬间一静,本来正无聊杵在角落里的侍卫们更是瞪大了眼睛,脸色几变。 侍卫长忙看向顾景云,见他面带浅笑,并不阻止,心跳便一顿,总觉得白一堂师徒要放大招。 其实顾景云心里也很惊诧,俩人身上的这一身可是逾制了,不说他们衣服上的纹饰,只那金黄色的腰封便不是一般人能穿戴的。 戒杀大师也微惊,片刻后便微闭上眼睛道了声佛,凌天门历经三朝,又怎么会没有一点保命手段? 是他着相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白一堂都沉肃着一张脸带着黎宝璐祷告过天地后进入凌天门的祠堂祭拜祖师爷,其余江湖人等都等在门外。 白一堂等着黎宝璐三拜九叩过后便微微点头,对站在门外的顾景云招手,“你也来拜见过祖师爷们吧。” 顾景云深吸一口气,眼睛清亮的一步一步上前,撩起衣袍跪在黎宝璐身边。 白一堂便给他点了三炷香,浅笑道:“你虽不是我凌天门的弟子,但幼时与我习武,又娶了宝璐,算是我凌天门的人,今日你也祭拜一下祖师爷们吧。” 顾景云双手接过香,垂首恭敬的应道:“是!” 顾景云上过香,这才重新跪下与黎宝璐叩拜,俩人双双低头对视一眼,都不由抿嘴轻笑。 掌门之位交接完毕,白一堂带着俩人出来,微微一退便让黎宝璐站在了最前面。 众侠士纷纷抱拳行礼,齐声道:“见过凌天门掌门。” 黎宝璐小脸绷紧,严肃的回礼,“见过诸位前辈。” 能到祠堂门前来观礼的都是各大门派的代表,不约而同都年长黎宝璐一辈或两辈。 对方尊敬她为掌门,她自然也要回敬他们是长辈。 见礼毕,众人刚要退回大堂,侍卫们却押着马一鸿和苗菁菁过来,众人的脚步不由一顿,纷纷停下。 白一堂站在台阶上看着面色苍白的马一鸿和苗菁菁,肃然的道:“我凌天门的规矩前日已经与你们说过,趁着我未金盆洗手先了结了我们这一段恩怨吧。” 马一鸿惊慌的抬头看他,“师弟,你果真不念同门之谊吗?” 白一堂并不分辨,而是看向戒杀大师,抱拳道:“还请大师见证。” 戒杀大师见他不杀人便轻轻点头应下了。 马一鸿惊慌失措,连忙看向苗菁菁,“师妹!” 苗菁菁紧盯着白一堂道:“我们从未拜见过祖师爷,算什么凌天门弟子?你们凌天门的规矩与我等何干?” 众人面色微变,皆有些气恼的瞪着俩人,这是连白百善这个师父都不认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白一堂内心也升腾着怒气,不过他还有理智,冷笑道:“既然你不认我凌天门,那更是简单,将你们与师父学的武艺废掉,我们两边便互不相欠了。” “不,”马一鸿膝步上前挡在苗菁菁前面,脸色发青的道:“师弟,她这是病糊涂了胡说的,我们是凌天门的弟子,更是师父的徒弟,还请你念在师父的面上饶我们这一次。” 马一鸿见白一堂面无表情,心中一急便忍不住道:“师弟,算师兄求你了,你师姐不能废武功,她,她怀孕了!” 白一堂愕然,僵硬的转头去看跪坐在地上的苗菁菁。 黎宝璐也面色微变,急忙上前抓住苗菁菁的手听脉,半响她才抬头对她师父微微点头,小声道:“动了胎气,现在服药或许还能保住,但要此时废掉武功,只怕……” 这个胎儿也好顽强,苗菁菁被白一堂拍了一掌,差点连树干都撞断了,又被顾景云气了一顿,这一个月来又是赶路,又是受寒挨饿的,他硬是顽强的活了下来,也是奇迹。 黎宝璐想保下这个孩子。 白一堂看着眼神凶恶的世界和满眼哀求的师兄,脑海中就闪过幼时师兄师姐偷偷带着他溜到街上去买好吃的好玩的片段,或是师兄夹带着还未学成轻功的他在树梢间飞来飞去,师姐则站在树下气恼的威胁他们要去和师父告状…… 白一堂心中难受,心绪起伏不定,但他很快定神,沉声对徒弟道:“带她下去,保住这个孩子。” 第339章 处置 白一堂缓步走到马一鸿面前,沉声看着他问,“师兄,是你来,还是我来?” 马一鸿心一沉,他抬头看向白一堂,想到苗菁菁肚子里的孩子,到底闭了闭眼道:“你来吧。” 要让他自己散功,他下不来这个手,既然白一堂非要废了他,那就让他来吧。 白一堂凝力于掌,沉眸看他,最后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额上,人体分为上中下三丹田,散功可从上下两个丹田入手。 而上丹田便在两眉之间。 祠堂那边很快传来马一鸿抑制不住的惨叫声,苗菁菁腿一软,脸色发白,差点软倒在地。 黎宝璐拽住她的胳膊,见她眼神凶恶,闪着恨意,便不由冷笑道:“师姑,十八年前我师父可是差点死在你和师伯手上。” 苗菁菁脸色更冷,面色复杂不已。 黎宝璐懒得与她多说,拽着她就回去,她写了张药方交给二林,“拿去给外面候着的恩伯,让他去抓药来,我急用。” “是。” 黎宝璐回身看苗菁菁,见她躺在床上一副半死的模样便冷笑道:“这个孩子若能保住,那你还有十个月的时间,若保不住,我师父再心善,一个月后也一定会废了你的。师姑和师伯闯荡江湖多年,应该知道你们这样的行径在其他江湖门派中被诛灭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我师父念着旧情,这才留你们一命,也希望你们珍惜这条命。” 苗菁菁脸色更加惨白,不过她好歹不再消极抵抗,而是撑起身子将黎宝璐刚给她泡的红枣茶一饮而尽。 “这个孩子保住的可能性有多大?” “五五之数吧。” 苗菁菁再度沉默不语。 她和马一鸿成亲多年,不是没有过身孕,但他们心思都不在此上,一心只为他们在江湖上的地位打拼,所以小产过好几次,而且每次都是小产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孕的。 因此次数多了,这次感觉到身体不适,下体见红,她便知道自己又怀孕了,失去了江湖地位,甚至可能失去武功,肚子里的孩子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他们知道,小师弟虽然面上冷酷无情,但心底跟师父一样是软的,说不定可以借此求得他网开一面。 谁知道他竟还是废了马一鸿。 白一堂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冷酷,他不仅废了马一鸿,第二天一早还将重伤的马一鸿和刚勉强保住胎儿的苗菁菁拎了出去,他在竹林中穿梭,中途因为迷路饶了好几次。 在日上中天时总算找到了地方,他带着俩人落到地上,拽着他们快速的在林中穿梭,以一种奇怪的步调上下左右的跳动,苗菁菁和马一鸿瞪大了眼睛努力去记忆,却很快在他繁多的步伐下遗失了方向,一刻钟后,三人面前豁然开朗,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 白一堂将俩人拎到院子里,道:“这是你们以后住的地方,等师姐也废了武功,我自会放你们出去。” “院里有可食用的水井,屋后是菜地,我一会儿会带着宝璐来给你们送齐东西,”白一堂看着震惊的俩人道:“除非你们都散去武功,不然我是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马一鸿脸色惨白的道:“师弟,你师姐身上有伤,胎儿又不稳,你,你忍心让我们困在此处?” “师兄放心,宝璐会帮师姐调理好身体的,只要你们不想着逃,住在这里和住在凌天门于你们来说区别并不大。师姐胎相不稳,我不可能一直封着她的内力,但解开后我又不能时时看着她,让你们住在此处是最好不过的。”顾景云点了点四周的竹林道:“这些竹子都是祖师爷们布置的,不论你怎么走都只会回到原点。” 所以拿来困人是最好的。 白一堂资质那么好,当年拿着阵法说明书照着走时都走了三月才走过,何况资质不太好的马一鸿和苗菁菁? 困他们三十年都不带喘的。 白一堂放心的走了,马一鸿和苗菁菁却差点吐血,他们那么热衷名利,骨子里就喜欢热闹,结果现在却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只有这一个小院子,四周除了竹林还是竹林,与世隔绝,这不是要逼死他们吗? 白一堂却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美好了,不用干活儿就有粮食供应,每天睡到自然醒,幽静清远,他想过还过不着呢。 他自觉他对师兄师姐还是太心软了,但想到师姐肚子里的孩子,他也只能忍下。 这可是他们凌天门第一次有孩子,生下来后放出声去说不定真能把他师父给炸出来。 白一堂回到凌天门,让徒弟收拾了被褥,洗漱用品,锅碗瓢盆及他们所需的药物和足够一个月的食材,师徒俩挂满了身上,就如同灾民搬迁一样大包小包的往外跑了。 之前他迷路了才要走那么长时间,但认路后直接飞过院墙往竹林里去也不过只需用轻功飞奔一刻钟左右。 黎宝璐挎着两个大大的包袱,牙齿上还咬了一包袱的药,用眼睛询问白一堂,“就是这里?” 白一堂严肃的点了点头,整个人差点被包袱压在下面,他沉声道:“你要跟紧我的脚步,这竹林以前是祖师爷修建来清修的,便是防着有人在他练功时来打扰他。这属于我凌天门的秘密之一,你一定要记住一会儿的步伐,以后的用处大着呢。” 谁知今天竟被他用来关人。 黎宝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进阵林,一开始她还能记住步子,但没过多久她就满头大汗,头脑发虚,竟是把之前的步子都给忘了,幸亏她还没昏头,知道紧紧地跟在白一堂身后,不然肯定迷失在竹林里。 白一堂前一刻明明就在她跟前,谁知道一脚踏出整个人便从她眼前消失了。 好在黎宝璐还记得他跨出那步的位置,连忙蹦过去,一蹦过去就看到了正停在她面前的白一堂,她便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走神,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等到走出竹林,看到那间被竹林环绕的茅草屋时,黎宝璐也暗自点头,“虽然破败了些,但修修还是能住人的。” 马一鸿只是散功,休息个两三天就行了,到时候修缮的事他自然会做。 黎宝璐只是简单的帮他们打扫了一下茅草屋,将被褥放在炕上而已。 她拿出包袱里的药,分出两份道:“师伯,这份是你的,一日一剂,这边是师姑的,一日两剂,都是三碗水熬成一碗。一会儿我替师姑再行一次针,师父会解开她的穴道,只要她不做剧烈运动,按时服药便不会再有事,若能运功养胎那就更好了。” 马一鸿沉着脸一一记下,转头看了眼门外的白一堂,知道再要求他把他们放出去是不可能了,还不如把希望放在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 马一鸿看着黎宝璐缓缓点头,脾气很好的道:“多谢师侄,你师姑之前小产过几次,还需你多来看看。” 黎宝璐点头道:“师伯放心,等我忙完门派的事就会来的。”只要我还没离开,师父昨天晚上可是说了,师祖有可能会因为这个孩子回来。 凌天门历代掌门的坟墓并不在这里,死后归葬在凌天门的掌门很少,大部分都是游历在外,只脱暗门送回一些衣冠,表示他已亡,门派可以做他的灵牌了。 只有少部分掌门人会跑回凌天门等死,或是让暗门把自己的尸首运送回来安葬。 那些葬在外面的掌门人有的是已成亲生子,自有后代供奉,有的则是因为各种奇葩的理由和情怀而不愿归葬。 她的师祖现在不知在何处,在她师父被师伯师姑出卖流放时没出现过,现在师伯师姑被清理门户了他也不曾出现。 师父是想见一见师祖的吧,所以才那么想保下这个孩子。 他们愿意照顾苗菁菁,不仅是尊重生命,觉得这个孩子无辜,也是为了师祖。 白百善对孩子最是心软了。 白一堂见黎宝璐安排好便冲她招手,“走吧。” 黎宝璐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师父,一会儿你走慢一点,我根本记不住啊。” 白一堂就哼哼道:“当年你师父我研究了三月才记下,你只走过一遍就想记下了?老老实实地多走些就记下了。” “可过完年我们就走了吧,哪有三个月给我研究?” “时间是靠挤出来的,你这个新任掌门啥事也不用干,研究个阵法也抽不出时间?” 黎宝璐满脸苦色,她还想带着顾景云四处走走,看看这附近的山水景色呢,她可是发现了,祖师爷是一个很热爱自然的人,定居选的地方山水肯定美。 白一堂大声训着徒弟,拎着她往外走,等到了阵林最深处时才停下脚步道:“晚上别睡太死,师父带你去见些人。” 黎宝璐心一提,她做了掌门,暗门的人是一定要见的,明天一早那些江湖人就要全走了。 白一堂见她领悟,便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以后用到他们的机会可能很少,这次也只是见一见,彼此认认脸。” 第340章 秘密 凌天门内外,轻功最好便是白一堂师徒,加上白一堂的敛息术,他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再简单不过。 所以今天晚上除了顾景云,没人知道白一堂和黎宝璐离开了凌天门。 顾景云拥被坐在床上,半响才慢吞吞的躺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半天过后他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顶上的蚊帐,这个时间早已过了他的生物钟,明明很困,却一点儿都睡不着。 顾景云有些烦躁,最后伸手把旁边黎宝璐的枕头抱进怀里,这才闭上眼睛半睡半醒的等人。 从离开琼州的那一天起他们夫妻便没分房睡过,每天晚上都在一张床上躺着,并不需要时时看见,只要知道她在那里就好。 然而今天晚上他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顾景云觉得这种心理不正常,宝璐有支配自己时间和自由的权利,他怎么能想着掌控她的一切呢? 顾景云紧蹙着眉头,想着怎样将这种心理调节过来。 而此时,白一堂才带着黎宝璐腾跃而上,越过峭壁后便在山中穿梭,若不是白一堂时刻在她前面引着,她肯定跟不上师父。 果然,比起师父她还是差了很多。 俩人飞过高峰,渐渐在一片石林中落下,白一堂牵过徒弟的手,带着她穿过一块块矗立的石头,黎宝璐看得出,这片石林也有阵法,而且跟竹林中的很像,难怪师父要她记住阵法,祖师爷还真爱用阵啊。 穿过石林,一间石屋出现在眼前,白一堂拉着她上前,在石墙上摸索了一下,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眼前平整的石墙“砰”的一声慢慢滑开,白一堂拉着她进去。 黎宝璐惊诧的看着石屋,从外面看石屋只有小小的三面墙,她以为它和凌天门一样,另一面墙是石壁,所以里面的空间不会很大,类似于密室一样的地方,可现在进入其间,却发现石屋里空间很大,至少比在外面看的大了两倍左右,里面只放了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但对面却有一条插着火把的通道。 这座石屋竟是通向山体里面的。 白一堂拉着她上前,通道两边每隔五十步便插了一根火把,显然是早有人在此等候。两边都是坑洼不平的石壁,白一堂走得很慢,黎宝璐发现他走的每一步距离都差不多,她暗暗记下,学着他的步伐往前走。 在黎宝璐默念到一百零八时白一堂停下脚步,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旁边的石壁,然后就动手按下一块凸石,眼前的墙壁便慢慢打开。 黎宝璐:…… 黎宝璐使劲儿的瞪着那块凸石,这样的凸出的小石头这一路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它周围便有差不多一样的,所以问题来了,师父到底是怎么认处这块石头与众不同的? 白一堂没空给徒弟讲解,拎过她就往里拉。 这也是一间石屋,此时里面正候着十二个人,看到石门从另一侧打开,他们纷纷转过头来,未等他们看清对面石道的情况便被进来的俩人挡住了视线,而石门也很快合上。 十二人忙收敛心神,起身恭敬的行礼,“见过大人。” 白一堂微微抬手,严肃的道:“起身吧。” “谢大人。”十二人躬身立在一边,只敢微微抬头瞄一眼黎宝璐,见新主子如此年幼,几人心里纵然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一惊。 这也太小了吧,真的能担得起凌天门的责任? 暗门分为十二堂,由十二堂主负责。 这些人全都是当年凌子墨奴仆的后人,每隔五年便会重新选择堂主,而当年跟随凌子墨的奴仆共有二十五人,十二堂主便从这二十五家中选出。 也因此,他们虽然早已被放良,凌天门对他们的约束也减轻,但为了得到堂主之位,他们依然对凌天门很忠诚。 因为他们都知道,凌天门对掌门要求不大,并没有职责上的束缚,他们愿意劫富济贫自然好,不愿意逍遥自在的过一辈子也不会有人怪他们。 所以就算是十二堂全部叛变,凌天门眼也都不会眨一下,叛变就叛变呗,大不了以后我偷了东西自己销赃就是,不过是偷的少一点,处理后续麻烦一点而已,对于神经粗大的诸位掌门来说,这实在是算不上多大事。 所以白一堂会告诉黎宝璐,这些人都是自由的,他们愿意帮忙咱就用,不愿意帮忙咱就不用,当他们不存在就行。 咱的道义就是不能出卖他们,不能泄露他们的底细,只要做到这两点就行。 但对十二堂来说,对凌天门的忠诚成为他们竞选堂主的第一个先决条件。 他们的先祖对仁王凌子墨无比的忠诚,而在凌子墨逝世后,这种忠诚被转移到了凌天门上。 这种忠诚代代相传,经久不衰,期间不是没有后人质疑,但都没有谁有能力带着堂口脱离凌天门。 因为堂口有十二个,姓氏有二十五家,而五百年下来,这二十五家繁衍无数,后辈子弟良多,想要找一个对凌天门忠诚,又有能力,却有野心任堂主的人太容易了。 这种忠诚代代相传,或许到现在忠诚已和利益相杂,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依然不得不依靠这份忠诚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从长辈手中接过堂口,然后在选定下一个继承人时,效忠凌天门依然会被他们设为先决条件。 好在主子们的要求从来不过分,只需他们提供一些帮助,最多时也是让他们拿出一部分财产支援灾民,并不会让他们的利益受损。 所以他们还是很愿意效忠凌天门,效忠主子们的。 不过这一届的主子身份有点怪。 她竟然是官眷! 哦,只要想到他们要带着人跟在主子身后溜进各大贪官的家中扒拉钱财,转天主子就一脸悲痛的上门安慰同僚官眷,总觉得有点牙酸。 不管他们的胡思乱想,黎宝璐正式跟十二个暗门堂主见面,记下他们的身份及联络方式,嘱咐好她想要特意使他们做的事后便退后一步,重新将主导权交到白一堂手里。 一堂主便躬身对白一堂道:“您吩咐的账册已经全部运来,照您的吩咐都放到了库房中。” 白一堂点头,“很好,你们退下吧,现今来往于雅州的人多,盯着雅州的人也多,你们出入小心些。” “是。” 十二人悄悄退下,他们进入的路径跟白一堂不一样,他们不知道白一堂进来的地方是哪里,有什么,也不知道他打开石门的方式,他们也不会去打听。 从石屋离开,穿过一条黑暗的通道,十二人不知走了多久,打开了多少次石墙,转过多少弯,这才爬上几阶石梯,合力推开一块石板,从下面爬起来,这才把堆满泥土,长满藤蔓青草的石板移回去。 这是在一座密林里,山下是一处掌握在他们手上的田庄,而这座山也是私人产业。 这里已经不属于雅州,而是属于雅州临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地上跟地下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即便是被人不小心发现了石板,进入到下面的通道,没有地图,找不到机关,下面也只是一条四五丈长的密道罢了,不会有人想到凌天门。 据闻凌天门的这些库房密道是仁王动用给高祖皇帝建造陵墓的工匠建造的,因仁王受宠,高祖皇帝甚至没让皇室记录此事,除了他们这些仁王的世仆,只怕也只有凌天门最清楚了。 几人不知道,他们走后,白一堂转身就带了黎宝璐去另一间石屋,这间石屋里只有一排排书架和上面的书。 白一堂道:“这是凌天门的历史,我并不打算将之上贡给皇帝,宝璐,凌天门的秘密还有很多,或许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于先辈来说,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心血,所以我们不能太辜负。” “师父你放心,”黎宝璐满脸严肃的道:“我知道可以交出去的都是不会损害到凌天门利益的。” 白一堂欣慰的摸着她的脑袋道:“好孩子。” 好孩子黎宝璐回去时已至凌晨,再过一个时辰晨曦就会出来了。 她轻轻地推开门,床上半睡半醒的人就爬起来探出蚊帐幽幽地看她。 黎宝璐脚步一顿,不再蹑手蹑脚,而是轻步上前,看见他眼底微青,就低声问道:“你没睡觉?” 顾景云移进床里,嘀咕了一声“彻夜未归”就不再理她,趴到枕头上不过三息就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竟然已经睡死了。 黎宝璐微微抿嘴,转身换下衣服,爬进被窝里挨着顾景云。 这是顾景云之前睡的位置,暖烘烘的,就算已经迷糊了,他也下意识的把温暖的位置让给她。 黎宝璐钻进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顾景云抱着她就跟抱个小火炉似的,本来有些冰凉的位置瞬间被烘暖,他眉宇间蹙起的纹路展开,长呼出一口气,一脸的天真满足。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他才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无忧无虑。 黎宝璐看着他的睡颜胡思乱想,不一会儿也眼皮沉重的睡过去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美,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跳出高山,正努力的散发出热量,竹林里一片热闹,江湖侠士们正要收拾东西跟着大家离开。 第341章 干净 一路跟随过来看热闹的江湖人有不少,此时大家见各大门派的人都要走了,他们自然不会再留下,所以就跟着一起和凌天门告辞。 作为凌天门现任掌门的黎宝璐不得不爬起床将人送出竹林,遥送他们走远后才回转。 只是各大门派的代表还留在凌天门,他们等着明天安吉和白一堂的比试。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白一堂得带众侍卫去他们家库房一转,将里面堆积的账本及各种东西清理出来。 这一次顾景云跟上了,还把赵宁也给拎出来带上,一行人转过大半个山头,在密林中穿梭,可奇怪的是任是杂草丛生,他们带的骡车总能通过白一堂领的道路。 就这样一行人且走且砍草的到了一处山壁前。 不错,就是山壁,一眼往上望去都是山壁,侍卫长抽了抽嘴角转头看向白一堂,道:“此前无路。” 白一堂看着藤蔓交缠的山壁努力回想了一下当年师父带他来开启的机关位置。 虽然每次赈灾的命令都是他下的,但前来取钱取物都是暗门的人自己来的,所以这地方他好多年不曾来过了。 加上这植物长得太快,要不是路还在,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真是的,这些藤蔓没事长那么茂盛干嘛? 白一堂在石壁上摸索了半天,终于在藤蔓后面找到了那几点小凸起,手快速的以一定顺序去点那不规则分布的六个凸点,半响石壁才像反应迟钝一般“隆隆”的打开。 众侍卫长大了嘴巴。 顾景云则收回了视线,即便以他的眼睛来看也没看清白一堂的动作,看来不用担心开门的方式被人学去。 可如果机关不限定条件,一个一个试也是可以解开密码的,毕竟一共只有六个点而已,只是顺序不同,可能性可没几个。 白一堂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转头对他笑道:“这点可不是乱按的,第一次按错没事,可第二次若是还按错,那这里预设的机关也不是摆设。而相隔三个月内又按错第三次,那石壁后面还有一道石门,那道石门会彻底落下关死,除非知道第二个解锁密码,不然更打不开了。” “凌天门的祖师爷可真是煞费苦心。” 白一堂就怅然道:“这并不是祖师爷设置的,而是他的手下们。” 仁王并不看重钱财这种身外之物,那些钱不过是经过他的手流向灾民罢了。 但他的那群手下不一样,过了主子的手那就是主子的,主子给那些贫民使用是主子的心,却不容许别人觊觎,所以安保措施做得很好。 一行人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等到气味散得差不多了才举着火把进去。 整个山好像都被掏空了一样,手中的火把竟照不到边,等到大家将整个石洞走过一遍,都插上火把才知道石洞到底有多大。 侍卫长瞪大了眼睛看地上的痕迹,咽了一口口水问道:“白大侠,以前这里都堆满了箱子?” 这石洞可是比一个国库还要大啊,要是全堆满金银,那得多少钱啊? 谁知白一堂竟点头,“不错,这里面的金银有我偷的,也有先祖积累下来的。” 侍卫长呆滞的问道:“那钱呢?” 现在的石洞可干净得很,一眼望去空荡荡的。 白一堂指着墙壁角落里的几十个箱子道:“诺,都在那里呢。” 侍卫们定睛努力的一看,这才发现远处那堆阴影角落里的箱子。 侍卫们奔上去打开,这才发现里面全是账册,几十个箱子的账册! 白一堂从最外面的一口箱子里取出一本账册,翻了翻,点着上面的账目翘起嘴角道:“诺,这是五年前黄河决堤时赈济河南府的账册,每一县,乡,村救济的人数,所需的钱粮,棉麻,药材等都一一记有,我想地方县志即便没有详细的账目应该也能查到记载,想要核实并不难。” “而且五年前而已,当年受灾的人也都还在,很容易核准。”白一堂将账本丢侍卫长手里,又摸起一本,翻了翻又丢他怀里,“这些都是赈济的黄河沿岸村庄的,大同小异。当年黄河决堤时我还在琼州,我收到消息时就想,指望皇帝救灾是不可能了,反正我也回不去了,以后我徒弟也未必能回中原,还不如把门里还留下的钱财都处理掉,因此我便下令让人来运银子了,今天再看我当初的决定可真是正确不已,不然黄河决堤就不是只有这么些流民四处逃灾了。要是不起义闹个民变什么的只怕不能消停。” 侍卫长脸色难看,众侍卫脸上更是复杂,因为他们知道白一堂说的对。 当年黄河决堤的堤口前两年明明拨下大笔银子修缮,可堤口才修好,夏季汛期一来就崩了。 当时那件工程是由四皇子负责的,堤口崩溃后地方官员竟不是上报朝廷,而是先通知了四皇子,由四皇子出面压下奏折。 要不是有官员冒死进京觐见,只怕朝廷得等到民变后才能知道消息。 皇帝宠爱四皇子,事发后便想着让四皇子将功折罪,拨下大笔赈灾银让他主持赈灾,但那些赈灾粮送到灾区后全变成了霉变的粮食,数量还少了近一半,银子更是不剩几块。 当时情势一触即发,已经有灾民集结,皇帝没办法,只能让国库又凑出一笔银子让太子带着去赈灾。 但当时谁都知道,太子一去只怕九死一生,那些灾民群情激愤,恨不得撕了朝廷派去的官员和皇室,何况太子带去的赈灾银子还那么少…… 但也不知是太子运气好,还是世上真是好心人多,大楚各地的富商,官员及百姓开始为灾民们捐款捐物,交由一些镖局运往灾区,竟是先太子一步到达灾区赈灾。 因为有了粮食,又得到了安顿,灾民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太子到了以后又亲力亲为,亲自到灾民中去,这才把未成形的民变彻底压下。 太子也因此重新进入朝堂,甚至把太孙推到了前面,开始为太孙造势,两年后太孙也才能奉皇帝命令出京办案,彻查江南贪腐案。 没想到那些人竟是白一堂安排的。 侍卫长浑身一凛,忌惮且惊恐的看着他,白一堂远在琼州尚且能指使得动那么多人为他效劳,那暗中的势力…… 想到临来前陛下的叮嘱,侍卫长又压下心中的疑虑,陛下说,白一堂这样的江湖人要顺毛捋,不能逼,算了,认真算起来白一堂对新帝有恩,他总不好枉做恶人。 侍卫长翻了翻账本,发现最近的账目竟是两年前祁县地动的赈济,当时救济花费了一万七千四百五十三两,记载的一清二楚。 然后底下还有一个小结,凌天门交由他们处置的所有钱财告罄。 侍卫长摸了摸那小结的部分,叹息一声,一挥手道:“将人把账册搬上马车。” 这些账册是真是假,是否还有结余,回去一查便知。 因为凌天门的账册不仅有支出,还有收入,巧得很,侍卫长翻了翻,发现最新的收入都是白一堂十八年前收入的,还有好几个被偷的人现在还健健康康,有滋有味的活着呢。 侍卫长瞄了一眼那偷去的数目,砸吧砸吧嘴巴,看来是真的贪,不然丢了这么多钱,怎么不见他们报案? 看来这账册拉回去朝上又是一番动荡啊。 这些账册现在算是机密,但顾景云一点儿也不自觉,竟然就盘腿坐在骡车上随手取了一本来看,自己看也就算了还拿来给他那个傻乎乎的徒弟看,一边看一边教他。 比如这个被偷的官员现任何职或已告老还乡,被偷时任何职,按他当时的职位一年该得俸禄几何,冰炭双敬几何,在他这个职位上可以通过什么途径贪污等等…… 侍卫长本来还想拦,到后面自己也听呆了,原来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多的贪污办法,枉他当了十多年的侍卫,只会收些礼物和帮忙收些孝敬。 侍卫长尚且如此,赵宁和侍卫们更是听呆了,走着走着差点给滚下坡去,白一堂也听得津津有味,扭头对黎宝璐道:“清和很有做贪官的潜质,以后你也不用费心偷别人,只瞄准他一人偷就行。” 顾景云不聋,闻言嘴角微翘,回首与宝璐柔声道:“我们家的钱都交给你,你想怎么偷都行。” “好啊,好啊,”黎宝璐眼睛闪闪发亮,“你放心,不会饿着我俩的。” “这个我信!” 白一堂就冲俩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扭过去了。 一行人回到凌天门时天已经暗了,侍卫长颇为不甘,他跨越千山万水,跟着白一堂一路艰难险阻的到雅州就为取这些账册? 难道就没其他的秘密让他带回去吗? 好心塞! 顾景云见状便与他道:“我有件事正要求您。” 侍卫长立即端正态度,“顾大人只管吩咐,只要本官能做到的……” “大人当然能做到,”顾景云微微一笑道:“我想让大人帮我运些书回去。” 侍卫长一呆,怎么又是运书? “什么书?” “凌天门的一些藏书,我翻着很有趣,我已问过内子,可以拿些回京,但你知道,我们只有两辆马车,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可能再装书,所以……” 侍卫长失望的点头,“没问题,运书而已……” 第342章 惊心 安吉竟然一直保持着理智不再疯癫,大家对他和白一堂的比试都很感兴趣。 晨曦初升时,白一堂才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吃过徒弟给他准备的早饭便领着众人来到大堂,大堂里正放着几个大木箱子。 项飞宇眨眨眼问,“在这里比?” “我是有多想不开,冒着凌天门被拆的风险跟人在大堂里比武?” 项飞宇不客气的翻白眼道:“那你带我们来这儿干嘛?” 白一堂就指着那些箱子道:“这是我的遗愿,要是不完成我怕不能安心比武。” 众人抽了抽嘴角,都说了他们会看着,关键时候拦住可能疯癫的安吉,怎么他就不信呢? 不过大家还是很给他面子的问道:“什么东西?” “兵书!”白一堂似笑非笑道:“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兵书,你们可以看一看,绝对物超所值。” 众人:合着搞了半天是要他们买书啊。 留下的都是大门大派的代表,他们又不想着混朝堂,也不想改换身份,对此并不热衷,不过看了白一堂一眼,大家也知道他卖书的钱多半也是用到百姓身上,便略一思索就点头道:“我拿一套好了。” “我也那一套。” “给我也留一套吧,拿回去给那些小子长长见识。” “我面前收录一套吧。” 还是项飞宇最了解白一堂,沉默了片刻问,“一套多少钱?” 大家纷纷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伸出三根手指,众人松了一口气,“三千两啊,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 “不,是三万两!” 众人跳脚,就是戒杀大师都忍不住眼皮直跳,“三万两,你咋不去抢啊。” “我倒是想,但我金盆洗手了。”白一堂耸耸肩道:“别与我哭穷,你们再穷能有我凌天门穷?现在我凌天门只剩下这栋房子了和山下那几亩地了。” 黎宝璐抬起头,双眼湿漉漉的看着大家道:“今年河南一带的雪灾尤其严重,他们还未从五年前的洪灾中缓过来,再遇雪灾……” “阿弥陀佛,”戒杀大师率先道:“兵书乃兵戈之用,我佛门用不到,然而白施主和黎施主用心大善,我少林便拿一套吧。” 众人暗骂戒杀大师狡猾,少林便在河南境内,他拿出三万两,白一堂也是全用在河南百姓身上,他还白得一套兵书。 安吉对钱财一向不看重,他现在心里眼里只想着比试,因此想也不想的道:“我嵩山派拿一套。” 站在他后面的嵩山弟子哼后不敢哼一声。 项飞宇叹气,他能动用的钱不多,不过兄弟有所求,他怎么能不帮忙? 所以也只能咬牙道:“我拿一套!” 袁善亭摇着扇子在一旁凑热闹,“我问缘阁也入手一套好了。” 苏安简肃着脸道:“苏氏山庄要一套。” 其余人:…… 其余人忍着痛也都定下一套。 于是二十四万两就这么到手了,围观了全过程的众侍卫:这钱赚的好快好简单,再来一次! 白一堂满足了,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冷肃的看向安吉,“安兄,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虽有戒杀大师等人在,但比试之中难免有意外。” 安吉沉肃道:“白兄放心,比试是我提起的。” 白一堂微微点头,起身道:“那我们就上顶峰吧,上面正巧有块空地。” 他扭头看向宝璐道:“跟上来,瞪大眼睛看好来。” 说罢率先走出大堂,飞身向峭壁上飞去,安吉紧随其后。 俩人内力深厚,片刻间便消失在众人面前,戒杀大师念了声佛号,真气一提便以少林轻功跟上。 其余人等也不敢耽误,可以飞上去的就飞上去,不能飞上去的纷纷朝门外跃去,老老实实的从路爬上去。 众侍卫们纷纷看向黎宝璐,黎宝璐摊了摊手道:“我只能带景云哥哥。” 众侍卫撇撇嘴,纷纷跟在袁善亭和苏安简身后跑去爬山,他们轻功是飞不上这峭壁的,但两大高手对决,他们很想看! 等人都走了,黎宝璐便拉着顾景云回屋拿东西。 “你确定这东西对师父这些武功高强的人也有用?” “不确定,但要是有用的话就多一层保障嘛。”黎宝璐将东西包好塞怀里,问道:“你是要在家和子归看书,还是随我上山?” “上山吧,”顾景云无奈的道:“总要看师父平安才好。” 黎宝璐就抱了他飞上屋顶,又从屋顶跃上观景阁,然后从观景阁踩上峭壁,沿着峭壁不断飞跃,几个飞纵间就到了峰顶,黎宝璐抱着顾景云点着岩石飞到戒杀大师身边停下,只见她师父已和安吉相对而站,正各自严肃的看向对方。 顾景云轻声问,“安大侠的武器是什么?” “没有,”黎宝璐轻声道:“除非像项师叔这样专攻剑法的,不然像师父这样的高手更多的是比拼内力和拳脚,用武器的很少。” “他们开始了……”几乎在黎宝璐开口的一瞬间,两股气势猛烈的碰撞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风。 顾景云的宽袍飞去,他眯着眼睛看向站在崖边的俩人。 他的功夫并不怎么好,但只要对方动作不是讲究快,他还是能看懂的。 俩人此时已经开始比拼内力了,黎宝璐带着顾景云往后退了几步,其余人则盘腿坐到了地上,认真的注视着。 白一堂和安吉都没有动,任由他们的气势对抗,黎宝璐盯着看了半响便无聊了,拉着顾景云转身找了块石头盘腿坐下。 而几乎在她转身时,安吉便冲向白一堂,白一堂迎上,俩人瞬间战在一起。 黎宝璐没有回头,努力忽视来自身后的压力,护着顾景云又往后退了一射之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黎宝璐盘腿坐在顾景云的左前方,挡住前面不断挤压过来的气势,运气真气相抵,果然,高手对决也不是谁都能看的,第一步便是能抗住高手对决碰撞的这股气势啊。 白一堂和安吉已经瞬间过了二十多招,白一堂不像黎宝璐只一味的用轻功躲避,他更喜欢主动迎战,而且他也有这个资本,他内力深厚,轻功卓绝,同样的拳脚功夫上也不差。 与擅掌的安吉战在一起丝毫不逊色。 而安吉掌风凌厉,每一掌出去扫到顶峰便巨岩破裂,砂石飞溅,可见其掌力,但白一堂却可以正面接他的掌。 这十八年来,白一堂从未懈怠过武艺,他天资不错,少了玩乐,收了心思,武功更是一日千里的进境,而安吉虽然疯癫了,但对武艺的执着似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即使已经不再有人逼他,但他也无时无刻不在练习,所以内力同样增长迅速。 俩人皆是佼佼者,不过百招围观的人们就都尽皆变色,曾经可以和俩人齐名的项飞宇叹气道:“我不及俩人多矣。” 峨眉的余师妹更是抿嘴不语。 戒杀大师滑动手珠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目中闪过担忧,白一堂要是也杀红了眼,他只怕拦不住俩人。 暗暗念了声佛号,戒杀大师微微叹息,到底还是他自负了。 白一堂将真气外放,让内力萦绕于周身,手掌一转一翻便将真气拢于中快速的拍向安吉的前胸,安吉眼中红光一闪,运足功力狠狠的一拍接上,俩人被反震出来的气流逼得后退两步半。 戒杀大师见俩人后退的步伐都是一样的,手中的念珠转得更快。 俩人只一分开便又瞬间战在了一起,这一次白一堂讲究轻灵,运起轻功快速的在安吉四周游走,几乎是围着他打了一圈,安吉知道自己轻功不及他,因此扎稳下盘,不动如山的反击。 顿时俩人身边飞沙走石,昏天暗地,日月失色。 刚爬到山上的众侍卫和袁善亭苏安简差点被这股气势击下山去,他们不敢近观,只能站在入口处目光炯炯的盯着,原来这才是白一堂的真实实力,实在是……太惊艳了! 黎宝璐安坐在巨石上,将顾景云笼罩在自己的真气罩内,怔怔的看着战成一团的俩人。 她知道凌天门的绝技是轻功,所以她一直定位于逃命,遇敌便逃,因为凌天门没有攻击的拳掌脚的法门。 可是此时看师父与安吉对抗,她才知道自己以前的认知有多肤浅。 谁说凌天扶摇功不能攻击的? 只看她师父现在便知凌天扶摇功有多厉害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如果她足够快,内力足够深厚,又何惧没有其他攻击的法门? 因为这两样本身就是无上的攻击法门,黎宝璐双眼发亮,勃勃雄心的盯着俩人,看得越久,她学到的也就越多。 难怪师父特意叮嘱她要瞪大眼睛看。 顾景云也在看,双方动作太快,因武功不高,他虽能看清的招式非常少,但他依然可以看清局势,俩人势均力敌,而安吉沉稳如山,白一堂却如环山之水,明明柔情万丈,却又波涛汹涌。 现在就看是这座山压下这片水,还是这片水击穿这座山了。 第343章 动魄 日向西斜,最后一抹残阳渐渐消失在云间,本来火烧一般的云彩慢慢变淡,到此时开始变得灰暗。 朦胧的山顶上两条人影依然激烈的对抗着,整个山巅都只有俩人对拳掌时的“砰砰”声,黎宝璐看向戒杀大师,见他们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知道未分成胜负前她师父是不可能停下的了。 黎宝璐微微蹙眉,将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内力运转,油纸包渐热,食物的香气不断的从油纸包里散发出来。 可黎宝璐一点胃口也没有,转身塞进顾景云怀里,顾景云打开一看,见里面是烙好卷起来的鸡蛋饼,里面还卷着肉和蔬菜。 顾景云扫了一眼她宽大的两只袖子,默默的吃了。 中午宝璐给了他一个荷包,里面全是点心,他以为这已经是极致了,谁知道晚餐更丰富。 顾景云吃了一个鸡蛋饼,便把剩下的塞她手里,意有所指的道:“师父还得靠你保护呢。” 黎宝璐精神一震,对啊,她得时刻盯着,不然师父出事了怎么办? 黎宝璐狠狠地咬了一口夹着瘦肉的鸡蛋饼,她得吃饱喝足,时刻保持最佳状态才行。 黎宝璐摘下腰间挂的大葫芦,小声问道:“要不要给你热热?” 顾景云点头。 黎宝璐就运转内力给他热大葫芦里的水,片刻后塞他手里让他喝。 前面顶着飞沙走石餐风饮露的众前辈:…… 后面正顶着寒风忍饥挨饿的众侍卫和袁善亭苏安简:…… 前后两拨人闻着食物的香气,不约而同的觉得肚子有点饿,但看着前面战得浑然忘我的俩人,他们决定忽视这种感觉。 黎宝璐吃饱喝足,蹙着眉盯着前面的俩人越战越激烈,忍不住高声道:“安师伯,师父,天色已黑,我们不如稍作休息,明日再战吧。” 见俩人不理会,她又叫道:“你们一天不吃不喝,难道就不饿不渴吗?” 俩人却已进入浑然忘我之境,外界的声音一盖听不进。 戒杀大师等人也发现了俩人的状态,几人绷直了脊背,戒杀大师更是沉声道:“盯着安大侠,务必在他发疯时制住他。” 峨眉的余师妹“呸”了一声道:“坏的不灵好的灵,戒杀大师,您就不能说些好的?安大哥只是进入忘我之境,怎么就发疯了?” 戒杀大师抿嘴不语。 项飞宇和武当的守静已经一跃而起,叫道:“快拦住安吉,他真的疯了!” 这才是坏的灵,好的不灵! 此时,安吉眼睛渐渐通红,满眼狠厉的瞪着白一堂,手上的攻势越发凌厉,几乎是只攻不守,片刻间便在自己和白一堂身上添了几道伤。 但白一堂理智还在,见他只攻不守只能回守,打在他身上的力道也减轻,他总不能真的打死安吉吧。 而这便导致白一堂受伤更多,若不是他轻功好,闪避迅速,有所顾虑下只怕真的交代在这里也不一定。 戒杀大师和几人已经冲上来对安吉出手,但安吉却不理会他们,竟是只瞄准了白一堂出招,其余人又不能真杀了安吉,而此时他发狂,谁也近不了他的身,想打晕他都做不到。 留下来的嵩山派弟子几乎要哭了,师叔要是出事,回去掌门师伯一定会削了他们的。 而白一堂要是出事,嵩山派和凌天门只怕就要结仇了! 安吉发狂时内力几乎是成倍增长,戒杀大师接了他一掌后便面色大变,“他的病情恶化了!” 见安吉几乎不要命一般的冲向白一堂,戒杀大师眼中闪过慈悲,闪身便要挡在白一堂身前,此时一声娇喝在耳边炸响,“让开!” 戒杀大师便察觉到白一堂一掌拍向自己,竟是在安吉的铁掌到达前先拍开了他,而白一堂也身子一扭闪到了安吉身侧,他不再与安吉对抗,而是轻笑道:“你们急什么,跟发疯的安吉打我是打不过,可要论逃命谁能比得过我?你们还是快走吧。” 一语刚落,他那蠢徒弟已经绕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掌风飞跃到跟前,也不知拿了什么狠狠的冲安吉的脑袋击去,安吉虽然疯了,却还知道要击落暗器,所以一掌扫过,一堆粉末立时散开,糊了大家一头一脸,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安吉。 武当守静一抹脸,叫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有药香味?” 一言才闭,他的身子便晃了两下,眼一翻“扑通”一声便晕倒在地。 其余人瞳孔一缩,也纷纷“砰砰”的晕到地上,只有戒杀大师,安吉和白一堂还站着。 但这三位也晃了晃身子,疯掉的安吉无意识的继续攻向白一堂,系着浸过药水帕子的黎宝璐一闪身便飞到师父身边,抓着他就跑,这么大的药量其余人只是波及到都晕了,怎么他糊了一脸还清醒着? 安吉下意识的追上,结果才运功,迷药挥发得更快,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疲惫的眨了眨眼皮便“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黎宝璐满足了,立即掏出一条帕子捂住师父的口鼻。 白一堂闻着帕子上的清凉药味,精神微微一振,他扯了扯嘴角看向徒弟,“你哪来的这么多鬼主意?” 说毕吐出一口鲜血来彻底晕了过去。 黎宝璐一呆,连忙去抓他的手把脉,这才发现他竟伤了内腑。她眼圈不由一红。 顾景云捂着帕子跌跌撞撞的上前,沉声道:“你先带他下去,这里我来处理。” 黎宝璐压下泪意,担忧的看他,“你的身体……” “快走吧,”顾景云挥手道:“我这里有你给的解药,不要紧。” 正站在风口上的侍卫们也软倒在地,不过他们情况好点,至少没彻底晕过去。 但能站着的也只有顾景云一个了,不怪黎宝璐担忧,不说他的身体不好,便说在这山巅之上,他是最弱的。 黎宝璐低头看了一眼师父,将他抱起来,低声道:“那你小心。”便带着白一堂飞身而下。 顾景云等人走了这才直起身子,紧了紧捂着帕子的手,他微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先给项飞宇闻了一下,将他弄醒后才走向还清醒着的戒杀大师。 顾景云浅笑道:“让大师受罪了。” 说罢将瓷瓶放到他的鼻子下闻了闻,不等戒杀大师做出反应他便转身快步走向侍卫长等人。 他眼中并没有多少笑意,已经和他混熟了的侍卫们噤若寒蝉,吸了解药后便爬起来守护在他身边。 侍卫长将瓷瓶交给圆脸小侍卫,让他去救醒其余人,除了安吉。 大家醒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远离迷药遍地的区域,聚集在左侧。 戒杀大师将昏迷的安吉放在巨石上,看着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顾景云叹气,这两个孩子可真是胆大妄为。 江湖比试怎么能用药呢? 传出去后黎宝璐以后要怎么在江湖上混? 顾景云却不以为然,谁说宝璐要混江湖了?而且,名誉再重要有师父的命重要吗? 山巅上的人默然不语,还是项飞宇问道:“一堂呢?” “师父吐血,内子说是伤到了内腑,先带他下山了。” 这下项飞宇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看向巨石上的安吉,质问戒杀大师,“大师不是说能制住他吗?为何他发狂后内力如此雄厚?” 戒杀大师沉默不语。 这种情况他也没意料到,这确实是他的过错。 项飞宇烦躁道:“幸亏两个孩子机灵,早有准备,不然我们今天只怕都得死在这里。” 这是要替两个孩子正名,将这事抹过去,还让他们欠一个救命之恩了。 峨眉余师妹蹙了蹙眉,看了顾景云一眼到底没说话。 算了,还是两个小孩子,又没闯过江湖,不懂江湖规矩也是有的。 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作为前辈,对后辈能宽容便宽容了,于是都默认了项飞宇的结论。 接下来则是怎么安置安吉了。 守静揉着额头道:“本来安吉就不容易恢复神智,现在再一疯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神智不恢复便不好散功,不然把功散了,人却一直是个疯子,傻子怎么办? 他之所以时不时的疯癫,性情大变就是因为体内真气不听使唤,冲击经脉和脑部血管,要是不在他正常时散功,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戒杀大师却不愁,他道了声佛道:“贫僧会将安施主带回去,他一日恢复我便第一日替他散功,他一年恢复,我便一年后帮他,若是十年,二十年,我也等得,我若等不得,少林也还有其他武僧可托,诸位大可放心。” 众人:好有耐心的和尚! 顾景云嘴角微翘道:“大师高义。” 但他还是很不高兴,师父的伤白受了? 而此时,黎宝璐正盘腿坐在白一堂身后,扺掌为他疗伤,受伤的内腑要慢慢服药调理,但他此时真气絮乱却是要立即更正的,以免伤到经脉,留下暗疾。 黎宝璐倒是经常给顾景云渡气充当空调,这还是第一次运气与人疗伤,心提得老高,小心翼翼的去捋顺师父经脉中紊乱的真气。 好在他们内力同出一源,她的真气进入他的体内,很快就能引导他体内的内力按照一定的轨迹行驶,很快他体内紊乱的真气慢慢平静下来,跟着黎宝璐的真气慢慢的滋润被冲击受伤的经脉…… 第344章 穷 白一堂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伤势,发现比预想的还要轻,这才发现嘴巴有点苦。 他砸吧了一下嘴巴,品出了药味,便知肯定是徒弟给他灌药了。 他捂着胸口起身,这最重的伤是被安吉的掌风扫到的,虽然躲避及时,但那小子发起疯来内力暴烈,只是扫到就伤了内腑,若是实打实的击中,他便是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白一堂揉了揉额头,他徒弟撒出那一大把迷药后也不知怎样了,不过想到牙尖嘴利的顾景云,有他在,应该不会吃太大的亏吧。 正胡思乱想,房门便被推开,黎宝璐端了一碗看着就很苦的药汁进来,看到坐在床边的白一堂,她急忙上前,“师父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胸口闷不闷,哪儿还疼?” 白一堂瞄了一眼她手里的药,含糊的道:“我觉得挺好的,没哪里疼,应该不要紧的。对了,你安师伯怎么样了?你撒了那么大一把迷药,其他前辈有没有怪罪你?” 黎宝璐没听后面那两句话,只听到了第一句,焦急道:“怎么会不疼呢?难道是我诊断错了?” 黎宝璐急得原地转圈,懊恼道:“师父,或许是我学艺不精,不然让二林去雅州城给你请个大夫回来看看,我诊出你伤了内腑,但伤了内腑怎么会不疼呢?” 白一堂可不是为了安慰人就隐瞒病情的人,所以黎宝璐从没想过他会撒谎。这也是她关心则乱,换做顾景云早发现了。 白一堂:…… 白一堂默默地把“不用”两个字咽回去,不知道他现在改口还来不来得及。 “怎么了?”顾景云踱步进来,认真打量了白一堂后道:“师父的脸色不是好了许多吗?” “师父说他不疼,”黎宝璐满头大汗道:“或许是我诊错了。”昨天晚上她可是灌师父喝了一副药,要是诊错了,那昨晚上喝的药岂不是也是错的? 除了应对外伤,黎宝璐对其他病向来不太自信,一是她乃自学,学习的时间短,她祖父三岁开始认药草打基础学医,到五十岁时都会感叹所学甚少,她不过才自学了十年。二是除了外伤的处理,其他病症她接触的少,实践经验太少了。 现在面对的又是自己在乎的人,关心则乱,自然怕诊错脉,下错药害了师父。 白一堂沉默的坐在床边,默然不语。 顾景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墨色药汁,转身便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拿了碟蜜饯进来,递给白一堂道:“好了快别闹了,快吃药吧。” 白一堂面无表情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从碟子里捡了一颗蜜饯塞嘴里。 顾景云便将碟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叮嘱道:“不能多吃,免得伤牙。” 说罢将目瞪口呆的黎宝璐拎出去。 白一堂紧绷的面皮就微微一松。 黎宝璐木然的跟在顾景云身后,半响才道:“所以我没诊错?” “师父爱吃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爱吃甜的和因为怕苦就撒谎不想吃药根本不是同一方向好吧,谁能从一个人爱吃甜的便推测出他怕苦怕到隐瞒病情不吃药?他还是个大人呢!” “我能!” 黎宝璐瞬间没了脾气。 顾景云就斜睇着她笑道:“行了,车上不是带了不少蜜饯吗,回头都给师父拿来,我想他不会再骗你的。” 黎宝璐哼哼两声,“安吉醒了?” “没有,”顾景云笑容微淡,道:“你那迷药大多撒在了他脸上,没有解药,只怕得睡上两三天。” “那就让他睡,”黎宝璐不在意的道:“留下戒杀大师,其他前辈让他们走吧,都快过年了,我们凌天门穷得叮当响可招待不来这么多人。” 凌天门是真的穷得叮当响,全门派除了每年积累下来的租子和山下的那几亩地外就只有这栋宅子和外头的竹子了。 但他们要遣散佃户,那些租子正好给他们做遣散费。就快要过年了,黎宝璐还得自掏腰包过年。 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花销,她不乐意伺候了。 他们留下又制不住安吉,有什么用?白费她的粮食。 顾景云便奉掌门之命去暗示他们离开。 不过顾景云润物细无声,不过是去关切他们的伤情时感叹上几句过段时间天气可能会起变化,各地可能又要封山封路了。众人立时坐不住了,想要立即起身返回门派。 过年可是大事,不仅要与家人团聚,门派里的事也不少,他们都是门中的中流砥柱,有操不完的心,怎么可能一直呆在外面? 因此除了还未成家立业,责任也不太重大的袁善亭和苏安简,其余人都纷纷去与黎宝璐告辞。 就是项飞宇,在犹豫了一下后也去找白一堂告辞,他家中娇妻幼子,出来前便承诺年前会回去的。 好友重要,但家庭和门派也重要啊。 白一堂刚吃完中饭,面上恢复了些血色,项飞宇见了心微松,笑道:“你那徒弟倒是孝顺,见机也快,虽不懂江湖规矩,但大家也都体谅她一片孝心。” 意思是大家不会把她破坏规则的事说出去的。 白一堂笑道:“那孩子从小在琼州长大,江湖上的规矩是不了解,多谢项兄等包容了。” 项飞宇就叹气道:“你那徒女婿更厉害,昨晚上大家虽说忍下了,但心中难免有些不满,毕竟用药将这么多人放倒,但你那徒女婿跟着大家回来,又是安排饭食,又是安排热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大家哄得心花怒放,就是一向重规矩的余师妹都出言赞你那徒弟孝顺,是情急之下出的手,孝心可嘉。” 江湖人对迷药,毒药一类的东西最为敏感,不说比试,平常时正派人士都很反感此类行径,更别说比试了。 黎宝璐可以插手阻拦安宁,甚至可以用暗器暗算他,唯独不能用药,而且她的药还不是针对安吉一人而已,而是当时混战在一起的所有人。 江湖人最忌讳身不由己,战斗时突然昏迷,这可是犯了大忌,所以大家看在白一堂的面上,念着黎宝璐还年幼,不懂规矩可以不往外说,但心里肯定不舒服。 但顾景云却能将这种不舒服转为对黎宝璐的赞叹,那张嘴简直了。 项飞宇拍了拍白一堂的肩膀道:“你算有福了,可别学你祖师爷们金盆洗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常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友。” 白一堂垂下眼眸道:“金盆洗手后我就不算江湖人了。” 项飞宇瞪着他道:“又不是让你去打架,不过是老友见面叙旧喝酒罢了,怎么,金盆洗手真连过往都洗掉了?” 白一堂叹气,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不学我师父师祖们。” 项飞宇这才放下心来,和他告辞离开。 黎宝璐便将他们送到山下,看着他们远离后便甩着手回去,一进门就看到袁善亭和戒杀大师等人正在大堂里等她。 “安师伯醒了?” “没有,”袁善亭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她道:“是我和苏兄有事找你,我们家离得远,现在上路赶回去过年也赶不及了,所以决定留下来。还请黎掌门不要嫌弃我们才好。” 黎宝璐接过钱袋子,无视他的挤眉弄眼,抛了抛问道:“有多少?” “不多不少,刚好够我们过一个好年。”袁善亭笑道,“黎掌门可不要推辞,不然我们推来让去的不好看。” “知道你们问缘阁不差钱,放心,我一定不会往回推的。” 袁善亭就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黎宝璐把钱还回来。就是现在这样才好,黎宝璐欠他们的,他们也欠过黎宝璐的,以后多纠缠些,最好越纠缠越不清。 问缘阁虽是江湖上公认的买卖消息的第一阁,但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凌天门掌握的消息渠道只怕比他们还多。 人家毕竟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呢,比他们问缘阁有底蕴多了。 所以这打好关系是很必要的。 黎宝璐将袁善亭的钱袋子收了,转而看向戒杀大师,“大师是来找晚辈的?” 戒杀大师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念了声佛道:“黎施主,安施主还在昏迷中,加上他身上伤势也不少,所以我们只怕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启程,因此我们也只能叨扰你们一段时日了,这是我们的食宿费。” 黎宝璐将钱袋子推回去,笑容满面的道:“大师这就和宝璐见外了,我们两家谁跟谁呀,别说只是住一段,您就是在这儿住一辈子都行啊,我们肯定好吃好喝的……” “咳,”顾景云轻咳一声,从门外进来,对戒杀大师笑道:“大师太客气了,内子说话粗了些,却是真心实意的,师祖也曾带着师父拜访过少林,难道那时候少林也收了师祖的盘缠不成?” 戒杀大师这才把钱袋收回去,面上难得的有些尴尬。 实在说凌天门的情况有些特殊,少林算是清贫的了,但没想到凌天门比他们还穷。 让他这个住在这里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345章 散功 安吉直到第三天傍晚才醒过来,意识沉浮间便隐隐听到禅音,他的意识便随那道禅音越来越清醒,等他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了盘腿坐在蒲团上正转着念珠念佛的戒杀大师。 戒杀大师将一段佛经念完,这才睁开眼睛看向安吉,见他眼中依然带着红丝,便知他体内真气依然紊乱。 他心中微叹,紧盯着他问道,“安施主可还记得日前发生的事?” 安吉沉默半响才哑着声音问道:“白一堂怎样了?” 见他意识清醒,戒杀大师松了一口气,道:“白施主伤了内腑。” 安吉闭上了眼睛,紧了紧拳头。 “你们是如何打晕我的?”安吉一旦疯癫起来便全无记忆,他只记得与白一堂战得正酣,酣畅淋漓之时便觉内力紊乱,真气竟倒施,之后的事他只有些零星的片段。 但他知道自己发狂时的恐怖,期间有没有害人性命,这总是要问清楚的。 若是伤了,该赔的赔,若是死了,他这一条命也好还给人家。 戒杀大师察觉到他身上的灰败气息,忙道:“不是我们打晕你的,当时你发狂,我们都近不了你的身,是黎施主撒了迷药这才制住你的。” 说罢将那天晚上的事细细的说了。 安吉愣了半响才道:“他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戒杀大师点头,虽然那位女施主胆子大了点,不守规矩了点,但好在避免了伤亡,这就足够了。 见安吉垂首沉思,他便问道:“安施主,你已和白施主比过,应该知道你们势均力敌,真要分出一个胜负来只怕会两败俱伤。” 安吉沉默半响,摇了摇头道:“我若是不走火入魔,继续比下去必是我输,白一堂的耐力比我强。” 他轻功又好,耗也能耗死他。 想通此节,安吉心口一松,脸上竟带了浅笑,“大师,你准备为我散功吧。” 戒杀大师胸中压着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下,他起身对安吉行礼道:“安施主大义。” 以安吉的地位和能力,他不想散功谁也逼不了他。 不散功,他发起疯来多半是伤别人,他武功高强即便是疯了江湖上也没人敢欺负他。 但他要是散功…… 先不说他的身体在散功后能否承受得住身上的旧疾暗伤,只说他散功后在江湖上的地位落差就够让人难受的了。 安吉这些年疯疯癫癫时可得罪了不少人,不说那凌厉的手段,只那张嘴就恨不得让人撕了。 他散功后形同废人,就算松云子对这个师弟能够一如从前,底下的弟子却未必会再敬着他。 安吉这一应完全是牺牲自己的利益全然为他人,所以戒杀大师这一礼行得郑重。 就是白一堂听说后都忍不住一叹,从心底敬佩他,偷摸着拎了一壶酒去找安吉。 俩人带着伤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白一堂就偷偷摸摸的溜回房间洗澡,还特殷勤的将二林送来的药一饮而尽,破天荒的没开窗散味,企图用药味掩盖酒味。 顾景云来后才给他推开窗,微笑道:“师父放心,宝璐早知道你偷喝酒了,昨天晚上她不去拦那就是同意了,您不用费心遮掩。” 白一堂放心了,大大方方地顶着一身酒气出去晃荡,但他总觉得中午和晚上的药比以往的要苦些。 黎宝璐正在安吉的房中替他疗伤,戒杀大师特意去请她过来给安吉调理身体的,“散功损伤身体,他本就有伤,不敢伤上加伤,因此想请黎施主帮忙调理一下,等他身体更好一些再动手。” 黎宝璐没意见,替安吉处理了外伤后便替他开药调理,“正好,恩伯他们要去买年货,到时候让他们把药带回来就行。” 习武之人身体强壮,即便是内伤也好得比别人快些,还未过年白一堂的伤就好了,连药都不用吃了,只需用膳食再调理一段时间就行。 而安吉的伤好的就要慢些了,他体内真气一直紊乱,黎宝璐试着探进内力帮他调理过,但因不同源,而且他体内真气暴烈,竟差点反噬过来,黎宝璐不敢再试,只能用药调理。 但药若是有用嵩山派的人早把人治好了,黎宝璐开的药也就只能治好他内腑受的伤和外伤,对经脉中逆行的真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因不能调用真气,所以他好的要比白一堂慢很多,等过完了年,黎宝璐和顾景云收了一圈的红包后他的脸色才日渐红润。 在每日例行一次的把脉后,黎宝璐道:“内伤已经好了。” 正在与安吉下棋的白一堂手一顿,手中的黑棋便随便找了个位置落下,蹙眉道:“总要过了元宵吧。” 安吉倒看得开,“散功后还要调理一段时间,你们不是计划二月启程吗,我总不好打扰你们太久。” 白一堂抿嘴不语,以前他跟安吉没多少交情,更多的是惋惜他的天赋,不喜他的疯癫,可这半个月的相处让他很难再把对方当做那个只比过两次武,听过几段故事的陌生人。 安吉面色冷漠,心却是热的,严肃却沉稳,跟他疯时的刻薄暴戾完全不一样。 安吉将白棋落下,直接吞了白一堂的一片棋子,边捡棋边笑道,“早晚有这一着,何必推拖?” 安吉拿了主意,第二天戒杀大师便宣布闭关,白一堂亲自守在门前替他们护法,而嵩山派还剩下的弟子也围着客房团团而站,将那间房护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安吉散功和马一鸿不一样。 马一鸿内力不及安吉多矣,加之他内力顺服,散去后最多伤一下经脉,调养七八天就差不多好了。 可安吉内力雄厚,越是内力雄厚之人想要散功便越是困难,何况他体内的真气还如此暴烈。 散功不仅于他有风险,对帮忙的人同样有危险,他真气不受控制,一旦反噬,戒杀大师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个过程不能收到一点打扰。 黎宝璐也知道,亲自下令不许人靠近戒杀大师住的客院,这一天,本来最闲,最爱游荡的侍卫们也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看书下棋,谁都没往外跑。 袁善亭约束好下属便拉着苏安简跑去凑热闹,跟着众侍卫一起下棋玩。 而顾景云早带着赵宁钻进书房里筛选他们要带回京城的书了。 白一堂将兵书全卖了,过段时间便会有人拉着银子来跟他拿书,到时候会空出不少骡车,正好用这些书都填满。 而那些装银子的箱子肯定伪装不了多长时间,师父总不能把一堆石头给运到京城吧,所以其实他能带上的书比带出京城的兵书还要多。 顾景云对这个结论高兴不已,带着赵宁在各个藏书楼中穿梭,抽出一本又一本的书做好书目。 这些都是凌天门的书,是要传给凌天门的后人的,所以带走的书若只有单册,事后他抄录过后肯定要把原本送回来的。 总不能别人当掌门时都是增加书库,只有宝璐当了掌门这书便变少吧? 而就在顾景云和赵宁忙得昏天暗地时,客房里的戒杀大师也开始了,他不敢将他的内力一下散去,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白一堂废马一鸿时是直接废了他的上丹田,但戒杀大师却不会这么对安吉,丹田一废再想练功便不可能了。 虽然安吉岁数已大,再想重修千难万难,但只要丹田在,总有个希望。 所以戒杀大师是忍着被反噬的危险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内力抽出…… 三天后,紧闭的房门打开,戒杀大师满脸苍白的走出门,对白一堂颔首道:“接下来就辛苦白施主了。” 白一堂松了一口气,这是成了? 他忙与两个嵩山派的弟子进门。 安吉正浑身汗透的躺在榻上,面色惨白,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只怕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师叔?”嵩山派的弟子连忙上前将人抬起,不由试了试他的鼻息。 “白大侠,还请黎掌门帮忙看一下,看我师叔伤得怎么样了。” 习武之人都会些医术,但与真正的大夫比起来还是差上许多,白一堂立即转身出去,“我去叫她,你们把他抬到床上去,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 黎宝璐正坐在院子外的一棵大树上张望,看到师父出来立刻跳下树奔过去,“师父,安师伯怎么样了?” “功力已经散去,不过他面色不太好,你随我去看看。” 黎宝璐立即从树后拎出自己的药箱,率先跑了,“那我们快点走。” 白一堂:……徒儿你回来,为师真的不想问你为何早早的把药箱藏在这里。 黎宝璐早跑没影了,她跑到安吉床前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发现是真的很难看,但脉象其实要比众人想象的要好得多。 “戒杀大师很用心,”黎宝璐放下安吉的手,对围在床前的人笑道:“虽然他经脉受损严重,但上下丹田皆无损,想要重新练功不难,只要把经脉养好就行。” 嵩山派的弟子皆眼睛发亮,齐齐行礼道:“这事多亏了戒杀大师,白大侠和黎掌门,这份情我嵩山派记下了。” 第346章 学神 安吉拢着狐裘,抱着手炉整个人都窝进铺了软软毛垫的椅子里,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火炉,炉子上热着水,想要喝热茶了拎起来就能泡一壶。 因为散功而面色苍白的安吉脸色比以前显得柔和不少,此时正目光温和的看着面前的棋盘,漫不经心的道:“你这徒弟在哪儿收的?我虽已散功,但教导一个弟子还是可以的。” 白一堂挑眉,“你想收徒?” “只要有你徒弟一半的贴心就行。” “那你这辈子是别想了,”白一堂似笑非笑的道:“我这徒弟也不是天生体贴,都是调教出来的。”却没说是谁调教。 安吉颇为惋惜的叹了一声。 现在他这身行头都是黎宝璐指挥了他的师侄们准备的。 散功后,没有内力护体,春寒料峭,嵩山派的弟子都是一群糙爷们,他们自己不觉寒冷,更不会想到他们的师叔会冷,见他手脚冰凉也只以为是散功后的缘故,能想起多给他准备一件衣服就算得上贴心了。 还是跟着师父来打酱油的黎宝璐看不过去,指使着嵩山派的弟子下山给安吉买了狐裘大衣,棉衣及各种保暖的春装。 不仅如此,还有各种手炉,汤婆子,点心零嘴之类,都是养病调养,解闷减压的必备品。 让喜爱甜食的白一堂天天往这里跑,安吉一点儿也没有散功后的郁闷。 白一堂来了,黎宝璐就更贴心了,毕竟她师父的内伤也刚好,每天都会来这里溜达一圈,查漏补缺,俩人直接进入退休荣养模式,要不是每天午休过后白一堂还要拎着她去熟悉阵法和给马一鸿苗菁菁送食物,俩人差点就想就此隐居,不理世事了。 说到阵法,此时黎宝璐正一个人苦逼的蹲在竹林外捏着一杆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这是她目前能够记下的步数。 其实白一堂有将阵法书给她看,但那满纸的乾坤离坎,甲乙丙丁和东西南北让她头晕脑昏,她研究了半个来月也只是粗通。 这已经是在她数学不错的情况下用了高考的劲头研究出来的,然而祖师爷们用到的阵法岂是能粗通便能懂的? 想到时间已不多,黎宝璐只能把阵法书先丢到一边,决定以后再慢慢研究,现在还是先把步伐死记硬背下来才好。 反正这些竹子是在固定位置,只要她会走了能出入就行。阵法的事以后再说,就是她师父现在对这阵法不也半知半解吗? 黎宝璐以自己的记忆方式画好图,这边收拾了东西照着图纸重新启程,然后一步一步消失在竹林里,等到了竹林深处,走完图纸上明确画好的最好一步,看着眼前的路,黎宝璐努力的回想当时她师父是怎么走着来的? 但这竹林里的竹子哪儿哪儿都长得一样,记忆中根本分辨不出这一步到底是哪一步。 黎宝璐只能认命的叹息一声,从身上又掏出一个本本,没关系,不就是看不懂阵法吗,她会数列排序啊,眼前能迈的步子就几种,她一种一种的试,反正最后走不对也能回到原点,她一点儿也不怕。 于是黎宝璐拿起笔记下她现在踏出的第一步,勇敢的大步朝前走了,半个时辰后她转出了竹林,回到了原点。 黎宝璐拿起笔在第一个步子方位后打了一个叉,重新昂首挺胸的冲入竹林…… 等到白一堂一脸青黑的在竹林里找到徒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小姑娘玩上了瘾,竟不懂收手,最后一次竟然在里面迷失了近两个时辰。 白一堂敲着她的脑袋道:“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都差点迷路了!” 黎宝璐迷迷瞪瞪,双眼发亮的道:“师父,我觉得我快要摸着规律了,真的,有一瞬间我都听到师伯和师姑说话的声音了,可下一步我怎么也找不准方位,所以反而越来越远……” 所以她才不断的在林中走回头路,企图回到原先的那点,从那里开始重新推导。 白一堂抽过她手里的本子,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鬼画符,他发现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他点了点问,“这上面是啥?” 黎宝璐看着图纸上的abc点和阿拉伯数字组成的方程式不由轻咳一声道:“我自个弄的符号,比较好记一些,比如这个8a是第八步上迈入的第一个点……” 白一堂头疼,“用甲乙丙丁岂不更好,这些标识我从未见过,你还得重新记忆,不嫌麻烦吗?” 不麻烦啊,记忆中已下意识如此假设解题。黎宝璐默默的将这句话咽下,不过于师父来说,甲乙丙丁的确才是最正确和最能理解的标识。 虽然麻烦,但把abc代入甲乙丙后,白一堂也很快理解了她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很快脑子就不够用了,他也不深究,塞回给她道:“干得不错,后面为师虽没看,但我看的前面部分推导是正确的。” 黎宝璐兴奋。 “可你又不是要重新布置一个相同的阵法,你研究它干嘛?耗时费力,还不如每天抽两个时辰出来记忆,用你现在的方式记忆,用不了几天就能在阵法中来去自如了。” “可我喜欢上它了,”黎宝璐兴奋的道:“师父,学无止境,你怎么能这么没雄心,既然遇上了困难和不解,那我们就要努力的去打倒它,攻克它。” 白一堂转身就走,“那你努力吧,为师老了。还有,为师不管你雄心有多大,总之二月初三过完龙抬头我就启程回京,你还有十天的时间,你要真能研究得出来师父也不拦你。而十天后你要是研究不出来,又没掌握阵法,那就让你师伯师姑和他们的孩子老死在里面吧。” 黎宝璐忙追上去,“师父,我们干嘛那么急着回去,景云哥哥都还是官儿都不急。” “我想妞妞了,”白一堂的理由充分且强大,“而且为师好像有点不太想再看到你。” “真是太伤心了,不过我一定不会让您如愿的,您等着吧,我十天后肯定能掌握阵法,到时候我肯定一路缠着您,让您眼睛无时无刻不看见我。” 白一堂就想把她扔到天涯,免得她来气自己。 “哎呀,”黎宝璐惊叫道:“我带去的鸡给落在竹林边了,那是带去给师伯师姑养的。” “没事,少养几只鸡他们也饿不死。”白一堂抬眼看到在大门口徘徊的侍卫长,果断的运起轻功闪人,与徒弟传音道:“就说我重伤未愈,暂时不能启程,总之一定要把人拦住。” 黎宝璐撇撇嘴,这是把侍卫长当傻子哄吗? 您每天那么活泼的又是去找安吉下棋聊天儿,又是拎着我飞竹林,侍卫们的眼睛又不是瞎的,不过黎宝璐还是任劳任怨的迎上去了。 侍卫长满脸苦色,“顾太太,白大侠又跑哪里去了?” “哦,他说他重伤未愈。” 侍卫长几欲吐血,咬牙道:“顾太太,都正月二十三了,我们该启程上路了,再拖延回京的时间,陛下该问责了。” 黎宝璐同情的看着他道:“侍卫长大人,这件事我并不能做主,这得问外子和师父,你知道我只是一介女流……” 才怪,侍卫长磨了磨牙,顾景云和白一堂还不是听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被白一堂拎出去,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干嘛,但一看就是白一堂有事要教你。 他们要留下来至少有一半是因为你。 不过侍卫长不敢明说,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知道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有两个大靠山的女人。 侍卫长坚持的拦在黎宝璐面前要一个具体的日期,不知归期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计划接下来的行程,心里总有些慌乱。 黎宝璐无奈,只能道:“我师父说过完龙抬头就启程。” 侍卫长转身就走,“那本官先去叫人收拾东西了,还有十天,其实也不是特别久。” 黎宝璐想要招手叫住他,好让她说完“但是”,可侍卫长风一般的走了,让她把剩下的话憋在了心里。 黎宝璐默默地道:“但是,世事难料,或许那天会下雨,或许他们会还有未做完的事耽搁上一两天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这声但是除了她没人听见。 黎宝璐只能回屋找顾景云。 顾景云正在和一本书相亲相爱,听到开门声连头都不抬,只是淡淡的道:“饭食在笼上,还热着,赶紧吃了去洗漱。” 黎宝璐觉得自己彻底失宠了,颇为失落的打开食笼,看到里面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色,心情这才好了些。 顾景云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问,“阵法研究得如何了?” “只是有了些进展。”黎宝璐叹气,“师父说二月初三就走,不能再等了。” 顾景云拢眉,手指敲了敲桌子道:“迷踪阵不难,但我想竹林的那片迷踪阵应该是有辅助的东西,不单以竹子布阵,不然就太过显眼了。而且那迷踪阵应该是可增长的,随着竹子的长大,阵越难破,所以你们也越难记。要想时时记住不忘,除了用笔记下只能将阵法研究透彻,不然时日一久,谁知道会不会忘记?” 黎宝璐愣愣的问道:“你又没去过你怎么知道的?” 而且因为师父说过是机密,她除了和顾景云说过那竹林特别难走,特别容易迷路外就不再说过其他信息了。 顾景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顾景云便将桌子上的书抬起来让她看到封面,浅笑道:“你祖师爷们很喜欢记事写游记,而且阵法之类的书籍在藏书阁中能找到两个书架。” 黎宝璐:……嗷,她怎么能忘了,她的丈夫是个学神! 第347章 暴露 黎宝璐屁颠屁颠的把自己今天画的图纸和师父交给她的阵法书奉上,反正她不泄露秘密,顾景云光看藏书楼里的书也能研究透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给他看呢。 顾景云含笑接过,在被黎宝璐普及了一下她的那些符号后他很快便代入甲乙丙丁及自己能理解的符号,他术数一向不错,取了一张纸照着阵法书推演了一番,在月上中天前总算是推演出全部阵法图。 但是,顾景云蹙眉道:“但这也只知其行,不知其理,要想布下此阵还得溯本求源。” 意思是还得继续研究。 黎宝璐干脆,“那明儿我带你去实地考察。” 顾景云笑眯眯的点头,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让二林在小厨房给你热着水呢,你快去洗漱吧。” 黎宝璐这才想起自己只吃了晚饭,现在还臭烘烘的呢,连忙去提水洗漱。 看着妻子蹦着离开,顾景云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收起,好了,现在他们夫妻之间彻底没秘密了。 黎宝璐不知顾景云的心机,洗白白后就跑上了床暖被窝,怀里抱着汤婆子觉得暖烘烘的,她一下就想睡了,忙对还在整理图纸的顾景云招手,“快来睡觉,被子都暖了。” 顾景云手顿了顿,拿起镇纸将未收拾的图纸一压便灭了书桌旁的灯过去。 黎宝璐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嘟囔道:“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 顾景云解下外衣,放下帐子便钻进被子里躺好,黎宝璐自动自的滚进他怀里,小手握着他的手,小脚也缠着他的脚,冰冷的寒意从手心和脚底冒起来,她一下精神了些。 她心疼的抱怨道:“刚才应该用热水给你泡一下手脚的……” 顾景云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不在意的道:“下次记得就好。” 他觉得抱着宝璐做暖炉也不错。 黎宝璐运起真气,将顾景云烘暖,等到他的手脚不那么冰冷后就扯开蚊帐,手指轻轻一弹,床头的灯便灭了,俩人在黑暗中相依相偎,很快便暖烘烘的睡着了。 一呼一吸尽皆缠绕在一起,顾景云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露出如真正的少年一般天真无虑的睡颜。 白一堂第二天午饭时才知道徒弟通关了竹林阵法,还特意拎了不少好菜去找她师伯师姑庆贺,直接气得马一鸿和苗菁菁头冒烟,差点厥过去。 白一堂扫了顾景云一眼,“找清和帮忙的?” 不然他才不信蠢徒弟才过了一晚上就能走通关。 黎宝璐自得的点头,“我也出了很大的力气。” “是啊,走路的力气,”白一堂讥讽道:“你以后能不能别光长力气不长脑子?别什么事都找清和帮忙。” 黎宝璐不服气,“师父,我二十来天就能自己摸索出大半的阵法,比你三个月摸透不是更厉害?而且也不是我找的景云哥哥,是他自己在藏书楼里看到那些阵法书,自个就先猜出来一半了,我才把我画的图纸给他看,人家不用两个时辰就解出来了,既然可以跑着前进,我干嘛非得爬着走?” 白一堂呆,瞪大眼道:“你祖师爷们这么不靠谱,还能把阵法书往藏书楼放?为师怎么不知道?” 黎宝璐撇嘴,“别说的好像你对藏书楼了如指掌的样子,您知道藏书楼的门朝那边开吗?” 顾景云忍不住轻咳一声,替他们的祖师爷解释道:“师父,藏书楼中并没有竹林迷踪阵的详解,但阵法皆有规律可循,那两排书架上的阵法书从基础入门到艰涩皆有,若能研究透彻,别说是大型的迷踪阵,就是杀阵都布得。” “……”白一堂郁闷的问,“你研究透彻了?” 顾景云摇头,笑道:“哪里那么容易?我不过只学了些皮毛,能那么快的上手还是因为读过《易经》。” 学得这么快,鬼才信他只读过《易经》,肯定是都背下来了,可能还全理解了,真是妖孽。 从小便习惯逃课的白一堂很不喜欢这种好学生,决定今天要多吃一碟蜜饯安慰自己。 白一堂丢下饭碗,临走前瞪了黎宝璐一眼道:“还有,不准再去气你师伯师姑了,你师姑还有孕呢,要是把她气流产了,以后拿你的孩子来引你师祖出来。” 黎宝璐嘟囔道:“我给他们送好吃好喝的,他们气着了还怪我?” 白一堂只瞪了她一眼不说话,顾景云那张嘴不饶人,他不喜一个人时开口便能把人气死,他跟着去竹林,见到马一鸿和苗菁菁能有什么好话? 那俩人可是曾经被他气得吐血昏迷的。 不过他并不会太怪两个孩子,毕竟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他出气,总不能为了离心的师兄师姐伤两个孩子的心吧? 于是白一堂也只是警告了一句就甩手万事不管了,顾景云依旧淡定的每天跟着黎宝璐去竹林研究阵法,顺便日常一虐马一鸿苗菁菁。 黎宝璐直擦冷汗,苗菁菁可算得上高龄产妇了,可别真气出好歹来。 时间在鸡飞狗跳和学术研究中快速流走,黎宝璐挤着时间将恩伯等人安排好,又亲自跑去雅州城买了两家凄惨无比,看着还算老实的下人回来种地。 以后他们种地的产出便分出两份,一份供养她这个凌天门掌门,一份则是白一堂的退休金。 不过以历代掌门留下的手记看,很少有掌门会用到这些退休金,大部分都是转交给凌天门掌门用作他用。 白一堂估计也用不到,因为他决定以后就跟徒弟吃住了,短时间内不打算学他的师父师祖们远走他乡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戒杀大师提前一天带着少林的和尚们告辞,他闭关十余日,之前苍白的脸色已不见,恢复了满面红光。 他慈蔼的和众人合什告别,顺便邀请众人去少林做客。 黎宝璐想到这辈子还没去过少林,欣然应允,“大师放心,等我们有空了一定去少林寺看您。” 戒杀大师:贫僧真的只是说说。 黎宝璐却是真的很舍不得少林的和尚们,一双眼睛惋惜的看着他们道:“大师真的不考虑和我们一起走吗,我们回京城也是要路过河南府的,有很长的一段路要同行呢。” 小和尚们纷纷低下脑袋,用锃亮锃亮的脑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戒杀大师也笑着拒绝,“贫僧中途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故并不同路,便不叨扰黎施主了。” 小和尚们暗暗松了一口气。 黎宝璐可惜不已。 她很喜欢吃和尚们做的素斋,这段时间除了肉食是他们自己做的外,其他素食全都是和尚们负责,没想到戒杀带来的这些小和尚厨艺那么好。 黎宝璐不舍的将和尚们送下山,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回去。 袁善亭还是第一次见黎宝璐这样不舍,之前的那些人她可是巴不得人走的。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和尚们的背影,忍不住问道:“黎掌门很舍不得大师?” “不,我是舍不得大师带来的弟子。” 顾景云好笑,“你是舍不得他们做饭的手艺吧。” 袁善亭沉默,看来以后要跟黎宝璐交朋友最好还是叫下属们去学厨艺。 凌天门的事安排妥当,侍卫们也把行李收拾好了,大家兴高采烈的等着第二天启程。 巡视后院的白一堂看到依然绑在骡车上的箱子,沉默了一瞬才把徒弟招来,指了箱子道:“你去处理了吧。” 黎宝璐迷糊,“处理啥?” 白一堂摸摸她的脑袋,转身走了。 黎宝璐迷糊的瞪着那箱子看了半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瞪大,冲上去就撕开封条,将上面的一口箱子打开,看到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石子,黎宝璐忍不住喷出一口气,“师父,你这不是坑徒弟吗?” 圆脸小侍卫正好拎着自己的包袱过来塞车里,看到那口打开的箱子一愣后就跳起来,指着箱子大喊道:“有贼!” 众侍卫哗啦啦的冲进来,侍卫长看到那一箱子的石子便瞳孔一缩,带着人立马把剩下的箱子也掀开了。 全都是石子! 侍卫长脸色颇有些难看,他不甘心的原地转了两圈,然后目光锐利的转而对上原地沉默的黎宝璐。 “顾太太,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黎宝璐叹气,抬头看着侍卫长道:“您放心,后续的账本很快就会送到我们的手上,而且回京必得经过河南,到时候您可以实地考察体验我们凌天门的赈灾现场。” 侍卫长压下胸中的怒火,半响才咬牙问道:“这银子是何时调换的?” 银车一直是他们亲自押送,调换时他们竟一点儿也没察觉,这让侍卫长有一种被群兽环饲的危机感。 黎宝璐也不知道啊,她敢发誓,这银子一定不是她与师父同路时换的,那就只能是之前了。 她能够理解侍卫长的心情,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给师父太招恨,含糊的道:“这件事并不怪大人,因为银子从一开始便是假的。” “这不可能,当初银子是我们收的,也是我们装的箱子……”侍卫长说到这里一顿,微微瞪大了眼睛,大多数的银子都是他们装的箱子,但离开开封的最后一天他们累瘫了,一夜无梦,醒来时剩下的银子不仅装了箱子,所有的箱子还都贴上了封条,除了最后那几口箱子,其余的还都是白一堂扛下去的。 银子是那时候换的? 侍卫长抹了一把脸,转身便走,睡得跟头猪一样,这让他怎么给自己找理由? 黎宝璐同情的看着他的背影,扭头对众侍卫们道:“你们安慰安慰你们的大人,这事真不怪他,只怪我师父太狡猾了……” 众侍卫转身就走,他们决定不跟黎宝璐做朋友了,哪怕她功夫很好,性格很开朗,个性很大方也不行。 第348章 在路上 走进河南府时,侍卫长的脸色才好看些,大地回春,嫩芽冒出,道路两边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受灾的百姓正忙着修缮坍塌的房屋,受伤的人正在医馆接受免费的治疗,有人在城镇间派发赈济的食物和棉衣,凭户籍领取。 而这些都不是衙门在做,而是民间的善人自发组织的。 侍卫长跟在黎宝璐后面,看着她从这些人手中接过账册,这才知道这些救灾物资都是用卖兵书的钱买的。 他一路上也打听了一下物价,发现他们赈济的物资要远远高于那笔钱能买到的东西,应该是他们有特殊的进货渠道。 或许是受这善举的影响,当地的士绅商人也都纷纷愿意开设粥棚,博一个好名声。 虽然他们每天粥棚供应的粥水很有限,但也养活了一些人。 顾景云则犀利的道:“何必如此,他们要真心善,把粮价下降一点便是最大的善了。” 众侍卫默然不语,这样的话放在心里就好,何必说出来? 侍卫长却紧盯着那些做派米派棉衣的人,黎宝璐飘到他旁边,打断他的幻想,“别想了,这些人可不知我们凌天门。” 侍卫长面色一紧,抿了抿嘴唇不语。 黎宝璐便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又不要他们出钱,只要出些力就能换一个好名声,大多数人都愿意做这交易的。” 侍卫长眼神冷酷,晚上派出去的侍卫便纷纷回来禀报,“那些出面赈济灾民的人的确不知凌天门,医馆的人说他们早在大雪前便收到一笔钱,按照顾客的意思进了大量的药材,雪灾后那顾客就上门让医馆为灾民们免费看病,他会给一笔诊费,而所需药材便从他买的那些出,不能收贫困灾民的钱。” “城门口派送赈济粮和棉衣棉被的人有的是无偿前来帮忙的,他们都是本地有名的善人,据属下调查,他们也都是雪灾后接了一批物资,按照善人的意思帮助灾民建造房屋,派送赈济粮食和御寒之物;而有的则是商家,他们同样是在大雪前收了一笔钱,照顾客的意思准备了粮食和御寒物资,雪灾后那顾客便委托他们代为赈济灾民,这是善事,做得好了能让全城百姓念着他们的好,只需出力,又不用花钱,因此很多商人都是愿意的。” 侍卫长面沉如水,“那顾客就不怕有人贪墨物资和银子?” “属下也问过了,那些人说每一笔花销都要记录在册,而且谁也不知道那人是否会派人在一旁盯着,那顾客精明得很,六年前赈济洪灾时不是没人这么干过,但他全部都知,事后不仅让贪墨之人双倍偿还,更是让那人名声尽毁,连在河南府都待不下去,所以根本没人敢动手脚。” 侍卫长蹙眉,“这的确像是凌天门的手笔,可凌天门代代只有一个弟子,他们哪来这么多的人?” 侍卫们看着侍卫长,他们也不知道啊。 想了想,侍卫们安慰道:“大哥,这种事还是交给朝中的大人们操心吧,我们只要安全的把账册和人送回到京城不就完了吗?” “是啊,是啊,”圆脸小侍卫连连点头道:“我们都跟顾太太成朋友了,总不好去针对她的师门吧,她现在可是掌门呢,而且凌天门也的确没干过啥坏事,那些贪官不都应该被惩治吗?偷他们一些钱而已。” 侍卫长就瞪他,“贪官是应该被惩治,但那也是朝廷的事,用他们江湖人插手?别忘了你的身份!” 侍卫长顿了顿又道:“还有,不许再去找她要猪肉脯吃,你都胖成这样了,再吃你还跑得动吗?” 圆脸小侍卫嘟嘴,本来就圆脸更圆了,他嘟囔道:“您不也吃了吗?” 侍卫长瞪眼,“你说啥?” “啥都没说,”圆脸小侍卫转身就跑,甩着手道:“大哥我帮你去顾太太那儿卧底,免得他们又背着我们干坏事。” 众侍卫怒:“大哥,他肯定又去讨吃的了,真是太丢我们侍卫的脸了,必须严惩他!” “对,关他禁闭,让我去卧底!” “还是我去吧,我毕竟是第二小,跟顾太太比较有共同语言。” “但你跟顾大人肯定没共同语言,就凭你敢说出这句话来你就走不到顾太太身边……” …… 侍卫长青筋暴突,大吼一声道:“你们全给我滚出去!” 众侍卫立刻做鸟兽散,一边往外跑还一边斗嘴,“你看,都怪你,把大哥都惹毛了。” “老六,全都是你在这里头搅和的,不然我们能气到大哥?兄弟们,揍他!” “对,揍他。” “嗷,五哥,别以为你比我大我就不敢打你,你竟然敢踹我屁股!” “你还打我脸了呢!” 外面一阵噼里啪啦,显然是打起来了。 侍卫长头疼的揉了揉额头,才离京不过三个来月,这群属下越来越蠢了怎么办? 他们以为他们不说朝中那些大臣就不追究了? 凌天门手上有这么大一个暗中的资源,不是他们不说,皇帝和朝中诸臣就想不起来,他现在卖力的调查也是为了他们凌天门好。 不然他才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回头功劳还未必会落到他身上。 他们喜欢凌天门,喜欢白一堂师徒的为人他知道,但也不能这样就真的闭眼当瞎子,到时候不但自己跌跟头,把后面跟着的人也给带倒了。 侍卫长深吸一口气,撸了袖子冲出去,烦心事太多了,还是先打一架再说吧。 晚上吃饭时黎宝璐就捧了一把算盘站在他们跟前,众侍卫纷纷低头扒饭,当做没看见她。 黎宝璐也不理他们,只盯着侍卫长。 侍卫长抽了抽眼角,暗暗瞪了属下们一眼,认命的掏出钱袋子。 黎宝璐从钱袋子里找出了两块银子,把钱袋扔回给他,哼哼道:“手脚要是真痒了就出城去打,不知道浪费可耻吗?也就店家脾气好,只收你们八两银子,要是我,我非罚你们当裤子不可。” 另一桌上的顾景云忍不住轻咳一声,他觉得小妻子越长越波霸气,最近脾气见长,嘴巴也越来越厉害了,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冒啊。 黎宝璐收了钱就去找客栈老板,把钱给还了。 一行人并不在河南府多加停留,而是直接往北而去,一路上倒是接了各大门派运来的银子或送来的银票,黎宝璐也不再瞒着侍卫长,当着他的面就处理了,银票带在身上,银子则在碰上受灾严重的村镇时捐出去。 黎宝璐似乎总能知道哪些人是善人,哪些人是可以托付的,往往是给了钱就走,并不多做停留,似乎拿准了对方不敢玩猫腻。 侍卫长叫人暗中查过,那些被她委托的人或商家的确是身份清白,且在当地有一定的善名,而后续回来的调查也表明那些人的确尽心尽力的用那些钱赈济灾民了,并未有私吞和以次充好的事发生。 侍卫长眸色更沉,黎宝璐选人显然不是随便选的,那么是谁给她提供的信息? 侍卫长瞄向问缘阁的袁善亭,据说问缘阁便是买卖消息的,总不能是他免费提供的吧? 侍卫长在内心告诉自己不是,他知道,一定还是凌天门暗中的那股势力。 离京城越来越近,二十四万两被黎宝璐一文不剩的花出去了,全用在了灾民身上,账本回馈还需一段时间,但她做这些事都是当着众侍卫的面,也算是对皇帝有个交代了。 侍卫长无语半天,“你们就这么信不过朝廷,非得在回到京城前把钱花光?” 黎宝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 “难道不是吗,不然你们为何要这么急哄哄的把钱花完?” “当然不是了,”黎宝璐蹙了蹙眉道:“如果是先帝时期,我当然会有此种顾虑,但新帝已经登记,吏治不敢说清明,却比先帝时好多了,我对朝廷的信心也多了不少。虽然也会有此担忧,但这并不是主要的。” 黎宝璐道:“这点钱我还嫌不够呢,一路走来,我那一笔钱是不该花而花的?” 侍卫长沉默,还真没有,那些还能活下去的灾民黎宝璐看也不看一眼,她救济的都是那些已经撑不下去,或是已在家破人亡边沿徘徊的人。 只需有人拉一把就能熬过困难。 “所以这些钱都是该花的,而运回京城入了国库过了户部的手再运出来赈灾,这中间要花去多长时间?所需的人力,时间成本及各种损耗成本都高的很,在这期间我们走过的这条路不知有多少我们本可以救的性命逝去。这个后果可以避免,那我为何不去避免?” 侍卫长沉默了半响才认同她的话,“但你一文钱都带不回去,陛下先不论,朝臣肯定会有意见的。” 黎宝璐冷哼一声道:“他们有资格有意见吗?那些书都是我师父的,皇帝答应了给我师父印的,卖的钱本来就是属于我师父。” 说的也是,但你师父用的是皇家书局,而原册是偷的张府的书。 张家张伯英一脉虽然没了,但张家还在呢。 第349章 面圣(上) 不论侍卫长怎么担忧,在春暖花开的三月中旬,一行人从百花绚烂中进入了热闹喧哗的京城,赵宁带着新收的师弟师妹和前来凑热闹的袁善亭和苏安简先回家安顿,而顾景云等人则要进宫面圣。 作为凌天门现任掌门,黎宝璐也必须要进宫,曲小宝还好,最近他已经和大师兄赵宁混熟了,在车上都是赵宁教他读书,所以现在老老实实地爬到赵宁的马车上,等着他带他回师父家。 盼娣却有些心慌,却强忍着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动作不由一动,这孩子再早熟也只有八岁,远离家乡,又一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免有些不安。 她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盼娣,你跟着大师兄先回家去,我已让人给你和小宝做了新衣服,你回去后先洗漱将衣服换下,然后去厨房给我们准备晚饭。” 听说要干活,盼娣的心这才安稳下来,恭敬的用这段时间学到的礼仪作揖行礼道:“弟子遵命。” 黎宝璐满意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跟着大家浩浩荡荡的往皇宫去了。 去的人很多,但能到达御前的也只有顾景云,侍卫长,白一堂和黎宝璐,其余侍卫则要在前面候着听宣。 皇帝正忙,所以四人被请入偏殿等着,内侍对四人很恭敬,还特意给他们上了热茶及点心。 侍卫长在宫里混了十来年,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面子,多半是沾了顾景云的光,这位毕竟是秦阁老的外甥,太子的老师。 果然,他刚那么想,苏总管便满脸是笑的亲自从正殿来请顾景云,“顾大人,陛下要见您,您快随奴才来吧。” 顾景云拢手起身,微微倾身道:“劳烦苏总管了。” “不敢当,不敢当。”苏总管看向站在一边的黎宝璐,微微一笑,“顾太太不必拘束,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过让人给您准备了些糕点,一会儿奴才亲自给您送来。” 顾景云对苏总管微微一笑,态度更加亲切温和,“有劳苏总管了。” 黎宝璐也笑,“多谢您。” 听见黎宝璐用了“您”这个字眼,苏总管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已经很老了,又是先帝时期的老人,新帝现在还用他,一是因为他从不弄权,在夺嫡之争中没有站位;二是顾念先帝时期的老人,给诸人的一个态度。 但他知道过不了两年他就会荣养了,总是要给新帝贴身伺候的奴才让位的,能够得到顾景云夫妇的好感日子总要好过些。 之前他因着秦太傅的关系总在先帝面前替顾景云敲边鼓说好话,但这些事顾景云并不知道,他也没打算说。 此时捅破不免有挟恩以报的嫌疑,他不是蠢货,做不来这样的事,所以好感只能重新争取,人情需要用在合适的时候。 他所求不多,只要能安稳渡过晚年就够了。 而且,他后宫起伏四十多年,见多了人心,谁与他是真情,谁与他是假意他还分得出来。 如果说顾景云只是平常人视他,让他多了分自在,那么黎宝璐则待他有两分尊敬。 而且他察觉得出来,这两分尊敬不是因他的身份,也不是因他曾经做过的事,而是因为他是长者,是个年迈之人。 苏总管心里流过淡淡的暖意,不多,却足够他对黎宝璐多了五分和善。 长者呀,他一个阉人竟然会因年纪大而被人尊敬。 苏总管浅笑着把顾景云引到正殿,这才慢慢的退出来,亲自往一旁的茶房去,“可有栗子糕和花生酥?” 值班的宫女躬身道:“回苏总管,花生酥没有,栗子糕倒还有些。” “捡出一盘来,杂家给偏殿送去。” 偏殿那里不是已经送了两碟点心吗,怎么还要送? 不过宫女们不敢多嘴,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快手的捡了一盘热腾腾的栗子糕,有机灵的宫女还小声问苏总管,“御膳房应该备有花生酥,要不要奴婢去要一盘来?” 苏总管想到正殿里的几位大人,觉得他们恐怕还要老长时间才能谈完事情,而现在已经巳时(上午九点),赶路一般都是卯时(早上五点)起床用饭,卯正(早上六点)开始启程,他们已经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一会儿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肚子肯定饿。 因此他道:“再让人拿些鸡蛋糕,肉脯等能填饱肚子的点心零嘴来,杂家若不在你们便送到偏殿去。” “是,”宫女战战兢兢的问,“总管大人,偏殿里是哪位贵人?” 前两天承恩伯觐见也等在偏殿,他还是皇后的亲兄都没这个待遇呢。 苏总管嘴角微翘,道:“偏殿里有位太太,那是太子的师母,而且曾救过太上皇,陛下和太子殿下,你们可要好好招待,别慢待了她。” 宫女们微微瞪大了眼睛,是她?! 黎宝璐的名字朝臣们也知道,但提起她第一印象就是顾景云的童养媳,黎博的孙女。 但在后宫,提起黎宝璐,从嫔妃到侍卫再到宫女太监们,他们第一印象便是那个在狩猎场救了先帝,新帝和太子的女英雄! 不怪他们这样记,一是因为她几乎把大楚老中青三代帝王及继承人都给救了,只要她不作死,这一生她注定荣华,大家怎能不记住这位女英雄? 二是,和朝臣们不一样,后宫诸人的生死都在主子身上,当时先帝,新帝和太子若任一人出事,从嫔妃侍卫到太监宫女都要死一大批,何况三人乎? 尤其是新帝的嫔妃们,当时的太子要是出事,那还有她们什么事儿,事后即便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黎宝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便收获了后宫无数的好感,尤其是皇后娘娘。 她丈夫儿子都叫她给救了,那好感强得不要不要的,所以远在后宫的皇后娘娘听说黎宝璐进宫后便让人送些水果点心去。 政事她是不能掺和,但这些事还是能做的。 于是黎宝璐正和师父侍卫长枯坐着,苏总管便亲自端了盘栗子糕来,苏总管刚走,皇后的人又拎了两个食盒来,里面除了各式点心,还有一盘水灵灵的樱桃,另一个食盒里却装了汤,嗯,还是红枣鸡汤! 前来送吃的宫女笑盈盈的道:“娘娘说虽春寒已过,但早上赶路依然带着两分寒意,所以喝碗鸡汤驱寒才好。顾太太,白大侠,华大人,奴婢给你们盛一碗吧。” “咦,”黎宝璐歪头看向侍卫长,“原来侍卫长大人姓华呀,这个姓好。” 侍卫长:……心好塞,突然就不想喝鸡汤了怎么办? 宫女掩唇而笑,“太太真爱开玩笑。” 不,不是玩笑,总是侍卫长大人的叫着,她是真的不记得他姓啥了。 侍卫长大人有大量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扯了笑双手接过鸡汤,道:“多谢娘娘赏赐。” 这才端坐在一旁喝汤。 黎宝璐和白一堂也都笑容温和的跟着谢了一句皇后娘娘,见送来的点心都偏他那蠢徒弟的口味,便知道他们是托了黎宝璐的福。 不过这丫头的喜好怎么满天下都知道了? 白一堂捏起一块栗子糕蹙眉。 黎宝璐则喜滋滋的咬了一口热腾腾的栗子糕,满足的慨叹道:“还是皇宫的点心好吃啊。” 得,这一脸的满足,想让人不知道她的喜好都难,白一堂咬了一口栗子糕,无奈摇头,算了不就是些喜好吗,知道就知道了。 三人在偏殿里吃吃喝喝,正殿里的顾景云却没那么好运,他正拢着袖子站在殿中,垂眸听皇帝与几位阁老大臣商讨政事。 之所以把他找来,是因为现在争论的事不偏不巧都与他有关。 鞑靼的事已有了结果。 从刺杀事件后大楚便给鞑靼发国书问责,但鞑靼很快将那些刺客的身份查明。 据他们所说,那些刺客都是几大部落安插在王庭内的细作,他们一向与王庭不和,这一次刺杀也是栽赃陷害。 当然,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楚紧抓此事不放,而鞑靼一边向大楚派遣使臣一边把罪责推到底下几个不服他统治的部落身上。 但王庭内部也并不是那么团结一心的。 鞑靼可汗并不太想为了一个儿子便与大楚屈服,其实现在大楚新旧交替,鞑靼兵强马壮,是撕破脸皮,脱离大楚的大好时机。 大王子和四王子深以为然。 但二王子却坚持和谈,五王子可是他亲弟弟,真要撕破脸皮那他弟弟也别活了。 二王子母妃乃是可汗正妃,身后站着科林科这个大部落,就是可汗都没能独专。 派过来和谈的使臣便是二王子一力坚持选择的。 大楚也知道,在刺客,鞑靼那边口供统一的情况下,他们想让鞑靼王庭完全为此事负责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争取更多的利益。 现在大楚兵弱,心里再气愤他们也不敢轻言战事,所以只能尽量多要些好处。 这时候便是要尽力找对方的把柄破绽,好巧不巧,黑罕想要抓顾景云威胁秦信芳和大楚反被抓了。 这一位的身份也不简单,他只是个将军,在将军遍地走的鞑靼官儿不大,也就三品,但他是阿巴哈纳尔部落的继承人,阿巴哈纳尔是鞑靼的一个大部落,他一位堂姑是大王子的母妃,但他本人更喜欢二王子。 于是这位就把两位王子都给坑了,他在大楚境内掳人,掳人不成便要杀人,最后反而把自己给关牢里了。 前来谈判的鞑靼使臣们傻眼了,这可是赤裸裸的把柄啊,配套前面的刺客刺杀,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这就是鞑靼王庭的阴谋。 就在他们心虚气短时,鞑靼国内也在各方势力参与角逐后斗争越来越白热化。 他们是崇拜战斗的民族,只有勇士,只有智者,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当他们的首领。 没有所谓的嫡子继承制,也没有无嫡立长的规矩,他们只认强弱。 于是,鞑靼可汗玩脱,先是被各大部落和兄弟们找到了把柄各种混战,后他的儿子们也加入了夺位之争中。 于是鞑靼国内势力重新洗牌,可汗死了,他的兄弟们也死得只剩下两个了,而大王子也不幸遇难,二王子在母族的支持下登上了王位,现在鞑靼已经重新派出使臣,一是继续和谈,二是,鞑靼依然向大楚称臣,新的可汗还等着新帝的敕封。 于是问题来了,他们要不要接受鞑靼的和谈。 第350章 面圣(中) 半年时间,新帝已经坐稳了皇位,大楚朝堂安稳下来,不提私下的暗潮汹涌,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 而鞑靼,虽说二王子已经即位,但内乱依然没有结束,这一次鞑靼的内乱死了不少人,实力削弱不少。 前可汗,其三个兄弟,以及大王子和好几个部落的首领都死了,现在王位之争并没有完全结束,所以大楚是可以趁火打劫的。 而且这些年来边关虽没有大的战事,小冲突却不少,鞑靼越来越不把上国放在眼里,大楚连续三代帝王的驾崩都与鞑靼有关系,不说朝臣,就是跟先帝父子不和的新帝都恼恨不已。 所以朝中人心浮动,不少人都主战,想要一雪前耻,给鞑靼一个教训。 这其中有真心为国考虑,认为出战对大楚更好的,也有从自身利益出发,想从这场战争中拿好处的。 但秦信芳,彭丹和兵部尚书季擎都主和。 四位内阁,有两个主和,皇帝一时犹豫不决。 季擎的理由很简单,“陛下,大楚兵士居安日久,而且国库空虚,贸然起兵即便能打胜仗,那也是惨胜。” 秦信芳和彭丹的意见很一致,“新朝更替,民心不稳,此时应该休养生息,实不应该轻言战事。” 又不是鞑靼打到家门口必须反击,现在大楚国内的问题矛盾同样不少,他实在不想打仗。 主战派们却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不然等过几年鞑靼缓过劲儿来,焉知他们不会对大楚出兵? 从刺杀事件和这些年不断的挑衅中就看出他们狼子野心,贼心不死,这时候就应该冲上去把他们打趴下让他们不敢乱动心思才行。 局面一时僵持下来。 站在皇帝身边的太子看到他老师垂着眼眸身姿如松的挺直站着,他心中不由一动,插嘴问道:“老师以为呢?” 顾景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向皇帝。 皇帝也正抬头看他,笑笑道:“清和有何看法只管说来,这不过是私下的小朝会,便是说错了也不要紧。” 这是当他是小孩子吗? 顾景云平淡的移开目光,垂眸道:“微臣觉得以和为贵。” 这实在和他们认知的顾景云不一样,皇帝微微扬眉,这孩子虽然一直表现得温雅有礼,但他一直都知道这孩子有些睚眦必报,身为大楚官员和百姓,大楚被鞑靼这么欺负,依照他的性格不是应该主战吗? 皇帝等着他说理由。 顾景云却已经说完了,继续挺直了腰背垂着眼眸安静的站着,要不是他脊背不弯不折,皇帝几乎以为他要睡着了。 他只能无奈的开口问,“理由呢?” “陛下真的要听吗?” 皇帝点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顾景云抬起头来,脸色冷肃,道:“陛下,臣这次一路西往南下,跨越了大半个大楚,不论是在才秋收不久的初冬,寒风大雪的深冬或是万物复苏的开春,一路南去北回,每天都能看到拖家带口或是独自流浪的流民,这意味着大楚不安。” “臣问过那些流民和当地的百姓,还做了统计,臣一路上共询问过五百四十七户,他们去年缴纳夏税秋税后一年劳作所剩三成以下者占了四成,而其中所剩无几和举债者便占了一成半,这一成半除了卖儿鬻女渡过难关外其余大多数沦为流民。收获可以剩三成至六成者占了五成,而所剩超过六成者将将一成。” 顾景云黑白分明的眼睛抬头淡淡的看着皇帝道:“或许是因为臣所选的百姓太过穷困,所以这数据很不好看,但陛下,除了夏税和秋税,他们还需纳人头税,捐赋,若地方有令,他们还得服苦役,而这,臣都还没有从收入当中扣出。” “虽然当着诸位大人的面说这些话很难听,但众所周知,大楚吏治浑浊不堪,如今朝中官员能拍着胸脯理直气壮地说从未贪酷的官员有几个?” “百姓不安,国库空虚,兵士羸弱,陛下有把握在加征兵税和兵役后可以让本已经风霜加身的百姓忍下,不造反,不逃亡沦为流民吗?” 皇帝沉默。 顾景云的话说得很不好听,但他却怪不了他。 其余几位大臣心中不悦,不免有些不服,正想出声呛他,顾景云却突然扭头看向兵部尚书,“季大人,我大楚三军库房中军备还剩下多少?上次为全军更换武器车马是何时,共更换了多少,损耗几何?其中边关将士拿到了几成?” 季擎垂下眼眸,脸色暗沉。 大家都顺着顾景云的目光看向季擎,见状心都一沉,难怪季擎一直反对出兵。 顾景云又扭头看向户部尚书,问道:“春耕刚至,夏汛将及,除去这两项开支,国库能拨出多少钱粮以作粮草?” 顾景云目光环过诸人,问:“这一战你们计划打多久,投入多少人力?” 众人沉默,大家不是正在商量着要不要打吗,决定了才能去算这些呀。 不过户部尚书和几位大臣还是下意识的算了算开销,脊背不由一凉。 顾景云抬头看向皇帝,沉声道:“陛下,这一战不是大楚要不要打,而是大楚能不能打。鞑靼苦寒,又适逢内乱,实力的确削弱很多,但大楚的境况同样不容乐观,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为保护百姓,也不是为了守卫国土,这样的战事我们为何要打?” “您是一国之君,便不能只看到两国疆域,看到皇室荣辱,您还该低头看看脚下的江山,抬头看看治下的百姓。” 秦信芳出列拱手道:“请陛下三思。” 彭丹和户部尚书紧随其后,“请陛下三思。” 皇帝心中巨震,沉默半响才道:“诸君先退下吧,容朕想想。” 秦信芳等人躬身便要退下,皇帝便留下他和顾景云。 事情还没处理完呢,而且他也想就此事再详细问问俩人的意见。 退出去的彭丹和诸位大臣一样心中都有些不安,今天顾景云提的这些都直击大楚最根本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都与众人的利益密切相关。 但此时他们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不是无能,而是不能,不能跟他吵,跟他分辨,以免将战火烧起来殃及自身。 赋税,吏治,国库,军中亏空和贪酷,这些单拿出来都是能让人万劫不复的问题,顾景云却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了。 但他此时只是四品翰林,只是太子的老师,并没有参政的实权,刚才皇帝和太子只是问政于他,他的回答他们也都能找出抨击的理由,但于他们得不偿失。 现在就是要冷着,顾景云没有参政的实权,而秦信芳一向稳重,此时也不会冒进…… 众人胡思乱想间出了宫殿,而殿内的皇帝却彻底放松下来,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疲惫的道:“清和,朕的江山真的如此危急了吗?” 顾景云沉默以对。 皇帝苦笑一声,“朕早该料到的,但这两个月来地方递上来的折子太好了,全是歌功颂德和报喜的折子,朕心浮了。” “陛下今日能知道这点便已是天下之福了,”秦信芳严肃的道:“清和言语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摇手,“是他点醒了朕,朕谢他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他?” 想到顾景云的才华,皇帝心动不已,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清和,朕给你一个官职,你来辅佐朕和太子如何?” 顾景云想也不想就拒绝,“微臣若掌实权,只怕朝堂现今的平衡会被打破,而且臣对此也并无多少兴趣。” 他顿了顿道:“陛下放心,臣是太子之师,治国理政皆在臣教导范围内,您若有不解之处大可以让太子来问我,何况您为君,我为臣,您与臣问政光明正大。至于实权,臣实在不喜。” 太子最爱他这狂妄的模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扫阴霾之色,“好,朕若有不解之处上门找你,你可要像教太子一样教朕。” 顾景云严肃认真的点头,“陛下放心,臣有教无类,不论是谁臣都会认真教授的。” 皇帝欣赏他的自信和坦诚,秦信芳却在心里不断的叹气,才几个月不见,他越发沉稳干练,聪慧通透了。 他想插手朝政,塑造大楚,却又嫌麻烦,浪费心神,所以只拿准了太子之师这一个身份。 太子代表的就是皇帝,到时他可以通过太子源源不断的插手朝政,但他却只是个四品翰林,并不实际参政,这意味着朝上因此引发的争斗根本波及不到他身上去。 既参与其中,却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秦信芳不知是该夸他聪明,还是该骂他心机深沉。 太子和皇帝未必不知顾景云的算计,但他们全都不在意,顾景云不爱权,参与国事不为钱权名利,那就只能为国为民了。 他们不是一心搞平衡,掌握权势,享尽富贵的先帝,能有这样的臣子他们很开心。 所以殿中四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第351章 面圣(下) 太子沉吟道:“若是和谈,那我们这边就该早做准备,鞑靼如今理亏势弱,内乱不断,只要拿捏得当,我们大楚便稳占上风。” 皇帝想了想点头,看向秦信芳和顾景云,“你们觉得如何?” “臣附议。”顾景云虽然不同意对鞑靼用兵,但能坑对方当然还是要下死力的坑了。 主战派们有一点没说错,这些年鞑靼越发得寸进尺了,几乎每年都抢掠大楚百姓,虽然规模不大,伤亡不多,但也让边关的百姓损失惨重。 借由此次和谈震慑他们一番自然很好。 谈完了正事,皇帝这便想起了偏殿里的人,让苏总管去把白一堂他们请来了。 皇帝已经提前收到侍卫长的密信,知道他们把赚的钱都花在了赈灾上,而最近他也从皇室的一些案宗里发现了关于凌天门的记载,此时对白一堂的态度还算不错。 对黎宝璐的态度就更好了。 皇帝看着她笑吟吟的开玩笑道:“以后你既是凌天门掌门,又是清和的媳妇,那以后岂不是要丢下清和去做神偷?” 黎宝璐一本正经的道:“陛下放心,不论去哪儿我都不会丢下清和的,何况吏治清明,我纵有心也没处偷去。” “你倒回拍马屁。”皇帝笑骂一声,开始翻看侍卫长呈上来的账册,他也只是翻了几页便合起来,抬头看向低头含笑的白一堂,“据闻凌天门乃大魏仁王所创,不知是真是假。” “皇上,我凌天门的门谱便在外面,里面记载了凌天门来历。” 皇帝看向苏总管,苏总管忙躬身下去,很快就有人抬了一口箱子上来,苏总管打开,入眼的便是三道明黄的圣旨,他微微一愣,忙恭敬的将三道圣旨捧到案前奉给皇帝,然后才去拿最上面的一本陈旧的门谱。 皇帝也一愣,他没想到会在一江湖门派的手上看到圣旨。 他翻开最旧的那一道,那是大魏高祖时期的圣旨,旨意很简单,允许凌天门在大魏内便宜行事,只要不通敌卖国,残害百姓,朝廷及各地官府不得伤害凌天门。 看来皇室案宗里记载的传闻是真的,凌天门真有可能是仁王所创,一个亲王,竟然跑去建一个专门偷东西的门派? 皇帝去翻第二道圣旨,待看清第二道圣旨的落款时他眉心不由一动,不由自主的看向第三道圣旨,心里有股猜测强烈的冒出来。 这是前朝太祖皇帝给凌天门的圣旨,并不是大魏王朝的圣旨。上面的内容跟前一道圣旨差不多,竟也是保护凌天门。 皇帝默默的打开第三道圣旨,果然,预料成真,上面是大楚太祖皇帝的落款,让他惊讶的是后面竟然还有他祖父乾元帝的加印,这意味着凌天门在本朝至少得过两位皇帝的认可。 他抬头看向白一堂,眼神渐渐有些凌厉起来。 这已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了。 白一堂淡然而立,“陛下不如看看凌天门的门谱。苏总管忙将手中的门谱献上。” 皇帝沉默的接过。 凌子墨是大魏高祖皇帝的幼弟,亦是同母弟弟,他生来体弱,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在七八岁时便被送到少林慧通高僧身边修养。 一是慧通精通医理,可以时刻照料救治凌子墨,二是少林武功精妙,可强身健体,三是希望凌子墨能得菩萨保佑平安长大。 高祖皇帝年长凌子墨十二岁,对这个弟弟很是怜惜恩宠,而凌子墨同样聪慧,成年后回宫帮着高祖皇帝做了不少的事。 后来朝堂安稳,凌子墨受少林的影响喜欢到民间游走,游历过程中不免目睹些不平之事。 他有侠义之心,因此常拔刀相助,这种事一旦出手就很难再收手,所以凌子墨慢慢的在江湖上闯出名声来。 一般的不平之事通过武力就能解决,但有些事却不是只凭武力就可以的,特别是遇上贪官污吏**宦,一开始他还会以势压人,用亲王的身份惩治违法乱纪的官员,到后来遇到多了,他干脆不再亲自去审,而是暗中取了证据就丢给上一级官员。 也是在此时凌子墨才开始想着创建凌天门。 高祖皇帝巴不得他弟弟帮他收拾地方上的不法之人,见弟弟喜欢江湖事,便大笔一挥给了凌天门一道庇护的圣旨。 谁知以后凌天门越办越大,虽然整个门派始终只有师徒二人,但手底下的奴仆却有无数。 而凌天门积累下来的钱财每当大魏发生大的天灾人祸时都起到很大的作用,此时,高祖皇帝和凌子墨才算真正的正视凌天门。 但为了约束凌天门的发展,不让它势力膨胀到妨碍朝廷,凌子墨定下规矩,每一代凌天门掌门都只能收一个弟子,凌天门的秘密也只能掌门人知道。 只有一个人,而他的奴仆也只负责销赃,这样一来凌天门规模有限,便妨碍不到朝廷和百姓。 而且凌天门不是血缘继承制,凌子墨也没要求门下弟子对大魏皇室一定要忠诚,所以他的后人们在王朝更替时纠结许久还是遵从本心的帮着前朝灭了大魏,建立新的秩序。 翻开门谱,上面还记载着当初那位掌门人和祖师爷的请罪书,显然他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 毕竟祖师爷是大魏皇室,他们最后却反了大魏皇室。 不过那事过后,前朝太祖皇帝便对凌天门感官不错,后又见每逢天灾凌天门都会帮助朝廷赈灾,前朝太祖在临死前便很大方的给了凌天门一道圣旨,以护佑他们。 而到了大楚,情况差不多。 不一样的是皇帝的祖父乾元帝在太祖之后又加盖了自己的私印。 乾元帝当政时间很短,但他的统治时期却是公认的中兴之治。 皇帝跳跃着看,很快就找到了他祖父当政时期的那段门谱记录。 据载,乾元帝登基之初非常之惨,大楚在与鞑靼的战争中惨败,先帝战死,国内百姓贫苦,渐起内乱,虽没有大的天灾,但各地小天灾却不断,而且国库不是空虚,是一文钱都没有。 皇帝知道这段历史,皇室密卷中载当时祖父连给官员的俸禄都给不出。 凌天门一个门派当然不可能支撑得起一个国家,但它在乾元帝最困难的时候扶了一把,因为有他们赈济灾民,有他们帮忙购买了一批粮种农具,乾元帝得以喘息,缓解国内矛盾,又紧急的下发轻徭薄赋政策,亲自出宫请求各世家豪族支援,殚精竭力,这才把几乎要灭国的大楚重新拉起来。 凌天门的门谱对乾元帝多溢美之词,显然当代掌门很喜欢这位皇帝,因此记载的颇为详细。 皇帝用手指摩挲着那些记载了祖父苦难和励精图治的文字,一时感慨万千。 凌天门的掌门欣赏乾元帝,乾元帝同样也欣赏他,因此费尽心机的找到了他,在太祖留下的圣旨上加盖了私章。 乾元帝的心思很直白,有他的加印,后世子孙会对凌天门更加重视。 他希望以后他的子孙再遇到像他一样的问题时,凌天门能够再出手相助。 皇帝此时方才明白,白一堂为何毫不避讳的展示他手中的势力,却又态度明确的不会把那股势力交给朝廷。 这就是他的依仗,他最大的依仗! 先祖之言,不是非遵守不可,但若不动摇根基,皇帝和后人们不会去违背先人之志。 所以皇帝将门谱合上,把圣旨卷好交给黎宝璐,“这是你们凌天门的根本,收好来吧。” “是。” 白一堂嘴角微翘。 皇帝看着他,疑惑的问道:“你既有圣旨在手,当年为何不拿出来呢,若父皇看到你手上的圣旨,他一定不会判你流放的。” 白一堂心中冷笑,是不会判他流放,但凌天门也毁了,说不定他一辈子都要被监禁在京城,那和流放琼州有何区别? 先帝可不是当今,那人既多疑又小心眼,又爱算计及平衡权势,要知道暗中有一股他不能掌握的势力,那必定是宁愿处之而后快,也不会去想其中的伦理道义。 而且,当时凌天门可是很有钱的,库房里的东西相当于大楚的国库,就算他是皇帝,见了也肯定心动。 哪像现在,凌天门除了那栋房子,山下的几亩地和他们师徒俩,啥都不剩了,他们于朝廷也就可有可无了。 白一堂虽是个粗人,但对危险的判断敏锐得很,要不是确定安全,他才不会暴露凌天门呢。 当然,这话不能对皇帝说,先帝再怎么不好也是他爹,秦信芳和顾景云说得,他却是说不得的。 所以白一堂一脸正义的道:“回陛下,我凌天门从未想过要拿圣旨来做什么事,这不过是给后人的一个保障,我又不是要死了,凌天门也不是要灭门,这东西没必要拿出来。” 白一堂一脸正气凛然,除了顾景云和黎宝璐,其余人等都相信了,皆有些敬佩的看向他。 皇帝嘴边的笑容更是温和,笑道:“这圣旨和门谱还是你们凌天门自己保管吧,不过皇室这边要抄录入档一份。” 或许是凌天门的要求,历代皇室只有些许流言猜测记录在其中,并没有确切的详细记载,不然皇帝早知道凌天门了,还用等白一堂亲自找上门? 对此,凌天门前任及现任掌门都没意见。 抄吧抄吧,搞不准啥时候我凌天门就搬家了,你们就是抄了能有啥用? 凌天门就俩人。 第352章 团圆 黎宝璐一上车就打开了角落里冒着腾腾热气的小笼子,里面整齐摆放了六个蒸馍,中间被开了口子,有四个里面塞了满满的肉,只零星夹了些菜叶子,另外两个夹的东西就要丰富许多,多是素的。 黎宝璐想也不想就拿起一个塞给顾景云,另一个自然就是秦信芳的了。 旁边还放了一个食盒,打开便见里面放了一个大竹筒,外面用绵包了一层以作保暖,拧开竹筒的盖子便见里面是汤。 她用碗盛了四碗递出去,然后和师父一人拿了一个肉馍坐在一旁边吃边听舅甥俩说话。 马车是府里派来的,秦文茵生怕几人在宫里饿了肚子,所以在车上备了食物和汤水,虽然黎宝璐和白一堂上午已经吃了不少的点心,但那都是甜的,吃多了也会腻的。 还是主食好吃,怎么吃都不腻。 “你回来前陛下与我商议过,想要加封你为太子少师,我代你辞了。” “是太急了,”顾景云不在意的道:“如今一急不如一缓。” 秦信芳点头,“我们已经搬回秦府去了,你年前送回来的下人有了大用。家里宽敞,你和宝璐也搬过去吧。” 秦信芳抬头看向白一堂,微笑道:“白大侠,你的院子家里也安排好了。” 白一堂看向黎宝璐,黎宝璐看向顾景云,顾景云浅笑道:“舅舅,我和宝璐住在顾府就好,现在顾府也不小了,回头重新修缮布置一番,不会比别家差的。” 秦信芳仔细打量顾景云的神色,见他神色坚定便微微一叹道:“你坚持便算了,只是两边离得有些远,妞妞想你们怎么办?”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低下头去不说话,顾景云也好笑道:“就隔了三条街,乘车都不用两刻钟,怎么会远?” 白一堂见确定了住处便继续低下头去啃馍,他当然是跟着徒弟一块儿住了,三条街,的确不是很远,嗯,每天早上可以锻炼一下轻功,去秦府接了妞妞就出来逛街。 那孩子从小就生活在罪村,连人都没见过几个,肯定很喜欢热闹的街道…… 马车是直接往秦府去的,才刚回京一家人自然是要团团圆圆的吃一顿饭的。 赵宁等人也早就被接到了秦府,小宝和妞妞已经玩在了一起,两个小孩正嘻嘻哈哈的在园子里乱跑,盼娣就在一旁看着他们。 听到脚步声,她便抬头去看,看到走在前面的黎宝璐,她不由眼睛一亮,大叫了一声“老师”就飞奔过去。 黎宝璐拎着她的后领笑道:“跑什么,小心摔倒。舅舅,这是我收的弟子,跟我一块儿读书的。” 秦信芳停住脚步,打量了盼娣片刻后便点头笑道:“不错,好好教。” 妞妞也已经看见他们了,冲着他们就飞奔过来,却不是对着父亲,而是对着白一堂。 她冲进白一堂的怀里,含含糊糊的叫道:“叔叔,叔叔,飞飞……” 白一堂将她抱起来,刮着她的小脸笑道:“你也就只记得这个了,怎么不问问叔叔好不好?” 进京的路上他都快要烦死这孩子了,可要是真不见了又想念。 小宝也跑过来,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和师父师母见礼,顾景云就指了他对秦信芳道:“这是我收的三弟子,小宝,这是你师祖。” “小宝见过师祖。” “好,好,”秦信芳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走吧,你舅母和你母亲必定等急了。” 何子佩和秦文茵表示她们一点儿也不急,俩人正在和袁善亭说话,被他哄得一乐一乐的。 江湖传闻玄奇,也有些特别可乐的笑话,袁善亭口才又好,俩人本只是客气的出面招待一下两位客人,谁知道却被哄得开怀,直接把还在宫里的顾景云等人给忘了。 赵宁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试着打断过两次话题都没成功,没办法,他只能自己去厨房找人准备晚饭,顺便在心里为自己默哀。 希望师父和师祖回来别怪他没把袁善亭看好,竟把师父的娘和师祖母给勾搭去了。 以前他只知袁善亭口才好,却不知他竟那么会哄女人。 所以秦信芳等人才走到花厅外便听到何子佩和秦文茵的笑声,听得出她们在与谁愉快的交谈。 秦信芳嘴角微翘的踏入花厅,几乎是他进入的那一刻袁善亭便看了过来。 见顾景云等人都跟在为首的中年美男子身后,袁善亭几乎没有犹豫的就起身,郑重严肃的行礼道:“秦大人。” 秦信芳见他端正清肃,对他第一印象不错,扶了他的手笑道:“这位就是袁大侠吧,早听清和说过,此次蜀中之行,多亏了袁大侠和苏大侠相护。” “秦大人客气了,任是谁碰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外域藩国之人安能在我大楚放肆?何况袁某与清和还是朋友。” 秦信芳对他印象更好了一些,苏安简沉默的站在一旁,忍不住抽了抽额角。 顾景云目光在厅里一扫,见赵宁正在隔壁的饭厅里布置不由微微讶异,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便牵了盼娣过去。 赵宁正叫人摆筷,问及厨房里准备得怎么样了,见到师娘过来便舒了一口气,上前道:“师娘,厨上还有一道汤,两道大菜美好,其余都可以上桌了。” “人太多了,分做两桌,都是自己人便不用屏风隔开了,让人再拜一张桌子。” 赵宁从未做过这些,以前在家里有祖父母和父母操心,出来后直接找酒楼,这还是第一次做主安排酒席,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听到黎宝璐的吩咐,他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忙转身找嬷嬷丫头传达。 这些下人全都是从汝宁送来的家生子,都受过训练的,动作很是迅速,不一会儿就在旁边另摆了一张桌子。 黎宝璐又让人去起一坛酒,“不用烈酒,醇香些的就好,不过是助兴之用。” 听吩咐的嬷嬷便很快能列出两三种酒来,再到库房里去比较一下年份就可以。 赵宁松了一口气,低头便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他不好意思的一笑,“让师妹笑话了。” 盼娣羞涩的一笑,小声道:“大师兄很厉害了。” 赵宁摇头,“我实在不擅长这个,不过师妹是女孩子可以和师娘多学些,以后都用得上的。” 盼娣点头,她什么都想学,并不是因为将来可能用到,而是因为机会难得,她竟然也可以学东西。 盼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黎宝璐调度。 晚饭很快准备好,一行人分了男女两桌入席。 何子佩已从外甥那里知道他们不住在府里,心情有些不好,她拉着宝璐道:“以前是因天各一方,所以我们一家人才分开,现如今好容易能住在一起,你们怎么又不愿意跟我们住了?清和他听你的,找着空你去劝劝他。” 黎宝璐点头,“舅母放心,回去我就劝他。” 何子佩见她应得痛快,就不由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是个坏孩子,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阳奉阴违!” 黎宝璐就理直气壮的道:“您说实话,就这件事您觉得他能听我的吗?” “那你还应我。”何子佩点她的额头问。 黎宝璐瞪圆了眼睛道:“不是您教我的吗,婆家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一律先应下,过后再推到景云哥哥身上,让他去解决,免得我吃亏。” 何子佩:……那是应对顾家人的,不是让你拿来应对我的呀! 秦文茵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拉了嫂子道:“嫂子别气了,纯熙这是故意气你的呢,咱不理她了。” 黎宝璐就撺掇秦文茵,“母亲,明儿我们来接您,您想住哪个院子,我和景云哥哥把它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你不住也就罢了,怎么把你婆婆也拉走?”何子佩抓紧秦文茵的手,扭头道:“文茵,你给我老实在家住着,真要留我一个人,不说闷死,也会被妞妞那孩子闹死的。” 秦文茵好笑道:“嫂子放心吧,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陪你,陪你看着妞妞长大。” 黎宝璐一呆,“母亲,您不跟我和景云哥哥住?” 她知道秦文茵现在是不可能过去和他们住的,毕竟顾府只是匆忙买了三个院子合在一起,勉强收拾出来可以住人。 他们以后要把家安在那里,那肯定是要慢慢的再布置规划一遍,这时候秦文茵当然是住在秦府比较好。 可布置规划好了,他们肯定是要把秦文茵接回去孝顺的呀,可是听秦文茵的意思…… 黎宝璐怔怔的看着秦文茵。 秦文茵就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傻孩子,我们两边住得近,何必在乎这个?你们还是先把家安排好再说吧,这段时间母亲便不去打搅你们了。” 黎宝璐焦急的看向何子佩。 何子佩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对黎宝璐笑道:“你看,我就说你抢不走你婆婆,行了,你们过自个的小日子去吧,有空便过来与我们吃顿饭。难道隔了三条街,你们便想不孝顺我们不成?” “怎么会?”黎宝璐顿了顿道:“舅母和母亲放心,我和景云哥哥会常回家看看的。” 秦文茵闻言嘴角的笑容微深,何子佩也很高兴。 第353章 童言 秦府和顾府相距的确不甚远,秦府所在的拱辰街在内城里处,这一带都是文臣武将等高官的居所,除了偶尔有货郎挑着东西敲响下人走动的角门外连个摆摊的都没有。 街道又宽敞,所以大家可以放心的驰骋。 而顾府则在内城边沿聆圣街,那里是读书圣地,附近有数不尽的大小书院和做各种读书生意的商人,是为聆圣街。 那一段商贩行人很多,马车只能慢慢行驶,可即便如此,黎宝璐他们两刻钟也回到了顾府,特别便捷。 主人回府,红桃领着家里的下人迎出来,看到黎宝璐下车便上前搀扶。 黎宝璐看到熟悉的家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暗道:她明天要睡到日上三竿,谁也别拦着她! “太太,房间都收拾好了,曲公子和曲小姐都安排在后客院里,他们姐弟也能互相照应,袁大侠和苏大侠的房间则在东客院。” 至于白一堂,他当然是住在自己原来的西院,下了车他便跟徒弟打了个招呼就甩着袖子回去休息了。 无事一身轻,哪里像他徒弟劳碌命,回了家也不能歇。 黎宝璐任劳任怨的把客人和徒弟们都安排好,好在有顾景云在一旁帮忙,用不到半个时辰就全安排妥当了,大家回房洗洗睡觉。 躺在久别的床上,黎宝璐幸福的在上面打了两个滚,舒服的慨叹道:“还是家里舒服啊。” “那你幸福了,短期内我们并没有再外出的行程。”顾景云披着半干的头发坐在榻上整理这段时间送到家里来的信件,都是清溪书院的学生们送来的。 黎宝璐趴在床上看他,“母亲不过来与我们住。” 顾景云淡淡的一笑,抬头看向她道:“母亲还年轻呢,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便去过,只要我们孝顺她就足够了。” “我想母亲是想我们回去和舅舅他们住一块儿的。” “我知道,”顾景云点头,“我虽没有过继给舅舅,但和是舅舅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以后我们不仅要奉养母亲,舅舅和舅母也不能落下,甚至以后我们的孩子还有可能要姓秦,但我不想住过去。” 顾景云顿了顿道:“至少现在不想。” 倒不是觉得住进舅舅家不自在,而是…… 顾景云歪头想了想,道:“就像一只长大的燕子,纵父母拥有豪华别墅,也极为疼爱它,但它依然想飞出别墅,哪怕是住一个只有草叶的简陋鸟窝也愿意。” 黎宝璐趴在枕头上笑嘻嘻的,“我知道,你就是长大了不想跟长辈住一块儿呗。” 顾景云微微抿嘴。 黎宝璐想了想道:“行,我们现在还小,等再长大些再搬回去和他们住吧。” 顾景云脸上笑容微盛。 “你说母亲是不是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才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住的?” “不是,”顾景云浅笑道:“母亲住在秦府更自在,也更快乐些。” 那毕竟是秦文茵长大的地方,秦府是她的家。 “不过我们家的确是小了些,以后有钱了可以再扩建。” 黎宝璐:少年,你现在有四个院子,近一千四百平,有花园,有练武场,你还有啥不满足的?即便是在这个时代,房价也是很贵的好不好? 想到这里,黎宝璐忙爬起来去翻柜子,顾景云便见她从柜子底下抱出一个盒子来,打开后便满目愁容。 “怎么了?” “清和,我们又没钱了!” 顾景云:“……再有半个月我就发俸禄了。” 黎宝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叹气道:“那也只够温饱而已,肯定不可以去下馆子了。看来我们得找其他生钱的法子。” 顾景云问,“你有何高见?” 黎宝璐一拍床铺道:“等我慢慢想!” 顾景云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看着重新生气勃勃的小妻子点头道:“好,你慢慢想。” 黎宝璐想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大亮,身边顾景云早没了踪影。 她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外面守着的红桃听到动静忙去厨房打了热水进来,“太太您醒了?” “你们大爷呢?” “大爷去衙门了,他出门前吩咐不许吵您,厨房今儿准备了您喜欢吃的粥点,一会儿您多吃一些吧。” 黎宝璐隐约听到外面有欢笑声,洗了一把脸问,“外面是谁?” 红桃一笑,“是表小姐,白老爷一早就去秦府把表小姐接了过来,曲公子和曲小姐正跟她玩呢。” 其实早上更热闹,白一堂是飞着去秦府的,不走正门直接溜到妞妞的院子把人给闹醒。 妞妞跟着白一堂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加之进京时日夜相伴,对他很是依赖,睁开眼睛看到他立即就伸手要抱。 白一堂干脆就给她套上衣服,抱了她就去逛街了。 一屋子的嬷嬷下人拦都拦不住。 等到何子佩和秦文茵闻声赶到时白一堂早抱着妞妞飞上了屋顶,俩人只能听到妞妞清脆甜美的笑声。 何子佩听到那笑声果断的甩手不管了,她是想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但秦氏庞大,嫡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能干的女儿显然要比娇气羸弱的女儿过得更好。 现在她还小,他们能教她的有限,却可以让她多见识一些世面,至少先把性格养好。 白一堂虽然胡闹了些,却不会把孩子养歪,什么能给孩子看,什么应该避开孩子,他比他们还要清楚。 何子佩提着半颗心甩手不管了,秦文茵原地焦躁了片刻还是出门去找他们了。 经历过囡囡夭折,秦文茵心里一直有道坎,她甚至比何子佩和秦信芳还害怕妞妞受到伤害。 如果说秦信芳宠女儿还有些原则,何子佩对女儿还会带两分严厉,那秦文茵就真正是溺爱了,她知道这不对,事后不断的反省过。 但当妞妞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她时,所有的顾虑就全都消失了,她就只想宠着她。 平时白一堂带着妞妞在家里飞来飞去也就算了,今天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带着孩子往外跑,简直是岂有此理。 白一堂带着妞妞上街吃了早点,买了些小东西后便晃荡着回顾府,正巧碰上杀来的秦文茵,因此好一番鸡飞狗跳。 那时顾景云都去衙门里,谁也管不了两个大主子吵架,下人们都只能噤若寒蝉的缩在一旁,还是妞妞看不过眼,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踢了白一堂一脚,奶声奶气的冲他吼道:“跟姑姑吵架,坏人!男人要让着女人。” 众人一愣,小妞子又扭着小身子跑到秦文茵身边安慰她,“姑姑别气,以后你不理他,不给他吃饭,不给他做衣服,他要是还不听话,那就不给他进屋了。” 秦文茵脸色爆红,一把捂住她的嘴巴道:“你,谁教你说这些的?” 妞妞呆呆的道:“我娘说的!我爹惹我娘生气,我娘一脚就把我爹踹下床了,我爹声都不敢吭。” 说罢愤怒的瞪着白一堂道:“你怎么能吼姑姑呢,坏男人!” 白一堂目瞪口呆,看向秦文茵,却见她脸颊,耳朵尖到脖子都红了,羞恼的一把抱起妞妞就走。 他心中不由一软,又有些好笑,为不使她恼羞成怒只能憋着。 等人走后他目光在院中一扫,下人们纷纷低头,表示刚才他们什么都没听到。 将侄女抱回屋去的秦文茵看着蠢萌蠢萌的小姑娘,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只能一再叮嘱道:“妞妞,这些话不许再在外面说知道吗?” “为什么?”妞妞委屈道:“白叔叔欺负姑姑,我给姑姑撑腰,你还怪我。” 秦文茵一滞,半响才斟酌着哄道:“妞妞为姑姑撑腰,姑姑很高兴,但你白叔叔并没有欺负姑姑……” “白叔叔跟你吵架了,”妞妞激动的道:“他高声和你说话,还不是欺负你吗?我娘说那就是欺负。” 秦文茵欲哭无泪,“孩子,我和你白叔叔跟你爹与你娘是不一样的。” “怎么会不一样?”妞妞着急的道:“明明是一样的。” 秦文茵看着年幼的侄女,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只有三岁,解释了她也不懂啊。 妞妞却以为秦文茵的沉默是默认,她高兴起来,得意洋洋的道:“我就说是一样的,白叔叔欺负姑姑就是不对。” 妞妞过完年才跟父母分房睡的,以前一直是睡在父母的暖阁里。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便是秦信芳和何子佩也会有分歧,何况是有了妞妞以后,夫妻要考虑的事更多了,不免有些冲突。 年前夫妻俩起了争执,秦信芳微微高声说话就被何子佩一脚踹下了床,之后他被关在门外,迫不得已睡了两天书房。 那时候汝宁送来的下人已到,她们不免议论,觉得老爷夫人的感情还真不错,夫人威武,竟把老爷治得死死的。 下人们觉得妞妞只有三岁,说话并不避着她。 谁知妞妞正是爱学舌,爱思考的年纪,听了就记下,结合父母间晚上的私房话后得出结论,男人不能跟女人吵架,不能高声和女人说话,不然就是欺负,就是错的,是可以把人踹下床的。 第354章 察觉 黎宝璐捏着馒头咬了一口,眼珠子灵活的转动着偷瞄师父和婆婆,她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怪。 妞妞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和小宝拆九连环,盼娣手上也拿了一个在折腾,黎宝璐扫了他们一眼后就把剩下的馒头塞嘴里,对脸色薄红的婆婆道:“母亲,一会儿我带他们去买些东西,您要不要一块儿去?” “你想买什么?” “衣服鞋袜之类的还是少了,我想去成衣铺给他们买些,笔墨纸砚家里有不少,倒不用再买,但一些启蒙的书籍却要另外买两套。” “衣服鞋袜让家里的下人做就好,成衣铺的未必贴身,”秦文茵扫了眼对面远远坐着的白一堂,微微一顿道:“其他东西是要买一些,你把妞妞也带上吧,我便不去了,回头你直接把她送回去,我就不过来接她了。” 黎宝璐点头,这下确定了,俩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黎宝璐也没多问,用过早饭,洗了手就带着三个孩子出门,赵宁已经去书院报道了,而袁善亭和苏安简也跑出去玩了。 红桃和青菱跟着黎宝璐出门,以便照看孩子,而东风跟在顾景云身边听吩咐,家里一下只剩下门房老李头,小厮南风和厨娘。 老李头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花草,孙厨娘则带着南风在厨房里准备午饭。 家里主子多了,点心用的就多,一会儿她还要下厨多做些点心呢。 所以花厅里一下只剩下白一堂和秦文茵俩人了。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白一堂偷偷的瞄了秦文茵一眼,见她低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并放在膝上,从他这里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和乌黑的秀发,在这样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中,让他的心脏跳得稍微有些快。 和面对危险的急促不一样,这种紧张有些酸胀,还带着些期待。 白一堂微微蹙眉,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陌生不已。 秦文茵却是在为今天早上侄女的童言感到不好意思,正在心里斟酌着怎么和他解释,却又不泄露兄嫂的隐私。 正纠结着,白一堂突然站起来,轻声浅笑道:“秦姑娘,在下送你回秦府吧。” 秦文茵愕然的抬头看他,白一堂一直称呼她为“秦夫人”的,毕竟她已嫁过人,有过孩子。 但见白一堂目光清淡,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聪慧的秦文茵便压下心中的疑惑,起身点头道:“劳烦白大侠了。” 白一堂将秦文茵送出去,这才发现黎宝璐征用了她的马车,秦文茵微怔。 白一堂却好似没发现异常一样和院子里的老李头打过招呼便开门让到一边。 秦文茵想了想还是紧跟着出去了。 俩人便并排着往外走,白一堂浅笑道:“我想去买些话本杂记,秦姑娘若不赶时间,不如为我领个路?” 白一堂解释道:“白某对京城不熟,听说秦姑娘以前读书时常来聆圣街。” 秦文茵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光,脸上的笑容微盛,点头道:“我对聆圣街的确很熟,这些年它也没怎么变,你要找话本和杂记便不能去正街,那里卖的书多是诸子百家和考试辅助的书籍,而后街那里的小摊处则有不少话本杂记,有的还是手抄的。不过里面的书很混杂,出色的多,不堪入目的更多,须得大浪淘沙,能不能找到好的就要看你的眼力了。” 白一堂挑眉,他还以为秦文茵这样的“才女”会不屑于话本杂记,没想到她对此竟很熟悉的样子。 他此时还没弄懂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感觉,不过是凭直觉行事,想要多和她相处一段时间。 现在对方给他的感觉更舒服,而且他更想了解对方了。 他坦然的道:“我不熟,一会儿你帮我看看。” 秦文茵毫不避讳的应下,并不觉得给一位异性挑话本杂记有什么不好。 出了巷子便是正街,俩人也不叫马车,直接并着肩顺着街往下走。 聆圣街上往来的大多数是读书人,一眼望去全是儒衫宽袍的书生,秦文茵看着面色复杂,不由顿住脚步。 “怎么了?”白一堂偏头看她,“可是身体不适?” 秦文茵摇头,怅然道:“我读书时民风开放,京中女子书院盛行,每日下学或奉旬休,我们总爱约上同窗们来聆圣街淘换书籍字画,这街上的行人有五分之一是商贩,五分之三是男学生,那另外的五分之一便是女学生。” “诗会,文会,女子也都能参加,不像现在,年轻女子出门须得长辈陪同,还得带着帷帽,这满街一目望去除了男人还是男人。” 白一堂就往前指道:“她们不就是女的吗?” 秦文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两个挎着花篮的小姑娘正面色薄红的冲人兜售,她便摇头笑道:“以前有女学生时,这街上卖花的小姑娘更多,有的人胆子大,直接守在书院门口,只等我们出来便上前兜售。我们一般都会买上一朵簪在头上,若看到俊朗的学长,还会买了花投给他,以抢个彩头。” 白一堂问:“你扔过吗?” 秦文茵摇头,嘴角含笑道:“我陪过朋友看他们扔过,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再回头看却觉得当时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因为拥有,所以不觉得可贵,但如今失去了这种自由,这才知道他们所在的那个时代的包容和开放是多么的珍贵。 可惜了,时间已逝,现在女子地位低下,或许终她一生都再见不到那种洋溢的青春活泼了。 白一堂静默不语,跟着秦文茵走街串巷,很快就走近路绕到了后街。 她对聆圣街是真的很熟悉,他因为是贼,每到一个地方才习惯性的熟悉周边环境,这才知道一些小路的。 他知道,有些小路或许住在这里几年之久的人都不知道,但秦文茵也只是在路上微微迟疑便走对了方向,很快绕到了后街。 后街比正街那边要杂乱一些,两边路上顺着墙脚摆了两条长长的摊位,摊上堆了满满的书籍,正胡乱摆放着。 这些书大多是二手的旧书和手抄本,也有新书,多是刚出来的话本,杂记很少。 白一堂在屋顶上飞来飞去时曾瞄过这里两三次,对这里不算很熟,但也不会太陌生。 但他一副第一次来此的模样东张西望的看着,还郑重的点头评到:“看着摊位还挺多的。” 秦文茵嘴角微翘,笑道:“以前更多呢,连旁边的小巷子都摆满了摊位,这里的书很便宜,也夹着些诸子百家的旧书,所以书生们常来这来淘宝,而女学生们则爱来这里找话本,杂记和一些手艺书。” “还有手艺书?” 秦文茵点头,“当然有,只是很少罢了,以前我同学便从摊位上找出一本专门写蜀绣的书,里面记载了好几种已失传的绣法,她后来钻研许久,已经研究出了两种,多年不见,也不知她是否把剩下的绣技也研究出来了。” 秦文茵在一处摊位前落脚,扭头问道:“你想找什么样的话本和杂记?” 白一堂想了想道:“杂记不拘什么,游记地志,鬼怪传说我都能看,话本只要江湖的。” 秦文茵抿嘴而笑,“你是江湖人,爱看这个也情有可原。” 白一堂摇头,“不是,以前我也翻过其他话本,但除了国仇家恨一类的,其余便都是千金小姐与穷书生,或是贫民女与富家公子的爱恨情仇,我看了牙酸。我又不像宝璐,明明看得要吐还要继续往下看。” “……我说纯熙屋里怎么有那么多话本,原来是你给她的?” “不是,”白一堂断然否认道:“那种教坏孩子的书我怎么可能给她看?是清和给她找来的,说让她多看看,知道别人是怎么犯蠢的,以后她好规避。” 白一堂果断的把责任推出去,还栽赃道:“我就是从宝璐那里看到了那些话本,这才知道原来话本是这样写你们这些千金小姐的。” 秦文茵想到她儿子那古怪自负的性格,这种事他的确有可能做得出来,便不再追究。 白一堂见她低头帮他找书便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微微蹙眉,这种感觉不对。 他为何要怕她对他有偏见? 以前他们不也经常有分歧吵架吗?他从不觉得不好意思。 白一堂蹙着眉低头,他虽未有过心爱之人,也无成亲的打算,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懂感情。 虽未感受过,却见的不少,何况他向来聪明敏慧,几乎是在察觉到他在掩盖自己的行为时他便有所怀疑了。 他这是——心动了? 白一堂低头看向秦文茵,见她眉眼温柔,脸色淡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皎月照水的温柔圣洁,并不惊心动魄,却美得让人不能忘怀。 白一堂第一次发现原来秦文茵也挺漂亮的,目细而长,秉性温柔,螓首蛾眉,面若桃腮,清丽脱俗。 白一堂忍不住轻轻一笑,眼睛明亮如辰,罢了,罢了,既已心动又何必去逃避压制? 第355章 计划 白一堂虽然吊儿郎当的,但于某些事上却很固执,他一向聪明机敏,一旦确立目标便会出手。 或许是习惯使然,确定目标后他首要做的事便是计划和权衡,现在他察觉到了对秦文茵的感情也不例外。 时下风气沉肃,对女子尤其苛刻,秦氏和顾氏之间的恩怨情仇只要漏出些风便会被人无限放大,他虽不在意这些流言风语,却不愿她遭受这种揣测围观。 所以白一堂并不想在关系未确定前太过出格,以免给她带来困扰。 而秦文茵本人,想到她曾经的遭遇,白一堂眸色微沉,经历过顾怀瑾,也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嫁人。 白一堂这才有些担心起来。 白一堂三十九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追求女性,对此没有一点经验,这让一向计划周密的白一堂有些不适。 看来他还得再做做功课。 白一堂瞬间拿定主意,而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里秦文茵已经帮他选好了两本书,又转战其他摊位了。 白一堂跟在她身边走,只在她挑好书后付钱,这后街上来往的全是男的,连个卖花的小姑娘都没有,所以秦文茵出现时大家还是很惊讶的。 但见白一堂陪同在她身边,俩人并肩而走,又时不时的交谈,再扫过俩人身上的衣饰便默契的保持静默。 有丈夫陪同,来逛这种书摊也没什么不可。 而一些年长的摊贩更是感叹,往前数十六年,那时候京中女子书院盛行时,往来挑书的女子才多呢。 遇上休沐,他们这些小书摊前的路都能堵住走不动,而有些平民书院的女学生便和男学生一样常来这里淘换书籍,有时为了蹭书看还会和男学生们一起蹲在地上一看便是一整天。 现在不行了,满街一望尽是男的。 难得看见一个女的来这里挑书,摊贩们都很好奇的瞄瞄她,对她也多了两分宽容,扫了一眼她挑出来的书,大概明白她想要的类型后便主动帮她选出十几本来,道:“客官看看这些,这些可都是小摊上卖得最好的……” 秦文茵递给白一堂几本,自己翻了剩下的,她看书一向快,片刻功夫就翻了十来页,见文笔与内容还可行便放到一边,“你要挑几本?” 白一堂看了眼已买到手的书,果断的道:“就这几本吧,等看完了再来选。” 到时候再让她陪,白一堂已经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为下次约会找借口。 秦文茵不知白一堂的阅读速度,闻言点了点头,从十几本里挑了三本出来交给摊主,一并付款后便离开。 白一堂提着捆好的书随她走出后街,见她目光在街边的甜汤摊上一顿便笑道:“肚子饿了吗?这儿的甜汤不错,不如我们用过再回去。” 秦文茵惊诧,“你不是说不认得后街吗,怎么知道这儿的甜汤不错?” 她知道这儿的甜汤不错还是因为上学时常和同窗们来这里吃,刚才她仔细的一看才发现摊位上帮忙的老人便是以前的摊主,便知道摊位没换人。 白一堂面不改色的道:“我带妞妞来这里吃过,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后面有这么多书摊。” 秦文茵了然的点头,既然是带着妞妞,那的确不好逛街。 秦文茵想了想点头道:“那我们用一碗再回去吧。” 白一堂浅笑着带她坐到摊位上,点了两碗甜汤,见她吃得美心里高兴。 很好,爱好与他一样,都爱吃甜的,以后吃饭多半不会吵架了。 俩人用过甜汤,白一堂这才招手叫了马车,一起回秦府。 白一堂只拿走了一半的书,将另一半留给秦文茵,“我见你并不反感,这些留给你看,等我看完了我们再交换着看。” 秦文茵对其中的几本还真的有兴趣,可以打发时间用,闻言点头道:“好。” 白一堂提了剩下的书转身正要走,想到秦文茵的兄嫂便脚步一转到前面去和何子佩打过招呼再走。 嗯,既然已经定下目标,那就得提前做好准备,跟秦信芳与何子佩打好关系才行。 回到顾府,白一堂才想起他最应该打好关系的似乎是顾景云。 想到智多近妖的顾景云,白一堂有些头疼。想了想他果断的跑去找徒弟。 师父娶妻是大事,作为徒弟她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黎宝璐正在教小宝和盼娣写字,“你们先认些简单的字,等你师父定下你们的大名就学写你们的名。” 盼娣抬头期盼的问道:“我也有新名吗?” 黎宝璐点头,“当然,你和小宝现在所用的名字只能当小名。” 并不是盼娣就不好,如果曲氏夫妇对女儿们足够好,这个名字便只是一个表达他们期望的名字,但事实相反,曲氏夫妇的态度让这个名字饱含恶意,对盼娣,对小宝都不好。 留在曲家的三个女孩她无权多管,但现在盼娣已拜她为师,如同父母,这个她还是管得着的。 小宝也很高兴,看到师祖进来都乖巧的跳下去站好给他行礼,妞妞看着有趣,也爬下榻东倒西歪的跟着拱手作揖。 白一堂摸摸她的脑袋,抓了一支笔一张纸给她玩,拎了徒弟到一边说话。 “你觉得师父给你找个师娘怎么样?” “好啊,”黎宝璐惊喜,“师父您终于想谈恋爱了!” 虽然她敢保证自己一定会孝顺,但她不可能时刻陪在白一堂身边,他愿意娶妻当然更好,以后时刻有个人陪着,互相照顾,心情自然会更好,生活也会更丰富。 黎宝璐目光炯炯的问,“您看上谁了?要不要徒儿我帮忙打听?” “不着急,”白一堂斟酌片刻道:“只是她的情况有些特殊,为师要徐徐图之。” 黎宝璐惊悚,“师父,我未来师母是什么身份?” 白一堂这一生也算阅历丰富了,闯荡江湖时什么人没见过? 但他从未心动过,怎么今儿出去半天回来就想要娶妻了? 白一堂一看就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一巴掌呼过去拍她脑袋,怒道:“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未嫁,且成年,我未婚,同样成年!” 黎宝璐义正言辞的道:“师父,是您想多了,我可从未这样想您,别的不说,您的人品是可以保证的,别人妻不可欺,您怎么会去做第三者呢,呵呵……” 白一堂无视她讨好的笑容,蹙眉问道:“她有个儿子,我问你,你觉得她儿子会答应我们在一起吗?” 白一堂顿了顿强调道:“在她情愿的情况下。” 原来是个寡妇。 黎宝璐设身处地的想了想道:“如果她儿子开明且真心爱他娘,那多半会同意,师父,回头徒儿给您买栋房,再买些田,几间铺子,有了恒产,胜算就更大了。” 白一堂瞟了她一眼不说话,用顾景云的钱给他置恒产娶他娘?他又没疯,怎么可能做这没品的事? 不过徒弟的确提醒他了,如果他要娶秦文茵,总不能空着手娶他,设身处地的一想,谁愿意把妹妹或母亲交给他一个身无长物之人? 仔细一想他还真穷,看来得想办法赚些钱了,之前他从未想过娶妻,吃徒弟,喝徒弟,住徒弟的天经地义,可现在就有些微妙了。 拿定主意,白一堂一低头就对上黎宝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立时不耐烦的把人脑袋一推,挥手道:“快走,快走,别打扰我。” “师父,你还没说你看上的是谁呢,还有,她儿子对她到底好不好?”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看这时辰清和也要下衙回来了吧,午饭你准备好了吗?” 黎宝璐鼓了鼓脸颊,还是转身走了。哼,不告诉她,不告诉她她也会知道的。 而白一堂则在沉思,顾景云对秦文茵好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白一堂嘴角微翘,因为顾怀瑾和顾家的为人,顾景云对生父这个生物是反感的,他不会因为要保留父亲的位置这种理由而反对他,更妙的是顾景云对秦文茵的事一向理性。 认真算起来,只怕白一堂和顾景云相处的时间都比他们母子相处的时间长。 秦家人的相处模式他一直看在眼里,秦文茵因身体原因,早年间一年到头出门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卧床养病。 顾景云和黎宝璐每日只晨昏定省,每次在屋里呆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俩人是秦信芳与何子佩教养长大的,嗯,还得加一个他。 徒弟一语点破局中人,她说的没错,以顾景云的理智和对秦文茵的感情,同意他做他继父的可能性很高。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瞒着他了。 顾景云和蠢徒弟不一样,比起让他发现端倪,不如主动告诉他,而且他的确不会追女孩,这个还得请教他。 不错,就是请教顾景云。 他把蠢徒弟吃的这么死,显然于这方面是很精通的,他的建议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顾景云用过午饭正要去午休时就被白一堂拦住了,白一堂一脸严肃的对他点头道:“你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黎宝璐亦步亦趋的想要跟上,白一堂就转头瞪她,“你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黎宝璐控诉道:“师父,我才是你徒弟,亲的!” 白一堂不理她,“你要敢跟来我就让厨房给你熬三天的穿心莲。” 这个威胁太狠,黎宝璐顿住脚步不敢再跟。 顾景云便好笑的安抚她道:“好了,快回房去吧,我一会儿回来告诉你。” 黎宝璐立时乐颠颠的走了。 第356章 坦白 白一堂面色沉肃,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临到开口,面对顾景云他还是有些不知该从何提起。 顾景云见他严肃沉默,心里瞬间闪过许多猜测,难道凌天门还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还是有他难以对付的仇家找上门来?或是朝廷对凌天门的态度有变? “清和,我心悦你母亲,你觉得我做你继父如何?”白一堂沉默许久,最好还是开门见山的道。 第一句话出口,剩下的话就要容易的多了,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双目认真的看着顾景云。 顾景云:…… 顾景云面无表情的抚平袖子,双手平放在膝上,然后抬头对白一堂微微一笑,淡然的道:“师父刚才说什么,清和没听清,您再说一遍吧。” 顾景云是真的没听清,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听力有问题,或是刚才从饭厅里走到书房时步伐太快以至于头有些晕,所以听错了? 这下换白一堂默然无语了。 俩人相对无语的大眼瞪小眼片刻,顾景云才确定自己刚才没幻听,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半响后问,“何时的事?” “今天早晨。” “……我母亲知道吗?” 白一堂摇头,“我还想给她造成困扰。” 顾景云的心一松,他垂眸思索,理性的分析此事的利弊。 他娘还年轻,身体也在渐渐好转,以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再活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那么这二三十年她要怎么活? 住在秦府,陪同舅舅,舅母一起老去,看着他和宝璐过日子,现在帮忙带妞妞,以后帮忙带他的孩子? 他的母亲不该是这样的,他在清溪书院的荣誉墙里看到母亲的名字,每次进出书院他都能看到她的名字。 曾经的京师第一才女,睿智聪慧的女孩变成一个被夫抛弃,老死娘家的平庸女子? 他是不在乎外面的流言及评价,但那样的生活就是他母亲应该过的吗? 她可以更快乐的! 如果是别人,他会怀疑对方的目的,怀疑对方是因为舅舅,因为他才想娶母亲,或是为了以前的执念,但这是白一堂。 他不爱权势,也不会踏足权势,他身心自在,无人可比,品格秉性都很好,最关键的是,他尊敬且心悦他母亲。 虽然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早上师父就看上了他娘,但他觉得这不是主要问题。 主要问题是,白一堂打算怎么对他母亲,以及他娘是什么想法? “您想娶我母亲?” 白一堂点头,坦然道:“但此事你母亲还不知道,我也暂时不想让她知道。” 顾景云挑眉。 “你和宝璐感情一向好,若是你母亲对我能有三分情义,我自然会与她坦白告之,但她现在对我似乎并无想法,你觉得我该如何努力?” 顾景云默然无语的看着他,你确定要问我? 他有些恍惚,师父他到底为什么来问他如何追他母亲?难道不应该怕他反对,然后先拼命瞒着他吗? 为什么要瞒着他母亲,转而跑来找他拿主意怎么追他母亲? 白一堂可不管他神思是否恍惚,只管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在你母亲未同意嫁我前,我不想把事情弄大,我觉着你对宝璐用的法子不错,温水煮青蛙,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博取她好感的,我参照一番,等你母亲对我感情深了再挑破关系,到时候我再找媒人上门求亲。” 白一堂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赚钱的,虽不能让你母亲过得像与你舅舅一起那样体面,但衣食无忧却是可以保证的。” 顾景云慢慢回过神来,对他微微一笑道:“师父,我的法子您不适合。” 他是怎么把黎宝璐牢牢地困在身边的? 他示弱,村里的孩子欺负他,孤立他,其实他并不伤心,更不会介意,因为欺负他的他通常都会报复回去,至于孤立。 顾景云冷笑,他才不想与那些幼稚的孩子一起玩,并没有孤立一说。只要他们不挡在他出门的路上,他们本可以相安无事的。 但宝璐介意,于是她帮着他打回去,帮着他融入到村里的孩子中去。 虽然他不屑一顾,但她的好意他并不想辜负,何况,他接受她的保护后两人关系更加亲密了。 至少他能感觉到她对他更亲,也更认同和喜欢他了。 师父他武功高强,又是成年人,怎么可能在母亲面前示弱,寻求她的庇护? 真要那么做,只怕得到的不是好感,而是鄙夷了。 当然,他不可能一直担任被保护的角色,在武力上他当然不及宝璐,但他也有其他长处。 比如智商。 他会教她认字,教她纠正错别字,给她翻译书本,提前预习,甚至会背着舅舅给她写作业,让她从心里佩服他。 他最喜欢看宝璐满目崇拜,星星眼的看着他了。 他还会做她最爱吃的点心和饭菜,会带她去海边玩,会为了她进山的事和舅舅舅母据理力争,还会半夜起来给她盖被子,听她那些小小的担忧。 他们有瞒着大人的共同秘密,同吃同住,十一年的养成才有今日的感情和默契,师父他年纪这么大了,彼此又是成年人,怎么可能走他的路? 所以,顾景云拍拍白一堂的肩膀,起身道:“师父,于此事上清和帮不了您,您自勉吧。” 说罢转身要走,想了想他又道:“不过您放心,只要我娘愿意,我对你们的婚事毫无异议,不过这事宝璐知道了吗?” 白一堂满脸黑线,看着顾景云离开,他本意是要顾景云给他出主意啊,这孩子竟然一条建设性的意见都没给就跑了。 思及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白一堂又有些忐忑起来,这事还没和蠢徒弟说呢。 白一堂并不太想现在告诉黎宝璐,并不是怕她反对,而是觉得她太蠢,告诉了她她肯定藏不住秘密,只怕用不到一天就被何子佩和秦文茵问出来了,到时候他还怎么先培养感情? 可不告诉她,改日她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生气呢。 白一堂一点儿也不担心顾景云会透露给黎宝璐知道,那熊孩子心眼小得很,虽然同意了此事,但这样的锅他肯定乐得看着他背,肯定不会代他告诉宝璐的。 白一堂预料的不错,顾景云的确没有将此事告诉黎宝璐,白一堂所思的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他也乐见白一堂与母亲成一对,既然如此此事就不能早早的透露出去让母亲警觉。 以母亲的为人,她若是知道白一堂的心思,以后只怕会避着他不见面,那样俩人还怎么交流感情? 和白一堂一样,顾景云觉得宝璐不太会掩盖情绪,尤其是在亲人面前,即便可以藏住话,表情也藏不住,而舅母和母亲都是人精,一次两次没察觉,三次四次总会有所觉的。 而三人几乎每天都见面,想要黎宝璐瞒住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还是连黎宝璐也一起瞒着吧。 顾景云一脸严肃的回房,黎宝璐已经靠在枕头上昏昏欲睡了,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时还有些迷糊,下意识的往里一翻,将外面的位置让给他,迷糊道:“你回来了?” 说完才清醒了些,忙又翻身过来问,“师父找你说什么机密事?” 顾景云一脸严肃的摸着她的脑袋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别问了。” 黎宝璐看到他郑重的表情,睡意瞬间消散,她忙爬起身道:“是凌天门的事?” 她不满的蹙眉道:“我都当掌门了,你们怎么还什么事都瞒着我?上次银子的事也是,师父一见面就告诉你箱子里的银子是假的,却单独瞒着我,直到要离开门派了才告诉我,侍卫长他们到现在都还不怎么肯理我呢。” 黎宝璐嘟嘴道:“明明我才是他的亲徒弟。”顾景云才是捎带的那个,可为什么大事都告诉他? 顾景云无奈的一笑,“还不是因为你在熟人面前不擅隐瞒?要是告诉了你,等你和那群侍卫熟了,你肯定瞒不过他们,师父这也是为你好。” 黎宝璐在陌生人面前坑蒙拐骗都没问题,只要做好心理建设,坑人都不带眨眼的,但对熟人就不行,或许是从心里就过不了关,面部表情总有破绽,而她向来心软,只要对方人品不坏她都能跟人处得来,混得熟,除了一些涉及根本的大秘密她能守住,其他的她肯定或多或少的露破绽。 对方要是不仔细也就罢了,换了任何一个观察细微的人都得生疑。 而像师父看上婆婆这种不涉及根本性大秘密的秘密她肯定今儿知道,明儿就露馅儿,她可是舅母手把手教养长大的呀。 有什么秘密能瞒过她去? 所以顾景云果断的不告诉她。 黎宝璐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只是嘟了嘟嘴就丢下不管了,只是叮嘱道:“要是大事你们可一定得告诉我。” “好,大事一定不瞒着你。” 黎宝璐这才放心,躺进里侧,拍了拍床道:“快午睡吧,没多少时间了,你下午还去衙门吗?” “不去了,”顾景云脱下外衣,笑道:“翰林院并无大事,又安傍晚会过来上课,下午我在家里陪你。” 黎宝璐心满意足,抱着他的腰仰头笑道:“其实在翰林院当官也挺好的,时间自由。” 第357章 得寸 李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师弟和小师妹,两个人瘦瘦小小的,脸色蜡黄,小宝还好,虽然瘦小,但眼睛明亮有神,可能是因为最近吃得好,蜡黄的小脸上透出一丝红润。 八岁的小师妹看着却并不比她弟弟大多少,明明只是小孩,一双眼睛静静地看过来时却像个大人一般。 李安从小便生活在深宫内苑,你争我斗从会说话时便开始,所以心思深沉可以理解,却没想到一个农家小女孩也有这种眼神。 要知道他师娘现在都十四了却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天真无邪(人家本来就是小姑娘),不过想到她的生活环境,李安倒多了两分理解。 同样的,对于能在那种溺爱环境下保持住一颗赤子之心的小安更为喜爱。 见他软软萌萌的坐在那里,李安不由喜欢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先生,您给小师弟和小师妹他们取好名字了吗?” 如果没有,他很愿意给他们取一个名字。 顾景云掀起眼皮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小宝取名静翕,至于你师妹的名字,我与你师娘商量过,取维贞二字。” 小宝和盼娣眼角闪闪发亮,他们虽然不明白这两个名字的含义,但只一听就觉得比自己以前的名字好听很多。 李安略微一沉吟便道:“兄弟既翕,和乐且湛。这个字配小师弟倒合适。” 顾景云一开始并没有收小宝为徒的打算,后来一是因为黎宝璐要收盼娣为徒,二来是因他喜欢小宝友爱姐妹之德,这才破格收那么小的弟子。 翕为和顺友爱之意,配小宝的人品秉性刚好。 黎宝璐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觉得“静翕”二字文静内敛,寓意美好,《易经?系辞上?第六章》上便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 双层含义,怎么解释都行。 而对于盼娣,黎宝璐更加怜惜,她知道这孩子性格敏感且好强,如果她生在富贵友爱之家,她或许会不喜欢她这份过分的好强,可她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只有足够好强才能挣出一条生路来,她也愿意支持她这份好强,所以她给她取名“维贞。” “贞通桢字,”黎宝璐拿了笔写下她的名字,对目光闪亮盼娣道:“桢有栋梁之意,出自《大雅?文王之什?文王》:‘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黎宝璐鼓励的看着她道:“维系周之栋梁,为一国之才。你虽是女子,但我也希望你能成国之栋梁。” 盼娣绷紧了脊背,目光闪亮的道:“老师,我一定会变强,成国之栋梁的!”比男人还要强,还要厉害,再不叫他们骂她们是赔钱货,再不是一出生便被溺死,连生存下来的机会都没有的小生物。 见徒弟的眼里漫上了泪水,黎宝璐就有些手忙脚乱的道:“老师相信你,你好好努力学习……”所以不要哭了。 盼娣却再忍不住,一把抱住黎宝璐的腰“嘤嘤”的大哭起来,从来没人这样说过她,说她也能成为国之栋梁。 过年前她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吃一碗饱饭,可以睡一次饱觉而已。 黎宝璐抱着她,无措的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淡淡的移开目光,对妻子的求助视而不见。他吩咐两个恭手而立的弟子道:“去书房,我给你们上课。” 赵宁和李安连忙低头垂手的跟上,哎呀师娘,哄女孩子什么的他们也不擅长呀,求看不见。 最后还是小宝靠谱,他跑到三姐身边,伸手不停的抚她的背,哄道:“三姐别哭,以后小宝一定对你好,你会比小宝还厉害的。” 盼娣破涕而笑。 黎宝璐就松了一口气,赞赏的看了小宝一眼,这小子果然厉害。 黎宝璐哄好徒弟,给两个小弟子布置了写大字的任务就愉快的去厨房准备晚饭,结果才出门就看到师父提着一个食盒往外走。 黎宝璐挥手和他打招呼,“师父好啊,您这是要去哪儿,就快要用晚饭了。” 白一堂面不改色的道:“我给妞妞送汤去,晚上在秦府用饭,你们不用等我了。” “什么汤?”黎宝璐好奇的耸着鼻子去闻。 他们家厨娘的手艺虽然不错,但也没好到要专门送一道汤去秦府吧? 要知道秦府的厨子都是从汝宁秦氏找来的,哎呀那厨艺…… 黎宝璐吸了一下口水,决定明天去舅舅家蹭吃蹭喝。 白一堂轻咳一声道:“是妞妞最爱喝的山药排骨汤,今儿早上她吵着要喝,我给她送些去。” 想了想,觉得蠢徒弟肯定会生疑,他便暗示道:“你们师师徒徒说的都是诗书治国之类的话题,我不爱听,顺便去找你舅舅下盘棋。” 黎宝璐瞬间明白了,这是避着李安呢,“我让二林送您去?” “不用,这么点路都不够我热身的。”说罢白一堂就消失了。 黎宝璐才抬起的手就僵在半空,她苦恼的道:“我只是想要告诉您,其实在内城这样飞来飞去也是犯法的。算了,就算是被发现他们也抓不住人,飞吧,飞吧。” 黎宝璐去厨房准备晚饭,师徒渡过了愉快的晚饭时间,而此时,白一堂正端坐在秦府的饭桌上,眼角的余光扫着正哄妞妞用饭的秦文茵。 秦信芳并没有发现白一堂的心思,正高兴的给他倒酒,“也就你来我才能用两杯酒。” 白一堂浅笑道:“宝璐也管得紧,平时最多也只能小酌一杯。” 俩人对视一眼,顿时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交情,秦信芳热情的邀请他,“府里也给白兄弟收拾出了一个院子,不如你搬过来住,也能时刻见到妞妞,免得每日都跑来跑去的。反正宝璐隔三差五的也要过来,若是想她了把她叫过来说说话便是。” 何子佩知道他就是想找个酒友,闻言瞪了他一下,不过她的确欢迎白一堂,“妞妞这孩子跟你比跟骏德还亲,每天一早醒来就嚷着要白叔叔,我们这边到底比清和那边宽敞,他们又大了,每日都有事忙,你一个人在家不无聊?不如搬过来,每日有妞妞陪着也不会苦闷。” 白一堂虽然很想点头答应,但略一思索还是拒绝了。 近水楼台虽能先得月,但登楼台时也得一步一步走,免得摔到水里把月给摔碎了。 “虽然凌天门现在并无大事,但宝璐毕竟年纪小,又是才接手,还得我在一旁指点。而且她性子未定,若无人监督,只怕于武艺上要懈怠了。”他伸手揉了揉妞妞的小脑袋道:“不过我的确喜爱妞妞,一日不见便想得很,等宝璐他们忙时我便上门来带她出去玩,到时候嫂夫人别嫌我总占着妞妞就行。”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把她带走呢,”何子佩一脸嫌弃的道:“这孩子现在调皮得不行,玩水爬树,溜猫逗狗,不见她时倒想,但见了她又忍不住想要揍她,带她一个比带十个孩子还累。” 何子佩叹息,“哪里像纯熙和清和,他们小时候乖乖巧巧,三岁便会自己穿衣洗漱,不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从不让大人操心。” “就是太懂事了反而不像孩子,”白一堂想起当年胖嘟嘟白嫩嫩的徒弟,心微软,“反倒更让人怜惜了。” “谁说不是呢?” 白一堂扭头看向秦文茵,“明天晚上你回顾府用饭吧,昨天两个孩子还商量着等你们老后就搬到秦府来住,到时候好孝顺你们。但孝顺并不是年老后的事不是吗?” 秦文茵一怔,没想到白一堂会与她说这样言深的话。 秦信芳与何子佩也微怔,然后眼眶便一红,他们很快反应过来,顾景云此意是要为他们养老,虽无过继之名,却行过继之实。 俩人虽有了妞妞,但他们并无意让妞妞招赘,毕竟这个时代对入赘的男子要求颇严,比如,最严重的一条便是入赘之人不能出仕为官。 而世上的人也常瞧不起赘婿,他们只想妞妞平安喜乐一生,并不求她荣华富贵,位高权重。 但嫡支无人,他们年纪又大了,等到妞妞可以出嫁时他们还能活几年? 虽然很俗,但他们依然希望妞妞能有娘家撑腰,有兄长为依仗。 顾景云住进秦府,虽无过继之名,但态度很明显,他不仅会奉养已经年老的他们,还会为年幼的妞妞撑腰。 他是太子之师,只凭这一点就不会有人轻易得罪他,妞妞就算有了依靠。 虽然早已料到景云会这样做,但真正听到白一堂这样说时,俩人还是很有些感动。 所以感动的夫妻俩没发现白一堂看着秦文茵的目光愈发温和,竟然还逾矩的给她夹了一筷子熘鱼肚儿。 这个动作稍显亲密,一般除了长辈与晚辈,夫妻之间外很少有平辈间这样做。 何况他们还男女有别。 但秦文茵却眼眶一红,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后便扭过头去悄悄的拭泪。 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白一堂是体贴她,此举是为安慰。他们从琼州到京城的那一个多月时间里风餐露宿,条件艰苦时用一个竹筒喝水的时候都有。 白一堂见她接受,嘴角就忍不住一翘,很好,关系更进了一步,等明天晚上用过晚饭他单独送她回来,应该可以加紧这种亲密度,或许他们还可以说说心里话。 有景云和宝璐这两个天然的话题在,不愁他们没话说。 白一堂目光向下,看了眼努力扒饭的妞妞,明天绝对不能让这个小东西跟着了,何子佩说的没错,这小东西实在是太吵了。 第358章 进尺 曲静翕已经六岁了,顾景云直接把人丢到自己所带的启蒙班读书,而曲维贞则跟着黎宝璐在家学习。 和只读启蒙书的弟弟不一样,曲维贞要学的东西就多了,而且因为她对数字很敏感,黎宝璐便从最简单的术数教她。 曲维贞学得很认真,几乎黎宝璐布置的作业她都能很快完成,这时候她都会跑去看红桃和青菱绣东西,或是去厨房看厨娘做饭。 黎宝璐偶尔看到便明白过来,把人叫到身边道:“我知道你想学这些手艺,因为比起读书识字和术数,这两门手艺是实打实的,更易谋生。” 她把人带到院子里,拿出一个大海碗放在一口大水缸边,又拿出一大一小两根打通的竹筒分别架在海碗和水缸上,道:“如今你便如同一尾鱼,这竹筒便是你学习的过程和难度,通往水缸的竹筒很小,很艰难,或许要花费几倍于通往海碗的时间,可一旦到达这一水缸的水都是属于你的,这整个水缸都是你的天地。相反,你通过这根大的竹筒前往海碗很简单,你能很快获得生存下去的水,但你一辈子最大也就只拥有这一个海碗的空间。” “维贞,这水缸便是我要你学的知识,而那海碗里则是你内心深处想要学的手艺。”黎宝璐将海碗里的水倒进水缸,“你看,将海碗里的水倒进水缸,水缸里的水更多了,但却并没有满。这意味着你到达水缸后可以兼容更多海碗里的水,可以学习更多的东西,因为水缸这个空间可以容纳很多。但海碗不一样,它已经满了,待你到达海碗,想要把水缸里的水倒过来时不是水溢出来,便是你自己从碗里出来,摔到地上。” 如果专注于厨艺或绣艺,她将来最高的成就也不过是成为御厨或一代绣技大师。 然后呢,一副作品千两银,却需要花费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或是呆在一个地方做厨子? 黎宝璐希望她的路能更宽些,走得也更远些。 这些手艺可以学,但并不是主要的。 曲维贞并未听得太明白,但她却知道老师是为了她好,她略一思索便点头道:“老师,我以后全听你的。” “不用全听我的,”黎宝璐笑道:“你要会自己想,要是你能说服我,我也会同意你的想法的。” “贪多嚼不烂,学习上的事不用急,你都还未满九岁,有的是时间,不急。” 曲维贞眼圈一红,小声道:“可我们村的姐姐们十三岁就嫁人了……”所以怎么能不急呢? 她还有几年时间? 黎宝璐微微蹙眉,“女子应该及笄后才出嫁,太早嫁人对身体不好,生产时是一道难关。放心,师同母,有我在,你父母不会太早把你许出去的。” 对于这点黎宝璐一点儿也不担心,小宝也是他们的弟子,那对儿奴必定会听他们的。 不过,想到还在曲家村的三个女孩,黎宝璐意有所指的对她道:“维贞,你父母重男轻女,在这个时代我不能说他们是错的,但你们曲家村对女子的认识相差太多。他们的思想也是祖辈相传,或许很难改变,但只要你坚持不懈的去敲打,去传递,就算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也能让他们产生些怀疑。我想到时候你姐妹的日子,你村里那些女孩的生活可能会好过些。” 他们不是觉得女孩就是赔钱货吗?那就告诉他们在外面女孩养得好了也是可以赚钱养家的。 他们不是觉得父母溺杀女儿天经地义吗?那就告诉他们这是犯法的,有违天伦的。 女儿也是可以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一遍他们会愤怒,两遍他们会不相信,但三遍百遍甚至是千遍呢? 既然谎言说多了都能成真,那他们这不是谎言的话为何不能深入他们的心底成为他们新的认知? 黎宝璐教会了曲维贞新的技能就高兴的去找师父聊天了。 她觉得师父这两天的行踪有点怪异。 白一堂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刻东西,看见徒弟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蹦起来下意识的就要收起手上的雕像,好在关键时刻他硬是忍住了,若无其事的继续刻。 黎宝璐好奇的凑上去看,“师父,这是给妞妞的人偶?” 白一堂肃着脸点头。 黎宝璐感叹,“师父您刀功见长啊,瞧着衣裳一横一刻可真细,比我小时候送我的那些木马什么的强多了。” 每年黎宝璐和顾景云生日,白一堂没有什么好送的东西,便给他们刻各种东西,木刀,木剑,木马,木陀螺等应有尽有。 以前黎宝璐还觉得师父挺用心的,但现在跟着木雕一比,以前他送他们的那些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啊。 黎宝璐吃醋的道:“师父,我才是你的徒弟,亲的!” 她瞪着大眼睛,用犀利的眼神杀向木雕,嘟嘴道:“您对妞妞也太好了吧,不过这木雕长得好眼熟。” 白一堂就推开她的脑袋,不耐烦的挥手道:“你都多大了,妞妞才多大?跟她吃醋你也不嫌臊得慌,边儿去。” 黎宝璐摸了摸,怒目而视,“师父,你老实交代这两天你到底在干什么,想干什么?我才不相信你会一整天除了去接妞妞吃个早饭外便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雕木雕。” 要知道自从她接任掌门之后,不管是赶路,还是中途休息,白一堂都是往死里操练她,每天不把内力用光,累得筋疲力尽他绝对不罢休。 可回到京城都三天了,她师父竟然一点儿坏招儿都没出,简直是太不正常了。 反常即有妖,就算他师父年纪大了,耐心见长,那也不可能一整天围着一个孩子转,所以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黎宝璐紧盯着白一堂,“师父,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要拐带妞妞去做什么坏事?” “我跟你说,妞妞可是舅舅和舅母好容易得到的孩子,你别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她底子比不上一般的孩子,所以您可不许带着她胡来吧啦吧啦……” 吵死了! 白一堂嫌弃的把人往外轰,“闭嘴吧你,都快赶上戒杀那老和尚了,再念叨下去我送你去跟戒杀做伴儿去。” 黎宝璐立即闭嘴。 “晚上你婆婆要来家里用晚饭,你赶紧去厨房盯着,少来这里打搅我。” 黎宝璐又忍不住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婆婆要来吃饭?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晚上在秦府说好的,她不放心你们要来看一看,”白一堂不耐烦的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我当年就不应该心软收个女徒弟,应该收个男徒弟的。” “然后一辈子在琼州耕田打渔做掌门吗?”见白一堂扬起手掌,黎宝璐忙一溜烟的跑了,不敢再惹他。 白一堂就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袖子遮住的木雕,他有些苦恼的皱起眉头。 要是刻得太像,貌似就不好解释了,步子迈得太大,不知道会不会把人吓住。 这木雕真是送给妞妞的,白一堂并没有说谎,不过却要让秦文茵转交。 傍晚时秦文茵是一个人坐着秦家的马车过来的,一家四口和三个徒弟一起吃了饭,秦文茵就随儿子儿媳在后院里散步消食。 顾景云他们今天晚上本想去秦府用晚饭的,因为秦文茵要过来这边他们才临时决定在家里吃。 顾景云隐约觉得母亲会来是因为白一堂的原因,他并不想插手,所以只安静的陪同在她身边。 秦文茵却主动提起,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欣慰的笑道:“你们向来懂事,又孝顺听话,母亲没有什么担心的,只一点,你们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们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顾景云&黎宝璐:…… 黎宝璐满脸茫然,婆婆怎么想起给他们喂心灵鸡汤了? 顾景云则瞟了一眼背着手跟在后面的白一堂,师父他老人家到底是用什么理由把人诓来的? 顾景云低下头,顿了顿道:“母亲放心,我和宝璐会好好的,你们也会好好的。” 秦文茵脸上的笑容更盛,拍了拍俩人的手。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后道:“时间不早了,母亲先回去了。” “母亲,您晚上就住在这儿吧,房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秦文茵摇头,“妞妞那孩子晚上认人,非得我跟她母亲和她说故事才行,我要是不回去她只怕会一直问,反正也不远。” 黎宝璐就转身道:“那我送您回去。” 顾景云就拉住她,黎宝璐疑惑的抬头看他。 “我来送吧,”白一堂瞟了一眼顾景云,转身和秦文茵道:“正好我要上街去买些东西。” 秦文茵犹豫,“是不是太麻烦白大侠了?其实我有车夫,又是在内城……” “在皇城都有可能有危险,你那车夫会功夫吗?” 秦文茵沉默。 “走吧,送你过去我再回来就快了,一刻钟就能回来到。” 也是,马车还得绕弯,白一堂直接直线飞回来,省时省力,还不会造成交通堵塞。 秦文茵抿嘴一笑,点头应下了。 白一堂送秦文茵上车,俩人一起坐在车厢里,气氛立时有些奇怪起来。 秦文茵后知后觉的想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呆在车厢里呢。 以前北上的时候都是白一堂坐在车辕上赶车,秦文茵和妞妞坐在车里,或是三人都在车辕上坐着,这还是俩人第一次呆在一个这么小的密闭空间内。 秦文茵被白一堂看得有些不自在。 白一堂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秦文茵愣愣的接过,“这是什么?” “送给妞妞的东西,让她晚上抱着睡觉,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妞妞人小神轻,受到一点点惊吓便会彻夜睡不好,晚上总是啼哭。 秦文茵闻言眼睛微亮,“是什么好东西?我能看看吗?” 见白一堂点头,她便大开,见里面是个木雕便有些诧异,她拿到手上,待透过车里的灯光看清木雕的样子时便脸色嫣红一片。 白一堂醇厚的笑声在耳边低低响起,“喜欢吗?” 秦文茵的脸色更红,几欲滴血。 第359章 懊悔 秦文茵无措的握着手中明显是照着自己的样子刻画的木雕,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向来聪慧,人又敏感,之前或许不觉得,现在心里却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无端的便生了猜测。 她探究的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却好似不知自己掀起了一池春水,使得人心底平起波澜一般的看着她轻声解释道:“妞妞晚上总是惊醒,若是醒过来看到有你的雕像陪着她,我想她会觉得安全许多。” 秦文茵还在斟酌的婉拒便堵在了心口,再也说不出来。 她想,或许是她想错了,但一颗心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了。 她紧了紧手中的木雕道:“我会交给妞妞的。” 白一堂点头,微微往后退一步,让俩人间的距离更开,却始终让对方感觉到她的存在。 但这样的距离让秦文茵感到安全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 她摩挲着手中的木雕,细细地感受到上面打磨光滑的纹路,她是学过刻章的人,木刻,石刻都会一些,不说精通,却知道要将木雕刻得这样精细,打磨得如此光滑需要费多少的心血。 何况白一堂他还不是木匠。 为什么不刻大哥大嫂,独独刻了她? 如果说对大嫂要避嫌,那大哥呢,他不应该是最合适的人吗? 她,虽说她已和离,但也正因此才更应该避嫌才对吧? 秦文茵胡思乱想着便忍不住抬头去看白一堂,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目光,白一堂对她微微一笑。 秦文茵脸上才退下的热度又升了起来,她一直都知道白一堂长得好看,俊逸英朗,长眉入鬓,身上有股浩然正气,也因此,她虽不喜他吊儿郎当的性格,却很欣赏佩服他的为人。 此时见他端坐在对面,脊背挺直,懒散的姿态荡然无存,竟显出几分端肃沉稳。 “姑奶奶,到了。”车夫停下马车,见里头的俩人迟迟不下车,不由提醒了一句。 秦文茵瞬间回神,她没想到自己竟看呆了,连到家了都不知道。 她忙收回视线,起身道:“白大侠,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白一堂浅笑道:“不用了,秦姑娘帮我转交礼物就行,明日我再来接妞妞出去玩。” 说罢率先挑开帘子跳下马车,向秦文茵伸出手,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秦文茵对他微微一笑,并不去扶他的手,而是自己扶着车门踏着凳子下车。 白一堂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对她微微点头道:“那在下先回去了,秦姑娘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如大鹏展翅一般飞跃向上,如燕子回巢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俩人眼前。 车夫满眼钦羡,虽然已经见过许多次,但每次再见还是惊叹不已。 秦文茵同样望着白一堂消失的方向发呆,良久她才捧着怀里的盒子回屋。 “姑奶奶您回来了?”秦文茵的大丫头书萱迎上来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被秦文茵微微躲开。 秦文茵将盒子放到桌上,对书萱笑笑,“有些渴了,去泡壶茶来。” “夜已深了,姑奶奶此时喝茶只怕睡不着,”书萱笑道:“不如奴婢给您煮杯杏仁茶吧,既可解渴,也可安眠。” 秦文茵点头,“那快去吧。” 书萱便笑着退下,顺便把屋里其他的下人也带走了。 “姑奶奶也真奇怪,哪个太太小姐出入没有七八个丫头跟着的?我们家又不是没人,她若是不喜我们,换了别人上来我也服,偏她谁也不用,出去也不让我们跟着,老爷太太竟也放心……” 书萱狠瞪了一眼,低声斥道:“飞雪,主子的事何时是你能议论的?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这样的话再叫我听见,我就让嬷嬷送你回汝宁去。” 飞雪吓了一跳,然后便撇了撇嘴,他们全都是从庄子上选上来的,父母或祖父母都曾在嫡支里伺候过,现在全部都是从头再来,谁又比谁强到哪儿去? 偏书萱才上京就为选为大丫头,而她们这几个明明都不比她差,却只能做二等。 如果姑奶奶用她们也就罢了,只要努力总有爬上去的时候,偏姑奶奶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家里不爱下人跟着,出去了也不爱带他们,出入都是一人。 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老爷夫人会不会怪她们伺候不好。 飞雪有心争辩,却又怕事情闹大被主子知道,只能撇了撇嘴不说。 书萱皱着眉去厨房,他们这些下人全都是重新投奔来的,虽然小时候家中长辈教过伺候主子的规矩,但毕竟没做过,不免出错。 姑奶奶不喜欢用她们,或许是因为多年的习惯下来已不适应,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们不合心意。 这三个月来书萱一直在努力的让秦文茵满意,现在才有了些效果,她可不想前功尽弃。 如果不能留在京城,那就得回汝宁老宅,嫡支在汝宁一个主子也没有,他们这些下人回去就只能守着一个空宅子和那些田产,能有什么出息? 或许她该试着提议让姑奶奶送她们去嬷嬷那里再学一遍规矩了。 此时,秦文茵正打开盒子,重新将木雕拿在手上细看。 刚才在车上她不好细看,只能凭手感去感受刀功的精细,如今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秦文茵这才看清这木雕与她到底有多像。 不仅形像,神韵也像,这是用心才能刻出来的,她对心中的猜测更肯定了一分。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而且对方还是白一堂这个熟人,秦文茵脸色薄红,既紧张又无措。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他。 对方并没有挑明,总不能贸然提起,秦文茵想,或许她该避着他一些,久不见面,再大的好感也会慢慢归于平静,他也能知道她的态度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说有妞妞在,还有黎宝璐和顾景云在呢。 白一堂第二天便借着来接妞妞出去用早饭的借口跑来了,秦文茵特意提前避开,并不与他碰面。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妞妞蹬蹬蹬的主动跑来找她,“姑姑,白叔叔说他有礼物让你送给我,是不是?” 秦文茵看到紧随在妞妞身后来的白一堂,面色一红道:“对,昨晚上很晚了,姑姑就没有给你。你先和白叔叔去玩,等回来了姑姑再拿给你好不好?” “我要姑姑陪我一起去!” “姑姑还有事要做,妞妞和白叔叔去就好,姑姑在家里做好吃的等你。” “外面就有好吃的,我不要你做,”妞妞收到白叔叔的眼色,立即像八爪鱼一样缠着她道:“姑姑跟我去嘛,我就爱跟你玩。” 说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她。 秦文茵便不能拒绝的跟着走,白一堂全程微笑的看着,等秦文茵答应一起去了也不上前,而是默默地跟在俩人身后,看着她们嬉笑打闹。 这让神经紧绷的秦文茵不由一松,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妞妞身上。 白一堂若有所思的看着妞妞,看来他这一步迈的还是有些大,把人给吓住了。 他心里颇为无奈,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送木雕了。 白一堂经验少,又没有可以给他出主意的朋友,只能去找顾景云拿主意。 “你说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顾景云:…… 白一堂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景云,你都同意我和你母亲在一起了,少装无辜,赶紧的,不然我要去告诉宝璐了,反正你母亲也已经察觉了。” 顾景云无奈,“师父,你既然早打算不让我母亲发觉,你又为何送她木雕?” 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白一堂懊悔道:“当时我手痒,随便拿起木块便刻,谁知道就刻成了她,既然都刻成了,不送出去我心痒。” 顾景云便敲了敲桌子道:“既然我母亲已经察觉,那师父你不如开门见山。” “然后让她光明正大,义正言辞的拒绝我?” “她拒绝了你,但你也可以继续追呀,”顾景云淡定的道:“我与宝璐不用说,我舅舅和舅母多半也会站在你这一边。到时我们有我们在一旁相劝,我想母亲会郑重考虑的。” 白一堂就转了转眼珠子,最后还是摇头道:“算了,不用你们劝,你们只要给我提供些便利就行。” 顾景云挑眉的看向他。 白一堂就叹气道:“我不知道你母亲是否会喜欢我,毕竟我们成长和生活的环境并不一样,我并不想她是因为你们而考虑跟我在一起。” “我心悦于她,想娶她是想她快乐,而不是为了种种考虑选择与我在一起。” 不论最后成败,他都会尊重她的选择。 顾景云嘴角轻挑,笑道:“师父加油!” 白一堂挠了挠脑袋,再次问道:“除了开诚布公,你真的就没什么好办法了?或许可以让你母亲觉得她之前的感觉都是误解,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相处,多培养一段时间感情。” 顾景云摇头,“我母亲聪慧着呢,一步走错便回不了头了,师父,我了解我母亲,此时开诚布公还能得到她的一些好感,再拖下去她要觉得你是在引诱轻慢她了。” 第360章 帮忙 四月是百花凋谢,绿树葱郁之时,因春寒已过,京城中窝了一冬和一春的贵族公子们开始兴奋的往城外跑,游湖,赛马,踏青,放风筝,甚至有人仿魏晋名士玩曲水流觞,就连受制许多的贵女们也相约着去踏青,逛寺庙。 白一堂在郑重考虑了两天后便选了城外的金海湖,约秦文茵见面。 哪怕是已预知到会被拒绝,白一堂依然坚持将第一次表白的地方选好,场景布置好。 黎宝璐满头雾水的去给师父送帖子,虽然很好奇,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给婆婆送帖子,但她依然尊重他们的隐私,既没有偷看,也没有八卦的问他们。倒是让接帖子的秦文茵暗暗松了一口气。 宝璐要是问起,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总不能说你师父在追你婆婆我,现在正想找她约会吧? 黎宝璐虽没有开口询问白一堂和秦文茵,却跑回家找顾景云八卦去了,“你聪明,你给我分析分析,师父找婆婆什么事?” 顾景云淡然的翻开一页书,状似不经意的道:“或许是师父喜欢上了我母亲吧。” “什么?”黎宝璐有些茫然的眨眼睛,“刚才好像风太大,我没听清。” 顾景云忍不住轻笑一声,把手中的书丢她头上,笑问,“屋里哪来的风?” 他脸上的笑容微敛,认真的道:“师父似乎是在追母亲。” 这话说出口,顾景云便觉浑身轻松,这两天他一直在等宝璐开口问他。 他们说好的,不论是什么事都互相不隐瞒,何况还是家人间的这种大事。 现在由他的口中说出,顿时一阵轻松。 黎宝璐却懵在了当场,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这几天是觉得师父怪,也觉得师父和婆婆间的气氛有些怪,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因为这怎么可能呢?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景云已经详细调查过,心中早已有猜测,浅笑道:“这次回京后的事吧,或许师父早对母亲有好感却一直不自知,这次回京后碰到妞妞童言童语,师父便开窍了。” 黎宝璐沉默半响,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景云避重就轻的道:“师父这两天有点怪,我母亲又避着他,我将家下人叫来仔细问过,这才知道回京后的第二天妞妞的童言童语就让他们羞红了脸。之后师父也不每天盯着你习武了,总是往秦府跑。” 黎宝璐眼睛闪闪发亮,“那母亲呢,母亲是否愿意?” 顾景云沉默。 黎宝璐见状便有些失望,“母亲不愿意吗?” 顾景云斟酌片刻问,“你想让母亲和师父在一起?” 黎宝璐想了想道:“我是觉得母亲还年轻,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而我师父,” 黎宝璐顿了顿,有些心疼的道:“你也知道,凌天门历代掌门卸任后一般都会退出江湖隐姓埋名的过自己的日子,娶妻生子的也不在少数,但师父他,他现在陪在我身边,我旁敲侧击过许多次,他并无娶妻的打算。” “我们孝顺,但再孝顺,我们能陪在他们身边的时间依然很少。我想让他们过得更开心些,也更多彩些。而不是像现在,只是想一想便能看到他们未来的二十年日子,特别是母亲。” 白一堂现在牵挂她,但他生性潇洒,或许过几年他放下她便驾马游去了呢? 所以他的生活还可以有很多色彩,这便是身为男子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他自由! 可秦文茵不一样,几乎是谁都看得到的将来,十年,二十年,后半辈子她不是住在娘家,就是跟儿子过,抬头便是四四方方的天,最多也是在京城附近走动一下。 因为和离过,在琼州生活过十五年,她以前的朋友还愿意真心待她的没有几个。 而真心的这几个朋友里她又还能和她们有多少共同的话题呢? 黎宝璐虽然跟何子佩更亲,但对这个婆婆感情也不差,她不是不心疼她,但她不会去建议她改嫁。 她只会尽量让她能更自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现在,她却有一股冲动,鼓励婆婆接受她师父。 她知道她师父,他的心宽广且自由,性风趣幽默,婆婆那样一个外柔内刚,拥有无限才华的人不会被他束缚住,相反,借着师父的保护,她可以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顾景云只能想到秦文茵和白一堂在一起,他们可以彼此陪伴更加幸福,但黎宝璐想的更多的是她师父以后仗剑走天涯也有个知己陪伴在身边,冷暖有人怜;是婆婆可以更潇洒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天地间遨游,不再因和离的寡居身份而受缚于世俗规矩。 黎宝璐瞬间决定要帮她师父,她目光闪闪发亮的看向顾景云,“母亲讨厌我师父吗?” 顾景云想了想摇头,“不讨厌。” 黎宝璐激动的拍掌,目光炯炯的道:“好,我决定了,我要助师父一臂之力!” 顾景云挑眉,“你要怎么助他?” 黎宝璐嘿嘿一笑,“当然是助他追求母亲了!” “你要去说服母亲?” 黎宝璐摇头,“母亲理智果决得很,她心里要是愿意用不着我去做说客,她心里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愿给她我和你想要她改嫁的错觉。” 顾景云不解,“除了做说客你还能帮师父做什么?” 黎宝璐斜眼鄙视他,“我能做的事多了去了,还有,你都还没追过我呢,说起来我真是亏死了,竟然都没被追过就嫁给你了。” 顾景云:……他追了她十一年,她竟然说没被追过! 黎宝璐已不理他,飞奔着去找白一堂。 顾景云想了想还是起身悠悠地跟上,他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帮师父追人,在她心里怎样才算追。 等顾景云悠悠地晃进西院时,师徒两个已经哥俩好似的凑在一起嘀咕了。 他晃过去听。 “师父,你就打算这么空着手去湖边和我婆婆说‘我心悦你’?也太没诚意了,我要是婆婆肯定不答应你。” 白一堂脸色薄红,虽然跟徒弟讨论这个话题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厚着脸皮请教,“那你觉得我该带上什么东西?” 虽然徒弟小,但她是已婚人士啊,又是女孩,在这方面肯定比他懂。 顾景云走过去时正听到他的小妻子道:“师父,您得准备些花和美食,既然是去湖边,那干脆租一条画舫吧,到时漫游湖中时表白……” 虽然黎宝璐没经历过这种懵懵懂懂便你追我跑的恋爱,却听过见过不少,前世电视上可没少放。 虽以她来看那些鲜花美酒,烛光来表白实在是俗,内心深处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感动的,但据说人在那样浪漫的环境下被表白会下意识的寻找对方的优点并放大,而且神经兴奋,去甲肾上腺素加速分泌,会让人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浪漫式的表白方法在她的前世被无数人应用到现实中,经过无数人的实践后表面,这的确是一种感动对方,放大自己优点,满足对方虚荣心的最佳方法之一。 黎宝璐不确定她婆婆会喜欢,但总比她师父站在湖边,只借着湖光秀色表白的好吧? 黎宝璐脑筋快速的动起来,很快就把要准备的场景想得差不多了,“师父,你约了我婆婆什么时间?” “明日。” 黎宝璐跳起来,“哎呀,那就没多少时间了,我现在就给你租船去。” 顾景云伸手拽住她的后衣领,无奈的道:“天都快黑了,你现在上哪儿找船去?金海湖的画舫很少,现在又是游湖的最佳时间,大家排队只怕都排到下个月去了。” “那把你名刺带上。”为了师父,哪怕是插队也要上。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儿不少,人家的子侄孙子一大堆,要是有四品以下的官员,家世不显的你还能插进去,但要是碰上一个比你强的呢?” 黎宝璐苦恼,总不能要秦信芳的名刺去吧? 那可就闹大发了,虽然不会有人说什么,却难免给人一种舅舅仗势欺人的印象。 至于顾景云的印象,呵呵,他俩压根不在乎这个。 顾景云伸手抚平她的皱纹,浅笑道:“行了,我去帮你借。师兄手上就有一条画舫,他曾经浪荡不羁,爱闹爱玩,那画舫造得很好,现在就闲置在金海湖里。至于所需的花卉你也别去花市买了,再过不久就天黑了,此时花市还能有什么好花?明天赶早也来不及,一会儿我去信让太子府送一些新鲜的来,你把单子给我。” 顿了顿,顾景云道:“还需要什么东西你一并告诉我,我给你弄好来吧,免得你还跑到街上一样一样的买,还未必能买到好的。” 卫丛有一条画舫,曾经他为了气他祖父和父亲,凡是能玩的他都玩,什么花钱他玩什么,因此那画舫造得非常的漂亮,顾景云曾上过一次,用它来给师父和母亲用正好。 第361章 表白 四月正是牡丹花开之时,而牡丹被誉为国花,雍容华贵,顾景云一往太子府递话要些花卉,太子府总管太监便亲自挑了好几盆牡丹花送来。 黎宝璐单子上的花自然也都选了好的送来,除了剪枝的,还有连盆送的,看了瞬间堆满半个院子的花,不仅黎宝璐,就是白一堂都感受到了权势人情的好处。 白一堂扭头看着淡然将太子府的总管太监往外送的顾景云,若有所思起来。 花多,可选择的余地便更多了。 黎宝璐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往船上搬太多花,将四盆开得最好的牡丹挑出来,然后将其他花插瓶,第二天一大早便把选出来的四盆牡丹和插好的花搬上船。 船板上放了两盆爆盆开放的低矮红色月季,船舱里四盆盛开的牡丹被分摆在四处,瞬间将画舫点亮,春意盎然。 而窗边待客的茶几上还放了一个大肚瓮的插花摆件,插的是今天早上才剪下来的白色月季,枝条被剪成两指长,高低有序的插进瓮里,中间用星星草点缀。摆放在茶几上立时给人一种清新温柔之意。 最要紧的是她婆婆喜欢白色。 所以本来便惯常穿白袍的白一堂今天还是穿的白袍,却不是以前的素面细棉布,而是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白色腰封一系,黎宝璐的眼睛差点没能从他身上移开。 真是,太帅了! 黎宝璐抹了一把口水道:“师父,你再年轻二十岁,徒儿一定嫁你。” “啪!”白一堂毫不客气的扇她的脑袋道:“大逆不道!” 黎宝璐摸着脑袋嘟嘴,将那朵最漂亮娇艳的红色月季塞他手里,“您记得表白完后送我婆婆。” 白一堂好奇,“为什么要单送月季?牡丹不是更好吗?” 他觉得牡丹更配秦文茵。 黎宝璐歪着头想了想道:“牡丹也可以。” 她“唰”的一声抽出一把剪刀塞他手里,“到时候您现剪下来送她也行。” 白一堂:……原来不是非得送月季啊。 顾景云一直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看到此处便轻咳一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宝璐,我们快下船吧。” 黎宝璐环顾一圈,确认没什么疏漏后便随顾景云下船躲到了岸边的一家酒楼里。 金海湖附近也是有商业街的,顾景云临时在旁边的酒楼里定了一个临湖的包厢,推开窗户便能看到画舫。 想要听到他们说话是不可能了,但却可以远远的看着,毕竟是师父第一次追求人,她怎么也得围观围观。 顾景云一直默默地跟着,并不反对。黎宝璐便以为他们是一国的,拉了他的手担忧的问:“你说母亲会答应我师父吗?” “不会。” “……”黎宝璐:“那你还跟着我们折腾。” “母亲此时不会答应,却不代表以后不会答应,第一次郑重些总比敷衍要好。” 顾景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碧波粼粼的湖面不经意的问道:“你很喜欢这些东西吗?” “嗯?”黎宝璐不解,刚要细问眼角的余光就瞄到窗外慢慢行驶过来的马车,立时眼睛一亮,扑到窗边道:“是母亲!” 秦文茵依然是一身牙白色素面宽袖上衣,下身是湖蓝色八幅裙,看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但黎宝璐依然眼尖的发现她腰上用来压裙的玉饰不是常戴的,而是专门为了配衣裙而配的。 她不由抿嘴一笑,目光炯炯的看着窗外的人,哪里还记得顾景云的问题? 顾景云微微失望,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外面湖边草地上见面的俩人。 白一堂从船上迎下来,很自然的侧身道:“秦姑娘,我们船上谈吧。” 秦文茵微愣,脚步顿住道:“我们在这里说便好,白大侠……” “这条画舫是与朋友借的,我精心布置过,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你若不喜欢我们便在这附近找一家酒楼坐下慢慢谈也行,”白一堂截断她的话笑道:“总不能就站在这湖边谈话吧,秦姑娘不觉被怠慢,我这个邀请之人却有些失礼了。” 秦文茵微微抿嘴,沉默片刻才道:“那我们船上说吧。” 白一堂笑意加深,侧身道:“请。” 秦文茵跟着白一堂上船,第一眼便看到了摆放在船舱门口两侧盛放的月季。 一般船上很少有人放月季,大家都是放的发财树或是一些寓意好的花卉,而且花上还有露珠,一看就是人刚放上去不久的。 秦文茵没想到白一堂心这么细,如此郑重,竟真的把画舫重新布置了一遍。 待进入到船舱,看到四角分开摆放的珍贵牡丹时她更是一愣,心中好似被塞了一股棉絮一样让人难受。 她忍住眼中的感动,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望着窗外,却看到窗边茶几上生机盎然,圣洁美丽的白色月季插瓶,一切的思量和斟酌在这一刻灰飞烟灭,“白大侠,你何至于此?我,我不值得。” 白一堂认真的看着她道:“秦姑娘不必妄自菲薄,论德,你品性高洁,论才,你是京城第一才女,真要论配与不配,那也是我白一堂配不上你。” 秦文茵目光直直的看着茶几上的白色花朵,轻声道:“那是以前,我如今是离异之人……” “秦姑娘也太小看白某人了,”白一堂打断她的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郑重的道:“先不说你前一段婚姻错处不在你,便是在你,”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剪刀,剪下一旁花开正盛的红色牡丹,走到她面前,将花插在她发上,轻声道:“便是在你又如何?我心悦于你,不论好的坏的都是你。” 秦文茵袖中的手一紧,已经修剪得短短的指甲依然掐得手心生疼,顺着这股疼意她才清醒些。 与白一堂认真的目光对视,她几乎不忍拒绝,她强逼着自己转移开目光,看着窗外的湖水淡淡的道:“可是白大侠,我并不想再嫁。” “没关系,”白一堂放下剪刀,淡然的道:“现在不想嫁,或许以后就想了。” 秦文茵微微蹙眉。 白一堂却请到:“秦姑娘先坐下吧,船已经开了,我们先到湖中心游一圈再回去。” 他撩起袍子坦然的落座,目光炯炯的抬头看向秦文茵。 秦文茵扭头去看另一边的窗口,这才发现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岸好远了,她竟一无所知。 她有些愣然,如果不是白一堂说的话牵住了她的心神,她怎么会连船何时离岸都没察觉? 而她又为什么会被他的话牵住心神? 秦文茵微微垂着头,愣愣的坐在他的对面。 白一堂在来前便已知道这次表白多半会失败,现在预料成真,他也不过是微微失望而已。 他这次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让秦文茵知道他的心意,而且徒弟说过,对女孩一定要坦率真诚,让对方感到他的诚意比什么都重要。 玩暧昧是青少年或是初初相识的男女玩的,不适合已经认识了十多年的俩人,而且白一堂也玩不来暧昧。 他现在能给秦文茵展现的也就是诚意。 而这个时代的恋爱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虽然白一堂并不想让人去劝她,而是想要自己征得她的同意,但他并不想偷偷摸摸的来,至少不会瞒着她的家人。 那样叫私相授受,只有得了家长的同意才叫光明正大。 而秦文茵的家长便是秦信芳何子佩和顾景云。 白一堂给秦文茵倒了一杯茶,开诚布公的道:“秦姑娘,我是不会放弃的。” 秦文茵眉头更紧,刚要说话便被白一堂抬手止住,“你先听我说。” 他正襟危坐道:“我不会放弃追求你,但我不会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以免让你遭受非议。虽然你已是成人,但世俗对女子颇多约束,我希望我们的婚事由你亲自答应,但在此之前,我会先征得秦兄和景云的认同,光明正大的追求你。” “你放心,他们若不同意我便磨到他们同意,这点不用你操心,我也不会要他们代我做说客说服你,或像你施压,一切全凭你的心意。你若真不想嫁我,我也不会强逼你。” 秦文茵刚要松一口气,白一堂又道:“但我追求你,对你好你也拦不住我。” 秦文茵一口气就堵在了胸口,下不去,出不来。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白一堂,“那我若是一世不答应你,你也一世都那样吗?” 白一堂笑道:“一世的时间太长,我并不敢给你保证,我只想说在我喜欢你时我都会这样。” “一个人的喜欢是有限的,当时间够长,喜欢淡去时,如果当时我们已在一起,你又要如何安置我呢?” “如果我们已经成亲,我对你的喜欢又怎么会淡去呢?感情只有越来越深的。” 秦文茵一脸的不相信,当年顾怀瑾追求她时何其情深,但成婚不过两载,感情便消磨得差不多了。 现在白一堂对她不过是略有好感,连顾怀瑾对她的感情都比不上,何谈情深不悔? 第362章 挑明 见秦文茵沉默,白一堂略一思索便道:“盟约未定时,我灰心了,或是喜欢上了别人自然会对你放手,因你我二人身前有各种选择。但盟约既定,我的前方便只剩下你,别人一切皆是虚妄,如果我与你朝夕相处尚且不能情深与共,那对别人又能有多少感情?” 白一堂摇头道:“秦姑娘,白某人不是那种多情薄幸之人。” 他认准了一人便是那人了。 秦文茵不答应他,他或许会在努力后放弃,也有可能继续坚持;或是在将来遇到另一个让他心动的人时改变目标,可她一旦答应他,他便只会认准她。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喜欢一个人就足够了。 秦文茵垂眸不语。 白一堂也不逼她,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秦姑娘可以好好的想一想,若不觉得我讨厌,不如考虑一下白某人。” 秦文茵轻抚茶杯,轻声道:“白大侠,我并无心再婚。” 白一堂便不再提,举杯与她示意。 秦文茵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心中有些无奈和无措。她知道白一堂没有放弃,这让她有些无奈和不知所措。 白一堂却已经转了话题,看着外面的秀色湖光道:“我到过西漠,那里漫天皆是黄沙,天气非常的干燥,所以那里的水贵如黄金,很是金贵。但就是在黄沙中会出现湖泊,像是碧蓝的宝石。围着湖泊会有一圈的绿洲。黄沙在阳光下会反照出光亮,几乎是银色的,照得人眼发晕,我曾在沙漠中迷过路,当时刚刚爬上一个小沙丘便看到前面一线的绿色,踮起脚尖就能看到绿色后面那碧蓝清澈的湖水……” “书中倒是少有提及沙漠绿洲,反倒写黄沙的不少。”秦文茵也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起,兴致勃勃的道:“我曾在《往西录》里看过一段关于绿洲的描写……” 这俩人,一个游过大江南北,览过大漠大海,阅历丰富,一个则阅书无数,古今皆同,又慕江水,很快便抛去之前的尴尬。 白一堂阅历丰富,读书自然没有秦文茵精通,可他也没少读书,只要他愿意他便能一直引着秦文茵的兴致。 等到画舫在湖中心转上一圈回到岸边时已近午时,秦文茵抿了一口茶润喉,还有些意犹未尽。 之前与白一堂和妞妞北上相处的那一个多月只是觉得他考虑周到,学识也丰富,却没想到他们俩人间竟有这么多相同的兴趣和爱好。 只可惜他们现在处境尴尬,以后还是要尽量远离才好。 秦文茵惋惜了一瞬便收敛心神起身道:“白大侠,时间不早我该告辞了。” 白一堂没有开口留她吃饭,而是起身把人送下船,“秦姑娘,我心依旧。” 秦文茵踩着凳子上车,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道:“也请白大侠早日想通,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才好。” 说罢放下车帘离去。 黎宝璐偷偷的趴在窗口上往下看,替她师父默哀三秒钟,“一看俩人的表情就知道师父被拒绝了。” 话音刚落,草地上的白一堂就突然抬头精准的看向黎宝璐的方向,然后转身就朝她这儿来了。 黎宝璐一呆,不由抓紧了顾景云的手臂,“遭了,师父他不会听到我的话,要来找我算账了吧?” “别傻了,将近午时,师父他估计饿了。”顾景云转身拉了一下包厢里的铃铛叫人,店伙计很快就敲门进来。 顾景云笑道:“我们点些菜,再给我们加一副碗筷,一会儿还有个人来。”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呼啦啦的从他的包厢门口经过,似乎是几个人围攻着一人进了隔壁的大包厢,“卫丛,你老实交代,到底把船借给谁了,谁比我们的面子还要大?” “卫丛你也太不看重哥几个了,说好的游船没有了,不说请我们去状元楼,珍馐楼,竟然就带我们出城随便找一个酒馆对付……” “就是,就是,而且他早不说晚不说,等我们跟着他出了城到了湖边才告诉我们船被借走了,连想让他请顿好吃的都没机会了,真是太过分了!” “对,太过分了,兄弟们,你们说他要不要揍?” “揍,使劲儿的揍他!” 一群人呼啦啦的往卫丛身上扑,卫丛笑着把一众狐朋狗友推开,抖着腿不在意的道:“我就一七品小官,俸禄连养家糊口都难,你们让我请你们上状元楼,珍馐楼念兄弟情义了吗?” “少转移开话题,快说,你那画舫到底借给谁了?要知道哥几个可都好几个月没泛舟湖上了,金海湖的画舫又向来难租借,好容易跟你借一回,你还反悔了,我倒想知道是谁抢了我们的船……” “对,谁抢的?卫丛,你要再不招我们可要挠你痒痒了!” 卫丛嘻嘻哈哈的和他们闹着,就是不告诉他们是谁借去的,一墙之隔,两边门又开着,隔壁的声音喧嚣的传过来。 顾景云听了一会儿便轻声一笑,扭头对小二道:“隔壁包厢的单也记我名上,再给他们上两坛上好的竹叶青。” 说罢点了几道菜便把菜单交给他,笑道:“好了,去吧。” 小二恭敬的接了菜单退下。 隔壁的人见逼问不出借走画舫的是谁,只能泄愤一般点了许多菜,打算让卫丛好好的破费一番。 黎宝璐关上包厢门,便见顾景云拎了一壶茶和一个茶杯要出去,“你要去赔罪?” 顾景云含笑点头,“总不能让师兄凭白受过,你在这里等师父,我去去就过来。” 先帝驾崩后不久,卫丛就从城外的矿产调回到户部任职了,而且一下升了两级,直接从九品升到来了七品,且在要紧位置上,可以说官职虽小,却前途无量。 之前在先帝丧期内,官员不得饮宴,现在官员守丧结束,他请之前的朋友们出来游湖玩耍是早就计划好的,临了却被他截了船,于情于理他都要过去解释一番。 顾景云进了隔壁包厢,黎宝璐竖起耳朵听动静,就见隔壁一静,喧哗立时退去,她正好奇就听到有人恭敬有礼在跟顾景云行礼问好,其余人等纷纷跟上,气氛竟好得不行。 刚想起身过去帮忙的黎宝璐:…… 算了,她还是老实的坐着等吧。 “景云呢?”白一堂推门进来只看到傻徒弟一人坐在窗口边上便问。 “在隔壁呢,碰上了几个朋友。”黎宝璐偷偷打量了一下师父的脸色,见还好便问道:“师父,你还好吧?” 白一堂抬眼瞥了她一眼不说话,点了点桌上的茶水点心道:“今儿中午你们就吃这些?” “不是,已经点了菜了,但还没上,这不是等您来吗?” “那一定是景云点的了,你不可能有这么贴心。” 黎宝璐木木的看着他,“师父,您出门在外的时候可一直是我伺候您吃喝的。” “那也就是在野外你才有操心的命,在家里你何时操过这些心?” “说吧师父,你想要我给你操什么心?” “我决定明日正式上门拜访秦信芳,你觉得我带什么礼物上门好?” “舅舅他啥都不缺。”黎宝璐特霸气的道,“所以您随便带点什么东西表示心意就行。” 白一堂扭过头去不理她,还不如等顾景云回来再问他呢。 顾景云略一沉思便道:“其实师父现在手上就有一样东西我舅舅一定会喜欢。” “什么东西?” “书,”顾景云摇着扇子笑道:“我们从凌天门带回来的那些书,您不如送我舅舅几本手抄本。” 顾景云从凌天门里挑出来的书都是他没看过,或是秦氏没有收录的书籍。 所以他随便拿出两本来就能做一份大礼了,也不用原本,只要手抄本就行。 相比于它的年代和珍稀程度,秦信芳显然更喜欢书籍上的内容,那才是人类历史和智慧的结晶。 白一堂眼睛一亮,道:“那晚上回去你帮我选出两本不错的出来,我明日亲自上门拜访你舅舅。” 顾景云欣然应允。 他知道白一堂上门是要干嘛,他是要在舅舅舅母面前过明路,那样他便是在家长同意的情况下追求秦文茵,便是最古板严苛的腐儒都挑不出错处来。 以后他娘拒绝他是因为白一堂不够优秀,或是她性高且贞,接受了他也是兄嫂之命,媒妁之言。 对于白一堂的郑重和贴心,顾景云表示很满意,他选了两本他舅舅可能最会喜欢的两本书放进盒子里。替师父把礼盒都准备好了。 但对于秦信芳来说,收到这个礼盒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吓得他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他木然低头看了看手中盒子里装的书,再抬头看淡然而立,英姿勃勃,满目柔情的白一堂,冷漠的转身道:“白兄弟,你随我来。” 白一堂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秦信芳端坐在椅子上,认真的看着白一堂问道:“白兄弟,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白一堂注视的着他的眼睛,点头道:“自然是认真的,秦兄以为白某是会拿这事开玩笑的人吗?” 第363章 生意 秦信芳送走白一堂,在堂下略站了站便往后院去。 秦文茵正带着妞妞在草地上玩你追我跑的游戏,俩人跑得脸红扑扑的,苍白的病容早消失不见。 何子佩就坐在廊下看着,一会儿给妞妞加油,一会儿又指着秦文茵快把妞妞抓住,欢笑声洒满整个花园,欢腾不已。 妞妞咯咯笑着乱跑,看到父亲出现便一头撞进他怀里,大笑道:“爹爹快救我,姑姑要抓住我了!” 秦信芳将妞妞抱起来,摸了摸她的脖子嫌弃的道:“一身的汗水,都快要臭死了,快跟你娘亲去洗澡。” 妞妞爬下父亲的怀抱,冲着母亲跑去。 何子佩笑着把人抱起来,对俩人微微颔首道:“那我先带她去沐浴。” 秦信芳点头,看向妹妹道:“文茵陪我去湖边走走。” 秦文茵笑着应下。 秦府后院有个小湖,湖边有座凉亭,此时天气已经炎热,坐在亭子里便感到一阵凉爽。 秦信芳面相湖面背着手站在亭子里,微微歪头看着妹妹道:“刚才白一堂来过了。” 秦文茵倒茶的手不由一顿。 秦信芳见了便心中有数,道:“文茵,你已是大人,这种事不必我替你操心,我也不会欠你,一切凭你的心意。白一堂来找我也只是告知于我,并不希望我插手你们的事。” “不过他能如此为你着想,我很高兴。文茵,不管你们将来如何,仅于我个人来说,我是很敬佩白一堂此人的。” 秦文茵沉默,良久才道:“清和……” 秦信芳摇头轻笑,“这件事清和只怕早就知道了,文茵,你那儿子比你知道的还要聪明,而白一堂也比你想的更坦诚。”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这件事不如慎重考虑考虑,不过你要是不喜欢他也不要勉强自己,我的妹妹值得更好的。” 秦文茵眼眶微红,抱着秦信芳的手臂一时酸涩的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刚回到顾府的白一堂正拎着徒弟要出门去逛街,不,是去考察市场。 谈恋爱是一件很花费金钱的事情,何况他现在还在追求阶段,所要花费的钱更多,等到以后真的娶妻了,那花的就更多了。所以他得创收。 他徒弟给他在雅州买了几亩田地,但每年那点租金也就够他过得不差,想要过好,尤其是想在京城过好是完全不可能的。 之前他吃喝徒弟的没问题,但总不能以后成家也吃喝徒弟的,尤其在徒女婿还是他继子的情况下。 师徒两个站在大街口,看着热热闹闹,来来往往的行人呆了一瞬,黎宝璐才问,“师父,你是想做生意?” “你觉得师父像做生意的料子吗?” “像!”黎宝璐斩钉截铁的道:“江湖各大门派和众侠士们发来贺信,他们一定还记着年前被您刮走的那些钱。” 白一堂丢下她就往前走,黎宝璐小跑着追上去道:“所以师父,您打算做生意吗?还是去种地?” “不论是做生意还是种地,你师父我都不是那块料子。”白一堂背着手看着这熙熙攘攘的街市道:“不过现在我们能想到的可以光明正大赚钱的法子也就只有这两种了,所以就算是不擅长闭着眼睛也要上。” 黎宝璐想到她和顾景云的存款,心有戚戚焉的点头,“是啊,再不赚钱就要吃土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道:“师父,不如我们先拿一个庄子和一个铺子来试试手,就是亏应该也亏不了多少。” “是景云的产业?” “是啊,反正都是白得的,就是亏了也不心疼。” “真是倒霉孩子,怎么能说是白得的,那是顾家分给景云的产业,本来就是他应得的,要是没那点产业,就凭景云那点俸禄和书院的束脩,你们能买下左右和后面三座院子,养着这么多下人和徒弟?你们还真想着让秦家养你们一辈子啊。” “师父放心,”黎宝璐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看景云俸禄不高,他赏赐多着呢,别说养我们,再多养几个也没问题。”就是那些赏赐不好换现。 黎宝璐将最后一句话吞下,左右看了看道:“再前面就是我们家的布庄,您要不要去考察考察?” 白一堂略一思索便道:“走。” 他们本钱少,的确经不起折腾,既然如此不如先用现有的资源练一下手。 “布庄是赚钱的,主要做中下层阶级和中层阶级的生意,跟那些绸缎庄的利润不能比,但薄利多销,积少成多,每个月还是能赚不少的。”黎宝璐道:“我查过他们的账本,也让人查过相同定位布庄的生意,我这家布庄虽说不是最好的,但也能排在前面,所以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改进的。” 也因此,她很少插手店铺经营,只要新任的掌柜和伙计不想着做假账糊弄她,她都愿意放权让他们自行处理店铺里的事。 白一堂顺着人流走进布庄,发现里面的人还不少,大多是穿着棉麻的普通老百姓,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选布料。 白一堂一进门便被伙计笑着迎进去,一抬头看到黎宝璐便惊得差点蹦起来,好在他绷住了,稍显紧张的请俩人上二楼包厢休息。 黎宝璐就挥手道:“不用,你招呼顾客去吧,我们这里不用你管。” 店伙计就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去招呼顾客,偷偷给旁边的一个小伙计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赶紧去后面的库房里把掌柜的找来。 东家太太来了,而且还貌似是微服私访,这可是大事! 他在心里祈祷新掌柜可千万没得罪太太,他可不想再换一个掌柜,再经历一次抄家了。 白一堂拿起几匹布问了一下价钱,又围着店铺看了一圈,回头对黎宝璐道:“这店铺的确经营得不错,价格合适,而且应是开了许多年的老店了,出来进去的大多是旧客。” 黎宝璐点头:“正是,所以我找不出可以改造的地方。” “这样的老店还是不要轻易改变了,已有口碑,改了之后新客未必有,却有可能流失老客。” 新掌柜匆匆从后面库房赶来,看到黎宝璐正要行大礼便被黎宝璐挥手止住,笑着安抚他道:“刘掌柜不必多礼,我只是路过这儿进来看看,近来店里的生意可还好?” “回太太,生意还好,春季的账簿小的刚整理好,不如小的给您拿来查阅?” “不用了,等到了汇报的时间你再和其他掌柜一起送去府上便行。”黎宝璐环顾了店铺一圈,又问了些问题便和白一堂走了,好像真的只是路过的一样。 刘掌柜和伙计松了一口气,一起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虽然他们没做亏心事,但每次见太太还是忍不住会紧张害怕怎么办? “咦,太太怎么没坐马车?”刘掌柜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忙抓住伙计道:“你快跟着去看看,看看太太往哪儿去了,她是单查我这一家,还是其他店铺也查了?” “哎,小的这就去。” “……有一家杂货铺的生意不好,但那个位置有些偏僻,并不好做生意,我暂时也想不出如何整顿,不如我们去那家看看?” 白一堂却看着四周的布庄,成衣铺和绸缎庄道:“做生意无非便是衣食住行,而这布便是衣,而所有的布里,棉麻虽然廉价,但世上更多的是白丁,所以积少成多也能赚不少钱,可你只有一家店铺,进货上也无优势,你这店铺只能算是略有小成,除去成本根本赚不来几个钱,反正不够你买几盆花。” “所以……” “所以你为何不扩大生意,将这本生意做大,积更多的小利在一起变成大利呢?” “有道理,但师父我没做过生意,不敢下手啊。”黎宝璐星星眼看他,“不如您跟我一起?” 白一堂就拍了她脑袋一巴掌,“给我正经些,你放心,对于占你便宜这件事师父一点儿也不会不好意思,所以不用你费心给师父找理由。” “不过师父也不会让你吃太大的亏的,”白一堂背着手道:“你师父我走南闯北多年,认识的人可不少,其中手中做着布匹生意的人也不少,想要从里面找出一两个供货商,将成本降低一些还是做得到的。” “说不定等你将生意做大,你还可以做其他布店的供货商,把手中的布转手卖给其他店铺呢。” 黎宝璐却一愣,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拍掌道:“师父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咱不就有一个大型的原材料供应地吗?” 她目光炯炯的道:“琼州罪村现在不就在织布卖布吗?” 白一堂一怔,是啊,他怎么把琼州的那些人给忘了?似乎那门布匹生意还有徒弟和顾景云的份额呢,那不是自家销自家收吗?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黎宝璐目光炯炯的道:“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当初定价时可是吃了不少的亏,可要是我们能自产自销,那不仅我们这边的成本可以降低,他们那边的售价也可以提高一些,简直是双赢啊!” “前提是你的店铺能盈利。” “没错,所以师父,这件事就要靠你了!” 第364章 吵架 除了布庄,顾景云名下还有一家杂货铺和书店,而杂货铺是三个铺子里盈利最少的,在巷子的转角处,人流量不少,但奇怪的是大家都习惯性的无视它,宁愿往下走一段进别的店铺也不进他们的铺子。 黎宝璐曾经观察过,发现并不是店铺管事和伙计的责任,而是人下意识的忽略转角处的铺子,除了个别习惯性在这里买东西的人外,其他人走过去好像都没发现这儿有家杂货铺似的。 白一堂只是在街口站了半个时辰就看明白了,他同情的看向徒弟,“顾家能在众多产业中找出这么一份产业给你们也算是煞费心机了。” 黎宝璐看得很开,“我们也没想他们给我们太好的,怎么样,师父能想到办法吗?” 白一堂回身看了眼大街,又看了眼还算热闹的小巷,道:“改做饭馆吧,只要热闹起来就不会再被人无视了。你这位置现在看着不好,在转角处会被人下意识的忽略,但同样的,只要热闹起来,可以引起路过之人的注意,它临着大街和小巷,人流量可不少。” “那做什么定位的饭馆?” “在城东外城你能做什么定位?这里往来皆是白丁,味道不差,饭菜够量就行了。不过一开始肯定会难点,毕竟你是新开的饭馆。” 黎宝璐却摸着下巴道:“世人都爱占便宜和凑热闹,其实要把人引来应该也不是特别的难。” 现代那么多营销手段呢,只要能引来客人吃上三天,知道了味道和他们的好处就能留住客人了,不需要多,只要每天都有人上门那就亏不了。 师徒两个凑在一起商量,边说边走着回家去。俩人虽没有在空中高来飞去,但确实也是运起了轻功,俩人状似闲适却是快速的穿过人群,很快便到了聆圣街,师徒俩人开始放慢脚步。 “既然要做饭馆,那我们就先得看看别人的饭馆是怎么做的,今儿中午我们不回去吃了,就在这附近随便找一家饭馆吧。”白一堂说完坚定的朝前方的状元楼走去。 黎宝璐:……师父你想下馆子就直说,咱做的是大众饭馆,一盘炒肉片只要五十文那种的,而不是一盘青菜都要百文以上的高端酒楼,你敢不敢再明显一点,你一个开小饭馆的竟然跑到京城第一楼——状元楼里借鉴经验? 黎宝璐也只敢在心里吐槽,见师父已经快走进去了,她只能疾步赶上。 她来过几次状元楼,不是顾景云带她来的,就是卫丛或太子请了顾景云把她捎带上的,说实话,状元楼的酒菜真的很不错,关键是里面的氛围很符合它的名字,真是往来皆是读书之人。 师徒两个才踏进酒楼就被里面的喧哗懵了一脸,“啪”的一声响起,一个中年文士激动的拍着桌子和对面的儒衫文士们吼道:“圣人之言皆是圣人们感悟天地,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千百年来,多少贤才良相皆做过批注,到如今圣人名言都已被解读注解出来,难道你们还能比先贤们做出更好的注解吗?顾清和一个黄口小儿弃用先贤注解也就算了,还曲解圣人之言,你们还不辨是非的跟在后面起哄,简直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 对面的儒衫书生们一脸不服,“顾先生不过是有自己不同的理解,鼓励大家以自己的理解来解读圣人言罢了,怎么就是曲解圣人之言了?黄先生说得义愤填膺,不过是辩不过顾先生。” “就是,您要是真有理,刚才在书院里当着顾先生的面您怎么不驳倒他?” 中年文士一脸正气凛然的道:“读书之人不谨言慎行,反而精于口舌,其口舌之锋,黄某自认比不上他。” 黎宝璐气笑了,毫不客气的嗤笑道:“你当人面辩不过,背后却说人长短,污蔑对手,你口舌之锋或许比不上顾清和,但这搬弄口舌的本事却远超他,这样看来,这位先生也不是没有优点的。” 正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众人听到这声清越的女声不由微愣,纷纷循声看过去,这才看到站在他们不远处一个小姑娘正对他们怒目而视。 正跟中年文士吵架的儒生们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因为在状元楼里吃饭的大多是男子,别说这样贸然的插声别人谈话的女子,便是寻常女子说话的声音都很少听到。 他们在发愣,中年文士却已经鄙夷的扫了黎宝璐一眼,甩着袖子扭过头去,一副高傲的样子道:“如今真是世风日下,不仅教书的先生曲解圣人之言,连区区一女子都敢胡乱插嘴文士之辩。” 众书生同情的看着黎宝璐,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这么小,也不知会不会被黄先生气得想不开。 谁知道对面的小姑娘没有痛哭流涕,反而竖着眉挑剔的看着黄先生道:“原来你们文士之辩就是在背后诋毁他人,说人是非吗?今儿我倒长了见识!” “你,”黄先生反倒气着了,扭过头来瞪着黎宝璐道:“你知道些什么就胡乱插嘴?女子本该安分守己,寡言多行……” 黎宝璐就伸手把旁边高架上的一个花瓶取下来抛了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寡言多行啊,正巧,我也不喜欢多费口舌,你想我怎么行?砸你脚上,还是砸你脑袋?” 大堂里围观的人都惊呆了,连二楼上的人都把脑袋探出来观望。 黄先生可能从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心狠脸厚的女子,一时竟无言,伸出手指哆嗦的指了她半天才文嗖嗖的骂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么看不起女人,你干嘛还让你娘把你生出来,你干嘛还娶妻生女?”黎宝璐讥诮的看着他道:“睁开眼睛看到你娘是个女的,你是不是很想死回去再重新生出来一遍?” 酒楼里不少人都喷笑出声,但也有人觉得黎宝璐此举太过,却太过粗俗,不由蹙眉。 黄先生耳边听到此起彼伏的大笑声,脸色立时涨得通红,他从来不是善言之人,要不然也不会被顾景云驳倒后只能在状元楼里发发牢骚,不敢重整旗鼓的去找他再辩。 顾景云与他文辩时还是讲理的,哪里像黎宝璐这样胡搅蛮缠,言语粗俗? 他不是不能再说,但他是书院的先生,真要与黎宝璐再辩下去就失了身份了。 因为黎宝璐并不是在跟他讲理,而是在跟他吵架。 吵架哪有好话? 他不知她的身份,却看到了拢手淡然的站在黎宝璐身后的白一堂,他立即道:“你是谁家的孩子?竟如此粗俗不讲理,难道你父母就不知教导一二?” 这是说黎宝璐没家教了。 黎宝璐耻笑道:“这位先生若想见我父母倒也简单,喏,往墙上一撞,到了地底下就能见到他们了。不过我想我父母一定不会觉得我没有教养,反而会很想找先生的父母谈一谈先生的家教。” 黎宝璐抬手止住他要出口的话,目中闪着寒光道:“说了这么多,小女子似乎忘了和先生自我介绍了。在下黎氏,家夫便是你刚才辱骂诋毁的顾清和。” 满堂愕然,黄先生更是差点摔到地上,憋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既然敢在状元楼里说这些话他就不怕传到顾景云耳边去,但被当事人和当事人的家人当面撞破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堂和二楼的人却恍然大悟,难怪这姑娘这么生气,碰见谁这样背后议论诋毁自己的夫君都会生气的。 大家这才发现黎宝璐年纪虽小,梳的却是妇人的发髻,也怪她长得太嫩,大家才忽略了这一点。 本来心中觉得她太过的人也大多报以宽容的一笑,因为她的年纪太具有欺骗性了。 黎宝璐见他脸上青红交加,显然已恼羞不已,她也无意再逼下去,只是冷笑一声,拉了师父就要上二楼用饭,谁知道黄先生却在沉默半天后终于找到了解出困境的突破口,看着黎宝璐口不择言的道:“女子该贞静守矩,我与顾清和的纷争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过区区一女子,哪里是你能插嘴的?” 他恼羞成怒道:“顾黎氏,你最好与我道歉,不然我要去找顾清和讨个说法,他纵妻辱我,这事怎么算?” 黎宝璐惊奇不已,“我辱你?那你还辱我夫君了呢,合着我碰上你骂我夫君,我不仅反抗不得,还得给你拍掌支持不成?” “这是我与你夫君之间的事,是读书人之间的事,何须你一女子插嘴?”黄先生一脸鄙夷的扫视黎宝璐,就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白一堂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徒弟道:“这人有病,他看不起女人。” 黎宝璐也发现了,在他的逻辑里,因为她是女的,所以她便不能插嘴。 她冷笑一声问,“这位先生看不起女人?” “女子,从也,你们只需安心听从父兄夫子便是,外面的事岂是你们能插嘴的?何况我说的还是读书之事,”黄先生鄙夷的看向她道:“你读过书吗?” 黎宝璐冷笑连连,“你是清溪书院的先生?” 黄先生高仰着头道:“不错,鄙人清溪书院文秀级的先生。” 文秀级便是要考秀才的那一拨书生的级别。 第365章 第一个心愿 黎宝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身转身便走。 众人一愣,这就走了? 看她之前气势汹汹的模样,还以为她要大吵一架呢。 黄先生也有些愣,蹙了蹙眉,不过片刻后便冷哼一声,拂袖坐下。 有与他交好的人就低声劝道:“你何必将人得罪太过,顾清和毕竟是太子之师,又是秦阁老的外甥。” 黄先生冷哼一声道:“难道他还想打击报复我不成?清溪书院可不是朝堂,容不得那些诡魅阴谋。” “顾清和冷傲清高,自然不屑为之,但看他那夫人的样子可不像是能宽容大度之人。” “她不过一女介之流,难道她还能插手我们清溪书院的事?”黄先生嗤笑道:“不过一跳梁小丑,顾清和真为他夫人与我呛声,那才可笑呢。” 此话声音不小,附近的人都听到了,闻言不由微微皱眉。 虽然时下女子地位低下,但法理之外便是人情,若是家中母亲,妻女,姐妹有求,难道还真的不念情? 这位黄先生教书还行,怎么在人情世故上这么不通? 黄先生的朋友也皱眉摇头,他这朋友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过偏激,刚正太过,且看不起女人。 却不知世上枕头风的威力有多大,你一人对妻女冷情冷性,难不成也以为别人会与你一样? 看那黎氏刚才所为便知她是个不吃亏的人,这样的人却在刚才黄先生呛声后转身就走,想也知道她是回家找援助去了。 黎宝璐却没回家,而是拉着白一堂直接往皇宫去了。 白一堂惊奇不已,“就吵个架你就进宫找靠山?” “不错,”黎宝璐满脸怒色的道:“哼,我今儿就让他看看什么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让他深刻体会到得罪女人的下场。” 白一堂一脸瞧乐子的表情跟着她往皇宫去,想看看宫里的主子到底会不会替她做主。 黎宝璐有皇后送的进宫的腰牌,并不用提前递牌子求见,只要出示腰牌就能入宫觐见。 白一堂属外男,不能跟着黎宝璐去坤宁宫,便被安排在前朝一处偏殿里等着,黎宝璐跟着领路的宫女气势汹汹的往坤宁宫去了。 皇后正在召见命妇,都是京中超品勋贵家的老夫人和夫人,听到贴身宫女的汇报便一笑,朗声道:“快把她请进来,难得她会来见我,上次她跟着清和回京,进宫来请安,就在前殿里也不来给我请安,可把我气得够呛。” 底下的几位老夫人夫人闻言皆隐晦的对视一眼,不知来的是谁,竟让皇后这么亲昵。 黎宝璐大跨步进来,大家看到她都微惊。 黎宝璐目不斜视的走到正中间跪下,“宝璐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快起来,”皇后让人把她扶起来,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后笑道:“可是清和惹你生气了?怎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她往后轻轻地靠在椅背上笑问:“是进宫来找我给你做主的?” 黎宝璐鼓了鼓脸颊道:“回娘娘,不是景云哥哥欺负我,是别人,所以我进宫来求陛下来了。” 皇后微怔,笑容微敛,不动声色的问:“怎么还要求陛下,本宫不能给你做主吗?是谁那么大的本事把你气成这样,说出来听听,本宫给你们评评理。” 黎宝璐就冷哼一声道:“哪里还用评理,就是他不对,娘娘,当初我救了先帝,陛下和太子时,先帝曾说要封赏于我,我给推了,后陛下又要奖励我,我便换了三个心愿,如今我是来兑换其中一个心愿来的。” 皇后慢慢坐直了身体,不动声色的笑道:“看来那人的确把你气得不轻,和本宫说说,他是怎么气你的?” 黎宝璐眼圈都红了,控诉的道:“是清溪书院的一个先生,他看不起女人!” 皇后愕然,两边坐着的老夫人夫人更愕然,就为了这个? 黎宝璐却攥着拳头愤愤,“他凭什么看不起女人?这天下的人有一半是女人,他是女人生的,是女人养大的,娶的还是女人,女人还未他生儿育女,到头来他还以一副‘女子皆卑贱’的表情。哼,他不是瞧不起女人吗,我就让他看看,在女人眼里手下,他是个什么东西!” 皇后看着愤怒的少女,几乎失笑出声,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竟要用到陛下御口许下的承诺,最后却是为了这等小事。 她笑道:“这算什么大事,不用你去求陛下,这等狂徒本宫就能替你料理了,你想怎么处置他?” “不用娘娘出手,免得他在外宣扬说我们女人只会仗势欺人,耍些阴谋诡计。”黎宝璐冷笑道:“我用一个心愿求陛下重开女学,他不是看不起女人吗?我就让清溪书院一半的学生都是女的,每天都在他眼皮子晃荡,我还要让女学生们超过他教的男学生,让他看看,在我们女人眼里他们男人又是什么东西!” 坤宁宫内满殿寂静,皇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郑重的看着黎宝璐。 定国公老夫人魏氏更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握紧。 其他老夫人更是眼睛一亮,目光从黎宝璐的身上移到皇后身上。 黎宝璐好似没察觉落在身上的那些颇具压力的目光,依然愤愤然的盯着皇后问道:“娘娘,您什么时候有空帮我请陛下来见一面?” 皇后垂眸盯着手上的戒指看了半响才轻声道:“只是一件吵架小事,何必闹得那么大?” “哪里是小事?”黎宝璐红着眼圈委屈的道:“世上和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少,而且越来越多,娘娘,我们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再有他们这样的人在,以后我们还怎么过日子?我虽没上过女学,但从小是舅母和婆婆教养长大的,我时常听她们提起书院的趣事,她们那个时代出来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自立自强,不论是教养儿女,还是当家理事都游刃有余,哪里像现在,女子出门都要戴着帷帽,更别说主持家事,出外巡视了。” 底下的老夫人们见皇后垂眸不语,纷纷看向定国公老夫人,魏氏便笑道:“娘娘,顾太太还小,小孩子吵架冲动是正常的,她既然咽不下这口气,您不如就让她见了陛下,说不定见了陛下威严她就想通了。” 怎么可能想通? 这孩子对着先帝时都不怕的,怎么会怕对她和善的陛下? 皇后心思一转,立刻就明白了魏氏的意思。 这是让皇帝自己做决断,是答应,还是拒绝,全看皇帝的意思。 皇后垂下眼眸,皇帝不会不答应的,他亲口答应黎宝璐会满足她三个愿望,而她的这个要求并不涉及皇帝的底线,在合理要求的范围内。 可那样一来就把黎宝璐推到了风口浪尖了。 皇后扫了殿中的老夫人们一眼,见她们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便知道她们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不由微微一叹。 这些老夫人和她一样,一样希望重开女学。 她们这一代人满了九岁都会进书院读书,她自己就曾经是京城女学中的风云人物,嫁人后受缚颇多,最自在,最快乐的时光还是在书院里的那几年。 那是真的天真快乐啊,虽也有争斗,当时或许会愤懑伤心,但嫁人后再往回看,就会发现连那些争斗都是可爱和值得回忆的。 活到她们这个年纪,看到的东西更远,更深,宽容的更加宽容,固执的也更加固执,她们比朝堂上那些男人更能深刻体会到女子现今地位一天不如一天的艰难。 这个开端是从兰贵妃开始的,本来兰贵妃已殉葬,兰氏更是举家流放,这种风气应该也很快板正才对。 但何其艰难! 就好比人要学坏容易,但要想从坏的变成好的就太难了。 兰贵妃用十五年的时间将女子禁锢在内宅,打造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牢笼,而她们要打破这牢笼起码要花费近一倍的时间。 而她们已经老了,等他们这一代人死去,还有谁会记得曾经存在过的女学? 曾经那在大街小巷意气风发的女郎们? 何况重开女学涉及到的利益颇大,争端也很多,如今新帝刚执政,实在不宜大动,而且她们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但现在黎宝璐无疑给她们开了一条路,还给她们踏上这条路找了个借口。 她用皇帝御口赐下的权利开口提了一个条件,而她提这个条件的原因是她跟人吵了一架,对方惹恼了她! 她年纪小,又手握口谕,只这两点就能逼得这事不得不进行。重开风气就要简单很多了。 但同样的,朝中那些顽固之人必定会把矛头对准黎宝璐,到时便是把黎宝璐推到了风口浪尖。 黎宝璐救了她丈夫和儿子,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让黎宝璐陷于此地的。 所以皇后装作没领悟到魏氏的意思,笑劝黎宝璐,“你的气性也太大了,他跟你吵架,你吵回去就是,吵不赢不是还有清和吗,他肯定给你撑腰,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就浪费陛下给你的一个心愿?” 黎宝璐却抿嘴坚持道:“不行,娘娘您没见过他,不知道他仰着鼻孔看人的样子有多可气,我就是要报复他,让他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反省自己的错误。” 皇后无奈的看着她,心底起了一丝怀疑,这孩子也太执着重开女学这事了,难道她是被人利用了? 皇后一凛,问道:“纯熙,是谁和你一起来皇宫的,路上可见了什么人?” 第366章 同意 黎宝璐有些愣怔,呆呆的道:“我师父陪我来的呀,他正在前朝偏殿等着我呢。” 皇后蹙眉,白一堂是江湖人,自然不可能用这事算计自个的徒弟。她扫视殿中一圈,倚靠在椅背上,一旁的宫女就上前小声的道:“娘娘,您该服药了。” 皇后就挥手道:“本宫身体已大好,吃那些药也没什么用处。” “陛下和太子殿下每日都要过问的,若知道娘娘又不吃药,奴婢们该受罚了,还请娘娘怜惜奴婢。”宫女可怜巴巴的看着皇后。 底下的命妇们见状纷纷起身道:“请娘娘保重身体。” 皇后便无奈的道:“算了,端上来吧。” 宫女立即起身,一边吩咐人去端药,一边请命妇们先到偏殿休息一二,等皇后用过药,更衣过后再召见。 皇后见满脸迷糊的黎宝璐转身要跟命妇们一起走便抽了抽嘴角,出声道:“纯熙,你过来,御膳房改了栗子糕的方子,你过来尝尝味道是不是变好了。” 命妇们鱼贯而出,大宫女奉上药碗,等皇后一饮而尽后就奉上茶水与她漱口,又服侍她含了蜜饯才带人退下,正殿里一下便只剩下皇后和黎宝璐了。 皇后扭头过去看她时,她正捧着一块栗子糕在啃。 皇后:“……” 黎宝璐吃干净手里的糕点,拿帕子擦了擦手,正襟危坐的解释道:“娘娘,没人指使或鼓动我这么做,这就是我自己的想法,连景云哥哥都不知道的。” 皇后挑眉,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就想明白了她留下她的目的。皇后沉吟一声问道:“你可知皇帝的承诺有多重要?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得不到陛下的一个承诺,而你竟愿意用掉一个心愿,只为做一件对自己没什么大利的事?” “娘娘,我并不希望我和我的家人将来有需要动用到这三个心愿的时候,因为只有大厄我们才会用心愿求到陛下面前。” “你也可以拿来求封赏,或是给后人留一条后路。” 黎宝璐摇头,“后人自有后人的路要走,我们为他们做得越多,以后他们可能就越没有出息,是好是歹全看他们的能力和运气吧。” “至于封赏,”黎宝璐一笑,“景云哥哥能力卓绝,我想他并不需要用到心愿,而我,我在他的羽翼之下,且我自认能力不差,自然也用不到。” 皇后见她如此自信不由一愣,片刻后才笑道:“你年纪小,但这份豁达却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的。不过你想重开女学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娘娘,我是真的想要出一口气的,”她抬着下巴傲然的道:“那黄先生不是一副瞧不起女子的模样吗,那我便以实力告诉他,我这个女子不仅可以让陛下重开女学,还可以让女学中的女学生胜过他的那些男弟子。” 皇后呆呆的看着她,所以她想开女学真的只是因为跟人吵架心不服? 皇后感觉自己跟现在的孩子们思想相差太大,一时没摸到黎宝璐的那个点儿。 黎宝璐见她怔怔的,便轻咳一声道:“当然,我也是为我们女子抱不平,一样都是人,虽说男尊女卑已成常态,但也没有这样把我们女人踩到泥里去的,既然这么看不起女人,干嘛还娶妻生女?” 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反而不相信她了,这小妮子说不定真是为了出口气。 她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道:“你可要想好了,真见了陛下可就反悔不得了。” “娘娘放心,我绝不反悔!” “被朝臣们为难也不反悔?” 黎宝璐瞪眼,“他们敢!我舅舅是阁老,我相公是太子之师,谁敢为难我?” 皇后一看她这样子立即不担心了,这么凶悍,即便没有秦信芳和顾景云,她多半也吃不了亏,她又不是当官的朝臣,那些朝臣并不能为难她什么,多半也就在朝上和折子上讽刺斥骂几句,可真的骂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不说秦信芳和顾景云的战斗力,只黎宝璐现在的恐怕就没人能吵过她。 皇后扬声将宫女叫进来,道:“今日本宫倦了,将老夫人送出宫去吧。” “是。”宫女躬身退下将偏殿里等着的命妇们请出宫,而皇后则换了一身衣服带黎宝璐去见皇帝。 将近正午,皇帝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才想要去用午膳,听闻皇后求见便微惊。 皇后从不插手前朝事务,将后宫和前朝分得很快,就算有事找他也是派人来请,几乎没有亲自来过。 除非她要说的事与朝堂有关。 皇帝略一思索便让人请她进来,待看到乖乖的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黎宝璐时便不由一笑,“纯熙?今儿怎么有空进宫来,是来接清和的?他已经出宫回去了。” “陛下,纯熙是来兑换心愿的,清和还不知道她在宫里呢。” 皇帝微惊,坐直了身体笑看向黎宝璐,问道:“你想好了要什么?说出来予朕听听。” 黎宝璐就拱手行礼道:“陛下,我用一个心愿换您重开女学的圣喻。” 皇帝一愣,看向皇后,“她说什么?” 皇后一笑,上前附在皇帝耳边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皇帝哭笑不得,“就因为跟一个书院的先生吵架?” 黎宝璐绷着脸看他。 皇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半天才摇头道:“纯熙,心愿之事重大,你不如先回去问问清和再做决定。” 黎宝璐摇头,“陛下,这事我能做主,这承诺本来就是您送给我的。” 皇帝的目光扫了苏总管一眼,然后看着黎宝璐笑道:“朕知道,但朕现在饿了,又到正午了,再大的事也没有吃饭大,不如我们先去用午膳,吃饱了再谈如何?” “朕听说你师父陪你一块儿进宫的?他也没用午饭吧,把他叫来,让他也尝尝御膳,他去过的地方多,看看御膳比之外面的膳食如何。” 黎宝璐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皇帝见了满意,扭头对一旁的内监道:“去请白大侠来。” 皇帝带了皇后和黎宝璐去偏殿用饭,而一向贴身伺候皇帝的苏总管早在收到皇帝的眼色后便悄悄的退下,找到了禁卫军,“快去聆圣街顾府将顾大人请来,就说顾太太在宫中,让他快进宫。” “是!” 黎宝璐不知道皇帝去搬救兵了,她正端坐在椅子上等她师父过来,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等御膳房上菜。 皇帝的菜也都是有定数和定量的,新帝还在孝期,本人又节俭,所以他个人用午膳时只有五菜两汤和两道冷盘,量都很少,今天突然增加的三个人,御膳房也机敏,将皇后的膳食也调度到这里来,再加上三个菜就差不多了。 黎宝璐还没吃,光闻那味就知道好吃了。 白一堂比她还爱吃,要跟帝后同桌而食本还有些拘谨,等到菜一上他立即把那点不自在丢到了脑后,天大地大都没有吃饭大。 皇帝向来体弱,尤其这半年里因为国事繁忙更是消瘦,每顿能吃下半碗饭就算不错了。但今天看对面的师徒俩吃得香,他的胃口也好了不少,竟将碗里的饭吃完后还添了一些,喜得回来伺候的苏总管不住眼的去瞧黎宝璐和白一堂。 要是这俩人每天都能进宫来和皇帝用饭…… 皇后也发现了皇帝的好胃口,微微一笑,对吃得满脸幸福的黎宝璐道:“喜欢吃就多吃些,以后有空就进宫来陪我用膳,宫中好吃的膳食还有许多,我叫人一一做给你品尝。” 世上的皇后都那么好吗? 还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黎宝璐星星眼的看着皇后,觉得她真是太好了。 顾景云便在她的这声感慨中踏入偏殿。 听到脚步声大家看过去,看到站在门口的顾景云,皇帝脸上的笑容加深,对他微微点头,“清和来了,可用过饭了?” 顾景云浅笑道:“已经用过了,多谢陛下。” “那你们夫妻就好好聊聊,我和皇后先去消消食。”说罢拉了皇后就走。 黎宝璐看到顾景云也很高兴,笑着和他招手道:“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点,御膳可比我们家的饭菜好吃多了。” 顾景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尽想着吃,我听人说你跟人吵架跑进宫来让陛下给你撑腰?” 黎宝璐一呆,“你听谁说的,这谣言传的也太快了吧。” “陛下让禁卫军宣我进宫,说你在宫里,我就猜是你惹祸了,自然要提前打听些消息了,”他看向一旁还在埋头苦吃的白一堂,道:“师父,您怎么也跟着进宫来了?” 白一堂想了想道:“你媳妇拉我进来的。” 顾景云点点头,不再细问,而是看向黎宝璐,“你已经决定用掉这第一个心愿了?” 黎宝璐认真的点头。 顾景云微微颔首,“这样也好,既然要重开女学,那就可以把维贞送进书院,而你自然也可以去书院任教,免得每日都无所事事,跑出去与人吵架。”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什,什么?去书院任教?” 顾景云却没有解释,而是起身扫视了一圈桌上的膳食道:“别吃得太饱,免得肚子疼,我去找陛下说说话。” 第367章 努力 等顾景云三人出宫时已过未时,师徒两个吃得肚子滚圆,顾景云跟皇帝前后也不过才说了一刻多钟的话,但从勤政殿走到宫门口就去了两刻多钟。 黎宝璐和白一堂倒是想快点走,不过顾景云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肚子时俩人便不由的放慢脚步,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慢慢晃出去。 等到了宫门口看到二林,俩人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坐上马车快一点走了,虽然他们没急事,但又不是散步,这样晃悠悠的慢慢走也是很难受的。 白一堂甩下俩人率先跳上马车,黎宝璐也赶紧伸手去扶顾景云,让他赶紧上车。 顾景云就摇头失笑,“你们呀,谁让你们吃东西的时候不懂节制的?” 黎宝璐狡辩道:“我们觉得吃得刚刚好,并不过饱。” 见他看过来,立即收腹挺胸。 顾景云也只是瞄了一眼她的小肚子便扶着她的手上车。 黎宝璐嘿嘿一笑,立即跟着爬进去,二林这才把凳子收上车辕,驾车离开。 车里,顾景云给俩人倒了一杯茶问,“怎么也不先回家一趟就跑进宫里来了?” “为了避嫌啊,免得有人说是你撺掇我进宫,重开女学是你和舅舅的主意,”黎宝璐抿了一口茶水,舒服的呼出一口气道:“现在好了,黑锅就让那位黄先生背吧,那些顽固酸儒要是骂也是骂我和那位黄先生。我是不介意的,反正我是内宅妇人,高兴了就听过忘掉,不高兴了压根不去听能耐我何?那位黄先生就惨喽!” “也就是说此举不单单是为了报复那黄先生,重开女学之事你早有打算?” “不是啊,被他气着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但在状元楼里开口时我就想到了不管怎么吵架都不能把你拖下水,你可是太子的老师,要是传出去你跟这样一个老师起冲突,最后受到到非议的还是你。” 既然吵架的时候都不把顾景云拖下水,当然事后报复也不能让顾景云参与其中了。 所以黎宝璐才想也不想的就跑进宫来,压根没想过要回去找顾景云帮忙。 “你在皇后宫中见到了这么多命妇,此事应该已经被她们传开,的确跟我脱开了关系,不过我又在后面插了一手,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了。”顾景云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黄折递给她。 黎宝璐打开一看,眼睛差点瞪出来,这是一本盖了玉玺的折子,要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招募女先生的黄折。 “既然要重开女学,只有女学生,没有女先生怎行?”顾景云拢着手道:“当年清溪书院女学共设五个学级,一学级大概有十个班,课程是每年递增,加上可供选修的课程,最多时可有十八种。十八课程,只以第五学级算,一个老师可授课二到四个班级,那就需要四十五到九十个老师左右,再算上一到四学级四十个班的老师……” 顾景云轻笑道:“当年其中的女先生整个学院加起来也只有六位,而且还是随着女学盛行,风气开放后才渐渐放开限制,让女子任教,期间历经了十二年。” 第一位女先生便是在女学开始创办后的第十二年才被清溪书院聘用,而且因为她经历比较特殊,是先寡居,且又是清溪书院出身,这才可以返校任教。 之后过了几年清溪书院才渐渐放开聘用女子做先生,而后松山书院跟上,其他女学也才开始大肆聘用女子教书。 “既然你要做,那便要做到最好,现在大楚的风气不比从前,重开女学已经很艰难,要想女子进书院教书,等到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谁知道还要等多久?既然已经让陛下下旨重开女学,不如就再让他下诏令两大书院聘用女先生。” “京中各书院向来是唯清溪松山两大书院马首是瞻,而大楚各地的书院又向京城看齐,相信过不了几年女学又要开始在各地盛行,女子为师也不会是什么稀奇事了。” “可,可我只用去了一个心愿呀,怎么能跟陛下要求这么多呢?” 顾景云看着傻白的小妻子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白一堂忍不住两只手捂住脸,哎呦,可真是丢人啊,他怎么找了个这么傻的徒弟。 顾景云也觉得妻子太过纯良,摸着她的小脑袋道:“以后这种事还是应该告诉我一声,免得被人欺负。” 黎宝璐嘟嘴道:“别用这种看傻白甜的目光看我,我又不傻。像黄先生那样的人,他们欺负我,我自然十倍还回去,可陛下对我们好,他位高权重,用不着我们为他做什么,因此能不给他惹麻烦便不给他惹麻烦,要求自然也不好太多。” 黎宝璐向来如此,对陌生人都抱着善意,见面先对人笑,先把态度摆正,若对方人不好,惹到自己再反击也绝对不手软,可对方要对她好一分,她就能十倍报回去。 皇帝对他们向来照顾有加,虽然是承祖辈恩荫,但皇帝的爱护之情她确实是感受到了的。 重开女学就已经算是一个要求了,再让皇帝展开业务帮忙把女先生也招收了黎宝璐就有点心虚了。 顾景云可没她这份软心,道:“放心,陛下不觉得麻烦,反而还觉得你傻亏了。” 能不傻吗,为了吵架报复就用掉了一次心愿。 能不亏吗,皇帝的一个承诺就拿来做一件于自己没多大好处的事了。 “明天陛下应该就会下旨,现已四月,再赶春季开学是不可能了,只能等秋季入学,正好,各大书院也要重整女学所需的教室校舍等,一应教学器材也要准备,六月应该就会提前报名,到时候女先生招募的事也会提上日程,七月入学时方能运转起来。”顾景云看向黎宝璐道:“我已经跟陛下说过,到时候你也去参加招募,这段时间别想着玩了,好好看看书,务必要考上。” “真让我去教书啊?” “是啊,”顾景云眼中流露出笑意,问道:“难道你不想每日与我一起上下班吗?” 黎宝璐眼睛一亮,“想!” “那就好好准备吧。” “可我教什么呢?”黎宝璐掰着手指头算自己擅长的,“诗词歌赋我是不用想了,但经史子集我却不比他人差,不说别人,我就敢说在子归之上,他是举人,他若能教得学生,我便也教得,除此外还有算术及武艺,我的箭术也还行,对了,女先生们学箭吗?” “那是选修课程,自由选择。”顾景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不过算术是一定要学的。” 黎宝璐就一拍掌道:“那我就去当算术老师,嗯,史学也行,闻古思今,与学生们谈论古今,学做人待物也很不错呀。” “那你就两个都报了吧。”黎宝璐和他从小是舅舅教导的,她的能力他知道,虽说史学要求颇严,但以她的能力考中并不难,而且,书院重史,史学的地位可比算术高多了。 白一堂在一旁见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忍不住道:“宝璐,你别忘了还答应师父要一块儿做生意呢。” 黎宝璐一挥手道:“忘不了,底下不是有人吗,交给下人去做就行。” 白一堂就翻了个白眼道:“你手中现在有可用的下人?” “买嘛。” “你当会经营的下人满地都是啊,”白一堂恨铁不成钢的戳着她的额头道:“听说你现在经营店铺和庄子的下人不是你舅舅送的,就是太子送的,我问你,你上哪儿找可以代你管理生意的人?” 顾景云隔开他的手,身子前倾,将黎宝璐护在身后笑道:“师父想做什么生意?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见他护短,白一堂就轻哼一声道:“问你媳妇。” 黎宝璐就凑到他耳边嘀咕一阵,小声道:“其实管理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好找,就算不从舅舅和太子这两边要人,我们各地找一下犯官的奴才和一些大商户卖出来的下人调教一番就能用了,但就是走商的人不好找。” “既然决定要扩大布料生意,甚至要批发普遍布料,那我们就得需要大量的棉麻,比起从之前的供应商手上进货,自然是我们自己组建一支商队亲自去原产地进货更划算了。那为首之人不仅需要有管理经营之才,还要在三教九流里都混得开,最好要会功夫。” 南来北往的走商,如果不雇镖师,那就得自己会武。他们本钱不多,雇一支镖师是不可能了,花销太大。 顾景云略一思索便问,“当初替你抄家的那些人还在京城吗?” 黎宝璐一愣,微微瞪圆了眼睛道:“你想用他们?” 顾景云一笑,“我记得你当初说过,说他们心性并不恶,所以没把人送官。后来他们替你抄家也并未藏匿财物,他们又会武功,曾经自己就是劫匪,只要识数会算账,人机灵些,教导他们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 白一堂好奇,“徒弟,你还用过劫匪?啧啧啧,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白一堂的徒弟,这剑走偏锋的。” “师父,我用他们也是抄的我自个的家,可没干坏事。”黎宝璐扭头对顾景云道:“他们在保定,当初他们跟我要了保定城中抄来的一栋房子,自己又买了一些地在那边安顿下来了。我回去后就派人去找他们。” 第368章 反应 重开女学的旨意在第二天朝会时便当朝下达,举朝震惊,除了昨天有命妇进宫的官员知道些内情,有心理准备外,其他朝臣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打懵了。 有缄默的,也有反对的,赞同者寥寥无几。 不过皇帝此举并不在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他们。朝臣见状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这还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硬的下达一纸诏令,竟问也不问过朝臣的意思。 虽然重开女学与国计民生关系不大,他们也不是特别反对,但皇帝此时的态度却很令人担忧。 先帝开始昏聩时便是从不听朝臣意见开始的。 秦信芳见朝臣情绪起伏颇大,自先帝登基以来还算融洽的君臣关系竟开始紧绷起来,不由出列道:“陛下,臣治家不严,以致让陛下为难,还请陛下降罪。” 一直袖手旁观的彭丹见状垂下眼眸,略一思索便示意正要出列的御史收手,垂首而立。 其他大臣却有些懵,不知道秦信芳做错了什么要突然出列请罪,而且,他们不是正在谈重开女学之事吗? 御座上的皇帝却轻笑道:“这是朕给黎卿的承诺,与先生何干?先生回去可不要责罚她,不然清和该进宫来为他媳妇抱屈了。” 秦信芳一脸义正言辞的道:“不过是小儿吵架,她却一本正经的进宫来麻烦陛下,以致陛下为难,这是臣治家不严,臣该罚。” 皇帝抬手止住他,笑道:“朕倒觉得她这个请求不错,十六年前大楚女学盛行,很是教出了一批自立自强,才华杰出的女才子,她们开创义学,助益公益,也做出了不少的贡献。此乃对外,而对内,她们相夫教子,稳固后院,居功同样至伟。但因先兰贵妃厌恶女学,方才取缔女子书院,十六年来,众卿府中的女儿多自请先生在家教学,这不免有些不便浪费,学的也不全。做学问本就要互相切磋比较才有进步,闭门造车便是有所成也有限。” “何况女儿家本就难得自在,朕也是为父之人,她们也就在未出嫁前可以自在快乐一些,就当是朕的一片私心吧。” 朝臣一怔,半响才有人问道:“陛下,公主也要入学吗?” 皇家子弟在文华殿读书,先帝时的皇子早已成年,除了个别时候皇帝请大儒前来为皇子们讲经筵讲外,其余时候都是封存的。 而公主们多由自己的母妃和教养嬷嬷们教养,但先帝早年间,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可以出宫去书院上学的。 比如当今,他少时曾匿名到松山书院读了一年,但松山书院多管家子弟,不小心泄露了身份,这才不得不回文华殿与众皇子一起读书。 后秦信芳高中状元,被皇帝点为翰林侍讲,可以到文华殿为众皇子授课。 后随着官位高升,他又被点为太子少师,成为太子一人的老师。 而公主们则要自由得多,早年间先帝也宽容,公主们要是不喜欢可以在文华殿后殿上学,要是有兴趣可以到松山书院或清溪书院的女学中读书。 而且她们根本不用隐姓埋名,直接用正名去,最多是小女孩们讨好一下她们,对朝政不会有太大影响,皇帝和朝臣也从来不管。 这也是女学备受推崇的原因之一,皇后出自女学,连皇家公主都跑出来上女学,上行下效,百姓自然争相效仿。 而当今现在只有一个女儿,年方七岁,乃张淑妃所出,因皇帝子嗣少,存活下来的,连公主也才四个,所以对孩子尤为看重,若是公主真的去书院读书…… 众臣心里开始各种打算盘了。 不过,这跟秦信芳有什么关系?还有,皇帝口中的黎卿又是谁? 他们怎么不知道朝中还有这样一位姓黎的官员?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才下朝大家就凑在一起交换信息,不到一刻钟大部分朝臣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多数人瞪大了眼睛,“是顾清和的夫人黎氏?她怎么会掺和在里面?” “什么?陛下给了她三个承诺,只要不涉及国本就全都应允?” “就为了跟一书院先生吵架就要重开女学?简直是胡闹!”不过干得好,这样一来黎氏手上就还有两个承诺了。这样想的官员把心理活动按下,心里乐开花,脸上却依然愤怒。 “难怪秦阁老会请罪,那是他外甥媳妇,又是他教养长大的,如此任性妄为,唉,秦阁老苦啊……” “我倒觉得黎氏此举明智,陛下的承诺何其重,她拿在手上如烫手山芋,如今丢出去一个也没什么不好。” “那是大人谨慎太过了,陛下对秦氏和顾清和恩宠有加,那黎氏又有救驾之功,三个承诺用来干什么不行?再不济给顾清和谋个高官厚位也行,天大的一个功劳竟换一个重开女学的旨意,还是因为跟一个教书先生吵架,实在是……”愚蠢之极啊。 大家议论纷纷,褒贬不一,不过众人的注意力却已经从重开女学这事上移开,不再强烈反对,反而对黎宝璐一言不合就用皇帝的一个承诺来报复一个教书先生更感兴趣。 大部分官员都摇头失笑道:“到底还是年纪小,太幼稚了些,也不知秦阁老有没有气坏身子,只因普通的吵架就丢了一个陛下的承诺。” “我看秦阁老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倒是无奈居多。” “秦阁老一向不慕权势,他看得开也是有的……”要换了是他儿媳妇,他早气死了。 倒是有几个大臣走出大殿时面露微笑很是愉悦,重开女学,那对女子的束缚必然减轻,家中女儿可以更轻快些了。 嗯,可以慢着给女儿找夫家了。 而已经定亲的几位官员却在心里想着把婚期推后,怎么也要女儿到书院里晃一圈,让她开心开心才好。 朝中的官员反应还算正常,外面听了旨意的女眷们却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定国公府二房里,一个身着淡黄色衣裳的少女正捧着书看,听到消息时手中的书不由落到桌上,目中流光溢彩,一向沉稳的她都不由急切的起身,“走,我们去找母亲和祖母。” “三小姐,二夫人正在老夫人那里,四小姐和五小姐听到消息已经跑过去了。” 万二小姐闻言脚步也不由快了三分。 平国公府里,朱三小姐正抱着母亲的腿哭道:“女学重开,万二他们肯定去,娘,我也要去上学,你以前不是常说清溪书院的山色最美吗,我也要去看!” 平国公世子夫人满脸为难,“你父亲被四皇子牵连,现正在家中闭门思过,现在无人翻旧案是因为我们够低调,你要是去书院,万一被人想起……” “我会小心的,一定不和别人有冲突,娘,你就让我去上学吧,大家都去上学,只有我一人不去,以后我还怎么出去见朋友?” 礼部尚书府里,欧阳家的姑娘正分两排站在堂下,老夫人严肃的看着孙女和重孙女们道:“我欧阳家以礼治家,一直以诗书传道,此次女学重开,你们去考试入学也不得丢我欧阳家的脸面,若是考不上松山清溪便不用去书院读书了,老老实实地在家跟先生念书,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女孩们目中闪过担忧,但依然是兴奋居多。 这是在官眷中,而在民间,消息传得更慢,等到民间的贫民百姓都听说时已是三日后了。 一个个平民女子也开始准备入学考试,女学不止向官家中的孩子招生,平民也可入学。 或许松山清溪两大书院她们不敢想,但继松山清溪之后肯定还有很多其他女学,而女学的花费向来较低,若能进书院学得一些本事,毕业后不仅可以让自己将来有立身之本,还可以照顾家里。 这也是很多平民百姓愿意送女儿去上女学的原因之一。 能够从女学毕业的女孩子不仅嫁人上要便利,就是出去找工作也要容易许多。 不管那些男人和朝臣怎么想黎宝璐,这一刻,许多怀揣着梦想的女孩是打心里感激她的,甚至还有些感激和她吵架的黄先生,不然,她怎么会想起拿出一个皇帝的承诺换来重开女学? 女孩们高兴了,清溪书院里的黄先生却差点吐血。 听到旨意的时候他还没多想,只是觉得皇帝和朝廷太过胡闹,好好的书院却非要分出一半来办女学。 虽说男女是分开教学,但同在一个书院难免会碰面,何况一些教学场地还有重合。 男女有别,这样不是乱了纲纪伦理,乱了规矩? 言语间就不由抱怨了些,一开始还有些同僚应和他,谁知道第二天大家看着他的目光就格外奇怪起来。 他还以为是他议论朝政,谏言皇帝的耿直之言,谁知道最后连学生看他的目光都无比奇怪起来,他不由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重开女学之事还与他有关。 现在整个书院,甚至整个京城都知道皇帝之所以重开女学是因为他跟顾清和的夫人吵了一架,他言语间辱及女子,那顾太太才愤而进宫要求皇帝重开女学的。 黄先生:…… 一向自认为耿直有才的黄先生是真的气得吐血了,一下就病倒了,一点儿也没装! 第369章 嬉闹 “考试要看这些书?”白一堂翻了翻黎宝璐书案上的书,有些头疼的道:“这么多书,何时才能看完?一个月的时间赶得及吗?” “这些书我都看过了,不过是温习不至于忘记,且能知新罢了。”黎宝璐将书收好,看向他问道:“师父,您不是要见那保定五兄弟吗,怎么有空来我的书房?” “哦,为师已经见过他们了。”白一堂依然拿着她的书翻看,不在意的道:“你说的没错,他们虽是劫匪却算不得坏人,所劫之人都罪有应得,跟咱师徒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住在保定后便不想再干这买卖了,现正靠着几亩地过活。” 白一堂丢下手中的书,记下书名后又翻其他的书,“为师去看过,他们那日子过得……” 白一堂摇头,啧啧道:“实在是太一言难尽了。” 自从帮黎宝璐抄家分得一栋宅子和一些钱后,那五兄弟便在保定买了些田地和一个铺子,本打算安稳度日,以后兄弟五个娶了媳妇也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就算在保定没有根基,兄弟五人一起也没人敢欺负他们。 谁知道他们既无种地的本事,也没有经验店铺的经验,这一年下来日子是越过越惨。 虽然有田有地还有铺子和房子,但除了安稳些外,吃穿竟然还比不上以前身无恒产的时候。 但五兄弟又不愿再做那样的事,好容易脱身出来,哪里再愿意去做那种提着脑袋,随时入狱的活儿? 白一堂去看过,在心里不住的摇头,这日子过得实在比他差多了,想当年在琼州,他啥都没有,也不再出手偷盗,但仅凭打猎日子便过得逍遥自在,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这五兄弟把日子过成那样,白一堂不由佩服起自己来。 觉得自己实在是很会过日子的一个人,嗯,秦文茵要是愿意嫁给他,日子应当不会苦。 白一堂喜滋滋的想着,把宝璐桌上的书名都记下后就道:“为师已经和他们谈好了,我们每月给他们工钱,他们替我们南下收购棉麻布料,再招些伙计就行。他们走南闯北,对山路尤其熟悉,本身又做过劫匪,对这一行很熟悉,甚至在南方一些山头上还有人情,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月钱不高,可比雇佣镖师便宜多了。” “现在我们没有本钱,只能暂时先委屈他们了,”黎宝璐道:“等我们生意做起来还是该给他们一些红利弥补,当然,要是做不起来就散了吧。” “乌鸦嘴,为师做的生意怎么会亏?” “是啊,是啊,有英明神武的师父在肯定不会亏的。不过师父,我只知道你最近对做生意感兴趣,为什么现在对书也感兴趣了?”黎宝璐看着桌上被翻了一遍的书问道。 白一堂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让你婆婆也去考书院的先生怎么样?” 黎宝璐眼睛微微瞪大。 白一堂就叹息道:“我见她在家每日除了带妞妞玩便是自己看书弹琴,她以前的旧友约她出去她都拒绝,每日脸上都带着笑,但我并不觉得她真的有多开心。你不是说她曾是清溪书院的风云才女,曾才冠京师吗,我想她若能重回书院,或许会开心些。” “对啊!”黎宝璐狠狠地一拍桌子,“这事我怎么没想到,母亲的才华就连舅母都推崇备至的,她现在身体又好了许多,完全可以到书院去任教。” “等晚上景云哥哥回来我和他说,他是书院的先生,母亲能不能去考他最清楚了。”黎宝璐目中流光溢彩,“要是婆婆也去书院教书,而我也能考上,那我们一家三口就都是先生了。” 黎宝璐歪头看向白一堂,若有所思的道:“师父,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白一堂一翻白眼道:“我去教他们怎么偷东西吗?” “不是啊,您功夫这么好,可以去教他们武学嘛。” 白一堂摇头,“书院的武学都是教的弓马骑射,以适应战争为主,江湖上的功夫一对一自然比他们要强许多,但并不适宜军队,故我的功夫再好,我不懂军中那一套,书院也不会录取的。何况我并不爱教学生。” 白一堂看着徒弟叹气道:“教你一个我就费尽了心血,再教一群软绵绵,娇滴滴的官家公子小姐,我怕我会早亡。” 黎宝璐也想起了自己幼时惨痛的教学经历,嘟嘴道:“师父,明明是你不会教人,我觉得比起你,景云哥哥更像是传授我武功的人。” 黎宝璐小的时候习武,白一堂可没那么大的耐心,她一学不会他就暴躁。 不管他怎么解说武学心法招式她都半懂半不懂,就算懂了也练不会,简直是愁死他了。 最后还是顾景云先理解了再慢慢教她,历经半年才练出一丝气劲,后来一日千里,这才后来者居上,显露出非凡的武学天赋。 但其实白一堂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徒弟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武学入门时难些,但天资再一般的三个月也能练出气劲来了,明明她理解能力很强,又勤奋,也有武学天赋,偏偏就是死活练不出气劲。 而一旦练出,那内力便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河,速度竟比当年他快了两倍不止。 当年可把他给吓坏了,生怕她进境过快走火入魔,所以她练功时他时常守着,甚至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和时间。 也因朝夕相处,他对这两个孩子的感情才渐深,几乎把两人当做亲生孩子一般。 黎宝璐不知道师父在走神,正欢快的在书架间穿梭,高兴的道:“师父,我婆婆不像我,她是全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她全都会,她能报的科目就多了,我把需要的书都给你备上,一会儿你就扛去秦府,让她选出最感兴趣和最喜欢的两个科目来报。” 黎宝璐抱着一垒垒的书出来堆在桌子上,白一堂看着她欢快的小样子,不由失笑,“我就那么一想,还没问过她的意思呢,怎么能带那么多书上门,而且你不也说了这些书她都看过吗,她未必还需要再看。还有,这些书秦府应该都有,哪里用从这里带去?” 他记下书名是想一会儿找些来自己看,去找秦文茵时好有话题跟她聊,顺便再帮她选两本书。 黎宝璐抱了一怀的书出来塞他怀里,“师父,甭管我婆婆要不要看这些书,你送过去就表明你时刻把她放在心上,管她需不需要呢,反正能哄她开心就好。” 白一堂略一思索,点头道:“也对,那你多给我准备些,既然还有乐,那干脆你把琴也给我备上吧,我记得景云书房里就挂了一张琴,前儿听他弹着音色还挺好的。” 黎宝璐无语的看着他,“师父,那琴是太子送给景云哥哥的。” “见色忘师,你说,你是选我还是选他?” 黎宝璐一脸为难的道:“既然师父非得要我选一个,就算我心痛如绞,那我也只能选景云哥哥。” 白一堂就扫过去一条腿,黎宝璐蹦开,压不住的哈哈笑道:“师父我逗你呢,我肯定是选你啊,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抱琴去。” “抱什么?”含着笑意的淡淡声音传来,顾景云正交手而握,一身宽袖云袍的倚靠在门口含笑看着师徒俩。 黎宝璐就蹦到他身边道:“师父看上了你书房里的古琴,正撺掇着我帮他偷来呢。” “当着我的面就敢栽赃我,信不信为师把你逐出师门?”白一堂把怀里的书放在桌上,撸了袖子就要揍她。 黎宝璐躲在顾景云身后嘿嘿笑道:“我现在才是掌门人,谁敢逐我?” 顾景云好笑的看着他们师徒闹腾,挡在黎宝璐面前笑问,“师父不是一向只喜欢萧笛,最近想学古琴?” 黎宝璐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道:“师父是想借花献佛呢。” “原来是想送与我母亲,”顾景云将她从身后拉出来,牵了她的手进屋道:“母亲她的确喜爱音律,尤其爱琴,师父这花献的不错。不过师父打算以什么理由去送呢?” “师父想劝说母亲跟我一块儿去书院考试,”黎宝璐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可以吗?” 顾景云笑容微敛,沉思半响道:“倒不是不可以,书院取才先论才华,后论品德。母亲的才华不必说,品德上也并无瑕疵,按理并不难。” “按理?那实际上呢?” 顾景云叹气,“世上多有毁谤之言,就算母亲没错,因她是女子,因她回京便逼得顾怀瑾改休书为和离书,有些人便觉得她寡恩薄情,戾气太盛,书院的先生以德为先,母亲的身份上有些难。” 白一堂皱眉,微怒道:“那些人是眼瞎心盲吗,当年你母亲被忠勇侯府那样对待,难不成她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才算得上是宽厚吗?” 顾景云微笑道:“师父不必生气,这样的人我们本就不用去理会,您没看我母亲也不在意吗?不过我们不在意,书院却会在意。他们毕竟是教书育人,女学重开本就有些阻碍,若是再招收有非议的先生,那这女学就更难开下去了。”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顾景云摩挲着黎宝璐的手道:“秦家最不缺的便是人脉,想要舆论翻倒,不让书院被外面的流言影响再简单不过,就是需要舅母费力费神罢了。不过这事还是得先问过母亲,她若真有此意,我这做儿子的自然要出手为她扫清障碍的。” 白一堂立即道:“我去问她。” 顾景云点头。 “那我呢,那我呢?”黎宝璐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我跟黄先生吵架吵得举朝皆知,会不会对我的人品有影响啊。” “哈哈哈……”顾景云刮着她的鼻子的哈哈大笑道:“现在想起这个来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放心吧,你年纪还小,为夫跟一个平辈吵架算什么大事?” 第370章 通过 顾景云的辈分和身份都很高,与秦家有亲有旧的,论辈分,他都能当人祖爷爷了。 京中故旧后代大部分与他年龄相当的都得叫他一声表叔,有些还得叫他一声表叔祖。 非秦家故旧的,不用论辈分却可以论身份。 他是前科状元,同科各个年纪比他大,现又任四品翰林,同僚都是半大老头,见了面都要叫一声“顾大人”或“顾兄”,不行他还是太子的老师,就算是内阁四位阁老见了他,除了彭丹因与秦信芳同出一门,算是师伯外,其余人也只能与顾景云同辈相交。 朝中大臣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书院里的先生们了。 大家都在书院做事,除了有亲有旧可以论辈分的,其余人等皆是平辈。 所以哪怕黄先生已年过四十,能当黎宝璐的爹了,在黎宝璐面前,他也只能算是平辈。 他是书院的先生,黎宝璐还是官眷呢,他年纪大,黎宝璐同样年纪小。 大的尚且不知收敛,又怎能要求小的懂事? 所以书院还真没因此限定黎宝璐考试,而且,教书育人者,有顽固不化之人,自然也有宽和大量之人,尤其是书院中的一些老先生,他们都是经历过清溪女学盛行之时,对此的接受度更高。 所以在报考书院先生的名刺中看到黎宝璐递来的名字时都只微微一笑便放过,审核让她通过。 但再看到她名刺之下的一封时众先生便不由一惊。 “这是……秦府送来的?” 梅副山长接过去翻开,心中也不由一惊,“是秦文茵的名刺。” “秦文茵?女学五年连冠,才冠京师的秦文茵?”先生们凑上去看,看到金钩铁锋的瘦金体,一时无言,半响才道:“这字力若透纸,若是梅先生不提,我们还不知这字是女子写的呢。” 梅副山长将名刺合上,叹息一声道:“秦文茵此人外柔内刚,性情极为刚烈,当年在书院上学时我们清溪女学便是因她才能稳稳的压了松山书院五年。” 梅副山长是高秦文茵三届的学长,毕业后便在清溪书院给先生们做副手,高中举人后先做了讲师,后十年一边教书一边科举,考中进士时都三十五了,他当时也没了出仕的心思。 考中进士便安心在清溪书院任教,到现在已是副山长,而且还是下一任山长的重要热门人选。 秦文茵从入学到大放异彩,再到毕业离开嫁人,秦家遭受流放后黯然离开,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也因有同校之谊,又羡慕她的才智,梅副山长对她便多了两分欣赏及同情,想了想,梅副山长便收了那张名刺道:“秦文茵才华出众,人品高贵,若能聘她为清溪女学的先生,那是我清溪之福。我现在就去找山长商议。” “梅先生,秦文茵毕竟是和离之人,聘她入校只怕学生的家长会有意见……” 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件事不是秦文茵的错,但她毕竟是和离之身,当初回京又对顾家那样咄咄逼人,逼得顾怀瑾不得不离京,哪怕错的根源不在她,她也刚烈太过。 若由她教书育人,那些女学生的家长肯定有意见。 梅副山长却收了帖子冷笑道:“若有意见,他们不送孩子来这上学便是。推己度人,若是我妹妹遇上这样的男人,我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一位先生蹙眉,正要说话便被旁边一人拉住,梅副山长见无人再有意见,转身便走。 “你傻呀,梅副山长也是我们书院出身,看年纪,应该和秦文茵同时在校,秦家被流放时书院都敢挂着秦文茵为校争的那些奖牌,大门公告墙上经久刻着秦文茵的名字,可见她在书院里的影响,你和梅副山长说这些不是讨人嫌吗?” “但我们也不能为了一个秦文茵就把生源往外推吧,这两年我们清溪书院可比不上松山书院,如若不趁着重开女学之机多招收一些好学生,难道真要眼看着我们清溪落于松山之后?” “我看不会,顾景云可是太子之师,我们书院有他在便不会差太多。” “嗤,一个黄口小儿罢了。” “莫兄慎言,难道莫兄也和黄兄一样看不起顾景云?上次明经堂论经可是他力压群雄赢了。” “不过是口舌之锋罢了。” “那今年的县府院三试又怎么说?” “这……” “顾景云不过到这里任教一年,中间还离开过四个月,仅凭书信教导弟子,但今年他带的启蒙班通过县试的有十二人,府试的有七人,院试的有两人,要知道他带的是中班,按理是要再等一年再科举的。但他今年便让弟子下场试水,偏偏出来的成绩比最好的大班还要好。莫兄莫不真的以为他能当太子老师和书院的先生真是先帝的恩宠,而不是自己的本事?” “是啊,莫兄,听说太子每隔一日便要上顾府问安,请教学问,而顾景云隔两天便会进宫到文华殿为三位皇子筵讲,可见其才能是被陛下和翰林众官认同的,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不然传出去,焉知他家那母老虎不会上门找你麻烦?” “说到此黄兄还真是倒霉,竟然惹上了这样一个母老虎。” “也是黄兄不修口德,明经堂论经输给顾景云,不敢当面辩论,却在背地里议论,偏还运气不好,叫人家的夫人给撞见了。” “听闻那黎氏和顾景云一样从小跟着秦阁老读书,学识必定也不差,那这次考试十有八九会被录取,那我们将来岂不与她共事?她那么凶,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呀。” “是呀,是呀,我们总不能与一女子争吵吧?” “我觉得是诸位多虑了,顾景云也就看着清高了些,他的夫人应当也不是泼妇才对,毕竟是秦阁老教导出来的。” “不是泼妇会因为跟黄先生吵一架就跑进宫里闹那么大的一出?” “那些妇人相信也就罢了,怎么你也相信这种说法?”一位先生摇头道:“她要是想报复黄先生,让陛下发一道训斥的旨意岂不更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重开女学,现在虽说黄先生气病了,但他病好后依然是书院的先生,只要气顺了就没什么损失。说这是报复,谁信呐?” 其余老师面面相觑,半响后便有一人轻咳道:“我信!” “我也信,诸位那天不在酒楼没看见,那小姑娘一开始气势汹汹的,但越到后面她越冷静,到最后面色平静,只眼神冷冽,最后转身而出时只淡淡的看了黄先生一眼,我看了都心里发寒。那可不像一般吵架的妇人,她要是气势汹汹的走了,我倒信她会跟陛下请旨训斥,正因她那么冷静,我才信这事是她所为。” “是啊,是啊,我也信。” 这下换另一帮人沉默了,“那我们今后可要小心些了。” 而此时,拿着名刺的梅副山长在逛了半个书院后总算是在一座凉亭上找到了正在饮茶听风的山长苏伯庸。 “山长,”梅副山长行礼,双手奉上名刺道:“这是秦文茵的名刺。” 苏伯庸接过,摩挲了一下问,“她报了什么科目?” “音律与诗词,”梅副山长顿了顿道:“她学识卓然,按说不该报这两项才对。” 苏山长叹息,翻开名刺道:“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了,音律与诗词除了特意选修的学生外,在众多课程中并不占主要位置,既给了我们书院留有余地,也让那些女学生的家长选择的空间,她中选的几率自然也大。” “秦学妹还是那么聪明。那我就收下她的名刺了?” “收下吧,她既然已经让步,我们自然也要拿出态度,不然顾清和真有可能直接进宫请旨,若让皇后下旨,那她再来书院就不止是教音律或诗词那么简单了。” 梅副山长双手接过名刺应下。 苏山长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算起来,文茵还是我外甥女,她性格刚烈,书院里先生们之间的事我不好插手,以后还须你多照顾她一些。” “山长见外了,学生八岁始便在清溪书院念书,期间可没少听秦先生讲课,回报不了秦先生,照顾一下秦学妹学生还是做得到的。” 苏山长微微点头,扶住石桌起身,临山而远眺道:“我老了,能管的事已经很少了,以后书院里的事还需你们这些年轻人多操心。” “山长……” 苏山长微微抬手,“劝慰的话就不必说了,距离女学招收先生和学生还有二十天的时间,快下去准备吧。” 梅副山长退后一步躬身道:“是。” 梅副山长退下。 苏山长的长随便拿了一件披风给他披上,低声道:“老太爷,虽说已进五月,但山上风大,您还需保重。” 苏山长拢了拢披风,对他道:“叫人去给骏德传话,就说文茵的名刺书院已经收了,让他把他外甥看好来,可别再给书院找话题了。” 长随笑道:“老太爷是生表少爷的气了?老奴看表少爷倒有当年秦姑爷的气度,不必老太爷担忧。” “他要是有他外祖那么省心,我又怎会迟迟不肯退下山长的位置?还是太年轻,戾气未消啊。” 第371章 相劝 六月初二,清溪书院招考女先生,顾景云一大早便带上黎宝璐去接母亲一起去赶考。 白一堂一大早就飞到了秦府,正扛着妞妞与秦文茵站在台阶上说话。 马车才入街,坐在白一堂肩膀上的妞妞便率先看到,直接蹦着小屁股道:“哥哥和姐姐来了,哥哥,姐姐——” 何子佩从秦府出来便看到这一幕,气得鼻子都歪了,“妞妞,你又坐在白叔叔的肩膀上,还不快给我下来!” 妞妞立即抓住白一堂的头发道:“我不!” 白一堂“嗷”的一声,一把抓住她的小手道:“小祖宗你轻些,头发都要被你揪掉了,再这样下次不带你玩了。” 秦文茵乐道:“她一哭只怕你又心软了。妞妞快下来,你母亲要生气了。” 说罢举手将她从白一堂肩膀上接下来,纠正她道:“要叫哥哥嫂子,不是姐姐,下次可别再喊错了。” 妞妞嘟了嘟嘴便蹦蹦跳跳的朝马车跑去,黎宝璐从车里跳下来把人抱怀里抛了抛,真心实意的道:“又重了。” 妞妞被抛高高,高兴的咯咯大笑。 何子佩这才带着人走到门口,虎着脸瞪她,“妞妞,还不快下来!” 妞妞扭头去看顾景云和黎宝璐,发现他们都低着头不说话,便知道没人能救她了,她只能低着头跑到母亲身边,特乖巧的道:“母亲别生气,不然会变老的,妞妞要孝顺母亲,让母亲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只要你一天不气我,就是最大的孝顺了。”话虽如此,何子佩的脸色还是缓和了下来。 她把女儿抱进怀里,再一次对四人说教道:“你们别总是宠着她,这孩子最近越发无法无天了,前儿我带她出门做客,才片刻的功夫不见她就把别人家的孩子给打哭了,人家比她还大两岁呢。再叫你们这么宠下去,非得坏了性情不可。” “我看妞妞的性格就很好,不像是会欺负别人的人,”白一堂蹙眉道:“是不是她被人欺负了,所以才打回去的?” 何子佩噎住,看着无条件宠妞妞的白一堂说不出话来。 谁知道顾景云和黎宝璐还点头,“是啊,舅母,妞妞虽然在家里骄纵些,但在外面一直很懂礼让,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别的小朋友。” 秦文茵在一旁笑道:“嫂子你看,大家的眼睛都雪亮着呢,可见妞妞的性情还是很不错的,并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您也不用这么约束她。” 何子佩无奈,只能抱了妞妞道:“算了,我不与你们说了,赶紧上车走吧,免得去迟了不好。” 一行两辆车便出发往清溪书院去。 黎宝璐和秦文茵婆媳都是考生,婆媳同场考试,别说是在清溪,就是在整个大楚都独此一例。 虽然各大女学都有女学生,可出身豪门,父母夫君儿女齐全的还真没有。 盖因这样的夫人只家事就有许多要忙碌的了,哪还有时间到书院教书? 所以留校教书的女学生不是寡居,便是家境一般,在书院教书能有一份收入。 算起来,秦文茵和黎宝璐的身份算是最高贵的了。 秦文茵还罢,她也算寡居,父母丈夫皆无,来这里教书还算正常,但黎宝璐年纪小小,丈夫又身居高位,且顾秦两家都是豪门,她竟也毫不在意的跑来做先生。 这让前来监考的老师差点忍不住问她是不是走错了考场,她应该去的是报考学生的那一边。 黎宝璐报了史学和算术两科,这两科在女学中也有些偏门,但却很重要。 读史可知兴衰荣辱,可明理知情,而算术在生活中的用处就更大了,别的不说,只核算账目,管家调配这一项上就足够书院重视了。 所以哪怕书院的女学生们在这两门科目上都不太擅长,书院的先生们也很重视,选这两项的先生时尤为严格。 黎宝璐的年纪在众多报考的先生中时最小的。 苏伯庸站在窗口一眼就看到了她,梅副山长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山长,顾先生来了。” 苏伯庸转身,看到顾景云正眉目含笑的站在院中,见他看过去便拱手行礼。 苏伯庸朝他走去,问:“就这么高兴,觉得她一定能考上?” “舅公。”顾景云直起腰身含笑道:“她与我一样,从小便在舅舅膝下读书,她虽不及我,却也不差多少,这点考试还是没问题的。” 苏伯庸微微点头,“骏德的能力我自然知道,但会读书不代表便会教书,我看她年纪小得很,稚气未脱,却在酒楼就能跟黄先生吵起来,可见脾气也很急……” “舅公不必担心,”顾景云抬起头来看他,目光轻淡的笑道:“我们在琼州时便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若论学问她不及我,可单论教书育人的本事她却不差我什么。我年纪同样小,可也没人说我教得不好,可见这与年纪并不相干。至于脾气急,”顾景云一笑,“她还未及笄,年纪小,脾气是急些,可黄先生年过四十,他的脾气也没见温和多少,一样在酒楼里跟内子争锋相对,不也在书院里教了七八年的书吗?” 苏伯庸看着淡笑而立的顾景云,叹息道:“清和啊,你也太过维护她了,虽说酒楼的事不是她的错,但同事间相处当以宽厚为要,你服个软,说上两句软话就能把关系打好,为何要如此剑拔弩张呢?” “若是我的事也就罢了,为了舅公安心,我不介意假装自己跟他们一样愚蠢请他们吃顿饭杯酒释恩仇,但这是内子的事,怎么处理应当由内子来决定,我无权,更不会打折她的脊背让她与她不喜欢的人赔礼道歉。” 苏伯庸:…… 梅副山长看着眼前的天才少年,同情的抬头看了苏山长一眼。 都说聪慧之人必有短缺,不是易夭,便是在其他方面多有不足。 此时看来是真的了。 顾景云以前只看着清高,但此时看来显然是世情不通啊。 智商再考,情商不高也没用啊,在官场和书院中只怕混不开呀。 梅副山长摇摇头。 苏山长就更要摇头了,他六十多了,看人的目光老辣,不知比梅副山长精准多少。 要是顾景云像他表现出来的不知世情他或许还不会叹气,有智商,在他这个位置上,有秦信芳和太子在,哪怕是情商不高也能让他平安喜乐一生。 但这孩子不是。 他很聪明,此聪明不仅在才智上,还在世情人心上。 因为透彻,所以他不把那些人放在心里,自然也不会为了他们去花费心思,更不会让他妻子去给那些人赔礼道歉了。 他从心里便不想跟那些人搞好关系。 他要是想与对方搞好关系,那就没有他办不到的,比如他班上那二十几个小学生,书院里跟他走得较近的几个先生,明明相处时间并不太多,但那些人却是死心塌地的维护他。 这次考试还没结束呢,那些孩子便满书院的嚷嚷他们的师娘也要来书院教书,叫上了他们在书院里上学的叔伯兄弟表亲们一起搞个欢迎会。 而跟顾景云关系较好的那几个先生则也在老师的队伍中为黎宝璐开脱,逼得黄先生不得不找顾景云道歉。 黎宝璐还没进书院呢她就已经赢得了一切,让苏伯庸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偏引导这一切的顾景云还一副“我很无辜,事不与我相关”的表情,要不是苏伯庸的年纪修养摆在这里,他看透这一切时肯定要气歪鼻子。 他挥退梅副山长,带着顾景云边往外走边道:“清和啊,书院不是朝堂,我不喜欢这里有太多的争斗,更不喜欢像朝堂一样形成党争。这是书院,是学生们读书明理之地,我希望他们也只读书明理。之前明经堂论经本只是探讨学问,各人理解不同罢了,但自状元楼争吵过后,书院里的先生学生们便人心浮动,若再不加以制止,只怕要形成流派之争了。” “舅公的意思我明白,”顾景云略微沉吟便道:“您放心,状元楼争吵之事已经过去,我和内子都不会紧抓着不放,以后也会尽量不与黄先生再起冲突。” “书院内的确少争斗为好,可也不能无争斗,当然,我说的争斗是学习上的。学习上争取上游不是好事吗?” 苏伯庸点头,“是好事,但我希望适可而止。”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比你外祖还要聪明,但须知聪明也会被聪明误,你外祖一生只致力于教书育人,并无太多杂念,虽没有你聪明,却成就斐然。你比你外祖聪明数倍,学识更远胜于他,既然在官场上已走不远,不如放下杂念,也一心教书如何?那些争吵相斗之事便丢到一旁去吧,心胸宽大,自然无惧诋毁。” 顾景云停住脚步,长身玉立的含笑看向须发皆白的苏伯庸道:“舅公,恕清和不认同您的观点。清和虽喜静爱和,可若是有人欺负到我头上来,我是不会一味忍让的。清和的宽大心胸只对友,对敌还是心胸狭隘一些为好。” 苏伯庸闻言便知道这半天的劝诫是白费了。 他摇头叹息一声,不再相劝,转身便走。 第372章 考中 顾景云目送苏伯庸离开,半天才转身看向右后侧的丛木,含笑问:“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黎宝璐从树后探出脑袋来,眼睛在周围一转,见没了外人才蹦到他身边,“舅公教训你了?” 顾景云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考篮,摇头笑道:“没有,不过些许建议罢了。你提前出场,试卷做完了吗?” “做完了,我觉得挺简单的,誊抄后又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错漏后才出场的。”黎宝璐自信的道:“我觉得这考卷比你给我出的那些题目简单多了。” “那就好,你下午还有一场算术,我们先出去等母亲吧。” “母亲上午考的是音律,据说他们不仅要比试,还要当场演奏一种乐器,当场打分,过后与比试的分数相加后取高者录取。这样考两场肯定要花费很长时间,我们要不要去考场外面给母亲鼓劲儿加油?” “不用,”顾景云微微抬着下巴示意前面道:“母亲已经出来了。” 黎宝璐抬头去看,这才发现秦文茵正站在马车边,她师父正往她手里塞一根竹筒,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好吃的。 黎宝璐拉着顾景云就要跑,反被顾景云一把拉住,“这是在书院,你将是先生,怎么能跑来跑去呢?” 黎宝璐立即松开他的手,挺直腰背,面带微笑的往前走。 被甩开的顾景云搓了搓手,心情略微不好的跟上。 “母亲,你考完了?” 秦文茵抿了一口竹筒里的酸梅汤,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儿子儿媳面色微红,她一直对着书院门口,却连他们什么时候出来走到跟前都不知道。 她略微有些不自在的拧上竹筒,含笑点头道:“考完了。” 黎宝璐惊叹,“您考两项竟比我还快,好厉害啊!” 秦文茵好笑,“音律考的就是曲谱,这些我每日都有做,并不难。既然笔试快,弹奏就更快了,一首曲子半刻钟左右就行,而你考的是史学,其中不免有艰涩难懂的知识,我倒没想到你也能那么快。” “嗯,你们俩都很厉害,但再厉害也得吃午饭休息,”白一堂指了指天上的太阳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吃午饭,顺便休息一二,养好了精神下午好再战。” 黎宝璐左右看看,“舅母和妞妞呢?” “她们说要去拜见一位长辈,便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白一堂道:“我们回景云那儿吧,聆圣街离这里近,下午赶考也能快些。” 秦文茵点头,扶着黎宝璐的手上马车,顾景云也进了马车,白一堂想了想便坐在车辕上,并不进去。 “你舅母应该是去看你们舅公了,”秦文茵含笑道:“回京那么久,清和,你没有带纯熙去拜见过舅公吧?” “没有,”顾景云整理了一下衣袍,浅笑道:“舅公不爱这些虚礼,等她考进了书院有的是机会。” 秦文茵见他神色平淡,笑容便微敛,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 秦文茵和黎宝璐的学识能力摆在那里,只要无人从中作梗,以偏见待她们,她们想要考进清溪书院轻而易举。 而书院有顾景云在,还真没人敢给俩人使绊子,除了个别耿直到不会假装情绪,非常不喜欢秦文茵和黎宝璐的人外,其余人,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都对俩人考入书院表示欢迎。 结果出来的那天,顾景云一路含笑的从教室出来往书院外走,便一路收获了无数的恭喜声。 等他回到家时,脸都笑僵了。 黎宝璐一边给他揉热毛巾,一边乐道:“其实你可以面无表情,一脸冷霜的走过去的,干嘛一定得笑着?” 顾景云本来就清高自傲,板着脸是很正常的。 顾景云捂着热毛巾道:“我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你和母亲得以录取是好事,我要是还冷着一张脸,外面的人肯定会觉得我从心里不赞同你们进书院。” “我们又不靠他们的看法活着,何必在意?” 顾景云放下毛巾,拉了她的手笑道:“你说的对,但我却希望你和母亲不受那些异样的目光,我希望你们能够在书院里快快乐乐的。” “好吧,”黎宝璐一扬脑袋道:“为了你的希望,我会努力让自己在书院里玩得快乐的。” 顾景云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可别闹得太过,我答应了舅公不再与黄先生起冲突。” 黎宝璐瞟了他一眼道:“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那件事早过了,而且我去书院是教书去的,又不是跟人吵架打架去的。” 老师教书育人,从古至今一直是人类最伟大的职业之一,她既然决定要去书院教书,自然是把精力放在学生和教学上,谁有心情去跟别人吵架呀? “我两科都通过了,你说学校会任我为史学老师,还是算术老师?” “或许是两科教师一起担任。”顾景云想到今天路过梅副山长办公间听到的争执,笑道:“此次报考的人虽多,但能够录取的人却很少,而且男院这边很少有老师愿意到女院那边去教学。” 女院的先生还是以男先生为主,书院本来只打算招收六个女先生,应付一下朝廷旨意,也让女先生们方便一些而已。 谁知道男院这边的老师却很少有愿意过去教女学生的,而愿意过去的大多是年纪较大的老师,他们以前都教过女学生,或是在男女混合的书院读过书,对此的接受度很高。 顾景云搓着手指道:“你说的没错,时间越久,世间对女子的偏见就越大,那些人上学时接受的教育便是男尊女卑,女子就该呆在家里帮扶父兄,相夫教子。他们对女学的接受度很低,比一些固执的老者还要低。” “因为他们经历过女学,知道女学只是给女学生们上学的一个地方,并不是洪水猛兽,不用大家如此防备。”黎宝璐略微沉吟道:“这样说来,女学这边的先生不够?” “这一次他们共录取了十二个女先生,已经算是很多了,松山书院也只招了八个,其余皆是男先生。” “你来吗?” 顾景云摇头,“我的时间不够。” 也是,顾景云不仅要教太子,男院那边的启蒙班任务也很重。 “翰林院让我参与修撰先帝时的史书,所以未来两年我会忙一些。” 黎宝璐惊讶,“他们不怕你诋毁先帝?” 顾景云瞟了她一眼,严肃的道:“为夫品质高尚,虽说平日里清高了些,但职业道德还是有的,我像是那种因为私怨就诋毁别人的人吗?何况还是一代帝王!” “可你写实就算是诋毁了。” “史本就以实为基。” “你说的没错,但哪一位史学家在撰史时不做一番修饰掩喻?你老实说,你要用什么笔法写他?” “放心,我还没活够,虽会写实,但也会掩藏锋芒,何况我只负责一部分,又不是一整本书都是我写的。先帝自六岁登基,一直到五十九岁,在朝五十三年。而我只负责他六岁至十六岁十年间外交这一块儿。” “那时他还没亲政,涉及的主要还是朝廷中的其他官员,所以我就是想写他的坏话都没机会。” 黎宝璐认真的看着他,半响才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我明白了,先帝前期承制于乾元帝,一切规制都遵从乾元帝时定下的办,当时乾元帝刚将鞑靼打压下来,两国议和,鞑靼称臣,震慑四境边国,无人敢犯。朝政上又有曾外祖把控,朝野一心,边境平和,各国交流变多,马市,茶市开放,可以说那十年间是先帝时期外交最为平和的十年,你若是修饰一番,那就只会更好。这就把其他官员撰写的后期外交显得更为动荡。” 没脑子的人看史书不会多想,看过也就觉得先帝前后期外交成就相差太大,可但凡有点脑子会想的,便知道前期之和不在他功,后期之动荡却是他之过。 顾景云摸摸她的脑袋道:“聪明,不过史书以实为基,就算我会修饰也是基于基础之上,不会过多夸大的。现在就看负责后期撰写那部分的同僚的文采了,看能不能在基础上为先帝开脱一二。” 黎宝璐:“以后这样修书的机会还有很多吧?” 顾景云点头,“我是不可能掌实权的,甚至在翰林院官职也不可能再升,自然就只能修书,不过你放心,长官们都知道我既要教导太子,又在书院教书,所以给我安排的任务都不会太重。后儿我休沐,你不是一直念着要去金海湖看荷花吗,我陪你一起去。” 黎宝璐眼睛一亮,正要说话,顾景云就补充道:“谁都不带,就我们俩去。” 顾景云耳朵尖微红,面色却淡然的道:“人多太过喧闹,吵得耳朵疼,就我们俩安安静静的去游湖。” 黎宝璐脸微热,扭过头去避开他认真炙热的视线,点头小声道:“好。” 顾景云心满意足的一笑,起身道:“我给你借了两本女学曾用过的教案,一会儿你看一下,不解的问我。” 第373章 景美人美 六月正是京城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金海湖凉爽多风,加之荷花盛开,景色怡人,不少人都爱来这里游湖。 文会,饮宴,甚至还有人在湖边策马奔腾,黎宝璐才下马车便感受到一股铺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因女学重开,京城对女子的束缚减弱,不少年轻女孩没有长辈的陪同也可以吆喝好友出行,让下人在湖边圈了块地,围上幔帐,铺上毯子便坐在里面谈天说地。 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帷帐里传出,惹得在附近打马游湖的少年们神思不属,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儿的往那里瞅,差点从马上滚下去。 顾景云踏下马车,对二林挥手道:“你回去吧,不用再来接我们了。” “是!” 顾景云上前牵住黎宝璐的手,笑道:“我们走。” 俩人手牵着手从草地上漫步走过,附近的少年少女不由都看过来,偷偷瞟着俩人牵在一起的手,心中大呼:好大的胆子! 还是女孩们细心,悄悄交头附耳道:“快看她的头发,是妇人的发髻。” “呀,看上去跟我们一般大,怎么竟成亲了。” 顾景云坦然的拉着黎宝璐从她们身边路过,找到了卫丛的画舫,笑着拉她上船。 黎宝璐看着装扮一新的画舫就忍不住乐,“卫师兄休沐的日子应该是与你一样吧,你又抢了他画舫?” 顾景云睁眼说瞎话,“卫师兄这段时间常游湖,早玩腻了,他今天跟朋友们约了去西山打猎,反正这船闲置无人用,我便借来用一天。” “打猎?”黎宝璐抬头眯着眼看了一下太阳,怀疑道:“这种天气?这可是三伏天呢,这时候进山打猎不会中暑吗?” “他们又不是猎人,自然以舒适为主,西山也凉爽,说不定他们去到那里又改主意去泡温泉也不一定。” 黎宝璐:…… 顾景云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忘了卫师兄还有一个称号吗?” 疯子! 卫丛又被人叫做疯子,但他的“疯病”不是好了吗,特别是秦信芳平反回京后,他恨不得缩起脖子做人,假装前十五年那个荒唐疯癫的卫丛从未存在过。 黎宝璐才不信他又犯疯病呢。 她左右看了看,见这次画舫也是精心布置过的,船舱被轻幔围住,四角点缀着鲜花,一个厨娘正跪在船板上围出来的小厨房里生火做点心,看到俩人上船便疾步过来,行礼道:“奴家给顾公子顾太太请安。” 顾景云微微点头,目光在船上一扫,问道:“船夫呢?” “当家的照公子的吩咐去买些干果,只是今日的人格外多些,所以回来得晚些。” 顾景云微微点头,拉了黎宝璐进舱,“等他回来便开船。” 船舱内也已大变样,上次黎宝璐来这里给白一堂布置画舫四,里面只有一桌四椅和一张软榻,而今桌子和椅子都被搬走了,里面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张长矮几,两边沿着窗口铺了两张席子,上面摆了坐垫。 进舱的角落里摆了一缸盛开的睡莲,黎宝璐脱掉鞋子,穿着袜子进入,她在船舱里转了一圈,盘腿坐在坐垫上呼出一口浊气道:“这个布置我喜欢,简单大气又舒适。” 顾景云愉悦的一笑,将她对面的垫子拖到她身边盘腿坐下,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清碧的湖水笑道:“卫师兄常来游湖,船夫知道一处荷花盛开得极好,游人又少的地方,一会儿我们去看看。” “要是有好看的,我们就摘些回去插花,只要泡水,一朵荷花能留两三天,搁在屋里一室清香。” “好。” “再摘些好荷叶,回去做叫花鸡吃,我记得你也爱吃。” 顾景云含笑,“好!” 黎宝璐就撑在窗上往外看,感叹道:“蓝天湖水一线,遥望便见天边那盛开的红莲白荷,可正好看。” 厨娘端着几盘点心进来,躬身道:“公子,太太,奴当家的回来,是现在就开船吗?” 顾景云向外看了一眼,见船夫正站在舱口与他见礼,就微微点头道:“开船吧。你也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是。” 顾景云给她拿了一个核桃,黎宝璐微微摇头,“现在不想吃。” “这倒是难得,”顾景云轻笑道:“是美景太过怡人,眼饱肚子也饱了吗?” “的确是眼饱了,”黎宝璐偏头看着他,笑盈盈的道:“不过不仅是美景怡人,还有美色入眼,美景衬美色,亏得没酒,不然我不仅饱了,还会醉了。” 顾景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调戏他,耳尖红若滴血,面色却淡然,目光紧紧地盯在她的脸上问:“美色在哪儿?” 黎宝璐看着他红透的耳尖,胆子一大便靠过去捏起他的下巴道:“近在眼前呀。” 顾景云一把抓住她捏着他下巴的手,把人往怀里一扯,微微一低头便含住她的嘴唇,牙齿轻轻地在上面一咬,沉声道:“既看了美色,总要付出些代价才好,不然岂不辜负了他?” 黎宝璐脸色殷红,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双眼湿漉漉的看着他,透出两分迷茫。 顾景云忍不住低头含住她的嘴唇,反复啃噬过后试探性的更进一步…… 黎宝璐软倒在他怀里,满脸迷蒙的睁着大眼睛看他,顾景云微微让开一些,让她呼吸,见她如此不由轻笑,“真是傻瓜,把眼睛闭起来可好?” 他不懂接吻,可在出门应酬时那些同僚喝醉了酒可没少说荤话,听得多了他也就一知半解,加上此时可以实践,情到深处自然无师自通。 顾景云重新把人按进怀里揉搓,黎宝璐才恢复的神智又慢慢消失,等到俩人都恢复平静,重新整理好衣裳坐在席上时,宝璐的嘴巴已经微肿。 她红着脸看着窗外,或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是不去看顾景云。 顾景云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了,转身给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黎宝璐警惕的往后一避,抬头看向他。 顾景云不由低声笑道:“不逗你了,喝些水吧。” 俩人坐得很近,声音如同在耳边轻喃,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之前的事,她总觉得他的声音很沉。 她红着脸接过茶,目光似有似无的滑向的船板。 刚才她整个人都是迷糊的,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更不知外面的俩人是否发现了他们在里面干的事。 顾景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浅笑道:“没人看见,快喝吧,那俩人都是师兄用惯的人,他们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听。” 黎宝璐脸色更红,一口将茶饮尽,将垫子往后挪了挪道:“什么时候到?” “快了,”顾景云淡定自若的指着窗外道:“诺,就是那一片荷花。” 黎宝璐又倾身去看,一时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见远方一大片盛开的红莲白荷映入眼底,那些荷叶上还滴溜转着露珠,摇摇欲坠的在阳光下反射出光亮照在花瓣上,令人感觉到圣洁唯美。 黎宝璐惊艳于窗外的荷花,顾景云却认真的看着他的小妻子,见她靠近便一把将人捉住拉近怀里抱好。 黎宝璐惊呼一声,转眼间就被他牢牢的锁在了怀里。 黎宝璐面色爆红,扭着身子低声道:“你别这样,真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顾景云按住她,低声道:“放心,我不那样对你了,我就是想抱着你赏景,纯熙,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黎宝璐就一静。 顾景云见他不再抗拒便把人往怀里又紧了紧,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你仔细看看,喜欢哪朵我一会儿去给你摘。” “你?” 顾景云摸着她如缎的秀发道:“我武功虽弱,轻功不及你百分之一,可摘几朵荷花还是做得到的。” 顾景云不说黎宝璐差点忘了,他也是会轻功的,都怪她平时都爱抱着他一起飞,很少让他单飞。 “好,那一会儿我来选,你去摘。”这么一想俩人平日要干的活儿就反过来了,黎宝璐还有些兴奋,靠在他怀里道:“我们多摘一些,给师父母亲子归他们也送一些去。” “不用,母亲要是喜欢自有师父来摘,至于子归更不用了,他这两天跟着书院的同窗们出去爬山了,不在家,摘了也赏不到,我们就给自己摘就好,你要是选的多了,我们就卧室放一些,书房也放一些。” 说着话,俩人便到了荷花前,黎宝璐再不愿靠在他怀里,而是探出半个身子伸长了脖子去看。 顾景云帮她将衣领整理好,爬起身道:“我们到船板上去挑。”说罢拉着她起身。 这一片的确和顾景云说的人很少,站到甲板上四目一望,便见这一片湖面上只零星飘着几条船,都任由其晃晃荡荡的飘着。 这一片的莲花并不多,目测也就两亩左右,比之庞大的金海湖实在不值一提,但因为这里的花盛开得好,人又少,显得既清静怡人,又舒适清爽。 黎宝璐踮起脚尖去看,比了一朵又一朵,最后眼睛一亮,指着一处叫道:“那朵粉色的好看,我要那朵。” 第374章 惊羡 顾景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便看到了那朵荷花,微微一笑道:“那我去了。” 黎宝璐点头,期待的看着他,她只见过他在树间或山石间练过轻功,还真没见过他在水上飞过,一时还有些期待。 顾景云摸了摸她的脑袋,自信满满的笑了笑,运起真气,脚尖点在船沿便飞跃而出,脚尖在一张荷叶上轻点,只触水便起,一个跃身便到了那朵荷花前,他快速的伸手去折,只是才抓住花杆,便因手上用力真气微乱,脚下便一沉,控制不住身形的往前滑去…… 黎宝璐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他,见他脚下不稳便如鸽燕般闪出,一个晃神便到了他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腰便踩着水腾飞而起…… 顾景云顺着力道折下花,跟着黎宝璐飞回船板。 他脸色微红,将手中的荷花递到她跟前,“幸好没坏,我给你找个花瓶先插起来。” 黎宝璐接过花,手上一个巧劲儿就把它扔到了睡莲的缸里,抓起他的手就带着他往外飞,“我们不摘花了,我们去踩叶赏花。” 的确是踩叶赏花,脚尖踩在荷叶上朝荷花中间飞去,黎宝璐带着他像两只蝴蝶一样绕着好看的荷花赏一圈,她轻功好,带着顾景云都能在湖中短暂的停留,这于俩人来说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就是一向淡然的顾景云都不由展开笑颜,如春雪初化,他目光在湖中一扫,指了一个方向道:“我们去那里。” 黎宝璐便带着他踩着水与荷叶朝那处飞去。 俩人的笑声不时的从荷中传出,一直提着心站在船上等候的船夫和厨娘见了微微松一口气。 “公子和太太胆子好大,可吓死我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船夫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道:“等公子和太太回来就劝他们赶紧上岸吧,我可真怕在湖里出什么事。” 远处的一条画舫里钻出几个人来,都看着在荷花间飞跃翻腾的俩人。 “咦,那位夫人好俊的轻功,李大人,你们中原人的轻功都这么好吗?” 李大人面上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一向清高冷淡的顾状元竟会跟着夫人这样相拥的在湖中飞跃。 虽然他不懂武功,但在温敦点明后也就明白了不是体弱的顾状元带着他夫人在飞,而是他夫人在带着他。而且看周围这些鞑靼人眼中的惊羡,显然她表现出来的轻功还不弱。 去年猎场刺杀,他虽不在场,但事后听不少人提起过,说顾清和的夫人一身好武艺,一人便救了先皇,当今和太子殿下,厉害到朝中武将都自愧不如。 李大人眼珠子一转,笑道:“哪里,哪里,那是我们翰林院的顾大人及其夫人,他们年纪还小,所以爱玩爱闹些,倒在温敦使臣面前失礼了。” “哦,那少年如此年纪竟也是官员吗?上朝真是人才济济啊。”温敦认真的看向折了好几朵花的夫妻俩,含笑道:“不知我们能否认识一下这位年轻的顾大人。” 李大人心中冷笑,他巴不得呢,以为顾清和年纪轻好对付? 他虽没见过顾景云的夫人,却跟顾景云有过两次交集,此人不仅有急智,还巧舌如簧,至今朝中能把他说败的人还没有。 李大人巴不得有顾景云帮他来对付温敦,所以立即挥手冲正捧着几支花笑得灿烂的顾景云喊道:“顾大人,鸿胪寺李真拜见顾大人,顾大人别来无恙乎。” 顾景云扭头去看,看见站在远处一条画舫上的李大人,微微蹙眉,只是想要出来好好的玩一天,都已经特意早早出门,还选了这么一个人稀少的地方,为什么还是会碰见熟人? 他偏头见宝璐笑靥如花,面颊不知是因高兴还是被太阳晒的,白里透红,几缕发丝贴在面上被风吹散,映得她脸上的肌肤白如雪,红如梅。 顾景云这才发现宝璐不知不觉间白了这许多,一点儿也不像当年那个在琼州晒如麦色的小姑娘了。 顾景云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她脸颊上的发丝撩下……他就觉得腰间一疼,回过神来看向宝璐的眼睛。 黎宝璐松开他腰间的肉,手继续揽在他的腰上,再次问道:“要不要过去?” “不去,我们回船上。” 黎宝璐便不再理那条画舫,带着顾景云往自家船飞去。 李大人的手僵在半空,转身对温敦笑道:“在下喉咙有些哑了,声音低小,只怕顾大人没听见,不如改日我再为温敦使臣引见如何?” 顾景云很显然是不想见到他,既然这样他就没必要去讨人嫌了,他可不想得罪了顾景云。 “两条船离得也不是特别远,不如让船夫把我们的船开过去吧,我看那位顾大人风姿卓然,显然是有才之人,我们可汗尤慕中原文化,在下最近也读了不少中原的书,很有些问题,正好可以像那位顾大人请教。” 李大人:我虽然不如顾景云有才,但也是二甲进士出身,有问题请看向这边。 他木木的注视着温敦,希望他能读懂他的心理活动,可惜,俩人民族不同,一点心理感应也没有,温敦微微蹙眉,带着些忧虑的问道:“怎么,是不合适吗?” “……”李大人道:“温敦使臣,今日应该是顾大人休沐的日子,他难得与夫人出来一趟,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 “可刚才李大人不是也招呼他了吗?” “……”李大人咬牙道:“刚才是李某考虑不周,竟一时没想到,还往温敦使臣见谅。” 温敦若有所思的看了李大人一眼,然后看向已经飞到船上的俩人,看来那位顾大人身份不低,所以李大人才不愿得罪他,而他也能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的转身离开。 温敦更舍不得放弃了。 他来到大楚京城已经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了,一直在跟大楚和谈争辩,但那秦信芳太过强势,也太过厉害,他根本讨不得好。到现在别说敲定下和约,就连五王子都没得自由。 只是从天牢中提了出来住在鸿胪寺安排的客栈里,却不得轻易离开客栈。 而黑罕四人更是还在天牢里锁着,不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不同意先解除监禁或是也换到客栈拘押。 温敦正要劝服李大人把船开过去,却发现顾大人的船向他们开来,他眼睛不由一亮,“顾大人过来了。” 李大人忙转身去看,发现船还真的开过来了。 顾景云将帷幔撑开,对黎宝璐道:“先换一套衣裳吧,鞋子湿了也换掉。” 他自己也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和鞋袜,等着船靠过去的功夫,黎宝璐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假装听不见呢。” “李真为人不错,是舅舅亲点的陪同鞑靼使臣的官员之一,刚才他身边站的那人应该就是鞑靼的使臣温敦了。”顾景云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我听舅舅说过,温敦此人智谋双全,是一个很难得的对手。他是五王子的表兄,这次由他出使大楚,可见鞑靼和谈的诚意。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太过怠慢,一会儿打了招呼再走。” “你招待客人吗?” “不用,”顾景云抿了一口茶道:“李真才是招待藩国使臣的官员,我们路上碰见行礼打个招呼就行,我无意掺和此事。” 这件事他们之前已经在勤政殿商议过,方针已经定下,不对鞑靼兴兵,却也要争取更多的利益。 现在和鞑靼使臣谈判的是他舅舅,他并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更不知道他舅舅是怎么谈的,所以他还是别掺和了。 不谈朝政,他跟对方又不熟,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最关键的是今天他只想跟宝璐一起玩,不想在中间掺和进第三人,第四人,甚至更多的人。 所以还是打了招呼就走吧。 顾景云拉着黎宝璐到船板上,两条船渐渐靠近,俩人向对面行揖礼,李大人忙回礼,温敦则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回礼,笑意满满的道:“这位就是顾大人吗,刚才李大人说顾大人是前科状元,远看着就已经很年轻了,没想到近了看更年轻,真是少年英才啊。” 顾景云含笑道:“多谢温敦使臣夸奖,在下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不及温敦使臣文武双全,据闻温敦使臣从小便习汉文化,其文采并不弱于我们汉人。” “不过是略通一二罢了,”温敦笑着摇头,转头看向他旁边站着的黎宝璐,惊叹道:“这位夫人刚才的轻功真是惊艳,在下从未见过如此轻灵迅捷的轻功,中原的武功都这么厉害吗?” “我大楚的武功流派众多,其中有强有弱,不一而论。我学的不过是本门中的一种轻功罢了。”黎宝璐又笑道:“温敦使臣羡我轻功我,我却羡慕你们的马上功夫。你们是草原民族,据说还未会走路就开始骑马了是吗?” 温敦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夫人说笑了,未会走路当然不可能骑马,不过是家中大人喜欢把孩子们抱在马上驰骋,哄着他们玩儿罢了。我小时候不听话,一哭我父亲便会抱着我上马去溜一圈,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说着话,两条船很快便靠的最近了,温敦邀请顾景云夫妇,“与顾大人顾夫人聊得真投契,两位不如到船上来,我们畅谈一番如何?” 第375章 交好 船夫扛出一块板子来架在两条船上,李大人稍后退了一步,伸手道:“温敦使臣请。” 温敦微微点头,举步走上木板过顾景云这边的画舫来,李大人紧随其后。 “画舫简陋,两位不介意便好。”顾景云转身带他们进船舱。 温敦和李大人看了看画舫上挂着的轻幔,含笑道:“顾大人的画舫若还简陋,那我们的画舫简直是不堪入目了。” 李大人笑,“温敦大人是在怪在下招待不周吗?” “李大人可千万不要误会,在下是在说顾大人的画舫布置得雅致用心呢。”温敦说着话目光看向站在顾景云侧后一步的黎宝璐身上。 任谁都看得出这番布置是为了谁。 李大人抽了抽嘴角,暗道:你既知道人家小夫妻在相会,那为何还要硬来掺和一脚? 顾景云只浅浅一笑,撩开帘子侧身道:“两位请。” 温敦和李大人进入船舱,看到里面的布置后不由舒心的一叹,明明是最简单的布置,但因空间宽阔,他们也觉心情阔朗了不少。 四人围着矮几分两边坐下,船娘换上新泡的茶水和新的点心干果,毕恭毕敬的退下。 黎宝璐他们摘的荷花都被他们插在一个花瓶里,打算回去后再分。 温敦对黎宝璐的轻功实在感兴趣,因此还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顾夫人,你这身功夫实在令人惊艳,不知练了多少年?” “十一年矣。” “顾夫人必定天资卓然,”温敦也会武,知道习武有多难,十一年能有此成就的世间也少有。 他目中发亮,问道:“中原的姑娘都像顾夫人那么厉害吗?” 黎宝璐轻笑道:“我对武感兴趣,所以习武,但别人未必喜欢这个,文武医匠,武不过其中一途罢了。” “听闻大楚要重开女学,女学里也教习学生习武吗?” 黎宝璐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微微摇头,“有骑射弓马的课程,但未设武艺一课。” 温敦这才看向顾景云,“顾公子对女学很熟悉?我以为尊夫人会更熟悉才对。” 李大人解释道:“顾大人在清溪书院任教,书院的安排顾大人自然要比顾夫人知道的多些。” 温敦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脑中似乎有亮光闪过,却因为闪得太快没抓住。 “顾大人在朝为官竟还能去书院教书,时间上挪得开吗?”而且既拿朝廷的俸禄又拿书院的束脩,你们大楚的官员待遇都那么好,要求都那么宽松? 顾景云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温敦,轻笑道:“此乃先帝的恩典,翰林院安排给顾某的工作也不繁杂,所以时间还是够用的。倒是能在此看见温敦使臣有些惊讶,顾某还以为两国正在和谈,温敦使臣应该很忙才是,没想到兴致却如此高。” 温敦脑海中的那道亮光终于越放越大,完全呈现在他脑海中了。 温敦脸上绽开柔和的笑容,握拳笑道:“原来是顾侍讲和顾夫人,真是久仰大名。” 他仔细地打量顾景云和黎宝璐后笑道:“两位比在下想象的还要年轻啊。” “温敦使臣也比顾某想的更礼善亲和。” 俩人对视一笑,温敦使臣瞬间将顾景云的位置从可拉拢结交的楚臣移到需戒备和小心的敌人上。 温敦使臣主动拎起茶壶给顾景云三人倒了一杯茶,微笑道:“在下刚到京城时便去见了黑罕,他对尊夫人的轻功是赞了又赞,我心中一直有些疑虑,以为是他夸大其词,但刚才惊鸿一瞥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他冲黎宝璐举起茶杯,笑道:“顾夫人好身手,在下敬你一杯。” 黎宝璐端起茶杯,含笑问:“我抓了你们的将军,使臣不怪我吗?” “在下还得多谢顾夫人出手把人给抓住了,没让他们伤害到顾大人,不然我鞑靼万死也难辞其咎啊。”温敦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叹气道:“黑罕是受了奸人蒙蔽,以为抓了顾大人便可以救出五王子,殊不知这全是大王子一系的奸计。若黑罕真的抓了顾大人,或是伤害了顾大人,那两国交战势在必行,到时候边关烽烟狼起,受损的只有两国边境的百姓和将士。” “三位都知道,我国可汗对上朝文化向来推崇,于边关外事上都以和为要,大王子则不一样,他向来主战,以战养战。若真的兴起战事,那大王子一派必定迅速掌握我国,到时候借着与上朝交战的借口打压可汗争权谋利,或许还会故意惹恼上朝杀了五王子,介时两国结下血海深仇,那就可真是不打不行了。”温敦叹息,“虽然自曝其短不好,但如今上朝对我国误会颇多,在下也顾不得了。” 温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举起茶杯对黎宝璐示意,“顾夫人,在下是真心实意与您道谢,多谢您拦住了黑罕,没让他犯下大错,以至于让两国蒙受损失。” 黎宝璐一笑,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温敦使臣客气了,我抓他们时可没那么多想法,不过是死到临头,愤然反击罢了。” 温敦脸上满是歉意,起身行揖礼道:“黑罕行事莽撞,还请顾夫人见谅。” 一边旁观的李大人心中感叹不已,难怪秦阁老说温敦是个很强的对手,这都不生气不尴尬,要换了他,即便不生气也会尴尬的坐不住的,但这位却谈笑风生,为了一个将军和一个小姑娘做尽了低姿态。 黎宝璐举手回礼,“温敦使臣客气了,他们要杀我们,我们把他们抓住,这件事的因果就算了了,谈不上见谅。” 温敦这下是真的不知道接话了,他还想趁势打一些悲情牌呢,至少也要让他们觉得黑罕是真的受了大王子一系的蒙蔽,并不是他们二王子指使的。 不过见黎宝璐无意再多提这件事,他也只能话锋一转道:“现在大王子已兵败被剿,我们可汗还是希望能够与大楚重修旧好。当初先帝猎场被刺之事实不与五王子相干,若我们可汗真的有谋逆之心,也不会把自家的亲弟弟派来大楚吧?我们可汗和五王子的感情一直很好……” 顾景云浅笑,提醒他道:“新可汗是前不久才即位的,而五王子出使京城是前可汗下的旨意,据顾某所知,贵国的前可汗对我大楚可一直不太友好呢。” “那都是误会,猎场刺杀传回国内时,我王便大发雷霆,生怕上朝误会了鞑靼,急怒交加之下病体愈重,不然也不会,唉……” “那是很可惜,”顾景云滑了滑桌上的茶杯,同样叹气道:“五王子竟连先王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呢。” “谁说不是呢,”温敦绷直了腰背道:“我们可汗生怕五王子在外再发生什么意外,因此一直急令我将五王子带回去。顾大人,我知道上朝对猎场刺杀恼怒,但那些逆犯虽是我鞑靼人,却与鞑靼王室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相反,他们的部落曾经被王庭收服,心中对王庭尤为怨恨。他们也不知是怎么混到五王子身边的,竟企图挑起两国纷争,实在是岂有此理。” 顾景云抿嘴喝茶不语。 温敦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道:“顾大人,在下知道您是太子之师,学识渊博,且在朝中很有发言权,还望顾大人能为五王子美言几句,他虽有不察之罪,却无谋逆之心,还希望上朝能容在下将他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 “温敦使臣可以求见陛下,您说的话有理有据,我想陛下一定会相信你的,我朝陛下向来宽厚德仁,若五王子和新可汗真是无辜的,我想陛下一定不会为难五王子的。” ……就是因为皇帝不信我才找你做说客的呀。 温敦使臣默默地看着他。 顾景云便举杯对他示意,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点心道:“使臣尝尝我京城的点心如何,与你们王庭的点心比如何?” 温敦微笑道:“自然是很好的,但东西还是自家的好,毕竟有家的味道。就怕五王子以后很难再吃到王庭的美食了。” 黎宝璐插嘴道:“这个简单,温敦使臣回去后给五王子送两个厨子来就好了,京城地大物博,肯定能找到厨师们需要的食材,五王子要是喜欢,天天吃王庭的菜都使得。” 顾景云眼中闪过笑意,一本正经的点头,“这个主意的确不错。” 李大人差点喷笑出声,看着默然不语的温敦使臣同情起来。 温敦使臣也只是被噎了一下,面上还是温润如常,见顾景云滑不溜手,他也不再提五王子和黑罕的事,而是就着桌子上的茶点与他们交谈起来。 既然五王子顾景云都不愿意为他说一句话,更别说黑罕了。 黑罕可是说了,当初他们差一点就杀了顾景云。 温敦垂眸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和顾景云搞好关系,哪怕他不能帮他们,只要不破坏他们也行啊。 现在跟他们和谈的便是他的舅舅秦信芳,他的态度是很重要的,或许他不会为他们说好话,平平淡淡,于他们的谈判没有什么益处。 可如果他对他们有恶感,在秦信芳面前显露起来,那将给他们的谈判带来极大的不利。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顾景云这边还是应该尽量交好,哪怕不能和睦相处,也绝对不能让他对他们心生厌恶。 第376章 避开 温敦回到客栈,和守在外面的大楚校尉微笑着点了点头才进去,“那校尉看着眼生,大楚又换防了?” “是,大人走后不久换的。” 温敦浅笑,“大楚倒是谨慎。” 把守客栈的将领和士兵总是换防,往往他们才和那些将士打好关系就被换走,换一批新来的。 “五王子殿下,”温敦看到在院子里练箭的五王子不由停下脚步,看他一脸郁气,不由劝道:“殿下别着急,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出去了。” 五王子丢下弓箭,一屁股坐到台阶上道:“表兄别安慰我了,你来大楚也快有一个月了,但大楚除了同意把我从天牢里放出来提到这里监禁外,和谈没有一点儿进展,看大楚现在强势的态度,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一定呢。” 温敦沉默,挥退下人,这才坐到他的身边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可以感觉到大楚也并不想兴起战事,既然有这一点共识,那我们的和谈就总能谈成。” “大楚提出的条件那么苛刻,表兄有多大的把握能说服国内?”五王子垂眼看着脚下的台阶,眼眶微红道:“王兄的王位现在还没坐稳,若是签下这纸和约,大臣和将军们肯定会有意见,说不定还会让王叔和三王兄趁虚而入。” 到时候,比起大楚,只怕国内的人更不希望他活着吧? “既是谈判,自然有讨价还价的机会,放心,我会尽量让定下的和约在我国的接受范围之内,我们鞑靼近期内绝对不能起战事,”温敦压低了声音道:“我国已经耗不起了。” 五王子意志消沉,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问,“表兄,你说是父王安排的吗?” 温敦沉默不语。 五王子观察他的神情,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就忍不住抹眼泪,“都说先帝对当今心狠,当年差点就杀了还是太子的他,可现在再看父王,他又何尝不狠心?” “先帝好歹还找了个理由,光明正大的要杀儿子,可他呢,明知我这一来便有来无回,他还是把我送来了。在王庭时他是那么的宠爱我,今日回头看竟都是假的不成?” 温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太偏激了,你毕竟是先王的儿子,他对你的疼爱肯定不会是假的,只是……” “只是杀了先帝,搞乱大楚朝堂,趁机进攻大楚更重要是不是?”五王子摸着眼泪自嘲道:“是啊,刺杀若成功,皇帝和太子都死了,那就只能四皇子继承皇位。四皇子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不愁他不服从父王。而大楚其他皇子和大臣肯定不服四皇子登基,到时候免不了争斗内乱,等到他们内斗得厉害再一举南下,说不定能改天换日呢。” “就是不成功,皇帝也会猜疑四皇子和太子,夺嫡之争会更严重,大楚同样会内耗,只是牺牲一个儿子,几个勇士便能达成这个效果,父王肯定很开心吧?” 温敦沉默。 五王子讥讽道:“只可惜大楚没乱起来,反倒是我国先乱起来了。” “殿下,”温敦揽住他的肩膀道:“不管怎么说,鞑靼都是你的祖国,对大楚,我们须得团结一心,小心戒备。先王有再多的不是,他也已经仙逝了。” 而且他的仙逝还是二王子,即现任可汗间接造成的,一报还一报,五王子被当做弃子的仇也算是报了。 五王子也想到了这点,而也正是因此他才更伤心,他一抹眼泪道:“表兄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你知道秦信芳有个外甥吗?” “知道啊,”五王子伸直了腿道:“当时我还在猎场看到他了呢,听说他才高八斗,很厉害。但我觉得他夫人更厉害,表兄当时没在猎场不知道,她的轻功可好了,竟能比神箭手的箭还要快,硬是在箭下救下当今。” “我见过了,”温敦想到今天在荷花中飞扬的俩人,颔首道:“轻功的确厉害,我想让你结交他们俩人。” 五王子木木的看着他道:“表兄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他现在是阁老外甥,而我是敌国王子,是大楚的阶下囚,我连客栈门都迈不出去,我怎么结交他们?” “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他们的喜好了,你虽被监禁于此,但在客栈里你是自由的,又是一国王子,到时候给他们夫妇下帖子,我想他们不会拒绝的。” “表兄你不知道,顾景云清高傲慢得很,听说他不爱和京中的权贵人家来往,递到他家的帖子他一律不看,除了个别关系比较好的府邸外,他几乎与官员们没其他往来,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应我邀请呢?” “因为现在跟我们和谈的是他舅舅,”温敦浅笑道:“而且他虽在朝为官,却不掌实权,而你虽是敌国王子,却已是阶下囚,有这几个条件在,顾景云并不用避讳跟你来往。” “不是避讳不避讳,而是他为什么愿意跟我来往?”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因为现在跟我们和谈的是他舅舅,听说他是跟着他舅舅长大的,情同父子,这都快一个月了,和谈没有丝毫进展,我想心急的肯定不止是我们鞑靼,大楚肯定也急吧。” 五王子若有所思。 温敦就翘着嘴角微笑,秦信芳倒是耐心足,但这是大楚京城,百官在朝,他沉得住气,其他官员未必沉得住。 秦信芳的压力那么大,他就不信年轻的顾景云也能坐得住。 去打探消息的人晚上便回来了,“……除了上朝,进宫和去书院,顾景云几乎没什么爱去的地方,大多时候都呆在家里,偶尔会与其妻去逛街,但也仅限于聆圣街的范围,逛的多是书局等各种文墨古董店铺。” “顾太太的生活就要丰富些,除了家和秦府,她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去巡视铺面,据属下等调查,她似乎与其师在做布匹生意,投资很大,最近往店铺跑的时间多了些。” “他们的爱好呢?” 属下们思考犹豫了半天道:“应该是书吧,他们夫妇每日都书不离手,应该很爱看书。” 文化是鞑靼的短板,论起书,哪个地方的书能比得上中原?何况顾景云出身秦家,难道还会没书看? 温敦揉了揉额头。 五王子却眼睛一亮道:“表兄,你不是也很爱看书吗,其中有不少是王庭藏书,那可都是我们先祖勇士传下来的,写书的人也都是我草原上的人,用的还是我们的文字,顾景云肯定没见过。” 温敦眼睛微亮,起身道:“那我去找两本无关紧要的给他送去,一会儿你写一封帖子交给下人一并送过去,邀请他明日过府一叙,你也不用做什么,只与他聊天喝茶,打好关系就行。” 温敦清楚,想要从顾景云这里得到什么承诺和好处是不可能的,他也就要他一个态度,一个他并不讨厌鞑靼人,愿意与他们做朋友的态度。 这样下次两国再和谈时他也能找到话题与秦信芳聊,至少得先让他软和态度。 温敦在这里计划,和黎宝璐享受完美味的晚餐慢悠悠往回走的顾景云也在和黎宝璐说温敦,“温敦此人很聪明,他知道了我是舅舅的外甥,肯定想从我这里寻找突破口,我不想留在京中,明日你与我一起出城去栖霞观清修两日吧。” “后日大朝会你不去?” “请假,反正上朝我也无话可说。”顾景云旷工旷得理直气壮,摇了摇手中牵着的手道:“你不是嫌弃天热吗,栖霞观上最有名的便是那三口冷泉,住在山上很是凉爽,我们去住两日,等和谈再启,最热的这两天过去后我们再回来。” “好主意,”黎宝璐问,“那我要收拾什么东西带上?” “什么都不用你收拾,只要你人跟着我去就行,”顾景云轻笑道:“今儿你一定累坏了吧,回去洗漱了就睡觉吧。” 顾景云是真的没让黎宝璐收拾,而是自己指使着红桃收拾了两个大包袱。 黎宝璐披散着头发昏昏沉沉的坐在床边问,“只带这两个包袱?” “足够了,我们吃喝皆在道观中,不用我们操心。” “那不带红桃吗?” “不带,只有你与我去。” 黎宝璐闻言点了点头,爬上床就躺下睡觉,她今天一直很兴奋,到现在的确困了。 顾景云挥退红桃,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便拿一张薄毯给她盖住肚子。 屋角里还放着一个冰盆,不过顾景云并不觉得有多大效果,只是风吹进来时将蒸腾而上的水气吹来才觉得凉爽些。 幸亏他们都有内力,不然今年的夏天还真难熬。 顾景云转身去洗漱,坐在窗边将头发吹干才上床躺在宝璐身边,看着微张着小嘴酣睡的妻子,顾景云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转身熄灯后将人抱在怀里沉沉的睡去。 顾景云十次朝会有八次不参加,参加的两次不是跟人吵架,就是会提出让人不由吵架的意见,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喜欢他来参加朝会。 所以他请假都不用亲自出面,只让人递上一张请假条子吏部就爽快的批了。 还说顾景云想休息多久都行,毕竟教导太子任务繁重,他年纪轻,身体又弱,熬不住是正常的。 为了国家,为了大楚百姓,还请顾大人多保重身体。 第377章 吹皱春水 七月初八,松山清溪几大书院开学,顾景云让赵宁带小宝去报名入学,自己则和黎宝璐一起领着曲维贞去女学那边报名。 曲维贞的底子差,并没有考上清溪书院,但每一个现任先生手上都有一个名额,顾景云便把名额给她,而小宝则是通过考试进入书院的。 维贞对此很失落,她觉得自己比弟弟还大三岁,明明是一起读书识字的,她却比不上弟弟。 黎宝璐只能安慰徒弟,“勤能补拙,你天赋不及你弟弟,多多努力便是。” 顾景云则在一旁泼冷水道:“若要比经史子集,那你就是再勤奋也比不上你弟弟,他天赋极好,有的天才是不能追赶的。你与其盯着你弟弟,不如盯着自己,以距离自己不远的人为目标,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前走。” “你基础本来就不好,才刚学会走路,不看着脚下,却仰着头眺望远方想要追赶,是嫌现在不够惨,想要多跌几个跟头吗?” 曲维贞当即怔怔,然后便慢慢摆正心态,不再想着跟弟弟比,而是认真的按照黎宝璐给她定的计划往前走,到如今她虽还比不上启蒙班上那些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女孩,但想要追逐她们距离也并不十分遥远了。 书院单劈出一大块地方来给女学报名,凡是通过考试的学生都可凭借录取文书到此报名。 而前面竖起的板子上贴着一张张大纸,上面写了个人所在的学级班级名称,找到学级班级,再去找对应的老师报名就行。 前面一字排开五十张桌子,后面各坐了一位老师,便是负责接待报名的学生和家长。 可怜的清溪书院的先生们从三天前就没能睡一个好觉,一直在做报名准备工作。 全书院只怕除了山长便只有顾景云睡得香了,因为今年他教的是男院启蒙二学级的长松班,学生是他原来的学生,早在放假前他就跟孩子们说好,让他们和家长最后一天的巳时至午时来报名就好,不必那么早来和人挤。 因为今年新增女学报名,所以报名时间延长了一天,共有三天报名时间。 因为曲维贞基础差,所以她上的是一学级,相当于男学那边的启蒙班。 而托顾景云这扇后门的福,黎宝璐提前知道了曲维贞被分在牡丹班里,直接就去找一学级牡丹班,不用与人去挤着找分班名字。 和男学的分班制度不同,女学这边一共只有五个学级,一个学级两学期,为期一年。 而每个学级下又设十个班级,全都是以花为名,据说当年的女学便是这样的,现在不过是沿用旧制。 顾景云走在黎宝璐身侧,虽不像之前那样牵着她的手,却与她站得很近,衣袖摩擦着衣袖,任谁都看得出他们关系亲密。 但满院子的年轻女孩们没有几个眼里能看见黎宝璐,大家都被顾景云吸去了目光。 芝兰玉树,以前只觉书中描写的人物世间无有,多是前人夸张,可如今看到顾景云,方知何为言语贫乏。 黎宝璐顿住脚步,推了推顾景云笑道:“快走吧,我怕被眼光杀死。” 顾景云无奈,扫了一眼现场,见前面做报名登记的是熟悉的同事便点了点头,低声道:“等过几日就好了,到时我来接你下学。” 带着帷帽的小姑娘们就怔怔的看着他离开,脸颊通红,一双双水润润的眼睛转向黎宝璐,目光炙热不已。 万四攥紧了三姐的袖子,激动的道:“好俊的后生,三姐,我们去问问他是谁。” “他都走了。” “跟他一起来的姑娘不是没走吗?”万四目光闪亮,大胆的道:“我们去问她。” 万三犹豫着不敢动,不由看向一旁的二姐。 万二脸色也有些发红,但她还是注意到了黎宝璐的不同,正要低声劝阻四妹,万四却已经飞跑过去和黎宝璐搭话“姑娘也是来报名入学的吗,我是三学级咏梅班的学生,你是哪个学级哪个班的?刚才那位公子是你哥哥吗,他怎么就丢下你走了,应该陪你一起报名才是啊。” “真巧,我也是三学级咏梅班的,”黎宝璐友好的对她笑笑,看着她未来的学生,笑道:“不过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我相公。” 小姑娘的笑容就僵在脸上,微微瞪圆了眼睛看向黎宝璐,这才发现她将头发都盘起,乃是出嫁妇人才会梳的发髻。 万二在一旁叹气,这就是她拦着四妹的原因,那少年与这少妇看着关系不浅,便是兄妹都不会走那么近,所以他们是什么关系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了。 万二轻叹一声,正要上前把妹妹拉回来,就见她扯着笑僵硬的道:“太太都成亲了还来上学,还是上的三学级?” 这话有些不客气了,万二蹙眉,正好看到婶婶报了名出来,忙转身去与她低语几句。 钟氏皱眉,抬眼瞪了她女儿一眼,待看清站在她面前的人时忙走过去,“顾太太。” 黎宝璐还礼,“这位太太好。” 钟氏一笑,她曾随着二嫂上街看到过黎宝璐和顾景云,她拉过女儿嗔道:“小四,不得无礼,这位顾太太是书院里的先生,以后见了要叫先生的。” “顾太太见谅,我家孩子粗野惯了,得罪之处还望见谅,”她笑道:“顾太太不认得我,但一定认得我大嫂和二嫂吧,我是定国公府的三夫人。” “原来是钟夫人,纯熙新到京城,还未来得及去国公府拜访伯父伯母们,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定国公府和秦家是故旧,为秦信芳平反时万鹏也没少出力。 定国公老夫人,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黎宝璐都在宫里见过,唯独这位三夫人没见过面。 钟氏微微一笑,她并不知道她二伯和秦信芳的这些渊源,只以为她说的是客气话,其实她觉得黎宝璐他们不上门才是对的。 毕竟她二伯手握京城十万禁军,跟秦家这样的阁老来往密切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只是觉得刚才女儿失礼,这才表明身份,让黎宝璐不要误会的。 钟氏和黎宝璐寒暄两句,得知她是带着徒弟来报名,便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荷包塞给曲维贞,笑道:“这孩子长得真灵巧,没想到顾太太除了在书院教书,还收入门弟子,早知道我就让小四也努力一把了。” 黎宝璐笑道:“有时缘分是天定的,若我与四小姐有缘,就是她不来拜我,我们也会成为师徒的。” 钟氏一愣,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黎宝璐却发现她前面已经没几个人排队了,便笑着和钟氏告辞,“快要轮到我了,您先去休息,以后我们有空再聊。” 钟氏愣了愣笑着点头,“好。” “好,我们以后再聊。”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她们年龄相差太大,她女儿都差不多与黎宝璐同龄了,能有什么话题? 而等到钟氏知道黎宝璐是三学级咏梅班的先生之一时才明白她今日这番话的意思。 钟氏含着笑容送走她,转身就掐着女儿扯到一边,恨铁不成钢的戳着她的额头道:“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啊,大庭广众之下就打听起外男来,丢不丢人?” 万四嘟嘴,“他们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我哪里知道他们就成亲了?不是娘你说要给我找好夫婿的吗?那顾先生脸白如玉,俊逸潇洒,气质儒雅,女儿这才……” 钟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左右看看才低声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胡说?我劝你趁早把这些心思全收了,那顾景云可是已成家立业之人。” 万四扯下母亲的手,翻了个白眼道:“这还用母亲教?他都成亲了,我自然不会纠缠他,不过他长得真好看,娘,以后你就照着他给我选,我要找比他更好看的,至少不能比他差。” 钟氏觉得心脏负荷过重,差点就要被女儿气厥过去,要不是在外面她非得揍她不可。 这孩子可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庆幸,幸亏女学重开,京城风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拘谨,对女子也较为宽容了些。 不然以女儿这样的性格还不知道以后要闯多大的祸,吃多大的亏呢。 看来以后找女婿得更慎重些,不过想到女儿的要求钟氏又头疼起来。 满京城里比顾景云还要优秀的能有几个? 不说他的才华,只他的人品相貌,京城里便没几个公子及得上。 钟氏这样年纪的人都不由羡慕嫉妒黎宝璐,更别说那些十来岁的小女孩了。 不过片刻,大家就全都知道了刚才出现又消失的少年便是去年名誉京城的顾景云。 他的出现立时如同清风吹过,吹皱一池春水。 女孩们看向黎宝璐的目光都掩饰不住的欣羡和嫉妒,特别是已经十三岁以上,已经渐渐开窍的女孩们,大家看着黎宝璐的目光都犹如实质。 此时,她们并不知黎宝璐有可能成为她们的先生。 而唯一获得两个关键信息的万四直到快回到家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惊叫一声问道:“娘,你刚才说那顾太太要在书院教书?” “是啊,不过她的年龄摆在那里,应该是教一学级的,”钟氏蹙眉看她,“你的仪表仪态都学到哪里去了,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 第378章 担心 万四抖着嘴唇道:“娘,你说她知道我之前问顾先生代表的意思吗?” 钟氏横了她一眼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蠢?” 万四立时万念俱灰,她哭丧着脸问:“娘,你能给我转班级吗?” 钟氏怒火中烧,“你当书院是我们家开的,知道为了让你们三姐妹分做一班我们使了多大的劲儿吗,现在分班都结束了我们找谁给你调?” 说罢又狐疑的看着她道:“好好的为什么要调班?跟你二姐三姐一起不好吗,你学习差,你二姐还能照应一下你。” 万四几乎要哭出声来,可黎宝璐是她的先生啊,虽然不知道她教的是什么,但她终究是先生。 师同母,她想要收拾她再简单不过。万四可怜巴巴的看着母亲,哀求道:“娘,你就给我调班吧,我,我不喜欢咏梅班。” 万四实在不敢说黎宝璐上她们班的先生,万一母亲顺势不让她去上学了怎么办? 知女莫若母,钟氏拧着她耳朵问,“说,你到底闯了什么祸?” 万四“嗷”的一声大叫,嚎道:“我没闯祸,真没闯祸,娘啊,您饶了我吧。” 黎宝璐放了维贞和她弟弟去玩,赵宁尽职尽责的领着师弟妹们去逛校园,两天后他们就要来这里上课,每日中午会在书院食堂用饭,稍作休息后继续下午的课时,一直到酉正(下午六点)才下学回家。 所以今后他们的主要生活范围便是书院,自然要熟悉一些才好。 黎宝璐则跟着顾景云站在观景阁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清溪书院,看见大门口车水马龙,往来不断。 “今年书院要赚疯啊。” “不然你以为重开女学的圣旨为何会那么迅速的被贯彻?”顾景云浅笑道:“不说这些富家千金入学能赚一笔,被这些千金吸引来的男生源也能让他们赚不少。” “那平民书院呢?” “松山清溪两大书院积极重开女学,其余书院也会跟风,其实平民书院里的女学收费并不贵,今年之后,大楚的书院文风又要大盛了。” “这算是盛世之兆吧?” “只要文武能并重,有国士良将为佐,盛世不过是时间问题。” “所以大楚和鞑靼暂时不会起战事?”黎宝璐扭头看他。 顾景云嘴角轻挑,“没错,现在两国和谈已将成,至少三年内两国都不会起战事。” 这算是好事了。 “温敦使臣前儿又给家里送来一张帖子,要推掉吗?” “不,接下吧,明天我不来书院,趁机去见一见那位五王子,毕竟以后他来了书院,大家会时常见面。何况我刚收了他们送来的礼物。” 上个月顾景云带着黎宝璐避去栖霞观,温敦没能请到人,他们倒没有怀疑顾景云是故意避开他们的,只以为事不凑巧。 而重开的谈判更加激烈,温敦每天都有想不尽的问题,做不完的计划,见不完的人,便暂时把讨好顾景云这事抛在了脑后。 等他想起来时双方已经就大部分条约达成了共识,虽然鞑靼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总比出兵打仗的花费要少。 黑罕四个也被提出来关到了客栈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可温敦心里却日渐一日的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和先帝在位时不一样,当今在慢慢的肃清吏治,君臣不敢说上下一心,却比先帝在时齐心了好几倍,至少有许多一心为国为民的大臣走到了朝前,慢慢整顿国务。 而这次京城开学之盛又让他大开了眼界,虽然能入学的依然是富家子弟,可如果各地的书院有京城十分之一的规模和气氛,那只怕不出二十年,大楚就又要像乾元帝时一样凌驾于鞑靼之上了。 这是作为鞑靼贵族温敦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之一。 所以在思索几日后,温敦便在和谈后提出两个条件,一是允许他们鞑靼的王子和公主来京城入学,二是两国和亲。 鞑靼嫁一位公主给皇子。 当今只有三个儿子,除了太子外,其余两位皇子年纪都还小,所以大臣们一时没能决定。 而秦信芳则对此表示反对,给皇子娶鞑靼的公主为正妃,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在与皇帝商议过后,秦信芳他们只同意了第一条。所以五王子解禁后会在清溪书院入学。 也正因此温敦才重新想起顾景云,把上次找出来的两本书送去顾府,邀请他来客栈聚会。 不巧的是顾景云那天要去翰林院,因此婉拒了。但他翻过那两本书,虽是用鞑靼的文字写的,但他依然大致读懂里面写的是游记,心中喜欢便留下了。 既收了人家的礼就要还礼,顾景云找出一把匕首装了盒子,打算明天带去给五王子。 “从未听说过上门做客送礼送刀的。” “鞑靼和大楚不一样,他们好战,最爱兵器。送礼自然要送能让对方满意的,我这礼是送给五王子,自然要送他会喜欢的。” “那要是送温敦呢?” “那就需要更费心思了,”顾景云含笑道:“目前为止,我只知道这位使臣很爱汉文化,但具体的喜好我还真没打听出来。” “你觉得是真的吗?” 顾景云摇头,“舅舅说,和谈时鞑靼这边几乎是温敦一言堂,这样的情况下他都能将条件一缩再缩,可见其能力心机,他喜欢汉文化或许为真,但也绝对不会讨厌本国的文化。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想用汉文化强盛鞑靼罢了。” “鞑靼送公主过来时应该还会送其他王子来学习,你们就不怕他们学了东西回去强盛鞑靼后反过来打大楚?” 顾景云意有所指的道:“这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或许大楚可以教导出一批忠于汉文化的鞑靼王子,他们将对大楚有深厚的感情和认同感,将来回国掌权后大楚便可以兵不血刃的继续掌控鞑靼,让两国和平相处。” 黎宝璐对他竖大拇指,“你厉害。” “明儿要不要和我去见见五王子?或许还能见到黑罕,大半年不见,也不知道他们的伤养好了没有。” 黎宝璐看到顾景云眼中闪过的冷光,立即点头道:“去,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然惹恼了那群鞑靼人,万一他们动起手来怎么办? 两国和谈已进入最后阶段,为了以示恩宠,皇帝示意刑部将黑罕等人从天牢里提出来让温敦带走监禁。 现在客栈四周的将士依然没撤,除了被监禁的五王子和黑罕四人外,其余人都能自由出入。 而温敦还不想跟大楚兴兵,所以没想着偷偷溜走,何况他就是能溜出客栈也溜不出京城,溜不出大楚。 所以温敦老实得很,还压着其余人不得轻易外出,避免产生误会。 可以说,现在两国交流的还算不错,彼此的印象都还挺好。 一直神经紧绷的五王子都不由松了一口气,觉得经历过猎场刺杀,绑架顾景云之后他们还能全身而退实在是太幸运了。 他对他表兄的敬仰便如黄河水般滔滔不绝,黑罕四人则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四人刚出天牢没两天,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身皮了,穿上衣服显得空荡荡的,四人眼窝深陷,神情有些阴郁。 他们绑架顾景云的本意是救出五王子,不让祖国被大楚威胁,谁知适得其反,人没抓住,反倒把自己搭进去,最后让王庭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把他们赎出来。 四人的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 这份心情在看到上门拜访的顾景云夫妇时达到了顶端,要不是温敦就在旁边镇着,四人恨不得就扑上去撕了俩人。 当然,就算温敦站在一边他们也没收敛多少,目光如刀般射向顾景云和黎宝璐,特别是黎宝璐,黑罕皮笑肉不笑的道:“顾太太好身手,有时间在下一定要再请教一番。” 黎宝璐好脾气的笑道:“那得看我的时间,黑罕将军最好提前预约,或许我能给你挤出时间来。” 黑罕冷哼一声,温敦就笑眯眯的道:“我也略懂些武艺,黑罕,你现在想赢过顾太太是不可能的,还得继续努力啊。” 又转头对黎宝璐笑道:“黑罕是武痴,不然当初也不会辞去王庭的差事跑出去混江湖,还请顾太太见谅。” “哪里,痴人总是让人宽容一些。”谁会跟脑子不正常的人计较? 温敦抽了抽嘴角,假装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而黑罕是真的没听出,他冷哼一声后便对温敦和五王子行礼告退。 会兰三人忙对温敦和五王子行礼告退跟上,温敦的脸上闪过愠色,转瞬即逝,他对顾景云和黎宝璐抱歉的一笑,侧身道:“属下不懂事,还请两位不要介意,在下在后院凉亭处备了酒菜,不如我们移步后院?” 五王子对黑罕四人也有些恼,对顾景云笑道:“也不知顾大人喜欢吃什么,我便吩咐人各种菜系都备了一些。” “五王子和温敦使臣费心了。”顾景云伸手牵住黎宝璐的手,跟在五王子身后往后院去。 温敦使臣扫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眼中思绪闪过,笑着跟在他们身侧。 第379章 讨好 “表兄?”见温敦一直目视远离的顾府马车,五王子不由出声叫他。 温敦对他微微点头,转身进客栈,低声问道:“觉得顾景云此人如何?” “学识渊博,”五王子顿了顿道:“虽然看着清高,但能与之交谈,心甚悦。这样的人却被一辈子束缚在四品翰林上,实在可惜,不过这也是我们鞑靼的福气,他们越弱于我们越有利吧?” “先帝虽然表达出那样的圣意,但当今要想打破也不是不可能,历来皇室打破祖宗的规矩和圣旨还少吗?我想顾景云一直未能掌实权升官有三个可能在。”温敦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道:“一是他年纪还小,当今想要他多历练,只待时机成熟再升职;二是当今忌惮秦信芳,不想让顾景云掌实权;三嘛,是顾景云不愿意改变现状,他不想掌实权。” 五王子惊诧,“表兄觉得是第三种?可为什么?” “世上总有些人不爱权谋算计,”温敦一笑,“即使他很擅长这些,只希望他能够一直如此,一辈子呆在四品翰林的位置上,不要掌实权。” “表兄?” “大楚的运气很好,先有乾元帝,后有秦正则,好容易先帝把大楚搞得千疮百孔,他却又及时死了,当今和秦信芳配合默契,大楚要平稳下来指日可待。秦家出良臣,只希望顾景云不掌实权吧。”那样鞑靼还有喘息之机。 说来也是他们运气不好,刺杀事件后,如果先王能够稳得住,不论他们是否理亏都能占据主动。 偏大楚还没乱,他们鞑靼倒先乱起来,一次内乱过后,鞑靼的实力大幅减弱,不然这一次也不会那么憋屈的签订那些和约。 说是为了赎回五王子和黑罕四人,但双方心知肚明,这是鞑靼用来交换两国不起战事的代价。 “我给可汗去信,让他将四公主和六公主送来,两位公主,只要有一位能嫁进大楚皇室就行,”温敦沉声道:“从今天始,你要与顾景云保持好关系,等两位公主来便引荐他们认识。” “表兄,顾景云已经成亲了,四妹和六妹怎能……” 温敦就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胡思乱想什么呢,顾景云是太子之师,通过他让两位公主和太子多相处最好不过。” 五王子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让他妹妹嫁给顾景云就好,以黎宝璐的身手,收拾起他妹妹来不要太容易。 “不过太子他也有正妃了,”五王子嘟囔道:“就不能从二皇子和三皇子那里选?” “先不说两位皇子年纪还小,便是年龄合适身份也不合适,”温敦低声道:“当今的身体并不好,不知何时就换太子当政了,公主嫁给二皇子和三皇子效果并不大。嫁给太子,即便只为侧妃,只等他一登基便可成皇妃,若能生下子嗣,那对我国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而嫁给二皇子三皇子,只等太子登基,他们也就是一个亲王,指望二皇子三皇子去争夺皇位是不可能的,先不说现在太子在朝中的威望,只他们的年龄相差便是一道天然的鸿沟。 当今的身体并不好,即便温敦只见过他一次都能看得出来,现在朝政有一半是太子在处理,一旦皇帝驾崩,太子登基顺理成章。 而两位皇子年纪都太小,为了大楚安定,朝臣不会选择他们的。 最为重要的是,有一天两位皇子真的走了****运当了皇帝,鞑靼的公主也不可能成为皇后。 两国为敌多年,血海深仇无数,温敦从心里知道,纳鞑靼的公主为侧室没什么,可皇室一定不会让鞑靼的公主当国母,否则他们鞑靼就不是普通的外戚这么简单了。 现在只是想一想温敦都觉得心里火热火热的,大楚的那些文武大臣也不是傻子。 “所以和亲之事就交给你了,”温敦拍着五王子的肩膀道:“务必让一位公主嫁给太子,我国朝局混乱,北方又苦寒,实力恢复速度肯定及不上大楚,这两年先培养感情,两年后等两位公主长大成人就重提和亲之事。” “太子似乎不爱美色,”五王子低声道:“现在他也只有一正一侧妃,连侍妾都没有。” “食色性也,”温敦横了他一眼道:“四公主坚毅稳重,六公主温柔善良,总有一样是太子喜欢的。也正因为太子不沉溺美色才更难能可贵,不然我何必费心让你与顾景云打好关系?直接把两位公主送给太子岂不更快?” 既然太子重情不重色,那他们就先培养感情,给他最重视的情。 “妹妹们何时能到?” “快则二十日,短则一月,但你不可能等他们到了才去书院,我已和秦信芳谈过,后日你可以和新生们一起入学。” 五王子眼睛大亮,“也就是说后日我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只能去书院,”温敦瞟了他一眼道:“和约还未签署呢,每天会有大楚士兵保护你来回书院及客栈。” 五王子撇撇嘴,“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监视。” “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再去与秦信芳提,等两位公主到了你再入学?” “别,我非常的乐意。”笑话,哪怕是被监视着好歹可以出客栈了,不用再被拘禁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 五王子高兴的握拳道:“表兄,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也能多请教一些顾景云书院里的情况。” “你今日要是问完了,下次拿什么理由去找他?你送了两本书给他,有这个交情在,你到了书院后多缠着他一些,他便是不耐烦也不会推辞的。而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脸皮一向厚,这次就充分发挥出自己的优势缠着他,时间长了,没感情也会处出感情来的。” 五王子:“……表兄就不怕适得其反?” 温敦斜着眼看他,笑着摇头,“是你去做这件事,我自然不怕。” 顾景云心思深沉,但他这表弟可是性格单纯的人,甚至称得上有些蠢,被这样的人缠着即便会烦,以顾景云的心胸却不至于会厌恶。 所以他这个阳谋用得毫无心理负担。 黑罕四个正坐在房间里生闷气,听到五王子哼着歌走过不由诧异,“殿下,见到顾景云,您就那么开心?” “我开心是因为后日我就能出去了。”五王子得意的道:“我要去清溪书院上学,这是我表兄为了争取到的福利,从后日开始你们就自己呆在客栈里吧。” 黑罕愕然,然后眼睛一亮,转身就去找温敦,“温敦大人,我们也要出去!” 温敦抿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的道:“本来与大楚谈判就很艰难了,能给五王子争取到这个机会已实属难得,但见你们都憋坏了,我也想着冒险把你们充作五王子的侍从把你们放出去,可惜今日看来,我却不由庆幸此事还未来得及实施。” “大人?”黑罕疑惑的看着他。 温敦冷笑一声道:“现如今是你们先行袭击了顾景云,是你们理亏,我等为鱼肉,他们为刀俎。你们不说夹起尾巴做人,还在大楚安排的客栈内呢,你们就敢给受害者脸色看,是觉得客栈里太舒服,想回天牢再感受一番狱卒们的招待吗?” 黑罕和徒单等脸色一变。 温敦就起身冷笑道:“明日起,你们哪儿也去不了,就在客栈里等着,何时签订和约,大楚解除了你们的拘禁再说。” 说罢甩袖而走。 黑罕四人脸色灰败,好后悔,不知今日的时光能不能倒流,届时他们就是做不到对顾景云卑躬屈膝,但也绝不敢给他脸色瞧。 第三天一早是学生们入学的第一天,黎宝璐早早的穿戴一新跟着顾景云去书院,她是新先生,虽然之前已经把入职的各种手续都办好了,但今天第一天上课还是要提前去,既要开会,又要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也忙得很。 而且女学这边因为师资力量不够,所以先生的教学任务要比男学那边还要重。 黎宝璐报了两科,按理说她只需教一科就够了,但不论是史学还是算学,先生都不够用。 所有的女先生中只有她教这两门,其余老师都是从男学那边借调过来的男先生。 但他们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男学那边,毕竟男学生们是要参加科举,以后是要做官的。 而一个书院的好坏则要看它咱科举中的录取率,这直接决定了书院来年的生源,所以书院和先生哪敢怠慢男学,这样一来,每一位被借调过来的男先生只教一个班级一门功课,史学和算学的先生严重不足。 在书院将黎宝璐的束脩提高了两倍后,黎宝璐总算是答应了教三个班的史学和三个班的算学。 其劳动强度为女学众先生之最,在看到努力板着小脸走进办公室的黎宝璐,众先生差点忍不住扶额,她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与四学级五学级的孩子差不多大,有的甚至比她还大,这样她真的能教好书? 第380章 问 上课的钟声响起,才刚还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话的小姑娘们立即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好,目光炯炯的看向门口。 听说这一节课的老师是应聘进来的女先生,其成绩排名第一,所以才被安排来教她们咏梅班的。 小姑娘们全都端坐在凳子上,满怀期待的等待着,然后黎宝璐便抱了一本书在大家惊愕的目光走进来,并上了讲台。 万二看到黎宝璐也一惊,然后便扭头看向旁边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的四妹,总算是明白为何今天来书院她一副既兴奋又担忧的纠结模样了。 万二怔怔的看着黎宝璐,是书院考试的题目太简单,还是她学识真的如此渊博,不仅能够考上先生,还能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 黎宝璐将课本放在桌子上,对堂下三十个愕然的学生道:“我知道你们惊愕,其实我也挺惊愕的,我本来的目的是要教一学级的学生。她们只有八九岁,年纪比我小,我觉得镇住她们并不难。” “但书院先生奇缺,尤其是你们高学级的史学课,算学课和涉及武术的课程,能够出任的女先生一个都没有,而男先生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男院那边,所以即便我与你们年龄相当,书院也依然安排我过来了。” 黎宝璐对惊愕的学生们微微一笑道:“既然我们年龄相当,那我便不能再以年龄镇压你们,只能用学识了。孩子们,你们坐在这间教室里,可知我们为何要学史?” 被一个几乎同龄的少女叫做孩子实在不是一件太过美好的事,但看着小脸含笑看着她们的黎宝璐,大家却反感不起来,反而觉得好笑。 学生们也的确哄然大笑起来,和上一堂纪律严明的课程相比,这一堂课简直嘈杂得像是菜市场。 “我们为什么要学史?当然是因为学校的安排了,”一个女孩掩住嘴唇笑起来,一点也不压着声音尖锐的和前后桌的女孩们议论,“难道我们还能自由选择要学的课程不成?” “就是,就是,这问的不是废话吗?”咏梅班里炸开了窝,前后左右桌的女孩们凑在一起,一边偷偷瞄着黎宝璐,一边掩嘴而笑,一点儿也不掩饰的当着她的面议论她。 万二也忍不住一笑,抬起头去看黎宝璐时却发现她正含笑看着她们,笑容似乎从未变过。 她微微一怔,便没有理拉着她说话的三妹。 万四也没说话,她直觉黎宝璐不好惹,何况她之前已经算是得罪她了,这时候怎么还会去招惹她? 见三姐毫无顾忌的样子,她不由伸手去拽她的衣服,示意她安静一些。 黎宝璐的目光划过万家两姐妹,然后便看向教室的左角,那里坐着两个小姑娘,正蹙着眉不赞同的看着教室里的同窗们,并没有和她们一样高谈阔论。 黎宝璐翻开一旁的名册,找到她们的名字,一个叫欧阳晴,一个叫郑丹。 黎宝璐记下她们的名字,见课堂上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便干脆拿着名册在上面认人。 名册是按照她们所坐的位置编写的,一目了然。 她只看了两遍便把人和名字都认全了,再结合她之前看过的官眷录,勉强能把这帮千金小姐背后的大山猜出个七八成。 万二见黎宝璐嘴角带笑的翻看着什么东西,不由心脏一跳,连忙扯了一把三妹,暗暗瞪了她一眼小声道:“安静些吧,真要闹到祖母面前不成?” 万三唬了一跳,扭头去看讲台上的黎宝璐,见她正目光闪亮,嘴角带笑的看着她,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敢再与旁边的人高谈。 她身边的人很快发现她的异常,下意识的看向讲台,神情也不由一顿,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要死,怎么忘了她是先生,就算她年纪小,那也是先生呐。 其他人渐渐察觉到气氛异常,也慢慢安静下来,教室里立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朱芳华刚太过激动,说的话太多,此时喉咙有些干痒,抬头见黎宝璐装模作样的站在讲台后扫视她们便不由撇了撇嘴。 要不是答应了母亲不拔尖,不惹祸,她早就起身去茶房里要茶水了。 刚才她没少说话,但她并不担心,毕竟刚才大家都在吵,法不责众,难道她还能单拎出她一个人来训? 和朱芳华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少,虽然安静了下来,小女孩们依然眼珠子乱转,真正羞愧的低下头的人没几个。 黎宝璐合上名册,点头笑道:“很好,初次见面,你们便让我见识到了你们的教养。” 众人蹙眉,隐含怒气的看向黎宝璐。 “书院的考试分为五个学级,我以为你们能考入三学级就已经读过《三字经》《论语》等基础书籍了,可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们,还是这些年你们在家读书只学其行,不学其理?” 众人茫然不解的看着她,万二却不由握紧了拳头,手无措的搓着衣角。 “我以为尊师重道是在启蒙之初便要学的道理,难道你们的父母家长,你们以前的先生没有教过你们吗?” 众人低下头,不管服气不服气,这一刻没人敢反驳黎宝璐。 师为长,长为尊,不管她们从心里多看不起她,多质疑她,在她还是她们的老师时她们便得尊敬她,至少刚才的行为是不可能有的。 她们都是通过很大的努力才能进清溪书院念书的,没有谁敢拿她们的前程和学业来赌。 她们已经做好了被黎宝璐痛批狠骂的准备,谁知道她却并没有骂她们,而是扬起手上的书道:“我们为何要学史?唐太宗曾说过,读史可知兴替,但它只是知兴替那么简单吗?” “如今我们奉行遵守的伦理皆是先人一代一代改进后所设,君臣,父子,夫妻,兄弟,从而延伸到宗族,婚姻,律法。此乃人文,除此外还有科技,这一桩桩一项项皆可从史中窥见,研习。而国家,社会的发展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科技与人文的发展,能否研究出更先进的技术,能否制定出更适合人类发展的规则关系,这一切皆要基于历史。” 黎宝璐摇了摇手中的课本,目光微沉的看着她们道:“现在你们还觉得史学可有可无吗?” 一个小姑娘怔怔的道:“可这与我们有何干系呢,我等又不能参政议政。” “那你觉得你能做什么?”黎宝璐平和的目光看向她,微微一笑问。 小姑娘有些局促的低头道:“我,我什么都不能做,家里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嗯,你是个乖孩子,”黎宝璐斟酌道:“那你的父母想让你做什么?” 小姑娘红着脸不说话。 黎宝璐笑道:“刘雅,你今年有十三了吧,你母亲是不是要开始给你说亲了?” 刘雅脸色爆红,糯糯的问,“先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我的学生,我怎会不知你的名字?”黎宝璐认真的看着她问,“你母亲送你来书院,应该是想给你说一门好一点的亲事吧?” 黎宝璐的目光划过其余人,“我想,在座的各位来此都抱有这个目的吧?” 小姑娘们全都羞红了脸,低下头去不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抓狂,这样羞人的事先生竟然拿出来当堂说,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 “然后呢?”黎宝璐问她们,“嫁了个好夫婿后便相夫教子,等孩子长大便像今日你们的父母对你们一般对他们,让他们成亲生子,传宗接代?” “等到死后,或消亡于天地间,或忘却前尘重新投胎?可这样的你们,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区别吗?” 女孩们怔然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捏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后世无数人思考却那不出具体答案的名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人与牲畜最大的不同便是人会思考,孩子们,我希望你们能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像提线木偶一样的牲畜。我不是让你们去反对什么,去抗争什么,而是要告诉你们,你们是人!希望你们今后的人生能多些光彩,至少在面临死亡时你们能知道为何来这世间走一遭,这一生是否无悔?” 万二绷直了脊背问,“那先生可知自己为何来这世间走一遭?” “知道啊,”黎宝璐展开笑颜道:“为了一个人,一个使命吧。你们也可以想想自己为何而生,而活。这件事你们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学生们都呆呆的看着黑板上的三问,心里却并不平静。 黎宝璐没再给她们抛出更多的问题,说再多她们也接收不了,不如慢慢来。 黎宝璐可以理解她们的茫然,因为她前世像她们那么大时也是这样。 当时她有许多的理想,想当那种受万人敬仰的科学家,甚至想当警察,想当兵,但最后她却是去当了老师,还是半路出家的支教老师。 少年时的理想一天一个变,几乎没有固定的时候,她被现实和各种环境挤压着,最后选了个自己并不太感兴趣的专业。 毕业出来才做了不到半年便每日都在心里质问自己,你的这一生就这么过了吗,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当时她茫然,父母和哥哥并不理解她的茫然,却对她做什么事都表示支持。 所以她辞职跑去支教没人反对过。 她在那座小山村里当了三年的老师,语数英,体育音乐道德,六门课,三个班级只有她一个老师。 和在城市里一样忙碌,心却安定了不少,送走一个又一个学生,看着他们笨拙的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和精彩来,她感觉人生瞬间圆满了。 第381章 考察 “好了,这节课已过去大半,再上课也讲不了什么,剩下的时间大家便来做一做自我介绍吧。”黎宝璐没有擦掉黑板上的字,而是看向入门第一排第一桌,微微颔首道:“就从你们开始吧,站起来介绍一下自己,虽然都生活在京城,但我想你们也并不是全部都相识吧?” 欧阳晴和郑丹对视一眼便站起来,轻声道:“学生欧阳晴见过先生。” 小半节课,也就够全班三十个学生做个自我介绍,看着黎宝璐抱着书离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和上一节下课后的兴奋不同,这一次课间没人说话,大家都安静的呆在自己的座位上怔怔的看着黑板上的那句问话。 等上课钟声响起,大家将黑板擦干净回位置上坐好等待下一位老师进来时,黎宝璐又抱着书进来了。 众学生:“……” 她们记得这一节是算学课,所以她是走错教室了? 黎宝璐却当着她们的面走上讲台,扬了扬手中的书笑道:“上一节课忘了与你们说了,因为女学这边算学的老师和史学一样紧缺,因此你们的算学课也由我教授。” 众学生:“……” “这两门课都是大课,我想在入书院前你们的父母一定给你们普及过清溪书院的制度,每学期的期末考试,除了考试的分数外还会加上老师的点评分,这意味着你们有两科重要的课程老师点评分由我打出,所以孩子们,你们可不要在课堂上惹我生气哦?” 众学生从心底里冒起寒气。 “上一节课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今后在我的课堂上,类似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遍,尊人者人尊之,我现在尊重你们,也希望你们以后能够尊重我。” 众学生松了一口气,能坐在这里读书的,没一个不是非常渴望上学的,如果期末考试真的丢了两门大课,不说父母会如何,她们首先就没脸再来上课了。 黎宝璐看着乖乖挺直脊背端坐在凳子上的学生,嘴角微微一翘。 和前世的熊孩子们相比,这个时代的孩子更好教导。 一是这个时代尊师重道的风气特别重,老师不说拥有绝对的权利,但至少学生们都很尊敬老师,即便意见相左也不会发生强烈顶撞,甚至斗殴的事情。 二则是这些女孩输不起。即便出身富贵之家,她们对能够出来读书的机会也万分珍惜,不论是出于好胜心,利益还是面子,总之她们不会允许自己输。 所以黎宝璐的这番威胁很管用,即便是一向娇蛮跋扈的平国公府三小姐朱芳华此时也不得不低着头受教。 黎宝璐打开课本,道:“那现在就请大家打开课本吧,你们在家学的东西有所侧重,除掉针织一类,我想你们学的更多的是琴棋书画吧?” 众学生微微点。 “在家里由先生系统的教过算学的请举手。” 底下的学生们对视一眼,有三个学生小心翼翼的把手伸起来。 黎宝璐便微微一叹,“书籍和琴棋书画可为兴趣,我想在座的都有一二擅长或特别感兴趣的项目,而算学枯燥,许多人不知道为何要学它,但其实论在生活中的应用,除了国语课外,第二重要的便是算学了。” “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国家田亩计算,税收勘定,可以说从升斗小民到陛下大臣都需要用到算学,当然,说这些你们会觉得很遥远,那我就举些与你们切身相关的具体例子。你们以后要管理后宅,计算内宅的收支,有的甚至还要管理整府庶务,店铺收支盈利,田亩勘定,田庄的收支,还有赋税缴纳。我想你们现在已经开始跟着母亲学习管家了吧?而账簿是必须要会看,会算的。小可避免受人欺瞒,大则可制定合适的发展计划,合理分配投资支出,统筹全局。只以能做一个合格主母为要求,算学就必须要学的,何况你们将来的成就和愿望未必只到此。” 她们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算学,但并不是不会,这些学生大部分已经开始跟着母亲学管家,也是看过账本的,甚至从很小时便开始管理自己的月钱。 但因为没有系统的学习过,许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只是知道应该这么做,但为什么这么做却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当然不会去想还可以怎样做更好。 而黎宝璐要做的便是开阔她们的思路,让她们养成思考探索的习惯。 可是,“你们之中有谁可以从一数到一百的?举手。” 众学生一脸黑线,齐刷刷的举手,她们只是没学过算术,并不是就不懂算术,这是把她们当稚儿教了? 黎宝璐满意的点头,“很好,那可以在一百内加减的举手。” 这下众学生面面相觑起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举手。 “那看来你们也没试过自己能不能百内加减,”黎宝璐随手在黑板上写下两个两位数相加相减的题目,问道:“谁能解出这两道题?” 有两个学生举手,黎宝璐对她们微微点头,“将答案记在白纸上,不要说出来。” 说罢又去看其他学生,陆陆续续又有几人举起手来,剩下的人则低头羞红了脸。 “我们没有算盘……”有个女孩低低的道:“我会用算盘。” 黎宝璐点头,伸手从讲台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算盘递给她,“班里会用算盘的举手。” 二十四个学生齐刷刷的举手。 黎宝璐满意的点头,“很好,底子还不算非常差。” 算盘在大家手里轮了一圈,黎宝璐则在后面顺着检查大家给出的答案,重新回到讲台上道:“我们便从加减开始,《九章算术》暂且放在一边,等你们把基础打牢,可以跟上三学级的课程后再开始。” “先生,那样我们不会落后很多吗?” 考试是要跟其他班级比较的,如果他们班太差,出门都要不好意思了。 “学习就如同建屋,基础如地基,我们把地基垒实,就算落后了一些,过后加紧进度也能赶上,可要是地基不实,上面的房子建得再快,再华美,它也时刻有崩塌的危险,一旦风暴来袭,这些房子将是最早坍塌的。” “算学尤甚,它是最需要基础的一项课程,希望你们头几节课能够认真听讲,哪怕我说的知识你们已经懂了,我也希望你们认真的听着。就当是温故知新。” “好了,我们开始讲解加法和减法……” 梅副山长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对背着手的苏山长笑道:“倒是我们小看了这姑娘,这才两节课就把学生收服了。” 苏山长转身踱步离开,淡然的道:“那些孩子心里未必就服气了,都是富贵之女,哪里是那么好收服的?” “但她拿住了她们的七寸,她们可不敢给她捣乱,现在又陈述利弊,以利相诱,就算不喜欢她们也会认真听讲学习的,何况以刚才她的表现来看,黎先生的学识还算不错,以才折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苏山长微微点头,蹙眉道:“我看她站在讲台上竟一点儿也不露怯,对时间掌握得还好,竟像是教过好几年书的老先生。” “关键是课堂气氛也被她弄得很好,”梅副山长掩饰不住欣赏的道:“看来秦家的人都擅教书,之前顾先生来书院教书,我们不也担心他年纪小镇不住那群熊孩子吗,可要是不说,谁能发现他们是第一次教书?” 梅副山长说着都有些嫉妒他们夫妻俩的天赋了。 不是读书好就能教书的,教书有时候也需要天赋,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会教导学生。 苏山长停下脚步,道:“既然她有能力担任三学级的课程,那就把帖子按下吧,暂时不急着招募新的先生。” “可书院里还是先生奇缺,”梅副山长疑惑的道:“她现在要教三个班,两门课程,也太累了些,我是想着招了先生也可以给她分担些,而且男院那边的先生也一直说时间不够,想要推脱掉这边的教学……” “正是因此才要推延招募的时间,”苏山长背着手道:“我知道他们一直看不起女院这边的先生和学生,心中总有轻视。趁此机会也可让他们知道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免得上位久了便忘了初心本分。” 梅副山长一惊,“山长?” “每年期末考试男学与女学是分开的,但期中考试是一起的,且不计入年终考核中,再过两个多月便是期中考试,到时候我们看看效果吧。” 梅副山长:“……山长,您真的不是故意让女院丢人?” 刚才黎宝璐出的题目他们也看到了,那些女学生可没几个能第一时间做出回答,这样的成绩跟男院的学生比,只是去找虐吗? “这就是你们肤浅的原因之一了,你们看到的是输赢,我看到的却是两边各自的进步。不信你保存后今年的期中试卷和排名,明年期中考试再看。”苏山长微微侧身看向咏梅班的教室笑道:“我想我们的黎先生一定很开心有这个考试制度。” 第382章 社团 黎宝璐要教三个班,除了咏梅班,还有牡丹班和海棠班,听着很辛苦,毕竟要教三个班两门课程,但其实课时并不多,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史学每个班每旬有六个课时,但算学每旬每个班却只有三个课时,放在前世她支教时的教学强度来看,这点课时不算什么。 当然,如果再算上备课的时间,以及批改作业等各种时间后的确挺长的,是当下一般老师工作强度的两倍还多,所以她才能拿双份束脩。 顾景云原先还怕她不能适应,谁知她只有头两天忙乱一些,然后很快适应作息的改变,顺应这种改变制定出了适合自己的行程表。 每天除了去书院上课,她还能抽出时间来习武和看书或学习新的东西。 看着倒比其他先生还要轻松些。 对此,黎宝璐做出了解释,“感谢舅舅和你,我对史学不敢说信手拈来,但也不比其他史学老师差,只要写好教案,约束好每节课的重点就行,至于算学,”黎宝璐骄傲的扬头道:“这是我众多科目中唯一可以与你比肩的,我从不敢怠慢。” 所以要教一群连加减法都有些困难的学生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和前世一人负责三个年级的课程不同,这一次三个班都是同一学级,教学内容是一样的,一本教案三个班都能用。所以劳动强度并不大。 有时只要时间安排妥当,她还能偷得半日浮生闲。拉着同样闲得去泡藏书楼的顾景云去逛校园,直把书院里一群已成亲的未成亲的学生嫉妒得红了眼睛。 依然在书院里念书的施玮揉着额角从藏书楼里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正肩并着肩往这边来的顾景云夫妻,他抽了抽嘴角,伸出手指捅了捅一旁的赵宁道:“你师父师娘来了。” 赵宁也看到了他们,忍不住一笑,斜睇了他一眼道:“你要是羡慕也可以让你未婚妻来书院上学嘛。” “这事可不是我能做主的,”施玮无奈的道:“不是谁都有你先生那么开明的。” 俩人收住话头上前行礼,“顾先生,黎先生。” “老师,师母。” 顾景云微微点头,“给你们的试卷做完了?” 俩人敛手而立,恭敬的回道:“学生正是来藏书阁查资料,已有了思绪了。” 顾景云点头,“课下的作业自然以精为主,但除了作业外还是应该多去看些书,科举时可没书和时间让你们慢慢查找,看过的书不仅要记下自己当时需要的点,其余内容也应该记下并理解,只有理解了的知识才是属于你们的。” 俩人应下。 “顾先生,五王子又来了,”施玮远远的看到转过来的五王子,蹙眉道:“要不要我和子归帮您把他挡住?” 五王子缠着顾景云的事在书院开学后的第五天便人尽皆知了,没办法,他做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顾景云教的是启蒙班的一群小萝卜头,而五王子虽然汉语文化不过关,但他的年龄和地位摆在那里,他又不科举,自然不会去启蒙班里从头学起。 温敦倒是有这个心,无奈五王子脸皮还不够厚,不愿意去跟一群小萝卜头争着抢着叫先生。 所以他就进了赵宁所在的班级。 赵宁已经是举人了,他们那一个班都是已考中举人或将要考举的学生,平均年龄在十八岁左右,成绩都杠杠的。 因为赵宁是顾景云的弟子,所以五王子一进班就跟在赵宁屁股后面。 赵宁脾气一向好,人又开朗大方,虽然不太喜欢鞑靼,但还是热情对待五王子,怎么说他也是东道主,总不能怠慢客人。 但五王子也不知是实诚,还是单蠢,跟着赵宁找到顾景云后就缠着顾景云不放了。 这下赵宁才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防备他。 而五王子似乎并不怕人知道他在缠着顾景云,每日一找着空就去找顾景云,不是请教问题就是想拉着他去玩,比黎宝璐去找顾景云的次数还要多。 老师虽然没说,但赵宁可以感觉得出来,他并不喜欢被五王子缠着,但他好像又不厌恶五王子其人,所以赵宁对五王子还算客气。 他拉着施玮就要去拦住五王子。 黎宝璐却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道:“离春闱还有两年,学习上你们也不用太着急,我看春晖院里的东西挺好玩的,你们有空可以去看看,拉上五王子,他来我们大楚能玩的时候肯定很少,许多东西都不懂,你们就帮着介绍一番。”黎宝璐笑道:“劳逸结合学习效率才高嘛。” 春晖院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施玮和赵宁满头雾水,赵宁不说,施玮可是从小便在清溪书院了读书,十多年了,他怎么不知道春晖院里有好玩的? 五王子本来正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晃荡,想散散心,谁知运气那么后,不经意间的一扫便看到了站在藏书楼前的顾景云,他眼睛立时一亮,忙疾步过去。 回过神来的赵宁和施玮忙迎着他走去,哥俩好似的揽住他的肩膀道:“五王子你来得正好,我们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甭管春晖院里有什么,反正师娘说了有好玩的,那就一定是有好玩的。 赵宁盲目的拉着五王子就走。 “哎,哎,我是来找顾先生的……” “没看见我师娘在吗,我老师现在没空,五王子要是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问和施兄,虽然我们知道的不比老师多,但我觉得你问的问题我们应该都能解答。” “是啊,是啊,”施玮拉住他另一条肩膀道:“我们边走边说,五王子才来书院只怕对我们书院还不太了解吧,我们先带你去春晖院看看。” 施玮决定,要是春晖院里没好玩的东西他就别人拉去演武场,那里骑马的,射箭的,打拳的人都有,想来从草原来的五王子一定会喜欢那些项目的。 俩人一左一右的架着五王子离开,五王子并不是很坚定的被他们拉走了。 嗯,他已经努力过了,是被人拉走的,回去后表兄也怪不到他头上吧。 顾景云看着三人勾肩搭背的离开,斜睇了黎宝璐一眼,轻笑道:“满意了?” 黎宝璐点点头,大松一口气道:“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不少。” 顾景云扫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藏书楼,虽然大家都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但也算不上清静,他伸手牵住她的,笑道:“既然想清静那我们就不去藏书楼了,我们去山上吧。” 藏书楼后面便是一座山,上面沿着山路修建了三座凉亭,除此外在另外两处险峻之地又修建了两座,平日里老师和学生们追求宁静时就会去爬山。 从上面居高临下的可以将整个清溪书院和半个京城囊括眼中。 现在是下午课时,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可以自由行动的学生也大多在藏书楼,演武场等地,谁也不敢这时候去爬山。 书院戒律所的老师可不是摆设。 而会在这时候去爬山的先生也很少,顾景云牵着黎宝璐爬上山,一路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俩人调整内息,爬到顶峰时黎宝璐气息平稳,顾景云也只稍急了些。 俩人站在顶峰的凉亭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书院,顾景云眯着眼分辨了一下便准确的看向春晖院的方向,侧首问道:“春晖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很多,”黎宝璐满含笑意的道:“医科,绣艺,剪纸,木工,铁工等杂项科目都在春晖院里,而且我还让梅副山长把我们女院开设的社团也都移到了春晖院附院。孩子们感兴趣的东西不少,所以创办的社团也是五花八门,我觉得这里面总有一款是五王子会喜欢的。” 顾景云:“……社团?跟男院这边的诗社,棋社等一样?” “差不多吧,本来我想男院那边既然已经有这些社团,我们女院这边就不用费心再建,毕竟她们没经验,但梅副山长说女学刚重新开始,还不宜动作过大,大家先各办各的,以后男院和女院可以互相切磋,现暂时不合并。” “我想着一个社团是建,两个社团也是建,便让学生们自己去折腾了,只要他们能想得出社团名字和主要任务,合情且合理的我们都给过了。但我们都没想到那群孩子给个提示就能想出那么多奇怪的社团,有的社团更是只有创社人一人,我觉得此事应以鼓励为主,所以就求梅副山长给她们拨一个院子办公。” 顾景云:“清溪书院虽然大,但也没大到有闲置的院子。” “是啊,所以一番讨价还价后我才争到了春晖院的一个附院,小虽然小了点,但五脏俱全,挤一些就能把人装下了。” 最关键的是春晖院的正院是杂项科目的授课点,现在大家还没看出这点的长处来,但等将来社团再发展,大家就知道这个位置有多难得了。 第383章 变化 施玮和赵宁拉着五王子进春晖院,一进门便见几个身着校服的女学生正排队站在一个教室门口前,手里都拿着奇形怪状的木块和锯子小刀等。 施玮好奇的看了她们一眼,路过那个教室的窗口时他还好奇的往里瞄了一眼,便见教室里正坐着十来个女学生,笨拙的拿着小刀在先生的指点下刻东西。 和赵宁继续往院里走,这才发现第一进正院里的五个教室前情况皆如此,施玮的面色更加怪异起来,他怎么不知道杂项科目何时如此吃香了? 五王子在一个教室前停住脚步,整张脸都凑到了窗户边,他拽着赵宁压低声音问,“这是教什么的?” “剪纸?”赵宁看着里面的老师拿着剪刀在纸上剪了几刀,然后一扯一拉,本来破洞一样的烂纸就变成了一团盛开的牡丹花,他有些不确定的道:“或者是团花?” 他有些歉意的看着五王子,“书院杂项的科目太多,加上这应该是女孩子学的,所以我也不太了解。” 五王子鄙视的扫了他一眼,“不懂便不懂,干嘛借口是女孩子学的科目?我觉得这个好,很是神奇,如果纸可以剪成以假乱真的花,那是不是也能剪成马,剪成弓,甚至剪成人呢?” 赵宁心中立时有不好的预感,颤着声音问,“你该不会想学这个吧?” “能学吗?”五王子兴致勃勃的道:“虽然我的手没有女孩子们的巧,但勤能补拙嘛,我觉得以我的聪明才智想要学这个一点儿也不难。” 因为刚才里面那位先生表演时实在太简单了,几剪刀下去就能做出一朵花来了。 剪东西嘛,这种事他还是会做的。 赵宁木木的转身离开。 五王子忙追上去问,“你还没说我到底能不能学呢。” 施玮憋笑道:“当然能,五王子选修的科目还未选满,你是可以增加这一科的,但刚才我看学这个的大多是女孩子,只怕你报名后老师们也只能安排你和一群女孩一起上课。” 五王子不在意的道:“这有什么,我在鞑靼时也有和女孩一起学习,只要她们不介意就好。” 施玮&赵宁:……就是女孩们会介意好不好? 赵宁:“五王子,不如我带你去演武场看看,那里也有选修课程,像骑马弓射……” 五王子挥手道:“那些我还用人教吗?我就爱这个。” 他目光炯炯的道:“等我学会了,我要剪一个我威风凛凛的坐在马背上挽弓射大雕。” 赵宁&施玮:……他们也算见多识广了,见过各种剪纸,剪成人的不是没有,但那都是祭祀给先人的。 五王子显然不是想祭祀先人,更不可能拿来祭祀自己,多半是用来赏玩的,其奇思妙想实在让他们大开眼界。 俩人才回神,五王子已经跑到另一个教室的窗口边上了,一边观看里面的老师授课,一边低声道:“我还不知道书院里竟有这么有趣的地方,难怪你们大楚比我鞑靼繁华这许多,不仅是因为你们地大物博,气候适宜,还因为你们人才辈出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是肯定。 赵宁好笑,“你与我同窗一月,每日来往皆是学识卓出之人,当时没见你有如此感慨,这怎么来了春晖院不过片刻就有如此感慨了?” “我是个笨人,你们说的用人,治理一类的我听不太懂,但他们现在手上做的我却能看懂。” 赵宁和施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木工学的教室,不过和进门第一间全是女孩的教室不同,此时教室里坐着的是几个男学生。 他们正凑在一起研究一辆车架,有两个也不知在争论什么,面红耳赤的,而他们的先生正坐在讲台上闭目养神,对下面的嘈杂充耳不闻。 五王子道:“这辆车很好,外形看着与一般的车辆没多大区别,但车厢面积却比一般的大,最关键的是那车壁比一般的车要厚,如果再加以铁皮包裹,那车的安全性能将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赵宁和施玮相视一眼,诧异的问道:“五王子还懂木工?” 五王子骄傲的仰着脑袋道:“不巧刚好懂些。我母妃生了我以后身体不好,怕寒,出入不能骑马,而马车又颠簸,所以我给我母妃做了一辆马车。” 因为有过研究,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里面那辆马车的特点。 三人的声音虽小,但里面的人还是听到了。 他们也不顾还在上课,直接开门出来,看了看赵宁和施玮,又打量了一下五王子便作揖道:“可是鞑靼的五王子殿下?” “正是。”五王子抬着下巴道。 “您刚才说在车壁上加上铁皮,可那样一来车身会很重,不仅速度会减缓,牲畜的耐性也会减弱。” “而且铁皮加在外面会被太阳炙烤,夏日出行车身会很烫,人在车厢内如置身烤炉,而加在里面也不好,先不说整日看着一层铁皮心情会如何不好,若是发生碰撞也太过危险了些……” 五王子:“怕过重就加双马呗,至于铁皮可以加在中间,你们现在所用的车壁不就是里外两层合在一起的吗……” 几个学生闻言眼中一亮,纷纷扯了五王子进去讨论,“虽然你的方法未必实用,但我们可以试试,你来看看我们做的这辆马车,其实我等本只想扩大空间,减低震动吧啦吧啦……” 众人簇拥着五王子进教室,外面立时只剩下孤零零的赵宁和施玮俩人了,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木工”吗,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再看讲台上的老师,教室里多出一个非本班的学生也不介意,只是睁了一下眼睛扫了五王子一眼又闭上。 赵宁呆呆的立了半响,“我竟不知道书院还有这样的地方。” 施玮苦笑道:“我是知道的,但春晖院里的科目都是极冷门的,每年选修,会选择这里的科目来修习的学生少之又少,所以我也就把这地方给忘了,只是没想到今年这里会这么热闹。” 赵宁若有所思,“你没发现吗,一路走来,来此上课的多是女学生,男学生少之又少。” “既有了女学生,那男学生也就不远了。”施玮瞥了他一眼笑道:“男院那边的学生可是卯足了劲儿想在学妹们面前表现,他们要知道这地方集聚了这么多的学妹,肯定会来这里旁听。而且下学期再开学,只怕选修这些冷门科目的人更多了。” “师娘让我们来这里,”赵宁有些心惊胆战的问道:“不会也是想让我们选修这里的课程吧?” “不会吧?”施玮不确定的道:“你师娘还管你选修什么样的科目?” 赵宁瞥到教室里被围在中间的五王子,福至心灵的道:“只怕不是为我,而是为他。” 施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愣了愣便点头道:“五王子有了自己喜欢的事做,缠着顾先生的时间应该就少了。” “为了老师,师娘也是够拼的了。”赵宁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道:“只要不是为我就好,我刚才看了一遍,我对这些实在不怎么感兴趣。” 施玮微微点头,与赵宁坐在廊上看着来往热闹的学生,不由在心中感叹。 看来清溪书院是真的要变了。 以前这样一个没有人气的院落现在热闹起来,有这些女学生在此引着,以后这里会越来越热闹。 施玮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他却知以后男院的学生们不会一心只读圣贤书,奋力科举了,他们今后要面对的情绪和选择会更多。 在这股洪流中或许会有人蜕变为蝶,有人磐立不动,而有的则会变坏,但不论是何种变化,对人,对书院,对世俗都是一次历练,只希望总体上是好的,让人不至于惋惜才好。 毕竟,重开女学时他母亲和妹妹都很开心,而将来,他也希望他的女儿能够有这个历练学习的地方。 而和施玮一样敏锐的察觉到这种变化的先生们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的发展是好还是坏? 梅副山长总担心女院发展太快,根基不稳容易出事。 因为这世间规矩大,女子一旦出事就是毁人一生,所以梅副山长总不愿女院前进太急,愿意她们一步一步往前挪,也不愿她们大步往前走,因为一旦摔跤,于摔跤的女孩来说都是万劫不复的。 虽然女院已重开,但这世俗依然对女子有颇多偏见,规矩森严。 除了梅副山长和苏山长察觉到这种变化外,就只有春晖院里的先生感触最深了,他们一直是冷门老师,每年除了固定的束脩,其他收入,比如奖金,书院的补贴都无,而且因为学生少,每年学生所备的年礼更是比不上其他老师。 他们算是书院里最为清贫的先生了。 而今看到这种变化,他们的内心是狂喜的,但同时他们也知道其他院的老师和书院的领导们未必乐得看见这种变化,所以全都缄默不语,至少在变化固定下来前他们不会主动提起让人注意到,然后动手去掐掉这种变化。 第384章 融入 “哎,我刚才看见欧阳小姐和万二小姐又往春晖院去了。”一个身着月白色山水泼墨校服的淸俊小生搭着伙伴的肩膀,一脸暧昧的低声道。 但他眼神清澈,加上实在长得好,一点儿都不显得猥琐。 被他勾着肩膀的同伴一转眼珠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想起来了,先生布置的课业其实我已有了头绪,实不用再去藏书楼了,不如我们也去春晖院转转?” “在下也正有此意。” 俩人勾肩搭背的往春晖院去,他们选修的课程已满,并不能再选择新课或换课,所以只能去旁听。 好在清溪书院在教学这方面一向开放,不论是谁,只要有心想学,不论本身是不是本班的学生都能旁听。 跟着俩人一块儿去春晖院蹭课的男学生还有不少,因为春晖院里的选修课是男女难得可以混合一起上课的科目,其余课程都是分开的。 一开始,不仅书院的先生们反感女学,就连男学生们也大多不赞同,毕竟在他们的眼里书院是属于他们的,是很私密的一个地方。但现在这个私密的地方突然闯进来很多女孩,这让他们极度不自在。 但重开女学是圣旨,他们没反抗的资格,而且看校领导的执行力度,他们也没有敷衍的意思。 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能接受。 一直接受儒家思想教育的学生们很快便强迫自己接受了这种改变。 然后在开学一个月后大部分人的心态都改变了。 除了极个别同学极度讨厌女院里的女学生外,大部分人的抵触情绪都消散了不少,对着女院那边的校友时很有绅士风格。而还有一部分人态度则转为了欢迎和欣赏。 开了女院,至少书院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闷,别的不说,走在书院的路上,看到几个女学生身着月白色的校服从对面走过来就很令人赏心悦目。 不管怎么说,整个书院的气氛都活泼起来了,就连老师们都有所察觉。 而就在女学生们刚刚适应了书院的生活,男学生刚刚适应书院里出现一群女学生时,书院发布了新的期考制度。 男院女院统一考卷,统一排名! 此公告一经贴出,众生皆哗然。 女学生们是一片哀嚎,男学生们则露出自信和不屑的笑容。 跟女院的学生们一起排名,这是校领导们总算下定决心给女院下马威了? 黎宝璐看着她们班的学生欲哭无泪,悲痛欲绝的样子,不由敲了敲桌子道:“孩子们,我记得我反复叮嘱过你们,以后在考试中要反复诵读题目,力求理解后再思考。读书也是一样,自然,看公告也应该一样。看你们这么生无可恋,我觉得这节课实在不太好上,现在,全班起立!” 女孩们下意识的齐刷刷起身,然后才疑惑的相视一眼,难道她们看错了公告? 可白纸黑字,又那么大的公告她们怎么会看错? 而且一个人也就算了,现在大家可都是这么认为的。 “向左转,成队列向公告栏移动,将那张公告大声念出来,反复三遍,欧阳,由你监督,所有人都大声念出来后才能把她们领回来。” 女孩们脸色爆红,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念书好难为情,可没人敢反抗黎宝璐。 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处,她们早看透了这位年纪小小的女先生。 她训人时还好,可坑人的招式太多,全班同学有一个算一个,就是最听话,最完美的欧阳晴和万芷荷都被她坑过。 所以三十位女同学羞红了脸往外走,排成三排往公告栏去。 在一个多月前她们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但在黎宝璐给健体老师代了几次课后,她们想学不会都难了。 黎宝璐的年纪在教师团队中是最小的,即便是不喜欢她,不喜欢女学的老师们见了她都会下意识的照顾她一些,虽然免不了一些冷嘲热讽。 可在几次论经和旁听过后,他们才知道这小姑娘完全跟她丈夫一样,不能以年龄视之。 清溪书院有论经的传统,不仅是辩论一些圣贤之言,更多的是教学,对当下时局,一些新出的文章的讨论辨析。每隔一段时间书院会组织一次,除了书院组织的,有时单个科目的老师也能组织,或是二三老师说服不了对方的也会开一场论经,然后请同事们出席旁听做裁判。 顾景云说论经之制是清溪书院众多规矩中他最喜欢的一条,所以黎宝璐跟着他出席过几次。 她本来想做一个温柔娴静,多才多识的奇女子,可惜事与愿违,碰见她感兴趣的话题,却又正好与她思想相悖时,她总也忍不住出口。 到最后不是她把人辩倒,就是别人把她辩倒后顾景云替她出头把人打压得话都说不利索。或是辩着辩着他们夫妻自己吵起来了,最后把战火挑起来让书院里的老师大乱斗后他们夫妻俩拍拍屁股手牵着手走了,反倒留下他们一群老头在后面吹胡子瞪眼。 但不可否认,吵架是一个很能融入集体的方式,因为论经,黎宝璐快速的融入到清溪书院的教师团队中,所以她明明是最小,也是最受争议的老师之一,偏是女学新招募的先生中最先融入进去的。 融入后也是有缺点的。 就是大家对这个人会比较了解。 于是大家就都知道她心软面嫩,凡是求到她跟前的,只要不太过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都会帮忙。 咏梅班的健体老师就在跟黎宝璐混熟后找上门来,求着她帮忙代课,不然他上课时在一旁帮忙维持一下秩序也行。 健体课的老师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面嫩得很。 因为年轻,资历浅,所以他才一点话语权也没有就被调到了女院,面对一群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他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在男院时,学生们要是不听话就上前揍一顿,只要他能打赢学生就能让对方听他的话了,再不济你还能罚他跑步,罚他跳圈,罚他去收拾健体室。 但面对一群女学生,你敢揍,你敢罚吗? 而且在男院,他教的是拳,是掌,是蹴鞠,马球等健体项目,但到了女院他该教她们什么? 他去请教了老先生,以前清溪书院的女院教的是什么? 老先生答曰:“什么都教,低年级的跳绳踢毽子丢沙包,高年级的也要学蹴鞠和马球等,全看各个老师的兴致。” 健体老师:…… 没办法,跳绳踢毽子他全都不会,丢沙包倒是会,但头三节课他都一直让她们丢沙包了,总不能一整个学期下来都丢沙包吧? 他倒是想带着她们蹴鞠和马球,但看看她们的小身板,再看他吼一嗓子集合要一刻钟才能排好队的三十个学生,瞬间没了心情。 作为一名优秀的老师,健体老师果断的不能就这么放弃,于是他把心软面嫩,似乎在学生中很有威望的黎宝璐请出来,希望她能帮着代两节课,或是在一旁盯着做一些学生们的思想工作。 至少得让学生们养成时间观念,集合的速度快那么一点儿。 黎宝璐没课的时候就去旁观了,然后就发现了健体老师有多难做。 他大吼一声“排队”,听到的都往这边来了,但女孩们顾忌仪态,不可能跑跳,所以都是走着过来的,有的离得远,自然走得慢些。 而等到聚在一起了,问题更大了,关系要好的想站在一起,同桌想站在一起,个别小团体又想站一起。 而且,她们到底要排几排?一排、两排、三排、四排…… 因为不确定,她们总忍不住挤来挤去,一会儿人就冲散了,发现前后左右都不是自己熟悉的人,于是又下意识的想凑到自己人身边,队列再次混乱了。 健体老师在上面吼着让她们按照高矮来排,排成三排,但大家闹哄哄的,似乎没人听到他说话。 他又不能像对男学生们一样罚她们,更不能上手揍,只能在上面干瞪眼。 黎宝璐都忍不住扶额。 然后接过他的重担,等她们好容易排好后就对她们灿烂的一笑,“你们似乎并不知道‘健体’这两个字的含义,不过看得出你们的精力很好,那么现在所有人先围着圈儿跑两圈回来再说。” 女孩们呆着不肯动。 这里是演武场,男孩女孩都有,大庭广众之下跑步多丢人啊。 黎宝璐就慢悠悠的道:“不愿意跑的就站着,站足两个时辰后再说。” 女孩们的脸更黑了。 这是八月,虽已入秋,但太阳依然毒辣,真的在太阳底下站两个时辰,晚上回去爹妈应该都不认识她们了。 女孩们只能不情不愿的迈着小碎步围着圈儿跑,两圈下来气都差点喘不上了。 黎宝璐满意的看着即便摇摇欲坠依然努力保持仪态的学生们道:“很好,所有人按照高矮排行,分三排。” 黎宝璐伸出手指摇了摇笑道:“因为是第一次,我可以给你们更多宽裕的时间,半刻钟,半刻钟后要是还没排好,全体都有,再跑两圈。” 学生们知道黎宝璐说的是真的,半刻钟内她们要是排不好,真有可能再跑两圈。 这下她们再不敢怠慢,快速的比了一下个子后七倒八歪的排上了队。 第385章 公告 黎宝璐围着歪歪扭扭的队列饶了一圈,虽然很不满意,但也没再罚她们,扫了一眼在一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健体老师,她肃着脸训道:“书院给你们安排的必修课程都是经过严格计算后制定的,既然你们每旬都有两节健体课,那就表明健体课很重要。但你们上心了吗?” 学生们眼中都透着不服气。 黎宝璐就指了一边的男生班级道:“看看他们穿的,再看看你们穿的,今天下午的自习课全都到医庐里去,我会让她向你们说明健体课的必要性,上过课后你们若是还觉得健体课可有可无,那你们可以和书院申请不来上这节课,免得你们不专心还影响其他同学。” “还有,今天回去后开始准备上健体课的短装,以后来上健体课谁都不许宽袍长裙,不然扣学分。”黎宝璐严厉的扫了她们一眼,道:“好了,解散!” 学生们垂头丧气的离开。 健体老师对黎宝璐佩服得五体投地,竖着大拇指道:“黎先生,你可真厉害,我在书院当了两年的先生,但学生们还是欺负我年纪轻,一点儿也不怕我,您是怎么做到的?” 黎宝璐苦笑,“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让我的学生怕我,而是希望他们由敬我而听我的话,程先生,我看你和男院的学生们相处得就很好,他们都很尊敬你,如果你能让她们像男院的学生们一样敬你爱你,我想你就不用再请我来了。” 健体老师苦笑,“哪有那么简单,跟男学生们那是打出来的交情和尊敬,我总不能上手揍一群女孩子吧?” “是不能。”看着耿直单纯的程先生,黎宝璐一时也找不出更适合他的方法了。 那些毕竟是女孩,心思要细腻敏感得多,法子太糙不仅伤身还会伤心。 她们可都是祖国的花朵,黎宝璐哪敢下狠手? “再看看吧,这些孩子都聪明得很,有时以势压之,不如以利导之。” “什么利?”健体老师下意识的捂住钱袋子,“黎先生,我束脩少,您别吓我。” 黎宝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不让你出血。” 利,自然是健体课能给她们带来的利益了。 这个时代医疗技术落后,而大部分医疗资源掌握在上位者手中,一般来说他们有钱有势的人都很注重养生,但也有不少人忍不住花天酒地。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想长寿健康。 怕死是所有人类的天性。 而作为女子,其面对的危险更加明了简单,除了生老病死,未来可见的生命危机便是生产了。 这几乎是每一个女孩都知道的事情。 而咏梅班的这群孩子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十四岁,这种事情不仅她们自己已经认知到,家里的大人也已经开始教她们,甚至为她们做准备了。 比如有的母亲已经开始给女儿挑擅调理身体的厨娘,会些接生手段,会保胎的陪房。 女子十五岁及笄后便可以出嫁,便是她们家境好,父母疼爱女儿,最迟十七岁也会嫁出去,这些人都是要慢慢的挑选准备。还需要她们培养接触一段时间,所以提前四五年开始准备是很正常的。 所以在黎宝璐带她们去医庐,门窗一关,人体穴脉图一方,她们便知道黎先生要给她们说的是什么知识了——生产!女子一生中谁都要经历的大坎。 医庐的中间腾出一块空地,上面放着三十个蒲团,黎宝璐和徐医女在上面相对跪坐,对还站在的学生们微微点头,“你们也都坐下吧,今儿就让徐医女来告诉你们书院为何要安排健体课。” 为什么,当然是让学生们们强身健体了。 这是最直接的目的,也是大家看得到的利益,那么大家为什么还是那么不情愿去上健体课? 明明这门课程对大家那么有好处。 归根到底,还是人心底的惰性和侥幸在作祟,觉得健体课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可能还没有她们喝一碗汤来得有用。 而黎宝璐现在要做的便是打碎她们的侥幸。 觉得健体课没用? 那她就用医学知识告诉她们实实在在的告诉她们这用处有多大。 黎宝璐会医,但她并没有开口讲解,而是委托了徐医女,毕竟相比她,年纪颇大,且已育有三儿一女的徐医女更值得可信。 而作为报酬,黎宝璐承诺将她祖父的手稿借她抄阅。感谢她祖父在杏林中的地方,感谢他在妇科和儿科上的成就。 她才聘进书院,收到的第一个好感便来自徐医女,理由是她是黎博的孙女。 徐医女在书院并没有授课的资格,她以前便是为女学生们看病处理伤口的医女,后来女学被禁,女子受缚颇多,就算她出去也很难找到工作,苏山长便让她留下在医庐里给医师打下手。 现在女学重开,她又从男院那边回来,自己可以单独拥有一个医庐,专门照顾医治女院里的女学生们。 因为是医者,她讲解的生产要直白许多,包括人如何受孕,胎儿如何在腹中孕育直至出生她都尽量用她们能理解的语言细讲一遍,然后告诉她们,影响怀孕和生产的各种要素,哪些要素是天生不可改的,哪些是可以后天调理改变的。 这些娇生惯养的女孩们先是白了脸,后又红着脸,最后瞪大了眼睛认真听,恨不得用纸笔记下来,然后并没有,因为她们是光着手来的,没有纸笔。 这跟以前她们听母亲和嬷嬷科普的不一样,徐医女讲的要清楚直白,也更加条理残忍。 以前母亲和嬷嬷们说的,她们似懂非懂,只是知道生产是女子一生中必过的大关,非常的危险,相当于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要慎之又慎。 但到底怎样危险,为什么危险她们却不是很明白。 但今天过后她们想她们明白了。 徐医女抿了一口茶水,哑着声音道:“我要说的便只有这些了,你们若还有不解之处过后可以单独问我。” 女孩们眼中闪闪发亮,不由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微微点头道:“徐医女说的很不错,现在你们知道书院为何要安排你们每旬必上两节健体课了吧?其实两节健体课的效用并不大,书院此举不过是想让你们形成健体的好习惯,每日清晨黄昏,哪怕是临睡前动一动手脚,伸展一下躯体,哪怕时间不长,只要你们足够坚持也能达到锻炼身体的效果。” “谁的身体谁珍惜,谁的命谁看重,我希望都能够珍爱生命,远离病痛。” 郑丹忍了忍没忍住,“先生,刚才徐医女说女子最好过了十六再嫁人,十八后再生孩子最好,那您那么早嫁人岂不是很不好?” “多谢郑同学关心,”黎宝璐眨眨眼,狡黠的笑道:“真要认真算的话,其实我三岁便嫁给顾先生了,但也只是嫁而已。” 女孩们都红了脸,心中却恍然大悟,这是还没圆房呢。 女孩们不由羡慕,“顾先生对您可真好。” 还没圆房的媳妇都那么宠了,放眼整个京城,哪个有权有钱的男人舍得让妻子抛头露面的来教书? 或许是因为那天大家说的话题很私密,咏梅班不仅同学之间,便是黎宝璐和她们间都有了默契和亲密度。 虽然黎宝璐对她们依然是凶巴巴的,学生们也依然忌惮她,但遇上难题,不论是学业上的,还是私事上的,都愿意悄悄的和她说。 她们现在对黎宝璐还谈不上令行禁止,但也听从了不少。听从命令的从班级里出去,三十个人迅速的按照班级作为有序排好队,垂头丧气的往公告栏那里走。 她们咏梅班肯定又要丢人了! 明明黎先生也教牡丹班和海棠班一样的课程,为什么就选中了咏梅班做班主任? 从咏梅班到公告栏并不远,走一刻钟也就到了,但路程比较坑爹,没有直线到达的路,她们只能绕道路过其余班级。 现在正是上午上课时间,自由时间一般只安排在下午,上午不论是男院还是女院全部有课,所以咏梅班的人排队走过不要太显眼。 先是有走神的学生发现了她们,然后是正在上课的先生,欧阳晴站在队列第一个,不由红着脸加快步伐。 等到了公告处,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里空无一人,没人围观,自然也没有那些异样的目光了。 欧阳晴抬眼去看那张今天早上才贴出来的公告,清了一下嗓子便带头念出来。 “兹通告,清溪书院第二百三十四次期中考试为男女两院统一考卷,统一排名。现就考试时间科目安排通知如下:……” 欧阳晴板着脸一字一句的读,后面的人就麻木的跟着大声诵读,今天早上她们看到这则公告时吓得神魂俱震,根本没看下面的考试时间科目安排。 也好,趁此机会记下,免得还要再来看一遍,被罚来读公告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已经被黎宝璐虐出新高度的咏梅班学生们很是自我安慰的道。 “……史学出题老师有:黄维坚,崔永,吉轩,黎宝璐,苏素……”欧阳晴一顿,微微瞪大了眼睛,再度回头去看刚跳过的文字,嗓子开了八度的重新读道:“史学出题老师有:黄维坚,崔永,吉轩,黎宝璐!我们先生的名字在上面!” “苏先生也两边都教,他不仅是男学的老师,也是女学的!” 学生们再维持不住队形,纷纷挤上来看,后面挤不上来的就叫道:“快看看算学,我们先生在不在?” 欧阳晴和万芷荷的目光迅速的扫过公告上的文字,很快在底部找到算学,而第二个名字就是黎宝璐! 女孩们忍不住欢呼起来,抱在一起大笑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第386章 考试(一) 就在大家兴奋的相拥时,下课的钟声响起,兴奋的小姑娘们一滞,纷纷僵在当场。 万芷荷当机立断的道:“快排好队,我们还有两遍。” 小姑娘们立刻排好,欧阳晴脸色薄红,紧张的捏着手语速飞快的接着刚才的读下去,后面的同学也发挥了超长水平跟上。 但她们读书再快也耐不住公告太长,其他学生的速度更快。 下课钟声一响,大部分学生都会出来走走,加之刚才看到咏梅班出来的班级都好奇她们上课期间跑出来干什么,所以都好奇的跑来凑热闹。 刚念完第二遍,正要念第三遍的咏梅班学生:…… 在众多同学的围观下,咏梅班的诸位同学硬着头皮从公告第一句开始第三遍。 “她们这是干什么?听着像是诵读公告。” “估计是黎先生让她们这么做的,”三学级牡丹班和海棠班的学生复杂的道:“黎先生严厉得很。” “但黎先生从不做多余的事,为什么要让她们念公告?” 大家疑惑的去看咏梅班的学生,很快,她们就念到了出题老师的名字那里,一开始还没人注意,直到有细心的学生听到了自己老师的名字,这才不由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围观的人群开始嘈杂起来,大家都想挤上前看个究竟,因为公告很长,本来就很少有人会关注到出题老师那个板块,而公告前面的信息太过震撼,以至于本来会留意那处的学生也没读到最后,都讨论第一条通告去了。 可现在被咏梅班的学生念出来,书院的学生们才知道他们之前错过了何等重要的信息。 大家都往前挤,但前面最好的位置已经被咏梅班的学生占了,他们总不好将人挤掉上前,这实在太有损仪态和风度了。 好在前面有人立即喊道:“大家都别吵,听学妹们念。” 场面立时一静,大家都看向咏梅班的学生。 欧阳晴在众人的注视下面色薄红,却下意识的挺直脊背,清脆的继续念,后面的同窗们则跟着念,一时公告栏前只有清脆的诵读声。 女院这边并不只有黎宝璐参与出题,今年新聘的女先生都在名单上。 书院当然不是特别照顾女院,而是她们的确很厉害,凭自己的能力争取到这个名额的。 书院分配出题老师具有一定的比例,但女院这边情况特殊,有部分男院教师是两边教学的。 本来有人提议女院这边由他们代替就行,这样一来出题的就全是男先生了。 而且他们虽然两边教学,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男院那边,出的题目肯定也是偏重那边,这样一来不免对女院不公平。 有老师提出异议,苏山长就让所有的老师都针对自己所教的年级科目出题,统一后再让他们就其他老师做的试卷答题,最后糊掉名字让大家点评每一张试卷的题目。 最后取每个学级每个科目最优的前六名为出题老师。 很幸运,所有的女先生都可以名列其中。 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女院先生的实力,让男院不敢再小觑女院。 其实书院对女先生的要求比男先生还要高,一般来说,只要能考中秀才,教学能力也不是很差便能在清溪书院的启蒙班里教学,而举人可以教大学级的学生,进士则更是来者不拒。 但对于女院,当初书院出的考题大多是资深老师出的,那考题不要太难。 而能够有勇气来考先生,且有能力考中的女子会是一般人吗? 那都是和秦文茵一样的杰出才女。 或许在整体素质上她们比不上男院的教师团队,但论单科能力,她们还真不怕。 别的不说,秦文茵在音律上便碾压一众男先生,夺得桂冠,这次音律课的考题便由她审核。 出题老师男院女院都有,虽还是以男院的先生为主,但至少保证了一定的公平性,让女院这边不至于太弱势。 先生们自然不可能漏题,但讲课时必定有所注重,而且肯定是课上讲过的。 只这一点就让本来人心惶惶的女生们重新找回了信心,不再关注咏梅班的学生,而是兴奋地猜测老师会出什么题,最近他们讲过哪些知识点。 咏梅班的学生们松了一口气,纷纷趁机溜走,留下一片热烈的讨论声。 男学生们则惊呆了。 这跟往年的不一样。 往年书院可从来不公布出题老师,只有消息灵通的才能打听到一二,今年竟然公布出来,而且女子出题,她们会出什么题? 不是他们看不起女院的同学,实在是她们整体素质的确不怎么样,从书院举行的文会便可看出端倪。 女院的先生出题不会尽往简单的出吧? 而且女子的关注点总与人不同,谁知道她们会出什么奇怪的题目? 这下换男学生们担心了。 欧阳晴带着全班同学回到班级,黎宝璐还坐在讲台上,但她面前的书已经换成了算学。 学生们习以为常,纷纷站好向她问好。 黎宝璐微微点头,问道:“公告已经看过了?” 小姑娘们脸颊红润,兴奋的点头,“看过了,先生您是出题老师。” 黎宝璐合上课本,笑道:“我虽是出题老师,但一张试卷的题目我只能出六分之一的题,其中有难有易,你们也未必就能解出来。” 小姑娘们微微失望,她们还以为黎先生会透露一些题目,至少是范围给她们呢,可看她这样子估计是不可能了。 “这是你们进书院以来的第一次考试,很重要,但也不重要。”黎宝璐认真的看着她们道:“重要在于经过这一次考试你们将会接受和习惯这一种考试方式和制度,给你们将来的书院生活积累经验,并能看到自己的位置。不重要的便是你们得到的成绩。” “你们和男院的学生不一样,他们大多是从小便在书院里学习,已经习惯了各种考试,有了经验,而且不可否认,他们的整体素质要远远胜于你们。这一次考试过后你们的成绩或许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但我希望你们记住,这只是第一次,是你们第一次踏入书院后的第一次考试,成绩并不是非常的重要,你们有多差,那你们进步的空间就有多大。我们要将目光放长远些,且看将来。所以这一次,进入考场后不论你们拿到的试卷是什么样的,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坚强和坚持,写下自己知道的,记下自己不知道的。” 小姑娘们看着郑重的老师,心里有股挥之不去的紧迫感和不祥感。 黎宝璐见她们都绷紧了脸,便微微一笑,冲她们眨眼道:“虽然你们整体素质比不上男院那边,但单项科目来说,我们这边并不比他们差。比如欧阳,你的音律很棒,连老师都赞不绝口,而万同学的诗词意境幽美,赏鉴能力连老师也自叹弗如。郑同学的史学同样很棒,一本《史记》倒背如流,便是男院那边的学生也少有人能及,吴同学的算学虽是开始学,但短短一个多月珠算便很厉害了……” 黎宝璐一一点过,鼓励她们道:“所以你们也不用过分的担心,这一次期中考试过后还有期末考,你们现在是三学级,离毕业还有五个学期,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咏梅班的学生们这才稍稍找回点信心。 可真的拿到试卷后,饶是已经做足心理准备她们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 咏梅班的学霸之一欧阳晴也不由咬紧了嘴唇,太难了! 好多知识点她似乎都没看过。 她扫了一眼考场内的其他同学,发现她们和她一样皱紧了眉头,而有的更是眼眶都红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头开始那笔作答。 算了,正如先生所说,这只是第一次,来日方长。 和女院这边的凝重一样,男院那边的考生也皱紧了眉头,试卷上有好几个题目都有些陌生。 虽然他们都扫到过,而且都出自课本,可他们平时很少留意,以至于现在竟有些模糊。 这几道题肯定是女先生们出的! 试卷对男院的学生们虽然也增加了难度,却不像女院的学生们那么难以接受。 史学考试很快结束,欧阳晴收拾好文具就跑去找同桌郑丹,“你考得怎么样?” 郑丹微微点头道:“还行,题目也不是很难。” 几乎有三分之一的题目答不上来的欧阳晴:…… 她木然的转身,她怎么忘了,郑丹的祖父是翰林,专修史书的,据说她祖母在史学这一块也很有见地,连黎先生都夸她史学好。 问她难度不是找虐吗? 欧阳晴果断的转身去找万芷荷,她们俩能力差不多,应该可以比较一下。 万芷荷受了打击,情绪正有些低落,看到欧阳晴便强笑一声道:“做得不怎么好,很多题目都不解其意,竟是连出处都不知道。” 欧阳晴松了一口气,连忙安慰道:“不要紧,先生不是已经提前说过了吗,这是第一次,以后会好的。” 万芷荷却有些茫然,“真的会好吗?” 第387章 考试(二) 真的会好吗? 第一场考试过后,不少女生都这样在心里问自己。 而答案是肯定的! 虽然是第一次上书院,但她们在家里都有请先生教导,每一个人都有所侧重和擅长,而能考入清溪书院的女生都不会太差。 随着一科又一科的考试到来,她们总能找到自己擅长的科目和领域,从中找回一点信心。 女院的先生们也一直鼓励她们,让她们不用太在意第一次考试,毕竟来日方长。 虽然其他科目都考得惨不忍睹,但打击着打击着,孩子们也就习惯了,虽然脸上的欢色依然很少,却不再像第一科出考场那样生无可恋了。 男院那边的成绩也有所变化,比起以往,这一次的排名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处,以前一直处于中下游的考生竟然在这份男女双院出的题目中脱颖而出,跑到了上游。 让先生们发现了不少好苗子,也知道了出题角度对学生成绩的影响。 苏山长也有些意外,颔首道:“以后可以多变幻一下出题制度,下次可以试着让所有老师都出几道题,然后综合评定后糅合成一张试卷。” 梅副山长:这才是虐学生的新高度啊。 “这次成绩最最平稳的是哪个班?”因为出题制度的改变,学生成绩和班级排名都出现了波动。 梅副山长肃着脸汇报道:“最稳定的是清和教的班级,学生们的成绩与排名几乎没什么变化。” 当然没变化,本学级第一名,不过让梅副山长诧异的是那些学生的平均成绩跟上次稍有所进步,和其他男院班级的平均分数下降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山长却不意外,“清和上课传授的知识向来广阔。女院的情况怎么样,这次她们考得很差,学生情绪可还好?” “有些低落,不过除了个别人哭鼻子外,其余人情绪都还好。”梅副山长顿了顿道:“我听说黎先生正在给她们班的学生写家长信,其余先生跑去围观后都回去给自己班的学生写了。” 苏山长蹙了蹙眉,道:“去拿一份来我看看。” 梅副山长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好的纸递过去,“学生也和黎先生借了一份来,看过后觉得还不错,但稍显慈蔼,严厉不足。” 苏山长默默地扫了他一眼,接过去展开看。 那是咏梅班一个女生的成绩单,分数简直惨不忍睹,苏山长直接略过分数不看,只看后面的评语。 这是黎宝璐写给女生家长的,并不是批评女生,而是在赞扬她。 其实黎宝璐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在她看来,这一次期中考试对女院来说本来就是适应为主,成绩并不十分重要。 她觉得这点共识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家长们应该也知道。 毕竟他们的孩子第一次进书院上学,第一次系统的学习各科知识,有的更是从零开始,可见其艰难。 而男院的学生都是从小进书院的,即便以前不是在清溪书院上学,也是在其他书院。 天下的书院在考试这一块其实都是差不多的,而这次出题的男院的老师又占多数,以学生家长们的智商,他们应该能明白其中的关键。 毕竟都是通过独木桥当了官的,而他们的夫人也都是识文断字之辈,这点智商心胸还是应该有的。 所以成绩单发下去后黎宝璐又安慰鼓励了一下学生便要拍拍手去找顾景云回家。 结果她走到半路想起自己把做好的分数汇总给落在教室了,便又转身回去拿。 然后就看到学生们正围着一人安慰,被围着的女生正伏在桌子上哭得伤心欲绝。 女孩被围得严严实实,黎宝璐从窗口往里看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却从她坐的位置上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宁思涵,班里胆子最小,性情最温和的小姑娘,平时点她回答问题时,声音就跟蚊子差不多,黎宝璐连着点了她十天,鼓励了她十天,她回答问题的声音才稍稍提高到正常人能听到的水平。 她父亲在外为官,现为庐州知府,她母亲则留京伺候婆母,照顾一家老小。 黎宝璐曾见过宁夫人,那是一位很干练爽朗的夫人。 想了想,黎宝璐没进门,而是到院子里逛了一圈再回来,此时宁思涵的情绪已经好多了,只有与她交情还不错的几个女生在安慰她,其余人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或许是受宁思涵的影响,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有好几个也在偷偷落泪。 黎宝璐站在窗边,传音给欧阳晴道:“你出来一下。” 先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欧阳晴吓了一跳,抬头四望,半响才看到隐在窗外的黎先生。 她忙看向四周,见与她站得极近的同桌都还在认真的收拾桌子,并没有发现刚刚说过话的黎先生,她刚才怪异的感觉更加明显。 刚才那道声音便不像从窗外传来,而是在耳边炸响。 “怎么了?”郑丹把自己的课本收进书包里,见她停住不动,就柔声劝道:“别想太多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你要是累了一会儿我帮你擦桌子。” “不,不用。”欧阳晴转头再去看窗外时,见先生已经离开,忙放下手上的东西道:“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帮我看一下东西就好。” 欧阳晴一出门便看到站在院角的黎宝璐,连忙追上去。 黎宝璐则转过院角,刚好让一棵枝叶繁茂的梅树遮挡住她们的身形。 “先生!”欧阳晴行礼。 黎宝璐微微点头,柔声问,“思涵刚才为何哭?” 欧阳晴犹豫着不语。 黎宝璐就笑道:“你告诉老师,老师不告诉别人。” 欧阳晴顿了顿便低声道:“其实不是什么秘密,思涵怕把成绩单拿回去宁老夫人生气,不会再让她来书院……” “思涵的成绩其实也不是特别差,她选修的绘画不是拿了高分?比之其他人好多了。” “话是这样说,但家里送我们来书院也是想让我们为家族争光,而此次考试我们却丢尽了脸面,虽然情有可原,但下一次联合考试要到明年,有的人未必等得起。” 黎宝璐若有所思,半响才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回去拦住同学们,让她们把成绩单交上来,我有些寄语要写给你们的家长。” 欧阳晴吓了一跳,抬头去看黎宝璐,黎宝璐却温和的对她笑笑,“这次联合考试是书院的主意,其实分开来考,你们的成绩不至于如此,所以这事书院也有责任,总不能全部让你们承受,去吧,不然一会儿手脚快速的同学要离校了。” 今天是出成绩,发成绩单的日子,所以放假半天,班主任发完成绩单就能走了。 而学生们还要打扫卫生,所以会晚一些。 但有人动作快,总能很快离校。 欧阳晴不知黎宝璐要做什么,但下意识的觉得她是为她们好。 看着明明只比她大半岁,却高大得让她生出安全感的先生,欧阳晴高兴的应了一声,转身才想起自己先前的疑惑,她鼓起勇气问,“先生,刚才您在窗外叫我,其他同学为什么没听到?” 黎宝璐微微一笑,嘴唇微动,“是这样吗?” 欧阳晴惊讶,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她。 黎宝璐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快去吧,别让同学们等久了。” 欧阳晴晕头转向的回到教室,刚才她没看错,也没听错,先生的嘴唇虽然动了,却很细微,根本没发出声音。 而那句话却又响在耳边,就高兴有人在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清晰无比。 难道那是传说中的腹语? 也不像,到底是什么呢? 纯良的欧阳晴同学直到后来偷偷的看了背景在江湖的话本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本事叫凝声成线,内力传音。 欧阳晴去而复返,让大家把成绩单交上来,见同学们面色有些不安,就若有所指的道:“先生似乎有些话要对我们家长说,寄语要写在成绩单上。” 大家就暗暗松了一口气,且有些期待。 黎先生虽然严厉,平时也没少打击她们,但这次考试她更多的是安慰和鼓励,想来她写的寄语应该不会很差吧? 岂止不会很差,黎宝璐简直是专门瞄着她们的长处写,把每一个孩子都夸了又夸,并给出指导意见,委婉的对家长表示羡慕,您家的闺女真好,真希望她是我闺女。 每一张成绩单后面黎宝璐都对这一次考试进行了说明,表示这一次联合考试难度很大,对女院只旨在要求她们适应书院的考试和生活,毕竟这一次试卷有许多的知识点这些孩子从未学过,所以对于成绩可以不必太在意。 而两个多月后的期末考试则是分开的,到时女院出的考题才是根据她们这一学期的所学来出的。 黎宝璐还暗示,有时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因为有的孩子就是考试紧张,成绩不好,但其实能力很不错。 而且考试都有所侧重,并不能全面,所以考试不好,不代表学生于当科就真的很差。 然后便是列举该生的长处,学习上的,品德上的,生活上的,思想上的。 又优点便有缺点,不过黎先生此举是想让家长们对孩子宽容一些,缺点方面只给出以后教导的大致方向,希望她们于哪方面多加努力,并不详细写。 总之通篇下来时赞誉之词更引人注目。 黎宝璐是在办公室写的寄语,其他先生自然看到了,虽然觉得她写得太肉麻,但其他先生还是借了两份过去借鉴。 没办法,女院的学生太过娇气,虽然不太情愿,但也不好看她们太过伤心,反正一个班就三十个学生,三十份寄语而已。 先生们这样安慰着自己,让人去把学生们的成绩单重新收起来,加班加点的给她们写表扬信。 第388章 家长(一) 黄先生走出办公室,见隔壁的同事还没动静,不由蹙眉问,“苏先生他们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走?” 吉先生笑道:“听说他们要给学生家长写寄语,今天只怕要加班。黄兄找苏兄有事?” 黄先生脸色嘲讽,冷哼一声道:“女院就是麻烦,从未听说过还要给家长写寄语的,学生若犯错只管让家长来听训便是,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吉先生面色微讪,拱手看向黄先生的背后,“顾先生。” 顾景云回礼,“吉先生。” 他对黄先生微微点头,便越过他们往隔壁而去。 黄先生面色更加难看,不过也只是冷哼一声,并没有找茬。 吉先生就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他耳边道:“黄兄还是谨慎些吧,女学重开之事已成定局,刚才梅副山长亲自来了一趟,据说对他们如此为学生,为书院着想很是赞赏,还拿了一份成绩单走,估计是要拿去给苏山长。大势已定,你何必去跟大腿比力气?” “女子就该贞静守分,读些《女戒》《烈女传》就差不多了,读再多的书难道她们还能为官做宰不成?何况这样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吉先生见他冥顽不灵,不由摇头道:“你呀,也太顽固了,读书辨理,又不止为出仕为官,何况女子管理后宅,养育子嗣,若没有见识文化,岂不耽误后代?何况还有贤内助一说呢,若能娶得一位知书达理,心胸宽广之妻,丈夫不仅能安心在外搏前程,对他也很有助益的。黄兄不要小看了女子啊。” “男子养家糊口本就天经地义,若还要妻子帮忙,他还活着干什么?” 吉先生无奈的看着他,摇摇头离开。 以前他也不赞成重开女学,觉得男女混合在一个书院内实在有辱斯文,可看着书院里那群女孩渐渐活泼开朗,在某些方面绽放出光彩,再回家看女儿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的不赞成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已经打算好了,今年先在家自己教女儿,明年清溪书院再开学招收新生时就让女儿去考试,也免得她在家总是一人读书,一人做针线。 在家里,她也就能看看书,弹弹琴,下下棋,可来了书院,她能学的东西就很多了。 谁的女儿谁心疼,反正他是希望他闺女以后厉害一点,宁愿女婿受些委屈也绝不让闺女受委屈。 吉先生瞥了黄先生一眼,转身便走,道不同不相为谋,黄先生也有闺女,他都不心疼,他这个外人实没有必要因此事与他争吵。 但黄先生一向耿直,从不会看人眼色,见吉先生走了他就跟上,还愤愤的道:“之前书院宁静幽远,学生们只知读书,现在呢?自从女院建立,学生心思浮动,还有几人把心思放在读书上?整日里乱哄哄的,这都是那黎氏闹的,我恨不得,恨不得……” “黄先生慎言,”吉先生停下脚步道:“只从刚出的期中考试成绩来看,在下并不觉得学生的成绩下降了,而且自女学重开以后,书院的气氛不像以前那样沉闷,活泼了许多,我觉得这方为青年人的活力。” “而且不可否认的是,最近学生学习的热情高了不少,不像以前,只为完成先生安排的课业和为了科举而读书。”吉先生虽然觉得学生们见色忘师,但并不觉得这种发展不好,比起黄先生的耿直,吉先生向来宽容,见黄先生满脸不赞同,眼底的不以为然,他就笑眯眯的道:“黄兄这些话与我说就好,要是传到黎先生的耳中,还不知道她又要怎么捉弄报复你呢。” 他意有所指的道:“说起来女学可以重开还是托黄兄的福呢。” 黄先生面色铁青,这是他的痛脚,这两个月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没想到第一次提的人竟然是向来宽容的老好人吉先生。 吉先生笑眯眯的与他告辞,留下面色难看的黄先生。 黄先生瞪着他的背影半响,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女院的办公室,一跺脚离开了。 与此同时,苏山长刚把那张写在成绩单后面的寄语看完,他还给梅副山长,微微点头道:“不错,三十封信,工作量不多,但也不少,他们只怕赶不上午饭了,下午还会加班,让食堂给他们准备午饭及下午的茶点。” 梅副山长躬身应下,拿了成绩单退下。 顾景云走进女院的办公室,只看了黎宝璐一眼便往母亲那里去。 秦文茵没做班主任,所以她没信可写,此时正拿着一本棋谱在研究,看到儿子过来也只是微微点头。 顾景云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道:“母亲,师父他来接您了,说是一早跟您说好要去金海湖的,此时已在书院外等着了。” 秦文茵一愣,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沙漏,这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已近午时。 她面色微红,有些心虚的看了儿子一眼。 顾景云嘴角含笑,眼中温润如水,伸手抽掉她手里的棋谱道:“母亲去吧,这棋谱借儿子看看。” 秦文茵红着脸低声道:“要不要我给你和宝璐打包些饭食来?” “不用,”顾景云笑道:“梅副山长来过了,一会儿他应该会让人送饭菜来,儿子在此蹭一顿就好。好容易放假半日,您只管去玩。” 秦文茵便红着脸起身,微微点头道:“那母亲先走了。” 顾景云就起身送她出去,秦文茵与其他先生告别,见宝璐起身要送她,她就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快去干活吧,有景云送我就行。” 黎宝璐便也不客气的坐下,低声撒娇道:“母亲,金海湖边的炸小鱼仔特别好吃……” 秦文茵见她馋嘴的模样,被儿子知道她要去约会的窘迫便一散,低声笑道:“放心,母亲给你带回来。” “多谢母亲,宝璐最喜欢您了。” 秦文茵只是摸摸她的脑袋。 顾景云扫了媳妇一眼,转身送秦文茵出去。 黎宝璐毫无所觉的继续坐下埋头苦干。 三十封信,即便不长,却要走心,将对每一个学生的了解写上,一封信差不多也要一刻钟,那就得需要三个半时辰左右,速度快些的老师勉强可以在晚饭前完成,一般的只怕还得加夜班。 所以梅副山长让校工们把女生们都遣散回家了,今天放半天假,大家想去哪儿玩便去哪儿玩。 男院那边的学生早拿了成绩单或回家或呼朋唤友的出去玩了,只有女院的学生们空着手回家。 好在整个女院都没发成绩单,大家的心里虽怕,却还不知道慌乱,所以全都强自镇定的回家。 家里问起成绩,有人面不改色说明日就能拿到成绩单了,有的则哭着和家里人说考得不好。 家长们或期待或怀疑或生气,这一个晚上对很多有女儿在清溪上学的家长来说有些难熬。 而有的女生更是失眠,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憔悴失落的来书院。 女院的老师们也有些憔悴,没办法,昨天的工作量有些大,好在都完成了,当天下午放学后他们便把已经写好了寄语的成绩单发下去,让她们带回去给家长看。 女孩们偷偷的打开成绩单扫了一眼,见先生这样夸自己都羞红了脸,眼中还闪着激动的光芒。 原来她们在老师心目中这么优秀。 再看后面的指点,她们也若有所思起来,反省过后觉得先生说得竟然还挺对,她们的确有这样的缺点。 欧阳晴拿着成绩单面色淡然,但其实双手紧握,心跳如雷的将之交给祖母。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祖母了。 她祖父是礼部尚书,她祖母向来以书香世家自居,欧阳家以诗书传家,尤其看重脸面。 当初女学重开时祖母就说过,除了去考松山和清溪两大书院,欧阳家的姑娘不会去别的书院上学,免得丢人。 她的成绩在咏梅班里算不错的了,仅次于郑丹,但放在学级里,跟男生那边的一比就惨不忍睹了,而且分数也不好看。 虽然已经有先生的寄语,但欧阳晴还是担心。 不过她向来坚强,即使心里已经怕到发抖,她也从不哭不慌,淡定的双手将成绩奉上。 欧阳老夫人展开成绩单看了半响,面无表情的看了她最优秀的孙女一眼,慢慢合上成绩单道:“既有你们先生说情,这次我暂且不计较,可下次考试若还是这样的分数,你也别去丢人现眼了,趁早回来说亲备嫁的好。” 欧阳晴出了一身的冷汗,却面无异色的躬身应道:“是,孙女谨遵教训。” 与欧阳家正相反,定国公府里魏老夫人拿着万芷荷姐妹三人的成绩单看了半天,笑呵呵的点头道:“不错,不错,你们第一次书院考试竟就能排在那么多男学生之上,可见平日里没落下功课,以后再努力些,把男院那些学生都踩在脚下,看他们还敢不敢看不起我们女子。” 魏老夫人有些怀念的抚摸成绩单上的信,眼神幽远的道:“想当年你们祖母念女学的时候,女院可是能跟男院一较高低的……” 魏老夫人看着三个孙女微微一笑,道:“不过你们现在也不差,你们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好先生。” 第389章 家长(二) 魏老夫人看着三个孙女感慨道:“时也运也,你们比你们大姐好太多了。” 万二三四闻言纷纷低头,她们的大姐两年前才出嫁,且是加到河北崔家,高门大户,规矩森严,据说除了出门赴宴,其余时候都很难出门一趟。 而她是新妇,便是出门赴宴也只能跟在婆婆和太婆婆身边伺候,可以前在京城时她也并不轻快。 那时兰贵妃正得意,她不爱女子读书识字,更不爱她们纵马驰骋,除了花朝节和女儿节可以随大流出去游玩外,大多数时候她们都要克制住自己不太过分,免得招上位者厌恶。 而整体风气如此,便是魏老夫人再开明也不敢让孙女们太过分。 认真算起来,她们运气还真是好,要是大姐晚两年才出门…… 魏老夫人也只是怅然了一会儿就抚摸她们的脑袋道:“我老了容易伤怀,倒惹得你们跟我一样多愁善感了,其实你们大姐过得不错,你们大姐夫别的不说,倒是真的敬重你们大姐。你们要是心疼她回头就与她多写写信,能跟家中姐妹多交流,她会更高兴的。” 又笑道:“你们先生把你们这一阵好夸,你们怎么也得感谢感谢她,回头我给她准备些吃食,你们明日去书院时带上,都是些家常的吃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万芷荷带着两个妹妹应下。 魏老夫人就挥手道:“你们去见你们母亲吧,我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魏老夫人没将成绩单还给她们,老三媳妇还罢,老大和老二媳妇都太过要强,真要看到这分数,估计三孙女和二孙女今晚别想安生了。 黎宝璐为何写这封告家长书?成了精的魏老夫人只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所以她才说这三孩子遇上了一个好先生。 她们的先生肯为她们如此辛劳,显然是把她们放在心上的,其用心并不必他们这些做家长的少。 于魏老夫人来说,做先生的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好的了。 和魏老夫人一样通透的家长并不少,他们在看到女儿/孙女拿回来的成绩单时都是先一皱眉,待看到后面先生的寄语,虽然多少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却没开口骂孩子。 却也有单纯的,宁思涵的祖母便很单纯,她将黎宝璐写的寄语再三读过,确定不是孙女胡乱写来糊弄她的后方慢慢松开紧皱的眉头,问道:“其他女孩的成绩如何?” 宁思涵紧张的捏着帕子,低头道:“有比孙女好的,也有比孙女差的。” 宁老夫人不耐烦的问道:“那你在班里能排几名?” 宁思涵提着心小心翼翼的道:“排第十六名,我们班一共有三十个人。” 宁老夫人重新皱眉,侍立在一旁的宁夫人就状似无意的问,“听说平国公府的小姐与你同班?比之她如何?” 宁思涵小声道:“孙女略比她排名靠前一些。” 宁老夫人的眉头重新松开,将成绩单递给宁夫人,慵懒的道:“我看过你们先生写的信了,她说你在书院很是努力,人又乖巧听话,在班级里很能照顾人,同学们跟你关系也都很好,你们班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你能想到交好她们这一点非常好。这些人脉运用好了,以后对你父亲和兄弟都有好处,再去书院也这样,多照顾一些同学,若有空闲可以请她们上门来玩,我们家虽比不上公侯之家,但一些吃食玩具还是布置得起来的。” 宁思涵忐忑的瞄向母亲,宁夫人对她微微点头,宁思涵便收回目光,垂首应是。 宁老夫人不太喜欢她,问完了话便挥手道:“行了,退下吧,听说你们先生布置了不少的作业,快去写,别落后了。” “是。” 宁夫人见女儿退出去了便对老夫人笑道:“母亲,大姐儿在书院多亏先生照顾,这次又给大姐儿那么高的评价,不如媳妇去准备些吃食,明日让大姐儿带去送给先生。” “只送吃食是不是太薄了?”宁老夫人微微蹙眉。 “儿媳听说那位黎先生的夫君出身高门,她也不缺钱财,送其他东西倒显得俗气了,还是吃食好,礼虽轻却亲近,先生也不会推辞。” 宁老夫人这才点头,“这种小事你做主就好。” “是,那儿媳就先告退了。”宁夫人躬身退下,出了院子便快步去追女儿。 宁思涵似乎知道母亲会追来,正等在路边。 宁夫人快步走到她身边,满脸欣慰的摸着她的小脑袋道:“大姐儿也长大了。” 宁思涵眼眶微红,“母亲。” 宁夫人挥挥手,含笑道:“你有一个好先生,快回去写作业吧,也别辜负了她对你的期望,母亲去给你准备一些点心明日带上,对了,黎先生她爱吃什么口味的点心?” 宁思涵向来心细,所以想也不想的道:“先生她较偏爱栗子糕,好几次我去给她交作业,她的书桌上都摆着这样点心,还有雪糍,沙琪玛她也爱。” 宁夫人微微点头,笑道:“母亲知道了,你去吧。” “那祖母那里……” “黎先生那么夸你,你祖父便是对你的分数不满也不会说什么的。”何况女儿的名次还在朱小姐之上。 宁思涵松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而此时郑丹正跪坐在祖母对面,板直了脊背听训。 郑老夫人只扫了一眼她的成绩便拿过她的史学试卷看,两刻钟后才放下试卷揉了揉额头道,“题出的还不错,上次你们先生是怎么和你说魏史的,你给我说一遍吧。” 郑丹恭敬的回道:“是。” 郑夫人端着茶盘在房门外停住脚步,微微皱了皱眉便转身离开。 郑翰林正捧着一本书在房里看得入迷,郑夫人便恼得上前扯掉他手里的书道:“你还有心情看书?” “又怎么了?”郑翰林头疼的看着妻子。 “女儿拿成绩单回来了,分数并不好看,不过黎先生却夸了她,说她是班里的第一名,还很有进步空间,我看过她的分数,除了史学几乎拿了满分外,其他科目分数都平平,要不是其他人考得太差,她也拿不到第一名。”郑夫人蹙眉道:“我知道母亲和你都痴迷史学,但女儿她不一样,既然把她送去书院了那就该让她多学些其他的知识。” “可她现在一回来就被母亲拉去讲史学,她哪儿还有时间学其他的科目?这是第一次,女儿可以占第一名,等以后再想保持这个名次就难了,你也劝劝母亲,别让丹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史学上。” 郑翰林皱眉道:“史学有何不好……” “史学好,你可以为官做宰,修书青史留名,她能做什么?”郑夫人恼道:“她是能当官,还是能修史以留名青史?我送她去书院是希望她能学更多的知识,以后可以生活得更好,而不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所能学的还是史书。要是那样把她留在家里让你和母亲教她不就好了?” “黎先生都说了,丹儿悟性大着呢,其他科目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却好似总力不及,归根结底还不是史学占去她太多的时间……” “好好好,我知道了,”郑翰林被妻子连珠炮似的炮轰,有些头疼,更有些心虚的道:“我会和母亲说的。” 郑夫人这才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郑翰林忙拉住她道:“你还要去哪儿?”可别去找母亲闹啊。 郑夫人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道:“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厨房了,黎先生对我们女儿如此看重,投桃报李,我们也要回报一些,其他东西送了她估计也不会收,我去准备些点心,明日让丹儿拿去书院。” 于是,第二天咏梅班的学生都拎了一个食盒进教室,里面全都散发出糕点的甜香味。 女孩们面面相觑,最后默默地把食盒垒在讲台上,默默地回座位坐好。 黎宝璐一进教室便看到了那堆满讲台的食盒,愣了一下便笑道:“你们消息倒是灵通,怎么知道今日下午我们要去金海湖郊游?” 众生:…… 黎宝璐笑道:“多谢你们贴心,老师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下午你们的课全都改为自习,老师们要去金海湖放松一下。” 黎宝璐扫了一眼地上的食盒,笑道:“不过这些点心还是太多了,我们带上也吃不完,一会儿下课后你们捡出一些来送去给各位先生,让他们带回家吃,这次为了期中考试批卷,他们可是没少熬夜。” 学生们齐刷刷的起身,礼道:“是!” 黎宝璐点头,拿出课本道:“好了,将课本拿出来,我们继续上一节课的内容……” 底下的小姑娘们乖乖的把课本翻开,却没少在底下打眉眼官司,去郊游? 这也太突然了,而且还是丢下学生去郊游,这显然很不合常理。 小姑娘们倒没猜错,黎宝璐他们的确不是纯粹去郊游的,而是去和松山书院做交流的。 第390章 两大书院 作为全京乃至全国最大最著名的两大院校,它们彼此间存在着竞争,但也有合作,最主要的是它们担当者引领整个大楚教育界的方向。 随着两大书院重开女学,京城各书院也纷纷重开女学或兴办女学,而很快,由京城向外辐射,各地女学纷纷创办。 短短两个月内,女学便已在全国各地开花,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同时,一些问题也凸显出来了。 这一次搞期中考试联合排名的不仅是清溪书院,松山书院也这么干了。 清溪书院这边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松山书院的成绩单下来后昨天已经有十来个女生没上学,有几个是递了病假条,而有几个则是直接递了退学申请,这还只是一方面,书院内由女学引起的各种矛盾也不少。 先生和先生之间的,先生和学生之间的,还有男女学生之间的,好在松山书院管理严格,在一开始就和清溪书院一样增派了巡逻的校工,所以没出什么大问题。 但在最近一次的书院文会上,男女学生便因学识之争起了冲突,到最后演变成了谩骂,差点没打起来。 清溪书院同样有这样的问题,不过因为女院的先生们盯得紧,所以往往冲突一起便会出现打断,这才没突出出来。 为了更好的发展,两大书院决定将各大科目的老师聚在一起商讨对策,最好能够制定出一些校规,推动变成世俗规矩,减弱双方矛盾。 黎宝璐任史学和算学两门大课的先生,也在受邀之列,顾景云作为论辩清溪无敌手的老师自然也被邀请了。 既然是书院组织的,那肯定是包吃包玩,并不用黎宝璐带上吃的,但作为老师是不能收礼的,这个口子一开便很难止住。 好在这一次是全班同学都送,且都送的是吃食。 黎宝璐干脆让她们分出一个个食盒,拎去给各科老师,既不让她们难堪,也算表明了她的态度,这次回家后,学生的家长便知道就是吃食也不应该送了。 三十个食盒,黎宝璐最后只拎走了一个,剩下的全留给了学生们分配。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都为难起来。 她们所有科目的老师加起来也就只有九个,那还是算上了选修课,可这有二十九个食盒,怎么分? 朱芳华撇了撇嘴,她本来就不想送,是母亲非要她拎来的,她不在意的道:“不然一个先生送三个,剩下的两个我们自己吃了?” 万四不客气的翻着白眼道:“你怎么不说自己全吃了好?本来就是送给先生的,你自己吃了,回家你娘不抽你?” “我娘才不会抽我呢,先生她自己不收难道还怪我?” “行了别吵了,”欧阳晴拦住她们道:“每位先生送两盒,剩下的送给梅副山长和我们女院的各位领导。” “那还剩下六盒。” 欧阳晴:“剩下的六盒就送给女院的校工,他们要给我们打扫卫生,巡视安全,煮茶烫杯,我们从未表示过感激,这六盒点心不算贵重,也就聊表心意罢了。” 万芷荷点头,“那就这样分,来吧,大家来分一分,组队去送,争取在午膳前分完。” 这一天女院从上到小的教职工都收了不少的点心,特别是任课老师,每一个人的作为上都堆了好几个食盒,各个班级都有送。 老师们的心里既无奈又甜蜜,“还是这些女学生会来事,可也太会来事了,不就是写了一封信吗?” 男院的老师们看着他们得意洋洋的嘴脸,气得吹胡子瞪眼。 显然拎了点心食盒来送老师的不止咏梅班的学生,而不管是哪位班主任都不可能消化得了那么多点心,只能让学生们送给其他任课老师,于是清溪书院女院这边点心泛滥。 就是健体课的先生都收到了五个点心食盒,他觉得要不是天气太热,最近三天他都可以不用买饭吃了,可以省下好大一笔钱。 可惜天气热,他只能忍痛把点心分给男院那边的好哥们,没办法,谁让女院这边的老师都得了不少的食盒呢? 他只能让男院的老师跟他一起消化了。 男院的学生们觉得今天先生们脾气都有些暴躁,瞪着他们的眼神颇为不善,他们心中很是忐忑。 难道是因为他们这次期中考试成绩太差,先生们被山长骂了,所以才这样恶狠狠的瞪着他们? 学生们纷纷坐直了身体,表示他们很乖,很认真听课,一定会奋发努力,争取下一次考个好成绩。 可先生们瞪着他们的目光更用力了。 黎宝璐抱着书走出牡丹班,一抬头便看到站在院门口的顾景云,忍不住对他微微一笑,欢快的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顾景云忍了忍,没去牵她的手,而是转身与她并肩往外走,“其他先生先走一步了,就剩五个还要上课的,我们现在过去刚好可以用午饭。” 黎宝璐回办公室拿食盒,“那么多人,也不知能不能吃饱,你要不要先垫一下肚子?” 顾景云正在长身体,正是饿得快的时候,这段时间他的胃口特别好,闻言便微微点头,“上了马车再吃。” 马车也是书院安排好的,一共有三辆候在门口,其余四位老师已经到了,看见他们夫妻俩出来便微微点头算打过招呼,爬上马车坐好。 俩人一辆马车,没人会那么识趣插在他们夫妻之间。 上了马车,车夫便往金海湖赶。 黎宝璐打开食盒,见里面分了两层,最上面一层叠满了栗子糕,下面一层则放着白雪一样的雪糍,不由笑道:“她们倒是知道我的喜好。” “你桌上的点心便没少过,凡是去过你办公室的谁猜不出你的喜好?”顾景云捏起一块雪糍,垂眸道:“不过这些东西不宜多吃,多少得留着肚子上船,听说书院订了全鱼宴,大家可以边吃边谈。” “定规矩这种事我不熟。” 顾景云:“也没想你熟,把你叫上不过是为了保证女院这边的权益,不让他们所定的规矩太过倾向男院罢了。” 顾景云顿了顿又道:“清溪书院还好,虽还有老师和学生从心底看不起女子,不欢迎女院的学生和先生,可那毕竟是极少一部分,松山书院那边的情况更加严重。这次他们来的也多是男院的先生,他们肯定要为男院代言,所以你要小心些。” “重开女学是你求的圣旨,只怕有些想法偏激之人会特意针对你,不过你也不用怕,”顾景云冷笑道:“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轻易不要开口,而我们清溪书院的先生向来护短,不会任由你被欺负的。” 黎宝璐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地方才深刻体会到顾景云这番话的意思。 她才下马车便有人看过来,草地上泾渭分明的分为两派,正互相站着打招呼,湖里停了一艘大船,正是两大书院一会儿要吃饭开会的地方。 黎宝璐才被顾景云扶着下马车,在草地上站稳,几道挑剔的目光便射向她,她便听到有人高声问道:“这位就是挟恩以报,强求陛下重开女学造成今日乱局的顾太太?” 黎宝璐抬头看去,发现她不认识那人便扭头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牵住她的手,直接忽视那人领着她往清溪书院的教师队伍中去。 那人见顾景云夫妇不理他,他也不生气,只是嗤笑一声道:“果然与陛下有恩便不一样,这番目中无人的样子在下在京中还是第一次见。” 顾景云继续无视他,走到清溪书院的队伍前才转头对松山书院领队的赵副山长道:“赵先生,贵院的先生都是这个素质吗?倒叫顾某大开眼界了。” 赵副山长笑眯眯的打着圆场道:“邱先生也是有口无心,实在是最近书院乱糟糟的,男院与女院间的冲突不断,不免有些迁怒,毕竟这重开女学之事的确是尊夫人一力主导。” 黎宝璐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松山书院若不想办女学可以不办,我可没强迫你们。” 赵副山长笑容微淡。 邱先生则嗤笑道:“你让陛下颁下圣旨,难道我们松山书院还能抗旨不成?” “别把所有人都想象得和你一样龌蹉,天下尊重女性的人多了去了,我想松山书院也不缺这样的先生,松山书院实在无心办女院大可以将女院分出来,说不定她们还更自在呢。”黎宝璐不顾顾景云的拦阻,冷笑道:“别说得好像我拿刀逼着你们似的,圣旨一下贵院便开始积极的筹备女学事宜,不也是看上了重开女学带来的利益?不然你们会那么卖力的在开学之初宣传本院?现在既得了利益又来哭诉,是想做了****还想立贞节牌坊?” “你!”邱先生面色涨红,气得指着黎宝璐道:“真是女子不可与予,黄兄不过与你争论一番你便入宫请圣旨往他头上栽屎盆子,现在我与你争论,明儿你是不是也要进宫请旨来报复我?” “邱先生慎言,”黄先生面色铁青的从后面上前道:“我与你又不熟,不用称呼我为兄,且我与她争吵是事实,但她往我头上栽屎盆子从何提起?虽然我也很不赞同重开女学,但此事的确是因我与她争论而起……” 吉先生额角滑下一滴冷汗,早知道他耿直,没料到他这么耿直,吉先生忙挤上来扯住他,打断他的话道:“邱先生,现如今女学已经重开,我们两大书院齐聚于此是为了探讨书院发展之路,可不是为了争吵女学该不该开,是何人的责任问题。若松山书院这次要争论的是这个问题,那请恕在下不多奉陪了,书院里还有许多作业未曾批改呢。” 顾景云淡淡的道:“顾某也很忙。” 第391章 挖坑 赵副山长笑呵呵的道:“赵某知道大家都是百忙中抽出的时间,所以这些争论可以过后再议,大家不如先上船,先谈一谈给女院立规矩的事如何?” “顾某以为这次要立的是书院的规矩,调和男院和女院间的矛盾,原来只是给女院立规矩吗?”顾景云一点儿也不接他给的台阶,淡淡的道:“若是只为女院立规矩,那顾某就要告辞了,在下是男院的先生,并不在女院执教,只怕还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这下松山书院来的大部分老师面色都不好看了,因为这次他们只带了三个在女院执教的老师,其余皆是男院这边的先生。 真要把非女院的教职工剔除,那他们松山书院还剩下几个? 大家纷纷看向赵副山长,赵副山长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了,他撇向梅副山长,意有所指的问,“梅兄今日怎么一句话不说,还是这一次清溪书院是顾大人做主?” 梅副山长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笑呵呵的道:“赵兄客气了,顾先生虽在朝为官,但在书院还是称呼先生为好。至于清溪书院是谁做主,我们清溪书院一向开明,每一位先生的意见都很重要,我觉得顾先生和吉先生说得不错。” 赵副山长一噎。 殊不知梅副山长心中比他还恼,他没想到这次松山书院带队的竟是赵副山长,这人在圣旨下时便是极力反对重开女学的人,之前还跑到清溪书院来游说。 没想到松山书院这次竟会选他来带队,梅副山长对这次会议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 既然对会议已经不抱希望,梅副山长也没了寒暄的心情,他抬头看了看太阳道:“时间已不早了,想必大家都饿了,不如先上船,用过午饭后再谈。” 反正这次花销是两大书院平分,就当是公款吃喝了,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时间也不可辜负,还是先享受美食再说。 梅副山长让到一边,伸手请赵副山长先上。 赵副山长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便踏步走上架出来的板子走到船上,梅副山长跟上,两大书院的先生纷纷一左一右的并肩而行,谁也不让谁。 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两大书院一直相爱相杀啊。 顾景云和黎宝璐年纪最小,便让他们先行,吉先生也正要跟上却被顾景云扯了一把,他便停住脚步。 顾景云微微蹙眉问,“黄山长怎么没来?” 吉先生叹气,“听闻长公主病了,黄山长临时改变行程回去看望长公主,谁知道松山书院会改了由赵副山长带队?我们也是到了这里才收到消息的,想要推迟时间再议都来不及了。” 黎宝璐:“那要是今天谈崩了,两大书院还会重聚商议吗?” 吉先生笑道:“黄山长心胸开阔,为了书院好,就算这次谈崩了下次也会再约的,不过只怕得等一段时间了,毕竟长公主年纪在那里,这一病也不知何时能好。” “还能谈就行,”黎宝璐拉了顾景云道:“一会儿你别客气,能把人气死绝不要只气吐血。” 顾景云好笑的摸摸她的脑袋,牵了她的手上船。 船上已经摆开了三桌大桌子,饭菜早已准备好,下人们见人皆已上来,纷纷摆筷端菜。 梅副山长和赵副山长带着书院的领导人坐在第一桌,其余人分坐两桌。 清溪书院的先生们见顾景云站在黎宝璐身边不挪身,便知他没有坐第一桌的意思,便把第三桌的首位让给俩人。 虽然他们年纪小,但真坐席时还是应该考虑到身份,在座的人中顾景云的身份是最高的,即便不能坐第一桌首位,也可以坐在梅副山长下首。 顾景云侧目看了看黎宝璐,对苏先生微微躬身,请他坐在首位。 苏先生犹豫,顾景云却已经拉了黎宝璐在苏先生的位置上坐下,自己坐在苏先生的下首。 他们这一桌苏先生的年纪最大,在清溪书院教书的时间也最长。 大家见顾景云尊老,对他感官便更好,纷纷笑着落座。 黄先生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吉先生就扯了扯他的袖子,警告的瞥了他一眼。 平时在书院里怎么闹都行,在松山书院面前可不能丢人。 黄先生在清溪书院任教将近十年,深知两大书院间的关系,自然不会掉链子,所以也只是轻哼了一声而已。 正值秋末,是鱼和蟹辉煌的最后一刻,所以两大书院定的是全鱼宴,上来的大部分是各种水产品,正是黎宝璐的最爱。 顾景云体弱,蟹肉不能多吃,他知道宝璐爱吃却不太能会剥,便夹了一只给她剥壳。 黎宝璐则给他夹些他爱吃的素菜,夫妻俩配合默契,进食速度看着慢,实则很快。 直把与他们同桌的人羡慕得想要揍人。 就是年纪最大的苏先生也乐呵不出来了,早知道之前应该问问副山长能不能带家属,说起来他家老婆子也就年轻的时候跟着他到书院吃喝过。 那时候女院还在,书院举办宴会时将女眷带上还可以和女学生们交流…… 现在女校重开,不知书院还会不会办那样的宴会…… 苏先生夹了一筷鱼腹,若有所思的想,看来得尽快让女院安定下来了,不然有些事便会一直遥遥无期。 食不语,虽然两大书院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彼此很想吵一架,但也不好在吃饭时斗嘴,何况他们也实在是饿了。 大家都是上完上午的课才出来,午饭未用,现在都过了平时用膳的饭点,所以肚中空空。 半碗饭下肚,一直抗议的胃好受了些,大家心情转好,彼此间紧张的气氛微松,加上美食不可辜负,随着进食时间的延长,大家心情愈好。 等停下筷子时,彼此间那种争锋相对的气氛已消。 赵副山长用帕子抹了抹嘴唇,抿了一口茶笑道:“早听闻顾先生大才,年纪虽小,却能在贵院的论经会上舌战群儒,无人可敌,不如今天我们也给出一个议题,让他们辩辩?” 梅副山长瞥了一眼正低头与黎宝璐低声交谈的顾景云,对赵副山长笑道:“这次我们来是商议男院女院间的矛盾,而论辩极占时间,我清溪书院因没有准备,只让学生自习半天,若今天下午时间都用在论辩上,那又从哪里拿出时间来商讨书院规矩?赵兄若是想让两大书院开一场论辩会,那不如稍后再找时间,到时我们再请些文士大儒来做评判如何?” 赵副山长皮笑肉不笑的道:“这论辩的长短说到底还是要看议题给的大小和争议,若给的论题小,只怕每人三两句就分出胜负来了,不会占去太多时间的,还是传言有误,顾先生并不如传说中的才华横溢。” 顾景云抿了一口白开水,将茶杯放下,侧身看向上手,拱手笑道:“副山长,赵副山长说的原也没错,在下刚好就想到了一个很小的议题,不如拿出来让大家辩辩?” 不等赵副山长开口,顾景云便紧接着出题,“在下偶尔闻得有人质疑科举是否真的能为国选才,我仔细听来,他们所质疑之因只有三点,一是科举所出之题能否考核出考生的真才实学;二是科举所出之题是否切合国之所需;三则是科举是否公正严明。不知松山书院是怎么认为的。” 邱先生嗤笑道:“这还用说吗,我们松山书院自然是持认可的态度,否则我们书院何必十年如一日的教导学生,并且以科举录取率为荣?科举乃国之大计,所出题目是翰林院和礼部的各位大人呕心之作,自然全面,可代表大楚考核学子,而学子莫不以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为荣,”他斜了一眼顾景云道:“倒是清溪书院这两年学生的参考率和录取率都低了许多,这是对科举有疑?” 顾景云笑道:“不巧,我清溪书院也对此持认可态度,清溪书院若对科举有疑就不会聘用我这个前科状元了。” 黎宝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拱手谢道:“多谢邱先生夸奖家夫。” 邱先生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差点吐血。 他赞科举,说科举难,但人家顾景云就是前科状元,他这不是变相的夸顾景云聪明有才? 正好驳了刚才副山长之言。 赵副山长也听出了顾景云的言外之意,面色有些难看。 顾景云则笑眯眯的道:“看来这个论题毫无悬念,那我们两书院算是打了平手。” 黄先生冷笑道:“而且果然三两句便能论辩清楚,也算符合赵副山长提的要求,只是难为邱先生了,还拐着弯的来夸顾先生。不过您再夸他也没用,他虽是四品翰林,但公正无私,是帮不了你什么的。” 这是明着挑拨离间,说他要讨好顾景云了。 邱先生气得几欲吐血,着急的看向赵副山长,他发誓他真的没有要讨好顾景云啊。 赵副山长见他当众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不由暗瞪了他一眼,他当然不会上黄先生的当,邱先生要真想讨好顾景云,刚才就不会当众找他夫人的麻烦,只是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蠢,那么小肚鸡肠吗? 第392章 思量 邱先生恨顾景云挑拨离间,陷害自己,而赵副山长也不喜顾景云,加之松山书院不少的先生都不喜欢对学政枉加干涉的黎宝璐,于是纷纷把矛头对上黎宝璐,想要把她拖下水。 只是有顾景云在前面挡着,往往不等黎宝璐出口他便能把人驳得哑口无言,加上清溪书院的先生们也不能眼看着自家人被欺负,纷纷帮腔。 特别是黄先生,犹如打了鸡血一般,言辞犀利的反呛回去,瞬间跟松山书院战成一团。 梅副山长本来还想拦着,毕竟他们这次来是秉持着友好的态度来交流的,就算不能商谈也没必要把关系弄僵,后来见两边嘴巴就跟沾了毒汁似的乱喷,而赵副山长不仅不拦还推波助澜,他立时也没了息事宁人的想法。 算了,他们想吵就吵吧,有黄先生和顾景云这两个战斗力在,他们清溪书院总不会吃亏,何况黎宝璐也不是吃素的,尤其跟来的那几位女先生,那口才比之黄先生都要犀利,她们不出声则以,一出声就是向来被评为口舌锋利的黄先生都得暂避锋芒。 当着几个女人的面讽刺鄙夷女人,这是活得有多不耐烦,尤其是那几个女人还是敢于到书院应试做先生的女强人。 梅副山长瞥了赵副山长一眼,冷笑一声,端起茶来优哉游哉的喝茶,看着松山书院的先生被吊打。 果然,本来跟来的几位女先生还垂首装低调,在邱先生等一再出口鄙夷女子后终于忍不住参与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松山书院的先生斗倒,且在脚下碾了几碾,将对方的书院校规到人身都攻击了一遍,只气得他们只能指着她们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女先生们都很淡定的反驳,“先生读书少就要多读书,免得不解其意便乱用典故,不要驳不过人就说女子与小人同等,诸位如此看不起我们女子,却连我等女子都辩不过,有何等面目在书院教书育人?” 顾景云淡淡的接道:“学识不佳可以再学,品德不好却很难改变,今日方知贵院如此看轻女子,不知生养尔等的母亲可知?” 顾景云拉了黎宝璐起身,冷笑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贵院若实在无心开办女学,大可以关门歇业,免得误人子弟,这世上多的是人想要办学育人。” 他的目光凉凉的划过赵副山长,冷冷的道:“只是不知道诸位能否代表黄山长的意思。” 赵副山长面色一变,其他一直跟顾景云呛声的松山书院的先生们也面色微僵,颇有些忐忑的看向赵副山长。 呆呆地坐在桌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几位老先生默默地喝茶,他们都是在松山书院女院任教的先生,同时也是黄山长一系的人,这一次要不是他们威望还在,只怕他们也来不了,自然也不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回去以后,怎么给黄山长汇报还不是赵副山长说了算? 可现在有他们在就不一样了。 和赵副山长不一样,黄山长是很赞成重开女学的,不仅因为重开女学能给松山书院带来很大的利益,还因为此乃于国于民有利的国策,他是从心底赞成的。 这几位老先生亦然。 他们年纪大,且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思想要比当下的小年轻们还要开明,加上年龄摆在那里,阅历丰富了,对人对事都更加的宽容。 几人扫了一眼黄先生和顾景云,他们眼睛不瞎,这俩人显然并不和睦,甚至连观点都是对立的,但遇难便能一致对外,只这一点,现已有派别之争的松山书院便比不上。 若再不能解决书院内部的争斗,未来十年内清溪书院都将赶超松山书院,占据京城第一书院。 要知道清溪书院的女学一直办得好,清溪书院最辉煌时出过秦信芳,王瑶和秦文茵等人,二十来年了,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而现在秦文茵又在清溪书院教学,还有顾景云。 不说他年纪轻轻便能高中状元,只看刚才他引经据典的论辩,一人压住他们十来人便知他的学识。 他这样的年轻,在官场上又不能更进一步,未来肯定是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学上,到时不知可以为清溪书院培养出多少人才,只是想想他们就觉得身上压了一座大山。 偏副山长还一无所觉,只想着压清溪书院一头。 黄山长说的不错,赵副山长一点儿也不适合接手书院,松山书院要是交到他手上,不毁也很难更进一步,更别说能够在清溪书院的步步紧逼下保持地位了。 几位老先生瞬间闪过各种思绪,顾景云却已经没心思再坐下去,这半天的时间是浪费了,他却不想再继续浪费下去,所以拉起黎宝璐对上首的梅副山长行礼道:“梅副山长,赵副山长,既然商讨无法继续,那顾某和内子便先行告退了,我们书院内还有许多事未曾处理。” 梅副山长在赵副山长说话前挥手笑道:“去吧,去吧,也别急着回去,今日你们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 顾景云应下,拉了黎宝璐退下。 俩人一走,年纪最大的苏先生也起身告辞,“……人年纪大了精力就有限,苏某也先行告退了。” 清溪书院的其他人也纷纷告辞,这下松山书院的先生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于是一场本应是友好商讨的会议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梅副山长和赵副山长维持着面上的和睦互相告辞,各回各书院,各找各的家长去告状。 当然,清溪书院这边只有梅副山长去找苏山长告状,但松山书院那边就比较复杂了,赵副山长直奔长公主府告状,但他才走,偏房里便转出一位老先生,正是今天跟着一起去的松山书院的先生之一,他是代表女院的先生们一起来的。 黄山长的年纪也不小,胡子灰白,因妻子突然染病,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听说今天和清溪书院的会面竟连题都未进就谈崩了,面色更加难看。 老先生坐在下首,叹气道:“山长,您该考虑新的山长人选了,赵副山长他不合适。” 黄山长揉着额头道:“我当然知道他不合适,我早让你们推选另一人,偏你们觉得他好……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你回去后联络几个老家伙,让他们推选出一个靠谱的人选来。” 黄山长顿了顿道:“不,还是推选三个吧,然后让他们去和清溪书院谈,你们盯紧一些,看看谁比较合适。” 他叹气道:“皇后便出自女学,我看陛下对女学也多是纵容的态度,以后书院的形势只怕会回到二十年前,男院女院齐头并进之势,就算女院比不上男院重要,我们也不能看轻。” 老先生点头,“虽不愿承认,但清溪书院在这一点上一直做得比我们好。” 黄山长沉默半响才叹息道:“我们到底还是太过方正了,在开明上比不上他们,当年令公愤而离院,跑去清溪书院不就是因此?” 老先生同样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今日见到了令公的外孙,那孩子看着比他还聪明,清溪书院有他,只怕势头难挡啊。” 当年松山书院一直稳稳压着清溪书院,但秦闻天跑去清溪书院后没几年就变成两大书院齐头并进,一年进一年退,谁也压不住谁。 可随着秦闻天教学时间变长,清溪书院赢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科举都能稳稳压他们松山书院以头,让不少好生源都选择了清溪书院。 生源好,师资力量强,教学设施等又跟得上,又有秦闻天这个山长把舵,那些年清溪书院简直是压在松山书院身上的一座大山。 直到他去世,这种情况才慢慢缓解,松山书院努力了好些年才又恢复局势,隔三差五的能压清溪书院一头,两大书院可以说是不分上下。 待到兰贵妃关闭女学,松山书院赢的次数就更多了,这几年清溪书院已经很难再压他们松山书院一头了,就算偶尔赢一次,彼此间的距离也不会很大。 可现在他们书院内斗严重,而清溪书院的苏山长虽然也老了,虽是可能归天,但他选定的继承人梅副山长却与他一条心,书院虽也有争斗,但那都是小是小非,权势之争并不重,对外时上下一心。 松山书院以现在的状态跟清溪书院斗,那不是找虐吗? 黄山长也有些懊悔,前几年他觉得自己身体还不错,就算再做十年山长也使得,所以虽对赵副山长不满,但见底下的人不愿换继承人,他也没太着急,谁知他没生病,老妻却病了,而他因年老精力有限生出退位的心思? 说多了都是泪,黄山长忧伤的挥手道:“好了,快去找老伙计们商量去吧,尽快推选出三个人来。清溪书院往前跑了,我们也不能落后太多。” “是。” 第393章 期盼 顾景云拉了黎宝璐下船,见她眼角微红,掩着嘴唇不动声色的打了一个哈欠,就知道她犯困了。 他揽住她的肩膀道:“走,我们先回家。” “不回书院了吗?” “回头让二林去找母亲,让她给你收拾好作业拿回家给你批改就是,你现在回去也不能上课,还不如回去先养足精神。” 黎宝璐想想也是,点头答应了。 一知道自己可以休息了,黎宝璐体内的困倦就如潮水般涌出来,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顾景云揽着她朝马车走去,这种动作在当下很是出格,惹得湖边的人纷纷看过来,不过见黎宝璐微微靠在他的肩头,脚步好像有些踉跄,便以为是女眷生病了,所以微皱的眉头松开,移开目光,非礼勿视。 顾景云将黎宝璐抱进马车,让车夫回聆圣街。 黎宝璐卷着身子躺在车里的软榻上,头枕在他的膝盖上迷糊的问道:“你不困吗?” 她有午睡的习惯,十几年的习惯了,所以突然不午睡才会如此困倦,加上刚刚吃饱,嗯,吃饱了就想睡,这种特质也是没谁了。 顾景云摸着她乌黑的秀发低头笑道:“不困,安心睡吧,我看着你睡。” 黎宝璐慢慢的闭上眼睛,发出轻轻的呼吸声,随着马车的一摇一晃和头顶那温暖的大手,她微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顾景云就往后一靠,将脑袋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的。 他同样有午睡的习惯,只是没有黎宝璐那么根深蒂固,但还是会困的。不过见妻子眼睛都快要闭起来了却还是不放心的固执睁着眼睛,顾景云当然不会告诉她。 何况他养神的时间一向短,只要闭上眼睛几息,和睡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在顾景云的怀里,黎宝璐一路安稳的睡到了家。 知道她正在长身体,所以嗜睡,顾景云便不让她去书房,拉了她回房间道:“先睡个午觉吧,我让二林去帮你把作业拿回来。” “那你的作业怎么办?” 顾景云的办公室和她的不在一处,秦文茵只怕不好过去。 顾景云浅笑道:“我的作业都批改好了,不用带回来。” 黎宝璐被打击了一下,要不要这么狠,作业才收上来就批改好,难怪每天回来都有时间教太子和赵宁读书,还能抽出空来指导静翕,实在是……太逆天了! “你怎么这么快?”黎宝璐微微嘟嘴。 顾景云刚想说因为那些作业都很简单,只扫一眼便知对错。 但见她嘟着嘴的模样,顾景云还是改口道:“我只有一个班,一个科目的作业,而你有三个班两个科目的作业,自然显得我快些。” “是吗?”黎宝璐怀疑的看着他。 顾景云面不改色,非常肯定的点头道:“是。” 他拉了她到床边,把人按到床上道:“快睡吧,我去吩咐二林了。” 黎宝璐抓住他的袖子,“那你一会儿回来睡吗?” 看着她巴巴的眼神,顾景云一笑,“回。” 黎宝璐放心了,脱下外衣就躺进床里睁着大眼睛等他回来。 顾景云找到二林仔细的吩咐了他一遍便直回房间,进门见她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便好笑的问,“不困了吗?” “困啊,但等不到你便睡不着。”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更盛,居高临下的站在床前看了看她,忍不住倾身吻了吻她的脸颊才脱去外衣躺在她身边。 天气还热,顾景云没抱她,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明年三月你就及笄了……” 黎宝璐脸色微红。 顾景云侧头看着脸若红霞的妻子,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哑着声音道:“还有半年……” 还有半年他们就可以圆房了。 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意思俩人都明白。 黎宝璐红着脸没说话,只是紧紧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顾景云见了微微一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便也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心里并不平静就是了。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搓着宝璐的手背,心里默念经文,直到心中的欲望平复,这时他感觉到了困意,便拥着黎宝璐沉沉睡去。 俩人这一午觉睡得很沉,竟一直睡到了书院放学,赵宁领着维贞和静翕回来,三人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的打闹时才醒。 顾景云醒来发现一身的汗,而他怀里还抱着犹如火炉一样的黎宝璐。 他捏了捏重新圆润起来的黎宝璐,不由好笑,从雅州回来后宝璐的胃口就越来越好,虽然在抽条长高,但因为吃得多,之前瘦下去的身形又重新圆润起来,而且脸上又有了婴儿肥。 最主要的是她的火力更重了,春寒时抱着她就像抱着汤婆子一样暖和,而夏天则变成火炉了。 今年冬天他只怕不会冷了。 顾景云探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将还在熟睡的人摇醒,“别睡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黎宝璐翻身将自己紧贴着墙壁,嘟囔道:“不会的,再让我睡一会儿。” 顾景云还想把人摇醒,不过一想也是,她现在正是嗜睡的时候,别说今儿下午只是睡了一个多时辰,就是睡上两三个时辰,只怕晚上到了时间她还是一样呼呼大睡。 顾景云摇了摇头,起身道:“那你再睡会儿,等到用晚饭时我再叫你。” 黎宝璐就蹭了蹭床铺,最后还是恋恋不舍的爬起来,“算了,让徒弟们知道了要学坏的。” 做了老师就要以身作则啊。 黎宝璐起床洗漱,但这时间也不早了,等她神清气爽的出去时,晚饭都做好一半了。 黎宝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能做的事,便把两个小弟子叫来,她要考校他们的功课。 维贞和静翕便飞奔而来,俩人面色红扑扑的站在她面前,眼巴巴的看着她。 黎宝璐摸了摸静翕的胖脸蛋,问道:“今天先生给你讲的什么?” “《千字文》,先生说要把《千字文》全部背下。” 黎宝璐看向维贞,“你呢,前儿我问你,你先生刚教完《三字经》,今天可有新学的内容?” 维贞摇头,“先生说这个学期我们只学《三字经》,等把所有的字都会写会念,还要抄写注解。” 跟静翕不一样,他是男孩,年纪小,入的是启蒙班,所以要学的东西少且精,主要精力是在国学上,所以在启蒙课本上要求颇为严格,因此科举便是从他们现在读的每一本书开始。 所以每一本书他们都要求全部背诵。 维贞是女孩子,《三字经》只要在老师抽查时能背出来就好,过后是否忘记老师要求并不严格,她要学的东西就多了。 除了国学课,她还要学算术,音律和书法,等明年她还要增加画艺,而随着年纪增长,学级升高,她需要学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而史学就是三学级开始学的东西,到时候还要学骑,射,刺绣,厨艺等,可以说划分得非常的细,除了必修课,还有各种选修课供选择。 黎宝璐细细的问过他们功课,又问了他们跟同学老师的相处,便教他们一些做人的道理,见他们听得认真,黎宝璐真要跟他们说些典故,厨娘便喊了一嗓子,“开饭了——” 两小本来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大亮,黎宝璐就拍了拍他们的脑袋笑道:“去吧……” 俩人欢呼一声,奔着饭厅就跑去。 顾景云和赵宁已经在饭厅里坐着了,顾景云的手里还拿着赵宁写的一篇经义,见妻子过来便把经义递给她,“子归刚写的,一会儿你替他看一下吧。” 顾景云扭头对赵宁道:“你师母虽未参加过科举,但她的制艺不比一般人差,你先听过她的意见,我再说我的意见,收获或许不同。” 赵宁眼睛亮晶晶的,拱手应是。 这段时间他跟着施玮见了不少两年后要一起参加春闱的举人,受益良多。 以前他的先生只是一个秀才,对经义的理解有限,有些题目都读得似是而非,不能破题,更不用说引经据典了。 而跟着顾景云读书后,他每旬几乎都要破一道经义题,而且老师也说他的进步神速,他自以为已经不错,可跟着施玮见了那些考生后才知道他之前的认知有多肤浅。 还是太差了。 就算两年后他能考中进士,成绩也不会太好。 而他乡试时已经落到了三甲,要是春闱再考三甲,那殿试时妥妥的同进士啊。 同进士,如同妾,若是以前他会很满足,但现在跟了顾景云,眼界早已开阔,他当然不可能满足。 何况,真考了同进士,那样他老师该多丢脸啊。 所以赵宁现在比之前还要努力。经义在春闱中占的比重太大了,他不敢轻忽。 黎宝璐只是瞄了一眼经义便点头,拿起筷子道:“好,吃完饭我就给你看。” 赵宁露出大大的笑容,“谢师娘。” 黎宝璐抿嘴一笑,眼珠子转了转道:“我帮你看经义,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赵宁正襟危坐,“师娘且说。” “你帮我去审作业吧,拿张白纸在旁边写下批语,回头我看时也能快些。” 赵宁一怔。 第394章 思路 顾景云都忍不住看了黎宝璐一眼,妻子可不是偷懒的人,何况课业是老师了解学生的一个重要途径。 通过课业的完成情况,老师不仅能掌握学生的学习状态,学习进度,还能推断出他们的生活情况,而通过课业的内容还能了解学生的为人。 尤其宝璐教的是史学,对历史,对历史人物的一些看法和疑惑都能推出学生的心性,任何一个老师都不会轻忽学生的课业的。 不过顾景云也只是心中疑惑了一下便低头吃饭,反正他总会知道的,就算宝璐不告诉他,他总也能看明白。 饭后,曲静翕和曲维贞姐弟手拉着手去玩,先生给他们准备了一个房间,里面有许多好玩的东西,而最近他们正在玩成语接龙,就是从一堆卡片里找出能组成成语的汉字拼接在一起,然后将这些成语再接起来,俩人正是识字阶段,玩得不亦乐乎。 顾景云和黎宝璐则带了赵宁去书房。 二林已经把作业从书院拿回来了,正整齐的放在她的书桌上。 黎宝璐将作业拿出来交给赵宁,“桌上有纸,一张裁成四份,写了评语夹进作业本里,我再阅作业时会看你的评语的。” 赵宁不解,“既然师母将作业交给子归,那为何还要再阅一遍呢?” 黎宝璐随手从果盘里捡出一颗苹果,放到他面前道:“你眼中看到看到的苹果,和我从这里看到的苹果是不一样的。” 说罢,将另一面转给他看,这颗苹果面对赵宁的那一面红通通的,对着黎宝璐的那一面则带了一些翠色。 “苹果尚且如此,何况历史?一千个人看唐太宗,便有一千个不同的唐太宗,但并不是你不想了解那样的唐太宗,而是你没有想到还可以那样看,还可以从那个方面分析他。”黎宝璐点了点桌上的作业道:“而男生和女生的视角总有不同,这里有三十份作业,那就有三十个不同的视角,不论你是否赞成她们所议的,你都要去了解一二,或许会开阔你的思路也未必。” 黎宝璐说到这里一笑,“我这些学生都还是小姑娘,她们的某些认知或许是幼稚了些,但你须知她们的心智尚还在一般成人之上,如果她们都这样认为了,你觉得普通百姓又会如何认为?我也不要你赞成她们,所以给了你纸张让你点评,可赞可驳,全凭你心意,反正能看你点评的也只有我和你老师。” 赵宁眼中一亮,跃跃欲试起来。 黎宝璐就把作业交给他,转到书桌后开始看他的经义。 她虽然没参加过科举,但做的科举试卷也不少,其中因经义占的分数最多,黎宝璐没少找题目来破。 秦信芳教顾景云时她可就坐在旁边,从童生试到春闱的题目她可没少听,加上她也好奇古代的科举,因此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赵宁现在这篇经义显然是很用心的,比他去年写的进步很多,他破题很准,可惜延伸度不够宽,探讨得不够深,说到底还是阅读所限,思想被缚。 深度上只需旁人点拨一二他就能扩展开,但宽度,还是得他再多看些书。 黎宝璐拉过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来提笔逐句给他批注,写好后便贴在字句之后,让他可以很方便的看到。 这些纸条都是顾景云给她裁的,她们班的那些孩子太过活泼,课业上什么观点都有,黎宝璐看了有气有笑,有时就不免吐槽,但又不好在学生的课业上胡乱涂抹,所以顾景云就给她裁了小纸条,忍不住时就把评语写在纸条上夹在课业里发下去,与学生共乐或探讨。 如今已经成为她所教的三个班级的特色。 女孩们都准备了个木盒子专门收集老师的各种评语,有时还会私底下互相比较,当然,这些都是黎宝璐不知道的。 等黎宝璐把赵宁的经义批注完,赵宁也把咏梅班的史学课业看了一遍,他此时面上的表情是面无表情,心中颇为无语。 这一次师母给她们布置的作业是,对于魏成帝派兵攻打收服大理,终将大理整编成郡,改名云南的看法。 这一题如果让他们班的同窗来写,那就应该是魏成帝此举对大魏边关的贡献,其在云南的各种良策,断绝了大理藩国再反上国的可能等等溢美之词。 就是赵宁,在看到这道题目时也是往这方面想的。 但是,且看这些学妹是如何作答的。 学妹一:听闻魏成帝在攻打大理前大魏与大理修好,大理甚至送来明珠公主和亲,有野史记录,明珠公主宠冠后宫,但便是如此,不出五年,魏成帝便悄然起兵攻打大理,被盟忘约,不顾还在深宫中的明珠公主,可见其背德忘义,心思深沉…… 赵宁:原来魏成帝的后宫还有大理和亲的公主? 请恕他读书少,他只知道魏成帝在位期间巡过几次河工,去过几次边关,最信任重用哪几位大臣等,却不知道原来后宫中还有大理公主。 学妹二:魏成帝攻下大理后,坑杀大理皇室八岁以上的男丁,其手段残忍,骇人听闻。佛说万物有灵,何况人乎,上天皆有好生之德……接佛经五百字,故魏成帝虽尊为帝王,只怕西去之后也很难上西天极乐之地吧啦吧啦…… 赵宁揉了揉额角,魏成帝是大魏中兴三帝之一,其在位期间建树颇多,虽有些争议,但史书上对他的评价依然是褒大于贬,他从不知道原来还有人那么看待魏成帝。 最主要的是,三十份课业,每一份的角度都不一样,但除了有三人对魏成帝表示赞赏,有九人不偏不倚的对他评价外,其余的都是从各个方面贬低他。 认为他不是一个好君王,更不是一个好人。 有些观点他实在不敢苟同,因此忍不住扯出一张纸来在上面刷刷刷的反驳。 顾景云背着手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便抽了抽嘴角,转身去书架那里晃荡了一圈,回来后递给他两本书。 赵宁接过一看,眼睛微微瞪大,“《魏成帝后宫风云录》,《大魏皇帝》?先生,这两本书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科举是要考四书五经,但自过了秀才,不论是秋闱还是春闱,考试内容都会延伸,所以他要看的书就多了。 除了《九章算术》,他还要将大楚的律法背下,除此外,史书也要看,就算不能全部背下,至少要把从炎黄开始到现在的史书都通读一遍,有些印象才好。 而他在去年就把所有的史书通读两遍了,他发誓魏史中没有这两本书。 黎宝璐抬头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笑道:“那是野史,跟话本小说不差什么,都是文人墨客臆测出来供人一乐的,不过其中也有值得考据的地方。你要累了可以当话本看着解闷。” 顾景云就好笑的指了指他刚批改过的作业道:“除了正史上的记载,这些孩子多半都看过这两本野史,你既然要批改作业,那就也看一看吧,里面有趣的东西不少。你已经成年,可以自主辨别真伪,思考历史了。” 赵宁:“……师母也读过这两本野史吗?” “我早读过了,内容都快忘得差不多了,”黎宝璐歪头想了想道:“我是什么时候读的?好像是随你们师父去广州乡试的时候,那时候整天没事干都快闷死了,就找了几本话本看,这两本野史很有名,书店老板推荐的,你要看吗,我觉得文笔还不错。” 赵宁无语半响,“以皇帝为题材写话本,这作者也够大胆。” “又不是本朝皇帝怕什么,”黎宝璐不在意的道:“难道大魏皇室还能蹦出来找作者算账?” 顾景云也觉得徒弟太呆,把书一卷,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到底看是不看,不看我放回去了。” 赵宁抱住书,咬牙道:“我看!” 赵宁将纸上的字晾干后塞进课业本里收好,然后就先看了那本后宫录,半响他才迟疑着问道:“师娘,这野史说的是真的吗,魏成帝南下巡视时碰见明珠公主,对她一见钟情,所以才暗示大理和亲?” 这下不仅黎宝璐,就是顾景云都看过来了。 黎宝璐上下扫视赵宁,啧啧的摇头道:“子归啊,平日里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就啥了呢?” 顾景云就朝他丢了一本书,又好气又好笑道:“平日叫你多读些史书,你是不是又去反复背四书五经了?那些书你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实无必要每天都抽出那么多时间再去背。每日起床时默读一遍,睡前躺在床上时再暗自背一遍不忘记就行,平日除了学习经义破题外,还应该分出更多的时间来看其他的书,比如律法,比如史书,算学也不能落下,春闱也是考算学的,你上次春闱的算学不就是一题都做不出来吗?” 赵宁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梁。 黎宝璐就笑道:“野史也有真的,但十不存一,就是正史中都有不实之处,你得自己去思去想。大理送明珠公主来和亲前正值魏成帝与北方游牧民族达成共识,在边关开通马市,且大魏组建的商队可借道西域去往更遥远的地方。大理为大魏藩属,便上书恳请在两国边境也开通马市和茶市。大理使臣来京时明珠公主随行,她是来和亲的。” 第395章 家 “魏史中对明珠公主着墨甚少,不过你先生可在翰林院中借阅魏成帝的起居注,你若有兴趣可以让你先生帮忙,”黎宝璐笑道:“虽说起居注也会受到当权者的影响,当失真的概率很低,你可以综合其他资料进行分析。” 顾景云就斜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问,“你果真对此有兴趣?” 赵宁咳了一声,挠了挠脑袋道:“有点好奇魏成帝是否真的如此,如此……” “如此背信弃义?”黎宝璐哈哈大笑道:“这个是可以研究,景云哥哥,你给他借出来吧。” 顾景云扫了一眼面色薄红的弟子,点头应下了。 赵宁就呼出了一口气,不知道先生会不会觉得他对这个好奇是不务正业。 黎宝璐将批改好的经义交给他,笑道:“去玩吧。” 赵宁抽了抽嘴角接过经义,他都二十好几了,用不用这样的语气哄他? “等一等,”顾景云叫住他道:“明日下午你请假,替为师去城门口接一个人。” “接谁?” 顾景云淡淡的道:“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赵宁一脸懵圈的看着师父,接人不都是提前知道详细信息才好去接人的吗? 顾景云却已经挥手道:“走吧。” 赵宁只能把满腹的疑问咽回肚子里。 等人走后顾景云便看向已经拿过课业重新批改的黎宝璐,问,“院子都准备好了?” 黎宝璐的拇指和食指捏成圈儿,伸出另外三个手指头,抛了个媚眼道:“我办事,你放心。” 顾景云微微一笑。 自从知道师父的熊心豹子胆后,顾景云和黎宝璐就暗戳戳的准备着“要是师父和母亲在一起后”的房子。 当初为了准备舅舅一家回京后住的房子,顾景云一口气买下了后一家,左右两家共三个院子,但他们只是简单的凿开墙壁互通,并没有来得及布置,粗糙得很。 而后来他们又是南下去汝宁,又是去雅州,更没有时间处理,直到他们今年开春回京才开始慢慢的着手布置。 其实要不是囊中羞涩,而且聆圣街房价暴涨,顾景云还想再买两个院子,把家里扩大一些。 因为手中实在没钱,又不知师父和母亲何时就好事将近了,小夫妻俩对于布置房子急切得很。 和后世父母迫切的给自家孩子准备婚房一样,小夫妻俩也很着急的想要给师父和母亲一个安稳舒适的环境。 而四栋院子组合起来的家怪异不已,因为每一栋院子的大小,布局都不一样,不仅不成比例,组合在一起后连美感都没有。 而且还浪费空间。 比如这原先是四家,每一个家庭都有一个厨房,一个杂物间和一个牛棚,而且左右两家面积很大,甚至还在后院开了一口水井和一块菜园。 尤其是白一堂现在住的那个院子,那是最大的,共有两进,其后墙直接和他们买的后面一家的后墙并齐。 当时后一家跟顾府之间还隔着一条两米宽的小巷,过去就是左边这家,所以是死胡同。 顾景云买下来后直接在衙门那里交了一些“买路钱”,就把他们正对着的那段巷子的面积买下来,临时砌了一面墙,然后打通了一道门让两家连接,这才变成了一家。 但就是这样东一锄头,西一榔头组成的家实在难看。 今年回京后顾景云和黎宝璐就忍不住重新设计房屋,尽量合理利用这些面积,布置得温馨漂亮些。 毕竟,这可能是他们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还有可能要传给后世子孙。 其实他们的房屋面积不算小了,就是布局不合理造成的,觉得很是拥挤。 顾景云设计好了设计图,黎宝璐就开始叫人动工。 因为钱少,她也没敢动作太大,但还是把之前砌上的转头拆了,重新砌墙,让它们融为一体,至少看上去它们一开始便是这样的,让人看不出来它是新砌上的。 然后将一些多余的建筑拆除,比如那些不必存在的牛棚,凸出来的杂物间和大厨房等都拆了,瞬间空出来许多位置。 黎宝璐将左右两边的大院子都隔成两进,分开修了两个院落,右边的宅子较小,所以后面一进只建了三间正房和一座耳房,黎宝璐打算让维贞姐弟搬进去,够他们住了。 而右面第一进则是和中间第一进一样是五间正房,还有个新建起来的小厨房,依然给赵宁住。 左边的宅子很大,黎宝璐不仅把两进的房子都修建得宽大疏朗,还在院子最后修了个小花园,花园那一段和这边连接的围墙全部拆开,让人从那边挖了条沟渠通到中路的中间来,这边同样修建了小花园,这样两个小花园打通,虽然不在同一条线上,但等花木长起,枝叶繁茂时便看不到现在的便扭了。 之间还运用了些阵法引导,只要不从空中看,谁也不出这座花园它是一条斜线。 没办法,中路这边上下的房子相隔太远,第一进的后院,小巷,然后是第二进的大门和大前院,把围墙拆掉后这中间的空地太大,除非他们把后面的房子拆了,重新在这块空地上修建起来变成第二进,不然这块地方就只能建个小花园。 既然左路也有小花园,黎宝璐便想把两路的小花园连接起来变成大花园,这样以后孩子们玩时也更宽敞。 感谢他们从凌天门带回来的阵法书,顾景云研究后让人用梅树布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小迷踪阵,它并不会让人迷路,只是让人进入梅林后能够不察觉到梅林倾斜的到达另一边。 会让人从心里扩大花园的面积。 这番改变其实动工很少,毕竟他们需要建的部分很少,大部分都是拆和修改。 所以顾府虽然大变样,但其实花销不大,至少没有外界评估的大。 即便是这样,黎宝璐刚跟白一堂做生意赚下的钱也花光了,而后续他们还要往花园里添各种花花草草,只要想到即将要花出去的钱,黎宝璐就有些忧伤。 貌似她赚钱的能力总赶不上花的速度。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的家变得很漂亮了,而给师父和母亲的新房也准备好了,只等师父他老人家的好消息——虽然他现在还并没有成功把人追到手。 “院子是布置好了,不过其他却没准备,”黎宝璐想了想道:“他们院里有个小厨房,总得让人夫妻俩有独处的机会,不如给他们请个厨娘?” “不必你操心,他媳妇自会处理,”顾景云见不得她为别人操劳,愿意给赵宁做到这份上还是因为他要过生辰送他的生辰礼,不然顾景云才不让妻子去操心这些呢。 “不过你说得对,夫妻间的确要有独处的机会,以后让维贞和静翕去跟他们师兄吃饭,不必每天都来我们这里,路途遥远,还浪费时间。” 黎宝璐:…… 不知道被嫌弃了的曲维贞和曲静翕正在数着自己的零用钱,曲维贞小声和弟弟道:“我问过老师了,她说我们可以通过驿站寄信,也可以托镖局的人带东西。镖局收费贵些,但速度比较快,可我觉得驿站也不错,安全,不会丢件。” 曲维贞摸着手中的碎银子,不舍的道:“我想好了,买了细棉布给大姐她们做好衣服再寄去,再给大姐二姐和小妹买点头花,特别是大姐,没几年她就要出嫁了。” 曲静翕道:“给爹和娘也做一身衣服,爹腿脚不好,我想买些药酒给他,再给娘捎一斤红糖,让她肚子疼的时候喝,那样就不用去求大伯母了。” 曲维贞却没听弟弟说什么,而是垂着眼眸想了想道,“还是请镖局的人吧,等寄多了,混熟以后可以偷偷的托他给大姐二姐捎一点钱,有钱傍身总是好的。” 静翕听到姐姐的喃语,想了想便一脸肉疼的从他的钱里捡出一小块碎银塞给她,“三姐拿着吧,偷偷给大姐和二姐,让镖局的叔叔小心点,别让爹娘知道了。” 曲维贞回过神来,摸了摸弟弟渐渐胖起来的脸颊道:“小宝,姐姐们很幸运,由你做了我们的弟弟。” 曲静翕小脸涨红,羞涩的低下头道:“是小宝幸运,有你们做姐姐。” 曲静翕犹豫了一下道:“三姐,昨天晚上老师给我讲了三人成虎的故事。” 曲维贞点头,“老师也给我讲过了,你没听够吗,我再给你讲一遍?” 曲静翕摇头,小声道:“我想,既然三人能成虎,那我能不能造一个三人成虎出来?我写信告诉爹娘,说外面的人如何如何对女儿好,女儿如何如何孝顺父母,每次都列举不同的人家,不同的人,你说次数说多了,能不能也让爹娘信以为真,对大姐她们好起来?” 曲维贞一愣,蹙眉问道:“这能行吗?” 不是她不相信这个方法有用,而是不觉得这个方法对她父母有用,他们有多轻贱她们,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读的书多了,曲维贞思索的便更多了。 她的父母并不只是重男轻女,别的父母虽然重男轻女,但女儿他们还是疼的,他们依然把女儿当成自己的骨血。 但她的父母不是,她心思敏锐,可以感觉得出来,父母并不把她们当女儿看,甚至不把她们当人看。 第396章 贵客 她记事早,记得有一次和母亲一起抬酸菜缸,她才五岁,力气很小,但依然憋足了劲儿去抬缸,她记得过门槛时她还死命的往上抬缸,但酸菜缸却突然一滑,她往上抬的劲儿未来得及收,酸菜缸就“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了,她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母亲一脚踹在心窝,直接倒在碎裂的瓦片上…… 因为已是秋末,即将入冬的时候,所以她穿着长袖,摔下去时身上没出血,可手掌却扎了不少瓦片,当时她被喘的心窝一阵一阵的疼,只觉头晕眼昏,根本爬不起来。 母亲却只一味的骂她,说是她没抓住缸才摔碎的,她恼恨,推卸责任,记得将掉在地上的酸菜捡起来,一脸心疼的骂她,却不记得从碎瓦片中把她拉起来。 要不是大姐跑回来看见,把她拉起来,又给她的手掌止了血,她只怕死在那里她都不知道。 那是她记忆深处对母亲的第一印象,也是根深蒂固的印象。 农村孩子做事早,但记事都晚,有两三岁就会烧火做饭打猪草的,却很少能有人在四五岁时记事,大部分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大姐和二姐就是这样,她们记忆深处最早的记忆也是前两年的事,更早一些的都很模糊,看不清,说不明。 而她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印象太过深刻,她不仅记住了这件事,以后的事她也断断续续记了一些。 在村子里就没有秘密,谁家发生过什么事,底细如何,村里的婆婆们都知道。 自从她记事后她就爱带着弟弟在那些婆婆们跟前玩,听她们说外面的一些稀奇事,也听她们讲左邻右舍的闲话。 许多事大姐和二姐都不记得了,但这些婆婆们记得。 他们家的女孩都是自会走路便要会干活的,她且不说,就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大姐都没有例外。 而从婆婆们的口中她才知道,她能活下来全靠大姐和二姐。 她娘怀她时肚子尖尖的,村里有经验的妇人都说这一胎是男孩,她爹娘也抱了很大的希望,她爹甚至去换了一些鸡蛋回来给她娘补身子,希望能把肚子里的儿子给补得健康点。 谁知道生下来还是个女孩。 婆婆们说,当时她一生下来,她娘看她的目光就好像要吃了她一样,幸亏他们家日子不算过得差,所以才没把溺死。 但她娘奶了她三天后就不愿意奶她了,甚至还经常忘记给她喝米汤,婆婆们说,去你家串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能勉强听见你的哭声,那是饿的。 是她大姐每天给她灌米汤,在没了米汤后把野菜馍馍搓碎了熬煮给她吃,她这才一点一点的长大。 婆婆们不厌其烦的跟她说这些,一是实在嘴欠,想说些闲言,二也是想让她记她大姐的好。 她大姐在村子里的人缘最好,就是个老好人,不管是谁有些需要帮忙,只要能帮上的她都帮。 那些说闲话的婆婆哪一个没托她大姐挑过水,洗过衣服? 她不止一次的教大姐,让她不要那么老好人,以免总被人欺负,可现在她懂得多了,想的也就深了。 如果不是大姐这副什么都想往身上扛的老好人脾气,她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而且吃亏是福,吃些小亏,以后别人未必就不念情。 她不会学她大姐变成那样的好人,但她也不应该要求大姐收敛她的善意。 维贞摸着手中的碎银块,心中无比的担忧,这些钱送回去也不知大姐能不能守得住。 她就快要定亲出嫁了吧,到时候她还是应该求先生让她和弟弟回去看一看,不仅要看看爹娘给大姐定了个什么样的人家,还要给大姐买些东西,至少让她到了婆家后不至于那么苦。 维贞胡思乱想着,静翕却没那么复杂,在算出给父母姐妹买东西所需花费的钱后,他就把那部分钱拿出来放在一边,从剩下的一把铜板里捡出两枚,想了想又捡出两枚。 他流着口水道:“三姐,明天我请你吃糖葫芦吧。” 维贞回过神来,摸着他的脸颊笑了笑道:“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糖葫芦。” 静翕微微有些失望,还有些惋惜的道:“大姐她们没吃过,她们肯定爱吃,可惜京城离我们家太远了,我买了糖葫芦也寄不回去。” “你有这份心大姐她们就很高兴了,”维贞将银子收好,藏在隐秘的角落里,看了眼沙漏道:“很晚了,快去睡觉吧,明天还得去书院呢。” “好,下次休沐的时候我们一起上街给爹娘他们买东西,然后一起去寄掉,不知多久他们才能收到……”静翕一边嘀咕,一边去睡觉。 姐弟俩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起床洗漱好后就去正院,在顾景云和黎宝璐打养身拳时他们就在一旁学着比划,将身子活动开才去吃早饭去上学。 赵宁昨晚熬夜修改被批注过的经义,又做出了一篇新的,正捧了经义给顾景云看,顺便请教两个他昨晚做经义时想到的新问题。 静翕见师兄眼底青黑,就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摇着小脑袋道:“大师兄,你又熬夜,小心变成熊猫眼,以后再也养不好了。” “又是跟师娘学来的话?”赵宁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拿一个小馒头堵住他的嘴道:“那叫猫熊,不叫熊猫,而且你见过它吗你就说我像它了?” 静翕拿下馒头正要说话,赵宁就挥手道:“行了,赶紧吃东西吧,师兄我的马车一刻钟后出发,你们要是赶不上今儿就跑着去吧。” 静翕再不敢多嘴,连忙吃早饭。 每天早上都是赵宁接送他们去书院,而顾景云和黎宝璐是先生,可以晚点去书院,俩人通常等他们走后安排完宅子里今天的事才会动身。 今天自然也一样。 黎宝璐让红桃等人去把赵宁所住的院子再洒扫一遍,确定没有疏漏后才走。 顾景云和黎宝璐下午都没课,所以上午的课一完就回家,顾景云今天下午文华殿有大课,不仅二三皇子会去,太子殿下也要去听,所以他回来后午休片刻便启程往皇宫里去,而黎宝璐则坐在家里等着赵宁把贵客接回来。 赵宁直到站在城门口都不知道他要接的是谁,一连傻逼的站在马车下望着来京的那条土路上的滚滚灰尘。 赵宁挥了挥扑到眼前的灰尘,一脸无奈的看向顺心,“顺心你说,先生他到底让我来接谁?名字没有,徽号也无,连何时到的都不说,这让我怎么接?” 您不知道,我知道啊! 顺心满心兴奋,却压抑住情绪道:“先生既然不说,那就表明您只要往这儿一站,我们接的人就知道您是来接他们的,您就只管站这儿就行。” 赵宁就翻了一个白眼道:“爷还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聪慧了。” 顺心嘿嘿一笑。 赵宁忍不住蹙眉猜测道:“重阳将至,莫非来的是我曾见过的老者?所以先生让我在这儿站着迎候?可也没必要瞒着我名字呀……” 顺心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赵宁叹气,“重阳就要到了,我也不知祖父他老人家今年还会不会去登高插茱萸。” “您放心,肯定会去的,就算老太爷不去,老爷抬也会把老太爷抬去的。” 他们那一片就一座小山丘,每次老太爷还是坐着藤椅被抬上去的,抬上去喝杯菊花酒,插一把茱萸再抬下来,丁点劲儿不费,为啥不去? 尤其是在他们家大爷还考中举人的情况下,那可是他们村,他们赵家的独一份儿啊,必须得去! 顺心边腹诽边踮起脚尖往来京的路看,远远的,以免镖旗迎面飞扬,上面的字撞入眼帘。 顺心眼睛一亮,瞪大了眼睛看,镖队越来越近,他直接略过前面的镖师往后看,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坐在车辕上的青年。 他眼睛大亮,一把拽住自家大爷的胳膊,激动的往前指? “怎么了,怎么了?”赵宁被他拽得差点摔到地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队镖局压的镖队,灰尘满天飞,啥也没看到。 他移开目光,继续去盯着那些看着还不错的马车,嘀咕道:“先生要接的人还没到吗,还是我们错过了?” “爷,我们接的人到了!”一直憋着的顺心总算是忍不住兴奋的叫了出来,扯着赵宁让他往前看,“您看那是谁,您仔细看!” 赵宁眯着眼睛去看那队镖队,目光在一个又一个人脸上划过,当扫过一辆马车上坐的人时他习惯性的一扫而过,然后研究微微瞪大,目光又扫了回去。 他仔细地盯着车辕上的,半响方瞪大了眼睛。 车辕上的人也看到赵宁了,兴奋的朝他挥手,大叫道:“三叔,三叔,青哥儿在这儿啊。” 赵青跳下车辕,扯着马车就蹦过来,脱离镖队一溜烟的跑过来,高兴的大叫道:“三叔,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你看,我把三婶都给你带来了。” 车帘“唰”的一声被扯开,一个红着眼眶的少妇正探出头来,满脸激动又一脸羞涩的看着他,“相公!” 赵宁张大了嘴巴看她,连灰尘飞进嘴巴都没察觉。 第397章 跳脱 赵宁从还穿着开裆裤四处跑时就知道他爷爷不靠谱,却没想到还可以这么不靠谱——竟然偷偷给他娶了媳妇! 看着车帘后那张忐忑娇艳的脸庞,赵宁脸色涨红,又是焦心又是愧疚。 燕氏见赵宁看着她不说话,脸上不见笑容,心中更是忐忑,她渐渐收起脸上的喜悦,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看着他。 傻乐呵的大侄子赵青还没发现不对,乐道:“三叔高兴吧,你们快上车,我去跟镖局的人说一声,我们到地方了,把剩下的账给结了,顺心,快来牵一下缰绳。” 说罢甩着膀子就跑去找正排队要进城的镖局。 他们跟着的镖局护送了不少人,他们只是其中一家而已,之前已先付了定金,现在再把尾款付了就行,反正到了京城,镖局便不限制他们的来去。 赵青跑去结账,赵宁却站在车下有些无措的看着燕氏。 “姑爷,”燕氏的丫头红花见小姐的脸都白了,便不满的钻出马车道:“姑爷,我们家小姐走了二十来天,有啥事回去再说吧。” 听出红花语中的不悦,通透如赵宁几乎是立刻便看出了燕氏的不安,连忙道:“好,我们先回去。”他顿了顿又小声道:“元娘,委屈你了,我,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家里人会在他未回去的情况下就让他成亲了,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婚姻,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做新郎。 这种事他靠谱的爹娘肯定做不出,不用想就是他祖父闹出来的。 赵宁暗暗磨了磨牙,爬上马车,红着脸不敢去看燕氏的眼神,“你快进去吧,外面灰尘满天,脏得很。” 元娘忐忑的捏着手中的帕子,犹豫不决。 旁观者清,红花眼睛一亮,凑到元娘耳边道:“小姐,姑爷脸红了,他是害羞呢。” 元娘闻言一怔,偷偷的去看赵宁,果然见他的脸色薄红,她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喜悦,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翘,顺着红花的力气就放下帘子坐进马车里。 赵青很快结了账跑回来,爬上车辕坐好,和赵宁兴奋的打招呼,“三叔,一年多不见,您又俊了不少,要不是您身边的顺心侄儿我都认不出您来了。” 他抬头看着巍峨的城门,双眼发亮道:“京城不愧是京城,连城门口都这么威武!咦,咱不用排队直接就能进吗?” 赵宁见赵青一双眼睛只顾四处张望,生怕他把马车赶到沟里,忙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和马鞭,亲自赶车,而顺心则去后面赶他们的车了。 已经稳重了不少的赵宁闻言翻了个白眼道:“那边是外来人口进城的城门,有可能要检查路引和行李。” 赵青呆,“我们也是外来人口呀。” 赵宁瞟了他一眼道:“那现在不是有我吗?” 赵青惊喜,“原来我是走了后门!” 赵宁就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怒道:“闭嘴吧,这算什么后门。” 赵青摸着脑袋嘿嘿一笑,一进城门一双眼睛就瓦亮瓦亮的,看到城里井然有序的摊位,络绎不绝的人流,马车,骡车,驴车,牛车,各种车在车道上排着队的快速前进,赵青惊叹不已,“京城可真繁华啊,比我们这一路上走过的大城加起来都繁华,难怪三叔你乐不思蜀,总也不回家呢。” “谁说我是乐不思蜀?”赵宁黑着脸道:“我在这儿是读书的!” “知道,知道,要不是为了您在这儿安心读书,小曾祖病重的时候就写信叫您回去了,还用得着私底下给您娶媳妇冲喜?” 赵宁一怔,慌道:“祖父病重?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有,这是啥时候的事,你们怎么能不告诉我呢?” 赵青的目光就有些游移,吭哧半响才道:“是小曾祖不让告诉你的,说谁要是告诉你他立刻就死给谁看,谁也不准打扰你读书。那会儿实在没办法了,小曾祖又说想看您成亲后再走,这样眼睛闭上他也瞑目一半了。” “您说这不是为难人吗?既不让您回来,又想看着您成亲,没办法,我曾祖就把三叔祖叫到跟前,商议着给你娶房媳妇,就当是冲喜了。反正您的亲事早就定在那儿了,年纪也不小了,当初要不是三婶孝期还没出,您又急着上京赶考,早在您中举那会儿就该办事了,”赵青嘿嘿一笑,顶了顶赵宁的肩膀,挤眉弄眼的低声道:“怎样三叔,现在惊喜吧,您的生辰就快要到了,我们可是赶着时间来的。这次过寿多了个新媳妇,还有比这更乐的事吗?” 赵宁:……大堂哥,大侄子,来个谁把这二货收了吧。 省略了所有成亲的步骤,直接多了个媳妇到底有什么可乐和的? 赵宁好想把他踹下去。 他忍着怒气问,“那我祖父现在咋样了?” “早好了,我们出来时他还能吃下一碗饭,一碗稀粥和半碗红烧肉呢,我曾祖说小曾祖就是看书看的,整日呆在书房里捧着那两本书看,没病也能给看出病来,这段时间正每日拉着他去田里看庄稼呢,一去一回,小曾祖差点瘫地上起不来,但别说,这法子还真有用,不过两个月,小曾祖又能中气十足的教训三叔祖了,就是把我曾祖气得够呛。” 赵青摇头叹息道:“我曾祖拉着小曾祖去给庄稼拔草,结果小曾祖把庄稼全拔了,只留下草。” 赵宁:“……谁给大伯爷出的主意,让他带我爷爷去拔草?” 他爷爷那眼神,一个大活人杵在他面前,只要不说话他都能当一棵树,竟然还带他去拔草! 赵青唉声叹气道:“还有谁,还不是二曾祖,气得我曾祖母堵在二房门口骂了半天。” 赵宁:“……” 得知祖父没事,赵宁总算是放心了些,对自己“被”成亲的事也不是很抵触了,虽然没了当新郎的机会,可好歹娶的是自己一直认可的妻子不是? 赵宁斜眼看了一眼赵青,问道:“怎么让你来押车,家里没人了?” 听到这副嫌弃的口气,赵青差点跳起来,“三叔你别瞧不起我,论机灵,咱家谁比得过我?而且我驾车技术可是最好的。” 赵宁叹气,“我以为至少是你二叔三叔来,再不济你大哥来也行啊。” “三堂叔!”赵青重重的咬着三个字,哼哼道:“您死心吧,我二叔三叔忙着伺候庄稼呢,哪有空出来,我大哥这辈子就没出过县城,胆子小得很,也就只有我愿意出来送三堂婶了。” 车里的元娘发出一阵笑声,低声道:“赵大哥,这段时间的确是辛苦青哥儿了。” 赵青就涨红了脸,三叔或许不知他是怎么抢到这差事的,但在家里的三婶肯定知道,他现在当着三婶的面说这些,不是自打脸吗? 赵宁也知道自家事,瞥了侄子一眼就拍着他的肩膀道:“行了,甭管你怎么弄到这差事的,反正你安全把人送到了,叔叔我都谢谢你,回头三叔请你下馆子去。” 面色涨红的赵青这才放松下来,摇头晃脑的得意道:“咱两谁跟谁,三叔甭跟侄儿客气,以后有事了只管使唤我。” 赵宁也不客气,“好!” 俩人间的血缘关系还是很亲近的。 赵宁的祖父赵太爷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他是最小的,当年赵家决定共赵太爷读书,就是父兄三人一直支撑着他的花销,所以兄弟三人的感情不错。 直到赵太爷读了二十多年,考了十年的县试都没过赵家才死心,但赵太爷不死心,不论家里怎么说他都不愿意放弃科举。 加上他当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为了不让他继续拖累两个兄长,他们爹就给他们分家了。 不过虽然分家,两个兄长依然很照顾他,那是赵宁的爹赵老爷还没长大,一心只想种地,不想读书。可他年纪小,就是两个伯父帮着他打理田地,教他沤肥,选种,下种,除草除虫,所以三家虽然分家了,但关系也还不错。 加之后来赵老爷出息,不仅种地是一把好手,竟然还在镇上开了磨坊,开了粮铺,买地成了地主后还一力反过来照顾两个伯父家,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家的关系自然越来越好。 而自赵宁有了功名以后,这种联系就越发稳固和紧密了。 赵宁能够一直安心的在外读书,就是因为知道家里的叔伯兄弟们会替他照顾好家里。 他们家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但他大伯爷和二伯爷却开枝散叶不少,为赵家的壮大贡献了伟大的力量。 他大伯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而他二伯爷则有四个儿子,全站住活下来且娶妻生子,他这些叔伯们每一个生的儿子都不少于他爹,所以除了他们三房人丁稀少外,其他两房都很繁茂。 也因此,三房并不放在一起排行。 赵家在他爹未发达前不算大的宗族,所以虽有族谱,但并不严格,族谱上只记了名字和生辰而已,其余不是他们不想记,而是他们不会,也没什么可记的。 直到赵宁考中了秀才,赵家这才开始重修祠堂,他们三房才开始合并起来排行。 赵宁隐约记得自己排在第九,然而他从小就被人叫三叔——三房的独苗苗三叔,不仅别人改不了,他也改不了。 三家关系好,称呼乱些就乱吧,反正也就是私底下称呼,族谱上不乱就行。 赵宁瞥了赵青一眼,赵青是大伯爷家最跳脱的孩子,只比他小一岁,俩人是一块儿撒尿长大的,那会儿他要去广州考院试,这小子就偷偷藏在他的骡车里出了惠州,后来硬是被他爹,也就是大堂哥追来,一把拽住他的耳朵硬是给提拉回去的,他才不信家里会放心让他护送人上京呢。 这小子不定耍了什么手段,回头一定要问清楚。 第398章 失职 马车晃悠悠的过了繁华宽大的朱雀大街,拐入聆圣街,两边卖的东西也从各种玩具吃食变成了书籍字画,赵青微微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这才有空问,“三叔,你住哪儿啊?” “我与先生住在一起,就在聆圣街里面。”赵宁顿了顿,想到是顾景云让他去城门口接人,又想到这几日师娘借口房屋刚修缮好,往他住的院子里新添置了不少好东西,他就微微咬牙道:“这件事我先生也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哎呀,那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吗,”赵青不在意的拍着他的肩膀道:“这可是小曾祖想了三个月才想出来的生辰礼,为了赶在初十前到达京城,我们可一路好赶。而我们在京城除了认识你便只有顾先生,没办法,小曾祖就给顾先生去信,让他帮忙隐瞒一下你,等我们到了给你一个惊喜。” 赵青挤眉弄眼的怪笑道:“怎么样,有没有惊喜?” 赵宁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喜没有多少,却是差点把他给惊死了。 祖父想出这个办法来,也不知是真要给他惊喜,还是因为心虚不敢跟他说。 赵宁哼哼着不说话。 具体实情如何还是回到家再问吧,娶亲冲喜可不是小事,就算他祖父和爹娘有意,那也得燕家同意。 他既不在家,不能跟元娘拜堂,元娘又是以冲喜的名义嫁进来的,一般人家谁舍得闺女那么委屈? 何况他了解他的老丈人,他只有元娘一个闺女,可不是会看着她受委屈的人,家里之前还不知道到底出了多少事呢。 赵宁的满腹心思在看到大开的大门和站在门口迎接的人后全部收起,连忙勒住马跳下车,转身把车帘撩开,想扶元娘又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红花很快蹦下马车,转身把元娘扶下来解决了他的为难。 赵宁带着她上前和黎宝璐见礼,“这是师娘,师娘,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黎宝璐笑盈盈的看着他和燕元娘,眨了眨眼调皮的道:“我又不是来接你的,我是来看新娘子的。” 元娘瞬间红了脸,跪下行礼道:“元娘见过师娘。” 黎宝璐没料到她行此大礼,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好笑道:“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快起来,快起来。” 元娘红着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闹了笑话。 黎宝璐却就势拉住她的手往屋里走,“好了,东风南风,你们快去跟顺心一块儿搬行李,走,我带你去看看你们的院子。” 黎宝璐看向老实站在赵宁身后的赵青,笑道:“子归,把你侄儿也带进来,他们一路风尘,肯定累了,先让他们洗漱过后再说。” 黎宝璐亲自引着元娘去赵宁的院子,她指着上面空白的匾额道:“因为房子刚规建修缮好,名字还未来得取,以后这地方是你们夫妻住,名字就由你们来想吧。” 元娘红着脸去偷看赵宁。 赵宁的脸也微红。 “热水厨房已经备好了,你们先洗漱,厨房里还熬了些汤水,你们一路风尘,肯定很少能吃着热的东西,先喝碗烫暖暖胃,午饭厨房也给你们热着……” 黎宝璐热情的态度让元娘紧绷的心弦微松,她满怀感激的看向这个比她还小的女孩,行了福礼道:“多谢师娘。” “这都是应该的,也是我和他先生考虑不周,竟没想过把你接过来照顾子归,让你们夫妻分离……” 赵宁忍不住轻咳一声,黎宝璐就顿了顿,拍了拍她的手顺势转移话题,“现在你既来了就安心住下,以后子归有人照顾我们也能更放心些,你看看还缺些什么,使人告诉我,我再叫人给你添置。” 元娘垂着头摇了摇,低声道:“已经很好了,元娘谢过师娘。” “那你们休息吧,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赵宁就对元娘道:“我去送师娘,你先去洗漱吧。” 又瞪了不安分的赵青一眼,“你也赶紧洗漱,一会儿我还要问你祖父的身体情况呢。” 赵宁送黎宝璐出院子,路上忍不住抱怨道:“师娘,你们瞒得我好苦呀。” “是你祖父来信拜托的,我们也是三天前才收到的信,”黎宝璐眼中闪过困惑,“不过我怎么看着你们之间有点怪?是不是太久没见面生疏了?” 赵宁颇为无奈的看着她,“师娘,你怎么会以为我早已成亲,只是跟元娘分隔两地?” “难道不是吗?”黎宝璐微微瞪大了眼睛问,“难道她不是你媳妇?”天啊,她不会一直认错人了吧? 不对,赵太爷信中明明写的就是赵宁的媳妇要来京城,而刚才的人中只有燕元娘是梳着妇人的发髻的。 “以为你早已成亲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成亲?”黎宝璐眯眼看他。 赵宁叹气,垂着脑袋道:“徒儿之前的确未曾成亲,但却定亲了,我祖父病重就让元娘先过门了,”他幽怨的看着黎宝璐道:“师娘,我有媳妇这件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黎宝璐看着他的目光就不由有些同情,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很值得同情,那你打算不认这个媳妇吗?” “就算没有这些事,最后我要娶的也是元娘,怎么会不认她,只是,”赵宁有些失落的道:“这与我预想的不一样,我以为我会在衣锦还乡,及第之后娶妻……” 到时一身红衣,跨马游街,多风光啊,最关键的是,人生只有一次的婚礼就这么没了。 黎宝璐听出他口中的遗憾,眼珠子一转,“是我考虑不周了,之前我还以为你们夫妻是久别重逢,既然你们是刚成亲,那肯定不熟,那院子就让给你媳妇吧,你去和静翕挤一挤。” 赵宁:……一席话下来,同情没有,却连睡觉的房间都没有了? 黎宝璐却已经拿定了主意,挥手道:“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让顺心给你收拾两件衣服,你新媳妇刚过门,心里不定怎么慌呢,你可不许吓人家。” “师娘,我才是您和先生的弟子,”赵宁愤愤,“您不知我没成亲也就算了,现在我成亲了连房间都不给我住了。” 黎宝璐听到第一句时有些心虚,虚张声势的瞪眼道:“我和你老师当初就在你家呆了五天,每天蹦到我们跟前的人都不一样,乱糟糟的,我们哪知道你有没有成亲,你不也没说吗?”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没有这个时代师同父母的自觉,除了教书和保证几个弟子的吃喝,俩人很少干涉他们的事,更何况家事了。 而且谁知道赵宁那么大年纪了还不娶妻? 一般人家不是十六七,最大十八九也娶妻生子了吗? 他们遇见赵宁时他就是十八岁的模样,当时交浅言深,自然不会问及是否婚配。 而第二年大家交情深些了,但顾景云和黎宝璐年纪小,虽然俩人已经成亲,但赵宁下意识的把他们当少年看,自然不会提及自己的感情情况。 而顾景云和黎宝璐,请原谅他们还没点亮这个技能,到现在他们都不会去窥探一个女子是否嫁人,一个男子是否娶妻了。 及至后来赵宁带着他们回惠州住了五天。 好家伙,从下马车踏上他们赵家村的第一天起俩人眼前的人就没少过五个。 不说赵宁的爷爷父母,还有他那一长串的堂叔伯及兄弟和侄儿们,排成队都能把院子站满,何况还有赵氏其他房头的族叔族兄,而这些人都娶妻生子了。 得知赵宁考中举人有顾景云点拨之恩,赵家人恨不得把俩人供起来,热情似火,三姑六姨,大姑娘小媳妇围着黎宝璐,男子则围着顾景云,务必让俩人感受到宾至如归。 所以现在回想起赵家,顾景云和黎宝璐脑海中除了闪现赵宁祖父及父母的脸便是一堆乌压压的人头。 就连在黎宝璐跟前刷了五天好感度的赵宁亲姐和亲妹都没在她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没办法,人太多了,每天只要一醒来就面对一大群女眷,叽叽喳喳的,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当时顾景云又没想收他为徒,俩人自然不会太过留意他的家庭情况。 毕竟赵家给人的印象便是和睦团结,作为一般好友,知道这点情况就可以了。 而等到后面顾景云想收他为徒,满脑子却都是为舅舅平反和为太子夺权的事,想到赵宁脑海中闪现的也是他的不足和该教的功课,谁会想到他的婚姻情况? 三天前收到赵太爷的信,黎宝璐自然而然的以为赵宁早已成亲,赵太爷想要抱曾孙,所以才送孙媳妇来跟孙子团聚,也好互相照料的。 她又怎会多想? 不过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她和顾景云失职,作为嫡传的师父,怎么能连徒弟成没成亲都不知道呢? 于是为了弥补他,黎宝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让静翕把床让给你,他去睡榻。” 赵宁:……徒儿是不是要谢谢您,师娘? 赵宁转身回院子,把刚冲好澡要去吃饭的赵青拽过来审问,“肚子饿了?” 赵青点头。 “想吃饭?” 赵青狠狠地点头。 “很好,”赵宁把碗扒拉到自个跟前,一拍桌子道:“若不从实招来,今天和明天的饭都没有了!” 赵青一脸愕然的看着他,痛心疾首的道:“三叔,你咋变得这么坏了?” 赵宁就一巴掌按下他脑袋,怒道:“还不快说!” 第399章 一波 赵青绷着脸,目光左右游移,心虚的问道:“您想听哪方面的?” 赵宁一瞪眼,一拍桌子吼道:“全部!从头给我说起!” 赵青就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了一会儿才道:“你去年没回去过年……” 赵宁和燕元娘幼时就定亲了,两家关系很好。 燕元娘的祖父和赵太爷是同窗,俩人兴趣差不多,家境差不多,关键是两家还住得进,中间就隔了一个村子。 因为燕太爷比赵太爷年长两岁,长得又壮,所以在私塾时常护着矮小且身体不好的赵太爷,俩人的友谊就此建立。 赵太爷读了一辈子的书都无所得,但燕太爷却在三十二岁时考上了秀才,虽然到现在他也没能更进一步,但他却比赵太爷优秀多了。 妙的是,赵太爷和燕太爷都爱读书,但他们生的儿子都不爱读书,一门心思都在种地上,觉得父亲读书纯粹是浪费家里的粮食,连妻儿都养不活。 所以两家的友谊之花同样在赵老爷和燕老爷之间绽放,燕太爷年过四十,又考了三次乡试后发现还是不能中举便有些心灰意冷,也不想再考了,就在家里办了个学堂,教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读书认字,也给家里增添一份收入。 毕竟,燕老爷没有赵老爷能干,他只会种地,燕家为了供燕太爷读书,一百多亩的地已经减到了二十亩,而且燕老爷只有一个闺女,生的两个儿子都没站住。 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孙女,燕太爷都开始下意识的存钱买地,想要多积累一些资本,并且要为他孙女物色未来女婿, 聪明伶俐还活泼开朗的小赵宁就入了他的眼,于是他就去找他老朋友去了。 赵太爷一看是老朋友,再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唇红齿白的小元娘,也不问过儿子儿媳,当即就拍板应下了。 当时燕家的家底虽比不上赵家,但燕太爷是秀才啊,是他们附近个村唯一的一个秀才,已经放任儿子去读书的赵老爷和赵太太同样对这门亲事满意得很,所以两家就正式交换信物,算是把亲事定下了。 后来小赵宁还被他祖父送到燕家读书,毕竟燕太爷在读书一途上要比赵太爷能干那么一点。 燕太爷对小赵宁也很是上心,毕竟是自己的未来孙婿,而赵宁跟元娘算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本来他们俩家是决定元娘及笄候便成亲的,可惜燕家老太太在婚期刚定下时就西去了,元娘要守孝三年。 赵宁带着顾景云他们回惠州时正好是第二年,去年六月元娘就出孝了,但赵家一直没有消息,燕家不由有些慌。 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说赵家祖坟上冒青烟,要发达了,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现在还进京赶考了。 虽然去年消息传回来时他们知道赵宁春闱时没中,但那有什么要紧,他还年轻,才及冠就中了举人,他将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去考进士,就算他倒霉,真的一辈子都考不中进士,举人也是能当官的呀。 所以知道赵宁没成亲的都有了三分意思,媒婆踏破了赵家的门槛。 但赵宁定亲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退了一大帮人,但还有一部人不在乎。 娶妻尚能休妻,何况他还没娶。 于是,家境在燕家之上的都暗示赵家退亲另定,其中还有两家乃是在朝为官的官员,看重了赵宁的潜力,有一家则是大商人,列出的嫁妆单子能把赵家给埋了。 赵青小声道:“家里本想等你回家过年时商议这事,谁知道你没回家,那三家逼得紧,燕家也时不时的派人来打听,小曾祖焦心之下才过完年就病倒了。” 赵宁面沉如水,咬牙道:“家里有谁心动了?” 赵青懦懦着不敢说话。 赵宁就狠狠地一拍桌子,赵青立即蹦豆子一样的往外蹦道:“反正小曾祖和三叔祖肯定不答应,我曾祖父也说不能忘恩负义,其实家里没多少人有这意思,但那些人来得太勤,回绝了他们也一趟一趟的来拜访,闲言碎语不免就传了出去……” 西南地区的教育本来就落后,惠州乃贫困之地,尤甚。他们那一里十村在赵宁没考中前就只有两个秀才,一个便是燕太爷。 赵宁是惠州最年轻的举人,要不是他已经定亲,就是县太爷都想跟他结亲。 所以他本身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从他中举以后各种猜测就未断过,大家都在猜他们家会不会跟燕家解除婚约,何时解除。 而在媒婆开始登赵家门后,这种议论达到顶峰,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大部分都觉得赵家肯定要悔婚了。 赵青瞄了一眼赵宁的脸色,小声的道:“议论一起,小曾祖就让叔祖母去燕家安抚,明言等燕家出孝就重议婚期。那会儿叔祖母应该是诚心喜欢三婶的,只是后来……” 赵青支吾着不说话。 “只是后来上门的人越来越显贵,所以母亲她就心动了?”赵宁面无表情的问。 “其实也不怪叔祖母,不仅叔祖母,就是二曾祖母和一些叔伯婶娘都心动……”赵家突然进入另一个阶层,就和乍富的人家一样,不免心思浮动,飘飘欲然,就算赵宁已经一再警告过他们,让他们低调,他们还是忍不住迫切的想要打入那个阶层内部,给家族,给赵宁争取更多的资源。 当时赵家内部分成了三派,一派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派主张给赵宁换个更有助力的亲事,一派则坚持信守承诺,和燕家结亲。 其中以第三派势力太大,因为其囊括了赵家有发言权的家长,三位太爷,跟赵老爷同辈的叔祖们大部分都坚持和燕家的婚事。 所以对立的两派压根没斗起来,因为实力相差悬殊。只是家里意见分歧不免让人心生浮躁,加上赵太爷年纪又大了,所以那段时间家里过得很艰难。 而赵家本打算等赵宁回家过年时提起他的婚事,尽快让他跟元娘完婚,谁知道赵宁又跟着他先生跑到雅州去了,那里距离惠州可太远了,连年都回不去。 没办法,婚事只能再拖。 赵太爷本想等过完年就写信让赵宁回来成亲,赵太太却不答应,她觉得儿子读书考科举就已经够难了,怎么能还让这些琐事去烦他? 一来一回得耽误赵宁多少时间? 赵太爷对科举已经入魔,闻言便有些犹豫,谁知趁着过年大家互相送礼,那三家又给赵家拉来了好几车的礼物。 当时赵太爷带着赵老爷去燕家谈两家的婚事,回来时才知道赵太太把礼给收了,当下就气得厥了过去。 虽然那三家经常给赵家送礼,但赵家都很硬气的推辞了,就算不得不收,事后也会补回去,绝对不让人有一丝闲言碎语。 而这次三家送来那么厚的礼,儿媳竟问也不问就全部收下,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赵太爷醒来后就病倒在床上,拉着赵老爷的手一个劲儿的哭,气得赵老爷第二天就带着媒婆上燕家把婚期给定了。 就定在了今年九月。 赵太太气得回娘家,连年都不在赵家过。 但赵太爷那一病就没起来,也不知是心情抑郁,还是受了寒,才过完年就重得下不了床,吓得所有人再不敢提赵宁的亲事。 赵太太也老老实实地的自个跑回来了,为了儿子的前程悔婚是一件事,可要是气死了公公就是另一回事了。 公公真要出事,不仅她丈夫,只怕她儿子都不会原谅她,所以赵太太低眉顺眼的回家侍疾。 赵太爷熬了两个月,病情断断续续,家里正犹豫着是不是写信让赵宁回来,赵太爷就下了死令,谁也不准给赵宁写信,要是写了信他就绝食不盖被子。 没人怀疑老人家的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瞒着赵宁。 然后赵太爷就提出他病好不了了,他想要看见孙媳进门,不然他死也不能瞑目。 赵太爷拉着他两个哥哥的手当着赵家所有人的面哭,让他儿子完成他的心愿。 众人默默无语,让赵宁回来,不同意的是你,让赵宁成亲的也是你,你到底要闹哪样? 知父莫若子,赵老爷闻言只是默默地看了他爹一眼,转天就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两个老人,又抬了他两个伯父去燕家,跪着求燕太爷提前把孙女嫁给他儿子。 赵太爷想要燕家这门亲,又舍不得赵宁浪费学习时间回家,那就只能让元娘一个人嫁进来了。 这对元娘来说自然很委屈,但赵老爷事情办得很漂亮,当着十里八乡众乡亲的面儿放低姿态。 燕家在这门婚事中落了下风,本来就害怕齐大非偶,而赵老爷放低姿态,拿出一副燕家对赵家有大恩,元娘一旦进门就是救了赵太爷,赵家会把她供起来的态度,燕家便高兴的答应了。 因为别人不知道,赵老爷和燕太爷却是知道的,赵太爷他的病压根不严重,他现在就是看着虚,内里已经好了! 第400章 三折 冲喜的委屈就在于风险,最怕的是没效果,到时大家会骂新娘子是嗓门星,可一旦有了效果,那进门的新娘在婆家就有了功劳,在外人眼里也是有福之人。 赵太爷没重病,他们闭着眼睛都知道这喜肯定能冲成,元娘有这个功劳在,以后在赵家也更有底气。 燕太爷和赵老爷暗戳戳的对视一眼,一拍即合,选了最近的一个日子就迎亲。 果然,新娘子入门当天赵太爷就能下床等新妇拜礼,第二天就能喝下一整碗的肉粥了…… 元娘才进门俩月,赵太爷脸上的肉就蹭蹭的冒出来,这下背也不疼,腰也不酸了,脸上苍白的病容一消而散,每顿能吃一碗米饭再搭一碗粥。 这效果太明显,这下不仅赵家人,就是附近几个村见过赵太爷病容的人也觉得元娘有福,是个旺夫旺家之人。 一直冷淡的赵太太对元娘也好了许多。 但好死不死,赵太爷得意忘形,跟儿子洋洋得意时被溜进赵家偷懒的赵青听到了,这才知道赵太爷之前是装病。 赵太爷过年的那一次病是真病,还几次都跟死神交手了,但硬是因为放心不下孙子没死。 病了两个月,吃了那么久的药,整个人形销骨立,脸色苍白,他不说,大夫不说,没人知道他好转了。 也正因为好转了他才想到冲喜,赵老爷一直负责跟大夫沟通,他是第三个知道他爹病好的人,但他也实在被儿子的婚事烦透了,知道他爹的意图后他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除了燕家父子和赵家父子四人,就只有大夫知道一些了。 可现在被赵青那最不靠谱的小子偷听到了,不仅赵老爷,就是赵太爷都能预料到接下来赵家的混乱。 既然都已经说了,赵青也不介意全都交代,关键是他不觉得他能瞒住赵宁,所以他乖乖的道:“小曾祖和三叔祖让我保守秘密,我也想啊,毕竟我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但心里有秘密真是太难受了,我每次看到叔祖母就心虚,害得我都不敢上门了。再看我曾祖每日都念叨着让小曾祖多走动锻炼,我也忍不住露出些异样了,这样三日,小曾祖和三叔祖没事,我却差点憋死。” 赵青唉声叹气的道:“还是三叔祖心疼我,见我两三天就瘦了一圈便想着让我出来躲躲。” 他对赵宁挤眉弄眼的道:“你这媳妇都娶了三个来月了却都不知道,小曾祖一来心虚,二来也是想早点抱曾孙,跟三叔祖一拍即合,让我赶在你生辰前护送三婶进京,让你们团团圆圆,夫妻恩爱……” 赵宁踹了他一脚,“也就是说我祖父的病三月时就好了?” “可不是,后面的是装病的,也难为小曾祖了,都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为了你和三婶,他硬是又多躺了两月,可把他给憋坏了。” 赵宁稍稍放下心来,知道祖父没事就好,他叹了一口气道:“委屈元娘了。” “不委屈,不委屈,”赵青笑嘻嘻的道:“只要你对三婶好,所有的委屈都不是事儿?” “从哪儿学来的怪腔?” “三婶身边的丫头红花说的,一路上她可没少跟我说话,说只要您老人家对她家小姐好,她家小姐就是立时死了都甘愿……嗷,三叔你又揍我的头,我之所以不聪明读不了书都是从小被你打的!” “小时候是你打我吧?” “你是长辈,又比我大,我大得过你吗?” 赵宁冷哼一声,捏着拳头道:“别以为事情过去多年我就忘了,小时候我上学堂,瘦瘦弱弱的,你这混小子可没少带人把我往田里带。” 赵青讨好的嘿嘿一笑,蹦起来就往外跑,“三叔您也累了,侄儿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去厨房找吃的!” 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人,赵宁立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这么半天功夫他就成了“有家室”的人了。 他踌躇不前,不知该怎样去面对元娘,总不能就直接住在一起吧? 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已经有了婚书,在律法上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但是,赵宁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因为这种感觉,赵宁便决定先等一等,听从师母的吩咐搬到师弟这儿来住。 而黎宝璐此时正打开柜子搜出一个盒子,打开数她里面的钱。 因为刚修缮完房屋,他们现在身上剩下的钱总共不到三百两了。 三百两很少,却也很多了,至少可以置办十来桌很好的酒席了。 黎宝璐在心里算着给赵宁补办一场婚事所需的花费,悲伤的发现三百两貌似有点少。 酒席只是其中一部分的花销,既然要补办婚事,那自然是样样不能缺,各种结婚用品都要准备,如果要办得更好,那就还得准备一些聘礼嫁妆,毕竟是亲传弟子,他们做先生的也要有所表示才对。 所以花销不少。 黎宝璐咬着嘴唇纠结,田庄的收益要到入冬后才能入账,但其实现在各种农副产品都已经收完入库,她要是挪用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直到顾景云回来,黎宝璐都还在列结婚所需的物品和打算挪用资金的地方。 顾景云扫了一眼她放在手边的盒子,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黎宝璐丢下笔转了转手接过去,未等他回答就直接把盒子打开了。 看到里面摆放整齐的银票,黎宝璐微微瞪圆了眼睛,问道:“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琼州和广州刚送到的,”顾景云盘腿坐在她的对面,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见她震惊的模样便不由笑道:“你忘了琼州的布匹生意我们也占一份吗?” “那也不可能赚这么多,”黎宝璐合上盒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道:“那是麻布,量多一年最多也就赚千两,再跟张一言他们分一分,我们一年能有六七百两就算不错了,你这一盒子得有五万两吧。” “不错,”顾景云点头含笑道:“剩余的都是广州的宝来商号的贺家送来的。” 黎宝璐看着他不言。 顾景云就嘴角微翘道:“傻丫头,我们第一次出琼州时坐的就是宝来号的商船,之后虽无特意联系,却有了往来,尤其是在我中举之后,宝来号更是把我当成了应努力经营的人,以前我是没资本,且舅舅未曾平反,你我犹如水中浮萍,我自然不会对贺家假以辞色,以免拖他们下水。” 虽然知道宝来号对他们释放善意是因他有潜力,有利用的价值,但对方让他如沐春风,他自然不会拉他们进夺嫡这趟浑水。 可他舅舅平反后这些自然就都可以不用顾虑了,两边合作都是平等的,互相利用的关系。 他有权有势,可以保证宝来号的合法权益,使他们不受恶意竞争,而宝来号则负责出力拿着他的钱为他赚取收益。 顾景云从不是迂腐的人,所以在他舅舅平反后面对立即找上门来的宝来号,顾景云没多做考虑就与对方达成了共识。 他没动用家里的钱,而是把当时皇帝,太子和太孙赏他的那些用不着且没有印记的东西交给宝来号,由他们把东西卖出去,所得的钱做本钱,然后分做两份,一份投入到海运,一份投入到宝来号的布匹生意中。 不过顾景云的本钱太少了,资金流转了一年半,商船都出海两趟了,赚的钱也就只有这么点。 顾景云从不提钱,赚到了钱都是让宝来号连本带利又拿去经营,其中有亏有赚,宝来号见顾景云亏了不恼,赚了也不喜,只要账目清晰他都能理解,瞬间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所以今年年初便来信提议让顾景云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海运中,因为新帝刚即位,大楚会需要很多的奢侈品,这时候出海去换些香料,宝石回来稳赚不赔。 顾景云没听他的,依然坚持要他把钱分做两部分,一份放在海运,一份依然放在大楚内的布匹生意上,但资金向海运倾斜,多给了一些。 现在出海的商船已经回来,且把所有的货物都卖出去了,顾景云趁此赚了一笔。 如果当初他愿意把所有钱都投进去,只会赚得更多。不过顾景云并不懊悔,甚至连心绪都未起伏半分。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不像宝璐爱财,在他看来这东西只要够用,可以维持他和宝璐的生活就行。 但宝璐喜欢,所以他才分出心神来为宝来号提供一份依仗。 投资海运的确会赚很多,但风险也会很大,一旦出事他就血本无归,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万一碰上宝璐急用钱,他没有怎么办? 所以他更喜欢留有后路。 房屋修缮后家里就没多少钱了,现在盒子里的银两还是师父赚回来后给宝璐分的利钱。 宝璐偶尔的忧虑顾景云都看在眼里,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 好像当官以后除了每个月的俸禄外他就没往家里拿过大宗的钱,想到没几个月就要过年,到时候花销肯定不少,顾景云便去信让宝来号把这次的收益送来京城。 顾景云有些骄傲的对黎宝璐道:“这些钱你先拿着,我在宝来号还投有钱,不够了再把本金拿出来,不用你省着。” 第401章 疼宠 一下从小康阶级跃上富豪阶级,就算是已经有过一次经历,黎宝璐也依然开心不已,何况这次的钱还是顾景云实实在在赚回来的,不比上次是抄奴仆的钱。 黎宝璐喜滋滋的抱着钱盒子道:“咱有钱了,可以把子归的婚事补办得更好些。” 顾景云微微一蹙眉,“补办婚事?” 黎宝璐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赵宁的事,便把赵家的事简略的说了一下,一脸同情的道:“我看子归恍惚得很,貌似不太适应身份的转变,所以我想给他补办一场婚事,既是让他们夫妻不留遗憾,也可以让他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顾景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点头道:“婚礼的确很重要,那就补办吧。” 黎宝璐没赵家给他们准备惊喜的心思,所以直接把赵宁和元娘找来说话。 何况准备婚事是大事,需要做的事不少,还需要这俩人配合,她就是想偷偷做准备也不行。 何况,瞒人准备惊喜多累啊,黎宝璐表示她做不来。 所以新鲜出炉的新婚夫妻有些便扭的并肩进屋后黎宝璐就直言道:“虽然你们在惠州已经成亲,在律法上也是夫妻了,但你们却没亲自拜堂过,之前是天各一方没有条件,现在既到了京城就应该补上。” 黎宝璐在俩人惊愕的目光下道:“我和你先生商量过了,给你们补办一场婚事,子归,这段时间你老实跟着你师弟住,院子给元娘。” 黎宝璐看着燕元娘笑道:“你就住在院子里,等我们选好了日子就下帖请客,再把你们的新房布置一下,一些东西也该准备起来了。” 燕元娘没想到还能跟丈夫再拜一次堂,一时有些惊愕的转头去看赵宁。 赵宁也惊愕,不过他只是愣了一愣,然后沉思片刻后就起身行礼,“弟子谢过先生师母。” 黎宝璐点头,挥手道:“行了,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去把你师弟师妹们叫来。” 赵宁便行礼退下,走的时候还把元娘给拉走了。 得知自己又回到“未婚”状态,可以名正言顺的当一次新郎后才成为“已婚”人士,赵宁很快恢复状态,找到了对待元娘的态度。 他左右瞄了瞄,见院子里只有他们俩人,就偷偷的牵住元娘的小手,低声道:“先生刚才在书房,一会儿我再带你去见他,你别看他年纪小,心智却成熟,学识在我百倍之上,对他要尊重。” 燕元娘红着脸点头,一直高高提起的心落到了心口处,安稳不已。 宁哥是在教她,让她融入到顾府中,这意味着宁哥承认她了。元娘目中光华璀璨,耀眼不已。 赵宁继续道:“师娘你见过了,她年纪小,总有想不到的地方,但她心境阔朗,很是温和可亲,有什么话你都能跟她说,只是有时她的脾气也急,她要是发脾气了你别怕,多劝解一二,让她回家找先生……” 免得在外面动手伤人。 不过赵宁心中并不悲伤,反正师娘要是闯祸总还有先生擦屁股,他并不多担心。 他只是叮嘱妻子道:“师娘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只要家里人不触及她的底线,她都很好说话的。” “师弟是个聪明乖巧的小孩,家里最体贴的就是他了,他和师妹年纪小,你平时多照顾他们一些。至于师妹,”赵宁顿了顿道:“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但心思有些敏感,不过我想你们肯定合得来,所以不必太过小心,平常心就好。” 元娘察觉到他的停顿,很是好奇的问,“为何确定我就和师妹合得来?” 赵宁浅笑道:“你温柔大方,而师妹她最爱温柔之人,你们自然合得来。” 赵宁跟曲维贞相处的时间有限,不像了解静翕一样了解她,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又是看着她是如何被师母收徒的,自然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 那孩子心思敏感,隐隐带刺,但或许是因她大姐二姐之故,她很喜欢性格温柔的女孩,他每日都要接他们上下学,见她对性格温和的同窗更有耐心,自然就知道她这个脾气了。 而元娘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她们肯定合得来。 元娘被赵宁夸奖,脸色更红,低着头跟他一块儿去叫曲维贞姐弟去吃饭。 俩人直接进右路第二进的院子,院门上也挂着一块空白的匾额,赵宁就笑道:“家里的房屋刚修缮好,师娘说各人住的院子自己取名,师弟师妹取了二十多个名字,但到现在都没拿定要什么名字好,所以一直空着。” “那你呢?”元娘想到他们院子上的空白匾额,红着脸问,“我们的院子你想取什么名字?” 赵宁就叹气道:“其实我早已想好了名字,但先生说太俗,没有通过,我这两日还未来得及想新的。” 虽然师娘说任由他们取名,但先生却挑剔得很,要是取得不好他也是会打回来重取的。 以前赵宁觉得院名取不取都那样,并不上心,但现在元娘来了,他下意识的想要取一个最好的名字的出来。 曲维贞和曲静翕刚下学回来不久,一进门就听说大师兄的媳妇来了,喜得就要去凑热闹。 不过得知师嫂还在睡觉,他们只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回自个的院子,现在见师兄领着师嫂来,俩人瞬间把大师兄丢在一边,和燕元娘团团见礼。 元娘受宠若惊的回礼。 在来的路上她就定位好自己的身份了。 赵宁在顾府的地位不一样,这个时代,亲传弟子和一般的学生是不一样的。 像赵宁,李安,曲静翕这样拜顾景云为师的,那是相当于父子的关系,顾景云的地位差不多跟他们的爹一样。 所以来时元娘就知道自己要把顾景云和黎宝璐当公婆一样孝敬,把赵宁的师弟师妹们当叔姑一样伺候。 赵宁没有兄弟,却有姐妹,正好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俩人都已出嫁,不算难相处,但跟元娘也并不亲厚,所以元娘一直抱着敬畏的心情进的顾府,却没想到黎宝璐意外的好相处,更没想到曲维贞和曲静翕意外的欢迎她,一时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赵宁就站在一旁看,等他们都互相介绍过了才带着他们去饭厅。 顾景云已经洗漱好坐着等开饭了,元娘恭敬的跪在蒲团上给他和黎宝璐行大礼,顾景云坦然的接受了,对跪在元娘身边的赵宁道:“好好待你媳妇。” 又对元娘道:“勿忘初心,宜家宜室。” “谨遵先生教诲。” 黎宝璐就按照礼节给了长辈的见面礼,元娘更周到,竟像对待公婆一样给俩人准备了一双鞋子,而曲维贞和曲静翕自然也拿到了她给的礼物。 大家欢欢喜喜的上桌用晚饭。 自己都未圆房先当公公得了一份“儿媳”给的认亲礼,顾景云表示有些心塞。 “婚礼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你又没经验,不如请舅母来帮你吧。”顾景云看不得黎宝璐熬夜,扯过她手中的毛笔丢到一边,沉声道:“明天你还要去书院呢,早点睡。” 黎宝璐想了想就爬上床,指使他道:“把笔洗了,把桌子收拾好再上来。” 顾景云任劳任怨的给她整理好桌子,将刚用过的毛笔清洗干净。 黎宝璐撑着下巴趴在床上,沉思道:“我刚才粗略的列了一下,发现有很多模糊的地方,有些东西不知该不该备,该备多少,你说的没错,我没有经验是硬伤,就算以前舅母已经教过,现在真要做了却还是发现许多问题,明日下学后我就去请舅母来帮忙。你说要不要请母亲?” “不用,”顾景云将人推到里面,自己躺在外侧,枕着手臂看着帐顶道:“娘跟你一样没经验,请她也没用。何况,她现在忙得很,你真要去请她,只怕明儿师父就回来蹲我们院子了。” 黎宝璐摸着下巴道:“看来师父成功在即啊。” 顾景云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如果师父和母亲也好事将近,那我们岂不是要准备两场婚事?”黎宝璐庆幸道:“幸亏你拿银子回来了,不然我们只怕真的要去打秋风了。” 顾景云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微微一笑,眼底里闪过暗光,不是两场婚事,而是三场! 当年宝璐嫁给他很是匆忙,只是简单的拜过天地高堂而已,宝璐或许已经不记得,他却一直记得当初他承诺过以后一定要再办一场婚礼迎娶她的。 哪怕这在外人看来会是一场笑话。 顾景云微微倾身在黎宝璐额头上落下一吻,含笑道:“快睡吧,舅母最近正闲得慌,把事情交给她你放心,你只管安心教好你的书就行。” 这些琐事她是否学会,是否有经验并不要紧,再不济还有他呢。 黎宝璐心思单纯,不喜麻烦,这种事在琐事上体现得尤其明显。 按照他们的家底和地位,其实顾府还应该添置一些下人,但她只要一想到回到家里还要管那么多人就不开心,所以坚决不再买人。 有个看门的老头儿,有个做饭的厨娘,有两个跑腿的小厮和两个伺候的小丫头,再有一个车夫就足够用了,分工明确,事情简略。 人多,排场是大,但事情也多。 好比赚钱,她爱钱,所以一开始都是兴冲冲的,她不是没赚钱的点子和能力,只是只要一想到要劳心劳力的时刻盯着铺子庄子她就不开心,所以她宁愿把这些机会给师父,她只要出资入伙,每次分点红利就好。 没有这些琐事占用她的时间,她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教书,比如寻找美食,再比如练习轻功和剑法…… 第402章 帮忙 黎宝璐上完上午的课便离开书院去了秦府,刚好碰上何子佩送客出门。 秦信芳现是内阁阁老,又很得新帝看重,所以日常有不少人上门求见。 何子佩不会全部都见,但也不会全都拒见,有些人是不得不见。因为就算秦信芳修炼成仙,在官场上混,他也得要人脉。 指望一心放在教育事业上的顾景云和黎宝璐是不可能了。 看到黎宝璐进门,何子佩便朝她招手道:“来得正好,快来见过欧阳老夫人。” 欧阳老夫人笑眯眯的看向黎宝璐,欣慰的对何子佩道:“秦夫人好福气,老身早听说黎先生是秦夫人一手教导出来的,如今黎先生在清溪书院很有威望呢。” “哪里,不过是小孩志气高,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成与不成还要看将来的结果呢。” “怎会不成,老身的孙女便在黎先生门下读书,只是入学两个月就已经进益不少,可见这女学还是应该开的。”欧阳老夫人看向黎宝璐笑道:“这件事也是黎先生的功劳呢。” 黎宝璐浅笑着行礼道:“见过欧阳老夫人,只要大家不觉得是宝璐胡闹,知道是利在千秋的好事就行,宝璐可不敢论功牢。” 欧阳老夫人笑容一滞,何子佩就笑着点她的额头道:“又调皮了,只听人夸,没见过自个这么夸自个的。让老夫人见笑了,”何子佩转头和欧阳老夫人笑道:“这孩子一旦到了跟前就容易娇气,没大没小起来。” 黎宝璐就吐吐舌头,娇俏的去抱何子佩的手臂,撒娇道:“舅母又拆我的台。” 欧阳老夫人笑道:“那是黎先生不把秦夫人当外人呢。” 何子佩只是笑笑,拍掉黎宝璐的小手道:“老夫人,我送您出去吧,可不能让这猴孩子耽误了您时间。” 欧阳老夫人微微点头,转身朝她家的马车走去,黎宝璐毕恭毕敬的敛手站在后面,跟着一起送。 欧阳老夫人上了马车,门房的下人立即机灵的把才装上的门槛又拆下,让马车出去。 欧阳老夫人坐在马车里,她的大丫头微微撩开帘子往外看,就见何子佩正伸出手指点着黎宝璐的额头嗔道:“你呀!” 大丫头放下帘子,等马车出了秦府老远才低声道:“老夫人,看样子秦家跟聆圣街顾府的关系真的很好,刚才那位黎先生进门下人并不曾通报,她是直接驾了马车进门,当自个家一样的。” 欧阳老夫人闭目养神,幽幽地道:“毕竟是养了十多年的孩子,怎么会不亲近?何况秦家只有一个女儿,以后他们要依靠的也只有顾景云了。不过黎氏比我想象的还要小……” 秦府里,黎宝璐正扯了一根草拍打路边的花花草草,道:“舅母既然不喜欢她,何必要见她?” 何子佩好笑,“你就知道我不喜欢她了?” “笑容可以骗人,但精气神不能骗人,”黎宝璐瞥过去一眼道:“您刚才的笑容可真假。” “你这熊孩子,”何子佩忍不住伸手揍她,“这是应酬知道吗,你还当是在琼州,可以任你由着心意来?” “哎呀呀,”黎宝璐摸着脑袋道:“我也没说任由心意来,只是觉得您既不喜欢她,何必单独见她,多找些人来,大家热热闹闹的坐一堆,也可以调节一下心情不是?您的身份辈分摆在那儿,满京城有哪位老夫人能爬到你头上?” 何子佩被她逗笑,笑过后才道:“欧阳老夫人的辈分还真的比我高,欧阳大人和你外祖是同科。” 何子佩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和她谈论更多,她不喜欢欧阳老夫人是个人感情,并不想就此影响黎宝璐,所以她转移开话题,笑问,“你难得在此时来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还是舅母了解我,”黎宝璐抱着她的胳膊笑道:“我有一件大事要求舅母。” “你没事也想不起来看我,”何子佩瞪了她一眼嗔道:“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哪里还记得我呀。” “怎么会不记得,昨天晚上景云哥哥还说晚上要全家一起过来蹭饭吃呢,就怕您嫌麻烦。”黎宝璐抱着她的胳膊道。 何子佩忍不住笑,“又不用我做饭,我嫌弃你们做什么?” “妞妞呢?”黎宝璐左右张望,见她来了那么久妞妞竟然还不跑出来。 何子佩就忍不住叹气,“今儿一早你师父就顶着她跑出去了,那孩子都被你师父娇惯坏了,天天都想着跑出去玩,一不如意就坐在地上哭,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坏习惯。我要教育她,话还未说出口就一帮人拦着,你舅舅心疼她,你师父心疼她,你婆婆也心疼她,合着就我一个恶人?” 黎宝璐哈哈大笑,抱着何子佩的胳膊笑道:“舅母别担心,我师父有分寸的,妞妞真要学坏,不用您开口我师父就会动手的,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就不用太在意,人无完人,让妞妞平安喜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是啊,要不然她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了,但恶人总要有人来做,不然那孩子肯定会心无顾忌,无法无天的。 “行了,我们不说那个小魔头了,你说有何事求我?” 黎宝璐就将赵宁的事说了,何子佩目光一亮,兴致勃勃的道:“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的确应该慎重,此事交给我吧,舅母一定给他们办好。” 何子佩在家都快闲得发霉了,秦信芳是纯臣,并不用结交太多人,而他们经历过流放,人情冷暖这些年来体会最深,值得来往的人毕竟是少数。 何况重回京城,不管是秦信芳还是何子佩对这方面都很看得开,也很随心所欲,除了部分人需要他们压制情绪去接待外,其余人见与不见都看心情。 所以何子佩一点儿也不忙,之前还要操心妞妞,但自从白一堂借口顾府要修缮,光明正大的跑到秦府来借住追求秦文茵后把妞妞也给接手了。 于是何子佩更闲了。 在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只有她闲着,这种体会可算不上好。 所以得知要请她帮忙准备赵宁的婚礼,何子佩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对于赵宁这个徒孙,她还是很喜欢的,而且这是喜事,家里要是能办一场喜事也热闹不是? 何子佩问了黎宝璐想要的规模和她能给出的预算,思索片刻道:“这不难,难的是聘礼和嫁妆,那俩孩子在家里已经办过一场婚事,哪怕新郎不在家,聘礼和嫁妆也都是齐备的,那现在呢,这次再办还要不要聘礼,要不要嫁妆?总不能只抬着一顶花轿吧,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黎宝璐想了想便挥手道:“这个不打紧,丰厚的聘礼嫁妆我们置办不出,一般的却没困难。” 黎宝璐板着手指头道:“他们小两口起码还要在京城住三年,那院子里还缺许多的东西,趁此机会都买了吧。锅碗瓢盆桶这些都要新的,床也要打一张新的,被褥多准备几套,堆在柜子里总有用得着的时候,还有衣服首饰,这些都是实用的,除了这些日常的便是其他的摆设了,我也给他们准备一些,这样就有好几台了,再准备一些其他东西就差不多了。” 黎宝璐纠结的是迎亲路线,“花轿从我们家出,绕聆圣街一圈再回到我们家?” 何子佩扑哧一声笑开,“哪有这样自家嫁自家娶的?让新娘子住到我这儿来,成亲当日从秦府出嫁,既然决定要办,那自然要办得尽善尽美。” 黎宝璐本只想办一场婚礼,何子佩却请了媒婆从问名纳彩开始,不过是将时间缩短了,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办妥。 没办法,他们选了最近的吉日,十月十八,只有四十天的准备时间。 本来一套程序下来得要一年时间,硬是被何子佩缩短到了四十天。 因为黎宝璐要每天去上课,何子佩就拉着燕元娘和课比较少的秦文茵上街去准备聘礼和嫁妆,兴奋得连老公孩子都丢到了一边。 秦信芳在第三次独自一人孤坐饭桌用饭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半夜和何子佩诉苦道:“你也放些精力在我身上,不能一心只想着孩子们吧?” “你觉得我们要不要给我们这边的故旧下帖子?宝璐说不用请太多人,但新娘子毕竟是从秦府出嫁,如果不请他们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可要是请了,他们跟子归又无亲无故,不是白占了人家便宜?以后子归他们还礼都不好还。” 等待安慰的秦信芳:…… 何子佩久不见丈夫答话,不由回头戳他一指头,“问你话呢。” 秦信芳趴在床上道:“不用请吧,他们都成亲过了,这是补办婚礼,不算正式,孩子们私底下闹闹就行了,要是请了我们这边的人不免让人觉得孩子们大题小做。” 何子佩就犹豫,低声道:“可我觉得清和他想请。” 秦信芳蹙眉,“清和连这种事都管?他不是最烦琐事的吗?” 何子佩就意有所指的道:“对这件事他可比纯熙还要上心得多,这几日都跟在我身边帮忙,对婚礼的章程很感兴趣。你别忘了,当年清和与纯熙的婚礼也极简,当时因他们年纪小,又条件有限,我们连嫁衣都没给纯熙准备。” 秦信芳:“……所以那小子也想重办婚礼?” 何子佩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秦信芳就不由头疼。 第403章 区别 顾景云的情况和赵宁不一样,赵宁补办婚礼世人不觉稀奇是因为他满足了两个重要的条件。 一,成亲时他不在家,没有亲自拜堂成亲,甚至他都不知情。 二,他们是新婚夫妻,新鲜出炉的,刚刚见面的新婚夫妻。 再看顾景云和黎宝璐,这俩货从小吃住一起,朝夕相处,成亲的时候两人不仅在场,还亲自拜了天地高堂,夫妻交拜,只不过当时条件有限,大家全副心思都在顾景云的科举和俩人离开琼州两件大事上,所以草草一办。 但这不是客观因素,这是你们主观的失误,世人可不觉得他们应该补办婚礼。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成婚已有三年多,是大楚出了名的夫妻,都老夫老妻了还补办婚礼,这是要给全京城百姓送话题的节奏啊。 可惜那俩人都不是会在意别人目光的人,尤其是景云,他认定的事,哪怕是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也没用。 秦信芳垂眸想了想,最终还是叹息一声,“算了,随他的意吧,这事我只当不知道。” 顿了顿还是咬牙道:“那俩孩子不是会过日子,手上有钱就松快,没钱就节俭,没什么存钱的概念,办完这次婚事谁知道还能剩下多少?明年宝璐就及笄了,趁着过年,你给他们送些钱去。” 虽然秦信芳也是刚回京城,但他的产业可比顾景云的多多了,而且他就算不用心,底下的人也不敢亏了他,所以短短半年他就积累下了好大一笔存款。 家里人又少,他又节俭过了,花销非常小。 同样是在京城混,秦信芳可比他外甥强多了。 虽然略觉得不好意思,但家长都希望自家孩子能有一个隆重的婚礼,秦信芳自然也不例外。 以前在琼州没条件也就罢了,现在回了京城,就算会被人说闲话,但孩子们有这个意思,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吧。 反正他只管出面喝口喜酒,等着他们来拜高堂就行。京城的新鲜事多,就算被人议论也不过一段时间而已。 秦信芳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鸵鸟一般的藏起了自己的头。 得到丈夫的认同,何子佩开始不遗余力,不动声色的教顾景云婚礼中必须准备和一定要做及可以做的事。 顾景云一边暗暗记下,一边暗暗想着等到布置他的婚礼他该怎么做…… 再暗暗算一下其中的花销,顾景云果断的觉得钱太少,看来还得改变一下投资项目,不然明年三月前肯定准备不好婚礼。 赵宁不知道先生抱的是实习的态度在操办他的婚礼,见先生难得的事事过问,心里感动得不行。 最后几天他干脆也不上学了,直接和书院请假在家给顾景云打下手。 在何子佩和顾景云的准备下,跟赵宁关系好的同窗开始派家中女眷给新娘子添妆。秦信芳、何子佩和秦文茵白一堂是最先一拨,顾景云和黎宝璐也没落下,就连曲维贞和曲静翕都心甘情愿的掏了私房银子给元娘买了东西。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赵宁二师弟太子殿下的添妆了,不过因为上面压着顾景云和黎宝璐,所以他没敢给出越过顾景云的礼,但也不轻,最主要的是礼物的来历,让元娘兴奋了半个晚上。 太子都添妆了,顾景云的同僚和邻居们纷纷凑趣,不管跟赵宁熟不熟,是否接到帖子都拎了礼物上门。 价值高者如金银珠宝首饰,价值低者如布匹绣品之类,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人用盒子装了银票送进来。 手到礼的赵宁颇为无奈,他知道这是有人借着他的婚事之便跟他老师行贿赂之实呢。 他也不敢自专,将价值明显过高的礼物造册后送到顾景云的房中。 顾景云只看了一眼就丢给二林,冷笑道:“原路退回去,将名单记下,隔一个月给都察院送一个名单去。” 赵宁:……这招略狠,能想到来巴结一个无实权的翰林的官员能是清官? 肯定一查一个准儿。 不过赵宁也不同情就是。 事情办好,赵宁略松了一口气,起身笑道:“先生,那学生先告退了。” 顾景云微微点头,“明日书院休沐,你起早些,为师的那些小学生会来给你媳妇添妆送礼。” 赵宁:“……他们那么小,不用如此客气吧。” 顾景云带的是启蒙班,班上的孩子都只有七八岁,他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收一群小孩子的礼,略尴尬啊。 顾景云却道:“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多少是他们的一点心意,他们来你就收便是。” 顾景云才不会告诉大徒弟这几天他给小学生们超纲讲课,专讲了《礼记》中婚俗,一不小心就拿大徒弟来做例子,那群孩子表示他们对这些婚俗很感兴趣,所以想要亲身参与。 接下来,他们不仅会来给新娘子添妆,他们还会分出两队人马分别跟着迎亲队伍和送嫁队伍,近距离感受当代的民俗婚俗。 为了争抢压床童子的名额,班上的孩子还举行了一次决斗,在顾景云不知道的情况下打成了一片。 得知赵宁的压床童子将由他的小师弟和小师妹担任后,孩子们还齐齐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赵宁不知这些内情,因为那些孩子也是先生的学生,虽不是亲传的,但他和他们的关系也应比一般人亲密,所以赵宁第二天一早很是热情的大开大门准备迎接。 谁知道来的并不只是先生的学生,还有师娘三个班的学妹们。 赵宁:…… 元娘更是懵圈,一群或大或小的女孩男孩呼啦啦的涌进门里看她,她还没得及认清人对方就留下一堆小礼物换了另一拨人…… 看着多出来的三个箱子的“嫁妆”,元娘有些默默无语的和赵宁对视。 红花却很高兴,一边把那些孩子带来的礼物收进箱子里放好,一边乐陶陶的道:“小姐,姑爷,以后有了小少爷小小姐我们就不用买玩具了,那些公子小姐想得可真周到。” 元娘&赵宁:……你高兴就好。 红花当然高兴,都要高兴坏了。 来京前,甚至是小姐嫁人前他们燕家就很忐忑,生怕赵家门第变高,齐大非偶,以后小姐嫁过去要受委屈。 嫁入赵家后,因为赵太爷的“病情”迅速好转,小姐有福气的传言满村皆知,可就是这样她们也总能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小姐走了****运,要不是两家早早的订下婚事,又正巧太爷生病要冲喜,最后是谁做赵家妇还不一定呢。 赵太太面上虽对小姐温和有礼,却透着一股疏离,和以前的亲切完全不一样,她们又不是傻子,自然可以感觉得到。 好在赵太爷和赵老爷是真心实意拿小姐当家人看的。上京时红花内心是激动的,姑爷是自家早就定下的,人品有保证,只要姑爷认账,以后小姐跟姑爷有了孩子,自然不再怕赵家村那些风言风语。 可她们也有担心的,担心赵宁不接受,毕竟这场婚事从头到尾是瞒着他进行的,不然太爷也不会心虚的借口给赵宁过生辰让他们上京。 红花早打算好了,姑爷反应要是不激烈,那就哭求着让他接受小姐,要是反应太过激烈,她这一把力气也不是摆设,不答应打到他答应。 可她没想到京城的形势一片大好,比之在惠州还要好。 姑爷不仅接受了小姐,姑爷的先生师娘还要给他们补办婚礼。 哪个女孩成亲不幻想自己的婚礼,新郎? 偏他们家小姐当初是抱着一只公鸡拜堂的,现在重办一次,却比之前的还要热闹,收到的都是恭维和祝福,红花不知道小姐心情如何,反正她是快要飞起来了。 见小两口目光纠缠在一起,胶胶缠缠的,便微微一笑,随手拿了一样东西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才出院子就碰上厨娘正低着头拎一桶水,她忙上去帮忙。 孙氏感觉手一轻,抬头看到红花,不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红花姑娘,你那里忙完了,燕小姐那里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家小姐那儿的事我都做好了,倒是辛苦孙婶了,这两天来的客人多,都是仰仗你帮忙。” “不过就是做些点心,不是什么大事。”孙氏笑眯眯的看着红花拎着一桶水像端着一杯水一样轻松,一边追着她的脚步一边感叹,“红花姑娘可真能干啊,以后也不知是谁有福气能娶了你去。” 红花回头一笑,一点也不臊道:“婶子别打趣我了,男人可不喜欢我这样的。” “胡说,我看你就很好,那么能干,不知多少人想娶呢。” 红花心里吐槽,在村子里时那些村夫莽夫都看不上她,嫌她粗苯,在城里她会受欢迎? 可别搞笑了,她自家知道自家事,也没想出嫁,只要能一辈子跟着小姐就行,反正吃喝总少不了的。 “孙婶,我家小姐婚礼在即,到时候还要你多多劳累。” “放心,”孙氏拍着她的手笑道:“我就只负责些差点,酒席太太都包给酒楼了,他们都是做惯这个的,出不了差错,你们家小姐就安安心心的再做一次新娘子就行。” 第404章 吃醋 顾府下人少,是不可能独自办好一场婚宴的,所以黎宝璐便从秦府里借了几个婆子丫头来帮忙,又将酒席外包给酒楼,他们只管迎送客人就行。 哦,还有安坐高堂等着新郎新娘参拜。 不错,还未圆房的顾景云黎宝璐先做了一回高堂,宾客们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高堂,一时都有些愣。 反倒是赵宁习惯把他们当长辈待,跪拜时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赵青在一旁看着都替三叔祖心酸。 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到最后儿子成亲拜的高堂竟然是别人! 不过还好,婚礼中多加了一礼,俩人敬拜过天地后又冲着惠州方向一拜,算是拜过父母长辈。 赵青总算是替他三叔祖平衡了些。 唱礼官喊完最后一句,“夫妻对拜——”便让人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施玮正等着这一句话,带着同窗们呼啦一声就闹着一块儿跟着去了洞房。 黎宝璐还是第一次参加人家的婚宴,眼睛闪闪发亮,可惜今天她是长辈,只能端着身份去招呼客人,不能跟着去看看这个时代闹洞房的婚俗。 顾景云看了她一眼便拍了拍她的小手,起身去招呼他的同僚与同事们去了。 这一次赵宁补办婚礼来的人不少,也实在是出乎顾景云的意料,本来他只准备了五十张请帖,可自从外界的人知道他亲传的大弟子要办婚礼后就有不少人与他暗示想要一张请帖。 还有的则是不请自来,毕竟是喜宴,他总不能把人撵出去,何况对方还送了礼。 幸亏他们是把酒宴承包给酒楼了,不然突然多出这么多客人来,他们肯定会有些忙乱的。 顾景云自觉这次毕竟匆忙,算不得尽善尽美,却不知道来的客人中不少人都惊诧于顾景云对赵宁的看重。 讲真,就算是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了。 就是李安都隐隐有些吃醋。 因为身份问题,他来了以后只在前厅露了一下脸,然后就避到后院顾景云的书房里画画看书了。 但看着外面的热闹,感受到顾景云对赵宁的用心,自觉应该是顾景云第一得意弟子的他也不由吃醋起来。 论起跟顾景云的关系,患难,甚至是秘密都是他在赵宁之上,甚至他都能感受得出来,顾景云教导他更加用心,从为君之道到政事之要,他全都细细地教他。但同样的,他也能感受到,顾景云对赵宁有一种对他所没有的亲切,以前他还能忽略,但在今天这种亲切被无限放大,他想忽略都难。 李安背着手站在窗外幽幽一叹。 此时在前院的黎宝璐听着沅音苑里传出来的阵阵笑声才想起被他们丢在后院的太子殿下。 赵宁最后决定给自己住的院子取名沅音,不仅暗含元娘的名字,也音译“姻缘”,最妙的是元娘爱音律,一管洞箫吹得非常动听,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甭管他是一时脑袋发热,还是真的爱到深处的表白,反正元娘很吃他这套,匾额做回来的时候,元娘感动得一塌糊涂,看着赵宁的眼神能溺死人。 那小子这手撩妹的技巧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黎宝璐便在心里吐槽,便含笑与客人们道歉,快步走到厨房里,想要叫孙婶给后面的太子殿下送一些吃的过去,可孙婶不知跑到哪里帮忙了,厨房压根不见人。 而其余人皆是酒楼的人,后院是重地,黎宝璐哪敢放陌生人进去,只能亲自捡了一些太子爱吃的食物装盒给他送去。 他们家这一次只拿中路和右路的前厅及院子来待客,其余地方皆用锁头将相通的小门锁起来,并不让人往后面去。 一来是他们才刚搬家到后院,有许多的机密东西还未整理好,除了自己人不会让人有机会去后面。 二是后面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都是刚移植来的,整个园子看着有些光秃秃的。一些矮小的花草已经缓过来,扎根长叶了,但那些大棵的却没那么容易扎根存活,树枝上只有些许绿叶,这时候的园林需要小心保养,一推一拉都有可能损毁。 所以太子殿下其实是被锁在后院的,不过他有钥匙罢了。 黎宝璐拎着食盒,开了一道角门进去,转身将门锁上,然后便悠然的穿过中间的花园进到后院。 他们住的后院也取了名字,很正常的一个名字,“凛正堂”!名字是黎宝璐取的,取自凛然正气,但却是顾景云选的。 小夫妻俩一共给他们住的院子取了二十个名字,最后拿不定主意(其实只有黎宝璐一人拿不定主意),顾景云便闭着眼睛随便一点。 天意如此,这下黎宝璐也没意见了。 于是做好了匾额也挂上了。 凛正堂比前面的世安院还要大一些,正中间是三间大正房,两间耳房,两侧为东西厢房,妙的是因凛正堂很大,后面还有空地,黎宝璐便将其休整了一下变成演武场,可以在那里设箭靶练箭。 这本来是前一任主人留下的布局,黎宝璐不过是拆减了一些,使得它更加的宽敞,将墙壁重新粉刷过,再换上新的家具,搬些盆栽前来布置,房子便焕然一新了。 黎宝璐拎着食盒进去时太子已经从书房里走到了院子里,正仰着头欣赏一株梅树。 不错,正是梅树,此时才十月份,梅树还未曾开花,但姿态不错,无聊的太子殿下正想着如何把它修剪得更加奇虬。 太子的内侍安平率先看到黎宝璐,忙恭敬的迎上去,“顾太太。” 黎宝璐将食盒交给他,“殿下饿了吧,不如先用些午饭。” 安平忙看向太子,见太子微微颔首便把食盒拎到院子一角的石桌上。 黎宝璐走到太子三步外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梅树,笑问:“殿下无聊了?” “师娘不会又要赶我走吧,”李安笑道:“我还想等宾客们散得差不多后出去敬大师兄两杯酒呢。”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她不太明白李安的打算,想要敬赵宁酒晚一点来便是,何苦早早的来在这里苦等? 一个人呆在这后院真的不烦吗? “何况,孤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师娘便让孤轻快一二吧。” 黎宝璐笑,“我也没赶殿下走啊,只是觉得让殿下一人在这后院里有些失礼。” 李安怅然,“师娘把大师兄关在后院时也会觉得失礼吗?”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这是觉得高处不胜寒,中二上了? 她抬眼细细地打量李安。 李安被黎宝璐长久的打量着,微微有些不自在,他知道师娘常会口出奇语,他不太想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但心底却又隐隐有些好奇。 李安在心内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是最近心情烦忧所致。 黎宝璐本想送完吃的就走的,但见李安眉宇间透着郁气,她就转不开身了。 他也是景云的弟子,总不能见愁不理吧。 想了想黎宝璐还是坐到石凳上,对他招手道:“快过来用饭吧,不然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太子有些惊奇的看了她一眼,他还以为师娘会辩解几声,说待他和赵宁都是一样云云,或是说他身份贵重,赵云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云云。 没想到她却是直接让他开吃。 李安站在原地呆了一下,还是走到她的对面坐下。 安平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高兴的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将筷子擦拭一遍后双手敬上。 李安接过筷子却反双手递给黎宝璐,“师娘先请。” 黎宝璐一点儿也不客气的接过,安平微微一讶,然后赶紧给太子擦拭另一双。 李安却嘴角微翘,显然心情还不错。 黎宝璐在前面要招呼客人,其实也没怎么吃东西,此时肚子也正饿着,而饭菜是准备的三人份,倒不是她想留在这里吃。 而是为了让太子有选择的余地,他吃不完的安平可以用。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黎宝璐跟着太子吃了一顿午饭,在安平给俩人奉上茶水后太子就把饭菜赏给安平,让他下去用饭了。 他也看出来了,师娘这是要跟他长谈的架势。 安平也乖觉,静静地收拾了食盒就退到院子角落里,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 因为离得远,声音小些他就听不到俩人说话,但他却能一直看见太子殿下。 黎宝璐抿了一口茶,一针见血的问,“你吃子归醋了?” 李安手中的茶杯就差点摔到地上。 黎宝璐一直盯着他的神情,见状便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是宫里出了什么难事吗?” 李安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动声色的笑问,“师娘何出此言?” “上次见你时你还一副生机勃勃,想要大展拳脚的模样,刚才再见却犹如霜打的茄子,而且还是带酸味的。” 太子失笑,摇头道:“师娘想多了,我没有……” “你看,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气质又显露出来了,”黎宝璐升起手指摇了摇,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问,“你不说也没关系,你老师总能猜出一二吧?” 第405章 压力 太子默然无语,老师岂止能猜出一二,他完全就全部知道好吧。 大家都觉得他只是四品侍讲,又被先帝亲自“关照”过,一辈子止步于此,没有实权。 但作为太子老师,他要教他政事,不免要用到实例,一些他不能决断的朝政他也会请教于他。 就是有时候父皇都会召他问政,所以他虽无实权,其实却一直在影响着朝政。 宫里朝上的消息他也从未断过,这几****放他假期,虽是借口大师兄的婚礼,却未免没有让他多休息的意思。 所以他想,以老师的聪慧他肯定什么都看出来了,只是不挑明而已。 别人问他,他或许不会多言,但师娘问,他是一定不会瞒着师娘的。 太子瞄了一眼黎宝璐,摇头一笑,算了,便是告诉她又如何,连老师都没开口劝他。 太子幽幽地开口道:“父皇让我监国,今年除夕也将由我主持百官宴。” “这不是好事吗?”黎宝璐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陛下刚登基一年,他总不至于猜忌你,所以,是他的身体……” 李安情绪低落,微微点头道:“入秋后父皇便有些咳嗽,虽未恶化,却一直拖着未好,冬至后天气渐寒,他的咳症却越发严重了。之前我只在父皇身边帮忙处理一些朝政,但这段时间,父皇已将大部分朝政都交给了我……” 突然接过此重担,李安内心的欣喜并没有多少,更多的是对父皇的担忧和对未来的茫然恐惧,加上这时候大家对他的态度突变,也让他一时适应不过来。 和先帝时期的夺嫡乱斗不一样,李安在帝国继承方面可以说是极其幸福的,因为他的继承权一直很明确。 他爹是太子时,他是太孙,嫡长子,底下两个弟弟与他年龄相差很大,不仅没有竞争性,还因为四皇子一系的紧逼,他们一家人异常团结。 他爹是皇帝时,他是太子。 新皇登基发丧先皇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册封皇后,也不是册封功臣,而是册封太子,将他的地位巩固下来。 并且他一当上太子便理直气壮的跟在父皇身边处理朝政,名正言顺得不得了。 而底下两个弟弟还在文华殿苦逼的读书,朝中根本没有夺嫡之风,而鉴于新皇的身体,大家都觉得太子将来继承皇位是妥妥的。 除非皇帝找到神医神药,能够再活二十年,到时或许会有变化。 所以大家都很巴结太子,但这种巴结是矜持的,大部分人都拿捏了一个度。 而这次皇帝偶感风寒,引发咳症,不过是让太子监国,他身边的人瞬间变了态度,从宫女太监侍卫到朝臣,再到他身边的亲近之人,他们全都诚惶诚恐的对他。 那种态度他最熟悉不过,是对君父的态度。 显然,大家都私心里都觉得皇帝可能熬不了多久了。 太子又气又难受,偏偏还发作不得,因为他们不过是更加讨好他罢了,并没有明说。 除了对他父亲的担忧外,还有身处高位的那种孤寂感,只是一个预兆,他便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就连他最亲密的妻子面对他时都多了三分小心。 如果他真的登上了那个位置呢? 加上朝政的重担完全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李安压力倍增,心中就像堵着一块巨石一样的难受。 算起来老师算是对他态度还算正常,没怎么改变人,所以他才趁着赵宁婚礼的契机跑出来。他本意是想跟老师倒一些苦水,让他开解一下自己。 不过貌似老师没这意思,领了他进后院后就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 于是李安更加郁闷了。 加之看到顾景云对赵宁的亲密,心中更是跟倒了醋坛子一样的酸。 明明该是他先拜师的,明明他们之前的关系更加亲密的,还有患难与共的交情,同病相怜的经历,为什么最后是赵宁当了大师兄,是他跟先生最亲近呢? 黎宝璐:…… 说到底就是爹病了,环境突变,生活和工作双重压力无倾诉之人,于是他抑郁了。 黎宝璐对着他也不知该怎么劝,因为她不论说什么貌似都是错的。 他是君,众为臣,君臣有别,臣敬君没什么不对。 他既想要君的威严,又想让臣像对平常人一样对他是不可能的。 不说别人会不会精分,难道你最后不会由此变得喜怒无常吗? 威严是对着绝大部分人的,平常人只能对某几个特定人,以作为他吐槽,开解心事的对象。 目前适合的人选有他亲娘——皇后娘娘,他媳妇——太子妃,他的某个红颜知己——侧妃妾室等,他的老师和他师娘。 黎宝璐放下茶杯,大方的点头道:“好了,我不告诉别人,你还有啥心情不好的方面一并说了吧。” 太子:“……师娘!” “我是认真的,”黎宝璐看着他道:“又安,你是未来的皇帝,这一步你迟早要踏出去的。我现在能给你的建议就是好好照顾陛下,让他的身体得到最好的照顾,让他心情愉悦,如果病情依然不能好转,那就听天由命吧,至少你一直在努力。” “对于国事,你现在不过是提前做‘君王练习’罢了,内阁阁老们都不是摆设,六部的官员也都有能力,要真觉得压力大就把工作丢给他们,你再一点一点儿慢慢的去适应。” “至于众人态度的变化,”黎宝璐叹息一声,看着他道:“人是不可能一成不变的,人对人的态度自然也一样。你小时候调皮捣蛋,陛下可以直接把你拖过来就打屁股,现在还能吗?他们也是一样的,你的身份,性格在变,别人对你的态度自然就变。” “就是我和你老师,一个内宅妇人,一个教书先生,每日见到的人他们的态度也都不一样,何况你?熬过最初的那一阵就好了,不过,”黎宝璐压低了声音道:“你现在还只是监国的太子,不论他们对你什么态度,你首先得定位好自己的位置。” 黎宝璐说的这些李安自然也都能想到,只不过他心慌意乱,心情抑郁,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罢了。 现在先是倾诉半天,心情略好,再被如此开解,他也能冷静下来思考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师娘,在你和老师心里是我比较亲近,还是大师兄比较亲近?” 黎宝璐:“……” 黎宝璐憋了半天,最后无奈的苦笑一声,“你这是吃你大师兄的醋?” 李安微红着脸不说话,却坚持的看着他。 黎宝璐就好笑,“这就和小时候你父母问你是喜欢父亲多一些,还是母亲多一些一样让人为难。” “可还是会有个亲疏的,”李安红着脸道:“师娘不必诓我,我是知道的,就算不好宣诸于口,但其实还是会有差别的,哪怕是细微。” 黎宝璐好奇的看着他,小声问,“那你是更喜欢陛下,还是更喜欢皇后娘娘?” 李安抿着嘴不说话。 “你看,”黎宝璐摊手道:“你都不愿意说,何苦为难我。” “我更亲近父皇,”李安压低了声音,虽然为难,但还是坚决的道:“我自然也亲近母后,但两人间我更亲近父皇。” 或许是因为他从小是父亲教养的,父子间相处的时间是母子间的四五倍都不止。 所以相处的时间真的很重要。 李安幽怨的看着黎宝璐。 他住在宫里,虽然每日都能见到先生,但真论起相处的时间还真比不上赵宁。 如今身边能够正常对待他的人很少了,所以他下意识的想要跟师兄争个长短。 黎宝璐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先生,但于我看来你们师兄弟两个是不一样的。” “子归性格开朗,但性情有些单纯,他出身寒门,见识阅历都比你差很多,所以我会更关心他的前程,他是你们师兄妹中与我们相处时间最长的,我对他很有感情。如果是出门游历,我和你老师有琐事要处理,那我会让他来做。” “你的身份从生来便比别人贵重,不过我和你先生并不十分在意你的身份便是,”黎宝璐想了想道:“我们一开始救你,相信你,是因为你是舅舅的学生的儿子,我们立场,利益,甚至处境都相同,和子归是处出来的感情不一样,我们天然就有感情的纽带。如果我们遭遇厄难,那我第一想到的人就是你了。我们希望赵宁能够前程似锦,平安快乐,但对你,我们却是希望你能勿忘初心,平安喜乐。” “真要我分出更亲近哪一个,我是真的分不出。” 李安怔然,智商慢慢上线,然后失笑,他是有多幼稚才会问这种问题?不过心里好受了许多。 他垂眸半响,抬眼看向黎宝璐道:“师娘,以后你和老师也都能一直这样与我说话吗?” “可以啊,只要你还当我们的学生就行。” 李安见她一点犹豫都不带,也没与他先求恩典之类便微微一笑,他知道黎宝璐说的是真的。 只要他一直是他们的学生,他们就会一直这样待他。 第406章 恳求 黎宝璐陪着李安坐了许久,夜幕将临,前面更加热闹,喧闹声都传到了后院,李安也有些意动的站起来。 “想去就去吧,”黎宝璐不在意的挥手道:“现在前面还留着的多是和你们差不多年纪的才俊,没有官场上那么多的算计权谋,你去跟他们喝两杯就能成朋友了。” 李安失笑,“哪有师娘说的那么容易?” 不过他踌躇片刻还是带着安平去了,总不能来参加婚宴就只开头露一下脸吧,他也很想灌大师兄酒有木有? 黎宝璐又在后院里坐了片刻才拍拍衣裳出去。 何子佩已经把大部分女客都送走了,看到她从后面慢悠悠的出来,不由气得点了一下她额头,“说好了是来给你帮忙,你倒好,全丢给我操持自己跑去躲清闲了。” 黎宝璐一本正经的摇头道:“舅母冤枉我,我可是去做正事的,真没偷懒。” 顾景云走过来道:“舅母,新娘子独自在新房中,您不去看看她吗?” 何子佩立刻不训黎宝璐了,兴致勃勃的道:“我去看看,那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心里不定怎么怕呢。” 说罢带了自己的丫头哗啦啦的朝新房去。 黎宝璐目光在大厅中一扫就见赵宁正被人围在中间灌酒,施玮和郑旭两个作为帮忙挡酒的已经意识不清的趴在桌子上,虚弱的冲众人挥手,“我来替赵兄喝……” 太子李安也站在人群中间,时不时替赵宁喝一杯,或反过来帮人灌赵宁,让一众才俊目瞪口呆。 一开始大家都有些拘谨,但因为年纪还轻,又喝了些酒,太子且又平易近人,大家纷纷放开,跟着一块儿起哄,不过大家收敛了不少,不再一味的灌赵宁喝酒。 满屋子的年轻人都酒气熏天,脸色红扑扑的,只有一人敛手而立,目光清冷如辉。 黎宝璐凑近他嗅了嗅,惊奇道:“你还真的一杯酒都没喝呀。” “喝了,”顾景云面不改色的道:“不过是果子酒。” 跟他身份相当的年纪都大,大家不会灌他这个年纪小的酒;与他年纪相当的辈分却小,加上他是先生,学生们避之唯恐不及,谁敢凑上来灌他酒? 便是有一两个要敬他酒,他也只喝度数最小,口感微甜的果子酒,要不是混在一群醉鬼之中沾了些酒气,此时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应该是果子酒的清香味。 顾景云也不理那群胡闹的年轻人,牵了黎宝璐去后面的小花园里静坐。 如今家里除了那群年轻人外,其余客人也都散尽了,并不用他出面招呼。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出来时脸上的郁色倒是消了不少。”顾景云说的是李安。 “你也注意到了?那你怎么把他一人留在后院,也不开解一二?” 顾景云淡淡的道:“熬一熬就过去了,何必去开解?” 其实他有些不能理解李安的心理,不就是压力大些吗,生死都经历过了,竟然还在意这个,还差点闹出抑郁来。 简直是太弱了! 黎宝璐木木的看着他,问:“那要是子归,你也不开解吗?我看又安是在吃子归的醋,觉得你对子归更贴心。” 顾景云无奈的看着她道:“子归有何想不开的?我想这世上只怕没有比他更没有压力的人了。他从来的目标就是在有生之年考中进士,赵家对他的期盼也只尽于此,你觉得以他这个年纪会有压力吗?” 黎宝璐:……是啊,赵宁跟李安不一样,赵宁最宏伟的目标也只是考中进士,而李安要面对的是治理一整个国家。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是太子,以后能对他贴心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所以希望我对他好些。”顾景云微微收起笑道:“可也正是因为他是太子,我才不会去开导他,这些他总要去适应,他的处境不容许他软弱。熬过去就好了,熬不过去趁早抽身,免得害人害己。便是父母,也不能帮他更多了。” 这一番话堪称绝情,但说的却很有道理,顾景云不可能事事参与。 “你是我做错了?”黎宝璐迷茫的眨眼,“可我不觉得我错了,压力太大时扶一把拉一下,并不是就降低了他的抗压能力,却能让他好过许多,也能更快的走出低谷。孩子嘛,就该鼓励为主。” 顾景云不在意道:“世上道路千万,条条可通京城,我自然不是说我的就一定是对的,你的就一定是错的,不过是各有各的观点方法罢了。你认为应该开解他,降低他的压力,我却认为应该让他自己熬,遇强则强。” 顾景云顿了顿道:“何况你不是已经开解他了吗,效果如何?” “我觉得很好。” “那不就行了?”顾景云无辜的看着她道:“我并没有对此表示反对。” 黎宝璐鼓了鼓脸颊,“我总觉得你在心里鄙视我。” “那是你的错觉。”顾景云眼中闪过笑意,面上却更加正经道:“我心里很崇敬你。” 黎宝璐手痒了一下,捏了捏指头还是没出手。 顾景云好笑的拉住她的手,道:“好了,今晚是个好日子,我们不生气。” “我才没有生气呢……”黎宝璐嘟囔道。 花园里只有石桌石凳,但这个天气石凳寒冷,顾景云不让她坐,径直拉了她到回廊下,坐在木栏上仰头赏月。 今晚是上玄月,月牙弯弯,月光清冷的洒在树枝上,投映下一片片斑驳的影子。 黎宝璐刚才的郁闷顿消,半靠在他的肩头看天上的月亮,感受此时园中的寂静,前院的谈笑喧闹声还在不断传来,衬的一园的景色更寂,心也渐渐安宁下来。 顾景云也不说话了,将她的手握在双手之间,捏了捏她的指头,等她仰着头累了换了个姿势倚靠在他怀中才轻声道:“等你及笄,我们也补办一场婚礼如何?” 黎宝璐一呆,半响才红着脸结舌道:“不,不好吧,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京城内外谁不知道?” “这是我以前承诺你的,你忘了?” “那,那不是事情有变吗?”黎宝璐郁郁,当年她跟着顾景云出琼州时秦信芳也说过以后要给他们办一场隆重的婚礼,然后再圆房。 所以当时小夫妻俩连红衣都没穿,直接拜了天地高堂,第二天去开具婚书然后就走了。 可这三年来,他们吃住在一起,也一直以夫妻的名义行事,别说京城内外,就是大楚各地,知道顾景云的都知道他早早成亲了,这时候他们再办一次婚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子了呢。 也因为夫妻俩名声太响亮,秦信芳才不再提补办的事。 顾景云却不想让宝璐受委屈,他一直记得当年的承诺,何况,他也想穿红衣,跨白马迎亲于她。 顾景云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但是我想,我想做一下新郎,正式迎亲后与你入洞房……” 黎宝璐“轰”的一声,整个人都红了。 顾景云拦在她腰上的手一紧,轻声道:“等你及笄后,好不好?” 黎宝璐整张脸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红,顾景云就抱着她,在她的头上脸上落下密集的吻,等她整个人软成一团才又轻声问,“好不好,好不好?” 黎宝璐脑子成了浆糊,迷糊的应道:“好。” 顾景云脸上就绽开灿烂的笑容,低头含住她的嘴唇…… 事后黎宝璐每每想起此事都懊恼,可真是美色误人啊,当时她昏昏沉沉根本就不知自己应承了什么。 但她心里也很是期盼和开心就是了,至于外人的议论,那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自己的婚礼自然和弟子的不一样,现在才十月份,离明年三月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他做准备了。 顾景云并不想把婚礼和及笄礼放在一起,及笄礼相当于女子的成年礼,很是重要,顾景云决定给宝璐办得盛大一些,而后再办婚礼。 这意味着他们家半年内就要办三场宴席,还都是大型的。 不说花销,人也会很累的,但顾景云甘之如饴。 不论是宝璐及笄还是他们的婚礼,他都期盼已久,案头的计划都写了一沓纸,他自然不会嫌麻烦。 他也知道黎宝璐不喜欢这些琐事,所以没让她操心,只给她布置明确的任务。 比如,今天去买多少匹红色的绸布回来布置庭院屋舍。 黎宝璐就照着他罗列的要求去布庄选,一点脑子都不用动。 明儿再去选多少套碗碟,规制如何,顾景云一一给她列清楚,她去了只要选图样付钱就行。 就这样,事情一点一点的办妥,而在黎宝璐不知道的情况下,顾景云也在一点一点的为她积累聘礼和嫁妆。 现在他们家的产业只有从顾家分来的那些,秦文茵的嫁妆现还是她自己拿着,顾景云也不会去要,所以他要给宝璐备嫁妆,那就得自己花钱去买,毕竟除了绸缎首饰摆件之类,嫁妆真正值钱的部分还应该是田产和铺面房屋等不动产。 第407章 明路 一般童养媳相当于夫家买来的,别说嫁妆,连她整个人都是夫家的。 但宝璐不一样,当年祖母万氏虽不得已送她去顾家为童养媳,但其实是陪送有嫁妆的。 一对手镯,几锭银子和四本医书。 薄的很,却是万氏能拿出来的全部东西,宝璐这些年吃的用的自然不止这些,但那些东西除了那几锭银子被黎宝璐用了外,其余东西都还保存完好。 包括那一对银镯。 黎宝璐从未想过自己的嫁妆问题,因为他们家的钱都是她管着的,她也从未把自己跟顾景云分开来,于她来说,她赚的钱是顾景云的,顾景云的自然也是她的。 嫁妆与顾府的产业有什么区别吗? 顾景云道:“没区别,但我就想给你名下添些产业,让人不非议你。” “你会在意别人的非议?”黎宝璐斜眼看他。 顾景云一本正经的点头,“在意,非议你就是不行。” 他将手中的东西退给她,笑道:“好了,来选选吧,我放出风声半月有余才得了这些资料,其中有两处完整的庄子,三处零散的田地,京中的铺子向来紧俏,没人出售,便是有我们也很难抢得过别人。” “我仔细算过,在京城买铺子不划算,不如全部买地,然后到保定一带买些铺子出租,或做些小生意,那边的铺子要便宜许多。” 黎宝璐翻了一下资料,有些头疼起来,“得去实地看看吧,只是看纸上描写看不出优劣来。” 顾景云一看就知道她又犯懒了,伸手取过,“算了,还是我给你选好吧。” 他将资料丢到一边,伸手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低声笑道:“再过一个多月就是除夕了,各家的年礼要准备,去年我们在外,所以没进宫,也逃掉了许多宴席,今年肯定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明儿你叫人来家里给大家做两身新衣,除夕那晚我们是要入宫参加宫宴的。” 黎宝璐抓住顾景云搭在她腰上的手,脸色微红,自从那天晚上挑明了要补办婚礼后顾景云就总瞅准机会抱她,只要俩人独处就一定动手动脚。 黎宝璐掰了掰他的手,见掰不动,只能认命的放任他,顺着他的话点头道:“好,明日我让红桃去吩咐绣坊的人,等我们下学回来就量尺寸,选样式。” 顾府要做新衣服,不仅主子,就连下人们也都要做两套。 不过这个花销并不大,因为除了下人们的布料要到布庄购买外,主子们所需的布料都是自家出。 且要购买的布料还都是从自家的布庄里买的,成本价,便宜得很。 而自家出的布料则来源于皇宫和秦文茵相送。 顾景云简在帝心,皇帝知道顾家分给他的产业不好,所以时不时的找借口给他些赏赐。 赏什么呢,金银很少,因为赏多了金银内库总管和大臣们也会有意见的。 于是都是赏的绸缎丝锦,摆件器物。 而自从黎宝璐求旨重开女学后皇后就更喜欢她了,皇帝赏,她也跟在后面赏。 她赏的就更有针对性了,各种珠宝首饰,锦缎华绸,就这个月皇后就赏了她两次,每次的东西都很少,并不引人注目,但积少成多,可以说,黎宝璐进京这么长时间,她就没在首饰和衣服上花过多少钱。 她曾经诚惶诚恐的推辞过,但皇后说得很直白,“这些东西都是先帝时下官搜罗来堆在内库的,陛下后宫嫔妃少,所用不多,任由它们堆在内库也是浪费,说不得还会损毁坏烂,不如赏给有功之人。” 黎宝璐笑,“娘娘,我哪有什么功劳?” “怎么没有?”皇后一本正经的道:“你进宫来本宫便高兴,这不就是功劳吗?再有,你是教书先生,育人有功,我觉得你当赏便赏你了。” 总之就是找各种理由给黎宝璐送东西。 但黎宝璐总觉得心难安,因为她虽比一般官眷进宫勤,也表现得和皇后很亲,可实际上她们真的不怎么亲。 至少黎宝璐从心底里不觉得她们是可以那么亲近的人。 顾景云见她惴惴不安就笑道:“娘娘既赏你,你就只管安心收下吧。” “娘娘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黎宝璐低声问,“就因为我曾经救过陛下和太子?但陛下也给了我三个承诺,那份情算还了吧。” “不止为这个。”皇后又不是爱黎宝璐爱得深沉,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给她送礼,顾景云含笑道:“她是为了陛下。” “陛下有意用我,只是碍于先帝的圣意一直不好和众臣开口,我婉拒了。”顾景云轻声笑道:“我觉着教书就很好,没必要每日赶早去上早朝。陛下或许觉得我是免他为难才拒绝,所以……” “何况,皇后也没说错,先帝奢靡,内务府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上行下效,地方官每年都给陛下上贡,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器具摆设都有,当今和皇后都不是奢靡之人,自他们入主皇宫后,不仅没从内库里往外搬东西,反而收起皇宫里东西往内库里塞。那些东西或许价值连城,但却很难换成金银,也就只能赏给臣下了。” 皇帝和皇后这样赏赐给顾景云和黎宝璐,不仅出自于感情和愧疚,也是想要清库存,反正一些不十分贵重的东西都要赏出去,与其赏给别人,还不如赏给他们喜欢的人。 顾景云笑道:“不仅你我,舅舅这一年也得了不少赏赐,好在每次东西都不多,价值也并不令人瞩目,不然早闹得沸沸扬扬了。” 黎宝璐这才安心收下皇宫里给的赏赐。 赏赐多了,她就专门腾出一间大房子来放,因为赏赐的布料是按照季节来的,所以她哪个季节的布料都不缺。 她不会做衣服,出了钱雇绣坊的绣娘做就行,材料她来提供,所以佣金根本不贵。 因为天气越来越寒,黎宝璐便打算给顾景云再做一件狐裘披风,此时正蹲在库房里翻找上次皇后赏她的那些狐皮。 黎宝璐从箱子底下翻出狐皮,看着已经占了三分之一房间面积的箱子乐滋滋的道:“哪怕有一天我们没钱了,只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或卖或当,我们的日子也能过得很好了。” 倚在门框上的顾景云:“……我就那么没出息,连你都养不活?” “我是怕我花太多,”黎宝璐对他讨好的一笑,蹦到他跟前道:“这不是看着一屋子的东西有感而发吗?” 顾景云点了点她的额头,扫了一眼屋里的箱子,微微点头道:“不过你说的没错,这些东西价值可不低。” 所以他决定了,宝璐的及笄礼和他们的婚礼都邀请皇帝和皇后参加,那两位可是大户。 于是,继秦信芳夫妇和秦文茵白一堂后,皇帝是第六个知道他们要补办婚礼的人。 皇帝:“……” 皇帝沉默的看着顾景云,半响才清了清嗓子道:“你年纪大了,的确应该圆房了,打算开几桌家宴?到时候我把皇后和几个孩子都带去。” “回陛下,臣的婚礼不仅要请家人,还要请同僚朋友,故场面会有些大,陛下若想去那就得提前准备了。” 所以你是真的想隆隆重重的办一次? “像你那大徒弟的一样?” 顾景云点头。 皇帝有些心塞,几乎可以预料到此事传出去大家要怎么议论了,他提醒道:“清和,你成亲有多久了?” “陛下问的是哪一次?”顾景云淡定的抬头望着他道:“若是论律法上的婚姻关系,那应该是三年多了,翻过年入春就四年了,那时臣要出琼州,纯熙要跟着,便不得不改籍入良,所以里长才同意出具婚书。” “若论民间的婚姻关系,那就是十一年前,翻过年便十二年了,当时黎家祖母送她来我家,明言要给我做童养媳,其实那时候两家就应该出具婚书,正式结亲的,只是里长为了多得些税银就没出具婚书。不过以民间习俗来看,她那时也算是我妻子了。” “而若论婚姻事实,”顾景云脸上依旧风淡云轻,不过耳朵尖却微微泛红,他淡淡的道:“那我们就还未有,因为我们没圆房,而等这一次婚礼之后,我们自然就有婚姻事实了。” 皇帝:“……” 皇帝正斟酌着如何打消他这个有可能会被人取笑的念头,一抬头就见侧首边的苏总管对他挤眉弄眼。 皇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顾景云红通通的耳朵尖。 皇帝心中一乐,之前的顾虑顿消,他哈哈一笑,爽快的点头道:“好,那你去准备吧,选好了日子告诉朕,朕亲自去给你祝贺。” 顾景云微微一愣,他还以为要费一些劲儿才能说服皇帝呢,毕竟,他不同赵宁,他成亲都快四年了。 不过他很快开心起来,若有皇帝出面,那他这场婚礼只会更完美。 顾景云一揖到底,谢道:“谢陛下隆恩。” 皇帝此时才发现顾景云也只是慕艾的少年,开怀的挥手道:“你还要去请皇后吧?去吧,去吧。等选定了日子告诉朕,朕和皇后给纯熙添妆。” 第408章 猪队友 添妆的日子未到,但皇后却已经开始从内库选东西赏赐黎宝璐了,理由也是现成的。 年节将至,宫中给臣下的赏赐也开始准备,顾景云是四品翰林,本赏不到他,无奈人家简在帝心,在帝后面前时挂牌人物,所以他的赏赐是跟着一品大员们出宫的,而且价值还要丰厚。 面对这种区别待遇,大家都习以为常,一点儿也不介意。 心里酸酸的安慰自己,反正顾景云再得宠也只有四品,他们何必跟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四品翰林赏完,那就该用太子老师的借口来赏了。念在顾景云教导太子辛苦的份上,皇上先赏一遍,皇后紧随其后,太子和太子妃也跟在后面凑趣。 赏完了顾景云,又借口黎宝璐这个师娘也辛苦了,再赏一轮,就是再不在意这些赏赐的朝臣们也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 心中惴惴,难道皇帝打算无视先帝的圣意,破格擢升顾景云不成? 顾景云真的要打破四品的界限,开始掌握实权,那这朝堂今后岂不是秦信芳舅甥俩人的天下? 他们两个,一个是当今之师,一个是储君之师,皆简在帝心,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啊。 便是一直面作淡定的首辅彭丹都有些坐不住,挑拨了儿子彭育去探听太子的口风。 他虽还是内阁首辅,皇帝也算倚重他,但皇帝最信任的还是秦信芳,最要紧的是,秦信芳能力不凡,虽离朝十五年,但业务一经上手就飞速掌握,加之他素有威望,从他手里接掌势力顺理成章。 要不是他还占着首辅的位置,此时内阁中只怕早没有他的站立之处了。 他儿子彭育虽是太子伴读,但资质平平,中举后再难进一步,他也知道让儿子从科举出身还不一定得等到何时,所以早早就让他借着太子伴读的身份做了太子的属官。 只要太子登基,以后他儿子自然顺理成章的走上朝堂,便是基础比两榜进士差些,不能拜相,凭着他和太子的患难与共也不会太差。 前提是没有顾景云做对比。 秦信芳比他强也就算了,好歹他没儿子,唯一的外甥又被禁锢在四品翰林上,可顾景云一旦打破那个界点,谁还能拦得住他青云直上? 他不仅是两榜进士,少年状元,在士林中很有名望,他还是太子的老师,同样跟太子共甘共苦过,其妻还救过太子殿下。有他在,他儿子不是被压得死死的? 那样他苦心经营十五年的局面将瞬间被打破,现在他避秦信芳锋芒的用意也无用,他彭丹会一直屈居秦信芳之下,彭家也会一直矮秦家一头。 彭丹不愿此事发生,所以他是最先察觉不对,率先派了儿子出去打探的人。 而其他朝臣也渐渐嗅到不同的气息,纷纷刺探秦信芳,莫非陛下真的要重用顾景云了? 其实皇帝要重用顾景云也不是不可,毕竟谁都知道当年先帝为何要下那道圣意,可现在秦信芳都平反了,再压着顾景云不给他出头还有什么意义? 但大家见秦家崛起得这样快,不免有些冒酸。 其中以忠勇侯顾老侯爷心情最为复杂。 那是他亲孙子啊! 可惜有还不如没有。 秦信芳淡然的应对各方的打探,上了自家的马车后才垮下笑脸,头疼的扶额。 诸君的脑洞也开得太大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难道他能告诉他们一切都是误会,皇帝他们这是在跟他外甥凑聘礼和给他外甥媳妇送嫁妆吗? 秦信芳只能任由这个误会一直下去。 皇宫里的两位最高掌权者并不知道,还在愉快的商量着下次给他们送什么。 “臣妾听说他们家的庭院刚休整过,缺的东西肯定不少,不如下次赏些珍贵的花木给他们,还有一些家具摆设之类,总不能用旧的。”皇后说到这里叹气,“要我说纯熙在这方面也太省了,听去传旨的内侍说,世安院里的桌椅板凳全是旧主留下的,竟是一点儿也没换过。”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你觉得她是在意这些的人,有了钱她宁愿拿去吃喝,只怕也不会想到换家具。” 皇后想到黎宝璐的吃货本质,同样无奈的一笑,从一旁的盘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来道:“先帝时外臣进献了不少家具,不如我们选几套赏给他们?” 这个时代,一套家具的价值可不低,尤其是那些珍贵的木料家具,其价值不亚于古董,以顾景云他们现在的家底肯定买不起。 先帝时几乎年年修缮宫殿,建造别宫,每年都要淘汰去一些家具,那些被淘汰的家具大多被属官私底下运走处理换新的。 所以内库年年都要进一批家具。 当今登基后便以守孝的名义叫停了好几处的修缮建造工程,底下的人都知道新皇节俭,暂时没人敢在风头犯案,所以早早运进内库的那些家具没换下旧的,暂时便堆在库房里了。 当今只有三个儿子,太子现住在太子府里,而另两位皇子距离他们成年出去开府至少还需八年的时间,所以这些家具也都暂时用不上。 还不如送给顾景云和黎宝璐呢。 于是,才隔了三天,皇后又找了一个理由让内侍搬了两套家具去顾府。 这次可不是几个内侍捧着几个盒子静悄悄的赏赐,因为家具庞大,须得用车拉。 两套家具不仅有桌椅板凳,还有巨大的屏风及同类木的多宝阁,一套就需三辆车来拉,一行六辆车从宫里出来往聆圣街去,东西还未到顾府,朝堂内外的大臣们就收到了消息。 彭丹再也坐不住,邀了几位大臣进内求见,第一句话就是劝诫,“陛下,臣知陛下深爱顾侍讲之才,也因此,望陛下更慎重待他,莫要让他被推到风口浪尖之口呀。” 皇帝微微有些尴尬,他这才意料到最近的赏赐好像太多了,不过想到距离明年三月也没多长时间了,便轻咳一声道:“这不是年节将至,朕念及顾侍讲为太子操劳,这才忍不住多赏了些,当然,诸卿今年也辛苦了。” 说罢转头看向苏总管,笑道:“你亲自去选十匹绫罗,一斛南珠给诸卿。” “是。”苏总管微微抬眸扫了一眼目瞪口呆地诸位大人,躬身退下。 彭丹等人哭笑不得的看着皇帝,“陛下……”他们不是来求赏的呀,他们是来阻止皇帝继续那么宠爱顾景云的呀。 皇帝却笑眯眯的挥手道:“诸卿要说的朕都知道了,然而朕爱才心切,所赠之物又不动国本,诸卿就放任朕一回吧。” 彭丹心一沉,这是坚定的要重用顾景云了? 其他几位大臣也相视一眼,见皇帝心情很好的眯着眼睛笑,想了想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除夕,此时实在不好惹皇帝发火。 算了,陛下现在如此重赏顾景云也只是为他造势,真要开口重用顾景云时他们再出言劝诫好了。 不过几位大臣劝诫之意志并不强盛,毕竟顾景云不是奸佞之辈,他也是有才之士,他们心中不是不惋惜的,只是当今要是重用顾景云不免有违先帝圣意,这就涉及到先人,就算从心里知道先帝是个昏君,他们也不想让皇帝违背先人意志。 除了彭丹和少部分人会因为顾景云受重用而利益被触动外,其余人的反对之意并不深,有些人甚至在内心深处还隐隐赞同。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权势之争,却没想到顾景云只是想给自家媳妇扒拉多一些私房,而皇帝也不过是想给喜欢的一对小夫妻一些礼物,顺带减轻一些内库的负担,谁知道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连身在后宫,已经开始不问世事的太后都知道了。 太后招了皇后去问,皇后本还有些犹豫是否告诉她,见太后脸一板,她忙将顾景云要补办婚礼的事说了。 惴惴的道:“母后也知道,那两个孩子看着是衣食无缺,实际上底子薄得很,忠勇侯分给他们的那些产业都是亏损的,现银一两都没分到,秦府倒是有钱,只是清和那孩子傲气,是不可能一直仰仗他舅舅的,所以我和皇帝琢磨了一下,既然两个孩子都想补办婚礼,那总得办得隆重些,不然不是白叫人取笑一回儿?” 太后目瞪口呆,“补办婚礼?” 皇后点头,暗示道:“过了年纯熙就及笄了,两个孩子就能圆房了,儿媳听子佩说,当年两个孩子成亲时原就计划着要重办一次婚礼的,所以连喜服都没做,只是简单的叩拜了一下天地高堂便去出具婚书了。” 太后瞪大了眼,“那怎么……” 皇后无奈道:“两个孩子年纪小,出琼州时一个十四,一个更是只有十一岁,哪里知道要避讳?子佩猜他们一是想省钱,二是为了安全着想,所以两个人起卧都在一处,而清和又不愿纯熙遭人非议看轻,所以早早便和人介绍说明他们是夫妻。俩人习以为常,外人自然也把他们看出是夫妻一体,谁还能想起他们年纪小未曾成事实夫妻?” 太后沉默半响,然后渐渐乐道:“这样也好,既然要办,自然要办好些,回头我也给他们赏些东西。” 太后年纪大了,本来就爱凑热闹,爱喜事,现在更是兴奋,眼珠子一转道:“要办那就要办得像样些,未婚夫妻哪有住在一起的?回头你让纯熙住到秦家去,不然接到宫里来,不许他们夫妻再见面了,等成了亲再说。” 皇后:“……” 第409章 说服 年节将至,书院的期末考试也将举行,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黎宝璐打着哈欠下马车时突然看到侯在院子里的内侍吓了一跳,忙疾走两步,“严内官?” 已等候多时的严公公露出笑容,躬身行礼道:“顾太太,太后娘娘赐下些东西,还请恭迎。” 黎宝璐:……怎么赏赐的队伍里又加了一个太后? 不过有人白送东西,黎宝璐还是很高兴的,忙领着严公公进正厅,跪下接礼单。 “赏黎氏东珠一斛,蜀锦十匹,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一座,七彩宝石首饰一套……”严公公将礼单恭敬的递给黎宝璐,低声道:“顾太太拿好。” 黎宝璐塞了一个荷包给严公公,犹豫的问道:“太后娘娘怎么想起来赏我,懿旨上也没说理由。” 皇帝和皇后虽然时不时的也赏她,但都给她找了各种理由,只有太后一上来就赏。 严公公就笑道:“顾太太不必多虑,太后娘娘这是知道您和顾侍讲好事将近,这是提前为二位祝贺呢,过后的赏赐还多着呢。” 黎宝璐小脸一红,这事貌似闹得有点儿大,怎么太后都知道了。 “娘娘还有一句话要嘱咐顾侍讲和顾太太,”严公公顿了顿,还是压低声音道:“娘娘说,既要成亲,那就该尽善尽美,到时宫里的各位主子也来凑热闹,顾太太和顾侍讲该从现在就依礼制准备起来了。” 黎宝璐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所以?” “所以太后娘娘吩咐顾太太或住到秦家,或住进宫里,暂且不与顾大人见面,毕竟将要成亲的未婚夫妻是不宜见面的。” 黎宝璐一脸囧然的点头,“依礼来看这个道理是不错,但此事妾身一人做不得住,等夫君回来我就向他转告太后娘娘的意思。” 严公公满意的一笑,拱手告辞。 比黎宝璐更忙的顾景云踏着月光一回到家就接到此厄,不过他也只是愣了一下就看向黎宝璐,“你想搬去与舅母同住?” 黎宝璐连连摇头,巴巴的看着顾景云。 顾景云满意的一笑,牵了她的手道:“不急,明日我入宫去见太后娘娘。”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们的确应该分开来住,却不当是现在。” “那应该是什么时候?” 顾景云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当然是你及笄之时。我已决定你的及笄礼不在顾府办,而在秦府。长公主病体稍愈,我已经请动她做你的女宾,为你加笄礼,由舅母主持,你看可好?” “好!”黎宝璐一口应下,“不过你什么时候请的长公主?” “两个书院决定一起合并出题时,我见到黄山长时提了一句,谁知道他回去问过长公主后就答应了。”顾景云抚着她的头发道:“长公主是一个很有福气的人,我还想着请她来做你的全福人呢。” 长公主是大楚出了名的有福之人,她与先帝虽是异母兄妹,但因为乾元帝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也显得异常的珍贵,且她与先帝年龄相差不大,所以跟先帝很玩得来。 在宫中她就是个霸王一样的人物,很有话语权,稍稍长大一些便自个跑出来上女学,先帝疼这个妹妹,不管,而当时当权的秦太傅更是纵容,于是长公主可以说是恣意的长大。 而长大以后还自己挑选了驸马,儿女双全,孝敬公婆,妯娌和睦,夫妻恩爱…… 兰贵妃最嚣张时曾看不过她,没少跟她斗,长公主一点儿也不怵的反击回去,因为兰贵妃下令关闭女学之故,长公主五年不入宫过年,到最后以皇帝出宫和她服软结束。 之后长公主不见兰贵妃,兰贵妃也不敢再惹她,这样的厉害人物就是京城贵族阶层们公认的最有福气的人。 加上她还长寿,满京城里谁能比得上她? 就是现在皇宫里天下第一尊贵的皇太后都不能说比她更有福气,想想这十几年来皇太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人家长公主过的是什么日子? 及笄礼的女宾和婚礼的全福人一般请的就是这样有福气的人才好,可满大楚谁敢去请,谁又能请得动长公主? 长公主这辈子只给一个人做过女宾,一个人做过全福人。 一个是她的孙女,及笄时她做了女宾,一个则是现在的太子妃,当年的太孙妃。 据说长公主会为太子妃做全福人是为了打兰贵妃的脸,反正不管缘由是什么,总之她很少出手就是,尤其是她现在年纪还大了。 黎宝璐不知道顾景云能请动她是真的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还是使了很大的劲儿,反正他不说,她便不问,只是晚上把他按在床上给他按摩一通,让他身心舒泰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精神奕奕的进宫求见太后去了。 顾景云有进宫的通行证,不用慢慢排队,让内侍通知一声慈宁宫就行。 很快太后宫里的严公公就亲自出来接人。 太后看着一脸肃穆的顾景云好笑,“昨天本宫和皇后打赌,他说你今日一定会来求见本宫,本宫还笑她,不过是分开几个月,又同在京城,你怎么会为此特意进宫来一趟?可现在看来是本宫低估了你们夫妻情义了。” “娘娘您忘了,我和内子都还在清溪书院任教,每日都会碰面的,因此这礼守与不守意义并不大。何况年节将至,内子若去了秦府,那家中只剩下微臣和一群孩子,这个年无人操持,臣等只怕连碗热饭都吃不上了。”顾景云说得可怜,脸上也流露出两分哀愁来,“只望娘娘怜惜,让内子随臣过了正月再说。” 太后兴味的问,“过了正月你们就分开住吗?” “是。” 太后见他应得痛快,不由感兴趣的问,“为了过了正月就可以分开了?” “回娘娘,过了正月年节礼该送的都送了,该拜访的人家也都拜访了,该接的客也都接待完了,而且书院也要开学了,就是她不在家,我们在书院里吃食堂也饿不死……”意思是过了正月黎宝璐就没用了。 太后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但见他说得坦荡,再想到过年时的确很忙,许多事都需要当家主母操办。 她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就过了年再分开吧。” 顾景云松了一口气,赶紧谢恩。 太后笑眯眯的问,“你们可选好了时间?” “回娘娘,四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太后微微点头,“本宫若没记错,你媳妇三月初五的生辰吧?” “是。” “打算行完笄礼再发帖?” “是。” 太后微微点头,“这样也好,免得过早发帖引人热议,反而影响心情,你们也不用在意外头那些人的议论,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要紧。” “微臣正是如此想的。” 太后取笑道:“你敢成亲后四年补办婚礼可不就是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吗?” 顾景云只一笑,他的确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他一定不会让黎宝璐受到这些目光的干扰,他眼中栩栩生辉,上位者的偏好可以影响下位者的思想,如今他的阵营中已囊括了大楚最尊贵的几人,底下的人还会觉得他这场婚礼名不正言不顺吗? 顾景云躬身退下,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和严公公微微一叹道:“这孩子风姿不下其外祖啊,可惜了……” 可惜他的一生在仕途中走不远。 严公公给太后奉茶,低声笑道:“人各有志,或许顾侍讲他就与其外祖一样对此甘之如饴呢?” 太后垂眸不语。 严公公便恭敬的退到一边,半响才听到太后幽幽地一叹,“本宫记得皇后说过,忠勇侯府分家时给他们分的都是一些亏损的产业?” “是,不过听说那些产业到了顾侍讲手里后便扭亏为盈了。” “虽然如此,家底到底薄了些,那些珠宝器物赏得再多也没有田地来得实惠,本宫记得我的陪嫁中有一处含了两个山头的庄子,你去将地契取出来我看看。” “娘娘?”严公公惊疑不定,低声道:“那是您的嫁妆,国舅爷若是知道……” “你也说了是本宫的嫁妆,去拿来。” 严公公只能躬身退下,去取了太后所说的地契,他跟着太后也有三十多年了,王家渐渐败落时她都没把这些嫁妆拿出来,虽然太后说的那个庄子盈利并不多,但也是一份产业啊。 严公公取了来双手奉上,太后只看了一眼就道:“隔上两日,再选些珠宝赏赐下去,这个就不用记了。” “是。” 黎宝璐的嫁妆顾景云已经准备了大半,其中京郊的田产便有两处,都是新买的。 托年节将至的福,有些有需要的人家便卖一些地,不过都不大。 顾景云还想给黎宝璐买两个铺子做嫁妆,让二林去保定找了牙行的人寻找,铺子还没买下,倒是买了两个大庄子,保定的地比较便宜,但也耐不住它大呀。 这些不动产价值较大,因此顾景云准备的钱已经花了大半,但他依然想给宝璐多准备一些田产,自己不种,或佃或请长工都可以。 第410章 期末 但顾景云再想给黎宝璐准备田产也不会要太后送来的,何况还是出自于她的嫁妆的田产。 不过顾景云并没有进宫还回去,而是直接找了个盒子装上地契让人送到了太子府,让太子转交给二皇子。 二皇子年方十二,与太子同母,太后的嫁妆最后多半会留给他,还有一些则会留给庶出的三皇子。 二皇子收到这份礼物,一脑门的问号,只能问给他送盒子来的太子,“太子哥哥,先生怎么想起给我送庄子?不是说先生很穷吗?” “谁跟你说的先生很穷?”太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拿起盒子里的地契道:“以后听话别总自己乱总结,这地契上名字是皇祖母的……” 太子略一想就明白了,他把地契放进盒子里,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拿去给皇祖母看看吧。” 二皇子嘟了嘟嘴,虽有些糊涂,但还是听话的去找太后了。 太后一看被送回来的地契便微微一叹,“算了,既是顾先生送你的,那你就收下吧。” 二皇子又捧了个盒子走了,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想到他平白的多了一个庄子,每年都有进益,零花钱又多了一些便开心起来。 别以为皇子就很富裕,在未成年时他也是很穷的,每个月的月例是固定的,他还好,时不时的有母后和太子哥哥支援一下,隔一段时间还能偷溜出宫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老三就惨了,他母妃只是一个嫔,母族并没有多少钱,除了月例也就太子哥哥偶尔支援一下,手头比他还不阔绰。 不过老三太小了,现在也没多少东西可以买。 这个庄子那么大,每年至少有千两的收益,他省着一些用,那一个月就能用八十两到一百两,再加上他的月例和母妃及太子哥哥的支援…… 二皇子瞬间激动起来,喜滋滋的抱着盒子跑回自己的宫殿,有了这笔钱,他能买的东西就多很多了。 而此时太后正有些恹恹的倚靠在榻上,心情有些不好。严公公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低声道:“娘娘,二殿下很高兴,正哼着歌回去呢。” 太后失笑,心情微悦,“这孩子也太容易满足了。” “算了,”太后想了想道:“他既不愿收我们就不送了,以后你就挑些金银珠宝送去吧,权当给黎氏添妆了。” “是。” 因为快要过年,大楚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百姓都很忙,时间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咻”的一声就跑走了,连道影子都没留下。 黎宝璐每日要准备家里送出去的年礼,还要去书院上课,还要出题,在她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距离过年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而期末考试的时间也到了。 这一次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是联合考试。 女院与女院一起,男院与男院一起,所用的试卷是一样的,将试卷糊名打乱后一起批改,然后再拆卷分开排名。 没错,虽然试卷一样,一起考试和一起批改,但名次是分开排的。 但因为试卷一样,只看分数便知道谁优谁劣,是否一起排名并不重要。 这是十八年来两大书院又一次合并考试,倒是难得。 其实两大书院一开始凑一起只是为了让男院女院更融洽的交往发展,但定规定到一半的时候,黄山长不知出自何种心理,突发奇想的提议今年女院一起出题考试。 苏山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反过来提议,既然女院都一块儿考试了,干脆男院也一起吧,就当我们两大书院切磋切磋。 黄山长不顾赵副山长的阻止也笑眯眯的应了,于是两大书院的老师们开始使尽浑身解数出题,再将他们出的题目按照一定比例糅合成四张试卷,封存放入箱中,然后由请来的国子监祭酒抽试卷,抽到哪一份就用哪一份试卷。 公平,公正。 而今,明天就开始考试,黎宝璐这三天的任务就是监考,忙碌的工作一下就轻松下来了。 考试完后才是忙碌的阅卷。 好在学生少,老师多,只两天功夫就能把试卷阅完,然后拆糊纸记录分数排名,这个只需半天就能完成,剩下的半天时间则用来做分析报告了。 这一次合并考试,最紧张的并不是女院的学生,而是男院的学生们。 清溪书院的男院一直稍逊于松山书院的男院,彼此的竞争非常激烈,几乎到了王不见王的状态。 而女院因为新开,小姑娘们彼此都很自信,只要不是跟男学生们比,她们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踏步向前。 所以来领期末成绩时,她们虽忐忑,但脸上都带着自信的笑容。 笑话,比不上那些要考科举的男生,难道还比不上和她们一样刚进书院的女生吗? 黎宝璐沉着一张小脸进入咏梅班,本来还自信满满的小姑娘们笑容一顿,都有些忐忑的坐回位置。 黎宝璐放下手中的试卷和成绩单,抬头扫视了一眼教室里的学生,沉声道:“这一次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们咏梅班在三学级十个班里排名第二,在两大书院的同学级中排名第三,而总成绩第一名在我们班,各科分数最高者我们班占了三位,为人数最多的班级……” 小姑娘们发出低低的惊呼声,眼中尽是喜悦,这个成绩她们已经很满足了。 黎宝璐也很满足,前提是她们班的后腿不要拖得太严重,不过她没说这点儿,而是话锋一转道:“大家的进步都很大,各位老师也都说了,只要你们能保持这样的学习进度和态度,假以时日,赶超男院的同窗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你们准备好了在明年的期中考试中一雪前耻了吗?” 全班一静,大家都想到了期中考试时的惨败。 黎宝璐微微一笑道:“怎么,你们只有胆气与松山书院的女院较量,就没胆子与男院的同窗们比一比吗?” 欧阳晴目光一凝,与郑丹相视一眼,率先起身行礼道:“学生等愿再战。” 其余人也忙站起来一揖到底,“学生等必全力以赴!” 黎宝璐看着她们身上的洋洋得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战意,微微点头道:“很好,那我们来发试卷和成绩单吧。” 黎宝璐将试卷及成绩单发下,给了她们一刻钟交流各自的成绩才敲了敲桌子道:“我便不给你们讲解试卷了,你们各自回去自己再解一遍,不懂的可以先问同学,再不懂的可以问长辈,再不能解答的可写信于我,我一一为尔等解答。现在距离下课还有两刻钟的时间,那么我们来做什么呢?” 万芷荷笑,“先生想要我们做什么?” 黎宝璐笑盈盈的道:“我想问一问你们这个年打算怎么过?” “每年过年不都一样吗,吃年夜饭,守夜,拜年拿红包,走访亲戚,等过了初七或许会有人办花宴,到时或可一聚。” “还可去护国寺上香赏梅,每年正月护国寺的头香可受欢迎得很,我们抢不到头香,抢到一炷香也行啊。” 欧阳晴见黎宝璐笑吟吟的看着她们,便出声问道:“先生是有什么活动吗?” 朱芳华眼珠子一转,叫道:“我知道了,听说先生家里的庭院今年刚修缮过,莫非你家也要办花宴?” 黎宝璐摇头笑道:“我那园子入秋时方修好,光秃秃的,可没花给大家赏,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但不知你们是否有意。” 黎宝璐顿了顿道:“过年书院要关闭,刚才我经过春晖院时见校工们正往外腾东西,似乎都是你们从前废弃的课业,比如作废的画,木工,剪纸等物,其中以画纸最多,垒了一卷又一卷,我看过你们的那些画,虽偶有瑕疵,技艺稍显稚嫩,却都有了长处。那些画是画艺社的同学画的?” 大家纷纷看向万芷荷,因为她正是三学级画艺社的社长。 万芷荷起身回道:“是,因都有瑕疵所以我们就弃之不要了,我们本想自己处理的,可负责春晖院的校工说他们可以处理,所以我们从来都是交给他们的,没想到他们还堆积在院里。” 她以为黎宝璐是在怪她们。 黎宝璐却微微一笑道:“你们有瑕疵的画尚且技艺尚可,那没有瑕疵的又该多好呢?所以我想给你们办一次画展,让你们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展出来,只是不知你们可愿意。” 万芷荷眼睛大亮,她没想到是这等好事,激动的点头,而后迟疑的道:“我们的画真能展出?不,不会贻笑大方吗?” 黎宝璐淡然且肯定的道:“不会。但此事有许多细节,你们若真的愿意,一会儿你就去串联其他班级画艺社的成员,选出几个代表来,下学后来找我,我们好好的谈一谈。” 黎宝璐看过她们的画,虽然画笔稚嫩,但并不比书画铺里一般的画差不多,最要紧的是里面有不少具有灵气之作。 而黎宝璐此举不在于给她们搏名,而是为了让她们继续重视她们感兴趣的东西,没必要为了书本上的知识便放弃自己的爱好。 教画艺的老师与她抱怨,因为期末考试临近,学生们的画技没进步反而退步了,她还发现好几个孩子偷偷的在她的课堂上复习其他的课,可把她气得够呛。 画艺课的分数占的比重较小,甚至上了四学级后这门课会由必修课换成选修课。 但黎宝璐看得出能参加画艺社的都是真正爱画或擅长画画的,她不愿意她们为了一次考试便放弃这个。 她会慢慢的告诉她们,即便这些技艺在考试分数中占比较小,它们也很有用,它们同样会给她们带来荣耀和成就。 第411章 雄心 作为本班画艺社的社长,万芷荷跟其他班同样爱好画画的同学很熟悉,而且大家私底下也常聚会,所以她一找一个准儿。 一听说黎先生要展出她们的画,小姑娘们都兴奋得不得了。 “是要比赛吗?”她们没听说过画展,却知道书院有各种比赛项目,画便是其中一种。 听父母们说以前他们念书时书院就常举行这类比赛,让大家拿出一幅最得意的画作出来评比,分数最高者可入书院记录,很是光荣。 万芷荷也不太懂,懵懂道:“先生没具体说,让我来找你们选出几个代表来,下学后再统一商议。” “可是书院都快要放假了,现在还来得及办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万芷荷沉默,跟来的万四却对黎宝璐很有信心,骄傲的道:“我们先生自有办法,你们只管听着便是。” 除了咏梅班,牡丹班和海棠班的同学外,其余人等都有些不服气道:“她再厉害也只跟我们一般大,难道还能让书院特意给我们办一场画展?” 万四哼道:“我们先生年纪虽小,人却厉害得很,这次考试,她教的史学和算学是成绩最好的。” 众人一噎。 “安荷!”万芷荷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对大家笑道:“小妹无状还请大家见谅,不过她说的不错,我们黎先生的确很厉害,她既叫了我们去商议,那多半是已经有了眉目了,不如我们先选出代表来,下学后取听听先生她怎么说。” “也好。” 代表并不难选,一个班俩人,十个班也才二十个人,因为课时一起上的,大家私底下也常交流,谁的水平如何一目了然,就是有分歧的,公开投票就是,简单明了。 二十个人很快选出来,到了下学的时间大家纷纷跑向咏梅班。 今天大家来拿成绩,明天书院会开大会,全校师生聚在一起总结今年的学习所得,但因为成绩单和试卷发得早,放学时间也很早。 此时不过才过完午休时间,黎宝璐撑着脑袋在书桌上点了点,听见最后一个老师也发完了试卷便喝了一口浓茶慢悠悠的往咏梅班去。 黎宝璐只是想借女院的一个院子办一个小画展,让大家都可以欣赏一下大家的画,给出一些意见,鼓励大家对画艺的坚持和热爱。 前世大学时他们学校就经常这么干,每周在广场上不是画展,摄影展,便是刺绣,棋艺等各种小比赛和展示,感兴趣的同学都可以去看。 她曾经作为书法爱好者跟着社员们一起摆过那些展品,知道社员们的心理,只要他们写出来的东西能够有人欣赏,他们就会很高兴,然后得到动力。 她希望这群孩子也是这样。 可再听听她们现在讨论的,黎宝璐就发现她的心还是太小了,小姑娘们的世界多广阔呀! “黎先生,画展只是展出我们的画,不评比优劣吗?” “若要评比优劣,那该请几位先生一起来评比?” “黎先生,不知可否容许我家人前来参加,若他们知道我的画在书院展出一定会很开心的。” “要是有人要买我的画怎么办,到时若不愿割爱岂不会得罪人?” “若只有我们三学级的同学参加,那胜者多半在万二和徐五之间决出,她们俩的画技最好,我觉得没有悬念的比赛不好,还是多请些人吧。不知学长学姐们可否有兴趣。” “若是学长学姐们也参加比赛,那我们还有胜出的希望吗?” 大家叽叽喳喳,满腹忧虑。 台上的黎宝璐:……小姑娘你们想太多了,本老师没想让你们比赛,只是给你们一块地方给你们把自个的画挂出来给大家欣赏一二呀。 不过你们的提议不错,如果加入比赛的性质的确要好很多。 黎宝璐听着底下的议论已经发展道:“……这一次我们清溪书院女院勉强胜松山书院女院一筹,若是能在画技上也压她们一头,那明年京城第一女院的位置便非我们清溪书院莫属了。” 黎宝璐:……好有志气!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黎宝璐轻咳一声,打断她们的“雄心壮志”,道:“画展并不是立即开,我理想的时间是在元宵前后,我会尽量说服书院出借地方给你们,对于你们的提议,我认为很有可行性。” 见小姑娘们的眼睛唰唰唰的亮起,她便轻咳一声道:“不过我们是第一次办这个,还是以稳妥为主,所以跟松山书院比试什么的还是不要想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我们先将这第一步迈好,剩下的路才能走得安稳。” “关于刚才你们提的,以比赛的形式展出画品很好,那么你们认为该如何评比画品呢?只其一,其二,参赛的资格,刚才你们意见不一,本来我只想针对三学级的画艺社同学,但刚听你们所言,这个画展的确是小了,那现在就由你们设定参赛的条件。其余细节你们也都可以讨论,然后记录成册,明日上学后交给我,由我和先生们统一商议后再最后做定。” 黎宝璐一笑,指着外面的太阳道:“现在是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距离明日上学还有八个半时辰,我想这点准备时间足够你们讨论了吧?” 小姑娘们傻眼。 黎宝璐鼓励她们道:“刚才你们讨论得就很好,再靠谱一些就能写成册子呈给我了。给你们两个提示,一、办一个比赛性质的画展需要注意的方面,你们可以假设自己为参展人和观展人,其中各需要注意什么。二、书院以前也办过类似的比赛,在藏书楼里应该有类似的记载,你们可以去参考一二。” 黎宝璐笑眯眯的道:“距离藏书楼关闭还有三个半时辰哦。” 小姑娘们惊叫一声,纷纷蹦起来匆匆和黎宝璐行了一礼就往外跑,一点儿也不在乎仪容仪态了。 万芷荷跑了一半才想起来,“哎呀,忘了拿借书证。” 大家又手忙脚乱的跑回去翻书包。 藏书楼里的东西很多,关于书院的历史记载更多,想要在那么多资料里找出举办画艺比赛的资料简直难如登天。 尤其还限定了时间。 书可以外借,但这些资料却只能在藏书楼里看。 二十个小姑娘跑进藏书楼里满头大汗的寻找资料,管理员可不会管她们,只要不乱拿乱放,毁坏书籍,大声喧哗,他一般是闭着眼睛装死的。 包括你们问他问题,他只会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你们根本不会给大家任何答案。所以小姑娘们只能靠自己。 书院的资料一共占了一层楼,从底部排到屋顶,除了历代学生有明确的标注外,其余的都是一排排放在架子上,得靠大家自己去寻找分类。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大家一无所获。 万安荷放下手中的资料,欲哭无泪的仰望书架,她到底为什么要厚着脸皮假装自己画艺超绝的留下旁听? 她应该跟三姐一起出去玩儿的。 万安荷思绪一顿,眼中大亮,蹦下梯子就跑到万芷荷身边,低声叫道:“二姐,我们可以叫同窗来帮忙呀!她们肯定还在书院里玩。” 今天下学早,过了明天大家就要回去过年,也要跟着家里人忙碌起来,所以学生们下学后不愿意回家,而是相约着在书院里玩。 现在要找她们也容易得很,只管往风景好看的地方去,一逮一个准儿。 万芷荷目光一亮,低声和身边的俩人商议过后就道:“我和五个人去找人,剩下的人继续留下找,找到后就尽量拿纸笔记下,等晚上我们回去再统一商议。” 万芷荷和其他四位同窗分做两队,两个方向去找人,约定两刻钟后不管能不能找到人帮忙都要回到藏书楼门前。 学生们果然都还在书院里,几十个做一堆,或是聊天,或是做游戏,或是弹琴下棋作诗,总之风雅得很。 万芷荷她们一说要帮忙大家就纷纷围上来,听她说了原委众人眼睛便一亮,“也就是说你们元宵前后我们书院要办一个画艺比赛?你们先生有几分把握?” 万芷荷自信的道:“我们先生姓黎,你觉得她说的有几分准?” 众人目光一闪,黎宝璐的大名和顾景云一样响亮,大家对视一眼,纷纷道:“我们愿相助,我知道山亭上还有些同学,我去帮你们叫她们下来。” 说罢转身就走。 于是,万芷荷就领着一堆女学生往藏书楼走,一边走队伍还一边壮大,等到了藏书楼时她身后已站了将近一百的学生。 见状,藏书楼的管理员额角的青筋抖了抖,最后一闭眼睛当没看见。 小姑娘们对藏书楼和管理员都很敬畏,虽然人多,但进入藏书楼时谁也没敢发出大的声响。 大家轻手轻脚的走在书架之间翻找,除了翻书的声音就只有大家偶尔压低了的讨论声。 另一队的人也很快带回来一群人,人多力量大,在两百多位女同学的努力下,大家总算找到了相关记载。 大家也机灵,立即选出写字最快的几人去记录,总算赶在藏书楼关闭前把几个小本子抄了下来。 大家出来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竟比往日她们回家的时辰还要晚了,但小姑娘们却很兴奋,低低的欢呼起来。 万芷荷将本子合起来,对代表们道:“大家不如让人回家报了信,今天晚上便住在我家吧,我们一起商议出一个章程来,明日还呈给先生。” 代表们商议了一下,点头应下了。 第412章 后悔 这还是小姑娘们第一次独自留宿别人家,且都志趣相投,人数又多,大家都开心得不得了。 得到通知的家长们却急坏了,亲自跑到定国公府,看到二十个姑娘团团围桌而坐,自家的姑娘安然无恙后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没办法,只有一个下人回去通知说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突然要跑到别人家去住一晚,可不吓坏了他们? 家长们心满意足的走了,定国公府的三位夫人也松了一口气。 她们看了一眼万芷荷的院子,摇头笑道:“也不知这些孩子又在闹什么,我家安荷一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就跑过来了。” 大夫人淡笑道:“我家听荷倒是早早回来了,只是听说芷荷与安荷回来也丢下书跑过来了。我刚才看了一眼,里面似乎是以芷荷为主呢。” “我隐约听到丫头们提了两句,”二夫人道:“似乎在说画艺比赛的事。” “画艺比赛?是哪家要开宴吗?”三夫人不解。 大夫人和二夫人却都曾在女学读过书,闻言一笑道:“应该是书院有意要举行,芷荷是画艺社的社长,此事她定要参与的。” 万芷荷今年十三岁,都已经可以开始说亲了,她也跟着家里的母亲学过管家,但像这么大型的策划一次比赛还是第一次。 不仅她,其他小姑娘也都是第一次,既紧张又兴奋。 一行人快速的将抄录出来的资料阅了一遍,然后综合她们的提议,总算是在三更前把计划书写出来。 然而二十来个小姑娘就窝在一起东倒西歪的睡觉,实在是太困了! 第二天众人都顶着黑眼圈去书院,但心里却很兴奋,一去书院就跑到老师的办公室去交计划书。 黎宝璐收下,对她们点头笑道:“很好,我看过后跟老师们商议,若定了画展时间和章程会布告通知,也会让人通知你们的。总结大会就要开了,你们先回班级吧。” “是。”小姑娘们恭敬的行礼退下。 黎宝璐翻看了一下她们的计划书,圈出可以采用的部分便起身去找顾景云。 顾景云没去演武场吹风听梅副山长的总结大会,而是正捧着一杯热茶倚靠在窗边赏院子里正盛开的红梅,见宝璐踏雪而来,他不由抿嘴一笑。 “等一等,”顾景云点了一下她头顶上的一株梅花,眼睛微亮道:“将那枝折下来给我。” 黎宝璐仰头去看头顶的梅花,指着其中一枝笑靥如花的问,“是这枝吗?” 白雪映红梅,红梅照佳人,黎宝璐今日披风上围了一圈的白色兔毛围脖,映得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更是白皙莹润,现在微微仰头看着枝头上的红梅,映得整个人都沁香三分,顾景云一时看呆住。 黎宝璐久不见他回答,不由好奇的转头看过来。 顾景云回过神来,脸微红,面上却强自镇定道:“对,就是那枝,你折下来与我。” 黎宝璐端详了一下那枝红梅,这才下手用力掰下。 这枝红梅中上段还有一枝分叉,如星星点缀般半开未开,甚是怜人,黎宝璐捧了梅花走到窗边,也不过门,直接从窗里递给他,灿烂的笑道:“送你。” 顾景云眼睛微亮的接过,向侧一让,伸出一只手给她,含笑道:“进来吧。” 黎宝璐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便笑着握住他的手掌轻轻往上一跃,腰往后一扭便钻了进去。 顾景云将梅花插在瓶中,端详了一下才转身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此时不去演武场听梅副山长开会却跑来找我有何事?” “知我者夫君也,”黎宝璐笑眯眯的掏出那份计划书,笑道:“我想请梅副山长批准在女院办一场比赛性质的画展,但我对此知之甚少,若要他同意,怎么也得拿出让他满意的计划书吧?这是学生们昨天晚上鼓捣出来的,你看看。” 顾景云接过计划书,随口问道:“你想办多大?是只你们班的学生参加,还是三个班或是整个女院的学生都可以?由谁来评比,资金从哪儿出?” 很好,关键的问题都问到了。 黎宝璐一一答道,“凡有意的女院学生都可以拿出自己的一副得意之作展出,我想请书院里擅画的先生们点评一二,但评比并不靠他们,而是靠进院观看的观众。” 黎宝璐顿了顿道:“我觉得梅副山长一定舍不得拿出钱来办这次画展,所以还是得靠自己的力量。人工可以用书院的学生,其余花销则可以靠入院参观的门票费。也不多,一人几文钱,给一朵小红花,他可以将红花投给他认为最好的画,最后以红花的多寡来评比名次。” “如果门票费不足以支付这次画展的开销,回头再募捐补上,若是所得超出,那剩下的钱便可以捐给京城的育善堂做慈善,这只是我的大致设想,但细节方面,”黎宝璐眼巴巴的看着他道:“你懂得。” “我懂。”顾景云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放心,我会给你弄好的。” 细节方面就要详细得多了,比如展区设置在哪里,要怎么布置,都需要什么东西,预估的展位有多少,花销几何。 需要的人工有多少,要分别负责什么,站在什么位置上。 展区的各种秩序等都要面面俱到的安排好。 黎宝璐没主办过这种展览,只能凭着前世的记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起一点儿是一点儿。 顾景云同样没主办过,但耐不住人家阅读丰富,聪明啊。 这类比赛性质的活动记录顾景云是看过的,因为在他看来凡是活动都有共同性,所以在决定要与宝璐举行婚礼后他不仅拿赵宁的婚礼来练手,尽量跟何子佩学习,他还到书院里借了不少大型活动的记录来看,务必要求尽善尽美。 而黎宝璐就曾经见他看过,所以才第一时间来找他。 顾景云对那些记录烂熟于心,虽然宝璐这次增加的两个条件和以往的不一样,但要改变计划却很容易,只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成算。 黎宝璐就撑着下巴看着他“刷刷”的在白纸上奋笔疾驰,认真的人总是特别的迷人的,尤其是这个人还长得特别帅的情况下。 黎宝璐迷迷的看着他,一时竟连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黄先生正沉着脸收起扇,今天他的运气非常的不好,路上马车坏了,导致他上班迟到不说,才下马车竟然就飘起了小雪,害得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 黄先生沉着脸正要进屋,一抬头就看到里面正相对而坐的少男少女,顿时眼睛一辣,立即扭过头去。 正是,正是有伤风化! 黄先生伸手挡住眼睛,气得转身就走。 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脉脉而视,还是在最为严谨的书院里,正是,正是…… 他早就说过不能开女学,众人偏不听,这也就算了,书院里怎么能同时聘一对夫妻做先生? 平时黎宝璐来找顾景云下学也就算了,好歹还守礼,彼此间还有些距离,现在倒好,直接在办公室里脉脉对视了,简直岂有此理。 秉持着非礼勿视的黄先生转身就气呼呼的走了,没走出多远就碰到了慢悠悠回来的苏先生。 苏先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问,“谁惹黄先生生气了?” 黄先生脸色涨红,哼哧了一下问,“苏先生怎么回来了?” “哎,人老了坐不住,天又开始下雪了,演武场那里冷得很,我便先回来了。”说罢剁着步要往办公室走。 黄先生沉默了一下,忙拦住他道:“苏先生不去女院那边吗?” “女院那边已无可忙的工作了,倒是男院这边还有几份学生交上来请教的经义策论未曾审阅,我去给他们批注一下。” 黄先生严肃着脸道:“都快要过年了,您也该放松一二,总不能一年到头都为了他们忙。那些经义策论留到以后再审,今日天寒,倒是棋室那里暖和,走,我们先下一盘棋去。” 说罢上前拉了苏先生转身就走。 “哎哎,黄兄,你何时也喜欢上下棋了?你不是要往演武场去的吗?”去棋室显然是临时起意,演武场和棋室的方向可不一样。 “看见苏先生在下便临时改了主意。”黄先生很隐晦的瞥了一眼办公室的位置,心中冷哼一声,那种有伤风化的事还是不要让苏先生看见了。 黎宝璐不知有人来了又走,继续痴迷的呆呆看着顾景云,顾景云偶尔一抬头看见,忍不住露出笑容,眼中亮如星辰,“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黎宝璐摇头,她看着他就觉得很饱了,美色可食啊! “中午我们不回家了,我们去状元楼用午饭如何?”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好,”她顿了顿问,“要不要带维贞他们?” “不带,”顾景云断然拒绝道:“让子归领着他们回家,他媳妇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黎宝璐在心里对子归说了声抱拳,高兴的应下。 顾景云颇有些不舍的看着黎宝璐,还有一个多月,等过完了年宝璐就要搬去秦府了,虽然到了书院也能见面,但这半年来他们出入皆在一起,突然要分居两地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顾景云隐隐有些后悔当时应承太后正月后就分居的事了。 第413章 准备工作 以顾景云之能去写一个画展比赛的企划并不难,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写好了,而同时,演武场的总结大会也开完了,下午是学生和老师告别的时间,不愿留校的学生也可提前回家,并不做强制要求。 但尊师重道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学生们都留了下来或请教老师问题,或帮老师收拾东西,帮忙将东西搬回老师家。 在这个时代做老师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弟子侍师是真的比照亲儿女来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亲生的还要体贴。 顾景云教的那帮小萝卜头都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来为他整理桌子,将东西放进藤箱里,然后三人一队往外抬。 黎宝璐看着抽了抽嘴角,接过计划书道:“我去找梅副山长了。” “你的东西我去帮你收拾?” 黎宝璐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不用,学生们应该已经去了,我一会儿去叮嘱她们两句就行。” 她留在书院的东西都是些书籍和笔墨纸砚,并无私密的东西,便是全部交给学生收拾也行。 黎宝璐回到办公室时,果然看见欧阳晴正带着咏梅班的学生立在廊下恭恭敬敬地站着,显然是在等她吩咐。 黎宝璐一笑,也不客气,柔声道:“帮我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好,我家的车夫在书院外等着,一并交给他就行。办公室和班级的卫生也全部交给你们了,欧阳晴,万芷荷,人员由你们来分配。” 欧阳晴和万芷荷躬身行礼应道:“是。” 黎宝璐看了一眼办公室,见里面忙碌的都是女学生,而老师们都含笑站在一边,不时互相交谈几句,或是转头指点一下学生,避免她们将东西收混。 每年也就开学和放假的时候老师们能安然的接受学生伺候,平时都不用学生插手。 黎宝璐转身去找梅副山长,画展的事最好今天就定下来,免得过后还要再一一去通知学生。 梅副山长也在指使他的学生们帮忙收东西,看到黎宝璐站在门外便知道她有事找他。他转身叮嘱了学生两句便出去。 黎宝璐可是真正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顾景云在,还需她亲自出面来找他的必定是大事,所以梅副山长态度郑重,“黎先生可是有事?” 黎宝璐点头,“梅副山长,我想在女院办一场画展比赛。”她将计划书给他看。 计划书简洁明了,梅副山长只通读一遍就将大致章程在心里过了一遍,他暗自点头,这份计划堪称详尽,就是他也找不出问题来,但是,“计划是不错,但你焉知学生们就愿意为志愿者呢?你定的时间可是在正月十三和十四,元宵佳节前夕。” “这个您放心,她们一定会愿意的。只要您说志愿者须从各个学级中选拔,我想会有很多人报名参加的。”黎宝璐最了解这群孩子不过,她们年纪不大,又刚上书院,正是兴致勃勃,雄心壮志的时候,别说是赶上元宵佳节前夕,就是正日子只怕都有人来。 而这个日子是顾景云特意选的,就是拿定了她们正想凑热闹的心理。 梅副山长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他向来是个开明之人,何况当年男女院共存时这样的活动没少举行,虽然黎宝璐现在倡议的这个略有不同,但本质是不变的。 就算女院的学生们不愿意做志愿者也可以征调男院的学生,和没有经验的女学生们不同,男学生们对此可熟得很。 他收了计划书,问,“此事你是想自己负责,还是……” “交给书院吧,”黎宝璐立即撂挑子道:“我从未主办过这些,没有经验,只怕会搞砸。何况既将参赛资格定为整个女院的学生,那就该书院来管。” 最主要的是能休息谁会上赶着去干活? 见梅副山长有意让书院接手,黎宝璐最开心没有了。 “虽没有经验,但你思虑周全,当一个主办人还是可以的,”梅副山长笑道:“我只是怕你人力单薄,所以想让几位先生和校工帮一帮你,书院的活动一般都是他们管着的,只要有个人做指挥就行。我看你的计划书就写得很好,由你做指挥我也放心。” 黎宝璐不好意思的一笑,“副山长,这计划书不是我写的,而是清和写的。” 梅副山长:“……” “您也知道,清和他在朝为官,过年的时候是很忙的……”黎宝璐斟酌着说道。 梅副山长抽了抽嘴角问,“所以这事你属意谁来主管?” “若书院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就我来吧。” 梅副山长本已在心里筛选人,闻言立即道:“那就由你来管吧,回头我会和负责活动调度的先生和校工们说一声,他们任你差遣。” 女院的女先生少,势弱,如果黎宝璐没有能力或不愿意,他就只能交给苏先生等同时在男院女院任教的男先生,可若黎宝璐有能力,自然是交给她最好。 既可以提高女院的地位,女先生的威望,也可以让男院和女院更融洽些。 于是梅副山长也不管她的前提条件了,直接道:“这件事太急,而又临近年节,许多有经验的先生都很忙,我的确一时找不出好的人选来,此事便交给你来主管吧。” 黎宝璐:“……” 梅副山长一脸欣慰的看着她道:“此事就麻烦黎先生了,我会与山长申请,这段时间书院向你们开放,黎先生尽管带着人来布置场地。” “副山长,”黎宝璐小脸微红,厚着脸皮申请资金,“布置场地总需花销,您也知道,门票费得最后才得到,所以……” 梅副山长张口就要诉苦砍价,低头便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顿了顿问道:“你要多少?” 黎宝璐伸出一个手指头道:“一百两?” 梅副山长忍了忍,到底忍住了没砍价,挥手道:“去和账房取钱吧,不过你可得省着点用,开学后我们书院要办的活动还有许多,有些寒门学子还需书院资助,钱是要花在刀刃上的吧啦吧啦……” 一百两不算少了,放在这个时代能做很多事,不过这个活动若办得大,一百两只怕远远不足。 不过梅副山长忍着没说,转身先溜了。 黎宝璐提出一百两却只是启动的资金,她想着后续要是不够再个梅副山长提,不然第一次就提多了他只怕就不乐意办这个活动了。 秉持着细水长流的原则,黎宝璐喜滋滋的去账房取钱了,谁知道梅副山长自从就溜了,以后再想要找他时却难如登天。 好在黎宝璐前世是支教老师,习惯了教学资金掰成两半的花法,在察觉到资金不足,而掌管钱财的梅副山长和账房都跑没影后她就充分调动学生们的创造性及动手能力,亲自带着女院的志愿学生们做展览的木墙和画架,而桌椅则直接征用了各班级的。 待客所用的茶水则由喜做花茶的学生们友情提供,直接为她省下一大份钱。 看着黎宝璐熟练的运用锯子,手中的雕刀像是有灵魂般在木块上游走,不过片刻就削出榫头,然后将其余木架与它组合在一起,一面简易的木墙便成了。 郑丹怔怔的看着,惊叹的道:“黎先生会的可真多啊,若不是这次画展……” 要不是这次画展,她们还以为黎先生只爱肃穆的史学和算学呢,没想到她不仅会雕胖嘟嘟很可爱的木猪,还会剪以假乱真的纸花…… 腊月二十八时,第一阶段的准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黎宝璐带领校工和女院的学生们在经过八天的辛苦努力后总算将画展所需的所有物品都准备完毕,而向书院申请的一百两也只剩下十二两。 黎宝璐将那些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就和大家愉快的宣布道:“好了,大家回去愉快的过个好年吧,来年的正月十二辰正(早八点)我们书院不见不散,祝各位过个好年。” 校工和学生们齐齐弯腰回礼,“恭祝黎先生年节快乐!” 黎宝璐送走学生,然后转身去春晖院,那里画艺科的老师们还在忙碌。 早在书院放假当天,梅副山长同意她的申请后便将通告贴在了书院的告墙上,且还让各班老师再下达了一次通知,当下书院里所有人都知道女院将在正月十三,十四两日举办画展比赛。 凡有意参加的女院学生都可选出一幅自己的得意之作送到书院来,由书院负责展出。 凡进入书院观展的人都能得到一朵点评所用的小红花,可投给自己最喜欢的画,最后以花朵的多寡排名次。 前十名皆有奖励。 而本院的教职工及学生入院皆免费,其余人等想要入院观展则需付五文钱的门票费。 一串糖葫芦两文钱,一个烧饼三文钱,所以五文钱还真的不多。 要不是黎宝璐说他们画展的开销要从此出,梅副山长还不想要这点子门票费呢。 黎宝璐负责布置场地,而学生们陆续送来的画则由春晖院里的画艺先生们审核,只有过了他们的眼,编号后才能出展。 现在他们忙完了,而春晖院里的先生还在忙,黎宝璐自然要去看望一下,毕竟这事儿是她挑起的。 第414章 顾侯爷的悲伤 春晖院里共有五位画艺老师,整个清溪书院只有他们是全职的画艺老师,几乎负责了男院女院所有班级的画艺课。 听上去似乎课程很繁重,其实不然。 在清溪书院男院那边,启蒙班三个等级的学生都没有画艺这门课程。 一学级至四学级必须上画艺课,这个阶段的学生一般在九岁到十四岁之间不等,不巧的是他们的画艺课一般由本班其他科目的老师兼职,一旬只有一节课,只教一些基础知识,极其轻松。 而五学级到八学级的学生则是不再要求上画艺,音律一类的课程,这些辅助类课程全部变成选修课。 学生每年的选修课程都要修够一定学分,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这些科目的发展。 但是,很少有人会选择画艺这门既费时间又费精力的课程,除非是真的感兴趣或擅长。 在这种情况下春晖院里负责教画艺选修课程的老师过得有多憋屈可想而知了。 也就女学重开后,春晖院才重新热闹起来。 所以对于能带来这种变化的黎宝璐,这五位先生都很感激,也因此,书院一说要他们寒假留下来加班他们就答应了。 不仅是为了回报黎宝璐,也因为他们看见了画艺社发展的契机。 只有他们所教授的技艺得到肯定和看重,他们才有可能得到重用。 可以展示一生所学就已经很令人开心了,何况加班还有双倍的束脩拿,五位先生对此很满意。 “黎先生放心,现在交上来的画作我们都审核完了,通过的画卷都妥善放好了,未通过的我们会教给校工一一退回。年后交上来的画作只怕更多,我们初五就回来审核,数目一旦超过您设定的数据便会立刻通知您。” 黎宝璐恭敬的躬身行礼,“多谢几位先生了。” “黎先生客气,应该是我们谢您才对,翻过年只怕选修画艺的学生会激增,我们能多教几个学生便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了。”一位老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笑眯眯的道:“黎先生,这时辰也不早了,您这几天都呆在书院,只怕家里积累了不少的事情,这都二十八了,您还是先回家吧,我们也就只剩下些收尾工作了。” “那就辛苦几位先生了。”黎宝璐知道他们不同科目,她留在这里会让他们有些不自在,所以也不强求,直接起身告辞。 书院大门旁,二林正搓着手跺脚,看到太太出来,他连忙迎上去,“太太您出来了。” 黎宝璐边往马车走边问,“你来多久了?” 二林含糊的道:“也刚到没多久……”他正想说些什么,车帘却已经撩开,顾景云探出头来看他们。 黎宝璐看到顾景云大惊,“你怎么来了?” “顺道来接你回家。”顾景云走出车厢,伸手将她拉上车,笑问,“现在我们可以过个好年了吗?” “事情都办完了,明儿起我就在家里陪你。”黎宝璐将他推进车厢,见坐榻上铺着厚厚的褥子,一旁还放了一张毛毯,一看便知是他拿来盖腿的,摸了摸他的手见热乎乎的,她这才放心,高兴的道:“晚上我们吃热锅吧,太子府送来的鹿肉还没吃完,我们再去买些羊肉回来,分锅涮着吃。” 顾景云含笑点头,“好。” 黎宝璐将微冷的手塞进他的手里,靠着他取暖,舒服的呼出一口气道:“这几天都忙,都没能好好的吃一顿,我决定了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要努力的吃,怎么也要把前几天的给吃回来。” 顾景云垂眸盯着她脸上的婴儿肥不说话。 黎宝璐摸脸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瘦了?” 顾景云没忍心说实话,转移开话题问,“你都想吃什么?” “那可就多了,今晚先吃涮羊肉片,鹿肉片,再来道爆炒斑鸠,炙羊腰和蟹粉狮子头,哦,对了,你爱吃素,咱庄子上不是有人送来了新鲜的蔬菜吗,晚上我们也烫着吃,”黎宝璐惋惜道:“可惜现在没有菌菇,不然热锅的时候烫菌菇也很好吃的。” “就是春秋雨水多的时节,新鲜的菌菇也很难吃到的。” 黎宝璐表示理解,因为这个时代没有菌菇种植,这类东西都是野生的,不过每年春夏秋三季多雨时也很容易找到的。 黎宝璐摸着下巴道:“要是能自己种植就好了。” “很难,今年庄子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搞了个暖棚,结果种出来的青菜连我们家都供应不了,花费出去的钱却都够买上一屋子的青菜了。” 黎宝璐不在意的道:“这是科研资金嘛,要想研发技术,花费是必须的,没事,等他们能够高效的种出青菜后我们就赚回来了。” 顾景云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就算冬天的青菜贵,但也没贵到可以回本暖棚的地步。 那些富贵之家谁没在京郊有一两个庄子,谁家庄子里没暖棚? 黎宝璐的暖棚里只种瓜果蔬菜,这还减产,可人家的暖棚里连娇贵的花都养得活,人家还会稀罕暖棚出来的蔬菜? 不过见她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他也就没再提,算了,暖棚蔬菜要真能高产,卖不出去还有他呢,他吃不完便送人。权当做人情吧。 “我们明天去给舅舅送年礼,顺便把母亲和师父接回来。”其他家的年礼顾景云早安排好派人去送了,只有秦府的还没送。 顾景云留着打算夫妻俩一起去送,而且除夕那天他们是要进宫赴宫宴的,依照惯例,宫宴由申正(下午四点)到戌正(晚八点),官员出宫后才与家人一起守夜过年。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有进宫的资格,仅限于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官员。 顾景云本不在此列,但不论是先帝还是当今都不会落下他,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太子的老师。 黎宝璐作为其妻,没有特殊情况也是要入宫的。 顾景云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秦信芳与何子佩了,这俩人是必须要入宫的。 但妞妞还小,何子佩可不敢大冷天的抱她进宫,所以只能托付给秦文茵。 而不巧白一堂就住在秦府,秦信芳与何子佩一进宫,奴仆不计,家里就剩下一小屁孩和一对孤男寡女,别说秦信芳,便是总给师父创造机会的顾景云也不会让他们落此话柄。 所以顾景云早早和秦信芳说好了,明天把秦文茵和白一堂接回顾府,先把家里住的地方打理好,三十那天他们再把妞妞送来由秦文茵带。 四人再一块儿入宫,等宫宴结束,他们就一块儿回顾府,大家一起过年。 第二天秦信芳再带着妻女回去祭祖便是。 两家亲如一家,对在哪里过年并不在意,但京城的其他人家却不得不在意。 这半个月来,皇家对顾景云的赏赐越来越重,远远超过了首辅彭丹和四位内阁,包括秦信芳。 大家已经从心里认定皇帝是要重用顾景云,而且圣喻多半会在除夕那晚或是年后发布。 在这样的情况下,顾府自然成为大家瞩目的焦点。 从顾景云开始让家下人送年礼开始,大家盯着顾府的目光就含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顾景云是跟忠勇侯府分宗了,但他们有血缘牵着,这道坎就怎么也迈不过去。 去年他不在京城,可以不送忠勇侯府年礼,今年他们两府间甚至没有往来,忠勇侯和顾景云同时上朝时也会下意识的避开对方,互不相见。 但这年礼你还能避过去吗? 所以大家都看着。 小年一过,忠勇侯府的年礼就由二林送过去了。 他家底弱,资产单薄,除了赏赐外几乎没有额外收入,这是外人皆知的共同信息,所以顾景云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直接让人备了一份略厚于给同僚的年礼送去忠勇侯府。 顾府需要送的年礼有限,除了顾景云的同僚,小夫妻俩在书院里比较要好的同事外,便只有一些亲友了。 比如秦府,比如秦文茵的一些故旧好友,比如住在柳儿胡同的黎家。 除了秦府,其余人家都是让家里的下人去送的礼,在没有见到送给秦家的礼前,大家都没觉得顾景云送往忠勇侯府的礼有问题,虽然薄了点,但跟他现在的身份及资产相当。 但腊月二十九那天,顾景云和黎宝璐亲自往秦府送年礼,大家虽没看到箱子里的东西,但只凭数量来说就完虐顾家的礼,何况,人家还是主人亲自押送的,档次都不一样。 于是找茬的,凑热闹的都兴奋了,都想看看忠勇侯府的反应。 忠勇侯府的反应便是没有反应,有些人不甘心,忍不住跳出来挑拨一二,企图让忠勇侯府的人出来挑事。 他们自然不敢去忠勇侯面前蹦跶,顾怀瑾也早被押回老家了,现在京城里只剩下他两个哥。 于是忠勇侯府世子爷和二老爷在年前最忙的时候接到了好几张请帖,都是请他们出去喝酒玩乐的。 俩人不好得罪人便去了,去了以后黑着脸回来。 真当他们是傻子,挑拨他们跑出去挑事,到最后好处没落着,反倒平白给人添了谈资。 他们在顾景云和秦文茵这事上不占理,如今又势不如人,连最出息的老三都被父亲打发回老家了,他们是有多蠢才会去惹顾景云? 谁愿意上谁上,反正现在忠勇侯府不想跟顾景云扯上关系。 忠勇侯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又悲又伤,悲于顾家竟落魄至此,谁都能上来算计踩他们两脚,伤于他的两个儿子虽未惹祸,却也失了志气,而他最得意的两个孙子,一个视顾家为仇敌,一个丧了斗志,宁愿呆在老家也不愿意回京读书。 眼看顾家就要没落,忠勇侯怎能不悲不伤? 第415章 宫宴 平国公一屁股坐在忠勇侯的上席,看笑话一般看向顾老侯爷,“顾兄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也不高兴,难不成是跟嫂夫人吵架了?” 顾老侯爷的爵位虽比平国公低一等,但他还真不怕他,闻言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不说话。 平国公完全是承余荫,他的爵位却是通过军功一层一层的累积回来的,身上威势一起,平国公便面色一僵。 平国公心中生恼,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忠勇侯了,眼角的余光看到相携进场的四人,立时一脸笑道:“顾兄的孙子来了,老弟我虽不常在京城,但也久闻顾侍讲的大名,年纪轻轻就考中状元不说,还被先帝破格录为四品侍讲,又做了太子的老师,前途无量啊。” 平国公一脸羡慕的表情看他,“我刚回到京城就听人说皇帝要重用他,今日来赏赐不断啊。顾兄,我们两家可是世交,以后顾家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一下您几个侄儿侄孙,我们朱家子孙不肖,比不上您有一个好孙子啊……” 周围的人听了都目光怪异的看着俩人,看向顾侯爷的目光中满是同情和幸灾乐祸。 便是顾侯爷再好的涵养,此时也不由攥紧了拳头。 平国公却完全不知般嘻嘻哈哈的继续找顾侯爷说话,只挑着顾景云使劲儿的夸,他哪里疼他就专戳哪儿。 就是旁边的人听了都替顾侯爷疼,谁不知道顾景云和忠勇侯府都成仇了,现在也就只剩下面子情了。 看顾景云跟在秦信芳身后进来,一直服侍在侧便知道他跟谁最亲,在场的不少人都觉得忠勇侯府是自作自受,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没有人会挑起事端,最多看笑话一般围观。 顾景云察觉到投注到身上的目光有异,他恭敬地跟在舅舅身后,边和那些老大人见礼,一边不动声色的扫视全场,见大家目光隐晦的在他和顾侯爷身上来回便心中了然。 他顿了一下,将秦信芳送到他的位置上后就行礼道:“舅舅,外甥去见过定国公,平国公和忠勇侯等世交。” 秦信芳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去吧。” 顾景云转身对黎宝璐微微点头,含笑道:“我们走吧。” 前来赴宫宴的,除了少部分人外,其余人都带了些家眷。 比如平国公,他带了他媳妇,儿子和儿媳来,但也有例外的,比如忠勇侯,顾老夫人中风到现在,身体虽恢复了一些,但依然站立不稳,当然不可能来。 本来他可以带大儿子和大儿媳来,但想到前几天那些人的试探和挑拨,顾侯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顾家此时需要的是淡化视线,若不是他推脱不得,他都不想在宫宴上出现。 见顾景云朝他们这边走来,顾侯爷微微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平国公却兴奋起来,人还没走近他就使劲儿的对顾景云招手,“侄孙啊,你是来见你祖父的?快来,快来,你祖父可老早就在等着你了。” 顾景云对他微微一笑,先对着他上首的定国公行礼,“小侄见过万国公。” 定国公微微点头,微笑着伸手道:“快免礼,果然英杰出少年,你万家几个哥哥不及你多矣,看来回去后要让他们与你多来往,哪怕只学得你几分我就放心了。” “万国公谬赞了,景云不过于文之一途有所进益,几位兄长以后却是保家卫国的英豪,该是景云这文弱书生与兄长们学习才对。” 万国公见了更是欢喜,看来弟弟和儿子们的评论也不多正确嘛,这少年明明是谦逊有礼,哪里清高桀骜了? 顾景云这才转身去和平国公行礼,“景云见过平国公,自顾某回到京城后还未上门拜见过平国公,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你就是上门也见不着我,只要见过你叔叔就行了。”说罢,平国公从背后把他儿子朱廷给拽出来,笑问,“见过你叔叔了吗?” 顾景云嘴角一挑,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目光躲闪的朱廷,拱手行礼道:“见过朱世子。” 平国公哈哈大笑起来,瞥了眼一旁安坐不动的顾侯爷道:“好知礼的孩子,来来来,也见过你祖父。” 顾景云笑容不变,对顾侯爷一揖到底,“祖父。” 平国公笑声突然卡壳,微瞪着眼睛看向顾景云。 顾侯爷肃着脸对他微微点头,道:“宫宴快开了,带你媳妇去坐席吧。” “是。” 顾景云说罢伸手牵住黎宝璐的手就要往上走。 “哎,等等,”平国公拦在他跟前,目光在顾景云和顾侯爷之间游移,笑问,“景云啊,听闻你跟忠勇侯府分宗了,能耐人就是能耐人,你这一分宗得了不少的银钱吧,你估计是你们这一辈里最有钱的了,还成了最年轻的宗主,这可是难得了,但身为宗主最要紧的是传宗接代……” 黎宝璐微微抬眼看向平国公,总算是知道顾景云为什么愿意顾全顾侯爷的面子了,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黎宝璐心里不高兴,脸上就面无表情,黑溜溜的眼睛将她的情绪传达得清晰毕显,顾景云依然笑吟吟的看着平国公,直到他说完了才拱手谢道:“多谢平国公教导。” 看着不喜不怒的顾景云,平国公就觉得拳头好似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堵在胸口,他正要再接再厉,净鞭声便远远的传来。 宴场立时一静,大家都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顾景云也对平国公微微点头,拉了黎宝璐去他的位置。 平国公正想转身坐好,看到顾景云越过他往上走立时扭头去看,见他竟然坐在左手往下第二个位置上便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扯过儿子低声问道:“那不是二皇子的座位吗?” 朱世子从刚才开始便假装自己不存在,闻言欲哭无泪的看着他爹道:“爹,顾景云是太子的老师,陛下亲自开口让人在太子旁边添了一个席位。” 平国公放开他儿子的衣领,看向上面叹气,“皇帝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看重顾景云啊。” 朱世子不以为意,就是先帝在时,顾景云的位置也是在先帝身旁,位置够重要吧,不过并没有什么用,顾景云的前程是被限制的。 现在他的位置摆得再高,受的赏赐再多,只要旨意不下来就没用,焉知皇帝不是在补偿他? 但和朱世子一样想法的人一个都没有,大家就只看到了皇帝对顾景云的看重,纷纷在心里猜出皇帝到底想把顾景云用在何处。 “皇上驾到——” 满腹的心思在听到这声宣告后尽皆收起,大家纷纷跪下行礼。 皇帝携手皇后,身后跟着太子,太子妃和二三皇子走出来,等帝后坐定,苏总管方在皇帝的示意下高声道:“免!” 众人这才起身站好。 太子太子妃和二三皇子也纷纷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压了压手掌道:“赐座。” “谢陛下!” 众臣等上首的人落座后才敢坐下,太子和二三皇子却转身面向顾景云行了半礼后才落座,顾景云回半礼后落座。 等他们坐下了,两边的大臣们这才按顺序落座,心里却如惊涛骇浪。 顾景云为太子之师,太子给顾景云行半礼也就算了,二皇子和三皇子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顾景云这是打算把皇子们一网打尽? 皇帝可不知他们心中想什么,今天是除夕佳节,皇帝先就这一年的成果发表了一下讲话,着重表扬了几位有突出贡献的老臣,又慰问了一下全体官员,然后就正式进入歌舞欣赏和美食品尝环节。 歌舞倒是真的好,美食嘛…… 黎宝璐看着送到她面前,打开盖子后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的菜肴,隐约间还能看到肉食上结的油块,她缓缓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也没想到真的是一口都不能吃。 看来之前先吃饱喝足再来皇宫是正确的。 顾景云知道妻子的属性,他伸手拿过盘子上的蜜桔,剥开皮后给她,“这蜜桔是岭南送来的,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种植的,竟这个时节还能收获,你吃一些。” 黎宝璐接过,眼睛却看向对面,“那两个小姑娘一直看着我,她们就是鞑靼送来的两位公主?” 顾景云扫了对面一眼,微微点头,“对,来年她们会进学,只是不知是来清溪书院还是去松山书院。” “她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顾景云微微一笑,“或许是因为你曾经抓了她们的勇士?” 黎宝璐默默无语的掰了一块儿蜜桔塞嘴里,目光依然看着对面。 对面的两位公主见黎宝璐和其他的大楚贵女不一样,竟然不闪不避的看着她们,不由凑在一起用鞑靼语嘀咕道:“她一点儿也不一样,她在大大方方地看着我们。” “她那双眼睛真讨厌,好想把它挖出来。” “娜仁!”其木格恼道,“你忘了你答应我和表兄的话了吗?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让我哥哥把你送回去。” 娜仁抿着嘴唇不说话。 第416章 讨厌 其木格见黎宝璐正好奇的看着她们,她便展颜对她一笑,扭头暗暗警告娜仁,“这是在大楚,不要惹事,我们鞑靼吃了很大的亏才让两国关系平稳下来,如果你敢坏我兄长的好事,我就把你送回去,让布仁来。” 娜仁心中恼怒,不过在其木格的目光下还是屈服的低头道:“我知道了四堂姐,我不会去招惹她的,可她要是来招惹我怎么办?” 其木格冷笑一声道:“雄鹰是不屑于跟鸟雀展翅同飞的。” 娜仁气得攥紧了拳头,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黎宝璐垂下眼眸,将炭盆上正热着的酒壶取来倒了一杯,见是清香的果子酒便放心的抿了一口。 清清淡淡,带了些许甜味,黎宝璐和顾景云大力推荐,“还不错,你尝尝。” 顾景云就着她手里的酒杯就抿了一口,轻轻点头道:“是不错。” 他将她的手放在手间取暖,低声问道:“她们刚才在说什么,我见你面色似乎有些不好。” “哦,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其中有个小姑娘脾气似乎不太好,她说我的眼睛漂亮到令她讨厌,所以她想挖出来。”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微冷,目光清淡的扫向对面,柔声问道:“是哪个小姑娘?” “娜仁,她是行几的公主?” “她不是公主,是郡主,”顾景云声音依然轻柔,脸上虽浅淡,却还都在,但眼神冷得吓人,他轻声道:“据说六公主启程时病倒了,这位郡主便自告奋勇的代六公主来大楚进学,新汗答应了。” 黎宝璐微微惋惜,因为看得出来这位郡主似乎很不喜欢她,有个仇视自己的人在总会让人不舒服的。 不过黎宝璐很快便把她丢在了脑后,因为歌舞表演告一段落,皇帝开始找大臣们说话赐酒了。 第一位得到皇帝亲切问候的是长公主和黄山长,长公主现是大楚辈分最高的人之一,另一位是太后。 因为年纪大了,这两年长公主都没来参加宫宴,去年新帝第一年的宫宴她恰巧感染风寒没来,今年健康,要是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所以她就跟丈夫和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姑姑身体可还好?” 长公主微微颔首,笑道:“托陛下洪福,之前虽偶感风寒,但很快就好了。” 皇帝放下心来,他的身体本身就不好,因此对保养一道很有心得,跟长公主说了一些注意保养的诀窍后便道:“姑姑若累了便让表弟服侍您去后殿休息,母后也时常念叨您,想着您何时进宫陪她说些闲话。” 又让太监给他们加了一个火盆,务必保证长公主不会冷到。 大家见状微微点头,长公主也算隆宠不衰了,从先帝时兰贵妃便没能把她拉下,到了新帝时期也依然受宠,看来黄家后辈虽无杰出人物,长公主也已衰老,但有这情分和血缘关系在,黄家一时也还不会落魄。 皇帝问完长公主便开始赐酒诸位大臣,先是秦信芳,后是彭丹,然后才是其他内阁阁老和一些老大臣。 等喝完一轮,歌舞继续,此时宴场中大家才开始慢慢放松下来,底下也开始互相敬酒。 太子就领着两个弟弟转身敬顾景云酒。 太子喝的是竹叶青,顾景云拎过酒壶面不改色的倒了一杯果子酒,顺便给二皇子倒了一杯,三皇子最惨,顾景云盯着他手里的酒杯不动。 才八岁的三皇子便红着脸放下酒杯,转而拿起了茶杯,大家这才把这轮酒喝过去。 太子笑呵呵的一拍三皇子的脑袋道:“老实些,不许偷喝酒。” 二皇子得意的看了一眼三弟,太子就说他,“果子酒也不许多喝,别看它清淡,后劲儿也不小,喝两杯解解馋就行了。” 训完两个弟弟,太子这才拎着酒壶去敬其他大臣。 对于太子礼贤下士的做法皇帝表示很满意,诸位大臣则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这在二十年前都是平常的事,别说太子敬酒,一些德高望重的大臣,便是皇帝敬酒他们也接得。 因为君臣相得,虽有尊卑之分,却也讲究士为知己者死,君臣是可以勾肩搭背一起谈论国事的。 但从先帝开始日渐昏聩,听不进劝诫后,君威日重,大臣们也就渐渐忘了这一点,对皇帝越发的卑微。 而到了四皇子和太子夺嫡战开始,这种待遇更不可能有了。 不论是四皇子还是太子,他们都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敬大臣酒,不然一个拉拢朝臣,结党营私的罪名就能盖下来。 所以宫宴时皇子敬酒,这个环节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 秦信芳因为在琼州十五年,对此事感触还不是特别深,其他的老臣却都纷纷红了眼眶,起身双手接过太子敬的酒,恭敬的饮下。 就是彭丹都有些激动。 一路敬酒,便是太子酒量不错,面色也有些薄红了,他给五王子倒了一杯酒,笑道:“五王子,孤敬你一杯,愿你我两国友谊长青,边境安稳,百姓尽皆安居乐业。” 五王子连忙端了酒杯起身,大声笑道:“好,愿你我两国友谊长青!” 俩人饮尽杯中酒,五王子趁机引荐他两个妹妹,“殿下还没见过我四妹和堂妹吧。” 他指了其木格道:“这是我四妹妹,她很聪明,她的汉话是我们王庭说得最好的,”又指了娜仁道:“这是我堂妹,她也很聪明。” 五王子不太会夸人,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道:“骑术也很不错,”跟你们汉人姑娘比起来,五王子在心里默默地补上这半句。 太子大大方方的看向她们,笑着行礼,“四公主,娜仁郡主。” 其木格忙拉着娜仁避开,回了一礼,“太子客气了。” “娜仁郡主的汉话学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再请一位先生?”太子看向娜仁,语气温柔的道:“今年春季开学早,正月十八十九报名,二十就开始上课了,如果娜仁郡主不能在此前学好汉话,只怕到了书院会很难跟上同学的功课,对了,不知两位打算选哪个书院入学?” 娜仁抿嘴不语。 其木格笑道:“听说公主殿下也要入学,不知她进的是哪个书院?” 太子笑道:“大妹妹她年纪还小,淑妃娘娘舍不得她吃苦,所以想多留她半年,等秋季开学时再让她入学。” 其实是公主她一入冬就病了,咳嗽不停,张淑妃生怕孩子夭折,别说出宫念书,连殿门口都没敢让她出。 皇帝也担心,所以就让她延后再去上学。 四公主微微有些失望,她是想跟公主同一个书院的,即便年龄有差不能在同一个学级,那也是在同一个书院,她想拉近她们的关系也要容易得多。 可现在公主比她们还要晚入学半年,四公主看了一眼五哥,只能退而求其次道:“五哥是在清溪书院念书,我们也去清溪书院吧,这样也可互相照顾。” “清溪书院是不错。”太子很中肯的说了一句,正要告辞离开,娜仁郡主就突然道:“太子殿下,我们能自己选择老师吗?” 娜仁郡主的汉话并不好,带着奇怪的口音,不过太子还是听懂了,他笑了笑道:“据孤所知,进入书院都是要考试的,两位已经是破格录取了,但进去后应该还是要根据考试成绩来分学级班级。到时娜仁郡主若对分到的班级不满可以再提出更换,我想书院应该有相应的规章制度。” 意思是这事他管不着,这是书院的事,能把你塞进书院已经是他们的诚意了。 娜仁郡主却听不懂,她努力听了半天,也只听懂零星的几句话,她也不去思考深层的意思,直接照着自己的意思来,手指指向对面的黎宝璐,理直气壮的问道:“听说她是老师,我能去她的班级吗?” 正借着炭盆里的火烤点心的黎宝璐闻言微微挑眉,转过头来看向对面。 她看不到背对着她的太子的表情,所以只能听声音。 但四公主却见之前一直笑眯眯的太子殿下眼神微冷,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她不由一把抓住娜仁,心里恨不得把她甩出去。 太子看了娜仁半响,直看得她汗毛直立才浅笑道:“娜仁郡主说的是我师娘?她现在教的是三学级咏梅班,你想进入那个班级倒也不难,只要能通过考试就行。” 一个连汉话都说不清楚,认的汉字不超过百个的人能去三学级? 不把她送去启蒙班就已经给鞑靼面子了。 太子转身就走。 四公主气得脸都绿了,她狠狠地瞪了娜仁一眼,转身便坐下,再不理她。 五王子也不悦的看了娜仁一眼,表哥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和太子打好关系,娜仁怎么一见面就惹恼了太子? 他挠了挠脑袋,凑到妹妹耳边低声问,“四妹,太子的气量也太小了吧,娜仁哪儿说错话,他就生气了?” 其木格:…… 其木格看了五哥一眼,无力的道:“五哥,娜仁在别院里言语间便有对大楚不满的言语,别院里伺候的多是大楚的人,他们又不是瞎子聋子,太子可能是从他们嘴里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本来就对娜仁有些不满,刚才娜仁还那样说话,他自然会不满。” 而且,其木格怀疑太子已经知道娜仁讨厌黎宝璐的事了,看太子的态度,他对黎宝璐似乎很看重? 第417章 合作 顾景云内力不及黎宝璐,听不到那么远的对话,不过只看宝璐的神情便知道对面的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他心中冷笑一声,将炭盆边的点心拿起来塞黎宝璐嘴里,“热了,赶紧吃吧。” 黎宝璐啃着嘴里经过二道加工的点心,所以说她最不喜欢冷天的时候进宫赴宴了,就算宫女和内侍们的动作已经够快,这么多菜从御书房送过来也冷掉了,点心一直用蒸笼在偏殿热着,但也只拿上来那会儿有点热乎气,只要在桌上摆一会儿就冷了。 再好吃的美味在冷掉后那味道也不怎么样。 黎宝璐啃着失了味道的点心,失望不已,连娜仁想要当她的学生这件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只是黎宝璐忘了,当事人却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娜仁见彭首辅起身退席,她便也立即起身。 其木格蹙眉,拽住她的衣角低声斥问,“你又要做什么?” 娜仁嘟嘴道:“我要去解手,你连这个都要管?” 其木格瞄到对面的黎宝璐还坐在位置上,正低头与顾景云交头接耳便放开了娜仁的衣角,低声叮嘱道:“不要惹事,尽快回来。” 娜仁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其木格头都疼死了。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劝住王兄,哪怕是她一个人来,也绝不让娜仁代替布仁跟她一起,没帮到忙不说,还尽添乱。 娜仁离开了宴场,一出殿门左右一望就看到了彭首辅消失的背影,她连忙追上去。 她来京城时日短,认识的人少,但当初温敦表兄说的话她全部记住了。 秦信芳和顾景云在朝中不仅有威望,人缘也很不错,加上有皇帝和太子给他们撑腰,朝中很少有人会与他们明着作对。 温敦表兄说,现在对秦信芳舅甥最为戒备的应该是彭丹,因为他曾代当今皇帝掌握的太子一系的势力大半继承于秦信芳,他曾接的是秦信芳的位置。 而现在秦信芳回来了,且内阁首辅只有一个! 他们有利益冲突,温敦表兄还说,彭丹心胸狭隘,而秦信芳也不是圣人,俩人迟早会有冲突,而他们的宗旨是两不依靠,但要跟顾景云打好关系,借此跟太子搭上话。 娜仁其他的没记住,只记住了彭丹跟秦信芳不好,那就是跟顾景云不好,跟黎宝璐不好。 “娜仁郡主是在老夫?”彭丹从树后出来,目光凌厉的看着左张右望的娜仁。 娜仁吓了一跳,蹦起来转身看向他。 …… 宫宴结束,大家恭送走皇帝后便慢慢的退出宫殿,此时明月高悬,寒风瑟瑟,地上的白雪铺了薄薄的一层,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大家从温暖的宴场出来,迎面便是寒风,不由冷得缩起脖子。 这可正不是一个美好的体验。 黎宝璐一手抓住握住顾景云,一手拉着何子佩,内力涌动,直接把自己变成一个小火炉,热量蹭蹭的往俩人身上输送。 何子佩瞥了冷得直缩脖子的丈夫一眼,忍不住笑,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直接伸手去牵他。 秦信芳脸色微红,便是他与何子佩恩爱,也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他不由转动眼珠子偷偷瞄向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这才稍松一口气。 今天晚上大家穿的都是礼服,袖子宽大,俩人手拉着手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只是很少有妻子会与丈夫并肩行走,大多是退后半步一起往外走。 所以这四人并排走在一起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但并没有人多想,秦信芳深情,顾景云宠妻是众所周知的事,大家看在眼里也只不过是感慨秦家的男人真的很尊重妻子罢了。 其他女眷看在眼里则羡慕不已,可惜了,秦家人丁不兴,不然可以努力一把将女儿嫁进去。 大家也就奇怪的瞄两眼就赶紧闷头往前走,因为实在是太冷了。 大家快步走出宫门,找到自家的马车就赶紧往上爬,离开也是按品级资历来的,可哪怕不能立即离开,车里也比外面要暖和一些。 作为内阁阁老兼帝师的秦信芳有幸是第一批离开的人,一行四人上了马车便立即走。 彭丹年纪也大了,抖着手脚走出来便只能远远的看着秦家离开的马车,他神情不辨的道:“骏德的身体倒好,那么冷的天也走得这么快。” 彭育扶着他爹,不在意的道:“那是因为有黎氏在呢。” 见他爹一脸不解,彭育就道:“黎氏内力深厚,夏可解暑,冬可取暖,当年我们跟着他们一起逃命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顾景云体弱,全赖黎氏给他解暑。刚才他们四人走得这么近,且脚步坚定,不疾不徐,肯定是因为黎氏照拂。” 秦家人体弱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们现在却能比那些青壮官员还要从容,一看就知道是不冻不冷。 彭丹没有立即上马车,而是看着远去的马车问,“你跟黎氏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依你之见,黎氏能力如何?” 虽然心中很不服,彭育还是道:“她武功高强,做事细致周全,比男子或许稍显不足,但比之世间的女子却强多了。” 彭丹怎会听不出儿子话中的酸气?看来顾景云的这个妻子能力的确不弱,至少不只是他所认知的武功高强而已。 清溪书院不会要无用之人担任先生的。 “顾清和很看重他这位妻子吧?” 彭育撇嘴道:“他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谈何看重啊。” 彭育微微皱眉,奇怪的看向彭丹,“父亲您怎么突然对黎氏感兴趣了?” 彭丹踏上马车,淡淡的道:“不是你先提起的吗?” 彭育挠着脑袋想了想,好像真的是他先提起黎氏的。 彭家的马车很快就赶上了秦家的,毕竟是雪夜,谁也不敢驾快车,秦家的尤甚,因为里面坐着四位主子,二林将车速控得很慢,后面的马车渐渐赶上来。 彭家的车夫也乖觉,并不敢越过秦家的马车,只得降低车速,让马车慢慢前行。 但很快,秦家的马车就转弯入了另一条街,不仅彭家的车夫怔住,后面其他家的车夫也很奇怪的探头看了一眼。 彭丹察觉到异常,不由蹙眉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奇怪秦阁老家的车拐弯了,秦府就在前头,拐个弯就到,何以要此时拐弯绕远路?” 彭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们是去聆圣街顾府。” 彭育微讶,“秦信芳对顾景云还真是疼爱,竟然先绕远路送外甥再回家。”不应该是自己先回家再让车夫送顾景云回去吗? 不论情理都能说得通。 彭丹却垂眸道:“今年秦家要在顾府过夜。” 彭育微微张大了嘴巴。 和彭丹有一样猜测的官员不在少数,诸位大人纷纷放下车帘,叹气道:“不是过继胜似过继,就看以后顾侍讲待秦家能否如秦家待他了。” 一行四人的马车才入巷,顾府的门就打开了,南风探头出来看到二林,转头就往里跑,不一会儿赵宁就抱着包了一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眼睛的妞妞出来。 妞妞看到马车,本来就兴奋的脸儿更激动,拍着小手就大声叫,“爹爹,娘亲,大哥,大嫂!” 秦信芳才下车,妞妞就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大叫道:“爹爹新年好,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安平喜乐……” 秦信芳被逗得哈哈大笑,掂了掂她问,“是谁教你说的这些吉祥话?” “我自己想的,”妞妞大声问,“爹爹你开心吗?” “开心!” 妞妞立即朝他伸手,一脸兴奋的看他。 秦信芳握住她的小手,扬眉问道:“这是什么动作?” “压岁钱呀,”妞妞狐疑的看他,“他们说吉祥话说得好,大人开心了就给压岁钱,爹爹你不是想耍赖吧。” 秦信芳抱着她笑道:“爹爹没想耍赖,只不过压岁钱不是现在给的,得踏入新年后才给。是谁跟你说吉祥话说得好了就有压岁钱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妞妞掰着手指头道:“三侄女,五侄子,八侄孙……” 秦信芳额头跳了跳,一把握住女儿的小指头,“妞妞啊,爹爹知道你辈分高,但跟小伙伴一起玩的时候可以暂时忘掉这一点的,你不会平时都这么叫他们吧?” “是啊,是李嫂子她们说我辈分高,他们就该尊敬我的。” 秦信芳:……宝贝儿,你口中的李嫂子该不会是宗室女李茜吧? 那位可是太子的堂姐,三服内,虽只得封县主,但在宗室人丁不丰的情况下,她也很受宠的。闺女就这样叫人真的好吗? 秦信芳目光扫向妻子,何子佩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 秦信芳就深吸一口气,将妞妞转身塞给黎宝璐,刮了一下她的小脸蛋道:“外面冷,我们先回屋去,压岁钱等过了子时就给你。” 妞妞欢呼一声,开始把目标转向顾景云和黎宝璐。 顾景云和黎宝璐宠溺的看着她道:“放心,少了谁也少不了你的大红包。” 妞妞就喜滋滋的抱住黎宝璐的脖子,高兴的掰着手指头道:“我有好多红包了,明年可以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了。” 秦信芳正在低声跟妻子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何子佩很无辜的道:“妞妞辈分高我有什么办法……” 第418章 画展 正月十三,清溪书院大门大开,校工们在校门口搭了两张桌子收钱售花。 花是很普通的红色纸花,上面盖了清溪书院的徽章,独一无二,五文钱一朵花,一人只得一朵花。 拿了花便能进入清溪书院赏画,可将花投给自己最喜欢的一幅画。 正月里大家都很清闲,除了吃喝就是玩,现在有了一件这么好玩的事,不说清溪书院的学生,就是松山书院的学生都跑来凑热闹,花五文钱进去欣赏一下清溪女院的画艺。 而清溪书院是很难进的,其他书院的学生难得有此机会,也纷纷跑来围观。 他们考不进清溪书院,平时清溪书院管理又严格,很难进去一游,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大家自然不会错过。 而平民百姓尤甚,只是五文钱而已就能进入大楚数一数二的大书院参观,就是没有画展看他们也愿意啊。 因此这一天来的人特别多,一半是冲着画展来的,一半则是冲着清溪书院来的。 画展全部布置在女院这边,地上的白雪被人扫到梅花树下,远远望去白雪映红梅,加之今日阳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映着这寒雪红梅别有一番滋味。 而木墙就布置在路边,一幅幅精选的画便挂在木墙上,在阳光下更显工笔。 本冲着清溪书院来的人也不由被这些画吸引去目光,纷纷前去围观。 木墙边每隔五十步便设一张桌子,有两个女学生守着,上面摆了些茶水和笔墨纸砚,她们要负责为游客解答,保护画作,还要监督投票情况。 若有游客留下点评或笔墨,她们也要收好,点评之后要留给被点评的画作作者,而笔墨会由书院处理。 顺着木墙往下走,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一面也挂满了画作,才走进走廊便有两个身着月白色山水泼墨校服的女学生齐齐行礼,让到一边让游客进入。 过了走廊便是一片开阔的草坪,正面是教室,此时草坪上便用木墙蜿蜒隔开一片空间,木墙两面都挂了画作,走在木墙内几近迷路。 郑旭顺着木墙往里走,才走出四十来步就有了岔路,他探头往岔路一看,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起。 郑旭刚要道歉就听到一声熟悉到他想揍人的轻笑声。 施玮摇着扇子笑,“没料到在这儿能看到郑兄,郑兄何时对画也这么感兴趣了?” 郑旭冲他翻了一个白眼,看向他身旁的赵宁,“我来的时候看到一路上招待的都是女学生,怎么赵兄等不去帮忙?” 赵宁笑道:“学妹们卯足了劲儿要做出一番成绩来,我们哪敢去抢功?郑兄一路走来觉得如何?” 郑旭叹气,“虽略有不足之处,却已经很好了,听说此次活动是女院一手操办的?” 郑旭身后的小姑娘嘟嘴,“哪里有不足之处?我觉得比你们书院之前办的诗会还要好。”她委屈的瞪着郑旭道:“都是你,要不然我当初就来考清溪女院了,我的画也很好的。” 郑旭:“……瑶瑶!”我的好妹妹呀,别忘了你现在是松山书院的一份子,在对手面前这样真的好吗? 郑瑶刚进松山书院一个学期,松山书院男院对女院的排挤尤为尖锐,她对松山书院本就没有多少归属感,此时看到清溪书院对女院的看重,又看到好几个朋友一脸骄傲的引导游客,身上散发着她从未见过的自信,自然羡慕不已。 不知道她能不能转院。 郑瑶在心里想着,施玮却已经“唰”的一声合上扇子,高兴的邀请她,“郑姑娘也觉得我们清溪书院好?那何不转学过来呢?实不相瞒,这次画展便是赵兄的师娘一手主持的,据我所知,以后这样的活动只会多不会少,而我们书院的山长也很支持,我看郑姑娘就是一个多才多艺之人,若能来我们书院……” 郑旭气得一把捂住他嘴巴,怒道:“挖墙脚挖到我跟前来了,施玮你别太过分。” 施玮拿扇子拍他的手,“是你们书院不济,留不住学生,难道还能怪我们书院太过优秀?” 郑旭一把抢过他的扇子,朝着他的脑袋就抽去,“到底是我们书院不济,还是你巧舌如簧?少装模作样的,大冷的天,雪还没化呢你就拿着扇子装模作样,你怎么不干脆躺雪里去?” 赵宁拍掌,“郑兄其他话说得不对,这句话我却是最赞同不过,要不是不忍心,我早把他埋雪里了,他拿着扇子装模作样也就罢了,一扇那风全跑我这边来了。” 便是郑旭正忙着恁人,此时也不由大笑起来。 施玮从郑旭魔爪中逃脱,瞪着赵宁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竟然看着我被人欺负。” 赵宁背着手摇头晃脑道:“我帮理不帮亲。” “你们在干什么?”朱芳华跑过来,气得掐腰道:“谁许你们在这里打闹的,要是碰坏了画怎么办,要玩出去玩。” 跟朱芳华搭档的万听荷也跑过来,看到三个青年男子在此不由微微红脸,但还是紧盯着他们道:“书院门口贴了画展规矩,你们没看吗?不能在画作附近打闹,以免损坏画作,你们要玩出去玩。” 郑旭和施玮赵宁连忙拱手道歉,想要退出去,只是一连转了三条道都没出去。 郑旭:“……你们清溪书院好大的手笔,这是做了几道木墙?” 就是施玮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竟然在木墙围成的道路里迷路了! 赵宁却不由想到了凌天门里的那些阵法,他:“……” 赵宁轻咳一声,道:“放心,应该不是什么难的阵法,我们留意两面木墙上的画,应该能找到出口。” 郑旭和施玮悚然一惊,“阵法?这木墙用了阵法?” 他们以为只是因为分道太多,而两边又太过相似,所以他们才会迷路,竟然是因为阵法吗? “应该是阵法吧,”赵宁迟疑着道:“进来之前我曾在走廊上看过,虽然这片木墙很大,但其实也只在草坪这一块地上,便是再节省空间也不可能摆很多,我们会迷路自然是因为阵法。” 最要紧的是,这次活动是他师娘负责的,他可是知道顾府里的花园也用上了阵法,此时老师和师娘都正是对凌天门的阵法着迷的时候,在这里用上阵法也没什么稀奇的。 后面的郑瑶听得眼睛发亮,拳头微微攥紧,她要来清溪书院,一定要来! …… 黎宝璐换了便服,让顾景云也换了细绵布衣,俩人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挡,偷偷摸摸的牵了手去逛画展。 虽然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画的,但其中亦不乏好的画作,来的人多少都懂得欣赏,有一人发现好的画作,呼朋唤友之下便有不少人跟着去围观。 黎宝璐个子还矮,踮起脚尖看了一会儿发现看不到便丢下这幅画,转身拉着顾景云兴冲冲的看别的画去了。 顾景云随着她走,不时点评两句,俩人便慢悠悠的逛到了尽头,前面只有一面两米多宽的木墙,正安放在一株海棠花树下,这里因为画作少,又是尽头,因此人烟罕至。 不过俩人悠闲自在,并不赶时间,因此手牵着手走到那面木墙下…… “咦?”黎宝璐好奇的伸手去翻上面挂着的牌子,“五学级牡丹班徐三娘。” 她抬头认真的去看这幅画,蹙眉道:“画是好画,但我看着很伤心。” 这是一幅山寺寒梅图,图上的红梅绽放,像滴血一般,一个身穿缁衣的女子正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一双眼中似乎含着烈火,想要透过那一簇簇红梅看到什么。 明明是出家人的打扮,却拥有一头乌黑的青丝,黎宝璐伸手想要摸摸她的眼睛,却在碰触到画时想到这样会弄脏画作,连忙收手。 顾景云背着手静静地站在她身边,见她蹙眉不语便道:“她不想被束缚在庙宇中,或许她不愿被世俗规矩所限,能上五学级的女学生年纪必定不小,毕业后便要准备嫁人了。” “她的画不错,怎么会被放在这里?” 展出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虽然黎宝璐只负责带着人搭建场地,悬挂画的任务由画艺老师负责,但这样画技超群的画应该放在前面才对。 顾景云不在意的道:“她有心反抗却又无胆气走出那一步,自然不敢把这画放在前面,这应该是作者自己的要求。” “既然她自己都没有胆气走出那一步,你何苦去纠结?”顾景云可没那么多的善心,他牵住她的手转身就走,“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黎宝璐也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画便走,正如顾景云所说,画上的人连大开窗户的胆气都没有,她又何必为此伤心担忧? 只是心情到底受了些影响,忍不住会去想画这幅画的小姑娘面对的是怎样的困境。 顾景云见她心情低落便不动声色的转了道弯,带着她去了最大的一块展区。 那里此时正聚集了不少人,大家正围在一起争论哪幅画好,情绪激动得差点打起来。 黎宝璐循声看去,见几个少年正面红耳赤的互相对峙,她的那些伤感思虑立即烟消云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看看他们,又去看看挂在墙上紧邻的那两幅画。 难怪他们会为两幅画吵起来,因为那两幅画不仅同画的是百鸟朝凤图,且还同样是工笔画,妙的是意境全然不一。 眼见着两帮少年快要打起来了,顾景云扭头问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黎宝璐,“不去拦一拦吗?” “不用,有志愿者呢,我今儿就是一游客。” 第419章 被坑 黎宝璐组织的志愿者团队可不是摆设,很快就有四个女孩过来拦住就要动手的两帮少年。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之时,看到挡在中间的少女,谁也不敢动手,同样也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女孩们则不客气,恼怒的再次宣读画展的规矩,道:“这是第一次,若你们再犯就要请你们出去了,以免坏了我们的画展。” 少年们恶狠狠的互瞪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算是认罚了。 四个女学生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的黎先生,眼中一亮,纷纷上前行礼,“黎先生。” 黎宝璐含笑点头道:“你们做得不错,这两日画展的秩序就靠你们了。” 得了夸奖,四人更是激动,挺足胸膛,双眼亮晶晶的保证道:“黎先生放心,我们必不负您所托。” 黎宝璐跟着顾景云将画展里的画看了一遍,最后将红花投给了一幅还不错的画后离开,此时还未到午时,书院里还有许多游客在徘徊。 和黎宝璐他们一样离开的人同样不少,毕竟快到中午了,大家都要吃饭。 大部分人都不缺那再次进场的五文钱。 顾景云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人出来又进去,领了红花不一会儿后又出来再进去,不由抽了抽嘴角道:“看来你这画展还有一个大漏洞待填啊。” 那一位如此折腾的显然是在花钱刷票。 黎宝璐也看到了,她扫了一眼背着手站在边上的梅副山长,不在意的道:“放心,自有人去收拾他们,不过现在的孩子也好厉害,才半天功夫竟然就想到了这么一个作弊的法子。” 顾景云放下车帘,浅笑道:“太过粗暴了,这样明目张胆,只要心细一些的人都看得出谁在作弊,真正有心计的人是不会用这样的方法的。” “比赛谈什么心计?老老实实地画画展画不就好了,为何一定要掺杂这些污秽之物?” “因为利益,”顾景云知道她看不惯这些,但还是道:“能考上清溪书院女院的学生就没有贫苦之家出生的,她们从小便尔虞我诈,早已习惯了争斗。你突然让她们学着纯良,别说她们学不来,就算学来了,纯良于她们又有何用?” 顾景云将她揽进怀里道:“她们所处的环境并不容许她们纯良。” 黎宝璐蹙眉沉思,半响方道:“纯良并不是无知,我希望她们有智慧,有能力,遵守规则,而不是为了利益就罔顾道德准则,并不是会用阴谋诡计便是聪明,那是自作聪明。” 顾景云浅浅一笑,知道她犯了拗性,也不去劝服她,而是顺着她的话道:“所以就需你去教她们,宝璐,你是先生,行的本就是教导之责,她们做得不好,你去教她们便是,何必生气?” “学会了是她们得了好处,学不会,受损的也是她们,你只要尽到责任就好。”顾景云拉过她的手捏了捏道:“你现在正休沐,与其去操心她们,不如操心一下我是不是冷了,饿了,一会儿我们要吃什么美味佳肴……” 黎宝璐斜眼看他,“那你冷了,饿了吗?” “冷了,”顾景云面色不变的握紧她的手,“你没发现我的手心是冷的吗?” 又牵了她的手捂在他的肚子上,眼里透着三分委屈道:“肚子也都瘪了。” 黎宝璐怔怔的看着他,半响才道:“好,我们去吃饭。” 不过她的手没从他的肚子上挪开,反而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响,黎宝璐还是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角。 顾景云挑眉,他没想到还能有这个福利,眼带情意的瞥向她。 黎宝璐晕晕乎乎的道:“刚才你真好看。” 一向清冷孤傲的人做出委屈的神色,偏生脸还是冷的,真是该死的好看。 黎宝璐盯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角。 顾景云盯着她红透的脸颊微微一笑,妻子难得这么主动,顾景云自然不会放过,将她抱进怀里,咬住她的耳垂低声道:“喜欢吗?” 黎宝璐羞羞的点头。 顾景云一笑,猝不及防的问道:“我刚才好看,那我平时不好看吗?” “刚才最好看。”话才说完,黎宝璐便理智回笼,她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左右转着视线道:“我们去哪里吃午饭呢?” 顾景云依然紧紧的抱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还有更好看的呢,以后给你看。” 黎宝璐脸色更红,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车速慢了下来,应该是快到地方了,顾景云也不逗她了,放开她笑道:“我们去状元楼,过了元宵不久你就要去跟舅母一块儿住了,趁着这两天我们还能光明正大的出来玩,多吃两顿好的。” 顾景云答应了太后出了正月就让宝璐去秦府,他自然说到做到,而后天就是元宵了。 过了元宵便是书院开学,等忙完开学的事情,宝璐也要搬到秦府去了,虽然舍不得,但顾景云很分得清轻重。 只要再过三个月,他就能正式迎娶她,与她永永远远的厮守在一起了,这样一想,三个月的分离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何况,他们在家不能见面,在书院却是可以碰面的。 顾景云信心满满,却不料真的开学以后黎宝璐却是连在书院与他碰面的时间都没有了。 因为她遇到麻烦了! 正月十八,清溪书院开学,黎宝璐只用半天的时间就给本班的学生办好了入学手续,然而第二天悠哉乐哉的跟顾景云出去玩了。 画展取得了很大的成功,黎宝璐早把总结报告上交,而后续事宜由其他先生负责,所以她功成身退,自然有了空闲的时间出去玩。 正月里青草未冒,鲜花未开,能去的地方有限,黎宝璐总算是想起了他们在京郊的那个田庄,跟顾景云春游一般跑到庄子里做考察,看看他们家去年才搭建的暖棚是什么样的。 俩人在庄子里玩得很尽兴,傍晚便回,然后第二天去书院上课时一声炸雷就砸了下来。 黎宝璐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梅副山长,叫道:“您说什么,插班生?” 梅副山长严肃的点头。 “既然有插班生,那不是该早早通知吗,为何今日要上课了才通知我?” “我们也是昨日才收到消息的,我们当时立即召集了所有班主任开会,看看哪个班级愿意接收她们,但当时派去你家的校工说你不在家,找不着你。” “……”黎宝璐咬牙,“所以就把两个插班生都插到了我班上?” 梅副山长轻咳一声道:“这也是没办法,当时山长问谁愿意接收这两个插班生,所有班主任都摇头拒绝了,只有你不说话。咳咳,你知道的,山长眼神不好,见每个班主任都站起来拒绝了,好像就咏梅班没反对,所以山长就定了让你们咏梅班接收她们……” 黎宝璐目瞪口呆,转身去看其他老师,先生们纷纷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所以她这是被所有人合伙坑了? 黎宝璐头疼的揉着额头道:“梅副山长,您确定她们能跟得上三学级的课程吗,要知道她们连汉话都说不清的。” “四公主从小就学习汉语,我考过她,觉得还不错,就算一时跟不上也不会落后太多,你多费心就行。” “那另一个呢?”黎宝璐瞪大了眼睛看他,当时她在宫宴上可是见过娜仁郡主的,她连听说汉话都困难,更别说写汉字了。 这样的人不应该放到启蒙班吗,为什么可以直跳到三学级? 最主要的是当初娜仁郡主和太子提出要求时太子已经婉拒了,为什么她还能跑到她的班上来? 黎宝璐可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也不可能是其他班主任坑她的后果,背后肯定站着更大的人。 黎宝璐紧紧地盯着梅副山长。 梅副山长估计也考过娜仁郡主,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劝慰黎宝璐,“你就当她是陪读,只要她不影响别的学生学习就行。” 黎宝璐抿嘴。 梅副山长就鼓励她道:“黎先生,你是我们女院最优秀的先生之一,我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学生们国家和民族的矛盾,保证教学质量的对不对?” 黎宝璐咬牙切齿的点头,“对!” 梅副山长满意了,转身告辞。 黎宝璐跟在他屁股后面出来,梅副山长笑嘻嘻的挥手道:“黎先生不用送了,老夫自己走就行。” “我没送您,”黎宝璐看着他道:“只是有件事要问您,副山长,我会尽量处理好学生间的国家********,也会尽量保证教学质量,不过您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梅副山长脸上的笑容一僵,左右看了看,转身走到一株梅花树下,叹气道:“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知道她们进清溪书院是朝廷安排的,之前朝廷给的意向是在不破坏校规的情况下尽量满足她们的要求。那位四公主还罢,的确有些本事,读三学级勉强也说得过去,本来我们就预定是她读三学级,让你们十个班的班主任抽签决定。至于那位郡主则放到一学级,先学会汉语再说。可山长前儿见了顾大儒和礼部尚书欧阳大人,昨儿一早来时就说让她们堂姐妹在一个班级,也能互相照应。山长让人通知了三学级所有的班主任。” 意思是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三学级,而昨天只有她和顾景云没来书院,因为他们向来喜欢统一要求学生同时办入学手续,因此只用半天时间就能办完,剩余的空闲时间自然是自由安排,谁会跑来书院坐冷板凳? 他们和顾大儒倒是有些仇,但顾大儒远离朝堂,鞑靼的人是怎么联系上他的? 而欧阳尚书,他们有仇吗?要这么坑她? 第420章 调换 梅副山长也猜出黎宝璐是被人坑了,但黎宝璐只是一女先生,谁会请一位大儒和一个尚书出面就为了给她找不自在?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要针对的还是顾景云。不论是黎宝璐还是顾景云,梅副山长对他们的印象都不错,所以他才给出这个提示。 其木格与娜仁是鞑靼送来准备和亲的公主,收她们做学生,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更别说黎宝璐跟鞑靼还有仇。 远的便是先帝猎场被刺案,当时救下先帝与当今,阻止一场变乱的就是她。 近的则是被抓送回京城,使鞑靼处于谈判劣势的黑罕等人,这仇可不小,往咏梅班里投放这么两个属性凶残,身份高贵的敌对分子,黎宝璐能好过? 黎宝璐不好过,顾景云会罢休? 梅副山长用脚趾头都知道有人这是要隔山打牛,黎宝璐便是那座山,她身后的顾景云才是目标。 而以顾景云的心智和秉性,黎宝璐要是受了欺负,他不定会做出什么事,为了他的书院以后不至于出大乱子,梅副山长低声叮嘱黎宝璐,“师生间若有矛盾,你做先生的要冷静相让,实在不行来找老夫,老夫给你做主。听说清和负责的前朝史册要准备定稿了,这段时间一定会很忙吧?”所以不是大事就不要跟他诉苦了。 梅副山长巴巴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无语的看着他,她就这么没用吗? “副山长放心,我好歹是她们的先生,尊师重道乃入校生第一要学的规矩。”黎宝璐心中哼哼,她们都上赶着要做她的学生了,她怎能不收? 反正她的身份天然就有优势,且她自认不论是武力还是智力都不会差,难道还会在两个小姑娘手下吃亏? 最要紧的是咏梅班上下全是她的人啊! 她们是哪里来的自信到了她的地盘上还能欺负她的? 虽然有点坑,但黎宝璐还是接受了,和梅副山长挥手告别就回去拿着书本去上课。 开学后第一节课都是班主任的课。 黎宝璐磨了磨牙,再次接受这个坑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赶赴战场了。 咏梅班里安静一片,三十位同学都老实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却总是朝坐在后面的其木格娜仁身上瞄,然后挤眉弄眼的和同窗们用目光交流。 靠窗坐的同学看到远远走来的黎宝璐便轻咳一声,大家瞬间挺直腰背坐好,只是眉眼间的官司一点也没少。 其木格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们挤眉弄眼到面目扭曲,而黎宝璐一踏进教室,她们立即直视前方,坐姿端正。 她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黎宝璐,没想到她与她们一般年纪,却能震得住这么多人。 刚才她可是深刻体会过这些大楚的贵族女学生有多骄傲的,看到她和娜仁进来,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并不与她们打招呼。 明知道她和娜仁身份尊贵,但教室里的人,哪怕是身份最低微的五品小官的孙女也依然可以坦然的面对她们,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 其木格垂下眼眸,挺直了腰背坐在最后一张桌子上,而她身旁的娜仁却挑衅的看着她,眼中满含讥讽。 黎宝璐将课本放在桌子上,直接略过她与大家笑道:“老师很高兴能在新学期里再次看见你们而没有一个缺席,经过上一个学期的学习和相处,我想大家彼此间都有了了解,也有了深厚的情谊。我希望以后我们三学级咏梅班能够永远相亲相爱,共同进步。而这个学期,我们还迎来了两位新同学。” 黎宝璐笑吟吟的看向其木格,招手道:“请两位新同学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让全班同学认识一下你们好吗?” 其木格看着黎宝璐的笑容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还好,黎宝璐显然不打算与她们交恶。 其木格起身,顺便把不情愿的娜仁也给拽起来了。 俩人走到讲台上,其木格用流利的汉语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其木格,是鞑靼的四公主,以后我会与大家共同学习,请大家多多指教。” 说罢拽了一下娜仁,娜仁脸色并不好看,但在其木格的迫视下还是用拗口的汉语道:“我叫娜仁,是郡主!” 黎宝璐等了片刻,见她没下文后才眨眨眼率先鼓掌,“让我们欢迎其木格同学和娜仁同学。” 看到黎宝璐鼓得起劲儿,底下的学生也纷纷“啪啪啪”的鼓掌。 黎宝璐压下掌声,笑眯眯的对俩人道:“你们刚来,只怕会对书院不适应,而且课程可能也赶不上,我安排两个人带你们好不好?” 说罢点了欧阳晴和万芷荷的名字道:“你们二人分别带娜仁和其木格,这个学期暂且做同桌。” 欧阳晴和郑丹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舍。她们同窗半年,感情已经处出来了,不过她们也知轻重,不会给黎宝璐拖后腿,因此很快就开始搬东西换同桌。 万芷荷与万安荷同样对视一眼,万安荷万般不舍的抱着她的胳膊道:“二姐,我舍不得你!” 万芷荷抽了抽嘴角,低声道:“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的作业?” 万安荷:“……二姐,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万芷荷抽了抽胳膊,抽不出来,就抽着嘴角道:“你新换的位置就在我左下角,一转头就能看见我,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怎么能一样?”万安荷嘟囔道:“同桌才是最亲密的,而且万一先生上课的时候叫我回答问题,我答不出来怎么办?” 所以这才是你恋恋不舍的原因吧? 万芷荷磨牙,用力将胳膊抽出来,瞪了她一眼道:“赶紧把你的书搬走,郑丹的成绩比我还好。” “可是她一定不会帮我的,她就是个书呆子。” 万安荷万般不舍,眼泪汪汪的看向黎先生,想要她收回成命。谁知道一抬头就看到黎先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目光了然,万安荷打了一个寒颤,像是淋了雨的狗崽子一样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收拾东西。 黎先生一定是知道她平时抄二姐的作业了。 万安荷与郑丹同桌,便坐在第一排第二桌,而娜仁跟欧阳晴坐第一排第一桌,万芷荷位置不变,依然是第二排第三桌,其木格成了她的新同桌。 其木格抬头看着娜仁的背影,半响无语。 她没料到黎宝璐会让她们姐妹分开,想到娜仁的性格及汉语水平,她心内一阵担忧。 她不怕娜仁被人欺负,以她的脾气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别人还欺负不到她身上。 她担心的是没有她看着,娜仁会欺负其他人。 在入学前她特意了解过,能够考入清溪书院女院的,至今还没有一个平民女子,也就是说现在就读于清溪女院的学生都出自官宦人家。 不是官n代,就是富n代,至少能够从小请得起家教,读得起书才能考进来。 而他们鞑靼现在势弱,表兄费尽心机的让她进书院读书,一是为了借顾景云接近太子,好让和亲落到实处。二则是为了经营人脉,这些同窗朋友,她们的娘家,以后的夫家都将是一笔宝贵的人脉资源。 可如果娜仁把她们全得罪了呢? 其木格有些头疼,或许她应该一开始就阻止她也跑到三学级咏梅班来上学的。 实在是太失算了。 座位调配好,黎宝璐微微一笑,这才把课本拿出来开始上课。 其木格知道中原的知识体系比他们国家的要健全得多,知识也更深奥,虽然不一定有用,但她还是努力认真的去听。 她看了万芷荷一眼,学着她将课本翻开。 娜仁则正好相反,她现在也就勉强能听得懂汉话,复杂一些,语速快一些的她就懵逼了,更不用说看汉字了,基本上是它们认识她,她不认识它们,所以黎宝璐讲课的时候她就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黎宝璐,心里盘算着怎么给她找麻烦。 其木格偶尔瞥见她的眼神,额头青筋跳了跳,生怕她当堂做出失礼的事。 好在娜仁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到下课都没有动作,其木格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不觉得是娜仁变好了,只有可能是她还没想到好办法整人。 黎宝璐合起课本,对大家微微点头道:“下一节课是算学,大家提前预习一下吧。” 她对其木格和娜仁招手道:“你们两个随老师出来一下。” 娜仁“腾”的站起来,嘴角含笑的跟上去,其木格见状连书也不收了,连忙追出去。 黎宝璐在院子里的一棵桃树下站住脚步,对跟过来的俩人问,“你们能跟得上课程吗?” 娜仁抬起下巴挑衅的看着她道:“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你觉得呢?” 黎宝璐点头,同情的看着她道:“可以理解,听说你连汉字都没有学全,直接从启蒙班的水平跳到了三学级,听不懂是正常的。” 她扭头看向其木格,问道:“你呢?” 其木格心一跳,认真的道:“目前能够跟得上,只是很吃力。” 第421章 冲突 黎宝璐点头,温和的道:“万芷荷同学的各科成绩都不错,不懂的你可以请教她,尽快赶上来,若有不解的问题也可以在课下问我。” “班里的同学都是很友好的,要好好与她们相处,若有了矛盾也不要吵架打架,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帮你们调节,”黎宝璐声音很温柔的对俩人笑道:“清溪书院有很多院规,一会儿我会给你们一册院规,你们拿回去好好的记下,切记不要触犯。” “触犯了会怎么样?”娜仁挑衅的看向她。 黎宝璐微微一笑,更加温柔的道:“清溪书院也曾有皇子与公主入学,他们若触犯校规同样会按校规处置,轻则扣除学分留级,全院批评,重则开除学籍。当然我看得出娜仁同学并不是很想读书,或许你巴不得触犯院规离开也不一定,对此我也是很欢迎的。” 其木格:“……” 娜仁瞪着眼看她。 黎宝璐直接不理她,转头与其木格道:“我们两国好容易和谈,我自然也希望两国友谊长青,但如果贵国郡主执意挑衅,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羊。” “另外,我希望你们记住,在书院里我是先生,你们是学生,而在大楚,尊师重道是基本的道德准则。”黎宝璐笑眯眯的看向娜仁,“而我要教你的第一课除了尊重老师外,还有最基础的课程,我知道你听不懂我们的上课内容,你的水平根本就上不了我这个班,但你既然来了我就要对你负责,我们便从最简单的认字开始吧,一会儿我会给你布置一些功课,我上课时你就自学吧。等下课你有不解的问题可以问你的同窗,放心,以你的水平,欧阳晴足可以解答你所有的问题。” 其木格抬头看向黎宝璐,她确定她没有感觉错,黎宝璐在打击娜仁。 娜仁已经气得去瞪她了,黎宝璐眉眼带笑的回望她,目中隐含挑衅。 这样的“刺儿”就不该去顺着她,越顺这刺儿就越扎人,不说拔掉刺儿,起码她得让她学会不乱扎人。 谁也不是她亲爹娘,任她扎着不吭声。 黎宝璐将俩人打发回教室,嘴角讽笑的看着俩人的背影,她倒要看看把她们塞进来的人想要做什么。 其木格一把拽住娜仁,蹙眉道:“娜仁,你最好别惹事,不然惹恼了我,我真的会让五哥送你回去。” 娜仁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笑道:“你吓唬谁,把我送走再送布仁来吗?你是想把我鞑靼的面子放在地上踩吗?其木格,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骨气,面对大楚人卑躬屈膝,你想嫁给太子,我可不想。要讨好楚人,你自己去讨好吧。” “你!”其木格红了眼眶,只是见大家都偷偷瞄着这边,她只能压下脾气斥道:“我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好,娜仁,我不论你想做什么,但我绝不容许你做对鞑靼不利的事,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娜仁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甩开她就走。 其木格深吸一口气,见大家都看着她,她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大家笑笑,这才走进教室。 万安荷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的背影,凑到郑丹耳边道:“你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吗?” 郑丹将算学书合上,揉了揉眼角道:“听不懂,她们说的应该是鞑靼语,我并未学过。” 万安荷点头,“我猜也是,叽里呱啦的一句都听不懂,但我还是能看得出来她们吵架了。” 万安荷摸着下巴道:“只是被先生叫出去一会儿就吵架了,看来先生的分化策论进行得很顺利啊。” 郑丹睁开眼睛,很是惊奇的看着万安荷。 万安荷摸着脸蛋儿问,“怎么了,是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郑丹看了她半响,缓缓摇头道:“不是,而是我真确感受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人不可貌相,更不能轻视任何一人。” 万安荷满头雾水的看着她。 郑丹则已经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桌上的算学书了,黎宝璐将其木格姐妹分开,估计班里大部分同学都猜到了其用意,只是没想到一向以缺心眼著称的万安荷也能看明白。 黎宝璐回到课堂上,先交给娜仁一本三字经,教了她几个字后才开始上课。 娜仁憋屈不已,很想将手中的书扔了,但碰上黎宝璐的目光时她又有些胆怯。 这和自己预想的根本不一样,她来这里是想跟黎宝璐找麻烦的,她讨厌死她了! 结果却反而被她镇住,还要做她最讨厌的事——读书! 娜仁盯着《三字经》上的字,怒火满满的积累起来。 黎宝璐上完算术课便把欧阳晴叫来,叮嘱她道:“娜仁是新学生,又是鞑靼人,她的汉话不好,你多帮助她一些,若有困难就来找老师。” 黎宝璐顿了顿后认真的叮嘱她,“不要跟她起冲突,她是草原人,弓马娴熟,会一些功夫。” 欧阳晴笑,“先生放心,这是书院呢。” 在书院里吵架的都少,更不要说打架了,欧阳晴并不担心这点,何况她与人为善,又怎么会跟同学打架呢? 欧阳晴是班里情商最高,管理能力最好的学生,黎宝璐见她信心满满,也微微一笑,放心的将娜仁交给她了。 至于万芷荷并不用她过多叮嘱,因为她看得出其木格是真心想要融入班级之中的,那是一个很努力的小姑娘。 努力的人是不会故意给人添麻烦的,所以她并不用特意叮嘱跟她结对的万芷荷。 黎宝璐放心的回办公室,下午她并没有课,她在回家和留校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留校。 那两个女孩刚入校,她便多操心一些吧。 于是黎宝璐转身去找顾景云,跟他去食堂吃过午饭后就挥手告别。 顾景云皱了皱眉头,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那些学生竟然连她的空闲时间都要占! “我下午没课,翰林院的工作也做完了。”顾景云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那你回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在干嘛,昨儿他问我要了一千两银子,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干什么用呢。” 顾景云抿了抿嘴,只能转身离开。 黎宝璐挥了挥爪子就回校舍休息。 书院给她们拨了三间校舍,一间校舍里有四张床铺。女先生们中午若是不回家可在此休息,有时过于忙碌,晚上要加班时也可留宿于此。 因为她要跟顾景云同进同出,所以她虽在这里有床铺却很少在这里休息。 好在校工们很尽责,她的床铺一直保持整洁。 此时整间校舍里只有她一人,想到下午没课,她干脆合衣睡下,打算睡一个长一些的午觉。 只是感觉刚刚入梦,一片嘈杂声便远远传来,黎宝璐眉头蹙了蹙,然后“突”的睁开眼睛跳起来。 她有些迷糊的看着对面的床铺,等反应过来这是哪儿时外面的嘈杂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她甚至听到有人在喊“黎先生”。 黎宝璐面色一变,立即掀开被子下床,才打开门便见万安荷领着几个女同学焦急的朝这边跑来。 黎宝璐蹙眉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时候你们不是应该在上课吗?” 万安荷哭出声来,指着东边道:“先生您快去看看吧,娜仁把好几个同窗都打伤了,结果程先生一急将娜仁的胳膊给卸了,她现在正叫嚣着要杀了程先生呢。” 黎宝璐面色一变,“去医庐请徐医女。” 说罢身形一闪便快速的朝演武场飞去,万安荷等几位同学瞪大了眼睛看黎宝璐消失的方向,半响才揉着眼睛道:“妈呀,刚才我是眼花了吧,我竟然看见黎先生飞起来了。” “不,你没眼花,我也看到了!” 万安荷同样张大了嘴巴,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一跺脚道:“快去找徐医女!” “你二姐不是去找了吗?现在她说不定已经拉着徐医女去了。” “那也得去找,反正医庐离这儿也不远,去看一眼才安心。” 大家闻言也是,纷纷朝医庐跑去。 而此时,黎宝璐已经飞到了演武场,演武场里正在上健体课的同学全部围到了左上角。 黎宝璐飞跃过去,正看到欧阳晴等几个咏梅班的女学生正躺在地上,十几个女生正背向她们的将她们围在中间,呈保护之势, 而程先生面色苍白的站在一边,他身边站了好几个健体先生,正目含怒气的瞪着娜仁。 娜仁正在发火,快速的用鞑靼语在说着什么,其木格拦着她,她们四周正围着一圈男同学,尽皆戒备的看着俩人,将女生都拦在了身后。 黎宝璐面沉如水的扫了他们一眼,转身便往欧阳晴等人那里去。 “黎先生!”万芷荷看到她,眼眶一红,几乎热泪盈眶道:“我们先生来了!” 大家纷纷看向黎宝璐,就是程先生都不由红了眼眶,又是委屈又是小心歉疚的看向她,黎宝璐径直走向欧阳晴,围着她们的女学生纷纷让开一条道儿。 第422章 事由 欧阳晴半靠在郑丹身上,看到她过来便忍不住眼眶一红,既委屈又愧疚,“先生!” 黎宝璐摸住她的脉问,“哪里受伤了?” 欧阳晴白着脸道:“手臂” 黎宝璐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臂,边看着她的脸色边问了几个问题,确认只是脱臼便松了一口气,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脱臼而已,你看程先生。” 欧阳晴抬头去看程先生,然后只听见肩膀“咔擦”一声,尖锐的疼痛后一步传达到大脑,她再想叫时也已经晚了,她只能呆愣愣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放下她的手臂,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没事了,除了手还有哪里受伤了?” 欧阳晴愣愣的摇头,她的腿也疼,腰也疼,不过她有判断能力,知道那只是磕到了,并不如手臂上的伤来得严重,只不过疼痛令她站不起来罢了。 黎宝璐这才去检查其他人,躺地上的一共有五个人,都是她们咏梅班的学生,好在伤的都不是很严重。 最严重的一位同学应该是被人从高处摔下,整个背部着地,黎宝璐检查过没有伤到骨头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摔打伤是极易伤到脊椎的,而在这个时代,一旦脊椎受伤,想要治好太困难了,一个不好是要瘫痪一辈子的。 想到此处,黎宝璐脸色一冷,脱下棉衣垫在地上,将伤得最重的吴佩萍抱起来放在棉衣上,让她侧着身躺。 她的同桌宁思涵立即上前抱住她的脑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黎宝璐对宁思涵微微颔首,这才起身看向被围住的其木格和娜仁。 娜仁还在恼火的用鞑靼语控诉程先生,叫嚣着让她父王斩了他。 “娜仁,”黎宝璐用鞑靼语道:“容我再申明一次,这是大楚,是清溪书院,书院有书院的规矩,若程先生有错,自然有书院惩罚;若是其错过大,超过了书院能判定的标准,那自然还有国法在,该给你的公道一分都不会少。别说你父王,便是鞑靼的可汗,他也插手不进我大楚的刑律。” 娜仁震惊的看向黎宝璐,显然没想到她会说鞑靼语,其木格也很惊讶,看着面寒如冰的黎宝璐,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怒气,有对娜仁的,也有对黎宝璐的。 这件事的确是娜仁的错,但黎宝璐如此看低她的祖国,这是觉得她们在大楚就任由他们宰割了吗? 黎宝璐冷眼扫了全场一眼,用汉语道:“所有人都安静呆着,不得再喧哗,事情起因经过我会调查清楚,也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大家齐齐看向娜仁,说是要大家安静,其实场中叫嚣的只有娜仁一人。 娜仁显然也知道黎宝璐是针对她,面色涨红,张嘴就要反驳,却被其木格一把捂住。 其木格眼神狠厉的瞪着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为了与大楚和平相处,我们鞑靼每年纳的岁贡增加了三成,额外还要再给他们三百匹良马,五匹种马,去年的内乱与雪灾,草原上的牛羊十不存五,我们还要求着大楚打开边境马市,与他们换粮食茶盐渡过青黄不接的春夏,娜仁,别逼我杀了你,你要再敢坏我兄长和鞑靼的大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觉得你父王会为了你跟我兄长翻脸吗?” 娜仁瞪大了眼睛看其木格,满眼惊恐。 其木格低头冷漠的对上她的眼睛,低声道:“你因为黑罕而讨厌黎宝璐,我管不着,但你若再因此惹事……” 其木格不言,但娜仁却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一时脸色难看不已。 俩人声音压得很低,说的又是鞑靼语,没人听到,也没人听懂,除了内力高深从而耳力灵敏却又不巧懂得鞑靼语的黎宝璐。 黎宝璐装作啥都没听到的扭头看向程先生,沉着脸问:“程先生,你来说吧。” 程先生还年轻,他动手卸了邻国郡主的一条胳膊,从她大叫着让她父王杀了他时他便有些慌了,不过此时看到黎宝璐沉肃的脸他却镇定了下来。 黎先生这么霸气,又跟皇室及朝廷有那么深的关系,应该可以保下他吧? 那么一想,程先生也就完全镇定下来,开始说起事故的起因,他尽量不偏不倚,不带感情的将事情讲述一遍。 他知道他的行为以院规计并没有错,只要防着鞑靼逼朝廷问他的罪就行,他也深知只有坦诚,让黎宝璐知道得更详细些才能保下他。 所以事无巨细,他都一点一点的描述出来。 其实也是程先生倒霉,正好撞在了娜仁的刀口上,娜仁积累了半天的怒气都在健体课上发了出来。 娜仁进咏梅班是有目的的,就是为了给黎宝璐找茬,让她不痛快,最好能把她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她倒是进了咏梅班,但与她想象的不同,她还没来得及给黎宝璐找麻烦,对方就将她压得死死的,还嘲讽她不会汉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还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谁知道机会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来了。 到了演武场她才知道所谓的健体课竟然就是拉弓射箭,看到她们拉的小弓,她不由嗤笑出声。 她六岁时候的玩具都比这个大,这些人都这么大了竟然还玩这个。 中午其木格看院规时特意读出来给娜仁听,目的是为了让她有个印象,以免以后犯事。 娜仁别的没记住,却记住了其中一条,班主任对学生在校期间的安危负有责任。 看着嘻嘻哈哈笑闹着拉弓的同窗们,娜仁果断的出言讥讽,这样的事她常做,在草原上时,她只要激得对方出手,她就能光明正大的揍回去还不被骂。 可她没想到这些楚人这么窝囊,只站着跟她吵架理论,就是不动手,没办法,她只能自己动手了。 程先生当时正满头大汗的指点几个站姿不标准的女生,听到喧哗声回头时,娜仁已经把四五个人撂下了,还一把抓住一个小姑娘高高的举起要往地上扔,程先生大惊失色,连忙飞身上去抢,不然伤得最重的就不是吴佩萍了。 程先生拦住娜仁,谁知道娜仁不仅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的跟程先生动起手来。 程先生是健体课老师,乃武举出身,拦住娜仁绰绰有余,但这小姑娘不要命的打法,还时不时的冲着旁边文弱的小姑娘攻击,程先生一时大怒,不经大脑思考一把抓住娜仁的胳膊就给她卸了,然后把人给丢出去。 卸掉胳膊而已,娜仁并不以为意,蹦起来就又要往前冲,陪着万芷荷去搬箭回来的其木格却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的知道肯定是娜仁找事了。她想也不想,丢下箭就冲上去拦住娜仁。 有其木格在,娜仁总算是没再动手,却一把蹦起来叫嚣着要杀了程先生。 在娜仁的认知里,她是贵族,程先生是贱民,贱伤贵,当杀! 程先生没有娜仁的这个认知,但他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别的不说,娜仁的确是贵族,还是邻国的贵族。 这样的人程先生能想到的态度就是供着她,结果这下没供着,反而还把人胳膊给卸了,就算他最后不死,丢掉工作是肯定的,有可能还会被鞑靼报复,到时候谁又来给他做主呢? 要知道他可是有爹有娘,还有弟妹的,连媳妇都快有了,这一卸可谓把前程家业全给卸进去了。 演武场无遮无拦,全书院的健体课都在这里上,这边动静一大,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 见娜仁嚣张的还想要挣脱其木格去动手,男学生们纷纷自动跑上来将女生都挡在后面,先生们对娜仁也是敢怒不敢言,纷纷同情的看着程先生。 而郑丹和万芷荷等人则把受伤的人抬到一边团团护住,同时叫万安荷与万听荷带着其他同学兵分两路去找黎宝璐和徐医女。 程先生说得很细,但也着重在他动手的那个环节和之后的事,至于之前,他了解的并不多,所以一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几个小女孩怎么就突然动手打起来了,还下手那么狠。 去年一个学期,整个女院就没有一起打架事件,女孩们都矜持,平时也就吵吵嘴,无伤大雅,可谁知今天竟然动手,还这么激烈,要不是他反应迅速,一旦出现伤亡,那可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程先生眼眶一红,低下头去不语。 黎宝璐看向娜仁,问道:“程先生说的你都听懂了吗,你有什么补充的?” 娜仁脸含讥讽的道:“他是先生,他却打了我!” 黎宝璐沉着的点头,“不错,这一点上报时我会点明的,理由我也会写清,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你动手的理由是什么?” 黎宝璐面有薄怒,双眼凌厉的看向她,“谁允你殴打同窗,还是下如此的重手?” 娜仁怒道:“她们辱骂我!” “你撒谎!”郑丹脸色通红的反驳道:“明明是你挑衅,辱我大楚在先,欧阳不过是反驳你,你辩不过人就动手,佩萍她们不过是要上前拦你,你却下狠手连她们都打!你明明会武,下手却没有一丝留情,明显是想杀了我们!娜仁,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以为你是客,是鞑靼郡主便能免责吗?” 第423章 定性 娜仁一脸嘲讽,用蹩脚的汉语道:“你们楚人就爱给人扣大帽子,我不过实话实说你们弱得像小羊羔,你们便恼羞成怒的羞辱我,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打不过也就算了,竟然还找大人,比羊崽子都不如。” “你!”郑丹大怒,“你栽赃陷害,我们只与你辩论,何时想要动手打你?” 黎宝璐沉声打断俩人,“是谁先动手的?” “她!”郑丹双眼冒着怒火指向娜仁。 娜仁冷笑道:“这是在你们大楚,你们人多势众,当然是你们说了算。” “你也太小看我清溪书院的学生了,他们就算是再爱国,再护短,也会在这等事上撒谎。”黎宝璐严厉的看她,“娜仁,我再问你一次,是谁先动的手?以你们族的图腾起誓。” 娜仁脸色微变,紧抿着嘴角不说话。 黎宝璐目光凌厉的看着她,浑身的气势冲她压过去,其木格和娜仁心中一颤,脸色苍白的往后倒退两步。 娜仁更是瑟瑟发抖,眼中愤恨的瞪着黎宝璐,却不得不咬牙回道:“是我!” 黎宝璐这才收回压在她身上的威势,冷声道:“你挑衅在先,又动手在前,伤了五位同窗,在先生阻挡后还敢与先生动手,这些罪名你认是不认?” 娜仁目光一厉,张嘴就要反驳,却被其木格一瞪,娜仁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杀意,立时想到她之前的警告,心中一颤,不敢再张口反驳,只能一脸愤懑的瞪着黎宝璐和郑丹。 其木格则上前抱拳道:“黎先生,在这件事上娜仁的确有责任,不管如何她不该动手打人。您放心,我们鞑靼会惩戒她的,我现在就带她回去领罚,事后会向先生通报。” 娜仁抿嘴,一脸阴郁的看着其木格,其他人则纷纷看向黎宝璐,等着她决断。 黎宝璐沉声道:“离开书院后,是否处罚她是你们家长的事,但我却不能让你这样把她带回去。在书院里,不管你是大楚公主,还是鞑靼的公主,第一要做的便是遵守书院的院规,既然犯了,作为书院的学生,你们就得接受惩罚。” 黎宝璐目光一扫,盯着在场的学生道:“今日有一个算一个,一旦有犯谁也逃不了。”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片哀嚎声,他们刚才可没少闹,要是认真计较,一篇检讨书是怎么也少不了的,不过大家看到娜仁就又兴奋起来,目中不乏幸灾乐祸。 他们犯的错再大也不会比娜仁大。 清溪书院不会打骂学生,但其他惩罚手段可不少,而今天娜仁犯的可都是大错,看黎先生的样子竟是不顾娜仁的身份要秉公处理。 其木格和程先生闻言尽皆松了一口气,黎宝璐这番话便为这次冲突定性了——校园斗殴! 既是校园斗殴,那事态便只控制在书院内,不会上到两国纷争的高度,这对鞑靼来说是好事,毕竟这次事故娜仁的责任最大,其木格一点儿也不想因此影响到接下来两国的贸易交流。 结果也不过是娜仁在书院里受些委屈罢了,总比回国后被当做弃子一样打发或是被以死谢罪要好得多吧。 程先生同样大松一口气,他的同事们纷纷上前安慰他,低声道:“黎先生既说要照院规来,那你就不必担心了,不论从哪方面说,你出手都是应有之责,谁也找不出你的错处。” 程先生微微点头。 “徐医女来了!” 黎宝璐回头去看,见徐医女带着一帮校工抬着担架过来,便对程先生道:“麻烦程先生先将涉事的学生分开关押,等我安顿好伤员再来处理。” “好!” 说是关押涉事学生,其实也就关娜仁一个,因为冲突起时便只有她单方面的殴人。 为了不让娜仁继续惹事,其木格自告奋勇的陪同押送。 至于其他的学生则被各自的先生揪着耳朵回去继续上课。 黎宝璐将伤员抱上担架,跟着徐医女回医庐,将碍事的学生们轰出去,黎宝璐这才与徐医女快手快脚的给她们检查伤口。 五个女孩身上多是碰撞伤,此时已经淤青红肿,黎宝璐取了药酒给她们揉开上药,医庐里顿时一阵鬼哭狼嚎。 都是娇生惯养大的姑娘,平时连件重物都没拿过,突然被人这样摔打,可见其痛。 黎宝璐一边给她们上药一边道:“看来你们也得学些腿脚功夫,不然今后打架总得吃亏。” 吴佩萍咬着牙忍痛,闻言欲哭无泪的道:“先生,我们不会跟人打架的。” “你们当然不会跟人打架,你们只会被人打!”黎宝璐点了点她身上的伤道:“你们要是会打架还能被打得这么惨还毫无还手之力吗?” “可是,我们是大家闺秀,怎么能选那些粗陋的拳脚功夫?”吴佩萍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关。 黎宝璐就淡淡的道:“那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你们继续站着挨打好了,放心,先生药酒多得是,管够。” 众学生:“……” 医庐里安静了半响,还是欧阳晴怯怯的开口问:“先生,我们跟谁学拳脚功夫?” “程先生是武举出身,一身功夫就是去军队里做教头都行,回头我会与他说一声,让他选一套适合你们的拳法教你们。” 五位学生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很不想练,但只要一想到刚才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助她们就恐慌,先生说的没错,总不能下次遇上还只能被打吧? 即便只能被打,她们也要有反击之力,哪怕挠一爪子回去也行啊。 可是刚才在演武场,她们连反应都不及就被揍趴下了,一直到躺地上才反应过来她们被打了! 简直没有更憋屈。 五人想到这里还是一阵怒火,和黎宝璐告状道:“先生,书院会怎么罚娜仁?” “我们一定要跟娜仁同班吗?一言不合就打架,简直蛮横至极!” “先生,学生记得殴打同窗是可以开除学籍的。” 大家都目光炯炯的看着黎宝璐,黎宝璐边给她们上药边道:“这是不可能的。” 五人失望。 “我能让书院罚她已是不错了,你们应该知道,大楚与鞑靼刚刚签订和约。” 将此事上升到两国纷争的高度,不仅对鞑靼不好,对大楚也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黎宝璐才将事情定性为学生意气之争,事情在书院里发生,自然也在书院里解决,尽量不波及到朝堂。 而如果真把娜仁开除,就算她理由再充分事情也不可能只局限于书院了,肯定会闹得两国皆知,到时还不一定会出什么事呢。 见小姑娘们失望,她便笑道:“不过你们放心,该她受的罚不会少的。” 五人低低的欢呼一声。 黎宝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同样的,你们的罚也不能因为你们受伤而免除。” 五人身形一僵,吴佩萍弱弱的问道:“先生,我们犯什么错了?” 黎宝璐耸耸肩,“吵架和打架都不是一个人就能打起来的,当然,在打架这件事上因为你们未能出手就已身死,勉强算你们无责,但吵架不是。” “明明是她先骂人的!” “是啊,”黎宝璐摊手道:“可我认,书院不认,院规不认,就算我不要求,事后戒律院也会找你们的,你们是想从我的罚,还是想等戒律院的先生找你们?” 五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恹恹的,垂首道:“先生罚我们吧。” 黎宝璐满意的点头,“那你们就各自写上不少于一千字的检讨吧,伤好回校后上交给我。” 黎宝璐顿了顿又道:“你们家里由书院出面交涉,不必担心。” 五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后抿嘴一笑,这才是她们最担心的一点,在书院里受伤,还是因为打架,回去后还不知道怎么被骂被罚呢。 由书院出面那可真是太好了。 黎宝璐给她们上好药,和徐医女微微点头道:“剩下的就麻烦徐医女了。” “分内之事,黎先生客气了。” “娜仁也受伤了,还请徐医女帮我捡些伤药,我一会儿去帮她处理。” 徐医女扫了一眼黎宝璐处理的伤口,转身便给她包了一小包袱的东西,递给她道:“之前黎先生只说略通些医理,可现在看来您不止是略通那么简单。” 黎宝璐就笑道:“我不过擅长处理这些外伤,其余的病症就要差远了,自然只能算是略通。” “黎御医的手稿我已通读一遍,有些不解之处也无人与之探讨,不知在下能否上门请教探讨?” “宝璐扫榻相迎。” 徐医女这才转身送黎宝璐出去。 咏梅班的学生们还在医庐外面候着,黎宝璐看见她们便有些头疼,“不是让你们回教室吗?” 小姑娘们抿嘴站着不动。 黎宝璐就挥手道:“快回去,快回去吧,她们都没事了,休息几天就好。处理结果一出来我就会去通知你们的。” 见大家还是不动,黎宝璐就横目道:“再不走就按旷课扣你们的学分。” 学生们立时一哄而散,纷纷跑了。 黎宝璐这才冷哼一声拎着包袱去戒律院,真是敬酒不吃非得吃罚酒。 第424章 教训 戒律院,顾名思义,主要管理书院学生们的纪律,旷课,迟到早退,打架斗殴,考试作弊等等一切违反院规的事戒律院都有权有义务过问。 戒律院也是全书院唯一占了一个完整院子的办事机构,其余先生的办公室一般都在同一个院子里,里面甚至还会有教室,所以并不是完全的办公空间。 戒律院占了一个挺大的院子,但老师的办公室其实只有两间,一间小的是负责戒律院的钟副山长的独立办公间,一间大的则是其余在戒律院兼职办公的老师的办公室了。 至于其他房间则被布置成了资料室,询问室和禁闭间,其中禁闭间最多,是拿来关押犯事的学生的。 很小的一间,里面只有靠墙搭建的土炕,连张椅子都没有。 此时娜仁便被关在一间禁闭间里,押送她过来的程先生被钟副山长叫去询问情况了。 而因为娜仁郡主身份特殊,戒律院容许其木格入内陪同,其实是因为娜仁汉话不好,她一激动就说鞑靼语,除了其木格没人能听懂。 见她情绪激动,深觉鞑靼人蛮横且武力高强的先生们果断的让其木格进去陪同,免得他们老胳膊老腿了还被学生殴打。 这样的事他们以前是想都不会想,但没听程先生说吗,娜仁跟他交手了。 连亲自教导自己的老师都能下手去打,何况他们? 所以老师们呼啦一下全围着程先生询问情况去了,没人去询问违纪当事人。这跟以前抢着询问违纪学生的态度完全相反,好在戒律院里没学生,唯二的两个外人还是外国人,不懂清溪书院戒律院的“习俗”。 黎宝璐也是第一次进戒律院,她站在空空的院子里茫然了片刻,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这才转身往右边去。 其木格正在跟娜仁吵架,俩人都很激动,语速飞快。 就算黎宝璐从小就跟秦信芳学鞑靼语,此时也并不完全听得懂,但大概意思是明白了。 其木格正在教训娜仁,“……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让你不要去招惹那些学生,你为什么要动手?在这里读书的女孩哪一个家里是简单的,你倒是舒服了,把人一扔就出了气,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百姓和勇士呢?你知不知道春天来了,知不知道我们的粮食快要吃完了,这时候我们都在等着和大楚交易粮食,她们的父兄只要透出一两句话来,我们的生意可能就会遭受波折,你知道那样会害死多少人吗?” “难道我就任由她们侮辱吗?” “别说得你多无辜似的,还不是你先挑衅她们的吗?”其木格怒气冲冲的在屋子里转圈,“我真是太愚蠢了,当初我就应该拦着兄长的,不该让你跟着我一起来大楚,你只会给我们添乱,给我们带来厄运。” 娜仁嗤之以鼻,眼中闪过嘲讽道:“黑罕说得不错,你和表兄只会卑躬屈膝的向大楚乞怜,我鞑靼勇士无数,兵马强壮,何惧弱得像只羊羔一样的大楚?没有粮食了,大可以挥师南下,大楚有的是粮食,他不卖我们也有办法得到!” 黎宝璐“啪”的一声推开门,屋内的俩人尽皆吓了一跳。 其木格看到黎宝璐便大惊失色,她懂得鞑靼语!刚才她们说的话…… 刚才娜仁说的那番话可以直接挑起两国战事了,其木格戒备且悲伤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走向娜仁的脚步一顿,她扭头对其木格道:“你出去,我要教你堂妹区分人与畜生的区别,替我守着门口,轻易不要放人进来。” 其木格一呆,反应过来后转身就走。 黎先生显然没将娜仁的言论安在她们的国家上,这就足够了。 房门重新关上,屋里顿时只剩下黎宝璐和娜仁俩人了。 黎宝璐回头对娜仁笑笑,娜仁满眼戒备的看着她,问道:“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是你那些学生,我会功夫的,你要是敢对我不利,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黎宝璐将包袱放在炕上,取出里面的纱布,药酒和伤药,淡淡的道:“我倒是想把你吊起来抽一顿,只可惜一来你是伤员,我不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二来虽很不愿承认,但你依然是我的学生。你既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不会主动揍你。” 娜仁目光一转,敏锐的抓住了关键点,“那你什么情况下不是主动揍?” 黎宝璐对她咧嘴一笑,一把将人扯过来按在榻上,抓住她的右手一拉一提,骨头“咔擦”两声便复位了,这可比欧阳晴的疼多了。 娜仁忍不住哀叫出声,满头大汗的捂住肩膀退到炕里,背靠着强满脸愤恨的瞪着黎宝璐。 “比如你背不上书,回答不出本应该答出的问题,不认真听课,顶撞先生等等,”黎宝璐拿起药酒冲她勾了勾手指笑道:“这些都是可以体罚的理由,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你向我挑战。不用一副我要杀你的模样,我给你接上了胳膊,你应该感激我,不然等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再接只会更疼,过来吧,先生我替你擦药酒。” “你会这么好心?” 黎宝璐摇头,“不会,但我还是要做,谁让我是你的先生呢?” 娜仁戒备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的挪过去,黎宝璐一把将人扯过去,三两下就剥下她肩膀上的衣服,揉开药酒就给她按揉。 娜仁伤得并不重,程先生即便恼怒下手也很有分寸,只是卸了她的胳膊而已,此时也就肩膀上有些青肿,伤比欧阳晴她们轻多了。 黎宝璐本就不喜欢娜仁,刚才在外听了她那番侵略的理论后更加不喜,她要不是她的学生,黎宝璐早上手揍了。 但有师生这层枷锁在,黎宝璐努力平息自己胸中的怒火,尽量跟她讲道理。 “你觉得今天你做的事对吗?” 娜仁嗤之以鼻,“打架分什么对错,只分胜负!” “你会武功,但她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那是她们无能!” 黎宝璐默了默问,“也就是说你只认强弱,你比她们强,所以你可以随意杀了她们?” 娜仁骄傲的抬着下巴道:“她们死了也只是实力不济,怪得了谁?” 黎宝璐微微点头,“说得有道理。” 娜仁便露出一抹笑容,黎宝璐却迅捷的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直接把她逼到了墙脚。 娜仁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掰黎宝璐的手,但她的手坚如磐石,不仅掰不动,反而还在慢慢收紧,空气越来越稀薄,胸腔里燥得好像要冒火,她只能呼哧呼哧的呼吸,双眼充血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凌厉的目光直视她,慢慢收紧手指,娜仁眼中不由流露出祈求,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 “我现在比你强,我是不是也能随意的杀了你?”黎宝璐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的问道。 娜仁张大了嘴巴想要呼吸,眼角不由流下泪水,不是这样的,她怎么敢杀她,怎么能杀她,她父王是鞑靼的郡王,其地位仅次与可汗。 黎宝璐收回手,娜仁捂着脖子弯腰咳嗽,满眼惊恐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就坐在那里任由她看,等她缓过劲儿来才道:“人类从聚集在一起时便形成了一定的规矩,随着发展,几人,十几人的聚集变成了部落,部落又变成了小国,小国后成大国,最一开始的规矩也变成了人存活于世的规则。” “而尊重生命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娜仁,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有意识,能辨是非善恶,可以压制本能。” 娜仁双眼通红,捂着脖子沙哑的问,“人不是最厉害的吗,为何要压制本能?” “因为如果连本能都压制不住,那就不是人,而是畜生了。”黎宝璐垂眸淡漠的看着她道:“而如果世上的人都不克制,那便不会有国,不会有家,比如你我,我不克制,我就会立刻杀了你,你不克制你也会杀了你讨厌的人,而世人都不克制,你可能想象得出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娜仁沉默。 “人可以相互残杀,没有善恶,没有尊卑,甚至连利益都没有,只有遵从本能的行动,你觉得你能在万万人中脱颖而出,武力斗过万万人活下来吗?” 娜仁握紧了拳头。 “所以要有规则,千百年来,这些规则有的成了律法,有的则成了道德世俗,你要做人,便要守人的规则。” 娜仁眼中冒着寒光,不服气的瞪着她道:“难道我就一定要守这些破规则,我就不能改掉规则吗?” “能啊,”黎宝璐讥讽的看着她道:“只要你创造出来的规则能得到别人的认可,你就可以改掉。可你能吗?一个只知道怒则杀人的无脑少女,谁会追随你,谁又会认同你?” 娜仁攥紧了拳头,目光如刀般刮着她,“你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黎宝璐大方的点头,“不错,我讨厌你刚才说的话,你不将边关百姓,大楚百姓的命当命,我为何要把你的命当命?” 娜仁脸上青白交加,看着黎宝璐的目光中闪过幽光。 第425章 套话 黎宝璐并不惧她,从包袱里选了一瓶伤药扬了扬,浅笑道:“过来,我帮你上药。” 如此轻视的态度彻底激怒娜仁,“你就不怕我父王问罪?要知道你要杀我的证据就在我的脖子上。” 刚才黎宝璐几乎将她掐死,此时脖子上渐渐浮现出两只青紫的手印,很容易便能看出她刚才经历了什么。 黎宝璐却不在意的笑道:“哦?是我要杀你?不是你趁着我上药时不备想要杀我,我防守时留下的印子吗?我因顾虑两国关系,虽然气恼,却依然放你一条生路,还很贴心的要给你上药呢。” “你!”娜仁瞪圆了眼睛,“你颠倒黑白!” “这屋里只有我们俩人,你觉得鞑靼和大楚的臣民会信你还是信我?” 娜仁张大了嘴巴,她虽然冲动易怒,但也知道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印象,黎宝璐真要那么说,只怕就是她父王都不会相信她说的话,谁会相信黎宝璐要杀她呢? 她通红着眼睛道:“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要杀你的,我没有理由要杀你!” “你当然有,”黎宝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从不掩饰对我的厌恶,你以为大家看不出来吗?你跟黑罕的事又不隐秘,大家随便一查就查出来了,还需找什么理由?” 娜仁一惊,“你怎么知道?” 傻子,当然是你说的了! 黎宝璐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对她招手道:“过来上药吧,再等下去一会儿你该说不出话来了,那等到戒律院的先生们来询问,到时你要是说不出话来,可就没法为自己申辩了。” 娜仁瑟缩了一下。 “我既然收手了,自然不会再动手。”黎宝璐沉静的看着她,等着她慢慢挪过来。 娜仁恨死黎宝璐了,却又对她惧怕不已,在她身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她们已是生死之仇,偏她还能如此风淡云轻的要给她上药,做出一副慈师的姿态来。 黑罕说得不错,楚人奸诈,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太多,比心眼,他们鞑靼怎么可能比得过? 他们就应该用武力征服他们,可是,娜仁看了一下黎宝璐,论武力她也比不上黎宝璐啊,刚才虽是她不察才一下被她掐住脖子,但她竟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可见她不是花架子。 最主要的是,是她抓了黑罕! 连黑罕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她? 黎宝璐转着药瓶等她决断,津津有味的看她眼珠子乱转,一脸纠结。 娜仁回过神来时就见黎宝璐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感觉脖子更疼了,而且喉咙干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想到一会儿还要面对一帮啰嗦的老师,她只能挪上去让黎宝璐给她上药。 不过或许是因为被掐住脖子的阴影还在,她一直往后躲,时不时的瑟缩一下,一脸戒备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毫无所觉般给她的脖子抹了一圈药,还特体贴的给她倒了一杯茶,估摸着她缓过劲儿来后才问,“你是因黑罕才厌我,还是还掺杂了其他的原因?” 娜仁冲她翻了一个白眼,上了药之后脖子凉丝丝的很是舒服,加上喝了水,她感觉好了一些,因此哑着声音道:“你本身就很令人讨厌。” 黎宝璐点头,“那看来我们属于两看相厌的状态,那你为何还要到我的班级来?” 娜仁坦言,“为了给你找麻烦。” “你们鞑靼和顾大儒欧阳尚书交好?” 娜仁一脸茫然,“顾大儒和欧阳尚书是谁?” 黎宝璐紧盯着她的神色,见她不似作伪,就道:“不是他们施压让书院把你们安排进我的班级的吗?” “我不认识他们,”娜仁蹙眉道:“我请的是彭首辅……” 娜仁说到这里咬住嘴唇,“嚯”的抬头看向黎宝璐,“你诈我!” 黎宝璐耸肩道:“孩子你想太多了,这是我的地盘,而你初来乍到,人手不足,要查你们跟谁接触过再容易不过,今天是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查才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可过了今天,叫人去查一查自然就能知道是谁在背后运作,只不过既然可以问你,我何必再白费那个功夫?” 黎宝璐表现得太过淡然,娜仁没发现她的破绽,一想也是,这里是大楚的京城,顾景云和黎宝璐跟皇室要好,耳目众多,要查她的事再容易不过。 她和黑罕的事不就没瞒住吗? 这么一想娜仁也不再装模作样,道:“我请的是彭首辅,那什么大儒和尚书我可不认识。” 黎宝璐点头,“那看来那两位是彭首辅去请的了。” 黎宝璐瞥了她一眼道:“你来京城不过粗粗三个多月竟然就跟我大楚的首辅这样要好了。” “你别给我乱扣帽子,”娜仁不屑的道:“我跟你们的首辅不熟,只不过有共同的目的罢了。温敦表兄说他不喜欢秦信芳和顾景云,而我讨厌你和顾景云,你们楚人不是有一句俗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吗?” 娜仁嫌弃磕磕绊绊的汉语,直接用鞑靼语跟黎宝璐交流,嘲笑她道:“你们楚人就爱争来斗去,要不是有他帮忙,我肯定进不了你的班级,自然也不会给你添这许多的麻烦了。” 黎宝璐看着她笑道:“听说你们鞑靼内乱死了不少的人,而今再看你和其木格公主的关系似乎也并不和睦啊。” 说楚人爱争来都去,难道鞑靼国内就一片和睦吗? 娜仁脸色阴郁的盯着窗口,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一道身影正走来走去,不用想那就是其木格。 黎宝璐将伤药收拾好,盘腿坐在炕上,好整以暇的撑着下巴看她,“你讨厌我,正巧我也不喜欢你,但现在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除非你退学,否则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就要共处。” “你知道的,我不会任你在书院内胡作非为,而我也不会明着打击报复你,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该如何和平共处呢?” 娜仁瞪大了眼睛看她,眼中甚是惊奇,她们不是仇人吗?为什么她既能若无其事的给她上药,还能一副与她促膝长谈的模样? 话说她们就算不拔刀相向,也应该是相看两厌,最起码不理对方吧? 黎宝璐假装没看到她惊奇的眼神,继续道:“不如我们坦诚的谈一谈,将各自的讨厌对方的点都说出来,然后寻求一个解决的办法,哪怕我们再相看两厌,至少也要达到一个平衡,不能在人前露出来,如何?”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呀,”黎宝璐笑道:“你惹恼了我,我会忍不住罚你,除了打手心,我还拥有罚你打扫书院,清理茅厕等权利,你该不会想要一直被罚吧?其实你只要退学就好了,我管不到你,你也不必再受院规所缚,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你少骗我,我要是退学一定会被送回鞑靼,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那我们开始吧,开始谈一谈我们厌恶对方的理由,我先开始,”黎宝璐收起脸上的笑容,挑剔的看着娜仁道:“我很不喜欢你,因为你一见面就讨厌我,你蛮横又无礼,视人命如草芥,我跟你是从三观上就不和,所以我讨厌你!” “三观?” “哦,就是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娜仁:“……”娜仁有听没有懂,但这不妨碍她知道黎宝璐为何讨厌她。 既然她都这么不客气了,娜仁自然也不会客气,她同样厌恶且挑剔的看向黎宝璐道:“我更讨厌你,因为你狡诈如狐,不是好人!” 这可不是黎宝璐想要得到的答案,她挑眉看向对方道:“从何看出我狡诈如狐?” 娜仁冷笑,“要不是你使了奸计,又怎么可能抓住黑罕?黑罕可是我们鞑靼的勇士,是大将军,他武功高强,马上功夫和箭术更是厉害,要不是你耍了奸计,成为阶下囚的就是你和顾景云了!” “鞑靼跟大楚有和亲的意向,所以鞑靼送你和其木格公主来便表明你们二人是和亲的人选,而你还这样光明正大的维护黑罕,不怕我们大楚有意见吗?” 娜仁脸色一红,然后一青,她愤恨的瞪着黎宝璐道:“你少幸灾乐祸,要不是你们抓了黑罕,黑罕怎么会得娶阿莲娜那个病秧子?明明上次那达慕大会上是我收到了黑罕送的宝刀。” 黎宝璐目瞪口呆,半响才道:“黑罕看着年纪挺大的了,他还没成亲吗?” “他的正妃早死了,本来应该是我继任的,”娜仁满眼阴霾的瞪着黎宝璐,才平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黎宝璐:“……请恕我拙笨,我想不通我跟他娶谁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娜仁涨红了脸,又恨又悲的瞪着她道:“要不是你抓了黑罕,他母亲怎么会让他娶阿莲娜,以此为条件让阿莲娜的大哥求温敦表兄一定要保住他?要是没有你,去年秋天他就该回去迎娶我的!” 第426章 隐瞒 黎宝璐已经从她这里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本不想再继续下去,但见她如此愤怒,她便忍不住继续坐着看她,“那你不应该怪黑罕吗?因为是他先动手的,若不是他想抓我夫君,后又动了杀心,我也不会抓他。你总不能让我跟我夫君站着等他来抓吧,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娜仁一噎,却梗着脖子固执的道:“总之我的婚约是因你才毁掉的,黑罕说你们狡诈如狐,早就察觉了他的身份,这才设了圈套让他往里钻,不然当时你们一行人只有你一个会武,怎么可能躲得过?” 黎宝璐同情的看着她,起身道:“傻姑娘,智商或许是天定的,但智慧却可以后天培养,没事多读书,免得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黎宝璐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她也没那么好心为她操心,转身便要走,但想到今后大家是师生,交集还有很多,总不能让她老给自己找麻烦。 黎宝璐便停住脚步道:“黑罕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就喜欢他这样的?还是你们鞑靼最优秀的人便是这样的?那你还不如找我大楚男儿呢。” 娜仁怔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开门离开。 其木格正守在外面,她并不知道俩人在里面谈什么,但她并不担心黎宝璐吃亏,能够抓住黑罕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她也不担心娜仁会吃亏,楚人向来会做表面功夫,娜仁是鞑靼郡主,有这层身份在黎宝璐就不敢动手。 黎宝璐反身将旁边挂着的锁取下来直接把门给锁了,对面露疑惑的其木格道:“既然事件的性质已经定为校园斗殴,那这件事只能照院规来处置,今天晚上她只怕要被关在这里,不过你放心,书院会派女护卫贴身看管她,不会让她出事的。” 其木格一点儿也不担心娜仁的人身安全,她只担心此事对鞑靼的影响,见黎宝璐果然没有扩大事件的意思便松了一口气。 “那书院会如何处理娜仁?”她知道娜仁在这件事上不占理,她在草原上蛮横惯了,她们早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在草原上大家都会弓马骑射,也都会些功夫,从不会站着挨打,所以事件的发展往往是双方势均力敌的相斗。 而不是像这次,娜仁单方面的殴打,打的时候是爽了,但事后也才更显得她无理。 其木格是不担心娜仁受罚,她担心的是娜仁不接受处罚,到时候会闹得更难看。提前知道,她也好心里有数。 黎宝璐想了想道:“我看过院规,她第一要做的便是给受伤的几位同学和程先生道歉,然后记大过,全书院通报,之后会罚打扫书院等,当然,检讨书也不会少。至于轻重端看她的认错态度和先生们的衡量了。我是班主任,我的态度也只能做一个参考而已,最后要怎样处理得由戒律院决定。” “娜仁暴躁易怒,她要想再在书院待下去,这个脾气就得改一改,”黎宝璐暗示其木格道:“大楚和鞑靼交好,公主和郡主来我们书院上学应该也是想两国更加亲密,可如果在书院里一再的发生冲突,只怕有伤彼此的感情。” 其木格神色一肃,点头道:“先生放心,我会将此事告知兄长的。” “下学时间也快到了,你回教室吧。” 其木格看了一眼禁闭室,和黎宝璐行了一礼便退下。 黎宝璐背着手站在门口看她出了戒律院走远,这才转身去找钟副山长。 钟副山长已年近五十,在秦文茵就读于清溪书院时就在此任教了,因此教龄非常的长。 他是除了山长外对清溪女院最为宽容的书院领导人了,所以看到黎宝璐出现在戒律院的办公室里并没有惊奇,更没有反感。 见本来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下属们一静,钟副山长便起身道:“你们先谈着吧。” 说罢背着手出去,顺便把黎宝璐和程先生叫上了。 这俩人都是当事人,大家一看便知钟副山长这是要单独听他们的意见。 三人在院子里站定,钟副山长蹙眉问道:“你们说说此事要怎么处理吧。” 程先生看看钟副山长,又看看黎宝璐,最后挠了挠脑袋道:“我听书院的。” 他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 钟副山长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自他来到戒律院后,除了能够讲清楚当时发生的事外他就不再张嘴说一句话了。 钟副山长看向黎宝璐。 “伤了五个孩子,都不是很严重,我和徐医女看过,不会留疤,伤得最重的是吴佩萍,起码要卧床休息三天。都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哪个家长见了都得心疼,所以安抚家长还得书院出面。” 钟副山长点头,“此事交给梅副山长,不用我们操心,那娜仁该怎么处理?今日是她入学第一天,而且她是鞑靼郡主,其父是新任可汗的叔叔,身份可不低。” “就照书院的规矩来,”黎宝璐道:“这一点鞑靼的四公主也毫无异议。” 钟副山长疑惑的看向她,“鞑靼人那么好说话?” “他们正在跟朝廷商议在边境开马市之事,据说已经同意了,过不多久朝廷会组织商人与鞑靼那边交易。他们现在急需我们大楚的粮食和盐茶。” 钟副山长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不想扩大事态,影响到两国正在商谈的事。 这对清溪书院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当机立断的道:“好,那就遵照书院的规矩来,让人把她家长叫来吧。” 黎宝璐轻咳一声道:“钟副山长,今天晚上扣押娜仁一晚吧,选一位功夫还行的女护卫贴身看守她。” 钟副山长微讶的看向她。 娜仁虽犯的是大事,但事实情节清楚,对方也认了,不用再关押了吧? 黎宝璐坚定的看着钟副山长,从他眨了眨眼,又瞄了一眼程先生。 钟副山长就对垂着头一点儿也不会看眼色的程先生道:“程先生,你先回去吧。你放心,你虽卸了她的胳膊,但却事出有因,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学生,并不违反院规,我们书院会保住你的。” 程先生就大松一口气,行礼道:“多谢钟副山长,多谢黎先生。那在下先告辞了。” 等着程先生走远了黎宝璐才低声道:“钟副山长,我闯了一点儿小祸……” 说罢凑到钟副山长身边将她忍不住掐了娜仁,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一圈证据的事详细说了。 末了道:“那药倒是好药,但再好的药也不可能一涂就见效,所以留她在此住一晚上吧。” “……”钟副山长颤声问道:“住一晚上那痕迹就能消了?” “明日还要询问,处理再下来也得半天的功夫,多上几回药,再给她准备一套高领的衣裳就行了,现在天气这么冷,穿厚一些也不稀奇。” 钟副山长却稀奇了,“她就那么蠢,不会嚷出来?” 黎宝璐自信满满的道:“您放心,只要没人问,她绝对不会主动说的。” “……跟鞑靼人也不说?” 黎宝璐摇头,坚定的道:“不说。” 钟副山长盯着黎宝璐看了半响,确定她说的是真的后便果断的道:“好,此事我来安排,你把药留下,你不用管了。明儿一早尽快把衣服送来。” 他转了半圈才找准办公室的位置,晕晕乎乎的嘀咕道:“鞑靼人要是都这么蠢就好了。” 黎宝璐正好听见,她耸了耸肩膀暗道:她也这样觉得。 还不知道被坑了的娜仁正有些恍惚的抱着腿靠在墙上思考。 黎宝璐虽然很讨厌,说的却是实情,黑罕败在了她的手上,是个失败者,难道她就喜欢一个失败者吗? 娜仁皱着眉头,她喜欢的是英勇伟大的黑罕,不是失败的黑罕。 而此时,其木格也在和五王子说黑罕,“五哥,娜仁那个蠢货一定是被黑罕撺掇的,不然她不会闯下这么大的祸,你赶紧让黑罕回去吧,他留在这里一天,娜仁就不可控一天。” 五王子张大了嘴巴,“娜仁竟然去惹黎宝璐,她不知道黎宝璐很厉害吗,那些刺客都拿她没办法,她竟然敢去惹她!” 其木格见兄长没在听她说话,气得一跺脚,忍不住拧他道:“五哥,我在跟你说正事呢,你得把黑罕赶回国去,不能让他再给我们添乱了,我知道他想报仇,但他绝对不能波及到我们鞑靼,再让他利用娜仁,王兄和表兄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我知道,我知道,”五王子扯回自己的胳膊,头疼道:“可我找什么理由让他回去呀,他现在已经辞掉将军职位,现在就是一个自由身,我哪有资格命令他?” “实话跟他说,”其木格冷笑道:“黑罕虽然心胸狭隘,但心里还装着家国,实话跟他说,他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回去。” “可娜仁,”五王子想到堂妹的性格,头疼欲裂,“她能改好吗?” “能改好自然好,不能改把她也送走,”其木格咬牙道:“王兄的信你也看到了,如今各部族蠢蠢欲动,如果王兄不能在四月前拥有大批粮食,那国内肯定会因饥荒而生恐慌,到时再被有心人挑拨,我们鞑靼必生乱象。我们已经历经一次内乱,短期内绝对不能再乱了。” 第427章 忌惮 顾景云敲了敲桌子,“咚咚”的一声声皆敲在了二林的心头。 二林额头上浸出冷汗,垂头敛手的站在堂下不敢动弹,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南风推门进来,恭手道:“老爷,小的回来了。” “问清楚了?” “是,小的找了顾大儒家斜对面卖汤圆的老大爷和欧阳大人府上看角门的小厮,将这三天内上他们家拜访的人都记下了,名单在此。”南风将名单递上,敛手道:“只是他们在外接触过的人还得明天才能查清。” 顾景云一目十行的扫过那些名单,最后手指一点“卫远”,道:“不用了,想办法打探一下近日在六部欧阳尚书偶遇了哪几个外部官员,其交谈时间在一刻钟以上的。尤其是户部右侍郎蓝谦,打探一下他与欧阳尚书交谈时都说了些什么。” 南风立即领命退下。 二林见老爷目光深沉,他心内便一颤,有些不敢打扰他,但清溪书院就快下学了,他要是不提醒老爷去接太太,等他回过神来嘴上不怪他,肯定也会惩治他的。 因此二林只能上前一步战战兢兢的道:“老爷,已经酉时了。” 顾景云回神,看向窗外,见太阳果然已经坠下,他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傲然道:“走吧,去书院。” 二林松了一口气,忙躬身退到一边,等顾景云先走。 俩人驾着马车到清溪书院时还未到下学时间,二林便把马车停在书院左侧,等着黎宝璐出来。 而顾景云则靠在马车中闭目沉思。 今日一早他一得知鞑靼的公主郡主都安排在宝璐的班级他就知道宝璐被人坑了。 但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京城中敢不看秦家和太子的脸面算计她的人有几个? 与其说是算计她,不如剑芒对准的是她身后的他! 而如今有这权势,且有这胆子的左不过那几个人选。 对方既然选择不亲自出面,而是利用了顾大儒和欧阳尚书,要查到也并不难。 将他们这几日见的人一个一个排除也就罢了。 换做别人出面顾景云或许很难找出幕后人来,毕竟这个局可以很早就布下,而现在正月,年节见的人又多,与顾大儒和欧阳尚书接触过的人不知凡几,对方此时布这个局简直妙极了,除非顾大儒和欧阳尚书开口,不然很难得知是谁给他们出的这个主意。 但顾景云就是直接在朝堂外拦住欧阳尚书问他了。 他与礼部尚书来往虽少,但也知道他是一个过于迂腐之人,若是没有人提醒,他肯定想不到插手鞑靼公主和郡主入学的事的。 所以他拦住欧阳尚书,直接笑着问他怎么想起安排鞑靼公主和郡主进他夫人的班级,难道就这么信任他的夫人? 欧阳尚书并没有多想,直言道:“其木格公主身份尊贵,而娜仁郡主性格骄横,她们入清溪书院后只怕其余先生很难镇抚她们,而贵夫人不仅才华横溢,背后且有你为靠山,总比其他先生要适合,所以我就和苏山长提议了。怎么,顾侍讲是怪我给贵夫人出了一个难题吗?” 顾景云笑道:“难题倒是真的,怪却未必怪大人,只是好奇大人一向对内宅之事不在意,是怎么想起我夫人来的。” 欧阳尚书就摸着胡子笑哈哈的道:“这还多亏了蓝大人提醒,不然我还想不到这茬呢,也是那位娜仁郡主太难缠了,我实在怕她们入学反而把其他女学生给教坏了,这才不得不除此下策啊。” “户部右侍郎蓝谦?” “正是。”欧阳尚书眯着眼疑惑的看向顾景云,问道:“顾侍讲怎么好似不高兴,莫非这里面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事吗?” 欧阳尚书虽然迂腐,但毕竟混迹官场多年,顾景云问这么多,他早察觉不对劲儿了。 顾景云笑着摇头,“没事,只是顾某有些好奇罢了。” 虽然问过了欧阳尚书,也猜出背后设计他的人不是他,但顾景云还是仔细再仔细的让人再次去打探确认。 蓝谦的妻兄左鸣是漳州知府,而左鸣的妻子是彭丹的庶妹,蓝谦明面上跟彭丹不甚亲近,但顾景云便出自大族,对这些姻亲故旧的关系最是熟悉不过。 大家各种节礼或许平常,展现在大家眼里的也就是尽了礼节,但私底下的关系如何谁也不知道。 而到顾大儒家拜访求教学问的卫远,其父却是彭丹的门客。 顾景云从来不怠于用最险恶的用心去揣摩他人,彭丹本来就在他的怀疑名单上,上午从欧阳尚书那里听到蓝谦的名字时他便疑他六分,刚才再在名单上看到卫远的名字,这份疑心就到了八分。 还剩下两分则就等着之后的打探调查了。 顾景云心中冷笑,不管是谁,敢拉着宝璐下水算计他,他就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他自认对朝臣够宽容了,他光入仕不掌权,只是在翰林院修修书,在清溪书院教教书,已是让出了许多的政治资源,不求他们感恩,最起码他们也不要来惹他。 真以为他不掌实权是因为先皇的圣意? 顾景云只有八分的肯定,还在怀疑阶段,黎宝璐则是直接肯定了。 她一钻进马车看到顾景云,立即就告状道:“景云,我们被彭丹给坑了,原来其木格和娜仁是他安排到我班级上来的。” 顾景云:“……” 顾景云睁开眼睛,惊奇的将妻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问,“你如何知道的?” 他在心里悄悄的把彭丹的嫌疑去了两分,他觉得彭丹能在官场混到这一步,应该不至于才半天功夫就被他妻子察觉,难道是有人栽赃陷害? 要不是他助当今夺位时从他那里拿了一份详尽的官员姻亲表,且着重研究过彭丹,企图从他手里夺回太子一系的势力,也不会留意到蓝谦和卫远与彭丹的关系。 黎宝璐嘟嘴道:“娜仁亲口说的!” 说罢将今天的事一五一十的与他说了,直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灌了两杯茶才吐出一口气道:“我刚才认真的想过彭丹为何要这样做,想来想去,难道是因为舅舅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可是这神来一笔也伤不到舅舅呀,”黎宝璐撇嘴道:“就算我真忍不住跟娜仁打起来了,跟舅舅有半文钱关系?” “跟舅舅没关系,但跟我有关系,”顾景云笑道:“你忘了,我是你夫君,你犯的任何错都将由我来背书,我想我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了。” 黎宝璐目光炯炯的看他。 “从年前到现在,陛下要重用我的流言就一直未消,而我一旦掌握实权,你觉得以我的年纪做到内阁接替舅舅的位置需要多长时间?” 黎宝璐犹豫,“十年?” 顾景云浅笑,“姑且算是十年吧,彭丹今年四十八,而彭育也二十六了,其长孙八岁。彭育不是进士出身,而是直接从太孙伴读入仕,如今在太子府任职,虽也是朝廷委任的官职,但区别很大,以后他是入不了内阁的,甚至连三品都很难上,除非他下死力去考科举。” “彭丹有恩荫的名额,彭育就算想考也不难,直接从会试考起,只要进了榜单,以后就算没有机会进内阁,二三品的封疆大吏应该不难,”黎宝璐道:“太子很念旧情,当年他遇险,彭育为了他可是连命都能舍的。” “不错,”顾景云点头,“但彭丹不会满足于此的,所以他的目标放在他孙子的身上。” “他只要活得久一点,再做十四五年的阁老是没问题的,而到时彭育有他的人脉在朝中也不会混得太差,他此时再扶持一下姻亲或故旧,有人接任他的阁老位置,将他的人脉传下去,等到他的孙子长大成人,投桃报李,接任之人自然会将资源倾斜给他孙子,这样一来,彭家可再保五十年的风光。” “但前提是没人挤掉他,他的阁老名额是照着自己的心愿传给下一人的。” 顾景云骄傲的扬头道:“而如果我开始掌实权,你觉得他的算盘还能如愿吗?” 黎宝璐怔怔的看着他,爱死了他这骄傲的模样。 顾景云却不自知,倨傲的冷笑道:“可他忘了,这世间的事最不缺的就是变数,人能算天,但一定算不尽天下人,便是我自诩聪慧也不敢说后五十年就没超越我的人才了。他竟就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权利开始算计起我来了。” “那也一定是你太厉害了,给他很大的压力。”黎宝璐这会儿反而不气了,笑眯眯的道:“看来你让不少人忌惮呢,这是好事儿,说明你很厉害。” 顾景云忍不住弹了一下她额头,哭笑不得的道:“傻丫头,现在你被人算计了,还笑得出来?” “没事,我已经把她打趴下了,你不知道,那娜仁就是面凶,内里就是个草包,蠢得我都不好下死手了。”黎宝璐说的是真的,她去找娜仁时是抱了打探的心思去的,但也没想到她一问对方就说了,豪爽得她都不好意思下黑手了。 第428章 算计 顾景云瞥了一眼妻子,知道她心软的毛病又犯了,“此事你不必管,既然已经知道是彭丹,我自有办法让他再不敢乱伸手脚。我再想个办法让其木格和娜仁离开。” “别,”黎宝璐拦住他道:“让其木格和娜仁入学本来就是舅舅答应温敦的一个条件,现在两国和约刚签订,正是互相试探着交往的时候,你一下把他们送来的两个人都赶走了,鞑靼会怎么想?” 黎宝璐再不喜欢她们,也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国家大计。 何况她们也欺负不了她,清溪书院是她的地盘,她在身份上又占她们便宜,就算面对娜仁时有些讨厌也并不要紧。 她在这里或许只是赶走了两个讨厌的人这么简单,但于国家,尤其是边关的百姓来说却是一个很重大的影响。 黎宝璐不想做这条因果链上的因,不想让那么多人怀抱的希望破裂,她笑道:“我不管你怎么对付彭丹,你也别管我怎么应对其木格与娜仁好不好?总之我不会在她们手底下吃亏的。” 顾景云蹙眉不语。 黎宝璐就凑到他耳边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刚才差点把娜仁掐死,还威胁得她不敢告诉鞑靼的人呢,就这样,你害怕她能欺负我吗?” 顾景云惊奇的看着妻子,“她是怎么惹到你的,你竟然掐她!” 顾景云再了解妻子不过,她要不是气狠了是不会下这样的狠手的。 而此时,钟副山长刚领着一个女护卫进入禁闭室,他的目光先扫了一圈娜仁的脖子,见衣领处的确隐隐透着青紫,便抖了抖嘴角。 他拿出写好的事故认证书,对娜仁道:“因你我语言不通,故未前来问询,只问了程先生及其他当事人,但你毕竟是其中的重要当事人,因此我还是要对你宣读一遍,若没有异议,你便签字画押吧。” 钟副山长一脸的正气凛然,一点儿也没让人看出他在坑人。 事故认证书便是将起因,经过和结果都写清楚,双方都没意见后签字画押。 钟副山长倒也不偏颇欧阳晴几人,在起因处写明了她们生了口角,这一点双方都有责任。 娜仁刚才被黎宝璐又掐又讽又威胁,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加上其木格的态度,她知道让其木格和五王子为自己做主是不可能了。 所以此事她一脸的无所谓,只要对方不栽赃陷害她就行。 娜仁的汉语虽不好,但钟副山长说的是白话,又刻意放慢了速度念了两三遍,她也就听懂了。 见上面没有污蔑她的地方,勉强都算是实情,她就勉为其难的点头了。 钟副山长就将事故认证书平摊在炕上,对才十四岁的娜仁道:“那就签字画押吧,就是签你的名字,然后按一个手印。” 娜仁瞥了老态龙钟的钟副山长一眼,依言照办。 钟副山长吹干上面的墨迹,慢悠悠的收起事故认证书,指了一旁的女护卫道:“这是我们书院聘来保护女学生的护卫,你虽然是清溪书院的学生,但也是鞑靼的郡主,身份贵重,今天晚上你要在此关押一晚,等待我们与你家长商议处理的办法,因此我们便决定派这女护卫前来照顾你。你有何不便之处就告诉她,让她去办。” 娜仁瞥了女护卫一眼,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钟副山长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女护卫在来前就得了嘱咐,见娜仁说话声音沙哑就道:“娜仁同学,你咽喉受伤了,要不要吃些药?不然明天只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娜仁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女护卫便转身出去,很快就端了一碗药来给娜仁,娜仁也不怀疑,一仰头就饮尽,然后苦着脸瞪女护卫,显然没想到那么苦。 女护卫就快速的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娜仁的脸色这才好些。 女护卫端着药碗退下,钟副山长正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女护卫忙上前低声道:“她全喝下去了,并未生疑。” 钟副山长微微点头,道:“晚上给她多上两次药,务必让她恢复得快些,明天记得让她换衣服,言语间再暗示些,别让她告诉鞑靼的人她脖子受伤。” 女护卫犹豫,“她能听进去吗?” 谁家孩子受了委屈不告状?她以为她的任务只是减轻留下的痕迹,让事情闹出来时书院的责任能减轻些,谁知道书院竟是要娜仁闭嘴。 钟副山长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放心,有人已经做到了一百步,你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加固,让她不至于后退而已。” 女护卫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躬身退下。 再回来时手上就捧了一碗肉粥和一碗汤,娜仁咽喉受伤,也只能吃些流食。 女护卫一脸怜惜的看着她,柔声道:“娜仁同学,你肚子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吧。” 娜仁盘腿坐过去,皱着眉头端起粥,她从未吃过这些东西。 女护卫就柔声解释道:“我看你声音沙哑,吃米饭或面食咽喉都会疼,所以去厨房给你拿了碗肉粥,你没吃过所以不知道,其实味道很好的……” 这是今天以来对她态度最柔和的一个人,娜仁对她的脸色好了些,虽然眉头紧皱,还是把东西都吃下了。 女护卫就叹气,“虽说同学你犯了错,但其实书院对学生一向宽容,便是被关在禁闭室里家长也是可以探视的,怎么你的家长却到了现在也不见踪影?怎么也该给你送些衣裳吃食来呀。” 娜仁就冷哼一声,其木格巴不得她死在这里呢,又如何会来看她? 女护卫见状暗松一口气,看来她与鞑靼派驻京城的人关系不好,不然不会是这副反应,那就好办多了。 清溪书院发生斗殴事件,伤了六个同学(娜仁也算一个),这起事件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其中还涉及到了鞑靼的郡主,不说清溪书院,就是松山书院也仰长了脖子观望,就是朝臣们都暗暗关注。 作为驻京城身份最高的鞑靼王族——五王子,他一早来到清溪书院不是去班级上课,而是转道去戒律院。 其木格担忧她五哥的智商,因此让温敦留下的副使跟着一起来,三人一同去找清溪书院的领导。 钟副山长和黎宝璐早等着他们了,一见面就把昨日娜仁签的事故认证书给他们看。 五王子&其木格:“……”他们没想到娜仁认错认得那么痛快,不过这是好事? 兄妹俩对视一眼,暗道:应该算是好事吧? 五王子敛手而立问,“不知书院打算如何处置娜仁呢?” 钟副山长严肃的道:“依照院规,就是开除学籍也不算严重的,但念及初犯,她又是邻国过来的客人,书院便决定网开一面,让她留院观察,但处罚却不能少。” 钟副山长顿了顿,最后叹气道:“也不让她做什么,就让她去藏书楼的地库中整理书籍一个月吧。” 五王子和其木格大松一口气,只是整理书籍而已,算轻的了。 俩人一起看向旁边坐着的黎宝璐。 黎宝璐道:“那是戒律院给的处罚,我给的处罚也很简单,她一人打扫班级一个月。” 这下就是跟着他们来的副使也都觉得清溪书院和黎宝璐给足了他们面子,因此齐齐拱手道:“这是应该的。” “除此外,她还得去和五位受伤的同学致歉,此事毕竟是她做错了。” 三人同样没有意见,“黎先生放心,我们就是押也会押着她去的。” “那你们下午下学前再来接她吧,”黎宝璐起身道:“一来书院还有些手续要找她办,二来我们要应付那五位同学的家长,此时她还是不露面为好,三来,她手臂刚接上,让她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五王子与其木格对视一眼,其木格就笑道:“黎先生,不知我能否去看一下堂妹,她毕竟年纪还小,昨天被关了一晚上,只怕她也吓坏了。” 黎宝璐豪爽的点头,“好啊,你去看看她也行,劝她去见五位同学时态度好些,若没有意外,未来两年半你们都将在一个班级里读书学习,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要将关系弄得太僵。” “是。” 其木格跟着黎宝璐去禁闭室。 娜仁正抱着被子在睡觉,女护卫盘腿坐在一边,见门打开,忙起身看过来。 她认出黎宝璐,连忙行礼。 黎宝璐还礼后便带着其木格上前,看见娜仁抱着被子睡得香甜,就目瞪口呆的问,“她怎么还在睡?” 女护卫就压低了声音道:“我试过叫她了,但她不愿意醒,而且早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其实是昨天晚上她们聊天太晚,娜仁睡得太迟,加上她一向骄横心大,万千烦恼不过心,当然睡得香甜。 黎宝璐转身看其木格。 其木格满脸尴尬,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抱着被子的娜仁一眼,不过见她安全,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其木格低声道:“黎先生,既然她没有醒那就算了,我下午再来接她。” 黎宝璐微微点头,和其木格出去。 女护卫将门关上,转头看着娜仁抱着被子不耐的翻了一个身便上前替她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正好盖住脖子。 她脖子上的伤痕已经浅淡了许多,但依然能看得出她被人掐过。 但再喝两次药,再涂三次药膏,想来不出两天就消了,当初掐她的人应该很注意这一点,所以留的痕迹粗一看很恐怖,但消得也很快。 当然,这也跟他们用药及时,用好药有很大的关系。 第429章 及笄(上) 黎宝璐低调的搬到了秦府,每日跟婆婆秦文茵一起去书院,下学后则留在书院里与顾景云一起用晚餐,吃饱了在书院里逛逛坐坐,等天黑了才分开各自回家。 虽依然有些不习惯,但因为白天见面的时间增多,倒不会特别难受。 及笄礼邀请帖子一做好便让下人发下去,而黎宝璐单独拿了几张,她要邀请书院里的女先生们一起来见礼。 想到正努力融合进班级的其木格,黎宝璐便给她也拿了一张。 其木格专门学过有关大楚高门的知识,盯着帖子上的两个花纹奇怪的问道:“先生,我认得这个花纹,这是汝宁秦氏的家徽,那这是什么?” 黎宝璐笑道:“这是我顾家的。” 其木格疑惑,“忠勇侯府?我记得他们家的家徽不是这个。” “不是忠勇侯府,是聆圣街顾家的家徽,”黎宝璐笑道:“我们已经分宗,我丈夫可独成易总,这家徽自然也可以另外设计。” 其木格满脸茫然,对于姓氏家族,就算她已经学过也依然一知半解,不懂的事还有很多。 黎宝璐也没想她懂,要不是她从小与顾景云跟着秦信芳学习,仅凭她前世的记忆,她也闹不懂这些氏族之事。 “我知道你对我大楚的文化一直感兴趣,及笄礼是女子成年的大礼,与男子及冠一样重要,所以我邀请你去旁观,也当是见识一下汉人的文化吧。” 其木格点头,犹豫了片刻问,“我能带娜仁去吗?” 黎宝璐戏谑的问:“她的伤好了吗?” 其木格红着脸点头,“好得差不多了。” 娜仁自被五王子领回去后就不再在书院里露面,一直以伤势未愈为借口。 到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十三天了,就连伤得最重的吴佩萍都回来上课了,她还依然没踪影,不用想也不知道她不愿受罚,所以躲在家里。 书院也并不追究,这样的危险物品还是放在书院外才安心,她愿意不来上课,他们还求之不得呢,因此没人去强逼她。 其木格却不能不考虑娜仁,难道她留在这里就做一个隐形人? 最近几****已经发现娜仁变了一些,至少不再像以前一样听黑罕的话,虽然脾气依然很坏,却收敛了不少。 到底是堂姐妹,其木格也想帮她融入到大楚的贵族阶级中,最主要的是,她觉得娜仁怕黎宝璐。 有黎宝璐在,娜仁不敢造次。 其木格满怀期待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微微一笑道:“如果她愿意来的话,我自然欢迎。” 其木格松了一口气,开怀的笑道:“先生放心,我会劝服她的。” 黎宝璐一点儿也不想其木格劝服对方。 其木格捧着邀请帖喜滋滋的走了。 其实这次及笄礼邀请的人并不多,除了秦家的故旧就是与他们关系不错的亲朋。 帖子总共没有超过四十张去,但消息还是迅速扩散了。 看到及笄礼举办点是在秦府,被邀请的人并未多想,因为秦府的园林本就是出名的,而且两家亲厚,如同一家,在秦家举办及笄礼并无不可。 让大家惊讶的是帖子上并列的两个花纹,按说就算顾景云借秦府的园林办及笄礼,也不能够把秦氏的家徽给弄上。 这一弄上就意味着这及笄礼是两家一同办的,而这种情况出现在出嫁女中只有一种情况。 婆家娘家共同给她撑腰,顾家自然是婆家了,所以这秦家是要给黎宝璐做娘家吗? 大家在感叹秦家对黎宝璐的看重时,柳儿胡同的黎家人正在翻箱倒柜的准备去赴宴的衣裳。 梅氏边翻找着之前皇帝赏赐的布料边道:“我们可不能给宝璐丢脸。” 黎鸿对此嗤之以鼻,梅氏就担忧的看了一眼儿女。 黎荷便道:“爹,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去了,我们去就行。” 黎鸿跳起来,怒道:“谁说我身体不好的?我身体好得很,你们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黎荷冷冷地道:“大弟,你说爹是不是病了?” 黎钧瞥了一眼父亲,微微点头,“爹,你就在家休息吧,你放心,我们会很快回来的。” 黎鸿气了个倒仰。 黎柳忙扶住他安慰道:“爹,你不去更好呢,堂姐夫那么可怕,他要是看到你出现在面前又想起以前的事儿怎么办,您忘了,我们现在还住在他的房子呢。” 黎鸿便抿嘴不语。 梅氏见他态度微松,便立即道:“要不我也不去了,在家陪你?” “不行,”黎钧蹙眉道:“娘,你要不去咱家就没长辈去参加宝璐的及笄礼了,外人见了会怎么想?” 黎鸿气得吹胡子瞪眼,“既然要长辈去,那不得我去最合适?” 黎钧和黎荷都静静地看着他,意思不言而明。 这一年多来黎鸿很老实,老实的只在街头摆摊卖些小东西,但他们却再清楚不过,黎鸿对当年黎宝璐给黎钧毒药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知道他没胆子对上顾景云和黎宝璐,但及笄礼是大事,黎钧和黎荷自然不敢轻忽,万一他爹在宴席上说错了什么话怎么办? 虽然黎鸿距离他们那个阶层很远了,但有些事他还是听说了的,很多人都嫉妒顾景云,不知道多少人在暗地里扎他小人,巴着他倒霉呢。 所以琼州的那些事他们绝对不能露出去,不管是坏的还是好的,因为有些人就是有本事把好的也变成坏的。 黎家人一致决定黎鸿不去参加黎宝璐的及笄礼,而黎荷留下来陪他。 实际原因是黎荷并不想去,她和离过,她的身份实在算不上好。 而其他人家也纷纷敲定了一起去的人,这一次顾景云竟能请动长公主做女宾,就冲这一点,她们就得带多一些人去捧场。 其木格到底没能说动娜仁,因此她是单独赴宴。 黎宝璐为此特意将欧阳晴和万芷荷找去叮嘱,“其木格初到大楚,除了你们这几个同学,她也不认识别人。今天先生有些忙,只怕不能招呼好她,你们就替先生尽一下东道之谊如何?” 欧阳晴和万芷荷连忙行礼道:“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带好其木格的。” 她们俩人都是跟着家里的长辈来的,除了她们自己,还有自家的姐妹,将其木格拉进去就好。 其木格虽是鞑靼人,但她身份高贵,面上和善,汉话也说得好,对大楚要了解许多,所以大家很说得来。 黎宝璐看了一眼,确定不会出问题后就转身离开。 红桃小跑着过来找她,“太太,您怎么还在这里,舅太太正急着找您呢,说您该换衣服了。” 黎宝璐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笑眯眯安抚她道:“不急,时间还早呢。” 红桃跺脚,“怎么不急,长公主都来了。” 黎宝璐边随她往里走,边问,“老爷呢?” “老爷和舅老爷在前面待客呢,”红桃想了想又道:“柳儿胡同的舅老爷一家也来了,正跟在老爷身边帮忙呢。舅老爷还夸舅老爷行事颇有章法呢。” 黎宝璐头疼的挥手,“行,别再说舅老爷了。”前一个舅老爷是秦信芳,后一个则是黎钧了,但黎宝璐还是被她一串的舅老爷弄得哭笑不得。 “舅老爷在前院,舅太太在后院,那夫人呢?” 红桃一顿,声音小了八度,“夫人在偏院呀。” 黎宝璐停下脚步,“不是去请了夫人吗,她怎么还在偏院?” 红桃小声道:“太太,夫人说她身体不适就不出来凑热闹了。” 黎宝璐脚步一顿,转身就往偏院去。 红桃一急,忙赶上去,也不敢高声,只得低声的劝道:“太太,夫人也是为了您好,她出现在前面大家都要议论的,而且对夫人也不好。” “难道一辈子避着这些目光就好了吗?”黎宝璐冷肃的都:“我了解婆婆,她不是在乎这些议论的人,她这样避开不过是为了我和清和,然而我和清和并不爱这样,更不愿她受了委屈。” 说罢拨开红桃就往偏院里去。 秦文茵正坐在书桌前写字,提着笔半响也没落下,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她便顺势放下笔,含笑探头看去。 黎宝璐推开门,看到她便娇俏一笑,撒娇道:“母亲,前面就少你了,快来帮我。” 秦文茵没想到来的是黎宝璐,一时愣住。 黎宝璐上前拉了她就走,“一会儿您得领着我走,不然我心中害怕。” 黎宝璐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见有些素淡,便问,“您要不要换一件喜庆一些的衣裳,今儿可是您儿媳妇及笄呢?” 秦文茵见她努力耍宝的模样,便展颜一笑,点头道:“好啊。” 儿媳妇既然用心良苦,她何必扭捏着让她为难? 秦文茵一应承,黎宝璐果然露出灿烂的笑容,欢呼雀跃的拉着秦文茵去挑衣服。 当婆媳两个手拉着手出现在后院时,正围着长公主说话的贵夫人们突然一静,都很惊讶的看着秦文茵。 何子佩也站了起来,眼中闪过泪花,压下心中的激动笑着上前,“小姑你总算把你儿媳妇给拉来了,这孩子都快到时间了还在外乱跑,快拉了她去换衣服吧,可别耽误了吉时。” 第430章 及笄(下) “好!”秦文茵笑着拉黎宝璐去内室换衣服。 陪坐在长公主身边的贵夫人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长公主。 秦文茵乃和离之身,虽然与顾家的事不是她的错,但以她的身份,及笄礼这种饱含祝福和期盼的成年礼她是不应该出现的。 而她们虽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看她不起,不然也不会在秦文茵回京后那么长时间也不邀请她赴宴,除了个别与她关系极好的亲朋会上门来看她外,谁不是当她是个隐形人? 长公主也微讶,但她眼神极好的看出离开的俩人是黎宝璐紧紧地牵着秦文茵的手,她不由朗笑出声,扭头问何子佩,“文茵在这及笄礼中担当什么?” 何子佩笑道:“她哪能担当什么,女宾是您,主宾是我,她也就把她媳妇引来给我们折腾。她年纪小,我可不敢让她亲自上手给纯熙披挂插簪。” 长公主微微点头,含笑道:“再等几年,等她再大些,再稳重些就好了。” 何子佩颔首微笑,好似她们说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不是一个成亲后惨遭休弃,后又强硬的将休弃改为和离的中年妇人。 但长公主的这个态度却让在场的贵夫人们接受到了一个信息,她不介意秦文茵曾经的遭遇,反而将她当成了一个喜爱的后辈。 黎宝璐拉着秦文茵进内室,一进门就宽衣解带,将衣裳全剥了,就只穿一身里衣进更衣室换新的里衣。 秦文茵看了一下时间,等她一出来就快速的帮她把头上的饰品全拔了,一边帮她散头发一边笑道:“看你以后还乱跑不?” “再不敢了。”黎宝璐急急忙忙的把头发散了,然后穿上采衣采履便出去。 内室里已其乐融融,大家再见到陪同在黎宝璐身边的秦文茵时已经能做到面无异色,有人还言笑晏晏的和秦文茵问好。 何子佩看了眼沙漏,起身笑道:“时辰到了,还请诸位贵客就坐。” 贵夫人们忙起身和长公主行礼退下,到外面摆好的宾客位置上坐好。 今日除了秦信芳和顾景云,全场没一个男的。 而秦信芳充正站在主位上招呼大家入座,大家扫了一眼站在他身后低眉垂眼的顾景云,不由再次感叹秦信芳对这个外甥的疼爱倚重,竟然愿意担任黎宝璐“父亲”一角。 黎宝璐可是顾景云的童养媳。 何子佩引着长公主从屋内出来,于主宾位置上落座,秦信芳已经知道屋内发生的事了,他内心欣慰不已。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的,感情上也不差分毫,知道维护家人。 秦信芳心中激荡,扫了在场的宾客一眼,她们如今言笑晏晏,温和庄重,但心内不定怎么轻视他家的孩子。 不论是文茵,清和还是纯熙,他们的身份上都有污点,他们不在意,他以前也不在意,但这一刻,他却是有些在意的。 秦信芳丢掉耗费了几个晚上才写就的致辞,向众人拱手道:“今日是秦某人外甥媳妇黎氏宝璐的及笄礼,秦某很感激诸位亲朋能前来观礼。在下知道,你们当中,除了冲着清和与宝璐的面子外,其余人等皆是看在我秦氏的面子来的。” “按说,宝璐已经嫁人,这主人该当清和来做。是我和内子不舍,”秦信芳看向东屋,眼神深邃的道:“她自三岁便长在我与内子膝下,一言一行皆是我授,不论是品格还是才华皆是上上等,就算她是要嫁给我外甥,我也不舍啊。” 众宾客愣住。 秦信芳眼眶微红道:“秦某与内子是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的,这已经不是在下第一次为家中的女孩办及笄礼了,可在下依然激动得难以入眠,仅为了礼前的致辞,在下便斟酌再斟酌,连续修改了三日才勉强满意,可今日看到诸位,在下却觉得再妥帖的言语也无法描绘我心里对她的祝福,我想,家有女儿者都应该明白在下的心吧?” 众宾客面色一缓,有的微怔,有的低下头去,有的则暗暗点头。 秦信芳按了按眼角,遮掩住眼里的泪意,笑道:“让诸位客人见笑了,现在及笄礼正式开始。” 何子佩从屋内出来,以盥洗手,站立在西阶上,黎宝璐这才被秦文茵引着走出来,宾客席中有片刻的喧闹,然后又安静下来。 毕竟之前也只有那几位身份高贵的贵夫人可以陪同在长公主身边,知道秦文茵会出现,其余人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因此乍然看到秦文茵出现才会那样惊讶,黎宝璐还真大胆,竟然敢让和离的妇人为她引路。 或许这是顾景云的想法? 毕竟秦文茵是他娘,而黎宝璐是他媳妇,他要是想让他娘给他媳妇引路,他媳妇还能不答应? 大家心中惊疑不定,都瞪大了眼睛去盯黎宝璐的表情。 黎宝璐的表情就是紧张。 虽然早早演练过一遍过程,但真正来到时,在众多宾客的盯视下她还是有些紧张。 黎宝璐跟着秦文茵来到笄者席上,在秦文茵的示意下与众宾客行揖礼,这才向西跪坐在席上。 何子佩便拿了梳子为她梳头,长公主这才起身净手,黎宝璐这才转向东而坐。 曲维贞端着罗盘上前,上面放了罗帕和发笄,长公主走到黎宝璐面前,含笑吟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她拿起放在罗盘上的发笄给黎宝璐插上,笑道:“孩子,你长大了。” 黎宝璐面色一红,微微低头一笑,她的目光不由斜向站在上面的顾景云。 顾景云也正含笑看着她,看见她看过来,还冲她眨了眨眼。 黎宝璐面色更红。 在场的多是人精,除了些年轻的小媳妇大姑娘没看到,大家全将俩人的互动看在眼里。 心中对俩人的秀恩爱行径大加批判,真是不会看场合。 何子佩取过衣袍披到宝璐身上,笑道:“快去换上吧,你长大了!” 秦文茵上前拉过黎宝璐的手,将她带回内室换衣服。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着中衣中裙,而是穿了素衣襦裙,再出来时秦信芳与何子佩已经站在了一起。 黎宝璐跪下对俩人恭敬的一拜,这一拜本是该拜父母的,拜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黎宝璐的额头磕在手背上,半响才红着眼圈起身,她转了方向,面朝南方再次一拜,这一拜是拜葬在琼州的父母,拜谢他们的生育之恩。 黎宝璐起身,并未向东就坐,而是转身对着秦文茵跪下。 秦文茵一惊,上前一步就要拉住她,何子佩却拦住她,笑道:“她拜你,你就安心受着吧,你毕竟也养育了她十二年。” 秦文茵就滚下眼泪来,捂着嘴巴扭过头去。 她怎能心安理得的受着,虽然她是她的婆母,但那些年因为体弱,别说黎宝璐,就是她的亲生儿子都未尽到养育之责,她一天都是在床上和室内渡过。 一天也就见两个孩子两三次,每次见面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两刻钟,她怎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跪拜? 但黎宝璐已经恭敬的拜下。 等拜完这三拜,黎宝璐这才再次面东正坐,长公主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她看了一眼曲维贞奉上来的发钗,那是白玉嵌红宝石双结如意钗,不论是白玉还是红宝石皆为上等,算是难得一见的发钗了。 不过长公主没接,而是挥了挥手让曲维贞退下。 曲维贞一愣,这和预演的不一样,她不由拿眼睛去瞄她老师,见老师正低头跪坐着并未看见,她想了想便往后退了两步。 长公主这才从头上拔下八宝簇珠金凤钗,走到黎宝璐面前吟颂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何子佩从长公主拔下八宝簇珠金凤钗时便一惊,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心中虽喜,面上的表情却很沉静。 她将发笄从宝璐头上取下,长公主跪坐在黎宝璐身旁,为她簪上发钗。 长公主看了看她头上的凤钗,颔首笑道:“不错,凤钗更配你。” 黎宝璐对长公主行礼,与何子佩秦文茵一起回内室换曲裾深衣,直到此时,及笄礼才算完。 何子佩将衣服展开给她,笑道:“没想到长公主这么喜欢你,竟将自己的凤钗给了你,就凭这个,以后京城贵女中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黎宝璐笑,“本来就没人敢欺负我呀!” 秦文茵点着她的额头道:“别笑嘻嘻的,你明知我们说的是什么,赶紧换了衣裳出去,一会儿一定要好好拜谢长公主殿下。” “好!”长公主那么大年纪还为她如此劳累,她自得好好拜谢对方。 黎宝璐换好了衣服,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光换这一身礼服她就出了一身的汗,她不由庆幸她的生辰是在三月,不然在最热的六七月,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了。 宾客们正在悄声议论长公主的那根凤钗,据说那根凤钗是先太后给长公主的陪嫁,长公主一向爱惜,只有重大场合时才戴,没料到今日她却送了人。 看到黎宝璐出来,大家纷纷停下议论,展开笑容赞道:“好俊俏的小娘子,可惜已经嫁人了,不然真想拉回家里去做儿媳妇。” 第431章 融入 黎宝璐低眉浅笑,装作羞涩的样子跟在秦文茵与何子佩身边。 秦文茵微微一笑道:“那你们可晚了十二年。” “要不怎么说顾侍讲运气好呢,得了那么出彩的媳妇。”万二夫人拉着黎宝璐的手笑道:“我家芷荷回家常跟我说黎先生如何如何多才,如何如何博识,我之前还不怎么信,觉得黎先生也不过比她年长一岁,怎么就这么厉害?今日一见方知是我坐井观天了,这天下杰出的人物比我想象的多多了,之前出了一个少年天才顾状元还不算,现又出了一个这样杰出的人物,只可惜都没落在我们家。” 黎宝璐目瞪口呆的看着亲切热情的万二夫人,何子佩和秦文茵目光扫过站在她身后的万芷荷,心中了然。 万芷荷也到了及笄之年,而她的亲事还未说定,而长公主的长孙今年十七岁,也未成亲。 黄家的权势和底蕴比之定国公府自然差很多,但他家有两个好处却是别人家比不上的。 一是富贵,他们家是国戚,有皇室血脉,此乃贵,黄家有沃土百顷,又有商铺无数,此乃富。最妙的是他们家人口简单,这些资产与其他公侯之家比没什么,但落实到个人身上却很多,所以黄家虽出仕的人少,权势不盛,但日子却比京中的权贵日子好过多了。 二是黄家的家规。黄家是除了秦家外,京中唯二一个明确了男子不得纳妾的家族。 当年长公主之所以选择黄山长做驸马,这一条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而今,几十年过去,长公主与黄山长依然恩爱如初。 京中的官眷们嘴上不说,心里羡慕嫉妒的不知多少,所以黄家的男孩一向抢手,据说长公主和黄山长的三个儿子议亲时可谓是“腥风血雨”,不少疼爱闺女的人家都想把女儿嫁进黄家。 而今,黄家的第三代总算是开始议亲了! 万二夫人这是看长公主喜欢宝璐,所以才想走她这条路与长公主套近乎。 何子佩知道宝璐对这些不熟,她就接上万二夫人的话头笑道:“你也就说着好听,心里不定怎么想呢,谁不知道你家闺女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养了这么一个女儿,心里不定怎么得意呢,偏还来惹我家宝璐。” “姐姐可冤枉死我了,我是真心爱宝璐,你要不信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好啊,你掏出来,嫂子她不看,我看!”静怡郡主凑上来抱住秦文茵的胳膊,笑吟吟的看着万二夫人,“万二夫人快掏,我让人拿一个白玉碗来盛着,一定不辱没了你的心。”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都起哄着让万二夫人掏心。 万二夫人也笑得不行,对靠在一起的秦文茵和静怡郡主道:“你们姐妹倒来对付我一个,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 说罢转身招手叫万三夫人,“弟妹快来……” 静怡郡主就一把扯下她的手,笑道:“我可没欺负你,明明是你看文茵和嫂子老实,拿话哄她们呢,她们老实,我可是奸诈的,再不许你逃走,你只管说,这心你是掏不掏。” 万二夫人被她闹得笑着直不起腰来,笑道:“你可饶了我吧。” “要饶你也简单,”静怡郡主歪头想了想便道:“我记得你有一把鲁门制的琴,你也知道文茵她酷爱音律,你把那琴舍给她,我今日就当没听见你那句话,放你一马。” 万三夫人已经走了过来,闻言拍掌笑道:“这个法子不错,二嫂,这还是你赚了呢,一把琴就赎回了你的心,这笔买卖划算!” “去你的,”万二夫人佯怒的虎着脸道:“我们还是一家的呢,你到底帮谁?” 万三夫人抬着下巴道:“我帮理不帮亲!” 大家立时笑开,万二夫人也被逗笑,看向秦文茵,打量了她片刻后点头道:“那琴是我娘家嫂子特意求了来送我的,要说给别人我肯定不舍,但给秦夫人我却心甘情愿。那琴也就在你手里才不埋没了。” 秦文茵看了一眼闺蜜便行礼笑道:“我的确爱琴,又是静怡给我谋的,那我就夺爱了。” 万二夫人一笑,“我愿意给你夺。” 黎宝璐目瞪口呆的看着贵夫人们插科打诨,第一次直面她们如此活泼的一面。 而随着此话一落下,氛围更加和谐热闹,大家不再刻意避着秦文茵,也不再刻意找话题跟她搭话,而是自然而然就说到了一起。 黎宝璐心机不够深,看不透这其中的关联,但她是半个江湖人,内力深厚,对气机和气氛的变化很是敏锐,她清晰的感觉到大家闹过这一阵后气氛融洽,之前飘散在空气中的疏离和小心消散了大半。 黎宝璐都能感受得到,更别说静怡郡主这样的人精了,她挽住秦文茵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亲切,暂时将自己的女儿丢到一边,专心陪着秦文茵,让她重新融入到她们这个阶层之中。 何子佩见状微微一笑,她的年纪比她们还打些,另有一个圈子,见她们俩人应付得来转身便拎着黎宝璐往另一个方向去。 见外甥媳妇一脸懵懂,她就点醒她道:“好孩子,你孝心可嘉,今日是你的成年之礼,又特意给你母亲创造了这么一个重新融入官眷中的机会,我们自然不会放过。” “你李姨跟你母亲是好朋友,现在京中除了我们这些家人,也就只有她还念着你母亲,愿意为她做这些了。” 黎宝璐一脸尴尬,挠着脑袋小声道:“舅母,我让母亲做我的引路人是真的爱她的性格,我希望以后我遇到挫折也能像她一样,我希望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并不是为了创造机会。” 何子佩:“……” 何子佩低头看了半响这个自己养大的女孩,最后长叹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幸亏娶你的是清和,不然以后你可怎么办啊。” 说罢又对自己的教育方式产生了怀疑。 难道真是她教育的问题? 为什么教出来的孩子一个两个都那么的刚烈? 文茵是她带大的,宝璐也是她带大的,文茵已经够刚烈了,所以刚过易折,这些年她的日子可不好过。 而宝璐呢,本来就很有主意了,再向文茵学习,以后不得更刚烈? 难道以后妞妞也长成她们这样? 何子佩满腹忧虑,但在转身看到满屋的客人后她又收起了脸上的忧色,拉了宝璐过去拜谢长公主。 长公主劳累了半天,正有些困倦,但看见俩人还是扬起了笑容。 她看向黎宝璐,暗暗点头道:“我老早便知你是个好孩子,但今日一见方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可惜你许了人家,不然就是抢,我也要抢你来做孙媳妇的。” 跟长公主坐在一起的是魏老夫人等年纪稍大的夫人,闻言都看向黎宝璐,不明白长公主怎么突然这样喜欢黎宝璐。 黎宝璐也不解,目露疑惑的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并未解释,而是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笑道:“不过你是好孩子,清和也是好孩子,你们两个配一对正好。而且男才女貌,站在一起甚是养眼。” 黎宝璐就抿嘴一笑,眨眼道:“长公主,不是女才男貌吗?” 长公主想到顾景云越发昳丽容色,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既有男才女貌,也有女才男貌,这才是最为般配的,我还惋惜你过早婚配实在是不该,我那些孙子加起来都配不上你一个呀。” “长公主快别夸她了,这孩子不经夸,您要再夸下去,她尾巴该翘到天上了。”何子佩笑道:“您要是真爱她,不如她出嫁时来给她做个全福人,也让她沾沾您的喜气。” 长公主恍惚了一下才语带犹豫的问,“你刚才说什么?我好似没大听清。” 坐在旁边的老夫人们也一脸懵逼的模样。 出嫁? 黎宝璐不是早嫁人了吗? 何子佩就笑着道:“我是想请长公主殿下来给我家宝璐做全福人。” 她顿了顿才解释道:“您也知道,这孩子三岁多时就到了我家,说是童养媳,但她祖母当年可是陪送了不少嫁妆过来的,不过是因为琼州贫苦,她祖母怕她长不好,白费了她父母的一番心,所以才送到我家。” “我当时膝下只有清和一个孩子,又多是他舅舅在带,不免空虚,就想着有个女孩陪我也好。而且他们两个孩子当时虽小小的一团,但看着实在般配,所以就留下了。”何子佩怅然的道:“我是真把这孩子当亲生闺女,当年清和要出去科举,需要人陪,也要人照顾,这才不得不让他们提早拜堂成亲。” “但当时我心里实在不甘愿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就这样嫁出去,所以我连嫁衣都没给她做,就让他们拜了三拜而已,就是想着等他们长大了再办一次隆重的婚礼,才不枉我们在他们身上花费了这么大的心血。也算是我们对两个孩子的一点痴念。” 何子佩拉过负责低头脸红的黎宝璐,拍着她的手和长公主道:“您也看到了,她今日才及笄,我就想着清和岁数也不小了,他们两个也该圆房了,就趁着这个时机给他们补办一次婚礼,让她热热闹闹的从我这里出嫁。长公主,若说有福气,这满京城能比您有福气的没几个,所以我才想求您给她做个全福人,让我家宝璐也沾沾您的福气,不知您是否应允。” 第432章 婚礼(上) 大家都惊呆了! 就是长公主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看看黎宝璐,又看看何子佩,半响才摇头失笑道:“你们啊……也好,我从未给人当过全福人,这一次就试试吧。” 这下就是魏老夫人都忍不住羡慕嫉妒的看向黎宝璐了。 何子佩笑吟吟的拉着黎宝璐与长公主道谢,“多谢长公主!” “是你们有心了,”长公主看着面容还稍显稚嫩的黎宝璐叹气道:“这孩子幼年时过得苦,遇见你们是她的福气,只望以后她能不辜负你们的拳拳爱护之心。” 黎宝璐微微抬头,语气坚定的道:“我和夫君不会的。” 何子佩却笑道:“能教养她也是我们夫妻的福气!” 众人闻言,在心里把黎宝璐的位置又拔高了一成,虽是童养媳,但看秦家对她的看重,和亲生的女儿也不差什么了。 而且听何子佩刚才所言,她和一般的童养媳也不一样,不仅不是拿出来换银子,反而还带了嫁妆,当然,何子佩口中的“大批嫁妆”肯定是有水分的。 最为重要的是,秦家看重她,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顾景云也喜爱她,就算出身不好,也挡不住她的势头了呀。 这一场及笄礼到下午时圆满结束,黎宝璐跟随在何子佩与秦文茵身后,顾景云跟在秦信芳身后,一家人把客人们送走。 而客人们则带走了三个重磅消息。 一是顾景云和黎宝璐要补办婚礼,黎宝璐要从秦府出嫁,再嫁一次顾景云。 二是秦文茵在这次及笄礼中做了她儿媳的引导人,重新进入她们的社交圈,却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以后各家的花宴等各种宴席都可以请她参加了。 三是秦氏夫妇极其看重顾景云黎宝璐,不说顾景云,对黎宝璐都像是亲生的,谣言说秦信芳可能过继顾景云,十有八九是真的。 随着客人们的离开,秦府的这场及笄宴传遍了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了何子佩对长公主说的那番话,以前那些鄙夷黎宝璐童养媳身份的虽然心中依然便扭,却不敢再拿这个暗里讥讽她了。 何子佩都说了,黎宝璐进门时是有嫁妆的,当女儿一样养大的。 而且,因她执意让秦文茵做她的引导人,没人觉得她是想成为秦文茵那样的人,反倒是觉得她很有孝心,为了婆母,连自己最重要的成人礼都敢拿来搏。 因为在及笄礼上露了消息,而黎宝璐也住到了秦府,顾景云再不隐瞒,光明正大的请了官媒来家,开始准备六礼。 被请来的官媒一脸懵逼,拿着顾景云给的帖子一脸迷茫,已经成过亲的两口子到底为什么还要走六礼? 就算要补办婚礼,那不该只走后面三礼就行了吗?都老夫老妻了,你们好意思走前三礼吗? 顾景云却很固执,他觉得人生只此一次婚礼,他不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委屈了宝璐。 所以,他目光如鹰一般盯着官媒,“在下请了定国公府的二老爷做媒人,你明日只管来我家,与我等一起去秦府就好。” 官媒只是个不入品级的吏,虽然知道这场婚礼有些怪异,但依然抽着嘴角应下了。 算了,反正娶来嫁去都是你们这些人,你们高兴就好。 连御林军统领都给你们做媒人了,我不过是在中间传个话,做个官媒罢了,有何不可? 官媒第二日一早便来了顾府,万鹏特意请了假,还穿了一身挺鲜亮的衣裳来,正低头笑着与顾景云说话,看见官媒来了便起身道:“好了,我先去秦府,你等我的好消息。” 顾景云浅笑应下,将万鹏送出大门。 他站在门口看着万鹏提着一对雁放上马车,目送他们离开巷子后才转身回去。 虽然知道纳采,问名和纳吉这前三礼只是做做样子,秦府是一定会允下婚事的,但他还不是不由自主的有点小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他再次将宝璐迎娶回来。 万鹏提着一对雁上秦府和秦信芳提亲,秦信芳扫了一眼那对大雁,叫人将之拿下去,算是应下这门婚事了,纳采的步骤就算走完了。 接下来便是官媒的事了。 官媒说了一通的祝福语,最后笑道:“秦老爷既允了婚事,还请给出小姐的名字生辰,顾家才好卜算吉凶。” 秦信芳便将早准备好的红帖递给她,里面便是宝璐的名字和生辰等。 到这一步,问名也算走完了。 一天之内走了两礼,一切顺利,官媒拿了打赏,瞬间觉得这场婚礼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是铁板钉钉的事,人家又一块儿生活了十二年,感情自不必说。 以后只会越来越圆满的,这于她的名声来说是只好不坏的。 官媒心情好了,看出两位大人有话要说,她也不多留,立即起身笑道:“既拿了红帖,那小的就先退下了,等卜算出结果后再上门来叨扰。” 秦信芳忙让管家把官媒送出去,万鹏见他紧张成这样,不由哈哈大笑道:“你啊你,他们本已是夫妻,你还紧张什么?” “虽是夫妻,但都是我养大的孩子,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的筹备婚礼,我怎能不紧张?” 万鹏摇头失笑,“我是不懂你们这些文人心中想什么的,在我看来,他们成亲都这么多年了,何必再弄这些虚的?便是要圆房,自家再办一场小礼便是,何必弄得这么大?” 秦信芳横了他一眼道:“你也有儿子女儿,换了你儿子女儿成亲时只是草草一办你愿意?” “那怎么能一样,你当年不是条件不允许吗?” “可我现在条件允许了,”秦信芳道:“清和如同我儿,纯熙如同吾女,他们两个成亲,我是恨不得更隆重一些的。” 万鹏摇头失笑,“就因为你这私心,朝堂这几个月来可一点不安稳,皇宫陆续送出这么多赏赐,都以为陛下是要重用清和,结果仅仅是为了他们筹备婚礼,据我所知,昨儿就有不少人家的茶盏砸了。” 秦信芳仅仅只是冷哼一声。 万鹏摇了摇头,并未再说,反正事已成定局,他再说秦顾两家也不可能取消掉这一场婚礼。 官媒将黎宝璐的生辰八字送到顾景云手里,虽然早已合过八字,但顾景云还是抿了一个笑容,亲自将自己的八字拿出来送到护国寺让方丈亲自卜算。 当天结果出来,第二天官媒就领着顾景云带了礼物上秦府去交换信物定亲了。 这个过程实在是快得不得了,两天就走完了前三礼。 纳吉之后是纳征,这是要男方送聘礼到女方家,直到这一步,步骤才慢下来。 因为顾景云要打包聘礼。 虽然他的聘礼早已准备好了,但这几天皇帝皇后和太后等又凑热闹时的送了他不少东西,言明是给他做聘礼的。 这些东西他都要加进去,所以礼单要增加,装东西的箱子也要重新打。 等他弄好便立即选了一个好日子去送聘礼。 太子便带着陶悟,彭育和韦英杰三人拉了一群权贵子弟来给顾景云压阵,正好跟赵宁带着郑旭,施玮等人撞在了一起。 两边人面面相觑了一下,最后还是师兄弟俩人达成共同意向,分为左文右武,大家一起开路护送聘礼,不过太子还是顾景云拦下了,只能作为旁观者在场。 顾景云的理由很简单,“若你也在押送之列,那是该你在前,还是我在前?” 众人默然,纷纷看向太子。 太子张了张嘴,只能憋屈的下马退下。 二皇子一乐,立即从旁边窜出来跃上他大哥的马,笑嘻嘻的道:“太子哥哥,你不好出面,不如由我替你吧,我也是先生的学生,我让先生走前面,我退后半步走。” 太子更憋屈了,他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瞥了二皇子一眼,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一行人骑上马分列两边,顾景云打马走在最前面,二皇子退后他半步,之后就是韦英杰与赵宁并列,再往后都是两排并列向前走,浩浩荡荡的往秦府而去。 这场婚礼本就引人注目,这下更是吸引了全城的目光,不说那囊括了全京城青年及少年一代的文武杰出人物,就是光跟在顾景云身后的二皇子都引来了多少视线。 有皇子帮忙押送聘礼啊,这是多大的殊荣? 道路两边挤满了百姓,看着抬着一台台聘礼从聆圣街出来的队伍,大家不断的发出惊叹的声音。 最后京兆府不得不派出大量官兵维持秩序,以免发生事故。 皇帝在宫中都能感受到这份热闹,因为苏总管特意让人去瞧了热闹,每隔一刻钟便汇报一次。 皇帝轻咳几声,喝了一口梨水压下喉间的干痒笑道:“这下清和算满意了吧?” 苏总管笑道:“这还多亏了陛下,不然舆论未必会那么好,更不用说如此热闹了。” 皇帝便笑着感叹道:“那两个孩子对社稷皆有大功,只是他们要求向来少,现在好容易有一个心愿,朕自然要尽量满足他们。” 第433章 婚礼(二) 顾景云将家里能拿出来的现金都备了聘礼和嫁妆,又把分家所得的田产及铺面一股脑的塞进了聘礼里送到秦府。 秦信芳看到那份礼单,抽了抽嘴角后无可奈何的象征性着留下一两样聘礼,其余的原样塞回去给宝璐做嫁妆。 于是宝璐的嫁妆就翻了一番。 秦信芳与何子佩又给俩人添了两个庄子和两个铺面,见黎宝璐要拒绝,俩人便道:“你是我们养大的,你要出嫁,我们给你嫁妆本是应该。要不是你们两个孩子非要单过,我们这半数家产给你们又有何妨?现在这点东西也就给你添妆罢了。” 两个庄子两个铺面的添妆,就是黎宝璐知道他们有钱,此时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壕。 除了不动产,俩人还给黎宝璐塞了许多古籍字画和器物,直接把她五十八抬的嫁妆变成了六十四抬。 在琼州时,钱财于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回到京城,这反而变成了最末端的需求。 因为秦氏嫡支的所有财产都回到了秦信芳手上,钱多了就变成了身外之物。 他们只有一个女儿,除非妞妞招赘继承家业,否则,除了给妞妞做嫁妆的那部分外,其余的不是上交给国家就是要交给族里。 即便顾景云是除了妞妞外他最亲近的血缘也不可能继承一星半点。 景云对钱财一向不太看重,而宝璐虽爱财却很有原则,不然秦信芳早恨不得把钱塞他们口袋里了。 和所有父母一样,他们恨不得将好东西全留给自家的孩子。 现在好容易有了一个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夫妻俩塞满了嫁妆,开始等着各方人马来给黎宝璐添妆了,除了故旧亲朋,汝宁秦氏,顺德黎氏也都派了人来添妆送嫁。 而太子府更是送来了两抬宝物添妆,太子出马后,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派了人来添妆,就连宫中最小的公主都让人送来了一匣子的东珠。 京中的人纷纷侧目,左右摇摆着是否要去凑一下热闹,便在此时,太后宫中的内侍便抬了一个大箱子出宫直去秦府,而太后宫中的人后是皇帝及皇后的人。 这下京中的各方人马再不犹豫,甭管跟秦顾黎三家有没有关系,反正就是想办法把东西往秦府送,一定要给黎宝璐添妆。 不过秦府应对这种状况很熟练,不认识的人一概不接,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 收了礼便要还礼,黎宝璐今日要是接了他们的添妆,那便欠下了一个人情,以后是要还的,这于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等添妆完毕,再把嫁妆整一整,此时嫁妆队伍已经变成了七十二台。 黎宝璐将那一册厚厚的嫁妆单子看完,最后长叹一口气道:“这才是真正的一朝富贵呀。” 她摸了摸荷包,心里默默的接了下半句,可是荷包也空空如也。 顾景云请了官媒前来商议婚期,顾景云早选定了四月初二的婚期,如今也不过是走程序而已。 而距离四月初二不过还有十六天的时间,他们仅用十一天就走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和请期五礼,若不是顾景云早有准备,聘礼,嫁妆和成亲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早早备好,他们根本不可能如此快速而有效率的进行这场婚礼。 等到婚期一公布,邀请客人的帖子一发出,不少人都暗中感叹顾景云心机之深。 众人这才想到黎宝璐似乎自出了正月后就住到了秦家,再想到年前那段时间皇室频繁的赏赐顾景云与黎宝璐,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缘由在此。 一直戒备警惕顾景云掌权的官员们默默,所以一切都是他们想得太多了? 还是他们想得太少了,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就是彭丹也默默地咽下一口老血,合着他白针对了顾景云,他还得咽下血后对管家亲切的吩咐,“将给顾府的礼再增厚三层。我是他师伯,本就该比别人亲厚一些的。” “是。” …… 黎钧正襟危坐,身子前倾,目光紧张且期盼的看着秦信芳道:“还请秦大人成全。” 秦信芳拇指轻轻地滑动茶杯杯壁,浅声笑道:“我虽没有儿子,但侄子却有不少,宝璐与我们的养女不差什么,说起来也算是他们的妹妹,所以由他们背着宝璐出嫁并未有什么不好。” 黎钧微微有些失望。 “不过,”秦信芳沉吟道:“你说的也没错,你是她的堂兄,按理来说由你背她上花轿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黎钧眼中重新闪过亮光,满眼期盼的看着秦信芳。 秦信芳微微颔首道:“那便劳烦黎公子了。” 黎钧起身给秦信芳行了一个大礼,激动的道:“是小子谢秦大人成全,宝璐她于我们家有大恩,我现在所能为她做的也就只剩下这一点了。” 秦信芳扶起他笑道:“虽然她很小便被抱到我们秦家,但她也是黎氏的血脉,何况当年你祖母那样疼爱怜惜她,你们兄妹能够友爱恭敬是好事,我想你祖母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黎钧抖了抖嘴唇没说话,祖母去世时他年纪还小,到现在他已经连祖母的样子都不记得了,但他依然记得祖母对他的慈爱与期盼。 秦信芳见了他的神色微微点头,虽然黎鸿很混,好在他儿子没长歪。 秦信芳定下由黎钧充作宝璐的兄长送嫁,那黎钧要做的事就多了起来。 四月初一,黎钧便提前将宝璐陪嫁的喜床喜被等送到顾府,盯着人将新房里的床和被子全换了,其余笨重的家具则放在腾出来的杂物间里。 这些东西第二天都不好抬,所以要提前一日送到,明日只需抬一些小模具就行,外人一看便知他们陪送了什么东西。 而除了这些家具可以用此具象化的表达外,田地铺子房子等也可用此表示。 比如田地,则要在礼抬上放上一堆土,按照一定比例缩减成田地状,别人一看就能大概知道陪送了多少亩田地。 铺子则放个商铺类的模型,房子则放个房子的模型,可谓一目了然。 结婚前的一个晚上,黎宝璐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她是紧张得不得了,吃过晚饭后她就一直心躁难安,明明已经跟那个人共同生活了十二年,又成亲了四年,可这一刻她依然紧张,甚至有些害怕。 黎宝璐不安的在屋里转了两圈后实在没办法,干脆摊开了纸笔练字。 这是她静心的法子,以往她一静不下来就这么干,见效奇快,快时一拿笔心就静下,慢时写上二三十个字心也静了,但今日她写了三张大字心还是躁动不安。 黎宝璐抓着手中的笔怔怔,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按说她不该是平平淡淡的接受这场婚礼吗? 毕竟都“老夫老妻”了。 “咚咚” 黎宝璐蹙眉看向窗口,斥道:“妞妞,你再胡闹信不信我把你挂树上去?” 窗外一静,然后又是轻微的“咚咚”两声。 黎宝璐这才无可奈何的过去掀开窗户,怒道:“妞……” 待看清站在窗下的人,黎宝璐张嘴结舌,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室内,见丫鬟们没被她惊动才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跑来了?” 顾景云额头上冒着细汗,正站在窗下笑吟吟的看她,闻言低声道:“我想你了,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月光下,他眉目含柔,嘴角微勾,正浅笑顾盼的看着她。 黎宝璐只觉心跳如擂,一时愣愣的看着他,竟不知作何反应。 顾景云见她呆住便浅笑出声,手撑在窗台上一跃便跳了进来,一把抱住她笑道:“你也想我了对不对?” 黎宝璐脸色爆红。 顾景云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将窗户关上,拉了她进内室,在转过书桌时微微停步,看了看桌上的大字,笑意更深,“看来你的确很想我。” 黎宝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更红,她这才发现她写的字是顾景云的名字。 满满的三张大字全是他的名字。 她伸手要去撕,顾景云却已经先她一步将纸收了起来,叠好后塞进怀里,他笑道:“这三张字写得很好,你送我吧。” 黎宝璐瞪他,“你少取笑我,我写这字时心神不定,连自己都不知道写什么,怎么会好?你快撕了。” 顾景云状作恍然,笑吟吟的道:“原来你是下意识写的我名字,那我更不能撕了,留着以后慢慢欣赏。” 黎宝璐一愣,然后忍不住红着脸去踩他。 顾景云笑吟吟的跳开,一转身却又握住她的手笑道:“是不是紧张得心神不宁?不然怎么写了这么多字还不能精心?” 俩人一起生活多年,对黎宝璐的习惯顾景云比她自己还了解,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连着写了三张不在状态内的大字。 见宝璐脸色薄红,顾景云便肯定了心中所想,抱住她安抚道:“我也紧张,一直未能精心,所以我就来看你了。” “对了,你怎么进来的?”黎宝璐扭头问他。 顾景云对她眨眨眼,“自然是爬墙,你忘了吗,我也是跟着师父学过功夫的,我轻功或许不如你,但翻个墙问题还不大。” 第434章 婚礼(三)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半响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就不怕被抓着……” “被抓着了最多被舅舅骂一顿,难道他还会打我吗?”顾景云无赖的笑道:“只怕他还要反过来为我遮掩呢。” “太太,”红桃捧着一碗酒酿圆子进来放在桌上,笑问,“您要不要现在便吃宵夜,晚上好早些入睡。” 黎宝璐被她吓了一跳,不等她进内室便推着顾景云让他藏在屏风后面。 她轻咳一声,连忙快走两步出去挡住红桃,“你放在这里吧,我一会儿再吃。” 黎宝璐顿了顿又道:“明日你要早起,快些去休息吧,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 红桃并未起疑,“那您用完了就把碗放在桌子上,奴婢明日再来收拾。” 黎宝璐不爱人在跟前伺候,红桃早习惯了,所以一得了嘱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开始洗洗涮涮睡觉去了。 黎宝璐等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忙关上门转身,一转身就撞在了顾景云身上,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顾景云很是惊奇的看她,“你也太紧张了吧,虽然我深夜来此见你不合规矩,但我们是夫妻,何必如此惧怕?”怕到连他走到她身后她都没发现,要知道她听力灵敏,很少有人在近她身时瞒过她的。 黎宝璐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道:“因为我脸皮没你厚。” 黎宝璐推着他道:“你快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顾景云则抓住她的手,双目认真的看着她道:“你真的忍心让我走?” 黎宝璐眨眼,不解的问,“为什么不忍心,我们明天就能见面了。” “我不走。”顾景云干脆的转身坐在她的床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道:“我现在就想与你呆在一起,所以我不走。” 黎宝璐犹豫了一下,最后端起桌上的酒酿圆子道:“那你吃酒酿圆子吗,我分你一半。” 顾景云晚上都不吃宵夜,因为他脾胃不好。 但黎宝璐正好相反,她五脏六腑都好,而且又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饿得特别快,往往才吃了晚饭没多大一会儿就饿了,所以厨房里每天晚上都会给她做些点心或是小吃食当宵夜。 顾景云看了眼她碗里滚圆滚圆的圆子,顿了顿才点头。 黎宝璐就给他喂了一勺,与他分吃完,吃完就推他,“好了,吃完了,你快走吧。” “……”顾景云满眼无奈的道:“我来此又不是为了跟你抢圆子吃。” “可你在这儿我睡不着,明天我要做新娘,要是睡不好肯定很难看。” 顾景云立即起身道:“那你睡,我看着你睡。” 黎宝璐瞪着眼睛看他。 顾景云低笑一声,俯身一把抱起她,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往床上一放,抱着她一倒,双双倒在床上。 他揽着她笑道:“我就是走了你也睡不着,还不如我陪着你呢。” 顾景云给她脱掉鞋子,把被子往俩人身上一盖就低声笑道:“睡吧,我陪着你。” “……成亲前一天就睡在了一起,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我们吧。”黎宝璐无奈的看着他。 顾景云却不管那些世俗规矩,他只知道今天晚上他很焦心不安,很想见宝璐,既然如此,他便来见她了。 而见到她后他想留在这里陪她,那便顺着心意留在这里。 黎宝璐看着他的侧脸,便挪动着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躺着,半响才道:“算了,我们睡觉吧。” 夫妻俩依偎着正要睡过去,万籁寂静中,一串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黎宝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跳起来拉起顾景云就把他往床底下塞,想想又觉得他躺在地上太冷,忙又把他拉出来往盥洗室里推,让他躲在屏风后面。 她才把人藏好,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何子佩柔声问道:“宝璐,你睡了吗?” “睡了!”黎宝璐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和对面的顾景云大眼瞪小眼。 顾景云眼中闪过笑意,下巴点了点门外,示意她去开门。 门外静了一瞬,然后才响起何子佩稍显无奈的声音,“纯熙,过来开门,舅母有话与你说。” 黎宝璐狠狠地瞪了顾景云一眼,这才转身出去开门。 何子佩看到穿着里衣,头发稍显凌乱的宝璐,这才知道她刚才不算说谎。 再看那乱糟糟的被子,更确定她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何子佩笑道:“今晚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黎宝璐吭哧半天,嘟囔道:“我怕睡不着,所以才早早的躺床上的。” “紧张了?”何子佩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拍着她的手掌安抚道:“这是正常的,每一个女孩出嫁前都会紧张的。” 黎宝璐低垂着脑袋,暗暗祈祷舅母大人快走,刚才顾景云躲进盥洗室时身上只穿了里衣,四月的晚上还凉着,肯定会冷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外衣本搭在床头,刚才慌乱之下她给塞进被子里了,何子佩只要仔细些就能发现了! 何子佩见她紧张得一直拽着自己的衣角,不由无语,接下来的话她更不知怎么开口了。 半响她才轻咳一声道:“纯熙,你和清和成亲也有四年了,这四年来你们起卧皆在一处,夫妻之事你们懂得多少?” “啊?”黎宝璐呆愣的抬头看她,半响才反应过来何子佩要问的是什么。 她脸色微红,目光直愣愣的看着何子佩问,“舅母,你是要给我什么东西吗?” 这下轮到何子佩呆了,她忍了忍没忍住,“你怎么知道?” 黎宝璐轻咳一声,眼睛飘忽了一下道:“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何子佩就觉得她白操心了,她忍不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孩子,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也不怕移了性情。” 何子佩顿了顿,好奇的问道:“既然你都知道,那,那清和知不知道?” 黎宝璐想起顾景云前几个月越来越大胆的行为,红着脸点了点头,栽赃他道:“那些书都是从他的书房里找出来的。” 就躲在屏风后面的顾景云磨了磨牙,蹲着继续偷听。 何子佩放心了,“他知道就好……” 她还怕那孩子不会圆房呢。 只是心才放下又提了起来,她扭头看着低头害羞的黎宝璐,忍不住低声问,“既然你和清和都知道,怎么这些年你们……” 你们就没圆房? 要知道他们是合法夫妻,又同卧同起,少年少女怎么忍得住? 黎宝璐轻咳一声道:“不是您说的,我未成年前不能圆房吗?” 何子佩心中复杂的看着宝璐道:“是啊,是我说的,”只是没想到你们会那么听话。 何子佩现在有些担心起景云的身体来了,那孩子是早产,从小就体弱,药一直吃到九岁才断,但就是这样,每年也有一段时间离不了药,也就最近两年好一点。 可他的身体比一般人的弱是实情,也不知他的身体是否健康。 何子佩心里有了怀疑,再也待不住,她得去问问丈夫,是不是找个时机让太医给顾景云把把脉。 想着,何子佩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折画塞给黎宝璐,微红着脸道:“这是折画,是我出嫁时我母亲给我的,你现在看看,不懂的,不懂的明儿嫁过去后再找空问问你婆婆吧。” 黎宝璐:“……”舅母,你这么坑婆婆,婆婆她老人家知道吗? 何子佩匆匆而去,顾景云一脸黑线的出来,从她怀里扯过折画。 黎宝璐反应迅速的抢回来,红着脸道:“这是舅母给我的,你别乱翻。” 说罢转过屏风,随便找了本书塞进去。 她就算有前世的记忆,就算再开明,也没有开明到和未来的丈夫共赏春宫图。 顾景云却站在她的身后执意要看,他道:“舅舅没给我图册。” 黎宝璐红着脸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乱看。” “食色,性也!这东西并未有好坏之分,不过是给人启蒙性所用,我又不沉迷于此,又怎会是坏的?”顾景云冲她伸手,“给我看一下。” 黎宝璐抱住那本书,瞪着眼问,“为什么?” 顾景云一脸黑线道:“你没听出刚才舅母的言下之意吗,她怀疑我不行。” 黎宝璐眨眨眼,“舅母她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她当然不会说,但她就有那个意思,赶紧给我看。” 黎宝璐瞪圆了眼睛问,“难道你没看过这样的图画?” 顾景云抿嘴不语。 黎宝璐惊奇,她可是知道顾景云的书房里有不少关于“性启蒙”的书籍,没想到却没有春宫图一类的书。 想了想,她就把手里的书交给他,再一次问道:“你真没看过春宫图?” “没有,”顾景云郁闷的道:“谁会专门去找那种图画来看?” 他看的全是文字类的,对于夫妻敦伦他自觉已经够了解了,毕竟看了那么多书,不懂耶懂了。 可刚才舅母的暗示却让他心中不服,又有些担忧,毕竟书上得来终觉浅,他既未实践过,也未曾看过,想起来不免有些心虚。 第435章 婚礼(三) 顾景云固执的朝她伸手,目光炯炯的盯着她道:“给我。” 黎宝璐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书,见他坚持,想了想还是递给他。 顾景云展开折子,里面共分为六折,一折一张画。既能被何家拿来给女儿启蒙,那这春宫图便不会失了美感。 画得有些朦胧,半遮半掩,却能让人一眼看懂,再结合以前他看过的相关知识,顾景云自心中有数。 他重新自信起来,抬头便见宝璐在一旁探着头想看,他微微一笑,将折子递给她。 黎宝璐吓了一跳,红着脸扭过头去,“我才不看呢。” 顾景云便将折画放到一旁,笑道:“不看也好,反正我懂了就行。” 黎宝璐心中冷哼,虽然她没看过春宫图,但她也懂啊,用不着再看。 心中是这样想,但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会飘向床头柜上的折画。 顾景云好像没看到,拉了她上床道:“快睡觉吧,你不是说要养好精神吗?” 黎宝璐觉得自己心里挂了事,可能睡不着,但真躺在顾景云的怀里后,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不到片刻就开始沉沉的垂着,怎么也睁不开了。 顾景云见了好笑,小心的起身将蜡烛熄灭,这才回到宝璐身边躺下。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抱着她沉沉睡去。 而此时,正驾着马车等候在秦府小巷子里的二林欲哭无泪,巴巴的看着高高的围墙,心中呐喊,“老爷,说好的半个时辰呢,您倒是赶紧出来呀!” 或许是身边有了熟悉的气息,这一觉顾景云睡得特别的熟,但就是这样,当外面响起四更时,顾景云也醒了。 他有些迷糊的爬起身,扭头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宝璐,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起身穿衣服。 黎宝璐被惊醒,迷糊着要睁开眼睛,顾景云就拍了拍她柔声道:“睡吧,天还早呢。” 黎宝璐迷迷糊糊间又躺回枕头上沉沉的睡过去。 顾景云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去开了窗户,从窗口那里一跃而出。 他才跳出去就看到红桃等人开门出来,顾景云忙躲到树后,难得的心跳如雷,他躲在树后看着丫头们小声的往后罩房而去,等了片刻,确定没人后才偷偷地溜出院子,往围墙处飞去。 二林正靠在马车上睡得香甜,被顾景云叫醒时差点一头从车上栽下。 看到顾景云,他几乎热泪盈眶,“老爷,您总算是出来了。” 顾景云撩起袍子跃上马车,低声道:“快回去!” 作为新郎,他需要做的事可不比新娘子少。 二林不敢怠慢,驾起马车就往聆圣街飞奔,好在四更时分宵禁刚刚结束,就算马车在城内飞奔,禁卫军看见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 此时天还早,内城空荡荡的,马车畅通无阻的回到顾府,顾景云伸了一个懒腰便往府里去。 他要洗漱过后换上新郎的礼服,用过早饭后还得等着亲友们上门,一会儿他要带着他们去秦府迎亲的。 而此时秦府里,何子佩在五更的锣声响起时就出现在了宝璐的房间里。 见她睡得香甜,何子佩不由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黎宝璐恼得一把打开她的手,翻了一个身嘟囔道:“走开,小心我揍你!” 何子佩哭笑不得,伸手推她道:“时辰到了,快起床!” 黎宝璐恼火的差点蹦起来,“顾景云!” “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黎宝璐浆糊一样的脑袋终于运转起来,她努力的睁开眼睛,看清俯身看她的何子佩,一个激灵彻底醒过来。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糟了,舅母来捉奸来了,顾景云暴露了! 何子佩见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并没有多想,以为她是惊到了,就含笑道:“这是睡迷了还没回神?傻孩子,快起来吧,今儿是你的大日子。” 说罢伸手将她拽起来。 黎宝璐迷迷糊糊的任由她拉着去洗脸漱口,半响才意识到顾景云没暴露,他肯定是提早跑了。 黎宝璐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这才有心情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房间就被一众丫头婆子包围,所有人都在为她做着准备,明明房间很宽敞,但此时愣是显得拥挤起来。 有两个粗使的婆子抬了两桶热水进盥洗室,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请黎宝璐,“小姐,您该沐浴更衣了。” 何子佩就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快去,天儿眼见着就要亮了,客人们辰正(早八点)就会到,你得抓紧些。” 黎宝璐就被两个丫头簇拥着进入盥洗室,见她们要给她更衣,她忙红着脸拦住,“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吧。”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纷纷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就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她转头对黎宝璐笑道:“小姐先进去,奴婢们一会儿进来帮您。” 是真的需要帮,因为沐浴的同时还要按摩,用何子佩的解释便是,“今天你和新郎是最累的,自然得做好准备,所以让人给你按摩身体,活动开来,才不至于太累。我和你婆婆嫁人时都这样,你留意着,以后妞妞和你家闺女也都这样操持。” “没关系,我不懂,到时候让舅母帮我就是,”黎宝璐伸手拉住她道:“您可不能嫁了妞妞就不帮我了。” 何子佩片刻的伤感立即消散得一干二净,她点着黎宝璐的额头道:“就你懒,这些都不是太难的事,皆是有例可循的,以后我给你两个老嬷嬷,由她们来帮你。” 除了按摩,光浴汤她就需要换三次,好在每一次时间都不是很长,但三次下来她也累得够呛,穿着中衣走出盥洗室时脸蛋红扑扑的,差点就给晕在里面了。 立即有丫头奉上蜂蜜水,她喝了一碗,正砸吧着嘴巴想要用早饭,何子佩已经叫人摊开嫁衣,先给她穿上两层,然后让她吃了两个夹心的小馒头,其余东西一律不得食用。 黎宝璐从小长在琼州,虽然也吃馒头,但早上习惯喝粥,此时啃着干巴巴的馒头神情不由有些可怜。 何子佩虽然心疼,但也很坚持,“你今天只怕没有更衣的时间,所以要少喝水,刚才你已经喝了一碗蜂蜜水了。” 黎宝璐目瞪口呆,“难道我今天只能喝一碗蜂蜜水?” “那倒不至于,”何子佩笑道:“我会让人留心的,实在口渴就抿一抿茶杯,润润嘴唇就行了。” 黎宝璐没想到成亲时连水都喝不起了。 “东西也不能多吃,但也不能不吃,成亲可是体力活儿,我知道你胃口大,所以破例给你吃两个小馒头。” 黎宝璐呆呆的将才有她拳头那么大的蓬松小馒头塞嘴里,这点东西,平时连给她塞牙缝都不够的。 吃了早饭,黎宝璐又要再刷一次牙齿,然后开始躺在榻上,由请来的红妆娘子给她敷面,弹面,然后再敷上一层香脂。 等脸蛋的皮肤恢复好,黎宝璐就要再洗一遍脸,然后开始上妆。 等画好妆,前面已有客人开始上门了,有秦氏的族亲,也有秦氏的姻亲,反正就是与秦家越亲厚的,上门越早。 一会儿她们还要来这里围观新娘子。 所以何子佩将黎宝璐丢给秦嬷嬷,亲自去外面招呼客人,也是给她多拖延一些时间。 脸上的妆容画好便要开始穿嫁衣。 黎宝璐的嫁衣是提前五个月让绣坊的绣娘做的,就说九个绣娘整整花费了一百二十六天才完成。 可见其繁复。 反正黎宝璐套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后感觉整个身子都沉重了三分,她觉得要是此时师父要考校她的轻功,她多半会才飞到一半就落下——被压的,衣服实在是太重了。 妆容画好,衣服换好,黎宝璐便披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坐在梳妆台前,等着长公主来为她开梳,这是全福人的工作。 汝宁秦氏的族亲,梅氏和黎柳,以及何家,苏家等秦氏的姻亲到时长公主也到了。 一群小姑娘跟着母亲祖母涌进来,看到目若明星,顾盼生辉的黎宝璐时纷纷一静,低声惊叹道:“新娘子可真漂亮。” 黎宝璐羞涩的半低头,微微抿嘴一笑。 梅氏身份在其中最低,本来正有些惶恐不安,见了黎宝璐却不由松了一口气,拉了黎柳上前笑道:“宝璐今儿可真漂亮。” 黎宝璐调皮的冲她眨眼,“二婶,难道我平时就不漂亮吗?” “漂亮,只是你今日格外的漂亮。” 黎宝璐抿嘴一笑,秦氏的一位夫人就笑道:“表婶娘可真爱开玩笑,我听当家的说您跟表叔一起在清溪书院教书,还以为您跟表叔一样不苟言笑呢,谁知竟是我想差了,表婶娘明明就是娇俏少女嘛。” 此话一出,大家尽皆善意的笑起来,认真去打量黎宝璐,发现她脸上都还留着婴儿肥,本来年纪就小,这样一来就显得更小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端得起先生这个身份,压得住那群年纪跟她相差无几的孩子的。 “太太,顺德黎氏派了人来,她们想要过来给您请安,不知您要不要见他们。”红桃凑到黎宝璐耳边低声问。 黎宝璐就看向梅氏,轻声道:“让二婶去招呼他们吧,就不用他们亲自过来了。” “是,”红桃低声道:“舅夫人陪同长公主过来了,太太,不,小姐,您该准备一下上妆了。” 做头发也是一个很繁重的工程啊。 第436章 婚礼(五) “参见长公主殿下。”屋内的客人纷纷与长公主见礼,黎宝璐也起身行礼,长公主就紧走两步扶起她,笑道:“今日你是新娘你最大,这些礼节就全免了吧。” 长公主看向红妆娘子,颔首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是。” 红妆娘子拿起木梳,恭敬的递给长公主。 长公主站在黎宝璐身后,摸了摸她柔顺黑亮的头发微微一笑,拿起梳子便从头上往下梳,轻声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长公主看着铜镜里的人轻声道:“有头有尾,安平喜乐!” 长公主将木梳放在梳妆台上,往后退一步,何子佩忙上前扶住她,眼中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 她对红妆娘子道:“快上妆吧。” “长公主坐着休息一下。” 红妆娘子给立即给黎宝璐做头发,等将发髻梳好,便将头饰点上,最后一支凤钗交由长公主来插。 等打扮妥当,黎宝璐瞬间觉得脑袋重了五斤不止,她微微往上抬了抬下巴,让脖子不至于太累。 几乎在她打扮好的同时,外面便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立即有丫头跑来禀报,“夫人,夫人,表公子到了大门外,不时就要到了,老爷和白老爷问小姐准备好了吗?” 何子佩:“就快了,让人挡住表公子,时间还早,不许放他进门。” 说是不许放顾景云进门,但在秦府挡门的人哪里挡得住顾景云。 秦氏的一众分子子弟早不服顾景云,只是有长辈们压着,顾景云辈分又高,他们不敢挑衅顾景云,今日却是难得的好机会。 一群秦氏的子弟借口挡门,直接堵在大门口,任是顾景云塞多少红包都不给开门,一个一个难题往外抛,先是让顾景云做诗,发现难不住他便让他对对子,讲笑话,还拿一些脑筋急转弯的题目为难他。 最后问题出尽,外面的人立时起哄道:“你们这道门的问题也忒多了,再不开门我们可闯进去了!” 门内的人立即叫道:“这道大门屹立在此六十八年了,有本事你们就闯进来啊!” 门外的人立即叫道:“闯就闯,大家一起来,咱搭着梯子把新郎从墙上送过去!” 大家看着淸俊冷然的顾景云哄然大笑,纷纷推那个起哄的人,“你敢你上啊。” 顾景云眼中闪过无奈,这些人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拖后腿的? 赵宁也在笑,不过他还节制,在顾景云的瞪视下,他趴到门上冲里面的人喊道:“里面的兄弟就行行好吧,你看我们红包也给了,你们出的问题我们也全都答上来了,你就给我们开门呗。” 赵宁高声喊完又压低了声音对里面的人道:“你们别忘了我老师可是你们的表叔,逢年过节的你们可是要百年的,你们可要多想想……” 里面的人也在交头接耳,“放他们进来吧,总不能在第一道门就把所有的牌都出了吧,后面还有五道门呢,不愁没机会。” “他可记仇得很,小心真像赵子归说的那样秋后找咱算账。” “那就开门?” “开吧,但也不能那么轻易就开,把门开一条缝,再让他撒一次红包。” 于是紧闭的大门慢慢的开了一条缝儿,一个才七八岁的小男孩整张脸都挤在门缝上,他心虚的看了顾景云一眼,被他叔叔不断的在后面捅捅捅,感觉后背都肿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叫道:“表叔祖,要进门得给红包!” 顾景云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探出来的半个脑袋,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大红包塞给他,微笑问:“这是最大的红包,够了吗?” 男孩一喜,抱着红包狠狠地点头,“够了,够了!” 男孩被一把拽走,门内立即换了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纷纷叫道:“还有我们,还有我们呢。” 赵宁立即机警的从身上掏出一把红包往门里塞,半响才费劲儿的挤进这第一道门。 进了大门,后面的门就更难进了。 “论文谁比得上顾清和?他可是状元出身,大家赶紧想其他的问题。” “那就在树上挂彩绸,让他去拿,啥时候拿到咱啥时候给他开门,不准借助工具,也不准借助他人,只能靠他自己。” 这算是武题了,对于文人来说很难的考验了,要是最后拿不到彩绸,那就只能用红包把门给砸开了。 谁知道顾景云听了题目直接往上一跃,点着树干直接飞上树枝,再落下时手上就拿了一根彩绸。 守门的人:“……” 一定是他们今天睁开眼的姿势不对,他们只听说过表婶娘会武,救过陛下和太子,却从不知道一向文弱的表叔也会武,刚才一定是他们眼花了吧,一定是吧! 这下挡门的人都抓瞎了,为难新郎是迎接新娘时重要的一环,习文之家多是出文题,偶尔出几道武题也都不会太难,因为大家都会成亲,都会被为难的。 题目出得太狠,小心被报复。 而习武之家多是出武题,同样掺杂着文题,可若是遇上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怎么办? 挡门的“娘家人”预估错误,让顾景云一路过关斩将的到了最后一关。 最后守官的是白一堂和黎钧,这才是真正的娘家人。 门内门外的人都了解一些秦顾黎三家的情况,纷纷好奇的围观。 因为拥挤的人太多,有些皮小子干脆爬到了树上,围墙上看,双眼发亮的看看门内的俩人,又扭头看看站在门外的新郎及一众迎亲人。 顾景云看到白一堂和黎钧,拱手弯腰行礼道:“师父,钧堂兄。” 顾景云直起腰,颇有些可怜的看向白一堂,“师父,宝璐正在里面等我呢,还请师父怜惜,放我进去吧。” 白一堂抬头看天,叹息道:“没想到前面五道门的人这么没用,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把你放到这儿来了。” 黎钧含笑道:“白师父放心,这不是还有我们吗,想娶宝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白一堂微笑颔首,“那你就先来吧。” 黎钧便看向顾景云,笑道:“我知道妹夫学识渊博,论文我是怎么都比不上你的,而我擅医,我便问你些医术问题吧。” “钧堂兄请。” “何为滑脉?” “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 “病状?” “主痰饮,食滞,实热等证,”顾景云顿了顿又道:“也主妊娠。” 黎钧微微一笑道:“妊娠期的妇人都易怒,情绪多变,爱好也多变,若我堂妹如此,你该如何?” 众人微微一愣,这个问题有点,嗯,太过强人所难了。要求新郎做求娶,催嫁的诗已经算是新郎难得的情话了,黎钧这个问题是让顾景云做出更详细的承诺? 大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为人了,毕竟现在求娶自然是什么话好就说什么,但等对方真怀孕了,难道他们这些男人还能时刻跟在妻子身边? 要知道怀孕是女人的事,再不济还有丫头婆子呢,他们能做什么? 可要是话都说不好,不让黎钧满意,新娘娘家人和众宾客又会怎么想? 这还没嫁过去呢,新郎却连哄人的话都不屑于说? 顾景云面上却一点儿也不为难,反而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面部都柔和了三分,他笑道:“她若有孕,我自然更体贴她,她要是生气,我便带她将气撒出来,她若伤心,我便哄她开心,她的习惯变了,我便随她改变就是。” 黎钧话锋一转,“你会纳妾吗?” “不会,我这一支的规矩和秦氏一样,男子不纳妾,女儿不强嫁。” 黎钧歪了歪脑袋,“也不收通房?” “我有她足矣,两人间何必要再插进一人?” 黎钧满意了,这些问题本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询问的,何况他也知道宝璐的脾性,顾景云要是敢有异心,只怕会第一时间被堂妹给踹了。 但这小半天下来,他不过在秦府里转了片刻就收到酸言涩语无数,都觉得他堂妹配不上景云,若不是宝璐从小就跟顾景云定亲,如今便如何如何。 既然如此,他便点出来,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顾景云到底有多喜爱他堂妹,他堂妹做他的妻子是有多理所应当。 不是眼红吗,我就让你们眼红得眼睛都发肿去。 顾景云这番话出来,不说那些躲在暗处偷听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是围观的男性同胞都眼红了——气的! 他们已经预见到回家后遭受的苦难了。 黎钧心满意足,往旁边让开一步,示意他的关卡过了,然后白一堂就向前一步,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的心瞬间提起来,见白一堂挑剔的打量他,忙趁着他开口前道:“师父,我虽未拜您为师,但我的武功是您传授的,我如今能如此健康,一半的功劳在您,何况您还是宝璐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跟我的父亲是一样的,我以后和宝璐一定会好好奉养您跟我母亲的。” 顾景云提着心道:“师父,时辰已不早了,您就开开恩放我进去吧,宝璐还等着我呢。” 白一堂面沉如水,目光划过旁边梧桐树上的绣花针,憋了半响到底还是默默地退开一步让他过了。 顾景云大松一口气,好险,幸亏他还有他娘能牵制师父,不然接下来有的折腾了。 顾景云眼角的余光同样看到了树叶间的反光,从那时起他的心就一直是高高的提着。 顾景云过了六道门,总算是能去见宝璐了,他才走,爬到树上的少年懒得再动,为了能看清,干脆又往树上爬了一截,然后惊叫出生,嚎道:“谁他么那么丧心病狂的在树上放针,哎呦扎死我了……” 第437章 婚礼(六) “新郎官来了,新郎官过关了!” 何子佩听到通报声,忙取下盖头给黎宝璐盖上,但并不放下盖头,而是半掀开的叠在她的头饰上。 何子佩牵着她出门,迎面便看到大踏步往这儿来的顾景云。 黎宝璐抬头看向顾景云,不由抿嘴一笑,顾景云看着盛装打扮,眼灿若星的妻子不由回以一笑。 小夫妻俩中间隔着十来步对着笑,围观的人不由发出哄笑声,官媒从后面赶来,见状不由笑道:“新郎见新娘,相守到白头!” 一边念着吉祥话,一边把手里的红绸塞到俩人手里,笑道:“新郎新娘快到前厅拜别高堂吧。” 顾景云深深看了黎宝璐一眼,这才拽着红绸领着她走,一行人簇拥着新人到了前厅,秦信芳与白一堂正分坐两边,何子佩将俩人领到堂前,这才坐到秦信芳旁边的位置上。 黎宝璐与顾景云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的给三人磕头道别。 秦信芳与何子佩并不伤感,因为宝璐虽是从这儿嫁出去,却是嫁给自己的外甥,一出一进,都是自家人。 所以俩人笑呵呵的叮嘱了俩人几句相互扶持,恩爱白头的话就放过了。 倒是白一堂有一种真确的嫁女儿的心情,看着从小教到大的徒弟,再看旁边抑制不住喜意的顾景云,白一堂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就算他正在追求秦文茵,他也控制不住的有点讨厌对方了。 “师父?” 黎宝璐跪在白一堂跟前,见他迟迟不说话,不由抬头疑惑的看向他。 白一堂眼眶微湿,低下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对顾景云道:“我将她交予你,希望你能始终如一的对她。” 顾景云神情一肃,对他磕了一个头道:“师父放心,清和一定会好好爱护,照顾她的。” 白一堂微微点头,看向黎宝璐道:“你一向有主意,为师本没有需要嘱咐你的话,只是你这孩子太过重情,心又软,遇事难免多思。师父在此便告诉你,其他的事还罢,若是顾清和欺负你,你不用考虑太多,该还手就还手,你要是不忍心,回来告诉为师。我虽无权无势,但收拾一个毛头小子还是做得到的。” 黎宝璐瞥了一眼顾景云,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省得。” 围观的众人:“……”感觉好凶残的样子,而且当着新郎的面说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黎宝璐看着眼眶微红的白一堂,难得也生了一丝难过,她红着眼睛对白一堂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师父放心,徒儿会好好的,您也会好好的。” 顾景云哭笑不得,白一堂就住家里,他们要是乐意,每天都能见面,到底有什么伤感的? 官媒见新娘子终于哭了,立即上前将她的盖头放下,唱道:“新娘出门了——” 黎钧上前背起黎宝璐,将她一路从前厅送到花轿上,转头看了眼顾景云,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交代了一声,“我将妹妹交给你了。” “钧堂兄放心。” 赵宁和施玮等人挤过来,簇拥着顾景云道:“老师,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快走吧。” 花轿并不是直接从秦府抬到顾府,而是要绕半城回到顾府,这样一来走的时间可不短。 而且黎宝璐的嫁妆还挺多,走的时间更长。 有家丁抬着喜糖走在迎亲队伍两边,他们会给沿路上看热闹的小孩和老人发喜糖,若有想沾染喜气的人伸手,他们也会发糖。 因为发出去的糖越多,收到的祝福就越多,因此秦顾两府准备了很多喜糖,京城半数的百姓都跑来看热闹,知道是状元郎的婚礼,大家纷纷伸手讨喜糖吃,就想沾一下喜气。 场面热闹如同过节,就连沿街的酒楼茶馆都站满了人,不少人来此就是为了看一眼那位传说中龙章凤姿,才华出众的顾状元。 待看到花轿后紧跟着的御赐之物,纷纷咋舌,“早听说这对小夫妻得宠,却没想到如此得宠。” “这算什么,听说太子还会亲自出席他们的婚礼呢,那才是莫大的荣耀。” “只可惜聆圣街顾府只顾景云一人,而秦府也无子嗣,不然仅凭这份恩宠,秦顾两家还不一飞冲天?” “忠勇侯府此时不知有多后悔呢,谁想到当年弃之如蔽履的嫡子会有如此成就?” “忠勇侯府再怎么不对也是顾景云的父族,他成亲乃是大事,难道也不请亲眷出面?”有人低声道:“再怎么说他也姓顾,夫妻拜堂时总要拜父亲吧?” 大家立时一静,半响才有人道:“据说是请了的,帖子还分成了两份,一份送往忠勇侯府,一份送往顾氏老家,听说也是想请顾怀瑾出面受拜,不过没听说顾怀瑾回京城。” “没脸回吧,要是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了,眼瞎啊!” 顾景云不知酒楼上的议论,他正志得意满的骑在马上,时不时的回头看一下花轿,春风吹着,更显得他得意满满。 他觉得此时骑马游街,比当年高中状元跨马游街时还要爽快。 顾景云按照既定的路线游了半城,收到祝福无数,终于拐回到聆圣街,街坊邻居们看见,纷纷拎出鞭炮来燃放,很快,半条街都淹没在震天的鞭炮声中。 顾景云跳下马,轻轻地踢了花轿门一脚,目光炯炯的看着官媒将宝璐从花轿里引出来,大家看到新娘子立时起哄起来,黎宝璐盖着盖头,只能看到脚下的一片,乱哄哄中并未听清大家在叫什么,只能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红绸。 却在下一刻被顾景云一把抱起,她不由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抱紧了顾景云。 顾景云抱着黎宝璐跨过火盆,正要往里去就被官媒又气又好笑的追上,“不合规矩,不合规矩,快把新娘子放下来!” 官媒气得不行,这新郎官也太心急了,同时心里又好笑,她扯住顾景云硬逼着他把新娘子放下,俩人牵着红绸往里走。 官媒念叨道:“这是新娘子登门,得一步一步往里走,可不能错了,哪能由新郎官抱着,那样地皮都踩不热,以后新娘怎么站得住脚跟呦。你们年轻不懂,得听老人的话……” 官媒一边扶着黎宝璐往里走,一边低声念叨道:“何况新郎官抱着你往里走,这让你婆婆可怎么想?还没进门就拿捏住了新郎,这可不是好兆头,你婆母要生气的……” 黎宝璐不好说她婆婆不会生气,只能沉默的跟着大家往里走。 这是自个家,最是熟悉不过,闭着眼睛她都能走,所以虽然盖着盖头,但她还是速度极快的跟着顾景云到了前厅。 秦文茵早盛装坐在高堂上,看到新人相携而来,不由露出一抹笑容。 高堂上只坐了秦文茵一人,顾景云的确给忠勇侯府和顾怀瑾送了帖子,不过给忠勇侯府的是邀请他们来参加婚宴,给顾怀瑾的则是邀请他来接受他们的参拜。 顾景云知道顾怀瑾不会来,所以乐得将礼节做全,反正他尽了礼,对方不来便不是他的问题了。 而今天忠勇侯府只送了礼来,人同样没有出席。 顾景云满心都是黎宝璐,自然不会去留意这些,倒是宾客们很在意,看到已经和离的秦文茵坐在高堂上,不少人都觉得忠勇侯府真是傻缺。 将最出息的一个子孙分宗不说,还让和离的媳妇跟着对方一起生活,这相当于秦文茵与顾怀瑾和离后,秦文茵带着顾景云走了。 这个孙子白生了! 大家鄙视忠勇侯府的同时不由觉得顾景云孝顺,毕竟不是谁都能面对这些流言蜚语的。 顾景云与黎宝璐跪在秦文茵面前,拜了天地高堂后又互相对拜,然后他们终于听到了最想听到的话,“送入洞房——” 黎宝璐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觉得她终于可以将头上的东西和身上的衣服都拆掉了。 顾景云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觉得他距离胜利又近了一步。 俩人皆心满意足的跟着官媒往新房里去。 要闹洞房的人跟着一起往里挤,瞬间把他们宽敞的新房给挤满了。 官媒念着吉祥话撒帐,这才将杆秤给顾景云,让他掀开新娘子的盖头。 顾景云握着杆秤慢慢挑开她的红盖头,就算之前已经见过她的模样,此时依然不由惊艳。 宝璐盛装时多了两分明艳,五分端庄,很是漂亮! 官媒将俩人的喜服打结系在一起,又从他们头上剪下一缕头发打了同心结,放在枕头底下,笑道:“祝两位新人同心同结,白头偕老。” 又用匏瓜瓢盛了酒交给俩人。 瓢中间用一条细线系着,黎宝璐好奇的多看了一眼才仰头饮尽里面的酒,结果她才喝完就被官媒劈手抢过,一把摔到地上。 黎宝璐吓了一跳,却见官媒兴奋的拍掌笑道:“一上一下,大吉!夫妻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黎宝璐好奇的探头去看,却见两个瓢一上一下的掉在地上,她一脑子的浆糊,官媒却已经开始了下一个步骤,端了一盆子的半生饺子塞她嘴里,她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不过她知道规矩,眼睛一闭,努力的含住生饺子,官媒就笑眯眯的问,“生不生?” 黎宝璐:“……生!” 官媒笑道:“好了,好了,新郎新娘大吉大利,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第438章 诰封 “新娘子长得可真漂亮,但我们新郎官长得也不错,新娘子你说是不是?”官媒退后,自然就轮到他们这些闹洞房的人上了,彭育当仁不让的跳出来道:“不如新娘子就着新郎官的相貌作一首诗如何?” 黎宝璐抬头看了彭育一眼,顺手从床上摸了一颗枣子,冲他招手道:“自清啊,来来,师娘送你颗枣子吃。” 彭育一愣,结巴道:“你咋变成我师娘了?” “好徒儿,你是太子伴读,他叫我一声师娘,就算你没正式认清和为师,那也得跟着太子叫一声老师不是?”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纷纷推着彭育道:“顾太太说得不错,这声师娘得叫。” 彭育涨红了脸道:“辈分不是这么算的,我父亲和秦阁老是师兄弟,那我跟顾侍讲就是同辈!” 黎宝璐歪头,“难道你这个太子伴读比太子还大一辈?” 彭育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分辨。 贵圈很乱,辈分尤其乱,姻亲之间相互结亲的人家不少,远房舅爷爷娶了没有血缘的甥孙女的都有,何况这样的师兄弟关系? 所以都是各论各的,从秦信芳与彭丹的关系算,顾景云和彭育的确同辈,但从太子这边算,俩人却差着辈分的。 作为首辅家的公子,彭育一向高傲,他又是太子伴读,地位更高,因此在同辈之中一直是佼佼者。 虽然读书不及旁人,但能力却不弱,同辈中羡慕嫉妒他的人不少,今日难得见他吃亏,再想不起他们是要闹洞房作弄新娘,纷纷反过来压着彭育让他叫师娘。 黎宝璐见状瞥向顾景云,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顾景云微微一笑,从被子底下抓了一把花生枣子及桂圆出来,对围观的一群青年及少年笑道:“娘子怎能厚此薄彼?自清有了枣子,其他侄儿也不能少啊,来来,该叫我叔叔的都上前来,想吃什么跟我说,我找给你们。” 人群中已静,这才想起顾景云的辈分之高,除了个别人外,其余人见到顾景云都要叫一声叔或舅的,众人对视一眼,立即一哄而散。 最后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瞪大了眼睛看喜床上的俩人。 黎宝璐见他胖嘟嘟的,就笑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是我们家的,”顾景云笑道:“他是三表兄的外孙,其父刚入京述职,过几****母亲会来拜见你,你见一见就好。” 黎宝璐掐着手指算着辈分,顾景云的三表兄就是汝宁秦氏的族长秦承宇,他女儿该叫他们表叔表婶,那这小孩就该叫他们表叔祖和表叔祖母了。 黎宝璐笑眯眯的抓了一把花生给他,哄他道:“出去玩吧。” 孩子怯生生的接过后又看了黎宝璐一眼才飞奔而出。 屋里一下就空了下来,只有官媒及红桃还在房里。 红桃立即对官媒笑道:“嬷嬷劳累了一天,随婢子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官媒见那些青年才俊被顾景云和黎宝璐三言两语吓走了,心内有些惋惜,但她面上不露,跟着红桃起身下去。 走到一半时才回过神来提醒顾景云道:“新郎官一会儿还要去待客,也不要误了时辰才好。” 顾景云微微躬身笑道:“多谢嬷嬷提醒。” 官媒心满意足的退下了,屋里一下就只剩下夫妻俩人了。 黎宝璐不由偷眼去看顾景云,却正好与对方的视线撞上。 黎宝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过脸去,顾景云便一笑,起身将头上的冠取下,轻声道:“一定很累吧,不如先除掉繁饰,我让人给你打些热水来沐浴。” 黎宝璐微微点头,红着脸道:“你去招呼客人吧,我自己来就行。” 这就是自个家,她自在得很,反而是顾景云在此让她有些不自在。 顾景云却不想走,他好容易才有机会跟宝璐独处,怎么舍得走? 因此他牵了她的手,让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笑道:“红桃一时回不来,前面有子归他们挡着呢,我先帮你卸掉饰品。” “你不出现不好吧?” 顾景云不在意的帮她拔掉头上的簪钗,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众人皆知我体弱,不能多饮酒,就算我出现了他们也不敢灌我酒。何况徒弟便是拿来用的,子归正好用在此时。” 黎宝璐不由抿嘴一笑。 顾景云帮她慢慢将头发都拆了,这才让人去打热水。 黎宝璐要沐浴,顾景云却徘徊着不肯离去,黎宝璐脸色涨红,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羞恼道:“还不快出去?” 正巧南风跑来找他,“老爷,太子殿下来了!” 顾景云这才不得不出去迎接。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转身进盥洗室沐浴更衣。 而顾景云到前厅时太子还没人影呢,跑来通知的是一个内侍,内侍躬身道:“顾大人,殿下已过了状元楼,不时就要到了,您要不要出去迎接?” 顾景云目光一凝,认真的看向内侍。 太子常来他这儿,当初赵宁成亲时太子也出现了,那时他也不过在门口迎接而已。 再看这内侍,既陌生又有些面熟。 顾景云不敢说对人过目不忘,但只要见过脑海中就会留下印象,太子府常与他打交道的内侍只有两个,他熟悉不已,而这人不像是太子府的内侍,倒像是……勤政殿里的内侍。 顾景云脑海中念头一闪过,脚步便微顿,他对内侍笑道:“我去安排些事情,立刻便来。” 说罢不等内侍阻止转身便进宴客厅。 秦府和顾府两边都有酒宴,官员们通常上午跑秦府,下午就跑顾府,算是两边不耽误。 彭丹也一样,他上午已经在秦府用过酒宴,旁观了顾景云迎亲的过程,此时来顾府也不过是坐一坐,打算一会儿就走。 顾景云直奔前厅而来,一眼便看到了彭丹,他想也不想就上前凑到彭丹耳边道:“彭首辅,陛下可能来了……” 彭丹悚然一惊,回过神来后立即肃然道:“那你快快去迎接,府里我替你安排。” 顾景云微微点头,这才转身往外而去。 彭丹也顾不得不喜欢顾景云这个人了,皇帝出宫可是大事,一个不好要出大事的。 顾景云跟着内侍迎到了巷子口,远远行来的是太子府的车架,才到跟前车帘便掀开,皇帝半探出头来,含笑问道:“你怎知是朕前来?” 顾景云目光已经扫过聆圣街,这才发现聆圣街上站了不少兵丁,而之前热闹的街道一空,商贩行人都不见了。 顾景云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臣不知陛下前来,不过是见前来传话的不是太子惯用的内侍,这才有了猜测。” 顾景云微微有些不赞同的道:“陛下不该来的,若是有危险该当如何?” 皇帝却笑道:“这是朕答应过你的,自然要做到,何况,朕也不觉得有人能在万统领的保护下行刺。” 皇帝敢来,自然是做了准备的。 客人们都知道太子要来,因此纷纷迎出来,看到走在前面的皇帝纷纷一惊,倒是几位大臣因为已被彭丹知会过,所以早有准备,面上看不出惊色。 有彭丹几位大臣帮忙维持秩序,皇帝的到来虽让众人一惊,但好在没有慌乱,大家井然有序的将皇帝迎进顾府。 皇帝举起酒杯对顾景云笑道:“朕本想早一步来为你主婚,却没料到还是晚了一步。虽已晚,可朕还是要祝愿你们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顾景云双手捧起酒杯,含笑道:“谢陛下!” 皇帝将酒一饮而尽,环视一周道:“不知你母亲何在?” “母亲在后院待客。” 皇帝微微点头,叹息道:“因朕之故,她受了不少的苦难,然而朕并没有回报她的地方。” 众人纷纷沉默,都知道皇帝说的是开平一案,秦文茵就是受此牵连被忠勇侯府休弃,不得不跟着秦信芳流放到琼州的。 顾景云低头道:“这并不是陛下之过,陛下何必将责任揽在身上?” 皇帝微微摇头,话锋一转道:“朕知道你为何迟迟不为你母亲请封,无非是想等官职再高些,但其实她不必仰仗你,她当得更高的诰封。她德艺双馨,退能教养出你这个状元之才,进能入书院教导学生,为国培育良才,可谓是德才兼备。今儿朕就借着你这婚宴一并赏赐了她。” 顾景云心中惊愕,不由微微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含笑看着他道:“就赐她为一品夫人!” 顾景云心中瞬间闪过万千猜测,但与皇帝清明的眼神对视了片刻,顾景云便当机立断的跪下接旨道:“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却感叹道:“这是她该得的。” 众人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今天的最大受益者竟然是秦文茵而不是顾景云。 大家都有些懵逼。 但皇帝先提起了开平案,又点了秦文茵为此受的委屈苦难,大家此时不好反驳,最重要的是,这儿不是朝堂,是顾景云的婚宴啊。 他们总不能在人家婚宴上反对人家母亲的诰封吧? 那还能好好的成亲吗? 秦文茵很快听了消息赶来谢恩。 皇帝忙让身后的太子将她扶起来,见她惶惑不安便笑着安慰道:“这是你该得的。” 说罢,赐下一连串的东西给母子俩,然后留下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自己先回宫去了。 他知道,他留在这里不仅宾客们不自在,外面的禁卫军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何况他今天晚上要做的两件事都做完了,自然就该回去了。 顾府里,宾客们只一静,然后便纷纷和顾景云道喜,秦文茵看了一眼儿子便一脸懵的退回了后院,皇帝怎么会突然封她为夫人? 顾景云笑着应付大家,因为双喜临门,大家虽顾念他的身体也依然忍不住多灌了他几杯,等把人都送走后顾景云都醉得踉跄了两下。 不过他是属于越醉越清醒的人,此时便双眼发亮,虽脚步踉跄,却依然清醒而准确的回到了新房。 黎宝璐已经洗漱过,连头发都干了,此时正身着红色简装礼服在桌边吃东西,看到顾景云回来连忙丢下碗筷上前接住他,“你喝了多少酒?臭死啦!” 顾景云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道,“是你和陛下求旨封母亲为夫人的?” 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是肯定。 第439章 洞房 “是啊,你要夸我吗?”黎宝璐骄傲的抬起下巴看他。 顾景云压下心中的酸涩及甜蜜,伸手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对,我要夸你。” 黎宝璐抿嘴一笑,扶住他的胳膊道:“你喝了不少酒,先喝醒酒汤吧,热水都给你备好了,是要休息一会儿再洗,还是现在洗?” 顾景云将醒酒汤一饮而尽,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现在就洗吧。” 顾景云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人清醒得很,又喝了醒酒汤,再利用沐浴的这段时间调节,酒便醒了大半。 顾景云只着中衣就出了盥洗室,就见宝璐正跪坐在床上捡东西,他上前一看,才发现她捡的是红枣桂圆花生等物。 他们的床上,被子底下撒满了这些东西,寓意多子多孙,团团圆圆。 顾景云捏起一颗花生转了转,盯着宝璐露出的雪白脖颈问,“既已沐浴过,怎么还穿着礼服?” 黎宝璐身上这套虽然不如喜服繁琐,但也是大红色的礼服,只简便一些罢了。 “陛下不是来了吗,我还以为我也要出去参拜呢,所以就换上了。”谁知道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她不用出门,倒给了她时间吃饭。 黎宝璐将最后掏出来的桂圆放进竹篓里,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捡完了,他们也撒得太多了,一床的东西,床单不能替换,我再在上面铺一床吧。” 顾景云有洁癖,他是肯定不睡铺过东西的被单的。 顾景云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淡淡的点头,“好。” 夫妻两个在床铺上又铺了一床被单,黎宝璐这下找不到事来做了,不得不坐下面对顾景云。 顾景云嘴角含笑,伸手将她头上沾的丝絮拿下,哑着声音低低地道:“天晚了,我们也该入睡了。” 黎宝璐有些不自在的挪了一下身子,立即爬进床里坐好,有些磕巴的道:“我突然觉得其实我还挺小的,今年才十五呢……” 顾景云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帐子放下,在她对面坐下笑道:“嗯,是挺小的,所以你放心,我会和以前一样让着你的。” 他倾身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咬着她的耳垂道:“所以你也要像以前一样听我的话才好呀。” 耳垂是黎宝璐敏感的地方,她不由打了一个颤,伸手就要把顾景云推开,却被他一把握住,抬头便望进顾景云的眼眸里,如同深夜里的明星,照亮人心底。 黎宝璐的动作便不由一顿。 顾景云却借着她这一顿靠近她,膝盖靠着膝盖的与她坐在一起了。 顾景云向后一坐,与她拉开距离,含笑看了她一下便伸手挑开她腰间的衣带,轻声笑道:“纯熙,我们成亲已有四年了。” 黎宝璐推拒的动作就一顿,抬眼去看他。 顾景云见她长长的眼睫毛像刷子一样一颤一颤的抖动,便知她心中紧张。 他手心里几乎冒出汗来,不过他依然面容带笑,一片淡然的道:“你放心。” 手里的动作更轻柔了。 顾景云一件一件的褪下她的衣服,鼻尖不由冒出细汗来,他的手指带着两分寒意划过脖子,黎宝璐不由颤了一下,这好似一个信号般,顾景云一把握住她的细腰,倾身过去吻住她的嘴唇…… 黎宝璐躺在大红的被子间,衬得皮肤更加白皙莹润,顾景云倾身覆在她的身上,细细密密的吻着她,顾景云伸手挑开她身上最后一件衣裳,胸前的风光再也遮掩不住,顾景云微微一呆,面色潮红,眼睛更加明亮。 即便已在心里演练过许多遍,梦中更是不止一次的相和,此时他依然无知无措,只知道凭着本能的去疼爱身下的人,好在他还有些理智,动作很是轻柔…… 黎宝璐做足了疼痛的心理准备,但心神渐渐失守,等那一刻真的来临时也不过是疼了一瞬,何况顾景云很快停下,一边密密的吻着她,一边轻声问,“疼不疼?” 黎宝璐抱着他,红着脸微微摇头,顾景云呼出一口气,这才紧紧地抱住她…… 黎宝璐是被顾景云闹醒的,她感觉到一双手在她身上轻轻的揉搓,不由睁开眼来,就听到一声轻笑。 黎宝璐探头去看,这才发现外面天光大亮,已不知是何时辰了。 她连忙爬起来道:“你怎么也不叫我?” 又嗔道:“都怪你胡闹!” “明明你也很喜欢的。” 黎宝璐脸色爆红,推开他的手,抱着被子遮住身子,忍不住伸肘撞了撞他道:“快起来,一会儿要去拜见母亲和师父的。” 顾景云不松手,反而抱紧了她道,“不急,母亲最早也得过了午时才能回来。” 他偏头吻住她,轻声道:“你忘了,今日她要进宫谢恩,过后还要去拜见太后和皇后娘娘,皇后是肯定会留膳的,不过午时回不来。师父肯定是在宫门口守着,所以我们不急……” 说罢将宝璐压着身下道:“我们再睡一会儿……” “不要,我睡够了,我要起床!” “那看来你精神不错,那我们玩些好玩的东西好了。” “我不要……你,顾景云你讨厌……” 红桃端着热水站在门口踌躇,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低吟声,她赶紧面红耳赤的转身离开。 “姐姐,”青菱端着早食过来,疑惑的看着她手里的面盆道:“老爷和太太不是醒了吗?” 红桃轻咳一声,严肃的道:“刚才是我听错了,他们没醒,一会儿再来看吧。” 青菱嘟嘴,“这都能听错?这都巳时(早九点)了,老爷和太太从未有那么晚过,要不要去叫叫门?” “不用,昨天大家都累了,多睡一会儿是应该的。”看着还小的妹妹,红桃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你去玩吧,院子我看着就好。” 青菱犹豫。 红桃就把水盆放在石桌上,接过她手里的托盘笑道:“快去吧,这儿用不着你。” 青菱便开心的转身道:“那我去玩啦,你有事就叫我。” “快去吧。” 青菱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红桃就将早食拿回厨房放好,又拿了一张绣棚坐在院子里绣,时不时的望一眼远处的房门。 这一等便等到了午时,正房房门一开,红桃立即放下绣棚,端了面盆去厨房里重新打了热水。 等她再回到正房时,顾景云和黎宝璐已经穿戴好了,顾景云正站在宝璐身后给她梳头。 红桃见自家太太那被梳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不由抽了抽嘴角,“老爷,太太,洗漱吧。” “白老爷一早便护送夫人进宫谢恩了,只是此时还未回来,要不要派人去打探?” 顾景云朝外看了一眼,摇头道:“不用,最晚一个时辰就该回来了。” 红桃这才不说话,拿了梳子重新给黎宝璐梳头,帮她挽了一个发髻,选了要带的首饰后就端了面盆躬身退下。 老爷和太太都不爱使唤下人,她要做的也就是端水和帮忙梳头而已,其余事情他们都会亲力亲为。 哪怕是叠被子叠衣服这样的事他们也不爱人插手。 所以府里的丫头虽少,但她和青菱的工作依然很轻松。 黎宝璐往脸上抹了一些香脂就起身道:“走吧,我肚子饿了。” 顾景云牵住她的手笑道:“等师父和母亲回来,我们拜见过后就出去玩,我们有七日的假期,你都想去哪儿玩?” 黎宝璐想了想问,“不用去顾家认亲,也不用去拜祠堂吗?” “不用,你的名字早记在族谱上,而我们又已分宗,我们就是此宗最大的祖宗,自然不用去祭拜谁。”顾景云顿了顿笑道:“至于认亲就更不必了,他们连面都不露,显然是不想见到我的,我也不想见他们,这样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何必上门讨嫌?” 黎宝璐闻言点头,俩人手拉着手去吃早饭,不,应该是午饭了。 赵宁和他媳妇元娘正在劳心劳力的帮他们清点规整收到的礼品,忙得昏头昏脑,还是红桃来叫俩人才跑来参见师父师娘。 黎宝璐这才想起并不是成完亲就自由了的,她还有许多后续事宜要处理呢,比如收到的礼品要拆开规整好。 人情往来更是要记好,还要筛选出这一次谁把礼送重了,哪些礼应该退还,哪些礼下次要着重还回去,哪些礼可以照平常走都要撸一遍,以免出错。 这种人情往来她最头疼了,她眼巴巴的扭头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轻笑道:“好了别看了,我帮你做好,只是你也要给我一些好处才行。” “什么好处?” “你就允我一个承诺吧,到时候再让你兑现。” 黎宝璐狐疑的看他,“你要怎样的承诺呢?” 顾景云轻声笑道:“等需要你实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景云总不会害自己,黎宝璐欣然应允,将那一堆的礼单推给他,“那你记,我拆礼盒好不好?” 她最喜欢干这种拆礼物的事了。 顾景云轻笑道:“好。”他也喜欢拆礼物。 第440章 礼 收到的礼都摆在了一间杂物间里,分门别类的放了好几堆。在房间里放一张矮桌和两张席子,黎宝璐点物,顾景云寻找礼单然后记录。 点出来的东西确定收下的就分门别类的让红桃南风等搬到另一间库房里放好,需要归还的则放到另一边。 而需要归还的物件不是特别珍贵的,就是里面夹带的东西。 比如彰德县令送来的一盒东珠里,黎宝璐就在珍珠底下发现了三张银票,每一张都是千两的面额。 顾景云找出彰德县令的礼单,见上面涉及了绸缎,东珠还有一些彰德的土特产,银票并没有记录在内。 他就放到一旁道:“银票归还吧,一会儿让二林亲自去还。” “这些东西要不要都退回去?” “不用,”顾景云冷声道:“他所求不过是更进一步,能去个好地方,我们不帮他,也没必要惹恼他,让他猜忌。等他述职离京后再把礼给他回回去就行。” 黎宝璐微微点头,“那你记下,我怕以后我忘了。” 顾景云就扯过一个本子,在上面记下这件事。 俩人继续清点,黎宝璐打开一个盒子时惊叹一声,“这一整座观音都是羊脂白玉雕成的呀。” 她翻开盒子里的卡片,扬了扬道:“咦,是忠远侯府送来的,那不是静怡郡主?” 顾景云在一堆礼单里找了找,最后找出两份礼单,摇头道:“忠远侯府的礼单有两份,李姨是代表他们二房单送的,不过礼也不薄。” 顾景云将礼单给黎宝璐看,“不过李姨跟母亲感情好,就算重些我们也收得,忠远侯府……” 顾景云敲了敲桌子,半响才轻声笑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送了,他们所求我正好能为他们做,无碍的,收下吧。” 黎宝璐好奇的看他,“他们求你什么?” “忠远侯府的老侯爷早几年就想把爵位传给世子,但先帝一直迟迟不批,反将他们的折子压下,我想他们求的便是这个吧。” 好像每次涉及到先帝总没有好事,黎宝璐撇嘴问道:“先帝他为什么不批?忠远侯府应该是降爵继承,早早的传给世子,那不是可以省下俸禄吗?” 顾景云摇头,“忠远侯府不一样,当年先帝反击鞑靼时,除了定国公府外,能上战场建功立业的勋贵便是忠勇侯和忠远侯,且忠远侯的功绩尚在顾侯爷之上,顾家早前已经没落,爵位已经掉到了最后一级,但顾侯爷凭借军功硬是能重封候位,由此可推出忠远侯的功绩了吧?” “以忠远侯的功绩,加封为国公都是可以的,”顾景云摇头轻笑道:“只是忠远侯连续三代都在军中效命,虽为侯爵,掌的兵权却不比定国公府与平国公府差多少,当时先帝怕勋贵坐大,所以没加封,但却允诺忠远侯,钟家三代不削恩,这意味着忠远侯府再传,再再传都是候位,之后才递减。” “可没过多久忠远侯在战场上就受了重伤,不得不归京修养,自受伤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不可能再上战场,兵权慢慢交出,而忠远侯的两个儿子都表现平平,在军中没有建树,要不是有老忠远侯支撑着,只怕早就被赶出军队了。” 黎宝璐早听人说过,忠远侯府已经没落,比忠勇侯府还要差。 因为忠勇侯府好歹选定了转型,曾有探花顾怀瑾,下又有天才少年顾乐康,所以虽有衰弱,却呈现一股生机,没人敢轻易小瞧了他们去。 当然是在顾景云未回京,而秦信芳也未被平反前,现在满京城只怕已经没多少人能记得忠勇侯府了。 “不过钟家第三代不错,尤其是嫡长孙钟铄,听说兵法及武艺都得了军中老将的赞扬,所以早几年忠远侯就想把爵位传给儿子,这样孙子就能请封世子,”顾景云点了点礼单道:“请了世子,他便有勋爵,进军中历练时就要方便许多,只要运作得好甚至可重掌钟家曾经放出去的兵权。” “钟家的打算众所周知,皇帝自然也知道,他好容易收回的兵权自然不愿意再交给勋贵,因此迟迟不同意忠远侯的请封,一直压着他们的折子。” “那陛下呢,他怎么也不同意?” 顾景云摇头,“他不是不同意,而是时机不对。” “陛下和先帝关系紧张,举朝皆知。所以陛下在对待先帝明确表态过的事情时要郑重,以免给群臣留下他要推翻先帝政措的错觉,那样会让大家恐慌的。毕竟现如今站在朝上都是先帝时期留下的老臣,而先帝在时党争眼中,朝中有将近一半的官员是站在太子的对立面的,如果陛下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同意先帝曾经极力反对的事,那些臣子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皇帝要‘拨乱反正’,先帝时的乱,他都要正过来,包括他们这些臣子?”黎宝璐若有所思的道。 顾景云点头,“所以陛下只能继续压着忠远侯府的折子,这是从大局出发。” 当今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处事也一向以稳为重,在过渡时期这是一个很好的性格,至少在他登基以来,除了个别官员实在贪赃枉法被清算外,满朝几乎没有流血事件发生,就连当初站在四皇子那边跟他作对的那些官员他也未曾清算。 而在他的潜移默化下,朝政慢慢清明,虽比不上乾元帝时期,却比先帝后期要好很多了。 可以安稳的过渡,顾景云和黎宝璐的日子也平安顺遂,俩人没觉得有啥不好。 黎宝璐好奇的问,“那你现在收下他们送的礼,是能帮他们达成所愿了?” 顾景云点头,“这并不难,陛下又不是先帝,他压着忠远侯的折子不过是为表态,但如果有人帮忙说情,且能说服他,他自然会放行的,毕竟现在军中缺良将。” 顾景云将忠远侯府的礼单放到一边,轻笑道:“你不是爱羊脂白玉吗,这尊观音的雕工也很不错,就留下吧。” 黎宝璐小心翼翼的将那尊价值连城的观音放到盒子里,摇头道:“太大了,还是留给母亲吧。” 她喜欢可以戴在身上的,比如玉簪,玉镯,玉环之类的。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就微微点头。 俩人配合默契,一边点着礼单,一边说些小话,倒也惬意。 日上中天时白一堂才送秦文茵回到家,白一堂为秦文茵撑着伞,见红桃和南风东风正源源不断的往库房搬东西便知道顾景云和黎宝璐小两口在干啥。 秦文茵便脚步一转往杂物间去,后面捧着礼物的内侍及侍卫们忙跟上。 白一堂将伞交给她,对他们笑道:“东西就放在前厅吧,辛苦诸位了。” 白一堂拿出两个荷包分别塞给一个侍卫和内侍,笑道:“这些请大家去喝酒。” 内侍和侍卫手下,笑道:“这是我等应该做的。” 秦文茵透过窗口看向屋里的两个孩子,俩人正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矮桌,黎宝璐正举着一块石头给顾景云看,俩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正笑得开心,宝璐更是差点滚到席子上。 秦文茵心里又是酸涩又是自豪,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而且都那么的孝顺。 皇帝突然封她为一品夫人,她又不傻,自然知道这不是大哥所求,就是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运作的。 毕竟她于国无功,于民无恩,好端端的为何要加封她? 就算她因为开平案受了委屈,那也是顾家人品不好,她嫁错了人,皇帝何过,国家何过?竟然要用一品的诰命来补偿她。 一品的诰命,整个大楚才有几个? 她何德何能啊。 而她昨晚想了又想,能够让皇帝加封,又能让群臣闭嘴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那就是宝璐! 她手上有皇帝的承诺,求这些总比求其他要好,所以群臣不会反对,而皇帝乐得答应。 不然,不论是大哥,还是景云,凭他们现在很难让群臣默认这个诰封。 白一堂走到秦文茵身后,探着头看里面的两个小孩,不解的挠着脑袋问,“一个不进门,两个在里头装作不知外头站着人,你们在干嘛?” 秦文茵:“……” 顾景云&黎宝璐:“……” 秦文茵回头瞪了一眼白一堂,转身就走。 白一堂一头雾水,透过窗户跟屋里的俩人对视上,他迷茫的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师父,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追不上母亲了。” 顾景云抿嘴不语,写下的字却重了三分。 白一堂瞪着徒弟道:“你是我捡来的?还是我揍着长大的?知道孝敬你婆婆,就不知道孝敬一下我?我是你师父,亲的!” 黎宝璐直接转身,送一个后背给他。 白一堂气了个倒仰,哼了一声转身就去追秦文茵。 不告诉他? 不告诉他他不会去问吗? 黎宝璐感叹,“师父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追上母亲啊。” 顾景云淡淡的道:“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母亲很喜欢。” 黎宝璐眨眨眼,福至心灵的凑上去低声问,“你说母亲不会就是想让师父一直这样追着她,所以才一直不答应师父吧?” 顾景云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黎宝璐就瞪大了眼睛。 第441章 尽礼 顾景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笑道:“放心,母亲吊不了师父多久的。” 秦文茵的态度在软化,而白一堂也不是傻瓜,她退一步,他就能进两步。 不过顾景云很有些忧愁,“我们家的钱又花光了。” 他们家的资产其实增长了好多,只是可惜不包括现金。 顾景云沉吟道:“琼州是个好地方,虽然交通不便,但如果有船,将里面的东西运出来还是能赚不少的。” “麻布吗?” “还有茶叶,我已让张一言开始研究种植茶叶了,如果成行,应该也能赚一些。”顾景云惋惜,“只可惜水果的保质期太短,不然只岛上那些品种繁多的水果就能赚不少钱了。” “所以说要致富先修路!” 修路要花费的物资及人力太大,这不是顾景云所能达成的,甚至连当今都做不了这个决定。 “这些资金回笼都很慢,我们得做些来钱快的生意。” “抢劫?”黎宝璐歪头,“还是偷盗?” 顾景云轻笑出声,“不愧是凌天门出身。” 黎宝璐便轻咳一声,扭过头去,只是耳朵尖微微有些泛红。 顾景云沉思片刻道:“他们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今年成事,所以只要在年前家里赚够钱就好,现是春天,我们细心经营,店铺和田庄应该都能收入一些,加上琼州的布匹生意,大几千两应该有的。” “还有海运上的生意呢?” 顾景云微微摇头,“那上面的钱不一定,赚时多,亏时更惨,而且时间太长,今年未必能收回钱,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已有的这些平稳资源上开源,赚得更多些,怎么说家里现银也得上一万两。” 不然他真不好让母亲把师父娶进门。 黎宝璐却大大咧咧的挥手道:“放心,我们没钱,我师父有!” 顾景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起身拍了拍衣袖道:“走吧,母亲估计也换好衣服了,我们去敬茶。” 秦文茵已经换下礼服,一身家常的坐在前厅首位上了。 白一堂正坐在她旁边喝茶,不管秦文茵这么瞟他他都不起身,今天他就是要跟着秦文茵一起喝两个孩子敬的茶。 顾景云和黎宝璐好似都没发现这一点,端了茶跪在俩人前面,黎宝璐先把茶奉给秦文茵,然后又端过一杯奉给白一堂。 顾景云却正好相反,端了茶先给白一堂,然后再给秦文茵。 秦文茵不由红了脸,快速的将红包塞给两个孩子后就起身,“知道你们忙,母亲便不打扰你们了。” 白一堂就紧接着起身道:“对,你们去忙吧,家务事交给我和你们母亲就行。” 秦文茵脸色更红,对脸皮越发厚的白一堂瞪了一眼,正要转身走便想到顾家,她不由脚步一顿道:“清和,忠勇侯府那里你也走一趟吧。” 顾景云扶起宝璐,微微蹙眉。 “虽然已经分宗,但从血缘上来说,他们还是你的祖父母,你成亲他们可以不来,你却不能不带着纯熙去拜见,哪怕只是仪式也得去。” 顾景云有些厌烦道:“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是很好吗?” “对你来说不好,”秦文茵严厉的看着他道:“至少你面上的礼节不能错,顾怀瑾不在京城还好说,忠勇侯府却是矗在那里的,你不去也得去。” 见儿子眉头紧皱,她便软了语气叹道:“孩子,如今我们家如烈火烹油,而你又更是被架在火上烤,满京城不知多少人盯着你呢,要是默默无闻时,这些事能省也就省了,但现在却不能省。”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们,但你心理再不舒服也只是那一时,见过他们回来就好了,但今日你不去,以后不知多少人会在你面前提起他们,以此事攻击你,到时候时时刻刻与他们扯在一起,你不是更膈应?” 黎宝璐就伸手拽了拽顾景云的衣袖。 秦文茵见了就浅笑道:“去见顾修能,要是生气了就扭头看看你媳妇,把眼睛洗一洗就好了。” 黎宝璐的手就一僵,眼睛忍不住微微瞪大。 顾景云扭头看了妻子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点头。 “快去吧,晚上等你们回来用饭,明儿还得去秦府拜见你们舅舅舅母,礼我给你们准备。” 忠勇侯府里,顾侯爷正坐在书房里练字,大管家悄悄的进来,躬身道:“侯爷,老夫人要大夫人二夫人她们陪着一起去护国寺上香。” 顾侯爷蹙眉,半响才叹了一口气,将笔放下道:“算了,她想去就去吧,让老二媳妇陪她去,老大媳妇留下。” 大管家踌躇了一下道:“老夫人的身体……” 顾侯爷微微摇头,“她也就出去转转,不会下车的,让车夫慢一下就是了。” 大管家垂下眼眸道:“他未必就会来……” “他一定会来的,”顾侯爷低头看着他刚写下的字,轻声道:“他向来聪慧,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的,何况还有秦氏呢,那可是个能忍的聪明人。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顾侯爷将刚写下的“忍”字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篓里,轻声道:“从前的十五年是她忍着,而到现在是我们忍着,只希望这日期不要太长。” 大管家垂眸不说话。 很快,后院的粗使婆子们用坐撵将顾老夫人抬出来,小心的抱上马车,二夫人心中虽不愿,但还是爬进马车里服侍顾老夫人离开。 顾老夫人自中风后行动一直不便,就算调理得好,现在也走不了几步路,而已因为病,她性情越发左性,此时看到以前最喜欢的二儿媳姜氏不仅没有露出笑容,反而眼神越发阴鸷。 姜氏缩到一边,看,这就是她不愿意伺候婆婆出去的原因,要不是她不仅是她婆婆,还是她姑姑,她都想甩手不干了。 老夫人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马车从侧门离开,不久后便在街口遇上另一辆马车。 车夫看了眼对面的二林,抖了抖嘴唇,想到车里的老夫人,最后还是目不斜视的装作看不见的避过去。 二林挥起的手一顿,把即刻脱口而出问候话咽了回去,好奇的瞄了一眼错身而过的马车。 那明明是侯府的马车,只不知此时还有谁会在这个时辰出门。 聆圣街顾府的马车很顺利的进了忠勇侯府,黎宝璐不由凑到顾景云耳边道:“他们还真在等着我们上门啊,看来母亲所料不错。” 听老人言还是正确的。 顾景云轻轻地哼了一声,借宽大的袖子遮掩牵住黎宝璐的手,俩人往正院而去。 顾侯爷和大房二房的人都在,只除了顾老夫人和二夫人姜氏。 黎宝璐扫了一眼顾府的那些孩子,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幸亏他们的礼是按照认亲礼备的,所以连小孩的礼都备了,不然还真的要丢人了。 虽然两边已经分宗,朝上私下顾景云也不叫顾侯爷为祖父,而是叫顾侯爷,但此时见面,他却不得不叫他祖父。 顾侯爷并没有为难他,反而对他还很亲近,在他拜下时一把扶住他,笑道:“好了,难得你回来,这些虚礼就不用了。” 顾侯爷叹气,“可惜你父亲偏又生病了,不然这次你补办婚礼他若能回来受你们叩拜也算是了了一桩憾事了。” 顾景云同样一脸忧伤,却安慰他道:“总会有机会的,好在我们刚回家时宝璐就拜过父亲了,也不算留憾。” 顾侯爷微微点头,笑道:“快去见过你大伯,大伯母他们吧。” 顾景云就和黎宝璐重新见过顾怀德等人,唐氏看着黎宝璐强笑道:“景云媳妇越来越漂亮了,要不是有景云领着,在街上见到我几乎都不敢认了。” 黎宝璐刚到京城那会儿多丑啊,又黑又土,可现在呢,不仅衣裳华贵,人也变白了,而且长开来后越发秀丽。 虽姿容还比不上顾景云,但在顾家的年轻一辈中也一时上等之资。 而要说比顾景云,不说顾家,就是整个京城,又有谁比得上他呢? 唐氏想到近来越发难说亲的女儿侄女儿们,心中酸涩。 黎宝璐不知唐氏心中思绪翻涌,听到她夸奖只是笑笑,把给她准备的礼物奉上,小声道:“大伯母也越来越年轻好看了。” 唐氏只是轻轻一笑,接过礼物递给丫头,又还给她一份见面礼,这客套话可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 因为侯府情势不妙,她这两年来过得苦不堪言,不说老了十岁,起码也憔悴了许多,又怎么会年轻好看? 黎宝璐跟着顾景云假假的和侯府的大小主子们打过招呼,交换完礼物,顺便吃了一顿饭,在天未黑时便告辞离开。 顾景云尽到了礼节,侯府也没有失礼,虽然顾景云成亲时他们只是送了礼物,本人没出面,但通过今天的拜访及招待,也算是把相关流言压了下去。 虽然见面时大家心中不喜,各种膈应,好在把戏演全了,于双方都有好处。 只是苦了顾老夫人,听说她那天去护国寺上香,还没到护国寺就回家,而回家后就病倒了。 这一次不是中风,而是普通的风寒。 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养好身体可不容易,而等她好容易治好风寒,人也元气大伤,调理了一年才起来的气色又下去了。 这让顾老夫人越发笃定顾景云和黎宝璐就是她的克星,每次遇到俩人皆没有好事。 第442章 三朝 三朝回门,顾景云先带黎宝璐去秦府拜见舅舅舅母,毕竟宝璐是他们抚养长大,且从这里出嫁的。 从秦府出来才拐到外城的柳儿胡同黎宅。 “哎呀,是二姑奶奶回来了!”一个身着雪青比甲的中年妇人正巧从黎宅里出来,看到他们的马车立即停下,笑吟吟的扭头对梅氏道:“我倒忘了,今儿是二姑奶奶三朝回门,幸亏慢了一步,不然就看不到我们二姑奶奶的风华了。” 黎宝璐扶着顾景云的手下车,扫了她一眼后看向梅氏,见她站在中年妇人身后,脸上的表情怯生生的,她便对她行礼道:“二婶,二叔和钧堂兄他们在家吗?” “在呢,在呢,”梅氏连忙上前迎接黎宝璐,又不安的看了一眼中年妇人。 黎宝璐理也不理,只对梅氏浅笑道:“我进去给二叔请安。” 说罢与顾景云并肩进去,中年妇人的笑容僵住,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黎荷与黎柳已经闻讯赶来,“二妹”,“二姐”。 黎宝璐对她们微微点头,问道:“外面那人是谁?” 黎柳微微撇嘴,“是顺德那边派来的仆妇,说大房的二奶奶要见我娘。一个下人傲得跟什么似的,偏我们还得捧着她,怎么,二姐也碰到她了吗?” “小妹,”黎荷瞪了她一眼,扭头对黎宝璐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顺德那边派了人来给你贺喜,却没能见你一面,他们想让我们带他们见一见你,不过我们没答应。” “你爹也没答应?” 黎荷一笑,“我爹现在都听我弟的。” 是不得不听吧。 黎宝璐停下脚步,看向与黎钧同时走来的中年男人,行礼道:“二叔。” 顾景云跟着作揖行礼,“侄女婿见过二叔。” 黎鸿脸上扯出一抹笑道:“是宝璐回来了啊,快进屋吧。” 黎鸿虽恨黎宝璐,但更怕她,加上心虚,就算再厌她,每次见面还是得扯出笑容来。 黎家自落户京城后就住在柳儿胡同里,这栋小宅是黎宝璐抄了奴仆后得来的,暂且给他们住。 京城居大不易,而他们解决了最困难的住的问题,剩下的便是吃穿了。 当初先帝为了补偿赏赐了他们不少的金银和绸缎等物,黎家拿出一部分钱来在外街买了一个小商铺卖些杂货,赚的虽不多,却也足够日常花销。 除了黎鸿外,梅氏母女三人都在杂货铺里干活,而黎钧则去同心堂跟着黎大夫学习医药知识,主要还是学辨识药草。 同心堂是顺德黎氏的产业,大半个楚国的府州都开有分堂,而京城的同心堂是大房在管,当初黎博平反,黎鸿他们回到京城,皇帝赐了一张匾额给黎博,当时同心堂就派了人跟黎钧接触,黎钧表达了今后想做药材生意的意向,同心堂的坐堂大夫黎茂便收了他进店做学徒,教他辨识药材和一些医药知识。 黎宝璐走在黎钧身侧,问道:“顺德那边还未决定迎祖父回族吗?” 黎钧沉默不语。 黎宝璐见状便轻嗤一声,扭头对红桃道:“将我给二叔二婶他们备的礼物拿来,去把二婶请进来,我好给二婶见礼。” 红桃应声而去,但回来的不止是二婶,那个中年妇人也跟着进来了,不过这次她老实多了,微微垂首的跟在梅氏身后,脸上露出谦恭的笑容。 顾景云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对她笑笑。 黎宝璐的心情这才好些。 中年妇人看向梅氏,梅氏忙与宝璐介绍道:“宝璐,这位邵嬷嬷是顺德老家那边大房二奶奶的奶嬷嬷。” 中年妇人趁机走出一步,向黎宝璐行蹲礼道:“奴婢邵氏见过二姑奶奶。” 黎宝璐坐在椅子上,对她微微点头道:“原来是邵嬷嬷,有礼了。” 邵嬷嬷笑道:“我们二奶奶并不知道今日二姑奶奶会回黎宅,若知道肯定会来见一见二姑奶奶的。这一次我们二奶奶就是奉了老太太的命到京城来恭贺二姑奶奶和二姑爷大喜的。” 黎宝璐眼中闪过寒芒,面上浅笑道:“多谢你们老太太和二奶奶的深情厚谊。” 然后便端起茶杯喝茶,并不再说。 邵嬷嬷面上一僵,黎荷就接着笑道:“你们二奶奶也太客气了,就算今日二妹不回家,你们二奶奶也是可以来我们家坐一坐的,我们黎家虽是寒门小户,但一些待客的东西还是拿得出来的。” 梅氏闻言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拽女儿的衣角,黎荷却不管她,只管对面色尴尬难看的邵嬷嬷笑道:“不过我们的东西再好也好不过二妹妹带来的,也是您来巧了,刚才我看二妹带来的一些的补品不错,不如邵嬷嬷带些回去给你们二奶奶,算是我们黎家借花献佛,还请二奶奶不要介意才好。” 黎柳立即机灵的拉着红桃去挑礼品,一连挑出好几个盒子塞给邵嬷嬷,里面全是各种补品。 邵嬷嬷推拒不得,被黎柳和黎荷姐妹了合力送出门,坚持将礼品给塞上了马车。 邵嬷嬷几乎要哭出声来,这些礼品放在别人家是贵重,但在黎氏,这点礼品算什么? 黎氏就是做医馆药堂的,最不缺的就是药材补品,他们专门给她塞这些看着贵重,但于她来说没多大用处的礼品用意再明显不过,这是在向她的主子,向顺德黎氏表示不满呢。 邵嬷嬷心中又悔又恼,悔于刚才不该踩着黎家巴结黎宝璐,恼于黎宝璐和黎家的不识好歹。 她看了眼礼盒,最后一闭眼道:“走吧,回去。” 黎宅里,黎家人正跟顾景云黎宝璐相对而坐,黎宝璐让红桃将给他们准备好的礼物分给他们,道:“我想给祖父祖母和我爹娘上炷香。” 黎钧立即起身道:“我带你们去。” 梅氏一脸担忧害怕,“钧哥儿,我们就这么把邵嬷嬷送走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黎鸿突然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要我说早该把她赶走了,偏你担心这个,害怕那个,真当我们这一支好欺负?惹急了我,我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先帝都给我们家平反了,他们顺德黎氏凭什么不让我爹回族谱?那同心堂也有我们这一支的份额,想私吞掉,门儿都没有!” 顾景云微微挑眉,黎宝璐转身就走。 黎钧连忙跟上。 梅氏左右看看,最后还是丢下丈夫跑去追儿子,黎鸿见前厅里一下就剩他一人了,气了个倒仰。 黎家的牌位供奉在后院的一个小屋子里,黎宝璐跟顾景云净手后才进去,里面只安放了四个牌位。 黎钧燃了香递给她和顾景云,然后便退出去,将空间让给他们。 俩人上了香后便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黎宝璐抬头看着牌位上的字,想起幼时那断断续续的记忆,眼眶不由一红。 “他们都觉得我小时候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连穿衣吃饭这样的事都不会,可其实我是有记忆的,”黎宝璐轻声道:“我记事很早很早,但那时我脑子混沌,时常陷入昏睡中,但每次清醒我都是记事的。” 顾景云讶然的看向妻子。 他知道宝璐幼时痴傻,后来是受了父母去世的打击才开窍的,这样的事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所以顾景云从不在意,却没想到宝璐竟那么早就记事了? “那时候我便模糊着知道我的状态不对,所以即便清醒我也没表露出来,我记得父亲,也记得母亲,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家里最好的一切都留给了我。” “他们坚信我能好,却又怕我真的一辈子痴傻,所以对钧哥儿很好,”黎宝璐压住眼中的泪意道:“他们经常把钧哥儿带到我面前,拿着好吃的东西哄他以后要保护我,照顾我,要对我好……这些年,我都要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但他们做的事我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顾景云握住她的手。 黎宝璐微微摇头,“你们觉得祖母对我很好,为我考虑周到,但其实家里对我最好的却是祖父和我爹娘,祖母对我们几个孩子是面上是一碗水端平的,但其实她心里最爱,最倚重的是钧哥儿,女孩中她最喜欢的是乖巧听话的柳儿。” 只不过她父母死了,她成了大房唯一的血脉,祖母这才尤其看重她,将她放在了心尖。 但那时祖母所求也只是她能长大成人,平安出嫁。她心疼她,但更多的是对父母的一种承诺和血脉延续的责任,所以祖母不允许二叔抛弃她。 黎宝璐很感激,也很钦佩祖母为她做的一切,但她心里知道,真正无私爱她,不掺杂其余情绪爱她的只有祖父和父母。 黎宝璐轻声道:“祖父心里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他也知道杏林界及世人知道他是冤枉的,所以他对平反没有太大的执念。他平生最耿耿于怀的两件事,一是赵嫔缄默,默认了他的罪名;二是家族将他出族。” “事由赵嫔起,也由赵嫔毕,这个心愿我算帮他了了,至于顺德黎氏,”黎宝璐顿了顿道:“若不是祖父心愿,其实我觉得另立宗族也不错。” 顾景云看她,见她泪眼朦胧,就知道她还是放不下祖父的心愿,那毕竟是老人家的遗愿。 黎宝璐磕在地上,任由泪水滴落在地板上,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坚韧的道:“景云哥哥,你陪我回琼州将他们迎回好不好?” 顾景云颔首,握紧了她的手道:“好!” 第443章 暗流 黎宝璐抹干眼泪,与顾景云紧握着手出去,外面只站着黎钧一人。 黎钧见黎宝璐眼睛通红,张了张嘴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母亲和大姐三妹去做饭了,一会儿你们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去吧。” 黎宝璐微微点头,问道:“顺德那边是什么意思?” 黎钧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不过大房并没有通知我愿意重新接纳我们这一支。” “大房的三爷爷怎么说?” 黎钧神色莫辨的道:“二妹妹,人都是会变的,他现在有儿有孙,就算曾经和祖父感情甚笃,他们之间到底隔了好几层,感情就算没消磨殆尽,所剩也无几了,他不可能为了我们这一支的事损害自己子孙的利益和得罪其他支。” 黎钧垂下眼眸道:“其实我想独立门户,我爹也有这个意思。” 黎宝璐沉默不语,黎钧见了便微微一叹,他知道堂妹心中定是不愿的。 既然祖母把家传的医书和祖父留下的信件都给了她,那必定也交代了她一些事情。堂妹一直想让祖父重回顺德黎氏的心愿他是知道,而且知道这心愿多半来自祖父或祖母。 先祖遗志他自然也想尽力去达成,但这两年来他去了顺德三次,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第一次他还有些懵懂,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热情的黎氏在他到了顺德以后又态度大变,但第二次第三次后,他也渐渐明白了。 何况这两年他一直在同心堂跟着黎茂学习,从他那里知道了许多黎氏的事。 他们这一支重回黎氏并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而是要全族绝大部分人同意才行。 但其实他们的回归将会损害大部分人的利益,尤其是嫡支的利益。 他们家的情况跟秦家不一样。 秦信芳当年即便是被抄家流放,汝宁秦氏也没敢把他出族,因为他是嫡支,唯一的嫡支。 嫡庶之别何其大,秦信芳平反归来,顾景云只到汝宁晃一圈他们就得乖乖的把赎回的资产交出来,也只敢算计一些管理经营权。 但黎家不一样,他们这一支是旁支,还是与嫡支隔了好几层的旁支,最要紧的是跟他们血缘最近的叔伯也出了三服,这意味着血缘关系已淡,不会有多少人念着亲情站在他们这边的。 自从知道顺德那边派了人来参加堂妹的婚礼后他一直心绪不宁,而有些话他不能跟母亲和姐妹说,更不能跟父亲说,此时见到黎宝璐他便一股脑的道:“二妹妹,你不知道,黎氏从医二十多代,几乎每一代都有人在宫中为御医,虽是医工,但在顺德地位也不低。而且黎家的同心堂开遍大半个楚国,甚至跟好几个国家的药材商都有往来,医药生意做得很大。但这些生意不是独属于嫡支或某一个人的,而是整个家族的。” 黎钧道:“而份额便是第一代先祖定给子孙们的,几百年下来,包括嫡支在内,因为子嗣繁衍,不断分家,每一房所占的份额都在减少,但持股的人越来越多,嫡支因为权势大,钱也多,一直有意识的收买份额,所以他们手中的份额最多。”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在祖父未被流放前,整个黎家,除了嫡支就是祖父这一支手中的份额最高,一是因为我们这一支人丁稀少,二是我们这一支每一代都出英才,曾曾祖,曾祖和祖父都曾在太医院任职,没人敢跟我们这一支收买份额。但祖父罪名一定,资产被抄,黎氏就当机立断的让祖父出族,据说当时他们交了一笔钱给朝廷,算是赎买祖父被抄的同心堂份额。” 秦信芳平反,先帝便把他被抄的资产都归还给他,但黎博可没有这个待遇,他也不过是恢复了名誉,且给子孙带来了一些赏赐而已,至于被抄没的家产自然是没了着落。 朝廷不归还,黎氏也有了理由,当年他们已经跟朝廷赎买,付出钱财了。 “其实我没想要那些份额,在来京城前,我也就勉强认得一些字,懂得一些药理,怎么可能握得住这些份额,可惜顺德那边没人相信我。”黎钧有些失落的道:“我知道你的心愿,也知道这多半是祖父和祖母的意思,但要想回去实在是太难了。” “顺德那边想要的是先帝赐下的那块匾额,却又不想接受祖父……”才十七岁的少年握紧了拳头道:“祖父的东西我抢不回来,但总不能连现有的都要被他们抢去吧?” “那这次他们派人来参加我的婚宴又有何意图?” 黎钧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早来到京城了,但从不上门,我倒是在医馆里见过那位二奶奶,只是别说交谈,我连近前都做不到。” 对他们,顺德那边的族人高傲得很,连邵嬷嬷这样一个仆妇都能趾高气扬的面对他们,何况族人? 要不是黎宝璐来,他只怕还见不到邵嬷嬷变脸呢。 黎宝璐紧紧地蹙着眉头,涉及到家产利益,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黎宝璐觉得黎家的事简直比世家大族秦氏还要难搞。 顾景云捏了捏她的手掌,看向黎钧道:“二叔想要另立宗祠是因为他想要从黎氏手上拿钱吧?用那些本该属于你们的份额换钱。” 黎钧身子一僵,红着脸羞愧的点头,“是,我爹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那笔钱可不少,顺德那边不会答应的。” “我倒觉得此事可以一试。” “啊?”黎钧瞪大了眼睛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嘴角一挑道:“黎氏最担忧的是什么,你们就去做什么,我觉得二叔说的不错,大不了去敲登闻鼓,当今仁厚,而朝廷又对祖父有愧,不会太过苛责二叔的。” 黎钧忙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小声的道:“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顾景云含笑看向宝璐,正要说话,偏角里就跳出一个人来道:“不大,不大,我觉得侄女婿说得对,皇帝仁厚,而朝廷可是冤枉了你祖父十多年,补偿我们本来就是应该的。” 黎宝璐看着眼睛发亮,一身斗志的黎鸿沉默不语。 顾景云就捏了捏她的手心,对她意味深长的一笑。 黎钧满头大汗的拦住父亲,“爹,你就别跟着胡闹了,我们这一支已经被出族了,许多的事他们都早有准备,就是告状也告不赢的。” “那倒未必,”顾景云浅笑道:“顺德是大族,但你们也不是无名之辈,当年的事真相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外人尚且坚信祖父是无辜的,身为同族,黎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借着朝廷发落落井下石,吞没你们这一支的家产罢了。虽然他们将证据都做全了,但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朝廷未必不会判赔。” “对,对,”黎鸿眼睛闪闪发亮,咬牙切齿的道:“当年他们就是想图谋我家的财产这才把我们这一支出族的。” “但那样一来岂不得罪狠了同族?”黎钧皱眉。 顾景云斜睇了他一眼问:“你们现在是同族吗?” 黎钧一愣,继而沉默下来。 “我们当然不是同族,”黎鸿蹦跶的叫道:“我们早被出族了,屁的同族。” “那你们还怕什么呢?最差的境遇你们都经历过了,这世上还有比流放琼州更惨的事吗?” 黎鸿眼睛通红,咬牙道:“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明儿就去告御状去。” 他看向黎宝璐,咬唇道:“宝璐,二叔知道对不起你许多,但这是咱这一大家的大事,你可得帮我们。这也是你祖父母的心愿,总不能让他们的心血被人这么糟蹋。” 顾景云捏了捏黎宝璐的手,阻止他说话,轻声笑道:“二叔别急,就算真的要敲登闻鼓,那也得选个好日子。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只要在法理之内,我们自然会帮忙,何况这还涉及到祖父母。” 黎鸿就松了一口气,立即笑呵呵的转身道:“还是侄女婿通情达理,知道维护家人,不像我家这个小子,胆子跟老鼠似的,还总是站在那边说话。要不是他一直拦着我,我们何至于回京两年了也没个进展?” 顾景云微微一笑,目光扫向一直站在院子里给马儿喂草的二林,拉着黎宝璐与黎鸿父子一起进前厅。 夫妻俩在黎家呆了小半天,直到太阳快落山后才起身告辞。 黎宝璐没想到顾景云跟黎鸿黎钧那么能聊,下午几乎一直在说话,而且天南地北啥都聊到了。 不过她知道顾景云骨子里高傲的很,要是没有目的他是不可能那么随和,更不可能跟黎鸿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所以一上车她便看着他不说话。 顾景云就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既然你想完成祖父的心愿,那我便替你完成。放心,黎氏的族长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的。” 顾景云眼中闪过幽光,拉过宝璐的手捏了捏她圆润的手指,黎钧到顺德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的人也只不过是嫡支三房的掌权者,之后能见到的都是管事一类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做得这些主儿? 既然要谈,那就该找黎氏的族长才是。 第444章 燕尔 顾府的马车刚离开柳儿胡同不久就有人跑回同心堂,无视正在看诊的黎茂跑到了后院。 黎茂看着那小厮的背影微微蹙眉,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冲对面的病人笑笑,“将手伸出来我看看。” 不一会儿,黎二奶奶就带了人离开,黎茂同样装作看不见她,继续给病人看病。 其余大夫和学徒却纷纷起身恭送她。 黎二奶奶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直接上了马车就走,很快就回到黎家大房在京城的别院。 “他们一直待到酉时才走?”黎二奶奶蹙眉,“不是说她跟柳儿胡同的关系不好吗,这两年也没怎么照应他们。” 小厮垂着手站在一旁,表示自己只是个小喽啰不知道这些机密事。 邵嬷嬷却低声分析道:“按说她从小被送出去当童养媳,应该关系不好,感情不深才是。从这两年他们的来往看也的确不太好,除了些必要的节礼,两家几乎不来往。若是隔得远了还有理由,这都在京城里呢。” “可要说他们关系不好却也不尽然,奴婢不过对梅氏理直一些她就给奴婢甩脸色,看着倒像是在给梅氏抱不平。而且三朝回门虽说要回娘家,但她是童养媳,从小养在秦家,连出嫁都是从秦家的门出的,怎么回门时还跑回柳儿胡同?” 黎二奶奶烦躁,“是与非全让你说了,那你倒是说她到底看不看重柳儿胡同的黎宅?” 邵嬷嬷讪讪,干笑道:“奴婢也猜不透。” 黎二奶奶就翻了一个白眼,指了小厮道:“你再去打探一下,看是否能探出顾黎氏对柳儿胡同的态度。” “是。” 黎二奶奶又对邵嬷嬷道:“备马车,我要去姨母家,我们毕竟是外来的,打听消息不灵便,还是请姨母帮忙为好。” 这一次老太太之所以派她来送礼,一是家里其他人都走不脱,毕竟现在正是春忙和药材收购的关键时候,不管是家里还是医馆都忙得很;二是她姨母嫁在京城,地头比较熟。 黎二奶奶忙着打听消息,而黎宝璐此时刚随顾景云回到顾府。 “黎家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会帮你办好的。” 黎宝璐眨眨眼,“那我要做什么?” “你就只管安心的玩和吃就行,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好的。” 黎宝璐一听,眼珠子一转便道:“我们还有四天的假期,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玩?” 顾景云笑问,“你想去哪儿玩?” “听说护国寺上还有迟开的桃花,不如我们去护国寺看桃花,顺便吃一下他们的素斋吧。” 顾景云哈哈大笑道:“只怕是要吃他们的素斋,然后顺便看一下桃花吧?” “你只管说去还是不去吧。” “去!”顾景云从身后抱住她笑道:“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 顾景云吻了吻她的脸颊,笑道:“既然要去,我们就顺便在护国寺山下踏青野炊好了,我去让孙婶给我们准备些食物。” 俩人计划得很好,但他们并没有用得上,因为黎宝璐直到日上三竿也没能爬起来。 顾景云倚靠在床边低头看她,见她睁开眼睛便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含笑道:“醒了?” 黎宝璐探身看了眼从窗口透进来的明媚阳光,有些懊恼的扯了被子盖住脑袋。 顾景云轻笑出声,去扒她的被子,“好了,大不了我们明儿再去就是。” “我不去了!”黎宝璐气愤的锤床道:“这样怎么去?昨天晚上我说了不要的!” 顾景云见扒不开被子,干脆连人带被子的抱进怀里,笑道:“那我们就别去了,我在家教你画画好不好?你不是想下次书院画展时也画一张参展吗?” 顾景云循循善诱道:“你的画已经小有所成,若能认真学一学,刻苦练一练肯定就能出展了。” 黎宝璐掀开被子,露出红扑扑的脸蛋,她怒目看向顾景云,“你少哄我,你上次还说我的画只有意境,却工笔不足,表达不好呢。” 顾景云趁机滑进被子里将她压住,抱着她浅笑道:“所以需要我教你啊,只要让我教你一段时间就好了。这几日我们就留在家里不出门了。” 黎宝璐被他压住,这才惊觉不对,她此时身无寸缕,顾景云却穿着中衣中裤,而且手还不老实的乱动…… 她忙推开他,机灵往旁一避,抱着被子就把自己卷成了一团,瞪眼道:“我肚子饿了,我要起床!” 顾景云搓了搓手指,心中略微有些惋惜。 他伸手将她整个人勾过来,压在被子上咬了一下她的嘴唇,难耐的吐出一口气道:“暂且先放过你。” 黎宝璐见他声音沙哑,不由偷偷的瞄了一眼,见那处如帐篷一样被撑开,不由脸色通红。 顾景云起身,从柜子里拿出她的衣裳,见她还躲在被子里就笑道:“快起来穿衣裳。” 黎宝璐红着脸摇头,“你先出去。” 顿了顿又道:“还有,让红桃抬些热水来给我,我要沐浴。” 顾景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 黎宝璐等了一会儿,见他真的呆在外间不进来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穿上衣服。 红桃很快提了两桶热水进盥洗室,倒满浴桶后道:“太太,您等一会儿再洗吧,老爷让孙婶给您熬了药汤,一会儿混合着洗,据说可以解乏养身。” 黎宝璐红着脸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红桃却又很快端了一碗肉粥进来,“老爷特意让孙婶给您炖的,您一早上都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先吃些垫垫肚子,不然一会儿沐浴要头晕的。” 黎宝璐接过肉粥,好奇的看了一眼外间,压低了声音问,“他在外面干什么?” 红桃抿嘴一笑,同样小声的道:“老爷在书桌那儿写字呢,可目光总是扫向这里,太太,您怎么不让老爷进内室?” “在外面也挺好,清静。”要是呆在一出他总免不了要动手动脚。 黎宝璐吃完肉粥感觉好受了许多,把碗塞给红桃道:“挺好吃的,再帮我拿一碗来。” “奴婢可不敢再给您吃了,一会儿您还要沐浴呢,不宜吃太多,老爷可是特意叮嘱过最多给您吃一碗。” 黎宝璐目瞪口呆,“连吃一碗粥都不行?” 红桃笑着摇头,“您一直敦促老爷养生,现在总算轮到老爷敦促您了。” 说罢捧着碗下去。 黎宝璐无奈,没事可干只能盘起腿来打坐,好在红桃没让她久等,很快拎了半桶药水进来。 “太太,奴婢给您兑好水了,您沐浴吧,水要是冷了您就加些热的。”红桃知道太太沐浴时不爱人伺候,因此把水调好就退下。 红桃退出外间,见老爷正低着头在写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而是退出了房间。 老爷写字入神后就不爱理人,何况他们隔着远呢,太太沐浴又不吵,应该会两下相安的。 顾景云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嘴角微微一挑,放下笔后端详了一下才写的字,果断的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篓里。 果然,心思不属时就不该练字。 顾景云背着手走进盥洗室,才绕过屏风,一物便迎面袭来,顾景云忙伸手抓住,这才发现是毛巾。 他抬头去看,就见黎宝璐正鼓着脸颊瞪他,他不由失笑,走上前戳了戳她的脸颊道:“像只青蛙。” 黎宝璐有些不自在的把自己沉进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你进来干什么?” “给你按摩。”顾景云扫了一眼药汤道:“乌青色的药汤,便是我视力再好也看不到,你躲什么?何况,”他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我要看还需偷偷的看吗?” 黎宝璐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他,直接把他的中衣给沾湿了。 顾景云也不在意,撸了袖子道:“来,我给你按一按。” 黎宝璐握了握拳,正犹豫着是不是把他丢出去时顾景云就握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按起来。 黎宝璐忍不住“嘶”了一声,通过肩膀上的关节与穴道,酸疼传输到了神经。 她满眼疑惑,还真是按摩啊? 顾景云微微用力,轻声问道:“重不重?” “不重,刚刚好。”黎宝璐感觉到酸疼好的舒服,憋着气问,“你何时学会的?” “你时常给我按,我就是再蠢也学会了。” 顾景云的手滑下她的肩背,按住她腰背上的穴道,看她倒抽气,便笑道:“舒服吗?” 黎宝璐连连摇头,在疼痛过后渐渐放松下来,趴在浴桶里让他按,不多久就开始浑身放松昏昏欲睡起来。 “……顾清和!”黎宝璐察觉到一具****的身体靠过来抱住她,她便不由咬牙,立即从昏睡中醒过神来,转身瞪他。 顾景云抱住她,身子紧贴,轻声笑道:“为夫也很累,娘子你也替为夫按一按吧。” 黎宝璐严肃的看着他道:“纵欲对身体不好。” 顾景云,“放心,为夫很有分寸的,不信请大夫来家,我愿意给他把脉。” 黎宝璐:“我年纪还小。” “所以我并不愿你劳累,愿意事事亲为,你只管享受就好。”到底年少,食髓知味,正是沉迷的时候,便是顾景云再理智聪慧,此时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第445章 拖延 黎二奶奶“嚯”的起身,瞪大了眼道:“他们真这样说?” 小厮低着头道:“是,他们家的院墙跟隔壁家的挨得很近,柳儿胡同的二老爷嚷嚷的时候让隔壁家的人听见了,他们家老太太是巷子里有名的包打听,出门时见顾府的车夫正在擦车,没用多大功夫就从他那里掏出了一大堆话,小的给了她几十文钱,她就把什么都说了。” 黎二奶奶急得在原地转了三圈,青着脸道:“你去聆圣街打听一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这个意思。” 小厮苦着脸道:“二奶奶,聆圣街跟柳儿胡同不一样,很难打听到消息的。小的回来前已经去蹲过了,但那一街的人提起顾府没人不知道,但都是夸顾大人聪明,顾太太贤惠之类的话,一旦问起其他的话,他们不是不说就是紧盯着人,甭说打听消息,小的能不暴露就已经算是好运了。” 黎二奶奶不信,“聆圣街就没人说顾府的闲话?” “有肯定有,但没等小的接触到那些人肯定就先被抓了。自从聆圣街出了个状元,他们就把顾大人捧到了天上,别说说他的坏话,就是听都听不得。” 年轻有才长得又好看的人谁都喜欢,尤其是一众青壮年及老年男女,因为可以把顾景云设为孩子学习的榜样,他们尤其推崇和维护他。 虽也有说闲话和诋毁顾景云的,但往往才一冒头就被怼下了,压根没有成长的土壤。 至少在聆圣街,想要听到顾景云的坏话太难了,自然他要打听机密一些的事更难。 何况小厮也不觉得自己能打听到。 顾府和柳儿胡同的黎宅不一样,人家那宅在大得很,又是读书人家,轻声细语的,邻居们就是长了顺风耳也听不到机密啊。 至于他家的下人,管理更是严格,别说从他们嘴里知道主子的闲话了,小厮去打探过,街坊们连他们家午饭吃了啥都打听不出来,问跑出来玩的下人也问不出确切的消息。 “二奶奶,要打探消息还是得从柳儿胡同这边着手,聆圣街那边就跟密不透风的墙似的,小的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黎二奶奶烦躁的道:“那就再去柳儿胡同那里打探。嬷嬷,给他拿十两银子,我要尽快得知确切的消息,手上松一些,不必省着。” 小厮心中高兴,立刻躬身道:“是!” 邵嬷嬷看着小厮离开,不屑的道:“二奶奶,他们也不过是吓唬吓唬我们,便是真去告了又怎么样?他们那一支出族都有二十年了,早不是我们顺德黎氏的人,与我们有何干系?” “你懂什么,他们那一支虽是旁支,但本事可不小,有些事是经不起查的。”黎二奶奶虽高傲,却也有自知之明,黎氏是强大,那也是在顺德,出了顺德,尤其是在京城,还有几人买他们家的面子? 民不与官斗,黎氏现在只有俩人在太医院中任职,位置还不高,有一个甚至还没有品秩。 如果顾景云真的要帮黎鸿父子,他身后站着内阁阁老,又有太子和皇帝的恩宠,黎氏怎么可能斗得过? 黎二奶奶焦躁起来,而跑到柳儿胡同打听消息的小厮这次是亲耳听到黎鸿说要去告御状的话了。 黎鸿是真的想去告御状的,顾景云之前也同意了,但他回去后就没了消息,他心急之下就压着黎钧去问。 “那是你堂妹家,你怎么就不能去?不就隔着几条街吗,在一个城里头。我就要一个准话,到底啥时候去敲登闻鼓。” 黎钧躲开他道:“爹,你还真想去告御状呀?您知不知道那鼓一敲下去便是天下知,祖父泉下若知道您把家族给告了,他老人家得多伤心?” “放屁,难道看着我们被欺负,你祖父就不伤心了吗?”黎鸿瞪眼道:“不孝子,我就知道你是假装孝顺的,就让你跑腿问句话你都推三阻四的,你还能帮我做什么?” “那您自己去问吧,我不去!”黎钧暗暗有些埋怨顾景云,明明知道他爹是个人来疯,偏还撩拨他。 黎鸿不仅怕黎宝璐,也怕顾景云,哪敢跑去找他问话?他不敢去问,也没胆子不听顾景云的叮嘱私自跑去敲登闻鼓,只能在家里骂人。 骂完儿子骂女儿,骂完女儿骂梅氏,吵吵嚷嚷的,不到一天功夫全胡同的人都知道他们黎家被家族欺负狠了,他想去告御状讨公道。 蹲在墙角里的小厮也听了全过程,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后就飞奔回去找黎二奶奶。 黎二奶奶这下确定了消息,再不敢耽误立即给顺德写信,同时让人准备了上等的礼盒,亲自带着邵嬷嬷去柳儿胡同拜访黎家父子。 甭管是真是假,总之在老太爷派人来前,黎鸿绝对不能去告御状。 黎二奶奶按下自己的高傲,挤了一脸的笑容面对黎鸿和梅氏,“侄媳妇见过二叔,二婶,本来侄媳妇在来京时就想来拜见二叔二婶的,谁知道水土不服才入京就病倒了。勉强参加了二姑奶奶的婚宴,回去后就躺床上下不来了,好在今日好了些,侄儿媳妇这才着急忙慌的来给二叔二婶请安,还请二叔二婶不要怪侄儿媳妇轻狂才好。” 邵嬷嬷更是狗腿的将礼盒都拎出来,笑容满面的对梅氏道:“二太太,这是我们二奶奶特意给太太小姐们置办的,多少是一片心意,还请二太太和小姐们不要嫌弃才好呀。” 梅氏目瞪口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黎柳撇了撇嘴,显然对她们的迎高踩低很是鄙视,倒是黎荷笑容不变的接待了俩人,代替梅氏跟他们周旋。 黎鸿对她们态度的转变也有些惊讶,不过略一想便以为是因为顾景云和黎宝璐之故,毕竟那天邵嬷嬷见到黎宝璐时也很谦卑。 他不由撇了撇嘴,很是不屑,但心中却好受了些。 对方巴结,总比对方不屑轻视他要好吧。 黎二奶奶开始旁敲侧击的说起回族之事,“……我来前三太爷特意派了人跟我传话,说到了京城一定要亲自来看一看二叔二婶,看看你们是否有困难,若在京城有为难之处只管跟我说,虽说我们黎家的根基不在京城,但同心堂在京城也有两三百年了,一些事上还是有门路的。” “要是在京城过得不好,那就回顺德去,”黎二奶奶笑道:“顺德是我们黎氏的老家,但凡有难处,我们也都说得上话,使得上劲儿,叔公和叔祖母去得早,但家族还在,我们理应多帮一些。” 梅氏眼睛一亮,这是答应让公公回族,重新接纳他们了? 黎鸿同样眼睛微亮,黎荷见了笑问,“听二奶奶这么说,族里这是答应撤销二十年前的出族决定,重新迎我们这一支回族了?不知族里打算何时开祠堂?” 二奶奶笑脸一僵,不动声色的扫了黎荷一眼道:“这事重大,须得长辈们开会商议过后才行,不过我听三太爷露了几句口风,约莫是差不多了,族里好几位长辈都同意了呢。” 黎鸿眼里的亮光就消逝,很不客气的冷哼了一声,“不就是拖吗,这话两年前你们派人来想要走御赐的牌匾时就是这样说的,如今两年过去你们还是这句话,当我们傻吗?” “二叔误会了,族里的长辈们是真心想你们好,只是出族是大事,回族更是大事,这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好的?还请二叔二婶们多耐心等等,我想族里的长辈们心里也急,过不了多久就能出结果了。” 黎鸿冷笑一声,这种手段他早玩过了,黎二奶奶想哄他,门儿都没有。 他虽不知道黎二奶奶为何态度好成这样,却知道对方软,那必定是他们强了,所以他们只要继续强硬就好。 黎鸿别的不信,揣测别人的险恶用心还是很厉害的。 黎二奶奶在黎宅里坐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梅氏态度已经软化,几乎相信她了,除了黎鸿和黎荷还无动于衷外,就连黎柳对她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所以黎二奶奶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只要有软化的迹象就行,看来最近她得勤来,务必让他们打消告御状的心思。 哪怕不能打消,也得拖到顺德来人。 黎荷送走黎二奶奶,回身就点妹妹的额头道:“娘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信她的话?” 黎柳撇嘴道:“我才不信呢,只是看娘恨不得一副跟人掏心窝子的样,我要是不假装一些,以后她就瞄准了娘怎么办?娘可没爹那么多心思,问话肯定一问一个准,还不如我也装得跟娘一样,以后她要是想找娘,肯定会连我一起找的。我在一旁也能看着些。” 黎柳顿了顿,眼珠子一转道:“大姐,你说这事是不是因为二姐夫?不然她态度也太好了,而且一来就说回族的事,以前可都是我们想办法提,他们就使劲儿的岔开话题的。” 黎荷若有所思的了一会儿,转身道:“不行,这事得告诉宝璐,你在家等钧哥儿,他回来就告诉他黎二奶奶的事。” “哦。”黎柳看着姐姐匆匆而去,出了胡同口才把门关上,转身就见她爹正在骂她娘,“……你怎么就这么蠢,她说什么你信什么?她说黎氏想让你男人当族长你是不是也信?以后你给我离她远一点,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要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梅氏正低头收拾屋子,一言不发的听着。 黎柳就翻了一个白眼,上前抢过梅氏手中的抹布,对她爹道:“您也别骂我娘,论闯祸你可比我娘强不少。您少动点心思,我们家就败不了!” 黎鸿气了个倒仰,指着她吼道:“逆女,你说啥?” “您为什么想告御状,还不是图谋那点钱?打量谁不知道呢,”黎柳掐腰道:“您想从黎氏嘴里抢肉我没意见,但您不能把我哥推出去给您挡灾,敲登闻鼓可是要挨板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打的主意,您想让我哥去敲,让我哥挨板子,然后您来口述上告是不是?美得您,不知道那板子可以敲死人啊!” 第446章 考试 登闻鼓不是你想敲就能敲的,敲了得挨过板子,只有挺过去了才能上达天听,大理寺才会接你的案子。 黎鸿那么积极的要告御状当然不是他自信身体素质强硬可以熬过板子,而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上去敲。 这种事自然是他儿子冲在前面,他跟在旁边等他熬过板子后上去告的。 经过被下毒,要说黎鸿有多爱他儿子当然不可能,当初要不是为了回京,他早把儿子给踹海里去了。 相比儿子,自然是钱更重要。 他有信心,真告上大理寺,黎氏一定得拿钱来摆平他们,这世上再没有比钱更可靠的东西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如今除了贱命一条还有这难得的自由外还有啥? 但顺德黎氏不一样,他们家大业大,父母妻儿俱全,而且他们心虚! 就凭这些他就有信心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他是不怕顺德黎氏,但他怕顾景云,也怕黎宝璐。 他还有两只脚,但黎宝璐狠起来却是连脚都能不要的人,而且她小小年纪不仅心思狠毒,还学会了老爷子的医术,真要杀他那不得跟捏死他似的? 所以没顾景云和黎宝璐的同意他还真不敢去告御状,也就只能在家里发脾气,逼着黎钧去。 如果黎钧真的受不了去敲登闻鼓了,那一切都顺利了。 这种心思他自然只能在心里想想,还没笨到说出口,可他没想到连年纪最小的黎柳都知道了。 黎鸿只能干瞪眼。 黎柳却毫不畏惧的反瞪他,哼哼了两声转身就走,“我去做晚饭,爹,您就老实点吧,别给我哥闯祸了,不然堂姐回来我肯定合她告状。” 黎鸿气急,指着她的手指都发颤了,“逆女!” “那也是跟您学的。”几年下来,黎柳早已不再畏惧父亲了。 黎二奶奶的信再快,到顺德也是九天之后的事了,而黎宝璐和顾景云婚假已过,双双回到书院继续教学。 四月中旬便是期中考试,这一次同样是男女院混合考,而且这一次期中考更加规范,也更全面。 骑,射也被列入其中,娜仁一听说有骑射考试总算是愿意跑来上课了。 黎宝璐在课堂上看到她还与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实在是太头疼了,不知该怎么教她。 娜仁并没有学习的心思,她就是冲着骑射考试来的,但她其他课程肯定会拿零分,因为她连汉字都认不全呀,更别说做题了。 黎宝璐只能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娜仁,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要学会写十个新字,认二十个新字,知道吗?” 娜仁嘟嘴,“那到底是十个还是二十个?” 黎宝璐翻开她摊在桌上的《三字经》,道:“认得不一定会写,所以你每日的目标是认二十个新字,其中至少要学会写十个新字,不对照字帖,我一念你就得写出来,不缺少,也不多比划的那种,明白了吗?” 娜仁有些后悔了,她应该继续称病的,但听其木格说这一次骑射考试是跟男院的学生们比,单项拿第一也是有奖励的。 娜仁想和黎宝璐要一个奖励。 此时她还不能分清书院设定的和黎宝璐给的奖励的区别。 黎宝璐见她听话,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扭头对全班同学道:“同学们,去年期中考试我们女院可谓是惨败,这一次我不要求你们胜过男院,但我希望你们能够较去年进步,而且是大幅度进步,这才不枉我们在书院里学习了近一年的时间。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很好,那么接下来的十天便是冲刺阶段,大家结成互助小组,从今日开始互相监督学习,争取每一天都进一小步,十天后希望大家能够往前迈一大步!” “是!” 其木格被大家影响,也跟着大声喊起来,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台上的黎宝璐。 “黎先生等一等,”其木格拦住黎宝璐,不好意思的道:“黎先生,你知道我的汉语也不怎么好,特别是诗词,史学,算学,我怕会拖班级的后腿。” 黎宝璐笑道:“你的成绩比之刚进书院时进步很多了,不用特别紧张,只要这十天不荒废时间,考试时保持稳定就行。” 其木格点着脚尖低头道:“可我还是觉得忐忑,许多要背的书我都没背好,黎先生您能不能指点一下我,我这十天最紧要的是背哪些地方?”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这是让她划重点吗? 黎宝璐想了想道:“这一次期中考试过后书院会有三天的放松时间,那三天书院会举办各种比赛,同样是男女院混合,每个项目的一至三名都会获得一些加分,这些分数会加到期中考试成绩中,你的骑,射,及骑射都不错,如果你能拿到这三个项目的加分项,即便过后成绩差些也不会跟同伴同学拉得太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其木格,你已经比一般人优秀了,因为你从未系统的学习过汉语,你能达到这个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只要继续努力将来一定会更优秀的,没必要走那样的捷径,老师也没有那样的捷径给你走。” 其木格微微红着脸低下头,“对不起先生。” 黎宝璐就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扫过正傲然站在廊下的娜仁,不动声色的问道:“娜仁还在闹脾气吗?” 其木格也扭头去看了娜仁一眼,摇头道:“她现在乖了很多,连门都很少出了,先生放心,她不会再闯祸的,我也会看紧她的。” 黎宝璐暗暗点头,看来其木格他们还不知道她曾经掐过娜仁脖子的事。 “不懂的可以问同窗,她们会很乐意教你的。” 其木格跟咏梅班的同学相处得都不错,虽然一开始因为民族和国家的问题便扭过一段时间,不过她很努力的在融入其中,而且交际能力很不错。 即使在发生娜仁的事后大家也没有排斥她,反而跟她走得更近了。 很多人都乐意给其木格开小灶教她,就是黎宝璐都钦佩她的能力,与顾景云道:“如果她真的跟大楚联姻,说不定边境真的会因她多安宁几十年。” “鞑靼的五王子也很听她的话,她的能力的确不错,不过太子不会和亲的,”顾景云摇头浅笑道:“不仅太子,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也不可能,她要真的留下和亲,也就宗室和勋贵可以选择。” “为什么不和亲?”黎宝璐好奇道:“舅舅同意温敦把两位公主送来不就是和亲用的吗?” “那是权宜之计,”顾景云解释道:“舅舅并未把话说死,温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把两位公主送来让她们想办法接近太子,接近太子亲近的人,争取和亲。” “宝璐,皇室对与鞑靼的血海深仇看的要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顾景云低沉着声音道,“关于和亲之事我明言问过太子,太子也坦然的告诉我,大楚可以与鞑靼和解,也可以互相合作,但就是不可能和亲。” “皇室不会允许鞑靼王庭的血脉记入玉碟,更不会让鞑靼的公主生下拥有鞑靼血脉的皇子和公主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就算是陛下同意宗室和亲,被选出来的宗室也必定是血脉淡薄,跟皇室已出五服的宗亲,”顾景云怅然道:“李氏皇室跟鞑靼的血仇太深了,是洗不掉的。” 黎宝璐沉默。 “所以你可以试着劝你那学生另立目标了,”顾景云浅笑道:“有一点你没说错,其木格的确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公主,这样的人很容易就看清局势,不会胡搅蛮缠的。” “等考完试再说吧。” 这一次考试女院的学生们的确是卯足了劲儿,加上近一年的书院学习已让她们适应过来,不仅才艺考试,就是文试也绽放了光彩。 就是黎宝璐批卷时都忍不住惊叹她们的进步。 这下换男院的先生们担忧了。 他们倒不担心男院会输,就算她们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内超越男院,毕竟大家的资历在那儿摆着呢。 文学,诗词,史学和算学,这几大科目男院的学生都还可以完爆女院,除了个别女学生,少有人能在这几个科目上考过男学生。 但是,其余科目就不一定了。 比如音律,骑,射,礼等杂科,女院的学生不仅可以紧咬男院,在个别科目上甚至还能超过男院。 这些杂科所占的分数不高,但它们科目多呀,综合起来那分数可不少。 考完试后,不仅监考的男院先生,就是旁观及跟女院同学一起考试的男院同学都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 明明去年也考这些杂科,但那会儿她们都还不在状态内,不过大半年怎么就进步了这么多? 而除了考试分数,过后的比试加分更是一个大项,要知道能拿出来比试的科目大多可是杂科。 比如琴箫笛舞礼,骑射书数画等,凡是清溪书院里有的杂科全部设了一个比赛项目。 让这些年一直埋头苦读的男学生们目瞪口呆,却让女学生们欢快的变成了一只只蝴蝶,展翅在这些项目中乱飞,简直是这个也想参加,那个也想试一试,可是好可惜,为什么比赛时间会撞在一起? 第447章 比赛 黎宝璐一身利落的胡服,将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髻固定,只簪了一根木簪。 再将腕上的窄袖固定住,背着手站在演武场上,目光只一扫便让闹哄哄的场面压住,兴奋的男生女生们纷纷闭上嘴巴,或斗志昂扬或忐忑不安的注视她。 黎宝璐放出气势一压,道:“二级‘射术比赛’由我主持裁判,已经报名的同学排队上前抽签决定比赛顺序,其余人等皆退出白线以外,不得在比赛场地内逗留。” 黎宝璐往后退一步,对苏先生拱手道:“苏先生,请吧。” 苏先生眯着眼睛满意的扫了一圈全场,拿了名册上前,对黎宝璐点头道:“有黎先生在就是方便,下午我要去给诗词比赛做裁判,不如黎先生与我一起?” “下午我负责算学的比赛。” 苏先生微微有些失望,黎宝璐气势足,站在台上气势一放立时碾压一片,实乃维持纪律的利器,可惜啊,他们不能一直搭档合作。 其实他的算学也很不错,不知道他能不能和副山长打报告换到算学比赛那儿去。 射术比赛分为五级,越往上越难,报名参加的大多为男生,咏梅班三十二个同学只有三个人报名参加了二级,一个是娜仁,一个是其木格,还有一个则是朱芳华。 连黎宝璐都微微讶异,没想到朱芳华竟然擅长射箭。 这一次书院内所有的比赛都为男女混合赛,大家都可参加。 在其他项目中男生们信心不是很足,但于“射”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就算再差他们也不可能比女生差吧? 所以很多男生都扎堆在了骑与射这类运动型的科目上。 所有学生都上前抽签拿号,然后苏先生在他们的名字后记上号码,再拿另一个只记了号的本子记录成绩。 黎宝璐则作为裁判打出成绩。 “十人为一组,按号牌排队,拿好自己的学生证,一一上前人证身份。一到十号开始比赛,十一到二十号开始准备!” 抽到了一到十号的学生连忙拿了号牌和学生证上前找苏先生人证,确认人证号都统一后就按照顺序站在线前。 黎宝璐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自己的弓,抽了一根箭上前,沉声道:“依照书院的规矩,学生若对先生裁判能力有疑,须得公开认证过能力,你们心中是否有疑?” 学生们相视一眼,吞咽着口水不说话。 苏先生年纪大了,而且书院里的学生都知道他不会骑射,他在此肯定是只监督,那么判定成绩的就只能是黎宝璐了。 不过,她是女生! 可不是一般的女生,虽然男学生们没跟这位女学生接触过,但也知道她的事迹,据说她能在猎场救皇帝和太子,那肯定武功不错,射术应该也很好吧? 大家不是很确定的想。 黎宝璐一看就明白了,挽弓搭箭,道:“二级射术要求并不严格,第一轮比赛以射中百步外的靶心为主,晋级者再加大难度。” 说罢,手中的弦一松,箭飞速射出,直接穿透靶心啪的一下深深的扎进了泥里,学生们不由瞪大了眼睛。 黎宝璐放下弓,转身道:“现在你们可以放心比赛了吧?” 考生们连连点头。 来参加二级射术比赛的,年纪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十四岁。 不巧,最小的是男生,最大的三个都是女生。 射术比赛是得一级一级往上爬的,这些男学生往年都有参加过,所以大多是直接来参加二级比赛的,但其木格,娜仁和朱芳华则是先跑到了一级那里,通过了一级比赛才跑来参加二级比赛的。 咏梅班没有比赛的同学大多在场外注视着她们,给她们鼓劲儿加油,见三人第二场就上,立即兴奋的鼓噪起来,大声的给她们加油。 其木格和娜仁不用说,她们来自草原,还没会怕就开始拿着小弓箭玩,等会站时都学会拉弓了,所以黎宝璐才喊预备,俩人就挽弓射箭,啪啪的两声弦响,两根箭扎在了靶心上。 俩人对视一眼,自信的一笑。 而朱芳华也不遑多让,仅稍慢一步箭就飞出去,同样中了靶心。 咏梅班的学生高兴的叫起来,这时她们算是通过二级射术比赛了,但中靶心的有很多,一共有十二名同学,要决出前三名来就要加大难度。 朱芳华微微蹙眉,就想着是不是放弃时同桌宁思涵满脸通红的挤上来,小声道:“芳华,我们帮你拿到三级的号牌了,你排在第六组,现在他们还没开始比赛呢,应该赶得及的,不如你试一下看能不能争得名次,毕竟有加分呢。” 朱芳华意动,她本想参加二级射术比赛拿到了三级参赛的自个后就走,不争名次了的,毕竟三级的名次加分可比二级的高多了。 但如果二级也能加分,那她的成绩就又高一些了,期中考试成绩单应该会更好看一些。 朱芳华心中权衡一番,点头道:“好,我去争名次。” 其木格与娜仁却是直接退出名次之争,拿了盖章的认证书转身就走,有咏梅班的同学蹦过来道:“其木格,娜仁,我们帮你们领了三级的号牌,娜仁在第二组,其木格你在第四组,快去做准备吧,现在那边的比赛也已经开始了。” 说罢对一旁目瞪口呆的黎宝璐笑笑,小声的解释道:“先生,其木格和娜仁的骑射很好,她们报名参加了所有的骑射比赛,但时间赶不及,所以我们去替她们排队领号,您不会怪我们吧?” 黎宝璐木木的摇头,“不,你们如此互帮互助,先生我很高兴。” 听到夸奖,学生们更高兴了,开心道:“我们帮其木格,其木格也会帮我们的,她们的骑射比赛多集中在上午,但下午我们也要参加好几项比赛,到时候就得靠她们帮我们排队领号了。” 黎宝璐看着眼睛闪闪发亮的女生们,再看沉静的敛手而立的男生们,伸手摸了摸她们的脑袋笑道:“只要你们高兴就好。” 和恨不得参加所有自己会的项目的女生们不同,男院的学生大多只选择一两项自己最为擅长的科目参加比赛。 所以整个书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静与活泼,女学生们四处跑着赶场,不时的听到女生吆喝着叫人的名字,通知对方比赛要开始了。 然后一群女生开始拥着几个女生呼啦啦的跑去比赛,把好几个慢腾腾走在路上的男生都掀翻在地上,忧愁不已。 和其木格娜仁一样赶三级比赛的人不少,因此最后只剩下七人争前三名。 黎宝璐加大了难度,把靶子后移,道:“难度加大,我想肯定还有许多人要赶下一场比赛,因此我就不废话了,以五箭定胜负,开始吧!” 距离拉大,一支箭或许还很难排名次,那五支呢? 朱芳华手心有些冒汗,拉开弓弦认真的注视着前面的靶心,她和欧阳万二等可不一样,她们从小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也学,但她不喜欢那些东西。 不论她怎么用心都赢不了她们,但射箭不一样,不仅勋贵之中,再加上文武百官,有多少女儿会学骑射? 她就不一样,她从小就爱骑马射箭,她爹对她要求不多,因此让一个会骑射的嬷嬷教过她,据说是宫里出来的,以前是专门服侍公主贵女们骑射的下人。 毕竟女学盛行时,女孩子们骑马打猎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讨厌武功,也不喜欢武夫,觉得太脏太累,但骑射是高雅之事,她一直以此为荣,可惜京中女孩少有会这个的,所以她也就自娱自乐,现在终于有了一展才艺的机会,她如何会放过? 朱芳华手一松,箭离弦而出,她接二连三的搭弓射箭,很快将五支箭射出,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成绩,骄傲的抬着下巴,自信满满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正拿着笔记录成绩,很快便道:“前三名已经决出,第一名男院三学级长松班柳康,第二名女院三学级牡丹班钟萝,第三名女院三学级咏梅班朱芳华,第四名……” 朱芳华一愣,不可置信的扭头去看柳康和钟萝的靶子,脸色突然一红,不由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弓。 黎宝璐宣布完成绩,对七人道:“成绩已决出,不用进行下一轮比试了,你们领了认证书离开吧,需要去参加下一级比赛的要抓紧了。” 钟萝犹豫了一下,她堂妹钟莲便挤上来道:“大姐,她们帮你领了号牌,我们快领了成绩去参加三级的比试吧。” 钟萝想了一下,还是摇头道:“算了,三级比试更难,我就是去考了也未必中,还是退出吧。” 宁思涵也挤上来找朱芳华,拉了她道:“我们快走,就要轮到你比赛了。” 朱芳华拿着认证书恨恨地道:“三级考试我一定要拿第一!” 黎宝璐听见了不由抽了抽嘴角。 三级射术比赛要比二级的难一倍不止,最直观的就是三级所用的靶子是移动靶,而且比二级的小了一半,距离也远了。 朱芳华射术在女生中是不错,然而到了三级射术比赛现场就不一样了。 黎宝璐上午的监考任务完成,和苏先生归档了成绩后就背着手去看比赛。 朱芳华连比赛都未通过,更别说第二轮的争名次比赛了,而其木格和娜仁却都过了,而且还拿到了第一名和第二名,直接碾压一众男生。 黎宝璐嘴角微翘。 监考的黄先生见了不由撇嘴,“黎先生心中得意吗?不过她们并不是黎先生教出来的,再优秀也与黎先生无关,何况她们还是鞑靼人。” 黎宝璐浅笑道:“只要学生优秀,不论是不是我教我都高兴。在书院里只有老师和学生,不管她们是哪个民族国家的人,她们都是我的学生。” 黄先生撇撇嘴,说得倒是大义凛然,打量谁不知道她欺负娜仁的事? 第448章 生气 黎宝璐晃到琴艺比赛场地时正巧看见万芷荷上场,这一场的比试女生居多,只有寥寥几个男生。 秦文茵与一位音律先生正坐在台上点评,一个比赛选手演奏完一曲她们就当场评定分数。 这样最后只需将分数相加后排列就行。 而隔壁院子是书法比试的场地,黎宝璐晃过去时正看见顾景云蹙着眉头站在桌子后评定收上来的参赛作品。 她不由停下脚步,抿着嘴看着他乐。 顾景云一抬头就看见了她,对她微微点头后不动声色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所有的比赛都是当场给出成绩,书法比赛也一样,被特邀前来做书法裁判的徐九晏和齐乐康刚抽出一张字帖,那边顾景云已经一连抽了两张。 俩人不由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正低垂着眉头认真的评定,在刚打开的大纸上点了两个红字,然后画了一个圈,便将那张纸放到一边由徐九晏和齐乐康复审。 这是一人抵俩人用啊,俩人抽了抽嘴角,问道:“顾兄赶时间?” “快到用午饭的时间了。” 俩人不用抬头,光感受这个太阳就能大概知道现在的时间,闻言额头跳了跳道:“顾兄吃饭这么早?” 顾景云沉默不语,将改过的卷子递给他们,“改日有空,在下请徐兄和齐兄去状元楼。” 看来是真赶时间了,三人虽是同榜进士,但因身份不同还是很少一起活动的。 顾景云一授官就是四品侍讲,而徐九晏是七品编修,齐乐康则考了庶吉士进入翰林学习,今年刚刚被破格擢升为七品编修。 顾景云高他们三级,他又无心政权,很少在翰林院出现,平时别说请他们吃饭了,连同僚们的聚会他都很少参加。 因为大家聚会的酒楼茶馆有特殊服务,顾景云十次有一次参加就不错了,而那一次还必定会早退。 所以三人还真没单独吃过饭。 徐九晏和齐乐康对视一眼,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算是卖顾景云这个面子。 等成绩统计出来,徐九晏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才要揉一揉脖子就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黎宝璐。 圆圆的脸蛋显得她有些娇俏,此时正笑意盈盈,满眼情意的注视着台上,最要紧的是她没穿清溪书院的校服,而且梳的是妇人的发髻。 徐九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正站在不远处宣布成绩的顾景云,不由抽了抽嘴角,伸手捅了捅齐乐康道:“原来是佳人有约,难怪那么急。” 齐乐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脸色微红,忙低下头道:“徐兄,还是非礼勿视的好。” 徐九晏这才想起齐乐康还没成亲呢,他上下扫视了一下齐乐康,压低了声音轻笑道:“齐兄也太腼腆了。” 齐乐康绷着脸不说话,但耳朵根都红了。 “也难怪,顾兄虽早早成亲了,但婚礼却是近日才补办的,应该是才圆房,新婚燕尔嘛,”徐九晏目光在黎宝璐和顾景云间来回扫视,轻声叹道:“以前还觉得他能考中状元是侥幸,但这些年来同在翰林院,对他,我的确自叹弗如,本来只是觉得他是苦尽甘来,可现在看来,他是运气太好啊。” “世间不是谁都能得此贤妻的,”徐九晏的声音几不可闻,“仅重开女学这一事就可看出她的胸襟与智慧。” 齐乐康沉默的将东西收好,转身把东西交给顾景云。 他们是被书院邀请来做裁判的,这些东西自然还是交给顾景云,自有校工来与顾景云交接拿回去统计封存。 成绩出来,上午的监考人物结束,顾景云从两人拱手做别,“等在下有了空闲再邀请两位如何?” 齐乐康和徐九晏笑着应下,目送顾景云朝黎宝璐走去。 黎宝璐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矜持的走到他身边问,“累不累?” 顾景云微微摇头,“我早上就做了书法的裁判,怎么会累?” 俩人肩并着肩往外走,旁边的学生们早已见怪不怪,齐乐康和徐九晏却佩服俩人的大胆,就算是夫妻,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该走得这样近的。 徐九晏更加真确的感受到了清溪书院的宽容和重开女学的益处。 齐乐康更甚,他出自山东,山东是科举大省,那里读书的女孩更多,对女孩的规矩也更加严格,同样的,迸射出“叛逆”思想的女孩同样也较其他地方多。 而不管女孩们多叛逆,不论是已婚妇人还是少女都不敢如此与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的并肩走的,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丈夫或父亲。 “上行下效,不出十年,民间女子受缚应该会更轻。” 徐九晏微微点头,眼中却有些怅然若失,面色不由有些沉重。 “刚才那俩人不是书院的先生吧,我从未见过他们。”黎宝璐好奇的问。 顾景云点头,“一个是齐乐康,一个是徐九晏,他们都是与我同届的进士,徐九晏的先生严太傅与苏山长交好,字也很不错,所以书院请他来做裁判,而齐乐康,” 顾景云一笑道:“他最有名的便是一手颜体,再过十年只怕能自成一家,我们三人中书法造诣最好的就是他了。” 顾景云伸手勾住她的手指,黎宝璐立即将手收回,两手交叉在腹前,暗暗瞪了他一眼。 她今日穿的是窄袖胡服,没有宽袖遮挡,一牵手就会被发现,她可不想让人围观。 俩人正好走到春晖院前,里面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叹,黎宝璐不由顿住脚步,“今日春晖院设有几个比赛?” “上午好像只有三个,你要进去看看吗?” “进去看看吧。” 春晖院里进行的都是非常安静的比赛项目,一个是刺绣,一个是棋,一个是画画。 黎宝璐很好奇,为什么那么安静的比赛项目里面会爆发出那么大的惊叹声。 顾景云跟着她进去,才转过弯俩人就被院子中的场景闪了一下眼,一时有些懵。 只见前面的草坪上正并排放了六排的凳子,每一个凳子上正坐了一个参赛选手,他们正手拿绣棚,飞针走线的对着前面一盆海棠花绣。 让俩人觉得眼闪的是,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四位是男生,他们混在一群女生之中不要太显眼。 黎宝璐惊叹的看向他们,只见他们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慢,拿着绣棚刷刷刷的就往下扎,线飞速的在绣棚上成形。 黎宝璐微微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去看,眼中不由闪过惊艳,虽然花还未绣成,但已有形态,看着比她绣的强多了。 顾景云也点评道:“看着竟比你还强。”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扭头去看月亮门后的画艺比赛场,那里只有参赛选手和裁判在,围观的学生全跑这边来了,显然是被他们吸引过来的。 黎宝璐轻声道:“不管如何,他们勇气可嘉,这是很值得赞赏的一件事。” 顾景云点头,“不过我很好奇他们为何会学这个,难道他们在家还做刺绣?” “或许是兴趣?”黎宝璐瞟了他一眼道:“难道就不许人家有兴趣吗?” “许!” 俩人便站在一旁看比赛,围观的学生都太过兴奋,加上俩人年纪跟他们差不多,竟然一时没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只当他们是和他们一样的学生。 实在是围观的学生太多了,男生女生都有。 因为这个时代,女孩学骑射虽少,但也有,不太稀奇。但男生会刺绣就太过稀奇了。 尤其是清溪书院的男生,他们可是奔着科举去的,见过哪个官员捏着绣花针刺绣的? 只是想想他们就觉得很恶寒! 因此围观的学生中,男生大部分都目露鄙夷,少部分沉默,只有极个别人在暗暗给他们鼓劲儿加油。 而女生中则相反,大部分在给他们加油,一部分好奇的观望,态度在两可之间,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目录鄙夷,言语奚落。 但场中的四人似乎毫不受影响,正低着头认真的飞针走线,既然下场了,他们自然提前做了心理准备。 虽然没预料到会有那么多人来看比赛。 顾景云扫了喧哗的围观者一眼,微微蹙眉,拉了宝璐就上前找到作为裁判的程先生和监督的刘先生。 “两位先生,比赛场地容许学生们如此喧哗吗?” 两位先生对视一眼,齐齐对顾景云和黎宝璐回礼道:“还请顾先生和黎先生帮忙。” 顾景云只微微蹙眉就点头应下,转身看向四周围观的学生,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安静!” 然而没人听他的。 应该说喧闹中没几人听到他说话。 顾景云蹙眉,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脸色便一沉,冷肃的扫了全场一眼,真气一提,沉声道:“安静!” 声音在众人耳边暴响,众人被炸得一愣。 黎宝璐不悦的扫视他们,威势碾压过去,沉声道:“你们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刺绣,画艺及棋艺都是以静为要,书院没有做具体要求,难道你们就不知道要尊重参赛选手,尊重先生,尊重比赛吗?” 第449章 气死你 众人一静,纷纷抬头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却只是再次扫了他们一眼,并未再出言训斥,毕竟这在另一种程度上也是噪音。 但围观的学生不敢再吵,纷纷紧闭嘴巴,有的学生甚至羞愧的掩面而走。 黎宝璐站在上面看到后不由微愣,心中也不知是该继续怒,还是表示欣慰和好笑。 绣艺比赛是限定时间的,时间一到程先生便敲响了锣,大声道:“比赛结束,所有人将自己的绣品拜访在膝上,不准再动手。” 黎宝璐的刺绣技术是半桶水,但她也能分得出好坏,最后获得前三名的都是女生,但那四位男生的成绩却也一点儿都不差,比参赛的大多数女生还都要好。 就是顾景云都挑了一下眉头。 程先生叫住四位男生,当着围观的学生们的面问道:“你们是男生,很多人都觉得男生不应该会这个,你们是否告诉先生和同学们,你们为何会学绣艺,且还来参加这个比赛?” 四位男生相视一眼,最后齐齐对程先生行了一礼,男生一道:“回程先生,我不是爱刺绣,而是爱做衣服,因为要做好衣服就必须得会刺绣,所以我才跟着家中姐妹学一些的,我并不觉得男子会做衣服和刺绣有何不好,这只是我的兴趣,就和有的人爱弹琴,有的人爱下棋一样。” 程先生微愣,显然没想到他的理由是这个,但还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男生二道:“回先生,我是对刺绣感兴趣,所以就学了些。” 程先生一共教两门课程,其中绣艺便是其中一项,因此她很好奇的看男生二,“你为何对刺绣感兴趣?” 男生二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姐姐总被母亲压着学绣艺,但她总是学不会,老是扎手,我看不过眼便帮着她扎几针,后来慢慢地就有了兴趣。” 一旁的男生三急不可见的翻了一个白眼,男生二明明是被他姐姐镇压,逼着帮她作弊,在她的淫威下学会刺绣的。 程先生满意的点头,看向男生三。 男生三张了张嘴,最后瞪了男生二一眼道:“我是陪表弟来的,至于刺绣,反正就跟扎人差不多,还挺好玩的。” 男生四笑眯眯的道:“回先生,我母亲是绣娘,我从小跟在她身边,看得多了就会了一些,这两年她的眼睛不好,我便帮她在绣棚上画样子,一来二去便学会了些绣技。” 程先生点头,看向全场道:“我知道你们以为刺绣应该都是女人干的事,但在皇宫里,擅绣艺的男子也不少。而且这四位同学说的不错,绣艺和琴艺,棋艺等一样都是一种技艺,并不分男女。” 她的目光凌厉的扫向左边的那堆男生,沉声道:“你们若是看不起绣艺,那就把身上的衣裳,叫上的鞋子都给我脱下来,以后不得再穿。因为那上面的花样皆是我们绣工一针一线绣上去的。以后你们就穿着白衣好了!” 之前目露鄙夷的学生们有心中不服的,也有羞愧的低头的,更有不以为意的,但不管哪一种面对眼睛喷火的程先生,在场的没一个敢出声。 程先生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绣艺比赛到此结束,解散!” 黎宝璐暗暗冲程先生竖起一个大拇指。 程先生嘴角微翘,和俩人行礼道:“多谢黎先生和顾先生的帮忙。” 她看向黎宝璐,微微笑道:“黎先生是要跟顾先生去用午饭吧,那快去吧,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程先生,刘先生慢走。”黎宝璐和顾景云忙还礼,目送俩人离开。 顾景云抬头看了一眼日头,道:“走吧,我们去食堂吃饭,下午我要做诗词比赛的裁判,而你要算学比赛的裁判,都不会太轻松,我们用过饭便去校舍里休息一会儿。” 下午的比赛何止是不轻松,简直是太难了。 因为算学比赛遇到了一个高峰,竟然要扩大场地才能坐得下所有的参赛选手。 这次和黎宝璐搭档的先生姓黄,乃她的大对头黄维坚。 黄维坚看到黎宝璐便高冷的哼了一声,这才转向考场,冷冷地注视考场中多出来的近一半的女学生。 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生参加算学比赛? 黎宝璐看着考场中一半以上的男先生,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不是说男院那边的学生不太重视算学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参加比赛? 而场下的学生们也在面面相觑,算学那么难,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来参加? 尤其是男学生们的内心是崩溃的,他们的算学在班级里算是优秀的,觉得算学这门课肯定没多少人喜欢和擅长,这才抱着加分的目的来的,结果竟然有这么多人来报名。 竟比隔壁礼仪比赛的人还多,这不科学! 等等,科学是啥? 黄维坚臭着一张脸拆开试卷袋,目光一片片的刮向那些女学生,很是不善。 他还是不喜欢书院里进入这些女学生,特别不喜欢。 黎宝璐拆开她的那份试卷袋,幽幽地道:“黄先生,我听说科举中算学的比重要加大了?” 黄先生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于跟她说话。 黎宝璐就扭头冲他微微一笑,“黄先生还不知道吧,论起算学,整个书院中除了顾先生外无人能胜过我,听说您的算学不太好,连《九章算术》都未能学完?” 黄先生冷笑道:“在下教的是国学,不是算学。” “但您不是还任班主任吗,他们的科举成绩可是跟您挂钩的,”黎宝璐笑眯眯的看着他道:“算学在科举中的比重加大,那题目难度肯定也会加大,书院一直以来不太重视算学,因此先生中能够学完《九章算术》的便可以任算学老师了,但我想科举出题肯定不止从《九章算术》里出,题目一难,学生请教黄先生时,黄先生答不上来,贵班的算学老师若是也答不上来怎么办呢?” 黎宝璐将拆开的试卷抱在怀里,轻轻地用手指敲了一下卷面笑道:“不巧,在下是整个书院中除了顾先生外唯一学完《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孙子算经》、《五曹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海岛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和《缀术》的人。” 黄先生目瞪口呆,见黎宝璐得意的下去发试卷,顿时气得耳朵嘴巴鼻子都冒烟了。 黎宝璐气完黄先生,笑容满面的去给学生们发卷。 考到一半时,预定前来阅卷的十位老师才赶来,他们刚从别的比赛科目上下来。 书院为了充分利用教学资源,可是把他们这群先生往死里用啊。 黎宝璐同情的扫了老师们一眼,亲自拎了茶壶给他们倒茶。 没办法,谁叫她年纪最小呢? 一旁围观的学生们见状立即上来几人帮忙,黎宝璐想到这个时代的尊师重道,心安理得的把事情交给他们,由着他们去伺候先生们了。 黄先生扫了黎宝璐一眼,偷偷的挪到他们班教授算学的先生面前,压低了声音问,“王先生,你除了《九章算术》外,还通读过哪些算经?” 王先生蹙眉道:“《九章算术》就已经够用了,何况在下主要教的是史学,算学并不十分要紧吧。” 黄先生:“……” 黄先生瞄向黎宝璐,突然觉得心里好忧伤。 每一年科举的题目都不一样,各种取分比重当然也不一样。 而乡试开始有算学,律法等杂项,每一届比重都有些差别,但主要还是在律法上,算学很少有人去提升比重的。 可新皇即位后新科取士,据说不仅要提高策论,律法的比重,连算学的比重也要加大,这让连《九章算术》都没学完的黄先生怎么办? 他当然不会再去考科举,但他还有一群学生呢! 三年一次,乡试外还有会试,都要考到算学,难道他真的要去求顾景云? 而不去求顾景云他就只能去求黎宝璐了,感觉更忧伤了怎么办? 黄先生胡思乱想间,黎宝璐已经敲响了锣,朗声道:“时间到,放下试卷!” 黎宝璐扭头看向黄先生,黄先生便自觉的下去收试卷,黎宝璐站在上面盯着每一个人。 第一次,黄先生没有对被指使着跑腿表示愤慨,黎宝璐颇为好奇的看了他两眼。 试卷很快就收了上来,分散交给十位评委,由他们阅卷,而学生们还盘腿坐在席上等待。 黎宝璐则坐在后面检查批改过的试卷,确定无误后计算最后分数交给黄先生记录。 黄先生知道他算术不好,只能默默的做最后的抄录工作。 等成绩统计出来,十一位先生看着成绩都沉默了。 黎宝璐则嘴角微挑,接过成绩单看向下面正等待的学生,微笑着问,“你们觉得此次比赛成绩如何?” 学生们面面相觑。 “或者换句话问,你们觉得排在前三名的学生是男生居多,还是女生居多?” 女生们忐忑,男生们自信的抬高了头颅,“黎先生快公布成绩吧,不论如何我们都会接受的。” 黎宝璐用成绩单拍了拍手掌,笑道:“也好,那我就直接宣布了,第一名,女院五学级海棠班崔彤;第二名,女院三学级咏梅班吴玉;第三名,女院三学级牡丹班钟莲……” 学生们哗然,前三名竟然都是女生,这不可能! 第450章 讨好 黄先生脸色也不好看,不过成绩是他记录的,也翻过试卷,他算学虽不好,但看了解法也能分出对错了,因此并无异议。 算学和别的科目不一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存在争议。 十二位老师在上面站着,男生们再不可置信也不得不相信了,女生们则在愣了一下后便欢呼起来。 外面围着的同班同学更是拥到三个女孩面前,围着她们恭贺。 崔彤,吴玉和钟莲也都没想到她们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三人忙挤开同学恭敬的对黎宝璐行礼,“多谢黎先生的往日教导,学生以后定不懈怠,再接再厉,以求更进一步。” 黎宝璐微微颔首,笑道:“你们做得很好,希望你们不要骄傲自满,更加用心的学习。” 黎宝璐顿了顿道:“算学博大精深,可学的东西还有许多,而就算我们已经都学会了现有的算经,也该去研究更高深的东西。” “现存的算经多是古人先贤研究留存下来的,隋唐之后算学进步缓慢,再难进步。”黎宝璐这些话不仅是对面前的三个女孩说,也是对在场的所有学生说,“先人给我们留下了隗宝,而我们不但不能顺着前人之路挖掘出更多的珍宝,反而让先人留下的隗宝蒙尘,先人该是何等的悲伤痛苦,而我们是否就真能心中无愧?” 众人沉默。 场地内一片寂静。 “我知道,你们多数人看不起算学,觉得它用处不大,毕竟科举多考文,觉得只需会些加减倍数便够用了,”黎宝璐扫视全场道:“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些算术自然是够用了,但你们未来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吗?” “户部官员要勘测田亩,计算税赋,预估收支,若遇上天灾人祸还要调派钱粮,遇上战时则要调派粮草,如何才能做到最优?工部官员要修建水利,桥梁,甚至房屋建设,宫宇设计哪一项不用算学?再说吏部,人力优质安排,责任勘定同样要用到算经上的知识,更别说刑部了,断案所需的知识最为繁杂,而算学同样是至关重要的一项,”黎宝璐微微抬起头,看向落在后面的男先生们身上,沉声道:“你们所学的《论语》是在教你们做人,所学的《大学》《中庸》是在教你们为官,可以说国学课是你们为人为官的基础,可基础之上要做的事则需要加入其他的知识。比如算学,农学,律法等。” “这一次算学比赛女院这边拔得头筹我一点儿也不稀奇,就算这次不能超越你们,总有一次她们也能在你们之上,你们学习的心态就不一样。”黎宝璐道:“你们男院的学生只把算学当做附庸,一门心思的只读圣贤书,不仅算学,你们心中值得学习的知识除了国学还有几科?但我们女院不一样,” 黎宝璐骄傲的抬着下巴道:“凡是她们心中所爱的,她们都会努力的去学习。而她们的心是鲜活的,所爱之物不少,你们呢,你们爱什么?还有,对于拼尽全力去学的国学,你们心中有多爱它?” “黎先生!”黄先生不太赞同的低低叫了一声,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黎宝璐这才抿了抿嘴角,道:“好了,此次算学比赛到此结束,大家上前来拿了自己的试卷离开吗,看一看自己错在了哪里,先自己研究,不懂后与同学探讨,再不懂便请教先生。” 女生们都松了一口气,她们觉得现场的气氛很压抑,让她们几乎透不过气来。 钟莲上前接过自己的卷子,对她眨了眨眼道:“黎先生,他们男生学算经可以货于帝王,建功立业,那我们女生能做什么?” 黎宝璐就笑道:“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她低头想了想道:“勘定田亩,计算赋税什么的太大,且必须在朝为官才行,这些我便不说了。可假如你擅算学,若能改良出一架水车,小者可利自家的田地农事,大者利国利民,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呢。” 钟莲脸色一红,小声道:“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折腾水车?” 黎宝璐只微微一笑。 钟莲的母亲静怡郡主和秦文茵是好朋友,她这几天来找秦文茵玩时便常抱怨钟莲爱上了木工,整天拿着刀和锯子要做什么风车模型,结果做到一半又改做水车,把好好的绣房都变成了木工房,到处是木屑和木块。 黎宝璐偶尔听了一两句便记下了。 郑旭穿着一身便服,凑上去看施玮刚借来的试卷看,半响才晕头转脑抬起头来道:“你们书院出的算学题目也太难了吧。” 施玮收起试卷,背着手讨打的道:“一般一般吧,这不是科举要加重算学的比重了吗,我们书院也是在未雨绸缪,现在难一点,总比上了考场才发现难的好。” 郑旭撇撇嘴,“我记得你的算学也不怎么样吧,这张试卷若你来做,你能答几题?” “小意思,不就是几道算学题目……” 赵宁忍不住笑出声来,拐了他一肘子道:“行了,郑兄也不是外人,你何必瞒他?” 施玮就话锋一转道:“也就能做出三四成吧。” 郑旭爆笑出声,“你也没比我强哪儿去嘛。” 施玮哼了一声道:“是不比你强,但我有良师益友,只要用心不肖几日便能超过你,你呢,我记得你们书院可没有精于算学的先生。” 施玮眼珠子一转道:“对了,你们书院今天不是也有比赛吗,怎么你不在自个书院里呆着跑我们这儿来?” 郑旭心中一堵,当他愿意来吗,还不是他妹妹转学到这边来,今日她有许多的比赛,昨天晚上特意叮嘱让他今天过来给她鼓劲儿, 他要是敢不来,晚上只怕连大门都进不了。 施玮一见他的表情就猜了个大概,嘿嘿一笑道:“你妹妹转学到了我们清溪书院,你要不要也过来?其实我们书院还是很不错的,到时候我们三一个班,课余时间还能跟着赵兄一起去顾府请教一下顾先生。我跟你说,什么叫做听顾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郑旭不理他,直接扭头对赵宁道:“赵兄,你师母的算学真的那么好吗?” 赵宁想了想便道:“我师娘是以算学和史学第一的成绩考入书院任教的,而且凡是我问出来的算学问题师娘她都能给我解答,你说她的算学好不好?就是我老师都说论算学只怕他都略有不足。” 郑旭摸着下巴道:“你说我让我妹妹转到你师娘的班级怎么样?” “别想了,”施玮道:“你以为清溪书院是你家开的,黎先生教的咏梅班已多出了两个学生,是不可能再多收一个了。” 郑旭心中失望,不过他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只能不舍的扭头看了黎宝璐一眼,“赵兄,以后无事我会常去找你玩儿的。” 赵宁蹙眉,“你若是想请教问题,那也该找我老师,干嘛要盯着我师娘?” 郑旭垂头丧气道:“你老师说的我听不懂,我想你师娘是女的,肯定比较细心,说不定我能听懂呢?明年就是乡试之年啊,至今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赵宁表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我觉得老师讲解的解题方法以及够清楚了。” 施玮便哈哈大笑起来道:“赵兄你不懂,他脑子里就缺一条弦,刚才那张试卷,他要是能做出两道题来,我跟他姓。” 郑旭就转头瞪他。 这下连赵宁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想了想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师娘今儿下午也只这一场监考,一会儿我们等到她便去接了我老师一块儿回去吧,你有何不解的问题可以在路上问。” 郑旭松了一口气,转身对赵宁一揖到底,感激的道:“多谢赵兄了。” 他的算学是真的不行,因为历年乡试和会试最多只有一道算学题,有时甚至就没有,所以他根本不在意,只要学了《九章算术》就行,哪里还会学其他算经? 所以新政策一出来,郑旭就傻眼了。 最要紧的是,以前算术题即便是出自《九章算术》那也是出自前半部,所以他虽然把《九章算术》通学了一遍,但真正掌握的其实只有前半部分。 不,不是掌握,因为他爹找了许多题目,据说是衍生自《九章算术》前半部分,那些题目他能做出来的也很少。 那么艰涩,怎么可能会是前半部分的知识?感觉一点儿也没学过怎么办? 施玮虽然各种笑话郑旭,但等黎宝璐一下来,他还是立即端正了态度,还帮着郑旭讨好黎宝璐。 黎宝璐被他们的好话砸得一懵,继而乐道:“你们今儿的嘴怎么那么甜?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师娘可误会我们了,我们是那种有事才献殷勤的人吗?”施玮挤开赵宁走到她身边,讨好的笑道:“我们刚才说的可都是真话,您刚才可有气势了,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您这样的奇女子,不仅人长得好,学识好,就连气势都那么强,谁娶了您可是前世修了大德,好福气呀。” 郑旭一个劲儿的给施玮使眼色,见他完全谄媚的看不见他的眼色,立时在心中哀叹一声。 一声轻笑声响起,“我的确是前世修了大德,福气也很大,多谢施玮同学夸奖了。” 施玮身子一僵,僵着笑脸扭过头去,这才发现顾景云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而赵宁早低垂着眉眼站到了一旁侍立,乖巧得不得了。 施玮僵硬的抬手和顾景云见礼,小声道:“顾先生,您能当刚才啥都没听见吗?” “哈哈哈……”黎宝璐再忍不住爆笑出声。 第451章 诱惑 才一到家,曲静翕就从车上跳下来,殷勤的与二林一起把凳子搬下来,“先生,师母,请下车!” 里面蹦出来的却是曲维贞。 曲静翕立即改口,“三姐请下车。” 曲维贞蹦下马车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马屁精。” 曲静翕嘿嘿一笑,目光炯炯的看着先生和师母踩着他搬的凳子下车。 后面的赵宁、施玮和郑旭也下了车,他们可是死皮赖脸的跟着来的,打好了感情基础,以后也好时常上门叨扰啊。 “走吧,”一行人笑嘻嘻的进门,老李头等他们进门后才拆开门槛让马车进去。 而南风很快迎出来,顾景云看出他有事禀报,便扭头对赵宁道:“你带郑旭他们去书房里坐一坐,在第二排书架第四层第三格,从南数第八本书是你师娘以前出的一些题目,皆出自《九章算术》,你们拿来从第一页开始做,不懂的记下,回头我再与你们讲解。” 郑旭和施玮眼睛大亮,纷纷和顾景云黎宝璐行礼告退。 黎宝璐拍了拍曲维贞和曲静翕的脑袋道:“你们也去吧。” 两个孩子低低的欢呼一声,跟着大师兄一起领着他们去书房。 顾景云这才看向南风,“何事?” 南风垂首恭手道:“老爷,下响柳儿胡同的舅太太来了,说是顺德黎氏的人来了,今天他们上门跟黎宅的舅老爷商议事情。” 顾景云摆了摆袖子,浅笑道:“没商量妥?” “舅太太说事情重大,他们一家都没敢做主,想要太太回去替他们拿个主意。” 顾景云微微点头,“那你去柳儿胡同走一趟,请舅大爷来一趟吧。” “是。”南风躬身退下。 黎宝璐一头雾水,“顺德那边怎么会来人?他们的姿态不是一直抬得高高的吗?” 顾景云浅笑道:“你二叔都快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了,他们还能做得住吗?” 说罢笑着去书房。 黎宝璐呆了一呆,所以那话是砖,他这是在引玉? 黎宝璐木木的跟着他往书房去。 书房里,郑旭和施玮正在痛不欲生,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曲维贞。 曲维贞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们一眼,颇为忐忑的道:“是我做错了吗?” “不,你做得太对了!”郑旭道,所以他才觉得这么的痛苦。 曲维贞多大,他多大? 曲维贞识字才一年,他都读了多少年的书了,为何她能解出来的算术题,他解不出来? 郑旭苦着脸低头看刚被曲维贞解出来的题目。 曲静翕也在看,不过他算学只能算一般,现在也就小学二年级的水平,也只学会了加减,还未学到其他知识,因此他看了也是双眼转圈。 赵宁看郑旭和施玮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便骄傲的道:“我师妹可是我师娘手把手教导的,她的算学最好,当初她之所以能被我师娘看中收为徒弟,一部分原因便是她术数特别好,在未受过教育的情况下对数字特别敏感。” 施玮眼珠子一转,立即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九章算术》,殷勤的对曲维贞道:“曲妹妹,你既能解那些题目,那《九章算术》里的题你肯定也会了,我正好有一道题一直未找到解法,不知你能否帮我看看。” 曲维贞小心的去看大师兄,就见大师兄正满眼带笑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便微微点头。 曲维贞立即没了顾虑,点头道:“我看看。” 她羞涩的道:“其实老师没按照章节教我,她是跳着教的,所以有些靠前的我反而没学过,倒是后面的学了一些。不过老师说过算学最美妙,也最简单之处便在于基础不变,就算没教过,自己理解了题目也能研究出解法来。而且算学有很多种方法找到答案,每一种方法都是一种思路,很有趣的……” 郑旭&施玮:呵呵,有趣到他们几乎想要上吊自尽吗? 施玮将题目给她看,曲维贞惊喜得眼睛一亮,忍不住带着两分小得意道:“这道题前晚老师刚刚讲解过,我已经学会了,还做了好几道类似的题目呢,我教你们。” 黎宝璐站在窗户前看着三个大人围着曲维贞,小小的曲静翕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也未能看到,只能失望的耷拉着脑袋。 黎宝璐就转头和顾景云笑道:“看来暂时用不着我们。” “那我们去花园里坐坐吧,让维贞先教着他们。”顾景云巴不得他们不来打扰他们夫妻呢。 黎宝璐点头,但走前还是招手把曲静翕给叫了出来,叮嘱道:“你算学还未学到那样高深的知识,先把今天的功课做完,然后练三张大字。” 曲静翕绷直了脊背大声道:“是!” 春天刚过,但花园里的花儿还开得很盛,蔷薇花爬在院墙及月亮门上,一丛丛红的粉红的白得混在一起漂亮得不得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手拉着手穿过月亮门进到花园,入眼便是一座紫藤缠绕的假山,紫藤绕过假山直接从空中伸展出去缠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藤蔓绕树而上,紫色的花帘垂下,将假山,半空和大树都染成了紫色。 黎宝璐松开顾景云的手,蹦上去查看,惊叹道:“景云哥哥你快来看,它长得越来越好了,过了这个夏天它肯定能缠这棵树两圈,到时候我们再把藤蔓引出来,多架几根木桩,引着它缠上更多的书,在空中交成一圈一圈,待来年再开花,我们这一片全是紫色的花朵,一抬头就是紫藤花,不定怎么漂亮呢!” 顾景云站在花藤下,含笑点头道:“好,再找些其他颜色的紫藤花,到时候连成一片会更好看的。” 阳光透过低垂的紫藤花落在顾景云的脸上,映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因为模样长开,他脸上的婴儿肥彻底消失,开始显出棱角,紧抿着嘴唇时带着三分高傲,以往清冷的目光此时正带着柔情蜜意的注视着黎宝璐。 黎宝璐瞬间觉得心脏被击中,她捂住胸口,双眼闪闪发亮的看着顾景云道:“你真好看。” 顾景云唇间的笑意就不由扩大,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重新握住她的手道:“既然好看那你就多看一会儿。” 黎宝璐红着脸点头,干脆也不走了,就坐在树下的草坪上,撑着下巴迷迷的看他。 顾景云就侧头与她对视,黎宝璐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你别这么看我……”我会忍不住扑倒你的。 顾景云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干脆扳着她仰倒在草地上,互相拥着说话。 红桃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画面,脸色不由微红,在假山边停住脚步道,“老爷,太太,舅老爷和舅大爷来了。” 顾景云心中哀叹,黎鸿和黎钧也太急了些,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说呢? 黎宝璐心中也惋惜,刚才的气氛多好呀,她都差点想一辈子都躺在草地上了。 心中再怨,他们也得到前面去见客,毕竟是他们去请人来的。 黎鸿正一脸焦急的在花厅里转圈,但看到顾景云和黎宝璐进来却脖子一缩,一下就躲到了黎钧身后。 黎钧则迎上去行礼道:“二妹,二妹夫。” “坐吧。”黎宝璐和顾景云坐在上首,“红桃,给舅老爷和舅大爷上茶,再去厨房端些点心来。” “是。”红桃躬身退下。 黎鸿心急,忍不住暗暗踢了儿子一脚,黎钧面色不变的道:“二妹应该知道了吧,顺德那边来人了。”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是来示好的,”黎钧斟酌着道:“说是愿意拿出一部分钱来让我们到顺德安家立户,至于我们这一支归族的事,他们说当初决定是老一辈的先人下的,现在还有许多族人不是很同意推翻先人的决定,所以一时未能有结论。但他们说他们会尽量说服反对的同族,让我们再等一段时间。” 顾景云冷笑道:“那你们信吗?” “当然不信了,”黎鸿忍不住插嘴道,“他们就是想拖,这种手段我早玩腻了,拖到我们失了斗志,又回了顺德,还不是任由他们戳圆捏扁?” “我明着跟他们说了,要么让我们这一支归族,要么我去告御状,要么他们就把我们这一支的家产还给我们……”见顾景云蹙眉,黎鸿激动的心情一冷,激昂的语气也一低,心虚的道:“我,我也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我们可不是吴下阿蒙,任由他们蒙骗的……” 顾景云揉了揉额头,问道:“来的人是谁?” “大房的三爷爷和旁支几位爷爷,”黎钧顿了顿道:“祖父的信当年就是写给三爷爷的,这次也是三爷爷给我们争取了很多补偿……” “有多少?”黎宝璐蹙眉道:“多到可以跟同心堂的股份相比吗?” 黎钧垂下眼眸道:“二妹,我并不想要同心堂的股份……” “我也不想要,”黎宝璐冷声道:“但我想要完成祖父的遗愿,你今后想分宗也好,离宗也罢,总之祖父必须得先回族,他没有犯错,出族是何等的罪名,祖父不能背负。” 黎钧喃喃,“难道真的要去敲登闻鼓吗?” “敲登闻鼓怕什么?”黎鸿一拍桌子道:“不就是五十板子吗,你咬咬牙就挺过去了,为了你祖父,你尽一下孝心怎么了?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忘了你幼时你祖父祖母是怎么疼你的了?” 黎宝璐忍不住“啪”的一声锤了一下桌子,瞪眼道:“你闭嘴,就算要去瞧登闻鼓,那也是你去!” 黎鸿傻眼了。 第452章 父与子 黎鸿瞪着眼木了半天,见黎宝璐面沉如水,而顾景云无动于衷,这才害怕起来,“你,你们不会真叫我去吧?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别说挨板子,只怕走都走不到大理寺……” “爹,”黎钧无奈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道:“二妹是跟你开玩笑呢。” 黎鸿可不觉得是玩笑,他跟黎宝璐的仇大着呢,他恨不得她死,她肯定也不会想他活着,而这是多好的借刀杀人的机会呀。 黎鸿转了转眼珠子道:“其实他们说的也对,毕竟是一族,如果他们愿意多给我们一些钱安家立户,大家和气一些也好。” 黎宝璐毫不客气的冲他翻了一个白眼,看向黎钧道:“没想让你们真的去敲登闻鼓,但我希望你们能让他们以为你们真的会去敲。” 顿了顿,她还是看向黎鸿道:“这件事还是交给二叔来办吧。” 黎钧面薄,而且年纪太小,不像黎鸿,一看就是个癞子,脸皮极厚,什么话都说得,什么事也都做得。 这样的人很令人厌恶,但对付某些人却又极其好用。 之前黎宝璐还不解顾景云要做的事,但他那么快就引来了顺德黎氏的重量级人物,她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黎宝璐明白了,经过她这一点拨,黎鸿也明白了过来。 他转了转眼珠子,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怀疑,他的目光偷偷的瞄着顾景云和黎宝璐的脸色,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宝璐,你们想跟顺德那边提什么条件呢?” 黎宝璐是出嫁女,按说不应该这样关心他们家的事,何况他们感情还没多深。 “二叔放心,你心中所想我们都会替您达成的,”顾景云含笑道:“只不过要附加一个条件而已。” 黎鸿正襟危坐。 “你们这一支必须回归黎氏,让祖父的牌位出现在黎氏的祠堂中。” 黎鸿心中一荡,却苦笑道:“能够归族,谁愿意流落在外?” 他看向黎宝璐,脸上的怯弱与算计收了起来,无奈的道:“我们家刚平反时,同心堂找上门来,我是真的以为我们能够归族,但这都两年了,再大的心我也明白了。我们不回去,对他们,对我们才是最好的。” “他们的利益不坏,也就不会卯足了劲儿对付我们这一家子,我也就想多拿点钱,给家里多置办些产业,给子孙后代多留下些基业,如此我就心满意足了。” 黎宝璐面露嘲讽,“所以让钧堂兄去敲登闻鼓告御状?五十板子敲下来就算不死也残废了,您打算把家业留给哪个子孙后代?” 黎鸿轻咳一声,扭过头去小声的道:“那不是还有你们吗,侄女婿如此得宠,往里递句话,谁敢真的把钧哥儿打残?” “爹!”黎钧瞪眼。 黎鸿怒瞪他道:“嚷什么?指使你做些事便推三阻四的……” “行了,”黎宝璐打断他的话,“你只说能不能做到吧。” 黎鸿咬牙,“如果我们归族后他们对付我们怎么办?” “二叔放心,哪怕是为了钧堂兄我们也会将这些隐患都处理好的,”顾景云脸上依然带着浅笑,笑吟吟的道:“您只管放心大胆的去作,态度强硬一些。您现在是这一支最年长的长辈,钧堂兄到底年纪小,他肯定做不了您的主儿,这一家上下,您或许也就能听得进宝璐的一言半语。” 黎鸿明白了,这是让顺德黎氏来找黎宝璐,由黎宝璐出面跟他们谈。 黎鸿心中犹豫不决,他不知该不该信她,毕竟他们之间有生死大仇,万一这又是黎宝璐给他挖的坑怎么办? 可也不该,现在她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而且还有梅氏和钧哥儿他们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梅氏于黎宝璐到底有些恩情,对钧哥儿也不错,她就算想坑他,也不会连着钧哥儿一块儿坑吧? 可要是她就是有本事撇下钧哥儿单坑他一人呢?他相信这样的事她肯定做得出来,她做不出来顾景云也能做得出来。 黎鸿心中天人交战,他是真的觉得告御状是最好的法子,反正挨打的是钧哥儿又不是他,轻轻松松就能从顺德黎氏手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何必如此折腾? 他爹都死了十二年了,尸骨无存,哪里还知道荣辱?就算出族也没啥。 至于对顺德黎氏,他更没有什么感情了。 他们家一下狱,顺德黎氏当即把他爹出族,不是仇人胜似仇人了。黎鸿可没他爹的大度通透,理解黎氏的为难与保全大局的想法。 他就知道黎氏对不起他爹,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全家。 但抬头对上黎宝璐压迫的目光,黎鸿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一闭眼一咬牙,“好,我干!不过我丑话说前头,我也不奢望要回同心堂的股份,但钱一定不能少,我们家还指着它安家立户呢,总不能一直住在你的房子里。” 说到底柳儿胡同毕竟是顾景云的产业,住在那里便如鲠在喉,黎鸿一直没有安全感。 但要想在京城买房子,仅凭恩赐的那点金银,除非他们住到城外去,否则别说房子了,也就勉强能买一块站脚的地。 京城房价贵呀,甭管是啥时候。 黎宝璐欣然答应。 黎鸿这才抖着手脚跟黎钧告辞回家。 “让二林送你们回去。” “不用,”黎钧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道:“我们出去后自己租一辆车就行,让他跑来跑去的反而浪费时间。” 黎宝璐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也好,那你们路上小心些。” 黎钧勉强一笑,扶着黎鸿出门。 顾府的大门一关上,黎钧立即松手,转身大踏步往前走。 黎鸿差点摔倒在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怒的! 他双眼泛红颤着手脚追上去怒道:“臭小子你跑什么,想摔死老子不成?” 声音很大,直接响彻大街小巷,黎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回身紧紧地扶住他道:“爹,你就不能少想想自己吗?” 黎鸿嗤笑,“怎么,伤心了?那你给你爹我端毒药时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伤心?” “我是说祖父!”黎钧眼中酝酿着风暴,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怕被打板子,我早把命丢在了琼州,今后不管面临怎样的苦难我都不惧。我也知道您恨我,如果我有个兄弟,说不定您早就杀了我。但祖父呢?您就不为他想想吗?就算祖父已逝,可我一直觉得亡者有灵,”黎钧眼眶瞬间红了,他压抑着情绪道:“归族是祖父的愿望,哪怕不能归族,他老人家也绝对不会想让我们与家族闹到那份田地,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去敲了登闻鼓,族人和世人会怎么看祖父?他还能得安宁吗?” 黎鸿烦躁道:“这不是假的吗,你都听到哪里去了,宝璐说是要做戏……” “宝璐是要做戏,但您却是真的想去敲登闻鼓,”黎钧争锋相对的道:“您做那个决定时有没有想过祖父?” 黎鸿的脸色青紫,难看得不得了。 黎钧一见甩手丢下他就走,风吹进眼睛里酸胀不已,他忍不住抹了一把眼睛,最后觉得这样实在是太过丢人,便低下头去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黎鸿抖了抖嘴唇去追他,“逆子,你给我站住!” 黎钧快步往外走,直走出聆圣街才慢下脚步,再往后看时哪儿还有黎鸿的身影? 他也不急,干脆就沿着街道慢慢往外走。 此时正是下午快用晚餐的时候,不少摊贩都支了摊子开始准备售卖些小吃零嘴,忙碌不已,看见有人走过都热情的招呼起来。 黎钧站在这热闹中显得孤寂不已,他有些茫然的抬头四顾,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啪”的一声,黎钧的脑袋被狠狠的一抽,他忙伸手护住脑袋跳到一边躲过第二棍暴击。 “臭小子,你倒是跑呀,你跑呀!”黎鸿不知打哪儿弄来一根棍子,正凶神恶煞的冲他挥来。 黎钧灵巧的躲开,蹙眉看向他道:“爹,你手脚不利索是打不着我的,你要再追一会儿摔了我可不管。” “逆子!”黎鸿气势汹汹的道:“你除了忤逆我你还能做什么?你真当你爹我愿意那样?但形势比人强,你没回过顺德,哪里知道黎氏在当地有多强?也就是在京城我们才有一胜之地,敲登闻鼓怎么了,告御状怎么了?是他们先对不起你祖父,先对不起我们的,难道只许我们被欺负,就不许我们反击?你祖父心里是念着家族的好,但再好能好过他的骨血?现在不是我们要辜负你祖父,是他们欺人太甚,是他们对不起我们!” 刚才的伤感瞬间消失,黎钧转身就走,反正他总有许多的话为自己的辩解,与其把感情浪费在他身上,还不如去多记些草药知识呢。 两边一旦闹开,只怕他就得离开同心堂了,到时候他得重新找份工,大姐十九了,小妹也十四了,她们出嫁得准备不少的嫁妆,不然被夫家欺负了怎么办? 特别是大姐,她是再嫁,挑人时得更精心些。 还有他娘,劳累了一辈子,以前被他爹打的暗伤还都在,肯定得慢慢治,慢慢调理,这些都是钱,他怎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莫名的情绪上? 黎鸿追着黎钧打了半天都没打着,他也累得不行了,丢掉棍子就坐到一旁的地上,喝道:“还愣着干啥,不是说要租车回去吗,还不快去租!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宝璐说让车夫送我们回去,你非得要自己租车,结果出来就跑,害我跑了这么远的路……” 黎钧蹙眉,本来想走回去的,但见周围注视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只能无奈的去租车了。 黎鸿直到上到车上还在骂骂咧咧的,刚才他实在吓坏了,生怕黎钧把他丢外面不让他进家门。 不然他也不会拖着病躯那么快追上来,哎呦,可吓死他了。 第453章 试探 父子俩在街头的一场“大战”别人或许围观过就算,但却进入了一些人的眼里。 一直留意黎宅动静的同心堂最先得到消息,于是不到半刻,从顺德来的黎氏族人全都知道了街头发生的事。 黎氏族长黎协眉头紧蹙,看向黎升,“老三,你确定他们的态度软化了?” 黎升叹气,“黎鸿是个胡搅蛮缠的人,但在我提出补偿后他态度的确有所软化了,至于黎钧,我觉得那孩子并不想与我们闹得太难看,毕竟这跟五弟的初衷肯定不一样。” “那你明日再去一趟黎宅,尽量将此事做实,他们要钱我们就给他们钱,要房子要地都可以,前提是不提归族和告御状之事,让他们回顺德安家立户。” 黎升垂着眼眸应下。 黎氏旁支六房的黎卓扫了俩人一眼,同样低垂着头,算是默认了黎协的提议。 黎协的长子黎温在送走两位叔叔后不解的问父亲,“父亲,我们为何要如此低姿态?他们就一父一子,还刚从琼州回来不久,丁点势力也无……” “他们是丁点势力也无,但他们的侄女堂妹有,你那堂侄女能在琼州活下来,回京后还能如此风风光光的从秦府出嫁,嫁入顾家,你觉得她会是简单之人?”黎协靠在椅子上,毫不掩饰连日赶路的疲惫,沉声道:“而黎鸿和黎钧在你三叔他们走后就找上了顾府,显然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如果他们真的去告御状,顾景云不用做很多,只要显露一下态度,皇宫及官场中有的是人愿意为了他踩着我们黎氏。” “他们是瓦片,难道你还拿着玉石去与他们相碰吗?”黎协知道长子在这些事情上迟钝,一心只在医术上,偏他于医术上的资质平平,还比不上次子,所以只能一点儿一点儿的教他道:“不过是一些钱,我们有的是,给他们便是了。只要他们回了顺德,到时候也就是我们说了算了。” 但情况并不像黎协想的那样顺利。 黎升和黎卓第二日再带着人去黎宅时黎鸿就改了口风,不再提钱,而是态度强硬的要归族,如果黎氏不能说服族人,那就让圣上来判。 黎鸿冷着脸道:“当年族里判我父亲出族的理由就是他不守医德,草菅人命,损害族规。但现在真相大白,我父亲是无辜的,连先帝都给我父亲平反了,我们这一支归族自然也理所应当。” “出族是何等的大罪,我们这一支的后人承担不起,我父亲更不能背着这个罪名,所以我们一定要归族。” 黎升想要劝,黎鸿就道:“给多少钱都没用,我知道你们是想拖,从两年前拖到现在,再拖到我死,我死了世上还有多少人记得我父亲?我这一支的后人还有多少心归族?到时候你们的阴谋就得逞,而我父亲也得永生永世背着这个骂名了。” 黎鸿想要演戏,谁也比不过他,说这句话时他眼眶泛红,还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所以不管你们给多少钱都不管用,你们只说何时让我们归族吧,若你们真不能说服其他族人,侄儿也不为难叔叔们,我去让圣上评理。” 黎钧木然的站在他爹身后,如果不是他深知他爹的为人,又切实知道昨天的事,只怕他都会被他爹骗过去,果然宝璐说的没错,这种事还得他爹来。 黎钧是差点被骗过去,黎升和黎卓却是完全被骗了。 看着伤心的捂着脸哭的黎鸿,俩人心中不由生起戚戚之感,如果五弟这一支的回归不是涉及到太多的利益,其实让他们归族才是最好的。 毕竟都是一族之人,何况黎博在杏林界的地位极高,又有先帝御赐的匾额,这些都能为黎氏一族带来很大的利益。 而且,他们这一辈中从小一起学医,感情不可谓不深,他们同样不忍心黎博担那样的罪名,可他们这一支涉及到的利益太多了,与各支皆有利益纠葛,他说服得了这个说服不了那个。 自黎博被平反以来,黎氏内部的战争就没停过,他也实在是太累了。 以前只一心期盼黎博能够平反,却未想到平反后的纷争竟是比平反前还要多。 只不过从对外变成了对内。 见黎鸿哭得不能自抑,他便知道今天不能再谈下去了,黎升只能和黎卓告辞。 黎钧木着脸送俩人出门。 黎升回头看他,半响才叹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劝一劝你父亲,其实三爷爷是希望你们能归族的,只是族中大事并不是我们嫡支一脉说了算,我们顺德黎氏是大族,每一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你大爷爷要兼顾每一房每一支的意见,所以……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尽快说服族人的,让你父亲再多等等。” 黎卓眼中闪过讥讽,抬头对黎钧道:“你们有什么要求就提,我们会尽量为你们争取的。” 黎升连连点头,“再怎么说也得先有个立足之地,听说这宅子还是你堂妹夫的,你们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儿,不然你堂妹该多为难?” “不如先与我们回顺德,我们黎氏在顺德里有不少的宅子田地,我与你大爷爷说,先给你们拨一些,到时候过到你们名下,有了立足之地,以后要做什么也能放得开手脚。”黎升一脸慈色的看他,“而且到了顺德有我们族人照看着,你以后不论是开医馆,还是贩卖药材都要方便得多,而且那里近,归族之事若有了进度你们也能很快知道。” 黎钧努力绷着脸,心里不断的默念着今早他爹对他说的话,“不论他们给你许了多少好处,那都是骗你的,你只管冷着脸就行,其余的等我来应付他们。” 黎钧默念了三遍“他们是骗你的”,这才抬头看向黎升道:“三爷爷,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爹最近觉着身体不好,总觉得要死了,所以他是等不了的。” 他顿了顿,将他背了一晚上的话念出来,“他想亲眼看着我祖父祖母,伯父伯母葬回祖坟,就算我等得,他也等不得。您对我好,我都知道。” 黎钧声音有些低落,“我能在同心堂跟着黎茂族兄学习全靠您说情,所以……三爷爷,我爹他是真的生了要去告御状的心思,您也知道,这家里就是他说了算,别说我,就是我娘也劝不住他的,也就二妹妹说的话能让听进两句。” 黎升和黎卓紧皱着眉头离开。 黎协对此嗤之以鼻,“黎鸿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吗,他会为了老五去挨板子告御状?” “不是他挨,”黎卓淡淡的道:“是黎钧。” 黎协:“……黎钧不是不想与我们为难吗?” “但他会听他爹的话,”黎卓嘴角一翘,讽刺的道:“他也必须听,他可是个孝子。大哥,我看黎鸿是真的想归族。” “不行!”黎协沉着脸道:“黎鸿那样的无赖,得寸便会进尺,要是如他所愿归族,你觉得他会放弃同心堂的份额?到时候他提出来,我们是还还是不还?要是还回去,族里的那些人要闹成什么样?” 黎卓不置可否,反正他是不着急的,当初五房的份额大多数落在了嫡支长房头上,其余的零碎才拿出来给大家平分,最着急的是嫡支,可不是他。 他何必上赶着冲锋陷阵,得罪黎宝璐和顾景云? 他可不是老七那傻缺。 黎协看出黎卓的消极怠工,气得气息都重了两分,最后沉吟片刻道:“除了答应的宅子和庄子,再许诺他们五万两白银,明儿你们再去一趟。” 黎升只能无奈的点头。 只可惜再去时俩人才开了个头就被黎鸿轰出去了,他激动的扶着门框怒道:“我是那种为了钱就陷我爹于不义的不孝之人吗?想让我爹百世都背着那样的骂名,别说五万两,就是五十万两,五百万两都不行,三叔,六叔,我敬你们是长辈,不然就不止是轰出去那么简单了,你们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说着“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转过身来看见黎钧脸上的表情怪异,就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看见我气得鼻子冒烟你是不是心里特乐?逆子,还不快过来扶我回去,想看着我气死在这儿是不是?” 黎钧上前扶住黎鸿,等过了前院才低声道:“爹,你就是你说的那样人,你说的时候心里就不虚?” 黎鸿冷笑道:“那是因为你太嫩,太蠢,不知道什么叫不动声色!” 他甩开儿子的手就自己进屋去。 虚?哼,他从小就做父母的乖儿子,到了琼州又做兄长的乖弟弟,打渔不行,种地不行,但他爹他娘他兄嫂都愿意宠着他,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这一身的演技! 要不是当初他爹和兄嫂死在海上,他说不定可以一辈子靠着他们在琼州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何必为了省那一点钱把宝璐丢到深山里,然后还跟他娘决裂? 黎协等人安静了下来,但第二天黎鸿再去同心堂上工时却被叫了回去,黎茂惋惜的看着他道:“医馆里事情不多,你这段时间都不用来了。” 黎钧便知道他被辞退了,今后不能再来同心堂跟着黎茂学习了。 黎茂很喜欢黎钧这孩子,低声叮嘱他道:“这是大房的温大爷下的命令,钧哥儿,你还有一些就学全了,还是应该想办法回来,想做药材生意不是认全了药材就可以的,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黎钧微微点头,感激道:“我知道了茂族兄,多谢你提醒。” 黎钧带了消息回家,黎鸿冷笑道:“去找个会写状子的秀才来,我们开始写状纸。” 见黎钧面露犹豫,黎鸿就气得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快去,我黎鸿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 第454章 引蛇 黎协气得摔了一只茶杯,“竖子尔敢!” 黎升道:“大哥,黎鸿那人说去告御状是一定有可能会去告的。” 黎卓也不复前几天的悠闲,严肃的道:“既然已经开始写状纸,只怕没两天就要动手了,逢五便是大朝会,两天后就正巧是二十五。” 黎协忍不住来回走了两步,咬牙道:“派人盯紧了柳儿胡同,我不信他还真敢去!” 黎升蹙眉,黎卓便是已心生焦急此时也不由面露嘲讽,他这大哥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手,明明已经被逼到面门上,但还是不愿亲自出面,生怕损了他们那一房的利益。 黎卓也不急了,靠在椅背上看着黎协布置。 黎协沉下心来静观事态发展,但黎鸿显然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在委托秀才写好了状子后就逼着黎钧去买了白麻回去做麻衣,还跟邻里预定了二十五那天一早的马车。 这些信息一条一条的被黎家的小厮传回来,便是黎协再沉得住气此时也不由有些焦急慌乱。 黎升更是道:“大哥,明儿就是大朝会,难道你真要等到那时候才出面?京城不是顺德,你想在这里拦下一个告御状的人可能吗?” 黎协拳头紧了又紧,厉声道:“再看看,我倒要看看他们明天到底敢不敢去,派人守在柳儿胡同外,一旦有动静就回禀。” “他们是光脚的,我们是穿鞋的,大哥真要与他们赌?”黎卓蹙眉问。 黎协沉默不语。 黎卓便冷笑一声,起身离开。 而黎升看着他大哥叹息一声,也起身走了。 “父亲,您不是说不能用玉石去与瓦片相击吗?您怎么……”黎温满眼迷惑。 黎协捏着拳头道:“放心,我们的人守在柳儿胡同外,他们只要一出门就会拦下的,到时候我们再出面挡住也不迟。” “让他们归族是不可能了,但给他们多少利益则要看他们的态度,都已经给到了五万两,再多族里就该有意见了,这么多钱,总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不得不给。” 黎温思索了半天才若有所思的点头。 而此时,黎宝璐刚和各位算学最好的老师将比赛的加分项加好,把成绩表做出来。 看着新鲜出炉的成绩单,黎宝璐忍不住嘴角微翘。 其余老师也忍不住交头接耳,“没想到女院的学生进步这么大,去年学级前一百名她们才占了一成半,今年竟然就占到了三成半。” 年纪最大的苏先生不由摸着胡子笑道:“当年清溪书院女院最盛时,女学生们的成绩可是能与男学生们平分秋色的,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其余先生也不由点头,除了黄先生等,其余先生都很高兴,毕竟他们也在女院这边任教,教的学生进步大实在是一件很让人愉悦的事。 但黄先生这些只在男院任教的老师心情就不太美妙了,尤其是黄先生,他只要抬头看见黎宝璐脸色就不好,再一想到算学的事就更不好了。 但为了班级里的学生,他还是扯了抹僵硬的笑上前恭喜她,“听闻黎先生所教的咏梅班得了第七名,恭喜了。” 三学级,女院这边有十个班,但男院那边有十二个班,能在二十二个班级中排名第七,这是很好的成绩了。 黎宝璐一笑,“比不上黄先生的班级,贵班可是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黄先生扯了扯嘴角,他是得了第三名,但顾景云教的班可是得了第一名,所以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黎宝璐对本班同学取得的成绩很满意,只是一年就能超过六个男生班排在第七名,她很满足。 黎宝璐抱着成绩单去咏梅班公布成绩,一路上经过不少的班级,里面传来银铃班的笑声,显然大家还沉浸在昨天刚刚结束的比赛中。 咏梅班也没安静,小姑娘们正凑在一起说话,就连一向被孤立的娜仁都跟她们凑在一起说话,骄傲的显摆自己在骑术比赛中的奖品。 其木格和娜仁的射术比赛也只走到了三级,其木格获得了第一名,娜仁得了第四名,不过娜仁却在其后的骑术比赛中得了第一名。 俩人皆抱奖而归,而因为咏梅班的同学在比赛中帮她排队拿号,所以娜仁对她们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而其木格则拉着娜仁投桃报李,在第二,第三天的比赛中帮着其他同学排队拿号寻找比赛场地和加油呐喊,顺利的帮娜仁打入到班集体中。 咏梅班的小姑娘们觉得娜仁的性格虽然很讨厌,但她还算讲义气,就勉为其难的跟她一起行动了。 毕竟都是一个班级的学生,哪怕就为了班级荣誉,总不能让别班看笑话吧? 而娜仁也觉得这些汉人小姑娘不是那么讨厌了,关键是书院里似乎还有许多她觉得好玩的东西,所以她就勉为其难的跟她们玩吧。 黎宝璐敲了敲门口,小姑娘们转身看到老师,立即作鸟兽散,乖乖的跑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黎宝璐走上讲台,笑道:“看来大家很喜欢前三天的比赛呀。” 学生们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朱芳华则举着手高声道:“那先生,以后书院还会举办类似的比赛吗?” “当然,”黎宝璐笑道:“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不过这种项目繁多的比赛很难举办,一年最多也就只有一次。可单项目的比赛类别就要简单得多,也好做精,据老师所知,教习音律的先生们正跟舞蹈课的先生们商议着跟书院申请中秋歌舞比赛,我想这是你们女孩的长项,若比赛项目真的批准下来,到时候你们都可以报名参加。” 女孩们低低欢呼一声,兴奋得不得了。 “不过比赛再好你们也不要忘了正课呀,”黎宝璐摇了摇手上的成绩单道:“今年期中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比之上学期你们进步了不少,但比男院那边还是差了许多。若不想被家里人揪回去,你们还得更进一步才行,不然家里人嫌你们丢脸不给你们上学了,老师可就爱莫能助了。” 学生们荡漾的心立时一沉,面上严肃了不少。 黎宝璐满意,这才开始发成绩单,“老规矩,今日领了成绩单,下午便不用来上课了,巧得很,明后日是休沐日,大家回去沉淀一下心情,只是也别忘了预习功课。” “是!”学生们领了成绩单纷纷应下。 因为今年考得不错,而且有去年做对比,黎宝璐没再在成绩单上写信夸她们,而是叮嘱她们拿好各种奖品奖状回家。 等她到书院门口时刚好看到她师父扶着她婆婆上马车,朝着城外驾车离开。 黎宝璐挥起来的手只能放下,扭过身叹息的看向走过来的顾景云,“师父肯定又带母亲去游湖了,晚上我们把他带回来的鹿肉全片了烤着吃,一片儿也不留给他。” 顾景云轻笑道:“好。” 二林服侍俩人上马车,回到顾府后南风就迎上来道:“老爷,太太,同心堂在柳儿胡同外布置了不少人,舅大爷问明天是不是真的要去大理寺。” “让他一切听舅老爷的。”黎宝璐道。 南风:“是。” 黎鸿的回答是“当然!” 黎钧只有满脸的无奈,他不明白宝璐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相信他爹,她真的不怕他爹玩脱,真的去敲登闻鼓? 黎鸿把刚做好的孝服扔他身上,沉着脸道:“穿上试试,不合适让你娘赶紧改。” 黎钧一咬牙,还是把孝服穿上了,“爹,明儿你真要跟我去?” “不跟去你一人能行?”黎鸿嗤笑,“你明天只管听我的,我不让你说话你一个字也别蹦,放心,黎氏不敢让我们上朱雀大街。”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黎钧便穿了一身的孝服扶着黎鸿出门,黎鸿同样一身孝服。 他们租的是胡同口游家的车,他们家有一辆车,专门拉客用的。 父子俩相互扶持着往胡同口走去,梅氏和两个女儿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守在胡同口的小厮见了一身的冷汗,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人,颤声道:“快回去禀告老太爷,就说他们出来了,穿,穿着麻衣孝服,快去!” 那人闻言立即飞奔出去。 黎鸿和黎钧被拦在了胡同口,黎氏的下人们不敢对俩人动粗,只能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俩人的大腿哀求道:“黎老爷,黎少爷,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有什么事等我们老太爷来了再说,都是一家子,有什么话儿不能慢慢说呢?” 黎鸿面色涨红,踢着腿道:“闭嘴,一家人?谁跟你们是一家人,是一家人你会叫我黎老爷?排行呢,我的排行呢?” “鸿二爷,鸿二爷,是小的不会说话,是小的口拙,您要打要骂冲小的来,您可不能生气呀……” 黎鸿嗤笑,“给我滚开,我不跟你们掰扯,你们又不能做主,爷我要去找能做主的人,滚开!” 一夜未眠,时刻关注着柳儿胡同的黎协等人很快赶到,此时胡同口已经有人围观了,毕竟大清早的,这边的动静也不算小,他们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黎协立即让下人们把围观的人请走,他带着黎升和黎卓上前,“这就是老五家的二小子?”黎协满脸微笑的看着黎鸿,笑道:“跟你父亲倒有几分相像。” 黎鸿面露讥讽,看黎升都站在他身后,哪里还猜不出他的身份,“这是黎族长吧,倒是难得,您终于舍得出面了。” 第455章 出洞 黎鸿穿着麻布孝服,横了黎钧一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马车牵来,再过不久衙门就要开衙了,你一告状的难不成还想让大人们等着?” 黎钧忙转身要去拍门叫马车,黎温连忙拦住他,“侄儿且慢,有什么事不能慢慢说,何必要闹到上告衙门?更何况我们还是一族之亲,有为难之事还是应该先找我们商议才是。” 黎钧不理他,推开他就闷头去敲门。 黎温满头大汗,忙给小厮们使眼色,一起拦住黎钧。 黎协见状脸色微微一沉,看来黎鸿父子告御状的决心还挺大。 他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拉着黎鸿叹气道:“侄儿的要求你三伯跟我说过,那我们的为难之处你们应该也知道了,不是我们不愿意让你们归族,而是族人众多,意见不一,总不能顾全了你们就不顾虑其他族人,所以这事还得慢慢来。” 黎协柔声道:“不过你放心,大伯在这里给你保证,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在此之前你们先跟我回去,当年你家被抄的产业中有一处大宅,后来你三伯花钱赎回来了,我让他过到你名下,你们先搬进去安家。族里再给你们拨几个庄子,也都记到你名下,我听说钧哥儿想做药材生意,需要的本金肯定不少。我代表族里先给你们拿八万两,再给你们派一个管事协助,我想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能把生意撑起来了……” 黎鸿的眼皮抖了抖,这个条件可丰厚得很,他差点忍不住就答应了。 不过想到黎宝璐的叮嘱和威胁,他一咬牙,面色铁青的道:“大伯少哄我,先不论你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便是真的我也不稀罕,我不要房子,也不要庄子,更不要钱,我只要我们这一支归族,我决不能让我爹死了还背着罪名。” 黎协烦躁道:“没说不让你们这支归族,只是一时之间大家意见还不统一,再过些时日我说服了他们自然就迎你们归族了。” “你少哄我,这话也就说给三岁小儿听才信,你们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等到了顺德,孰是孰非还不是你们说了算?”黎鸿光棍道:“反正我没时间再等下去了,要不你现在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答应让我们这一支归族,写下字据,请了担保人来签字画押,要不我就去告状,让圣上来裁决。” 黎鸿抬起眼来看向黎协,恶劣的笑道:“反正大伯也说这事你做不了主,既然你做不了主,那就让能做主的人来。” 黎协看着黎鸿,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脸上的笑容彻底落下,“黎鸿,宗族之事朝廷还管不到,你要知道,族有族规,你们这一支若归族那也得听族里的话。” “族有族规,但国也有国法,”黎鸿强硬的道:“你们当初判我爹出族就是因为我爹在宫里坏了事,但先帝都说我爹是冤枉的了,既是冤枉的,那你们判我爹出族的理由就不成立。你们要么重新找个理由判我爹出族,要么就得迎我爹回去,我已经够不孝的了,不能让我爹死后还背负着那样的罪名,不得安宁。” 黎协的脸色彻底沉下,目光有些阴鸷的看着他道:“你可知这一告的后果?” 黎鸿冷笑着道:“再坏还能比现在坏,比流放琼州坏,比担任出族的罪名坏吗?” 黎协眼中闪过寒光,不由攥紧了拳头,“你就不顾钧哥儿未来的前程,不顾荷姐儿她们的婚姻?” “他们还年轻,他们的将来自有他们去努力,但他们的祖父已长眠地下,也就只有我这个儿子能为他争取一下了。”黎鸿垂眸道。 “那你也不顾你那侄女?她嫁入官宦之家,牵扯甚多,她是童养媳本就比别人底气弱,你还给她惹这样的麻烦……” 终于来了,黎鸿心中长舒一口气,脸上却越发正气凛然,“大伯放心,这事是宝璐知道的,也是她同意了的,若论对先人的思念,我这侄女可一点也不比我少。她幼年时,她祖父母和父母便对她极好,”黎鸿似笑非笑的看向黎协道:“不瞒大伯,这事若没有我这好侄女同意,我还真没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呢。” 便是黎协再沉着冷静,此时也不由失色。 黎宝璐的重量和黎鸿不一样。 黎鸿到底只是一个平民,可黎宝璐却是顾景云之妻,此事若是她授意,那他们告御状会有多少把握? 可恨黎家自黎博之后便在宫里说不上话了,现在太医院里虽还有黎氏的人,但都挂不上品级,更别说与深得帝心的顾景云相抗了。 黎协与黎升黎卓对视一眼,心不断的往下沉。 黎卓上前拉过黎协,蹙眉道:“大哥,此事只怕找黎鸿已没用,必须得找顾府那位了。” 黎协头疼道:“先把黎鸿劝回去,我立即去聆圣街见她。” 黎鸿为了表示自己坚决的态度,自然不可能同意回去,跟他们歪缠了半天,最后见实在突围不了,他又闹了半天,早饭未吃,筋疲力尽之下只能回去。 不过黎鸿却放下狠话,“你们拦得了我一时,难道还能拦住我一世吗?这可是在京城,不是在顺德。” 黎协三兄弟心都沉到了低端,三人不敢再轻忽,留下黎卓继续好言相劝,黎协带着黎升起身往聆圣街去。 黎鸿见了冷笑,当着黎卓的面吩咐黎钧,“你去聆圣街见你堂妹,将今日的事汇报给她,别让她被人骗了都不知。” 黎卓待要拦,黎鸿就冷笑道:“这里还是京城呢,六叔真以为我们是没法反抗才不得不回来的?要是我们真的豁出去,你们能拦得住?” 黎卓手一顿,面上有些犹豫。 黎钧就道:“我们不为难您,还请您也不要为难我们才是。” 黎卓就默默地让开一步,那些挡路的小厮也明智的让黎钧出去。 等黎钧赶到顾府时,比他早出发一刻多钟的黎协和黎升还呆在门房处,见到黎钧,俩人沉静的脸色不由微青。 尤其在看到他不经通报便直接进去后脸色更沉。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在家,今天是大朝会,不过朝中无大事,顾景云不去上朝,加上书院休沐,所以就陪宝璐在花园里弹琴练剑。 自然是他弹琴,宝璐练剑。 黎协等人来时俩人还在玩,所以便没有立时见他们,等到黎钧也来,黎宝璐才回房换了衣服见他。 “二妹,我和我爹还没出胡同口就被顺德黎氏的人拦住了,现在大爷爷和三爷爷都来找你了。” 黎宝璐微微点头,挥手道:“我知道了,一大早的你还没用过早饭吧,先去厨房用些吃的吧。” “让我也留下吧,”黎钧想了想道:“我毕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此事本就该我来做。” 黎宝璐想了想便点头应下了。 顾景云就对南风微微点头,“去将客人请进来吧。” “景云哥哥,此事你先别管,让我来。”黎宝璐知道顾景云是“外人”,对黎家的事他不好插手太多。若事情已经上告,他出面说话是帮亲戚,可在私下解决时他若插手过多不免惹人诟病。 之前是暗里动手没什么,现在黎协等人找上门来却是摆在了明面上。 她虽是出嫁女,但依然是黎家的人,她父母又只她一个孩子,插手黎家的事还说得过去。 “我就在后面,有事叫我。”顾景云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些许规矩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我知道,在家里我总不至于会吃亏。” 顾景云这才起身往后面去。 黎宝璐坐在首位上等着,黎钧站在她身边,好像护卫一般。 黎宝璐也不让他坐下,听到脚步声响起,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黎协和黎升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侄孙女,见她容色秀丽,一时微怔。 不管是黎鸿还是黎钧,长得都不太像黎博,却没想到他们会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找到故旧的影子。 黎宝璐目光清冷的看着他们,嘴角带笑的起身道:“贵客到来,蓬荜生辉啊,想必两位便是黎族长和黎三太爷吧,久仰大名。” 俩人面色一僵,扯了笑容道:“侄孙女何必如此客气,你是五弟的孙女,便和我们的孙女一样的,你叫我们一声大爷爷和三爷爷便是。” 黎宝璐一笑,扭头对红桃道:“给贵客上好茶,再去拿些点心来。” 吩咐完了人才回头请俩人坐下,浅笑道:“论血缘,宝璐的确该叫一声大爷爷和三爷爷,不过我们这一支早已被出族,就算我有这心也名不正言不顺,不如客气一些的好。” 红桃端了茶水上来,恭敬的给俩人放下后躬身退下,黎宝璐就笑道:“不是什么好茶,黎族长和黎三太爷尝尝,比之黎家的收藏如何?” 黎协和黎升如芒在背,黎鸿再混再硬气,对着黎协和黎升也得叫一声大伯三伯,之前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黎宝璐不叫,他们才觉得这个称呼的好处。 黎宝璐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模样,他们手中的亲情牌怎么也打不出手。 第456章 碾压 黎宝璐一点儿也不着急的跟黎协黎升谈茶道,谈完茶道谈医道,黎宝璐笑道:“我祖父在时我年纪还小,连药草都没认两棵,好在祖父留下的医书详尽,我后来按图索骥,倒也知道了些医药知识。只是书上得来终觉浅,所以回京后才求了黎三太爷让钧堂兄到同心堂学习一二。” 黎宝璐脸上的笑容越大,却透着一股冷意,“毕竟,黎三太爷跟祖父情分不一样,祖父流放岭南,写家信也只写给黎三太爷一人。宝璐这才大着胆子用祖父的人情给钧堂兄换了一个机会,却没想到底是让你们为难了。” 黎升脸色苍白,他跟黎博年纪相差不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医,因此感情尤其好。 黎宝璐扭头看向黎钧,笑道:“钧堂兄,还不快去谢黎三太爷,你能在同心堂学习两年靠的可是黎三太爷的人情。” 黎钧出列,“砰”的一声就给俩人跪下,“砰砰砰”的磕头。 黎协和黎升面色青白,却赶紧拉住他,黎升更是抖着嘴唇道:“不,不是这样……” 他当初出面让黎钧入同心堂自然是念着他是黎博的孙子,而族里会答应也是因为他是黎博的孙子。 可黎宝璐这样一说…… 黎升抬头看向黎宝璐,“宝璐,钧哥儿能入同心堂的确是因为你祖父的面子,并不是因为我。” “啊~”黎宝璐讥讽的笑道:“原来我祖父的面子在顺德黎氏中还如此好用吗?我以为黎氏现如今只记着祖父之过,不再记得他的功德,更别说情义了。” 此话如锋刀,刮得俩人犹如切肤之痛。 黎宝璐垂眸抿了一口茶,面如冷霜。 黎钧看了一眼一点儿也不似平常的堂妹,慢慢的退到了她身后,抬头看向黎协和黎升。 黎宝璐比黎鸿还要难搞定啊。 黎协与黎升相视一眼,此时再要退出去找黎鸿谈条件是不可能了,所以俩人只能硬着头皮道:“宝璐,我们也知道你祖父受了委屈,族里不是不愿他归族,只是晚一些……” “所以我二叔才不愿为难了二位,既然你们不能说服族人,自有圣上裁断,到时候你们自然也不用背锅。” “那你可知一旦上告有何后果?我们顺德黎氏历经二十几代才有如今的威望,这一敲登闻鼓,丑闻即被传得天下知,你祖父泉下若有知他该是如何的伤心?” “黎族长说的不错,”黎宝璐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道:“所以我才愿意见你,而不是让家下人在门口便给你打发了,毕竟相比于见你,告御状则要简单得多。” 黎协脸色一青。 “不过我年纪轻,我二叔又是个混不吝的,我们都没有什么耐心,至于你说的三月之期,半年之期我们都等不得,”黎宝璐看向黎升道:“黎三太爷,我祖父在时曾与你通过信件,后来我们回京,我又把我祖父写给你的遗信给了钧堂兄,想必那封遗信你已是看过了。” 黎钧立即道:“信早在两年前便亲自交到了三爷爷手上。” 黎升眼睛颤了颤,点头道:“是,我读过了。” “那么黎三太爷就应该知道,我祖父平生两愿,一是平反昭雪,重返京城;二则是重归家族,洗刷罪名了。” 黎升在黎宝璐的目光下点头。 黎宝璐捏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茶杯便碎裂开来,继而在她手里粉碎成末,茶水瞬时撒了一手。 黎协和黎升目瞪口呆,黎宝璐却不甚在意的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笑道:“而我祖父的遗愿便是我的愿望,他去时我年纪虽小,却记得他是除父母外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可不顾什么黎氏的威望名声,我只愿达成我祖父的遗愿。哪怕是不择手段。” 黎协和黎升面色一变,彻底没了办法。 俩人面色不佳的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他们的底线就是不能让他们归族,因为归族后就要涉及到产业之争,黎宝璐既然会为了黎博争一次归族,焉知她不会为了他们这一支再向黎氏施压收回当年他们那一支的份额? 而他们那一支的份额早在黎博被判流放时就已经被他们瓜分干净了。 二十年了,大家获利丰盈,让他们从口中再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这怎么可能? 黎氏不是秦氏。 秦氏是耕读传家,更看重的是耕地,读书和官位,所以秦信芳官至内阁,且又是嫡支的情况下,他们纵然眼红那些产业也不会,更不敢下手。 但黎氏是杏林世家,除了房屋田地外,他们族里所有的共同产业都与医药有关,而同心堂更是大项,是家族和祖传的产业。 那是相当于命根子的东西,到了他们的口袋里他们自然不可能再交出去。 所以便是黎协和黎升在族中有很大的权利,此时也不能代替全族做决定。 这件事太大了! 可这时不答应,真等黎鸿去告御状他们就能讨到好去? 黎鸿在圣上面前什么也不是,但顾景云和黎宝璐不一样,他们一个简在帝心,一个于帝王有救命之恩,一句话就能定了判决,何况他们在这件事上还占理。 到那时,他们不仅里子,面子也没了,那对黎氏来说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黎氏是大夫,做大夫的什么最重要? 德! 先是德,而后方是才! 若失了德,还是在全天下人面前失德,以后还有谁敢去同心堂看病抓药? 黎协和黎升从未想过他们能被一个混不吝,一个小姑娘给逼到这等境地,不由耷拉下脑袋,垮下肩膀,好似老了十岁一般。 黎宝璐等着他们思考,从一旁的茶盘里又捡了一只茶杯,黎钧乖觉的拎着茶壶给她沏茶,等品完一杯她才看向沉默的俩人笑道:“我知道黎族长和黎三太爷在担心什么,无非是同心堂的份额罢了。” 黎族长和黎三太爷悚然一惊,抬头看向黎宝璐。 不论是他们还是黎鸿都下意识的先避开了这一点,因为归族之事还未议定便说这点有些太过超前了。 双方人马皆不愿自己的心思被暴露,没想到黎宝璐却是直接提了出来。 黎协和黎升相视一眼,既觉得忐忑,又从中抓到了稍纵即逝的生机,都觉得黎宝璐此时提起此事不是为了继续逼迫他们。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我们这一支在同心堂中竟占了那么大的份额,还是归族之事久不见落定,我二叔提起我才知道的。” 黎协:“当年你祖父犯事,家产被抄,因涉及到同心堂,我们族里共同凑资才将那些份额赎回来……” “我知道,一共一万两银子嘛,”黎宝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如今我祖父已经平反,我进宫求一下圣上恩典,让他归还家产也并不难,有秦氏的例子在前,到时候我出钱将你们出的钱抵了便是。” 黎协忍不住抖了抖嘴唇,说不出话来。 黎宝璐高声道:“红桃!” “太太,”红桃立即从外头疾步进来,躬身道:“太太有何吩咐?” “我床头柜里有个盒子,你去取来给我。” “是。” 黎协和黎升相视一眼,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好在红桃没让他们久等,很快就捧了一个盒子进来。 黎宝璐用下巴点了点黎协,笑道:“交给黎族长吧。” 红桃立刻递给黎协,见黎协迟疑着不接,她便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这是一万两银票,”见黎协和黎升面色大变,她便笑道:“黎族长和黎三太爷不用担心,这银票虽是还你们二十年前的赎金,但我们这一支还真没想要那些份额。” “我知道,同心堂是黎氏的立足之本,意义非凡,利益也非凡,不说我二叔,便是我钧堂兄也很难在同心堂中立足,毕竟我们从小生在琼州,长在琼州,就算一脉相承,与族亲们到底还是远了些。何况二十年了,想要他们将到嘴的肉吐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我没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么不自量力。” 黎协和黎升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继续提着心。 “我所求者有二,一是让我祖父母和我父母葬回祖坟,和我先祖们一起享后人香火;二是让我二叔这一支有所依仗,不至于没落,百年后地下见到祖父母我也能无愧于心的去拜见他们。”黎宝璐点了点盒子道:“黎族长若有意和解,那这一万两你们就收下,权当我替二叔出的赎金,等我祖父这一支归族,你们再出钱把他们手上的份额买去便是,你们私底下怎么分,这钱怎么出就是你们的事了。” 黎协提着一颗心道:“那不知我们出多少钱赎买合适?” 黎宝璐一笑,“我要求不多,十六万两,还有我们这一支的祖宅。” 黎协抽了抽脸皮,这意味着除去这一万两,黎博这一支归族他们族里要付出十五万两的高价,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要知道他们设定的上限是十万两啊。 “同心堂的事我知道的少,但也知道我们这一支是除了嫡支外份额最多的,如今同心堂开遍大半个大楚,每年的收益自不必说,这十六万两虽是少了,但于二叔来说再多就要惹祸了,所以我觉得这个数刚好,黎族长觉得呢?” 第457章 妥协 黎协当然觉得不好,但他能说出口吗? 不能,从早上到现在,从黎鸿到黎宝璐,他们一步一步紧逼,而他一退再退,如今已再退之路,除非他真的能不惧俩人的威胁让他们去告御状。 相比告御状和让黎博归族后争夺同心堂份额,黎宝璐现在给出的提议实在是再贴心不过? 但黎协就是觉得憋屈,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黎宝璐和黎鸿的圈套。 他们或许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愿意去告御状,然而到了这一步,被她用话和用行动逼到了这一步,黎协他敢赌吗? 他不敢! 黎鸿赌得起,那是因为他一无所有,黎宝璐赌得起,那是因为她有权有势有靠山。 黎氏的权势比不上黎宝璐,而所在意的东西又太多,他不能,也不敢任性的说“不同意”。 除了答应,黎协别无选择。 他垂眸看了眼旁边的盒子,十五万! 这个数目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在顺德时,全族上下一致决定最多只能给黎鸿八万,所以他一早提的是五万,后来见黎鸿实在顽固,且又混不吝,他和黎升黎卓商议之下才把上限提到十万。 可现在…… 黎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清明一片,他含笑点头,“好,我应下了,族人那里我去说服,十六万两在你们这一支归族后立即支付给你们,不过黎鸿那里……” “二叔那里自有我去说服,这一点大爷爷放心,只要你们能够遵守诺言,我也必不会让二叔在此事上给你们惹麻烦。”黎宝璐笑道:“毕竟都是族亲,以后钧堂兄还需大爷爷和叔伯兄弟们多帮衬呢。” 黎协面上带笑,脸色渐渐温和下来道:“正如你所说,大家都是族亲,同出一脉,互相包容帮助是应该的。” 他看向黎钧笑道:“以后钧哥儿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大爷爷知道,只要能帮的,大爷爷一定会竭尽全力。” 黎钧躬身道:“多谢大爷爷。” 黎协含笑点头,实则心堵得不行,前面还一口一句的“黎族长”,他这才一应下就改成了“大爷爷”,这个小女娃简直比他还老道。 双方达成和解,黎协心急回去见黎卓商议后续事宜,而且也要去告诉黎鸿,免得他犯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起身道:“既已商定,那我就先回去与你叔爷爷们商议,归族是大事,总要选好良辰吉日。” “再急也不急于一时,大爷爷和三爷爷不如在此用过午饭再走。” “不必了,”黎协怕在这里用饭会不消化,因此笑眯眯的推辞道:“你六爷爷正在家里等着消息呢,心里必定着急,我们回去告诉他一声也免得他担忧。” “那我就不多留大爷爷和三爷爷了。”黎宝璐笑着将俩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上车。 黎协撩开帘子对她身后的黎钧道:“钧哥儿也快点回去吧,免得你父亲担忧。” 黎钧恭手应道:“是!” 黎升抱着盒子欲言又止,见黎宝璐脸上一直笑眯眯的,心中又愧又羞,最后也只一点头便踏上了马车离开。 黎宝璐目送俩人出了巷子才回身。 “二妹,那一万两我们只能以后还你了。” “不急,”黎宝璐笑道:“夜长梦多,黎氏比我们还着急,归族之事他们不会拖太久的。归族后你们更加名正言顺,他们更不敢拖,所以银子你们很快就会拿到手的。不过这次我们把他们得罪狠了,以后你做药材生意想要族里帮忙是不可能了。” 黎钧不在意的笑道:“我也没想要族里帮我忙,我打算先从行商做起,每次只贩一车药材,等我把路摸熟了,有了人脉再慢慢做大,我们先祖还只是一个游方郎中呢,他都能给后人留下这么大的一份产业来,何况我现在还有那么好的条件。” “你真觉得你条件好?”黎宝璐挑眉道,“钱你是有了,然而得罪了黎氏,凭他们在杏林界的地位,只要露出一两句话来,你只怕就举步维艰。” 黎钧摇头笑道:“不会的,他们纵然有私心,这点眼界还是有的,不然同心堂也不能遍布大半个大楚,说到底我也是黎氏的子孙,我好总好过我歹,何况我又不回顺德与他们抢生意。” 黎宝璐暗自点头,黎钧虽然有些软弱,需要人抽着才能往前走,但心胸和眼界都有。 手段不够狠辣,但为医者,这并不是缺点,就算生意很难做大,那也总比丧尽天良要好。 黎鸿倒是心狠手辣了,但那样的人她怎么敢放心让他接触药材? 只怕那些买药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爹也该在家但等急了,你回去告诉他吧,顺便传我的话,现在争取到的条件已是对你们最好的了,让他不许再动手脚,不然要是坏了事,”黎宝璐冷笑道:“让他自行体会。” 黎钧垂眸低头,“是。” 而此时,坐在马车里往柳儿胡同赶的黎协看着马车离开聆圣街后就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早已湿透。 他苦笑一声道:“多少年没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了,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我们老了?” 黎升摩挲着手里的盒子沉默不语,半响才道:“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五弟毕竟是冤枉的,他葬身大海已是尸骨无存,若是连祖坟都不能进,连族谱都回不去,那不成了孤魂野鬼?十五万两虽多,但与他们那支份额相比,这点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黎协冷笑,“你跟他要好,又占了他的大份份额自然这样说,你觉得其他旁支也这样认为吗?平白无故给出这么多钱他们怎么可能愿意?” “不过不愿意也没办法了,谁让他有一个好孙女,一个好孙女婿呢?” “按照各家所占的份额出钱吧,”黎升叹气道:“我这一房占的多,便让我多出些。” 黎协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他的提议。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黎协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不由想起黎博,想起五房,唏嘘道:“五房虽人丁单薄,却总出人才,我本以为他们到这一代算是完了,谁知道竟能熬过来。” “这也算苍天有眼,没让五弟背一辈子的罪名,”黎升以为大哥说的是平反之事,接口道:“当时我知道五弟能平反,恨不得立时来京城,当时一门心思的想着平反之事,哪里想得到同心堂的份额纠葛……” 还是黎钧到了顺德,把信递给了他后,他兴冲冲的找了大哥商议黎博归族之事,被七弟提醒才醒觉五房归族并不单单是族里的排行和族谱变更问题,还有一系列的利益变化。 尤其是同心堂的份额,那时候就算他有心归还他所占有的那份,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何况他这一房的事早交给了长子,他一共有三个儿子,八个孙子,分家后又是份额必定会分成好几份,如果把他占五房的那份归还,那他子孙们能拿来分配的就所剩无几了。 所以还不待别人反对,他的老妻和子孙就先闹起来了,到现在,两年了家里还是鸡飞狗跳。 黎协斜了弟弟一眼,看他的面色便知他在想什么,嗤笑道:“我说的不是平反之事,我说的是五房的子孙。” 黎协微微正色道:“黎鸿且不说,那就是个混不吝的,放街上撑死了是个混混,还是坑蒙拐骗都有可能被人坑的角色,除了耍横和不要脸,他也没其余的用处了。” “而黎钧虽比他爹强些,但性软弱,也很难有成就,就算以后真的进杏林这一行,也就是个小药材商,可偏偏他们这一支还有个黎宝璐,”想到刚才黎宝璐的不动声色和步步紧逼,黎协心上便如同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有黎宝璐在,黎钧起码能再往上走三步,成为一中等的药材商。” 他叹气,“幸亏她不是男儿身啊……” 黎升微微蹙眉,“她虽强,但倚靠的也是顾景云的权势,若没有顾景云,我们何惧她?” “强者之所以是强者,并不在于她所倚靠的是谁的势力,而在于她的心智,就算没有顾景云,她也有别的依靠,或者她依靠的就是她自己。”黎协道:“你忘了五房的其他人了吗?” “从五弟往上数五代,五房哪一代不是惊才绝艳?”黎协叹气,“若不是他们寿命不倡,子嗣不丰,只怕早掩过我们嫡支了,就算他们每一代只有一个男丁,我们嫡支也多有不如。比如我们这一代,谁能比得上五弟?”黎协满脸复杂,“谁能在他那个年纪便进入太医院,然后一路高升,只差一步就能称为太医院院正。当初若不是他忍不住出手,只怕他早称为院正了,又哪来的流放?” “说实话,黎鸿和黎钧从琼州回来我还真未将他们放在心上,年长的是个混球,年幼的眼界又窄,唯一有出息的黎宝璐又早早被送走当了童养媳,她早几年就回到京城却一直未曾与我们黎家联系,我便猜她与黎鸿关系不睦。”黎协摇头失笑,“结果他们的确不睦,但关键时刻她却还是愿意为了五房与我们黎氏为敌。倒是我轻看她了。” “有她在,五弟这一支只怕没落不了,若黎钧能生下一个出息的后代,有她扶持着……” 黎升也不由微微坐直了身体,道:“那我们就得对钧哥儿好一点了。” 黎协点头,心中虽然不舒服,但为大局计还是决定回去要嘱咐一下儿子。 第458章 分配 黎钧回到家时黎协和黎升正带了黎卓要离开,他立即恭敬的将人送到门口。 等人一走,黎鸿立即眼睛发亮的问道:“怎么样,谈妥了吗?我看黎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黎钧扶了他回去,等到了前厅才道:“谈妥了,我们这一支归族,当初族里回赎份额的一万两由二妹填补进去,等归族后他们再出十六万两购买。除去还给二妹的一万两,我们还有十五万两,除此外,他们还要将我们这一支的祖宅还给我们。” 梅氏激动的捂住了嘴巴,“十五万两?”这么多钱,他们就是躺着吃喝一辈子也用不完啊。 黎鸿也很兴奋,转了两圈后却又有些不满的道:“同心堂那么赚钱,我们这一支占的份额这么多,竟然只要了十五万两,这也太少了。” 见他爹眼珠子左右转动着,黎钧就知道他又想坏主意了,不由冷了脸色道:“爹,我回来前二妹特意叮嘱过了,让您不要坏事,否则……” 黎钧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黎鸿好似透过他看到了黎宝璐,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撇嘴道:“我也没说要做什么,只是十五万两也太少了。” “别忘了之前黎族长给出的是十万两,二妹能争取到这个数额已经很不错了。何况我们这一支还能归族!” 黎鸿撇了撇嘴不说话,如果黎宝璐有心,多少钱争取不来? 虽然他不在同心堂中干过,但当年他爹每年都从族中领分红,那些钱可不少。 十五万两看着多,但与那些份额的收益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黎宝璐的确有能力压榨黎氏,让他们出更多的钱,但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黎鸿和黎钧现在的情况,钱不在多,合适才是最好的,甚至她都帮他们规划好了钱的去处。 黎鸿那人手上就不应该有一文钱,因为有钱意味着他有更多的资本作恶,她可不想隔三差五的听到从他那边传过来的坏消息。 所以黎钧再来跟黎宝璐汇报归族的进度时,黎宝璐就问,“那十五万两你打算怎么处置?” 黎钧一呆,然后蹙眉道:“这个我还未想过,不过却要拿出一部分钱在京城买个房子,以后我们这一支就定居在京城,彼此间也能有个照应。以后我要是出去行商,还请二妹多照顾一些大姐和三妹。” “既然没想过,那就现在开始想吧,你不是说顺德那边议定六月二十八的好日子归族吗?也就两个月时间,大概我们这一支一归族他们就会把银子给你了。” 七月是鬼节,而四月已接近尾声,免得夜长梦多,黎氏只能在五月和六月里选日子。 可惜距离他们最近的好日子有两个,一个是五月初三,一个便是六月二十八。 五月初三日子太近,黎协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好准备,何况要抽出十五万两,必须得跟族人交代一声,所以他们只能选择六月二十八。 巧得很,清溪书院刚把期末考试的日期定下,为六月二十二,六月二十五结束。 顾景云和黎宝璐教习的科目都是第一天便考完的,所以他们跟书院请假很容易就能获批。 作为班主任,虽然在期末时丢下一班嗷嗷待哺的孩子很愧疚,但归族是大事,作为黎康和母亲傅氏的唯一女儿,她是必须得到场的。 而顺德在河北,从京城到顺德快马加鞭也就要三天,黎宝璐是没问题的,顾景云嘛…… 黎宝璐收回思绪,看向黎钧道:“归族之后就要开始选定墓地,我和景云哥哥打算回琼州将祖父祖母和我父母的坟地迁回,让他们落叶归根。” 黎钧一震,立即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是长孙,这事本该由我来做的。” 黎宝璐微微点头,“那你想过没有,我走了,你也走了,族里赔偿的十五万两回落到谁手里?” 黎钧面色一僵,“我爹?” 黎宝璐嘴角微翘,“有了钱你猜他会做些什么?” 黎钧抽了抽嘴角,思索片刻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突然冒出来的十五万两。 如果只是一两万,他买个宅子,再置办些家具和田地也就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钱可以留着做生意的本钱。 但现在是十五万两,在一年二十两银子就能过得很好的年代,可见这十五万两的购买能力了。 不让他爹碰这些钱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花出去,还有一个就是带在身上。 带在身上是不可能的,他的心再大也不敢把这么多钱随身带着。 何况银票还是有风险的,所以黎氏支付给他的多半是白银或黄金,银票只能占很小的一部分。 如果把这些钱都存入钱庄,他能安心吗? 答案是否定的。 连拥有前世记忆的黎宝璐都不太信任这个时代的钱庄,何况土生土长的黎钧? 既然不能带在身上,那就只能花出去了。 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他该怎么安排这些钱,因此抬头看向黎宝璐,“二妹觉得我该怎么安排这些钱?” 黎宝璐放下茶杯,“我听你说过你想从最小的行商做起?” “是,我没经验,也没人可以指点我,我只能一点儿一点儿的摸索,总不能一开始就投入太多。” 黎宝璐暗暗点头,“那就不必留太多现金了。” 黎宝璐浅笑道:“你有想过今后如何安排大堂姐和柳姐儿吗?” 黎钧满头雾水,“怎么安排?” 他爹娘都想给他大姐重新找个男人嫁了,不过黎荷因为经历过那样的渣男,因此对男人有些恐惧和厌恶,并不想出嫁。 黎钧想着不嫁就不嫁,有他在,自然不会让她饿着冷着,大家一起过日子,他养她到老便是。 而如果她想嫁,他便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让她的婆家不敢小瞧她。 至于黎柳,她年纪还小,再等两年找到合适的再出嫁便是,之前他还担心嫁妆,不过现在突然多了这么多钱,她的嫁妆也不再是问题了。 黎宝璐只扫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个时代,能够记着给姐妹准备嫁妆就已经算是好兄弟了。 但黎宝璐本意并不止于此,这十五万两她不是为二叔一家争取的,而是为了祖父母的孙子和孙女争取的。 黎钧有的,黎荷和黎柳自然也要有。 “我的提议是把钱分成三份,一人五万两,各人分别买下宅子,田地及铺子,剩下的钱也不剩多少了,到时候各自拿着应急用,当然,现在大堂姐和柳姐儿未出嫁,也没与你分家,她们还和你住在一起。等以后她们出嫁了,或是你娶妻生子后她们不想跟你过了,她们再搬出去住在自己的宅子里便是。” 黎钧目瞪口呆。 黎宝璐瞟了他一眼,“怎么,你舍不得那些钱?” “不,不是,”黎钧结巴着道:“只是……”只是他从不知道钱还能这么分。 这样一来,大姐和小妹将每人有五万两的嫁妆,这还是现阶段,如果产业有盈利,以后只会更多。 黎钧眼睛微亮,那样一来,就算是不靠夫家,她们也能衣食不愁,不必低声下气的讨好夫家人了。 从琼州出来的黎钧觉得只要能够吃饱穿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他转了转后道:“买的产业是直接记在她们名下吗?” 见他没有反对,黎宝璐嘴角微翘道:“对,你最好先问过她们,看她们想把宅子和田地买在哪里,我是建议你们往保定或是往北一些买,特别是北边,土地肥沃且广,很便宜,到时候租出去每年收一些租子就能有不少。而宅子也暂时租出去,等以后想搬出去了再收回来。” “京城的房子可不愁租,再留下些现银应急用就行。”黎宝璐见他不擅这些,便一点儿一点儿的教他道:“如果能找到好的,最好给她们买两个铺子,现在她们不方便,暂且租给别人,等以后她们若有了兴趣再收回自己经营。” 有房有田有铺子还有现金,如果这样黎荷和黎柳还过得不好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将路给他们铺好,未来的前程就要靠他们自己去搏了,而黎宝璐做到这一步也可以问心无愧的去见祖父祖母了。 至于黎鸿,不理他就是对他最大的宽容了。 “这件事你自己私下跟大堂姐和柳姐儿商议就行,不必告诉二叔和二婶。”黎宝璐意味深长的道:“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只要你孝顺他们就能安享晚年,不必操心太过。” 黎钧明白,点头道:“我明白。” 他爹不用说,属于有了钱只顾自己的人,这钱真到了他手上,只怕他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赶出去。 而他娘,她是真心爱他们的,对大姐和小妹她都真心疼爱,但这份疼爱绝对不会让她们跟他平分掉这笔钱。 更何况,他娘没心眼,他爹心眼又太多,她知道了,他爹离知道也不远了。 所以这事也只能告诉大姐和小妹。 大姐不必说,就是小妹的口风都紧得很,轻易不会泄露这等机密的。 第459章 隐瞒 黎钧问过黎荷和黎柳的意见后开始寻找合适的宅子铺子和田地。 他打算一拿到钱就买,因此需要提前看好,到时候只需付账就行,而不论在哪个时代,买房买铺子和买地都是大事,自然要一再比较。 黎荷和黎柳都决定把宅子买在京城,房价虽然很贵,但离家近,以后兄弟姐妹间可以互相照顾。 柳儿胡同所在的这一片外城三教九流都有,住的大多是小有资产的商户,但安全性上不太有保证,所以姐弟三人决定往里找一些。 越往内城去,衙役巡视得越勤快,也越安全。 黎柳不必说,黎荷却是从心里打定主意不嫁人的,所以她以后一个人住安全便是第一要素。 京城的房子难找,所以得慢慢来。 而铺子更难找,最后三人决定不在京城买,而是到保定去。 作为从南陆路入京的最后一站,保定很穷,但奇怪的是当地的生意还挺好做的,特别是住宿饮食等一类的生意。 所以买了铺子租出去每年也能有不少的收益。 至于田地,姐弟三人一致决定往北买去。 因为作为距离京城不远的保定,好的田地也很紧俏,往往一出现就被人抢过。 三人要买的地不少,又想集中一些,这样一来在保定就很难买到合适的。 而他们时间又紧,因此只能往北找。 北方地广人稀,早些年还有鞑靼作乱的威胁,去年两国再签和约后连小的冲突都少了。 据说现在边关还开了马市,安全性大大提高,开始有流民迁徙往北。 毕竟南方等繁华地带人多地少,“荒地”早被人开垦完,他们也抢不过本地的佃户可以租种到土地,还不如往北去。 所以现在往北边买地不仅地肥价廉,只要用心也能很快的租种出去,不必担心荒废。 而且他们选的地方距离京城也不远,只需五日路程的大宁。找了可靠的牙行过去寻找,整合好后再去实地勘察就行。 未免被人骗,黎钧找了京城最大的牙行,其不仅有官方背景在附近几府中都有分行,三姐弟最后决定拿出来买地的银子总共有九万白银,这是一笔大买卖,因此接待的牙人很用心,在接到单子后便立即往北寻去,十日后回来将他走访的各地情况禀告三人。 最后三人一致决定选大宁。 大宁县总共人口只有一万六千多人,属下县,但所占的面积却超过江南的一般大县,因为那里山林面积很大,当然,最主要的是那里临近开平卫。 快马到开平卫只需一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鞑靼军队攻克开平卫,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宁。 因此最近十年大宁人口流失严重,土地荒芜,一眼望去皆是大片大片的荒田。 牙人给他们的汇报中详细列了大宁的地价,上等地只五两银子一亩,下等地只三两银子一亩,如果买得多,还附送一些荒地。 跟京城的地价比起来就跟白菜价似的。 最主要的是,现在边境安定,以后通过大宁往开平卫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所以三人才敢把地买在那里。 黎钧决定跟牙人去实地看一下,若地的肥力的确不错的话就定下,只等银子一到手就能过户。 三个儿女连着一个月早出晚归,不见踪影,黎鸿一点儿也没怀疑,每天都乐滋滋的计划着等钱到手后要怎么花。 黎鸿没怀疑,梅氏却起疑了,在三姐弟又一次晚归后她终于忍不住去找黎柳,“柳姐儿,这段时间你们都去做什么了,怎么总是晚归?” 黎柳心中一紧,低下头去掩盖神色道:“去给哥哥帮忙了,哎呀娘你就别问我了,要问去问哥哥去吧。” “你们别是在外头做了什么坏事吧?” “娘你看我们像是做坏事的人吗?” 梅氏见从她这里问不出来,只能转身去找黎荷,但在她的门前徘徊了一下还是转身去找黎钧。 既然黎柳都不愿意说,那黎荷更不会说了,还不如直接去找黎钧。 梅氏面对儿子有些紧张,在他跟前转悠了半天才小声的问道:“钧哥儿,你们这一个多月早出晚归的是要做什么事吗?前段时间你还出去了十天,你别骗娘,什么出去找药农的话你爹信我可不信。你不是说你还没出师,还得跟黎大夫再学两个多月吗,怎么会这时候出去找药农?” 黎鸿不关心儿女,别说黎钧找了借口离开十天,就是不找借口不归家十天,只要梅氏不提他只怕都不会知道儿子不在家。 至于两个女儿,她们恨不得看不见他这个爹,平时有事没事都往铺子里跑。早上他起床时已日上中天,除了梅氏偶尔在家,他根本看不到两个女儿。 至于晚上,黎鸿的夜生活丰富得很,哪怕是拿着凳子到茶馆边上听人说书就能听到人家茶馆打烊,回来时两个女儿早睡了,自然也没觉出异常来。 但梅氏不一样,她生活的重心都在三个儿女身上,黎钧的借口她从一开始便不相信,不过她一向信任儿子,所以不多问。 但最近连着两个女儿都异常了,连铺子也不去了,整日往外跑,每日回来便关起门来说悄悄话,梅氏便是再心大此时也不由起疑,生怕他们在外面做坏事。 黎钧沉默了一下,往外看了一眼,见大门还没动静便知父亲没回来,他便压低了声音道:“娘,我们打算到大宁买地。” 梅氏一脸茫然,“大宁在哪儿?” “离京城有五日的路程,反正挺远的。” “怎么买这么远,我们都照看不到,”梅氏不满道:“而且我们家现在哪来的钱?” 黎钧意有所指的道:“不是现在买,是以后买。我们买的地多,到时候直接把地佃给别人种,或是请了长工帮忙耕种,每年收些租子或粮食就行。只要不遇上大的天灾人祸就亏不了。” 梅氏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测,她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道:“你,你怎么这么大胆,那些钱你爹都想好了去处的,一旦他知道……” “娘放心,”黎钧安抚她道:“爹这两年不都听我的话吗?” “那,那不一样,”梅氏喃喃的道:“那时候我们还没归族,家里自然是你说了算。” 彼时黎家没归族,家里自然是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但现在黎家要归族了,这种事家族是可以插手管的,一旦黎鸿吼一句黎钧不孝,家族就能把黎钧压死,何况还处在这等敏感的时刻。 黎钧却笑道:“娘放心,我再不济也是爹唯一的儿子,以后我们这一支都得我支撑着,爹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成那样。何况,还有二妹在呢。” 想到黎鸿对黎宝璐的畏惧,梅氏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那这事可得瞒紧些,不能叫你爹知道,不然不定闹出什么事呢。” “我知道,娘放心。”黎钧没告诉她钱被他分成了三份,便让她以为产业都是为家里置办的吧。 反正等大姐和小妹出嫁或分家离开自然就知道了。 黎钧忙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将房子铺子和田地都看好了,也都跟牙行商议好,最迟七月上旬就能给钱过户。 这是一单大买卖,涉及到的钱高大十二万两之多,因此牙行专门派了一个管事跟单,务必要让顾客享受到贴心服务,满意而归。 所以在黎钧表示钱在顺德,需要他们牙行的人也跟着到顺德交接时牙行很是大方的派出了一队人马。 黎家六月二十便启程前往顺德,到了顺德他们得跟黎氏家族的人商议好归族的行程。 而黎宝璐和顾景云则在六月二十四时启程,快马加鞭的往顺德赶。 这还是顾景云和黎宝璐第一次长途加急骑马,所以俩人都不约而同的把大腿给磨伤了。 黎宝璐还以为顾景云会受不了,没料到最后叫苦的人却是她。 顾景云一边给她涂药,一边笑道:“你皮肤太嫩了,所以才会如此,这一点不是内力深厚就管用的。” “是,你皮厚,你赢了!”给顾景云准备的药全用她身上了,黎宝璐欲哭无泪。 顾景云安慰她道:“明日中午前应该就能进城,赶得上明日的仪式,你放心。” 黎宝璐哼哼了两声,眼皮沉重的睡了过去。 顾景云扯起被子给她盖好,这才挤进去将手臂搭在她的腰上闭起眼睛睡觉。 他们如今住的驿站条件并不好,夜里总有些声响扰人,不过旅途劳顿,一向挑剔的顾景云也很快睡着。 不过他很警醒,因此门外一有了动静他便醒过来。 顾景云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屋中的黑暗,起身走到门前,南风低声在外面道:“老爷,已经卯时了。” 顾景云低低应了一声,等穿好了衣服才把黎宝璐挖起来,“快起来穿衣,我去给你打水。” 才开门,南风就端了热水来,根本不用他去厨房了。 等洗漱好用完早饭启程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一行三人骑着快马往顺德赶,顺利在午时前到达。 黎钧亲自站在城门口,一见打马前来的三人立即露出大大的笑容,招手叫住他们,“二妹,二妹夫!” 黎宝璐跳下马,呼出一口气道:“总算是赶到了,准备得如何了?” “回二姑奶奶的话,”跟在黎鸿身后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开口笑道:“族里的老太爷们都已准备好了,只等明日吉时一到就能开祠堂祭祀。” 黎钧扫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道:“我懂得少,不过三爷爷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等明日吉时。” 黎钧请了俩人上马车,把马交给跟在他身后的下人,等进了马车他才笑道:“我们现在住在祖宅里,我们这一支的祖宅被抄后三爷爷给买了去,现在已重新记回父亲名下。” 黎宝璐闭目养神,闻言道:“回头记得让族里把当年三爷爷出的钱给补上。” 黎钧微愣。 黎宝璐就笑道:“这宅子是族里给我们安排的,自然得族里跟三爷爷买,我们总不好占三爷爷的便宜。” 黎钧明白过来,点头应下。 俩人都不再说话,顾景云更是闭目养神,因此车厢内一片寂静。 第460章 归族 黎家的祖宅在杏林街,应该说这一整条街住的都是黎氏族人,而因为子嗣繁多,人口增长过于迅速,这条街早住不下这么多人了,因此黎氏开始向城外迁移。 离顺德最近的一个村庄便是黎家庄,一直是黎家的药田,而现在那里建了一排一排的房子,在城里买不起房,分家后也没能分到房子的人大多选择在黎家村建个房子住。 而他们这一支因子嗣少,祖宅从未隔断分家过,依然是四进的大房子。 古朴而典雅。 在房子如此紧张的杏林街这一栋宅子实在是太招人眼,所以当年黎家被抄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想要跟衙门购买。 众所周知,被抄后出售的东西价钱很低,各种原因皆有,其中最主要的两条便是衙门不太上心,以及被抄的东西不吉利。 但于黎氏族人来说,这后一条不必介意,前一条则是好事,因此不少人都想出手买下,但想要把价钱再压一压,就在这时三爷爷出钱把这宅子买下了。 黎升是长房嫡支的嫡子,虽排行老三,但医术不错,又跟他长兄族长关系好,所以黎氏的人没人敢跟他争。 他轻轻松松就拿到了这栋宅子。 当时黎升并不想占用这宅子,只是因心痛黎博,想要把他这一支的祖宅买下来,以后他或他的子孙能够回来他们也有容身之处。 但二十年过去,时移世易,连人心也变了。 如今黎鸿父子归来,黎升为弥补他们,也是为了让心里好受一些,很是痛快的把房子过户到黎鸿名下。 还提前叫人修缮了房屋,打扫好屋舍,黎鸿他们一到就能入住了。 黎钧谢绝了黎升送来的下人,不顾他爹的脸色坚持亲力亲为,所以偌大的宅子里只住了他们一家五口人。 现在加进来顾景云黎宝璐和南风也只有八人,宅子显得空荡荡的。 不过黎钧依然谢绝了管事的好意,没有接受他再次送来的厨娘和丫头。 等宅子里只剩下自己人时,黎钧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道:“二妹,我们不住在顺德是正确的。” “之前我已知黎氏在顺德势力庞大,但这几****才知之前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黎钧叹道:“这几****跟在大爷爷和三爷爷身边拜见族里几位长辈,后又跟着温大伯去拜见黎氏姻亲,这才发现黎氏与顺德城内中等以上的人家都有姻亲关系,而家境中等以下的人也不少。” “顺德是药材转运大站,更是药材种植之地,这几****走过的村庄都种植有药材,而那些药材都只卖给黎氏的同心堂,我问过当地的百姓,其余地方不知,但顺德郭下的县,底下十个镇六十八个村子却都有人种植药材或进山采药,无一例外都是卖给同心堂。” “其他地方的药商再到此跟同心堂购买炮制和晒制好的药材销往他处,而我们在这里不论走到哪里,只要黎氏有心,别说我们的行踪,就是我们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话他们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当初他们要是真的接受黎协的提议回到顺德等待,别说归族之事和他承诺给的十万两,只怕他们连走出城门的自由都没有了。 了解得越多,黎钧越是胆寒,而他也明白过来,这几日黎氏带着他走马观花一样的看这些既是为了安抚他,更是为了威慑他。 “你们又不住在顺德怕什么?”黎宝璐不在意的道:“也就每年回来扫墓祭祖,只要心正,自然不惧。” 黎钧苦笑,“我知道,只是难免心颤。” “那你就多去逛逛,怕着怕着习惯了就好。”黎宝璐起身道:“我们先下去洗漱休息了。” 黎钧立即道:“房间已给你们准备好了,我娘和大姐也烧好了热水,对了,一会儿只怕大爷爷和三爷爷会来……” “不会的,”黎宝璐道:“他们若派人来你就说等到了晚上我们再去拜访。” 她现在只想洗澡睡觉。 顾景云亦然。 黎协和黎升的确很知趣,也就派了下人送来了几个食盒,顺便打探一下会面时间。 第二天就是吉日,黎宝璐和顾景云晚上也就跟黎氏各支的当家人见一面,吃一顿晚饭,互相认识一下罢了。 黎宝璐是要认识这些爷爷和叔伯,毕竟他们也是她的娘家人。 而黎氏的人则想要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姑奶奶,救了太上皇,皇帝和太子,却又逼得他们吃下这么大亏的姑奶奶。 都已经是出嫁女,还是从小就送走的童养媳,对家族肯定没多少感情,竟然就这样强势的插手他们族内的事务,大家心中不是不满。 然而看着盛装打扮的黎宝璐,再看面色淡然,嘴角含笑,温润如玉的顾景云,再多的不满也得憋着,没看族长都笑吟吟的举起酒杯敬顾景云酒吗? 已经来到顺德五天,每一天都在被人忽略的黎鸿见状偷偷的撇了撇嘴,端起酒杯来自个灌自个。 他现在还得依靠黎宝璐,等他拿到了钱打死他都不回京城了,也不留在这狗眼看人低的顺德。 有了钱他哪里去不得? 到时候找个好地方买了宅子定居,再买些田地和铺子,再买几个下人和丫头,像小时候那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十五万两,足够他潇潇洒洒的活一世了。 黎鸿眼中闪着幽光,胸中燃起勃勃野心。 夜深,宴散。 除了少部分人外,大家皆安眠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黎宝璐便一身麻服孝衣,顾景云也穿了孝衣,俩人手牵着手去前厅。 同样身着麻服孝衣的黎家人见状大惊,惊疑不定的看向顾景云。 梅氏喃喃道:“这,二姑爷只要穿素服就好。” 顾景云浅笑道:“岳父岳母只有宝璐一个血脉,我既娶了他们的宝贝女儿,那为他们披麻戴孝便是应该的。” 今日他们这一支归族是好事,但作为主角的黎博已亡,这一次他的灵位还要迁入祠堂,作为孝子贤孙,他们都得披麻戴孝。 跟着黎博的牌位一起回归黎氏祠堂的还有其妻万氏,长子黎康和长媳傅氏。 黎鸿捧了父亲的牌位,黎钧便捧了祖母的牌位,而顾景云则捧了岳父的牌位跟在黎鸿身后,黎宝璐则捧了母亲傅氏的牌位站在黎钧后面。 一行七人往黎氏的主宅而去,祠堂便在主宅那边。 大门缓缓打开,门外早列好了唱号引路的族人,有人点燃了鞭炮,高唱一声“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道路两边每隔五十步站一族人,或老或幼,都绷着脸跟着唱“魂兮归来”。 他们都葬在琼州,甚至有三人尸骨无存,除了招魂他们别无他法。 大家一路唱着,将捧着牌位的四人引到了祠堂前,黎协一身盛装,只在腰上系了一条白布,那是他身为族长祭祀所用的盛服,也就只有大祭时才穿,由此可见他对此事的慎重。 黎协低头看着渐渐走进的黎宝璐和顾景云,庆幸他在两套祭服中选择了这一套。 既然已不得不做,那就做好,哪怕不能卖对方面子,也不必引起对方的不满。 等黎鸿捧着牌位当首站好,其余各支族人也都按序站好,黎协这才展开祭文。 但这并不仅仅是祭奠黎博的文章,更主要的是说明归族之事。 先从黎氏起源开始,后历数先祖,追溯黎博这一支跟先祖的关系,后说明当年黎博这一支出族的原因,而现在又为何同意他归族。 简单些便是证明黎博这一支是从他们黎氏出去的,跟黎氏的血缘关系,族谱上便有记载,事情不过才过去二十年,族中青年以上的族人都知道他们这一支,所以这一点并不难。 而黎博已平反,还是先帝亲自给平的,所以第二点也毫无疑问。 这一项进展得很顺利,可待黎协念到黎博这一支的产业情况时,下面却短暂的有些骚乱,好在也只在片刻。 即便是大家早已有心理准备,此时看着前面的黎鸿等人,依然有不少人心里不服。 他们竟然有这么多的份额,明明都是旁支,为何差距就这么大? 黎协不理他们,沉着声念完,最后高声道:“开祠堂,迎旁支五房第十六代房主黎博进祠——” “迎旁支五房第十六代房主嫡子长房进祠——” 黎鸿抬起眼深深的看了一眼祠堂,这才缓缓的踏上台阶,将牌位送入祠堂。 黎钧紧随其后…… 祠堂里黎升带了三个同族正等着,接过他们手中的牌位安放在五房的位置上,黎鸿领着大家跪下,按照黎升的指点三拜九叩…… 等一套大礼行完,黎鸿早冷汗淋淋,累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不过他依然坚持着跪到一边等黎氏族人上前祭拜过后谢礼才起身。 众人缓缓退出祠堂,黎宝璐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黎鸿,对等候在外面的梅氏道:“二婶和堂姐堂妹先扶着二叔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们来做就好。” 黎鸿犹豫,他虽然不孝,但那么多都坚持下来了,没必要虎头蛇尾。 黎宝璐就淡淡的道:“剩下的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和钧堂兄送送长辈们而已,二叔身体不适便先回去,无人会怪你的。” 黎鸿这才让梅氏和黎荷扶着他回去。 第461章 交接 族人也都纷纷退下,他们卯时(早五点)就要起床准备,辰时(早七点)便候在路边招魂,又回到祠堂开祠祭祖。 虽然他们候在外面不用像黎鸿他们一样三拜九叩的行大礼,但大太阳晒着也很辛苦的,此时已近午时,年轻力壮的还好,年纪大一些的已经需要靠旁人搀扶才能走出去了。 这还是因为他们是杏林世家,从小注重养生才有这样的体魄,不然换别人,五六十岁了,在六月进七月这样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候站上半天,不死也能脱一层皮。 所以没人有心思去留意五房的人,纷纷随着人流退下。 祠堂前瞬间只剩下黎族长和几个比较能说得上话的旁支房主了。 以及黎钧黎宝璐和顾景云三人。 黎钧退后一步,向黎协及诸位长辈行礼道:“大爷爷,我想和二妹去琼州将祖父祖母和伯父伯母的坟茔都迁回祖坟,还请大爷爷帮忙选择墓地。” 黎协微愣,不过一想也是情理之中,总不能子孙后代都在顺德,他们的坟墓却在琼州,以后无人扫墓,只是想想便有些寒心。 他点头道:“也好,你们打算何时启程?” 黎钧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道:“趁着假期,我们早去早回,所以我们决定初一就走。” 那就还有两天,黎协蹙眉,这个时间也太紧了些。不过想到黎宝璐还在清溪书院教书,假期并不长,这也就可以理解了。 黎协想了想道:“既如此,不如我们今天便把转股之事也办妥了吧。” 黎协想的是,黎宝璐是两边的中间人,得趁着她在时把这件事了解了,免得再横生波折。却不知正好落入了黎宝璐和黎钧的圈套中。 所以他笑道:“我让人去把你爹也请来吧。” 黎钧心一紧,黎宝璐却已经笑道:“我看刚才二叔脸色苍白得紧,他在琼州伤了身体,今天一上午已达到他身体的极限,再请了他来只怕于身体无益。钧堂兄不就在这里吗,有我和夫君做见证人,再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姻亲做证就差不多了。” 黎宝璐含笑道:“这一点我还是信得过大爷爷的。” 黎协闻言心内一松,立即笑道:“那就好,正巧你舅公几个都在呢,我这就给你们引见。” 在他看来和黎钧交接自然好过和黎鸿交接,谁知道那混不吝会不会中途又提价或是闹出什么事来? 何况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黎鸿若有两个及两个以上的孩子他肯定不会让黎钧代替黎鸿。 但现在黎鸿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这家业以后肯定就是黎钧的,父子一体,他当然不会想到黎鸿父子不和,甚至已经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不知情的黎协领着黎钧去库房那里交接银子,黎升和另外两个堂弟则分别去取了印鉴,合同文书,及请要作证的姻亲前来。 黎协让人打开库房,让他看里面的箱子,“十六万白银不是一个小数目,若全是给你银票,你要取出来得要一笔不少的手续费,所以除了四万两银票外,其余十二万两都是黄金和白银。” 黎协打开箱子给他们看,而其中黄金有三千两,合白银三万两,其余九万两为白银。 点过钱,黎升也很快把东西和人都找来了,两方人马便在库房里签订了协议,五房这一支正式放弃同心堂的股份。 黎宝璐和请来的证人也都在上面盖章签字,这份合同正式生效。 不仅黎协,他身后的堂弟们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付出了不少,好在以后再不会有纷争了。 黎协转头与黎钧笑道:“你们家的库房是空的,我叫下人帮你们把东西搬过去吧。” 黎钧看了一眼黎宝璐,摇头道:“多谢大爷爷,不过不必了,我们之前请了些人来,直接让他们拉回京城就行。” 黎协一愣,然后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以为黎钧是不信任他们,这才急着把钱运走,他脸色稍淡道:“这样也好,既请了人就让他们进来吧。” 黎钧便让黎家的一个下人去牙行租住的客院里通知人,牙行的管事很快带着伙计,文书和账房前来。 大家就借着黎家的库房点钱算账。 黎宝璐和顾景云跟着黎协去吃了一顿好的,回来时见黎钧草草的往嘴里塞了一个馒头便转头跟牙行管事算账。 他们在京城买了三栋宅子,并不在一起,但离得也不远,黎柳和黎荷名下的稍小,只有两进,但黎钧买的就要大些,三进的大宅子,里面的房间很多,倒厦耳房之类的都做得很好,所以不便宜。 加上在保定买了好几间大铺子,大宁的两百顷地,这些合起来共花费十二万一千四百八十九两,牙行把零头抹去了,只收黎钧十二万一千四百两。 而这库房里共有九万两白银和三千两黄金,除去九万两,三千两黄金的价值却要重新换算的。 黎协是不愿意跟黎鸿再掰扯,所以黄金按照一比十的比率给他们,但其实黄金队白银的比率是一直浮动的。 而今天的比率是1:11.8,黎钧用黄金支付那就得按照这个比率来,那么付账后黎钧还能剩下四千两白银呢。 等账目算完,钱也点完,牙行的人便在库房内留下四千两白银,其余的给搬上了车子。 牙行管事笑眯眯的看向黎钧,笑道:“黎大爷,我们先去衙门立个字据,等小的回京后替您把所有的文书都办下来后再去销据如何?” 黎钧点头,“好。” 黎钧让人把剩下的四千两白银给搬回黎宅,他跟着牙行管事去了衙门。 等黎协发觉不对赶来时,黎钧和牙行的人早走没影了。 他连忙转身去追黎宝璐,“宝璐,帮钧哥儿拉银子的是谁?怎么独独留下四千两白银,我怎么听说他们在库房内算账,算什么账?” 黎宝璐笑道:“是钧堂兄买了些产业,那些都是牙行的人。” “什么产业要花费十二万两?你们别是被人骗了!” “是一些宅子铺子和田地,”黎宝璐安抚道:“您放心,都是不动产,货真价实的,骗不了。” 黎协则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十二万两的不动产,这得买了多少啊,黎钧也太大胆了些。 不过见黎宝璐和顾景云面色淡然,显然是知道这事的,既然人家都确信不是被骗,那他还操心什么? 黎协只能回家去。 但其他关注五房的人则差点咬碎一嘴的牙齿,这钱他们还没来得及赚竟然就花得差不多了? 真真是…… 不过不要紧,除去十二万那就还有四万两呢,到时候把黎钧拉去喝些酒,拉拉感情,生意嘛一起赚才能做大。 就在众人扒拉着手上有几个可以拿出来创业的点子时,黎宝璐带着两箱子的白银回到了黎家祖宅。 梅氏和两个女儿正垫着脚尖张望,见状连忙迎上去问,“钧哥儿呢?” “他和牙行管事去衙门立据了,这是剩下的白银,您看让他们放在哪里好?” 梅氏吓了一跳,立即回身去张望,见黎鸿没出现才松了一口气,她压低了声音道:“就,就先放在第一进的杂物间里吧。” 黎鸿就住在第二进,要是把箱子抬到第二进的库房里,他说不定就会惊醒,梅氏可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秉持着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的原则,坚决不让他察觉。 黎荷黎柳更不必说,亲自在前面领路,让下人把东西抬到杂物间里放。 梅氏见这里闹哄哄的,生怕吵醒了黎鸿,忙把这里的事交给女儿,自己跑到第二进里去看黎鸿。 黎鸿正巧醒过来,他睡了半天感觉精神好些了,正感腹中饥饿,才爬起来吃了一块点心就听见前面闹哄哄的,也不穿外衣,干脆就这样拖着木屐往前去,还没出门就碰见梅氏迎面撞来吓了他一大跳。 他横眉喝道:“乱跑些什么,咱家现在是富贵人家了,收起你那一惊一乍,畏畏缩缩的样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没脸呢,滚一边去。” 梅氏吓得手脚冰冷,忙上前扶住他道:“你,你怎么下床了,你身子不好,该当回去多休息休息啊……” 黎鸿推开她,嫌弃的甩了甩手道:“我又没病,不过是累了些,又不会死人,休息啥休息?” 他蹙眉看向外面问,“外面在闹什么,怎么闹哄哄的?” “哦,是,是,”梅氏揪着手,急得满头大汗,不知该怎么说。 黎鸿狐疑的看她,“是啥?” “是族人派下人来送东西,大堂姐和柳姐儿不收,正把东西推回去呢,”黎宝璐跟顾景云手拉着手进来,打了一个哈欠道:“已经把人打发了。二叔,我们下响要午睡,晚上就别叫我们吃饭了,留一些食材给我们,我们醒了自己做就行。” 黎鸿脸瞬间黑了,骂道:“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畜生,人家白送礼竟然不收……” 说罢边应了黎宝璐一句办拨开梅氏,气势汹汹的跑第一进去了。 黎荷和黎柳刚把杂物间的门给锁了黎鸿就跑来,劈头盖脸的对俩人就是一阵骂。 黎宝璐听着骂声,扭头对顾景云吐了吐舌头。 顾景云就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牵着她的手回屋午睡去了。 第462章 飞鸽传信 黎荷和黎柳吓了一跳,但见她们爹并不是发现了她们偷藏银两,而是在骂她们不该假清高的推辞族人送来的礼物…… 黎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扯了黎柳就往后院去,算了,只要她爹没发现这事就好,最起码得等他们把文书办好,尘埃落定后再说。 黎钧快要用晚饭时才回来,黎鸿也不问他干嘛去了,只是叫他过去道:“既然我们已经归族那就该提醒你大爷爷他们准备钱了。” 黎钧低头应了一声“是”。 黎鸿就叹气道:“可惜当初黎宝璐应承得太快,不然我们多要些也未必不可,没想到这二十年来同心堂发展得这么快了。那些份额可比我想的还要值钱啊。” 黎钧揉了揉额头,转移开话题道:“爹,我要和二妹回琼州为祖父他们迁坟,您要不要一块儿去?” 黎鸿皱眉,苦着脸思索了半天才找了借口道:“你看我这身体像是可以奔波的吗?你是你祖父唯一的孙子,由你代我去就行了。何况我要是也去了,留下你娘和你姐妹两个你能安心吗?” 您留在这里他才不安心呢。 不过想到家里现在的钱都是他和大姐小妹收着,在顺德有家族压着,在京城有秦顾两家盯着,不怕他爹做什么坏事。 因此他点头道:“也好,那我与二妹去就行。” 黎鸿舒了一口气,开心起来,等黎钧一走,那家里就真的是他的天下了。 “那你何时走?” “二妹和二妹夫初一就启程,我晚一些,等将你们送回京城我再走,”黎钧笑了笑道:“到时我到天津卫乘海船而下,顺利的话十天左右就能到琼州。二妹夫想要趁机游历,所以他们前半段走陆路,等到了苏州再乘船。” 黎鸿有些失望,不过儿子不在家已是惊喜,他也就不求时间了。 黎鸿高兴起来,晚上就多吃了一碗饭,而黎宝璐他们一觉睡到了戌时,要不是顾景云怕她睡太多晚上睡不着把她给叫醒了,她还能继续睡。 俩人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黎宝璐去厨房里给俩人下了一碗面,只放了一把青菜和两个鸡蛋,但顾景云却吃得很满足。 “很久不吃你做的饭食了?” “也就一个多月而已,而且孙婶的手艺不比我好吗?” 俩人正说着话,黎钧便捧了一个盒子来,“我见厨房亮着便知你们醒了。这是还你们的银票。” 黎宝璐打开点了点,似笑非笑道:“没想到我还成放高利贷的了,才两个月竟然就用一万两赚了一万两。” 黎钧挠了挠脑袋,解释道:“我们这一支的份额本来就该是父亲和大伯一人一半,十五万两应该有你的一半才是,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收,但……” 黎钧想了想道:“我似乎听你说过也想在北边买地,只是银钱不凑手,所以我才想……” “行了,”黎宝璐见他语无伦次的样子,也无意为难他,从盒子里点出一万两塞怀里,剩下的又给他推回去,“我若想要当初就不会只提十六万两的数目了,既然一半的数额我都不要,又怎么会要这一万两?你收回去吧。” 她顿了顿,傲然的抬着下巴道:“就算我缺钱那还有景云哥哥呢,有他在总不至于饿着我。” 顾景云嘴角的笑容微深,看向黎钧道:“钧堂兄放心,我们并不缺钱。” 他们的现钱虽少,但每个月都有收益,说不凑手也只是因为他们的计划中未来有好几项大的支出,因此有一种要赚钱的紧迫感而已。实际上并不缺钱。 黎钧红了脸,有些窘迫的低下头,好似自己又闹了笑话。 黎宝璐将盒子朝他那边推了推,满足的起身道:“好了,既然堂兄来了,那就帮我们把碗洗了吧,顺便把锅也给涮了,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 黎钧:……复杂的情绪什么的瞬间消散了怎么办? 黎宝璐心满意足的拉了顾景云去逛黎家祖宅的后花园,没办法,吃得有点儿饱,不得不走一下消食。 只剩下夫妻二人,顾景云才问道:“你也想在北边买地?” “是啊,”黎宝璐坦言道:“钧堂兄他们买了地我才知道北边的地原来这么便宜,这么好买。其实如果能够与鞑靼交好,近二十年内没有战争的话,在那边买地是很划算的。” 黎宝璐感叹,“京城附近的地都太贵了。” 而京城以北多为平原地区,一马平川的田地,只要耕种得好很快就能把生地耕熟,熟地养肥。而因为这些年时不时的小战役,那些地区的百姓虽未流失严重,但却是每年都在减少。 这样累积下来因迁徙而荒下来的田地还很多,那些地都是肥的,若要买更便宜。 看见物美价廉的东西却不能买,她当然会惋惜。 不过她知道,近两年内是不可能了,看她师父那架势,最迟明年他们家就又有一桩喜事,家里得有大笔银钱准备才行啊。 顾景云显然也知道这点,他歪着头想了想道:“不急,明年我们再想办法。” 黎宝璐斜眼看向顾景云正好与他对视,俩人心照不宣的抿嘴一笑。 黑夜中,鸟儿扑棱着翅膀的声音传来,黎宝璐下意识的抬头,便看见一只白鸽正在他们空中徘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黎宝璐一怔,身形一闪飞跃而上,一把抓住正在到处张望寻找红布的傻鸟。 黎宝璐落在顾景云身前,将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节接下,这才将它放开。 但傻鸟不知道任务已经完成,依然呆呆的在空中徘徊了一下,终于看到了院子里枝头上系的一根红布,呆呆的滑翔而下立在枝头上“咕咕”的叫着。 这信鸽是太子的,黎宝璐他们一直随身带着,昨天到顺德后便开了笼子让它飞回去报平安,没想到才一天它又飞了回来。 若没有急事太子不会用信鸽联系他们的。 黎宝璐快速的拆开信,才看到一半就张开了嘴巴,等看完她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信不是太子写的,而是师父他老人家写的,信息很多,可以总结为四条: 第一,师父他老人家经过艰苦不懈的努力终于打动了她婆婆,成功抱得美人归。 第二,在师父他老人家准备到秦府提亲时终于想起了一件已被他们丢到脑后的事——那就是他们好像忘了还被困在凌天门迷踪林里的师伯和师姑。 黎宝璐轻咳一声,作为现任掌门,这件事好像是她的责任。 于是在师父老人家着急的想要回去给她擦屁股时却突然收到了暗部辗转送来的信。 所以第三点就是她师公出现了,而且还是出现在了雅州凌天门内。他老人家找到了被困在迷踪林的两个弟子,气得写信给白一堂,勒令他立即滚回去。 第四便是,不仅白一堂要滚回去,她这个现任掌门也得赶紧滚回去,现在他已经带着秦文茵从京城出发往雅州去了。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秦文茵她辞职了。 没错,她不在清溪书院任教了,理由是她跟着白一堂去雅州见过师公他老人家后有可能短期内不回京城,而是就浪迹天涯去了,因此为了不耽误学生,她还是辞职吧。 黎宝璐心中又羡又妒又忐忑,一时看着顾景云说不出话来。 话说他们离开京城也就五天,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大的事? 顾景云同样一脸懵,呆呆的和宝璐对视。 俩人却不知京城因为白一堂和秦文茵的事差点闹翻了天,秦顾两家再一次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 不过这一次画风全变,虽然真正祝福白一堂和秦文茵的人少,但持反对意见的人同样少,比他们之前预料到的局面要好得多。 但相反的是,忠勇侯府和顾怀瑾却被顶到了浪尖。 明年是会试之年,经过两年多的调整,顾乐康决定明年下场试一试,所以就回到了京城。 最主要的是这两年他一直是自学,虽然老家那边也有书院和举人一起交流,但比起京城还是相差许多。 所以他才提前大半年回到京城备考。 顾怀瑾和方氏早在老家呆腻烦了,趁此机会便跟着儿子一起回去了。 宫里考虑了片刻就答应了,他觉得秦家回到京城也有两年了,流言蜚语应该消散得差不多了,而且他娘受打击,身体越发不好,现在又给他爹的关系很不好,他怕他走了他们又闹起来,还不如带在身边,要是吵起来他还能劝解。 可惜顾怀瑾没能体谅他儿子的孝心,回到京城后也只安静了两天便习惯性的走到了状元楼,在那里吃了一顿饭后就去逛聆圣街。 聆圣街里读书人多啊,且大多是各大书院的学生,期末考刚结束,孩子们都乐疯了,各种文会诗会层出不穷,大家可劲儿的找借口相聚在一起,斗武论文好不乐哉。 以前干这些事的都是男学生,但现在有了女学,加上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领头办了好几个比赛,女学生在里面都取得了不少的好成绩,因此这次聆圣街里聚会谈文论诗的有近五分之一是女学生。 向来体贴的白一堂知道秦文茵爱看这些,就趁着假期拉了她去逛聆圣街,俩人从街尾往前走,顾怀瑾从街头往后去,两队人不出意料的相遇了。 第463章 急转 因为女学新开,带着书院大盛,聆圣街比往年还要热闹,街头小贩除了卖些话本画册及杂书外,外形漂亮,形状各异的文具用品也增多了。 白一堂就看中了一套以竹制成的文具,其中包括笔洗,笔挂,笔筒和砚滴,全部是竹制,上面雕画着青竹及美人,且典雅秀美。他觉得配秦文茵正好,因此就拿起一个笔筒递到她眼前,笑问,“喜欢吗?” 秦文茵低头去看,又看了一下摊位上的东西,白一堂选的这一套的确是最合她心意的,所以她点头笑道:“喜欢!” 白一堂便让小贩将东西包起来,俩人言笑晏晏,因为人多,白一堂怕她被冲撞,站在摊前时就下意识的站在她侧后方,从后面看几近将她拥入怀中。 加上秦文茵正抬起头来看向他笑,不论是谁都能看出他们关系亲密,就是小贩都一个劲儿的夸道:“这位老爷对太太可真好,这套竹制文具是小的这儿最好的了……” 秦文茵脸色微红,不过没有反驳小贩的称呼,白一堂高兴起来,道:“再给我选几样包上,凑个整数才好。” 小贩兴奋地应了一声,好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一个劲儿的夸白一堂对太太好,俩人恩爱般配之类的。 秦文茵就忍不住拧了一把他手臂上的肉,可惜白一堂的胳膊肉太紧实,没拧动。 顾怀瑾便正巧看见了这一幕,一时间心中又羞又恼,又恨又伤,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一下便愣在了当场。 再见秦文茵,她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不一样在于精气神。两年前她给人的感觉是沉静端庄,而现在再见她,她却像个少妇一般展开笑容,气质温婉且眼神灵动,透着一股活泼的气息。 顾怀瑾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偷偷的约了她出来踏青游玩她才有此娇态。 顾怀瑾面色不好的看向她身旁的白一堂,目光如刀。 白一堂乃内功深厚之人,五感最为敏锐,顾怀瑾的目光才落到秦文茵身上他就察觉了,再落到他身上,他便回过头来,目光如电般锁住了他。 顾怀瑾便觉浑身冰冷,身上好似压了一座大山一样。 秦文茵顺着白一堂的目光回头看,看到顾怀瑾时的确一怔,不过很快就移开目光,扯了扯白一堂道:“快付了钱走吧,我饿了。” 白一堂瞬间将顾怀瑾丢在脑后,掏出钱付了账,然后拎了东西就喜滋滋的跟秦文茵转身要走。 顾怀瑾只觉心中一怒,血气上涌,瞬间把白一堂刚才给他的压力丢在了脑后,几步上前要扯住秦文茵。 跟在顾怀瑾身后的长顺大惊失色,要拦已来不及,只能惊呼一声,“三老爷!” 白一堂怎会让秦文茵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碰到?因此身形一闪就拦在她前面阻挡住顾怀瑾,他的腿动了动,到底顾念他是顾景云的爹没踢出去,只是真气外放,一下将他震出去。 顾怀瑾被一股无形的气推着往后倒退了三四步,见秦文茵被那男子彻底挡在身后,一时恼怒非常。 “文茵,”顾怀瑾压下怒火,目光越过白一堂深情的看向她,举手作揖道:“我回京城了,听闻景云已经成亲,我正想去看看他。” 白一堂面色怪异的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偏头看向身后的秦文茵,“你要跟他说话吗?” 秦文茵从他身后走出来,蹙眉看向顾怀瑾,“顾三老爷,景云成亲提前给你去了请帖的,何来听闻一说?再有,景云现在不在京城,你若想见他还得等他回来。” 说罢转身就要走,顾怀瑾忙叫住她道:“我刚回京城并不知景云不在京中,”顾怀瑾也隐约猜出刚才自己被逼得后退的原因,因此绕过白一堂走到秦文茵前面,眼中带着歉意和深情的看着她道:“我知道对他不起,因此也只能通过别人了解他,既然今日我们碰到不如我们谈一谈如何?他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再能干也只十七岁而已。” 看着他的目光,秦文茵哪里还不知他的算计,她不由抬头看向白一堂。 却见白一堂正惊奇的看着顾怀瑾,见她看来立即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的问道:“你要去吗,若去的话我陪你一起。” 秦文茵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问道:“那你觉得我会去吗?” “不会,”白一堂想也不想道:“你会恶心。” 秦文茵扬眉一笑,整张脸都明艳起来,“是啊,太恶心了,所以我不去,还不如回家呢。” 被俩人视若无睹的顾怀瑾脸色彻底黑了,这才看向白一堂问,“这位公子是?” “在下白一堂,”白一堂不甚有诚意的拱了拱手,笑道:“乃景云的师父。” 顾怀瑾一呆,他怎么不知道顾景云还有这么一个师父?而且他的师父不应该是秦信芳吗? 他上下打量了白一堂片刻,实在想不出顾景云能与他学什么,但见秦文茵不反驳便知他没说谎。 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师同父,顾景云是怎么看待这个人的? “在下顾怀瑾,曾是文茵的夫君。” 这个介绍真是,白一堂含笑点头,“白某听说过顾三老爷,您趋利避害的本事实属一流,在下久闻大名啊。” “你!”顾怀瑾看向秦文茵,沉着脸道:“文茵,我想与你谈一谈,单独谈,其中涉及到景云。” 秦文茵掀起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我不想与你谈,景云的事我还插不上手,你若有话可以等他回来再说。” 秦文茵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紧张兮兮的长顺,似笑非笑道:“顾三老爷回京不知是否提前告诉了顾侯爷,今日出门逛街也报备顾侯爷了吗?” “文茵,”顾怀瑾怒火渐炽,“我们虽已分开,但实不必成仇,你何苦如此挖苦我?别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儿子,你如此待我可想过景云吗?” 两年来积累下的怒火被秦文茵挑起,他瞬间产生一种不管不顾大闹天下的冲动。 他双目渐渐通红,来回扫视了秦文茵和白一堂两下,一直压制的怒火喷薄而出。 “听闻你已受封为一品夫人,若我没猜错那该是景云为你请封的吧,”顾怀瑾冷着脸道:“一品诰命难得,你该珍惜才是,不说为善一方,为国为民多做贡献,以不负一品诰命之城,最起码也要爱惜羽毛,珍惜名声,莫做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光天化日之下你便携男子出游……啊——” “三老爷!”长顺惊叫一声,伸手去抓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眼睁睁的看着顾怀瑾从他眼前飞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砰——”的一声砸在了墙上,慢慢的滑落在地…… 秦文茵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抓住白一堂的手臂。 白一堂面沉如水的收回腿,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怕。” 他后悔了,他不该等到现在才出腿的,应该才一见面时就把人踢飞,那就不用留下来听这么多的废话了。 长顺飞奔上前扶住顾怀瑾,惊叫道:“三老爷,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顾怀瑾胸口生疼,难受不已,但更难受的是心里和面皮,附近的人微微围上来,就连附近茶馆酒楼的学生们也都探出头来看,毕竟刚才的动静可不小。 顾怀瑾在京城的辨识度还是很高的,很快就有男学生叫道:“那人不是顾探花吗,他怎么回京了?” 又有女学生认出了秦文茵,“那是我们书院的秦先生……” 于是白一堂也有人认出了,“那位白先生正在追我们秦先生,每天都是他接送我们秦先生,只要上学就总能看见他在书院门口。” 所以,“这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吗?”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们兴奋了,纷纷跑出来围观。 茶楼酒馆里靠近这边的窗户和栏杆瞬间被这些学生抢占,大家兴奋的围观。 白一堂可没有让人围观的嗜好,因此拉了秦文茵就走。 顾怀瑾见状大怒,“莽夫,我虽已不在朝中为官,但身上也有功名,你殴打我竟还敢如此一走了之?长顺,你去大理寺告状,快去!” 白一堂停下脚步,回头冷笑道:“说我殴打你,你身上有伤吗?” “怎会没有?”顾怀瑾捂着胸口道:“你踢我这一脚说不定将我的肋骨都踢断了。” 白一堂冷笑道:“那就请大夫来看看好了,你说了可不算。” 他踢的他知道,这两天内别说断肋,胸前必定连个印子也没有,他怕个球。 而且就算是真把人踢伤了又怎样? 皇帝他会治他的罪吗? 顾怀瑾立即看向秦文茵,却见她正冷笑连连的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时还流露出几分讥讽。 顾怀瑾更觉胸口疼痛,他抬头正想说些什么就听秦文茵道:“多谢顾三老爷关心我的私生活,不过你可能有所误会,白大侠不仅是景云的师父,也是他未来的父亲。” 第464章 恶言 顾怀瑾只觉得心中一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文茵。 白一堂也一惊,他扭头看向秦文茵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秦文茵和顾怀瑾却留意到了他的迟疑,顾怀瑾几乎是立刻的便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目光炯炯的看着秦文茵道:“文茵,你想让他当景云的继父可问过他吗?我看他不是很愿意呐。” “这怎么可能?”围观的女学生率先反驳道:“白先生那样狗腿的对秦先生,竟然会不愿意娶秦先生?” 秦文茵一笑,偏头问白一堂,“你不愿意娶我吗?” “不,我很愿意,”白一堂肯定的道,“只是我和你求婚这么多次你都不应我,这次突然答应我是因为他吗?” “我不想你因为他答应嫁我,我希望你是因真心实意的相信我,爱我才嫁我。” 秦文茵轻蔑的扫了顾怀瑾一眼,“当然不是,他还不值得。便是没有他我也是要答应你的,只不过我不愿他如此污蔑你我,所以赶巧在此宣布罢了。” 白一堂认真的打量她的神色,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后便开心的傻笑起来,“那你可一定要等我,我回去就找媒人去秦府提亲。” 秦文茵抿嘴一笑,见顾怀瑾脸色铁青,心中畅快起来。 她并不热爱打脸,在她看来既然已成为仇敌,却又因各种原因需要忍耐,那便不要相见好了。 而这两年不论是她,秦府还是忠勇侯府都很默契的维持这个态度及局面,明明同在京城,明明同为上层人士,却能够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 哪怕是在宴会中碰见了也是当看不见或是颔首算打过招呼,不论是谁从中挑拨还是劝慰,他们全部不接话,也不多行一步。 就好像他们本来就不相识一般。 但不能并不代表她不想,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毫不掩饰的表露出对顾怀瑾的不屑和讥讽,将巴掌“啪啪”的打到他的脸上,她心里觉得爽快不已。 果然,跟宝璐相处久了她的内心也开始暴动起来,这一点也不好,不好。 秦文茵维持住温婉端庄的面部表情,扭头对白一堂道:“我们回去吧。” “白大侠?”顾怀瑾眼睛里冒着狠色,不屑的看着他道:“秦文茵曾被我休弃,你确定你要娶一个再嫁之人?” 白一堂大怒,手腕一扭,真气聚拢于掌便要出手,秦文茵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一堂!” 她对他摇了摇头,低声劝道:“你乃宝玉,他乃顽石,你确定要以命相搏吗?” 这里不是江湖,白一堂这一掌出去顾怀瑾必死无疑,难道他杀了人要隐姓埋名的浪迹天涯去? 为了这样一个人哪里值得? 白一堂渐渐收敛怒气,将掌中的真气散去,体内的内力却高速运转起来,气势如潮水般碾压过去,不仅直面他压力的顾怀瑾,就是旁边围观的人都被压塌了腰,微微弓下身,惊骇不已的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看着狼狈的顾怀瑾,一字一顿的道:“你休弃文茵?凭你还不配,若不是本朝无女休男的律法,你以为仅仅是和离那么简单?” 顾怀瑾想要张嘴反驳,至少他要告诉他当年他跟秦文茵是如何的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哪怕不能分开他们,也要膈应一下他。 秦文茵是和离之人,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人同情,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吗,她凭什么嫁人? 以为再嫁能嫁到好男人? 当年他那么好,尚且不能给他幸福,何况这个江湖莽汉?还不知道怎么被人骗呢。 何况她已不是二八少女,而是生育过一个孩子,被他休弃过的女子,这样的条件这人能看上她什么? 多半和他当年的父母一样是看上秦氏的权势,他不过是为了她好才劝说的。 然而他这颠三倒四的思量并不能说出口,因为白一堂气势太盛,竟然压得他动一下手指都难,更别提说话了。 顾怀瑾正冷汗淋淋,刚才多事跑去帮忙叫大夫的人拉了大夫来。 白一堂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借口,“你不是说自己受伤了吗,我却说你是想装伤讹诈我,正好大夫来了便让他给你检查一下吧。” 说着扯了大夫上前便要他当着众人的面给他把脉。 顾怀瑾和长顺都觉得刚才他摔得那么狠,又撞在了墙上必定伤得不轻,因此对着白一堂冷笑一声便伸出手去让大夫把脉。 大夫抓着他的脉听了半天,犹豫着抬头看向周围,就见半天街的人都安静下来,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他瞬间感觉压力巨大,沉吟了半响才道:“这位老爷脉略沉,是激怒攻心和抑郁之症,须得用心调理,最好出去散散心,只要心情好了,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顾怀瑾脸色一黑,压抑着怒气道:“谁让你看这个?我是要你看我的伤势如何。” 大夫微微不悦道:“这位老爷哪里受伤了?” “我的胸口刚才被他踢了一脚,又摔到了墙上,这是大家都看到的,你竟说我没受伤?” “是啊,是啊,”旁边立即有人应和道:“刚才我们都看到了,他从我们头顶飞过,砰的一声就砸在墙上,吓了我等一跳。” 大夫蹙眉,迟疑道:“脉象并无异常,不过我须得看过伤口才能确定。” 中医讲的是望闻问切,切脉是属于最后一项,不过他看顾怀瑾中气十足,一点儿也不像是伤到胸口的人。 大夫正想着找个地方给他看一下胸口,白一堂却是直接动手,一把扯掉他的腰带,也不知怎么动作的,只微微一扯就把顾怀瑾给剥光了,全身上下瞬间只留下一条褒裤。 “既然要看那就在这儿看,也让大家知道我是否真的伤了他。” 全场一静,然后女学生们全都惊叫一声,纷纷转过身去或是捂住眼睛。 顾怀瑾呆在当场,等反应过来时便指着白一堂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一堂见他眼睛瞪大,指着他“你你你”个不停,便伸手打掉他的手道:“别惊讶,这也是为了防你回去后造假反咬我一口,反正这种卑鄙无耻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 “大夫请看吧,一定要仔细喽,看他浑身上下哪儿有伤?” 大夫见多识广,脸上的惊讶只一闪而过,然后便伸手按向顾怀瑾的胸口问道:“这位老爷,此处可有痛感?” 顾怀瑾犹如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般拨开他的手弯腰就要捡起衣服,白一堂上脚一踩,冷笑道:“怎么,难道顾三老爷真的打算回去后弄个伤来栽赃嫁祸我?” 顾怀瑾大怒,“刚才的动静大家都看到了,你的确伤了我,何来嫁祸之说?” “我下手从来都有分寸,虽然因你嘴贱把你踢飞,我却敢肯定你必定没受伤。” “这位白老爷没说错,顾老爷你的确没受伤,”趁着俩人吵架的功夫,大夫已经伸手按了顾怀瑾胸口几个重要的位置,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便知他是真的没受伤。不然胸口受伤的人别说按,只是说话都会难受,怎么可能如此中气十足的跟人吵架? 大夫又看向他的后背道:“顾老爷要不要看看后背?” 顾怀瑾脸色铁青,怀疑的看向大夫道:“莫不是你们联合起来愚弄大众?不然我怎么可能没受伤?” 大夫被人怀疑医德,气得拂袖道:“顾老爷要是信不过我大可以去找别人来看,然而不管谁来看结果都是一样的,顾老爷要是真受伤怎么可能如此中气十足的跟人吵架?而且现在你蹦两下看你是否有事?” 顾怀瑾一呆,这才发现之前隐隐作痛的胸口竟然不痛了,他狐疑的看向白一堂。 白一堂冷笑道:“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别的不说,你的胸口若受伤不会一点印子也没有吧?可你看现在你胸前别说我的脚印,便是一点儿青肿都没有,怎么可能受伤?” “可是刚才……” “我知道,你飞起来砸到了墙上嘛,”白一堂不在意的道:“白某想之所以会这样除了我手艺好外还因老天爷开眼,他都不想你因此讹上我呢。” 围观的人闻言轻笑一声,顾怀瑾整个人都红了——气的! 白一堂对他挑衅的一笑,转身护着秦文茵离开,临走前留下话道:“顾怀瑾,在我心里你是配不上文茵的,以后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更不要再口出恶言,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有本事你就去大理寺或御前告我。” “还有,等我徒弟兼便宜儿子回来,我带了他们去见你哈!” “哈哈哈……”众人闻言狂笑,尽皆戏谑的看向顾怀瑾,今天之后京城的人都知道顾怀瑾输不起,竟然对前妻口出恶言,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就连一向不太注重名声的勋贵都看不起他,觉得他太丢人了。 顾侯爷被打击得多了,听到这些议论眼皮都不眨一下,回去后连顾怀瑾的面都没见,直接让人把他和方氏关在了三房的院子里,把顾乐康接到了身边教导。 “你是晚辈,不用去管他们做了什么,你只管安心念书,静候明年春闱。” 顾乐康心内复杂,却不再像几年前那样承受不起打击,闻言点头道:“我知道祖父,我会全力以赴去考会试的。” 看着面容坚毅的顾乐康,顾侯爷心中既欣慰又心疼,对顾怀瑾和秦文茵顾景云更恨,他最出色的孙子如今却被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 特别是顾怀瑾,顾侯爷对他是恨铁不成钢,如今除了关着他也没别的办法了,总不能把人打死吧? 第465章 远来的消息 白一堂看着秦文茵傻笑,半天后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就答应我了?你何时想通的?” 秦文茵靠在车壁上,看着他的傻样子好笑道:“也不久,心意通了也就愿意了。” 秦文茵当年跟顾怀瑾也是自由恋爱后在一起的,甚至还因为兄嫂不太满意顾怀瑾很是跟他们抗争了一把,所以她对顾怀瑾的背叛更痛。 但她一向心志坚定,除了丈夫她还有兄嫂,还有儿子,还有自己的人生,因此很快就能从那种悲伤中走出来,并不自怨自艾。 这世上爱她的人很多,但更该爱她的却是自己,只有足够爱惜自己才能够爱惜自己在乎的家人。 可到底受过伤害,要不是身边有大哥和儿子这两个正面例子在,她对男人的戒备肯定会变得更强。 白一堂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不是一看见她就喜欢她。 她深知对方不是因她的容貌,甚至是才识才爱上她的,他们认识十多年,一同经历过磨难后他才开始追求她,在她看来白一堂对她可能是日久生情。 这种感情于她来说才更加稳固。 而且自他向她表白心意之后,他就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书院,隔一段时间便会给她一个惊喜,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在乎的待遇,即便是她少年时期被顾怀瑾小心翼翼的追求时都没有的。 他坦坦荡荡,毫不掩饰他对她的喜爱,一开始他出现在书院门口,不知多少先生和学生暗地里笑话他,暗斥他们败坏风气。 但到了今天,他出现在书院门口已和门口两边的石狮子一样平常,出入书院的先生和学生都会与他打声招呼,女先生和女学生们羡慕嫉妒她,就连男先生和男学生都会说些酸话,再没人用那些异样的目光看他们。 她也不会再在书院里听到类似于“和离过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以免传出不好的流言”之类的闲言碎语。 难道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会平白就改变态度吗? 不是,这都是白一堂一点儿一点儿去改变的,碰见抱着一垒垒书走不动的先生和学生他会伸手帮他们提一下书,在他们表示感谢时恳求他们以后多照顾一下她;车上时常备一些烧饼茶叶蛋之类的吃食,碰上急匆匆来不及用早饭就跑进书院的学生会随手塞给他们一份;甚至碰上迟到被关在书院外的学生,他都会特好心的拎着他飞过院墙,把人丢进书院里…… 这一年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但书院里近四分之一的学生都受过他的恩惠,三分之二的学生都听说过他对先生和学生们的友善。 所以一个学生对他们的善意带动了十个学生,十个带动了百个,到如今会因为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感情来嘲笑抨击他们的几乎没有。 大部分人都带了祝福的眼光看待他们,甚至有些学生还会支持白一堂的追求行动,主动为他营造机会。 白一堂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而且,与他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所以秦文茵早已从心底里认可了他,只是自己还未察觉到罢了。 但她儿子和儿媳前段时间的婚礼显然刺激了她,看着忙忙碌碌把自个当成岳父一般操劳的白一堂,秦文茵突然觉得他们在一起也不错。 而且他们早住在一个家里,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她是景云的母亲,他是宝璐的师父,如果他们在一起…… 念头一起,秦文茵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白一堂,但临见到人她又有些胆怯,于是就没开口,这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现在。 加上白一堂或许也受了婚礼的刺激,这两个多月来爷不管跟宝璐的那些生意了,开始整天围着她转,今天带她去游湖,明儿带她去踏青,后儿就带她进山里打猎…… 日子过得好潇洒,秦文茵直觉她要是答应了他,这样的待遇或许就没有了,因此果断的把念头压在了心底,打算等中秋的时候再说。 那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公布好事刚好。 但今天这样被顾怀瑾辱骂及讽刺,她便不想再忍了,不仅是为了怼回去,更是为了白一堂的名誉,她不想他为了她被人非议。 秦文茵斜睇了白一堂一眼道:“你要是后悔了告诉我,我也不为难你。” “我怎么会后悔?”白一堂立即道:“我明天,不,一会儿就去找官媒去秦府提亲。” 秦文茵抿嘴一笑,两边脸颊飞上一抹嫣红,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半响才轻声道:“还是明天再去吧,今天我回秦府去住。” 既然要提亲,那她再住在顾府就不合适了,毕竟白一堂也住在那里。 白一堂微微有些惋惜,但还是点头道:“好,我这就送你去秦府。” 秦文茵两头住,因此并不用特别去收拾东西,让马车调转方向往秦府去。 白一堂也没进门,把秦文茵送进大门转身就跳上马车,他要去找官媒,明天就上门提亲,那可得准备不少东西呢。 而被秦文茵拉近屋里做心理建设的何子佩则满心忧伤,“一年就要嫁两个吗?不如把婚礼排在明年。” 虽然早知道小姑子肯定会嫁给白一堂,但现在知道了确切的消息她还是很忧伤怎么办? 宝璐是她一手带大的,嫁给她一手带大的景云感觉还不是特别强烈,毕竟一出一进感觉都是自家的。 但小姑子不一样,白一堂那种人能指望他一辈子呆在京城吗? 现在是有小姑和宝璐绊着他才在京城停留那么长的时间,等他娶了小姑只怕头一件事就是离开京城。 而小姑…… 好吧,那也是一个外表温柔,内心向往星辰大海的妹子,指望她安分的呆在一个地方,除非她嫁给像顾怀瑾那样身份的人,或是要为官,或是要照顾家族不得不留在某一个地方,而她需要孝敬公婆,打理家业,友爱姑嫂…… 这么一想,虽然小姑可能会离开京城,可貌似第一种更加幸福。 何子佩不断的叹气,拉着秦文茵的手道:“我知道你们心野,但也要想想我和你大哥以及清和纯熙,以后不管到了哪里都要注意安全,时不时的回家看看,别让我们担心。” 秦文茵好笑道:“嫂子你也太多虑了,我现在还在清溪书院任教呢,能去哪儿?我啊就呆在京城里陪你们。” 何子佩才不相信呢。 而事实证明何子佩的顾虑再正确没有了,白一堂刚和官媒说好明天上门的时间,一出门就被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拦住,对方笑眯眯的与白一堂说有些生意要跟他谈。 白一堂现如今一门心思的娶媳妇,哪里还有心思做生意? 刚要挥手拒绝就看到他袖子底下若隐若现的铁牌,他顿了顿后道:“那我们找个茶馆谈吧。” 进茶馆要了个包间,才一进门那商人就对白一堂恭敬的行了一礼,将手中握着的铁牌递给白一堂。 白一堂检查过后才递回给他,蹙眉道:“我已卸任,有事不应该找黎掌门吗?” 商人面无表情的躬身道:“老白掌门指定了要将信件送到您的手上。” 白一堂瞪大了眼睛,“我师父?” 商人点头,从衣襟里掏了信交给白一堂。 白一堂迫不及待的拆开,自从他师父卸任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是他被抓住流放都没出现,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 信一拆开,第一句话就蹦了出来,他一向温和善良老好人一样的师父大骂“你个混小子给我滚回来!” 白一堂眉心一跳,定了定神,反复确认过这是他师父的字迹后才往下看。 去年白一堂刚从雅州离开就开始让人全江湖散播一条消息——他们凌天门要生孩子啦! 不错,就是凌天门要生孩子了,马一鸿和苗菁菁未出生的孩子被白一堂定为凌天门的孩子,目的很简单,把他那消失得无影无踪死活不出现的师父给引出来。 但回到京城后事情有点多,先是他不小心发现了自己对秦文茵的感情,然后决定去追她;再是他发现自己是个穷光蛋,自己都得吃徒弟的喝徒弟的,娶媳妇的钱一文也没有,所以要花费心思挣钱。 所以他一颗心被秦文茵和挣钱占了大部分,剩下的一点角落还要挤出来给徒弟,所以彻底把这事忘在了脑后,连带着把还关在迷踪林里的马一鸿和苗菁菁也给忘了。 他忘了,江湖却没忘了他的嘱托,所以凡是有江湖人的地方他那句话都一直流传着,于是偶尔背了草鞋出去卖的白师父听到了这句江湖留言,再三确认过后就激动的蹦起来,带上还懵懂的媳妇就往雅州赶。 等回到雅州才知道他大徒弟和二徒弟被他三徒弟关在迷踪林里,他跑进去找到他们时俩人的孩子都会爬了,而粮食已不剩多少,如果他们师父再晚来三个月,他们只怕就要断炊,只能啃竹叶了。 见到师父,俩人痛哭流涕,抱着他的大腿就哭诉白一堂和黎宝璐的残忍,竟然残害同门。 白师父没有相信他们,但心里的确很恼火,说好的一年后就来放人,怎么能一年半了还不见人影? 白师父气得通过暗门给白一堂传信,让他赶紧滚回雅州,顺便把他徒孙也带回去。 第466章 同往 白百善为何那么看重马一鸿和苗菁菁生的孩子,白一堂为何能够确定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能够把躲到山旮旯里的师父引出来? 因为凌天门太缺孩子了! 因为凌天门有一师一徒的规矩,凌天门的“师父”为了确保“徒弟”的人品和能力,一向是从幼年时教起,其中大部分都是收养的孤儿。 等能够把徒弟教养长大到可以接过一个门派时,“师父”也老了。 像白百善,他将凌天门交给白一堂时白一堂年纪还小,算是记载中年纪第二小的掌门了,黎宝璐入册后他便落入第三位。 但他年纪小,白百善的年纪却不小了,当时他将近天命之年,从习武之人这边看他还很年轻,但一般人看来他已经很大了。 而他还未娶妻,更别谈生子了。 历史中大部分的掌门皆是如此。 他们不娶妻一是很难找到自己喜欢且志同道合之人,凌天门太过特殊,一个不注意便有可能覆灭。 而一旦覆灭将会连累许多人,所以他们于情色上尤其注意。 二是他们需要放很多的精力在教导徒弟上,而娶妻生子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而一旦他们的孩子有野心继承凌天门,那时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历史上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所以凌天门掌门很注意这些,就算要娶妻也大多会在卸任掌门之位后,这是对自己,对门派,对妻儿最负责的。 然而卸任后的掌门会成亲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或许是游走于黑暗中,见过的龌蹉太多,他们卸任后很少再回凌天门,也很少再出现在江湖中,大部分会寄情于山水或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会像正常人那样娶妻,但因为年纪大了也很少有孩子,而有了孩子更不会让他们接触到江湖,接触到凌天门。 在他们看来,他们在凌天门中学艺,甚至生命也来自于凌天门,因此大半生都奉献给凌天门已足够,既然已经卸任,那他们剩余的生命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白百善算是其中的一个异类,他非常的爱孩子,又非常的心软,所以才会违反门规收了三个弟子。 而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看凌天门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当然见大弟子和二弟子互生情愫,他还非常开心的想要给他们举办婚礼,就是想让他们为凌天门生一个孩子。 但马一鸿和苗菁菁都熟知凌天门的规矩,掌门人在位期间不能有家室,这一条虽未明确写在门规上,却是大家公认的潜在规则。 当时野心勃勃的他们当然不愿意为此丢掉掌门之位,所以他们坚决不成亲。 要不是白百善最后把掌门之位传给了白一堂,这俩人说不定还真的一生就控制住感情不在一起了。 白百善对这俩人是又恨又怜,但见俩人饿成那样,出来看见肉就跟看见什么似的,他再多的责备也不好出口了。 于是只能把气撒在白一堂身上。 迷踪林是历代掌门闭关之所,敲他都把它变成什么样了? 而且说好的一年之期,他师姐还挺着个肚子他都能忘记,焉何不气? 透过一封信,白百善把白一堂骂得狗血淋头。白一堂颇有些狼狈的合上信,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 商人只瞄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白一堂抹了一把脸道:“帮我传一句话回去,就说我即刻启程。” “是。”商人从怀里又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他,平铺直叙的道:“白老爷,贵商队的棉布和麻布都不错,我们先购入一批看看销售情况,若好我们以后还会合作的。” 既然打了做生意的旗号,他们自然得做得完美些。 白一堂也知道这点,直接接过文书就签字,等他走了好一会儿后才起身往秦府去。 他得赶去雅州,那京城的事只能暂告一段落,这事得告诉秦文茵。 此时聆圣街里依然热闹一片,大家都在议论心胸狭窄,自以为是的顾怀瑾,以及秦文茵和白一堂会何时完婚,到时他们的婚礼又该是何等的隆重。 被长顺扶着离开的顾怀瑾没料到他才离京两年这里的风气竟然大改。 就算在这件事上他落了下风,白一堂和秦文茵的情事不应该更惹人非议吗? 为什么他们就看不到他们败坏风气? 这就是事件发生在聆圣街的好处了,若是在别处,白一堂和秦文茵一定不会如此轻松。 下衙回家知道消息后的秦信芳立即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听一下外面的风声,知道消息此时还控制在聆圣街内,而大部分人对白一堂和秦文茵都持祝福的积极态度后便松了一口气。 “虽说你们不在乎这些言语,但舆论能救人,也能杀人。此事幸亏发生在聆圣街,且当时有不少的学生都是清溪书院的,不然舆论一定不会这么好。”秦信芳道:“我会派人去引导舆论,尽量保持住这一种态势。” 秦文茵觉得太过麻烦,想要回绝,秦信芳便道:“就是不为你们也为清和和纯熙,他们可是要在京城过的,不像你们可以说走就走。” 秦文茵这才合上嘴巴,默认了。 当时聆圣街里大多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他们本来便是最嫉恶如仇的年纪,接受新知识和新思想都很快,女学盛行后一些维护女性权益的思想也慢慢发芽,所以他们和老一辈的人思想更加开阔,对白一堂和秦文茵的事接受起来比那些中青年还要快。 谁让那些中青年成长起来时女学已被取缔,女子束缚是最重的时候? 在他们看来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相夫教子。但青少年们不是,一年前他们还很激烈的跟随在这些长辈和前辈身后强烈反对重开女学,认为女子上学是有辱斯文。 但一年后的今天,他们却觉得女学还挺不错的,有的女学生们,其才识并不在他们之下,若埋没在后宅中实在可惜了。 年轻人态度变化快,一天一个样。 而白一堂和秦文茵还占了一个优势,秦文茵是清溪书院的先生,不管怎么说,清溪书院出来的学生总不会在外面说她的坏话,而他们对白一堂的印象还不错。 而京中的学生向来以清溪松山两大书院的学生马首是瞻,在松山书院不出声,清溪书院的学生语带赞扬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也会跟着一起祝福。 而松山书院的学生之所以不说坏话是因为他们不喜欢顾怀瑾这个人。 他虽然探花,有才有识,但品德不好,岳家落败便休妻,还追杀已怀孕的妻子,这样的人品他们可能看得上? 在官场中大家联姻的目的就是守望相助,就是指望家里落难时能伸出援手,哪怕是不能帮忙,最起码你也不能落井下石,而顾怀瑾两样都占全了。 也正因为这多重原因,大家都对白一堂和秦文茵抱祝福态度,而等到第二天此事彻底传开时也因为有他们和秦家特意的引导,舆论才没有对秦文茵造成伤害。 而秦文茵知道白一堂要回雅州见他师父后便当机立断的决定辞去清溪书院的先生职位,跟着白一堂一起去雅州。 秦信芳&何子佩:突然深切感受到了“女生外向”这四个字表达的含义。 秦文茵见状笑道:“大哥大嫂放心,我与他同去雅州不止是为了拜见他师父,也是为了去游历。” 她顿了顿道:“听闻蜀地多竹,乃天府之国,若我能亲自将蜀地走遍,画下那里的山川美景又该是何等的惬意?” 明白了,是妹妹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秦信芳见她双眼发亮,恨不得立时启程的模样,不由劝道:“但你身体一直不好,如此长途跋涉……” 秦文茵摇头,“我的身体这些年来一直在调理,并不比一般人差多少,何况人这一生只有短短几十载,若是因为这便裹足不前,那生活还有何意趣?” 秦文茵目光闪亮的注视着兄长,道:“我若是嫁给顾怀瑾之流,被困于一地也就罢了,可我现在是自由之身,他又支持我,难道我反而要被自己这具躯体束缚住吗?” 于是,白一堂给徒弟写信,他们要兵分两路前往雅州,他们在河北,先行一步,而白一堂带着秦文茵在后走。 因为他要趁热打铁先把与秦文茵的亲事定下,当然,因为时间问题六礼中他们也只做到了前三礼,剩余的等他们回到京城再说。 白一堂表示他不急,真的!才怪…… 白一堂离开京城时还颇为惋惜,他师父的信来得实在是太不是时候了。 至于白百善控诉他虐待师兄师姐的话他完全不放在心上,当初宝璐给他们准备物资时他可是瞄过一眼的。 不说那些公鸡母鸡可以无限下蛋孵蛋,就是光吃那些鸡都能吃很长一段时间了。 何况白面大米一类的食物还是按照俩人三年的量来准备的,除了食物,还有布料,药材,甚至连孩子的摇篮黎宝璐都给他们准备了两个。 更别说茅草屋后面还有可耕种的土地,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都能饿着,那他们也太蠢了。 他们又不是不识五谷的富家子弟或是江湖人,他们师兄弟妹三个可是从小就跟着师父下地耕种,对农事虽不至于熟练,但也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的人。 第467章 老司机和菜鸟 黎宝璐无言的将信捏在手心里碾了碾,再张开时便成了一堆粉末。 顾景云也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头,转身道:“你去找黎族长要一辆马车,我去找钧堂兄商议,我们先去雅州,等处理完了门派的事再去琼州。” 顾景云在心里算了一下日程,很快就制定出最佳路线,“正值夏季,我们早晚赶路,中午多休息,以双马一骡拉车,若路上顺利八天可到武昌,到了武昌我们走水路到嘉定府,再从嘉定到雅州便只需一天的露出。如此半个月便可赶到雅州。” “可雅州再到琼州也很远啊。”一个在内陆,一个在海上,黎宝璐头疼,“别说假期只有四十来天,就是两个月我们也赶不回京城。朝中的事你不忙,翰林院你也可去可不去,但清溪书院我们却不能总是旷课,明年你那帮学生不是都要参加童生试,而已经过了童生试的不是要考秀才吗?” 顾景云想了想,安抚她道:“没事,我请人帮我代课半个月便是,去琼州我们便到嘉定走水路到苏州,再从苏州换成海路到琼州,十天可到,比陆路起码要少一半的时间。” “可书院里谁人能替你呢?” “齐乐康为人不错,上次书院赛事过后我们常有联系,他在翰林院中也清闲,我去一封信问问他的意思吧,他若不愿意我再请求书院里的其他先生帮忙。” 齐乐康学识人品皆不错,由他来代他上课书院是不会有意见的。 反倒是黎宝璐…… 顾景云看向黎宝璐,“你怎么办,女院中只怕没有能代替你的先生。” 黎宝璐想了想道:“我和其他先生调课吧,把我的前半个月的课都调到后面上,再把班主任之责暂交给袁先生。” “好!”夫妻俩说定便分开行动。 顾景云找到黎钧道:“我们有事需改道雅州,预计八月初一才到琼州,你先带他们回京城将其余事情都办妥,七月初十左右再启程都行,走水路或海路南下,半个月可到。你到了琼州便开始准备,等我们一到就能起坟。” “雅州?”黎钧想了半天没想到那是哪里,不过他看顾景云的表情似乎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忙点头道:“好,那我们八月初一见。” 黎协刚要躺下睡觉,这两天为了开祠堂的事他可累坏了,今天更是站了大半天,所以累得他才用过晚饭就昏昏欲睡,结果还没躺倒就听说黎宝璐来了。 他不敢怠慢,立即又爬起来,生怕是五房又出了什么事来找他麻烦。 “后天启程?”黎协惊道:“不是说初一才走吗?” 黎宝璐无奈道:“是我和夫君有事,不得不先往别处去一遭,所以需早日启程,因时间太急我们再自己置办马车就来不及了,所以还请大爷爷帮忙。” 黎协很乐意给他们帮忙,他就怕他们不找他,便是亲戚也得常来常往才亲。因此他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家里别的不多,因常要出去收购药材,运送药材,马车是不少的。” 而且黎氏家大业大,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各种制式的马车都有,空间庞大,布置豪华,不过他们没敢过分,并不敢用双马拉车,只能用两头骡子或一匹马。 现在黎宝璐想要大且速度快的马车却很简单,稍微改一下就能让两马一骡拉车了。 要不是怕违制,其实用三匹马更快一些。 不过这也不慢了,虽比不上快马加鞭,却能超过一般的骑乘速度,而且他们马车铺了软软的被褥,正中间和左右窗下都摆了软榻,中间固定了一张桌子,上面挖了洞,刚好可以放下茶壶茶杯。 而将机关掰开,把桌子拿走掀开木板,下面则是装了他们生活用品的空间,里面有毛巾,木盆,一些肉脯干菜米面等,因为是夏天,他们只带了三张薄毯。 看到这辆马车时黎宝璐简直欣喜得要飞起来,要不是为了减少重量让车更快,她恨不得把顺德好吃的东西都搬上来,上面实在是太宽敞,也太能装东西了。 据说这是黎氏最大最好的一辆马车,就是黎协都没用几次。 见黎宝璐双眼泛光的样子,黎协便把这辆车送给他们,笑道:“我们很少出门,这辆车做出来也很少人用,实在是因为需要的拉力大,但我们身份所限,最多也只能用两头骡子,不像你们,可以用双马。这车在你们手上才不算上辱没了。” 黎宝璐要推辞,她虽然喜欢这车却没必要抢他的,以后她自己造一架岂不更好? 但她还没开口顾景云就应下了。 “我们插手五房归族的事本来就让他们心惶惶,你若不接他们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收了这辆马车,他们安心,我们也便宜,你要过意不去,回头通过钧堂兄给他们补些价值相当的东西就是了。” “也好。” 于是他们就驾着这辆豪华大车往武昌去了。 白一堂此时却已经带着秦文茵到了天津卫搭乘海船。 秦文茵身体不好,当初他们从琼州到京城走走停停,几乎是半游玩半赶路,就这她还觉得难受,更别说现在加急赶路了。 他自然不舍得她吃苦,因此决定走水路。 秦文茵是能坐船的,所以他准备了不少在船上吃的水果蔬菜,然后就和她上船了。 他们先乘海船到苏州,因是顺风顺水,又是海路,因此速度极快,四天可到达苏州。 然后从苏州转水路到嘉定,若没有到嘉定的船只那便到武昌,在武昌再换乘。 别看麻烦,其实方便得很,因为水路上的船时常会停靠补给,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一天,他们换乘若能快速的找到船只并不会耽误时间。 而要找到换乘的船也不难,消息灵通就行,这方面谁又能比得上白一堂呢? 所以在他的呆徒弟堪堪乘着马车到武昌时,本来距离比他们还远的白一堂和秦文茵已经坐上了前往嘉定的船。 黎宝璐和顾景云站在武昌的码头上,看着络绎不绝的船只满眼茫然,“这么多船,他们怎么也不竖个牌子?难道要一家一家的问过去?” 南风立即道:“老爷太太不如先找个客栈休息,小的先去打听一下?” 黎宝璐垂眸想了想,终于想起自己还是凌天门的掌门,手上还有一股势力没动用过,她立即对南风道:“不用你去,你扶你们老爷就近找个客栈休息,我去找船,一会回来找你们。” 顾景云也想到了她的身份,目光在周围一扫,便指了一家附近客栈道:“我去那里等你,你也不必着急,我们比预计的还早了一天多到达呢。” 因为车好,路上宝璐和南风便换着赶车,顾景云也会在早晨和傍晚不太热时替手,让俩人去做别的事或休息。路上换过两次马,除了中午太阳最热和夜色最深的那段时间停下休息,马车几乎就没停过,所以他们提前一天半到达。 他们自以为已经很快,却没料到白一堂还走在了他们前面。 被黎掌门找上的常驻武昌的暗部商人很无奈,他刚送走俩人,怎么又来三人? 这师徒俩就不能一起走吗? 商人招来伙计耳语了几句,一刻钟后伙计回来禀报道:“回老爷,现如今码头上只还有四条船要路过嘉定,有三条是今日启程,还有一条要明日一早走。” “可问了他们路上需停靠的岸口?给我选出停靠最少,速度最快,信誉最好,船舱环境最好的船来。”商人扭头对黎宝璐道:“黎掌门若早两个时辰到那就能搭乘我们家的船离开了,要知道我们家的船在武昌府里可是最大的。” 黎宝璐感觉灵敏,立即问道:“可是有凌天门的人搭了你们的船离开?” “是啊,不就是黎掌门的恩师小白掌门吗,他还带了一位太太。” 黎宝璐一脸懊恼,“他们两个时辰前才走?” “是。” 黎宝璐立即道:“我师父除了让你们给他找船外还要你们准备了什么东西?” 商人一愣,迟疑着道:“还准备了一下路上要用的杂物。” “很好,照着他的单子也给我准备一份。” 商人抽了抽嘴角,有些不乐意动弹。 黎宝璐立即从怀里掏出银票塞给他,“我知道规矩,暗部虽也属于凌天门,但凌天门掌门不能从里拿东西,放心,我全付钱。我也知道兄弟们为我跑腿辛苦,剩下的钱就给他们买酒喝。” 商人看了一下银票的面额,叹气道:“好吧,我给你们准备。” 再度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很快又跑回来禀报,商人便扭头对黎宝璐道:“最好最快的一条船一个时辰后开船,黎女侠不如先到码头等着,我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东西去。” “好,那就麻烦你了。” 伙计好奇的抬头看了黎宝璐一眼,却被商人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从怀里掏出一张清单和一张银票给他,“愣着干什么,快照着清单去准备东西,每一样都要上好的,做得好了赏你一两银子。剩下的银票给我拿回来知道吗?” 伙计拿着手中的银票,觉得那女侠也忒大方了,一出手就是五十两,所以好奇的问道:“老爷,这人是谁呀,怎么要的东西和今天早上的那位白老爷一样?” “他们是师徒能不一样吗?”商人叮嘱他道:“这两位都是江湖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你可当心些,被惹了他们,不然到时候我也护不着你。” 伙计打了一个冷颤,立即道:“小的知道,一定不敢多看多说。” 商人满意,让他退下了,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凌天门中的一员,跟白一堂和黎宝璐同出一脉。 第468章 汇合 顾景云和黎宝璐在客栈里舒服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吃了一顿正常的饭食,这才驾着马车往口岸去。 三人才在岸口等了一会儿商人便亲自赶来了,点头哈腰的把人送上船,就连他们的马车也被拉上了船,而两匹马和一骡则被低价处理给了商人。 说是低价,其实商人也没敢太压价,只是比市价低那么一点点儿,充分演绎了一个害怕江湖门派却又贪利的商人形象。 这样的事在江湖上并不少见,这些商人走南闯北难免需要江湖人护持,而江湖人则从商人手上拿钱。 不然他们不事生产哪来的钱? 一般江湖人还都需要依附富商,地位略低于商人,可势力较大的门派则是富商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就跟他们讨好高官一样,高官可以在官场上给他们庇护,而大门派可以在江湖上给他们保护,这算是双赢的局面。 商人对这类人的态度向来是能讨好就讨好,不能讨好也绝不主动得罪。 凌天门恰好属于大门派之列,所以有眼尖的人见那商人对黎宝璐一行人如此恭敬,一打听到他们的身后瞬间将他们立为不能得罪的人。 顾景云在官场上有权,黎宝璐在江湖上有势,谁吃饱了撑的会去得罪他们? 商船的东家还亲自将俩人迎上船,对他们占了大空间的马车一点怨言也没有,反而让人妥善放好,用油布给他们遮住,免得风吹日晒的不好。 还亲自给他们安排了一个舒适的大舱房,让船工帮着南风把伙计挑来的两大筐东西放到了舱房里。 黎宝璐微讶,没想到那商人面子这么大,竟然让商船的东家对他们那么好。 顾景云却敏锐的发觉了商船东家虽也尊敬他,但对宝璐更加巴结,不由微微挑眉的看向南风。 南风接收到主子的眼神,对帮忙的船工露出一个更加感激的笑容,等商船东家走后便搭着船工的肩膀道:“真是多谢大哥了,要不是你帮忙我们肯定赶不及上船……” 一边说一遍从怀里掏了一把铜板塞到他手里,船工大喜,推辞了一下便收下钱,满面笑容的道:“小兄弟不客气,你年纪小,力气不足,以后有啥力气活儿叫我一声,我帮你。” “那真是太感谢大哥了,这次我家老爷出来得急,没来得及多带几个人……”说着跟船工勾肩搭背的往外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黎宝璐和顾景云的视线中。 俩人这才看向放在船板上的两个大筐。 顾景云问:“都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黎宝璐蹲下去翻,“都是照着师父给的清单准备的。” 黎宝璐将东西一样一样的捡出来,发现有两口小锅,还有米面油盐,腊肉,鸡蛋,新鲜的蔬菜水果,茶叶,干菜,果酱,花生酱和芝麻酱…… 黎宝璐还在另一只大筐里找到了炉子,可伸缩的鱼竿,封在罐子里的鱼饵,两壶酒,黎宝璐闻了一下,一是红枣酒,二是菊花酒。中间垫了一张麻布,掀开一看下面全是木炭。 黎宝璐:“……” 跟师父一比,她之前想要准备的东西瞬间被秒成了渣,姜到底是老的辣啊。 顾景云却松了一口气,“看来母亲路途上应该不会吃苦。” “你别忘了我的野外生存能力都是跟师父学的。”黎宝璐把东西规整好,扭头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吃些青菜吧,我们路上都很少能吃到。” “好。”黎宝璐扫了一眼舱房,见床上只有木板和草席便上去按了一下,转身便去车上抱来一床被褥铺好,然后将车里的竹席垫在被子上,按了按觉得足够软后才把他们用的毯子抱来。 晚上船上要比陆上要冷一些,不会像在车上那么难熬。 黎宝璐才把床铺好顾景云就爬上床躺好了,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后渐渐适应摇晃的船只,慢慢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虽然那辆马车算是比较舒服的了,但路上颠簸并不好睡,就算顾景云休息的时间最多也累得不行。 到了船上这种情况就好很多了,他并不晕船,很快就睡了过去。 而醒来时黎宝璐刚好煮好了晚饭,南风也打听到了消息,“船工说他们东家知道太太是凌天门的掌门,所以才那么客气的。” “这条水路并不十分安全,在些偏僻地方时有水匪出没,他们一般都卖江湖人面子,船工说若让人知道太太在船上,那我们这一路应该都能顺利通过,说不定连买路钱都省了。” 黎宝璐蹙眉,“买路钱?” “是,要是运气不好遇上水匪,那也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运气最坏,那些水匪不仅谋财还会把人都杀了填江;一种是不好不坏,他们只搜刮钱财,最多把人绑了要赎金;一种则是运气好,碰上对方心情好或是怎样,他们不上船,只要求船交一笔过路钱就能过。” “衙门不管吗?” “管过,但这条江那么长,流经那么多州府,沿岸多是青山绿树,往里一钻官兵就抓不着了,因此剿匪多年成效并不大。而需要走这条水路的客商也出资请了人来剿过,但效果也不好,反而激起水匪们的凶性这条路更不好走了。不过遇上一些大门派他们就不敢惹,会避着人。”南风偷偷的瞄着黎宝璐,压抑着兴奋道:“太太是大门派的掌门吗?” 黎宝璐:…… 黎宝璐敲了一下他脑袋,“行了,赶紧吃了去睡觉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车你不累啊。” 南风只能失望的离开。 商船的东家果然放出风声他们船上有凌天门的掌门黎女侠在,黎宝璐并不反感,因为这件事不仅方便了东家也方便了她,毕竟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是吗? 真遇上水匪,难道她还能独善其身吗? 好在他们一路顺利的渡过了最险的那段水路,并没有遇上水匪,不管是他们运气好,还是对方真的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避开了,总之他们一路顺利,再有一天便可到嘉定。 黎宝璐一日三餐弄得极其丰盛,所以大筐里的食材消耗得特别快,她便每日都坐在船头垂钓,当然啥也钓不上。 最后还是踩着水捉了一条鱼,总算是让顾景云在船上吃上了一道鱼。 商船东家亲眼见识过了黎宝璐的轻功,喜得在他们下船后立即叫人给他们买了两马一骡来拉车,体型都是照着他们之前的来。 黎宝璐欣然接受,塞给他一百五十两的银票,“已经白坐了你的船,总不好再白收你的马。” 在大楚,这样的一匹马起码得七十辆左右,两匹马加一头骡子也差不多是这个价,不过说到底还是黎宝璐赚了一些。 最主要的是省了他们多少时间呀。 本来打算下船后住进客栈边休整边买马的,可现在不用了,三人立即就近找了家客栈洗漱一新,然后打包了些干粮就上路。 一行人上午启程,让两马一骡撒开脚丫子跑,赶着在夕阳彻底落下时到了雅州城门外。 南风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正慢悠悠的要进城的白一堂,立即大叫起来,“老夫人,白老太爷!” 黎宝璐立即掀开帘子探头去看,正巧看到侧头看过来的白一堂,师徒两个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惊异,不过能在城门口汇合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的。 因为天色已黑,他们不可能趁夜赶回门派,因此在县城休整一晚。 秦文茵的脸色有些白,顾景云忙上前扶住她,秦文茵便对儿子微微一笑,“没事,前几日都挺好的,就是今天突然从船上换到了车上有些不习惯。” 白一堂和秦文茵是深夜下船的,俩人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早上太阳出来了才启程赶往雅州。但他们马车配置太低,只有一马,而且车也小,因此速度慢,竟然让上午才开始启程的顾景云黎宝璐追上了。 不过双方都很高兴就是了。 白一堂高兴之余还担忧,他看着两手空空的徒弟道:“我不记得给你师公带东西也就算了,怎么你也不记得带?” 黎宝璐目瞪口呆,“我,我就想着赶紧回雅州,没想到这点呀。” 白一堂瞪眼,“你没想到,顾清和也不会想?他不是一向考虑周全,八面玲珑吗?” 黎宝璐不高兴了,“师父,景云哥哥何时八面玲珑了?他只是聪明而已,性情还是很清高的,所以一时想不到不是正常的吗?而且我们忘了也就算了,为什么你这个当徒弟的也能忘?” “臭丫头,你们婚礼才办几天竟然就见色忘师了!” 黎宝璐板着脸道:“师父不要污蔑我,我明明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样的见色忘师吗?” 扶着秦文茵的顾景云听不下去了,把母亲扶着在桌边坐下后立即转身道:“我给师公他们准备了礼物的。” 黎宝璐和白一堂都瞪圆了眼睛,“你准备了?在哪儿,我们怎么没看见?” 顾景云无奈道:“就在车肚子里,让南风拿上来吧。” 第469章 白百善 顾景云准备的礼物只有一个包裹,用灰色的油布包着,就丢在车肚子的最底下,上面放着黎宝璐准备的各种吃食和木盆等,他要不说,她根本还发现不了。 顾景云打开油布,里面还有一层棉布,他和宝璐解释道:“你去准备路上所需的东西时我就跟着给师公他们买了些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能算是一个心意。” 的确不贵重,只有一对白白胖胖的银长命锁,一对银手镯,一对银脚镯,一看便知是给孩子的。 旁边的小包裹再打开,里面是一块折叠好的细棉布,顾景云解释道:“店家说孩子皮肤软,其他的布料都不好,这种细棉布用来做衣服才是最好的,当然,若有旧衣就更好了。” 顾景云又拿过一个小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的金首饰,样式很老气,若说优点那就只有一个——用料足。 不说黎宝璐和秦文茵,就是白一堂都露出嫌弃的眼神,“这总不会也是给孩子的吧?” “不是,”顾景云淡定的道:“是给师婆的。” 白一堂打了一个寒颤,这才想起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是啊,他师父老人家好像是带了媳妇回来的。 他看向顾景云准备的金首饰,一把卷了抱进怀里,“行了,这份东西我替你们保管,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顾景云抽了抽嘴角,打开最后一个稍微大些的包裹,里面是两匹折叠好的布,所以看着很小,展开来一看,发现一匹是石青色,一匹是褐红色,都有些老气,但却是上好的缎子,这种时候做成衣服凉爽不已,至少比棉麻要舒服得多。 不用问,一看这颜色就知道是送给白百善夫妇的,白一堂再次不要脸的私吞了这份礼物,只留下小孩的东西给他们。 秦文茵见了不由扶额,拉住宝璐道:“明儿你起早一点儿,我们娘俩再去买些东西。” 黎宝璐看看师父,又看看夫君,果断的点头道:“好。” 雅州偏僻,经济不发达,好东西也没几样,加上这座小城的百姓生活悠闲,除了做早点生意的商铺外,其余店铺一般都要巳时(早九点)左右才开门,黎宝璐当然不能等,因为他们还要赶路回凌天门呢,凌天门距离雅州城可不近。 于是卯正(早六点)时分,黎宝璐就开始在城里砸门,啊不,是敲门。 把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布庄和一家银楼的门敲开,半是恳求,半是威胁的去挑礼物。 虽然一大清早的受了惊吓不好,但见俩人挑了这么多之前东西,两家的掌柜都很高兴。 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俩人是要临时置办礼物,因此思索片刻便道:“两位太太,我们店隔壁是经营胭脂水粉的店,不知你们要不要买一些?” 黎宝璐和秦文茵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的道:“那就请掌柜的帮忙把隔壁的掌柜也叫来吧,我们挑些东西。” 最后秦文茵挑了一副玉镯,黎宝璐这挑了一套镶金头饰,来前景云特别叮嘱过她,金饰才有可能是最讨师婆喜爱的东西。 布料也选了一些,胭脂水粉也拿了两套,全部都是给师公师婆准备的,至于师伯和师姑,请恕黎宝璐一时没想起他们来。 白一堂则跑出去买了十来斤的零食和两坛酒,一并丢到了他们乘坐的马车里,然后跟顾景云赶紧去接了秦文茵和黎宝璐就往凌天门跑。 南风被赶到后面驾车,白一堂则占了南风的位置驾着豪华大马车,一边让其飞奔一边和徒弟商量各自承担的罪责。 首先,遗忘马一鸿苗菁菁的罪责由黎宝璐承担,因为身为掌门及亲自作出承诺的人,这本就是她的责任。当然,作为她师父,白一堂负有监督之责,所以白一堂承诺会帮她向白百善求情的。 第二,白一堂挠了挠脑袋问,“我们还有第二项罪吗?” 黎宝璐沉着脸摇头,“所以师父您还是跟我一块儿平分了第一项的责任吧。” “你做梦!”白一堂想起童年时的待遇,感觉屁股略疼,“你师公一向疼孩子,宽容晚辈,所以你嘴巴甜一点,再撒撒娇就没事了,所以别把我扯下水知道吗?” 黎宝璐沉痛的看着师父,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白一堂松了一口气,把赶车的任务交给徒弟就钻进车厢里找秦文茵,“文茵,你累不累?”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自觉的出去跟宝璐坐在车辕上,没有在车厢里打扰他们。 黎宝璐忧愁的叹气,看着渐渐往后退的绿树野花道:“你说师公会怎么罚我?” 才当上掌门就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误,还让师公给揪了个正着,感觉好忧伤。 顾景云含笑握住她的手,目光往里一撇,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黎宝璐一愣,也瞄了一眼后车厢,瞪大了眼睛看向顾景云,顾景云对她微微点头。 黎宝璐就不知是庆幸还是忧伤的一叹,反正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他们的马车快,后面南风的车上只装了他们买来的东西,所以也勉强跟上他们的速度,一行人在申时左右到了凌天门山脚下,若不是路边绿树掩映,青竹遮挡,还时不时的吹过一阵风,他们肯定会停下躲太阳的。 七月的太阳太毒了有木有? 黎宝璐驾着马车径直入了竹林往山上去,白一堂也紧张的爬出了车厢,一再的叮嘱徒弟道:“一会儿你师公要是揍你你就哭,使劲儿的哭,别怕丢脸。你一哭他就心软不敢再揍你了……” 可惜事与愿违,他话音未落,一声暴喝便从山上传下来,“白一堂!你给我滚上来!” 白一堂差点从车上滚下去,他苦着脸思索了片刻,还是扯过徒弟手里的缰绳塞给顾景云,“你来赶车,宝璐随我去拜见你师公。” 说罢拎着宝璐就往林子里飞,黎宝璐不由自主的蹦了两下,最后身子一转脱开他的手,往旁边跃了一步才往前去,“师父我会自己走。” “快跟上!” 白一堂在竹子上轻点两下,很快便消失在几人眼前,黎宝璐只能跟上。 俩人才从山坳处飞上来便见大门前立着一灰衣老者,正背着手目若寒星的注视着山下。 白一堂乍然看见师父真气差点一岔,身形在空中顿了一下差点从空中摔下去,还是后面追上来的黎宝璐伸出一只脚给他垫了一下这才完美落地。 而黎宝璐被一踩,直接在空中来个鸽子翻身,也跟在师父身后落到了老者身前。 白百善上下打量了一下落在身前的小姑娘,眼中闪过满意,面色这才好看了些,但扭头看到低着头的白一堂他又忍不住怒气上涌,想也不想便飞出一条腿踹他,“你倒是出息了,竟然把你师兄师姐关在历代掌门闭关的地方,明知你师姐身怀有孕你竟也不放在心上,你心里还能装下什么?” 白一堂躲也不敢躲,条件反射一般的转身让他师父一脚踹在屁股上,然后他就飞了出去摔到地上。 黎宝璐目瞪口呆,他师父教她时也残暴了些,但最多是用柳条抽一下或是拎起她到半空往下摔,还真没这么踹过。 见师公紧走两步还要踹,她立即反应过来跪下一把抱住他的腿认错道:“师公,这都是我的错,当时我已接任掌门,是我提议把师伯师姑关在迷踪林里的,当时想着我们先回京城等师姑快要生产了我再来,谁知我竟忘了,这事实怪不得师父,要罚您就罚我吧。” 白一堂也不敢辩解,乖觉的爬起来跪好。 白百善对白一堂不假辞色,对黎宝璐却慈祥得很,他一把将她扶起来道:“这事如何怪得你?他多大,你才多大?他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怎么就把担子扔你身上?而且你们既一直在一处,身为长辈他就该尽到提醒之责,可他做到了吗?可见他也忘了!” 白百善去瞪白一堂,“如此大的事他都能忘,还有什么事他会放在心里?” 白百善面寒如冰,正待开口处罚他便微微蹙眉,抬头看向竹林入口,顾景云驾着马车终于来到了。 白百善看着两辆马车竟然进到了一向隐秘的凌天门前,一时失语,“这,这是谁?” 黎宝璐立即介绍道:“师公,这是我夫君。” 白百善面色微松,低头看向徒孙,见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有些怅然,他早知道徒孙已成亲,如今亲自见到才更觉复杂,这应该是他们门派有史以来成亲最早的掌门了吧。 顾景云跳下马车,从车里将秦文茵扶出来。 白百善的额头再次一跳,不知道他们隐秘的凌天门何时来去如此方便了,他无奈的问道:“这位又是谁?” 黎宝璐又抢着回答,“这是我未来的师娘。” 黎宝璐跪在地上,眼巴巴的抬头看向师公道:“师父刚跟人家求婚,未来师娘听说师公回来了,且难得一见,所以就跟着师父回来拜见您老人家。” 顾景云不动声色的放开母亲的手,微微退后一步。 白百善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对秦文茵露出一个堪称慈祥温和的笑容,“倒让小娘子跟着我这劣徒受累了,快请进。” 秦文茵连忙上前执晚辈礼,“晚辈不敢当,”她扫了一眼白一堂道:“还请白师父莫要气恼,免得伤了身体,一堂若是做错了什么您只管罚他便是。” 白百善脸上的表情更好,“好好好,我不气。”他顿了顿,还是为徒弟辩解了一下,“这小子就是粗心大意,其实人品倒不坏,这次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我罚他一些就行了。” 第470章 罚 见师公一副既气徒弟又不得不维护他的模样,黎宝璐这才深切体会到师父所说的师公心软。 秦文茵自然也察觉到了,连忙替白一堂说了几句好话,白百善这才让他起来,他就算是要罚徒弟也得背着他未来的徒弟媳妇,不然不小心把徒弟媳妇给吓跑了,以后他徒弟怎么办? 见白一堂能站起来了,顾景云这才上前拜见,他直接在黎宝璐身边跪下,给白百善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的道:“拜见师公!” “快起来,”白百善一手扶着一个,摸着胡子欣慰的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唯一的坏孩子白一堂不得不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往里走。 有了顾景云和秦文茵的例子在前,再见到后面驾着马车的南风白百善也见怪不怪了,对方一看就是小厮。 白百善转身带他们进去。 “师父,师兄和师姐生了个啥?”白百善在信上光顾着骂他,压根没说孩子的性别。 白百善瞪了徒弟一眼,不过顾念着还跟在后面的秦文茵他未发作,只是没好气的道:“给你生了个侄儿,你一会儿好好的给他赔罪,因你失约,那孩子可没少遭罪。” 白一堂颇有些不服的道:“我可给他们准备了三年的东西,药材等一律不少,他要是遭罪肯定也是师兄师姐不会带孩子。” 白百善怒,“闭嘴,你以为养个孩子那么容易吗?” 不过马一鸿和苗菁菁的确不会带孩子,他们没生过,又很少关注这方面,以前倒是带过白一堂,可那时白一堂已经两岁多了,会吃会跑,还会说话,哪像他们的儿子,哭都不知道为什么哭。 又被困在迷踪林里,无人可以请教交流,简直白了头发。 不过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而且他们年纪也大了,马一鸿又被废了武功,已知无出头之日,因此对这个儿子好得很。 白百善进迷踪林里找到他们时,那孩子虽然比一般的孩子瘦些,却活泼得很,白白嫩嫩的在席子上爬来爬去,或许是不常看见外人,所以看到白百善时很害羞的躲在母亲身后。 白百善最爱孩子,见了爱得不行,也因此更气白一堂,这才措辞严厉的让他滚回来。 白百善沉着脸带他们去第二进,马一鸿正抱着个孩子在院子里溜达,苗菁菁正蹙着眉头跟一妇人蹲在地上捡青豆,看到白一堂等人,眉毛一竖,咬牙切齿道:“白一堂!” 黎宝璐立即跳出来吸引火力,“师姑,”黎宝璐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满怀歉意的道:“此事都是我的错,竟一时忘了时间,害得您和师伯师弟受苦了。” 苗菁菁眼中闪过怨恨,一抬头就见她师父正静静地看着她,她悚然一惊,忙低下头去。 “行了,既然都没事,此事就算过去了,不过一堂有错不能不罚,恰好山下要秋收,便罚你去跟着秋收吧,何时把稻谷都打好了再说。” 白一堂恭敬的应了一声“是”,抬头看向一旁局促站着的老妇人,笑嘻嘻的道:“师父,这是师娘吧?” 白百善脸色略显好看,点头道:“正是,这是你们师娘曹氏,你们上来拜见一下吧。” 说罢上前扶了妻子回花厅坐好,白一堂连忙拉了秦文茵给俩人磕头。 曹氏有些局促,但她这段时间一直被丈夫叮嘱着,知道这个是他最爱的小徒弟,忙伸手道:“快起来,快起来。” 白一堂和秦文茵起身站到一边后黎宝璐和顾景云才上前拜见,俩人还给师公师婆敬了茶,相比白一堂和秦文茵,曹氏对着这两个小的显然更爱,脸上不由荡起笑容,伸手把俩人扶起来。 她搓着黎宝璐的手笑道:“好孩子,好孩子……” 黎宝璐察觉到她的手掌粗糙,有很厚的茧子,便亲昵的抱了她的胳膊笑道:“师婆,我们给您买了些东西,您看看喜不喜欢。” 南风很机灵的把马车里的东西都捧了上来。 黎宝璐首先献宝似的把她师父强占去的那套金首饰拿出来,“这是我师父孝敬您的,金富贵,正配您。” 曹氏大惊,忙看向白百善,白百善对她微微点头,笑道:“既然是孩子们给你的,那你就收着吧。到底是他们的一片孝心。” 黎宝璐就拿了一个厚重的金手镯给她戴上,笑眯眯的道:“师婆戴着真好看。” 曹氏惊喜,摸着金镯子一时舍不得往下脱,只是一个劲儿的道:“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不贵,不贵,师父是师公的弟子,可是师公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跟亲儿子似的,既是师公的亲儿子,那不就也是您的亲儿子吗,他孝敬您是应该的。”黎宝璐扶着曹氏在桌子边坐下,挑了金簪给她插在头上,喜滋滋的道:“师婆带上这个瞬间年轻了十岁不止。” 曹氏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真是嘴甜。” 白一堂抽了抽嘴角,看在徒弟给他说好话的份上忍了。 白百善却颇为欣慰,眼见着徒孙打开一个又一个包袱,拿出一样又一样的礼物把他的老妻哄得开开心心的,不由老怀甚慰。 顾景云便坐在黎宝璐身边,微笑着帮她将东西递上去,黎宝璐就捧了东西一样一样的解释,这样是谁准备的,那样是谁孝敬的…… 黎宝璐拿起一个小包袱,打开道:“这是给师弟准备的,师婆您是长辈,帮我们看看可有不妥的东西?” 曹氏看着里面的长命锁和手镯脚镯等物,开心的道:“没有,没有,这都是极好的东西,孩子带银的好,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说着拿起一个长命锁转身给孩子带上,眼中闪着热泪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以后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曹氏又摸了摸他们给孩子准备的细棉布,笑道:“这布料也很好,回头我给他做几件贴身的衣裳,又透风又细汗,夏天穿着正好。” 秦文茵柔声笑道:“我还带来了几件旧衣赏,也是细棉布的,没穿过几次,但胜在柔软,可以裁开给他做肚兜。” “这个好,孩子皮肤软,用旧衣赏才是最好的,只可惜我们以前穿的都是棉麻,有些粗,便是旧衣也比不上细绵,这才没敢用旧衣给他做。”曹氏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知音,拉着秦文茵的手道:“还是你懂得多啊,可是生育过孩子了?” “是,”秦文茵看向顾景云,指了他笑道:“这便是我那儿子。” 曹氏看向顾景云,乐道:“好啊,好啊,那这两个孩子是亲上做亲了?” 白百善这才发现不对,不由目瞪口呆。 白一堂颇为心虚的后退了一步,黎宝璐则对着白百善挤眉弄眼,“师公别怪,我不是怕您把师父踢坏了吗,不过我婆婆的确要跟师父成亲了,这次回来也的确是回来拜见你的。” 白百善的面色这才阴转晴。 马一鸿和苗菁菁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心情颇为阴郁,目光在几人面上划过,待扫过顾景云时便见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不由一惊,连忙收回目光。 展示完了礼物,秦文茵见他们一门之人似有话要说,便乖觉的收了礼物要跟曹氏去看房间。 曹氏也通透,去抱了孩子退下。 顾景云踌躇片刻,见黎宝璐对他微微点头,这才退下。 屋里一下就只剩下一门三代师徒五人了。 马一鸿和苗菁菁立即跪到白百善面前,哽咽道:“求师父给我们做主。” 白一堂也乖觉的跪到他们身边,黎宝璐只能跪在白一堂身后。 白百善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徒子徒孙,沉着脸问:“你们想让我给你们做什么主?” “师父,师弟把我们关在迷踪林里,我生育时九死一生,差点便一尸两命,若不是您及时赶回来,只怕我们一家三口就要饿死在里面了,难道师弟一句‘忘了’就可以推脱掉了吗?” 白百善看向白一堂,问道:“你怎么说?” 白一堂认错道:“徒儿知错,徒儿认罚。” 白百善就看向黎宝璐,“你呢?” 黎宝璐磕了一个头,犹豫了一下才道:“此事的确是徒孙的错,不过师伯师姑却不必让师公来裁决。” “哦?”白百善好奇的问,“这是为何?” “因为已退位的掌门是不能管门派之事的,此事说到底是徒孙与师伯和师姑的事,并不与师公和师父相关。” 白一堂眉眼跳了跳,差点没忍住给徒弟竖个大拇指。 白百善哈哈大笑起来,一拍桌子道:“说得好!” 他冷眉看向马一鸿和苗菁菁,“这是历代凌天门的规矩。” “可是师父,她是掌门,该怎样还不是她说了算?也没见她罚自个什么。”苗菁菁颇为不甘的道:“难道我们受了这么多罪,就只师弟去干几天农活就抵消了?” 白百善看着他们,幽幽地道:“你们当真要我插手门派之事?” 苗菁菁正要应下便被马一鸿扯了一下袖子,她不解的扭头看他,见他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这才脸色一白。 第471章 决定(一) 白百善冷笑道:“若要我插手门派之事,那该从何时插起才好?是从你们师弟刚接任掌门之位开始,还是从你们陷害你们师弟致他流放开始?” 俩人冷汗淋淋,忙低下头去。 白百善闭了闭眼道:“自我回来到现在我从不过问你们师兄弟之事便是因此,一鸿,菁菁,我凌天门御己一向严格,以你们之前犯的罪便是死也不足惜。一堂和你们的师侄愿饶你们一命已是看在同门的情分上,你们应该感激他们。我气他,也只是气他言而无信,让孩子白受了半年的苦罢了。” 马一鸿和苗菁菁脸色苍白,没想到师父竟然不愿意给他们做主,要知道这段时间师父对他们好得很,除了不许他们下山外,对他们跟以前并无区别。 却没想到他还是那么偏心! 白百善看到他们的表情不由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马一鸿和苗菁菁只能红着眼眶退下。 白百善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小弟子,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道:“还跪在这儿干什么?滚出去!” 白一堂连忙爬起来,叫道:“师父,您把师兄和师姐放出来了,那他们以后去哪儿?” 刚走到门口的马一鸿和苗菁菁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 白百善扫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淡淡的道:“山下不是还有许多未开垦的田地吗,让他们留在此种地吧。宝璐,你师姑的身子已经调理过来了,找个时间废了她的内功吧。” “师父!”苗菁菁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落泪道:“大师兄已经被废,您竟也忍心我也受那样的苦吗?” 白百善沉着脸道:“这是早前便定好给你们的惩罚,为师不希望他们看在我的面上纵容你。你二人年纪也不小了,应当知道有错当罚,难道你们觉得陷害同门无罪,而为师还要庇护你们吗?” “那也是您偏心,”马一鸿终于忍不住,控诉的看向师父道:“明明我才是您的大徒弟,为何继承掌门之位的是他不是我?” 白百善长叹一声,面色有些灰败,“因为你武功不及他,你心性不如他,就连智商也不如他。” 马一鸿抖了抖嘴唇,便是他再厚颜他也没法说在这三样上比得过白一堂,“徒儿自认勤奋,若您肯教我,我肯定不会比他差的……” 白百善摇头,“我并未藏私,教你们的功夫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你领悟不够罢了。” “我不信!”马一鸿摇头道:“他的轻功如此厉害,不可能只学了您教我们的那些,必定还有秘笈,不然他怎能在空中如履平地……” “师兄?”苗菁菁见他掌心冰冷,面色疯狂,担忧的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多想……啊,黎宝璐你干什么?” 黎宝璐收回劈在师伯脖子上的手,无辜的看着抱着师伯的师姑道:“师姑,师伯要走火入魔了,这时候劈晕他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苗菁菁咬牙,“你好呀!” 黎宝璐偷偷地瞄了一眼师公,见他没生气便笑眯眯的点头道:“是啊师姑我知道我很好,您不用特别感谢的。” 苗菁菁差点吐出血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就抱着丈夫离开。 黎宝璐抹了一下额头,讨好的蹦到师公跟前道:“师公,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去做饭了,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白百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含笑道:“你这性子倒有几分像你师父,不过要比他软得多了,他以前虽然也嬉皮笑脸的,却不会藏锋。” 说罢背着手走了,远远的留下一句话道:“我爱吃肉,你看着做吧。” 黎宝璐眼看着他走远了才小声问道:“师父,师公是说我软中藏锋,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白一堂深沉的点头。 “那这是好话还是坏话?” “好话!” “真的?” “比真金还真。”白一堂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快去做饭吧,你母亲可不会烧火,还有,肉食虽好,但偶尔吃素也不错。” 黎宝璐就翻了个白眼道:“您放心吧,肯定会做母亲爱吃的素菜的。” 白一堂也心满意足的走了。 曹氏,秦文茵和顾景云,南风都在厨房里,秦文茵抱着孩子坐在门口,南风在生火儿,曹氏帮忙洗菜切菜,掌勺的却是顾景云。 曹氏一边切菜一边探了头去看,不住的感慨道:“宝璐嫁了个好夫君啊,竟然还会下厨,瞧做出来的这些菜,光看着就好吃。” 顾景云柔声道:“您要是喜欢吃,我以后常做给您吃。” “这可不行,你是有功名的人,怎么能总是下厨呢?”曹氏忙摇手道:“其实还是应该我来下厨才对。” 黎宝璐就蹦蹦跳跳的跳进来,一把将曹氏往外推,笑道:“师婆,这些事情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来就好,您老人家跟母亲就带着孩子出去玩吧,等着享福就行。” 秦文茵也抱了孩子笑道:“是啊师娘,这些事交给两个孩子就行,他们在家里也常做这个的。” 曹氏见顾景云都那么熟练,作为媳妇的黎宝璐自然更不必说,便犹豫了一下就跟秦文茵出去。她特别羡慕的道:“秦娘子好福气啊,教出这么一个好儿子,儿媳又那么孝顺知礼……” 顾景云对正低头烧火的南风道:“去车上把剩下的腊肉拿来,一会儿我们用茱萸炒一道菜。” “是。” 顾景云这才看向黎宝璐,含笑道:“请把,孝顺知礼的媳妇,您是要烧火呢,还是要掌勺?” 黎宝璐果断道:“我烧火!” 顾景云的厨艺不比黎宝璐差,这不仅因为他有一个聪明的脑子,还因为他有一张极其挑剔的嘴,但前提是有一个合他心意的烧火匠,让火大火就大,让火小火就小,随心所欲才行。 夫妻俩合作出品的晚饭丰盛而美味,便是曹氏都自叹弗如。 白百善吃得很香,一连吃了三碗饭,连大徒弟二徒弟没出现的郁气也一消而散了。 少了马一鸿和苗菁菁,多了牙牙学语活泼好动的大宝,气氛非常好。 用过晚饭,大家便散去收拾房间,其实曹氏早在他们来前就收拾好了院子和房间,他们只要铺床就能入住。 当然少不了要把自个的东西拎回房间。 作为现任掌门,黎宝璐依然住在正院里,而凌天门很大,师公师父他们全是凭心意选择住的地方。 秦文茵便住在宝璐他们院子隔壁的院子里,距离他们很近,也能避嫌,毕竟她和白一堂还未成亲呢。 夜色降临,因为白百善拎着白一堂和黎宝璐去谈心,秦文茵便和顾景云去陪曹氏带孩子。 秦文茵拿着拨浪鼓逗了逗孩子,见他白白胖胖的,便笑道:“这孩子离了爹娘竟也不哭,可真乖。” 曹氏笑道:“这孩子这两个月都是跟着我呢,已经习惯了,偶尔不见是不会哭的。” 曹氏满眼慈爱的看着他在榻上爬来爬去,“他刚被带出来时可瘦了,这两个月又是吃蛋羹肉羹,又是吃羊乳,这才胖了一些。他父母皆不知该怎样带孩子,这才暂时把他放在我这儿。” 顾景云给曹氏倒了一杯茶,含笑道:“师弟也算师婆的孙儿,师伯师姑不懂师婆便帮他们一些,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曹氏想到一到晚上苗菁菁便把孩子丢给她,便微微点头道:“他们还年轻,大宝又小,我帮他们带是应该的。” 其实曹氏和苗菁菁并没有相差几岁,但苗菁菁是习武之人,面容年轻,看着只有三十多岁,而曹氏从小孤苦,以前又受了大罪,这才看着年纪大。 这些年要不是跟着白百善,只怕她会更显老,毕竟在乡下,四十来岁已是祖母级的人物,算是很老的了。 正跟爱徒和徒孙说私房话的白百善也在说他的老妻,“你师母年纪大了,我本想陪着她在乡下终老,等死后再让暗部把我们的骨灰送回雅州,可谁知听到江湖传言说你师姐要给凌天门生个孩子了,我这才紧急赶回来。” “既然已经回来,我们是不可能再回去了,我先前想着就在蜀地买块地方安居,但到了这里,”白百善顿了顿,叹气道:“你师母很喜欢大宝那个孩子,而你师姐不会带孩子啊。” “那您就和师母留在这里呗,”白一堂眼睛发亮的道:“就住在这儿,想种地了山下多的是田地,您徒孙大气,朝外扩的那些田地都买下来了,您拿去种两亩,每年徒儿再孝敬您些,保管您和师母可以安度晚年。” 如果师父可以在此定居,那他以后就不用再天南海北的去找他了。 白百善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但我不想再与门中牵扯,因此迟迟不决,可今日看来你师兄师姐对你还颇多怨忿,就算废了他们武功,今后只怕还会麻烦不断。最要紧的是我不放心把大宝给他们带。我已经教坏了他们,总不能让他们再把一个好好的孩子也教坏。” “师父,”白一堂面色一沉,认真的道:“师兄师姐不是您教坏的,您教得很好,是他们自己变坏了。” 别人不知道,难道他们师兄妹还不知道吗?师父对他们是那么的上心,到现在白一堂都不太明白师兄和师姐是怎么觉得师父偏心他的。 明明师父对他们也很好! 第472章 决定(二) 白百善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天下就没坏孩子,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既为师也为他们的养父,两个孩子教坏了自然是他的责任。 大徒弟和二徒弟已经坏了,再把大宝给他们带铁定会带歪,所以还得他看着点。 “你师母喜欢大宝,我就想着留在这里也可,便当是为了孩子吧,也不能太叫你师母跟着我奔波。”白百善瞥了白一堂一眼,指使他道:“回头你有时间了就下山去给我们找个好地方起两间房子,我和你师母师兄师姐他们搬下去。” “我们家现在就有房子在这儿,何必还要再起房?”黎宝璐立即道:“别的不说,山下的房子能比得上山上的好吗,师婆也劳累了一辈子,总该让她享享清福吧,何况大宝肯定是要学我凌天门的武功的,若他以后人品性情过得去,我说不定还会把掌门之位传给他,这样一来在这里教学才是最好的。别的不说,咱门派藏书楼里的书可不能白费了。” “师父您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去偷东西还行,让我起房子那不是要我的命吗?”白一堂插科打诨,坚决不让白百善下山。 白百善对他冷哼一声,再转向黎宝璐时则温和了不少,他轻声解释道:“你师婆住不惯这里,还是另起房子的好,就跟普通农家一样,建个三间大瓦房,再有一个小院子就行。至于大宝,他要是习武再哪里习不成?当年你师父也没回这里住,也是跟我住在乡下,走到哪儿练到哪儿,如今不也出人头地?” “可我看师婆很喜欢这儿呀。”不是她自夸,凌天门这宅子是她见过的最漂亮,最雅致的宅子了,因为切合了五行八卦,每一个院子都独有韵味。 要不是此处距离京城太远,她恨不得天天住这儿。 可惜曹氏不是黎宝璐,没有这份文艺之心,最了解老妻的白百善摇头笑道:“她不自在,再好也贵不过自在。” 黎宝璐和白一堂面面相觑。 白百善拍拍衣袍起身道:“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一堂,你是我徒儿,照规矩你得给我养老,所以这房子须你亲力亲为的给我建。” 白一堂扶额,“那师兄师姐的房子呢?” “让他们自己建,就建在我隔壁,我也能看着他们。” 白一堂只能点头。 师徒三人议定便各回各房,黎宝璐的房间里热闹不已,原来曹氏他们都在这里。 顾景云正在给曹氏设计房子,“对对对,在院子里打一口井,我们老了不好去挑水,院里有口井吃水就不愁了。” “但家里有孩子,”曹氏又犹豫起来,“要不还是不打了,万一我们没看住大宝掉下去咋整?” 顾景云便笑道:“师婆不急,到时候打个井盖盖上,大宝摔不进去的。” “那每次打水不是要把井盖移开?”曹氏眉头紧皱,“别看你师公现在看着好,其实他年纪也不轻了,我怕他闪着腰,要不还是算了吧,到时候我们每次挑少些水就是。” 顾景云也不再劝,略过井后问,“您看要不要在后院给您整块菜地,这样种菜什么的都方便。” “等看过地方再说吧,要是地方大就整一个。”曹氏迟疑的问,“你确定你师伯师姑他们正在我们隔壁住,愿意把大宝给我们带?” 顾景云点头,笃定的道:“他们肯定会愿意的,小孩子那么缠人,师伯师姑总得要老人帮忙接手,师公和师婆就在这儿,他们不求您和师公还能求谁呢?” 曹氏就笑成了花儿,一个劲儿的道:“大宝可好带了,一点儿也不缠人,不过你师伯师姑肯定有许多正经事要做,他们忙的时候我就给他们接把手。” 黎宝璐听得目瞪口呆,她这还没回来呢,顾景云就知道师公师婆要到山下建房子了? 曹氏抬头看到宝璐回来,立即起身道:“宝璐回来了,那你师公呢?” “师公也回去了。” “那我得赶紧回去铺床了,大宝也困了,景云啊,明儿你画好了房子再给师婆看,我拿去给你师公选一张最好的。” “好。”顾景云起身将抱着大宝的曹氏送到院门,看着她边走边掂着哄怀中的大宝。 黎宝璐就站在他身侧,“你怎么知道师公他们要在山下建房子?” “猜的。”曹氏在这里有些局促,他又不是瞎子自然可以看得出来,都住了两个月还不习惯,师公但凡在意她就不会强求她住在这里。 而她又喜欢大宝,这短短的时间里顾景云已经摸清楚了她的生平,一些她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也根据已知的猜了个大概。 她舍不得大宝,白百善看着也舍不得,那就只有留在这里一个途径了,两者相合,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山下建房子居住。 黎宝璐连忙追上他,进屋前踮起脚尖看了一眼隔壁,问道:“母亲睡觉了?” “嗯,这两****累坏了,所以我才把师婆拉到这儿来,让她去休息的。”顾景云收拾桌子上的画作。 黎宝璐凑上去看,发现都是两栋紧挨着的房屋设计图,“这是给师婆和师伯他们的?” 顾景云点头,“其他的都没有问题,只水井有些难。师伯和师姑那样,你也不要指望他们孝顺了,求人不如求己,在大宝长到十岁前,这些琐事都得靠师公和师婆两位老人家。” “所以我想在院子里给他们打一口井,若是安装辘轳那就不能盖井盖,孩子都顽皮,装在院子里就有些危险了。” “可以把井沿打高些。” 顾景云摇头,若有所思道:“我在想能不能把井封了,却又能从里抽出水来。” 黎宝璐就看他,“如果有泵的话就行,最不济也得要活塞。” 顾景云挑眉,也不问她怎么知道的,只问什么是泵,什么是活塞。 黎宝璐挠了挠脑袋,活塞她还知道一些,泵的话就是泵啊。 她扯过纸咬着笔开始乱画,她也只能从已知的结果向前推导,好在原理都知道一些,但她画了半天别说别人,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画了什么。 顾景云却若有所思的将她画的东西拿过去看,再对照刚才她边画边说的话,便道:“不急,我们慢慢试便是了。”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向上看他,看着他认真的眉眼心里不由冒着蜜糖,“你怎么对师婆这么好?” 顾景云将东西收起来夹在一本书里,闻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她是你师婆,自然也是我师婆,我对她好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黎宝璐不信。 她类似的亲人可有不老少,他虽也待他们亲切,可她还是分得出真假的,他对曹氏的好可不敷衍。 顾景云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好了,先洗漱睡觉吧,我们床上说。” 多日来的第一次高床软枕,黎宝璐开心的在床上滚了一圈,直接把毯子卷在身上滚成了一个圆。 此乃山里,树多风大,所以夜晚凉得很,就算是最热的七月晚上也的盖薄毯子。 顾景云见她卷得毯子打结,自己都出不来了,不由好笑。 他上前把结打开,把人掏出来,将人牢牢的抱在怀里道:“老实些,一会儿滚到床下去。” 黎宝璐从毯子里钻出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闪亮亮的看他,“现在床上了,你说吧。” 顾景云低头在她眼睛上一吻,哑着声音道:“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旅途劳顿,他并不想让她更累。 黎宝璐脸色微红,直接把脸埋在他胸前,不让他看见她的脸。 顾景云心满意足的抱着她躺倒在枕头上,看着头顶的蚊帐道:“我就是觉得她前半生过得有点苦,而且师公对你和师父都好,所以我也愿意为他们花费心思。” 顾景云内心一向冷漠,从不会主动对人好,但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内心认同了对方自然会十倍偿还回去。 黎宝璐则默了默问道:“师婆前半生怎么苦了?” “她虽未说尽,但我也猜中了一些。师婆今年不过四十有三,在嫁给师公前曾嫁过一次,应该是因无子被休了。她未说日子过得有多苦,但我问起师公的一些事时多少还猜着了一些,若不是师公,她只怕早死了。看得出师公是真心喜欢她,所以你和师父要尽孝,不如尽量对师婆好些,师公有内力傍身,身骨强健,但年纪毕竟大了,而你们又不是亲侍左右,所以不如在生活上安排得便利些。” “水是一方面,还有路,所以修建的地址一定要选好。” 黎宝璐顿了顿道:“山下有我们买的佃户。” 顾景云点头,“他们的确能看顾一些,但不可能事事顺心,其实要不是你们凌天门规矩严,我觉得给他们买一房下人才是最好的。” “这不可能,不说师公,师婆就不会要。” “所以我们只能尽量在生活上给我们安排好。等选好了地方,我研究一下水井抽水的问题,让师父把通往外面的路修好就差不多了。” 俩人正商议着,东角一处的院子里,白百善也在跟曹氏商量以后的事。 第473章 决定(三) “……我们就在山脚下住着,闲时耕两亩地,种两垄菜,再养几只鸡鸭,帮一鸿他们带带孩子。一鸿和菁菁虽然不孝,但我指使他们干活还是指使得动的,一堂倒是有孝心,可惜他心野,现在又还年轻,近十年内是不可能安分的守着我们的,但银钱上他不会亏了我们。”白百善拍了拍曹氏的手低声道:“等我们都老得走不动了就把他叫回来伺候我们,让他给我们养老送终,总比在杏花村强。” 曹氏眼眶微红,握住他的手道:“我都听你的。” 看着躺在里侧睡得四仰八叉的大宝,曹氏满足的笑道:“我以为一辈子就那么孤苦的过完了,却没想到中年还能有个伴,老年又有个孩子在膝下,还有几个徒子徒孙孝顺,是我沾了你的福气。” 白百善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叹气道:“早知道你喜欢就该早些带你回来。” 雅州这块地方虽然游离在江湖边沿,但凌天门毕竟是江湖大派,他不愿意带曹氏回归最大的原因便是怕她受他,受凌天门的拖累。 毕竟凌天门干的不是啥好事,历代积累下来的仇人可不少,尤其是他三徒弟,那仇恨拉得满满的。 既然已经退位,他自然不会再管这些事,也不许那些事的麻烦找上他身边的人,所以只能隐姓埋名的过平淡日子,不过他也甘之如饴便是。 大宝“啪”的一声翻了一个身,胖嘟嘟的小手一巴掌拍在床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曹氏惊醒过来,推开他爬到大宝身边给他盖了薄毯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见他又沉沉的睡过去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白百善一笑,也脱了外衣靠在她身边,低声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快睡吧。” 曹氏点点头,躺下去,想到今天白一堂和马一鸿苗菁菁的相处,又联想到之前白百善的只言片语,她不由犹豫着问道:“老头子,三个孩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今日一堂他们回来,按理我们该吃一顿团圆饭才是,但一鸿和菁菁却连面都不露,也没见一堂去叫。” 白百善就幽幽一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孩子们都大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去吧,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可我们以后要跟一鸿和菁菁一块儿过,我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怕会说错话惹他们不高兴……”曹氏对着马一鸿和苗菁菁总有两分忐忑,因为看得出来他们对她一般,甚至有些漠视。 虽然一同相处了两个月,但论亲近他们还比不上刚来的顾景云和黎宝璐呢,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的白一堂都比不上。 曹氏因以前受的苦,尤其会看人眼色,她初见马一鸿和苗菁菁时俩人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白百善身上,见了她也只是叫了一声师娘。 即便是后来她替他们带孩子,他们也没对她有多亲近,曹氏觉得他们更多的把她当成了照顾他们师父和孩子的下人。 不像白一堂,一见到她散发出来的喜悦和高兴,一声“师娘”叫得情真意切。 还有顾景云和黎宝璐,虽然有些俗,但从他们为她准备的礼物便可看出他们对她的看重。 但这些人以后都是要走的,以后她更多的是要马一鸿和苗菁菁打交道,曹氏想要了解得更多些,这样以后来往才不会出错,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还不自知。 白百善也不是傻瓜,老妻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他微微一叹,到底把三个逆徒之间的纠葛告诉了她。 曹氏瞪大了眼睛,“害得一堂差点被砍头?这,这可是大仇了,你竟也不管吗?” “若真会被砍头我自然管,但后来朝中有大臣为他说情改了流放,我便不管了。”见老妻一脸的不赞同,他不得不道:“这也是凌天门的规矩,我已卸任,那这些事我就不能再管了,而且一堂一向聪明自傲,受此打击也未必全是坏事。” 白百善一把掌门之位传给白一堂后就天南海北的玩去了,累了就歇一歇,没钱了就化做江湖侠客帮人押镖,自己顺便贩些货物来卖,得了钱又四处流浪。 因为没有孩子拖累,头三年他过得还不错,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就没滋味了。 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而且他也累了,不想再走,所以当时便在杏花村落脚,只因为他想定下时正好便在杏花村附近。 用剩下的钱买了两亩地,修建了三间茅草屋,农闲时进山打些猎物填肚子,毛皮换成钱买些细粮,偶尔到县城里听一下江湖上的消息。 当时白一堂的消息传出来时他都被押解回京了,白百善听到他大徒弟二徒弟算计陷害了三徒弟,当下便一口血吐出来,气得差点走火入魔。 当下也管不住规矩,当天晚上就摸了县里一家地主的钱买了马赶去京城,预备着白一堂要真被砍了他好劫法场。 他在京城守了几天,本来妥妥的斩立决变成了流放琼州,他像被火烤一样的心才被一盆冷水浇冷静,不再血红着眼计划着劫法场。 他偷偷的到天牢里晃了一圈,瞄了三徒弟两眼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管。 他不是不想去问马一鸿和苗菁菁,问一问他们是否还记得他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情,记得他们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可是他心中却又无比明白,他们不记得了,他们已经长歪了。 他们但凡还能记得一点就不可能把他们的师弟往死里坑,当时白百善心灰意冷,他知道只要不死三徒弟就不可能真的被困在一个琼州,而只要他不死,这笔账他也一定会向他师兄师姐讨回来。 现在他管了,难道以后三徒弟从琼州出来他还要再冒头管一次? 他年纪大了,又已卸任,与其再坏了规矩插手,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他们闹去。 白百善在京城里等着三徒弟被押往琼州,他站在十里长亭偷偷送了他一程便回杏花村了。 因为被偷的那地主并无恶迹,而且乐善好施,他不能白偷人家的银子,只能返回去把马卖了还钱,而花出去的钱和利息只能进山打猎慢慢的还,等他还完又两年过去了,那时曹氏刚被休回村,怎一个惨字了得,他一时心软把人收留下来,之后俩人就生活在了一起。 除了每个月上县城打听一下凌天门和江湖上的消息,他全副身心都在老妻身上,自然不可能再费心操心三个不省心的徒弟,反正他们都活着不是吗? 听到有人设局要请他三徒弟入瓮,他眉毛都没动一下,不说已经吃过亏的三徒弟,便是没吃过亏时他都不会这么蠢,巴巴的跑进人家的瓮里。 听说三徒弟把他大徒弟二徒弟抓住了,他更是眉眼都不动,一堂那小子虽然混了些,但他重情。 即便是看在三人从小的情分上他就不舍得杀他们,何况他还会顾念他这个师父。 果然后来就听说他只是废了俩人的武功,白百善心满意足的回家,因为觉得三个徒弟恩怨已消,他中间隔了三个月才再去县城,结果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大消息——他二徒弟怀孕了,现正被困在凌天门。 白百善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收拾行李带着妻子回来,不过因为没钱,他们一路从北到南可谓是历经千辛万苦,他还得顾念亏过身体的老妻,路上还停了两月过年,顺便躲过严寒,后又因为路上有积雪曹氏差点摔了一跤,他心惊胆战的在原地休息了半个月,差点忍不住又去破规矩“借钱”去买马车时终于化雪了。 俩人这才重新上路,到了雅州时都进入夏天了。 白百善当时又是心急又是期盼,拉着曹氏就往迷踪林里跑。 凌天门里没人,而能困住两个徒弟的除了石林也就只有迷踪林了。 石林那里是凌天门的机密所在,而且也没住的东西,白一堂总不能把人关在地道里。 所以他才直奔迷踪林去,结果才一进去就看见马一鸿和苗菁菁正一脸憔悴的砍竹子,而大宝就被丢在铺了草席的地上哇哇大哭,俩人竟是哄也不哄一句。 白百善当时都气炸了,既气俩人不会当父母,又气白一堂不靠谱,竟然把一个孩子也关在迷踪林里。 后来才知道马一鸿和苗菁菁对孩子还是挺好的,只是那天孩子也不知为何总也哄不住,而他们养的鸡鸭全吃光了,留下的鸡蛋他们根本没想过要孵成小鸡再养,而是全吃了。 迷踪林里粮食倒不缺,蔬菜勉强够用,可不吃肉怎么行? 但不论俩人用了多少办法都走不出去,没办法,马一鸿只能一棵一棵的砍竹子,巴望着把竹子砍光后出去。 可谁知用处不大,明明是眼睛看着的,顺着一个方向砍,但砍着砍着还是会歪,他们心情不好,儿子又哭闹,自然就更不好了。 所以就把大宝丢在地上任由他哭,俩人都想着等他哭累了看他还哭啥,于是就这么倒霉的让他们师父给撞见了。 白百善觉得俩人不会带孩子,这才让曹氏帮忙。而苗菁菁也的确烦透了儿子,他好时,她恨不得把他疼到骨子里,但不好时,她又恨不得揍他一顿。 耐心不足自然带不好,而曹氏对孩子一向温柔,加上大宝可爱,仅仅是两个月就亲得跟亲祖孙一样,晚上都睡在一起。 第474章 深情 虽然白百善一副他是为了白一堂好,不好插手孩子们之间恩怨的模样,但曹氏还是有些生气。 在她心里,哪怕是上衙门都是一件天大的事,何况还是流放琼州? 那岂不是泼天的仇恨?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为什么白一堂不给马一鸿和苗菁菁好脸色看,还把俩人关在迷踪林里。 琼州距离她的家乡虽远,但她也听说过,那可是最远,最险恶的流放地,据说只有穷凶极恶的人才会被流放到那里。 砍头杀身,流放杀心,其实流放到琼州和砍头也不差什么了,而作为家长,她丈夫竟然还一副任由孩子们闹去的态度,让曹氏气恼不已。 忍不住就揪住他腰上的肉硬是扭了一圈。 老夫少妻,白百善一向宠她,虽然腰上的肉被扭住很疼,但他硬是面不改色,反而还安慰她道:“别气,别气,我看一堂那小子在琼州过得不错,你看他丢开手里的活儿十来年,不仅收了个佳徒,还要娶媳妇了,这不都是好事吗?” “这能一样吗?”曹氏怒道:“他们说你偏心一堂,我看着你分明是偏心一鸿和菁菁。这事要是搁在我们平常人家,兄弟姐妹间敢这么闹,父母非打死他们不可。” 说到这里曹氏一顿,情绪低落道:“也不一定,偏心的父母总会给他们找理由,说不定还会帮他们呢。” 白百善便知她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忙解释道:“你真正是误会我了,这是江湖,和一般情况不同。” 曹氏翻过身去不语。 白百善就掰住她的肩膀细细的解释道:“你别看那小子被流放,他武功高着呢,别说朝廷不能派衙役时常盯着他,便是派了也盯不紧,他要想出琼州没人能拦得住他。” “琼州对别人来说寒苦,对他却不是,就算他不离开,凭他的本事在那里也不会难过,比如我,咱家每年地里就收那点粮食,却能吃得起细粮肉蛋,还能买各种药材给你补身子,钱哪里来的?” “打猎?” 白百善点头,“我要养你,家里这才存不下钱,可那小子可是独身一人,他想要过什么好日子不行?他想要离开琼州回来找他师兄师姐报复也简单,谁能拦得住他呢,所以我才说不必管。我要是管了他,回头他找他师兄师姐算账时就还得出面管他师兄师姐,不然才是真的偏心。” “可他是犯人啊,”曹氏还是没能转过弯来,“就算他出琼州那也是逃出来的,那不得隐姓埋名?” 白百善一笑,“若是罪大恶极,自然得东躲西藏,可他在江湖上名声好,在百姓间也素有善名,最多不过隐姓埋名,但这于我们江湖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或许别人觉得隐姓埋名很难受,但他们江湖人还真不在乎这个,尤其是他们凌天门,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 一鸿和菁菁不就说换姓就换掉了吗,也就一堂那孩子固执,非要抱着“白”这个姓氏。 但姓氏不换,名字却可以换,天下姓白的何其多,衙门里的人还能一个一个排查过去? “一鸿和菁菁也受到了惩罚,于江湖人而言,废掉武功比杀掉性命还要痛苦,他们都失去内功,还要被拘于此处一辈子,所受磨难不比一堂少。” “可,可我怎么听着一堂以后还要给他们送吃的喝的?” 对曹氏来说,少吃少喝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武功和自由什么的哪里比得上生存资源重要? 在她看来,白一堂流放琼州,那就是被剥夺了生存资源,这是大仇;而轮到马一鸿和苗菁菁,他们也不过是失去了一项本事而已,依然有手有脚,白一堂还给他们地种,甚至还给他们送粮食吃,这简直就是以德报怨的典范呀。 白百善一头黑线的看着妻子,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生存资源已经是一种很细末的需求了,反而自由和他们赖以生存的武功更为重要。 当然,他两个徒弟也很怕死就是,不然在白一堂要废他们武功时,但凡有些心气就该自刎了,免得还要再受接下来几十年的折磨。 享受过策马奔腾,笑傲江湖,在壮年时被废掉武功,困于一地,余生都要用来回忆和懊悔,怎能不苦? 但白百善看向妻子,看着她眼中的不解,再想到她待人的宽容,心中不由一滞,他们再苦也不及曹氏的十分之一,曹氏尚且能宽容待人,乐观向上,他们又凭什么怨忿一堂,恨老天不公呢? 白百善想,若他们真能改错,从心里改过来,他或许还愿意为他们跟一堂求一份情,饶过他们,可惜了…… 且看将来吧。 白百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要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以后就少理会他们,安心带好大宝就行。” 曹氏将毯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看着躺在身侧的大宝暗想,哪里能那么简单,先不说她还要带大宝,就说他们两家以后要住在一起,她怎能不理会他们? 人心复杂,险恶,她已用半生的经历验证过,实在是再没勇气再尝试一遍。 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他们尚且陷害得心安理得,又怎能巴望他们对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师娘情深义重? 而这两个月他们平淡的态度也正表明了这一点。 曹氏不由伸手摸了摸大宝胖乎乎的脸蛋,心中不由一软,算了,以后她多戒备些,有丈夫在,他们总不敢也陷害她,权当是为了大宝。 曹氏沉浸在思索自己的将来,白百善却在想曹氏的往事。 俩人面容上看上去差不多,都是老头子老婆子,但其实白百善比曹氏要年长二十来岁,年纪比她父亲还大两岁呢。 但他自幼习武,内功深厚,虽然一直在江湖上奔波,但从未缺吃少喝过,所以面容看着年轻,只不过五十岁耳。 就好比白一堂,面白无须,面容俊朗,虽然一直不曾精心保养过,但有深厚的内力加持,他看着就只有三十岁左右。 而曹氏只是个普通的农妇,前十五年做姑娘时是最轻松的,但也要帮家里带年幼的弟弟,去打猪草,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再大一点下地干活,做的并不比年长的哥哥少,甚至更多。 但嫁人之后,她需要做的更多,婆婆不慈,丈夫懦弱,她的家几乎是她一个人撑起来的,但就是这样她也没落着好。 因为劳累过度她在还未自觉时便流了两个孩子,待到怀第三个时费尽心力保到了五个月,却还因为婆婆的磋磨不小心给掉了,从此再不能受孕。 一向懦弱无能,依靠她而生活的丈夫却突然直起了腰背以“无子”为由休了她。 而父母不能为她撑腰,兄弟们还想着把她嫁给老鳏夫,再赚一次彩礼钱。 白一堂从京城“探”过徒弟回到杏花村时碰到的就是走投无路的曹氏,不说当时他胸中还有怒火未消,平时遇到这种事他也会管的。 但当时他只是个会打猎的良民,跟那个行侠仗义的凌天门前掌门白百善没有一点关系,犹豫了一下他最后还是没有像以前一样用江湖手段解决。 而是收留了逃出家门的曹氏,就在他家附近给她盖了个茅草屋,在她兄弟们来抓她时帮她阻挡一二,打了猎物回来送她一两只补身体,偶尔给她扔一小袋的米面,让她不至于饿死。 而曹氏也投桃报李,帮他缝补衣服,做些鞋袜,帮他收拾院落,在卖了野菜,针线后花钱给他买些酒。 俩人几乎不做正面交流,却总是你帮我,我帮你,不论村里有多少闲言碎语,他们都充耳不闻的过了两年。 两年后他还完了地主的“债”,白百善突然没了目标,开始变得懒散起来,再看到曹氏低着头坐在阳光里为他缝补衣服的样子,他一时冲动就跟她求亲了。 而曹氏也自然而然的应下了。 他们的结合没有惊天动地,感情也没有非君不可,但十多年的相濡以沫,俩人早已离不开彼此。 他开始更用力的打猎赚钱,就为了为她延请大夫,为她买药材调理身体,让她每一顿都有细粮和肉吃; 他在决定回来时自然而然的带上了她,没想过死遁,更不会丢下她悄悄的离开,哪怕知道不妥,他也带着她进入这个世界。 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白百善自然会安排好她的将来。 虽然俩人岁数相差得大,但一般来说习武之人就比一般人活得长,所以他们死去的时间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若是她先死自然好,他把她后事料理好了再去找她,若是他先走那也没事,到时候把一堂叫来,把她托付给一堂,他也能安心。 虽然他将来是跟大徒弟二徒弟做邻居,但白百善还真没想过他们,更不可能为了他们而委屈自己的老妻了。 马一鸿和苗菁菁还不知道他们一次不忠便被师父和师娘贴上“不可用”和“不可深交”的标签,第二天一早便拉着一张脸出现在花厅里。 黎宝璐和秦文茵准备好了早饭,看到俩人皆笑容满面的招呼,俩人脸色更不好看了。 第475章 再回琼州 苗菁菁再不甘愿也被黎宝璐废了一身功力,她不是没想过逃,但凌天门四周的竹林都有迷踪的阵法隐藏,就算效果比不上迷踪林她也跑不出去。 何况这里还有师父,白一堂和黎宝璐,这三人都不是好惹的,想悄无声息的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是不可能的。 苗菁菁只能憋屈的被废了功夫,最后她虽未气得吐血,却也怨恨得圆睁着眼,一连两日睡不着。 大宝被母亲吓到,哭了一阵后更亲近曹氏了。 马一鸿和苗菁菁都沉浸在自己仇恨中,哪里还想得起儿子,而且大宝交给师父带他们放心得很。 俩人不愿见到白一堂和黎宝璐,常呆在自己的屋里发呆,白一堂满意得不得了,拉了秦文茵下山帮师父他们选宅基地。 这一片地方都是凌天门的,底下的村落便是凌天门的佃户组成,没有所谓的村长,所以他的地盘他做主,想要哪块地就要哪块地。 而顾景云则围着一口井折腾,想要做出摇水的装置来。 黎宝璐跑到书房里给他找来了不少机关方面的书籍,又结合她前世的一些见闻,历经三天,八次失败,总算是做出了可以从井里摇水的摇水机。 出口处随意的用一根空竹插着,让摇起来的水从空竹中落下,本来应该用橡胶做的活塞顾景云用了牛皮代替,摇水所用的力气不大,只微微往下一按水就上来了,比用辘轳打水轻松得多,最关键的是不用把木桶往井里丢然后再取上来,井盖可以盖上,不必担心孩子再掉下去。 而且因为摇水方便,就是三四岁的小孩都能做。 顾景云将图纸画下,把各种需要的材料和制作方式也都记录下来交给白一堂,让他打井时给装上。 白一堂很高兴,白百善和曹氏更加高兴,看着顾景云和黎宝璐一个劲儿的夸他们孝顺。 为了他们竟然想出这一个东西来,这不是孝顺是什么? 只可惜他们不能久留,只能再留一日便要离开了,因为他们还得赶去琼州呢。 曹氏有些失望,白百善却习以为常,摸着胡子点头道:“也好,以后记得回来看我们两个老人就行,你们现在有事就先去忙吧,这儿还有你们师父呢。” 白一堂打算在此停留得长一点,至少要把房子建好,把师父师娘安顿好再说。 秦文茵一点意见也没有,其实她很喜欢这里,青竹掩映,风景秀美,还有那么多的藏书可供阅读,看得出凌天门的前掌门们很是文雅风趣,兴趣爱好也很多,这里瑶琴笛箫等各种乐器都不缺。 秦文茵并不想离开。 所以在顾景云和黎宝璐离开时,秦文茵便陪着曹氏说说话,给大家做些饭菜,陪着大宝玩一会儿,闲时则弹弹琴看看书,陪着白一堂到附近看山看水看美人。 而白一堂则带着山下的佃户和村民们挖地基,买了砖头盖房子。 为了不让师父他们种地时走远,便把他们屋前不远处的荒地平整出来给他们种粮食,还特别贴心的带着人沤肥养肥土地。 为了让他们出行方便,他还得跟人打了石头回来修路,直接把路修到与官道接轨。 而就在他忙活这些时,黎宝璐和顾景云已一路顺风的从长江水路接入京杭大运河,然后到了杭州,从杭州坐海船直达琼州,一共只用了十天路程。 他们到达琼州时刚好是早上,码头上有许多苦力正等着搬货。 黎宝璐请人帮忙将马车从船上拉下去,直接拉到了牛市买马套上。 一行三人根本不停留,直接买了三笼包子就赶车往罪村去。 黎宝璐靠在车壁上通过车窗看着街道上来往的热闹人群,怅然的道:“琼州好像越发繁华了。” 顾景云也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嘴角微微翘起,他跟张一言一直有联系,自然知道这种变化的原因。 麻的种植已经从罪村扩大到整个琼州,而且因为纺机不断改进,麻布的制造在一步步加快,成本降低,生产效率很快。 现在琼州的麻布已经不止供应宝来号,其他商号也开始到琼州进货,商人多了,客栈食肆和杂货店便多,闲置的劳动力减少,哪怕是偏远地区的农民,只要肯卖力气到了县城来便能找到活儿干,多少有些收入。 而现在茶叶的种植还在试验阶段,不过从目前得到的数据来看效果还不错。 一旦茶叶能够种植,炒制和出售,那琼州百姓又多了一项生活来源,于俩人来说,琼州才是他们生长的地方,算是第二家乡,所以他们希望它发展得更好。 他们马车速度快,刚不过午时便到了五村,还未进村就有人飞奔回去报信,然后黎钧便带着人来迎接了。 “竟比预计的还早两天,路上一定累坏了吧?” 黎宝璐跳下马车,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颔首道:“还好,都是坐船还算平稳。” 黎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忙道:“这些都是村里的长辈们,你一定不认识了吧。” 这些人都是五村的“老人”了,本以为他们这里的人一生,甚至子孙后代都要终老于此,谁料到黎家竟能平反而回。 要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他们还有自知之明,知道黎家是真冤枉,所以还有平反的机会,而他们…… 以前看不到时最多也就在心里嫉妒一二,现在看到才深觉差距之大,连嫉妒之心都升不起了。 只有黎钧时大家或许还会说两句酸话,现在见到顾景云和黎宝璐,大家便把多余的心思都收了起来,只敢露出恭敬的神情。 因为谁都知道,现在红遍琼州的生意都握在夫妻俩的手里呢。 虽然后来有人将纺机的技术学了去造了仿品出来,不再受制于张一言,也有人开始学张一言收购麻布,但因为张一言已将生意扩大,有了威望,加上大家总觉得外面仿造的纺机比不上罪村一村所出,所以大家更倾向跟张一言签订合同。 当然,主要原因也是他们给的价钱公道,而半路插手的人也想过用高价挤占市场,但因为张一言手里的织户多,这个策略对张一言根本没用,反而把自己给搞垮了。 到得后来大家都学乖了,价钱定的不会太高,只稍微比张一言的多一点点,以求得布料。 太高了他们就不赚了,因为他们规模小,赚的比张一言更少,便很难再扩大规模,循环之下谁也超越不了张一言。 而张一言就是顾景云在琼州的代言人,这是全琼州百姓都知道的。 所以他们哪敢得罪顾景云和黎宝璐?见俩人面露疲惫,他们也只敢打声招呼混个脸熟就赶紧离开。 回到罪村,黎宝璐也再不顾及,直接伸手扶住顾景云,亲昵的把他扶回去。 “祖父他们的坟你去看过了吗,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已经准备好了,本来以为你们得初一才到,我请了人算了之后的日子,定在八月初三起坟,你们既提前到了要不要提前?” 黎宝璐想了想摇头道:“不用,我们也要见些人,晚些就晚些吧。” 黎钧表示了解,连忙让下人去给俩人烧水,顺便做饭。 黎宝璐看了那些人一眼,黎钧就解释道:“这些都是世仆,起坟是大事,又路途遥远,所以大爷爷特意让他们来照顾我的。” 黎宝璐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都是年轻力壮之辈,要真是为起坟而来至少也得派个年纪大点的,懂得多点的来吧? 不过她见黎钧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样子便丢下不管了,反正将来与顺德那边来往的也是黎钧,既然他心中有数她便不管了。 等洗漱吃好饭黎宝璐也知道了她走后发生的事,黎鸿一直回到京城才知道钱全被黎钧花了,气得直接晕过去了。 当时黎钧已经拿到了地契房契等一干东西,把属于大姐和小妹的东西交由她们保管,他的那一份直接锁进盒子里,当着梅氏的面送到了钱庄保管。 除非他亲至,或是他指定的人选去取,不然谁也取不出来。 梅氏不知道盒子里只有三分之一的产业,只以为所有的产业都被锁在里面,所以看到醒过来的黎鸿大闹,她便毫无负担的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黎鸿得知黎钧指定的人选是黎宝璐时直接又气晕过去一回。 他强逼不了黎钧,更强逼不了黎宝璐,这意味着钱他拿不到,钱置办下来的产业他也拿不到。 所有的计划瞬间成为泡影,黎鸿差点就中风了。 谁也不知道黎钧三姐弟手里还有三万两的银票,一人一万两。 为了安慰黎鸿,黎钧只能把剩下的四千两白银给他,告诉他所有的钱最后只剩下四千两了。 而他们刚买的宅子里头空落落的,他们要住进去肯定得买些家具等东西,黎钧承诺买完了东西剩下的都给黎鸿。 黎鸿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还不如不给呢。 十五万两最后只剩下四千两,他还得出钱买家具,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因为黎鸿每天都在家里哭,是真哭,导致整个柳儿胡同的人都知道黎钧败家子把家财都败光了。 连同心堂都派了人来问,最后黎协和黎升不得不出面劝慰黎鸿,然后把黎钧支开,让他带着下人来琼州起坟。 黎钧走时并不担心顺德黎氏搞鬼,因为有黎荷和黎柳在,她们心志坚定尚在他之上。 第476章 发展 七月底的琼州如同烤炉,太阳火辣辣的,但站在沙滩上,海风吹过,再戴上一顶帽子,瞬间便感觉似乎也不是特别的热了。 黎宝璐戴着帷帽,赤脚踩着水线往前走,海浪一阵一阵的上涌又退下,不一会儿就把她的裙角打湿。 顾景云站在她的身旁,牵着她的手慢悠悠的往前走,很小心的避开浪花,但有时碰上风大浪急,一下就把他的鞋子和裤脚给打湿了。 顾景云静默片刻,还是蹲下去把鞋子脱了,把裤脚挽上。 黎宝璐看了哈哈大笑,“早叫你脱鞋子你不听,明明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更舒服的。” 顾景云紧蹙眉头道:“沙子烫。” “站在被水打湿地方就好了。” 顾景云嫌弃的看了一眼鞋子,又看了看脚下的沙子,翘了翘脚趾头,最后还是把鞋子扔了跟宝璐一起往前走。 黎宝璐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扔到一旁的鞋子,问:“你不要鞋子了吗?” 顾景云淡定道:“等它晒干再说吧。” 黎宝璐踩着水玩了半天,最后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礁石坐下,脚就浸在海水里,感受着从水里传上来的丝丝凉意。 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指了一个方向道:“据说我父母当初便是朝那个方向去打渔的。” 顾景云坐在她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沉默不语。虽然秦家从未下海打渔过,但他从小生活在渔民之间,对打渔这项活动从不陌生。 黎宝璐亦然。 “那年琼州新换了一个县令,谁也不知他人品如何,但为了多些资本,祖父在我父母要出海打渔时便跟着一起去了。那时实在是丰收的季节,连着两个月,出海的人收获都不少,而且风平浪静的,走前他们还拜了海神,祖母说他们带了三天的口粮,是预计走远一点的……” “结果是走了很远,还未来得及回来便遭受了大风暴,如果是在陆地上我还能为他们收敛尸骨,但在大海里……” 这一片茫茫大海,且不论她不知他们葬身何处,便是知道也很难为他们打捞尸骨。 而除了她,除了他们这一辈的人,过后还会有谁记得来此处忌惮亡故的三人呢? 见宝璐眼神茫然,蕴含悲痛,顾景云不由抱住她道:“等我们有了孩子也让他们来此拜见他们的曾外祖和外祖父母,好不好?” 黎宝璐压下眼泪,微微点了点头。 俩人慢慢的走回家,换了衣服在院里走了一圈,看过她以前住过的房间和用过的东西后太阳也开始西下,总算是不那么热了。 黎家的下人开始烧火做饭,做菜。 黎宝璐则挽了袖子亲自下厨炖了一只鸡,她要去祭拜祖父母和父母。 四人的墓离村子并不远,只在边沿的山林里,走上一刻钟便到,顾景云和黎钧都跟着去。 四座坟墓,却只有一座有人。 黎宝璐跪在前面跟四人烧了纸钱,最后跪在祖母的坟前低声道:“祖母,您的愿望我都替你实现了,您且等着,过几日孙女就与钧堂兄来接你们回家乡。” 夕阳也渐渐消失,天色开始暗沉下来,海风吹过带起一丝丝凉意。 顾景云上前扶起宝璐道:“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黎钧沉默的拎起篮子跟在俩人身后。 “二妹,要不要请傅家来观礼?” 黎宝璐停下脚步,惊诧的道:“傅家?” 黎钧点头,“你年纪小只怕不记得了,你母亲姓傅,是罪村三村的人,我来前我娘特意叮嘱过我,说起坟时最好请傅家的人来,毕竟他们是大伯母的娘家人。” 黎宝璐有些恍惚,她当然记得母亲姓傅,她还知道母亲小名秀娘,她偶尔清醒时就听到父亲“秀娘,秀娘”的叫她,母亲总是时不时的红脸。 至于外祖家,她还真不记得了,在她有限的记忆里都没有外祖家的记忆,父亲和母亲也很少提起,至少在她的记忆中是这样。 毕竟三岁前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着的,很少清醒,或许她运气不好,他们提起时她正好都不在清醒的状况呢? 因为没有记忆,所以她很少想起自己应该还有一个外祖家,加上这许多年来也从未见他们家出现过,她下意识的以为傅家已经不存在了。 黎宝璐犹豫道:“傅家现在还有谁?” “只有一个傅大郎了,就是你表兄。”黎钧顿了顿,还是如实道:“我回来后跟人打听过,其实到你表兄这一代已经可以搬出罪村,到向善村去生活,但他现在还在罪村三村,你要是想请他,我明儿就叫人去通知他。” 黎宝璐沉思片刻都:“不用了,这事我自己处理。” 她还不知道自己母亲与娘家的关系怎么样呢,而且这都多少年没有来往了,总要先打听打听。 顾景云拍了拍她的手道:“明天张一言肯定会来见我,到时问他就行。” “咦,你叫人通知他了吗?” 顾景云嘴角轻挑道:“傻瓜,我们两马一骡的马车进来,他还能不知道吗?若有人进了罪村他都不知道是谁,总掌柜这个位置也该换人了。” 罪村现在比以前开放了不少,但相比于外面依然封闭,因为在良民眼中,罪村里的人依然是罪犯,是坏人。 在这样封闭的地方他们大摇大摆的来,而身为现在罪村的实际掌控人张一言会不知道吗? 张一言自然是知道的,几乎是在顾景云他们刚下车时他就收到了消息,当时他就想去见人了。 不过想想对方刚下船下车肯定要休息,何况顾景云还是个病秧子,所以他很体贴的没去打扰他,而是准备好明天要带的土特产,账簿和各种计划书,研究数据等。 张一言第二天天没亮就出发,他现在还是罪人的身份,不能买马,他也舍不得花那个钱,所以坐的依然是骡车。 速度很快,太阳刚蹦出海平线没多长时间他就到了三村,而当时顾景云刚刚睁开眼睛,正精力旺盛的按着黎宝璐这样那样…… 当两人洗漱好出现在堂屋时,张一言已经等了近一个时辰了。 下人恭敬的给俩人送上早饭,顾景云不在意的压了压手道:“坐吧,有事等我用过早饭再说。” 黎宝璐则上下打量了一下敛手而立的张一言,笑道:“一言哥长这么大了。” 张一言忍不住笑,“我本来就比你们大,公子和太太都那么大了,我自然会更大。” 张一言当年走对了一步,之后就一直紧跟着顾景云,到如今谁也不敢小瞧了他去,即便他还是个罪人。 但他也从不敢生反叛之心,因为他是罪人,这个身份对他有着天然的约束,他出不去琼州,而在琼州内他就得依赖顾景云。 那些人尊敬畏惧他,一半是因为他的能力,一半则是因为他背后站着的顾景云。 张一言一向很清醒,所以这两年即便顾景云不在琼州,也很少管琼州的事,他也没敢多动手脚。 琼州便是顾景云的后盾,是他永远的退路,而顾景云也很想回报这个“家乡”,所以第一问的便是,“茶叶种植得怎么样?” “效果不错,我们炒制出来送给不少人尝过,味偏淡,但清香沁远,如果价钱合适,不少商号都表示愿意收购。” “试试看能不能搭上广州那边的洋人,他们给的价钱更高,他们不懂茶,价钱不必压低,跟其他地方的茶叶一个价最好。”顾景云顿了顿又道:“茶叶种植不允许占用良田和熟地,赚钱固然重要,但粮食依然是重中之重。” “县令大人也如此说,今春便特意找了我去说,桑麻茶叶都可种植,但一定不得占用良田和熟地,现在广泛种植的也只有桑麻,茶叶只有我们一村的人在试种,还未扩大,等大致确定了订单数量再推出去,到时候我会和县衙的人再重申一遍的。” 外面的良民他不知道,但在罪村和向善村范围内,还真没人敢违抗他和县衙的命令,因为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衙门手里,的仰仗他的照拂,敢不遵从? 顾景云微微点头,“你们知道便好。” 他翻了翻张一言拿来的计划书和数据,微微点头道:“做得很好,先留在这里我看,现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 张一言立即起身道:“您说。”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罪村三村的傅家。” 张一言几乎是立刻便看向黎宝璐,问道:“是太太的外祖傅家吗?” 顾景云微笑的看向他,“你认识?” 张一言脊背一寒,寒毛倒竖,他努力的面色无常道:“公子曾吩咐过收集罪村的信息,有一次我做生意到罪村三村时偶尔听人说起过傅家,傅家的姑奶奶嫁到了罪村五村,后与丈夫遇海难而亡,只留下一个闺女。而那闺女被祖母送到一村做了童养媳,反而成了良民,大家都说那闺女运气好,我觉得这个故事耳熟就多听了些,后来才知道是太太。所以我便多留意了一下傅家,因此知道一些。” 在罪村一村做童养媳的只有黎宝璐,何况还成了良民的童养媳,世间仅此一人,所以他们一说张一言就知道是说黎宝璐了,不论是作为同村,朋友还是属下,他都会留心,只不过他从不主动说起便是。 谁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他不知道的仇,万一好心办坏事怎么办? 第477章 傅家 张一言所知道的都是可以从罪村三村村民们口中打探出来的。 如今傅家已是流放第四代,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家流放的罪名了,不过有些跟他们同期流放的人家还知道。张一言恰巧就打听到了,论对傅家的了解,他比黎宝璐顾景云还要深。 这俩人因为傅家从未联系过已经下意识的以为傅氏娘家没人了,其实真实情况也差不多。 张一言见他们一无所知便从头开始说起,“傅家先祖曾是书香之家,考中进士后任官,据说是有重大失职,所以才全家流放至此……” 读书人都普遍体弱,而到了琼州这里根本没有等级之分,都是罪民,都需要缴纳高额的赋税。 傅家先祖别说打渔,连地都种不好,私带来的钱财很快就花光,每年所得除了缴纳赋税外根本吃不饱饭,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健康,连活着都困难。 于是傅家第一代很快离世,留下刚刚成年的儿子,也就是黎宝璐的外祖父。 等傅外祖好容易娶上一房媳妇延续血脉时已过而立了,而这时他的积累也不过是让自己和家人勉强吃饱而已。 傅外祖一共有一儿一女,女儿自然就是黎宝璐的母亲傅氏,傅氏是长姐,只比弟弟年长两岁,因为傅外祖流放到琼州前读过好几年书,所以教傅氏姐弟认字读书,除此外,傅氏姐弟在种地和打渔上也很有天赋,至少比他们爹还要厉害些。 等两个孩子十三四岁后力气更大时傅外祖不仅没因为两个孩子更穷,反而因为他们日子好过了一点。 但再好过他们家也拿不出钱来给傅舅舅娶媳妇了,张一言小心的瞄了一眼黎宝璐,道:“我听那些年长的村民所言,傅太太是年过十九才嫁给黎老爷的,就是因为太太的外祖父想要留她时间长一些,为家里多干些活儿,所以他们父女间的感情似乎不是很好……” 在这个十三四岁就要出嫁的罪村,把女儿留到十九岁简直太奇葩了,就是在外面,女子超过十八岁不出嫁也很难说到好亲事了。 而且傅家已经到了第三代,再过一代就能搬出罪村,得自由身了,按说傅氏那样的情况是很好说亲的,可惜…… “那我舅舅呢?” “死了,”张一言低下头道:“在太太的母亲海难前就已经死了,也是出海打渔没能回来。” 黎宝璐沉默不语。 想了想,张一言还是道:“据说太太的母亲能嫁给您父亲还是您舅舅做的主儿,如今傅家只剩下一个男丁,也就是您的表兄,但他也只有十七岁。” 傅大郎只比黎宝璐大两岁,当年傅舅舅出事离世时他就只有两岁,后来他母亲一直带着他,但在他八岁时他母亲改嫁了。 傅大郎便一直靠捡海货为生,他没有船,也打不起渔船,但后来长大一些后能自己种地了,加上里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减少他的赋税,他才能活到现在。 张一言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拉着纺机到罪村三村去推广时他跑来报名,也想领一台纺机回家自己纺布。 纺布的都是女子,这还是头一个男人来领织机,张一言让织娘教了他几日,见他怎么也学不会后便拒绝他了。 他当时失望不已,走时整个背都是塌的,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比暮年之人还要昏沉,整个背影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张一言心一软就提议让他种麻,然后把麻卖给织娘,好歹能赚一些。 不过张一言后来询问过他的情况,他的麻生意并不好,大家都把价钱压得很低,毕竟麻很容易种,家家户户也都种,有的人家种得多的自个家都织不过来,更别说买麻了。 他的身份已是良,按说可以拉着麻出去贩卖给外面的织户,但大家一听说他是从罪村出来的便都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买他的东西了。 也就张一言他们掌握着别人的命脉,外面的人便是轻视他们也不敢表露。 黎宝璐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罪村三村看一看,黎钧说的不错,起坟是大事,傅家既然还有人那就该请他们来,不管母亲与他们曾经有何恩怨。 五村到三村并不远,坐马车也只要半个时辰不到,这样的马车很少出现在罪村,现在又临近正午,大家都在家里或树下乘凉,听到马儿踢踏的声音纷纷跑出来围观。 张一言带着他们在傅家门前停下。 黎宝璐跳下马车,看着眼前破败的茅草屋才真正了解到张一言所说的穷困。 “你们,你们找谁?”一道微颤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黎宝璐转身,便看到一个浑身褴褛,穿着短褂,破烂裤子,手握一把锄头的少年?青年? 黎宝璐看着瘦削的青年,又扭头看看与他同岁的顾景云,对他扯了一抹笑容道:“你是傅大郎吧?” 傅大郎紧了紧手中的锄头,绷紧了脊背问,“你们是谁?” “我是黎宝璐,是罪村五村的闺女。” 傅大郎一愣,然后愣愣的看了眼黎宝璐,迟疑了一下才叫道:“大姑?” 黎宝璐一看便知他不像她一样一无所知,微微点头道:“那是我母亲。” 傅大郎微微放松,惊疑不定的看了眼她的马车,欲言又止的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上前推开家里的门,侧身道:“请进吧。” 进门便是院子,三间茅草屋并排而立,傅大郎推开门进堂屋,因为是茅草屋,所以低矮且逼仄,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请人进屋,而是把唯一一张完好的凳子搬出去给他们。 “只有一张凳子,你们将就着坐吧。”说罢就自己蹲在地上看着他们。 傅家的篱笆外面早已经围满了人,见状不由哄笑出声,有年长之人知道傅大郎没被人教导过所以不懂待客之道,不由出声提醒道:“大郎啊,去烧些水给客人喝。” 又让旁边的人家回家去拿三张凳子来给黎宝璐等人坐。 傅大郎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低矮的厨房里开始烧热水。 黎宝璐看了顾景云一眼便跟着他进去,而顾景云则团团对众人拱手一谢。 当下就有人趁机问道:“公子一看就是贵人,怎么跑到我们这地方来了?莫不是傅家老家来接傅大郎回家享福的?” “傅大郎已经年满十六,又是第四代,可以离开罪村了,真要是傅家来人,那是可以直接离开琼州的,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此话一出大家目光都不由热烈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顾景云。 流放到此的人做的最多的梦,一是天下大赦,自己在赦免之列;二是走了****运翻案回家;三就是亲人或族人找来,哪怕是不能接他们走,也能给他们留下钱财。 为什么到第四代的人已经转良却不离开琼州,反而要去同样被歧视的向善村生活? 因为他们没有资本,他们渡不了海,他们在外面活不下去,但有亲人来接就不一样了。 只要他们能出去…… 顾景云浅笑道:“外面不是傅氏老家的人,却是傅家的亲戚……”他走向几个年纪比较长的长辈,微笑道:“我夫人外祖家便是傅家,岳母乃是罪村五村的黎傅氏。” “呀,原来是傅家嫁到五村的闺女啊,我知道那姑娘,可是个能干的好姑娘啊,她现在过得好呀?” “老王你忘了,那闺女早出海难没了,听说只留下一个闺女,跟傅大郎差不多,不过现在看着是熬出去了。” 顾景云怅惋道:“岳母去时我夫人的确年纪小,所以并不记得外祖家的事,这次回来祭拜岳父岳母,这才听人说起外祖家在三村,这才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家里就只剩下表兄一人了……” 当下就有知情的人七嘴八舌的为他科普起傅家的旧事,而厨房里黎宝璐正低头看着傅大郎手忙脚乱的生活烧水。 厨房里空落落的,别说油,连块盐巴都没有,墙上的黄泥剥落,露出一个个空洞,都可以把脑袋伸出去了。 傅大郎见黎宝璐打量他的厨房,忍不住脸红,颤着手把火点起来后就一抹脸,“你,你是嫁给别人做妾了吗?” 声音有些发抖,但黎宝璐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脸一黑,摇头道:“不是,那外面是我丈夫,明媒正娶的。你怎么会突然觉得我做妾?” 傅大郎深深地低下脑袋道:“你们家到你才第三代,所以我才,才以为……” 才以为她有现在的好日子是做妾。 如今罪村范围内没有不知道张一言的,知道张一言的也都知道他背后站着顾景云,而她自然也被大部分人熟知,她以为傅大郎是知道她的,“你没听说过我吗?” 傅大郎愣愣的摇头。 黎宝璐也不介意,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烧火,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现在是良民了,我要给我母亲迁坟,以后可能很少回来了,你要跟我走吗?” 傅大郎愣愣的看着她。 “你已经是第四代,已经可以改良了,只要有钱能离开琼州并不一定要去向善村。” “我不敢,也不会给你太高的承诺,只能保证你跟着我出去后会给你安排一份工作,你若是不会就买几亩地耕种,外面的赋税比琼州的要轻,你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第478章 选择 傅大郎张了张嘴巴,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的灰尘,根本不敢抬眼看她。 黎宝璐见他沉默,也跟着静默下来,她不知该怎么跟这个表兄相处,她不知他的性格,甚至前天晚上才知道有这个人。 仅从血缘上论,他和黎钧是一样的,而她对他一无所知,甚至都从未想起过他。 外人或许会觉得她年纪比他还小,不知有这个表兄理所当然,但她知道不是。 她有前世的记忆,她的心智要比小孩子成熟得多,而她从未思考过母亲的娘家,这是她的疏忽,也是她的错。 不论先辈们有什么恩怨,至少他是母亲的侄子,以母亲的性格为人,她不会迁怒,也不会放任侄子如此艰难求存的。 感受到黎宝璐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傅大郎不由攥紧了拳头,紧抿住嘴巴不语。 黎宝璐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道:“你想一想吧,若是不想离开琼州,那就搬到向善村去住吧,我让人给你建一个房子,到时候再开几亩荒地,若是可以在县城里买个铺子……其实我还是建议你离开,在琼州,有心人一打听便知道你是向善村出去的,而出了琼州,只要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你是罪民之后……” 在后世名声尚且很重要,何况这里? 她并不想他一辈子生活在那种歧视之中。 黎宝璐将空间留给他考虑,在别人看来这事或许不用选择,但傅大郎不一样,他独自长大,对琼州,对这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倚靠,要离开这里肯定会惶恐不安的。 傅大郎抬头看着黎宝璐离开的背影,眼睛通红,嘴角紧紧地抿在一起。 他没有黎宝璐想象的那么多愁善感,他的世界里只有吃饱和挨饿,他当然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是对自己最好的。 但收益越大,风险也越大。 透过墙洞,他看到那个让他有危机感的公子正被几位老人围在中间,一群人坐在凳子上聊天。 虽然隔得远,但他也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他们在说他的日子过得有多苦,有多孤苦无依,然后他们如何在万难中还挤出一口吃的给他,让他活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季…… 傅大郎自嘲的一笑,将粗糙爆裂的手掌摊开在眼前看,他还能猜到他们接下来会说什么,他们会说傅家刚来时的艰难,手无缚鸡之力,这茅草屋还是他们先祖帮着一起搭建的…… 会说他祖父母是怎能拖着不让姑姑出嫁,为了给他爹攒到娶媳妇的钱盘算着把他大姑偷卖给外面的人…… 傅大郎突然起身,走到门边看向正站在院子里沉思的黎宝璐,“你……” 黎宝璐转过身看他。 傅大郎听到胸腔中的心脏“砰砰”剧跳的声音,血气上涌让他的脸爆红,“你来,我有话与你说。” 黎宝璐微讶,傅大郎却是鼓足了勇气,转身有些踉跄的回灶头蹲下,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知道事情一些被添油加醋过的“真相”,不如让他来说,如果到时候她到时候还愿意带他走…… 傅大郎他爹死时他才两岁,而他祖父祖母更是早就死了,自然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真相”,但他娘却还在,一直带他到八岁,加上他时常被村民们欺辱,他们辱骂和谈论他时都不会避着他,他自然能听到不少先辈们的事。 有些事听得多,想得多了,自然也就推导出了事情的真相。 傅大郎是知道自己有个嫁到罪村五村的姑姑的,还知道她早死了,只留下一个比他还小的表妹。 他娘在他年幼时没少念叨,说他们傅家以前肯定是作孽太多,不然怎么人都死绝了,到最后只留下两根血脉,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长大…… 罪村之间交往很少,彼此不说仇视,但也很戒备,轻易不会接触。 在罪村只有三种人他们会拿出笑脸相随,一是里长一类的官员;二是过路的行脚商;三则是大夫。 傅大郎知道他表妹在五村,却从未想过去找她,找她干嘛呢,他自己尚且吃不饱,找到她,他也并不能照顾她。 而她若过得好,他更不会巴望她会助他,因为一定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有仇的。而这份仇恨应该是继承自他的祖父母和母亲。 傅外祖平时虽看重儿子,但对女儿也是很不错的,儿子认字,他也会教女儿,儿子有的吃的,他也会给女儿,但那是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 一旦相冲,傅外祖还是很重男轻女的。 因为孙子便是第四代,可以出罪村生活,于是傅外祖对于挑选儿媳非常严格,如果能挑到向善村里的人家最好,再不济也要挑跟儿子一样已是第三代的罪民。 这样以后孙子们搬出罪村时可以和表兄弟们一起,这样可以抱团互助。 不论在哪儿都少不了争斗,既有争斗就要有盟友互助。在这一点上傅外祖不可为不高瞻远瞩。 而他精挑细选为儿子挑的儿媳便是向善村里的一个闺女,也就是傅舅母,她是第五代,她爹是搬出罪村的那一代。不过她家在向善村的生活也不太好。 虽然赋税减少了,但向善村比罪村还要排外,他们一家在里面的生活很艰难。 而她的悲剧就在于在向善村出生并长大,却要嫁回罪村去。光只是听听她就不寒而栗,因此死也不愿意嫁。 她爹没办法,只能承诺给她多一些嫁妆,不然女儿真自尽了他啥也落不着。 而给女儿的嫁妆增多,和傅家要求的聘礼自然就增多了。 本来他们家要的聘礼就多,这再一增,别说砸锅卖铁,就是卖了傅外祖都凑不齐。 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向善村里但凡有些疼女儿的人家都不会再把女儿嫁回罪村,继续做罪民。大多是内部消耗嫁在向善村里,再不济也能卖身为奴,那也比嫁到罪村强。 所以哪怕傅家给的聘礼很高了,寻摸之下也只找到了傅舅母一个。 傅外祖只能咬牙去想办法弄钱,而傅家早一穷二白,之前承诺给的聘礼还是掏光了家底准备的,自然挤不出更多的钱来了,傅外祖只能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 当时傅氏已经十九,弟弟都要说亲了,父母还压着她的亲事,坚决不同意给她说亲。 而傅氏也觉得嫁出去和在娘家没多少区别,只不过伺候的人变了罢了,所以她也不着急嫁。 但这不意味着她愿意听从父母的所有安排,所以父女之间很快就爆发了矛盾,说到底还是傅外祖心太狠了。 当时的里长是现在里长的父亲,老里长可不像现里长那么遵纪守法和胆小怕事。 在这罪村的一亩三分地里,老里长就是天,他有权有势,有门路,再加点胆子,想要做些暗门的生意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而傅氏就是他看中的货物。 她长得不错,最关键的是还识文断字,且年纪已大,不像那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样看着跟棍子似的…… 在罪村,给一个非首罪的女孩办死亡证明很容易,上面的人很少会详查,他在把人拉到县城里,一转手就是一笔钱。 而在外面想要隐下她的身份也简单得很,勾栏院里的那些人自有门路,外面这么多人贩子拐卖的孩子,不也没出事吗? 只要她不主动提起,没人会知道她出自罪村,所以他做这门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傅外祖倒是愿意了,但傅氏不愿意。老里长不愿意在她这里坏事,所以给他们时间考虑,也是给傅外祖说服傅氏的时间,可是傅氏却逃了,还很快嫁给了黎康。 之后傅氏和傅家几乎决裂,除了过年时回来,她几乎都不回娘家。 傅大郎不止一次的从母亲和村民们口中听到这事的经过,母亲是怨恨大姑不孝不悌,所以才成亲多年没有孩子;而村民们却觉得傅家夫妻心太狠,所以才早早离世,儿子也出意外死了…… 他小的时候会跟着母亲一起怨恨大姑,直到渐渐长大,知道了祖父要送大姑去的地方后才沉默下来,更不敢去见那个与他一样失去父母的表妹了。 而他父亲死后,大姑其实有帮过他家,一直到她自己出事,但他娘跟大姑之前实在称不上友好。 他娘能嫁进来是因为后来黎家给了一笔不菲的聘礼,但跟卖女儿的钱还是差太多。 傅外祖把那笔钱全做了聘礼,而他的外祖扣下大半,只拿出丁点给他娘做嫁妆。 所以他娘觉得她嫁妆这样少全是怪大姑,而大姑也怨他们家要的聘礼太多,害得她差点被卖。 姑嫂间的关系很差,如果不是后来他娘突然丢下他改嫁,而他在村里游荡听了不少贬低他祖父母和他娘的话,说不定他还会跟着他娘一样一辈子怨恨大姑呢。 这些对自己不利的事他当然不想让表妹知道,但是村民们对此津津乐道,便是他今日不说,她也能从别人口中得知。 他不想得了希望后再失去,再绝望一次,所以还不如现在摊开了告诉她,她若不能接受,那便当做俩人毫无关系便是,若是她能接受,那便是他之幸。 从小便生活在三村最底层,需要看人脸色过活的傅大郎对人心变化最了解不过,他不敢去赌黎宝璐被隐瞒后知情的暴怒,所以他选择坦白。 第479章 迁坟 黎宝璐怔怔的看着傅大郎,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母亲开朗大方,贤惠善良,还非常的能干。 就算她是个傻子,她也总是每天笑呵呵的逗她,坚持不懈的教她说话,走路。 她没有昏睡时的记忆,但每每清醒时看到的都是她的笑脸,她从不知道她还有过这样的经历。 傅大郎有些忐忑的看她,紧了紧拳头道:“我知道我是你的仇人……” “你怎么会是我的仇人?”黎宝璐怔怔的道:“你是我的亲人呀。” 傅大郎张了张嘴巴,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 黎宝璐却已经转身道:“水好了就沏茶吧,我的提议不改,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走吧。” 黎宝璐走到顾景云身边时,几个已经压低了声音的老人正说道:“……还是傅星念姐弟之情,偷偷把他姐姐给放了,又越过父母把她送到了五村,定了黎家的亲事,不然还不定怎样呢。虽说到了外面吃喝不愁,但在那种地方生不如死,又比罪村强多少?可惜了,他们姐弟都是没福的,年纪轻轻就全死在海里了。” 身前的阳光突然被挡住,他们抬头看,立即起身笑道:“这就是秀娘的闺女吧,长得可真漂亮,跟你娘一样。” 黎宝璐对他们微微点头,她不喜欢他们,这来源于一种直觉,而她一向是相信直觉的人。 所以她直接扭头和顾景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进去见过表兄就回去吧。” 围观的人默默地抬头看天上悬挂的大太阳…… 顾景云却含笑点头道,“好。” 众人:……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哦。 张一言立即机灵的凑上来拉过众人道:“照你们这么说,傅舅舅和傅太太姐弟关系很好了?听说他们都能干得很呢。” 边说着边不动声色的把人往外拉,老人们很不愿意出去,篱笆外面围观的人更是不愿意离去,他们还想看看这黎家闺女要给傅大郎留什么好东西呢。 但拉他们的是张一言,家里的麻布还得卖给他,谁也不敢得罪这位财神爷,大家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一步三回头啊。 傅家破败的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傅大郎端了两碗水出来,里面撒了一把绿叶子。 黎宝璐盯着那叶子看,怎么瞧也不像是茶叶,反倒像是树叶。 傅大郎脸色又红起来,吭吭哧哧的道:“这是苦树的嫩叶,可以清凉解毒……” 茶叶那类东西他是没有的,所以他只能到屋后拽一把苦树叶,反正夏天时他常吃这东西,要是饿了做出菜馍馍还能填肚子呢,虽然苦了点…… 黎宝璐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端起碗喝了一口,苦味瞬间席卷舌尖味蕾,她默默地咽下这口苦水,面不改色的放下碗道:“你想好了吗?” 傅大郎点头,紧张的抠着掌心道:“我,我想出琼州,其实你别看我瘦,我力气不小,而且我虽不会打渔,但种地却是一把好手,我们家的地这几年的亩产都比别人家的高些。” 黎宝璐闻言,心内边思索着他的去处,边问,“那你是想回老家,还是想换个地方?” “我们这一支都出来四代了,回去也没用。你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就不回去了,你跟我先回京城吧,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你的。”黎宝璐默了默问,“你要不要也把先祖们的坟迁回去?还有你母亲,要不要把她接回来?” 傅舅母虽改嫁了,但还是嫁在罪村,如果傅大郎愿意重新接受她,她可以跟他一起搬出罪村,母从子,这符合朝廷的法度。 傅大郎却摇头,“不用,她五年前就去世了,而且她没有孩子。不过我会把她一块儿迁走的。” 他娘走时他已经懂事,当时他跟在她身后追她,她便一遍一遍的把他往家赶,怎么求她她都不愿意丢下,头两年他是怨恨她的,因为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要不是里长偷摸着给他减免了赋税,他只怕早成了一堆骨头。 但后来他长大了,知道的也多了,也就不那么恨了,如果当时她不走,带着他肯定也活不长了。 因为当时县令赋税收得很重,他有娘在,里长不会注意到他们,更不会减免赋税。他们母子二人一年的收成加起来只怕连赋税都交不起,更别说吃了。 树挪死人挪活,她娘走了,她便活了;留下他一个,里长也注意到了他这个孤儿,于是多加照应之下他也活了。 “我们家选了初三这个好日子起坟,你想选在什么时候?” “我不用选,就初二好了,”傅大郎脸色微红道:“可是我,我买不起骨坛。” “还有我呢,”黎宝璐递给他一个荷包,道:“今日已是三十,你只有一天半的准备时间了,我那里还有一辆马车,回头我让南风驾来给你使,你要买什么便让他带你去,不懂的可以问张一言。舅母那里你也得跟对方商议一下吧?” 傅大郎默默地接过荷包,点了点头。 他并不看重所谓的好日子,黎宝璐更不会去在意了,转身吩咐南风道:“过来见过表舅爷。” 南风立即跪在地上,“表舅爷!” 傅大郎吓了一大跳,连忙蹦开,“别,别这样。” 等他出去见到张一言,他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事,“表妹,你怎么认识张一言?” 三村的村民们也都竖起耳朵听,黎宝璐一笑道:“我当然认识张一言了,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现在做的生意还有我的一份呢。” 这怎么可能? 谁不知道张一言做的生意是他和顾公子合伙儿的?而那位顾公子可是良民,据说还考中了状元,为他舅舅平反昭雪…… 众人想到这里一滞,瞪大了眼睛去看顾景云,这一位莫非就是那位顾公子? 黎宝璐见状满意,总算是不担心他们走后傅大郎就被拆骨入腹了。 罪村的人欺软怕硬,逞凶斗狠都是平常事,那些人的目光虽已经够收敛了,但对傅大郎的轻视,恶意和虎视眈眈她全看在眼里,不难想象他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除非把人带到五村,否则就只有震慑了。 所以黎宝璐只能借顾景云的身份了,她对顾景云微微一笑,跟着他一起上马车,看着外面瞬间安分了不少的人道:“没想到如今在罪村你竟比里长还好使了。” 顾景云笑道:“以后会更好使的。” “老爷,太太,张老爷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顾景云扫了眼被围在中间的张一言,又看了一眼孤零零的站在茅草屋门口的傅大郎,道:“不用等他了,他今晚住在傅家。”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车外等着上车的张一言听到,张一言身子一僵,只能苦哈哈的伸手和他们作别,“公子和太太慢走,我们初二见。” 黎宝璐抿嘴一笑,和他挥手道:“张大哥别哭,一会儿我就让南风来帮你们。” 南风驾着车离开。 张一言满眼不舍的目送他们离开,还不忘应付旁边拉扯他的人,“不错,那就是顾公子,我们一品坊的大东家,哦,你问顾太太?她就是那位童养媳,不是另娶……” 有南风的马车,还有张一言的人脉,傅大郎虽然胆怯和稍显憨笨,但还是在一天内就买齐了起坟所需的东西,初二一大早他就开始下厨忙碌,准备牲畜祭祖。 在起坟前得先祭祀过祖宗,这是他懂事以来准备的最好的一次祭品了,他小时候压根不知道要祭祀祖宗,后来学着大家在过年和清明时祭祀了,但能给的最好东西也只是海滩上捡来的海鱼和各种海产品。 这还是他头一次给祖宗们准备鸡和猪肉呢。 等他准备好祭品,黎宝璐和顾景云也到了,当然,他们只是作为亲戚前来观礼,需要的仪式却是傅大郎自己完成。 不包括傅舅母,傅家一共有五座坟,祭祀过后前来帮忙的村民拿着铁锹把坟刨开,里面的棺材早就腐烂,烂木头间只有人骨。 大家用油布遮在墓上挡住阳光,傅大郎则钻进去捡起先祖的骨头,用布擦干净后交给请来的老人,由他摆放进骨坛里…… 等把五座坟都刨开,五具尸骨都放进骨坛已至下午,但傅大郎不敢有一点怠慢,把骨坛请回家后便赶紧去罪村七村给他娘起坟。 等他们一家在傅家团聚时天色已黑,而黎宝璐已叫人买来了食材请人烹煮,而且给今日前来帮忙的每人都发了半两银子。 大家都高兴起来,对傅大郎都亲切了不少。 初三则是黎家起坟的好日子,黎钧早早便准备好,且一应事宜皆由黎氏的仆从接手,并不用到村里的人,反倒速度更快。 而且,四座坟里只有万氏有尸骨,其余都是衣冠冢,虽然仪式会更繁复一些,但速度还是很快。 黎宝璐和黎钧穿着麻衣孝服跪在油布底下擦拭万氏的尸骨,也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摆放进骨坛。 对于黎宝璐一个女子做了男子的事,在场的谁都不敢说一句反对的话。 待到起开黎康和傅氏的坟墓,黎宝璐和顾景云更是亲自动手,把坟刨开,里面的衣冠已经画作泥和碎片,他们只能一点一点的捡起来放进骨坛中,将坟中的泥土装了大半…… 待祖父的骨坛也装好泥土,大家这才抬着骨坛往海边去,他们要再招一次魂,黎宝璐不知是否有用,或许他们早已投胎转世,但这是仪式。 招魂之后还要念往生咒,礼仪比以前下葬时还要繁复,太阳炙烤下,顾景云黎宝璐和黎钧并排跪在滚烫的沙滩上,面色坚毅的看着被太阳照得金光闪闪的海面。 第480章 告诫 顾景云挑了半天时间去拜访琼州县令,回来后便把张一言找来,“你们想插手绸缎生意?” 张一言一怔,见顾景云面色不好便立即解释道:“我是有过这个想法,但并未提上日程,毕竟现在茶叶还未弄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顾景云的脸色,问道:“这门生意不好吗?绸缎的利润一直很高,我们现在纺织的手段很高,只要织娘们肯用心钻研,也一定能纺出好的绸缎。” 顾景云转身从桌上拿出一轴画展开,张一言凑上去看,见是些山峦图画,他不解的看向顾景云。 “我虽未走遍琼州,但这些都是从县志和文献中绘出的,琼州多山,少有平地。”顾景云指了指他画出来的地图道:“就算琼州人少,我们也绝对不能占用熟地去种植粮食以外的经济作物,那我们所能选择的便是一些贫瘠的平地和较为低矮的丘陵。种植麻和茶叶已经占去很大一部分了,再让他们看到绸缎的利润,你觉得还有多少人会种植粮食?” “我们可以买……” “琼州和大楚隔着一道海峡,”顾景云打断他的话道,“就算是江浙一带绸缎最盛的地方也不敢占良田种桑,民以食为天,难道你要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里吗?” 张一言沉默。 “县令大人说得对,琼州不可走得过急,现在就很好,绸缎的生意不要再想。麻布,茶叶,海货,前两者暂且不提,一定要把海货经营好,让琼州成为不可替代的地方,以后就算麻布和茶叶这两门生意再无进益,琼州的百姓也不至于再像以前那样艰难。” 海峡是一道天堑,既保护了他们,也阻隔了他们的发展,以后若朝廷政策改变,麻布和茶叶的生意肯定会受影响,因为这两样在内陆上哪儿哪儿都有,随便一个地方就能代替琼州。 但海货不一样,琼州人很少,且大部分是沿海分布,这意味着大多数人都是靠打渔和种地为生。 其中海货大部分是卖出去,只要他们现在做出口碑,让人一提起海货就想起琼州,那琼州的地位就算稳固了。 现在琼州在棉麻市场上已经占领了一小块位置,因为他们的布料便宜,为什么便宜? 因为他们有先进的纺机,别的织娘纺出一匹时,他们能纺两匹,这就节约了成本,而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改进布料的柔软度,最好是能创造出一种新布,独属于琼州的布。 借着打开的市场将茶叶和海货推广出去,杂则不精,所以顾景云给张一言定的计划一直是十年内做好这三门生意就行。 而现在只海货和布匹生意便让琼州百姓日子好过了不少,更别提还有即将成功的茶叶种植了。 “走得太急便会摔倒,而且越急摔得越疼,你要小心。”这是顾景云给张一言的忠告。 张一言一腔热血顿时被浇灭,他沉默下来,半响才点头道:“是我太急了。” 他打起精神问,“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们。” “明日。” 张一言惊诧,“这么快?” 昨天才起坟,今天就去见县令,还要见他,明日竟然就要启程离开? 他绷直了脊背问,“可是京城出事了?” “书院开学了,我们得赶紧回去,琼州的事就交给你了,若有不决的地方就派人给我送信。”顾景云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想直接做洋人的生意,我也不拦着你,但绸缎一类利益极高,又会占用农田的东西不行。” “我明白,我听您和县令大人的。” 顾景云满意的点头。 棉麻的种植不会占用农田,而且粮食的售价和收入并不会比棉麻低,所以没人会想着占用农田和熟地去种植棉麻;而茶叶更喜丘陵等偏酸性的土壤,更不会占用农田了。 但桑不一样,真要做起绸缎生意,不出两年大家肯定会被这巨大的利润冲昏头脑,顾景云可不想某一天接到琼州无粮的消息。 琼州县令显然也有这个担忧,所以在和顾景云会面时才会特意提起此事。 为官者和商人考虑的不一样,商人只需考虑利润就行,但为官者不仅要想到当下,还要想到未来。 于百姓来说,交通便利,商业发达都很重要,但最根本的却还是食。 凡是有些眼光的人都不会占用农田去实现暂时的经济发达,因为那个后果有可能是后人承担不起的。 好在张一言不顽固,一品坊的方向又一直是顾景云制定,所以他也只惋惜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你要是嫌弃宝来号他们给的利润少,不如从现在开始接触洋人,我们的棉麻布再改进一些,加上茶叶可是一笔不少的生意,还有,别忘了介绍一下我们的海货。” 张一言苦笑,“公子,我是罪民,是出不了琼州的。而洋人都在广州一带,我怎么可能见到他们?” 顾景云就意味深长的道:“你既不能去就他们,不如想办法让他们来琼州就你。广州有海岸,琼州也有。都是临海之地不是吗?” 张一言眼睛一亮,然后又渐渐黯淡下来,“广州背后就是内陆,许多舶来品都是通过广州散往大楚各地,但我们琼州跟内陆还隔着一道海峡呢。” 所以停靠在广州才是人家的最好选择,他们为什么会跑来琼州? 顾景云却笑道:“听说航海中的船只时常停下补给,那些能够停靠的港口便是中转站,你觉得把琼州作为中转站如何?而且现在海贸盛行,许多船只到了广州其实并不能立即停靠,还得排队等候。可船工们在船上已经带了许久,你说他们想不想找个地方休息,上岸游玩或采购一番?” 张一言立即起身道:“我去找县令大人!” 张一言急匆匆的走了,顾景云便弹了弹衣袍起身出去,黎宝璐正蹲在院子里打包行李。 难得回一次琼州,她当然要带足了土特产才好呀。 各种晒干的海货被她捆好放进袋子里,再塞到筐里,南风和傅大郎满头大汗的在一旁帮忙。 黎宝璐一抬头看到顾景云站在那里,立即招手道:“快来帮忙,这些都是舅舅他们爱吃的,我打包了许多。” 顾景云挽起袖子,用绳子将袖子绑好,笑问:“哪来的这么多?” “都是跟村民们买的,在这里最不缺的就说各种海货了。” “二妹,”黎钧拎着两串大海蟹跑回来,兴奋的道:“你看这是啥?” 黎宝璐跳起来,“好大个!” “出海的人刚巧回来,我看到有许多大蟹,想着你爱吃就跟他们买了些。”黎钧将大海蟹仍在木桶里,憨笑道:“其实我也想吃了,京城什么东西都有,就是这些海货太贵,以前吃一只扔一只都不心疼,现在呀……” 这就是琼州和其他靠海地区的区别,像两广和福建等地,他们的渔民打渔,大多好东西都可以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很少有可以“吃一只扔一只”的状态,因为他们背靠内陆,地广人多,总有买的人。 但琼州不一样,除非把这些新鲜货运过海峡,不然这些东西就内销。 但琼州才有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渔民? 根本没多少市场,处于半卖半送的状况,所以大部分人都是选择把海货加工过,直接卖干的。 但大海蟹这类东西吃的就是一个新鲜,吃的就是一个时令。不说出海的人总能网到,就是在海滩上赶海的人都能收获不少,所以完全可以吃一只扔一只。 当然,黎宝璐是坚决不会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的。 她也没心情打包了,流着口水跟黎钧进厨房。 顾景云见了摇头失笑,南风也在流口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海货,可以任由他敞开了肚皮吃。 傅大郎则挠了挠脑袋,憨憨的一笑后就接过黎宝璐的工作,细心的将那些干货都打包起来。 黎钧和黎宝璐才把螃蟹上蒸笼,外面就陆续有村民来访,都是给他们送各种新鲜的海货的,光大海蟹就有两篓。 他们也都知道黎家人要走了,这一次连坟都迁走了,以后只怕是就不回来了。 但顾家还有生意在此,他们也还需要仰仗他们,所以自然是抓紧时间巴结一些。只求能在顾景云这里露一露脸,要是混了个脸熟,万一他就看上了自家的人让他们也加入一品坊的商队呢? 黎宝璐本来还想推辞,顾景云却让南风全接了,“且就让他们安心,也让我们清静一下吧。” 南风恭敬的都收了,末了巴巴的看向顾景云和黎宝璐。 黎宝璐见他和黎家的下人们都一副嘴馋的模样,便一挥手道:“你们全拿去吃了吧?” “这,这怎么可以,”黎氏的下人首先推辞,躬身道:“这些都太过贵重,小的们随便用一些就行了。” 傅大郎就挠脑袋,“这还贵重啊,都比不过你们今天中午吃的猪肉呢。” 众人:……这些海产品在京城可是能装进上等礼盒里的。 傅大郎:不就是比他在海滩上捡的品相好一点吗?其实他要是有船出海也能捞到这些东西。 黎钧明白傅大郎的意思,连忙笑道:“你们只管拿去吃,这些东西在京城贵重,但在这儿不算什么。何况明儿我们就走了,这些东西都是新鲜的,总不能带到船上去吧?” 南风等人这才开心的接了。 第481章 考校 顾景云他们的运气不错,宝来号正好有一艘船要往天津去,一路上只停下补给,预计十二天就能抵达天津。 琼州县令带着琼州的士绅们来送顾景云,希望他能经常回琼州这个“第二家乡”看看。若有顾景云支持,那琼州肯定会发展得更好的。 别的不说,在琼州县令上书在琼州增开口岸时,顾景云能在陛下面前美言一两句便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琼州县令带着官员和士绅们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顾景云一行人,等船飘得只剩下一个小点儿后才叹息一样的转身回衙。 黎家把坟都给迁走了,以后他们只怕更难回来了。 傅大郎有些兴奋的站在船板上,目光炯炯的看着被破开的浪花,拳头不由攥紧。 他会水,而且水性还特别好,没办法,他没有船,有时海滩上的东西也不好,他只能潜到水里去捕鱼。 他曾经求过村里面的人,想要他们带他出海打渔,他可以白干活,只求学会驾船,打渔后去造一条渔船出海。 可惜没人愿意教他,所以他只能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种地上,傅大郎扭头对黎宝璐道:“我种地可好了,全村都没人比得上我,等到了京城我给你种地。” 黎宝璐一笑,“好啊,我在京郊有一个农庄,还有好几十亩零散的农田,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傅大郎忙摇手,“我可管不了这么多,就,就先佃给我两亩吧,毕竟北边和琼州气候不一样,可别坏了你的事。” 黎宝璐颔首点头,“也好。” 傅大郎就舒了一口气。 海船一连走了三天都未停顿,再好的风景看了三天也烦了,黎宝璐见他恹恹的,便拿一张张大字给他看,“不求你通晓古今,一些简单的字你起码得认得,以后画押签字等不至于抓瞎。” 傅大郎便呆在舱房里认字,时不时的请教跟他同屋而居的黎钧。 黎钧也在看医书,就顺便教他,俩人的感情倒是好了不少。 黎钧悄悄问他,“二妹可有说如何安排你吗?要是还没定下,不如来给我做个帮手吧。回去后我要开始贩卖药材了,身边也没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你要是愿意不如来帮我,到时候我给你两成干股。” 傅大郎连连摇头,“这怎么行?我不好占你便宜。” “也不是占便宜,走商可是很危险的事,一个不好有可能会把命都搭上,所以合伙人才要信得过才行。你要了干股我就不给你工钱了,我要是亏了,那你也是白干活。” 傅大郎还是摇头,说是亏,但哪那么容易亏?必定是有很大的几率赚黎钧才会去做这门生意。 他有自知之明,依靠表妹还可以是看在大姑的面上,是亲戚的情分上,但依靠黎钧算怎么回事? 没的给表妹丢人,何况他也不会做生意。因为一直被大家排挤孤立,他连话都说不好,种地还行,跟着黎钧走商是万万不能了。 傅大郎没这个胆气,也没有这份能力。跟黎宝璐坦白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已是他这辈子能拿出来的最大勇气了。 黎钧见他不愿,心中有些惋惜。 他是真心邀请傅大郎的,这几日的相处足以他了解对方的性格品性。 傅大郎为人老实,甚至有些胆小懦弱,但会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值得他把背后交给他。 而出去走商,有这样一个可以交付后背的伙伴至关重要,看来他还得再选一个。 黎宝璐则在跟顾景云下棋,“我本想在北边买些地,顺便给他买一些安置下来,但我看他胆子实在是小,还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让他先历练两年再说。” “他在三村被孤立,性格已经养成,想要掰回来很难,”顾景云用一颗棋子堵掉她的后路,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道:“还不如给他娶一房厉害些的媳妇呢。” 黎宝璐沉思,半响后微微摇头,“不急,且看他以后。” 傅大郎和黎钧不一样,黎钧有完整的人格,跟人交流等毫无障碍,傅大郎却不是。 不管心里有多少话他都习惯性的憋着,不论是跟她说话还是跟别人,不出两句他便会习惯性的脸红,有时说得急了还会结巴。 而且只要有人愿意跟他说话,态度好一点点儿,他的戒备就会慢慢降低,然后下意识的去巴结对方。 黎宝璐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但他这样的性格她哪里敢放手让他走? 只怕她前脚给他的东西,他后脚就能给人骗走。 财的损失倒只是小方面,要是把人给害偏激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思来想去,黎宝璐还是决定把他放在眼睛看得着的地方,等他与外界接触得多了,学会了对人对事的态度,她再放手便是。 船上十二天,黎宝璐只教了傅大郎认一些常见字和给他说一些寓言故事,等他累了就说一些趣闻,京城的风俗等。 一行人在又一天的晨光破晓中到达了天津港口,他们下了车未做停留,直接往顺德而去。 在黎氏长辈们的主持下将祖父等人安葬在祖坟中,然后一行人又马不停蹄的往京城去。 或许是适应了这个赶路强度,也有可能顾景云身体健康了许多,总之那么赶他也健健康康的。 回到京城,黎宝璐带着傅大郎先把傅氏一族的先人骨坛送到寺庙中寄存,然后才回到顾府。 天已经黑了,整个顾府都活动起来,围着三个主子转。 顾景云并未瘫在床上,洗漱过后反而精神奕奕的叫来三个弟子考校功课。 不说赵宁和曲静翕,刚踏进顾府连屁股都没坐热的太子殿下都想溜了。 但在顾景云的逼视下谁也不敢挪动脚。 顾景云头发未干,直接用带子简单的绑缚,转身往书房去。 赵宁只能领着俩师弟跟上。 顾景云先把曲静翕拎了出来,先问了他走前留下的功课,然后又抽查了一下书院的课本知识,最后考校了一下他的课外阅读。 两炷香后微微颔首道:“功课和课本都不错,可惜阅读面还是太窄了。虽说你现在年纪小,不必读太多的课外书,但也正因为你年纪小才更应该积累。寒门学子大多比世家子勤奋,但为何在科举时还总是比不过他们呢?” “除了没有良师教导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所能看到的书少,知识累积不够。于四书五经上,深则深矣,但广度不够。而你现在有这样的资源,便不要辜负了。” 曲静翕有些脸红,“先生,我们班好多人都下场了,有好几个都过了县试。” “你不急,”顾景云蹙眉道:“你才读书几年?至少五年内不要想着下场的事,争取一次便考过。” 见小弟子失落的低头,他便沉声道:“回去写‘厚积薄发’四字,写一百张。你若是不能体会,明日再写三百张。” 曲静翕苦着脸拱手退下。 赵宁立即认错,“都是我不好,没有看住小师弟。今年清溪书院的启蒙班好多人都下场,成绩不错,先生所教的长松班更是翘楚,小师弟看着难免心思浮动,毕竟他是您的亲传弟子……” 顾景云挥手,“县试是三月份的事了,我怎么不知道他心急了?可是书院有其他事发生?” 赵宁嘿嘿一笑,讨好道:“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先生的脸色道:“因为今年县试和府试先生所教的长松班成绩很好,加上先生大才,且是前科状元,所以有人建议让先生来带今年的桂一班。” 桂一班就是书院成绩前十名的举人班,是为了春闱特意组建的培训班。 除了桂一班,还有桂二班,桂三班…… 每班十人,取自蟾宫折桂之意,每年能带桂班的诸位先生皆是书院里最杰出,也最有经验的老师,更不用说桂一班,老师的才识和业绩都是杠杠的。 当然,奖金等也是杠杠的,若有一人得中,先生便得奖金百两,而且还是递增式,所以每年争桂班的教学资格,书院里的先生们可是能打得头破血流的。 当然,这是比喻词,都是文化人,大家是不可能出手的,但可以出口。 刚有人提议顾景云,顾景云就被人踩到了脚底,从他年纪小,经验少,阅历少等等贬到了他的性格,人品上。 当然,作为他的亲传弟子,太子殿下没人敢拿来言说,但赵宁和曲静翕却被拎了出来,从头批到脚,以此来佐证他不擅长教学,你看连自个的亲传弟子都没教好。完全看不到闪光点。 赵宁还能稳得住,小静翕却忍不住想要“出人头地”,来个一鸣惊人了。 当然,他这样也是被人撺掇的,好在有赵宁看着,又有他姐压着,好悬没说出明年一定要下场之类的话。 顾景云冷笑一声,将此事丢下不提,拿起赵宁这段时间做的策论看了看,点评道:“有所进步,新皇登基,尤缺人才,特别是实干人才,因此策论律法等知识肯定会加大难度,题量也会增加。可是经义也不能丢下,”顾景云话锋一转,蹙了蹙眉,颇为不喜的道:“虽是老生常谈,但也不能丢下经义,它和诗赋最考文采……” 顾景云边教他,边出题让他当场解,没几下就把他这两个月的学习情况给摸清楚了。 赵宁应付完后都满头大汗了,心里止不住的发虚,因为老师不在家,又是暑假,书院里人心浮动,他也不由跟着施玮等人跑出去参加些诗会文会,所以…… 李安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对大师兄投注过来的求助目光视而不见,他尚且自身难保,如何能去救他? 第482章 教师之争 顾景云淡淡的看了赵宁一眼,道:“我行李的匣子里有几篇策论和一些题目,你去找你师母,拿了去做批注,把那些题目都做了。” 赵宁心虚的应了一声“是”,躬身退下,临走前还给了李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安不用科举,但顾景云给他布置的作业同样不少,而且五花八门什么都涉及,如果要做好那些作业,他必定不能靠自己,得去请教朝中各个部门的大臣。 因为不巧,顾景云布置的作业还真是六部都涉及了,而且还都是以案例的形式。 比如某边关遭受外敌,犯军n人,守城将士m人,他要如何调派援军,筹备粮草,如何押送,由谁领军? 虽然用词隐晦,但犯军及守城将士的名讳都是当世之人,城池也一样,全是以大楚为背景来考核他。 这一道题便涉及兵部和户部,他一知半解自然就得去找兵部和户部询问,还得调看以前的案列。 又比如,某地受洪灾,损失若干,受灾地区和民众若干,若受灾之初便得消息该如何安排;若受灾半月后再得消息又该如何;若一直被隐瞒灾情,得知时民意已沸腾他又该如何? 这不仅会涉及到户部,工部,兵部和吏部,还涉及到朝中各种势力,更加复杂。 而此种案列顾景云一共留了五道,李安能够了然于胸的只有三道,另外两道他只粗粗查阅过,还未来得及详问,更别说想出解决之道了。 李安懊悔,早知道今天他就不来了,大可以借口朝中事忙,拖上几天等他想好了对策再来拜见老师。 见李安额角冒汗,心虚的直低头,顾景云便紧抿着嘴角,显得更加威严。 “又安!” 李安吓了一跳,立即敛手道:“是,学生在。” “在榻边的桌子上有一块琉璃镜,你去拿来。” 李安一头雾水的去拿那块琉璃镜,那是一块只有两个巴掌大的镜子,乃舶来品,下面人敬献给他后他送给师娘的。宫里也没有几块。 “你低头看一下自己。” 李安低头去看镜面,琉璃镜比铜镜要清晰得多,凑近一些连脸上的毫毛都能看见一些,此时镜中的人额头冒汗,脸上表情有些惶然呆滞,一看就是没做好事的心虚样…… 李安脸上表情一滞,立即收敛表情,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淡然的看向上首的顾景云。 顾景云冷着脸道:“你是储君,以后还会是天下之主,你须知不论你心中在想什么,都要做到不动声色。有些表情你可以显露,但有些你却是要彻底忘却,永远不要让它出现在人前,哪怕是在我面前。” 李安低头道:“是。” 李安有淡淡的委屈,其实在外人面前他不会这样的。 “我走前虑到你会国事繁忙,所以两个月的时间只给你布置了五道课业,我自认为已给你留足了时间,可是没想到你却只做出了三道,我想听你的理由。” 李安张了张嘴,最后低头道:“学生知错了,不该心生懈怠。” “回去将《资治通鉴》抄一遍,再给你五天的时间,将剩下的两道课业交上来。” 李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流露出苦色,《资治通鉴》那么长,他得抄到猴年马月啊? 不过他到底没敢问,低垂着脑袋出去,到了门口他就挤了挤脸上的表情,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来,风姿翩然的出门转弯去给他师娘请安。 他刚踏进后院就听到了赵宁的哀嚎声,“您是不是弄错了,这真是师父给我出的题目?这也太多了吧!” 李安瞬间就被治愈了,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我看看,师父给师兄准备了多少题目?” 赵宁身前开着一个匣子,如今里面只有一小沓纸,李安蹲下去看,发现都是顾景云做好的策论,而赵宁手里正捧着一沓厚厚的纸张,他凑上去看了一眼,见全是题目,瞬间露出同情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他道:“先生也是为了你好,毕竟明年就是大比之年。” 可这也太多了! 黎宝璐严肃的道:“这可是你师父积累了两个月的题目,都是精心给你出的,你可要好好做。” 赵宁含着眼泪应下。 “师母,饭菜都准备好了,”燕元娘从外进来,看到李安连忙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安。” 李安忙避开,回了半礼道:“嫂夫人快免礼,自家人实不必如此多礼。” 黎宝璐拍了拍衣裳起身,“维贞和静翕呢?” “维贞在厨房帮我,现正在饭厅里摆饭呢,静翕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恹恹的,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维贞还不要我问。”燕元娘连忙服侍黎宝璐去饭厅。 黎宝璐就笑道:“肯定是被他师父骂了,莫不是在家偷懒了?” 黎宝璐斜向赵宁和李安看去,真偷懒的俩人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李安还好,面色还算如常,赵宁则红了脸。 黎宝璐瞬间就盯着赵宁道:“看来还真是了偷懒了啊~” 赵宁脸色更红了,几欲滴血。 燕元娘赶紧抱住黎宝璐的胳膊,笑着转移话题,“师娘,这次你们去琼州可带了海货回来?听说琼州的海货很不错,在各大商号都卖得很好呢。” “带了不少,已经让红桃分拣出来了,回头让她给你们送去。”她扭头看向太子,笑道:“你也拿一些去,我们都是选好的挑,你拿去自吃也好,送人也好。” 李安看着比自己还小的黎宝璐,抽了抽嘴角应下,“多谢师娘。” 一家人吃了团圆饭,然后各回各家,各回各房。 顾景云拿了干毛巾给黎宝璐绞头发,说了桂班先生相争的事。 黎宝璐惊奇,这不就是后世的补习班吗? 她很快找出其中的漏洞,“是只收书院里的学生,还是连外面的举人也收?要是都收,排名如何确定?” 顾景云一笑,“自然是连外面的举人也收,要是只收书院的能有几个?中秋过后乡试会放榜,到时候新晋的举人会和上届的举人一起考试,排出名次来后便安排进各个桂班,但在此之前须得把各班的先生定下。除了按照名次排班,名次靠前的考生若有心仪的先生也可以选择调到后面的班级中。” 比如赵宁若考了前十名,按理应该进桂一班,但如果他要教的是桂二班或其他班级,那赵宁也可以放弃桂一班,往后选择进他的班级。 但反过来就不行了。 黎宝璐的关注点却是另一个,“所以你想教桂班,去与他们争任教资格?” “不错,”顾景云颔首道:“既然要做教书先生,当然要做最好的。” 黎宝璐眼睛闪闪发亮,“那你去吧,我给你做许多好吃的鼓劲。” 顾景云就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我可记着了,莫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黎宝璐信誓旦旦,“一定不!” 顾景云踌躇满志,但不是谁都能信得过他的,虽然他任教以来的教学成绩不错,他的才识和能力也有目共睹,但他年纪太小了。 不说报名的举人学子们,就是书院里的先生们都大多抱怀疑态度,所以不论苏山长怎么说他们都不答应让顾景云出任桂一班的先生。 会试成绩不仅关系到他们的奖金,更关系到书院明年的招生,说什么也不能把最重要的桂一班交给顾景云。 于是在顾景云回到书院后,任教资格之争达到顶峰,先生们互相打量的目光里充满了火药味。 但顾景云无所谓桂一班还是桂十班,只要能教桂班就行。 分班说是按照成绩来排,但举人们的学识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一次考试,尤其还是书院出的考题实在是说明不了什么。 桂一班和桂十班中间相差了九个班,但其实大家的成绩相差不大,甚至还有可能明珠旁落,毕竟试卷出的有喜好,阅卷也有喜好。 考试七分看才识,三分则看运气。所以顾景云找到苏山长主动让步,他不需要教桂一班,只要能教桂班就行。 先生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满意了。 苏山长扫了他们一眼,对顾景云叹气道:“尔之学识,只怕满书院的先生都有所不及,但正如众人所虑,你年纪太小,经验不足……算了,那你便任教桂五班吧,诸位此次应该没有意见了吧?” 有! 但他们不敢说。 先生们看了看面色有些不满的苏山长,还是把到嘴边的反对咽了下去,算了,能把顾景云从桂一班的位置上挪走已经是革命性的胜利了,还是不要得寸进尺了,不然惹恼了山长,真叫他们也来考试排名那就糟了。 他们会教书不错,但论考试还真就考不过顾景云。 毕竟他们之中最好的也只是二甲进士而已,顾景云可是状元呢,加上这两年他在清溪书院的表现,没人再会觉得他考中状元是运气。 这两年每次文会辩论,凡有他下场的谁辩得过他?但教书不是考试,不是学识高博,成绩优越就能教好学生的。 顾景云之前教的都是启蒙班,现在突然跨越到教举人真的没问题吗? 第483章 欺负 这边书院的先生们刚刚分割了桂班的教学资格贴出公告,那边无忧无虑,完全没有升学和科举压力的女学生们正双眼发亮的迎回她们的班主任。 黎宝璐很开心的和学生们打招呼,“虽然中秋佳节已过,但还是要道一句节日快乐,你们今日刚收假吧,来给先生说一下你们都是怎么过中秋节的?” 学生们立即兴奋的举手作答,都是差不多阶层的人,过节自然也是大同小异,不赶紧举手作答,落到后面就没的说了。 “先生,您这次外出都去了什么地方?”欧阳晴羡慕的看着她道:“听闻琼州面临大海,一望无际,甚是壮阔呢。” 大家也都眼巴巴的看着黎宝璐,她们女学生不比男学生,男学生还有游学,她们却可能除了出嫁外就不会离开京城太远。 就是出嫁也不过是从一座城换到另一座城,外面的山川河流她们是很难亲自用脚去丈量游玩的。 所以对于可以自由自在,说走就走的黎宝璐充满了无限的羡慕和嫉妒。 黎先生多好呀,她说走,顾先生就宁愿请了假,断了课,不上衙门不上朝也陪着她走。只希望她们以后也能成为黎先生这样的人。 黎宝璐自然不吝啬讲她这一路上的见闻,虽然这一路都在赶路,心思并不在游玩上,但能说的事情也很多。 比如赶不上住宿时他们在野外露营不小心进了一个蚂蚁窝,那些蚂蚁黑亮黑亮的,个头足有小拇指那么大,它们的窝被踩后一涌而出,连马都吓得扬蹄嘶叫,最后他们不得不用火把一点一点的将蚂蚁烧尽。 便是如此他们也没敢停留在原地,而是打扫掉痕迹,除去气味另换了一个地方扎营。 又说他们坐船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靠岸补给,少则停留半个时辰,多则停留半天,这时候船上的人会上岸透气,务必要牢记船停靠的位置和标记,以免回来时找不到船。 他们在途中就遇到过俩人下船后没能及时赶回来,到最后船把他们丢下就走了。 失了船上的行李倒是小事,要是连路引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和傍身的钱财也丢了那才要命,只怕一辈子都呆在中转站里回不了家了…… 女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各种问题层出不穷,黎宝璐就坐在椅子上给她们解答,还趁机教了她们一些防身的招式。 黎宝璐点了一下欧阳晴手肘上的穴道,见她痛呼出声便笑道:“这个位置击打后可使人手臂失去力气,我记得你们这个学期健体课更长了,一旬有两节呢,你们要是愿意学,我让程先生教你们一些防身术。女孩子学一些防身功夫更好,用不上自然好,但到用得上时便是救命的东西。” 女学生们面面相觑,然后狠狠的点头。 和一年前不一样,那时候黎宝璐要是让她们学这个,她们肯定觉得又粗鲁又无用,但现在…… 如果真的有一天能像黎先生一样出去游玩,学防身功夫应该是很必要的吧? 没有人知道四学级咏梅班的学生正向着另一个方向茁壮生长,黎宝璐把自个的课堂时间浪费完,咳咳,是用完,便拍拍手笑道:“好了,现在你们已经是四学级的学生了,今年你们将又增加一门新课程,不错,就是“射”,同学们,觉得开不开心?” 学生们静静地看着黎宝璐,不语。 半响还是万芷荷举手道:“先生,防身术的用处我们懂,好歹还有可能用到,但学射箭是为何?我们又不上战场。” “是啊,是啊。”众学生应和,“射”这门课程在四学级以下都是选修课,但上了四学级突然就变成了必修课,女孩们觉得心好伤,考试不及格怎么办? “等到下个学期你们还要学‘骑’呢,”黎宝璐横了她们一眼道,“难道你们也不学?” “射并不止于兵,它同样是强身健体的一种,而且除了强身健体,它还是娱乐项目,孩子们,你们谁没有玩过投壶?” 没有人举手,大家都玩过。 黎宝璐满意的点头,“投壶来源于射,先时是因庭院不够开阔,不足以张侯置鹄,或者因宾客众多,不足以备弓比耦,这才以投壶礼代射礼,《礼记传》中云‘投壶,射之细也。燕饮有射以乐宾,以习容而讲艺也’,可见投壶不仅是游戏,也是礼仪。但射之实质非投壶可以概全……” 黎宝璐在苦口婆心的给孩子们安利射箭的好处时,有人也在费尽心机的向曲静翕阐述射箭的益处,并夸奖对方射箭的技艺高超,目的只有一个,你来跟我们比射箭吧。 曲静翕静静地看着他的同窗们,婴儿肥的小脸嘟了嘟,道:“等我学会了再来找你们比,我现在还没学会呢。” 他的同窗不愿意放他走,拽住他道:“你明明就射得很好了,刚才我们都看到了,你不跟我们比是看不起我们还是不敢比?” 曲静翕默默,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射中靶子的,但他觉得一定不是他技艺高超,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射箭呢。 先生说过不能做没有把握的事,尤其是与人相争时一定要有把握胜利才能出手,不然宁愿忍一时之气…… 曲静翕从小便能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照顾几个姐姐,靠的就是自己敏锐的直觉。知道父母何时心情不好想要打人了就适时的出现把姐姐支走,自己去逗父母开心…… 现在这种直觉告诉他,这些同窗和学长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可惜,曲静翕虽然有这样的直觉但他还是太小了,说不过他们。 眼看着就要被他们逼着去比试射箭,曲静翕干脆掰开同窗的手,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 “站住!”一个学长伸手要拽他,但曲静翕的衣服顺利的从他手心中滑过,蹬蹬蹬的往外跑,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众人不由跺脚,“让他跑了怎么办?” “……算了,本来也只打算欺负他一下出出气。”他爹今年本有望当桂班的先生的,就因为顾景云回来就把他爹给挤掉了。回击不了顾景云,难道一个小破孩他们还欺负不了? 谁知道还是叫他给跑了,可惜在书院里不能追逐打闹,不然…… 曲静翕一溜烟的跑了,然后在岔路口那里茫然了一下,他们启蒙班今天上午都是自习,现在回去肯定会被抓住的,他要去哪儿? 小男孩在路中间思考了一下,果断的冲着女院就跑去,在快要冲进女院时被守在路口的校工眼疾手快的拽住。 “上课期间男学生无故不得往女院这边来,别以为你年纪小就能不遵守规矩,说,你往女院跑去干啥?” 曲静翕站定,先有礼的和对方拱手行礼后才道:“回先生,我要找我师娘。” 校工被人叫做先生,心中很是高兴,面容亲切了不少,“师娘?你师娘是谁?” “就是黎先生,教授四学级咏梅班的黎先生。” 是那位女汉子呀,校工立即收敛表情,声音更柔了两分道:“现在是上课期间,你可不能进去,这样吧,你先在这儿等着,或是去先生的办公室候着也行。” 总之不能闯进去。 曲静翕选择去办公室等着,但他也没敢进去,只在小径上等着,黎宝璐的身影才在路口出现他便飞奔过去,“师娘!” 黎宝璐站住看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师娘,你教我射箭吧。”曲静翕眼巴巴的看着她。 “好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想学射箭了。”曲静翕要到下个学期才开设这门课程,她不明白他怎么想着这个学期就要学。 曲静翕就把同窗和学长们拉着他去比赛射箭的事说了,“我刚学会握弓,一箭出去就射中了箭靶,他们都说我厉害,嚷着要跟我比赛,还要彩头呢,我觉得没把握所以不愿意,他们就都扯着我不让我走。” 他们给出的彩头都很高,相当于他一个月的月钱了,他的钱是要留着给姐姐们做嫁妆的,他可不敢拿去赌。 黎宝璐摸了摸他的脑袋,赞赏道:“做得好,没有把握的事万万不可应承,不就是射箭吗,师母教你。” 别的她不敢说,射箭她还是有把握的,不然书院也不会让她暂代本班的“射”课了。 正巧她下节没课,黎宝璐带着他去找程先生。 健体课老师中黎宝璐跟他最熟,所以黎宝璐直接找他要弓箭。 程先生忧心的瞄了眼曲静翕,静悄悄的和黎宝璐说道:“黎先生,这弓箭出入都是要记录的,您可不能损坏,不然副山长肯定会敲死我的。” “您放心,这弓箭是怎么出门的,回头它还怎么回来。”黎宝璐借了一副一石半的大弓,又捏了捏曲静翕的小胳膊,给他选了把小弓。 程先生看了羡慕,又蹭过去跟黎宝璐嘀咕道:“黎先生,听说你们班的‘射’课是你亲自教?” 黎宝璐忧心一叹,“可不是吗,梅副山长说先生已经在寻找中,等聘到了新先生就会接手,可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何时才能聘到新先生?” 当初书院让她身兼史学和算学两门课时也是这么和她说的,结果一年了也没看见新先生的影儿。 第484章 当面坑 四学级有“射”课,按理说今年刚毕业走了一届五学级会空下两位先生,让他们接手就是。 但各大书院今年办学热情空前高涨,或许是前两次举办的书院展和比赛取得的良好成果让大家心生荡漾,反正书院的领导们想要增强学生们的身体素质,大大弘扬中原武学精神。 所以经各大书院研究决定,金秋九月,重阳之际,京城各大书院会联合举办演武会,而骑射便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所以除毕业班,要参加科举的举人班外,其他班级都要报名参加。 因为是第一届试水,所以只拿男院来做试验,那边的骑射课程大增,先生不够用,这边空下来的先生全被调回男院了。 于是刚从三学级升到四学级的十个班级的“射”课只能内部解决。 黎宝璐运气好点,她骑射都不错,加上已经兼了两门正课,书院没敢压迫太过,只让她再兼咏梅班的“射”课而已,其他班级则插着空的安排给了两位健体课先生。 程先生因为年轻最苦,直接把所有空闲时间都排满了,接手了三个班级。 除此外,还有两位和黎宝璐一样上正课的老师不得不兼任“射”课先生。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黎宝璐一样有一手好箭术的,但他们又是尽职的先生,为了上好课,他们只能先跟程先生学好了再去教学生。 现在“射”课刚开,程先生却已经快要疯了,因为他不仅要教学生,还要教先生,两个字——难啊! 对着学生脾气急了你还能骂,但对着先生你能吗? 所以程先生求黎宝璐的就是让她帮忙分担一位先生,他苦着脸道:“两位先生都很认真的学,其实要教的并不多,从持弓,拉弦到搭箭就能教上两旬了,就是这准头得教会他们,不然在学生们面前射出去很丢面的……” 这才是最难的一环,注意事项都会教,但如何在教的时候还实例指导就难了。 程先生嘟囔道:“两位先生都是才过而立之年,年轻力壮,其实不缺力气,就是没怎么射箭过,这才把不准……” 黎宝璐见他脸都涨红了,想来也是辛苦得很,想到自己还有些空闲时间,而景云哥哥要接桂班,空闲时间更少。 她与其自个呆着,还不如帮他一把,因此点头道:“好啊,回头你跟两位先生说一声,看看谁愿意跟我学,到时候我们商议一下时间。” 程先生闻言大松一口气,乐道:“您放心,他们肯定乐意,要知道您的箭术他们可是亲眼瞧过的。” 程先生喜滋滋的走了,黎宝璐则拎着曲静翕去练箭,教他分腿站好,让他拉着弦撑着,笑问,“经常有人欺负你吗?” “不是,”曲静翕憋着气的拉着弦,还得抽空回道:“也就这几天有几个同窗不知为何就捉弄起我来了。不过师娘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白欺负我的。” 黎宝璐点头,也不说帮他找回场子,只是按了一下他的腰道:“那就好好的练习吧,等你变强了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曲静翕却一下泄了气,只能重新挺直腰背继续拉弦瞄准。 书院里就没有秘密,曲静翕才颤着手往教室走时,有心人全都知道他被同窗和高年级的学长欺负得跑女院去找黎宝璐的事了。 虽然赵宁,曲静翕和曲维贞是顾景云和黎宝璐的徒弟,但书院先生的亲属在书院读书的也不在少数,大家也就心里知道,并不会特别去在意个别人。 但没想到书院桂班先生之争还会扯到学生身上,不说书院领导们的反应,那个被挤下来错失桂班教学资格的先生在听到他儿子干的事后直接把他儿子扯回家,剥了裤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太丢脸了,不仅丢脸还丢里子,而且他儿子什么时候学会的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仗势欺人? 在这京城里,你爹我就一个没门路的二甲进士,不然我能不当官跑来书院当老师? 不就是因为知道当官也没多少前程,反而还没钱所以才跑来书院当老师的吗? 结果你倒好,分不清眉眼高低直接得罪个狠的,而且还学坏了。 罪魁祸首被他老子打了个屁股开花,顾景云却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他还安抚暗戳戳的想要给小弟子找回场子的黎宝璐道:“这件事多半是那孩子私自做的,说不定还被人当枪使了。” 他笑道:“雷先生不是那样的人,说起来书院中我佩服的先生不多,这位雷先生便是其中之一。方正持重且果决大胆,他要是晚几年考中说不定是另一番光景了。” 黎宝璐呆愣,“晚几年?” 她只听过早几年的借口。 顾景云却点头叹道:“不错,正是晚几年。要是碰上新皇即位,再不济也和我同一届,他只怕就会选择另一条路了。” 雷先生是比顾景云早两届的进士,名次不算好,在二甲二百七十八名,再后两名就跑到三甲里去了。 但在大几千人争前四百名的战斗中能够进入二甲,他算是佼佼者了。 按说考中之后要朝考,是留在京城还是外放都行,他是二甲,再不济也能落一个县令。 但先皇后期吏治浑浊,像他们没有门路的寒门学子都得交不少的谋官银子,上任要银子,到了地方还得要银子。 当然,他们花得多,赚的也多,一般来说上任第一年就能赚回本钱,有的人心狠点,发大财也是容易的。 但这显然不符合雷先生的处世原则,这位在京城留了两个月,眼见着同年们都交了钱谋官去上任了,他还一点着落都没有,干脆一咬牙转身找了清溪书院,直接跑进来当老师了。 清溪书院对老师的待遇很好,像程先生这样单身的,那有单身宿舍住,像雷先生这样拖家带口的,每个月交一两银子就能住个一进小院,不仅环境清雅,位置也绝好,就在书院不远处,一溜儿的全是书院的先生,氛围好,安全有保障。 除了束脩,还有各种节礼,学生家长们时不时的孝敬,他闲时再私下指点几个有前途的学生,或是开一个小补习班,那钱是“唰唰”的来,还不亏心。 哪怕是在京城,他的生活水准也是很高的,属于中上阶级,而且还体面,再加上圈子的原因,武官,文官,勋贵,甚至皇亲国戚他都能认识一些,人脉关系比当一个县官还要广得多。 书院里的老师,单从科举成绩论,在任的,除了顾景云这位状元外,雷先生算得上是第二位了。 因为其他老师不是同进士就是举人,要么是当过官或被贬或因其他原因不得不辞官后改而任教,总之像顾景云和雷先生这样一考中就进入书院教学的高材生仅此两人。 而当年雷先生的纠结大家也都知道,所以他教学能力虽稍逊,但不少家长都爱他持身方正,所以都爱把儿子\孙子塞他手下,这就造成了他教学成绩更不好的局面。 因为需千方百计的把孩子塞在这样一位先生的手底下能是啥好学生? 都是家里无法无天的主儿,或是正在出现叛逆迹象的孩子,这类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不爱看书。 所以雷先生操碎了心也没能超越同行成为桂班的先生,业绩摆在那里呢。 今年好容易有一次机会,顾景云的名头又太响亮,于是他又成候补了。 雷先生倒不怨顾景云,毕竟对方能力摆在那里呢,但他儿子却没这个心胸,听见不少人嘀咕是顾景云抢了他爹的位置,这位脑子一热就去欺负曲静翕了。 没办法,赵宁比他大,他欺负不着他,曲维贞在女院,他更欺负不到,而且对方是女孩。 所以他只能找曲静翕了。 只是没想到最后他没欺负着人,自己先被爹揍了一顿。 这次揍是真疼,他直接躺床上下不来了,等到一瘸一拐的可以下床了就立即被他爹押到书院跟曲静翕赔罪。 曲静翕却还一脸懵懂,看到他还一脸高兴的道:“雷学长你来了?我学会射箭了,你不是要跟我比赛吗,中午放学我们就去比吧。” 雷瑞看着一脸兴奋的曲静翕,默默地扭头去看他爹,他爹就一巴掌拍过来,怒道:“学弟在跟你说话,你看我干什么?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绝,还是在家躺两天话都不会说了?” 雷瑞一怒,瞪着曲静翕道:“比就比,要是比不过你可不许哭鼻子去告状。” 他觉得他被揍得这么惨全是因为曲静翕去告状的原因。 “你放心,我一定不告状,”曲静翕板着小脸道,想了想,他又瞄了一眼雷先生,道:“你也不准告状。” 雷瑞就不屑的冷哼一声,他是那种人吗? 曲静翕见状高兴了,喜滋滋的问,“那这次你还拿银子做彩头吗?我事先说好,我不赌钱的。” 雷瑞一呆,然后就怒瞪着眼睛看他。 雷先生却已经怒吼一声,一手捉过儿子就拍他的屁股,怒道:“你还敢赌钱!” “嗷——”伤上加伤,雷瑞眼泪鼻涕横流,哭道:“爹,你听错了,我没赌钱啊——” 曲静翕,当我面就敢坑我,你给我等着! 第485章 送礼 曲静翕到底没比成箭,因为雷瑞又被打趴下了,目测两天内下不来床。他颇为惋惜的放下小弓箭跑去找姐姐去吃午饭。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好事,所以今天中午他要好好庆祝一下,多点一个荤菜加餐。 曲维贞也很高兴,教导弟弟道:“武力很重要,但能不动武就打倒对方更厉害,在书院打架可是要被罚的,所以再有这样的事你就这么干,不行叫上姐姐,一人计穷,二人计长嘛。” 曲静翕乖乖巧巧的道:“我知道了,姐姐。就像师父和师娘一样,师娘就是武力,师父就是智力。” “呃,你这么认为也没错,不过这话你跟我说就行,可不能跟别人说,尤其不能跟老师说。”不然老师一定会敲死他的。 书院的桂班排名考试结束,赵宁考了第三名,所以被分到了桂一班,不过他申请调到了桂五班,毕竟那才是他的亲传师父,他当然得去老师的班级念书才行。 施玮也跟着调到了顾景云的班级,托赵宁的福,他这两年也没少受顾景云指点,成绩不敢说突飞猛进,但也进益不少,比跟着他爹和先生读书还要强。 他觉得顾景云真的很会教人,而且学识渊博,所以就收拾了包袱从桂三班调到了桂五班。 松山书院的郑旭听到这个噩耗心疼了一阵,他们书院也有补习班,他成绩还不错,就在桂一班,但才上两天课他就看到了差异。 他自觉桂一班的先生教的已经很好了,但再到顾府听顾景云给施玮和赵宁开的小灶后就发现先生教的依然差很多。 他默默地回家,第二天郑旭他爹就亲自提了礼物领着儿子上顾府来拜访顾景云。 虽然郑旭比顾景云还大几岁,但谁让顾景云跟他是同僚呢?郑大人尽量忽视顾景云那嫩嫩的面庞,笑着拐弯抹角的提起拜师之事。 顾景云看了一眼郑旭,婉拒了。 他收李安做弟子是为了当帝师,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培养出一个合眼缘的帝王;收赵宁为徒则是对方合眼缘,在他势弱时正好出现在身边,加上对方的家人也很对他胃口,所以他就收了;收曲静翕是因为他聪慧且品佳,加上宝璐想收维贞为徒,他也同样惋惜他们姐弟的才华和命运。 但收郑旭…… 顾景云摇了摇头,郑旭并不用拜他为师,他有父亲,也有足够的人脉,在官场上自有他父亲点拨扶持,缺的不过是一些学识上的点拨罢了。 所以顾景云表示对方不用拜他为师,他若想来听课大可以跟着施玮一起来,他会一视同仁的教他的,毕竟是他大徒弟的朋友。 不错,顾景云之所以一直让郑旭和施玮来听课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和家世,而是因为他们跟赵宁处得来,是好朋友。 郑大人闻言虽有些失望,但依然很高兴的感谢了。 不能跟太子做同门的确很失望,但能得顾景云指导一二也很不错呀。所以留下礼物和儿子自个回家去了。 顾景云便对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的郑旭笑道:“子归他们在书房里,你去找他们看书吧,若有不解之处便先记下,我会找时间给你们解答的。” “是,那学生告退。” 虽然顾景云没收他,但要正式跟他读书,他就不能再向以前一样景云清和的混叫着,而是得叫他先生了。 郑旭跑去沅音苑的小书房里,施玮一看见他就嗤笑一声,吊着眼梢斜睇他,阴阳怪气的道:“如何,这是子归的正式师弟呢,还是子归的替补师弟,还是已经阵亡的子归师弟?” 郑旭亮起爪子就去挠他,“我阵亡了你很高兴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拜不了师,你也不可能拜成!” 施玮“嗷”的惨叫一声,且战且退道:“你少诬赖人,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心,能跟着顾先生学习就不错了,我可没巴望拜他为师。” 俩人打着打着就打到赵宁那边去,赵宁眼角都没赏他们一个,捧着书转身就走到另一边继续看。 郑旭就停下手,叹气道:“子归,你就不能暂时放下书安慰我一下吗,我可是刚被你老师残忍的拒绝了,心底还是有些受伤的。” 赵宁放下书浅笑道:“我不揍你算好的了,怎么还会去安慰你?” 郑旭:“……” 施玮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也不还手了,抱着郑旭的脖子同情道:“你现在死心了吧,要是顾先生能那么轻易收徒,你以为那些世家权贵和大官会放弃这个机会?能跟太子师出同门,别管师兄弟间常不常见面,只这一个名分就有多少人冒尖了脑袋要抢?” 赵宁也严肃了表情道:“郑兄,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先生他收徒看缘分的,你还是为了学识才想拜我先生为师,但换了其他人就未必是这样了,我要是不心狠一点,把态度做足,以后我先生不定怎么忙呢。”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些人抱着宁愿被拒也要试一试的念头蜂拥而来,顾景云还不得忙死? 顾景云门下有太子这个弟子在,一开始是没人想到让家里孩子拜顾景云为师,毕竟对方年纪太小了,他们想不到。 但顾景云不仅收了赵宁,还收了曲静翕,俩人都是寒门子弟,一般情况下别说太子,就是六七品的官儿都难见到,就因为他们是顾景云的弟子就跟太子成了师兄弟。 而太子时不时的上顾府去听课或谈话,外人虽不知他们师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但他们肯定是相处了。 能在未来帝王面前露脸,还是经常性露脸,以后前途能差? 所以不免有人动了心思。 只是因为顾景云身份特殊,没人敢做出头鸟罢了。 而且顾景云给人的印象太狠,连对着父族都那么漠然和心狠,更不用说对着外人了,要是他对他们的这些小心思心生恼意,拜不成师反而得罪了对方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没人敢踏出那一步,但今天郑旭做了许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求拜师! 他虽被拒绝了,但却可以进顾府听课,这消息一传出去将会给顾府带来多大的影响? 所以赵宁只能拿出自己的态度,也是代他的老师表达他不好明说的意思,这件事最好就两家人知道,不该说的别往外说。 顾家和施玮都好说,施玮的书童都不在这儿,只要他不张嘴往外乱说就行,而顾府更不必说,管理一向严格,谁都别想从这里掏出什么消息。 可郑家呢? 赵宁和施玮都目光炯炯的看向郑旭。 郑旭立即举手发誓道:“这件事我早有意料,所以我们父子谁都没有告诉,那礼物都是我爹亲自备的,就是想着万一被拒绝了也只我们父子二人知道,不会传得满城风雨。” “外人也只知道我父亲带着礼物来拜访顾先生,并不知道是想求顾先生收下我,我现在既然能跟你们一起受顾先生教导,那那些礼物也可以说成是我父亲对顾先生的感激……” 赵宁这才满意的点头。 施玮则摸着下巴道:“这样说来我岂不是也得叫我爹给顾先生送礼?” 赵宁眼睛一亮,点头道:“不错,施兄现在要是不急就先回家吧,先生一会儿要陪我师娘进宫,不会来书房了。” 所以你可以趁机回去找你爹准备礼物了。 施玮木木的看着他,想给你老师收礼也不能这样吧? “郑兄送了,你也送了,且你们二人都可以来顾府开小灶,外人看着也不过是先生看在你们是我朋友的份上让你们跟着学习,你们家人看不过眼所以给送了礼……” 在赵宁目光炯炯的盯视下,施玮只能委委屈屈的起身,“其实晚上回去准备也不迟的。” “郑兄今天都送了,难道你还想拖到明天?你就不能积极一点吗,好歹我老师教了你不少。”说罢把施玮撵走了。 郑旭瞬间身心舒泰,感觉被拒绝也不是很难受了。开开心心的跟着赵宁回书房看书。 “对了,顾先生他们进宫何事?” “太后有诏,老师陪着师娘进宫跟太后请安。” 郑旭心生羡慕。 顾景云和黎宝璐优哉游哉的进了皇宫才知道要见他们的不是太后,而是皇帝。 不过是借着太后的名义罢了,而需要借太后名义的自然不可能是见顾景云,而是要见黎宝璐。 勤政殿的后殿里,只有苏总管还留在这里,其余宫人皆退得远远的,顾景云和黎宝璐进去时皇帝正躺在龙床上,太医院徐院正正在给皇帝把脉。 看到顾景云和黎宝璐进来便放下手退到一边立好。 黎宝璐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得手心冒汗,哪怕是面对曾对她饱含恶意的先皇她都没那么紧张过。 顾景云沉静的牵着宝璐的手上前,面无异色的给皇帝请安。 皇帝笑吟吟的挥手道:“不必多礼,你们夫妻暂且在一旁坐着,徐御医正在给朕请平安脉呢。” 夫妻俩应了一声便到一旁坐好,黎宝璐忍不住抬头去看皇帝的面色。 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苍白而无色,时不时的轻咳两声,这样的表现绝不是只病了一两天那么简单。 可他们并没有听到皇帝生病的传言,近来大朝会小朝会皇帝全部出席了。 第486章 实话 顾景云的医术虽比不上黎宝璐,却也略知一些,只看皇帝的脸色也猜出不妥来。他略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世上伪装的办法多了去了,可以装病,自然也可以装没病。 简单的借助化妆即可,不简单的就要用到药了。 而需要用药来假装没病,而那人还是皇帝…… 就是向来沉着冷静的顾景云心上也不由漏了一拍。 “徐爱卿,朕的身体如何了,你如实禀来。” 徐院正跪在地上,埋着头回禀道:“陛下是忧思过重,又劳累过度,兼邪风入体引起的风寒,除了用药,还得多加休息,再……” 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皇帝苦笑一声,扭头对坐在一旁的黎宝璐道:“宫中的御医技艺虽高超,却总是不肯对朕说实话,所以朕才借太后之口请你进宫来看看。” 黎宝璐的心脏紧张的一缩,抬眼看向皇帝,对方目光沉静,嘴角含笑的看着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已早有预料。 黎宝璐张了张嘴,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君臣俩人在此对望,跪在地上的徐院正却吓得瑟瑟发抖,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 这一年来已经换了两个院正了,他是新提拔上来的,但在这个当口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若论起高危职业,御医算不上,但若宫里有一位体弱的皇帝或太子,那就是妥妥的高危职业了。 因为你随时有可能跟着那位尊贵的主子一起死,甚至是在他死前会用他们御医和宫人的血先铺一层路。 他前两位同僚能够被降职留用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只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有这个运气,如果他也能被降职该多好呀…… 皇帝不再理会战战兢兢的徐院正,对黎宝璐招手笑道:“纯熙,你亲自来给朕诊脉可否?” 黎宝璐袖子下的手一紧,控制住眼神没朝顾景云看去,她很想笑一笑,却发现自己不能自然的笑,所以只能沉着脸起身缓缓的朝皇帝走去。 见妻子脊背绷直,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朝前走去,顾景云不由失笑。 以为不看他,这事便与他无关了吗? 妻子也太天真可爱了些,顾景云浅笑着起身,快走两步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走到龙床边。 黎宝璐吓得差点甩开他的手,顾景云手微微一紧,握紧了她的小手,扭头向她轻声笑道:“别怕,你的医术自然是比不上徐御医的,只要尽力就好。” 皇帝心中一叹,眼中却忍不住流露出欣赏的神色来,他爱的就是顾景云的这份处变不惊。 黎宝璐也不错,但还是不太会掩藏神色啊。 将妻子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顾景云亲自将徐院正刚刚收起来的脉枕递给宝璐,对上她的眼神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黎宝璐混乱的心就沉静下来了。 她自觉胆子大,而之前她也从未从心里畏惧过先帝和当今,可是刚才被皇帝紧紧地盯着,黎宝璐却产生了畏惧之感。 因为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可以说走就可以带着顾景云远走高飞的人了,她和顾景云在京城里的牵绊太多了。 直到此时她方才能理解那些御医和大臣为何要藏掖,不仅是自己失去生命的恐惧,还有对牵连亲人的恐慌。 但对着顾景云隐含鼓励的眼神,黎宝璐心中所以的不确定都消失了。 她扭头对皇帝微微一笑,接过顾景云手中的脉枕垫在皇帝的手下便垂着眼眸认真听脉。 半响她才睁开眼睛,看向皇帝轻声问道:“陛下近几日是几时睡,几时醒,夜里睡得可安稳……” 问完了作息,黎宝璐便扫了依然跪在地上的徐院正一眼,抬眼看向皇帝道:“陛下,徐院正定的脉案并没有错,您的确是邪风入体,且因忧思过重,劳累过度家中了病情。” “可能根治?”皇帝紧紧地盯着黎宝璐的脸色。 黎宝璐幽幽一叹,片刻后方才缓缓的摇头,“不能!” 一直悬挂在心上的石头砰然落下,皇帝瞬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自去年夏天那次偶感风寒开始,他的病情就一直时好时坏。 明明已经治好,自觉可以断药了,但太医院的各种补药一直未停,他只要问起,从院正到小太医皆是一样的说法,他身体亏损严重,须得保养补充元气。 他一直谨遵医嘱,但就是这样一旦碰上变天还是会病。 他在潜邸时也常病,除了自己“称病”外,其余时候生病不是被气的,就是因为换季。 可是现在,吃一点凉的病,出了汗病,吹了风也病,甚至连房间里多放了一块冰都病。 而且不管喝下多少药他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虚弱,他一开始还怀疑是不是有人给他下毒,但在认真观察了太医们后,皇帝便心中有数了。 只怕他的身体已经坏到底儿了吧? 可惜,不到最后御医们不敢跟他明说,只能拿那些脉案来搪塞他,但风寒有轻有重,可以痊愈和会死人差距甚大,但他细问也没用,他们一律细声劝他要保重身体,注意休息,好好养着就有可能痊愈…… 全都是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很想活着,很想再努力做出一番千秋功业来,但他同样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在未登基前,他只想着熬到他父皇死去,保住皇位留给又安就行。 而等他登基后,他也只想着再活久一点,给又安多一点准备的时间,他早有心理准备的,但没人肯相信他。太医院里没有御医肯相信他一个皇帝可以从容面对死亡,所以谁都不敢跟他说实话。 天知道皇帝他都快要气死了,他就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然后跟他们商议一下如何把时间延长一点,再跟儿子和大臣们商量一下,他是抓紧时间布置朝局忙忙碌碌的死,还是能够多匀出一些时间来从从容容,舒舒服服的死。 他总得知道自己的时间才能做好计划和安排吧,可惜他不管他怎么威逼保证都没用,所有人都怕说了实话牵扯到亲人。 他要不是够心软,真的好想把这些太医咔吧咔吧砍了。 跟御医们斗智斗勇,旁敲侧击了近一年,换了三个院正,最后还是得从黎宝璐这里得到答案。 皇帝他心酸啊,他想要是换了他爹,早把这些御医都砍了,哪里还怕他们不说实话? 皇帝幽幽一叹,抬起手揉了揉额头,问道:“那朕还能活多久?” 黎宝璐蹙眉深思,看向徐院正。 皇帝就微微蹙眉,“纯熙,你看他作甚,只管回答朕。” 黎宝璐沉吟半响,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陛下,人的寿命是一个很玄幻不定的东西,影响它的不仅是身体的状况,还有所处的环境,甚至心理也都能够影响它。” “有两人,皆为贫苦之人,身体皆千疮百孔,寿命不长,此时一人穷,一人富,富者每日调理身体,补充营养,药石医治;穷者吃糠咽菜,每日劳累,您说谁会活得比较久?” 皇帝无奈,他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用她用寓言来安慰他?但他还是道:“富者。” “然也,”黎宝璐又道:“但若乍富之人心灰意冷,觉得寿数不长故放诞度日,每日大鱼大肉,悲观茫然,而贫者虽依旧吃糠咽菜,却不再如往日劳累,反而坚定意志自己能够熬过去活下来,每日身心愉悦,乐观开朗,陛下觉得他们二人谁活得久些?” 皇帝微讶,低头沉思了一下道:“富者?” “徐院正以为呢?”黎宝璐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徐院正早就冷汗淋淋,此时闻言如蒙大赦,磕头道:“穷者比富者稍长寿些。” 这两个都是真实案例,在不动地方不同时期发生的,当时为他们看病的医者记录下来,后人们翻阅到时觉得很有研究价值因此被记录在《杏林趣闻》之中,他们学医的人大多读过这一本书。里面记载了许多类似的不解病例和疑难杂症。 徐院正知道黎宝璐此时问他是在皇帝面前为他求情,因此他略一思索便道:“也正因此,医者更加坚定心境对病人很重要,五脏六腑对应七情六欲,可见情绪对脏腑的影响,故心境开阔,意志坚定,乐观开朗之人寿数更长,病情也更易痊愈。” 黎宝璐点头,“有绝症之人知道自己将死,因此放开心胸,无牵无挂,每日玩乐反而不药而愈。所以陛下问自己还能活多久,我并不能确定,因为您还未到最后。” 徐院正差点哭出声来,就是这个道理啊,陛下的身体虽然千疮百孔,眼见着已经治不好了,但也没到最后一步呀。 他们御医一般只有到最后两三个月时才敢通知皇帝,最长也不会超过半年,因为人的身体是可以自己调节的,又不是毒或老死之症可以预见,这世上影响病情的要素多了去了。 要是他这边说皇帝还能活一年,结果皇帝自暴自弃不到三月而崩,到时候算谁的过错? 而皇帝要是坚韧自强,一不小心就多活了两三年,到时候他会不会回头来找他算账? 所以不是他们不愿意跟皇帝说实话,而是没有实话可以说呀。 伴君如伴虎,他们又没有顾景云和黎宝璐的这份宠爱,有些话他们说得,他们这些御医却是不敢露出一句半句的。 果然,只有医者才能懂得医者的苦处啊,徐院正几乎两眼泪汪汪的看着黎宝璐。 第487章 病情 皇帝沉吟道:“那你实话告诉朕,朕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他抬手指着徐院正道:“不要与他们一样糊弄朕,你心里想的什么就说什么。” 徐院正的泪水是真的流下来了,心中哀嚎,陛下,我们真的没有欺骗您啊,只是您听不懂而已! 黎宝璐斟酌着道:“陛下,我能看一看太医院给您开的药方吗?” 皇帝的目光扫向徐院正,轻轻地“嗯”了一声。 徐院正立即连滚带爬的爬到药箱旁,取出里面珍藏的脉案,膝行上前交给黎宝璐,“这是三个月内的脉案,若要查阅三个月前的须得拿陛下手书去太医院查阅。” 三个月的已经足够了。 皇帝每天都请平安脉,也每天都在吃药。 黎宝璐看过脉案和药方已经能大致推算出徐院正他们的治疗方案了,她合上脉案,跪到地上道:“陛下,这些治疗方案已是很好的了。您的身体本就有所亏损,多年下来已是千疮百孔,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就连皮肤防御能力都降到了很低,故您吹一下风会着凉,流多一些汗也会着凉。” 她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道:“假如生病是有病菌侵入皮肤,逐渐吞噬五脏六腑,那么人的身体就是一个战场,它会动用全身的力量阻止这些病菌的入侵和扩大,比如它会加固五脏六腑,还会分泌出可以吞噬病菌的物体,而人服下对症的药物则可以帮助它分泌更多的物体对抗这些病菌。” “但是您的身体坏了,不能再从容的分泌那些物体,那么它就只能透支您的生命,压榨您的身体用以对抗这些病菌,您服下的药有利处,却也有害处。是药三分毒,它们会加重您内脏的负荷,特别是肝脏。徐院正他们一直未给您停药是因为他们要用那些药固本培元,补充您身体过度压榨去的能量,以备下一次您身体有恙时可以更好的对抗病菌。” “我并不能断言您还有多少时间,我只能告诉您,依照您现在的生病速度和劳累程度,短则一年,长则一年半,全看您如何决断。” 皇帝却敏锐的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你是说,朕如果不再是这个生病速度和劳累程度,你可以让朕活得更久?” “可以,”黎宝璐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不仅我可以,太医院们的太医们更可以,但陛下可以放下国事完全的听太医们所言吗?” 她不等他回答便道:“您的病情很复杂,却也很简单。说复杂是因为您五脏六腑皆损到了不可弥补的程度,想要治愈在医学上来说完全不可能;说简单因为您现在具体的病症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风寒。” “而我们的治疗方案也简单,给您固本培元,给您治疗风寒。治疗风寒且不必说,您虽然一直断断续续的未曾痊愈,但病情也一直未恶化,我们只要继续控制住病情就行,然后给您固本培元。” “您现在的身体虚不受补,因此只能用些温和的药调理,再配以针灸,膳食和运动,再保持心境开阔,身心愉悦,我不敢说久,五年之期却是可以保证的。” 徐院正听得热血沸腾,心里大叫道:他们也能呀,甚至可以更久,但皇帝会配合吗?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春耕秋收,水利工程,灾荒救济,还有边关,哪一样国家大事不需皇帝决断? 他们从去年开始就让皇帝多加休息,他们不求多,只求他晚上不要熬夜就行,就这他都办不到,怎么可能做得到心境开阔,身心愉悦…… 徐院正正在心里叨叨,就听到上面的皇帝一拍龙床,“砰”的一声直接砸在了他的心间。 徐院正脸色一白,深深地低下头,他就知道,如此浅白的说实话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皇帝颇有些失落的靠在迎枕上,黎宝璐的潜台词他听得清楚明白,要治他这病,第一件事就是不能再劳累,更不能再忧思。 但他是皇帝啊,怎么可能不劳累,不忧思? 他爹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他只能一点一点的去收拾,总不能放任不管,把祸害都留给他儿子去处理吧? 而如果他做不到先决条件,那就只还有一年的时间。 一年他能做什么呢?也就够做些布置,尽量平和将皇权过度给又安罢了。 皇帝最后幽幽一叹,挥手道:“你们起来吧。” 黎宝璐起身站在顾景云身边,静静地挨着他。 徐院正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纯熙,你与他们重新商议一个方案吧,朕会尽力配合的。”皇帝并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谨遵医嘱,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他也不求多,能延长到一年半就行,说不定他就能像宝璐说的那样,一不小心从心理上战胜病魔,活了许久呢? 到了偏殿徐院正便瘫坐在椅子上,看到站在一旁的顾景云连忙又站起来拱手,“顾大人……” “徐院正请随意,”顾景云拱手道:“本官对医术知道的不多,您跟内子商议就行。” 徐院正就看向黎宝璐,忍不住哭道:“顾太太,您好大的胆子呀!” 请别误会,这是一句赞美的话,徐院正忍不住抹眼泪道:“在下被您吓得腿都软了,您怎么什么话都敢跟陛下说呀。” 黎宝璐看着哭哭唧唧的徐院正,无语道:“那陛下那样说了,我难道还能推脱?” 她还埋怨他们呢,皇帝这是问了他们多少次得不到答案才会来找她的? “您看这方案是只跟您商议,还是把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叫来?” 徐院正一抹眼泪,坐着喘了两口气,稍稍恢复后道:“当然是与诸位同僚商议了,还得请陛下的贴身内侍们来。” 既然不止服药治疗,要加入针灸,按摩,运动等各种治疗手段,那配合的人就要多了,务必要做到精,全才行。 所以徐院正将参与过皇帝治疗的同僚们都请来,其实也不多,就三个,毕竟能在这时候给皇帝请脉开药的都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医术都是杠杠的,也就那么四五个罢了。 不巧,其中有两个是徐院正的前领导,都是因为“不说实话”惹怒皇帝陛下被贬的。 四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药方,到半响察觉不对连忙又把黎宝璐给扯进去一起商量。 这位可是皇帝钦点的,就算对她的医术抱有怀疑,但她的胆子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不能落下的。 黎宝璐的医术自然是比不太医们,所以她只能听着,偶尔做些笔记,然后看着四人吵作一团,将药方改了又改,斟酌了又斟酌后定了下来。 黎宝璐鉴赏药方的能力还是有的,想到皇帝那破身体,那是一点虎狼之药都受不起的,所以她微微点头道:“就用这张吧,虽温和了些,风寒可能要拖得久点,但于身体的损伤却是最小的。” 御医们摸着胡子点头,这才是懂行的人啊,前朝的大人和后宫的嫔妃们只看到皇帝普通的风寒一直拖拖拉拉的不好就以为是他们医术不行,哪里知道他们不是没有好药方,而是不敢下药。 以他们的本事两三天治好这小风寒不是问题,问题是皇帝吃了那药,本来是渔网一样的破洞身体可能会砰的一声渔网也给破出一个大洞来,到时候就算风寒好了,底子也彻底毁了。 到时候别说再感染其他病症,就算皇帝运气好不再生病,他也熬不了多久。 说到底,皇帝的风寒重要,但固本培元更重要。 定了治疗风寒的方子,大家开始商议着怎么给皇帝固本培元,在这一点上黎宝璐总算是插上了话。 论调理身体哪家强,那是谁也没有黎宝璐厉害呀。 顾景云,秦文茵,甚至是秦信芳和何子佩,他们的身体可都是她调理出来的,心得体会要是写出来能堆一书桌。 太医们也有不少方子,但论全面还是比不上黎宝璐,而且她有实战经验呀,身边四个人的身体都是她调理好的。 所以从用药,针灸,药膳,按摩再到养身拳她全都罗列了出来,而且全部按照皇帝的身体状况来。 四位御医吵了片刻发现还是黎宝璐提供的框架最好,四人立即丢开对方认真的思考起来,然后丢掉她的药方,商议出来两个最好的培元药方替换,针灸则采用了黎宝璐提供的,由徐院正亲自执行。 这套针灸法是黎博发明的,目的就是给人固本培元,调理身体,黎宝璐没少给顾景云和秦文茵何子佩扎,所以由她负责教会徐院正。 而药膳,按摩和养身拳则有其他御医提供,因为对比后发现,他们提供的比黎宝璐的还更合适皇帝。 黎宝璐拿着笔记一一记下,打算回去后研究一下,要是也适合景云就给他用,要是不适合就记下传给后人,这些可都是医学隗宝。 顾景云全程坐在椅子上喝茶,充当一名合格的吃瓜群众。 第488章 五人从上午吵到中午,不,是商议,中途在顾景云的贴心照顾下用了午餐,然后继续商议,一直到傍晚才确定下所有的治疗过程。 作为年纪最小的,黎宝璐却是最轻松的,一商议完所有的治疗过程,她便起身道:“徐院正,既已商议妥当,那方案便交给你们来做了,天色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方案我等便能做好,只是方案定后陛下那里……” “我去说。” 此话一出,不仅徐院正,其他三位御医也大松一口气,有人去面对皇帝就好。 天知道为什么陛下会突然那么多问题,虽然当今脾气温和,但谁知道话说得太白脑袋会不会掉? 御医们叹气,感觉在宫里做御医越来越艰难了。 黎宝璐拉着顾景云去后殿找皇帝,一个小太监忙拦住他们道:“顾大人,顾太太,陛下到前殿去了,奴才这就去给二位禀告。” 苏总管很快从前殿过来,低声道:“陛下正在与几位大人商议国事,天色已晚,顾大人和顾太太不如先回去,明日陛下会再召见的。” 黎宝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微微一叹道:“苏总管还是该劝一劝陛下,不该太过劳累才是,朝臣能处理的就交给他们,不能的也可以交给内阁,何况还有太子殿下在呢,当下他的身体为要。” 苏总管心中同样一叹,低头应下。 他这一生跟了两任主子,还都是皇帝,前一个荒唐得不得了,这后一个又太过勤勉,唉…… “咱家送二位出宫吧。” “不用,”顾景云忙拦住他道:“苏总管还是快去照顾陛下吧,陛下现在可离不开您,随便让个小内侍给我们指路便是。” 苏总管也不坚持,让刚才去给他报信的小太监送他们二人出去,自己则往前殿去禀报。 黎宝璐一整天都在紧张中渡过,脊背紧绷,一直上了马车才放松下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今日可真吓死我了。” 顾景云一笑,伸手摸着她的脑袋道:“我见你什么都敢说,还以为你后来就不怕了呢。” 黎宝璐的心情有些低落,“他算得上一个好皇帝吧?”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微淡,“无愧于仁德二字。” “可是好人总是不长命,好君王更不长寿。” 顾景云看着手中的小手沉默不语,车厢内一片寂静,俩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欲望。 黎宝璐疲惫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目养神。 俩人一路安静的回到顾府,才下马车南风便迎上来禀报道:“老爷,太太,晚饭已经备好了,下午时施大人领着施公子上门拜访,因您不在,赵公子便请施大人去小书房小坐,此时还未离开呢。” 顾景云脚步一顿,扭头对黎宝璐道:“你先去吃饭吧,我去看一看。” 黎宝璐微微点头,转身去厨房。 既然有外客,他们当然不可能再一桌子吃饭,所以黎宝璐让孙婶再准备一桌的饭菜,她和元娘带着维贞静翕一桌。 孙婶便笑道:“赵奶奶一早便吩咐了,太太放心,饭菜都是照着两桌来的,您肯定饿了,不如先上你们这桌?” “再等两刻钟吧,我先去洗漱。” 她进宫穿的虽不是礼服,但也很繁复,加上又惊又吓还跟人吵了半天,浑身的汗,不洗干净哪里吃得下饭? 让红桃准备热水,她回屋去找衣服。 红桃和孙婶看出太太心情不好,行动间更是小心,速度很快的给她放好热水,然后就小心翼翼的退出正房。 等走远了孙婶才呼出一口气,小声的问道:“莫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太太的脸色沉沉的?” “快禁声,您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这是在家里,只有你我二人……”孙婶喏喏。 “那也不能说,在家里闲散惯了,到了外头只怕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今日也就是您,要是换了别人,我再不替人隐瞒的。” 孙婶松了一口气,拉着红桃的手道:“好姑娘饶了我这一遭吧,我再不敢犯的。” 老爷对这些事要求甚严,平日里做完了事他不会管他们是做针线,是玩,还是出去闲逛,但却不准议论主人家的事,更不许往外递一句半句的话,若被发现,虽不至于打死,但丢到矿山…… 想到这两年一直在矿山里挣扎的顾府前下人们,孙婶打了一个寒颤。 那可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黎宝璐不知道红桃吓唬了孙婶一顿,此时她正泡在热水里慢慢运功解乏。 今日实在是太耗精力,也太累了。 不提应对皇帝,只下午跟四位御医商议治疗过程就得绞尽脑汁,既得想出合适的治疗方法,还得想办法说服另外四人,或是在有人提出另外的方法时去评估,质疑。 这无异于开了一场学术研讨会,还是一个初级生面对四位高级教授的学术研讨会,要不是正好是她最看重,也最熟悉的调理,黎宝璐早沦落到旁听,也许旁听还听不懂的境地了。 不过这样的争锋相对她的收获也是巨大的,光今天记下的笔记就够她研究两三月了。 黎宝璐尽量将皇帝的身体状况放到一边,不再去想,免得与人交流时露出马脚。 皇帝既然如常的上朝,他必定不想此事被人所知,而她进宫虽不显眼,却未必没人打探。她可做不到如景云一样不动声色,面色不变。 她在脑海中梳理了一下今天记的笔记,决定晚上就开始总结誊抄,要是有不解之处还可以趁着这两日进宫的便利请教一下徐院正他们。 医和武一直是她学习的方向,可不能因为回到京城可以请到好大夫了就荒废啊。 黎宝璐觉得那样有些太对不起祖父和黎家的列祖列宗了。 顾景云跟着南风走到小书房时他脸上的沉色已全部消失,嘴角带着浅笑,如沐春风般走进去。 正看儿子的策论入迷的施大人被儿子一肘子拐回神,看到顾景云他立即起身行礼。 别看他年纪比顾景云大那么多,顾景云却实实在在是他的上官,所以施大人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顾大人,冒昧打扰还请顾大人恕罪。” 顾景云扫了一眼施纬,回礼笑道:“施大人客气,今日郑大人也来过了,顾某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儿女而来,一片慈心,在下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何况不仅我跟二位公子曾是好友,就是我这大徒弟都跟他们是知交,些许小事我能帮上的自然会帮。” 施大人心中苦笑,当年顾景云刚进京城时他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小举人,因为他带着儿子更爱读书了他也就不管,等到他二进京身份暴露时,他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任由儿子去与他相交的。 可谁知人家一朝考中状元,一下就被授予四品官职,正好就卡在他头上。 得,晚辈一下变上官了,更让他无语的是随着顾景云越走越远,他儿子反倒跟他徒弟成了知交好友,这下连辈份都持平了。 儿子说顾景云在给他们开小灶,以后他要常驻顾府了,您好意思不上门送一下礼,顺便拜见一下上官吗? 中郑大人都上门了! 施大人只能提着礼盒来顾府见这位小上官,权当是为了他儿子吧,明年可是要下场了,要是他儿子也能考中,那他们一门可就五进士了。 荣耀啊! 而且他儿子年纪轻轻就能考中这得多大的荣耀? 当然年级上他不会跟顾景云比的,真跟他比谁又比得过? 他亲弟弟明年还下场呢,但要是能考中依然会羡煞人等,因为他亲弟弟今年才三十八。 四十来岁的进士依然是年轻的! 施大人对顾景云很恭敬,不止是面上的恭敬,而是发自肺腑的,虽然带了些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看过顾景云给他儿子批注的策论和经义,施大人实在是没法不复杂,他家已经有四个进士了,在他之前有三个。 他跟着父亲和兄长读书,偶尔还能得到亲叔叔指点,自认见识不低,文采不差,可看过顾景云批注过的策论及经义,施大人就觉得他儿子这十多年来跟着他们读书实在是太委屈了…… 顾景云拿出待客之道,施大人又真心佩服,主客算是相处愉快。 一起吃了饭后三位客人便告辞离去,赵宁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目送他们上了各自的马车离开。 施大人正在摇头叹息,“世上的天才怎么都出在别人家了?” 看一眼儿子再次摇头叹息。 施纬抽了抽嘴角,差点忍不住扶额,他还想问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爹了呢。 人郑家还是松山书院的呢,结果都想能想到带着儿子来顾家拜师,他爹怎么就不会多想一步? “你有此机会一定要好好珍惜,”施大人收拾好心情,叮嘱儿子道:“不要因为他年纪小便怠慢,他既然是你先生,那便以师侍之……” 末了感叹道:“这是你的运气,你四叔就没这运气了……” 他弟弟这几年都在家里跟他爹读书,今年跟他儿子一起下场,两人若都能中,那他们施家可就有六进士了。 第489章 建议 第二天黎宝璐和顾景云如常去书院上课,面上让人看不出异常来。 只是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后俩人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皇宫。 顾景云径直往勤政殿去,黎宝璐被领到了后宫,又由后宫转到了勤政殿后殿,四位御医都在后殿的偏殿里,见了黎宝璐便互相见礼,很快就进入讨论之中。 昨天黎宝璐走后,四人又对治疗方案改善了一下,其中还对皇帝陛下的作息时间做了些简单的要求。 这种吃苦不讨好的差事最后自然是交给黎宝璐,而黎宝璐之所以进宫承担的也是这个责任——皇帝和御医们的沟通桥梁。 皇帝想要知道自己最真实的身体状况,但御医们总是用语言搪塞他,久而久之他便信不过他们说的话,所以他需要黎宝璐。 黎宝璐的医术和脉案当然比不上太医院的御医们,但她不是御医,她会说实话呀。 所以皇帝一察觉御医们又掉书袋子,他便立即招黎宝璐。 御医们说的话他可能还一知半解,但通过黎宝璐的解读他就明白了。 而御医们有许多话都不好出口,有许多要求也不敢强求,跟皇帝说话大多是说半句藏半句,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也是为家人的。 但现在来了个桥梁,所有不好的话都可以出自她口,入皇帝耳,御医们当然开心呀,所以拉着黎宝璐就细细交代起来。 因为是有所求,所以在看到黎宝璐掏出小本子问各种医学问题时,四位御医都很细心的解答了,让黎宝璐解决了不少疑难问题。 五人正说得欢,顾景云陪同皇帝和太子回后殿了,小太监来请五人前去问诊。 四位御医连忙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淡定的转身道:“走吧。” 昨天晚上景云哥哥已经分析过,皇帝让她诊脉看病也是恼羞成怒,再忍不下太医院的御医们糊弄了。 两三次过后,等皇帝和御医们重新找到双方能接受的点,磨合过后也就用不着她了。 而皇帝还是以前的皇帝,他性格温和柔善不会因此忌惮宝璐,反而会更加信重她,不然昨天晚上她也不可能出宫了。 要知道这四位御医这个月可一直住在宫里,徐院正更是已经三个月没出宫回家了。 也是当今身体时常不好,自登基后,为其诊脉探病的御医时常备留宫中不得外出,一次两次时大家还会怀疑皇帝病重,但见他依然面无异色的每日上朝,且四次五次之后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现在知道皇帝生病的人除了他自己和御医,也就只有太后和太子了,当然现在要再加一个顾景云和黎宝璐。 黎宝璐和御医们跪下和皇帝行礼,起身后直接将治疗方案递给他,坦言道:“陛下,要想保养好身体,您首先得保证自己的作息可以按照上面的来。” 皇帝面色淡然的看着手中的方案,沉默不语。 李安就悄悄的踮起脚尖歪了头过去看,半响后默默地收回目光。 真要照上面的作息来,那父皇一日处理公文的时间连两个时辰都没有。 他父皇不能处理的朝政最后会由谁来处理? 太子在心里默默流泪,然后一咬牙一跺脚道:“父皇,保重身体为要。” 皇帝合上方案,将它丢在一旁的桌子上,似笑非笑的看向他问道:“那你可能代我处理国事?” 太子低下头,“儿子会尽力而为的,若有不懂之处还有阁老们呢。” 皇帝垂下眼眸不语。 其实现在大楚的半数朝政都交到了太子手上,不然他若事事躬身,肯定早就死了。 太子每日要进内阁处理半数朝政,完了还要去吏部观政,两年的时间他也只走完了户部,刑部,除吏部外还有三部,预计还要两年的时间才足够。 而每日除了这两项重要的工作外,他还要处理交到太子府的事务,还要聆听顾景云的教诲,可以说他的时间已经满得塞不下了,他又怎么忍心让他儿子坏自己的身体来为他处理朝政? 反正再努力也只有一年半的时间…… 皇帝心中才起了这个念头就听到身旁一声长叹。 他偏过头去看,顾景云已经上前两步拱手道:“陛下何不放权于六部?” 皇帝和太子同时蹙眉。 历代君王都致力于集权于中央,为此特设立内阁,直接听命于君王,减少六部权柄,怎么现在却反要放权于六部? “臣虽未在六部任职过,但曾翻阅过前朝和本朝的六部案宗,只从案宗上看六部便有两项不足之处。” 皇帝知道顾景云虽从未去过六部,但太子在各部观政时会请教他各部事宜,而顾景云也的确教得毫无难度,要说他只是从案宗上得出不足之处,打死他都不信。 所以,皇帝颔首问道:“哪两项?” “一,人员沉冗,一件事情有可能需要好几个人,甚至好几个部门反复处理确定才行。除规则太过繁杂外便是因为人员沉冗,若是简化规则,那必定有许多人无事可做。二,内阁涉权太广。陛下,前朝废除宰相,设立内阁本意是在君王决策时可问询内阁,以保证政令清明通达。但那也仅限于一些难以决断的国家大事,如马市开放的具体条陈,安全设防,一些地方官的任职等根本不必过内阁之手……” 四位御医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或是挖个洞把自个埋了,假装自己不存在。 顾景云实在是太狠了,这两项问题简直是把满朝文武都给得罪遍了。 人员沉冗就得裁员,大家好容易当上官,谁愿意就那么回家种地去? 内阁涉权太广那就得收权,谁愿意把到手的权利交出去? 他们虽然是看病的大夫,但这么简单的问题也知道啊。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本意是让皇帝好好休息,不是让他操劳过度啊,此时提起这两项不是给本来就已经够忙够累的皇帝找活儿干吗? 这到底是来帮他们的,还是害他们的? 太子却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向顾景云行半礼道:“请先生教我。” 皇帝也含笑看向顾景云,“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放权,将一些六部就可以处理的事务交由六部自行处理,不用再上报内阁和陛下。只一些重要难决之事方须上折,陛下,如今内阁积压事务过多,不仅您和太子,五位阁老三分之二的时间也都花费在内阁之中,时间太长了。” “除了地方上的紧急奏折外,通过六部呈交上来的大半都可以自行决断,并不用上呈内阁与陛下。要知道内阁设立之初,除重大国事外,其余事务是不会询问内阁的。” “只怕内阁不会同意,到时又免不了一番纷争。”皇帝叹息道。 顾景云却淡然的道:“陛下多虑了,五位阁老皆是为国为民的忠君大臣,他们会体谅陛下的辛劳,也会体谅六部堂官的不易的。若是他们不愿放权,那就只能裁撤六部官员,总不能白消耗百姓税收吧?” 黎宝璐眨着眼睛小声补充道:“而且阁老多兼任六部尚书,陛下觉得他们会不答应吗?” 应该说,他们敢不答应吗? 皇帝和太子秒懂。 一般内阁阁老多是从六部中选出四人来担任,也有例外的,但内阁中总会有六部尚书在,多则四人,少的也有一个。 而现在五位内阁有三位兼任尚书,说是放权,但也是从他们个人手上将权利下放到他们的手下官员手中。 当然,权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更好,但他们敢得罪广大的六部堂官吗? 别看他们品级低,只有六七品,但他们人数众多,牵扯甚广,而且一品二品的官员都是从六七品慢慢爬上来的。 顾景云将这个难题抛给内阁,他们要不放权,那你们就自己去革员吧,把闲散下来的官员革掉,或是放到地方上。 二者选一,总有一个是你必须妥协的。 顾景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不过他不掌实权,也不愿卷入政治的泥淖中,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没看见,只用心教导李安,计划着等他地位稳固,一言九鼎时再由李安自己改革。 但现在见几人因为“朝政忙碌”的事你苦恼我伤心的,他就忍不住多了两句嘴。 谁让为此苦恼的都是自己在乎的人呢? 宝璐且不说,李安是自己的弟子,皇帝也是他比较喜欢的皇帝,所以既然他们都不痛快,那就把不痛快转移掉,让别人不痛快好了。 皇帝和太子都心动起来。 内阁的权势的确是太大了,其实现在内阁拥有的许多权势本来就属于六部,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六部地位越来越低,内阁掌权越来越深,一些事务也被习惯性的交到内阁,这才让他们的权势越来越大。 现在顾景云的提议也不过是在向以前靠拢,把本属于六部的权势归还于六部。 只是这样一来,皇帝手中的权势也同样降低了。 第490章 让权 皇帝起身转了两圈,沉吟道:“如此一来,权势集中在六部,监察百官的御史台也要改革一番了,安儿,去将六部尚书和阁老们请来,我们商议一番。” 太子忙看向顾景云,眼神控诉不已,话说他们本意是让父皇有更多的时间休息的吧? “陛下,臣建议改革并不是想让您更忙,而是希望您能安心养病。改革之事何不交给太子?” 皇帝看向儿子,摇头道:“此事还是朕亲自来吧。” 这件事涉及到的利益太大,即便李安是太子,他也不放心,历史上因为触及朝臣利益而被拉下马的太子还少吗? 他觉得他反正都要死了,还是不要在死前把儿子们扯进来,让他们反目成仇,夺嫡争位的好。 皇帝相信,如果他真的把此事交给太子,只怕第二天就会有人接触二皇子和三皇子,撺掇着两个儿子跟他们大哥争位。 “陛下,只要您足够相信太子殿下,那又何惧些许阴谋诡计?陛下就不想看看殿下的能力,看看他是否能管理好一个国家。退一步说,便是他败了,他的背后也还有陛下在,总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可要是等他登上帝位再尝失败,到时他背后可不再有一个给他撑腰的人。” 李安立即跪在皇帝脚下,仰头道:“父皇,此事便让儿臣来吧,您只管安心养病。” 他眼圈微红,低下头靠在他的膝盖上道:“您半生艰苦,从未享过什么福,儿臣还想让您和母后颐养天年呢,便权当是为了儿臣的孝心,您也要健康长寿啊。” 皇帝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心中犹豫不决。 四位太医面面相觑,最后一致而同的上前一步跪下道:“臣等请陛下同意太子所请,陛下,若您能安心养病,那我们所能争取到的时间一定不止一年半。” 虽然不知道皇帝到底能活多长,但他要是真能够不再干活,而是安心养病,谨遵医嘱,他们相信,皇帝能活的时间一定会超过一年半。 他们太医院也不全是吃素的! 黎宝璐见皇帝犹豫不决,就轻咳一声道:“陛下若还不能决定,不如去问一下太后娘娘吧。” “太后?” 黎宝璐点头,“她是您的母亲,是生您养您的人,您的生命因她而来,现在决定的是性命大事,自然也应该问过太后娘娘。” 黎宝璐瞄了一眼排排跪着的太医,笑道:“等陛下做了决断再宣我进宫吧,如果到时还需要我为陛下解答病情的话。” 御医们欲哭无泪,早知道进后殿会听到这么劲爆机密的事情,打死他们都不进来啊。 现在他们不仅跟皇帝站一条船上,跟太子也在一条船上,要不想死那就得闭紧嘴巴,同时当然是陛下能活多久就尽量活多久,算了,不就一些不好说出口的话吗,反正脖子上已经立了两把刀,再多立一把也没啥。 御医们决定今天就开始给陛下针灸。 皇帝也暂时放下心事,转身去沐浴更衣,御医们相视一眼,行礼后转身下去做准备。 黎宝璐也看了顾景云和太子一眼便退下,针灸得她教徐院正,所以她也要去准备一下。 殿里一下就只剩下师徒二人了。 太子依然跪在地上,他坐倒在地,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顾景云,问道:“先生是何时起了这个心思的?” 顾景云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子,“什么心思?” “改革。” 顾景云蹙眉想了想,道:“在你请教我永定河水利工程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水利工程却堆积在内阁的案头近三个月也没批过,从内阁打回户部,又从户部打回地方。地方修改后再上书户部,户部却无权决定再度上交内阁……计划耗资不过八万白银,却推来阻去近半年的时间,还是因你这个储君过问才如此‘迅速’的解决,又安,你觉得内阁和六部不该改一改吗?” 李安心中一滞,苦涩的点头道:“该,但那是我在户部观政时候的事,都过去一年多了,您为何从不跟我提起?” 改革不是说改就能革的,有时候光准备就得好几年,他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不跟他提前透露,反而突然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 顾景云转着茶杯的手一顿,他会说他没放心上吗? 他抬起眼眸,颇有些无辜的看着李安道:“为师年纪大了,一些未做记录的事情记不住,这次若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我也想不起来的。” 李安严肃却认真的看着顾景云的眼睛,半响就躺倒在地板上,干脆的摊开手脚如同死鱼一样望着屋顶,欲哭无泪道:“先生,我比你尚且年长四岁啊——” 顾景云扭过头去不语。 李安蹦起来道:“您能不能对朝政多上两分心,对了,您有多久没去翰林院了?您现在还领着四品侍讲的俸禄吧?” 顾景云不悦道:“每旬轮到我进宫为诸皇子讲学我都来了,掌院交给我的书我也都按时修好,我虽未去翰林院,但这份俸禄我却领得无愧于心。” 他可没白拿俸禄,他的工作量并不比一般翰林差多少,只不过他效率高而已。 李安却不管,他觉得先生一点儿也没把他的事放在心上,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因此他说什么也要给先生也找一些不自在才行。 师徒俩正在斗智斗勇,里间黎宝璐已经开始捻针为皇帝针灸了。 一边扎针一边为徐院正讲解。 这套针灸法是黎博发明的,而且是针对顾景云的病情发明的。 他出生时太过羸弱,就连黎博这个儿科圣手都不确定他是否能活下来,只能用药吊着命。 而是药三分毒,何况顾景云其中的药要保证他的生机一开始下的还颇重,因此内脏皆有损伤,且积有毒素。 黎博医者之心,不忍见他那么早夭折,于是费尽心思的用针灸调理五脏六腑,且还能拔毒。 将积累在五脏中的药毒拔出,且调理内脏,使其藏元纳气。此时皇帝的身体状况比顾景云当初的还要差,但这套针灸却很适合他的情况,所以黎宝璐才提出用针灸之法。 徐院正全程记录,心中感叹不已,若是黎博当年不出事,只怕此时太医院便是他为泰斗了。 黎宝璐收针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薄毯子盖在已经熟睡的皇帝身上,扭头看向徐院正。 俩人静悄悄的退下,苏总管探头看了一眼皇帝,见他睡得香便也乖觉的跟了出去。 徐院正赞叹道:“黎御医的这套针灸之法实在精妙,不仅适合体弱的男子,只怕连儿童妇人也都适用。” “本就是为儿童设计的,性本温和,因此适用于任何人。” 徐院正沉吟半响道:“我虽已全部记下,但恐有不足之处,下次针灸之时还请顾太太进宫指点旁观才好。” “好。” 黎宝璐回头看下苏总管,笑道:“苏总管,陛下是累了,这一觉只怕会睡到明天,所以晚饭怕是不能吃了。但厨下最好热些东西,等陛下醒来就能进食。” 苏总管惊讶,“陛下一向少眠,这,能睡那么长吗?” 黎宝璐肯定的点头道:“肯定能。” 这套针灸有助眠的效果,此时皇帝全身心放松,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困顿都要靠睡眠祛除,所以这次肯定会长眠,只要没有大的声响他是不会醒的。 苏总管半信半疑的在后殿守着皇帝,直接就在软榻上睡着了。 皇帝睡眠质量不好,每天睡得晚,起得还早,又总是失眠,真要算下来,皇帝每天睡眠时间只怕连三个时辰都不到,但这次却从傍晚一觉睡到了凌晨才饿醒。 苏总管高兴的捧了一碗面给皇帝吃,见他精神还不错就将他睡着之后的事说了一遍。 “徐院正和三位御医给陛下诊脉后道,若陛下每日皆能如此安眠,那身体恢复会更快些。” 皇帝也觉得现在精神挺好的,笑道:“那明日,不对,该是今日了。下午再叫纯熙进宫来给朕扎一次。” “奴才也是这么说的,但顾太太把奴才好一顿训,说针灸虽好,但也要循序渐进,不可太繁,以陛下现在的情况,每隔两天针灸一次才是最好的。但要助睡眠可每日按摩,效果虽不比针灸,但也有一些效果。” 皇帝哈哈笑道,“纯熙她会训你?你呀你呀,又再编排她了,小心她知道了恼你。” 苏总管笑呵呵的道:“奴才这次可没撒谎,顾太太的确是训奴才了,徐院正就可作证。奴才看她是真的担心陛下,所以才生气了的。” 皇帝摇了摇头,起身转圈消食,叹气道:“放心吧,朕知道他们的好意,并不是为了太子才说那些话的。” 苏总管不好意思的一笑,“陛下可冤枉奴才了,顾太太确实训了奴才,不过语气不严厉罢了,说是叮嘱倒也使得。倒是顾大人依然骄傲得很,听说还放任殿下在地上打滚,很是嘲笑了殿下一番呢。” 皇帝见他这样就忍不住点着他笑道:“你呀,你呀。来跟朕说说太子为何在地上打滚?” 第491章 大朝会 九月初一大朝会,皇帝特意让人通知了顾景云,让他务必到场,不得再旷班。 于是破天荒的,顾景云五更天便爬了起来,看了眼熟睡的宝璐,他颇为苦恼的揉了揉额头,果然旷班久了再早起实在是太难熬了。 顾景云掀开被子悄悄地下床,给翻了个身继续睡得死沉的宝璐盖好被子,悄悄的抱起一旁的官袍去外间穿。 这是昨天晚上便找好的,他的补服很少穿,所以根本没花钱换过,虽然已经发下来两年多了,但穿在身上依然簇新簇新的。 四品的补服颜色暗沉,而且官服都是把人往威严的那一面衬,顾景云玉面如霜,加之气质清冷,穿上却如神仙般。 就是黎宝璐都看呆了一瞬。 顾景云正要系腰带,一抬头就看到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门边上看着他发呆,他不由吓了一跳,然后失笑道:“这是还没醒吗?” “都是灯下看美人更漂亮,果然前人的话不会有错。” 顾景云对她展颜一笑,问道:“那你喜欢吗?” 黎宝璐连连点头,“喜欢!” 顾景云就将她一把抱进怀里,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笑道:“那下次你就不要叫着灭灯了,我也觉得在灯下别有一番滋味。” 黎宝璐脸一红,羞恼的推开他道:“我心如明月,你却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顾景云坦然的冲她展开双臂,笑道:“我心亦如明月,敦伦是这世上最正经不过的事,你如何会将它归为乱七八糟的事。” 他冲她眨眼,“难道我们每天晚上做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事吗?” 黎宝璐咬唇,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给他系腰带时就忍不住愤愤的多用了两分劲儿。 顾景云“哎呦,哎呦”的叫起痛来,直接把睡在偏房那边的红桃给惊醒了,吓得黎宝璐一把抱住他的腰,边给他松腰带边低声道:“你轻声些。” 顾景云得意的扬眉看她,“谁让你欺负我的?” 黎宝璐嘟嘴,他们俩到底谁欺负谁呀? 帮着顾景云穿好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衣领,黎宝璐这才拿起梳子帮他梳头簪发。 红桃已经去厨房端了热水来,她的脸色有些发红,羞愧道:“奴婢睡迷了,竟然一直没及时醒来。” 黎宝璐不在意的挥手笑道:“我们家的人很少早起,并不怪你。把水送来就行,这里不用你了。” 红桃就松了一口气退下,幸亏两个主子都是不爱下人近身伺候的,若是在忠勇侯府,她早被拖下去了。 红桃暗暗警告自己,下次可不能再睡得那么沉了。 等顾景云打理好自己,外面的月亮星星依然高悬,一点儿也看不出要天亮的样子。 顾景云却不能再耽搁下去,推了推黎宝璐道:“你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今天就别练武了。你今天要上的课可不少。” 黎宝璐却披上一件外衣,坚持道:“我送你出去。” 顾景云微微蹙眉。 黎宝璐便笑道:“一般官员要上朝,当家主母都是要亲送到院门的,我难得有一次机会,你便也让我体会一下吧。在出去应酬和别的夫人说起时我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顾景云失笑,“难道你也想我每日早起去上朝?” 黎宝璐赶紧摇头,“偶尔一次还罢了,要是天天如此,谁愿意送你就送吧。”她可不奉陪。 顾景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件事可怪不了黎宝璐,实在是朝会的时间太坑人了,尤其坑夫人。 朝会是辰时(早七点)开始,所以官员们辰时前一定要到达太和殿,诸臣并不能乘马车进入宫门,所以大家都是步行进去,虽然太和殿距离宫门不远,但要经过太和门和越过里面那大广场进入到大殿内那也得一刻多钟。 而且大家到了殿里还得跟同僚们打一下招呼,拜见一下上官,要是想打听消息的还得去跟人交谈打探…… 总之去得早的人卯正(早六点)就会进入太和殿,晚的人卯正三刻也得到场,否则就不是官等皇帝,而是皇帝等官了。 可官员们都住在宫外呀,皇城之外还有内城,内城之外更有外城,就算是坐马车也得花费不少时间。 从聆圣街到皇宫,在街上无行人阻挡的情况下就得要半个时辰左右,所以卯时三刻前(早5:45)前顾景云一定要从家里出发。 官员们起床就有人伺候着,只要把自己带上马车就行,但他们的夫人却还要比他们更早起床准备,所以黎宝璐才说这早朝更坑官夫人们。 幸亏她夫君有特权,经常性旷班,能不上朝就不上朝,不然她肯定当不了几天好妻子。 因为是偶尔一次,所以黎宝璐脾气特别好的把顾景云一路送到厨房,用食盒给他装了一笼包子,又装了一些点心,还用油纸包了好几块耐饿的点心给他装荷包里。 “听说大臣们吵起来就会忘记时间,这些你带着,中途要是饿了就偷偷吃一块,你可不能学他们把胃给折腾坏了。” 又用竹筒把煨了一晚上的大骨汤给他装了一筒,这才把他送上马车。 顾景云听她的话把东西一一收好,上了马车后就对她挥手道:“好了贤妻,快回去补眠吧。” 黎宝璐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见这么一耽搁天色竟然有要亮的趋势,连忙挥手告别,“那你保重,我先回去了。” 目送马车出门,黎宝璐立即回屋补觉,一躺床上她就连连打哈欠,直接把眼泪都给打出来了,然后抱着被子翻了一个身就无忧无虑的睡过去了。 顾景云此时正坐在马车里用早饭。 他胃口一向小,但此时也把一笼包子吃完,并吃了好几块点心,然后便慢慢的喝了几口汤。 因为黎宝璐的殷勤帮忙,他到达太和殿时还早,晨曦初现,露水还很重,朦胧的太和殿前只零星走着几位朝臣,看到缓缓步行而来的顾景云尽皆一惊,心中不约而同的高高提起,警惕的想:看来朝中要出大事了! 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陆续赶来的朝臣们看到顾景云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然后高高的提着一颗心,既想上前找他打听他为何会来参加朝会,又不敢,所以太和殿中便有些诡异的安静。 大家都看着顾景云欲言又止,却又避着他不敢上前,所以顾景云拢着手靠在柱子边闭目养神,他的周边竟然空出一个大圈来。 秦信芳和彭丹相携进来时首先看到的就是鹤立鸡群的顾景云。 秦信芳看了不由好笑,明明是个最八面玲珑的人,却因为他不肯用心而给人高冷之感,反倒让人恐惧起他的能力来。 他摇头好笑,上前问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偷听,就是彭丹也边跟同僚们打招呼边高高的竖起耳朵。 顾景云无奈,“舅舅,今日是大朝会,外甥本来就该来的。” 他不大不小正好是四品官,可是有上朝资格的。 秦信芳闻言却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本该来呀,你掰着手指头算一算,今年到现在你一共上了几次朝?” 顾景云摸了摸鼻子,“外甥这不是忙吗,而且平日里也实在无事能让我插上话。” 那今天呢,今天您要插话哪件事? 所有人都瞄着这边,但秦信芳却没有再问,而是训道:“既然来了态度便端正些,别像没睡醒的样子,还有那么多老大人在呢,如此软绵绵的成何体统?” 顾景云躬身应是。 朝臣们却几欲吐血,他们要听的不是这个呀! 彭丹一笑,和同僚打过招呼后便转过来,对顾景云微笑道:“清和越发能干了,我听苏山长说你现在带着桂班,我看明年春闱你就要成为本朝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之师了。” “难得彭内阁夸人,舅舅您可听见了,我现在可是很忙的。” 秦信芳对他怒目而视,彭丹却开怀大笑起来,摇头道:“你这孩子又故意惹你舅舅,你要听我夸你还不简单?每日到我跟前来一逛,我肯定天天夸你,只怕你还听烦了呢。” 又扭头对秦信芳笑道:“师弟可别怪我,实在是清和太过出色,他们这一辈还无人能及上他,自清比他还年长几岁,却拍马也及不上啊。” 顾景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乖顺得不得了。 秦信芳也笑道:“师兄可别再夸他了,你看他平日沉肃稳重却是最经不得夸的。再夸下去他只怕要轻狂起来了。” “我却不信,清和是太子老师时尚且不轻狂,又怎会在我夸几句时轻狂起来?自清要是能学成他两分我这一生也就满足了。要我说,他们这一辈之中最能沉得住气的也当是清和。”彭丹看向顾景云笑道:“孩子们办事总免不了毛毛躁躁,所以往往事未成便已闹出来,不像清和,他要做的事少有不成的,而且往往是已有定论才会露出来。” “下一辈的孩子要都能像清和一声,我们大楚就是要重复圣祖荣光也都有可能啊。” “师兄太看得起他了……”秦信芳笑着要将话题引开。 彭丹却微微摇头,直接打断他的话看向顾景云,“只是不知道清和这次上朝又有什么惊喜给我们?” 惊喜没有,惊吓倒是有一个,你会接吗? 顾景云对他缓缓的一笑,耳边便响起了净鞭声,皇帝陛下来了! 第492章 请教 黎宝璐上午有三节课,中间只休息了三刻钟,喉咙虽不至于干痒,但也不好受。 所以她用薄荷和甘草泡了茶喝,等缓过劲儿来才晃晃悠悠的去食堂用饭。 下午她还有三节课呢,今天算是她课最多的时候,没办法,谁让她旷课十八天,两门科目三个班的十八天课程都要慢慢补回来。 书院单为先生们建了个小食堂,就在大食堂边上,只有先生能入内,当然,有先生带着也可以进去。 黎宝璐在小食堂门前看到东张西望的曲静翕和曲维贞就知道他们嘴馋了,她不由一笑,伸手招呼道:“静翕,维贞,你们中午想吃什么?” 曲静翕流着口水道:“师娘我想吃红烧肉。” 黎宝璐看着更加圆润了的曲静翕为难道:“静翕呀,你该多吃一点青菜。” 曲维贞抿嘴一笑,“老师,有几位学长想要拜访您,所以才让我和弟弟来问问,先生是否愿意见他们。” “哦?都是哪几位学长?他们为何要见我?” “他们想要请教老师算学,他们本来是问我的,只是有些问题太过高深,我也不会解答。”曲维贞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我本来让他们去找先生的,只是他们说先生未回书院,他们又很急,所以……” 黎宝璐大概明白了,只怕也是明年要参加春闱的学生,她摸了摸曲维贞的脑袋笑道:“老师下午没空,倒是吃完饭后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且让他们在求知廊那边等我。” 她没说具体的时间,曲维贞也没问,而是高兴的跳起来,转身就跑去大食堂里找那几位学长。 曲静翕也也跃跃欲试,黎宝璐就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想去就去吧,只是红烧肉没有了。” 曲静翕立即跑去追他姐姐,“没关系,红烧肉明天再吃也行。” 小孩子对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都抱有一种崇拜的情怀,能够帮助他们两个孩子觉得很开心。 得到肯定答复的学长们更开心,特别大方的给两个学弟学妹点了大餐,然后动作迅速的把午饭消灭掉,对刚坐下要开吃的俩小孩道:“曲学妹和曲学弟慢用,我们先去求知廊那里等着了。” 曲维贞忙道:“我老师刚去吃饭呢,一定没那么快过去的。” “没关系,我们在求知廊那里等着就行,何况我们也要再温习一下要提的问题。”只有半个时辰呢,那可不能浪费时间,虽然已经提前做好笔记,但还是得再温习一下。 杨俊五人带着笔记和课本就去求知廊等候。 书院的求知廊是一条成凹型的长廊,中间部分则为求知园,清晨,中午和傍晚总有许多学生在此或默读或探讨学问。 书院本意是在此建造一条供人休息的长廊,却因为景色优美被许多学生选作学习之地,后来便改名为求知廊,求知园。 杨俊五人都是贫寒学子,桂班的补习费太贵,他们家庭负担不起,偏偏学习成绩还不上不小,所以没有得到书院的资助可以进入桂班,所以只能在原来的班级上继续读书。 但先生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桂班,而且都到了这个时候,先生们能教给他们课本上的东西都很少了,而非课本上的东西需耗费的精力非常的大,且都是各自压箱底的东西,大多只会教给极为亲密的人和桂班中的学生。 毕竟所带的桂班若能取得好成绩,先生们能得到的奖金非常的丰厚。 所以先生们若是对他们这些普通班的学生尽了五分心,那对桂班的学生则尽了十分的心。 其他课程还好说,不论经义还是策论,他们就算第一次没看懂,多看几次还是可以摸索出来的,但算学不一样,它是越看越不懂,越不懂越烦躁厌恶的课程。 但从入秋开始各种谣言不断,都说明年春闱算学比重会加大,杨俊他们再不喜欢也得掏出课本来看,结果发现只《九章算术》就有许多不解之题,更别说其他算经了。 五人结成学习小组,互相交流了各自会的题目,解决了一小半难题,剩下的一大半却是谁都不会,两眼瞪直也想不出解题之法的那种,没办法,他们只能想办法去请教先生们了。 五人几乎把男院教算学的先生都请教遍了,但还有十来题要么是被请教的先生也解不出来,要么就是解出来的先生没有心情与时间为他们讲解。 五人没办法,只能把主意打到顾景云身上,那一位是书院里出了名的全才,据说算学也特别好,好到可以计算天文的那一种。 所以五人一大早就抱了书在桂五班门前等,等了半天才知道那位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请假去参加大朝会了。 五人只能闷闷的往回走,还是教他们史学的苏先生看不过去,指点他们道:“顾先生的算学是不错,只怕钦天监的人都多有不及,但若论对算经的了解,只怕他还及不上一人。科举所用的算经不会太难,且可能都出自算经,你们与其去请教他,不如去请教那人。” “那人是谁?” “跟顾先生倒是熟人,”苏先生微微一笑道:“就是他夫人,女院的算学先生黎先生。” 五人:……不就是顾先生的媳妇?都是夫妻了,能不是熟人吗? 德高望重的苏先生自然不会骗他们,所以五人便找到了曲静翕和曲维贞,希望他们能够帮忙传个话,帮个忙。 如今终于有望解决积累许久的难题,五人哪敢怠慢,就算知道黎宝璐还在吃午饭,他们也愿意跑到求知廊这里等着。 作为重开女学的倡议者,松山书院无人不识她,所以黎宝璐一进求知廊五人便立即起身上前见礼。 黎宝璐的年纪跟他们一比的确很小,其中年纪最大的杨俊今年已经二十九了,但对着黎宝璐依然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礼。 黎宝璐也不跟他们寒暄,在求知园里找了一张空的石桌坐下便直入主题道:“将你们不解的算学题目拿来我看看。” 五人也不敢坐,围着石桌站立,闻言立即把笔记本掏出来翻到难解之处交给她。 黎宝璐便翻开自己的草稿本,只瞄了一眼题目便在上面刷刷的写下解题过程,写完了才把它放在中间给他们逐一讲解。 而且她不止有一种解题过程,而是每一道题她都说了二至三种解题思路和过程,就算有一种有人听不懂,另一种也绝对能听懂。 而且她速度极快,每次都不假思索就能把题目解出来,所以难题虽多,解法也多,但半个时辰下来五人积累下来的十三道难题还是全部解完了。 黎宝璐将写了解题过程的草稿纸撕下来交给他们,道:“一下讲得太多,为免你们转身就忘,这草稿纸你们带回去吧。自己再解一遍,不懂之处就翻开草稿纸看,上面都有解法和说明。” 五人这才发现草稿上整整齐齐的罗列着解法,一题归一题,中间还特别贴心的空出一部分以给人区分开来。 五人心中感动,连忙拱手行礼道:“多谢黎先生。” 黎宝璐微微点头,收拾了东西离开。 求知廊里还有其他先生在为学生解答疑问,看到黎宝璐皆微微一点头便又继续埋头难题之中,或指点学生,或与学生讨论。 黎宝璐直接走到男院那边的办公室,问到顾景云还未来书院不由微微蹙眉,不是说大朝会一结束就来书院吗,怎么还没来? 因为大朝会还没结束啊。 此时太和殿里,朝臣们已经换了一种状态,大家已经不站着了,而是干脆的席地而坐,前面摆着矮桌,俩人一桌的吃午饭。 已近未正(14点),他们却才开始吃午饭,但就算腹中饥饿也没能堵住他们的嘴,而是一边吃一边跟持反对意见的同僚吵架,有两个差点抄起自己的饭碗砸过去。 还是皇帝见状不对,在龙椅上轻咳一声道:“民生艰难,国库空虚,殿内损毁的东西朕只怕都凑不齐了。” 于是两个差点拿自个饭碗互砸的官员立即乖乖的收回手,该为继续打嘴仗。 顾景云淡定的在一片口水中捧了一碗汤喝,这是内侍刚把汤送上来时他眼疾手快趁着还未被众人的口水污染时抢到的一碗,剩下的在大家边吃边打嘴仗时便放弃了。 太子在台阶上看得着急,这大朝会都开了一上午了,还一点结论也没有,先生他怎么能只喝汤不吃东西呢? 之前还觉得他的洁癖没什么,反正他们这样的人家这一点小小的洁癖并不难满足,可现在再看太子却觉得这洁癖果然是病。 顾景云在一片口水中后退,直找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才重新坐下,然后掏出荷包,将里面藏的点心吃了,然后就靠在柱子上看大家打嘴仗。 其实胜负已经出现倾向,内阁权势是大,但六部人多,加上御史台有半数的人在帮腔,又有皇帝作为后盾,所以内阁即便拉拢了不少人依然呈现了败势。 顾景云对此很满意,嘴角微微一勾,除了最开始出来据理力争外他便不再开口了。 彭丹正坐在顾景云的斜对面,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景云脸上的微笑,瞬时气得肝都疼了。 他都不明白顾景云为何要这么做,这件事虽然是皇帝提出来的,但从今日他突然出现在大朝会上,且上午在朝堂上的那一番舌战群儒来看,此事就是他主导的。 更让彭丹憋屈的是内阁中也并不统一,秦信芳和欧阳竟然都赞同此事,而六部中本属于他的人也被顾景云说动,反过来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彭丹还能维持现在沉着的表情已经是忍功了得了。 第493章 放权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没吃饱的群臣也不敢再吃,连忙停箸看向上首。 太子一挥手当即有内侍上前将矮桌和饭食都撤下,群臣正要站起,皇帝便压了压手道:“诸卿坐着吧。” 大家占了半天早累得不要不要的,闻言立即躬身道谢,“谢陛下。” 这一次大朝会开得太久,皇帝也很累了,他扫视了全场一眼,叹息道:“朕在潜邸四十余年,自成年后出宫开府,凡臣下结党怀奸,贪污受贿,夤缘请托,欺罔蒙蔽,阳奉阴违,假公济私,面从背非,种种恶劣之习,皆朕所深知灼见。故朕欲澄清吏治,又安民生,两年来殚精竭力,于公私毁誉之间,分别极其明晰,晓谕不惮烦劳,务期振数十年之颓风,以端治化之本。志愿虽宏,但朕身体之差并不能支撑。” 皇帝低头看着众卿,起身走下龙椅,扶着太子走到阶前,伸手问道:“朕危矣,诸卿可愿助朕?” 群臣立即转身面向皇帝跪下,俯身道:“臣等愿为陛下效劳,死而后已!” 皇帝紧紧地扶住太子的手,透过大门看着殿外蔚蓝的天空道:“朕提议权下六部,加强监察并非是为了君王偷闲享乐,而是为了更好的治理大楚,诸卿的忧虑朕知道,若后人懒怠,诸卿皆有上书弹劾帝王之权,只要有理有据,尔当听着。”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太子说的。 太子跪在皇帝脚边,恭声道:“儿臣遵旨,请父皇下谕警告后人。” 皇帝闻言微微点头,偏头看向史官。 史官连忙跪下道:“臣已记载,退朝后便可颁下谕旨。” “朕的身体欠安,变革之事便全权交由太子,出此外,但凡国事须得先经过太子,太子不决之事再呈报给朕,彭卿,秦卿,由你二人领着内阁及六部协助太子。” 彭丹再不愿变革,此时也不得不咬牙低头应下,“臣等遵旨。” 殿下跪着的朝臣闻言有人欢喜有人悲,但还是欢喜的偏多,刚才大家虽然吵闹不休,但其实主张变革之人已占了大半,而皇帝刚才更是明确表态要变革。 反对的人也找不出什么好理由了,顾景云说了,现在的变革不如说是规范各部权责,按制恢复。 毕竟现在被内阁占去的许多职权本就属于六部,只不过百年来潜移默化之下大家已经习惯向内阁禀报而已, 而皇帝也说了,他身体不好,太累了,不能再批阅那么多的奏章,过问那么多的国事,所以需要下放一定权柄,只处理一些重大国事,难道他们还能硬逼着皇帝拖着病体处理国事吗? 交给内阁五位阁老? 这话谁敢说? 那这天下到底是皇帝的还是内阁的? 要知道内阁是皇帝智囊团的存在,本意是在皇帝处理国事时有不决,不懂之处可询问内阁,最初内阁是没有决断的权利的。那些奏章本来应该是由皇帝自己批复的。 但内阁发展到现在,他们不仅可以筛选奏章呈递上去,还可以批复一些奏章。先帝时,内阁更是可以在国家大事上夹纸以批复,只需交由陛下再看一眼便可按照内阁的意见批复下发,相当于内阁可以代替皇帝发言,所以内阁权势很大,党争同样也很严重。 先帝在位时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内阁也四分五裂,彭丹是当今,当时太子的人,而其他三位内阁除了礼部尚书欧阳中立外,其余两位则是四皇子的人。 党争到最后已经没有所谓的正义,法律,君臣礼仪,而完全是对方赞成的我便反对,对方反对的我便赞成,完全不顾百姓的争权夺利。 皇帝没想过裁撤内阁,但他的确很厌恶党争,所以才将吏治放第一位,他温和惯了,想的是徐徐图之,所以登基两年来他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没有找四皇子一系的人算账。 但他时间不多了,自个的儿子自个了解,太子比他更厌恶党争,而且因为性格和年龄摆在那里,太子行事手段肯定会比他更为激烈。 顾景云的提议既能让他从繁忙的政事中解放出来,也能趁机整顿吏治,还可以借此锻炼太子,让政权平稳的朝他过渡。 所以皇帝在犹豫了两天,又询问过太后后果断的在大朝会上丢下了这个炸弹,他要把政权全部交给太子,由其监国,自己就退居幕后养病了。 所以你们有事没事都去找太子吧,变革之事是必须执行的了。 青壮官员,尤其是六部低阶官员们皆摩拳擦掌的要大干一场,内阁放权于六部,那他们的工作量肯定增加,权势也增加,同时晋升的速度也会加快的。 嗯,果然还是改革好呀。 而一直在借职位收敛钱财和行方便之门的官员则冷汗淋淋,职权变更,那交接之时肯定要查案卷,到时…… 众官员哭,不知道现在辞官还来得及不? 等顾景云踏出太和殿时太阳都偏西了,他回身搀扶住踉踉跄跄的秦信芳,“舅舅,我送您出宫吧。” 开了大半天的朝会,秦信芳脸都绿了,他微微点头,将半身的重量都靠在顾景云身上,由着他搀扶出去。 其余几位老大人也都由下属或年轻一些的官员搀扶出去,幸亏这样的大朝会几年也难得遇上一次,不然他们非挂在这里不可。 就连顾景云都有些怀疑皇帝是故意的。 故意这样连续高强度的让他们开会,使他们不得不同意变革。当然,这只是怀疑,他可不敢说出口。 秦家和二林都驾了马车在宫外等候,因为秦信芳身份高,秦家的马车便在第一排,顾景云直接扶着他上车,出去看到二林的马车时便掀开车帘道:“我去秦府,你去书院接太太回家吧。” 二林应了一声,连忙调转马头跟着秦府的马车出去。 顾景云给秦信芳倒了杯热水,又拉过他的手掌按了几下,见他脸上恢复了血色才放下,“要不要给您请大夫?” 秦信芳摇头,舒了一口气道:“老了,只不过大半天的朝会就累成了这样。” 他看向容色依然从容淡定的顾景云,微微点头道:“你跟着白一堂习武也有好处,我看殿中好几个比你还强壮的都有些受不了……不掌实权也好,”秦信芳感叹道:“宦海沉浮,权势更替,不仅劳心也劳身,你现在开开心心的也不错,只是这事你怎么又掺和进去了?” 顾景云浅笑道:“话赶话说到的,事虽由我提起,我却不会参与,舅舅放心,他们抓不住我的把柄的。” “还是应该更小心些,对了,你母亲和一堂何时回来?”秦信芳蹙眉道:“我虽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但六礼只进了三礼,怎能一直在外游荡?就算他们不惧流言也不该如此胡闹,赶紧让他们回来把剩下的三礼都完成了,等成了亲他们想去哪里不成?” 顾景云轻咳一声道:“师父有信回来了,说他们正在给师公起房子,等将师公师婆安排后就会回京。我和宝璐已经在给他们准备成亲之物了,舅舅放心。” 秦信芳满意的点头,转而关心起外甥来,“你和纯熙年纪也不小了,也可以要个孩子了。你师父且不必说,我看你母亲也不会安于京城,不如趁着我和你舅母还有精力,赶紧要个孩子我们也可以帮你们带着……” 顾景云一脸惊异,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催生孩子,惊奇不已。 要知道前几年舅舅和舅母皆是耳提面命的让他不要过早圆房,以免伤身还不利子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催他生孩子呢。 顾景云一脸懵,直到回到家中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黎宝璐伸手在他面前招了招,担忧的问道:“是不是朝中有人针对你了?听说你们吵得很厉害,差点把太和殿给翻了,连午饭都是在殿里用的?” 顾景云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道:“不与这个相干,是舅舅,”他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黎宝璐道:“舅舅催我们生孩子了,说他和舅母现在正有空帮我们带孩子。”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这话题是怎么从朝堂政事转到这儿来的,她有些不敢对视顾景云如火般的眼神,目光游移了一下结巴道:“这个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吧……” 他们也没避孕啊,一开始黎宝璐倒是算了安全期,特意给避开了,但没两个月就彻底被顾景云打乱了,因为她很难拦得住他。 所以到最后她也破罐子破摔的任由他胡来了,反而也一直没怀上。 黎宝璐觉得这是运气。 顾景云嘴角微翘,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笑道:“我们虽不能决定,却可以努力努力,我想次数多了总能中的吧?” 黎宝璐摇头,一脸严肃的道:“这是错误的认知,从医学上来说唔唔……” 顾景云堵住她的嘴巴,直接抱着她滚到榻上,他当然知道不是越多越好,纵欲反而会降低受孕率,但他觉得低就低吧,他们现在年纪还小,孩子的事不急,但他就是需要一个理由。 第494章 引导 正如顾景云所说,除了在九月初一的大朝会上露了一下面,与彭丹等人大战了一场后,这场变革就跟他无关了。 剩下的日子里他不仅不去衙门,连皇宫都不去了,全身心的扑在清溪书院上,二皇子和三皇子要听课就自己到清溪书院来。 对此要求,宗室气得差点跳起来,二皇子和三皇子却乐得屁颠屁颠的叫着“先生英明”,然后借着上课的借口隔三差五的往清溪书院跑。 只要跑出了皇宫,他们去别的地方还不容易吗?只要按时回到皇宫就行,又有太子哥哥帮忙打掩护,俩人简直乐得不要不要的,差点就想住在宫外不回去了。 顾景云既要教长松班,又要教桂五班,时间并不宽裕,盯着两位皇子的活儿就交给了黎宝璐,于是黎宝璐就拎了两个掩藏身份的皇子去求知园,那里时时都有人,俩人又不拿捏身份,倒跟不少人交上了朋友。 连带着黎宝璐有空便去求知园,杨俊等人看见她便拿了问题请教她,一开始只是算学,后来偶尔发现黎宝璐对经义及策略的见解也很不凡,有些经义题他们一直不解,连先生都有分歧的问题她却能给出有理有据的答案。 几人瞬间就把问题扩大化了。 旁听的人见状也纷纷加入进来,让这个探讨问题的团队再次扩大。 一群男同学拿着课本或笔记围着黎宝璐问问题,这让过来找宝璐看到这个场景的顾景云很不爽,于是他回身就把自个桂班的学生全都拉来,大手一挥就让他们去跟那些男同学交流交流。 看见顾景云,大家自然的抛弃黎宝璐跑去纠缠他,黎宝璐是解答了他们不少的疑问,但论起权威必定还是顾景云更厉害。 毕竟他是前科状元呢,而且学识渊博也是有目共睹的。 黎宝璐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拿过顾景云送来的竹筒便拧开,里面是还温热清亮的润喉茶,她直喝去大半才停下。 二皇子和三皇子显然被大家的学习热情震懵了,半响才合上大张的嘴巴道:“先生们常让我们多读书,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有人为看书凿壁偷光,捉萤做囊,我一直以为那都不过是人杜撰出来的故事,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爱看书的人呢?可现在见他们如此情态,我方信一二。” 黎宝璐笑道:“读自己喜欢的书,从里面获取知识的确是一件很令人愉悦之事。书乃教化万民之物,你们不爱读书是因为没有从中得到乐趣。” 三皇子还小,所以一脸懵懂的看着黎宝璐,二皇子却不小了,再过几年他就要说亲,也要入朝参政了,现在已经会自己思考了,因此他低头沉思道:“可是我就是不爱看书,就是找不到乐趣怎么办?” 三皇子震惊的看着二哥,一脸“我没想到二哥那么蠢”的表情,惹得二皇子忍不住伸手揍他。 黎宝璐则哈哈大笑道:“你不是很喜欢上顾先生的课吗,怎么能说怎么都找不到乐趣呢?” “那怎么能一样?”二皇子道:“顾先生没给我们讲课本上的知识,全是给我们讲故事呢,连课业都是布置的故事。” 比如他给他们说了一个故事,就让他们写从中学到了什么,有何警示,若是他们遇到那样的情况会如何做,这样不限定的作业并不难,最要紧的是不管他们怎么写顾先生都不会骂他们,就算他处理的方法不好或错误,顾先生也不会鄙夷或责怪他,而是帮着他去找更好的方法,或是直接告诉他让他去问某某该如何做。 让他知道何为知人善用,上位者可用人的道理。 “那就是课本,”黎宝璐看了眼被学生们围在中间的顾景云,嘴角上挑道:“你们先生说的那些故事也都是从书上来,既然你们爱听那些故事,也应该爱看那样的故事才是。” 二皇子眼睛一亮,问道:“那先生那些故事都是从哪本书来?” 黎宝璐看了一眼被围在中间的顾景云,觉得他短时间内只怕出不来,因此转身道:“你们跟我来,我去帮你们借一些书。” 俩人跟着黎宝璐去了清溪书院的藏书楼,她直接领着他去史学的领域,从中拿了一本《魏史》,想了想还是又拿了本《资治通鉴》,又上二楼在一个角落里拿了一本游记一本地域志。 “这四本书都很不错,你可以先看看。” 二皇子一看到书脸就有些发苦,尤其是《魏史》和资治通鉴,那大部头他看着就眼晕。 黎宝璐却直接塞进他怀里,笑道:“你的身份使然,这辈子是不用科举了,只这一点你就比很多人幸福了。其他的书可以少看,史书却可以多读一些的。” 黎宝璐顿了顿又道:“若你精力多我还建议你熟读《论语》和《道德经》,对了,你读完《论语》了吧?” 二皇子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当然读完了,我都那么大了。” 只不过也忘得差不多了,他读《论语》的时候他们家的情况还很不好,虽然他有一个学识很渊博的先生教导,但他还是学不进去。 因为他的身份,对方也不强求他会背,只要他能读出来,认全里面的字知道大概的意思就行。 而那时候京城处处是危机,除了太子府他哪里都不能去,出府一次比现在出宫一次还难,每日除了捧着书就还是捧着书,最后书没读几本却无比的厌恶起读书来。 这几天在清溪书院中感受到了那浓郁的学习氛围,见女学生们走路都会捧着一本书看,这位少年郎也不由产生了一种羞愧的情绪。 虽然对怀中这四本厚厚的书依然没好感,他依然强笑着抱住了。 搞定二皇子,黎宝璐看了眼跟静翕差不多大的三皇子,想了半天才从书架上找出一本薄薄的寓言书给他。 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所谓的儿童读物,给儿童读的书就是《百家姓》《千字文》和《论语》,她觉得还比不上《资治通鉴》好看呢,至少人《资治通鉴》里还有故事呢。 这本薄薄的寓言书是手抄本,也不知是何人何时所写,要不是她爱看杂书也不会翻出来,因为是收录的前人的寓言故事,并无特别之处,所以不出名。 但黎宝璐依然很喜欢,前不久刚抄了一本给曲静翕和曲维贞,给他们当睡前故事阅读。 寓教于乐嘛,现在可以拿来培养一下三皇子对读书的兴趣。 反正她记得她前世之所以那么爱读书就是因为有很多有趣的故事书看,这种爱好同样延伸到了这一世。 故事性的东西她特别爱看,记忆得也特别快,她想孩子都一样,他们既然喜欢听故事,那肯定也爱看故事。 等顾景云终于从人群中解脱出来时就看到二皇子和三皇子正在低头认真的看书,而黎宝璐坐在石桌上吃点心。 顾景云挑了挑眉,走过去扫了一眼他们手上的书,心中瞬间明了。 他心中有些好笑,他知道妻子爱看故事类型的书,没想到还把两个孩子往里带。 他失笑的摇摇头,对俩人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宫去吧。这些书都是书院藏书楼的,一旬便要归还,因此你们不得弄丢,损伤及脏污。不然罚你们抄十遍《论语》。” 本来不放在心上的俩人瞬间一凛,宝贝一样的捧着书应下。 顾景云这才把他们交给守在书院外面的侍卫,由着他们把人护送回去。 眼角的余光看到巷口有人快速离开,他不由冷笑一声。 黎宝璐只是扫视了一眼,“要不要我去拦住他们?” 顾景云摇头,“由他们去吧,我既然敢把他们领出来,自然就不怕他们截胡挑拨,且看谁更高一筹。” 黎宝璐就放下心来,拉着顾景云的手道:“我们今天晚上去舅舅家吃饭,舅母都提了两次了,再不去她就要带着妞妞杀到家里来了。” “我们上街去雇车,让二林送维贞和静翕回去,子归这几日只怕都会留下跟同窗交流,时间会晚点。” 平时都是赵宁带着师弟师妹上学下学,不过他现在进入冲刺阶段,上学时间不变,但回家的时间却延后了,有时候还要跟同窗们参加文会,时间不定,所以最近都是俩人接两个弟子回家。 把二林留下等曲维贞姐弟,俩人借着宽大的袖子手牵着手往外走,斜阳照在身上平添了两分暖意,俩人直接散步一般走出了清溪书院的范围,这才招手叫来马车。 顾景云扶着宝璐上车,后面目睹了一切的黄先生抽了抽嘴角,“唰”的一下放下帘子,对车夫道:“不用叫人了,我们走吧。” 哼,整日里秀恩爱也不怕散得快,要不是他所授的学生有求于他们,他才懒得停下要搭他们呢,不搭更好。只是学生们的算学到底该怎么办啊? 黄先生无限忧愁起来。 俩人比二三皇子迟了近一刻钟上马车,结果还在内城时超过了他们。 黎宝璐从车窗里看到停在路边的马车,抬头看了一眼茶楼,不由担忧道:“真的没问题吗,他们毕竟还小……” 顾景云嘴角微挑道:“就是因为小才更不好威逼利诱,你且看着吧。” 他把二皇子和三皇子引出皇宫本意便是为太子牵制一部分人,让他身上的压力轻些,现在见那些人终于按捺不住接触上来了,他自然不会心急。 他既然敢把他们带出来,又怎么可能不做好准备? 茶楼里,三皇子依然一脸懵懂的抱着点心啃,二皇子却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对面的人,他一开始还以为表兄真是偶遇他,他这才跟着他们来茶楼喝茶的,谁知道竟然是为了挑拨他们和太子哥哥的感情。 哼,正当他是吴下阿蒙什么都不懂呢? 殊不知顾先生早就跟他们说过,随着他们的年龄增长,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撺掇他们去跟太子哥哥争位,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他和三弟,而是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为了利益挑拨皇子互相争斗,他父皇以前那么惨,他们以前过得那么战战兢兢不就是因为这些人的贼心吗? 二皇子冷笑的看着对面的人,眼中闪过寒光,这是真把他们兄弟三个当成争权夺利的棋子了? 第495章 震虎 太子监国,加之朝政改革,朝局再度动荡起来,短短两月便有二十几名官员因交接工作时案牍不清,手续不明而被查办。 虽然没死人,但罢官流放及判刑的却不少,兼之内阁放权六部,官员们都在适应新职权,朝局可谓纷纷扰扰,变幻莫测,甚至有大臣向皇帝弹劾太子趁机揽权。 而皇帝对此并不回应,一心呆在养居殿里养病,听闻徐院正等御医已经被勒令不准出宫,可见皇帝病情严重。 就在大家陷入新朝换旧朝的兴奋和恐慌中时,国舅王家把大房嫡出的次子王桡送到了军营中历练。 许多人都未留意到这条信息,实在是最近京城的大事一出接一出,哪一出都比这个吸引人的目光。但有心人却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忍不住心一跳,再往细里查才发现王家在把王桡送去军营前正好进宫给太后请安,不巧在慈宁宫里碰到了前去请安的陛下。 而皇帝过问了一下王家后代的情况,第二天王桡就送去军营了。 自先帝驾崩,兰贵妃殉葬之后,皇宫在太后和皇后的掌控中不说滴水不透,至少不会把消息传得满大街都是。 以往能够传出来的消息都是上位者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只要有心他们就能打听得到。 糊涂的人自然糊涂,不解其意,但身在其中的人和聪明人却明白皇帝这是在警告。 警告像王桡一样想要别有用心的接近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人,如果再犯,陛下的手段未必会像对王家那样温和,毕竟王家是皇帝的外家,他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对别人却未必会如此。 王桡刚刚出京,刚刚想要伸手的人全都缩了回去,除了皇宫,顾景云是第二批收到消息的人,他浅笑着把写了消息的纸张丢进火堆里,对前来送信的小黄门笑道:“已经入冬,太子殿下只怕更忙了,暂时将他的课程推到年后吧,我这里给他布置一些课业,让他开春前做好交给我就行。” 内侍躬身应下,“是。” 顾景云将一个盒子交给他,又道:“若是在太子殿下那里碰到二皇子和三皇子便替我转告他们,就说天冷了,不必他们跑出宫了,下旬开始我会进宫为他们授课。” 内侍更恭敬的应下。 冒头的针尖已被拔去,他们自然没必要出来了。 可怜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殿下并不知道,听到消息时还哀嚎一声,“顾先生,我们不怕冷啊,我们想出宫读书啊~~” 太子闻言同情的看着两个弟弟,明智的没告诉俩人他们可能被先生利用了。 他干巴巴的替顾景云说了一句话,“顾先生也是担心你们出去受寒嘛。” “我们身体好得很,一点儿也不怕冷,”二皇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太子道:“太子哥哥您跟顾先生说说情,还让我们去清溪书院听他上课吧。” 三皇子:“是啊太子哥哥,我发现在清溪书院上课的效率比较高。” 太子看着他们更加同情,“据我所知,顾先生好像已经向父皇递折子了,母后这段时间对你们频繁出宫有不少意见,加上父皇一个人在养居殿养病有些烦闷,你们觉得父皇和母后会不会很高兴顾先生所请?” 二皇子捂着胸口倒地,“顾先生太过分了,为什么一边给我们传话一边给父皇上折?而且还是让内侍顺便传话,父皇不是不管朝政了吗,为什么还能看到顾先生的折子?” 太子轻咳一声道:“因为这不是朝政,是家事呀。” 二皇子和三皇子泪流满面,听说京城冬天时特别热闹,因为大家都没事干所以都跑街上来玩,而且要准备年货了,他们还想看看京城冬天外面是什么样子呢。 二皇子和三皇子望着巍峨的宫强,心中悲伤不已,明明身在京城的最中心,他们却没见过外面百姓过冬的盛况。 二皇子掰着手指头数,“太子哥哥,我还有多久才能出宫开府啊?” 太子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眼中流露出笑意道:“快了,你虚岁十三了,再过三年就能定亲,再两年就能成亲,成亲后就可以出宫开府了,到时候让父皇给你封个亲王当,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就什么时候出去玩。” 二皇子觉得更悲伤了,还需要五年! 三皇子直接就“哇哇”的哭出声来,太子和二皇子低头看着头发刚勉强能梳成一个小髻的三弟,眼中的同情差点成实质般流露出来。而二皇子总算觉得不那么伤心了。 不管怎么样,在太子明着出手,皇帝暗中插手后京中安静了不少,改革速度加快,在六部完成收权时,监察百官的御史台也完成了变革。 当然,这还只是开始,因为变革不仅针对京城,还针对地方,御史台监察百官,今后会派出巡查御史巡查各地,而每个省份还会派出御史台的官员驻扎,不再像以前一样由地方长官兼任监察之责。 于是大家发现朝中缺人,极其缺人,不仅京官,地方官也缺,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了即将到来的春闱上,今年春闱录取的人数有可能会增加。 一直埋头苦读不理朝中事的书生们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一震,心思开始浮动起来。 顾景云教授的桂五班学生更是围着顾景云打听消息,大家都知道他是太子的老师,现在太子监国,只怕没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件事了。 顾景云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学生们一笑,摇头道:“我从未听殿下说过春闱要增加录取人数。” 大家微微失望。 “那先生可知这一科的主考官是谁?” 顾景云依然微笑着摇头,“此事朝中还未定下,不过我想不是欧阳尚书便是金掌院,现在距离春闱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你们的主要精力依然要放在经义和策论上,闲暇时则温习一下四书五经,只背诵原文。算学和律法也要抽出时间来复习,” 顾景云顿了顿道:“内阁放权,六部同样要下放一些权力给地方,对官员务实的能力更为看重,因此你们放在算学和律法上的时间一定不要少于五分之一,其余的时间你们自己安排吧。” 学生们闻言心中一动,纷纷相视一眼。见顾景云起身要离开,十人连忙侧身让到一边,拱手恭送他。 等顾景云一走大家立即围住赵宁,“子归快说,先生可有给你画算学和律法的学习重点?” “你每日花费在算学和律法上的时间有多少?” “先生是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算学和律法会大幅增加?” 赵宁从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来大喊:“施兄快救我!” 施玮就一把将他推到椅子上,按住他的胸膛恶狠狠的道:“救你?也行,先从实招来,先生可有什么资料给你复习?交出不杀!” “对对,交出不杀。” 虽然大家都是顾景云的学生,但赵宁是不一样的,他可是正式拜师的徒弟,享受到的资源自然是不一样的。 见识过顾景云的学识后要说大家不羡慕嫉妒是不可能的,他们自认已经够出色的了,在被分到顾景云这位先生时心中还有些嘀咕,但这两个多月来他们的进步全都可用巨大来形容。 顾景云教给他们的不仅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有些是长辈亲人才会传授给后人的知识他也都一一教给他们,包括为官之道。 如果一开始大家对顾景云只是面上情,对他的学识人品等都还抱有怀疑,现在他们已经对他深信不疑,而且是真的将他当成一位恩师来看待的。 赵宁“顽强抵抗”了一阵,最后不敌只能从他的书篮里抽出一份装订好的册子道:“行了别逼我了,诺,这是先生和我师娘联合给我出的题,全是算学律法等杂学方面的,先生说了,等我把这些题目都做下来却理解融会贯通,杂学类的题目就不用担心了。” 众人闻言一拥而上纷纷争抢。 赵宁大叫道:“别抢,别抢,我可只有一份,扯坏了就真没了,你们想要就各自抄写,可不能损坏我的册子啊……” 等赵宁从九人的围攻中钻出来时头发都差点散了,见施玮喜滋滋的站在一边,他气得跳起来就揍他,“都是你挑拨起来的。” 施玮嗷嗷叫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而且我这可都是为了顾先生。” “呸,我看是为了你自个吧,瞧把我弄成什么样了?” “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成吗,下次我一定让他们温柔些,”施玮笑着搭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乐呵呵的道:“如今他们拿到了册子,就算再不喜欢杂学也会拼了命去学的,那可是先生给你开的‘小灶’呢,只是光听就知道有多难得了。” 赵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到时候顾先生教的这一个班录取率要是高,那他在清溪书院的地位可就更稳固了……呃,”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施玮笑脸一僵,“顾兄?” 赵宁停下脚步看向对方,疑惑的看向施玮,“顾?” 顾乐康拱手行了一礼,看向赵宁道:“你就是赵子归吧,在下顾乐康,想要见一见顾先生,不知可否代为引见?” 第496章 见面 赵宁惊讶的看着面前的青年,他当然认识顾乐康,他老师同父异母的弟弟,三年前他曾见过他,但当时他是意气风发,骄傲恣意的少年,现在…… 顾乐康敛手而立,沉静的抬起眼眸与赵宁对视,浅浅一笑道:“还请赵公子代为引见。” 赵宁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顾公子要见先生自可以递拜帖上门,何须我引见?您是先生的弟弟,我想先生是会见你的。” 顾乐康微微摇头,“还请赵公子帮忙问询一声,若顾先生愿见我,明日午时我在状元楼等候,若不愿此事就当在下没有提过。” “四爷!”站在顾乐康身后的长顺忍不住叫了一声。 顾乐康却没有理他,而是对赵宁微微点头,转身便走。 赵宁疑惑的挠着脑袋问,“他这是怎么了,既然想见先生上门便是,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来请我引见?” 施玮目光复杂的道:“因为他不想为难顾先生,你没发现门口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吗?” 作为一直被顾乐康这个天才压着的才俊,施玮对这位脾性不太相投的“敌人”可熟悉得很,这人骄傲,自负,如果说以前还喜欢仗势欺人的做些小坏事,比如欺负同窗,嘲笑同伴之类的,那么现在他所有的负面性格全部沉淀了下来,全部变得稳重隐忍了。 而且似乎他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还未消散。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得说顾乐康是一个很有底线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很看重家人的人。 就为了得他祖父一个赞,这人就能够一天六个时辰呆在书院里奋战,连吃饭都能忘记的那一种。 所以施玮等人嫉妒他,却也打心底里服气,毕竟论起勤奋他们几个天之骄子都比不上他。 而且他们几个都是为了科举而努力,所以还会费心去经营人脉,顾乐康…… 顾乐康以前就是个只会读书的天才,虽惊才绝艳却也骄傲自负,身边都是捧着他的人。 施玮叹气,“你不知道,以前他看人都是用眼角的余光看的,特别气人。京城里同龄人中除了长枫书院的学生外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没想到他一朝势落,最先疏远的竟然是一直围着他的那些同窗。” “虽然他以前的性格的确很不好,但他对朋友还是很义气的,大家有个什么难处只要他能帮上忙他都会出手相帮,出钱还出力。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只要拿了功课请教他,他也不会藏私……”也正因为知道这些,顾乐康被人讽做奸生子,忠勇侯府没落,顾怀瑾的面子被人扒落踩在地上时,作为其宿敌的施玮和郑旭才没有跟着众人去踩一脚,反而有意的在圈子里淡化顾乐康的存在,没人想起他,也就没人会再侮辱他。 赵宁颇为惊讶的看着施玮,“没想到你也有如此感性的时候啊。” 施玮回过神来,脸上的神色一收,踹出一脚道:“你少说话多做事,赶紧去跟顾先生禀报吧,我看顾乐康身后跟着的那个仆人有些问题,倒像是来监视他似的,要是顾先生不愿意见他,那就趁早拒绝,我想顾乐康不会强求的。” 顾乐康当然不会强求,要见顾景云多的是办法,他却选了时间最长,最麻烦,也最顾虑顾景云心情的一种。 就算再怎么疏远,血缘上他们也是兄弟,顾乐康大可以直接上顾府拜访,顾景云还不屑于在这上面为难他,但突然见到异母弟弟心情肯定不会好的。 还可以直接到书院拜访,直接在路上拦车,这些方法顾乐康都没有用,反而是找赵宁帮忙传话,你愿见我否,愿则来,不愿则算。 可以说是细心照顾到了顾景云的身心,不过顾景云本人还真的不介意见他。 因为最近过得滋润,突然听到顾乐康的消息他脸上的笑容也没变,而是笑着点头道:“明日上午我只有两节课,未到午时就能下学,倒是可以去一趟。” 还颇有兴致的看向黎宝璐,“你去不去,到时候请你吃桂鱼,听说是新从苏州请来的一位厨师做的,很地道。” 黎宝璐流了一下口水,最后还是摇头道:“我明天上午课多。” 顾景云惋惜,“那你肯定是吃不到了。” “其实你可以给我打包,”黎宝璐巴巴的道:“你见他应该不费多少时间吧,到时候打包回来我们一起吃。” 顾景云嘴角微挑,“那你等我回来,我们不去食堂了,去教舍吧,天那么冷,在教舍里可以点火盆取暖。” 黎宝璐连连点头,“我一下学就回去点火盆,你回来时屋子应该就烧暖了。” 顾景云心情愉悦的点头,和黎宝璐约定了明天中午的行程。 一旁的赵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先生,您要不想师娘单独去求知园就明说呗,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也不嫌累得慌。 顾景云一点儿也不嫌累,第二天上完课就让人给黎宝璐传去一张纸条,叮嘱她一定要尽早生火暖屋,今天很冷,他感觉有些受寒了。 然后便朝状元楼去。 此时距离午时还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但他知道顾乐康只怕早等在那里了。 顾乐康此时正站在二楼的一个包厢窗口边看着底下的熙熙攘攘,半响才幽幽的呼出一口气。 其实京城没变,他觉得变了是因为他的心境变了。 顾乐康转身正要回桌边坐下,就看到二林驾着一辆马车停在酒楼下面,他微惊,微微探出头去看。 就见顾景云一身素衣的从车上下来,仰头直直地看向探出身子的他。 顾景云露出一抹微笑,抬脚就往里走,顾乐康已经转身疾步走出包厢迎接。 他颇有些无措的看着正缓步走上楼梯的顾景云,等人到了跟前才微红着脸一揖到底,“兄,兄长……” 顾景云微微点头,脚步一转进入包厢。 顾乐康就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 长顺眼睛一亮也要跟进去,顾乐康就停下脚步回身看他,眼中闪过厉色,“你在外面候着吧。” “四爷!” 顾乐康眼神凌厉的看着他,二林连忙笑着拉住长顺,“长顺叔,咱叔侄俩好久不见了,不如你跟我在外头唠唠嗑?” 长顺扯了扯嘴角,僵硬的应下了。 顾乐康这才进包厢关上门。 顾景云正站在窗口往外看,听见声响才回过身来看他,“他是来监视你的?” 顾乐康低下脑袋。 顾景云嗤笑一声,“让我猜一猜,吩咐此事的人一定不会是顾侯爷,他不会那么蠢,你是他目前最有出息和希望的孙子,他不会让你与他,与忠勇侯府离心的,那就是顾怀瑾了,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被放出来了?” 顾乐康垂下眼眸,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 顾景云轻抚茶壁,见他紧抿着嘴角不说话,就好奇的问道:“你见我是为什么事?” 顾乐康张大了嘴巴,他只是想让长顺看见他努力来顾景云,还真没想过他见到顾景云后要说什么话。 顾乐康脑子里一片混沌,半响才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要回老家了,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所,所以我来看看您。” 顾景云蹙起眉头,抬眼认真的打量顾乐康。 见他低垂着头,两手紧张的抠着手指,他就忍不住皱眉,这都是什么毛病,竟然将自己的紧张暴露无遗。 他紧蹙着眉头道:“你不是回来参加明年的春闱吗,现在又要走?” 顾乐康干巴巴的解释道:“离春闱还有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再回来也赶得急的。” 顾景云眉头松开,放松的倚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是顾怀瑾又闹起来,你打算送他回祖宅?” 顾乐康惊讶的抬头看向他。 顾景云冷笑一声,“顾侯爷的心倒是挺大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乐康,蹙眉道:“奉劝你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出京无异于放弃明年的春闱,你需得再等三年。我虽未看过你现在的水平,但我想比之三年前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取中应该不难,只是名次高低罢了。但科举也如同战场,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三年前你已经放弃过一次,这一次再不进场或是在场中出意外,待到第三次……” 顾景云冷笑的看向他道:“一旦考场失利你就会陷入一种怪圈,怎么也考不中,越想考中就越考不中。你一辈子都只是个举人,一辈子都要困在京城中走不出去,你是否可以是铜墙铁壁不在乎世人的流言蜚语?” 顾乐康眼圈一红,抬头看向他,“那你呢,你为何能一直不惧世人的流言蜚语?难道你是铜墙铁壁吗?” 顾景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心志强大自然不惧,你是做不到的。” 顾乐康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埋头痛哭,他的确做不到,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在乎,所以表现得冷漠沉静,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第497章 疯了 顾景云举杯抿了一口茶,并不劝他。 顾乐康也不用他劝,他只短暂的哭了一下慢慢便收声,然后抹干眼泪看向顾景云,生硬的转移开话题道:“你要不要点些菜?” “你要与我共进午餐吗?” 顾乐康脸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景云放下茶杯拉了一下旁边的绳子,铃铛声响起,酒楼的伙计很快拿着菜单上来。 顾景云点了三菜一汤,浅笑道:“还有其他的事吗?要是事情不大,我们现在就说吧,我回书院再用饭。” 顾乐康红着脸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事了……” 顾景云微微点头,扭头对伙计道:“那就将饭菜给我打包,一会儿我带走。” “是。”伙计躬身退下,长顺探了头想看,却被二林紧紧地盯住,包厢门重新关上。 顾景云好整以暇的看顾乐康,“我与忠勇侯府的恩怨其实并不与你相干,你不必每次见到我都一脸愧疚的模样。” 虽然他一开始挺讨厌他的,也想过要把他弄死弄残之类,可惜他没给他出手的机会。 顾乐康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该跟顾景云说什么,包厢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种安静一开始让顾乐康很难受,心脏好似被人抓紧了似的,他只能既尴尬又无措的去偷瞄顾景云,欲言又止。 见他正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嘴角边带着浅笑,手指轻轻抚摸着茶杯,顾乐康的心突然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也扭头看向窗外。 俩人便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顾景云是在等他的菜,想着一会儿回去还得绕到点心铺子里买几包她爱吃的点心当下午甜点。 她下午的课也不少,劳动量大肯定会饿得快…… 顾乐康却是难得的放空大脑什么也没有想,就这么呆坐着,最后反而靠在椅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顾景云扫了他一眼并不做打扰,他虽然还没摸清顾乐康为何要来见他,不过现在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异母弟弟出乎意料的对他有感情,三年前他没有因他的回归而恨他,而现在他在受尽耻笑和怀疑后依然没有因此恨他,他又何必再拿出心神来戒备他呢? 顾侯爷想要隐忍逆袭只怕是不可能了。 顾景云嘴角微微上扬,微微闭上眼睛养神,直到听到外面传来伙计招呼的声音他才睁开眼睛起身。 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声音,顾乐康偏了一下头继续睡。 顾景云蹙了蹙眉头,拉了一下椅子,顾乐康这下动也不动一下,仰着头继续睡。 他颇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最后还是伸手退了顾乐康一下。 顾乐康惊醒过来,差点摔到地上去。 “伙计来了,我也要走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敲门声,伙计得到应允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食盒,“客官您点的菜好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扭头对顾乐康道:“我说的话希望你能记住。” “多谢兄长。” 顾景云拿过食盒便走,一出包厢门长顺便急切的看过来。 顾景云眼中闪过讽意,将食盒交给二林转身便走。 二林连忙追上去抢过食盒,长顺则急切的推开门进去,“四爷,三爷怎么提着食盒走了,他不在这里用饭吗?” 顾乐康面无表情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三爷答应去见三老爷了吗?”长顺着急的道:“三老爷现在病情严重……” “他没有答应,”顾乐康抬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父亲那里我会去说的。” 长顺蹙眉,“他怎么能不答应?三老爷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三老爷和秦氏和离了,三老爷也是他父亲,他也还姓顾……” 顾乐康“砰”的一声将茶杯丢在桌上冷冷地看着长顺。 长顺便打了一个寒颤。 “走吧,回去见父亲。”顾乐康冷眼盯着长顺道:“我已经努力过了,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亲与其想着此时拉拢三哥,不如想着怎样不再招他厌恶的好。长顺,我明年开春就要入场考试,祖父对此非常的重视,我若是因父亲再一次缺考,祖父会怎样处置父亲先不说,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你?” 长顺脸色一白,瞪大了眼睛看着顾乐康。 “我知道你对父亲忠心耿耿,对此我也很满意,但你也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父亲的病是心病,心药是没有了,要治愈就还有一个办法,将那心病剜去,让他再想不起来,久而久之心病自然也不药而愈了。” 长顺脸色惨白,在顾乐康的迫视下微微点了下头。 顾乐康满意的起身离开。 顾乐康直接回三房,顾怀瑾还被关在三房内,除了他们这一房的院子他哪儿也去不得。 自从他被白一堂当街踢了一脚,又丢尽脸面后便被关在了这里面,而顾乐康则被祖父接到正房去读书。 因为顾怀瑾是被关禁闭,连带着他母亲吴氏也不得外出,顾乐康当时得知了父亲当街闹出来的事后是又伤心又悲愤,根本不愿来见他,正好明年就要考试,他便埋头苦读。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他所有的时间都埋头在书本上,只偶尔在花园里溜达上一圈,等他想起去给父母请安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仅仅是三个月,顾怀瑾便瘦得只剩下一张皮了,把顾乐康狠狠地吓了一跳,仔细一问才知道当初白一堂踢的那一脚不知有何蹊跷,外表看不出一丝伤痕不说,过后还不疼了。 顾怀瑾本也以为没事,可谁知当天晚上的后半夜他就生生的疼醒,嚷着要叫大夫。 事情惊动了顾修能,看儿子疼得脸色煞白,顾修能也心疼,连夜请了大夫,谁知道大夫看过后却说顾怀瑾没事。 而顾怀瑾则在大夫来了以后又不疼了,大家便以为顾怀瑾是故意装出来想要找白一堂算账,连顾修能都拂袖而去。 没人相信顾怀瑾,但他的确是时疼时不疼,尤其是每天的后半夜,疼痛几乎入髓,一直持续了近二十日才好。 顾怀瑾本来就是真的受伤了,还没人相信他,加之吴氏的冷漠和时不时的争吵,再加上丫鬟泼妇们偶尔传进来的流言蜚语,顾怀瑾迅速的消减,精神上也陷入了一种癫狂中。 要不是顾乐康想起来给父母请安,顾怀瑾的状态只怕还没人发现呢。 顾修能看到儿子变成那样大发雷霆,既恨白一堂出手太狠,又怨吴氏冷漠,竟然隐瞒顾怀瑾的病情。 顾修能一怒之下把吴氏关到佛堂里,为顾怀瑾延医问药,身体上的病倒是很快就治好了,但顾怀瑾心里的病却越发严重了。 一心认定秦文茵不守妇道,只是他们现在和离他管不到她头上,但作为她儿子顾景云却是有权利的,所以顾怀瑾想要见顾景云,让他出言训斥其母…… 别人怎么想顾乐康不知道,他只觉得父亲疯了。 这样的事别说做,他连想一想都觉得羞耻,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他在不同的人口中听了不少的版本,但无一例外,当年是他父亲抛弃妻子,如今又有何颜面去针对秦氏? 何况让顾景云训斥秦氏,这是嫌父子间的仇恨还不够深吗? 顾修能是知道事不可为所以不做,顾乐康却觉得不能陷顾景云不孝,更不能颠倒黑白,所以不愿意做。 但顾怀瑾三天两头的在家闹,顾乐康见他整个人都疯魔了,只能提议送他回祖宅。 离开京城,远离秦氏和顾景云,远离这些流言蜚语,他爹的病情或许还有起色,再在京城待下去,再被关在这一方小院中只怕最后真的会彻底疯掉。 顾乐康要送他走,顾怀瑾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见顾景云,只要见过顾景云他就走,不然他死也不离开京城。 顾乐康去见顾景云却不是要他去见顾怀瑾的,而是在跟顾怀瑾表明,谁也请不来顾景云,顾景云不愿意见他。 顾乐康才刚踏入房间顾怀瑾就从床上撑起身子,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见到你哥哥了?他何时来见我?” “他很忙,不能来看您了。” 顾怀瑾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气得把床上的枕头扔下去,“不孝子,不孝子,我是他父亲,我病了他竟敢不来侍疾……” “父亲,”顾乐康高声打断他的话,柔声道:“他分宗出去了,何况您不是还有我吗,我服侍您。” 顾乐康知道他现在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上前将枕头捡起来放在床上,挤出一个笑容道:“我知道您不喜欢京城,过两天我就带您回祖宅,您放心……” “祖宅?不,我不回祖宅,”顾怀瑾恐惧的摇头道:“我怎么能回祖宅,回去跟流放有什么差别?我不要回去,我不要……” “父亲您听我说……” “长顺,长顺,”顾怀瑾一把将顾乐康推开,高声叫道:“长顺哪里去了?我知道你们都想害我,父亲嫌我丢人,你母亲恨我,你也怨我,你们是不是都想我死了算了?你们想把我送回祖宅关到老死,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顾乐康挫败的放下手,起身站到一边看向门外,一直战战兢兢侯在外面的长顺见状立刻进屋安抚顾怀瑾。 顾乐康慢慢的转身离开,吩咐管家道:“收拾行李吧,我们按照计划启程。” 第498章 日常 隆冬十一月出行本来就不是出行的好时候,何况顾乐康明年还要参加春闱。 顾修能差点没气死,“你要实在不放心,我让你二伯亲自送他回去,距离春闱还有四个月,此时你该全力以赴的备考才是。” “祖父放心,孙儿不会耽误春闱的,这些年该看的书也都看完了,这四个月也看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还不如趁着送父亲回祖宅的机会散一下心。” 顾修能信他才怪,沉着脸道:“我不同意你回去,天寒地冻的,要是病了怎么办?” 顾乐康紧抿着嘴角,倔强的看着他道:“祖父,若不亲送父亲回去,我心难安,只怕于考试更无益。” “妇人之仁!”顾修能失望的看着他道:“你怎么和你父亲一样分不出轻重缓急,不顾大局?” 如今顾家的希望都放在顾乐康身上,他却不能静下心来读书。 顾修能想到九月初一时顾景云在朝堂上的表现,更是心灰意冷。他闭上眼睛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我不管你们了,且看你们将来如何。” 顾乐康跪到地上给祖父磕了一个头方缓缓退下,转身朝佛堂而去。 他这次不仅要把父亲带走,也要把母亲带走。 长辈间的是非恩怨他已经无力插手了,他只负责孝顺照顾他们就行。 顾乐康带着顾怀瑾夫妇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京城,顾景云收到消息时扭头看了眼外面纷飞的大雪,再回头看正盘腿坐在炕上吃零食的宝璐,脸上的表情慢慢柔和下来,嘴角露出微笑。 一只信鸽顶着风雪飞来,停留在廊下的鸟架上,“咕咕”的叫了几声,黎宝璐丢下零食就跳起来,“是师父和母亲!” 红桃小心翼翼的将信鸽腿上的信解下送进屋给顾景云。 黎宝璐就从炕上爬到他身边,眼巴巴的看着。 顾景云就边拆信边笑道:“你别奢望了,既然此时他们还未回来,今年他们肯定是回不来了,母亲身体弱,她不可能冒雪赶路的。” 果然拆开信件,上面便说的是他们不回家过年了,暂且先留在雅州。信鸽是提前报信的,他们还通过驿站送了两封更具体的信来,还有一些土特产的包裹,预计能够在年前到达。 黎宝璐失望,“师父他们到底在雅州忙什么?” 顾景云将信丢到火盆里烧了,轻笑道:“他们不回来也挺好的,今年天冷,又安在京郊有个温泉别院,离我们家的农庄不远,我们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想到可以泡温泉,黎宝璐的心情这才好了些。对于秦文茵不回家过年,秦信芳也只感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啊”,然后便不再过问了。 清溪书院放寒假,桂班却还需要继续上课,一直到小年才开始放假,顾景云给他们布置了课业,第二天便带着早已经收拾好行李的黎宝璐去温泉别院,后面跟着手牵着手的曲维贞姐弟。 没办法,赵宁全身心的扑在读书上,而元娘要照顾赵宁,黎宝璐实在不好意思再把两个小弟子丢给他们照顾,所以只好把俩人带上。 好在俩人懂事听话,早就会照顾自己了。 把需要看的书带上,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往京郊去了。 太子早把温泉别院的人调走了,此时别院里就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头和一个厨娘。 顾景云对此很满意,让红桃和青菱去收拾房间,让南风和二林去搬行李,他则和黎宝璐带着曲维贞和曲静翕去看温泉。 这座别院是在半山腰,这一片山上有不少温泉,都被圈进一个又一个宅院中,太子的这座别院囊括的泉眼尤其大。 他在附近植树,种了不少的花卉,明明是冬天,却因为地热这附近气温适宜,所以花卉不分季节的盛开,称得上是姹紫嫣红。 走过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推开一座木门便可以看见这池温泉。 而且温泉被一分为三,中间用光滑的石头堆砌成墙分成三间。 一间为男室,一间为女室,还有一间则作为活水通过管道输送到各个院子的室内,让人可以在室内就能泡到温泉。 这边环境倒是清雅,只是露天,有的人或许会介意。 维贞和静翕都是第一次看到温泉,看到池子里腾腾冒起的热气,全都又惊奇又害怕。 黎宝璐就摸着他们的脑袋笑道:“等用过午饭休息一会儿我们就来泡温泉。” 维贞眼睛闪闪发亮,又带着些胆怯的看着池水问,“不烫吗?” “放心,这里的温泉温度不是很高,只是看着热气腾腾的而已。” 姐弟俩半信半疑,但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曲静翕跟着顾景云去男室那边,黎宝璐则带着曲维贞在女室这边。 温热浸入四肢百骸,黎宝璐下意识的运转内力,只觉得本来就通红的脸更加燥热,她内力在体内走了五个周天,这才停下。觉得这一天的困乏顿消。 黎宝璐欢喜的在温泉里扑腾了一下,扭头见维贞脸红通通的,便扭头看了眼岸上的沙漏,他们浸泡也有三刻钟了。 她便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第一次不要泡太久,我们上去吧。” 曲维贞很兴奋,“老师,书上说热汤可消百病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黎宝璐笑道:“它要有如此功效,岂不成了仙药?只不过泡温泉的确有益于身体,对体弱之人更能取到调节作用。” 和忠勇侯府分宗时他们就分了一个温泉庄子,只不过那庄子不在京城,而是在保定,就算是驾车也要一天时间,有点远儿,所以他们还未去过呢。 泡温泉的确很有用处,顾景云因为入冬以来恹恹的神情消散了一些。 孩子不能多泡,好在他们住的那个院子里就有一间室内温泉,俩人晚上可以再去泡一次。 顾景云将宝璐压在石阶上,含着她的耳垂笑道:“你这么喜欢,回头我也在这附近买一个温泉别院,以后我们可以时不时的来泡一泡如何?” 黎宝璐躲着他,伸手撑住他的胸膛,脸色嫣红,“这里的别院岂是能用钱买的?”何况他们连钱都没有。 这里的一座别院肯定不会下于十万两,他们家现在现银连一万两都拿不出来。 顾景云却轻笑道:“就是因为不是用钱可以买到的我才能买到。” 他含住她的嘴唇,覆在她的身上含糊的道:“你只管等着便是……” 黎宝璐推着他含糊的道:“顾景云,你,这不是我们家,你别胡来……” “你叙旧不叫我景云哥哥了,你再叫我几声我便考虑一下。” “……景云哥哥。” 顾景云眼神稍暗,含住她的圆润的耳垂微微用力,手从她的衣摆底下伸进去握住她的滚圆,低声含糊的道:“好妹妹……” “……唔,你说话不算话……” 黎宝璐所有的话都被淹没在夜色中,山中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和一些细碎的话语。 黎宝璐在温暖的被窝里蹭了蹭,觉得肚子实在是太饿,不得已只能从被子里冒出头来。 阳光从紧闭的窗口里射进来,外面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黎宝璐刚想叫人便听到缓缓的脚步声传来,听出来人是谁,想到昨天晚上的荒唐,黎宝璐躲回床上,将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 顾景云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见被子轻轻地抖动他不由抿嘴一笑,上前扒住被子道:“既然醒了就赶紧起床洗漱吧,都快午时了,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我们下山看看我们的庄子。” 黎宝璐紧紧地抓住被子假装自己没醒。 顾景云见了好笑,扒着被子的手微微使劲儿,见实在扒不开他只能把目光投向床尾。 顾景云喉头微动,忍不住移到床尾,伸手进去一把抓住她的脚,被子里的人惊呼一声,一把将脚缩回去却没能摆脱脚上的手。 黎宝璐只能探出头来气呼呼的看着他。 顾景云微微惋惜的收回手,改而摸着她乱糟糟的脑袋道:“快起来吧,我在外面等你。” 顾景云知道他再留下去她可能真的会恼羞成怒,只能转身离开。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起身穿好衣服洗漱。 “这是肉粥和一些糕点,你先用一些,中午我们去农庄,就在下面用午饭,顺便看一下我们家的大棚。” 他们家的农庄离这座温泉别院不远,就在这座布满完全的山脚不远处,坐马车两刻钟就能到。 但和价值万金的温泉别院不一样,他分到的那农庄面积倒是挺大的,但价值嘛,实在是不值一提。 因为农庄虽大,距离温泉别院也近,但土地贫瘠,也没有好的景色。 他们家的庄子里甚至还包括了一座小山丘,不大,就十亩左右,但上面都是些低矮的灌木,只能供农庄里的人砍伐做木柴。 当年忠勇侯府买下这块地便是因为附近的山脉里的温泉被炒成天价,他们就想在附近买下一块地,以后或自己建别院,或是把地转卖都能转一笔,哪里知道人家根本看不上这块没有温泉的地。 于是这座农庄年年经营年年亏损,顾景云一分宗顾修能就把这个农庄分给他了。 傅大郎此时就住在这个农庄里。 第499章 度假 马车在庄子口停下,曲静翕便和姐姐跳下马车朝着大棚飞奔而去,“先生,我们去玩啦!” 黎宝璐干脆也跳下马车,“不进庄了,我们也去看看大棚。” 顾景云便让二林驾车进去,牵着宝璐的手跟在曲维贞姐弟的身后走。 前两天刚下过大雪,所以地上还积着白雪,茫茫大地间只有不远处矗立着一排排大棚,其余地方皆一片雪白。 “表舅!”曲维贞和曲静翕恭敬地对傅大郎行礼。 大棚里的傅大郎吓了一跳,连忙出来,“你们怎么来了?”话说完才发现朝这边走的顾景云和黎宝璐,他连忙一抹脸上的汗进大棚里穿上棉衣迎上去。 “表妹。” 黎宝璐笑着行礼,“表哥在忙什么?” “大棚里的长了些草,我在除草呢,”傅大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也不知道你和妹夫来,不然我就出去接你们了。” “又不是外人,哪里还用你接?”黎宝璐跟着他进大棚,见里面一片绿色,满意的点头,“今年的大棚蔬菜可比往年的还要好,表哥果然擅长种植。” 傅大郎眼睛微亮,红着脸道:“种地在哪里都一样,只要适应了气候就行。” 他见顾景云解开身上的披风连忙道:“大棚里味道不太好,你们还是别呆在这里了,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去给你们摘。” 顾景云浅笑道:“表兄不必如此小心,我和宝璐也都是下地种过东西的。” 傅大郎就嘿嘿一笑,不再坚持,都是在流放地挣扎过来的,想来他是真的不在意。 顾景云将披风挂在棚口的木头钉子上,这才领着众人进去。 他们的大棚共有两个,每一个都只有两亩左右,这还是因为今年有傅大郎帮忙才扩建的,以前只有现在的一半。 每一个大棚都有两个棚口,只能容一人出入,其余地方全封闭。里面的空气的确不是很好,但温度跟外面的比起来却高得多,蔬菜也长得要比往年的好,瓜苗架子上还垂着十几个小黄瓜,顾景云看了看,微微点头道:“虽比当季的要小,却比外面卖的还要精神。” 傅大郎解释道:“我偶尔会把烧得正红的火炉拿到这里来,让棚温升高,不然前几天那场大雪下来肯定要冻死不少。” 他们的大棚全是用油布搭建,白天阳光透进不来,为了能让它们照到阳光,棚顶是系了活结,只要太阳好他们就会在正午阳光最好的那段时间掀开棚顶让阳光照射进来。 没办法,他们实在没钱用玻璃做顶,只能耗费人力,好在一入冬庄子里的人就闲下来,打理两个大棚还是没问题的。 基本他们家日常吃的蔬菜都是从这里出。 而且油布的价格也不便宜,至少现在的收益很难抵消掉成本,傅大郎就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的油布来种菜,每年光这些油布就去多少钱了。 为了不至于亏本,傅大郎只能想办法让大棚蔬菜增收,至少不要亏得太惨。 将两个大棚都走过一遍,几人这才挽起袖子干活,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是做过农活,下过地的人,曲维贞更不必说,她从学会走就得去菜园帮忙了。 倒是曲静翕没亲自动手过,但他看的不少,所以也很快上手。 等庄头带着人匆匆找来时看到的就是大家挽着袖子蹲在田间拔草的模样,他大惊失色,“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老爷,太太,小的迎接来迟,请老爷太太责罚。” 顾景云并不理会他,只低头拔草。 曲维贞看看无动于衷的老师,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先生,果断的拉过弟弟继续埋首干活。 傅大郎欲言又止,但见黎宝璐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他便只能低下头去继续干活。 庄头瑟瑟发抖,他身后带来的人也埋首跪着,简直度日如年。 因为是跑过来,大棚里气温又比外面高,一行人额头上不断的冒汗,显得狼狈不已。 直到将这一片的杂草全部除掉,顾景云才起身看向庄头,浅笑道:“既然来了就去摘些青菜,中午做午饭。” 庄头颤着声音应下,弓着腰起身去摘菜。他偷瞄了顾景云和黎宝璐一眼,小心翼翼的上前请教傅大郎,去摘了好几样青菜,这才冷汗淋淋的跟着顾景云和黎宝璐往庄子里去。 顾景云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净手后擦干,披上披风便转身与傅大郎笑道:“表兄我们走吧,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做午饭还得一段时间呢。” 傅大郎虽然懵懵懂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一切听表妹和妹夫的就没错,因此憨笑着应下,转身要去提菜篮。 庄头哪里敢让他提,弓着腰表示他来就好,毕恭毕敬的把一行人送到主院。 这房子是忠勇侯府修建的,本意是给主子们来庄子散心时居住,可惜这里没有好景色,所以一直空置,黎宝璐带着曲静翕他们来住过,现在则由傅大郎住。 不过他不是住在主屋,而是住在东厢里。 傅大郎跟黎宝璐回京后便在顾府住了一段时间,因为他实在闲不住,黎宝璐在安葬了傅家的先人后便让他到农庄里来。 当时秋收刚结束,正是农闲时,傅大郎到庄子里也没事做,黎宝璐怕他闲着多想便把大棚蔬菜的事交给他。 今天在大棚那里只见他一人在忙碌她便知道他被人排挤孤立了,只不过傅大郎很显然没往心里去,或者说他根本没察觉到异常。 因为他从小便被人孤立,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并不觉得自己被怠慢。 但黎宝璐把他送到这里来便是为了让他融入社会,学会与人交流。 庄头给傅大郎抓来了一只鸡,满头大汗的在厨房里烧火煮饭,他很想求傅大郎帮忙在老爷太太面前说两句好话,但见对方憨憨的只顾埋头杀鸡干活便只能把话咽下。 他抹了一把汗转头却看到太太正在院子里看着他们,顿时吓了一跳,更加不敢开口让傅大郎帮忙说情了。 顾景云正坐在堂屋里翻看两个小弟子拿来的书,看到宝璐蹙着眉头便拿书拍了拍两个小弟子的脑袋,“去厨房帮忙,总不能让长辈伺候你们。” 曲维贞和曲静翕立即跑去厨房帮忙,厨房里很快就传来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偶尔能听到傅大郎的应答,就连庄头都插了几句话。 顾景云就挑眉对黎宝璐笑道:“如何?” 黎宝璐舒展眉头,竖起大拇指道:“你厉害。” “你要是不放心这几日便时常让维贞和静翕来田庄玩吧,也让他们下地劳作锻炼,别忘了根本。”最关键的是别总在他们跟前晃打扰他们。 黎宝璐想了一下便应下了,于是每天在完成读书和写字的任务后,维贞和静翕就由二林驾着车送到农庄里交给傅大郎,由傅大郎带着他们给菜园除草施肥松土,因为劳动力增加,俩人饭量都长了。 而顾景云和黎宝璐则将温泉别院逛了一遍,每日下棋弹琴,偶尔牵着手沿着山道往上走,日子过得惬意不已。 要不是除夕到了,他们还真的不太想回家。 大年三十那天一早大家便开始收拾行李离开,马车绕到庄子里接上傅大郎,带了两筐青菜便回京城。 黎宝璐和傅大郎解释道:“晚上我和景云哥哥要进宫参加宫宴,不过会很快回来的,你跟子归他们吃过年夜饭后等我们回来跟你们一起守夜。” 傅大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紧张的点头应下。 顾府一片喜气,黎宝璐“咦”了一声,看向笑容满面的赵宁,“子归是有喜事吗?” 赵宁瞬间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师娘,元娘有孕了,我就快要当爹了,哈哈哈……” 黎宝璐微讶,然后也高兴起来,“这是好事呀,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刚刚!”赵宁整个人都冒着傻气,笑容满面的道:“我才把大夫送走呢,师娘要不信我再去把他请回来。” 黎宝璐一脸懵,她没说她不信啊。 顾景云见徒弟傻成这样,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挥手道:“行了,你快回去陪你媳妇去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赵宁闻言立即转身就跑,“光忘了来接你们,还没嘱咐元娘不要出来呢,外面地上还有冰雪呢,可别滑倒了。” 顾景云看着大徒弟消失的背影很是忧愁,“他这样真的能入考场考试吗?” 黎宝璐迟疑道:“应该没问题吧,离进场还有一个多月呢,他应该可以恢复冷静吧。” 赵宁有生以来第一次当爹,不免激动了些,但他很快就醒过神来,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读书中。 用他的话说就是,他要给他未来的儿子或女儿一份大礼——考中进士! 其勤奋程度直接让同班的九人如临大敌,再也顾不得是在年下,才过了初二就开始捧着书登门请教顾景云各种问题。 顾景云见他们来得频繁,也懒得再设门禁,直接让他们每日都到顾府来读书,他在世安院中收拾出一间屋子,在里面垫上毯子,铺上席子,再放几张矮桌就成了教室。 他们自己学习,若有了不解之处先自己讨论,解决不了再到后面的书房中找他。 如此一来倒节省了他们来回跑的时间,学习时间增加了不少。 第500章 会试 二月初二龙抬头后天气开始转暖,春光普照,阳光灿烂。 顾景云对他的十个学生和前来蹭课的郑旭道:“为师夜观天象,预计下旬京城一带会有寒潮,春寒料峭,恐怕不会比冬日好受多少,所以……” 顾景云同情的看着他们道:“从今日开始你们就慢慢减衣,让身体适应寒冷吧。” 学生们张大了嘴巴,施玮不可置信的叫道:“顾先生您还会预测天气?” 顾景云微笑的看他。 “不——”施玮等人惨叫起来,若问考生们最怕什么,那就是会试时碰上寒冷天气。 因为考场是木板相隔,它不保暖,还透风,被子更是单薄,最主要的是他们只能穿单衣进场,一切夹的衣服一律不得带进考场。 大家扭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内心却泪流满面,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的祈祷,祈祷他们的顾先生学识不到家,预测出错,寒潮什么的完全是无稽之谈。 可上天永远是站在天才的那一边的,考前倒数第二天,白天还是明媚灿烂的春光,夜色刚下降北风便起,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到得下半夜天空中还飘起了小雪沫。 顾景云抱着宝璐睡得香甜,但还是被冻醒了。 天气转暖后他们就不睡炕,而是搬回了床,此时盖着一床被子竟然会觉得冷。 顾景云抱着黎宝璐这个火炉懒洋洋的躺了一下才起床搬被子,他扫了一眼窗外幽幽飘下的雪沫一叹,他是算得出有寒潮,却也没预料到会那么冷,直接下雪了。 看来今年他的学生们任重而道远啊。 顾景云也只担心了一瞬,见宝璐转着脑袋要醒来连忙将被子抖开叠在被子上。 一下盖了两床被子,黎宝璐觉得有点儿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一下子被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耳边响起顾景云的轻笑声:“睡吧。” 黎宝璐不满的嘟囔道:“冷……” “嗯,所以就指着你帮我暖暖了,”顾景云抱紧她不让她动,半压住她道:“一会儿就暖了。” 黎宝璐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又沉沉的睡着了。 赵宁第二天起床看到外面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雪内心是崩溃的,为什么会那么倒霉,那么惨,他老师预测的也太准了吧? 就算他们已经提前半个月穿单衣适应,碰上这样的天气也没用,因为实在是太冷了。 而之前半个月他们穿单衣是为了适应,今天穿单衣却是不得不穿,赵宁往身上套了五件单衣,这才缩着脖子走出去。 顾景云见了不由扶额,将一件大麾丢在他身上道:“现在吹风也不怕当场冻成狗吗?” “不是您说的要提早适应吗?” 顾景云不想与这蠢徒弟说话,直接看向黎宝璐,“准备好了吗?” 黎宝璐点头,“我把红枣酒换成了参酒。” 顾景云就起身道:“那走吧,我送你去考场。” 赵宁感动,但还是拒绝道:“让顺心送学生去就好。”现在是凌晨,一大早闹得大家都起来送他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体弱的先生送他去考场呢? 外面可是天寒地冻的。 顾景云却理也不理他,起身披上大麾便往外走,赵宁只能赶紧拢起衣服追上去。 元娘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忧愁的道:“这天气也太冷了些,别感染了风寒才好。” 黎宝璐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子归知道轻重,若身体不行会弃考的。” 弃考之后虽还不能出场,却可以离开号房,穿棉衣和看大夫吃药,赵宁的身体素质一向不错,应该不会有事的。 顾景云才爬上马车外面便传来敲更声——已五更了。 顾景云微微蹙眉,对顺心道:“快一些。” “是。” 礼房外面已经排了好长的队,赵宁不敢再耽误连忙提着考篮去排队,顾景云跟在他身边,扫视全场一眼,见大家都缩着脖子拢着棉衣或大麾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今年实在是太冷了。 队伍前进的很缓慢,第一道门检查过后第二道还要查,而且今年查的比上一届还要严格,许久才通过一个人。 顾景云见赵宁冻得眼神都呆滞了,不由伸脚踢了踢他,“原地跺脚,将四书五经默背一遍。” 都快要睡着的赵宁:…… 赵宁只能一边原地跺脚,一遍默默地背诵四书五经,他身边的考生听到顾景云的话皆扭头过来看顾景云,不少人都认出了他是前科状元,纷纷眼睛一亮。以为他说的是考前宝典,纷纷跟着一起默默背诵起来。 这样一来时间反而过得快了些,几乎是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就轮到他们了。 赵宁将身上的大麾脱下来交给顾景云,壮士悲兮的道:“先生,我进场了!” 顾景云点头,“科举虽重要,但命更重要,人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和希望,所以若觉不能再承受便放弃吧。” 赵宁严肃着拱手应下,上前接受检查。 顾景云和众多家长一样站在外面目送着赵宁进入第二道门,站了站才转身要离开,转身之际便对上正站在队列中的顾乐康。 顾乐康正认真的看着他,见他突然转过身来吓了一跳,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扭过脸去。 顾乐康一扭开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他只能又扭头回来看顾景云,顾景云脚步一顿,对他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顾乐康就松了一口气,心弦彻底放松下来,目送他离开。此时昏暗的天色已经褪去,晨曦在天边冒出来,淡金色的晨光洒在顾景云的身上如同镀了一层暖色,虽气质依然清冷,却无端的让注视的人心中一暖。 顾乐庄用棉袄包了一个竹筒跑来,“四弟快喝,我都没想到要排这么久,早上你才吃那么点肯定饿了,这是才炖出来的羊肉汤,大家都去买了,你也赶紧喝一口暖暖身,再过不久应该就到你了……” 顾乐庄见他心不在焉的,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入眼之处一片人头攒动,便问道:“在看谁呢?” 顾乐康回神笑道:“一位朋友,已走远了。”他接过竹筒感激的笑道:“多谢大哥。” “你我兄弟谢什么?” “顾先生,”顺心扶着顾景云上马车,调转马头便回家,“顾先生,您说我家公子今年能考中吗?” “他的学识已经足够。” 顺心高兴起来,“那今年我们能回惠州祭祖了?”自从三年多前上京赶考他们就没再回过家,不仅赵宁想家,顺心也想。 若赵宁这次能考中,中间是有两个月的假期的,到那时他们就能回家祭祖了。 顾景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但他心里知道,科举七分靠实力,三分靠运气,现在赵宁实力已经有了,端看他有没有那个运气了。 这一届考试尤为受人关注,不仅因为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会试,也是因为现在当政的是监国的太子,这一科录取的贡士一旦过了殿试就会直接由太子任命。 相当于他们是被皇帝和太子共同选出来的良臣,就算以后太子登基,他们也不会是被换掉的“旧臣”。 而且,今年会试尤其冷,算是数十年来最冷的一次会试,由不得大家不关注。 那些家中有考生的更是恨不得在礼房外烧火以求温暖透过墙壁渗透进去。 但这是不可能的,九天会试结束,礼房大门重新打开后率先出来的就是一个个被抬着出来的举人。 顺心看得心都揪起来了,和东风南风两个瞪大了眼睛一个一个的扫过去,生怕在其中看到自家公子。 赵宁和施玮郑旭两个踉踉跄跄相互扶持着挤出大门,才走出三步就听到顺心咋呼的声音,然后他就被人抢走了。 赵宁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勉强辨认出抢走他的是顺心和南风便放心的晕过去了。 施玮和郑旭也被各自的家人扶着离开了,礼房外到处是哭声笑声和呼喊声。 等顾乐康从门里挤出来时大家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顾乐庄急得满头大汗,看见他后连忙挤上去扶住他,担忧的道:“四弟你怎么这么晚,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乐康白着脸摇头,一转身却摔了下去,顾乐庄吓得一把抱住他,急匆匆的也往家里去了。 这一天京城的大夫尤其抢手,据悉,保定,天津等一带距离较近的大夫都提前跑来京城驻扎看病,很是赚了一笔。 顾府没去抢大夫,由黎宝璐担任了大夫的职责,给赵宁把脉过后道:“没事,风寒并不重,吃两副药就好了。” 但她依然不许元娘呆在房间里,孕妇抵抗力差,又不好用药,她可不想挑战这个难度。 黎宝璐开了药,又把赵宁扎醒,让他用过饭,洗了澡,吃了药后再睡。 以赵宁的身体状况,睡一觉起来也差不多好了。 顾景云得了诊断结果,放心的去皇宫给皇子们上课去了。此时京城到处是人跑来跑去,各种车马飞奔,二林驾着马车小心翼翼的往皇宫去,直进了皇城情况才好些,等到了皇宫时距离上课时间只还有一刻钟。 顾景云不由运起轻功,看着依然是慢慢的往前晃悠,却在几瞬后跨出老远,渐渐消失在众侍卫的视线中。 第501章 名次 因为今年是大比之年,所以各大书院都将开学日期推迟到了三月初九,因为三月初五会试放榜。 各书院的成绩将会直接影响到招生,不仅书院挑学生,学生同样挑书院。 因为关系到书院的发展和生源,初五一大早梅副山长便叫上好几位老师到聆圣街的状元楼里包场等待消息。 没办法,礼房附近早被考生家属们占领,他们只能来聆圣街,毕竟除了礼房,这里是第二快得到消息的地方。 顾景云也在受邀之列,不过想到他自家就有考生便拒绝了。 作为参考人员,赵宁非常的紧张,一大早起来就搬了张凳子坐在廊下发呆。 燕元娘也很紧张,紧挨着他坐着,双眼巴巴的看着大门处。 黎宝璐抽了抽嘴角,对曲维贞和曲静翕大手一挥,俩人立即机灵的上前拉住他们,请教问题的请教问题,说话的说话,总之就是转移开他们的注意力,不让他们太过紧张。 赵宁明白他们的好意,摸着小师弟的脑袋微微一笑,扭头对一旁正下棋的夫妻道:“是学生着相了。” 顾景云“啪”的一下吃了黎宝璐的棋子,不在意的道:“紧张才是人之常情。” 要是他不紧张那才怪呢。 “现在应该已经张榜了,他们有四个人,速度肯定不慢,再过不久我们应该就能得到消息了。”黎宝璐不在意的将自己被吃掉的棋子捡起来,扭头对他笑道:“你要紧张就去厨房帮我们端些茶水点心来,我看孙婶一大早就在忙活了,也不知做了什么好吃的点心。” 赵宁连忙起身去厨房,燕元娘赶紧跟上。 黎宝璐对顾景云得意的一扬眉。 目标一离开曲维贞和曲静翕顿时没事可干了,“老师我们想出去玩可以吗?” “去吧,去吧,别跑太远就行。” 曲维贞和曲静翕欢呼一声,手拉着手就往外跑。 俩人的一盘棋还没下完,外面就响起了顺心和东风大呼小叫的声音。 “中了,中了,少爷考中了!”顺心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飞跑进来,看着顾景云和黎宝璐乐呵呵的叫道:“少爷考中了第十名,我家少爷是进士了!” 黎宝璐也高兴不已,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还不是进士,只是贡士,不过进士也没跑了!” 说话间,二林和东风南风也跑了进来,四人全都是衣冠不整的狼狈样,但却一脸兴奋,“老爷太太,礼房门前人山人海,幸亏我们机灵,人又瘦,俩人一队挤着往前走。也是我们运气好,刚钻进去大人们就张榜,小的正好站在前面,那榜单刚贴好我就看到赵少爷的名字了!” “不仅赵少爷中了,郑少爷和施少爷也中了,”南风一脸兴奋的道:“可惜后面的人一直挤,小的还没把榜单看完就被挤出来了,因想着老爷太太和赵少爷心急知道,所以我们就先回来报信了。” 顾景云浅笑道:“既然知道你们赵少爷心急,那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后面给你们赵少爷报信?” 顺心等人一愣,这才发现赵宁竟然不在这里,他们立即大呼小叫的朝后院奔去。 南风却留了下来,见老爷面上虽高兴,却很克制,便弯腰道:“老爷,小的在榜单上还看到了顾四爷的名字。” 黎宝璐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顾四爷是谁。 顾景云面上看不出喜怒的问道:“他的名次如何?” “顾四爷中了第四名,成绩比赵少爷的还要好呢。” 顾景云微微点头,“他的确厉害。” 见老爷不怪罪南风才松了一口气,退下去整理衣冠。 赵宁很快喜滋滋的牵着燕元娘出来,“先生我考中了!” 顾景云起身道:“准备喜钱和铜钱吧,喜报的人应该快到了,家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和你师娘去状元楼转转。” 赵宁知道他要去询问桂五班的录取情况,闻言拱手道:“是,先生去吧,学生能够应付的。” 俩人才出门就撞到飞奔回来的曲静翕和曲维贞,显然是听到了消息跑回来的,顾景云干脆把俩人也拎着去状元楼了。 “一会儿见到先生们要谦逊知礼知道吗?” 俩孩子连忙应下。 曲静翕还有些懵懂,曲维贞却明白老师和先生这是在给他们铺路呢,他们是寒门出生,书院里这么多学生,先生们怎么可能都记住? 可是跟着老师和先生出现就不一样了,只要有一个记住他们,且对他们有好感,这就是将来能用得上的资源。 顾景云将两个孩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满意的颔首,也不怪宝璐要收曲维贞为徒,这孩子的确聪慧过人。 状元楼就在聆圣街里,离他们家并不是很远,走路只需一刻多钟。 两个大人带了两个孩子慢悠悠的走去,路上还买了些好吃的好玩的,主要是黎宝璐和两个孩子吃,玩的则是给两个孩子的,因此等到状元楼时已经两刻钟过去了。 状元楼门前正一片热闹,原来正好有报喜报的衙役前来报喜,门前刚撒完铜钱。 顾景云等这一波人散了些才带着三人进店,状元楼的伙计练就一双厉眼,看到顾景云立即机灵的上前迎接,“顾先生,黎先生,您二位是单坐还是去清溪书院的包房?” 顾景云脚步一顿,“还有单坐?” “包房已是没有了,不过顾先生若要,小的倒是能在二楼给您腾个靠窗的桌子来。” 顾景云一笑,也无意为难他,道:“去清溪书院的包房吧。” 伙计大松一口气,笑容满面的把四人往楼上引。 清溪书院的包房在三楼,那可大可大了,一个包房里摆了三张桌子,大门敞开,正对着对面松山书院的包房。 三楼总共只有三间包房,还有一间是不往外包的,留给东家安排,有时也做机动,若是遇上不能得罪的人硬要包房,而下面又实在调换不开这间包房才会打开。 而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每次大比都会提前两个月预定三楼的包房,大家也都习惯了。 两大书院的门都敞开着,但大家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桌子上正摆着笔墨,显然是正在统计考中的人数和名次。 和顾景云黎宝璐一样领着后辈来的先生不少,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年或青年,像曲静翕那么小的没有,而女子更是没有。 四人一进来立时便成了焦点,顾景云却作不知,让两个孩子和诸位先生行礼打过招呼后就挥手道:“去和你们的学兄们玩吧。” 曲静翕和曲维贞对视一眼,转身朝那桌明显都是附带来的青少年而去。 出乎意料的,青少年们对曲静翕和曲维贞很客气,言语间还多有追捧。 曲维贞虽然不解,但他们释放了好感,他们姐弟自然不会推掉,所以也带上笑容和他们说话,气氛融洽不已。 落座后的顾景云扫了一眼桌上已经记下的名字和名次便明白那些孩子为何会那么客气了。 梅副山长高兴的摸着胡子道:“顾先生来晚了,若是早来几步就能碰上报喜报的人了,桂五班有三个学生都在状元楼里接的喜报呢。若是知道他们恩师在此,怎么也要上来给你磕个头。” 顾景云摇头笑道:“我不过只教了他们半年,哪里值当他们如此,他们有此成就还是靠他们自己的努力。” “学生的努力固然重要,但良师指引同样重要,”苏先生摸着胡子笑道:“不然各大书院为何奉考便开办桂班?读一本书花费了一旬的时间得到的或许只是皮毛,但若有良师讲解,不过区区几句话便能得其精髓,这就是师之用处。” 黄先生点头,鄙视的看了顾景云一眼,“知道顾先生自谦,但也不用太过自谦,免得反误人子弟。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其作业应当不用在下多说了吧?” 黎宝璐见黄先生又怼顾景云,忍不住就要怼回去,顾景云便伸手握住她的手,对她微微摇头,笑着抬头道:“黄先生所言甚是,倒是我过谦了,不过桂五班的成绩有多好,竟让黄先生也这么暗夸在下?” 黄先生心中一堵,他只是习惯性的堵他的话,哪里是夸他了?不过想到已知的桂五班考中人数,他便不由塌下脊背,既羡又妒,却又不得不服气。 梅副山长大冷的天摇着折扇笑眯眯的道:“顾先生不知,桂五班的成绩是目前已知的最好的,已有五人榜上有名了。” 梅副山长将名单递给他,笑道:“你看一看。” 赵宁和施玮都在名单上,显然就算是喜报不送到状元楼,他们也都知道谁中举了。 一个桂班只有十人,能中一人便算成绩还行,中俩人便是成绩不错,中三人则是很好了。 毕竟现在科举的录取率只在百分之八到百分之十间。 今年参考的举人将近六千人,却只录取四百八十九名,由此可知录取率之低。 顾景云一个班,目前已知的便中了五人,百分之五十的考中率,梅副山长眼中异彩连连,虽然那些学生也都是精挑细选进入桂班的,但这个考中率在清溪书院历史上也很高了,竟连桂一班都比不上。 梅副山长已经能够预想到顾景云的受欢迎程度了,只怕下一次他要再带桂班,考生们会挤破脑袋往他那里去了。 第502章 友好 梅副山长想到这里颇有些得意的斜睇了对面松山书院的包房一眼,算来还是他们书院运气好,顾景云刚考上状元就将他请进书院里教书了,没有因他年纪小便怠慢他。 谁能料到他和他外祖一样,都是教书育人的能手啊,而且现在看来竟是比他外祖还强上两分。 “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下面跑上来,直接奔松山书院的包房去了,就算隔着两道门清溪书院这边依然能够清晰的听到他兴奋的声音,“松山书院郑旭郑相公高中第九十八名!” “报——”话音才落,楼梯处又跑上来一个小厮,却是朝清溪书院的包房跑来,一脸喜意的报道:“清溪书院杨俊杨相公高中第一百二十六名……” 随着张榜时间越久,前来报喜的人越多,因为三楼坐着两大书院,所以到最后跑上来报喜的小厮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无间断矣,但两大书院中的再多,三刻钟后还是报完了,被派往礼房门口抄录名单的先生和校工也回来了,个个披头散发,显然被挤得不清。 名单上只有考生的姓名籍贯,并不标注书院,但先生们对书院参考的考生早就记在心中,因此只是扫一眼便知谁是书院的学生。 算上桂班的学生,他们整个书院考中的总共有四十二人,其中半年期学生占了十三人,故他们实际学生录取只有二十九人。 那十三个举人都是在清溪书院开桂班后才报名入学的,只入学了半年,他们可以算是清溪书院的学生,但也不算是。 各大书院对外都会把他们视作自己的学生及成绩,但对内,他们其实是有区别的。毕竟他们只在书院里加强补习半年,学识积累还是靠前面的,书院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但今年这个成绩依然算是斐然,因为往年连上桂班的学生,他们能够考中的有三十人就算不错了。 “只不知松山书院今年的成绩如何?”苏先生看向对面的包房,浅声道:“要是我们书院今年能压在松山书院头上……” 梅副山长就摇着扇子起身笑道:“这有何难,我去问问就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往松山书院的包房那里去。 大家纷纷看向黄先生,正举杯要喝茶的黄先生一愣,然后脸一黑,却还是在众先生的迫视下不得不起身跟上。 大家见状松了一口气,有黄先生在,梅副山长的战斗力最起码上升了一倍,应该不会再被松山书院欺负了去。大家安心的开始吃吃喝喝。 顾景云给宝璐夹了一块甜点,问苏先生,“苏先生不能算出松山书院的成绩吗?” 两大书院一直是对手,彼此杰出的学生大家心中都有数,就算不能知道所有的名额,看名单应该也能圈出不少来,再推测一番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苏先生看向抄录回来的名单,叹息道:“我所能圈出来的名字便有三十三个了。” 众人一惊,“这么多?” 苏先生微微颔首,“松山书院在科举上一直是翘楚,今年桂班开设投到他们书院的举人可不少,只是不知他们本书院的录取名额是多少,我们只要在这个上压过他们就行。” 再过几日就是开学日,大家对生源的争夺越发厉害,今年京城及周边可是出现了好几个才名在外的学生,双方都想收到门下呢。 梅副山长很快领着黄先生回来了,脸上的表情颇为纠结,又是欢喜又是痛苦。 这下他不把门敞着了,而是关上。 对面松山书院的人也不再敞着门,都关起来说悄悄话。 梅副山长叹息道:“今年依然是他们略胜我们一筹,他们共中了四十四人,比我们多俩人,但桂班开设后前来投学的学生就中了十九人。” 苏先生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他们本院的学生其实只中了二十五人?” 梅副山长笑着点头,摸着胡子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可算是二十年来的头一遭,他们清溪书院在这方面占了上风,可惜了,大面的数字上依然还敌不过他们。 不过…… 梅副山长看着顾景云奸诈的一笑,他们清溪书院可是有秘密武器的! “清和啊,”梅副山长笑容满面的道:“这一次你所带的桂班成绩斐然,共高中六人,这可是自桂班开设以来最好的成绩,回头我们给你开个庆功宴如何?” 顾景云笑着斜睇了梅副山长一眼,正要开口就听他扭头对宝璐道:“纯熙也来,清和能有此成绩可离不开你的辅助。若无你在背后支持,他哪能安心教学?听说他那些学生还常拿着算学问题去打扰你呢,这里面可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顾景云便慢慢闭上了嘴巴,沉默不语。 黎宝璐就看向顾景云,等着他拿主意。 看了妻子一眼,想到她自回京后从不主动参加各种宴席,而且也不喜成为人中焦点便道:“四十二人,我名下也不过出了六人尔,多数还是诸位先生的功劳,既然要办庆功宴不如给书院办,今年这数据也算是新高,当庆祝一番。” 梅副山长眼珠子一转,他本想在状元楼里请两桌,请些先生,再请顾景云的那六个学生来就好,可如果要办整个书院的庆功宴那就不一样了。 想到就快要招生开学,在此之前办一次庆功宴向世人昭显书院的实力也不错。 梅副山长笑得更加开心,点头道:“不错,不错,今年书院成绩不错,是应该办个庆功宴。” 众先生闻言也都高兴起来,“梅副山长要庆祝不如从现在开始。”苏先生扫了桌子上的点心茶水一眼,抖着胡子笑道:“老夫一大早便奉命而来,肚子可还一直饿着呢。” 梅副山长大手一挥,特别豪气的道:“今天中午大家就在这里用午饭吧,想吃什么随便点。” 黎宝璐失笑,他们这算不算是公款吃喝? 成绩已统计完,大家兴致都不错,有几位先生趁着菜未上的功夫把自家的子侄从旁边的桌子上招过来,带到顾景云面前让他认识,“这孩子也在我们书院上学,以后还请顾先生多多指点。” 其他先生见状也纷纷把自家的孩子招来,顾景云见状忙出了两道题考他们,一道诗赋,一道则是直接化用的今年的律法考题,却被他变换了一下。 诗赋且不说,这些孩子从小便会玩,跟着家长们出去时也常被考到,所以难不倒他们。 但律法不一样,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都是刚刚接触律法的书籍,甚至有的就没看过。 这次会试题目一出来,家中的长辈便拿些他们可以接受消化的题目给他们讲解过,那道律法题便在其中。他们也自认可以掌握了,但现在顾景云变换了一种形式,涉及到的律法知识没变,却把案例变了,少年们顿时难住了。 见少年们紧张得脸上冒汗,而几位先生脸色越来越难看,黎宝璐忍不住笑道:“你们暂且不用想着对错,既然涉及到的律法知识已知,那便照着本心来答。若你们为地方官,遇到这个案子你会怎么判?这不过是私下考校,又不是让你们考试作答,就算答错了也不要紧。” 少年们闻言心内一松,开始低头沉思。 几位先生见状微松,但见顾景云神色淡淡,眼眸却认真注视着少年们,几位先生又忍不住提着一颗心。 他们大约明白了,顾景云问这道题与其说是在考孩子们的学识,不如说是在考他们的心性。 几位先生对视一眼,纷纷罢手旁观,孩子们若能过了这一关,也就能得顾景云认同。 桂一班手中掌握着那么好的生源都只考中了三个,而顾景云所带的桂五班却是直接考中了六个,其能力已不须明说。他们本身就是先生,自然知道师者在其中的作用。交好顾景云百利而无一害,没看见一直针对顾景云的黄先生也偃旗息鼓,从顾景云出现到现在只怼过对方一句,而且杀伤力还不大吗? 这是因为他们识时务! 说起来他们都是难得的俊杰呀,众先生苦中作乐的道。 考校了后辈,挖出了三个心性不错的少年,又让自己的两个小弟子在众先生前留下了印象,还投喂了妻子不少的美食,顾景云状元楼一行算是圆满了。 出去时正好碰到了松山书院离场。 两方人马笑容满面,亲切友好的打了招呼,然后互相推让着一起下了楼梯。 顾景云见他们面上谦逊,却是一个书院的先生占了楼梯的左边,另一个书院的先生就占了楼梯的右边,一左一右的往下走,寸步不让,不由微微抽了抽嘴角。 而楼下的不明群众们看到的是两大书院的先生们友好且亲切的一同下楼来,肩并着肩,互相谦虚,都恨不得手拉着手了。 吃瓜群众们感叹,谁说两大书院不睦的,这不是很友好吗,看着简直比亲兄弟还亲啊,连下个楼梯都谦让,非要一起落脚下来才行。 顾景云不愿意跟松山书院的学生并排走,他要跟他妻子一块儿走,因此特意落到了最后,加上耳聪目明,一不小心就听到了大家的议论。 夫妻俩对视一眼,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算不算是年度最大的误会? 第503章 良师 回到家时赵宁已经把上门恭贺的客人都送走了,正和元娘一起清点礼物造册。 黎宝璐打量了一下元娘的脸色,叮嘱道:“你身体虽然康健,但现在还未满三个月,还是应该多休息,这些事让红花去做就好,不行还有红桃呢,这些事上她熟,可以帮你一把。” 赵宁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扶住元娘道:“对,你现在应该多休息。” 元娘红着脸道:“我也没有特别的反应,我想着村子里的人怀了孕都能下地,所以……” “那是因为她们没条件,我却是不许你这么劳累的。”赵宁牵着她的手道:“走,这些事就交给红花,我扶你回去休息。” 赵宁想起今天元娘都没午休呢,顿时心疼不已。 顾景云扫了俩人一眼,拉了黎宝璐转身就回凛正堂,不就是欺负他们没孩子吗,哼! 红花见姑爷和姑娘感情好,高兴不已,拍着胸脯表示她一定会把这些礼物都清点上册好。等人一走她转身就跑去求红桃,她也就跟着姑娘勉强认得几个字,造册之类的文书活计她还真不会。 这些东西都是送给赵宁的,并没有贵重东西,但还是得记起来,将来回礼也好有个参照。 再过了殿试赵宁就是进士可以谋官了,到时候人情往来会更多,所以要单独造册,与顾景云这边分开来。 红桃才帮着红花把账记好,东风就从外面跑进来道:“红桃姐姐,高公子他们来拜见老爷了。” “来了几位公子?” “九位公子都来了。” 红桃闻言立即起身,“请公子们进厅,让青菱先给他们上茶,我去请老爷。” 来访的九人都是桂五班的学生,榜单一出,大家的成绩一眼明了,中的狂喜,不中的伤心失望,可谓是悲喜交映,好在大家都还年轻,不论中与不中都很快从失态中找回理智。 考中的开始应付前来祝贺的人,顺便打听一下同科和同窗好友们的情况。 没考中的伤心失落后也要打起精神来去恭喜别人或宽慰同样落榜的友人。 一打听就得知了不得了的东西,他们桂五班竟然考中了六个,成绩最好的赵宁位列第十名。 这一消息外人或许还不知,但他们这几个同窗却不免打听彼此的成绩,一打听之下便得知了这个大信息,几人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跑来找顾景云。 几人之前也并未约定好,但不巧就在巷子口里碰上了,见都来了五人,他们干脆也不急着去见顾景云,先在附近找了家小茶楼坐着,让书童们分别去把其他同窗约上一同去拜访。 因为这过高的考中率,大家的心境都不一样了,考中的更加兴奋,目光更加高远,没考中的则很快恢复过来,再次燃起熊熊斗志。 如果顾景云能够保持这个考中率,那他们将来会有多少同门?他们下一次科举又有多大的机会考中? 科举本来就是千人过独木桥,他们来考试自然是带了莫大的希冀来的,但考不中却也在各自的预料之中。毕竟每年的录取人数非常少,今年算多的了,但也仅录取四百八十九人而已。 若他们出自山东,江南,京城等文盛之地或许还会自信满满,若不是,谁知这天下间有多少举人排在他们之前? 这么一安慰自己,没考中的四人都舒爽了不少,然后便开始为将来打算。 打算留在京城的想要入清溪书院读书,最后能够在顾景云带的班级里,那样一来三年后再考,以顾景云现在所带班级的录取率,说不定他们就是那百分之六十中的一个。 而不打算留在京城的则希望能够与顾景云保持良好的关系,常通信来往,若自己在读书中有不解的地方还可以继续请教他。 大家没那么多悲秋伤春的时间,纷纷将各种情绪压下,在见到先生前,九人也互相打招呼,或恭喜或安慰。 半年的同窗之谊,这不仅是情分,也是人脉,而且看老师这学识,这能力,这年纪,以后他们的同门师弟只怕会更多。 官场上的人脉除了家族姻亲外就是同门同乡的关系最牢固了,除此外还有同科之谊。 虽然他们比不上赵宁和曲静翕间关系亲密,但毕竟是同出一师,以后也是论得上关系的。 想一想若干年后他们到了某地任职,与某官论资历,提起考中前都曾在顾景云门下受教,这便打开了口子,只要经营得当就都是人脉资源啊。 已经考中的在为未来的仕途铺路,而这次没有考中的也在为将来计划谋算。 能够拿出钱去书院上补习班的学生年纪不会很大,都在三十五岁以下,且家境不会太差,毕竟补习班的束脩可不少。 所以大家在顾景云还未来前就约定好了未来三天的行程,先去状元楼吃一顿,再去护国寺上炷香,顺便游玩一番,赏赏春光,抒发以下胸中之志,最后去金海湖游湖…… 赵宁来时大家说得正热闹,“大老远便听到你们的声音了,这是说的什么那么热闹?” “正说让你这新晋贡士请我们去状元楼吃一顿好的呢。”高凯冲他挤眉弄眼道:“赵兄可是我们兄弟中考得最好的,这一顿怎么也不能少了。” 赵宁一脸嫌弃的挥手,“我就知道好事准没我的份儿,考中的又不止我一人,我还以为你们是来请谢师宴的呢,我正想要蹭先生一顿饭吃。” “若要请谢师宴,难道你这开门大弟子敢不出钱?”大家起哄起来,纷纷压着赵宁要他请客。 顾景云来时正好看到赵宁被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挺大的花厅却差点被十人给掀了。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前一刻还在笑闹的学生们瞬间放开赵宁,纷纷挺胸收腹直腰的站好。 顾景云越过他们走到上首坐下,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在闹什么?” 赵宁带着大家给顾景云行礼,嬉皮笑脸的笑道:“先生,他们正想凑了钱在状元楼请谢师宴,我说太过破费了不用不用,他们非不听,一定要请。” 九人纷纷怒视赵宁。 顾景云嘴角露出笑容,摇头道:“不用。” 高凯立即收敛怒容,恭敬的道:“学生们在先生门下学习半年多来收获良多,如今要离开了请先生一杯薄酒却是应该的。” 顾景云摇头,“我说不必,再过半个月你们就又要参加殿试,若真有这份心等过了殿试再说吧。” 顾景云抿了一口茶,又扭头对四个未考中的学生道:“你们不用参加殿试,但须得将这次会试题目和答案再默写一遍交给我,我给你们批阅一遍。” 四人闻言一凛,立即拱手道:“是,学生等回去便默写。” 顾景云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九人脸上的神色,蹙眉问道:“你们这几日有什么安排吗?” 高凯连忙道:“学生等本商议着明日在状元楼请谢师宴,后日请先生和师母上护国寺一游,大后日……” 顾景云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道:“你们这是觉得进士已是尔等的囊中之物了?” 众人沉默。 “虽说本朝没有擢落贡士,不予录取的先例,可你们别忘了,殿试中除了一二甲外还有三甲。我并不觉得同进士便比进士差什么,可这世上如我一般开明的人并无几个,一旦你们落到三甲可想过后果?” 几人心中一凛,纷纷低下头去。 顾景云重重的放下茶杯,沉着脸道:“这几日你们闭门读书吧,那些应酬等你们过了殿试有的是时间。那时候状元楼的酒菜会更好,护国寺的风光也会更美。” 看着分不清轻重的几个学生,顾景云烦心的挥手道:“下去吧!” 十人半个字不敢吐,半生不敢吭的躬身退下,等出了世安院九人才吐出一口气,纷纷拉着赵宁道:“顾先生越发威严了,你****与他住在一起可怎么受得了?” 赵宁对九人翻了一个白眼,他会告诉他们他和顾景云亦师亦友,除了在学习上要求严格些,其余时候他都很放纵他吗? 赵宁将九人送出大门,挥手道:“未来半个月内在下也要闭门读书了,殿试上见吧。” “这却不可能,我等若有疑问还是得来请教顾先生,到时候可免不了要见面。” 而没考中的四人更是道:“我们也要闭门默写答卷,最多不过五日就会上门,所以只怕等不到你们殿试时就要见面了,赵兄可不要嫌弃啊。” 赵宁则一脸嫌弃的看着他们道:“我嫌弃你们就能不来吗?” “切!”还残留的失落及小心翼翼荡然消失,十人相视一眼皆不由释然的一笑,纷纷拱手和赵宁作别。 赵宁笑着将他们送到巷口,这才转身回去。 顾景云正在书房里等他,见他来便将一沓邸报递给他,“这是我选出来的邸报,上面打了圈的看一遍,打了三角形的自己写篇策论交给我。” 赵宁微微张大了嘴巴,呆呆的抱了满怀的邸报。 第504章 趋之若鹜 殿试的题目一般都不会很难,大部分是一到两道策论,大多是问国策。若题目大,则只设一道,若题目小,则会从不同方面设两道策论题。 毕竟只考半天,时间有限,题量不会多。 因为都是问国策,或民生或经济或军事,总之都是与时事相关的,所以顾景云给赵宁的邸报都是从这两年里挑出来的。 别看多,一张邸报上最多被标记了两项内容,大多都只标记了一项,所以要看完并不难,以他现在的阅读速度五六天大概就能过一遍了。 而被打了三角形的也就只有三篇文章而已,这意味着他要写三篇策论。 赵宁刚浮躁起来的心又安定了下来,老老实实的闭门读书。 而在殿试之前,京城的各大书院纷纷开学招生了,而京城又热闹了一遍。 落榜的要么选择留在京城,要么选择离开京城。 离开的且不说,留在这里的除了找工作养活自己和家人的举人外,很大一部分是可以不事生产的认真读书的,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选择进入各大书院读书。 当然,都是举人了,他们自然不会选择小书院,因此可供他们选择的只有长枫,清溪和松山三大书院了。 入学是要考试的,但因为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的考试日期都设在了同一天,所以想要入这两个书院的举人们都要选择其中一个报名,彻底绝了他们先选这个考,不中再考第二个的后路。 因此选书院成了他们的第一个重要选择,而各大书院历年来的科举录取率则成为他们的参考资料。 正好会试刚放榜,大家自然会比照着今年的成绩来选书院,从总名额来看自然还是松山书院略胜一筹,然而清溪书院却有一个杀手锏。 招生报名刚刚开始,清溪书院除了在门口竖立一块记载了考中学生名字的石碑外,旁边还挂着一道横幅——庆祝本院顾景云先生所带的桂五班会试录取率达到六成! 简单而直白,直白得让人眼冒绿光。 六成啊,一个班级的录取率达到三成就已经让人趋之若鹜,何况六成? 就算知道自己可能进不去顾景云的班级,大家依然忍不住冲着清溪书院跑去。 真的好想给顾景云当学生怎么办? 普通学子只能巴巴的通过入学考试以求能够被顾景云选中,有门路的人却在积极的想要得到顾景云的一句准话。 顾景云在翰林院的同僚,书院的同事,秦顾两家的亲朋,就连彭育都被人找上了,原因是他爹跟秦信芳是同门师兄弟,而他自己还是太子伴读,也算是顾景云的学生。 彭育:…… 太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彭育的肩膀道:“那你可应承了?” 彭育哼道:“我才不应呢,我跟他又不熟,平白无故的去求他多没脸,而且他又不会答应,我为何明知如此还把自己的脸丢在地上踩?” “你呀,你呀,”太子摇头笑道:“先生他也没招惹过你,还与我们有救命之恩,你怎么就总是与他不对付?” “救我的可不是他,是黎宝璐,他也是被救之人。”一个男人还让自个媳妇救,他也不嫌丢人。 对于彭育的心直口快他早已习惯,此时并不以为冒犯,只是心中多少有些忧愁。 彭育并不多聪明,有些时候甚至过于冲动和单纯,但他忠心,凡是他下达的命令他都会认真的去执行,绝对不会掺杂私心,可这样的人很难成为主官,不然…… 太子完全不知该怎么安排这位伴读,偏他还有那样一个私心甚重的爹,若将他放在重要位置上也不知到最后拿主意的是他,还是他那位首辅爹了。偏他还与先生的关系不好,不然他也能把他丢到顾府让先生调教一番。 先生的教育手段他是知道的,和如轻风细雨,暴则如狂风骤雨,总有一款适合你,可以把受教的学生揉吧揉吧的教开窍。当初他们六人同行,他且不说,韦英杰及陶悟和先生师母也一直有联系,而且关系还不错。 按说当时彭育身受重伤,受到的恩惠更多,他该与他们关系更好才对,偏不知为何他一直不喜先生师母,不说处处针对,至少每次见面都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师母还罢,那位先生却是个睚眦必报的,别人回以他善意他尚且要考虑一下是否接受,何况彭育给他脸色? 那必定是以百倍还之,因此这俩人关系一直很不好,而且对上必定是彭育吃亏。偏彭育还不知机,几乎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俩人的关系不说朝野皆知,至少他们不和并不是秘密,很大一群人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还会有人求到彭育处,那人是有多不走心? 让彭育去和顾景云说人情,确定不是在结仇吗? 彭育气鼓鼓的给顾景云上眼药道:“他也太分不清轻重了,明明是朝廷命官,非要跑去清溪书院当教书匠,这也就算了,朝中兼职的大臣也不少,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偏他还闹出风波来,弄得是满城风雨。此事一出,是不是代表着以后大家都可丢下朝事去兼职?” “何况他还是太子之师,他这是给您找了多少个同门师兄弟啊?” 太子横了他一眼道:“他去清溪书院任教是奉旨,你难道不知?” 太子神色微冷道:“以先生之才,他本有更宽广的路可以走,但先帝限定了他要走的路,到清溪书院任教已是他能选择的更好的路了。至于同门,”太子斜睇了他一眼道:“如今除了住在顾府的赵宁和曲静翕姐弟,谁敢跟孤论同门?” 拜师和不拜师的区别是很大的。 “你要说先生的坏话也要找个靠谱点的,朝中若有大臣想学先生倒也容易,只要满足两个条件即可,一是奉旨行事;二是也跟先生一样一辈子不掌实权,就在原位上呆着。” 彭育抿嘴,“那就任由事情这么闹下去?” “闹不了多久的,”太子浅笑道:“我大楚文风盛行,民间大儒不少,和先生一样教导出杰出学生的同样不少,哪一次不是只闹一段时间?等先生定了要带的学生就好了。” 彭育抽了抽嘴角,还说不闹,三两句话的功夫您就把顾景云上升到大儒的境界了。民间哪位大儒年纪不在四十岁以上? 说到大儒,彭育眼珠子一转道:“京城也有一位大儒姓顾,据说他这次也有学生考中,且他押题极准,据他的学生说这次他便押中了一道相类似的会试题目。” 太子淡淡的看他。 彭育就一笑道:“不过我看许多人并不喜他,虽也有不少学校想拜在他门下,但一些有底蕴的人家却严禁弟子拜他为师呢。说起来顾先生教书这样厉害,会不会也私底下押题给学生们做?” 太子见他坚持不懈的给顾景云上眼药,只能无奈的道:“先生和他不一样。” 顾景云出一道题愿意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去查找资料,去咨询大臣,那位顾大儒却是用题海把人给堆出来,这如何能一样? 说起来顾大儒的手段曝光还是顾景云的手笔呢,算是他对忠勇侯府的第一次出手。 太子心中一动,突然看向彭育,脸上似笑非笑道:“孤突然想起来,能求到你跟前的人莫非是彭家人?既然求你无用,他们会不会去求彭首辅?” 彭育一愣,然后脸一黑,他爹真要去请顾景云收下他那几个族弟? 那岂不是更坐实了他比顾景云矮一辈的事实? 太子见他脸都黑了,便不由哈哈大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走。 彭丹的确和顾景云开口了,却不是求他,而是某一天信步走到翰林院外,碰巧见到了顾景云便顺口提了一句,他家有几个子侄也正想入学清溪书院,若他有意收徒不如考虑一下他们,若无意便考校一番看他们是否有能力入顾景云所教的班级。 顾景云笑着应承下来,表示回到书院会让梅副山长多加留意的。 彭丹当时脸色不变,在他走后神色却淡了许多。 之后顾景云连翰林院都不去了,直接闭门谢客,用他的话说是,走三步便被拦住,他一天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简直是对生命的极大不尊重。 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在家陪宝璐研究美食呢。 顾景云既不去翰林院也不去书院,梅副山长只能亲自找上门来。 他很高兴,因此笑容满面的,凭着今年书院和顾景云的好成绩他们招到了不少好学生,各个年级都增开了一个班级,就连女学那边都有所增长。 作为下一任山长,梅副山长想不高兴都不行啊。 “这是名单,这些人都很想入你所教的班级,清和啊,你来选选吧。”今年顾景云除了要教一学级长松班的国文课外,还要教八学级长松班的国文课。 八学级都是举人班,全部是要奔着会试去的,历年只有六个班级,但今年有八个班级! 其实梅副山长和书院的意思是顾景云实不必要再带一学级的课,那太大材小用了,但顾景云坚持。 毕竟那些孩子是他从启蒙班带到现在,如今已三年矣。 他从他们六七岁时就教他们,感情也不浅,最主要的是他并不认为教低年级是大材小用。 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性情,眼界和心胸都是在这段时期形成,而对世界的认知也是从这段时期开始,这些都至关重要。而从读书上来看,这段时间更是垒实基础的关键时期。 第505章 抽签 梅副山长拿来的名单很详细,学生的家世,成绩都有记录,其中有勋贵,文臣,世家拖人情硬塞进来的,也有书院通过考试筛选出来的成绩最好的学生,有富家子弟也有寒门弟子。 总共五十个人,他可以从中选出三十个学生。 顾景云合上那份名单递还给梅副山长,梅副山长一惊,忙问道:“怎么,你都不满意吗?” “我不这样选学生。” 梅副山长一脸懵,“那你要如何选?自己出考题筛选?” 这在清溪书院也是有先例的,当年顾景云的外祖秦令公就是这么自己挑选学生的。 “不用那么麻烦,”顾景云摇头浅笑道:“将这次要入八学级的学生按照成绩高低排好,将名册给我一份就行。” 梅副山长一脸纠结,“你全都要成绩最好的?书院这边倒是没问题,只是有不少人求到了我这里,都想往你的班级塞人,若你全按照成绩来收,只怕我这个月都不好出门了,而且……” 而且清溪书院也会得罪不少人,虽然他们书院并不惧得罪人,毕竟是百年老校,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根基? 可多少还是会给书院带来一些麻烦的。 顾景云却浅笑道:“您放心,不会让您和书院太难做的。” 梅副山长就松了一口气,起身笑道:“那行,我回去准备准备,后天便是新生入学的日子了,所以最迟明天下午你就得定下名单。” 他们后天一早就要把分班情况张榜出去,现在全院都紧着顾景云先来,得等他把学生挑走后才好分班。 梅副山长前脚才离开,后脚就被人拦住了,大家都很想知道他们家的孩子到底被选中了没有。 梅副山长摇头淡笑,表示等到了后天张榜时大家就知道了,不急,不急。 众人:…… 大家很想抢过梅副山长怀里的那份名单,不过没人有胆子这么做。 黎宝璐也特别好奇顾景云要怎么选学生。 顾景云笑道:“我并没有特别想要教的学生,除了桂五班未被录取的四人外,其余人等都可以随意分配。” 黎宝璐感叹,“有教无类啊。” 顾景云颔首,“不错,弟子要选合乎心意的,学生却实在不必要,除非有感情牵绊,不然教谁不是教呢?” 所以他挑弟子,却不会挑学生。 而将桂五班的四人收进八学级长松班也仅仅是因为那半年多来师生相处得不错,而他们也想继续在他的班级里读书。 也正是因为不挑,他才选择了一种相对来说比较公平的选择方式——抽签! 第二天书院的先生们都好奇的假装路过顾景云所在的办公室,然后借口找其他先生留在了办公室里。他们倒要看看顾景云要选怎么选择他们八学级长松班的学生。 “这是按照成绩高低排下来的名单,”梅副山长轻咳一声道:“后面的九人是恩荫的监生,拖关系进来的,没有成绩。” 有的人家因长辈功勋卓著,所以朝廷会恩赏恩荫名额,监生便相当于举人,可以直接求官,也可以直接参加会试成为贡士,再通过殿试成为进士,虽然会被人诟病,但前程上不会比两榜进士差多少。 而如果是直接求官是很难求到实职的,大多是虚职,若为实职地位也很低,而且比两榜进士矮一头,若没有天大的功劳,只怕毕生都越不过四品这道坎。 所以只要不是太次,大部分人在求官前都会挣扎一下,或是去国子监,或是进入大书院就读,争取通过会试。 顾景云扫了一眼那九人的名字,还挺眼熟,都是同一个阶层的人,而且也还都在昨天梅副山长给他的那张名单上。 他也只扫了一眼,直接拿起桌上的裁纸刀将名册上的名字全都切开,按照十人一组分好。 办公室里的先生们一懵,已经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但就是这样他们才更懵。 谁不想选成绩好的学生?顾景云明明有这个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学生好,那考中率就高,他们得的奖金就高,名声就大,积累下来的人脉也会越深厚。他们出名了,好学生更是趋之若鹜,可以说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 而顾景云只用三年的时间便做成了他们一直想做的事,要说不羡慕嫉妒是不可能的。 但书院里的先生们并无怨言,因为这是顾景云的能力,他能力杰出,自然可以优先选学生,这也算是书院里一直没有明说的惯例。 只是书院里的先生也都很会做人,不论是谁先选都不会一口气把成绩最好的学生选完,大多先生还是很高傲的,他们会综合各方面进行选择,成绩好的,家世好的,人品好的,性格好的,或是某一方面就是投了他们好的,一个班级里同样是掺杂了各种条件和性情的学生。 他们选择学生的方法千万种,可唯独没想过顾景云用的这种。 大家一脸懵逼的看着顾景云将二百四十七个学生名字全都剪了按照十人一组的分好,反面堆成二十五份,随手打乱后就随便的从每一份里抽出一张丢在一边,片刻就选好了二十五个学生。 顾景云将那二十五张小条子翻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后微微惋惜道:“竟然一个都不中。” 他这才从剩下的那些人里将之前桂五班的那四个学生名字挑出来,如此一来便有二十九人了。 顾景云沉吟了一下,扭头对梅副山长笑道:“昨日您给我带来的名单还在吗?” 梅副山长呆呆的点头,“在。” 他一直随身带着,就是想着顾景云若决定不了这张名单可以个他一个参考。 梅副山长将名单给他,顾景云便点了点“楚瑜”道:“最后一个便他吧,努力的人总是更可爱些。” 大家不由凑上去看,楚瑜后面的标注是:第九十八名,年二十九,十岁始启蒙,智慧且性坚,前以烧炭为生计,过院试后在乡间开设私塾,教学认真。 十岁才开始启蒙,由此可见他家世之贫寒,考试的成绩也不怎么理想,但梅副山长既然把他列在名单上,且把“智慧且性坚”作为评语,可见梅副山长有多爱他的努力和坚持,和梅副山长一样,顾景云也欣赏努力的人。 顾景云将选出来的名字纸条交给梅副山长,笑道:“剩下的事就辛苦您了,诸位先生也请吧。” 说罢退到一边,将位置交给其余八学级的先生。 大家看着桌上的二十堆小纸条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顾景云的选择和他们预料的一点儿也不一样,他们本以为顾景云选后前三十名能剩下十五人就算不错了,到时候他们再商量着分了。 结果前十名顾景云只随机挑了一个,第十名到第二十名也只挑了一个…… 突然还剩下这么多好苗子给他们,但他们既觉得高兴又觉得憋屈怎么办? 心中好复杂,复杂到想要揍顾景云一顿怎么办? 七个八学级的先生们对视一眼,默契的上前挤掉顾景云,开始商议怎么分赃剩下的学生,不,是分配! 清溪书院男院共有十个学级,其中还不包括启蒙阶段。 启蒙便需三年,而书院不会限制学生们在此阶段参加县试,意思是即便你还在上启蒙班你也可以去参加科举。 但能考中的少之又少。 书院以科举成绩来吸引生源,但书院内的教育并不是为科举服务,他们办学的宗旨是: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 不是所有人都能治国,也不是所有人都想治国的,所以书院会把启蒙阶段分成三年,将基础打好,然后一学级到七学级安排了各种课程,选修的课程可谓包罗万象,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书院未安排到的。 即使学生们很少去选修那些课程,书院也从未取消过,一直花钱养着那些先生,保养各种教学所用的工具。 在这七个学级中,每一个班的先生都不会少于五个,教各种不同的课程。 只有八学级到十学级这三个学级才是完全针对科举的,一个班只有一位先生负责,学的东西全部是针对科举,书院不会特别要求他们要选修其他课程,完全自主,可选修,也可以不修。 想要进入八学级必须得是举人,而且八学级以后是完全不限年纪的面向全大楚不分时间段的招生。 举人们可以在这三个学级里无限留级,想读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交得起学费。 这三个学级的性质和补习班差不多,而七学级及以下才是清溪书院的主体,那里面的学生也才是清溪书院的主要管理对象。 学生们只要到七学级就可以申请毕业,这期间不管你们是举人,秀才还是白身,只要修够学分就得按部就班的读,除非举人身份的学生申请跳级进入八学级,不然这三类人其实是可以在一个班级里念书的。 可惜社会主流是读书科举,然后出仕为官报效国家,光宗耀祖,能够理解清溪书院最始办学理念的人很少,大家看到的便是一个书院在科举中的录取率,以此来定义一个书院的好坏,然后趋之若鹜,或是弃之如蔽履。 第506章 新生 春寒总算是拖着脚步慢慢的离开了,灿烂的春光争先恐后的绽放出来,阳光明媚,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枝条抽芽,嫩绿色开始一节一节的往外冒,就连春风都跑来凑热闹,徐徐而动,拂在人脸上轻柔无比,使人从心底便生出一种珍惜的温柔。 顾景云坐在半山腰的凉亭上往下看,正好将整个清溪书院囊括眼底。 今日是清溪书院学生入学的日子,所以山下一片热闹景象,有家长送儿女们来上学的,也有妻儿送丈夫来读书的,挺大一个书院,今日却挤满了人。 作为当今书院的实际掌权人,梅副山长一片轻松惬意的拎起才烧开的开水烫洗杯盏,用茶夹将茶杯及壶里滚烫的开水倒掉,杯壁和壶壁上的水渍迅速蒸发干透,他随手舀了两勺茶叶进壶,盖上盖子等壶的热度将茶香烘出…… 梅副山长给顾景云倒了一杯茶,笑道:“尝尝老夫的手艺。” 顾景云将视线收回,端起茶抿了一口,轻笑道:“早听闻梅副山长爱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梅副山长自得的一笑,也品了一口,舒气道:“很久没能如此轻松的品茶赏景了。” 顾景云但笑不语,梅副山长也偏着头看向山下,他这一生大半的时光都是在清溪书院里渡过,自年少时开始入学读书,科举考中后便不出仕,而是又直接到清溪书院任教,到如今他在清溪书院里已呆了三十二年了。 看到清溪书院慢慢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和荣光,他怎能不高兴? 梅副山长回过头来看顾景云,“苏山长决定等殿试过后便退隐。” “那顾某先在此恭喜梅副山长了。” “我的年纪同样不小了,等我接手也要考虑后继之人了。” 顾景云挑眉,浅笑道:“书院里人才济济,梅副山长还有十多年的时间,总能选到合适的人。” 梅副山长闻言心中一叹,顾景云这是在推辞了,他倒也不勉强,反正时间还长,焉知他将来不会改变主意,或是真的出现比顾景云更合适的人呢? 梅副山长惋惜的看了一眼茶壶里剩下的茶,起身道:“时间不早了,顾先生也该下去准备了,不然要报名的学生该着急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起身行礼便告辞,独剩下梅副山长一人对着剩下的茶心痛,为了贿赂顾景云,他可是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茶叶,本来就只剩下这一两茶叶了…… 长随见主子一脸纠结,立即贴心的道:“老爷,今日春光好,您不如也偷闲半日,反正山下有各位先生忙着,并不用您时时看顾。” 梅副山长闻言立即重新坐下,舒出一口气后笑容满面的道:“你说的不错,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山下,各个班的学生都按部就班的去各自的班级找先生们报名入学,只有新入学的学生才跑到公告栏处找自己的分班情况,其中尤以大学生为多。 一群大老爷们堵在公告栏前,直接把后面人的视线也给堵住了,一个今年才转校进来的小豆丁见前面的都是跟他爹差不多大的大学生,立时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他爹见状立即把他抱起来道:“儿子别急,爹帮你进去看看你插在哪个班级了。” 小豆丁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坚强的道:“我不,我要自己进去看,爹你蹲下,我要坐你脖子上,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比我高!” 他爹纠结,“儿子,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好吧,你要想坐高高等回家了我们再坐。” 小豆丁眼底又浮上了一层水雾,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他爹当机立断的把人往脖子上一放,板着脸就往里冲。 正焦急的看着自己分班情况的举人们见状纷纷避让,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肩膀上的孩子给挤下去了。 父子俩顺利的挤到了公告栏前,小豆丁居高临下的扫过公告栏,很快就扫到一张大纸“一学级转校生分配表”。 一学级的转校生寥寥无几,因此小豆丁很快就在那张纸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温云! 顺着名字看向前面,温云眼睛一亮,大叫道:“爹,我被分在了长松班!” 与此同时,一声惊叫声也响起来,“楚瑜,你被顾先生选中进了长松班!” 刚刚挤到公告栏前的楚瑜一怔,然后眼中闪过狂喜,顺着声音挤到友人旁边去看那张公告,果然在最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朋友羡慕嫉妒的看着他道:“楚瑜,你运气可真好!” 是啊,他运气可真好。 温云居高临下的看向楚瑜,笑嘻嘻的道:“原来是师兄,小生这厢有礼了。” 楚瑜呆呆的看着才六七岁左右的温云,有些反应不过来。 温云笑得见牙不见眼,骄傲的挺足胸膛道:“我也是长松班的,我的班主任也是顾先生。我爹说顾先生是最厉害的,若能受他教导,那至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考中进士了。” 大家闻言更加羡慕嫉妒恨的看向楚瑜和温云了。 楚瑜却有些无奈,对着这个比自个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孩,“师弟”两字怎么也出不了口。 楚瑜和温云父子从人群中挤出来,略整理了一下衣冠才互相行礼道:“在下楚瑜,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温闵当然不会从他儿子的叫法,因此把他儿子放到地上后便回礼道:“在下温闵,陕西汉中人氏,这是小儿。” 楚瑜看向温云叹道:“令公子可真是厉害,小小年纪就能上一学级了。” 清溪书院的一学级生通常为八到十岁,温云这个年纪在其中算小的了。 温闵用很骄傲的神情谦虚道:“哪里,哪里,其实我都不懂,因听说清溪书院不错所以才带着他来报名,书院的先生们拿了一套试题给他做,然后就说他不用从启蒙班开始读,可直接进一学级。我也没想到他能分进顾先生的班级。” 楚瑜也是父亲,很理解他的骄傲,笑道:“那看来令公子的基础很扎实,不然书院的先生是不会让他直接上一学级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报名吧,刚才我看了一下,顾先生将两个班的报名地点放在了一起。” 温闵才来京城不久,对清溪书院并不熟,但楚瑜却是京城人,慕名来过清溪书院几次,所以对它的布局较为了解,很快就找到了报名的地方。 报名的地方就在一学级长松班的门口,顾景云让校工在门口摆了张桌子,桌上一左一右放了两本名册,他此时正端坐在桌子后面。 若来的是一学级的小学生,他就亲自帮他们办入学手续,若来的是八学级的举人…… 不巧,楚瑜正好是八学级长松班第一个来报名的,他和温闵父子走到顾景云面前恭敬的行礼。 温闵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早听说顾景云年轻,却没想到这么年轻,这个年纪只怕还未及冠吧? 楚瑜却是不止一次的见过顾景云,他高中状元跨马游街时,还有在聆圣街,清溪书院的门口他都不止一次的注视过他,所以并不惊诧。 “先生,学生楚瑜,这是学生的材料。”楚瑜毕恭毕敬的将材料上交给顾景云。 顾景云翻了翻,对照过相貌描写,确定是同一人后便提笔给楚瑜办入学手续。 但他并没有把手续交给楚瑜,而是压在旁边,看向一旁的温闵父子,然后将目光定在温云身上,“你是今年插班进来的温云?” 温云不由心中一紧,拱手行礼道:“是,学生温云。” 顾景云微微颔首,伸手道:“入学材料拿来。” 温闵忙拉着儿子上前,顾景云给他办好手续,转手却把东西递给了楚瑜,“全都记下,今年一学级长松班共有四个插班生,一会儿你就照着这份给他们填写手续。” 楚瑜呆呆的接过,顾景云这才把他的那份材料推到他的面前,“你的这一份也要记下,一会儿你的同窗会来报名,你就照着这份给他们弄好。” 说罢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 楚瑜微怔,然后弯腰揖礼道:“是。” 温闵:……这人运气还真是好,第一天竟就能得此重用,不知那些来晚的举人老爷们会不会后悔死。 温云微微瞪大了眼睛,先生还可以这样偷懒? 顾景云随手扯来一张椅子,坐在屋檐下边晒着太阳边翻看手中的书。 见温闵父子也不走,像两个被罚站的学生般敛手站在一旁,他不由有些好笑,招手叫过温云问道:“我看过你入学做的答卷,你的记性应该很好吧?” 温云提着心低头道:“是,学生记性一向好,一般过目三四遍便可记诵。” 温闵见儿子也入了先生的眼,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紧张,竖起耳朵听俩人说话,心中祈祷顾景云考校儿子时不要出太难的题目。 但顾景云并没有考校温云,而是问他平日的起卧时间,读书时间,经常看的什么书,看到了哪一页…… 平常得不得了。 但一旁坐着的楚瑜却忍不住愉悦的翘起嘴角,作为有八年教龄的先生来说,楚瑜最明白顾景云此举的原因,他为了一个小孩愿意耗费这样的时间来询问这些小问题,可见其对教育的重视。 也就是说,顾景云很会教学生。 先不论对方学识如何,这份心就足以让楚瑜心服了一半。 第507章 用人 楚瑜刚将东西看完他的同窗们就找到这里来了,和他一样,顾景云不认识他们,他们却全都见过顾景云。 所以看到顾景云坐一旁悠哉的看书,而楚瑜坐在桌子后面替他们办理手续,众人的内心是嫉妒的。 他们不会想着顾景云偷懒,把自己的工作推给了楚瑜,他们只觉得楚瑜入了顾景云的眼,所以才被委以重任。 能够从县试考到乡试,大家都不是笨蛋,所以报名后大家也不急着拿条子去缴费,而是站在一旁候着,或帮忙维持一下秩序,或就安静的当自己是一棵树。 八学级的学生都是大人自然不用他们维持秩序,所以他们只能照顾一下一学级的小学弟们。 正巧遇上报名高峰期,一群家长领着一群孩子走来,孩子们看到廊下坐的顾景云,立时丢下父母哗啦一下全朝他跑过去了。 顾景云瞬间被一群孩子淹没。 “先生,先生,过年时我去泡温泉了,真的好舒服,等清明放假我请您去我家的别院泡温泉好不好?” “先生,先生,今年我去我外祖家了,我外祖家在长安,可惜冬日萧条,路上并无美景,所以我只勉强做出了两首诗,一会儿您帮我批改好吗?” “先生,先生,我跟我祖母学了腌菜的法子,亲自腌了一坛,我觉得挺好吃,送给您也尝一尝吧。” “先生,先生,我不会腌菜,但我祖父会做咸鸭蛋,我也带来了一篮子给您。” “先生,先生……” 顾景云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他们,等他们每一个人都说完后才拍手笑道:“好了,先生都知道了,现在你们先去报名。有话留到下午再说。” 顾景云伸手摸了摸站在他身侧的温云的脑袋,笑道:“未时你们便拿着自己的东西去春晖院里等着,我们不上课,只说话。” 孩子们欢呼一声,他们可喜欢跟顾先生说话了。 顾景云扭头看向廊下充当柱子的举人学生们道:“你们互相通知一声,未时也聚到春晖院吧。” 楚瑜等立即起身应下。 顾景云就对他们挥挥手,“你们去帮帮楚瑜吧,尽快将手续办好。” 举人学生们立即分好队,几乎是一对一的先给学弟们办好手续,然后再互相帮忙,再记录汇总,不到两刻钟就完成了。 大家便纷纷和顾景云行礼告别,拿着单子去交钱。 黎宝璐同样偷闲的把报名的事交给了欧阳晴和万芷荷,自己捧了本话本在后面看。 见报名完还有许多空闲的时间,大家谈兴又浓,她便大手一挥带着班里的学生们到湖边,直接找了块草地席地而坐,一边分享学生们孝敬来的各种美食,一边听她们说这个年发生的有趣的事。 女孩们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越过湖面飘向了远方,不少来去匆匆的人不由羡慕,“这是哪个班的学生,竟就报名好了?” “是四学级咏梅班的吧,”一个女孩摇头道:“别看她们现在惬意,她们班的先生那才叫变态呢,竟然规定了报名的时限,一定要她们巳时(早九点)之前到达班级,若过了时限先生不在,那就只能等第二天的课余时间才会帮忙办理入学手续。” “如此严格?” “可不是,教她们的黎先生和男院那边的顾先生是夫妻,他们一直是如此要求学生的,虽然每个学期都是他们最先开始完成报名,但要求很严,许多家长都有意见呢。大家都那么忙,有些大人得到中午才能抽出时间来报名,偏他们规定了时间,而且还得学生亲自来报名,害得大家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不少人心中都有怨气呢。” “你如何知道的?” “我二婶的侄子便在男院那边的长松班,他们一家前段时间去庄子里踏青,因风光甚好不免想多玩两天,就想派个管事回来报名就行,今儿下午他们再回京,明儿也能赶得上开课,偏他们班要求忒多,不仅得学生亲自到场,还规定了时间,为了我那表弟,他们一家不得不提前回京,昨儿就到家了。” 而此时,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表弟”方子明正一脸羞涩的站在顾景云面前,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的从衣襟里掏出一大包油纸包递上前。 顾景云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方子明是个小胖墩,穿着夹层的衣服整个人都圆滚滚的,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从怀里掏那么大的一个纸包,他还真发现不了他衣襟里还能藏东西。 他笑问,“这是什么?” “是牛肉干,给师娘的,”小胖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肉痛的道:“师娘要是愿意,先生也可以吃一点的。” 顾景云脸上的笑容微僵,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才叹气道:“你这是又得了什么新毛病?” 小胖墩有听没有懂,圆圆的脸上眼睛闪闪发亮,“牛肉是过年的时候庄子附近的村庄宰杀的,他们说牛很老了,干不动活儿,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就上报衙门杀了。牛的主人不舍得吃,所以把牛肉都给卖了,我家买了好多好多,因为牛肉太老了不好吃,我娘就让庄子里的人做成牛肉干,放了好多大料,我吃过了,可好吃了!师娘吃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这可是他从他的口粮里省出来的,可珍贵了! 顾景云没有接油纸包,而是看着小胖墩问道:“为何给师娘不给我?” 小胖墩低头羞涩道:“师娘比先生温柔,也比先生好看。” 方子明他爹方彦内心是崩溃的,他只是走开了一会儿去拿他儿子报名的手续,为什么回来就会听到这一段对话? 因为不得不提早回京的怨气一消而散,他冲上前去揪过儿子的衣领就往后扯,一扯没扯动,再扯也没动,他只能讨好的对顾景云笑笑,小心翼翼的解释道:“顾先生,我家这小子有点傻,以后还请您多关照一二。” 话才说完他就想打嘴巴,这时候不是该求顾景云尽快忘掉他儿子吗,怎么能还请他关照呢? 谁知顾景云还笑着点头,看着小胖墩点头笑道:“方大爷放心,我会的。” 方彦偏头看着他傻乎乎的儿子,立时无限忧愁起来。 顾景云伸手接过他一直紧紧抱着的油纸包,笑道:“交给为师吧,为师会交给你师娘的。” 方子明就高兴的把油纸包交出去了。 家长们给孩子交完学费就要回家,总呆在书院里也无聊,而且有些家长的确有事。 正要把自家的孩子撇下,一个校工就过来通知道:“诸位老爷太太,顾先生有句话要单独传达给你们,还望诸位老爷太太移步。” 家长们相视一眼,纷纷走到一旁。 因为顾景云规定死了时间,所以他们正好凑在了一起去报名,而当时又有三十个举人给他们开单,故连手续都是差不多时候办好的。 毕竟是儿子的同窗家长,有些彼此还认识,且关系还不错,干脆就一起行事了,所以此时大家都聚在一起,倒也免了校工再一个个去找了。 校工避开那些孩子,对家长们道:“顾先生要在春晖院里给小公子们开个小会,老爷太太们若有时间可到院里旁听,不过须得走另一条路,也必须呆在另一处,最好不要让小公子们知道。放假一月,诸位家长也该知道自家孩子见了多少,学了多少,长处为何,短处在哪儿,也好调整教育方式。” 家长们一懵,孩子送到书院里,那教育的事不该先生管吗?为何还要他们调整教育方式?他们没有教育方式啊。 校工侧身道:“老爷太太们若有兴趣可随我来,有事的家长也可先行离开。” 有人意动,特别是不忙的太太们,她们相视一眼后纷纷扯着丈夫的衣袖低声道:“顾先生既然这样说了,不如我们就去听一听吧,你要是忙就先回去,我留下来等孩子也行。” “算了,事情也不是很要紧,我便陪你一起去吧。”有选择留下的,自然也有选择离开了。 到底关系到自家的孩子,大部分家长都选择了留下来,只有几位因为实在有急事才离开。 校工带着诸位家长进春晖院,很快就到了一面花墙前停下,校工示意大家坐下然后便离开。 家长们面面相觑,他们所站的地方是春晖院中一个小院子的草地,前面是一丛半人高的蔷薇花墙,对面也是一片草地,中间有一道被蔷薇藤缠绕的拱门,因为只是三月,蔷薇藤上只有小小的花骨朵,但因为绿叶繁茂,因此一坐下对面只能知道这边有人,若不仔细留意不会察觉到他们的身份。 家长们正惊疑不定便听到自家孩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家再不迟疑连忙盘腿坐下。 顾景云领着孩子们来到草地上,当下便面对花墙而坐,孩子们井然有序的走到他面前排好队,这才分五排面向他坐好。 期间也有小朋友发现花墙对面坐了人,但他们并没有怀疑那边是自己的父母,毕竟清溪书院啥都有可能缺,唯独不会缺人。 而向他们一样实在在校园里坐谈的人可不少,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相对于学弟们的淡定,第一次接触清溪书院这样教学方法的举人学长们反而有些懵,不过他们很快在顾景云的示意下围着学弟们在外围坐下,呈椭圆形的把学弟们围在中间。 第508章 问题 楚瑜等人没想到报名当天先生就会给他们上课,更没想到他们会跟一群八九岁的一学级生一同听训。 所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懵。 学长们懵,学弟们却已经习以为常,刚刚坐下就双眼发亮的看向上首的顾景云。 顾景云却对着他们招手道:“这个学期刚转进班的同学到前面来。” 曲静翕便红着脸率先站起来,走到前面站好,温云等其他三个小伙伴心脏砰砰的乱跳,但也起身走到曲静翕身边排好队。 花墙这边的温闵等人不由心中一紧,关切的看着站在上面的儿子。 顾景云让他们面向同学们,笑道:“你们都是这个学期才转进来的,同学们对你们都不熟,现在你们便做一下介绍,让同学们都认识认识你们好吗,再说一说你们为何会转到我们书院如何?” 曲静翕小心的偷瞄了先生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挺足胸膛道:“我,我叫曲静翕,今年七岁,先生说我的基础打好了,可以跳过启蒙班进入一学级,所以我就跳级了。” “我知道,你是顾先生的小弟子,”方子明喊道:“是不是顾先生让你跳级的?” 曲静翕红着脸点头。 温云不由偷偷瞄了曲静翕一眼,也挺足了胸膛道:“我叫温云,陕西人氏,我祖父说我有读书的天赋,而京城地灵人杰,乃全国人才荟萃之地,文风盛行,故让我随我爹到京城来求学,而清溪书院又为京中书院翘楚,所以我才报考了清溪书院。” 温云说罢扭头看向旁边的同学,这位同学显然有些紧张,捏着拳头磕磕巴巴的道:“我,我叫邱礼,今年九岁……” 他有些慌张,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觉得大家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脸上,眼中可能还带着讥笑,他脸色涨红,一时低下头去呐呐不语。 顾景云在上首就柔声问道:“邱礼同学,你之前在哪里读书?” “我,我跟着钱先生一起读书的,没去书院。” “哦?钱先生也是在京城教你的吗?” “不是,是在平凉县,我父亲是平凉县令,他,他很忙,没空教我,所以请了钱先生来教我。” “那现在为何不继续跟着钱先生读书呢?” 邱礼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面上热度稍退,有条理的回答道:“我父亲回京述职便把我带回来了,他说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更为偏远,所以就把我留在京城,让我在京城读书。” 顾景云微微颔首,继续引导道:“平凉县在陕西,距离京城甚远,邱礼同学于这两地来回,应该到过不少的地方吧?” “是,”邱礼面上露出笑容,微微兴奋道:“我们一路上停靠了好几个地方,还野宿过……” 底下坐着的小学生们发出惊叹声,他们这个年纪很少有外出的机会,因此对这些路上的见闻非常的感兴趣,对能够走这么远的路,出这么远的门的邱礼更是羡慕嫉妒。 这一声声惊叹声让邱礼更是兴奋,脸上的神色也高兴起来,忘记了害怕。 顾景云含笑听了说了一会儿,等他停下来后才把目光移到最后一位同学身上,笑问,“好了,现在轮到最后一位同学介绍自己了。” “我叫黄霖,”男孩声如洪钟的大声道:“今年十岁了,我爹让我来京城跟叔爷爷读书,但叔爷爷说进书院读书对我更好,所以我就来了。” “很好,”顾景云微微压手,让四个孩子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笑道:“现在新同学已经介绍完了,我们开始说一说今年大家过年的趣事以及积累下来的问题吧。方子明,从你开始,来跟先生说说今年过年你都学了什么本事,先生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可都做好了?” 第一排左边第一位的方子明只觉头皮一紧,腰腹一缩,他脸色涨红,如临大敌的喃喃道:“我,我应该都做好了吧?” 方彦脸一黑,他怎么不知道儿子还有作业?这个臭小子竟然敢瞒下这么重要的事! 举人学长们也颇为无语的看着这个胖墩学弟,一时无言。 顾景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方子明脑筋急转道:“但这个假期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不待顾景云发问他便挺足胸膛骄傲的道:“我学会了剪纸,还会做牛肉干,还会下麦种了。” 方彦脸色更黑。 顾景云却微微点头道:“那你就跟为师和同学们说一说你是怎么学会这三样的吧。” 方子明开始自信满满的大声讲述他学习这三项技能的经过和心路历程,包括这期间出现的各种疑问,有些疑问当场就能得到解答,而有些疑问则是教他剪纸,做牛肉干和下麦种的人都不知道,他便积累了下来。 他从来不是个爱学习和爱记录的好孩子,所以那些疑问冒出来得不到解答他就丢开不理了,不像别的小伙伴特别听先生的话还把那些问题记起来等以后问先生或是自己去找答案。 但他已经忘掉的问题,此时在讲述时却不由想起来了,于是方子明小朋友也顺势提问出来,他懒得思考,因此直接问先生,希望先生能够替他解答。 顾景云并不回答,而是侧首看向楚瑜等举人,道:“便由你们来回答他们的问题吧。” 举人们张大了嘴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些小孩的问题千奇百怪,有的他们可以解答,有的则是连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问题,让他们如何回答? 他们以为这是顾景云在考验他们,因此不敢怠慢,绞尽脑汁的回答方子明小朋友提出来的各种问题。 而这仅仅是开始,方子明只是第一个人,后面还有二十九人呢。 每一个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的问题当然也都不一样,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年纪那么小,问题涉及的范围却很广,大部分是生活上的,除此外还囊括了历史,天文,地理,农事和各种手工艺问题,甚至连鬼怪都出来了。 一个小朋友就特别害怕的和大家分享他在家中见鬼的经历,但所有人都说他看错了,“我明明就看到了白影飘过去,那个女鬼回身的时候眼睛里流出了两行血泪,可恐怖了。可是他们都说我看错了,先生,我眼睛可好了,站起来时都能清晰的看到前面刘子阳课本上的字,所以我绝对是不会看错的。先生,您说那女鬼是不是想吃了我,您能让学长们帮我抓住她吗?” 学长们表示他们无能为力。 顾景云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难怪每次抽问你背诵课本时,为师明明觉得你应该背不出来,但你每次都能背出来,原来是看的刘子阳的课本。” 花墙后的家长们:“……” 举人学生们:“……” 蓝桐小朋友:“……先生,您能当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吗?” 顾景云静静地看着他。 蓝桐小朋友低下脑袋,沮丧的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会把所有的课本背诵下来的。” “不,是把应该背诵下来的课本抄写一遍。” 蓝桐小朋友忍不住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真的好后悔啊,为什么要多嘴说那句话? 顾景云浅笑道:“让你学长给你抓鬼是不可能的,因为为师并不认为这世上有可以具现化的鬼,若有这世上也不会有‘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了,冤魂恶鬼自会去找他们索命,吓也能把人吓死。所以你看到的女鬼要么就是你真的看错了,要么就是有人搞鬼。” “那先生我该怎么办?” “不难,先生教你捉鬼。”顾景云淡淡的挥手道:“你先把该抄的课本给为师抄好,此事以后再说。” 他的目光移到下一位同学身上。 刘子阳早就憋不住了,蹦起来道:“先生,我觉得世界上是有鬼的,我总能看到一些暗影,好像那些鬼就躲在暗处看着我……” 其他孩子也忍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的表示他们也觉得这世上有鬼。 顾景云头疼的扶额道:“看来这个学期在上课之前为师还得给你们上一堂志怪普及的课啊。” 孩子们的那种感觉他自然能理解,因为他小时候也偶尔会有那种感觉,和大多数人察觉有“鬼”后躲起来或找大人寻求安全感的反应不同,他会当场便去求证,那暗中窥伺他的到底是不是鬼。 最后事实都证明是他想多了,那或许只是一件衣服,半截树枝,高墙投下的暗影,或是风吹动树叶给人形成的错觉。 而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他也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说白了,不过是在光影给人的错觉下碰上了多疑的心。 而想要破除这种错误的认知和恐惧也简单得很,给他们来一场志怪的盛宴就好。 寓教于乐嘛,相信他们会很喜欢的。 顾景云目光扫向坐在外围的一群大老爷们,满意的点头,还有免费的劳动力可用,天时地利人和皆有了。 问完了小学生,就该问大学生了。 对他们,顾景云的态度则没有那么软和了,“刚才你们学弟提出来的诸多问题,你们做出正确回答的不过十之三四,这是你们未回答正确的问题或是没有答出来的问题,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去查找答案,半个月后做好作业交给我吧。” 顾景云递出去一张纸,离他最近的楚瑜忙上前一步接过纸退后。 第509章 语重心长 顾景云就对一众小学生挥手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 孩子们立即起身恭敬的和顾景云行礼,然后井然有序的退出去十来步,也不知是谁先跑起来乱了秩序,反正只一瞬间大家就全乱起来,欢呼着朝外奔去。 草地上立即就只剩下顾景云和三十个举人,楚瑜等人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重新坐好传递起那张写满了问题的纸来。 对面的人不走,花墙这边的家长们也不好动弹,以免被发现。 举人们一开始还对顾景云的要求有些怨言,毕竟那些都是童言,孩子问出来的问题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有这许多奇思妙想的问题的,所以怎么能要求他们答出来? 可是看到顾景云整理出来的问题大家却不由沉默。 顾景云写下来的问题自然不是小朋友们问的“天为什么是蓝色,不是绿色的?”,他总结下来的全部都是可以回答的实际问题,和孩子们的童言童语不一样,他的问题要犀利和清楚得多。 比如方子明小朋友无意中问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小麦要冬天种,还要盖着雪才好?” 顾景云总结下来的却是,“冬小麦与春小麦相比的优劣,各区域适合播种的季节,亩产量及影响其收获的各种要素。” 温云说他在来京时碰到役工在修路,大家都是光着脚的,所以他的问题是为什么路边就有野草,他们却不做草鞋,是因为不会做吗? 温云小朋友表示他自己就会做草鞋,而且可以无私的提供给大家。 而顾景云写下的问题却是,“为什么役工们不穿草鞋,及去年朝廷有关服役的要求,温云同学所见的劳役属中央,还是属地方管辖?役工的待遇与义务……” 而邱礼同学则分享了自己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他发现每天醒来看到的太白星位置都不一样,跟月亮的距离在不同的地方看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而顾景云列出来的问题是,“请根据现有的天象计算出下一次日食出现的时间。” 大学生们看到这个问题内心是崩溃的,他们开始读书时朝廷并不重视算经,而钦天监选官可以不从两榜进士中出,多是从国子监那里直接选进算经厉害的学生,或是家学渊源的只要通过了考试便能进入钦天监。 但现在朝廷加重了算学的分数,天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就是栽在这算学上? 本以为会试中出的算学题算难的了,看到这道题他们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天真。 计算日食,就算是钦天监的人都有可能算错,何况他们? 顾景云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淡然的道:“我只看你们的计算过程和计算结果,只要合理便能通过,并不要求日食一定要发生才算正确。” 大学生们表示这也很难,他们不会算呀! 大家欲哭无泪的看着顾景云,希望他能够收回这道题,顾景云视而不见,意有所指的道:“不要因为你们学弟年纪小便忽视他们的话,他们身上有许多你们没有的东西,而这些都是你们应该学习的。你们科举是为了入仕,入仕即为官,官为父母,身为父母最先学会的便是听,听你们的孩子讲话,然后去分辨真伪,再去为他们解疑排难。” 举人们若有所思,而花墙这边的家长们更是心中一震,所以这才是顾景云让他们坐在这里的原因? 想到刚才自个的儿子争先恐后的和顾景云分享各种趣事,就连有一天多吃了一块糕点然后肚子疼的小事他们都说得津津有味,而顾景云不仅能一直含笑听着,竟还跟他们谈起饮食之道,告诫他们要饮食有度…… 就算他们是亲爹也没这个耐心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就在家长们正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过忽视儿子们时,那边顾景云已经对他的大学生们道:“你们都是成人,且能够考中举人,学习上并不用我再监督。若无意外下一次会试是三年后,所以你们时间多得很,但时间再多也没必要浪费在已经学会的知识上,所以你们回去后将自己往日读书中不解的问题写下上交给我,再把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写下。我这边也会给你们布置课业,希望你们能够按时完成,其余时间你们可自行安排。” 顾景云顿了顿又道:“虽然我觉得很不必要,但身为师者,我还是要白废话叮嘱你们一番。你们大多数人都是从大楚各地齐聚而来,京城繁华,在这里钱权的表现更是达到了极致,故诱惑极大,多少人在进京时还有在科举上的一搏之力,而就因为被繁华迷眼,别说一搏之力,最后只怕连笔都拿不起来了,所以我告诫你们,应酬虽重要,但如今你们功名未成,一些应酬完全不必要。若要经营人脉,书院里的同窗便足以,且就算是为了仕途前程也该有底线,不然即便是当了官总有一天也会再落下尘埃。” 学生们垂首行礼,“学生等谨记先生教诲。” 顾景云挥手让他们退下,这才颇有些头疼的扶额,要他说一个班级三十个学生还是太多了,十个以下才是最好的,可惜清溪书院的先生还是太少了,能教举人的先生更少。 毕竟要能教举人必须得是进士,而考中进士后不当官跑来当教书先生的百不存一,而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会选择来清溪书院? 毕竟在清溪书院,在京城,一个进士实在是不值一提,可放在地方上就不一样了,在有的地方举人便能得到全县人民的敬佩,何况进士? 所以清溪书院缺老师,尤缺进士身份的老师。 顾景云等学生们都退下,这才起身到花墙这边来,对一众还沉默思考的家长们行礼。 家长们纷纷回礼,对顾景云更尊敬了三分,“让顾先生费心了。” “我为师者,这本就是我的责任,只是也希望诸位能略尽父责,他们这个年纪正是最顽皮,也是性情成形的关键时候……”一学级长松班的孩子都是他从启蒙阶段带出来的,他们才五六岁时便是他教导着,即便顾景云心冷情薄,对这群孩子也有了不浅的感情,所以他才在接手八学级后还坚持带这个班级,并有意一直带到七学级他们毕业之时。 这群孩子中有出自官宦人家的,也有出自富商之家和耕读之家的,甚至还有两个出身贫寒,完全是因为他们天资不错,所以书院减免他们的学费,还每年资助他们,这才使他们不至于辍学。 但不论哪一种,他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无障碍的跟他们的父母交流,正确的引导他们性格养成。 因为这次“家长会”是瞒着孩子们进行的,所以大家都有默契的悄悄离开,不让孩子们知道。 顾景云让其他家长都离开,将蓝桐的父亲蓝骅留了下来。 家长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蓝桐说的女鬼的事,和顾景云一样他们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此事多半是有人搞鬼。 若是看错,他总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眼花,还郑重其事的拿出来跟他最敬爱的先生讲吧? 所以家长们看着蓝骅的眼神都带着三分打量,三分同情和四分幸灾乐祸。这可是家宅不宁的铁证啊,偏还被传扬得谁都不知道了,真是可怜! 顾景云却不觉得蓝骅可怜,身为一家之主,让自己的儿子在家里被如此惊吓,他却还一无所知,这样的人“无能”二字都不能形容,所以他无视蓝骅铁青的脸色,直言道:“蓝老爷,此事对蓝桐的惊吓不轻,但同时也是蓝桐一个锻炼的机会,我希望你能当做不知此事,让蓝桐自己解决……” 相比于顾景云这边的操心,黎宝璐那边称得上是没心没肺了。 十四五岁的少女们都已经懂事,一个假期下来她们不仅没有让她操心的事发生,还给她带来了各种名曰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东西,全部是自己的手工制品。 黎宝璐喜滋滋的一一品鉴,只是在吃到第三块不知是咸还是甜的奇异点心后果断的放弃了再次品尝,她语重心长的看着小姑娘们道:“知道你们出身富贵不用自己下厨,但这种生活常识还是应该学一学的,比如糖不是盐,盐也长得不像糖。” 大家闻言都低声笑起来,“先生,您刚才吃的点心都是郑丹做的。” 黎宝璐苦笑,从三个盒子里捡了不同的点心竟然都是郑丹做的,她这是有多倒霉? “大家要有空今年就多选一门选修课,要是真能学到一手好厨艺,不仅可以造福家人,更可以造福自己。要是没空就在家里多学一学,下个学期我们会增加室外课程,到时免不了要准备美食。能够请朋友品尝自己亲手做的美食难道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吗?” 黎宝璐循循善诱,但学生们表示请朋友品尝自家厨娘做的美食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她们知道先生就是想让她们学会了做菜还伺候她,学生们表示不上当。 黎宝璐表示惋惜。 第510章 轻松 苏先生拎了一壶茶占据了湖边的一座凉亭,惬意的坐在亭中品茶赏景,结果一转头就看到顾景云和黎宝璐正肩并着肩在湖边走,也不知黎宝璐说了什么,顾景云正眉眼带笑的侧首看她,眼神温柔,和平日的清冷孤傲完全不一样。 苏先生默默地收回视线,抿了一口茶,感觉这难得的茶叶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好喝了。 真是的,明知道书院人多也不注意些影响,苏先生很想当自己没看见那俩人,却见他们已经看到他并已经走过来,他只能无奈的一叹,脸上挤出笑容来面对这夫妻俩。 “难得顾先生还有此空闲,”苏先生感叹道:“到底是年轻,精力旺盛啊,不像我等带了举人班后也就能到女院那边再担任些不太重要的课程。” 顾景云微愣,然后笑道:“那是苏先生太勤勉了,顾某却觉得八学级的学生已是成人,让我们操心的地方更少,时间上自然也不会占去太多。” 顾景云从未想过按照书院安排的课程给他们上课,都已经是举人了,科举要求的书籍他们早就读过了。 而没有要求却有可能会考到的内容又不在书院安排的课程中,好在八学级以上的先生有自由安排课程及时间的权利,所以他把那些课程全推翻了,换了一种教学方式,再更换了一下教学时间。 基本上他会给他们列一些必读的书籍和文章,他们读过以后他会提问以考核他们所得,然后换他们提出疑问,由大家讨论答案或是直接由他解答。 除此外,阅读其他书籍积累下的疑问他也会解答,并且定期教他们些写经义和策论的技巧,算学,律法,水利,兵法等杂学也都要教一些。 乍一看上去需要教的东西很多,他会很忙,但其实他们有三年的时间,所以这些教学任务都可以慢慢安排。 最主要的是他们要学的东西他不巧都有涉猎,而且目前来说他们提出的问题他也都能解答,并不用花费太多的时间在寻找答案上,所以学生们的时间紧凑,感觉需要学很多东西,日子过得很充实。 但顾景云本身还真不怎么忙,虽然工作量增加了不少,但他效率一向高,再调整一下时间,每日也还能抽出时间来陪着宝璐一起散散心,逛街买好吃的。 他会引导一学级那些孩子说些生活中的趣事,花费大量的时间为他们解决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难题,那是因为他们是孩子,是这世界上最弱小的一个群体,需要人的保护。 但举人班不一样,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都比他大,虽是他的学生,却是成人,完全可以为自己负责,他只要在学习上对他们尽心,不辜负他们每个学期交上来的学费便算是尽责了。 他才不会像苏先生他们一样恨不得时刻黏在他们身上,催着他们赶紧读书呢。 前程是自己的,他已经尽到告诫之责,是沉迷于这繁华的京城名利场,还是继续奋发向上全靠他们各人的选择和意志力。 苏先生见顾景云如此轻松惬意就不由叹气,“还是苏先生想得开。” 他却是忍不住想要多教出几个进士,为书院做出贡献,也为自己积累名声。 而这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他年纪那么大了,每天依然要费劲的阅读大量的文献及书籍,就是怕落后,学生提出来的问题他答不上来。 但年纪越大,记性越差,一些知识明明前脚才看过,后脚学生问起时依然忘记了。 不像顾景云,既年轻有精力,还有一副好记性和好脑筋,人家看书速度不仅一目十行还过目不忘,一遍记住,二遍深思,再看第三遍简直想忘都忘不掉。 一般人在有如此条件的情况下或许很少有耐心看完了一遍还看第二遍,偏顾景云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他就能强制性的让自己看上三四遍,直到自己不会忘记为止。 所以说他那脑子就跟书院里的藏书楼一样,学生们问的问题大部分都能从他那里得到的答案,就算是不行他也能很快找出答案,因此他教得轻松。 对此,苏先生也只能羡慕嫉妒恨了,难怪黄先生一直看他不顺眼,便是宽厚如他都忍不住嫉妒了。 苏先生一嫉妒就见不得他过得如此惬意顺心,但他实在无懈可击,所以他只能把目光投到黎宝璐身上,“黎先生今年带的班级成绩也很不错呢,可惜了。” 黎宝璐不解的歪头,“可惜什么?” “可惜她们年纪都不小了,到下学期不知还能有多少人来上五学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已订婚的姑娘再到书院里来上课的。” 黎宝璐沉默,心情略微有些低落。 苏先生见了满意的摸了摸胡子,很好,总算是给顾景云堵上了,若这有权有势的夫妻俩能够顺便解决这个问题就更好了。 见宝璐的心情晴转阴,顾景云不由眯了眯眼,怀疑的瞄向苏先生。 苏先生故作不觉,拎起自己的小茶壶笑眯眯的道:“好了,苏某人就不打扰二位了,你们慢慢玩吧。” 黎宝璐就叹气,“今年我们班就有两名女生休学了,听说五学级的更多,有一个班甚至只剩下十八个人了。” 她带的咏梅班,女孩们的年纪都在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正是要议亲定亲的时候,要是定亲了就得回家准备嫁人,有的家庭自然不愿意自家的女儿(未来媳妇)继续来上学。 而五学级的学生年纪更大一岁。 此事基本无解,只有等待女学发展得更大些,女生入学的年龄再早上一两岁,或是等到下一辈,现在从女学里出去的女学生们在自己有过这样的遗憾后不会再让她们的女儿或儿媳再留下这样的遗憾。 既然无解顾景云自然不会放任她继续想下去,而是当机立断的转移开话题道:“师父和母亲就要回到京城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要开始给他们打扫院子了?” 白一堂住在左路第一进的栖霞院里,而秦文茵则住在左路第二进中,因里面满园皆是梅树,所以被她命名为落梅园,今年冬天梅花盛开得很是漂亮,可惜她没看到。 黎宝璐的注意力果然被转开,她摸着下巴沉思道:“如果师父和母亲要办婚事,那他们是不是要分开住?” 至少不能都住在顾府吧? 顾景云点头,含笑道:“母亲肯定是要搬到舅舅那里的,从秦府出嫁。”到最后嫁进顾府方为正道。 “回去我就开始收拾院子。” 只是预计三月中旬便到的俩人一直不见踪影,赵宁都参加完殿试了俩人也没消息。 不仅黎宝璐,顾景云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沉,就在他们忍不住要派人沿途去找时,俩人的信件总算是迟迟的送到了他们手中。 顾景云拆完信,一口气堵在胸中,良久才缓缓的呼出去。 和去时走海路和水路不一样,这次他们是走水路和陆路,一路上走走停停,顺便游山玩水,本来预计三月中旬就能到京城的,只是快到京城时白一堂偶尔听秦文茵感叹了一句此时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不知长安此时是何等盛景? 然后白一堂就调转马头带着秦文茵转道长安了…… 到了长安白一堂才给顾景云写信,表示他们会在长安留一段时间,预计要到四月才会回京城。 而且为了不让他们有条件催他们,白一堂死死的捂着随身带的信鸽,死活不放飞,宁愿花费更多的钱和时间通过驿站送信。 顾景云半响无语,最后把信装上转交给南风,沉着脸道:“送到秦府给舅舅,就说让他不必再担忧,母亲他们平安无事。” 南风不敢详问,接过信件便躬身退下。 虽然师父不靠谱让人很生气,但至少知道他们是平安的,因此顾景云脸色好了不少。 赵宁的感受最深刻,他觉得本来压在身上的大山变成了一块石头,压力骤减,让他绷紧的脊背都不由一松。 “你殿试的成绩不错,二甲第三名,若是朝考不出意外必能考上庶吉士,若是谋外放也能谋到一个好县。你如今是怎样想的?” 赵宁垂首敛手道:“学生想留在京城。” 顾景云微微颔首,“这样也好,你们家并不指着你当官挣钱,翰林清贵,正对你的性情。” 赵宁就松了一口气,展开笑容道:“那学生准备朝考了。” 顾景云点头,“朝考过后有两个月左右的假期,你可决定了是否要回乡?” “是,”赵宁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骄傲且高兴的道:“学生打算带元娘回去,我已经三年多没回去了,这次回去不仅要告诉祖父和父母高中的好消息,也要祭祖告慰先祖,还要跟元娘入族谱。” 想起赵宁那有趣的一家人,顾景云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我和你师娘准备些土特产给你们带上,是送给赵老先生的。” 想到他祖父,赵宁红着脸道:“多谢先生。” 第511章 惹祸 朝考比之会试还要容易,大部分家境还过得去的二甲进士都会选择考庶吉士留在京城。 因为文官中有一个未曾明说的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内阁。 所以为了广阔的前程,大家会卯足了劲儿的去考庶吉士。 但也有例外。 翰林清贵,庶吉士的俸禄更少,连夏冬两季的冰敬和炭敬都没有,如果家资不丰想要凭那点俸禄在京城呆下去实在太难了。 不说买房,哪怕是租房,带上生活费一个月的花销也不少,何况为官就少不了应酬,身为文人,你一年总得参加几次文会吧,一次就能去好几两银子,再加上逢年过节给上官和同僚们走礼,还有寿辰,婚丧嫁娶一类的礼节往来…… 只是想想就能感觉到囊中羞涩,所以没有家资的人是不会留在京城的。 虽然外放当县官的俸禄也不多,但到了地方上他们就是最大的父母官,哪怕是不贪污受贿,不为非作歹,凭着一些惯例的灰色收入就能让自己和家人过得很好了。 何况县官是有禄田的,不用纳税,从官田中拨出来的禄田,一切收益全是自己的。 赵家并不是特别有钱,但却是小地主,家里又只有一个儿子,支撑他在京城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赵宁他还不铺张浪费,因为没有后顾之忧,拿定主意后他便全力以赴的准备朝考。 他会试和殿试成绩都不错,加上有顾景云盯着他学习,前面又走了一甲三名,所以他毫无悬念的考上了庶吉士。 庶吉士要在翰林院中学习三年,三年后才进入翰林院任官,当然,期间若有杰出贡献或是特别厉害入了上官眼的也能够提前授官,具体参见跟顾景云同一届的齐乐康,他便一年就从庶吉士冒出头成了翰林。 赵宁没那么大的野心,能够考中进士他便已经完成了赵家四代的梦想,接下来他只想在京城买个小宅子,然后把祖父和父母接来,一家人简单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就行。 所以一拿到朝考的成绩,赵宁立即准备启程回乡。 顾景云和黎宝璐送他出城,此时已经四月中旬了,而信誓旦旦说四月一定会回到京城的白一堂和秦文茵还没有动静。 顾景云表示他已经看透他们了,因此随他们去,反正白一堂都不心急娶亲,他何必替他焦急? 只是黎宝璐有些生气,因为她刚打扫好的院子好像又要落土了,回头还要再打扫一遍。 家里一下少了四个人,感觉清静了不少,尤其是少了个孕妇,黎宝璐行事更没有顾忌了,所以她大手一挥,对曲静翕和曲维贞道:“今天我们不在家吃饭了,出去吃!说罢,你们想去哪里吃?” 曲静翕立即举手道:“我想吃羊肉汤馍馍!” 曲维贞也举手,“我想吃黄老五家干锅猪蹄。” 黎宝璐给了俩人一个赞赏的眼神,“有眼光,那我们中午去吃黄老五家的干锅猪蹄,晚上去街尾吃羊肉汤馍馍。”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转身跑回房里拽起书包就往外跑,既然是出去外面吃,那逛街肯定是少不了的。 果然,顾景云和黎宝璐已经手牵着手在大门口等着他们了,看见俩人跑来便直接上车。 曲维贞拉着弟弟飞奔过去,也爬上马车。 东风和老李头将门槛拿开,二林便笑呵呵的驾车出门,只留下孙婶忧伤的看着他们,出去吃饭就那么令人高兴吗? 难道是她的厨艺退步了? 黎宝璐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热闹的街道,喜道:“现在离中午还早着呢,我们可以先尝尝外面的小东西。” 曲维贞和曲静翕连连点头,都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 而顾景云不仅脾胃有些弱,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且还有些洁癖,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不可能动口,也只能动手在后面付钱了。 黎宝璐正和两个弟子计划得火热,突然马车骤停,马儿嘶叫一声,黎宝璐习惯性的往前一栽,顾景云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捞起,抱着她往后一仰,后脑勺就“砰”的一声撞在了车壁上。 而曲维贞和曲静翕就跟倒栽葱似的摔到地板上,直接滚做一团。 黎宝璐心疼的伸手摸了一下顾景云的脑袋,确认没出血才伸手去拉两个弟子,“你们没事吧?” “没事。”曲维贞揉了揉额头。 顾景云捂着脑袋“唰”的一下掀开车帘,皱着眉头看向前方,“怎么回事?” “老爷,有人撞上车了!” “顾先生?顾先生救命!”喜宝本来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要被撞死了,抬头却看到了顾景云,立时如同遇到了救星,直接膝行上前仰着头道:“顾先生,我家少爷是您的学生蓝桐,还求顾先生救救我家少爷啊。” 顾景云蹙眉,“蓝桐怎么了?” “太太要打少爷板子,还要把少爷关到祠堂里,少爷他才九岁,哪里受得了杖刑,还求先生救救我家少爷!” “你家老爷呢?” “老爷昨天去了城外的庄子并没有回来,管家已经派了人去请……” 顾景云冷着脸放下帘子,沉声道:“你上车来吧,二林,去帽儿胡同蓝宅。” 既然已经去请蓝骅,他却还来求他,可见蓝桐惹的祸事中他不占理,而且这祸事还不小,不然家丑不可外扬,这小厮不会跑来求他这个书院先生。 虽然不想蹚这趟浑水,但想到胆子有些小,性格有些懦弱的蓝桐,顾景云还是让二林去蓝宅了。 他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真是糟糕透了,他何时也这么心软了? 黎宝璐却没多想,对于顾景云的那群学生她自然也全都认识,所以不由担忧蓝桐,“那孩子有些怕生,也就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活泼些,他能闯什么祸?” 顾景云直接看向跪在车门处的喜报,蹙眉问,“还不快说?” 喜宝抖了一下,面色微白,他也知道轻重,因此只咬了咬嘴唇就道:“少,少爷和他几位同窗少爷一起扮鬼,也不知怎么就吓到了太太,太太受惊之下跌倒小产,落了个成形的男胎,太太大怒,让人抓了少爷要打板子,可是老爷不在家,小的怕这一顿杖刑下去少爷只怕凶多吉少。” 顾景云和黎宝璐对视一眼。 顾景云便详细问道:“你家少爷扮鬼是特意去吓的你们太太?在何处吓的,当时都有谁在场?” 喜宝一脸茫然,苦着脸道:“这事是少爷和几位同窗少爷一起私下干的,瞒着我们所有人,因此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出事的地点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当时跟着太太一起被吓的还有老太太院里的香莲姐姐。” 顾景云就不由想到了开学之初蓝桐提到的见鬼的事,蓝家有人想对蓝桐不利,顾景云从知道蓝桐“见鬼”这事后便深知这点,他自然也能帮他把搞鬼之人揪出来,但他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所以他不仅自己没动手,也让蓝桐之父蓝骅暂时不动手。此事权当拿来给蓝桐锻炼。 蓝桐既然怕鬼,从而怀疑世上有鬼,那他就教学生们“鬼是如何形成和活动的”,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鬼怪,从此再不怕鬼。 再教他们一些侦查隐藏的方法,能不能把罪魁祸首抓出来就权看蓝桐他自己了。 顾景云并没有把这件事太往心里去,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他的学生长长的人生中经历的一件小事,容易解决得很。只要克服了心中对鬼的恐惧,这就不过是后宅中一个小手段罢了。 所以他在确定学生们已经不会再因为一些异象便生出世上有鬼的怀疑后便罢手不管了,任由他们自己去调查取证。 只是现在看来他们找到了扮鬼之人,却也不小心惹下祸事了。 顾景云垂眸搓了搓手指,只希望此事与蓝骅的现任太太,蓝桐的继母有关,不然此事蓝桐即便能逃过责罚,将来也不会太好受的。 思忖间,马车很快便到了蓝宅,喜宝一脸焦急,既想催促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顾景云下了马车,沉吟片刻便与宝璐道:“蓝骅不在,我只怕进不去内宅,我们分开行事吧。我去提蓝桐,你去拜访一下蓝太太。至于你们两个便跟着我吧。” 曲维贞和曲静翕闻言连忙爬下马车站在顾景云身后,顾景云偏头去看喜宝。 喜宝连忙道:“小的也听顾先生安排。” “跟着你家少爷一块儿闯祸的少爷呢?” “他们都被安排在客房中,因不是我们家的人,太太他们不敢动手的。” 顾景云微微颔首,嘴角微翘道:“那你再跑一趟,把那几位少爷的家人也都请来吧。都已经在蓝宅呆了一天了,蓝太太既然身体不适,他们总不好一直打扰。” 喜宝眼睛一亮,立即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跑。 顾景云就嫌弃的叫住他道:“让二林送你去吧。” 学生蠢,没想到学生的小厮也蠢,难怪会被一只虚无缥缈的鬼吓住,还惹出这么多事来。 第512章 救命 “顾先生大驾光临,只是家主不在,不能亲迎,还请顾先生见谅,”蓝家的大管家从听到门房禀报后就小跑着出来,此时正一脸大汗,他僵着笑脸道:“顾先生有何吩咐不如先告诉小的,等家主回来小的立即转告。” “不是找你家家主,”顾景云浅笑道:“是找我几个学生,我临时决定带他们出城,我正好路过这边,听闻子阳等好几个孩子都在你们蓝宅,所以我顺道来接他们。” 蓝家的大管家冷汗直冒,僵笑着脸道:“这,几位少爷和我家少爷昨晚玩得太疯,所以还未起身,今日只怕不能参加顾先生的活动了。” 顾景云的脸色就一冷,带了三分恼意道:“我往常教他们要自律守时,却没想到才放两天假就变成了懒骨头,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未起身?” 此时,黎宝璐刚刚敲响了侧门,对开门的婆子微微笑道:“在下是贵府公子蓝桐的师母,我夫君想要上门家访,只是听闻贵府家主不在家,所以让我代他上门来看看,有些问题需要询问一下贵府的太太,不知可方便让我进去?” 说罢将顾景云的名帖递给她看。 婆子闻言不敢怠慢,连忙将黎宝璐迎进门房里稍坐,见黎宝璐气质高华,她踌躇了片刻便躬身道:“太太稍坐,奴婢这就去呈递。奴婢的姐妹去给您沏茶了,一会儿就来伺候……” 黎宝璐微微颔首,微笑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她便是。” 此时,少爷害太太小产的劲爆消息还仅限于内宅知道,守大门的婆子并不知道家里出了件这么大的事儿,所以遵照往常的规矩一样将帖子递到二门处。 黎宝璐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她渐行渐远,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人影拖着步子走来,应该就是那婆子口中的姐妹。 她微微一笑,将门推开了一条缝,身形一闪便出去了,脚步微转便躲到了路边的树后,几个闪跃间就不见了人影。 同时,那婆子也哼着小曲儿到了门房处,见门房的小门开着,同伴却不见了踪影,不由暗自嘀咕道:“怎么就这么急,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去吗?真是的,万一遇上嬷嬷检查怎么办?” 门房处一般就是两个人守着,这样若有事还能有个替换,一人去禀报,另一人可继续看门和招待上门的客人。 而像蓝家这样的大宅子,除去正门还有两道侧门,左侧门给男宾入,右侧门给女宾入。 而且一个向前院禀报,一个向后院负责,只有面向的主人不在家时才会越级上禀,但因为负责人不同,所以总会延迟。 比如现在,黎宝璐比顾景云晚一步进门,她递的帖子都进二门了,接待顾景云的蓝家大管家才急匆匆的往二门去,先是叫丫头把他娘子叫出来,再通过他娘子跟太太身边的嬷嬷汇报。 黎宝璐快速的在蓝宅里移动,很快就把蓝家逛了一圈,同样很快找到了被关在房间里的刘子阳等小朋友。 黎宝璐从屋顶上看了三个孩子一眼,见他们虽缩成一团但衣服整洁,身体上应该没受过伤害,她松了一口气,将瓦片装回去,从屋顶上轻飘飘的落在一丛花树背后。 蓝家估计也觉得被关在屋里的三个小孩不会跑,所以只派了一个婆子看守,门口又有大锁头把门。 黎宝璐的目光一巡,很快便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眼睛微微一眯,手指一弹,小石子带着气劲儿朝那婆子飞去…… “哎呦,”婆子捂住腰侧揉了揉,见只是一疼之后便没了反应,她也没往心里去,正要到栏杆上坐下就感觉肚子咕噜噜的一叫,然后便是翻江倒海似的疼,她不由弯下腰,夹紧双腿,着急的四处一看,“怎么没人,哎呦我的肚子……” 婆子看了眼门上的大铁锁,觉得里面的小孩肯定跑不出来,而且都过了一晚上他们也没出事,她走开一会儿应该也不会想不开,所以她一咬牙捂着肚子就朝茅厕跑去。 黎宝璐等她跑远了才上前,拿起锁头看了眼便从头上将一只蝴蝶发夹取下微微撑开背面的银丝开锁。 只是手下的感觉有些滞涩,她微微有些尴尬,好像许久不练习,业务有些不熟了呀。 想到没多少时间了,黎宝璐在暴力开锁和技术开锁之间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果断的运起真气聚于双手直接把锁给扯开了。 果然还是暴力开锁速度快呀。 黎宝璐双手一捏,直接把铁锁捏成了一块儿铁块,哪怕是亲自打造它的工匠看了都分不出它是一块铁锁后便随手一扔,铁块“砰”的一声摔进院里的泥土里,直接破开泥土埋进了土里,除非有人挖,不然不会有人发现它。 此时也没有指纹鉴别术,黎宝璐心安理得的如此毁尸灭迹。 她推开门进去,屋里抱成一团的小孩便抖了抖身子。她不由轻咳一声,含着笑意问道:“难得你们这三个小刺猬还有抱团取暖的时候。” 听到熟悉的声音,刘子阳等小朋友激动的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阳光里的黎宝璐。 在这一瞬间,师娘在他们心里就宛如神仙一样从天而降的来解救他们。 刘子阳和关益眼睛一热,泪水就哗啦啦的流下来,飞扑上前抱住黎宝璐哭道:“师娘您来救我们了?” 安青树要稳重些,只是眼眶也红了,委屈的站在一旁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低声笑道:“好了别哭了,不仅我来了,你们先生也来了。只是他不好进来见你们,得你们出去见他才行。那看门的婆子只怕很快就回来了,我们快走吧。” “师母,还有蓝桐呢,我们听见蓝太太身边的嬷嬷让人把他关到柴房里去了,昨天晚上那么冷,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我是偷偷溜进来的,柴房看守的人太多,所以我救不了他,”黎宝璐睁眼说瞎话道:“所以拯救蓝桐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昨天晚上的事有蹊跷,你们得找到你们先生,将实情告诉他,若此事果真不与蓝桐相关,他自然不会有事。” 刘子阳着急道:“蓝桐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蓝太太也在那里,要是知道我们肯定不敢去吓那个香莲了……” 安青树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抬头认真的和黎宝璐对视道:“师母,香莲就是那个扮鬼吓蓝桐的人,所以我们才会扮鬼去吓她,只是当时已是深夜,许多人都休息了,所以我们才能偷偷的溜到蓝老太太的院子里,只是没想到蓝太太也在那里,不仅香莲吓了一跳,蓝太太也吓坏了。” 安青树条理清晰的道:“可是好奇怪,蓝太太看见我们为何吓得那么厉害,那个做贼心虚的香莲尚且只是唬了一跳,反而是蓝太太惊慌失措的倒退,还摔跤了。摔跤后她不仅没回神,反而还恐惧的向后爬,不然她也不会伤得那么重……” 安青树想到当时蓝太太鲜血直流的模样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脸色微白的道:“她,她当时很是惊恐,好像魔障了一样,把我们也吓了一跳。” 黎宝璐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耳边听到远远传来的动静,她立即拉住三人道:“那婆子回来了,我们走。” 黎宝璐将三人扯出去,将门重新掩上,拉着他们飞快的从另一边离开。 她低声叮嘱道:“我带你们去找你们先生,一见到他便求他做主,说你们是冤枉的,求他救蓝桐。还有,师娘是偷偷进来见你们的,所以你们没见过师娘,,门没锁,你们是自己溜出来的知道吗?” 三个小孩连连点头,昨晚上一直深藏心底的恐惧渐消,师娘那么厉害,先生又来了,他们应该会没事吧? 蓝家的下人挺多,但也不可能哪儿哪儿都有,所以黎宝璐带着他们溜出去很容易,只是门多,而每道门都守着婆子或门丁。 黎宝璐略有些郁闷,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吗?那些传说中的千金小姐到底是怎么溜出门的? 还有那些太太夫人是怎么在如此严密的门禁下偷情的? 除非那些人也跟她一样拥有高来飞去的本事。 黎宝璐也不走门,把安青树塞在一棵树的背后拎起刘子阳和关益就飞越院墙直接出去,安青树仰着小脑袋张大了嘴巴看着,双眼冒着星星崇拜的看着她消失的身影。 刘子阳和关益更是一脸懵,直到站到地上才回过神来,俩人攥紧拳头塞进嘴里,这才没有尖叫出声。 黎宝璐丢下他们又过去接安青树,片刻间又回来,见三个孩子激动得面色潮红,她不由轻笑一声,点了点他们的额头道:“快回神吧,蓝桐还等着你们去救呢。” 三人闻言,纷纷严肃的挺足胸膛,一脸兴奋的看着她。 “走吧,你们先生就在前院的门房里,离这里不远了,我送你们过去。” 过了二门,前院大部分是小厮和家丁,黎宝璐领着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他们,直到看到门房才停下脚步。 黎宝璐指了那间站了不少家丁的门房低声道:“你们先生就在那里,现在你们跑过去,记住,要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救命,把你们先生引出来就好了。蓝桐可还在等着你们救呢。” 三人狠狠地点头,“师娘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那师娘走了,若有人问起……” “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的,不与师娘相干。” 黎宝璐闻言一笑,放心的起身离开。 三人眼睁睁的看着黎宝璐飞上树枝,片刻后便消失在了眼前,三人踮起脚尖去看还是没发现他们师娘飞到了哪里。 三人不由惊叹,然后收敛心神,目光炯炯的盯着门房,为了蓝桐,为了师娘,他们一定要见到先生! 三小孩做好心理建设,目光一狠就如同炮弹一样冲出去,尖锐的声音撕破天际,“救命啊——救命啊——” 第513章 混过去 门房处的家丁们听到喊叫声,“唰”的一下扭过头来,看到飞奔而来的三个小孩,眼睛瞄到他们身上华贵的衣裳,家丁们脸色“刷”的一下惨白。 作为门房的家丁,首要素质就是机灵,会分辨局势眼色,看到这三孩子,家丁们不约而同的张开手臂去拦他们,并且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堵住他们的嘴巴抱下去——绝对不能让这三孩子见到外面的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 顾景云又不是聋子,三孩子喊那么大声他就坐在门房里怎么可能听不到? 不等他起身曲维贞和曲静翕就已经机灵的跑出去了,而且曲静翕还很快就叫道:“先生,是子阳,关益和青树哥哥!” 顾景云走到门口蹙眉盯着那些家丁,不悦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刘家,关家和安家的公子怎么在你们家里喊救命?” 家丁们满头冷汗,他们也想知道啊! 内院里出事了,但具体出了何事他们并不知道,只是太太身边的嬷嬷派了人回太太娘家刘家,大管家还派了人去庄子上请老爷和老太太回来。 三位小公子是昨天晚上留宿在蓝家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哪儿知道呀? 只是他们是蓝家的奴仆,与主家荣辱系于一身,若蓝家出事,他们也会万劫不复,所以他们是一定得拦着两边说上话的。 虽然大管家不在,家丁们依然机灵的分队行事,一队人去拦住顾景云,想要请他回门房等候,一队人去拦住三孩子,想要堵住他们的嘴。 只是顾景云身份摆在这里,家丁们也只能半强硬的请顾景云进去,并不敢伸手推他;而三孩子更是机灵,刘子阳和关益挡在前面,踢打着要抓他们的家丁,安青树就在俩人身后快言快语的道:“蓝太太诬陷我们害她小产,要拿了我们偿命,蓝桐已经被害了,先生救命啊,我们是冤枉的!” 此时也不管什么真伪了,总之事情怎么严重怎么说。 安青树大声叫着“冤枉”和“救命”,已经被捂住了嘴巴的刘子阳和关益也呜呜呜的叫着,挣扎着去看他们的先生,显得可怜无比。 顾景云便寒着一张脸转身回房拎过茶壶就“砰”的一声砸在家丁们中间,巨大的声响让混乱的人群一静,顾景云沉着脸问,“还闹吗?” 家丁们犹豫着,刘子阳和关益却已经趁机挣脱,三人挤到顾景云身前跪下哭道:“先生,我们真是冤枉的!” 他们真的没想害蓝太太呀! 顾景云扫了他们一眼便抬头看向家丁,沉声道:“这三人及贵府公子都是顾某的学生,我不知还罢,此时既已知晓,他们就不能任由你们蓝家处置。我知道你们老爷现在不在,我也不要求见你们太太,只是蓝桐你们须得交出来,顾某要确认他性命无忧。” “这,”家丁们面面相觑,“顾先生,小的们只是下人,并不做得主儿。” “那就把你们大管家叫来。” 大管家刚得了太太身边魏嬷嬷的准话,正想出去送走顾景云,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婆子,这才知道昨晚关起来的刘小公子等都跑了。 一时间他头大如牛,忍不住踹了一脚那婆子,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人既是在内院丢的,那必定还在内院。各个角落都要找到,务必把人找出来,还有,不要伤到他们,昨晚真相到底如何还不知,若是三位小公子在蓝家出事,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婆子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应下跑去找人。 大管家一边生气的吩咐人去找,一边小跑着朝前院跑去,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顾景云再留在门房也不合适了,反正魏嬷嬷的意思也是不见…… 大管家想着飞快的朝前院跑去,结果才远远的看到门房时他良好的视线就清楚的看到了站在门房边上的顾景云,而他的身前正站着他们遍寻不着的刘小公子等三人。 大管家如坠冰窟,当即愣在当场。 他们怎么就碰上面了? 顾景云似笑非笑的抬头与大管家对视,大管家再不敢怠慢,连忙飞奔上去,一揖到底道:“请顾先生高抬贵手……” 顾景云抬了抬手打断他道:“你大可放心,我与蓝家又没仇,只要我四个学生完好无缺,在下犯不着跟蓝家过不去。” 大管家一顿,顾景云说的是四个,那就包括了他们家大少爷了。 果然,顾景云问道:“蓝桐呢?我要见他。” “顾先生,大少爷是我们蓝家的少爷,昨晚内院生了些事,他牵涉其中,此时并不好见顾先生……” “几个孩子已经和顾某说过了,贵府太太小产,似乎与他们都有关系,这件事本应该由你们四家私下解决,或是上报衙门,并不与我相干。”顾景云寒声道:“可你们一来并未通知刘关安三家,也未报官,而是私自扣押在下的四个学生,我既撞见了,那就不可能不过问。” 大管家心中一寒。 “三个孩子都说他们是冤枉的,而蓝桐已经被你们太太身边的嬷嬷所害,我不信我的学生在他自个的家里还能被人害了,所以我是一定要见蓝桐的。”顾景云若有所指的看着大管家道:“据在下所知,蓝老爷似乎很宠爱蓝太太,但是,蓝老爷将近而立膝下却只有蓝桐一子,你说若这俩人放在一起,你们老爷会更偏爱谁些?” 大管家就打了一个寒颤,他们老爷更偏爱谁他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希望太太和大少爷出事,而且身为男人,他深知一点,女色常有,但子嗣却不可能常有,何况他们老爷至今只有大少爷一个儿子…… 想到还被关在柴房里的大少爷,大管家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顾景云,最后一咬牙一跺脚,侧身道:“顾先生先到花厅上坐着吧,小的这就去请大少爷来待客。” 至于刘子阳等小朋友,他们也是客人,大管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没看见。 顾景云满意的颔首,领着刘子阳等人去花厅。 而此时,黎宝璐已经回到了右侧门,门房里的两个婆子正急得团团转,听到大门那边传来的喧哗声,俩人更是嘴角冒泡,既想过去看看情况,又怕当真是她们这边放进来的女客惹出来的事。 正急着,抬头便看见黎宝璐从大路那边过来,俩人一急,纷纷跑上去埋怨道:“顾太太这是哪里去了,害得我们一通好找!” 黎宝璐微微不好意思道:“嬷嬷刚走我便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想找地方更衣,只是我对贵府不熟,这附近又没人,只能往前多走几步。” “后来碰见一个丫头,是她带我去的,回来时又迷了一下路,没想到竟耽搁到了现在,实在是抱歉。” 两个婆子扯了扯嘴角,甭管信不信黎宝璐说的话,反正她们是不敢把这件事报上去的。 到那时黎宝璐有没有事她们不知道,她们肯定会出事的。别看只是一个守门的活儿,府里也有很多人想抢的,她们可轻易不敢犯事。 所以虽然生气,但两个婆子还是得好声好气的对黎宝璐说话,“顾太太,我家太太今日没空,您看要不改日您再来吧。” “是啊,是啊,我家老爷很快也回来了,到时候顾先生要是家访再上门来见我家老爷便是,今日我家太太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见太太。” 黎宝璐起身笑道:“那就叨扰了,我改日再来拜访。” 两个婆子送瘟神一样把黎宝璐送出门,转身关上门就凑在一起说话,“魏嬷嬷是怎么说的,果然是少爷的师娘吗?” “帖子没错,的确是顾府的。” 婆子松了一口气,“身份没错就行,可吓死我了。对了,你怎么去一趟那么久才回来。” “你以为我想呀,内院乱套了!” “出什么事了?从昨天晚上开始里面的灯就一直亮着,今天一早更是有马车出入……” “太太小产了!” “嗬!” 黎宝璐转身便往左侧门去,敲开了们后对戒备的家丁们笑道:“我是聆圣街顾府的太太,我夫君顾景云在你们府上吧,让他出来见我。” 家丁:……这么一副捉奸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瞄了一眼黎宝璐的穿戴,又看了一眼她递上来的帖子,家丁们到底没胆子拒绝,接过帖子就给递进去了。 大管家很快就让人把她也请到了花厅,人夫君都在这里了,多一人不多。 黎宝璐见到顾景云便感叹道:“我们家只设一个门禁是正确的。” 顾府地方虽大,也有三道门,但因为只有老李头一个门房,因此来客只能走中门。 而且老李头坚决不会离开门房半步,若有客来访就拉响房里的铃铛,听到铃铛声后南风和东风自会去接待。 绝对不会出现蓝宅的这种状况,前脚在右侧门出来,后脚就能从左侧门进门。 顾景云含笑道:“也是今日蓝家大乱,不然你平日要想如此混着进来也难。” 第514章 抢人 今日蓝家的确混乱,蓝太太进门三年才怀上一胎,本来就宝贝疙瘩一样小心着,谁知道五个月了还能落胎,还是个成形的男胎! 内院大乱,偏蓝骅和蓝老太太还到庄子里去了不在家,外院主事的是大管家,如果是别的小事大管家还能拿主意,但太太小产是大事,谋害的是大少爷更是大事,涉事的还有另外三家少爷更是天大的大事…… 偏偏在这几件大事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顾景云还要一头撞进来,他没感觉天塌了已经算是承受力高了,他知道这次过后他是别想再当管家了,只希望结局好点就行。 大管家很快就到了柴房。 蓝桐是被魏嬷嬷下令关到柴房的,且派了太太的陪房严密看守,过了一晚上也不知怎样了。 大管家后悔起来,他昨天晚上哪怕不拦着魏嬷嬷也应该照料一下大少爷的,太太小产后大少爷可是老爷唯一的儿子了。 “大管家,”太太的陪房拦住他,蹙眉道:“大少爷正在闭门思过,您没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好。” 大管家沉着脸道:“少爷的先生来了,要立即见少爷,何况少爷都关了一晚上了,里面连个御寒的大衣都没有,要是冻着了少爷你承担得起吗?” 陪房冷笑道:“少爷做错了事,是太太吩咐让他闭门思过的,大管家此时要放少爷出来,太太问起,你又是否承担得起?” 大管家面色一冷,不悦的瞪着陪房,老爷宠爱太太,因此内宅的事都是全权交给太太的,而他管着外院,跟内院少有交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对上,他没想到太太的一个陪房就敢对他这么不客气。 哼,正当他是好欺负的不成? 除了老爷外还有老太太呢,难道老太太还能看着大少爷被欺负不成? 这么一想,大管家立即强硬的道:“顾先生不仅是清溪书院的先生,身上可还有四品官职,更是太子的老师,他要见少爷,谁人敢拦?” 说罢一挥手,让家丁上前把门打开,“将少爷请出来。” 这些家丁都是外院的人,自然听大管家的,闻言纷纷上前推开陪房,没有钥匙便直接把门砸开了。 陪房气得跳脚,“你们好大的胆子,太太的命令难不成都不听了?” 大管家沉着脸道:“老爷和老太太就快要回来了,先把少爷救出来再说,出了事自有我担着!” 家丁们闻言更是不客气的将陪房推开,冲进柴房里救人。 大管家说得对,老爷再宠太太,难道还能为太太害了独子不成? 蓝桐正缩成一团靠在柴垛上,面色潮红,显然是生病了。 不说家丁,就是大管家见了都心一颤,大惊失色的上前摸他的额头,微微烫手而已,大管家心一松,连忙抱了他跑出去。 “快去太太院里把大夫找来!” 家丁往前跑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挠着脑袋道:“大管家,太太的院子我们进不去啊。” 大管家一跺脚,抱着蓝桐就往前院去,此时蓝桐放在后院明显有危险,还不如放在前院呢。 “快请人另去请大夫!” “好,好,好,”陪房气得冷笑,指着大管家道:“我且看你得意到几时!”说罢转身就朝太太的院子跑去。 大管家面色一变,看了眼怀中的少爷加快脚步便往前院花厅去。 如今家里除了少爷外便只有太太是主子,能够帮少爷对抗太太的也就只有花厅里的客人了。 从刘少爷他们跑到前院时他就不得不对顾景云服软,既对顾景云服软那便是站在了少爷这边。 而今他又亲自从柴房里把少爷带出来,不管他事后有多少理由,太太都不会再容他。 他可以不当管家,甚至可以不在府里当差,但他却不能被发卖,更不能连累家人。 以太太的手段,她秋后算账时他若没有功劳,没有靠山,那必死无疑。 这样想着,大管家加快了脚步,抱着蓝桐去花厅。 刘子阳三人正抱着点心吃得正欢,一抬头就看到大管家抱着蓝桐进来,而蓝桐的一条手臂就那么直直的垂着晃着,直接把三人的眼都晃晕了。 刘子阳震惊的张大了嘴巴,嘴里的点心直接掉到地上,而关益同样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点心掉了都没知觉,安青树“嚯”的站起身,目瞪口呆的看着渐渐走进的大管家。 “哇——”刘子阳率先反应过来,他悲痛的扑过去抱住蓝桐的胳膊,大哭道:“蓝桐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我下次再也不在你背书的时候使坏了,只要再轮到你背书我一定会把书打开的……” 关益也扑上去抱住蓝桐的腿呜呜的哭着,悲痛不已,安青树也红了眼睛,低下头去,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大管家一下被两个孩子扑上来差点站立不稳,等他稳住身形便听到刘子阳的话,这下他是真的站立不住了。 大管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看着三个悲痛的少爷没好气的道:“三位公子,我家少爷没死,只是病了而已。” 三人哭声一顿,刘子阳抬起头,一脸泪水的看向大管家,“没,没死?” “没死,”大管家加重语气道:“我家少爷只是病了而已。” 关益呆呆的看了眼大管家,然后一抹眼泪伸手去探蓝桐的鼻息,见他果然有呼吸便丢开他的腿退到一边,脸色涨红,显然是害臊了。 安青树最先反应过来,一抹眼泪就搬开椅子把两张桌子合上让大管家把人放下。 大管家却抱着不动,恳求的看向顾景云道:“还请顾先生怜惜,我家少爷在柴房里熬了一夜,没料到竟病倒了。” 顾景云心中冷笑,真这么忠心护主,蓝桐也不会被关在柴房里一夜,满府上下只有一个小厮出去求救,自他上门至今,他可没看见有谁真心要护着蓝桐。 顾景云看向宝璐,宝璐便上前摸了摸他的脉象道:“找个房间让他休息吧。” 大管家闻言立即道:“花厅的偏房里便是休息室,您随我来。” 花厅是议事的地方,这处偏房却是给蓝老爷累了休息用的,里面的软榻上铺着毯子,一应用品都是齐备的。 一行人跟着移步偏房。 黎宝璐检查过蓝桐的身体,在他的肚子和腰腹处发现两个青黑的脚印,大管家看得一愣,他竟不知大少爷受伤了。 三个孩子见状眼圈再次一红,害怕的挤在一起,却还是探头去看蓝桐。 黎宝璐默了默脉后收回手,道:“两处都伤得不轻,因他昏睡,不能确诊是否伤及内脏,他如今发烧,温度虽然不高却依然凶险,因为他昏睡着。风寒,加之惊惧,”黎宝璐摇了摇头道:“我先开个紧急的药方吃着,你们想办法请个擅儿科的大夫来吧。” 大管家吓了一跳,急忙道:“顾太太可确诊吗,真的如此厉害?” 黎宝璐黑着脸道:“我的医术虽然不能跟宫中的御医们相比,但也是从三岁起便学的,用的又是我祖父的笔记,你觉得我会误诊?” “他这身上的伤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惊惧交加,孩子最怕受惊,这一下也不知何时才能缓过来。” “砰”的一声巨响在众人耳边炸响,众人顺着声音看向门口,便见门外不知何时站满了人,蓝骅扶着一个鬓发微白的老太太站在门口,正脸色铁青的看向这边。 大管家一吓,“砰”的一声就跪到地上,磕头道:“老太太,老爷,奴才有负你们的信任,没能看好家!”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蓝老太太一把推开蓝骅,脸色铁青的骂道:“难道是你打了我孙儿,是你吓得他病倒的?” 大管家深深地埋头,不断的扣头道:“奴才不敢!” “既然不是你,你请的什么罪?就是要请罪,也该是该请罪的人来!” “母亲!” 蓝老太太瞪了蓝骅一眼,疾步上前,见蓝桐紧闭着双眼,脸色潮红的躺在榻上,她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小被子,见他衣服敞开,那两个青黑的脚印几乎占了他半边身子,她心中一时又痛又恨,咬牙道:“这是趁着我不在家往死里作践我的孙儿呢,我可怜的桐儿啊,你母亲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年纪轻轻的就丢下你一个人走了,你要是有亲娘,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蓝骅见蓝老太太如此,脸都黑了,他只能看向顾景云和黎宝璐,上前抱歉的道:“让顾先生和黎先生见笑了,不知两位大驾光临,蓝某不能亲迎实在是怠慢了,改日蓝某有空必上门致歉,今日家中实在有事不能招待了……” “蓝老爷刚回到家只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吧,”顾景云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的道:“今日之事并非蓝家一家能做主裁决的,还牵涉到了我另三位学生。” 顾景云指了指刘子阳关益和安青树道:“他们的家人此时应该也在路上了,不如等他们来了再说?” 蓝骅一呆,狐疑的道:“这是怎么说,刘少爷他们不是顾先生带上门的吗?” “当然不是,”顾景云浅笑道:“是在下上门时碰巧遇见他们大喊救命救下的。” 这下蓝老太太也不哭了,愕然的抬起头来,看向大管家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15章 家长聚齐 大管家派去的人只说家里出大事,大少爷闯大祸了,至于出了何事,闯了什么祸却没说。 他们急匆匆的赶回来,才进门门房便回禀说顾景云来了,被大管家请进了花厅,蓝老太太和蓝骅见门房和家丁们面色有异,一看便知其中有内情,一时也顾不得先回后院问蓝刘氏便急匆匆赶来花厅。 不巧,正好听到黎宝璐给蓝桐下的诊断。 好好的孩子,他们只是出去两天回来就变成了这样,蓝老太太和蓝桐怎能不气不恼? 而在这个家里能够踢打蓝桐,还能让他惊惧交加的人能有几个? 仅一个而已! 蓝骅不愿家丑外扬,第一想法就是请顾景云赶紧离开,他们好关起门来解决,然而顾景云怎会让他如愿? 他插手此事的原因就是还不确定他的学生们在此事中是否完全无辜。 若是否,蓝桐这个有后娘便有后爹的孩子还能讨到好? 所以顾景云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给蓝骅丢下了一颗炸弹,“尊太太小产了,据说是一个已成型的男胎。” 蓝骅一震,倒退三步,蓝老太太也惊得起身,怀疑的看向软榻上昏迷的蓝桐。 顾景云再次丢下一颗炸弹,“尊太太认为是蓝桐伙同他的同窗们扮鬼故意吓她,所以将蓝桐关在柴房里,把刘子阳他们三人也关了起来。蓝老爷,此事涉及到刘关安三家,他们又都是我的学生,我若没碰见也就罢了,我见到了此事就不能如此了了。” “若此事果真是他们故意为之,那顾某绝不姑息,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歹毒,只怕长大后也只会为祸一方。” “可若不是他们所为,我也决不允许顾某的学生被人泼脏水,此事必须得查清楚。” “不错,必须得查清楚!”伴着这声大吼,一个身着藏青长裳,腰配宝剑的男子阔步闯进来,沉着脸在屋内一扫,冷哼道:“我倒要看看谁敢冤枉我儿子!” 关益看到他爹,眼泪又啪啪的往下掉,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哭道:“爹,我们没想害蓝太太!” 关应瞪了他儿子一眼,拎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扯开,一脸嫌弃的道:“哭什么哭,现在还没给你定罪呢。” “我儿子呢?儿啊,娘来了!”一群人哗啦啦的跟在关应背后闯进来,不仅关益的爹来了,娘也来了,安青树和刘子阳的父母也跑来了。 本来还宽敞的偏房里一下便站满了人。 蓝骅怒气一阵一阵上涌,同时焦心不已,他既担忧此事,又记挂着后院小产的妻子,只是他要走,关应等人却不许,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他们的儿子说好是去同窗家玩,顺便过夜,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这次就牵涉到后宅纷争中了? 三家的家长统一认为,这事要不是蓝太太设计陷害,就是蓝桐利用同窗反害蓝太太,总之就是不关他们孩子的事。 蓝骅大吼一声,怒道:“在下这两日并不在家,蓝某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何事,内子如今小产,要想知道实情如何还得去后院问她,你们在此拦住我又有什么用?我毫不知情!” 正在此时,蓝桐终于幽幽醒转,一醒来他就看到了微笑看着他的师娘,再一转头先生也坐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心内大安,一时好似雏鸟找到了靠山,无限的委屈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扑到黎宝璐怀里道:“师娘,呜呜呜,师娘,我是冤枉的,我,我没想害太太,呜呜……” 黎宝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师娘相信你,只是其他人还迷惑着,所以你得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大家,好让大家可以判断你们是不是冤枉的。” 感谢关应等人及时来到,黎宝璐趁机把蓝桐给按醒了。 大管家同样机灵,知道他这一家子性命都系在蓝桐身上了,因此趁着屋内大乱,吵吵嚷嚷时出去让人抓紧时间熬药,现在蓝桐一醒药就端上来了。 黎宝璐喂他喝药,对依然吵着要去后院看妻子的蓝骅道:“蓝老爷若实在不放心亲自去后院看一眼也行,要是尊太太无碍不如请了她来一起分辨?” “何必如此麻烦,”顾景云风轻云淡的放下茶杯抬头道:“听说当时蓝太太身边一直跟着一位嬷嬷,让她来对质便是。毕竟是小产,到底伤身,能不劳动她便不劳动她吧,蓝老爷也能趁机问一问蓝太太的身体情况。” “不错,”安父沉着脸讥讽道:“既然蓝太太刚小产便让她多休息,让她身边的嬷嬷来对质便是。不然我怕蓝老爷去了后院就该出不来了,毕竟谁都知道蓝老爷尤其疼爱信任蓝太太,连后宅中出现了鬼怪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呢。” 安杰所说的鬼怪之事当然不是四个孩子装鬼的事,而是一个月前蓝桐在书院中说的他在家里看见鬼的事。 那天听到的人太多,想瞒都瞒不住,最后虽不至于传得满城风雨,但他们这些人可都知道,私底下都笑话蓝骅家宅不宁。 蓝骅脸色一黑,刘子阳的父亲刘然却紧接着补刀道:“不错,将那嬷嬷叫来对质,蓝老爷放心,蓝太太真要有事,你没回府他们就回在门前守着了,哪至于你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个动静。既然她们不来请,想来蓝太太的病情也并不是很厉害吧。” 大管家深深地低下了脑袋,太太不来请,那是因为他把住了前院,严令前院的下人没有他和老爷老太太的命令一定不得跟后院报信。 而老爷和老太太回到家后还没来得及跟其他下人接触,更别说下令了。 蓝骅不知道他让大管家坑了一把,他蹙眉想了想,觉得他们说话虽然不好听却有理,蓝刘氏要真病得严重,不必她下令,魏嬷嬷都会派人来请他,此时不来多半是不怎么严重。 他不由看向大管家,大管家立即躬身道:“奴才这就派人去请魏嬷嬷,那天晚上一直是魏嬷嬷跟在太太身边的。” 见蓝骅不再想着走,大家的情绪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他们怕的也不过是蓝骅到后院与蓝刘氏串供毁掉痕迹,让他们查无所查,到那时就算他们的儿子真的没做过也洗不掉身上的污点了。 所以蓝骅必须留下,还要趁着那啥魏嬷嬷还没到时先得到第第一手消息,于是三家家长立即看向他们家熊孩子,问道:“快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何事了,你们不是说来找同窗做课业的吗?” 刘子阳三人就看向蓝桐。 安杰等人心中大怒,不由自主的想,果然,这事就是这小子害的,亏得他儿子还跟他做好朋友呢。 蓝桐被大家看得一缩,黎宝璐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怕,有什么说什么,先生和师母都在这里呢。” 蓝桐略微安心,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父亲和祖母一眼,低下脑袋道:“过年的时候我跟喜宝跑去放炮,结果在宜兰园里看见了一个女鬼,那女鬼脸色煞白,衣服也是白的,一双眼睛里流着血泪可恐怖了,我吓得半死,可喜宝却说他没看见。后来我总是能在府里看见那个女鬼,当时我身边明明有其他人,可他们都说没看见,我就以为这世上真的有鬼,那个女鬼就是来缠着我的。” “可先生说世上没有鬼,他还教我们扮各种各样的鬼,吊死鬼,淹死鬼,摔死鬼,还有被人砍成两截的鬼都能装出来,”蓝桐崇拜的瞄了一眼顾景云,道:“我这才知道要装鬼容易得很,于是我怀疑那个女鬼就是人装的,她故意来吓我!” 安父等人脑门上滑下黑线,无语的看了眼淡定的坐在那里的顾景云,这人到底都教了他们儿子什么呀? “我既然知道她是装的自然不再怕她,而且我能猜出她是装的鬼,于是有一天晚上我装作被吓到了,然后偷偷甩开喜宝他们去找那个女鬼,果然在宜兰园那里看到她变装。” 蓝老太太怒气上涌,问道:“是谁故意装鬼吓你?”简直是岂有此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都有人这么害她孙子! “就是祖母院子里的香莲姐姐。”蓝桐偷偷瞄着祖母道:“我亲眼看到她把脸洗干净,换上丫头的衣裳的!”意思是他绝对不会看错。 蓝老太太一怔,没想到“女鬼”还出自她的院子。 “可是喜宝都不相信我,说肯定又是我看错,产生幻觉了,”蓝桐不悦的嘟起嘴巴道:“我想喜宝都不信我,那便是告诉祖母和父亲,你们也不会信我的,那我就不能报仇了。所以我就告诉了子阳他们,让他们帮我想办法。” 刘子阳狠狠地点头,骄傲的挺足胸膛道:“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师娘说过,朋友间应该互相帮助,所以我们决定帮他报仇。” 家长们立即看向黎宝璐,黎宝璐脸一黑,低下头磨了磨牙,她是说过朋友间要互相帮助,但也没让你们这么互相帮助啊! “既然蓝祖母和蓝伯伯不相信蓝桐,那我们就先报仇,她既然扮鬼吓人,我们也扮鬼吓她,最好吓得她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到时候蓝伯伯他们自然就会相信了。” 第516章 扮鬼 蓝桐小朋友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出了“女鬼”的真面目,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告状和报复,但他人小力微,一个人显然不能完成,而跟他最亲近的喜宝之前都不相信他,他当然不会再求助喜宝。 于是他就只能找他最要好的三个朋友——同桌关益,前桌刘子阳和安青树。 关益一听同桌要帮忙,二话不说就拍着胸脯答应了,刘子阳则是听说要抓女鬼就兴奋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安青树要稳重得多,想的也多些,蓝桐他们不会去想的,他恰好就想了——香莲为什么要扮鬼吓蓝桐? 不过这个疑问跟抓住香莲的把柄和报复她并不冲突,而且还可以在完成报复后再问。所以安青树也没说出来让同窗们烦心,而是积极地出谋划策。 四个人的扮鬼技术都不错,而且蓝桐对自家地形无比熟悉,不论是潜伏或后撤都有保障,所以在计划好后三个孩子便借口要去同窗家里一起做课业包袱款款的来了蓝家。 而刘关安三家的家长也彼此确定过,孩子们的说辞是一致的,因为顾景云时常会布置一些大项的课业,需要小组完成,所以对于这种事大家已见怪不怪了。 他们自家也接受过其他孩子留宿,因此对这事很熟,打包了两套衣服就送到了蓝家,而为了方便行事,这三人坚决不让贴身的小厮留下,打滚哭嚎的把他们赶走了。 四个人凑在了一起,而巧的是蓝老太太要出城做善事礼佛,中间要留宿在庄子里,蓝骅正巧要去庄子里处理一些事便孝心大发的亲自护送他娘去。 两个主子出行,一下就抽调了不少后院的下人,尤其是老太太的院子,下人走了三分之二,而香莲作为大丫头留守管理院子。 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所以还未入夜,四个孩子刚刚吃饱饭就把院子里的下人都赶走,自己偷偷摸摸的开始化妆装备了。 和之前顾景云教他们时一样,他们自由选择了自己想要扮演的鬼。 蓝桐对七窍流血的女鬼印象深刻,所以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次便化的是七窍流血的妆容。 刘子阳坚持要做吊死鬼,而关益则早就眼馋黄霖当初扮水鬼的造型,所以扮成了淹死鬼,安青树则要简单得多,他就扮一只鬼,但他给自己设置了不少的戏份,表示他回来是要复仇的。 四个孩子和家长们详细的介绍了自己要扮演的鬼,见父母目瞪口呆,他们不由解释道:“先生说过,世上无鬼,而世人却以为有鬼,便是给鬼赋予了意义,每一只鬼的出现都应该有其含义,不然只是单纯的飘来荡去的吓人多没意思?” 家长们脸一黑,做鬼还想要啥意思?吓人不就足够了吗? “而被这样的鬼吓住的多半是庸人,只是因为怕而怕,”安青树说到这里瞥了蓝桐一眼道:“比如蓝桐,可要是心志坚定,或稍有智慧的人就不会被吓住,因为心中无愧就不怕鬼。所以要让被吓之人认为世上有鬼,不论对方是心志坚定之人,还是智慧超群之人,都要对方认定我们就是鬼,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可试。那就是让鬼有含义,我们存在的有理,只要让他们心中生疑,就能够从疑变有。” 安父等人面色一肃,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顾景云,一时不知是该怪他教坏孩子,还是该感谢他的用心教导。 “那香莲既然扮鬼吓蓝桐,那她肯定是坏人,坏人肯定心中有鬼,看到我们肯定也会被吓住。”安青树条理要比旁人清晰,因此主要由他来讲述,蓝桐和刘子阳关益则在一旁补充,“天一黑下来我们就偷偷地溜到了蓝老太太的院子里,当时还有人在外走动,所以我们没敢动弹。而且我们也需要布置一下场景。” “趁着她出去倒水,蓝桐就偷偷的溜了进去,将灯光摁暗一些,她端着盆进门一抬头就能看到蓝桐,到时候肯定会被吓得跑出来的,只要她跑到了我们事先布置好的地方肯定就逃不了了。” 刘然就好奇的问,“那她被吓出来了吗?” 四个孩子狠狠地点头,蓝桐略微兴奋的道:“当时我躲在帐子后面,她刚进来我就慢慢的转头过去看她,她一看到我就怕得尖叫一声,也没认出我来,转身就跑出去了。” 刘子阳接着道:“那时候我就躲在门外,她一跑出来就看到我吊着脖子在廊下晃荡,她吓得摔倒在地上,都没爬起来就尖叫着往院子外跑去了。” 安青树:“我们知道她喊得太大声了,肯定会引来人的,所以赶紧就扯了,蓝桐对后院很熟,谁都没发现我们。那香莲顺着路跑到宜兰园里,踩到了我们事前撒的油上摔在了地上。因为蓝桐说他第一次见鬼就在宜兰园,所以我们才决定在那里捉住她的。” 蓝骅脸一黑,胸中翻滚着怒气道:“所以你们是在那里吓到我太太的?就算你们不是故意的,她也是因为你们才受惊小产的!” 想到还躺在后院的妻子,再想到那五个月的男胎,蓝骅眼睛都红了。 安父等人略心虚,纠结的看着他们儿子。 安青树却大喊道:“不是这样的,我说我们是冤枉的,是因为我们在发现蓝太太时就停止了,为了怕吓到她,关益还蹦起来跟她说我们是装的,还表明了我们的身份。” 安青树略有些难受,又有些惊恐的道,“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蓝太太特别害怕关益,看到他抬头和说话不仅没好,反而被吓得更厉害了,还退了好几步摔倒在地上,当时他就流血了。” 其他三个孩子也脸色煞白,和家长们保证道:“当时我们都说话了,还跟她说不要害怕我们都是装的,我们还想上去扶她,但她没让我们扶,还吓得在地上爬,出了好多好多的血。” 四个孩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蓝太太那浑身的血,四人一度以为她要死了,所以蓝家的下人把他们关起来他们也没敢反抗。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他们闯了大祸,但他们到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冷静下来后再回想便能察觉到当时蓝太太奇怪的反应。 当时香莲踩到油摔倒在地上,安青树便幽幽地从树后面飘出来吓她,她也的确吓得尖叫起来,边大叫着“有鬼”,边连滚带爬的往后退,而关益扮演的淹死鬼就爬在她后面吓她,香莲当即吓得眼睛冒白,差点晕死过去。 这时候刘子阳和蓝桐便从后面追了上来,正想着一起上去吓她,一定要她亲口招供她曾经做过的坏事,蓝太太便是此时从宜兰园的一角转过来的。 “当时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嬷嬷,正好面对着我,”安青树红着眼眶道:“她看见我们就厉声喝问‘你们是谁?谁许你们在此装神弄鬼的?’。” 安青树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努力还原道:“当时我看见她挺着肚子就怕吓到她,正要表明身份,背对着她的关益就回头看她,结果她看到关益就脸色煞白,突然就尖叫起来,大声喊‘有鬼!’。” 其他三个孩子连连点头,刘子阳犀利的道:“明明我和蓝桐的扮相最恐怖,她看见我们都没吓到,还问我们是谁,怎么一看到关益就吓成了那样?” “关益看她被吓到了,立即就蹦起来解释说我们都是假的,关益为了让她认清自己还把垂下来的头发撩起来了呢,结果她被吓得更厉害了。”刘子阳看了一眼蓝桐,道:“然后她就摔到了地上,蓝桐见了就跑上去大喊了一声太太,还把脸上的红胭脂都抹掉了,她旁边的嬷嬷也一个劲儿的跟她说鬼是假的,但她就是害怕得直往后退,尤其是在看到关益之后。” 被关了一晚上,刘子阳他们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干的,三人将当时的情景一再回忆重现最后得出结论,与其说蓝太太是被他们吓到的,不如说是被关益一个人吓到的。 刘子阳等三人没说出来的是,当时在蓝桐和魏嬷嬷的解释下蓝太太虽依然面露惊恐,但好似恢复了一些理智,当时他们便上前想要请罪,结果她一抬头看到关益又疯了,还推开魏嬷嬷一个劲儿的往后退,地上留下了一道很宽很长的血迹,直接把四个孩子都吓得呆在了当场。 三个孩子在分析后表示他们也很冤枉,蓝太太显然是透过关益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人或事,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而且三个孩子分析后认为蓝太太看见关益能吓成那样,肯定是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不然怎么会怕成那样? 所以互相安慰后他们对蓝太太的担忧减少,反而忧心起蓝桐来。 他们毕竟是外人,有爹妈撑腰总有解决的办法,可蓝桐不一样,他可是蓝家人,蓝太太又是他继母,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第517章 最始 出于保护小伙伴的初衷,三人努力的表达道:“我们本意是吓香莲,蓝太太一出现我们就表明身份了,我们真的真的没有要吓她。蓝伯伯,你要是生气想揍人,那就连我们一起揍吧,不要只打蓝桐,他很可怜的,我们被关在屋子里还有棉被,还有东西吃,他被关在柴房里却什么都没有,还被人打……” 说到这里,三个小伙伴全都低头落泪,他们没想到只是一次义气之举会闹出那么大的事来。 四个孩子在忐忑彷徨,安父等人却是早就精神一振,纷纷对视一眼后看向顾景云,就见顾景云对他们微微点头。 三家长瞬间没顾忌了,先低头问四人,“你们说你们立即表明了身份,那香莲听了是何反应?” 安青树呆呆的道:“她肯定是好了呀,都知道我们是假的了……” 三家长立即丢掉孩子,意味深长的看向蓝骅道:“蓝老爷,若想知道蓝太太是不是被孩子们吓的,只要问问她将关益扮演的淹死鬼当成了谁就好了。” 安青树和蓝桐不由对视一眼,家长们没发现,顾景云却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知道?” 大家的目光瞬间移到俩人身上。 安青树有些不确定的道:“当时我和蓝桐离她最近,隐约间似乎听到她叫了两声人名,叫,烁哥儿?” 安青树有些不确定,蓝桐却肯定的点头道:“就是叫烁哥儿,我还听到她说声‘他来了!’。” “烁哥儿?”家长们正有些疑惑,门口便传来“砰”的一声响,立时有人惊呼道,“太太!” 蓝骅脸色一变,立即跑出去,看到门外的人却微愕,“岳母?” “太太您没事吧?”黄嬷嬷努力将刘太太扶起来,“要不要给您请大夫?” 刘太太脸色铁青,拽着黄嬷嬷起身,扶着门框看了蓝骅一眼,然后便伸手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进门。 蓝骅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忙转身要扶住他,“岳母身体不适不如先请大夫来看看吧。” 刘太太紧抿着嘴角,眼神狠厉的瞪着他,沙哑着声音道:“让开!” 蓝骅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向温婉软弱的岳母会露出如此神色,惊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安太太已经凑到丈夫耳边低声介绍了一下刘太太和蓝家的关系。 蓝太太娘家姓刘,当然,跟刘子阳的刘氏不是同一家,只是恰巧同姓而已。 蓝刘氏是嫡长女,而这位刘太太却是她的继母,同样也是她姨母。刘太太是庶出,性格软弱,她嫁进刘家是她嫡姐做主,目的就是为了照顾蓝刘氏,怕她女儿在后母手里难过。 刘太太嫁进刘家时蓝刘氏都十岁了,所以根本就没接管家权,他们那一房一直是蓝刘氏管家,而蓝刘氏出嫁后刘太太也无心接掌管家权,随手丢给了家里的妾室。 安母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她跟刘太太还有些关系,知道当年她嫁进刘家的一些隐情。 而她一看到刘太太的表情,也将事情猜得差不多了,一时间看向刘太太的目光同情不已。 但刘太太却只紧紧地盯着关益看,关应和关太太忍不住挡在儿子身前,戒备的看着她。 刘太太抬头不自然的对俩人扯了一抹笑,然后才僵硬的扭头问蓝桐,“你刚才说你们太太嘴里叫着什么名字?” 蓝桐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小声的道,“叫,叫烁哥儿……” “烁哥儿,”刘太太眼里闪过疯狂的恨意,脸色扭曲的低喃,“烁哥儿,我的烁哥儿……” “太太!”黄嬷嬷忍不住捂着嘴巴哭起来。 众人皆默,就是宅斗经验最少的黎宝璐都猜出了事情始末,何况他们这些人? 蓝骅心底不断冒着寒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顺着刘太太看到坐在榻上一脸担忧的蓝桐,蓝骅心里不由升起股怒气,都是这小子作的,要不是他多事要装鬼吓人,哪里会惹出这许多事来? 还未等他想定,一个声音便在门外响起,“老爷,奴才将魏嬷嬷带来了。” 蓝骅心中一惊,连忙转身要阻止,魏嬷嬷却已经哭着奔进来,“老爷,您可要为太太做主啊,五个月的男胎就这么落下了,太太出血不止,伤心不已……” 魏嬷嬷跑进来正要求蓝骅严惩蓝桐等人,一抬头却对上了刘太太血红的眼睛。 魏嬷嬷心中一跳,打心底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她面上却悲痛的道:“太太您可来了,您可要为姑娘做主啊……” 说着将蓝桐等人扮鬼吓得蓝太太小产的事又说了一遍,跪在地上抱着刘太太的腿哭道:“姑娘她嫁入蓝家后勤勤恳恳,上孝婆母,下育幼儿,未敢有一丝懈怠,也不知为什么少爷竟对我们太太有如此大的怨气,竟然扮鬼故意吓她……” 刘太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我都知道了,刚才这几个孩子说过了,她是看到了关益扮的淹死鬼才吓坏的,你说,她看着关益时想到了谁?” 魏嬷嬷就打了一个寒颤,刘太太却一把拽住她的手,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说,她是被谁吓成那样的?昨晚上她喊了谁的名字?” 魏嬷嬷如坠冰窟,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刘太太一把将她推开,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狠厉的道:“你以为我没办法让你开口吗?黄嬷嬷!” “奴婢在。”黄嬷嬷躬身上前一步。 “将刘平家的给我卖到勾栏院去,她不是刚生了一个小子吗,我儿在地底下寂寞,就送他下去给我儿做个伴儿。”刘太太疯狂的看着脸色惨白的魏嬷嬷道:“即刻叫人去庄子里拿下魏忠一家,也不用回我,直接打死,一个也不许留!” “太太!”魏嬷嬷吓得面无人色,只能色厉内荏的瞪着她道:“我儿子是大姑娘的陪房,您没有他们的卖身契,怎能随意处置他们……” “我便是处置了他们,你又能奈我何?”刘太太眼睛通红的瞪着她道:“刘家,你的大姑娘会为了你儿子把我送进牢里吗?还是要杀了我?我早已是个活死人,只要能为我儿伸冤,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宁愿立时下阿鼻地狱!我无牵无挂,你呢?” 不仅魏嬷嬷,就是蓝骅等人也被刘太太吓得怔在当场,他们想着就算刘太太有怀疑,最多也是拿了魏嬷嬷去审问,接下来还有的磨呢,到时候他们私底下也拿出了解决的办法,大被一盖,再多的恩怨私底下都能解决。 却没料到刘太太竟如此狠厉,当场就要逼魏嬷嬷招供。 安父等人是乐见其成,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家小孩捣蛋害人小产的事故,而是蓝太太谋杀弟弟的杀人案件了。 蓝骅想要请大家出去,好给刘太太魏嬷嬷他们腾空间,但安父等人看了眼安坐如山的顾景云,他们也果断的没挪步。 而黄嬷嬷的动作更快,直接转身就要出去下达命令。 魏嬷嬷脸色惨白,她根本不敢去赌,因为她知道刘太太真把她女儿卖到勾栏院,外孙杀死,儿子一家打死,刘家和大姑娘也不会替她做主的。 最关键的是她可以从刘太太身上感觉得道,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这才是最最可怕的。 魏嬷嬷惶然之下根本来不及思考,一把抱住刘太太的腿道,“奴婢说,奴婢都说,是大姑娘,是大姑娘把烁少爷推到湖里去的……” 魏嬷嬷知道自己也活不成了,她软倒在地,哭道:“昨天晚上大姑娘以为是烁少爷来索命,所以惊慌之下失了分寸,这才小产的。太太,求您饶了我家人吧,此事他们并不知情,全是奴婢一人所为呀。” 即便是早已猜到,真正听到魏嬷嬷说时刘太太也忍不住倒退了两步,一把坐倒在软榻上。 蓝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帕子塞到她手里,干巴巴的安慰道:“您别伤心了……” 刘太太呆呆的转头看他,这才发现一脸的冰冷,伸手一摸竟全是泪水。 她嗤笑一声,真是奇怪,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有眼泪! 她低头看向蓝桐,沙哑着声音问道:“听说你之前一直看见有鬼,是吗?” “那是假的,”蓝桐认真的道:“世上没有鬼的,是香莲扮了吓我的。” 刘太太呆呆的道:“我儿以前也常哭着说他看见了鬼,一开始我们没人相信,后来他胆子越来越小,总是半夜啼哭,我和黄嬷嬷便觉得他可能真的看见了鬼。小孩子八字轻,眼睛亮,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也正常。不仅我,家里所有的人都开始慢慢接受了他能见鬼的事,我常想等他长大一些就好了,鬼怪是不会接近阳气足的人的。可他没等到那时候,他才五岁,他才五岁啊……” 刘太太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蓝桐眼圈一红,也跟着簌簌的落泪。 刘子阳关益和安青树也没忍住,抱在一起呜呜的哭起来。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哭声。 黎宝璐沉着脸起身,转头对蓝骅道:“蓝老爷,报官吧!” 蓝骅立即从悲伤中回神,一脸懵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面寒如冰,很不客气的道:“此事已经不是你我能够私下解决的事故了,里面还涉及到一条人命。” “不行!”三个家长和蓝骅异口同声的道:“不能报官!” 第518章 原因争产 黎宝璐目光凌厉的看向他们,虽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六年,但她依然习惯了有命案找警察的思维。 虽然刘太太和魏嬷嬷没有详说,但大家都能猜得出来,蓝刘氏把她弟弟推到水里淹死了,那可是一条人命! 刘然轻咳一声,看了一眼顾景云便放柔了声音和她解释道:“黎先生,刘家方是苦主,或许他们也不愿报官呢?我们毕竟是外人,不好替他们做决定,我看还是让刘家和蓝家商议着来吧。” 黎宝璐冷着脸道:“什么时候命案也需苦主同意才能办了?真正的苦主不是已经去世的刘烁吗?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想伸冤,不想报官?” 刘然被她一堵,有些讪然,他沉默了一下便想挑明白些解释,刘太太却突然起身,大家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她身上了。 刘太太却转身对黎宝璐行了一礼,黎宝璐连忙伸手扶住她,“夫人?” 刘太太眼睛红肿的抬头看向黎宝璐,哑着声音道:“多谢黎先生仗义执言,这事你们就不要管了,我们刘家自会与蓝家处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刘太太肯让步,不闹着要报官就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跟他们的孩子关系已经不大了,但事情是他们引出来的,中间蓝刘氏可还掉了一个孩子,就算最后衙门判他们无罪,进过衙门的名声传出去对他们也不太好。 不过如果刘太太执意要报官他们也没办法,好在刘太太也顾忌刘家的脸面,没有提报官的事。 蓝骅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蓝刘氏现在可是他的妻子,就算此事发生在她未出阁前,可若是传出去谁会在意这个时间段?所有人都只会记得他的太太是杀人犯。 到那时将是整个蓝家的丑闻,他可承受不起。 见岳母没有将事情闹大的打算,蓝骅立即给他早已惊呆了的母亲使眼色。 蓝老太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上前扶住刘太太道:“亲家母,我陪你去梳洗一下吧。” 刘太太瞥了她一眼不说话,只低头盯着魏嬷嬷,哑着声音问,“当年烁哥儿看见的鬼也是你们的手段?我的烁哥儿并没有碍着她,她为什么要害他?” 魏嬷嬷抖着嘴唇想要沉默,黄嬷嬷却一脚踹在她身上,恶狠狠的道:“你现在不说,是想要看到魏忠才开口吗?” 魏嬷嬷闭了闭眼,想着大势已去,既然大家都已知道大姑娘杀了烁少爷,那再说清楚些也不妨碍什么了。 魏嬷嬷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艰涩的开口道:“太太进门前,老爷答应过先太太,在大姑娘出嫁前家里的事都交给她,头两年还好,可自太太生下烁少爷养好身子后,老爷便再三和大姑娘暗示,想要她将中馈交给太太。” 刘太太替继女想了千万种理由,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个,她心脏好似被人紧握住狠狠的一拧,忍不住捂住胸口半靠着软榻,又哭又笑道:“便为了这个?我,我从未想过掌中馈,我为什么想要掌家……” 这门婚事不是她期待的,卷入他们家的漩涡中更是她所不能控制的,嫁进刘家后她心如死灰,也就生了刘烁后她才有了丝人气,但她所求也不多,不过是安稳度日而已。 在刘家,便是她无权无势也无人敢饿着她,她为什么要去抢掌家权? 刘太太的心理黄嬷嬷最了解不过,闻言顿时大怒,伸脚踹了魏嬷嬷好几脚,怒骂道:“你们想争权夺利,便以为我们太太也跟你们一样喜欢那些腌臜的东西吗?我们太太和少爷不争不抢碍着你们什么了,竟遭你们如此陷害!” 魏嬷嬷抱着头默默忍受着,等她停下后才道:“大姑娘也没想害烁少爷,一开始只是心中不忿,所以才吓唬烁少爷,后来烁少爷受了惊吓总会生病,太太要照顾烁少爷,老爷也不再提让太太管家的事……” 也正因为这点,蓝刘氏才开始断断续续的扮鬼吓刘烁,只要他好一点,刘太太有了空闲她就会出现吓一吓他,让他们母子重新忙碌起来后她便又安静下来不再装神弄鬼。 “那你们为什么最后又害了他性命?”刘太太紧紧地盯着她问,如果只是装鬼吓他,烁哥儿年纪还小,等蓝刘氏出嫁自然可以慢慢恢复,又为什么要杀他? 魏嬷嬷垂下眼眸道:“老爷在大姑娘管家时曾说过要把山西那边的一处矿产权交给她,但临到大姑娘准备嫁妆时老爷却没有再提起这事,大姑娘找了大管事问,这才知道老爷有意将那处矿产交给烁少爷。” 刘太太一下坐倒在榻上,呆呆的看着魏嬷嬷,“就为了一处矿产的经营权吗?” 魏嬷嬷低头。 蓝骅也不由瞳孔一缩,这种事的确是他妻子能做得出来的,她一向精明强干,进门后帮着他处理生意上的事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他为什么那么信任宠爱她? 不仅因为她的家世,她的相貌,还因为她的能力! 安杰等人却不由唏嘘。 刘家同样是官宦出身,刘老爷这一支是刘氏的旁支,无人出仕,但也没谁能小看他们去。 因为人家会做生意,钱赚得很多。 在大楚,矿产属于国有,除了朝廷有权开采外,其余人若想开产须拿到户部颁发的通行证才行。 一般得有后台的勋贵和皇室宗亲才有本事拿到,而刘老爷这一支却能拿到不少的矿产开采权,而且还可以传给后代。 一是因为他们家祖上有位大官就是主要管这个的,这个开采权是祖上传下来的; 二是刘家这一支一直很识趣,不论朝局如何变化,本家卷入怎样的势力中,他们这一支一直紧跟皇帝,每年该上交给户部的银子绝对会只多不少。宁愿自己少赚,也不会让户部和国库亏本。 有这样的觉悟,皇帝不会动他,户部也不会换他,所以他们一家只要保持这个格调,也不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再富贵三代不是梦。 刘老爷说把矿产给女儿做陪嫁,当然不是把矿山送给她,而是把经营权给她,到时由他们刘家开采出来,除掉上交国库的,剩下的则全由蓝刘氏经营。 但以现今的国情,开矿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而且利润很大。刘老爷当时有三个儿子,但嫡子却只有刘烁一个,他年纪又最小,自然更疼他三分。 加上刘烁能“见鬼”,胆子小,性格软弱,作为父亲,刘老爷更为他操心。 按理家业是要交给嫡子的,但刘老爷实在是不觉得刘烁能掌管家业,加上他的长子当时都成年了。 嫡庶相差太大便是祸事,再把家业交给刘烁是害他,而不是爱他,所以刘老爷早早的跟长子和刘太太商量好,以后刘家由庶长子掌管,刘烁不管家,但他在不分家的情况下得有自己的一份私产。 刘老爷列出来的单子中,山西的那份矿产便在其中。 庶长子没有意见,刘太太也没意见,却没想到蓝刘氏会有意见。 刘太太想到自己的儿子就因为这一份矿产没了,一时哀嚎一声,蜷缩在地上却再发不出声音来。 黎宝璐一骇,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给她按揉穴道,抱着她低声道:“您哭出来吧,哭出来吧……” 可是刘太太根本哭不出来,她只是张大了嘴巴无声的喊着,盯着魏嬷嬷的眼睛好似淬了毒。 魏嬷嬷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紧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蓝老太太握住蓝桐的手微微用力,心惊胆颤的道:“我们蓝家竟娶了这么一个毒妇?那我们家桐哥儿看到的鬼是不是也是她设计的?她下一步是不是也要害死桐哥儿?” 魏嬷嬷不说话。 蓝骅转身看了他儿子一眼,青如铁色,他咬牙切齿的道:“去把香莲给我抓来。” 是不是蓝刘氏做的,问过魏嬷嬷和香莲便知。 大管家在门外听得心惊胆颤,踩着脚后跟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看到正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的下人们,他立时把脸一唬,低声吼道:“谁让你们来这里的?还不快去各处盯着?” 下人们正要一哄而散,大管家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叫住他们道:“派一队人去二门处守着,外院的消息一丁点儿也不准传到内院去,若让我知道谁敢嚼舌根,我就把你们一家子都捆了送到蓝家的矿山去。” 大家打了一个寒颤应下,纷纷跑走。 大管家就叫来自己的手下,沉声道:“立即去内院,把香莲给我提出来,谁问话都不许多嘴。” “那要是太太一定要问呢?”手下胆战心惊的问道。 大管家沉默了一瞬,见手下们那怂样,立时踢出一脚道:“你们蠢呀,多的话不许说,就说太太娘家来人了,正跟刘关安三家在商讨呢,让太太安心养着。” 手下们松了一口气,纷纷跑去内院提人。 可怜的蓝太太躺在床上,只知道丈夫和婆婆回来,娘家也来人了,正跟刘关安三家的家主在前面商讨,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全掉了。 她还冷笑连连的算计着事后要怎么报复回去,她期盼了三年的孩子竟然就这么被几个小崽子吓掉了。 第519章 离开 香莲被大管家拖进偏房,大家的目光都不由投向她。 香莲脸色苍白的跪到地上,胆怯的看了蓝桐一眼,深深地低下了头,显得柔弱而又彷徨。 安太太见了嗤笑一声,意味不明的道:“看这样子香莲姑娘还挺委屈,蓝老爷是否要怜香惜玉呢?” 蓝骅被如此挤兑,不由“腾”的一下升起一股怒气,压着怒火看向香莲,“说,你为何装鬼吓少爷?” 香莲大惊,忙喊冤道:“奴婢冤枉啊,奴婢怎么会装鬼去吓少爷?倒是昨天晚上大少爷和安少爷他们装鬼吓奴婢……” “就是你装的鬼,我亲眼看到的,”蓝桐气愤的叫道:“我偷偷跟在你后面,亲眼看到你溜到宜兰园里换上衣服的,你还不承认!” 香莲面色一白。 黄嬷嬷就幽幽地看着她道:“你不说,那我们问魏嬷嬷就是了,总有一个会说的。” 香莲吓了一跳,这才看到跪在刘太太跟前形容狼狈的魏嬷嬷,她的心就不断的往下沉,嘴唇惨白起来。 她转头看向蓝骅,就对上他冷漠的目光,香莲不由低下头闭了闭眼道:“是奴婢扮的鬼。” “你为何要吓桐哥儿?”蓝老太太大怒,“我蓝家对你不薄,你竟敢谋害起主子来了!” 香莲低着头道:“大少爷顽皮,平日里没少折腾我们这些丫头,所以我心生怨恨,偶尔得知大少爷怕鬼,就偷偷的装鬼吓他。” 众人愕然,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香莲还会为幕后人遮掩。 蓝老太太和蓝桐自然不信,蓝桐胆子小,对下人不说很好,打骂却是从未发生过的,他怎么可能折腾香莲? 蓝骅正想让大管家把她拉下去刑问,就听魏嬷嬷幽幽地道:“是太太让她这么做的。” 香莲震惊的去看魏嬷嬷,瞳孔紧缩,“魏嬷嬷?” 魏嬷嬷不应该和她一样打死不认吗?她怎么能这么爽快就招认是太太做的? 这样她刚才背黑锅,那样坚持的揽过所有的罪责不是做给瞎子看了? 魏嬷嬷却觉得已经没什么事情比刘烁的事更大的了,既然刘烁的事都曝光出来了,其他的事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么区别? 她扫了香莲一眼,道:“她母亲和妹妹现都在太太的庄子上,是死是活只是太太的一句话。” 大家瞬间明白过来,香莲不得不为蓝刘氏背锅。 蓝骅已经麻木了,再听到妻子的“丰功伟绩”也不再失态,只是木着脸问,“她也是想要杀桐哥儿吗?” “那个毒妇!”蓝老太太抱住蓝桐,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魏嬷嬷却嗤笑道:“太太暂时还不想脏了手,只是让大少爷自顾不暇,没有心思多想罢了。” “年前柳姨娘身体不适请了大夫,这才知道她跟太太一样怀上了,而且日子比太太的还要长一些,不愿意跟柳姨娘一起生孩子,更不愿意柳姨娘把孩子生在她前面,所以就另外给柳姨娘配了一副药,只是奴婢做事不甚,不巧让大少爷看到了。” 大家看向蓝桐。 蓝桐呆怔,一脸茫然。 安太太气急反笑,“一个九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只怕把药渣捧到他眼前他都不会多想,就为这个就要害他?” 魏嬷嬷疲惫的坐倒在地,苍白的辩解道:“便是他此时不懂,难保他以后不懂,到时候再想起自然就明白了,我们不敢赌。而且我们也没想杀他,只是想吓吓他,让他自顾不暇,彻底忘掉那事。” 装鬼吓人是十三岁的蓝刘氏想出来的,她凭着这个拙计吓了刘烁两年,也将刘太太玩于股掌之中两年,因此再到需要时也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这条计策。 不可否认,这条计策虽拙略,但对付几岁的孩子却很有用。如果不是有顾景云横插一手的话。 大家都不由瞄向顾景云,若没有顾景云给孩子们普及鬼怪的知识,只怕蓝桐也会和他那个便宜小舅舅一样被吓得越发胆小怯弱,将来不是庸碌一生便是和他那小舅舅一样沉尸他处,给他将来的小弟弟让路了。 黎宝璐紧握成拳,脸上闪过怒色,正要说什么就被顾景云一把握住手。 顾景云牵着妻子起身,对刘太太微微弯腰道:“太太节哀,逝者已矣,想再多也枉然,不如让死者安息,生者无愧。” 一脸木然的刘太太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动,她木木的抬头看向顾景云,又看看黎宝璐,最后看向他们相握着的手,最后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多谢顾先生和黎先生关心。” 顾景云微微颔首,扭头扫过四个学生。 安青树等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都深深的低下头,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顾景云淡淡的道:“明天就收假了,布置的课业若不能按时完成的抄十遍《论语》。” 四个孩子眼睛一红,急得差点蹦起来。 顾景云牵了黎宝璐的手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蓝骅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送走了这尊大神,心中大喜,立即起身道:“顾先生,我送二位出去。” 这件事跟顾景云的关系最浅,偏偏他身份是在场最高的,又有权有势,蓝骅根本没敢得罪他,把他轰走。 此时见他终于愿意走了,而且明显不想插手接下来的事,开心得不得了。 安父等人也一惊,犹豫着没有动。 虽然这短短的半天里牵出了许多旧事,但他们儿子跟蓝家的纠纷还是没有解决,只是多了些主动权罢了。 黎宝璐欲言又止,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刘太太。今天受伤害最大的应该就是她了。 如今她正一个人坐在榻上,整个人好似都被抽离了生气,除了身边跟着的一个黄嬷嬷,她没有第二个依靠的人。 顾景云拉住她,同样回首看了刘太太一眼,正好与刘太太抬起的目光相对,他不由对她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轻拥住妻子,低声道:“走吧。” 黎宝璐抬头看了眼丈夫,轻叹一声便顺着他的手劲儿离开。 一直隐身的曲维贞姐弟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溜了出来跟在俩人身后。 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孩子的蓝骅:…… 众人同样木木的看着这俩孩子,顺着他们走来的路线找回去,这才发现他们似乎一直站在软榻后,可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们,这隐身功夫,绝了! 黎宝璐闷闷不乐的坐在马车里,问道:“刘太太为什么也不想报官?” 她看得出刘太太心中盛满了恨意,按说她应该不会妥协才对。 顾景云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微笑道:“因为报官对她来说同样不利。” “魏嬷嬷在偏房里的供词并不能成为呈堂证供,就算是让她当场签字画押了,到了衙门她也能翻供。”顾景云淡淡的道:“刘太太毕竟只是内宅妇人,无权无势,她当时能够凭借先机拿捏住魏嬷嬷的家人逼她招供,但事后再想行此招就不行了。” 刘家并不是她当家,她上面还有丈夫呢。 刘老爷再恨蓝刘氏,那也是他女儿,而且其中还涉及到刘家的丑闻,天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一旦他选择站在蓝刘氏那边,那孤立无援的刘太太再与他撕破脸皮,用脚拇指想他都知道刘太太会有什么结局。 顾景云轻笑道:“明枪刘太太比不过他们,但论暗箭就不一样了,只要她心智不弱就一定能抢占先机为刘烁讨回一个公道。” 毕竟一个万念俱灰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而现在,不论蓝家,刘家,还是她的娘家黄家都对她抱有一种愧疚之心。 现在才是混乱的开始,顾景云留在那里反而会给刘太太带来不便,不如趁早离身,也让想讨公道的人可以肆无忌惮。 当然,顾景云没有和黎宝璐说这些,他只是轻拥着她安慰道:“我们的本意就是救出蓝桐,查明真相不是吗?现在蓝桐已经救出来,真相也查清了,蓝骅再后爹也不会因为蓝刘氏而罚蓝桐,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不是吗?” “可是我还是心堵堵的。” “没事,”顾景云微笑道:“我带你出去散心,过几天就好了。” 黎宝璐哪还有心情去散心啊,本来今天还挺开心的,可大餐泡汤了不说,还见了这么一出人伦惨剧。 黎宝璐转了转眼珠子,很想暗地里伸手帮刘太太一把。顾景云摸着她的头发微笑,眼中闪过流光,仇自然是亲手报才能了切心结。 刘太太万念俱灰,如今也只有报仇才能让她支撑下去了。 蓝骅刚将顾景云他们送上马车便转身往府里快步去。 偏房里安父等人正在和蓝老太太纠缠,想要自家太太把自家的孩子领回去,毕竟他们也受了不少的惊吓,实在不好再呆在这里,至于其他事情由他们留下和蓝骅商讨便是。 蓝老太太不敢做她儿子的主,因此一直含糊着,此时看到儿子回来立即像看见救星一样,“骅儿快来,安老爷他们急着找你呢。” 蓝骅没在偏房里看见岳母和魏嬷嬷等人,便好奇的问道:“娘,岳母她们呢?” 第520章 毒药 蓝老太太正被安杰等人缠得满头大汗,闻言随意的道:“我看亲家母难受得很,所以让人带她下去梳洗休息了。她要随身带着魏嬷嬷,我便让大管家押了魏嬷嬷跟着,香莲关到柴房里去了。” 蓝骅闻言微微点头,以为刘太太是要亲自盯着魏嬷嬷这个人证,也没往心里去。 在他看来,现在最主要的是打发安父等人,然后他才好解决家里的内部矛盾。 刘烁的事太大,他还得派人去通知刘家和黄家,对蓝刘氏的处置得看三家的商议结果。 想到蓝刘氏,蓝骅不由心中一痛,有些难受的眨了一下眼睛。 刘太太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来看头顶的青天,因为阳光直射眼睛有些酸涩,但她并没有眨动眼睛,而是深深的记住这种艰涩的感觉。 都说头顶有青天,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好人总难有好结局,反是心思险恶之人可以享荣华富贵和长寿。 “太太?”黄嬷嬷担忧的扶住她,忧声道:“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刘太太收回目光,看了眼陪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嬷嬷,淡淡一笑道:“让你忧心了。” 她看向大管家,又扫了魏嬷嬷一眼,便道:“劳烦你找个地方把她关起来。” 大管家躬身应下,亲自押着魏嬷嬷找了个小房间关起来。 刘太太则扶着黄嬷嬷的手进了客房。 黄嬷嬷是刘太太奶嬷嬷的女儿,八岁时就到六岁的刘太太身边伺候了,俩人感情极好。 刘太太出嫁时黄嬷嬷也作为陪房跟到了刘家,之后就一直留在她身边,刘太太最信任的就是她了。 此时刘太太能相信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黄嬷嬷拧干毛巾递给她,刘太太却没有擦脸,而是看着手中的毛巾轻声问道:“你说,老爷会为烁哥儿做主吗?” “太太!”黄嬷嬷难受的捂住嘴巴。 “他不会的,”刘太太自问自答的道:“烁哥儿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但他女儿却是活着的。为了一个已经死的人,难道还要再搭进去一个人吗?可难道我的烁哥儿就白死了吗?” 黄嬷嬷“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道:“太太,您心里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不难受,”刘太太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了,早难受过了,但以前我只以为是上天不公,是我的烁哥儿福薄,现在,我却不能让他白白死了。” 刘太太眼中闪着幽光道:“上天既然让我知道了实情,那我便不能白费了它这番苦心。” 黄嬷嬷一抹眼泪,巴巴的看着她道:“太太您想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奴婢也会为您做到的。” 刘太太低头深深地看了一会儿她,然后将身上的钗环摘下,手上的镯子也全撸了交给她,冷笑一声道:“全部换成钱,即刻去仁心堂找毛大夫,让他给你抓两份能让女子绝育的药来,要毒性最强,一辈子治不好的那种。” 黄嬷嬷眼中闪过狠意,将东西都塞进怀里给刘太太磕了一个头便出去。 刘家的下人都在外院的一个院子里坐着,里面的动静并没有传出来,所以他们此时什么都不知道。 黄嬷嬷说要用车,车夫不敢怠慢,连忙将马车驶出来。 “去当铺,找个离仁心堂近一些的。” 车夫虽觉得这个吩咐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驾着马车就往大街上去。 蓝家就在外城向内城过度的线上,不远处便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仁心堂便在那里,而当铺自然不会少。 不到半刻钟马车便在一家当铺前停下了,黄嬷嬷沉着脸进去,一刻钟后她才从里面出来,胸前鼓鼓囊囊的。 车夫这才感觉有些不对,不由压低了声音问她,“嬷嬷怎么想起来当铺?可是手头有些紧,那也不用来当铺,在府里说一声,多的是人帮您……” “去仁心堂。”黄嬷嬷冷冷的打断他的话,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太太的人,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只管照着做便是。” 她看得出太太已是不想活了,既如此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黄嬷嬷进仁心堂找毛大夫。 刘太太之所以认识毛大夫是因为他常到刘家出诊,而不巧黄嬷嬷便知道毛大夫有一个毛病——嗜赌。 所以毛大夫总会缺钱,私底下也会接一些不好的活儿。比如给人开落胎的药,腹泻的药等。 黄嬷嬷从未与毛大夫做过这方面的交易,但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等黄嬷嬷从仁心堂里拿出两包药时,刘太太也仔仔细细的把自己梳洗了一遍,还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很是端庄的坐在椅子上等着。 黄嬷嬷三刻钟便从外面捧了个包袱回来,刘太太看了她一眼,见她点头后便起身道:“走吧,我们进去看一看我们家的大姑奶奶。” “是。” 这一次黄嬷嬷不再是一个人跟着刘太太,后面还跟了四个丫头。 大管家刚把魏嬷嬷绑起来关好,正吩咐人去厨房准备些吃的送到偏房,看到刘太太一身光鲜的要进内院,立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住,“刘太太,您这是……” 刘太太板着一张脸冷漠的道:“我要进去看看我女儿,有些事总要亲口问过,我才安心。” 大管家闻言心中既是理解又是纠结,那他到底是该拦着还是不拦着? 万一刘太太发起疯来要杀了他家太太怎么办? 刘太太瞥了他一眼,沉着脸道:“怎么,你还怕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她不成?我倒是想,也未必能做到。难道你们内院已经走空了?” 大管家闻言心内一松,是啊,他们只抓走了一个魏嬷嬷,太太院里还有一堆丫头呢,要是双方真起冲突,丫头们还能不拦着? “太太刚小产完,正是体虚之时,刘太太不如等一等,让小的先去请示过老爷。” 刘太太绕过他便往里走,冷声道:“那你就去请示吧。” 大管家也不再拦她,此时刘太太就是个人形凶器,他脑残了才会去惹她,但该尽的职责还是要尽的。 于是大管家又勤勤恳恳的跑到偏房和蓝骅禀告刘太太去了内院的事。 蓝骅正在和安老爷等人商议补偿的事,毕竟他死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虽然罪魁是他亲儿子,但安青树等人也有份,安老爷等人是必须做出补偿的。 正商讨到关键处就听到大管家的禀报,他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去就去吧,突然得知亲生儿子死亡的真相,刘太太要是不亲自去问一问才不正常呢。 蓝骅只吩咐道:“让内院的下人盯着些,亲家太太要是和太太吵起来了就拦着些,别让她们受伤就行。” 大管家闻言应下,跑去下达命令了。 蓝太太的院子里下人们正绷着一张脸进进出出,看到刘太太她们都不由的松了一口气,蓝太太的贴身大丫头们更是亲热的上前行礼,为首的香菊更是含着热泪道:“太太您可来了,我们太太受了好大的委屈,您可要为我们太太做主啊……” 刘太太停下脚步,脸上浮出一个奇怪的笑,颔首道:“你放心,我来就是来做主来的。” 她早发现了,二门处有外院的人把守,外面的消息根本没传进来,而当时大管家来找魏嬷嬷是请她出去的,而非抓,因此内院的人都认为魏嬷嬷是在外面为她们太太讨公道呢,并不知道外面的天已经变了。 刘太太进门,鼻尖闻到了药味和一股血腥味,她停下脚步问,“你们太太怎么样了?” 香菊落泪道:“流了一个成形的男胎,太太见了哭了一场,刚刚才止住血,此时刚刚睡下。” “可吃了药了?” “吃过了,但失血太多,也不知何时才能调理回来。” 刘太太转进内室,就站在床边看昏睡着的继女,见她面色苍白,微微点头道:“失血是有些多,女人调理最要紧,这次她又是那么大的月份小产,若是调理不好,以后只怕再难有孕。” 香菊吓了一跳,着急的问,“那该怎么办?” “慌什么?”刘太太瞥了她一眼道:“我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让黄嬷嬷在库房里拿了补气血,调理产后的药,放心,从现在开始慢慢调理着不会有错的。” 刘太太对黄嬷嬷微微颔首道:“你去熬药吧。” 黄嬷嬷笑着应下,扭身问香菊,“不知药罐在哪里,是在哪里熬药?” 香菊笑道:“哪能让嬷嬷来,还是交给奴婢,让奴婢去熬吧。” 黄嬷嬷摇头道:“你哪里知道这个,这什么时候放哪味药,用什么样的火候都是有讲究的,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哪里知道这些?还是得我们生过孩子的人来。” 香菊脸微红,“只怕劳累了嬷嬷,嬷嬷要是愿意劳累,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香菊说着转身领黄嬷嬷出去,“为了方便药便在茶房里熬,我带嬷嬷去吧。” 香菊没有多想,任是谁也想不到刘太太会给蓝刘氏下药,更不会想到她就这么光明正大,一点儿也不遮拦的当着众人的面熬那一碗毒药。 第521章 绝育 刘太太坐在床侧看她这位继女,忍不住伸手摸向她的脖子…… 她这一生基本就是因她而被毁掉的,以前她不怨是因为觉得她不过是个孩子,这一切都是黄家和她那位已过世的嫡长姐的罪过,与她不相干。可现在看来,原来一直天真的人是她! 刘太太摩挲着继女的脖子,手指微微收紧,蓝刘氏蹙着眉头清醒过来,一睁开眼睛便看到刘太太,心内一惊。 刘太太对她微微一笑,停留在她脖子上的手却顺着给她拉了一下被子,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蓝刘氏想到自己刚掉的那个孩子,眼眶微微一红,扭过头去躲开她的手,哑着声音问:“他们决定了如何处置那四个孩子?” 刘太太收回手,宽大的衣袖垂下遮掩住她紧握的拳头,她微微一笑道:“姑爷在和刘关安三家谈呢,今天未必就能出结果。” 蓝刘氏满含戾气的道:“有什么可谈的?那四个孩子杀了我的孩子,老爷不想着为我讨回公道,难道还好声好气的与他们商谈不成?” 刘太太依然面色温柔的安抚她道:“这些事交给他们男人去处理便是,你现在元气大亏,首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以后才能为蓝家开枝散叶……” 蓝刘氏厌恶的撇过头去,她这继母就是这样,一辈子好似都没脾气似的,只会说听男人,听男人的。 她口气不好的打断她道:“魏嬷嬷呢,她怎么还不回来?” 刘太太依然微笑道:“姑爷前面还需要她呢,只怕暂时还回不来,所以我才过来照顾你的。” 她伸手又给蓝刘氏拉了一下被子,浅笑道:“我给你带了些补气血的药来,一会儿你吃了好好休息,修养段时间就好了。” 她温柔的看着蓝刘氏道:“我知道你想要孩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一个,偏又掉了……” 蓝刘氏面目狰狞起来,气得一把甩开她的手,“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刘太太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算了,你如今最要紧的是休息,我不吵你了。” 室内安静下来,蓝刘氏却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她盼了三年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眼中闪过寒光,咬牙切齿的道:“那四个狗杂种,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太太,”黄嬷嬷端了药进来,看见蓝刘氏醒着,捧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药洒出来两滴正好滴在她的手背上。好在蓝刘氏并未看她,所以并没有发现她的紧张。 刘太太笑着起身接过药碗,转身和蓝刘氏笑道:“药熬好了,来喝药吧。” 蓝刘氏微微蹙眉,闻到药味便有些不舒服,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昨晚小产后下体一直断断续续的出血,一直到刚才方才算止住,而今她最需要的就是补充气血,保养身体。 刘太太坐在床边亲自喂她,蓝刘氏喝了两勺便有些受不了的扭头道:“算了别喂了,我自己来。” 这样一勺一勺的喂才痛苦呢。 蓝刘氏接过药碗蹙着眉头一饮而尽,刘太太脸上的笑意微深,满意的颔首道:“好孩子……”娘为你报仇来了,你可看到了吗? 蓝刘氏将药碗递还给刘太太,看着柔弱的继母便不由蹙眉,“父亲和大哥呢,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不来?” 刘太太很庆幸他们没来,不然她只怕什么都做不了。她微笑道:“你父亲又离京去巡视产业了,再过两年你大哥就要接手,所以也跟着去了,短时间内只怕回不来。” 蓝刘氏胸中就生起一股戾气,不过是个庶子罢了,以后却要爬到她这个嫡女身上吗? 她眼中冒着红光,紧握成拳道:“是那些产业重要,还是我这个女儿重要?” 刘太太一如既往的哄着她,“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叫人快马加鞭的请他们回来,到时候自有他们来主持公道。” 蓝刘氏还是觉得生气,胸中似有股火气怎么也发泄不出来,涨得她心疼。 蓝刘氏打了一个激灵,有片刻的清醒,不对,她怎么会这么生气? 她一向擅长管理自己的情绪…… 没等蓝刘氏细想,她便觉得大腿一湿,和早上一样的触觉让她心一寒,她握住被子的手用力,泛出青筋来,“母,母亲,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闻到了,很美味的味道。刘太太看着蓝刘氏,见她害怕得连掀开被子的勇气都没有,便微微一笑问:“怎么这样问,你刚小产完,屋里有血腥味不是正常的吗?” 感觉到下体更湿,她似乎都能感觉到血液潺潺的从她体内流出去,这怎么可能正常? 蓝刘氏再忍受不住,一把掀开被子,看到被染红的床单,她不由尖叫一声。 屋外的丫头们被叫声一吓,连忙跑进来,看到床单上的血也是慌乱一片,尖叫声迭起。 香菊慌张的吩咐底下的丫头,“快,快去找大夫!” 刘太太看着混乱的众人不由微微一笑,起身和黄嬷嬷站到了一旁看着,香菊转头看到她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跑过来,“太太,太太,快救救我们太太吧,怎么会出这么多血,明明才刚已经止住了。” 刘太太幽幽地道:“我并不是大夫,哪里能救她呢?” 香菊察觉她态度有异,惊诧的抬头看她,刘太太就对她微微一笑。香菊心头不由泛寒,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太太您……” 香菊松开手,惊恐的转身就拉住身边的丫头,“快,快去前院请魏嬷嬷回来,还有老爷,告诉老爷太太出事了,让老爷快回来。” 蓝刘氏也察觉到了异常,因为失血,此时她脸色异常的苍白,“是你,是你要害我!” 刘太太认真的低头看她,微微摇头道:“不,我不是在害你,而是在为我儿讨一个公道。我是很想像黎先生说的那样报官,让衙门光明正大的给我儿一个公道的,可惜我知道,报官不仅不能给我儿公道,还会让你逍遥法外。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代我儿讨这个公道。” 她看着她一直流血不止的下体笑道:“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蓝刘氏心底生寒,震惊的瞪着她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呢,”刘太太看着她笑道:“昨天晚上四个孩子听到了你说的胡话,知道你是把关益错认成了烁哥儿,我们拿了魏嬷嬷仔细查问,她什么都招了。包括你指使香莲扮鬼吓蓝桐的事。” 蓝刘氏瞬间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瞪着她。 黄嬷嬷拿了张椅子给刘太太坐,刘太太便隔着两米宽的一条道儿跟床上的蓝刘氏说话,“关益披下头发的确很像烁哥儿,尤其是深夜,昨晚你一定被吓坏了吧,是不是我的烁哥儿时常这样回来找你,所以你看见关益时才会吓成那样?” “啊——”蓝刘氏尖叫起来,拎起枕头就从她砸去,尖叫道:“闭嘴,闭嘴!我没害他,是你们栽赃陷害我,是你们!” 黄嬷嬷对她这样的反应见怪不怪,那碗药她熬的是双份的,不仅绝育,还有活血的药草在里面,此时她血气上涌,内里燥热,若是激怒她,她只会流血更快,更多。 说不定最后绝育的毒药能成为要她命的毒药,不过她和刘太太谁都不在乎便是。 屋里的丫头都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姑娘,早被蓝刘氏的情况吓哭了,此时再听到此等辛密,简直是万念俱灰。 香菊见蓝刘氏不仅没止住血反而还流得更快了,便一边让人去叫院子里生育过的婆子进来,一边跪在刘太太面前,“求太太不要再说了,我们太太不能再受刺激了,求太太放过她吧……” 刘太太淡淡地看着她不说话,就一直这么坐着小看蓝刘氏。 前面还在跟安父等人扯皮的蓝骅听到内院传出来的消息一时瞪大了眼睛,连忙丢下安父等人跑回后院。 安父等人相视一眼,虽然很想围观,但想想后果,三家果断的告辞离开。 蓝老太太此时对蓝刘氏厌恶不已,自然不会去后院看她,抱着孙子想了想道:“走,祖母带你换一个院子住,离那毒妇远远的,让她再害不着你。” 蓝桐还有些懵,显得呆呆的,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刚才一直心神紧绷的应对,此时放松下来才觉浑身疲惫,昏昏欲睡。 蓝老太太见蓝桐呆呆的不回答,便蹙眉去摸他的额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呀,怎么这么烫?” 蓝老太太焦急起来,连声道:“快来人,快去请大夫来,我的宝贝孙孙啊,你怎么烧成这样也不吱一声?” 蓝家的两个主子都要叫大夫,一个在后院,一个在前院,还要送刘关安三家离开,暗示好他们不要多嘴,又要警告下人,封锁各种消息,免得蓝家一不小心就变成京城的话题,就算是大管家自认还算能干,此时也有些掌控不住,蓝家彻底陷入混乱中。 第522章 病了 而跑回正院的蓝骅看到血人一样的妻子,他又是生气又是伤心,还有些怜惜,再一错眼看到坐在床对面,一脸微笑的岳母,他就觉得一股气堵在嗓子眼上,出不来,下不去。 偏他还不能对刘太太怎么样,要惹急了她,她真的闹出去蓝家就丢死人了。 蓝骅只能压着气上前,躬身道:“岳母,屋里混乱污秽,您不如先出去外面等着?” “不,我总要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蓝骅:……说得好像您多关心她似的。 蓝骅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继续劝道:“小婿已经派人去通知岳父和大哥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赶回来,我只当岳母急,但再急也得等岳父和大哥回来……” 刘太太充耳不闻,到最后直接将他的声音屏蔽在外,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混乱和渐渐陷入昏迷的蓝刘氏。 蓝骅见她这样,心中不由一堵,只能任由她坐着,上前去处理屋内的乱象。 大夫一来摸蓝刘氏的脉就觉不对,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后宅争斗,看着病人奄奄一息偏还止不住血的模样,他不由大怒道:“今日上午血便止住了,我给开的是止血调气的方子,你们怎么能给她吃活血化瘀的药?” 大夫再一摸脉,瞬间瞪大了眼睛道:“不,不对,不是活血化瘀,这,这是……” 大夫看看床上的病人,再扭头看看站在床边的蓝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也给不少大户人家看过病,看见的阴私手段不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下毒下得如此肆无忌惮的,不仅直接下了绝育药,似乎还加大了剂量,不然病人不会这么大反应,仅凭绝育药里的活血药材就能让她如此大量出血。 而也正因为她大量出血,大夫才会忽视掉她其他脉象,一心放在血崩上。 大夫满头大汗,一边下止血的药,一边问道:“今天你们给她熬的药呢,把药渣拿来我看看。” 虽然已经知道是绝育药,但药方也是有区别的,得看到药渣才能知道她吃了什么药,剂量如何,他才好对方下药。 香菊满头大汗的道:“奴婢们都是照着您开的药方熬的药……” 她说到这里眼睛微瞪,突然看向刘太太和黄嬷嬷,心寒道:“但,但太太和黄嬷嬷给太太带来了补血的药,她,黄嬷嬷给熬了一碗……” 大夫也有些惊讶,扭头看了刘太太一眼,见她还对她微笑示意,他便直觉里面的事情不对,立即问道:“那药渣呢?” 香菊看向黄嬷嬷,药是黄嬷嬷熬的,当时茶房里只有她一人,药渣自然也是她处理的。 黄嬷嬷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道:“有本事你们就去找吧。” 大夫震惊了,这害人还能害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瞪眼看向蓝骅,蓝骅的反应也出乎他的意料,他竟没去问黄嬷嬷和刘太太,而是让人即刻去找,屋里,院子里都找。 时间有限,黄嬷嬷不会藏得太远,那药渣肯定还在这个院子里。 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动起来了,谁都没找到,蓝骅实在没办法,只能跪在刘太太跟前道:“岳母,小婿知道您恨她,但那些毕竟是魏嬷嬷一家之言,事情真相如何还得查,您不如等岳父回来,他会给您一个交代的。您此时害她,不仅不能给烁弟一个交代,反而还会变成没理的……” 蓝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刘太太全然不理,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 大夫没办法,总不能一直等着吧,只能一边给蓝刘氏下止血的药,一边针灸紧急止血。 一番折腾下来,蓝刘氏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是…… 大夫看着摇了摇头。 刘太太见了便微微一笑,“大夫,她的情况如何了?” 大夫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便微微一叹,虽然蓝骅把话说得很模糊,但常行走在内院的大夫却不是傻子,仅凭这只言片语和刘太太的反应便能猜得出,只怕害人的不一定是坏人,而受害的人也不一定无辜。 看了眼沉默的蓝骅,他便道:“命已经保住了,但她元气大伤,本来她小产便身体亏损严重,又服了绝育药,以后怕是再难有孕。” 大夫含糊的道:“而且今日元气伤得太重,怕是于寿命有碍。” 可不与寿命有碍吗,本来女子小产就伤元气,她还是怀了五个多月小产的,更加严重。 本来就难止血,刚才还出了那么一出,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如果不出意外,以后这位太太怕是个药罐子,只能用药吊命了。 蓝骅脸色青黑,只是看了刘太太一眼便送大夫出去。还得给足了诊金,请他保密。 真相大白时他是有些怨恨蓝刘氏,但现在看着床上的她他却不由生起同情怜悯之心。 说到底,他并没有见过刘烁,感情有限。 可蓝刘氏却是跟他朝夕相对了近四年,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之前还那么恩爱。 现在她不是刘家的姑娘,而是蓝家的太太,刘太太的自作主张还是侵犯到了他。 因此蓝骅心中很不悦,对着刘太太自然没有好脸色。 然而走到这一步,刘太太还会看别人的脸色吗? 见蓝刘氏果然如她所愿了,刘太太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起身带着黄嬷嬷离开。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呢! 黎宝璐的心情不好,做什么事都是恹恹的,连带着收到师父的信,被通知他们要出关去鞑靼的草原上转一圈,端午可能赶不回来时都无力吐槽了。 顾景云见她这样便特意推了翰林院的事陪她出去散心,但她的心情不仅没好,看着街上携子出游的母亲反而落泪了。 顾景云一脸懵逼的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的哄道:“你,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呢?” “心里。”黎宝璐哭道:“我问过安太太了,原来刘太太以前跟她一个族叔有过婚约,只是她那族兄只是个秀才,家境一般,刘太太的嫡长姐病重后有意从家里再选一个人嫁进刘家,便选中了刘太太。目的便是为了方便照顾蓝太太。” “刘太太不愿意,为此还差点自尽,却没想到黄家羞辱安家,刘太太的未婚夫气恼之下就主动退婚了,刘太太这才嫁到了刘家。”黎宝璐哭道:“我这几天做梦都梦到她呆呆的坐在榻上的模样,心里就好像堵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顾景云张大了嘴巴,宝璐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他们这一路走来见过的憾事和惨事也不少啊,她从来都是坚毅自强,就算心生怜悯也不会这样时时记挂,竟然还哭了! 顾景云张了张嘴巴,实在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只能干巴巴的劝道:“刘太太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她会为自己和她儿子讨回公道的。” “哪里那么容易?于黄家,她只是个庶出的女儿,蓝刘氏却是嫡亲的外孙女,如今黄家的老太太还在呢,你说是有血缘的亲外孙女亲,还是丈夫的庶女亲?于刘家,她是姓黄的外姓女,一儿半女都没有,所能依靠的也就是刘老爷的那点夫妻情分,可他们是半路夫妻,刘太太还是被逼嫁进刘家的,他们能有多少感情?反倒是蓝刘氏,她是刘家的女儿,是刘老爷的嫡长女,据说非常受宠。在刘老爷心里是夫妻之情重要,还是父女之情重要?” “更不用说蓝家了,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岳母,用脚趾头都知道他们会偏向谁,”黎宝璐落泪道:“本来这样的案件交给衙门才是最好的,管它牛鬼蛇神,一律由律法来判,偏偏你说物证取证难,人证能倒戈,衙门不能给刘太太公道。我就想,她如此弱势,连衙门都不能给她依靠,她还能靠谁呢?” 顾景云怀疑的看着她。 黎宝璐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抹眼泪道:“刘家和黄家只要派人将她看守起来,她便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儿子被人杀死,她却连报仇和伸冤的机会都没有,心里该多煎熬?” 顾景云垂下眼眸,心中怪异的感觉越积越重,他抓住宝璐的手腕,将人揽进怀里哄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帮她的。” 黎宝璐抹泪,“你要怎么帮她?” 顾景云微笑道:“这个你便不要问了,你只等着看便是,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去看一下大夫好不好?” “你生病了?”黎宝璐伸手抓住他的手给他把脉,微微蹙眉道:“没病呀。” 顾景云无奈的握住她的手道:“不是我,是你。” “我?”黎宝璐将手伸到他面前握了握拳,无语道:“你觉着我像有病的样子吗?” “像,”顾景云颔首道:“你今天哭了,这两日的心情还一直不好。” “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但你不一样,”顾景云打断她的话,摸着她的脸认真的道:“你向来乐观,天塌下来都还有高个子的顶着,从小到大你哭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今天竟然会因为刘太太的事一再的哭,而且,你都两日闷闷不乐了。” 黎宝璐神经粗,再伤心的事也很难在她心里停留超过一个晚上,她心情不好便吃,没有吃解决不了的烦心事,要是有那就再睡一觉。 第二天醒来她不说满血复活,也肯定会再复激情,要么积极的选择解决之道,要么就把事情抛到脑后,什么时候她如此死心眼的纠结过一件事? 所以顾景云觉得她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第523章 撑腰 黎宝璐有些尴尬的伸出手给王太医把脉,她自己就会医术,并不觉得自己生病,最近除了心情不太好外也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而心情不好也有确实的原因,没想到顾景云会那么大惊小怪。 她答应看大夫时还以为是到医馆里随便找个大夫呢,谁知道顾景云会去太子府请***忙宣了王太医来。 明明没病却大张旗鼓的请了名医,这让黎宝璐感觉很不好意思。 却没想到王太医一脸严肃的听了许久的脉,还换了另一只手继续听了半天,这下黎宝璐也有些不淡定了。 难道她真的病了?而且还得的是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病症? 黎宝璐睁大了眼睛留意王太医的神情。 王太医见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就微微一笑,安抚道:“太太不必担忧,您身体很好,只是有些心情郁结而已,只要保持心情愉快,过几****再来给您听一下脉。” 黎宝璐眨眼,“只是心情郁结,为什么还要再听脉?” 顾景云也紧张的盯着王太医,蹙眉问,“可是还有其他不能确定的病症?可要请其他太医会诊?” 王太医闻言哭笑不得,顿了顿还是暗示道:“这个倒不必,只是确认一下,太太这段时间还当减少运动,不要劳累,保持身心愉悦的好……”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是一愣,他们都会些医术,自然明白什么情况下大夫会叮嘱这些。 顾景云只觉脑海中炸开一片烟花,眼前灰蒙蒙的,竟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黎宝璐也很激动,摸着肚子就抬头看向顾景云,却见他眼神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伸手一碰他,他便仰头往后一倒。 黎宝璐和王太医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然后将他扶到榻上坐下,“景云哥哥,你没事吧?” 顾景云回过神来,然后一把抓住黎宝璐,拉着她在榻上坐下,抖着嘴唇道:“我,我听王太医的意思是你可能有了身孕?” 黎宝璐迟疑的看向王太医,“大概是吧。” 王太医哭笑不得,干脆点头直言道:“下官的确有此怀疑,只是太太现在日子还浅,并不能确诊。” 毕竟有孕是滑脉,心情郁结也可诊为滑脉,这其中细微处的不同便是看医者的水平了。 以王太医的经验来看,黎宝璐七成是有孕了,但也只是七成而已,作为太医,他习惯了不能确诊时便不要把话说满。 黎宝璐的日子太浅了,很难确诊,所以还得等,等时间再久一些。 顾景云握紧了宝璐的手,目光闪亮的问道:“还要多久才能确诊?” “再过七八天吧。” “好,那八天后劳烦王太医再上门一趟,”顾景云按着黎宝璐不让她起身,叮嘱道:“你好好休息,我送王太医出去。” 虽然懂些医术,但他还是想问问孕妇的一些情况,也好多注意一些。 而且宝璐这两天的情绪的确很奇怪,总得想办法让她高兴起来,不然总是哭可怎么好? 王太医却觉得顾景云的精神状态也没比黎宝璐好多少,他安慰道:“顾大人,孕妇情绪多变是常事,不用特别紧张的,顾太太虽有些心情郁结,但也不是特别严重。” 顾景云蹙眉道:“但总是哭也不好,对眼睛伤害大,而且对胎儿也不好吧,王太医可有什么建议吗?” 王太医:……顾大人,可否请您回顾在下的诊断结果,现在还没确诊怀孕啊,没确诊! 所以他最讨厌直言了,明说了没确诊,但一般人就只捡自己爱听的听,压根不考虑另一种可能。 所以他们做大夫的只能委婉的暗示,不明说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太医把自己的后路断了,他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他揉了揉额头,开始和顾景云普及各种孕妇的注意事项,反正黎宝璐总会怀孕的,这次若不是,下次也能怀上,所以这些叮嘱总有用得上的一天。 王太医和顾景云谈了大半个时辰,等他终于拿着一个大红封走出顾家时嗓子都冒烟了。 顾景云送走王太医后就急忙回屋。 黎宝璐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顾景云瞬间心疼,怎么没人给她盖被子? 顾景云正要将人抱到床上去,黎宝璐便睁开了眼睛,“你去哪儿了,送王太医竟然去了这么久。” “有些话要问他,所以耽误了些。”顾景云将她抱进内室,放到床上道:“要睡在床上睡吧,榻上不舒服。” 顾景云替她解衣散发,黎宝璐就打了一个哈欠问道:“王太医怎么说,我是怀孕了吗?” “还不能确诊。” 黎宝璐摸了摸肚子,小声道:“我觉得多半是怀上了,这种感觉好怪异,肚子里竟然有了一个娃娃。” 顾景云的手就一顿,有些担忧起来,总算是开始重视起王太医的诊断了。 王太医只是说可能,万一不是呢? 看宝璐这模样,似乎很喜欢孩子,很想怀孕,若到最后不是,她该多伤心? 顾景云见她眉眼温柔的摸着肚子,立即转移开话题道:“王太医说你最近不能多运动,也不能太劳累,所以从今儿起你就别练剑和轻功了,就打坐练内力吧。书院那里要不要给你请假?” “不要,”黎宝璐笑道:“哪里就那么金贵,上课也不累多少。” 顾景云蹙眉,“其他的课还罢,箭术课还是应该交给别人,演武场上刀枪剑戟都有,万一就有不长眼的伤到你怎么办?” 说到这里顾景云对梅副山长有些不满,“早就说要延请先生,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请到?” “是没有合适的吧,”黎宝璐道:“梅副山长也难,教女学生的先生要么得是女的,要么就得年纪大一些,以免闹出什么事情来。” “我看是他不用心吧,”顾景云心中冷哼一声,决定明儿就去催梅副山长赶紧找到教箭术的先生,宝璐兼两门课本来就够辛苦的了,现在竟然还增加一门。 真当他和宝璐一样好欺负不成? 虽然未曾确诊,但顾景云还是把宝璐当成孕妇一样照顾,尤其是现在还未稳定的时期,是一丁点的委屈都不让她受。 见她忧心刘太太,他便道:“你不必担心,虽然我不能插手司法上的事,让刘蓝黄三家把蓝刘氏送进监狱,但在私底下保住刘太太还是做得到的。” 黎宝璐抬头看他。 顾景云就摸着她柔顺的头发笑道:“只要能保住她的性命和自由,下剩的她自然会去做。她所需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靠山罢了。说起来我们还得谢谢她,要不是她,我们只怕还未发觉你有孕了呢……” 宝璐的身体一向好,但或许因为她年纪小,所以小日子也常不准,尤其是他们成亲以来,小日子不说混乱,但迟延几天却是常事。 所以顾景云和黎宝璐都不会太放在心上,这次要不是宝璐在刘太太一事上表现异常,顾景云也不会想起给她请大夫。 因为她虽然心情低落,却没有其他毛病,能吃能睡能跳。 所以对刘太太,顾景云多了两分感激,他摸着宝璐的脑袋承诺,“放心,一切有我呢。” 既然已经引导过她一次,他不介意再给她做一次靠山。 而此时,收到消息后匆匆赶回京城的刘老爷及长子刘熔刚刚回到刘家。 蓝骅后来写了一封长信给刘老爷,便是给他说明情况,让他快些回来的。所以刘老爷只在路上便知道了他的嫡幼子死亡的真相,同时也知道了刘太太给女儿下毒的事。 刘老爷对女儿是伤心失望,还有些怒气,但对刘太太则更多的是怒火,她怎能这么不顾大体的给女儿下毒? 烁哥儿已经死了,难道还要让他女儿也死了不成,而且这让他怎么给蓝家和黄家交代? 刘老爷隐含着怒火走进刘家,刘家的大管事便迎上来道:“老爷,太太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到了佛堂,黄家来了人要见太太,但太太没见,黄老太太派了个嬷嬷来训斥太太,说太太不孝不睇……” 刘太太给继女喂了毒药,不仅害得她不育,还让她差点大出血死掉的事瞒着外面的人,但却瞒不住刘蓝黄三家的当家人。 蓝骅是完全不知该怎么对他这个妻子,因此对岳母虽恼,却也没做什么,只是拒绝她再上门而已。 刘家则是集体安静,毕竟刘太太是当家主母,而蓝刘氏害死的也是刘家的子孙,刘老爷不在,他们自然不会做出处理,甚至连态度都没拿出来,一副全当没这事的模样。 所以这两天刘太太并没有受亏待,黄家气势汹汹的上门,他们也拦着不让他们冲进小佛堂,黄老太太派来的嬷嬷也就在小佛堂外面高声训斥了一顿就走了。 唯一愿意为蓝刘氏出头的也就只剩下黄家了。 黄老太太听说庶女把自个的嫡亲外孙女害得那么惨,气得差点中风,没有亲自跑来刘家找刘太太算账还是黄家几个小辈阻拦的结果。 刘太太把自己关在佛堂里,菩萨座下却不再供着瓜果,而是她儿子的牌位! 刘老爷踢开门进来时头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牌位,心中不由一痛,动作便一滞。 第524章 确诊 他的原配大黄氏难孕,所以他是先有的庶长子,后才有的嫡女。 大黄氏为了给他生嫡子,那几年一直在用药,也的确怀上几次,却每次都保不住。她的身体太差,不易保胎。 最后嫡子没生,反而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因为她,刘老爷对嫡子也很有期盼,刘烁出生时他才是整个家里最开心的。 虽然后来刘烁越大越胆小,资质也不好,但他依然疼爱他,那毕竟是自己期盼了许久的嫡子,还是幼子。 刘老爷想到自己的年纪,再想到一已经成人的庶长子刘熔,他才为嫡子谋算,刘家不能陷入内斗,但嫡子将来的日子也要过得好。 他和庶长子,和刘太太都达成了协议,三方也都认同了由庶长子继承管理家业,刘烁安享富贵,读书科举的路程。 却没想到内斗没在庶长子和嫡子之间掀起,反而在嫡女和嫡子间掀起了。 可是,女儿也是他捧在手心里千宠万娇着长大的。 儿子五年前就死了,女儿却还活着,刘老爷此时再回想才发现他连儿子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刘老爷沉着脸走上前,低着头看她,这才发现短短五日不见,刘太太竟白了半头青丝。 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而已。 刘太太捡着红豆的手微顿,知道是刘老爷回来了,她也不回头,继续低头捡着红豆。 最近她心难安,似有万虫在胸中啃噬,总要念佛经或捡红豆才能平稳下来。 刘太太将捡好的红豆放在一边,这才抬头看他,沙哑着声音道:“老爷回来了。” 刘老爷紧了紧拳头,沉声道:“你不该给大娘下毒,你毁了她的一生,也毁了刘蓝黄三家的关系!” 刘太太忍不住笑出声来,眼里忍不住带出三分讥诮,“老爷只能想到这个吗?” 刘老爷抿嘴。 刘太太就指着他的背后道:“她也毁了我们的烁哥儿,毁了我!”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他,毫无畏惧的道:“我所求者也不过是如此了,不然,老爷会送她去衙门吗?” 刘老爷神色更冷。 刘太太扶着膝盖起身,了无生意的看着他道:“就当是为了偿还烁哥儿吧,你要是气不过就杀了我给她报仇吧。烁哥儿是夭折,不能进刘家祖坟,我是个罪人,也不进去了,就把我和烁哥儿埋一块儿吧。” 刘老爷看着她木然的脸色不由动容,他抖了抖嘴唇没有应声。眼睛有些发红。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做了十一年的夫妻? 刘老爷沉默半响,最后道:“你就在佛堂里闭门思过吧。” 他没说期限,但彼此都知道,这几年是这一辈子她都出不去了。 刘太太讥笑,袖子底下的拳头紧握,她并不怕软禁,如今她跟死人也不差多少了。但她还有许多的事要做,欠了她和烁哥儿的又何止蓝刘氏一个?如果被禁足,她要做的事就难上了百倍不止。 刘老爷下定了决心也不再留下,外面还有许多的事需要他处理,蓝家那边他也需要亲自走一趟。 刘老爷才出门,大管事就捧着一张帖子急匆匆的赶来,“老爷,秦阁老府上给太太送来了一张帖子。” 刘老爷脚步一顿,愕然道:“秦阁老?给太太的?” “是,”大管事显然也吓了一跳,连忙将帖子递上去,低声道:“说是春日灿烂,百花盛开,请了太太去赏花。” 刘老爷的脸色变了几变,紧握住帖子问,“除了太太还请了谁?” “奴才和送帖子来的人打探了几句,说是请的人不多,只有秦家的姻亲和几位故旧家的夫人,不超十位。” 刘老爷面色复杂,沉默了半响才问,“太太何时跟秦阁老家有了交情?” 大管事低头,“太太这些年除了去护国寺礼佛上香便只去过蓝家和黄家,按说不应该和秦阁老家有交集,若有交情也该是更早以前的事。” 刘太太生活简单,连门都很少迈出去,刘老爷对她嫁进门后的事自然知道,那这是她进门前的事? 可当时秦家不是流放琼州吗? 她总不可能幼年时就认识秦阁老的家人吧?而且秦家都回京三年了,要真有交情,为什么以前不请,单现在来请? 刘老爷合上帖子,交给大管事道:“送去给太太吧,顺便打探一下她跟秦家是什么关系。” “是。”大管事躬身接过帖子。 刘老爷沉吟了一下,还是道:“和太太说,佛堂里湿冷,她身体不好,还是应该以保养为重。她要是想礼佛就住到梧桐苑去吧,那里离佛堂近,又宽敞。” 大管事松了一口气,低头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刘太太看到帖子也一懵,她认识的最富贵的人都是通过刘家和黄家认识的,何时能够到秦阁老那个阶级? 刘太太懵懂,黄嬷嬷却是眼睛一亮,凑到她耳边道:“太太忘了黎先生了吗?” 刘太太心中一动,想到那个抱住她的姑娘,眼圈微微一红。 黄嬷嬷则感叹道:“太太,这是少爷在天上保佑您呢,您总算是遇到一个好人了。” 这张帖子送得这样及时,用意不言而明,这是在给刘太太撑腰呢。 也是秦府的态度。 秦府自然不会插手刘家的内务,刘老爷也能继续软禁刘太太,但这无疑扫了秦府的面子。 他们是不会做什么,但只要对刘家表露出不悦的神情,多的是人为讨好秦家给刘家找些麻烦。 比如矿产开采权到期了,我们该重新竞标了;再比如针对刘家开采的矿提高一点指标…… 上位者只动动嘴,他们底下的人就能费尽心思,跑断腿。 刘老爷既然会权衡利弊,那就不会无视秦家给刘太太的请帖。 刘太太才被禁足就又被放出去了,而且秦阁老府上给她送来一张请帖的事瞬间传遍刘家,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轻视她。 而第二个好处更加显而易见,黄老太太派来辱骂她的人连大门都进不了就被打发走了。 而后刘老爷亲自往黄家去了一趟,黄老太太便消停了,蓝家也沉寂了下来,三家重新恢复起宁静,就好像之前曝出来的杀人案不存在,刘太太给继女下毒的事也从未发生过一样。 刘太太中途应邀去秦府赴宴了两次,但每一次都没有见到黎宝璐,这让她微微有些失望。 何子佩对她很亲切,同去赴宴的人显然跟她很熟,彼此间自在得很,刘太太一开始有些不自在,但发现可以随便找个地方独自呆到离开后她就感觉好受多了。 可是见不到黎宝璐,不能表达她的谢意,刘太太再去也没意思了,因此在收到第三张帖子时她便推辞,不再去参加秦府的宴会,也不再出门,而是扎根在佛堂里。 但刘蓝黄三家也不敢小看了她去,至少几近疯狂的蓝刘氏就回不了刘家,到不了她面前。 而这些日子,黎宝璐正在小心翼翼地吃好喝好休息好,等待确诊的那天。 黎宝璐觉得自己八成是怀上了,所以很是小心翼翼,连上课的声音都轻柔了两分,直接吓得学生们心惊胆颤,还以为先生又憋了坏的要折腾她们。 顾景云更是精心呵护,折腾得梅副山长仅仅两天就完成了他两个月来一直没能完成的工作——聘请教习箭术的先生。 所以黎宝璐自然不能,也不会去参加秦府的宴会。她虽然不能参加,却是知道情况的,得知刘太太出入还自由黎宝璐就放心了。 “舅母为了我们可劳累了,我决定给舅母和妞妞画一组画,到时候裱好了送她。”何子佩很少开宴会,但因为顾景云的一个请求便连着开了三场,还是隔一日一场,身心都劳累,黎宝璐自然要好好的谢她。 顾景云却瞄了她的肚子一眼道:“只要你好好的就是给舅母最好的礼物了。” 黎宝璐一愣,然后就瞪眼道:“你告诉舅母了?” 顾景云骄傲的点头,“这是喜事,当然要告诉舅母。” 黎宝璐就气恼的伸脚踹他,“喜什么事,要不是呢?到时候我的脸就丢到太平洋了!” 顾景云歪头,“太平洋?” “就是大海,现在的关键是这个吗,是你怎么能在没确诊的情况下告诉舅母呢?” 虽然她自己觉得八成是怀上了,也这么自信满满的和顾景云说了,但有个万一呢? 他们夫妻自己知道,万一不是也不丢脸,最多私底下失望一下,可闹到长辈那里就不一样了…… 舅母知道了,那舅舅肯定也知道了,或许远在草原上的师父和婆婆也知道了,万一要不是…… 黎宝璐只是想一想就有捂脸的冲动,感觉好丢人啊。 顾景云赶紧安抚她道:“别担心,明天就是第八天了,就算不是你也不用怕,我没把话说死呢。” 他抱住她道:“我和舅母说的是我怀疑你有孕了,请了王太医上门结果还没能确诊,为了不让你忧心,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黎宝璐怀疑的看他,顾景云认真的点头,“真的,舅母还以为你不知情呢。” 黎宝璐就松了一口气,“那也得给舅母准备些礼物。” 顾景云不敢再拦,一口应下,“好,我帮你一起画。” 转过身去顾景云就忍不住悄悄舒了一口气,看来回头还得跟舅母统一口径,不过他觉得宝璐肯定是有孕的。 不都说怀孕的人会变傻吗? 在夫妻俩的忐忑期盼中,第二天的晨曦总算是冒了出来,顾景云立即让二林去王太医家接人。 刚起床运动完,还未来得及用早餐王太医:“……” 王太医饿着肚子被拉到顾府,还没来得及发牢骚就被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盯住。 王太医所有的话都咽到肚子里,无奈的道:“把手伸出来吧。” 算了,看在他们年纪还小的份上。 王太医伸出手指搭在黎宝璐的脉上,半响便收回手笑道:“恭喜二位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眼中迸射出亮光,惊喜的相视,差点忍不住尖叫起来。 王太医体贴的起身离开,将空间让给小夫妻。 红桃等人都在外面等着,见王太医出来都眼巴巴的看着,王太医就摸着胡子笑道:“出来得急,还未来得及用早食呢。” 孙婶立即道:“王太医想吃什么只管说,我这就给您做去。” 王太医满意的点头,“给你们太太也准备一份,她可是一人吃俩人的份儿,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她。” 大家闻言高兴的欢呼一声,他们家要有小主子了。 第525章 欣喜失智 顾景云捧住宝璐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吻,“谢谢你!” 顾景云拥住她,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腹部,轻声道:“谢谢你为我生儿育女。” 黎宝璐眼中微湿,靠在他怀里道:“我也谢你为我遮风挡雨。” 她反握住他的手,认真的道:“我们以后一起努力保护他。” 顾景云轻应了一声,嘴角漾起一抹愉悦的笑。 因为黎宝璐有孕,顾景云直接赏了大家三个月的月钱,顾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因为未满三月,所以这事还不能往外说,不过自家人知道而已。 自家人当然包括舅舅和舅母,何子佩听到黎宝璐确诊有孕的消息,激动得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一叠声的道:“赶紧让人开库房,宝璐爱吃,运动量又大,如今多一个人还不知道多嘴馋呢,看看库房里都有什么能吃的……还有衣裳,那孩子舍不得花钱,来来去去就那几套衣裳,如今快入夏了,孕妇最怕热,把那轻便通凉的布料找出来,我们给她做几件衣服……” 何子佩吩咐了一圈,觉得还是不放心,“不行,宝璐那孩子顽皮得很,我得亲自去看看她,可别让她胡乱折腾。现在日子浅最是危险的时候。” 秦嬷嬷看了无奈,拉住她道:“夫人您忘了,表少奶奶的日子还浅呢,不能往外说,您最好也少提。顾府那边有表少爷呢,他学识渊博又通医术,您能想到的他肯定也想到了。” 见何子佩脸上有些落寞,她就笑道:“夫人能做的也就是传授些经验,不让他们尽信书就好。姑奶奶不在京城,也就只能您多操劳一下了。” 何子佩这才重新高兴起来,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是啊,是啊,有些书上写的不一定对,那俩孩子家中也没有长辈,可不抓瞎?不过你说的也对,现在日子还浅,动静不能太大,以免送子娘娘收回孩子。” 何子佩沉吟了一下,最后道:“让厨房准备些安胎用的食材,我一会儿去顾府看看。” 其他东西暂时先不能送了,等满三个月再说。 何子佩感觉心里好难受,这么大的喜事竟然不能跟人分享,得自己憋在心里。 于是,当秦信芳回来后他的耳朵就遭罪了,何子佩走在她身后不断的嘀咕着宝璐有孕的事,一开始秦信芳还兴致勃勃的应着,同样是兴奋高兴。 但从他下衙到吃饭,再到哄妞妞睡觉她依然一脸高兴的跟他嘀咕宝璐有孕的事,秦信芳感觉不好了。 而把妞妞哄睡后,他们夫妻躺到了床上,妻子说的还是宝璐有孕的事,“……其实我想让他们搬回来住,那边毕竟没个大人看着,我只想想就有些担忧。只是纯熙还罢,那孩子在哪里都能习惯,只怕清和不愿意离家。而且宝璐肯定不愿意放下书院的工作……” 秦信芳无奈的扶额,这件事妻子已经跟她唠叨过两次了,怎么还来? 他转身抱过她堵住她的嘴,半响才松开她满意的道:“明儿我替你问问清和,他要不愿意以后你每天就跑一趟顾府吧,反正也不远了,也让妞妞出去散散心。” 何子佩脸色嫣红,横了他一眼后应下。 秦信芳就压住她道:“你瞪我,那我明日不跟他说了。” 何子佩不由气恼,秦信芳就哈哈大笑起来,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此时,顾景云和黎宝璐正肩靠着肩躺在床上,顾景云伸手握着她的手,闭眼半天发现睡不着,扭头一看见宝璐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帐顶。 他不由一笑,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吻了吻脸颊道:“睡不着?” 黎宝璐点头,“感觉心情很激动,好像绕着京城飞三圈。” 顾景云:“……你现在是孕妇了,以后可不能再飞来飞去了。” “我知道,我就那么一说,不会真的去非的。” 但他还是担心怎么办? 顾景云好忧心,真想把她拴在裤腰带上看着。 他拍了拍她的背,“快睡吧,明日还要去书院上课呢。” “刘太太那里……” “不必你担心,有我呢。” 黎宝璐彻底放下心来,顾景云既然做了承诺,那他肯定会做到的? 她翻了一下身,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闭上眼睛睡觉,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来了。 顾景云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夫妻俩时常靠在一起睡,但今天却有些怕自己睡姿不好会踢到她。 顾景云深吸两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头放在枕头上。 顾景云往后挪了一下,直接在俩人间空出一个位置。他闭上眼睛睡觉,却半天都睡不着,最后扭头看了宝璐一眼,还是凑过来躺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把手搭在她的腰上。 她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呼吸就在胸前,他感到安心不已,顾景云这才感到困倦,闭上眼睛很快沉入睡眠。 清溪书院男院的学生们都知道今天顾先生的心情特别好,证据就是他是一路微笑着走到办公室的。 而一学级和八学级长松班的学生体会尤其深刻,今天顾先生上课竟然全程带笑。 一学级的学生还罢,反正顾先生平日里对他们也挺温和的,虽然觉得顾先生今天脾气好得出奇,八学级的学生却震惊得张大了嘴巴,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向清冷严肃的顾先生竟然会对他们笑,对他们笑~笑~笑~ 要知道自开学以来,顾先生对他们的面孔只有两张,一张是冷淡清冷,一张则是讥诮轻鄙,目前为止,他们遇到的还是讥诮为多。 同窗们私底下都说,哪一天他们能够获得冷淡清冷的脸色居多,他们就可以出师了。 可是今天他们竟然集体得到了顾先生的笑容,太惊悚,请容我等缓一缓。 大家缓了一下后楚瑜最先发表自己的意见,“顾先生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同窗一鄙薄道:“顾先生高中状元时都是一脸清冷,什么喜事能让他喜形于色?” 其他人深深思考,半天后同窗二举手道:“陛下不顾先皇圣意擢升了先生?” 大家鄙视他,“你觉得先生是想当官的人吗?” 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大家早已看明白,顾景云他并不是被先皇的旨意逼得只能在清溪书院教书,而是他本人就不屑于入朝,要不是身上有官职方便行事,只怕他连四品侍讲的官儿都不当了。 而不可否认的,顾景云很会教人,而且也很享受教书育人。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们说是啥?”同窗二怒道:“除了高中状元,升官发财值得考虑外还有什么?总不能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吧?” 他们先生像是这种逢雨便喜,逢着故知就乐的人吗? 众人沉默,倒是同窗三默默地举手道:“人生大事并不只有这几样,还有洞房花烛夜,” 大家鄙视的看他,他们先生去年就办了婚礼,还闹得挺大,夫人就是对面女院鼎鼎有名的黎先生,隔三差五的在书院里秀恩爱,所以你是想说顾先生终于做了陈世美有新欢吗? 同窗三默默的吐出最后一句,“初为人父时!” 大家瞪大了眼睛,半响才默默地吞咽口水,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大家冲同窗三竖起大拇指,转而琢磨开来,“这么说最近顾先生的心情都会很好?” 大家眼珠子转了转,全都兴奋起来,“先生既然心情好,那我们多请教些问题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他们要请教的当然不是什么高深的问题,恰恰相反,他们以前积累下一些问题,连他们此时回头看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们依然没研究出什么确切的答案。 所以只能请教顾先生了。 众人相视一眼,迅速的离开回去拿笔记,既然顾先生心情好,不知道能不能帮他多看两篇策论…… 等聪明绝顶的顾景云反应过来他最近的工作量急剧增加时已经快到端午了。 顾景云想要陪宝璐去看赛龙舟时才发现他竟然需要挤出时间才能去。 要知道他的效率一向高,少有需要给宝璐挤时间的时候啊。 这时候他反应过来,瞬间怒了,把案头堆积的作业打乱发下去,让他们交换批改。 收上来以后再次打乱下发,如此三次,每一本作业上都会有三位同学的批注,然后他再收上来自己慢慢看,到那时别说端午,五月都快要过了。 八学级的学生们默默地交换课业,这就是算计先生的下场啊。 黎宝璐有孕的事不能往外说,所以书院里除了已经猜出来的八学级学生外也就只有梅副山长知道了。 没办法,顾景云要为宝璐争取一系列优待,那就只能告诉他,不然梅副山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代课的箭术先生? 也正因为没有公开,她所教的三个班的学生们都热情邀请她一起过端午,“……我们决定自己到酒楼里包一间,到时候看完赛舟还能一起玩些别的,黎先生,您跟我们一起吧。” 黎宝璐笑着推辞,“已有佳人相约,可不能再应你们了。” 学生们就挤眉弄眼的道:“此佳人莫不是隔壁男院玉树临风,有皓然之资的顾清和顾美人?” 黎宝璐哈哈大笑道:“正是那位顾美人!” 第526章 用心 端午节是大楚最重大的节日之一,朝廷会休朝三日,官方还会举办龙舟比赛,与民同乐。 每一年赛龙舟的冠军都有千两纹银的奖励,哪怕就为了这一千两纹银,老百姓们都会拼了命的去争抢。 而除了官办的比赛外,民间还有各大商会举行的龙舟比赛,同样奖励丰厚。 而今年,各大书院也联合开办了龙舟比赛,在金海湖占了一角用作比赛场地,参赛者皆为各书院选拔出来的龙舟队员。 当然,书院拿出的奖励也与众不同,银子很少,冠军只有区区五百两,但除了钱外,获胜的队伍能够进入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的三楼藏书阁各抄阅五本书籍。 这意味着冠军可以获得十本书。 对于读书人来说,书方才是无价的。自科举创始后,门阀大族垄断知识的局面便被打破,现在哪怕是贫困人家,只要拿得出魄力就可以送家中子弟去读书识字。 演变到现在,书籍虽依然珍贵,却已不是可以被人垄断的了。 可是,有些书,有些知识依然不能在市面上找到,书局里除了四书五经和一些科举所涉及到的书籍外,其他大多是一些杂记,话本之类。 想要其他书则更多的是看运气和能力,是否有运气碰到,碰到了又是否有能力买下。 因为很多书都是世家大族的收藏,他们轻易不会使这些书籍外流。 那些书籍,哪怕只有一本都可能成为传家之物,可见其珍贵。 比如黎家,万氏交给宝璐的那套医书是黎博这一支历代所记载积累的,有且仅有这一套,连黎家本支都没有。 所以当年秦信芳才觉万氏给宝璐的陪嫁太贵重,因为知识无价。 如果黎宝璐不把书交还给黎钧,那黎钧之后黎家的这一支后人只怕连草药都不识,还谈何杏林世家? 而如果黎宝璐既没有学上面的知识,又不能保存好书籍,那黎家几代的积累便会消散于世间,再不存在。 这就是书籍的贵处。 而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存世逾百年,藏书之丰直逼一些世家大族,而传说中的清溪书院和松山书院的三楼更非一般的学生能上去,即便上去了也只能带眼睛和脑子,纸笔一类的东西全部谢绝。 而现在赢的人可以光明正大的从中抄录出十本书来,全京城的学生都沸腾了。 就是八学级以上的学生都心动的想要去参加。 但是,低头看看自己缺少锻炼的胳膊,举人学生们还是默默地放弃了,倒是五六学级的学生们很积极,先在书院的湖中比一场,选出最优秀的二十五人,其中两人为替补。 女院的女学生们也积极相约前去为他们呐喊助威,所以端午那天金海湖边上撑起了一个个大棚,京城里所有的大船和画舫全被人高价租用,金海湖边临湖的酒楼茶馆更是爆满,早在半个月前就全部预约出去。 顾大美人之前便在酒楼里预约了一个包厢,用来讨宝璐欢心,现在宝璐有孕,顾大美人更是尽心,早两日到皇宫里转了一圈,出来时便拿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一支千里眼。 据说是番邦进贡,只有一对,是目前清晰度最高的,比兵部和各位武将收藏的要好不止十倍。 先帝在时,四皇子曾经求过一次先帝都没舍得送出去,而是觉得一对才吉利,所以不宜分开。 而现在它们就分开了。 顾景云将千里眼送给宝璐,笑道:“到时候用这个看,那包厢三面临湖,可以看到三个场地的比赛,多远都看得清楚。” 顾美人如此有诚意,黎宝璐怎能辜负他的心意?所以对于学生们的邀约她一律拒绝,也不跟书院里其他先生组队,甚至还任由顾景云把两个小弟子赶到书院里参加集体活动,他们自己过二人世界。 京城有端午回娘家的习俗,黎宝璐想到现在黎钧在外走商,而黎荷黎柳都去大宁盯着人春种还未回来,黎家现在就只剩下黎鸿夫妻在,她实在是不想面对黎鸿,所以只打算让人送去一篓粽子。 晚上他们要回秦府用饭,一起过节,所以秦府反倒连粽子都省了。 一大早的,黎宝璐蹲在厨房里先吃了一个肉粽,满意的点头后才动手去薄红枣粽。 她咸粽,甜粽都尝过后才捡出两篓粽子,吩咐东风道:“黎家咸粽甜粽都吃得,这一篓是给黎家的,傅家却只吃咸粽,这一篓是给傅家的……” 黎宝璐前世家乡全是咸粽,但身在交流零距离的现代,甜粽也同样有人卖,而且她是在北方上的大学,除了第一年端午有些懵逼和不适应外,往后三年她对甜粽都无障碍接受了。 而到了这一世,他们生活的琼州粽子是咸的,但不论黎家还是秦家,以前生活的京城食用的粽子都是甜的。 因此黎宝璐和顾景云从小两种味道的粽子都吃。 但傅大郎不一样,他从小吃的粽子就是咸的,自他母亲离开后每年端午他就没再吃过粽子,但咸粽子的概念还是根深蒂固,所以黎宝璐也只给他送咸的。 他要想吃甜的,上街几文钱就能买到一个。 不过大部分人才咸粽的人很难接受甜粽。 顾景云才走进厨房就见宝璐又摸了一个小粽子要剥开,他不由蹙眉,上前劈手就夺过,“糯米易积食,你今日可不能再吃了。” 黎宝璐有些惋惜,她还想吃怎么办? 顾景云知道她怀孕后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胃,紧紧地盯着她道:“一会儿还有好吃的呢,你现在吃饱了可就吃不下其他的好东西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顾景云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估算了一下时间道:“现在就去。” 离比赛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宝璐现在就吃撑了,他们提前一点去顺便走着消消食也不错。 送礼的事交给东风,顾景云和宝璐带上南风和红桃青菱去金海湖。 顾景云之所以带上他们是让他们保护宝璐的,今日金海湖边必定多人,到时拥挤不免需要把宝璐护在中间,便是她会武功,在人群中也很难保全自己。 所以顾景云破天荒的带上下人去逛街。 马车距离金海湖还有老长一段距离就不得不停下,慢慢往前挪动了。 因为今天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马车骡车牛车,车道上排起了长队,而两边的行人道上更是挤挤挨挨,但人群是一直流动的,因此看着比马车还要快。 行人们见了不由暗爽,管你什么车,此时都没有他们两条腿管用。 顾景云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满意的微微点头,转头和昏昏欲睡的宝璐道:“我们走着过去吧。” “什么?”黎宝璐迷糊的抬头,往外一看瞬间清醒,摇头道:“我不要,这里还离了好远呢。” “走着过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顾景云哄着她道:“顺便还可以看看道路两边摆的小摊位。” 宝璐早上吃了不少粽子,糯米吃多了容易犯困,此时若是睡着胃里就积了食,一会儿要不难受,要不就不能吃别的东西。 前者身体不舒服,后者心里不舒服,还不如下去走走消食。 顾景云还体贴的给她带来了消食的酸梅汤,用竹筒盛着,现在还温热着。 黎宝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顾景云不为所动,率先跳下马车才转身扶她,“下来吧,我牵着你走。” 红桃机灵的搬了凳子放下,和南风一人一边的守在车旁。 黎宝璐嘟了嘟嘴,只能下车。 青菱挠了挠脑袋和姐姐低声道:“太太这两日怎么这么懒?” 平日提议走路的都是太太,不愿走路的是老爷,这几日竟都反过来了,青菱表示自己的眼睛好不习惯。 红桃瞥了妹妹一眼没说话,真是傻瓜,太太这是怀孕犯困呢,以前天没亮她就会起床练剑,然后又打坐,用轻功在家里跳上蹦下的都不嫌累,可现在别说练剑和轻功了,头几日还能坚持的打坐这两天也全都取消了,每日都得老爷把人从床上挖起来才能启程。 有时候在书房里看书,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红桃可是不止一次的看到老爷提着笔替太太批改作业,然后再一遍一遍的念给她听…… 这大概就是太太的怀孕的反应了,据王太医说头几个月的反应会大些,后面就会好了。 所以红桃特别淡定的和妹妹道:“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说罢拉着她上前,跟在后面保护黎宝璐,将她和人群隔开,不让后面的人冲撞到她。 顾景云则站在宝璐的左侧,牵着她的手走,让她可以边走边看右边摊位上的东西。 一行人走出几步便要停下才能继续往前走,所以速度极慢。而外围便如此热闹,内围就更加热闹了,到处都是人,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在内围有衙役维持秩序,所以人虽多,前进的速度却加快了。 金海湖边的草地上已经搭起了一个个棚子,旁边竖起一家家的名号及家徽,有财力雄厚的世家和商号还在棚子旁摆了台子,上面摆满了各色粽子,免费供行人食用品尝。 黎宝璐看了眼那排队领取的人,再看看那堆得高高的粽台,一时咋舌,“好有钱啊。好像有权有势的人家都搭了棚子,舅舅不搭真的好吗?” “舅舅和舅母捐了东西给育善堂,”顾景云笑道:“搭了棚子就得留在这里招待前来串门的人,白浪费时间,还不如陪着舅母和妞妞游湖赏完呢。” 所以秦家和顾府都没有搭大棚,不是他们没有能力,而是不想凑这个热闹。 顾景云瞄了一眼宝璐的肚子,浅笑道:“这次我也跟着舅舅捐了些东西给育善堂。” 黎宝璐惊诧,“你想通了?” 第527章 聚会 顾景云从不相信善恶终有报,他信奉的是有仇自己报,恩也要自己回报,上天是不会替人出头的。 也因此,他从不会有意的去为善,他做事更多的是看是否合乎眼缘,而要合他的眼缘,首要条件就是出现在他面前。 但到了现在,能够表现在他面前的悲又有多少呢? 所以他几乎不做善事。 不像别的人家,不管私底下为人如何,处事如何,逢上过节或是喜事都会摆粥摊或是给育善堂捐些钱物。 即使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助别人,而是为了好名声,但至少被帮助的人获得了实惠。 而顾景云并没有这样的认知,不入他的眼,他不会出手。所以他突然给育善堂捐东西让黎宝璐好一阵惊诧。 顾景云半拥着她,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道:“如果真有天道,我希望它能记住我的好,然后保佑你和孩子平安健康。” 顾景云此时内心深处依然不信天道,不信神佛,但或许是有了担忧之人,他也开始寻求心理安慰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呗。 在宝璐怀孕之前,他并不觉得这世上有何危险是他们夫妻齐心不能克服的,宝璐有智慧有武力,又有他在后面保驾护航,谁能欺负了她去? 但她现在怀孕了,女子生产犹如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那不是宝璐的武力,他的智商可以抗衡的。如果真有天道,他愿意积德行善为他们祈福,如果没有天道,就当求他的心安吧,何况宝璐也爱他做这些事。 黎宝璐看着顾景云的侧脸,愉悦的扬起嘴角,她很高兴,景云愿意为她和孩子做出这样的改变。 她知道,他依然算不得好人,但他的心在慢慢变得柔软,宽容度也在增加,不再像以前那样愤世嫉俗,睚眦必报的性格也在慢慢的改变。 如今在黎宝璐的眼里,顾景云正在闪闪发光,总之哪儿哪儿都好,但不久后她便知道,睚眦必报什么的,不改其实也没什么。 顾景云没给她点零食和点心,倒是给她叫了不少的水果。 他端了盘子坐在她身边喂她,“你早上吃太多东西了,今天不能吃零食和点心了。” 黎宝璐抱着肚子道:“可是我饿。” “所以我们吃水果。”顾景云转头对她微笑,“现在我喂你,你只要玩就行。” 黎宝璐看看盘子里的水果,又看看他坚定的神色,最后还是屈服在他的淫威下,老老实实的吃水果。 黎宝璐现在做的窗正对着书院的比赛区,用千里眼甚至能看到湖上正在准备的各队员的表情。 金海湖太长太宽,他们当然不可能从这头划到那头,因此比赛都是从湖中心往岸边划,一艘艘大船连接着包出一片水域,那就是比赛的地方。 围着的船上都是各书院的先生和学生,当然,因为位置有限,所以能上船的学生很少,但没关系,这一排船后的水面上都停满了船,一半各大书院的有钱有势的学生承包的,剩下的一半则一半是有权有势的学生家长承包的,另一半则是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们承包的。 在还没知道宝璐有孕时,顾景云本来也要做其中的一员的,而宝璐怀孕了,他当然不可能在她胎气未稳时让她到湖上去,所以他就转而包了包间。 现在比赛即将开始,湖上渐渐聚拢更多的船只,而他们所处的酒楼也迅速被人填满。 毕竟这是金海湖上观赏角度最好的酒楼,位置也很紧俏的。 他们这间包房的左右两间的窗户就很快被人推开,左手边窗边传来一阵呐喊,显然是在给湖上的选手们加油。 动静很大,显然是一群热情澎湃的少年。 黎宝璐好奇的探头过去瞄了一眼,只看到三四个少年正互相推着,都努力的往窗外伸头,却在刚刚探出头的一刻被身边的人阻拦或是被身后的人拉走,任何旁边或是后面的人迅速的占领他的位置,继续下一轮抢夺。 黎宝璐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扭头和顾景云道:“这才是少年人,你太老气了。” 顾景云抬眼瞥了她一下道:“我要当父亲了,我现在是青年!” 黎宝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同样传到了隔壁,左边包厢里正闹成一团的少年们挠挠脑袋,好奇的探头来看,“我们右边是谁?” “不知道,那个包房可是三楼最好的房间,据说开了三个窗,可以看到三面湖。” 大家羡慕嫉妒恨,“这人要不是特有权有势,那就是酒楼东家的亲戚,不然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定到这么好的房间?” “说不定是人家运气好呢?” “放屁,那个包房根本不外包,我提前一个月定的房间,那时候我问掌柜说是留给东家的……” 这边讨论的热火朝天,右边包厢的姑娘们也好奇的探出头来看,“这个声音好熟。” “先别管什么声音了,”万安荷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转回来道:“我大哥他们的船开过来了,你们到底上不上?” “上啊,当然上,”朱芳华笑道:“这个包间虽好,但距离还是太远了,若能到船上去看,为什么不去?” 其实他们家并不是租不起船,朱家,欧阳家和万家都租到了一条大船,但一家也就只一条船而已,上面不仅坐了他们的家人,还有姻亲和族人,满满的一条船,她们多带一两个人上船没什么,要是二十来个同窗一起上船就不行了。 其他兄弟姐妹也会有意见的。 而若是分开,那这次统一活动就没意思了。而光凭她们自己的能力又不足以租到一条船,所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租这间包房。 好在万安荷的哥哥自己租了条船和朋友们游玩,见妹妹们苦恼便临时决定腾出一部分空间给她们,让她们自由活动。 女孩们高兴不已,呼朋唤友的要下楼去上船,只有宁思涵有些犹豫。 朱芳华跑到一半发现她没跟上,不由回身拽她,“还不赶紧走。” 宁思涵面色有些发白,窘迫的道:“我,我怕水,要不你们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朱芳华就蹙眉,“今天大家都没带丫头,难道留你一个人在酒楼吗?快别给大家惹麻烦了,那船那么大,平稳得很,又有那么多人,你怕什么?” 万芷荷正好在一旁听到,她不喜朱芳华,又见宁思涵果然脸色苍白,便冷冷地道:“你不怕水,焉知水于她的恐惧?思涵,你若实在害怕就别去了,安全为要。” 朱芳华气得跺脚,冷哼道:“别说得你多关心她似的,今日端午,这里鱼龙混杂的,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行动方才不怕,可留下她一人,又没有丫头仆妇陪在身边,要是出事了你负责吗?” “船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不翻就碰不到水,可在这酒楼里却有无限的危险,你是个周全人,别跟我说你没想到。”朱芳华更不喜欢万芷荷,冷声呛回去。 万芷荷微微蹙眉,欧阳晴见她们就要吵起来,连忙上前道:“万大哥在下面等我们了,你们先下去吧。” 又拉了宁思涵问,“果然怕水到不敢上船吗?” 宁思涵脸色红得几欲滴血,羞愧的低头。 欧阳晴见了就笑道:“没事,谁还没个怕的东西?你们家的大棚离这里应该不远吧,不如我跟你一块儿去找他们?” “会不会耽误你上船?” 欧阳晴不在意的道:“不要紧,到时候让万大哥他们多停一下就行。” “何必这么麻烦?”一个姑娘转身回来道:“你们尽管去玩,我在这里陪她如何?” 大家循声看去,见是牡丹班的韦莞,都有些意动,要是有人留下来陪宁思涵那就没事了。 欧阳晴却看向钟莲,她对韦莞不熟,对钟莲却比较熟悉。 这一次聚会是她们咏梅班,牡丹班和海棠班三个班级的女孩凑在一起搞的,三个班也仅凑起来二十八人而已,其余人都有事不能来,或是不想来。 虽然因为班级相近,且有好几个相同的先生而来往比较多,但除了私底下家里来往密切的,大部分人彼此间都有些陌生。 钟莲和韦莞是同窗,对她的确比较熟,见状便对她们微微点头,补充了一句道:“韦莞出自西安韦氏。” 西安韦氏是世家,虽然已经没落,而韦莞也只是旁支,但因为是世家,所以信誉还不错。 两年同窗,钟莲也没发现韦莞人品上有什么不好,何况两个都是女孩,韦莞也不一定就能欺负得了宁思涵。 韦莞亭亭而立,含笑道:“你们放心,有我在必定不叫别人欺负了你们同窗去,船已经在下面等着了,你们快下去玩吧。我也不爱水,先前听你们说是包了包间我才来的,既然要上船,那我还是不要去的好。” 欧阳晴和万芷荷闻言对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那你们就在包间里玩,等我们回来再找你们。” 韦莞点头应下,上前拉住宁思涵的手道:“一会儿我们就喝着茶在窗边看就行,我眼神不错,还是能看清的,你呢?” 宁思涵松了一口气,觉得同伴很好相处,她羞涩的低头笑道:“我眼神也好。” 而此时,隔壁的黎宝璐正用千里眼乱瞄,不断的调整焦距,一不小心就瞄到了正在上船的欧阳晴等人,轻轻地“咦”了一声道:“这群孩子倒是本事不小,不跟着书院和家里竟然也能弄出一条船来。” 顾景云任劳任怨的给她切水果,闻言眉眼都没掀一下,淡淡的道:“估计是蹭兄长的船吧。”几个女孩,没有权势,没有门路,就算租到了船也抢不到好位置,多半是蹭的。 第528章 怒火 黎宝璐勾头去吃顾景云手里的水果,就听窗外“砰”的一声响,她回头去看只能看到天上隐约爆发出来的巨大烟花,而金海湖上已经爆发出巨大的声响——龙舟比赛开始了。 比赛的号子声,观众的欢呼呐喊声汇聚在一起响彻天际,黎宝璐也激动的趴在窗上,将手放在嘴边跟着哇哇的乱叫着。 顾景云看着不由露出了微笑。 一个书院一个龙舟队,京城共有十二个书院参加比赛,几乎是烟花一炸响,船队便呼啸而出,很快就有五个船队越众而出跑到了前面。 黎宝璐在楼上都看得热血沸腾,何况那些船上的人? 呼和呐喊声汇聚在一处,整个金海湖除了各种鼓劲加油的声音就不再听到别的声响了。 黎宝璐站在三楼居高临下的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她不由生出一种“原来京城竟生活了这么多人”的感慨来。 她正要扭去和顾景云说话,突然耳尖的听到右边包间传出来的声音,不由面色一变。 顾景云的内力不如宝璐,但隔壁动静太大,即便有喧闹的人声遮掩,他也听到了些许。他蹙眉起身,看向宝璐,“我过去?” 他知道,宝璐碰见这样的事不可能不管。 黎宝璐却铁青着脸起身道:“不,我去。” 顾景云不赞同的要拦她,现在她可怀孕呢。 宝璐却一把拨开他的手,快步的往外走,脸色难看的道:“是我的学生。” 顾景云眉微挑,跟着她往外走。 三楼走廊里只有心思浮躁的下人们,主子们都在包间里观看湖面上的比赛呢,他们只能守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心思不可能不浮。 看到临湖的那个大包间的门推开,大家也只扫过来一眼,并不敢盯着走出来的人看。 黎宝璐已经收敛了神色,嘴角还扯了抹淡笑,只是眼睛凌厉非常,隐含怒气。 顾景云快走两步走在她的身侧,俩人径直往隔壁而去。 隔壁包间的门口正站着一个小厮,黎宝璐脚步不停的走到他身侧,直接伸手点住他身上的穴道,顺着力道就将他推进包间里。 小厮瞪大了眼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黎宝璐推着小厮进入包间,顾景云紧随其后将包间门关上,外面看过来的下人除了他的后背什么都没看到。 包间里一片狼藉,杯盏丢得到处都是,一个青年正捂着一个少女的嘴巴将她压在桌子上,看到进来的人瞳孔一缩,起身便喝问道:“你们是谁,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宁思涵看到黎宝璐,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一下就湿了眼睛,她用力掰开男子的手,推开他就朝黎宝璐跑去,“先生!” 韦茁伸手要抓住她,黎宝璐直接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人“砰”的一声踢到墙上摔下。、 她伸手拽过宁思涵,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她除了衣襟被扯开了一些并无其他损伤,脸色这才稍缓。 她面色冰寒的看向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的人。 顾景云无奈的站在门口给她把风,他知道宝璐胸中肯定积累了不少怒气,要是不发泄出来只怕心中难受,所以他只叮嘱一声,“你小心些,别忘了现在你身子不方便。” 黎宝璐沉着脸点头,点了点他问道:“他是谁?” 宁思涵紧紧地拽着黎宝璐的胳膊哭道:“他是韦莞的哥哥,他说他的包间被人顶了,没处可去,想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看比赛,可我,可我没想到他……” 宁思涵脸皮涨红,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韦莞呢?” 宁思涵垂泪,“她去更衣了……” 黎宝璐的脸色更冷,如刀锋般的目光落在了韦茁身上。 黎宝璐那一脚隐含怒气,所以踢得不轻,至少韦茁就觉得胸口生疼得厉害,他觉得自己的肋骨断了。 但他现在不敢再发火,他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俩人。 母亲给了他一份名单,上面罗列了他不能得罪的人,其中便有这俩人的名字,而且还靠得挺前。 他觉得自己有些倒霉,就差一点就成功了,怎么就撞上了这俩人? 他虽是草包纨绔,但也有应对的方法,韦茁一脸刚刚清醒的模样抬头,捂了胸口又捂头,“这是哪里?我,我喝醉了?” 宁思涵躲到黎宝璐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黎宝璐却看着他冷笑道:“不错,你是喝醉了,因此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黎宝璐一把将宁思涵从伸手拉出来,将身前的椅子拎起来就掰开,将一根椅子腿递到宁思涵的手里,冷然的道:“既然他喝醉了,思涵,你便帮他醒醒酒吧。” 宁思涵胆怯的不敢接。 黎宝璐也不勉强她,只是把椅子腿放在她跟前,慢慢地道:“刚才我就在隔壁包厢,因我习武,这才能在鼎沸的人声中听到你的呼救声,换做其他人是不会听到的。也或许听到了也不会插手。” 黎宝璐看着她的眼睛道:“思涵,你要想清楚,如果刚才没人进来,你会遭遇什么?” 宁思涵打了一个寒颤,脸色惨白。 刚才那种灭顶的绝望再一次抓住她的心。 黎宝璐将椅子腿又往她跟前递了递,低声道:“而此事后你有三种结局,一是忍气吞声,嫁他为妻或做他的妾室;二是上告朝廷,让他去坐那三四年的牢,而你,你觉得世人和你的家人会如何待你?三,你出家做姑子,你的家人将此事隐而不发,事后再想办法替你报仇。你觉得你的家人会选哪种?你又愿意选哪种?” 宁思涵浑身发抖,这三种结局于她都不好,她的母亲自然是疼爱她的,也许会把她远远的送走,另找一个人配了,可她的祖母肯定会觉得她丢人,到时候不是让她嫁进韦家,一张被子盖过所有的耻辱,那就是让她自尽,一死百了。 “而现在,什么事都还未来得及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但你就甘心忍下这口气?焉知你此时忍了,来时他不会得寸进尺再来一次?”黎宝璐淡淡的道:“这是你最后选择的机会了。” 宁思涵一把握紧了眼前的椅子腿,转头看向韦茁。 韦茁见她眼睛发红,连忙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宁妹妹,我刚才喝醉糊涂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思涵眼底发狠,紧咬着嘴唇不说话,怎么会喝醉?他身上一点酒气也没有,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她可都还记得呢。 宁思涵握着椅子腿的手一紧,冲着韦茁就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韦茁不由“嗷嗷”的惨叫起来,伸脚就要踹她,但脚才伸出去便被东西打到,立时一阵钻心的疼,别说再动脚,竟是连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黎宝璐的脚尖踩着一片碎瓷,只要韦茁再敢动手脚,这片碎瓷就会飞出去。 宁思涵连吵架都没吵过,更别说打架了,所以她完全没有章法,全靠力气用力砸下去,而且她是下意识的打向他的头脸,韦茁弓着背抱着脑袋,椅子腿便朝他的背上腰上砸去,棍子打在肉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只是听着就让人觉得生疼了。 所以韦茁忍了一时就忍不住再度反抗,但那样更惨,宁思涵打他还是靠蛮力,也就是皮外伤,但黎宝璐射出去的碎瓷却带着内力,不是直接封了他的穴道,就是直接穿体而过,韦茁忍不住哀嚎出声。 他的叫声可比宁思涵的那声呼救大多了,因此很快别的包厢的人都察觉有异,纷纷好奇的推开门向这边张望,连酒楼的伙计也跑上来敲门。 黎宝璐目光扫了一眼包间,此包间比他们的那间起码小了一半,但就是这样也有二十平左右,除了桌椅,还有一张屏风隔开一个小空间,里面是一张软榻,给人喝醉了酒休息用的。 黎宝璐上前拉住力竭的宁思涵,把她退到屏风里,低声道:“躺着别动,剩下的事交给我。” 不论韦茁成功与否,此事传出去对宁思涵都是灭顶的打击。别说她是他的学生,便是一个普通女孩她都要想办法保全她的名声。 黎宝璐将她按在软榻上,这才出去,顾景云已经将包间门打开了,对前来查探的伙计似笑非笑的道:“我们正在玩游戏呢,不需你们伺候。” 伙计看到顾景云便一凛,这位可是被东家特意吩咐过要特别照顾的,他都没敢往室内看一眼,弓着腰便后退一步,恭敬的道:“打扰了大人的兴头是小的错,那大人先玩,小的先退下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让我的人来此找我。” 目光扫过楼梯,他目光一凝,微微笑道,“是韦莞吧,你先生正在包间里等你呢,进来吧。” 韦莞脸色一白,强笑一声后才慢慢的从楼梯下上来,在顾景云含笑的目光中走进包厢。 顾景云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包厢关上。 韦莞看到里面瘫倒在地,鼻青脸肿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哥哥瑟瑟发抖。 黎宝璐倚靠在屏风边上,目光凌厉的看着韦莞。 韦莞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肚子里,在黎宝璐了然的目光中,她只能缓缓跪下,低着头一言不发。 黎宝璐眼中风暴更甚,她走了过去,路过韦茁时忍不住一脚踩在他的腿上,眼中一狠,脚下便一碾,“咔嚓”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本来已经痛晕过去的韦茁生生疼醒,哀嚎一声后就抱着腿打滚。 韦莞吓了一跳,震惊的抬头看向黎宝璐。 顾景云从地上搬起一张桌子给她,含笑道:“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第529章 脱身 黎宝璐眉头紧蹙,心里很不舒服,宁思涵是她的学生,韦莞也是。 她点头看着韦莞,怒火一阵一阵的往上冒。 宁思涵是她目前见过的最胆小的女孩,这孩子在自个的班级里说话都是低着头小小声的,练了两年多,她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声音也就刚能够让人听见而已。 这样的女孩,如果不是韦莞拿话哄住她,她是不可能独自一人留在包间里跟韦茁相处的,别说韦莞只是去更衣,她就是去逛街,宁思涵都会亦步亦趋的跟着。 她不知道韦莞是怎么跟她说的,也不必知道,从这包房里只有韦茁和宁思涵俩人起她就知道宁思涵那傻姑娘叫人算计了。 但这事她要怎么处理呢? 搁在她记忆中的前世,简单得很,直接报警就行,现在…… 强/奸未遂,告上衙门韦茁最多打几板子就放了,宁思涵的一辈子却有可能毁了。 她这是在帮害人者,还是被害者? 说到底还是女子弱势,世人对女孩太过苛刻,只可惜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过来。 在她的前世,那样相对民主的一个地方,先辈们为女权奋斗了百年,在大部分人的思想里,对女人也依旧更苛刻和歧视。 哪怕是心里不舒服,她也没有立即就让女权在大楚蓬勃发展的想法。但她总想为她,为她未来的女儿,为世间的女子和后人们做些什么。 可是这些东西都太遥远了,当务之急是让宁思涵不沾染一分的脱身。 顾景云见妻子眉头紧蹙,便知她在忧心什么。 他就伸手抚过她的额头,笑道:“这事让我来。” 打人他不擅长,但收尾却难不倒他。 敲门声起,南风和红桃青菱来了,一到酒楼顾景云就给他们自由,让他们到楼下看热闹去了。 酒楼临湖而建,楼下便是湖边,只要能挤进去就能看到比赛,总比呆在三楼走廊里强。 但是就是苦了找他们的伙计,站在酒楼门口喊了老半天才把三人喊出来。 顾景云用包间里的笔墨写了两封信,分别递给南风和红桃,浅笑道:“去找店里的伙计,将信送给卫丛公子。” 另一封信则是给红桃,他走到窗边指了一个大棚道:“看到那个钟字了吗?将信交给静怡郡主。” 俩人接了信便退下,顾景云看向青菱,蹙眉半响才道:“你去门口候着吧。” 青菱觉得自己被嫌弃了,嘟了嘟嘴退下。她的年纪小又不是她的错。 屋里一下又只剩下五人,一个在屏风里紧张的躺着,一个躺倒在地上已经又生生的疼晕过去了,还有一个则忐忑的跪在地上,顾景云则拉着黎宝璐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 并没有让他多等,外面很快热闹起来,即使隔着门他也能听到卫丛不羁和得意的声音,“爷儿今儿赢了钱,高兴,便破例请尔等上船游玩,半刻钟,想走的走,过时可不候了!” “竟敢用‘尔等’称呼我们,兄弟们,只是上船玩哪里够,大家伙赶紧点菜,我们拎了上船吃用,卫疯子运气好,刚赢了蓝跃一千两银子,又新得了一艘船,不狠宰他爷儿今儿肯定睡不着觉。”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人立时坚定了,纷纷走出包房,缠着问道:“卫疯子和蓝公子比什么了?那船哪里来的?这时候竟然还有船给他……” 卫丛不耐烦的要转身下楼,“船是我好兄弟租了不用,好意送给我的,你们要不走我可不等了。” 能够上三楼包间的身份都不会太低,彼此间即使没见过面也听说过对方。 大家打开门一看见卫丛那边竟然有这么多家公子,心中不由一动,这倒是难得的拓宽人脉的时机。 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思量算谋,便笑盈盈的应了,叫下人从酒楼里点了些饭菜便拎上了船。 卫丛被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离开酒楼时带走了一群人,其中三楼三分之二的人都跟着他走了。 三楼一下空了一大半,安静不已,正巧湖面上的比赛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吸引到湖面上去了,没人再去在意之前隐隐传出来的哀嚎声。 便在此时,两个仆妇领着一群丫头前来,混在其中的红桃和青菱点了点头便推开门进入包厢,只有为首的两个妇人跟着进去,其他人则都留在了外面。 顾景云对她们微微点头,指了指屏风道:“人在里面。” 妇人屈膝行礼后拎着一个包袱绕过屏风,很快俩人就扶了重新梳洗打扮过的宁思涵出来。 黎宝璐已经明白顾景云的意思,指了指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韦莞道:“把她也带走吧。” 韦莞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她不由俯首磕头道:“先生,求先生饶了我兄长,他,他不是故意的,等回到家里我必禀报父亲,让父亲严惩他……” “你放心,”黎宝璐冷淡的看着她道:“我是知道刑律的,不会私下用刑,更不会杀了他的。你兄长此时不是好好的跟我们饮酒谈诗吗?” 韦莞抖得更厉害了,忍不住涕泪横流,她害怕,若是韦茁在这里出事,回去后母亲一定不会饶了她的,便是她平日再得宠,她也比不过她的宝贝儿子,何况她还是庶出。 哪怕她是记在她的名下,是充作嫡女养大的,那也改变不了不是她的血脉的事实。 黎宝璐却不容她再说下去,冷声道:“你若是想留下,也可。” 她抬头对两个妇人点头道:“劳烦两位嬷嬷了,回头我一定亲自登门和静怡郡主道谢。” 两个妇人微笑道:“太太说的哪里话,我们夫人和您婆母是什么交情?夫人也把顾公子当子侄一般,以后太太再有吩咐只管来找夫人。” 说罢扶着宁思涵就要离开,韦莞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恐惧的看向黎宝璐,见她神色淡淡,便知哪怕是她留下黎宝璐也不会改主意,而她并不知道黎宝璐要怎么对待她兄长,要是…… 那她留在这里,她的名声和前程也会毁了的。 看着两个嬷嬷扶着宁思涵头也不回的离开,韦莞再不敢迟疑,脸色涨红的给黎宝璐磕了一个头,懦懦的道:“还请先生念在韦家的面子上饶过我兄长这一遭,我,学生先行告退了。” 说罢在黎宝璐讥讽的目光中快步跟上前面两个嬷嬷的脚步,几近落荒而逃。 黎宝璐看着关闭的门口沉默不语,如果韦莞选择留下,她不会改变对韦茁的处置,却会高看她两眼,但现在,韦莞在她眼里不仅心思狠毒,自私自利,她还蠢。 她闭了闭眼,扭过去看向窗外。 顾景云道:“心地善良的蠢货还可以傻人有傻福,她既心思狠毒又蠢,那便活该比别人活得艰难些,你何必替她担忧?” 说罢转身对红桃道:“去点些酒菜来,我们饿了。” 红桃犹豫,“酒?” 顾景云点头,“正是酒,不用好酒,味道够浓够烈就行。” 红桃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人形物品,明白过来,恭敬的退下。 两个妇人和一群丫头将宁思涵和韦莞护在中间笑容满面的去了钟家的大棚,李静怡看到她们便是一喜,伸手拉住她们笑道:“可算是来了,我就指着你们给我撑场子了。” 她拥着宁思涵和韦莞对一群夫人笑道:“别显摆只有你们有姑娘,我现在也有了两个,赶紧掏见面礼。我今天总算是回本了。” 众夫人见宁思涵和韦莞眼生,笑道:“可别是随便拉来一个便冒充是自家的后辈来骗我们的见面礼吧、” 能够端午佳节跑来相会的夫人自然都跟李静怡关系不错,这两个姑娘出现得突然,但她们并没有多问,而是顺着她的话打趣着牵着两个姑娘的身份。 李静怡自豪的笑道:“哪里是随便,她们可是我家莲儿的同窗兼好友,我还想着认她们做干女儿呢,你们说这见面礼该不该给?” “听你这么一说,我们不给也不行了。” 大家都从身上拿出一两样东西送给宁思涵和韦莞,宁思涵羞红了脸,低着头接过。 李静怡见她这样乖巧,加之又有顾景云叮嘱,知道这个女孩是要她特别照顾的,她便拉过她对大家笑道:“我就喜欢这样乖乖巧巧的女孩,偏我家莲儿和几个侄女全都是活泼性子,皮得不行。好容易书院放三天假,她们不回来跟家人过,反倒跑去找同窗,总之是有做不完的事。本来说好了是在岸上玩,中途来陪一陪我,结果找到了船就溜得干脆,亏得思涵和小莞怕水,要不然我今儿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这一番话算是将缘由点出来了,今后不论是谁问大家都如此回答便可。 李静怡安抚的拍了拍不安的宁思涵一下,对她微微点头。 韦莞的脸色却苍白如雪,这样一来,宁思涵是彻底脱身开去了,跟着宁思涵她自然也脱身开去了,但她大哥怎么办? 第530章 哑巴吃黄连 店伙计低着头将饭菜送进来,好似没看到包间里的狼藉和倒在地上的人一样留下饭菜便躬身退出。 顾景云对红桃挥手,“出去吧。” 红桃躬身退下,顾景云给宝璐布菜,“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要是心中还气,也得吃饱了才能再动手。” 咬着牙躺在地上装死的人身子抖了抖,他现在感觉哪儿哪儿都疼,简直后悔死了。 早知道会碰上这俩人,他就听妹妹的话徐徐图之了…… 韦茁正在胡思乱想,黎宝璐已经开始吃东西了,发了一通火儿,她还真饿了。 顾景云见她吃着吃着脸上的怒容微消,这才嘴角微挑,身上的寒意尽消。 等黎宝璐吃饱,下面的比赛已经结束,甚至前三名都领奖结束了,现在各大书院的船开始两两合拢围成一个花瓣形,除了比赛,各大书院还准备了才艺表演,男院女院皆有学生代表出场。 所以围观比赛的观众并没有散去,而是兴致勃勃的看着。 黎宝璐背着手站在窗边看了半响,估摸了一下宁思涵她们离去的时间,觉得够久了才转过头来地上装死的人。 韦茁感觉到黎宝璐的目光,他不由抖了一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她。 他偶尔听妹妹跟母亲提过一嘴,说黎先生多才,要求严格,却易心软。韦茁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可怜巴巴的看着黎宝璐,哭道:“黎先生,在下真的是喝醉了,我们韦家是书香世家,我总不会做那等禽兽之事,当时我是真的意志昏沉,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他一开始准备好的说辞是受香料影响,宁思涵又勾引他,他这才犯错的,但想到宁思涵是对方的学生,他准备了应付别人的话立刻机灵的换了。 黎宝璐低头对上他的目光,看得出他怕她,却也仅仅是怕她,眼中并没有对所做事的悔意。 黎宝璐的眼神更冷,顾景云便拎起桌子上的酒壶走到他跟前,抬手就将所有的酒都浇到他身上,微笑道:“既然借口是喝醉了,那总该做得真实些才好。” 顾景云放下酒壶,往后退了两步,耸耸鼻子满意的道:“现在才像是喝醉的人。” 黎宝璐冷声道:“既然喝醉了,那就帮他醒醒酒吧。” 顾景云颔首,伸手抓起韦茁的衣领就往窗边拖,韦茁瞪大了眼睛,这才真的惊慌失措起来,连连挣扎道:“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什么都没做,你们不能这样,我可是韦家的人,顾先生,顾景云,你,你不能这样……” 顾景云给他的回答是直接把人从窗口那里丢出去。 “啊——”韦茁尖叫着落到湖里,噗通一声没入湖中,半响他才从湖里挣扎着冒出头来,扑腾着断断续续的叫道:“救……救命……我不会水儿……” 顾景云当然不可能淹死对方,现今湖上什么都可能缺,最不缺的就说船和人,而且岸边还有巡逻的衙役,很快有人发现落水的韦茁,立刻划船过去救人。 大家本来还以为他是意外落水,但一扯上来才发现不对,韦茁鼻青脸肿不说,连扯开的衣裳里都是青紫一片,上面有很明显的棍条印,这显然是被揍的。 而且救他的人还发现他只是一扯对方就嗷嗷的直叫,以他们的经验来看,这人不仅腿折了,连肋骨可能都折了。 这涉及到刑案,救人的也不敢自专,立即把船划到岸边把人交给了岸上的衙役,赶紧跑了。 刚才那位公子一看脾气就不好,别最后救了他得不到谢还落得一身麻烦,还是赶紧溜走为上。 顾景云见韦茁被救上来了,这才转身和宝璐笑道:“好了,垃圾清理干净了,心里可舒服了?” 黎宝璐搓了搓痒痒的手,失望的点了点头。她本来想自己扔的。 顾景云松了一口气,把人扔到湖里不难,毕竟这是临湖而建的,但湖边的水也有浅有深,不扔远一点万一出了人命就麻烦了。而要扔远可需要不少力气,宝璐现在怀着身孕,能不动内力还是不动的好。 顾景云悄悄的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扫了一眼瞪着眼瘫在一旁的小厮。 小厮就恨不得自己晕过去才好。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正巧今日伺候大少爷来这里呢? 黎宝璐这也才注意到一开始便被她丢在角落里的小厮,蹙了蹙眉问,“要不要给他解开穴道?” 顾景云见小厮眼露祈求,便冷笑道:“算了,便当时日行一善吧。我们走。” 黎宝璐和顾景云手牵着手离开,小厮继续安静的呆在角落里,心里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他穴道被封了,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回去以后罪责应该会少一些吧? 碰上了这样的事,顾景云实在没心情和宝璐再待下去,所以带着宝璐便走出去坐马车回家,殊不知外面才刚刚因为韦茁落水而闹翻了天。 起因便是他们左边邻居包间里的少年们。 这群少年都是松山书院五学级的学生,年纪在十四岁到十六岁间,不巧,他们都认识韦茁,而且彼此间还有仇。 韦茁“咻”的一下被人从窗口里往外扔,还怕死的惨叫了一声,够引人注目了,所以当时占据窗口的三个少年便张大了嘴巴,佩服那个仍人的好臂力。 当然,当时韦茁已经被揍得爹妈都难认了,加上他是从空中匆匆飞过,所以他们当时并没有认出韦茁。 但韦茁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于是一群少年挤在窗口那里看他被人拉上船救起,又目睹了他被送到岸边交给衙役的全过程。 少年们实在是好奇,那人为什么会被人扔出去,扔人的又是谁,因此他们纷纷跑出包间,咚咚的跑下楼去看热闹。 在顾景云他们离开酒楼时,他们正好刚认出韦茁的身份,大家立时兴奋了,也不顾韦茁伤重想死的心情,一个劲儿的追问他干了什么坏事,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被人扔出来了。他们实在高兴得很,很想去膜拜一下那位扔人的英雄。 直接把韦茁气得吐血,当然,也有可能是受了内伤吐血。 总之韦茁吐血晕过去了,接手的衙役立时觉得接了个烫手山芋,因为一看韦茁的穿着和这群少年人的打扮便知他们身份不同凡响。 他们最讨厌办理这些人的案件了,但人已经晕了,他们不接也得接。 为了应对韦家,也为了弄清案件,衙役立即询问周围的人,得出韦茁被丢下的包间后立即冲进酒楼要看住扔人的人。 最后他们自然没找到扔人的人,却得知了扔人者的身份。 酒楼是不会隐瞒的,而顾景云也没需要他们隐瞒,从扔下韦茁后他就没想过隐瞒。 衙役们听到顾景云的名字,立时觉得头更疼了,而那群跟在后面偷听的少年们则相视一眼,眼中尽是兴奋。 虽然不知道韦茁怎么得罪顾景云了,但很显然敌人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觉得很高兴怎么办? 当然是找人倾诉了! 于是,这边韦家刚把韦茁接走,金海湖上不少人已经知道了韦茁被顾景云从酒楼上扔进湖里的事了。 顾景云大家都知道是谁,但韦茁…… 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于是认识的开始给大家普及,西安世家韦氏,虽然已经没落,却也是存世四五百年的世家,而韦茁便是旁支的旁支,嗯,虽然离得远了点,但也是韦家的人。 门第还算高。 于是,顾景云到底为什么要扔韦茁? 顾景云这人在京城中一直是传说一般的人物,同龄人都不敢去惹他,也没资格惹他,比他年长的要惹他也得斟酌着下手,而顾景云出手一般都会是大事,韦茁这样的小人物值得他出手? 韦茁的母亲崔氏同样有此疑惑,儿子一醒她就扑过去问,“你怎么得罪顾景云了,他怎么扔你?还有你身上的伤都是哪儿来的,也是他打的?” 韦茁脸色铁青,有些扭曲的狰狞,他没想到顾景云真的敢把他扔进水里,要知道他不会水,是会死人的。 不就是抱了一个女人吗,他又不是不娶她…… 韦茁对着疼爱自己的母亲,眼泪一流,委屈的道:“娘,你要为我做主,让舅舅给我讨个公道呀……” 他将今日酒楼的事交代了一遍,包括宁思涵的事,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他愿意娶宁思涵是给她面子,而她竟敢拒绝,这就很不值得原谅了。 要知道他可是出自世家韦氏,他们韦氏出过宰相,皇后,封疆大吏,名儒也不少…… 崔氏抖了抖嘴唇,气得肝疼,半响才青着脸问,“那你碰到宁思涵了吗?” 韦茁眼睛阴霾,“我才扯开她的衣襟他们就进来了……” 崔氏有些惋惜,脸色更是不好,半响才点头道:“娘知道了,这件事你别管了,最近便安心呆在家里养伤,外人问起你一律不准说这事,就说你跟顾景云起了冲突,不是什么大事……” 韦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叫道:“娘,我肋骨和腿都被打断了,竟然还不是什么大事?” 韦茁笨,崔氏却不蠢,她扬了扬手,对着儿子却又打不下去,只能心疼的道:“娘这是为你好,这件事我们只能哑巴吃黄连。” 第531章 不和解 崔氏心中又恼又恨,儿子遍体鳞伤,又差点淹死,她不是不气,可再气她也有自知之明。 韦氏和崔氏的确都是世家,但不论她,还是夫家都只是旁支,除了还有些产业,资产还算丰厚外他们并无其他权势。 她娘家还好,她大哥好歹还是一府知州,夫家这边却已经两代没有人能够出仕了。 所以她才会随丈夫带着儿女到京城来,想扯着韦氏的大旗结一两门好亲。 在西安,大家都知根知底,他们是旁支的旁支,根本借不上本家的势,但在外地就不一样了。 他们拿出底蕴,拿出钱财来,明说自己是旁支,再放出些跟本家似是而非的消息,有的是家族上前讨好他们。 到时候再趁机给儿女找门好亲事,以后也好拉拔一下儿子。当然他们也不是骗婚,他们家虽然无人入仕,但世家的底蕴在那里,自也会从其他方面帮衬对方。 而宁思涵就是她千挑万选给儿子选出来的儿媳妇,明明宁家的老太太已经意动,但正式提的时候,宁太太却一口回绝了。 崔氏气恼,却不得不压下脾气暂且放下此事,反正宁老太太已经意动,再鼓动一番,成功并不难。 宁家还不是宁太太做主呢。 可她哪里知道儿子会打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竟然还没成功,这倒也罢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成功与否,料想宁家也不敢闹大。 可好死不死的竟叫顾景云夫妇撞见,对方还插手了。 虽然她自持世家出身,但她明白得很,论起权势,韦家比宁家还不如,更何况顾景云? 她根本不能撼动对方,所以这口气他们也只能忍。当然,她也不会白忍,她跟本家是搭不上话了,但像那边传递一些消息还是可以的。 大楚打压世家,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没落,若要本家知道顾景云也是力争打压世家的人会怎样? 他们是不会明着针对顾景云,但必定对他好感皆无,到时候各大世家哪怕只是往外伸一条腿就够他前进时摔的了。 至于宁家,崔氏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得亲自上门去道歉,宁氏女不娶也罢,看着温柔,却没想到心思如此狠毒,竟对茁儿下这样的狠手。 崔氏思考着,压下儿子不许他再外出,起身就要去准备赔礼的东西。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韦茁却不能立即他娘的“苦心”,听说他娘还要去宁家道歉,一时气得鼻子都喷火了,捂着胸口叫道,“娘,宁思涵把你儿子打成这样你还要去赔礼?应该他们家给我赔礼才是,还要宁思涵嫁给我才能解气,等她嫁了进来,我……” “好了,好了,”崔氏安抚他道:“是娘看走了眼,没想到宁思涵表里不一,娘怎么舍得让你娶那么一个凶婆娘?我去道歉也不过是表个态罢了,我们是世家大族,便该拿出胸怀来……” 崔氏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他安抚下来,让心腹看好他便提着准备好的礼盒去宁家。 而此时,宁思涵刚被李静怡亲自送回宁家。 李静怡毕竟是郡主,宁老太太都亲自出迎,李静怡拉着宁思涵很高兴的和宁老太太表达了她的喜爱之情,表示想要收她做干女儿,以后让她常到忠远侯府去玩。 宁老太太一脸是笑,没想到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孙女竟然还有此造化,高兴的应下了。 宁太太看着女儿却有些担忧,从进门到现在她都有些神思不属,头一直低着。 静怡郡主的这份喜爱来得莫名其妙,让宁太太心中很是不安。 静怡郡主知道宁太太必定有很多话要问宁思涵,她也不多留,只略坐了两刻钟就告辞离去。 宁老太太显然还意犹未尽,正想继续挽留,宁太太就笑道:“母亲,今儿是端午,郡主府中必定也忙,不如改日我们再上门叨扰,或是请郡主来府中赏花也好呀。” 宁老太太这才未再开口。 静怡郡主一走她便有些疲惫,今天她也吃了不少的粽子,又去金海湖边坐了半响,中午并未午睡,自然犯困。 宁太太便给宁老太太的贴身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便上前一步扶住老太太的胳膊,笑道:“老太太困了吧,您今日还未休息呢,这眼看太阳就要偏西了,您不如在榻上眯一眯,这时候可不能深眠,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边说边扶着宁老太太离开了。 宁太太便屈膝向她微微行礼,目送她离开后才带着女儿回主院。 一进门宁思涵就抱住母亲痛哭,宁太太大惊失色,厉眼瞥向嬷嬷,嬷嬷立即带着丫头们鱼贯而出,自己守在门口不让人接近。 她心里也在忐忑,虽然她家小姐胆小软弱,时常会被惊吓,但这样大哭也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明明说好是同窗结伴游玩,她怎么又跟静怡郡主回来,还跟郡主如此投缘了? 宁思涵哭过一场,心中的惶恐不安总算是消除了些,这才将今日的事细细地和母亲说了,从她们到酒楼开始说到她被静怡郡主送回来,事无巨细。 宁太太早被气得眼睛通红,眼中闪过凌厉,问道:“那韦莞呢?” “静怡郡主让人送她回韦家了。” “好,好,好,”宁太太气得胸膛急剧起伏,紧握着拳头在屋里转了两圈,冷笑道:“既然她将自己作死了,那就便宜她吧。” 宁思涵懵懂的看着母亲。 宁太太就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解释道:“此事全因她而起,韦茁被人当众扔进湖里,韦崔氏怎么会放过她?平日里再宠爱她,她也不过是个庶出,还能越过她亲生的儿子去?” 宁太太眼中冒着冷光道:“我儿放心,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受的委屈,爹娘会一一为你讨回。这件事你不必再往心里去,你先生说得对,你权当被疯狗咬了一口,而你也当场报复了回去,这件事在你这里就算完了……” 又道:“多亏了黎先生和顾先生,后日收假回去你带些吃食送给黎先生,好的东西我们现在不好送,等到下一次你们顾先生生辰,娘再趁机送些东西过去……” 宁太太抱着女儿,怜惜的道:“万事还有我和你爹呢。” “可是祖母好像很满意韦家,要不要告诉她?” “不用,”宁太太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的笑道:“你祖母年纪大了,这些事还是别让她操心了,你放心,你祖母不会再喜欢韦家了。” 以前她不插手是因为没必要,但现在…… 宁太太眼中闪过冷色,宁家的确一直是宁老太太当家,但办的事却不全是照她的意思来的,真正的当家人,只怕除了家里的几个管事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宁太太冷笑一声,哄着女儿上床躺下,这才转身离开。 “嬷嬷你亲自守着思涵,别让她梦靥了。” “太太放心。” 宁太太这才离开,宁老太太已经躺下睡着了,她贴身的嬷嬷起身招来一个大丫头,低声叮嘱道:“我去厨房给老太太做碗羹汤,她今天多吃了些糯米,恐怕积食,你看着,老太太若醒了便禀告一声。” “是。” 嬷嬷放轻脚步退出去,正要径直往厨房去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一转绕到了花厅。 宁太太正在花厅里发号施令,看见她过来便微微点头,最后对管家道:“就说老太太身体不适,我一时走不开,家里不便接待。今后不论是谁,凡是跟韦家扯上关系的,一律不准放进来。” 管家垂首躬身应下,和其他管事躬身退下。 嬷嬷这才行礼道:“太太,老太太今天多吃了些糯米,奴婢担心她晚上积食,所以想给老太太做些消食的羹汤。” 太太点头,“嬷嬷看需要什么,我让人开了库房给你选,厨房里的东西若不够就叫人去采买。” “是,”嬷嬷颔首应下,见宁太太眉眼冷凝便关切的问道:“太太脸色不好,可是休息得不够?” 宁太太脸色冰冷,冷笑道:“不是休息不好,而是被气的,韦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还当他们真是韦氏的旁支,谁知竟连旁支的旁支都算不上,亏得我多了心眼派人去西安查探,不然还不知我跟婆婆都被人当成傻子一样糊弄了。” 嬷嬷惊讶,连声问道:“这是怎么说,他们韦家不是韦氏旁支,而韦太太也是世家崔氏出身。” “嬷嬷也太高看他们了。”宁太太冷笑,“派出去的人先回来了封信,人已经在路上了,等他们回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嬷嬷大惊,一脸肃然的行礼道:“那我们可不能再让老太太蒙在鼓里,反倒让韦家钻了空子。” 宁太太点头,“这件事还是得麻烦嬷嬷。” “太太放心。”这一点嬷嬷是很有自信的,老太太对她身边人的信任可比对太太要强多了。要说服老太太并不难。 宁太太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放心的将宁老太太交给她看管。 被拦在门外的崔氏胸中堵了一口气,气得拳头紧握,却一点儿火也发不出来,只能冷着脸转身道:“我们走。” 既然宁家不识趣,那这件事看来是不能和解了。 第532章 命案 端午佳节,顾景云实在不想和衙门打交道,因此为了不被衙役堵上门,他让二林中途转车直接去了秦府。 秦信芳带着妻女还在外游玩,并未回来,但家里的下人都把顾景云和黎宝璐当做主子一样伺候,把人迎到他们住的院子里便退下。 顾景云见宝璐眼眸低垂,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想睡觉了,他便拥着她进入内室,低声哄道:“你午睡一下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黎宝璐昏昏欲睡的应了一声,更衣后爬上床抱着被子就沉沉睡去。 顾景云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摸了摸她的脸颊,发现她睡得很熟后才起身离开。 南风见老爷出来立刻迎上去,“老爷,韦家的人把韦茁带走了,已有人知道是您把他扔下湖,现在金海湖那边已经传遍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进了院子里设的小书房,“韦氏,我怎么不知道京城还有韦氏的人在?” “是旁支的旁支,跟他们主家关系很远了。”南风躬身道:“韦家的老爷现正在北边,他们家的皮货生意很好,其太太出自崔氏旁支,家中也只有一个兄长在庐州任知州。” 顾景云偏头,“庐州?” 南风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正是庐州,宁知府也是庐州知府,宁知府连续三年的考评都为优,今年若无意外他的考评也会是优,明年回京述职就算不升迁也会平级留京,庐州知府的空缺就出来了。” 东风和南风都是顾景云的书童,虽比不上赵宁和曲静翕,但也受顾景云亲自调教,而且因为工作性质,他们对京城各种消息的掌握尤甚,此时顾景云一问南风就能回答得出来。 顾景云微微颔首,长官升迁,朝廷要么从府衙里升迁知州升任知府,要么就空降一个知府。 但要是宁知府愿意为属下说些好话,那吏部肯定要考虑知州擢升这一条。 倒是打的好主意,可惜了,韦茁自持出自世家,不可一世,生生毁了他舅舅和母亲的一片苦心谋算。 “打蛇打七寸,盯住崔氏,看看她会联系谁,将名单给我。”既然已经结仇,那便要斩草除根,他不喜欢留着祸患。 南风躬身应下。 “那韦茁和韦莞……” “不过是两个孩子,派人看着就行。”虽然事情是因为俩人而起,但他还真不会找他们下手,他要面对的是他们的父母,他们背后的靠山。两个蠢孩子罢了,他还不至于专门去针对他们。 南风应了一声,见主子没有其他吩咐后便退下。 顾景云坐在桌前沉默了一下,还是扯出一张纸来写辩折,今天的事闹得不小,身为朝廷官员竟然把一个老百姓从酒楼的窗口扔到湖里去了,后天开朝,弹劾他的折子肯定不会少。 顾景云觉得为了这么件事上朝去听人骂他实在浪费时间,所以还是写辩折吧。他还得回书院教书呢。 顾景云花费了两刻钟的时间写就了一封辩折,详细的解释了他把韦茁丢下去的原因——韦茁辱骂他! 不能将宁思涵牵扯进来,那就只能是韦茁得罪了他。 当然,这件事韦茁也是当事人,是不是辱骂大家一问便知,但韦茁他敢说不是吗? 如果不是,顾景云为什么要扔他? 真把实情说出来,那他就是强奸未遂,那是一个更恶的罪名,还会彻底得罪宁家,且还给顾景云脱罪了。 扔辱骂自己的老百姓,顾景云也是有罪的,但扔想要强抢民女的恶霸,顾景云他就妥妥的是英雄了。 韦家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该选哪一条了,所以顾景云并不怕韦家辩解不是辱骂。 而他也不介意朝廷对他这项行为的处罚,最多是扣些薪俸,难道太子还会打他板子吗? 顾景云将写好的辩折丢在一边,嘴角微挑,也不知后天是御史们的弹劾折子先上,还是他的辩折先上了。 他却不知,外面的巡防营和京兆府根本没空理他这个打架斗殴的小事了,比起杀人,打架什么的全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 而御史们的目光也很快转移,写到一半的弹劾折子也全扔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黄家。 端午佳节,大楚放假三天,但有三个地方的官员是不休息的,一是军营,二是负责维持秩序的京兆府和借调的巡防营,三则是以监督百官,勘定风气的御史台的御史们。 到底是大节,京城聚拢了许多人,发生冲突是难免的,顾景云扔韦茁这事算是其中比较大的一件了,因为顾景云的身份高,而韦茁也不是普通老百姓。 本来京兆尹的目光都定在这,府尹甚至想着要不要亲自去顾府走一趟过问此事,结果人还没出府,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就跌跌撞撞的跑来敲响了登闻鼓——京城出命案了,不仅是当众行凶,还是最挑战人伦的妹弑兄。 身为京城的父母官,京兆尹只觉得脑袋青筋跳了跳,突然觉得顾景云也不是那么麻烦了,只是打架斗殴而已…… 想到后天开朝他会面对的诘问,京兆尹稳了稳心神,调兵遣将去将黄家给围了。 京城的治安说好不好,说不好却也好。 不好是因为打架斗殴的事不少,有时候还会有仗势欺人的事发生,案发率要比别的地方要高那么一点点。 好是因为在京兆尹的管理,巡防营的防备下,命案等一类大案很少发生,以京城的人流量来算,这点算治安好了。 而且住在京城的大户人家都喜欢息事宁人,喜欢大被一盖遮住所有的龌蹉,像这样直接当众行凶的大户人家,京兆尹表示他当了六年的京兆尹了却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很生气,但心中莫名的还有些兴奋。 他将心腹叫来,沉着脸叮嘱道:“一定要将凶手控制住,在本官到达之前不准任何人接近她,看好她,不许她自尽。” “是!”心腹捕头立即转身带着人赶去黄家。 而此时,南风刚从秦府管家那里知道这个消息,他有些懊恼的转身跑去找顾景云。 老爷和太太很关注刘太太,太太对刘太太还很有好感,不然也不会让秦府为刘太太撑腰,没想到刘太太竟会当众发作,这下太太想要保她估计也难了。 “老爷,”南风疾步走来,叫住正要进正屋看宝璐的顾景云,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刘太太当众刺杀了她的长兄黄老爷,现京兆尹和巡防营的人已经控制了黄家内的所有人。” 顾景云脸色一沉,垂下眼眸想了想道:“想办法让人混进去,务必保住她的性命,打点好监牢,让人进去保护她。” 南风惊诧,“老爷?” 此时再插手只怕不合适了。 顾景云却冷笑道:“我虽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但念在她和宝璐投契的份上,我再送她一份礼。” 南风不知老爷的打算,只能垂头应下,赶紧去做他吩咐的事。 顾景云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方才举步进屋,宝璐还在熟睡,自从怀孕后她就总是嗜睡,脾气也总是多变。 顾景云不烦,只是有些心疼她,没料到怀孕对她的影响会那么大,还有就是觉得有趣。因为怀孕,他在短短的几天内见到了她的许多面。 顾景云站在床前看她,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她的头发,她的心本来就软,而因为怀孕,她的心更软了,还容易多愁善感,她要是知道了刘太太的事心里还不知道多难受呢。 若她是普通的内宅妇人,他可以隐瞒住她,但她不是。她还是清溪书院的先生,而书院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便是他不说,后天她去了书院也会知道的。 顾景云幽幽一叹,俯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既然如此,他就再帮帮刘太太吧。 此时,刘太太正披头散发的倒在地上,黄太太正抱着丈夫哀哭,扭头看到她狠绝的眼神,不由一狠道:“来人,给我把她拉下去打,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刘老爷带着人护在她的身前,面色很不好的道:“大嫂,她就算是犯人也自当有京兆尹的人来判决,你只怕不能私下处决吧?” “她杀了我丈夫,难不成我连报仇都不成了吗?你们都是聋子不成,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拉下去!” 刘太太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充满恨意的看着黄太太道:“你说的没错,我杀了你丈夫,你自可以找我报仇,那他杀了我儿子,我找他报仇又有什么错?” 黄太太心头一跳,怒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儿子是落水而亡,关我夫君何事?何况你儿子也是我们的外甥,他为什么要杀你儿子?” “当然是为了他的好外甥女了,”刘太太指着蓝刘氏冷笑道:“是他杀了我儿子,这是她亲口说的!” 黄太太惊愕的看向蓝刘氏,蓝太太瞪大了眼睛,摇头道:“不,不是,舅母你别听她瞎说,我根本没说过……” “就是你说的,”刘太太撑起身子,疯狂的道:“不是你告诉我是他让你杀了烁哥儿,那样你就能得到许多嫁妆,还能一直独霸你父亲的宠爱吗?烁哥儿是你亲手害死的,但却是他挑拨的,你们都是凶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还滞留在黄家的客人们瞪大了眼睛,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劲爆的内幕消息。 这是舅舅挑拨外甥女杀了外甥,结果不巧被外甥的娘知道所以复仇来了? 大家看向刘太太的眼神瞬间变了,不再是恐惧冷漠,而是隐含同情,而看着蓝太太和黄家其余人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刘老爷同样惊愕住,他没想到这事还跟大舅哥有关,他以为刘烁的事已经过去了…… 第533章 杀心 黄太太注意到大家的变化,面色不由一变,凌厉的看向刘太太,咬牙道:“你撒谎!” 刘太太则是癫狂的笑起来,脸上还带着血迹,几近疯狂的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死绝的黄老爷道:“烁哥儿,母亲给你报仇了,这一切都是你们黄家的报应,我用我的三生三世诅咒你们,诅咒所有害过我们母子和想害我们母子的都不得好死!” 刘太太目光如刀的扫向脸色苍白的蓝太太,一字一顿的道:“特别是你!” 蓝刘氏被她的目光吓得倒退三步,刘老爷的脸色无比的难看起来。 今日刘太太说的太多了,他转头给长子使眼色,让他赶紧把刘太太拖下去。 刘熔迟疑着,才刚要行动京兆尹和巡防营的人便冲进来围住现场。 刘熔急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嫡母现在就跟疯了一样,他觉得他要是上前也不会得好。 京兆尹的人一来便将刘太太围起来,理由是看管犯人,但众人却从中看出了保护的姿态来。 一时众人面色更异,心中更觉得刘太太有苦衷了,不然谁会持刀杀人? 京兆尹很快赶来,因为刘太太是当众杀人,所以案情明了,若不是性质太过恶劣,又发生在端午佳节,京兆尹是不会亲自来的。 而他既然来了自然要详细的询问刘太太,至少要知道她为何要杀黄老爷。 刘太太咬死了是因为黄老爷挑拨蓝刘氏杀她儿子,所以她才杀他报仇,但这话别人信,刘老爷会犹豫,京兆尹却是不信。 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刘太太在撒谎,他也没有当场要问清案情的意思,见刘太太没有要说实话的意思便让人将她押回去了。 京兆尹不信,但其他人却信了,尤其是还留在黄家的其他客人,看着黄家人的目光很怪异,就连黄家人看已死的黄老爷目光都很复杂。 如果实情真如刘太太所言,那黄老爷似乎也死得不冤。但刘太太还是太烈性了。 京兆尹将刘太太提走,刘蓝黄三家顾不得彼此的恩怨,不得不坐下商议。 如果真让刘太太说的那些话坐实,那刘蓝黄三家都讨不了好。 因为刘太太是黄家的女儿,刘家的当家主母,而蓝刘氏却是黄家的外孙女,刘家的女儿,蓝家的儿媳,若是刘太太说的那些话被定案,他们三家的名声都会跌倒谷底。 尤其是黄家和刘家。 即使三家彼此间已有裂隙,此时也不得不合作。三家联合起来扫尾,将蓝刘氏留下的尾巴打扫干净,还动用人脉打通关节,力求将刘太太的罪名定在因妒弑兄上。 刘老爷一身疲惫,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身陷囹圄的是他的妻子,被害的是他的儿子了。刘家的百年基业要紧。 刘太太被投到监牢中,跟好几个女囚同居一室,当天晚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囚就替她挡了两次暗杀。 刘太太脸色惨白的靠在墙上,紧握着手不说话。 护着她的女囚将刺杀者一把推开,狠揍了一顿后道:“她是我罩着的,你们最好识相些,别再乱接生意了。” 说着直接盘腿坐在刘太太的身侧,瞪着一双眼睛环视周围一圈。 同监室的女囚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但还真没人敢去惹她。 女囚又冷笑道:“放心,我得了好处也不会忘了你们的。”她偏着头冷冷的看着刘太太,似笑非笑的道:“刘太太应该也会给出些报酬吧?” 刘太太沉默了一下,“我杀人了,是死囚,我的资产也都在夫家手里,给不了你们什么的。” “那可不一定,有人出了大价钱让我保住你的性命呢。”她压低了声音嗤笑道:“要买通我容易,但他还能买通外面的人保护你,那可就不简单了。同在一个囚室,我们的罪名都差不多,我们几个也不求能出去,最多求在最后的日子好过点,或是能够给家人留下些东西就行。” 刘太太抖了抖嘴唇问道,“是,是谁买通你的?是……” 刘太太咬住嘴唇,还是没有脱口而出黎宝璐的名字,如果真是她,她更不能把她的名字说出来给她找麻烦了。 女囚摇头,“我不知道是谁,但我知道对方很照顾你,你要求些钱财应该不难。” 刘太太垂下眼眸不说话,她都快是个死人了,死在牢里和死在菜市口有什么区别? 何必还要再麻烦对她好的人? 女囚见她沉默不语,不由皱了皱眉,但她也没再提,反正她不答应她也能跟收买她的人提。 她一开始接单的时候没有多想,却没料到这一个贵太太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人要杀她,只是一个晚上就有两个人动手了。 她毕竟只有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不闭眼,所以还得找同盟。最后把这一个囚室的人都变成他们的,这样内外结合才能万无一失。 刘太太了无生意的躺着,对这些全然不关心,殊不知外面正因为她掀起了风雨。 刘太太实在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但她牵连出来的刘蓝黄三家却不是小门小户。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们,盯着他们背后的利益。 顾景云同样盯着,因为这牵涉到他媳妇的心情。 而且因为他下手早,又有门路,且旁观者清,所以比任何人都要快的查找到了真相。 顾景云翻看着到手的条子,冷笑一声,提笔写了张纸条交给南风,“交给刘太太。”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黄老太太病重”。 传递纸条的人疑惑不解,刘太太同样不解,虽然给她送信的人没有明说,但她也能猜出背后之人应该是帮她的人,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黄老太太生病她早有预料,毕竟她是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儿子。 刘太太突然一顿,眼睛微微睁大,她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最后将它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去。 黄老太太病重了,那是不是她能够气死她?比如她知道害死她儿子的其实是她! 刘太太眼中迸射出亮光来,安心的找了块地方躺下睡觉。她已经想好明天上堂要说什么了,只要实话实说就好。 刘家和黄家都别想好过,就当是给她儿子殉葬吧。 京兆尹第二天升堂审案,因为这个案子性质恶劣,传得还挺远,所以不少人都跑来旁听。 京兆尹抽了抽嘴角,到底没赶人,任由他们旁听了。 他无视那些怀着各样目的,各种心思的人,惊堂木一拍便冷声喝问,“刘黄氏,昨日未时,在黄宅持刀杀害黄勤的人是否是你?” 刘太太垂着眼眸道:“是。” “为何杀人?” 刘太太抬头看他,冷冷一笑道:“为了报复他,更为了报复我的嫡母。” 大家哄然,这可跟昨天的证词不一样啊。 京兆尹也蹙眉,问道:“这可跟你昨日说的动机不一,为何一夜间就改了供词?” “同样是为了报复,我要让刘家和黄家成仇,互相埋怨,永无安宁之日,但昨天晚上我想过了,这对我儿不公,我的本意是为了他昭雪,既如此,又怎能在此事上撒谎?所以我才决定据实以高。” 不等京兆尹继续发问,她便继续道:“我们的恩怨要从十一年前说起,但我从未想过要杀他,是我的嫡母让我当了这个念头。” 她冷笑道:“既然她不肯放过我儿子,我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儿子,就让她尝一尝丧子之痛,可以说我大哥是被他自己和他母亲一起害死的,哈哈哈哈……” 刘太太的确没想过要杀黄勤,对继女这个罪魁祸首她都只是毒她不能生育而已,又怎么会下手去杀他? 刘太太制定的报复流程是,让蓝刘氏一辈子不育,让她一辈子活在这种痛苦之中。 而对于刘家和黄家,他们最在意的是家族基业,那她便一点一点的毁掉它们。 本来要完成这一点并不容易,因为她有可能会被刘家软禁起来,但顾景云帮了她,她不仅没有被软禁,在刘家的话语权反而增大了。 于是她开始透出要把刘熔记在名下的意思,她也的确是想把刘熔记为嫡子,那样他继承家业会更加名正言顺,而她也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刘家和黄家生意上的机密。 她不需要做太多,只要把那些东西送给刘黄两家的对手就行。 以前她觉得覆巢之下无完卵,但现在她希望看到这个结局。 所有人都以为刘烁的事情算是过去了,所以刘老爷甚至带着她出席黄家办的宴席。 但还是有三个人没跨过去,一个是刘太太,一个是蓝刘氏,还有一个则是黄老太太。 刘太太虽是她的庶女,但也正因为是庶女,她又怎么会喜欢她?而蓝刘氏是她的外孙女,疼到了骨子里。 自己的外孙女被害得绝育,她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既然儿子拦着她不让她在对刘太太下手,那她就针对已经死了的刘烁,用刘烁戳刘太太的心窝子。 黄老太太在黄家是最高存在,针对一个出嫁在外的庶女,她做事当然不会藏着掖着,而有些事向来是瞒上不瞒下,因此不少下人都知道了她要做的事,这其中就包括了曾经伺候过刘太太姨娘的一个婆子。 刘太太看到嫡母和继女心里就不舒服,因此便躲到了亭子里享清静,那婆子便寻摸上来悄悄的告诉了刘太太,“……老太太的心也太狠了,小少爷都过世了,她却还不肯放过,姑娘,您跟姑爷好好说说,怎么说那也是他儿子,可不能任由人那么糟蹋。” 婆子的本意是让刘太太警醒,不至于被蒙在鼓里,却没料到彻底激起了刘太太的杀心。 第534章 退无可退 刘太太看向旁听的刘老爷,冷笑道:“嬷嬷的本意是好的,可我却知道在老爷心里我和烁哥儿都不值一提,我们是半路夫妻,本来便没有多少感情,至于烁哥儿,他更是死了五年,老爷只怕连他长什么样都忘记了,既然先前你能为了长女无视他的冤屈,让他枉死,之后自然也会为了家族利益顺从我嫡母的意思将他的坟起离。” 刘老爷抖了抖嘴唇,最后抿紧了嘴不说话。 刘烁是夭折,按照习俗他是不能入祖坟的,而他也没有孩子,这意味着他不能享受后人香火。 现在他父母俱在还好,每年清明还有刘太太为他扫墓上香,等刘太太一去,刘氏族中还有谁会记得他? 所以当年刘太太才执意将刘烁安葬在刘氏祖坟附近,对两个庶子及他们所出的儿子都很好,在京城,她这样的嫡母称得上是独一份了。 她不在意刘老爷,所以不会为难妾室,她也不在意刘家的产业,所以不会打压庶子,为了让庶子们以后记得给他们的弟弟扫墓,她还会在刘老爷面前尽量维护他们,卖他们人情。 她所愿,也不过是以后庶子及其子孙去扫墓时能够顺手替他除去坟头的草,给他上一把香,烧些纸钱。 但黄老太太连这个执念都要毁了,如果刘烁的坟从祖坟附近起离,就算她留下的人情够多,庶子们还记得,但他们的后人还能记得? 坟离得太远,只要有一人有一年犯懒没有去,那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记得她儿子,不会再有人给他扫墓上香了。 身前身后事,汉人对身后之事的看重不亚于身前的荣华富贵。而刘家不过是刘氏的旁支,刘老爷更是只勉强说得上话而已,黄老太太真有本事说服刘氏族亲,刘烁的坟就必须得迁,还得迁得很远。 挖坟掘墓相当于杀人父母,刘太太怎么可能不恨? 更何况他们的恩仇已经积累了十多年。刘太太是庶出,从小日子便不好过,但她性格软弱,何况再难过她也没缺吃少穿,所以并不以为然。 她十二岁时父亲便给她定了一门亲,男方的家境比不上他们家,却是家里的独子,仅十四岁就考中了童生,她嫁过去日子可能比不上在黄家富贵,却一定会更自在。 对这门婚事她是从心里满意的。她父亲才给她定好亲事便去世了,之后就是守孝三年。 她以为出孝后她就能出嫁了,可是她才刚出孝她早已嫁出门的嫡长姐却病重,眼看着也要没命,为了照顾幼女,她要从家族里选黄氏女嫁入刘家替她照顾女儿。 刘太太从未想过她会成为那个人,因为她已经定亲了。但事情就是这么荒诞。 嫡长姐看中了她的性格,而刘老爷也看中了她的相貌,而黄老太太心疼女儿,又自觉能够掌控住庶女,便做主应下了。 亲事是她的长兄黄勤去退的,刘太太曾自尽过,被救下来黄勤亲口告诉她,哪怕她死了,她的尸首也会进入刘家。 而她的未婚夫深觉受辱,并不愿为他们的这门亲事努力,到头来不过是她一人在挣扎罢了。 她除了认命没有第二条路走。 但她认过一次,在她的儿子死时又认了一次,难道这第三次还要再认吗? 连儿子的墓地都不能保住,她再退又有何意思? 刘太太心如火焚,头脑反而越发冷静,她率先想的是杀了黄老太太,可看到黄老太太后她觉得不值。 她都年近六十了,再活还能活几年? 杀了她黄家也不过是没了一个老太太,而她这个人也没了,再难复仇,说不定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她儿子的坟墓。 算来算去,对黄家损失最大的就是家主黄勤了。而且他本就是她痛恨的人。 刘太太想杀黄老爷,在别的时候或许会很难,但今天是端午佳节,她又是临时起意,黄勤对她并没有防备,只要她够稳,她相信一定可以做到。 所以刘太太借口不舒服在宴前离开,她能找到的武器只有菜刀和剪刀,将菜刀藏于袖中不现实,目标也太大,所以她找了把锋利的剪刀。 刘太太对剪刀最为熟悉,她知道怎么使用它是最锋利,最危险的。 端午有女子回娘家的习俗,所以今日来黄家的多是出嫁的姑奶奶及其家人,还有几家则是跟黄家很亲厚的生意伙伴。 宴席男女分开,但刘太太端着酒杯从屏风后绕出去去敬黄勤时也没人觉得不对。 一来他们是兄妹,二来刘太太已经出嫁,三来,她的丈夫刘老爷就坐在席上。 能够出席黄家节宴的都是跟他们关系很好或很亲近的,多少听到些风声,知道前段时间刘太太和娘家闹得很不愉快。 见她端了酒杯出来也只以为他们是要杯酒泯恩仇,所以只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并不特别在意。 就是黄老爷也只以为庶妹是服软了,想到妹夫说的她现在跟秦阁老家有交情,他也无意与她交恶,因此刘太太还没走到跟前,黄老爷就端了酒杯起身相迎。 刘太太和长兄相差二十二岁,除了十一年前的那次争锋相对外,他们兄妹间很少见面,黄勤不熟悉刘太太,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庶妹胆小软弱,性柔貌美。 可刘太太却很了解他,她一直把他当成仇人来看待的,此时近距离的看他,刘太太的心虽微微颤抖,握着酒杯的左手却很稳,她直接走到黄勤身前三步,举着酒杯道:“大哥,这杯酒敬你,你放心,我们兄妹很快就能再相见了,到时候我们再叙兄妹情。” 黄勤端着酒微愣,“什么?” 刘太太却已经扑上去,一直紧握着剪刀的右手狠狠地往他心口一扎,拔出来又再扎进去…… 黄勤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 剧痛袭来,黄勤这才嘶叫出声,但却忍不住躺倒在地,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刘太太却不愿就此放过他,双手紧握住剪刀狠狠地扎向他的胸膛,刀刀入骨,怕的便是他不死。 宾客这才大惊失色,疾步退开,下人震惊过后胆怯的一拥而上阻拦她。 事情发展得太快,在场的人根本回不过神来。 刘太太背对着他们,他们只看到她举杯和黄老爷敬酒,说了两句话,然后便似跌倒一样扑到黄老爷怀里,就是右手的动作有些怪,像是要推开黄老爷,但左手却又牢牢的拉住黄老爷。 但他们也没想到刘太太会当众杀人,还如此有恃无恐的在黄老爷倒下后还不敢罢手。 这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如今刘太太当堂叙述,从十一年前说到了现在,包括上个月无意间在蓝家发现的她儿子被杀的真相,再到今日她杀人的缘由。 旁听者对她的感官也越发复杂,正如她所说,她一退再退,到了这一步已经无路可退,那为何还要退? 期间,刘蓝黄三家不断的想要打断审讯,甚至还有官员向京兆尹施压,让对方中止审问,让刘太太中止讲述,但京兆尹沉着脸一律不理会,直接延堂审理,让刘太太一口气讲述完。 对方是撒谎还是实情,京兆尹可以分辨得出来,也因此他才越发恼怒。 事情本不至于如此,却因宗族之势凌于司法之上才演变成今日的惨祸。 京兆尹觉得这是刘黄两家之因,这苦果他们吃得不亏,但他是一府父母官,这府还是京城,所以他不能任性,他要做的是教化百姓,减少犯罪率。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不去看刘蓝黄三家难看的脸色,直接拍板道:“来人,暂且将刘黄氏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又拿下一根红签,沉着脸道:“将蓝刘氏暂时收押归案,彻查刘烁死亡之因。” 又拿下一根红签,“宣黄严氏上堂取证,念其年迈,可容情,着方文书亲往询问。” 不是刘太太供述了就能定案的,还得收集证据,比如黄老太太是否真的想收买僧尼引诱刘氏族人迁离刘烁的坟? 再比如蓝刘氏是否真的杀了刘烁? 这些都得一一查证,而这个时间可长可短,长者拖个一两年也寻常,短者,或许三两日就能拿到证据定案了。 而在此之前,案情还可以翻转,人也有可能会死亡,从此刻开始,博弈才刚刚开始。 京兆尹想到刚才送到他面前的纸条,不由脸色微沉,他没想到刘蓝黄三家竟能请出这么多人家来替他们说情。 能在京城这个权贵遍地走,皇亲多如狗的地方当父母官,京兆尹当然也不是无名之辈,更不无能,但此时无端要树立这么多敌人,遇到这么多阻碍还是让他不喜。 再有就是对案子的担忧。 刘黄氏杀人已经是板上钉钉,但蓝刘氏杀害刘烁的时间太过久远,要找到证据太难了。 又有刘蓝黄三家帮忙扫尾,只怕到最后他要让刘黄氏失望了,并不能为她,为她的儿子刘烁昭雪冤情。 京兆尹微微一叹,他的师爷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大人,宫里有内侍来了。” 京兆尹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京城又出啥事了? 第535章 司法 京兆尹连忙整理好官服进宫。 内侍直接领着京兆尹去了勤政殿后殿,如今勤政殿是太子在使用,皇帝自从表示养病,将政权交给太子后就很少再过问政事了。 如今太子虽还未登基,却已经是大楚的实际掌权者了。 京兆尹进入转入后殿便看到坐在树下的太子,他正拢着眉捏着棋子在下棋,对面坐着顾景云。 京兆尹率先想到的便是昨天顾景云打架的事,他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不大,在黄家的命案前,这件事实在是太好处理了。 他款步上前,躬身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放下棋子,伸手道:“俞卿免礼。” 太子看了老师一眼,扭头对内侍道,“给俞大人看座。” 现在君主集权虽然比以前大些,但臣忠君,君也要礼臣,所以不会像满清一样轻贱臣子。 京兆尹很坦然的拱手行了一礼便坐下,太子对他笑道:“请俞卿来是因为黄家命案。” 京兆尹微愣,然后便一叹,他没想到太子会过问此事。不过这桩命案的确曲折,又牵涉甚广,太子会过问倒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太子沉声道:“这桩案子牵涉甚广,影响极恶劣,其中还有案中案,俞卿有把握查清吗?” “刘黄氏杀人是证据确凿,但蓝刘氏杀刘烁之说却要查找证据,但五年过去,还能留下多少证据就不一定了,加之还有人暗中阻挠……” 太子沉声道:“尽全力去查,若有人敢阻挠你查案,为官者,将名单交给大理寺和御史台,其余人等也都要按律法办。黄家之事本不至于此,全因宗族一再凌驾于律法之上,又有官员相护,这才演变成这样。” 按照律法,黄氏悔婚,男方若是不愿是可以状告对方坚决要求完婚的。因为当时两家早已定亲,连聘礼都给了,要不是黄氏以宗族之势压人,这门亲根本退不了。 而到了刘烁的命案更甚,仅凭刘家,黄家和蓝家便能压下一件命案,让刘太太明知实情却都不敢告到衙门。 要是衙门能给她要的公正,她还会鱼死网破一样的毒害蓝刘氏,还会同归于尽般的动手杀黄老爷吗?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势力影响司法公正,京兆尹尚且算公正,所管理的京城都这样,那在别的地方呢? 要是审理案件的官员都同流合污了,又是何种惨状? “就以此案为突破口,正视司法公正,俞卿,孤想要刑部和大理寺组成巡查队,全国稽查冤案错案。孤倒要看看,在此案中都有谁会伸手。” 京兆尹瞳孔一缩,扫了眼淡定如斯,依然在左右手互搏的顾景云,在心里为外面的人默哀片刻。 他起身行礼道:“微臣领旨,殿下放心,臣绝对会秉公办理此案的。” 太子满意的颔首,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在棋盘中落下一子,“那俞大人的动作可要再快些了,不然证据该被扫除完了。” 京兆尹闻言也有些坐不住了,刘蓝黄三家能请出这么多人来,显然是要包庇蓝刘氏到底了,这毕竟是丑闻,他要是慢些,说不定还真的什么都查不着了。 到最后可能会变成刘太太听错,甚至是受有心人挑拨后的误会。 京兆尹立即起身告辞,“殿下,微臣先退下了,蓝刘氏的案子还有许多疑点,臣要亲去看看。” 太子点头道:“俞卿去吧。” 京兆尹疾步往外走,走到一半才发觉不对,他慢慢停下脚步,拢眉沉思。 他早料到那三家会毁灭证据,帮忙扫尾,所以早早便让人去刘家查问,也去扣押蓝刘氏了。就算他亲自去也不可能做得更好,更快了,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走? 他狠狠地一拍脑袋,顾景云提醒他并不是让他赶紧去搜查证据,五年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物证? 他所能仰仗的就是人证了。 而人证,他知道谁是谁? 五年过去了,蓝刘氏身边换了多少人,知道这事的人又有多少他一无所知,相反,刘家却是可以知道的。 所以他根本不必费心去查,只要盯紧了刘蓝黄三家,特别是刘家和蓝家,看他们处理了谁,处理了什么东西再在后面截下来就行了。 而且,除了他们本家外,可是还有安青树,刘子阳和关益三家为证人,当初魏嬷嬷招供他们三家可都在场。 京兆尹眼睛一亮,连忙出宫,首先便是叫心腹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去查找证据,一路则盯紧了三家,看他们处理了哪个下人就抓哪个。 他自己则带着人去拜访安家等三家,请他们出堂作证。 而此时,太子正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盯着棋盘,本来他都快要死了,都已经放弃抵抗的打算作死自己算了,结果先生自己互搏了一下不仅把他盘活了,还让他隐占上风,但看了那棋路他表示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了,他觉得此时由他来落子简直是侮辱这盘棋,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顾景云。 顾景云低头研究棋盘,并不理他,他只能幽幽一叹,转移开话题道:“先生觉得谁合适当这第一任的巡按?” 预定的巡按只有六品,但是代天子巡视,由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一起组成正副巡按,一人审案,一人察官。 顾景云想了想道:“你觉得卫丛如何?” 太子正端起茶杯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喷出,顾不得仪容,他掏了掏耳朵问道:“先生说谁?” “卫丛机敏,对刑律尤其熟悉,他现在不就在刑部听政?也正好是从六品,再升半品做巡按不是很正常吗?到时候从大理寺配一位老道却性温的副巡按给他就好了。” “可,可他是卫疯子啊!”太子忍不住结巴。 顾景云嘴角轻挑,“所以他才最合适呀。” 太子低头思索,半响才不得不点头承认,“好吧,他的确合适,但孤觉得不会有多少官员欢迎他的。” “巡按这个职位本就不讨官员喜欢,欢迎不欢迎又有何妨?” 卫丛经历的事情多,做过天才,也当过纨绔,更是装疯卖傻过,而在他心灰意冷,不愿再参加科举的十来年来他全是靠各种杂书打发日子,其中尤其爱看律法书。 先帝驾崩后他就被新帝从矿山召回,本来是想把他放到翰林院学习的,但他本人不喜欢,皇帝也怕他把翰林院里的学士们气出个好歹来,便照着他的爱好给他拨到了刑部。 这三年来他在里面混得还不错,至少已经从七品升到了六品,速度挺快。 重视司法公正,杜绝势力插手审讯案件是顾景云提出来的,设置巡按也是他提议的,那么他当然要想好第一任巡按的人选。 想来想去,再没有人比卫丛更合适的了。 他的确是个疯子,是个对自己的家族都不会徇私的疯子,他不惧其他权势,又精通刑律,还聪明机敏,唯一的缺点就是缺少审讯经验了。 所以他需要一个圆滑的,经验丰富的副手配他。 虽然他本意是送刘太太一份礼,但既然已经触及司法弊处,不提出来他心里也不舒服。 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可以插手司法,毁灭证据,左右判案吗,那他就给他们送份礼,就当是锻炼锻炼他们扫尾的能力了。 除了京兆尹,没有人知道顾景云也插手黄家的命案了,唯一可能猜到的刘老爷和蓝老爷却没有去往这方面想。 在他们看来,顾景云跟刘太太无亲无故,怎么会帮刘太太呢? 所以在他们一再出手却总是被拦下后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他们生意上的对手在帮刘太太,并利用她打击他们。 刘老爷再也坐不住,亲自到天牢中见刘太太,希望她能从大局出发,为整个家族着想,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刘太太“扑哧”一声笑出来,问他,“如今刘蓝黄三家里谁是我的亲人,谁是我的仇人?” 刘老爷闻言沉默。 刘太太就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放心,我会让烁哥儿安心,让我们的仇人一个都得不到好下场。” “五娘!”刘老爷沉痛的看着她道:“烁哥儿也是我的儿子,你若是与我说,难道我会真的置之不理吗?有我出面,岳母她……” “我和你说了,你会让你女儿给我儿子偿命吗?”刘太太打断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问道:“杀人偿命,她杀了烁哥儿,那就该赔烁哥儿一条命,你会杀了她给烁哥儿偿命吗?” 刘老爷抿嘴,“她现在不仅是我的女儿,还是蓝家的当家主母,我并不能做主。” “你可以找到证据交给官府,不用你亲自动手杀她,自有朝廷判决。” “那样岂不是把刘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以后刘家的闺女还怎么出嫁……” “你看,”刘太太轻声打断他的话,“你总有许多的理由,却没有一个是为了我们的儿子,烁哥儿的杀身之仇你尚且有这许多推脱的理由,我又怎么会相信你会为了烁哥儿的坟墓与黄家协商,甚至是撕破脸皮?” 刘太太哈哈大笑道:“既然你不能为我的烁哥儿张目,那我就只能自己来了,怎么样,老爷,你觉得我现在做的你可满意吗?我告诉你,事情落到今日这一步,黄家须负六分的责任,那剩下地方四分则应该由你来负!我现在并不盼着刘家好,若刘家能给我儿陪葬我才是真的开心呢,哈哈哈……” 第536章 利诱 刘老爷气恼,紧抿着嘴看着她,他知道想要说服刘太太是不可能了。她现在恨刘家和黄家所有的人。肯定不会想要他们好过的。 刘老爷转身便走。 但到了外面他却接连收到坏消息。 先是魏嬷嬷和蓝刘氏身边的好几个丫头都被京兆尹派人押走,其中就包括他想替他女儿扫除的人证。 然后是节后开印,大朝会上,太子警告各级官员不得插手刑案,影响司法公正,为此他决议设立六品巡按,代天子巡视各地,专门负责审理各地积累下来的奇案,还可审查冤案,错案。 案件一旦触及刑法,一律不得私了。 他们之前联系的官员全都缄默,不敢再插手这个案子,京兆尹越发严格,简直是步步紧逼。 最后,户部露出重审开矿资格的意思,而刘家的对手纷纷出手,刘老爷知道不仅刘家遇到了问题,黄家和蓝家也一样。 显然他们的对手都不愿意放过这一次机会,雪上加霜的是,魏嬷嬷承受不住刑问招供了。 而安刘关三家都愿意上堂作证,更进一步的佐证了魏嬷嬷的证词。 黎宝璐去天牢里见刘太太。 刘太太已经知道京兆尹找到了证据,现在只等蓝刘氏招供便能定罪了。 看到黎宝璐她便跪下给她磕头,黎宝璐连忙上前扶起她道:“你不必如此,我并没有帮你什么。” 刘太太摇头,“若不是太太,我所能做的也就是杀了黄勤而已,不会有人知道我儿的冤屈,蓝刘氏也不会被捉拿归案。虽然我已经报复过她,她这一生也不会过得多好,但我依然不甘心,现在能看到她入狱,我心满意足矣。” 黎宝璐看着露出满足笑容的刘太太,心中却不由一痛,她低声道:“户部已经决定重审刘家的开矿资格,京兆尹在调查黄家时还发现了其他问题,这一次他们家必定会伤筋动骨,所以刘烁的坟这次有可能真的会被迁走。” 刘太太眼中流露出伤感,“我知道,在我动手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我只求太太一件事,身后之事我和烁哥儿都顾不得了,只希望太太能把我们葬在一起,让我们母子地下有个伴儿。烁哥儿走时才五岁,我时常怕他路上害怕,所以每年他的生忌,死忌和清明我都要给他烧许多的东西,以后他没东西了,却有我陪着。我这心反而安定了。” 黎宝璐摸了摸肚子,点头道:“你放心,在你行刑前我会给你一句准话的。” 刘太太感激的对黎宝璐行礼。 如今,她也只能把这身后事交给她了,明明只见过一次,连朋友都算不上,没想到却是她帮了她最多。 黎宝璐出去时正好碰到官差压着蓝刘氏进来,她已经招供,所以要换牢房了。 不巧,正好在刘太太的隔壁。 黎宝璐见她神色萎靡,却没有受伤便知她没有受过刑,不由微微好奇,她怎么就招供了? 虽然京兆尹现在有了人证,但要定罪也还要其他证据,不然就得要她的口供,本以为还要耽误许久,没想到蓝刘氏那么快就招供了。 蓝刘氏抬起眼眸冷冷地看了黎宝璐一眼,然后就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她没有见过黎宝璐,自然不认识她,也就不知道她是来看刘太太的。 黎宝璐走出天牢,顾景云将她扶上车,轻声问道:“怎样?” “我很好,”黎宝璐轻抚肚子,轻轻地道:“我怎么舍得让他受伤?” 顾景云将她拥进怀里,“我刚才看到蓝刘氏了,她已经招供,这件案子再过几日就能宣判了。” “她怎么就突然招供了?” “黄老太太今早病逝了。” 黎宝璐一愣。 顾景云平淡的道:“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被报复杀死的,她能多活着两日已经是奇迹了,今早有人跟她透露案情,魏嬷嬷已经招供是蓝刘氏杀的刘烁,而黄家好几个铺子都遭到了对手打击,她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现在案子清晰,不仅蓝家和刘家,连黄家都觉得罪魁祸首是蓝刘氏,怨怪她带累家族。别说她现在很难脱身,就算可以脱身,事后也不会好过。蓝骅已经在准备休书了。” 蓝家要是休了她,她是回刘家还是黄家? 刘家,哪怕是衙门判不了她的罪,大家还是会觉得是她杀了刘烁,会觉得她蛇蝎心肠,觉得她带累了家族,到时候她在刘家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回黄家? 黄家会把黄勤的死怪在她和黄老太太头上,加之她只是黄家的外孙女,本来就隔了一层,大家对她能有多少感情? 加上她已经绝育,身体又亏损得厉害,能不能熬过刑问都不一定,如此还不如早点招供。 死也总比生不如死要好。 顾景云微笑道:“刘太太运气很好,蓝刘氏性格高傲却受不了苦,换做另一人说不定就死扛到底了。” 黎宝璐垂眸想了想道:“据说刘老爷很会从大局出发?” “不错,”顾景云点头问,“所以你想?” “我想让他将刘烁的坟迁进刘氏的祖坟,刘太太行刑后可以葬在他旁边。总不能真让他们成为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吧?”对于鬼怪,黎宝璐现在依然和前世一样不相信,但她相信世上有魂,不然她怎么会转世为人? 最主要的是刘太太显然很在意身后事。 顾景云垂眸想了想便笑道:“这事倒不难,交给我吧。” 黎宝璐怀疑的看他。 顾景云揉着她的脑袋道:“放心,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你要怎么说服他呢?” “和你一样,以德说之,以利诱之。” 黎宝璐扬起嘴角,“那就交给你了。” 顾景云微微一笑,他所说的利自然不止是宝璐想到的利,不然便是能说服刘老爷,也不能说服刘氏其他宗亲。 毕竟刘太太不仅把自己变成了杀人犯,还把刘家的名声踩到了脚下,让刘家砍掉了许多利益。 可以说,在刘家,刘太太是比蓝刘氏还要令人厌恶的存在。 没有实际的利益,刘家是不会让步的。 顾景云当天就给刘老爷下帖子,请他到状元楼里相会。 刘老爷收到帖子时一惊,他没想到顾景云会在这时候给他下帖子,想到他的身份,刘老爷立即整理好仪容前去赴会。 可怜的他还不知道背后给刘太太撑腰,主导这一系列事情的是顾景云呢。 顾景云见他并不用拐弯抹角,俩人身份并不对等,所以他开门见山道:“刘老爷是想刘家名声尽毁。遗臭百年吗?” 刘老爷一惊,拱手道:“大人何出此言?” “难道刘家现在还有名声可言吗?” 刘老爷面色苦涩道:“只是现在局势已不是我等所能掌控,京兆尹下定决心要彻查,刘蓝黄三家的对手又步步紧逼……” 顾景云嗤笑,“到现在刘老爷还不知道自己********吗?” 刘老爷一滞,一揖到底道:“还请大人教我。” “错了便是错了,你当知道此事时就不该想着去掩盖错误,而该想着如何去改正错误。若如此,这后面许多事也不会发生了。即便蓝刘氏入狱,大家对刘家印象不好也只是暂时的,你主动处理,又是大义灭亲,就算有非议也总比被一面倒的否定要好。” “而今,事情已接近最坏,你却还不做出补救措施,一味的为一个已出嫁的女儿开脱,落在世人眼里会是什么样?” 刘老爷沉默。 顾景云就指了桌上的纸条道:“你看吧,这都是我的人收集来的信息,全是京城各地百姓的议论之言。” 刘老爷上前看,见上面频繁出现的“负心汉”“偏心眼”,脸色越发黑沉。 他当然知道刘家在京城已无名声可言,这副表情不过是做给顾景云看的,既然他来找他说这个,那肯定是有办法了。 顾景云的办法很简单,“在刘氏族内给刘烁正名,为补偿他破例迎他入祖坟,刘太太行刑后将她葬在刘烁身旁,全她一副慈母心。我想,事情传出,京城的百姓对刘氏会改观的。” 刘老爷却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 刘烁还罢,刘太太怎么可能还进刘家祖坟?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可能接受受刑而死的人入祖坟的,族中子弟尚且如此,何况刘太太还只是媳妇。 “这就要看刘老爷的口才了。” 刘老爷沉默,心中升起一丝怀疑。 顾景云怎么会为刘黄氏谋算?他想起了刘黄氏前段时间接到的秦阁老家的请帖。 想到他们三家不管怎么努力都打不破的桎梏,他晦涩不明的看向顾景云,“我刘家何德何能可得大人如此关怀?” 顾景云回身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笑道:“若刘家没有一个好名声,我怎么放心的跟你们合作?” 刘老爷心中剧跳,眼睛微亮的看向顾景云,“大人要与刘家合作什么?” 顾景云看向刘老爷,微微一笑,“当然是刘家最擅长的了。” 第537章 合作 刘家最擅长什么? 自然是经营矿产了,虽说现在刘家也涉及其他生意,但根底还是在矿山上。 本来要是不出事,凭借和户部的关系及积累下来的威望再经营两代都行。 可是现在刘家声名一落千丈,他们的对手趁火打劫,如今刘家手中的矿山已经被收回大半,下剩的估计也不会保留太久。 虽说刘家资产丰厚,就算不经营矿山也能经营其他生意,但到底差太多了。 不论是从收益上,还是地位上。 经营矿山他们便是在为朝廷做事,地位尚在皇商之上,至少刘家的弟子若想出仕,要求只要不太高还是很容易的。 比如当初卫丛被发配到矿山做的九品文书,虽只有九品,好歹也是官儿,身份不一样。 但现在他们丢了矿山,经营起其他生意来,那就是商人了,到时候朝廷核把他们打成商籍怎么办? 难道真要从士阶级落到商阶级吗? 听到顾景云的话,刘老爷不由心头火热,连忙拱手道:“还请大人救我刘家。” “你们刘家给朝廷当差,于公事上并无差错,不过是名声有损,惹得上位者不快,而对手趁机攻击罢了。” “正是,”刘老爷狠狠地点头,别的他不敢保证,对于矿山的经营绝对再没人比他们刘家更公道和尽心了,“只是现在户部的各位大人皆觉得我私德有亏,所以不肯再考虑我刘家。” 而他们刘家世代经营下的人脉在这时候竟然都用不上了,刘家几乎是节节败退。他没想到他的妻子竟能把刘家拖累至此,心中如同火烧一般,复杂不已。 他心中也曾有过质疑,若是当初他处置了女儿,给了她应有的公道,那刘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可惜世上没有“若是”,大错已铸,他除了寻求突破,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要是能搭上顾景云这个人,那刘家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一线生机。 顾景云的确能给他生机,但生机也不是白给的。 “我问过户部,如今也仅山西及河南的两座矿山未确定人选开采,其余矿山都分配出去了。我想以你们刘家的经验要经营这两座矿山应该不难。” 刘老爷眼睛一亮,“刘家的管事和长工都还留着,只要有矿山我们就能立即开工经营,必不负朝廷和大人所托。”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顾景云,咬了咬牙道:“到时矿山盈利所得的一成五便记在大人名下。” 矿山一向暴力,可比盐茶,因此除去四成的成本,几乎可盈利六成,其中每年上交朝廷的大概为两成到三成之间,权看开采人的良心和朝廷的要求。 剩下的四成至三成才是开采人的盈利。但刘家一向谨慎,向来是宁愿自己少赚,也绝对不给朝廷抓到把柄,所以上交的份额从来都比朝廷要求的要多一点。 通常都在两成半到三成间,这意味着刘老爷经营矿山所得的盈利最后是跟顾景云平分的。 刘老爷的确像他所知的那样谨慎,只可惜在家事上太过糊涂了。 顾景云没有异议的点头,算是和他达成了交易。 “那就开始吧,我会暂时先压着那两座矿山,等你们把名声改善了再到户部申领。” 刘老爷连忙应下,他之前觉得让刘太太进祖坟很为难,但现在有了利益相缠,好像也不那么为难了。 他对顾景云行了一礼后退下,顾景云看着他的背影讥笑一声,对待外人都如此尽礼谦逊,为何却对妻儿如此冷漠? 顾景云不理解刘老爷,在他看来世上最亲近的除了母亲,舅舅及舅母外就是妻儿了,外面的人怎么算计都行。 刘老爷却正好相反,他在外面得的评价很好,但在刘太太的心里…… 南风推门进来,低头道:“老爷,您要的桂花糕和麻薯都包好了。” “回书院吧。”顾景云亲自接过两包点心。 这是给宝璐带的,自怀孕后她的胃口不仅更好,口味也变了,以前最爱的点心是栗子糕,现在却更爱偏甜的桂花糕和麻薯。 顾景云拎着点心回书院,黎宝璐正好上完一节课,直接拉了他找了张石桌坐下边吃边问,“刘老爷怎么说?” “他答应了,最近就找好日子把刘烁迁进祖坟,刘太太行刑后就葬在刘烁旁边。” 黎宝璐惊奇,“他就真的同意了?我以为会很难呢。” 顾景云一笑,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轻声道:“现在刘家的名声很不好,能够改善名声他自然会同意。” 黎宝璐拢眉,怀疑的抬眼看着他,她总觉得不应该那么简单。她当时虽提出来了,却只是觉得无论如何得试一试,但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她可不敢保证。 顾景云坦然的与她对视,还俯首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声笑问:“我好看吗?” 黎宝璐脸色爆红,紧张的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是在书院,你注意些。” 顾景云含笑点头,“好。” 黎宝璐再想不起来她怀疑的事了。 顾景云还适时的转移开话题,问道:“你那韦家的学生如何了?” “休学了,”黎宝璐塞了一个麻薯,半响才叹道:“听说韦太太要给她说一门亲事,反正收假后她连书院都没来。”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不过是嫁人而已,总不会比宁思涵当初可能的下场更惨。” 黎宝璐点头,也正因此她才置之不理。 当时她主动留下陪宁思涵还只是抱着给她大哥刷好感的想法,但后来得寸进尺的想要他们俩人见面培养感情,在知道韦茁有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后不仅不阻拦,还特意离开给韦茁创造时机,心思之狠毒可见一斑。 如果当时在隔壁的不是他们…… 黎宝璐只要一想到那个后果便心中发寒。 “师父和母亲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顾景云见她心情低落便绞尽脑汁的想出了这一件略显让人高兴的事,“我刚刚才收到书信,估计再过几天他们就到京城了。” 黎宝璐心情阴转晴,却不由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他们中途会不会又跑去别的地方?” 闻言顾景云心中也升起无奈的感觉,白一堂他们二月的时候就从雅州出发回京,却兜兜转转走了三个多月都没到,一路上竟拐道去游山玩水去了。 “舅舅的意思是等他们一回来就办婚事,成亲后随便他们去何处都行。所以你还是别整天想着刘太太和宁思涵的事了,还是想想师父和母亲的婚事吧。” “那我们先算好日子吧,等他们一回来就请期。”黎宝璐兴致勃勃的和顾景云商议起来。 准备婚事需要的东西不少,所以黎宝璐还真的没多少空闲再关注这两件事,就算是她想起了,顾景云也总能找事情转移开她的注意力。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这两件事都在黎宝璐察觉不到的地方发酵,争斗,然后落幕。 有利益的驱使,刘老爷动作很快,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游说了族老同意迁刘烁入祖坟,也同意了让刘太太葬进祖坟。 刘老爷这才再次进入天牢见刘太太。 刘太太依然是那个模样,但她旁边住着的蓝刘氏却狼狈不已,看到父亲,她不由扑过去抓住栏杆,动情的叫道:“父亲!” 刘老爷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里?” 蓝刘氏眼中一黯,“父亲不是来看我的吗?女儿,女儿在这里过得好苦啊!” 这里是天牢,当然不会过得多好,刘太太有黎宝璐的面子在,狱卒们对她都很客气,每天都能有一盆热水清洗,吃的虽不好,但也不会太差,至于蓝刘氏,刘家恨她,蓝家也要休她,黄家自顾不暇,全都没有再给她打点,她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加上还有刘太太在一旁天天的刺激她,可以说蓝刘氏这几天的日子可比在监牢里过得还难受。 虽然监牢里是多人间,而这里是单人间,但她宁愿时间倒流,她宁愿住在多人间里。 刘太太也起身,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父女。 刘老爷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道:“父亲过后会给你打点,让你走得安心一点。” 蓝刘氏垂泪,她已经招供,再让父亲救她是不现实的,能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好些她就满足了。 刘老爷这才看向刘太太,嘴巴张了张才干巴巴的道:“我已说服族亲,选个好日子将烁哥儿迁入祖坟,等你,就葬在烁哥儿身旁,母子地下也能做个伴儿。” 刘太太一愣,眼睛微微睁大,她盯着刘老爷看了半响,干涩的问道:“是谁和老爷提的?” 刘老爷有些狼狈,“就不能是我提的吗?” 刘太太讥笑的看着他。 刘老爷微微转过头去,涩然的道:“这也是为刘家好,这对刘家名声有益。” 刘太太却觉得不对,这一个月来她的智商飞速上涨,仅仅为了名声就让她这个杀人犯葬进祖坟吗? 刘氏可不是只有刘家,更不是刘老爷做主!刘老爷让他们母子葬进祖坟肯定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而他又为什么要付出那些代价? 她可不觉得他对他们母子感情深厚,或是突然生愧,他必定是获得了更大的利益。 不由自主的,她想起了当初她求黎宝璐时,黎宝璐说的让她再等一等,行刑前必给她回复的话。 刘太太不由眼眶一热,忍不住捂住嘴巴哭出声来。 第538章 行刑 刘老爷不知内情,还以为她是被他感动,一时叹息,忍不住伸手进去握住她的,“五娘,我之前都是迫不得已,望你谅解,我……” “啊——”尖叫声起,蓝刘氏忍不住扑过来,失控的叫道:“您让她入祖坟?那我呢,父亲,您怎能如此待我?是她害了我,害了刘家和黄家,您怎能为她如此奔波!” 刘太太先前还强忍着没有拂开刘老爷的手,毕竟她不知道黎宝璐是怎么为她谋算的,若是贸然动作反而坏了她的事怎么办? 继女的叫声一起她就顺遂心意的把他的手甩开了,冷笑着后退了三步,让刘老爷碰不到她。 刘老爷面色一冷,扭头等着女儿道:“大娘,我一直未曾开口问烁哥儿的事,不代表我就真的不关心。你真要与我说清楚吗?” 蓝刘氏面色一白,惊得后退三步,看着冷漠的父亲,她这才感到从心底升起的绝望。 她僵硬着扭头去看刘太太,见她正眼含讥讽的看着她,心中不由大怒,指着她骂道:“你笑什么,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不过一介庶女,就连出嫁都是给我娘做影子,儿子死了,就连自己都不得好死,你有何得意的?” “你是嫡女,但你一样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一样被我毒绝育,一样会被行刑,至少有一点我比你强,你父亲不会休我,我还能进刘家祖坟,跟我儿葬在一起,享刘氏子孙的香火。而你,”刘太太讥笑的看她,“听说蓝骅要休了你,等你拿到休书后你今后是进刘家的祖坟,还是蓝家的?或是你外祖黄家?” 见妻女互相揭短辱骂,刘老爷不由怒发冲冠,喝道:“够了,我看你们二人都需好好反省反省。” 说罢甩袖便走,但到了外面却不由心中悲呛,妻女都犯了杀人罪,都要被行刑,刘老爷纵是铁打的也有些熬不住了。 刘老爷踉跄着离开,虽然很想不再管俩人,但想到她们时日无多,转身还是让人拿了钱财去打点狱卒,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刘太太和蓝刘氏都认罪了,而且证据确凿,所以刑部很快审核下来,同意了京兆尹的判决,二人皆判绞刑,即日执行。 而在执行之前,蓝骅总算是把休书送到了狱中蓝刘氏的手上,让家人把蓝刘氏的嫁妆等物送还刘家。 刘家没要,要了就等于重新接纳她,还嫌刘家身上的水不够脏? 京兆尹见状痛快的把那些东西收归国有,表示蓝刘氏的身后事朝廷包了。 朝廷表示没问题,因为衙门本身就有这个业务,死刑犯要是死前给钱,买口薄棺,找块地方把人埋了,再烧些衣裳纸钱给对方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从砍头到身后事一条龙服务,绝不含糊。 这世上最痛快的事莫过于看到大仇得报,而且仇人比自己还要惨。 刘太太看到继女不可置信的捏着休书,忍不住大笑出声,畅快的去赴死。 黎宝璐亲自去法场送她,还给她送了一壶菊花酒,“这是才从树下挖起来的,是我们进京那年埋下的,至今五年了,你尝尝好不好喝。” 刘太太跪在她身前,抿了一口笑道:“很好喝,后劲儿不小,再留下去就不适合太太饮用了。” 黎宝璐眼中含着泪,脸上却笑道:“那今年中秋尝蟹时可要拿出来了。” 黎宝璐又给她斟酒,轻声道:“多喝一些,醉了就不会难受了。” 刘太太轻轻一笑,斜看一眼继女,“太太,能有此结果,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我走得没有遗憾。” 她抬头看了一眼紧紧护在黎宝璐身后的顾景云一眼,歆羡的道:“太太很有福气,顾大人也很有福气,虽已经迟了,但我依然要祝你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富贵安康。” 顾景云对她微微点头,“多谢。” “大人,太太,”一个官差凑上来小心翼翼的道:“时辰差不多到了。” 刘太太微微一笑,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而后俯首向俩人行叩拜之礼,三拜后抬头看向黎宝璐,对她点了点头。 黎宝璐咬住嘴唇,扶着顾景云的手退后。 刘老爷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脸色变了几变,顾景云出手帮刘家争那两座矿山真的是看中了他的本事,刘家的人脉,想要借他们拢财? 还是只为了让烁哥儿母子进刘氏的祖坟? 他是真的没想到顾太太和他妻子的关系竟然这么好,不是说只见过一面吗? 京兆尹扫了顾景云和黎宝璐一眼,示意行刑官先给蓝刘氏行刑,再给刘太太行刑。 刘太太眼看着蓝刘氏咽气,忍不住大笑出生,慷慨赴死。 蓝刘氏的尸首由官差收敛,到底是自个的女儿,刘老爷还是派了人跟着,给蓝刘氏选了一具好棺木,入祖坟不可能,但选个好地方下葬却还是可以的。 而刘太太的尸首则由刘氏族人收敛,刘太太没被休弃,又能入刘氏祖坟,所以一众庶子都要替她守孝哭灵。 到底死得不光彩,所以换了寿衣后只在刘家停灵一天便抬进祖坟了。 但同样因为她和刘烁都是枉死,刘氏族人怕他们母子残留凶性,所以请了道士和尚来做了十二天的道场,务必要消除他们的怨气。 黎宝璐和顾景云给他们母子上了一炷香便离开。 刘蓝黄三家的事闹得太大,以至于京城大半部分的视线都被吸引在这边,大家不免就忘了一些事。 比如顾景云扔韦茁入湖的事,太子知机,见官员们都好奇的盯着刘蓝黄三家的八卦便快手的给出了处置结果。 顾景云罚俸三月,停职两月。 一开始没人在意,等到刘蓝黄三家的事情尘埃落定,总算是有御史想起这事了,正要上书弹劾顾景云时才发现太子早已经处置了顾景云。 再看那惩罚结果,不仅御史们,就是其他官员都沉默了。 徇私也不能这么徇私,罚俸三月对一般的翰林来说困难有些痛苦,但对顾景云却是不痛不痒,尤其是还停职两月。这是罚他还是奖他? 谁不知道顾景云在翰林院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停职两月这是直接让他连打卡都不必,直接休息了? 不是没有官员有意见,但这事已经过去许久,大家实在不好在太子已经做出处罚的情况下旧事重提。 众官员只能憋着一口气,等找到机会再说。 卫丛有幸上了两天早朝,看见大家一脸生怒却说不出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 直接跑到顾府要跟顾景云分享,得知夫妻俩都还在书院,他转身就跑去书院。乐颠颠的跟在顾景云身后道:“你倒是精,趁着大家不察的时候先从轻处罚,让他们敢怒不敢言,你是没看到他们的脸色,可精彩了。” 说罢偏头看顾景云,摇头啧啧道:“明明你有上朝的权利,为何不上朝?我觉得上朝看众臣吵架和脸色变化还是很好玩的。” 顾景云绕开他往前走,“殿下让你上朝旁听是让你积累经验的,还有,此时你不该在刑部听审吗?” 卫丛撇撇嘴,“那些案宗我早看过了,不用到场我都猜得出会审出些什么,实在没意思。” “那就请旨外出吧,我实在是不想在书院里看到你。” 卫丛伤心的看他,“你不能只有用到我时才想起我,好歹我也帮了你许多……” 顾景云停下脚步,转身拢眉看他,“你太烦了,我有许多的事要做,可没空陪你闲聊,所以你到底走不走?” 卫丛抿了抿嘴,可怜巴巴的转身要走。 “我书架上有一套前宋留下的《洗冤录》,你若想看就让书童去拿吧。” 卫丛眼睛一亮,转身就跑,“那我就不客气了,书可是你自个要送我的,不是我强求的啊。” 顾景云脸一黑,忍不住吼道:“我是给你看,不是送你,你可以自己抄录一份……” 但卫丛闭耳不听,拔腿就往外跑。 到了他手里的那就是他的了,只看不留那还是他卫丛吗? 卫丛决定了,今天就可以上书请旨外出了,办案的经验什么的也是可以在外面累积的,不一定要在刑部中听审。 顾景云憋了一口气,有些头疼的扶额,是他失策了,不该为了打发他就把好容易凑齐的一套书送到他跟前。 顾景云觉得有些受伤,转身去找宝璐寻求安慰。 而宝璐正在安慰宁思涵,“这事并不与你相干,她若再找你你就明言拒绝,不行就告知你母亲,由她出面吧。” 宁思涵狠狠地点头,“我听先生的。” 黎宝璐也忍不住扶额了,“不该只是听我的,你还该有自己的想法,我的建议也不一定全是对的,算了,这件事先听我的吧。以后再见她身边要带着人,一个人太危险了。” 就算韦莞是女生,她也觉得应该防备。 才经过蓝刘氏的事,她可不觉得这个时代的女子就真的全是弱女子。 总有一两个狠人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第539章 拒绝 这大半个月来京城大半部分人的目光都被刘太太的案子吸引住,而宁太太和韦太太却都不在此列。 韦太太是急着给她儿子擦屁股,虽然她儿子被打得很惨,又被顾景云当众从楼下扔进湖里,但她还真的不敢去找顾景云算账。 这个亏她只能应下。 见顾府一直没有动静她便知道顾景云不屑她儿子,这件事自然可以算了结了,但宁家不一样。 事情虽未爆出,但她儿子和庶女做过的事彼此心知肚明。宁家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韦太太亲备了礼物上门,料定对方不敢把事捅出去,两家还能私下解决。却没想到宁太太比自己想的还要烈性,竟门也不让她进,彻底断了她求和的心思。 韦太太没办法,只能赶紧写信给自己的大哥,让他早做好准备。又写信给韦老爷,让他赶紧回来。 韦太太的动作很快,但宁太太的动作比她还快,而且她挟裹着怒气,行事比韦太太更雷厉风行。 先是切断了宁老太太和外界的联系,让她高高兴兴地在家里享乐,断了韦太太上门求和的途径。 然后分兵三路,一路往西安查探韦家的底细,一路往庐州禀报宁老爷,还有一路则从韦家子弟家仆查起,凡有违法之举全都记录下来。 韦老爷远在北地收购皮货,一天换一个地方,先不论他收到信件的时间,等他安排好商队回京时宁老爷早出手了。 宁老爷是庐州知府,不巧正好压在崔知州头上,得知自个的闺女被下属这么算计,他焉能放过? 而同在官场之中,对方有什么把柄他一清二楚。 先是崔知州的儿子因为在地方上斗殴被官差拘拿,不等崔知州把人捞出来,他儿子便被人引着自曝强占店铺的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等韦老爷回到京城,他大舅兄已经因为治家不严,徇私包庇等罪名被革职查办,到最后结局坏点只怕会被革职罢官,结局好点也是降职。 韦老爷气得大怒,拎起藤条就把才能坐起身的儿子又揍了一顿,韦茁才好一些的肋骨又断了,又得延医问药。 韦老爷很想再下手,但他一生只得这一个儿子,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收回了手上的藤条,转而开始替他收拾烂摊子。 韦老爷亲自提了东西上宁家,同样被宁太太拒见,没办法,宁老爷只能提了重礼去拜访与宁家交好的人家,希望他们能替韦家出面说情。 但外人并不知韦家如何得罪了宁家,韦家也不便明说,只借口是韦茁无意冒犯了宁家的公子,为谢罪韦茁已经被打得卧病在床了,还请宁家给韦家一个赔罪的机会。 宁思涵的弟弟宁思君今年才八岁,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孩儿,而韦茁都十七岁了,又是纨绔,大家实在没想出来两者是怎么有交集的。 不过要说韦茁欺负了宁思君,谁听了都会相信。 被求的人家想起上次去宁家还见到宁思君,觉得便是欺负应该也不甚要紧,所以便点头应下了。 宁太太昔日的通好之家上门求情冷笑一声,但她也没再坚持,答应跟韦氏夫妇见一面。 不是不想再拒,然而再拒绝只怕大家都要生疑了。 她的本意是出气,但也不想把女儿再牵扯进去。 韦老爷得到肯定答复便松了一口气,和妻子准备了重礼上门,要不是韦茁重伤卧床,他肯定还会让他负荆请罪跟着上门的。 崔氏心中虽然不服,却也不得不展露笑容,努力的刷宁太太的好感。 宁太太收下了礼物,却也不会就此算了。 对韦茁,她是恨不得啖其肉,他也算受到了惩罚,但还有一人毫发无损呢。 相比于韦茁,她更恨韦莞。 事情皆因她而起,要是没有她为其兄筹谋算计,她女儿怎么会遭受这些? 所以宁太太在接受崔氏的道歉后似笑非笑的赞了一句韦莞,“你这女儿倒是大才,虽然与我家思涵不同班,但她也时常能听到她的才名,此次端午之行更是多蒙她照顾,改日我可要谢谢她。” 崔氏脸色一寒。 儿子和女儿同处一室,被打的竟然只有儿子,女儿毫发无损。儿子更是被人当众扔进湖里,而女儿却早早的脱身离开,韦莞要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就罢了,偏她是庶出,只不过是记在她的名下罢了。 要说崔氏不恨是不可能的。 想到韦莞年纪也差不多了,她不由冷笑一声。回到韦家后便延长了韦莞关禁闭的时间,然后派人去清溪书院取消请假,直接给她办了休学。 又开始积极的为她说亲,想要在今年内把她嫁出去。 嫡母满怀恶意,又是匆忙间说就的亲事怎么可能会好? 韦莞急得眼圈都黑了,最后还是费尽心机让人在韦老爷面前说上了话,终于解除禁闭出门。 韦莞想要求父亲,至少不能让嫡母这样随便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 但韦老爷也不傻,虽说宁太太收了他们的礼物,口头上表示接受了他们的道歉,但她特意提起韦莞,若是不惩戒她,宁太太又反悔怎么办? 所以对崔氏的做法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同意的。 只要最好找定的亲事不是太难看就行。 韦莞见父亲都如此放任不管,一时心寒。 她也知道关键,要想父亲为她说话,那就必须征得宁家的原谅。她毕竟是家族精心培养十多年的女儿,是有大用处的,只要宁家愿意原谅,那父亲就不会再用她来平息宁家的怒火,她以前的用处就又凸显出来了。 她不求能够继续进书院读书,至少在亲事上不至于太被动。 韦莞想通其中关键,几乎是一刻也不敢多停留便出府去堵宁思涵,她知道要见宁太太难,要求得她的原谅更难。 但宁思涵不一样,虽然相交不深,可她自认为还算了解她,宁思涵心软面软,耳根子更软,只要能得她原谅就行了。 哪里知道宁思涵竟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看见她不是躲开就是直接拒绝与她说话,不乱她说什么她都一言不发,让下人赶了马车就走。 韦莞自认手到擒来的人一下变得棘手起来,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更糟糕的是,第二天她再出现去拦宁思涵时,她不仅态度更加强硬,身边还跟了宁太太派来的人,要不是她知机早早收住了话口,只怕又要闹到嫡母跟前了。 韦莞急得原地转圈,眼看着嫡母加紧了动作,眼看就要为她定下亲事,韦莞再顾不得其他,再次出府。 这一次她却不再是去堵宁思涵,而去聆圣街堵黎宝璐。 局中人除了宁韦两家,黎宝璐和顾景云也算在局中,毕竟当初是他们二人插手才令事情中结的。 如今除了宁思涵可求外,也就黎宝璐能为她在宁家说上一句话了。 毕竟,她于宁思涵可算是救命之恩。 书院下学,顾景云接了黎宝璐却没有回家,而是先绕道别处,让宝璐吃到了心心念念的佛跳墙后才回家。 马车回到聆圣街时西边只剩余晖,路上的行人渐渐减少,所以挡在巷口的马车尤其显眼。 韦莞看到马车上的标记,不等马车近前便下车候着。马车才停下她便婷婷行礼,低着头含着三分委屈的叫了生“先生”。 黎宝璐蹙眉,抬头看了眼顾景云。见他微微点头后才撩起帘子看向车下的人。 “你有何事?” 韦莞准备了许久的话就被黎宝璐这句清冷的问话堵在了胸中。 想到这半个多月来的惶恐不安,韦莞忍不住委屈的垂泪,“还请先生救我。” 韦莞顾不得在大街上,跪下哭道:“当日之事是学生鬼迷心窍,然而学生乃庶出,实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如今学生悔过,还请先生原谅。” 黎宝璐眼中闪过凌厉,冷声道:“你不该给我道歉,毕竟你算计之人并非我。” 韦莞张嘴便要解释,黎宝璐却微微抬头止住她要说的话,道:“我教你们史学,你可还记得开课之初我说过的话?史书除了评功过,还会论是非,而能青史留名者莫不是在大是大非中坚守住原则的人。尔等哪怕不求青史留名,也该从中学会做人之道。不论将来你们要做什么,要面对何种选择,我都希望你们能够明辨是非,坚守住原则。不能以恶加诸他人之身,更不能为私利卖弄心机而害人。” “我不论你有何苦衷,你都不当害人,尤其还是害自己的同窗,以己度之,你可能原谅自己,原谅你兄?” 韦莞脸色苍白。 黎宝璐放下帘子,声音沉沉的从车内传出,“我是怜惜女子,但我也分善恶。你走吧,之前的事我不追究,却也不会为你出面求情。” 顾景云握住宝璐的手,沉声道:“二林。” “是!”二林躬身应了一声,忙驾着马车上前,韦家的车夫没办法,只能让开巷口让他们的车进去。 韦莞跪在地上,眼圈忍不住泛红,拳头紧握,青筋一阵一阵的暴出。 第540章 团圆 韦莞狼狈的回到韦家,崔氏知道后冷笑一声,丢下手中的一份帖子道:“就晏家吧,家世人品都配她。” 崔嬷嬷应下,捡起帖子笑道:“晏家资产丰厚,在北地挺有名望,以后少爷要往北历练说不定能用上。” 崔氏扯了扯嘴角,算是认同她的话。 崔嬷嬷拿着帖子退下,等到了外面才幽幽地叹一口气。 晏家资产是丰厚,但再丰厚也是一介商人,而且发家才三代,家无规矩,他们韦家可是世家。 最要紧的是宴老爷都三十多,嫡长子都十二岁了,韦莞嫁过去为人继母肯定不好过。家产多数由嫡长子继承,哪怕她生下儿子,以后也继承不了多数东西。 到底是在自个跟前养大的,没料到太太还真这么心狠给韦莞找了这么一门婚事。 因为韦茁是独子,为了让韦茁以后多些助力,崔氏一直精心培养韦莞,就是想用她联姻。为此不惜带她来京城,送她进入书院,谁知道韦莞一朝行错竟落此下场。 她并无害韦茁的心,应该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韦茁的心愿,但崔氏很是恼她恨她。 她要是跟韦茁一样受伤,跟韦茁一样被扔进湖里,崔氏或许不会对她动怒,但她不是。 在她儿子受苦受难的时候她安然脱身了,这是崔氏不能容忍的。 崔嬷嬷叹了一口气,没再多惋惜韦莞,转身去回复晏家了。 韦莞从书院离开便主动断了跟大家的联系,牡丹班的同学们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太过清冷,离开了书院竟然就再也不跟大家来往了。 还是消息灵通的同学后来打听到消息告诉了大家,“……才五天便走完了四礼,要不是送聘礼的动静太大,我都不一定知道呢。” “这么急?这晏家是哪儿的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是正常的,不过是北地的一介商户,我娘说那宴老爷还是二婚呢。” 大家吓了一跳,纷纷道:“这怎么可能,韦家好歹是世家,就算韦莞是庶出,那也是记在她嫡母名下,从小由她母亲亲自教导长大的……” “所以说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哪怕是记在名下也一样,我看那位韦太太以前多半是为了搏好名声,现在是图穷匕见,为了一副好聘礼就把韦莞给卖了。” 大家对韦茁和宁思涵的事都不知道,更不知韦莞做的事了,所以大家一听都觉得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豆蔻年华竟然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一轮的男子,还是二婚,且家世也都配不上。 娶妇娶低,嫁女嫁高,韦莞却是往低了嫁,搁谁谁愿意? 黎宝璐不知这些议论,韦莞不出现在她面前,她自然不会再想起她。 更重要的是她师父和婆婆总算是回来了,她再没心情去关注这些闲事了。 黎宝璐上完了课,又慢悠悠的用过午饭后才坐着马车去城门口接人。 顾景云则进宫去给太子上课去了,预计在太阳下山前是不可能出来了。 这一次她去北城门等人。 可能否接到人她就不肯定了。因为白一堂和秦文茵说好的时间总是一推再推,谁知道这次他们会不会又中途跑去干别的? 黎宝璐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干脆让二林盯着,自己铺开毯子就躺上面睡觉了。 此时天气还不是很热,将马车停在树荫下,再把窗户打开便凉爽得很了。 黎宝璐躺在车上很快就睡熟,还香甜的翻了一个身。 在二林都快要昏昏欲睡时,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一队车队。他揉了揉眼睛,确定最前面一辆的车辕上便是白一堂时便赶紧挥手,然后回身敲了一下车壁,轻声道:“太太,白老爷他们回来了。” 黎宝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然后突然清醒过来,“刷”的一下坐起来,忙钻出马车。 看到一身白衣坐在车辕上赶车的白一堂,黎宝璐不由展开大大的笑容,伸手大叫道:“师父——” 白一堂也不由露出笑容,伸出一只手来和徒弟挥了挥。 马车近前,白一堂便从车上一跃而下,上下打量了一下徒弟,点头含笑道:“不错,没瘦了,看来清和把你养得不错。” 秦文茵也撩开帘子,对她招手道:“纯熙快上来,我们娘俩一块儿坐着回去。” 黎宝璐看到秦文茵的模样大吃一惊,结巴着道:“母亲,您变了好多。” 秦文茵展颜一笑,问道:“那是变坏了,还是变好了?” “自然是变好了。”黎宝璐斜眼看向白一堂,不由感叹,“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秦文茵脸不由一红,白一堂直接伸手拍了一下她脑袋,“瞎说什么,赶紧上车。” 黎宝璐探头去看跟在后面的骡车,惊异道:“后面那些东西也都是您的?” “嗯,”白一堂不在意的道:“是我从草原上带回来的药材和皮货。还有给你们的礼物,这些人都是临时雇的。” 也就白一堂有这个底气和胆气,敢半路雇佣这么多临时工,换了别人,就算不被谋财害命,东西也会被人顺光。 黎宝璐惊叹着爬上马车,“师父要发大财了。” 后面可是跟着五辆骡车呢,能让他从草原上把东西带回来的东西价值必定不低,就算不卖出去,积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嗯,当世之人都爱把一些东西存起来传给后人,这可都是家底呢。 黎宝璐坐在秦文茵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摸了摸,发觉竟比去年还肉了,不由小声道:“我们还一直担心您会不适应,会瘦呢,毕竟旅途劳顿,可现在一看我们全是白操心了。” 秦文茵低头,微微羞涩的道:“你师父把我照顾得很好。” 黎宝璐深以为然的点头,只看婆婆的变化便没人能否认这一点,她觉得回到秦府,她可以不为师父担忧了。 就凭婆婆这变化,舅舅和舅母再大的气也全消。 白一堂和秦文茵回京,他们家自然要吃一顿团圆饭,因此马车是径直朝秦府去的。 顾景云脱不开身,秦信芳却是早早下衙回家等着,本来说好的是未时左右到的,却久等不至,妞妞都午睡起来了他们也不见踪影。 秦文茵以为他们又食言,不由吹胡子瞪眼,对白一堂的不满又累积了一层。 这是把他妹妹拐去哪里了,这都走了将近一年了也不知道回家,从去年七月至今,已将十个月了。 正气恼着,管家就健步来报,“老爷,夫人,姑奶奶和白老爷的车进街口了。” 秦信芳立即起身,牵起妞妞就往外走,“走,我们出去看看。” 何子佩却是关心另一个,“宝璐还怀着身孕呢,可不能让她磕着碰着。” 一家三口疾步往门口处去,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白一堂驾着马车进门。 不等马车停稳,何子佩便赶紧上前,见宝璐没有像往常一样往下蹦,而是老老实实的踏着凳子下车才松了一口气。 她露出一个微笑,正要上前抓住宝璐的手就看到探头走出马车的小姑子。 何子佩微微张大了嘴巴,就是冷着脸的秦信芳都不由惊诧的微微瞪圆眼睛。 此时的秦文茵丰腴了不少,笑容灿烂,面色红润,低头微笑间显得年轻了四五岁。 赶路的劳顿没有让她变得苍老,反而让她更显活力和年轻。 一看便知她被照顾得很好,身体也在变好。 要知道,以前秦文茵虽能下床走路,也能外出,但脸色常年比人苍白。她到书院教书后身上多了丝活气,但依然散发着病气,是个温柔如水的病美人。 但现在,仅从面色上看,谁也看不出秦文茵有病了。 秦信芳满腹的怒气一消而散,对着拐走妹妹近一年的罪魁展开笑容,颔首笑道:“回来了就好,一路上累了吧,进屋梳洗吧。” 何子佩也撇下黎宝璐,赶紧去扶小姑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便笑道:“好,好,好,这出门一趟倒值了,走,跟嫂子回屋去。” 说罢拉了她就走。 黎宝璐被撇下,她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跟上。 “……要早知道出去走一趟能让你身体变好,我和你大哥早放你出去了。” 秦文茵红着脸道:“也,也不是游历便能变好的。” 何子佩停下脚步,疑惑的问,“那是白大侠给你延请了名医调理?” 秦文茵摇头,小声道:“是他师父传授了他一套养生的功法,借由他的内力帮我温养五脏六腑,或许还因为我心境开阔,所以才那么好了。” 何子佩开怀,“那可要好好谢谢白老前辈,回头我备份大礼你给送去雅州,可惜老前辈不来京城,不然我和你大哥可得好好招待老前辈。” 跟在后面的黎宝璐瞪眼,这怎么可能,他们凌天门的内功不说凌厉,但也绝对不会温和到可以调养身体。 不然顾景云也不会才练了前面几章就停下,就是因为他五脏六腑虚弱,承受不了那些内力。 连自个练的都不行,怎么可能用来帮人调理内腑? 而且,要调养那也得亲密接触,那手…… 黎宝璐瞄到秦文茵红欲滴血的耳垂,明智的啥也没问。 第541章 发财 顾景云回来看到母亲的样子同样吃了一惊,不过他面上没多少变化,依然是淡淡的,和母亲行过礼后就坐到宝璐身边听长辈们说话。 黎宝璐凑到他耳边道:“舅舅都审了师父一个多时辰了,从他们离开雅州开始问起,事无巨细。” 顾景云看了她一眼,含笑问,“饿了吗?” 黎宝璐想也不想就点头。 顾景云就看向舅母道:“舅母,宝璐肚子有些饿了。” 何子佩正专心听白一堂说话,闻言立即起身道:“那我们先吃饭吧,可不能饿着我们家纯熙。” 秦文茵一愣,目光流转过来。 何子佩这才想起他们还不知道宝璐有孕的事,现在她怀孕还未满三个月,所以不能往外说,自然也不可能告诉远在草原上的白一堂和秦文茵。 可如今人回来了,何子佩总算是有了交流的人,她拉住秦文茵的手,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秦文茵眼睛一亮,看着宝璐的眼神瞬间炽烈起来,忙转头打断大哥的话道:“大哥,我们都饿了,还是先吃饭吧。” 秦信芳也看了黎宝璐一眼,点了点头。 现在全家宝璐最大,既然肚子饿了那还是吃饭要紧。 白一堂听力灵敏,自然也听到了何子佩与秦文茵的低语,看着徒弟的目光有些愣怔。 黎宝璐凑到他旁边,戳了戳她的胳膊道:“惊喜傻了?” 白一堂回神,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徒弟,压音成线道:“你既有孕怎么不早说?” “早说您是打算早用我,还是不用我?” 白一堂一噎,他的第一想法当然是不用,没的还让徒弟为自己操劳,第二想法则是不坑徒弟坑谁?果断借口徒弟有孕早遁。 这大半年来,白一堂和秦文茵发乎情,止乎礼,他自认没有出格之处,无奈未来大舅哥问得太细,他和文茵的一些事情和举动总不能也说出来,所以只能求救徒弟。 让她赶紧想办法打断秦信芳,再问下去,他就真的要说出些不该说的事情了。比如为了让文茵看到最好的牡丹,他带着她夜探天香楼,俩人在天香楼的花房里相依相偎了一夜。 咳咳,诸如此类的事总不能也说出来给大家听吧? 使眼色和看眼色什么的,在秦信芳等人精面前他和徒弟还是别班门弄斧了,但他们有一项他们谁都不会的技能——传音入耳。 而且这技能明显比使眼色还要管用却准确,无奈他徒弟太蠢,一连找了两个话题都没打断秦信芳,反而还让他抓紧了问话。 最后还是顾景云出马才搞定,早知道徒弟怀孕了,他多的是借口中止这场问话啊。 白一堂颇为恨铁不成钢的瞥了徒弟一眼,顾景云就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对他微微一笑。 白一堂就脊背一寒,默默地转身跟上秦信芳的脚步。 曲维贞和曲静翕正跟妞妞呆在游乐室里玩,仆人们见大人们往饭厅去,立即分派了人去游乐室里接人。 秦府的游乐室是根据琼州秦府的那间游乐室建的,而且空间更大,里面玩具的做工也更好。 妞妞年纪小却辈分大,加上她爹身份贵重,除了少数几个孩子很少有人能放开了跟她一起玩。 大家心疼她,所以在回到京城不久就开始给她重新打造游乐室,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里面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也更加考验人的智商和动手能力。 就是曲维贞和曲静翕去玩都要花费许多脑力,下人来叫他们时,三人正跪坐在席子上努力的拼图。 听到下人来叫,曲维贞和曲静翕都有些失落的应了一声,吃完饭他们就要回家了,明日还要去书院上学,下次再来玩得等到休沐了。 姐弟俩惋惜的看了一眼地上才完成了三分之一的拼图,牵着妞妞的手去饭厅了。 秦文茵主动将妞妞抱到身前,低声问道:“可想姑姑?” 妞妞狠狠地点头,“姑姑,你不要嫁给白叔叔好不好,我想让你一直陪着我,爹爹和娘亲说你要是嫁给了白叔叔肯定就会像之前一样跑没影了。” 秦文茵脸一红,喃喃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白一堂瞪眼,片刻后让下人去车上把他给妞妞准备的各种玩具带来,一样样摆在她面前,见她眼睛越来越亮后抖开了一副色彩斑斓,织满了各种动物的毛毯子。 妞妞眼中迸射出亮光,张开双手就抱住毛毯,高兴的问道:“这也是送给我的吗?” “对,这是你姑姑在草原上亲自给你选的,”白一堂伸手摸着她的脑袋,看着她认真的道:“这种毛毯只在草原上有,如果你姑姑不出门,不去草原,那还能给你买这些可心的礼物吗?” 妞妞抱着毛毯子纠结。 白一堂就含笑道:“妞妞是想姑姑了吧,白叔叔答应你,就算姑姑嫁给白叔叔了,我们也会常来看你的,便是我们出门远游也会给妞妞写信的,现在妞妞不是已经识字了吗?你也可以给我们写信呀。” 妞妞眼睛大亮,又害羞的看了眼父亲,小声道:“爹爹说我的手骨还软,所以不能写字,得再长大一些。” “那明年可以练字了吗?” 妞妞巴巴的看着父亲。 秦信芳严肃的点了点头,妞妞就高兴的仰头看白一堂,扬声笑道:“爹爹说可以了!” 白一堂摸着她的脑袋笑道:“那你今年便多识几个字,待到明年练好了给我们写信。” 今年他和秦文茵都不可能再出游了,明年…… 白一堂看了秦文茵一眼,她的梦想便是走遍大楚的山川河流,若她有意,他便陪她走一遭又有何不可? 秦文茵对上白一堂的目光不由微微一笑,黎宝璐看看师父,又看看婆婆,果断的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猛瞧。 秦信芳却不由咳嗽一声,肃着脸道:“纯熙不是饿了吗,快坐下用饭吧。” 听到吩咐,下人们立即陆续端菜上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食不言,众人沉默的用完饭,用水漱口后秦信芳直接对顾景云道:“纯熙有孕不宜在外久留,你们回去休息吧。你母亲就留在我们这里了。” 至于白一堂,谁去管他? 总之俩人就快要成亲了,之前孤男寡女的在外共处了大半年是因为距离太远他无可奈何,现在人到了跟前他却是不能继续放任的。 所以秦文茵绝对不能回顾府去住,他可是知道的,俩人住的院子就在前后,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是怎么想怎么觉得白一堂包藏祸心。 白一堂也知道回到京城他和秦文茵要再想在一处是不可能的了,甚至在成亲前只怕连面都见不上。 所以他并不意外秦信芳的安排,也跟着顾景云一块儿起身告辞。 而他带回来五辆车,其中有一辆却全是给大家带的礼物。 白一堂让人下了半车的东西,这才让人把剩下的东西都拉到顾府,这才结算钱给雇工,让他们暂时到城中找客栈歇息,明日他再去找他们。 或是继续雇用他们,还是就此了结都会给他们一个准话。 车上大半都是给宝璐带的东西,从玩的到穿的,再到吃的,应有尽有。 其中以貂皮,狐皮等一众皮货最为贵重。 白一堂边叫南风等人把东西抬进去,边道:“我不知你有孕了,若知道肯定要给他备些皮货,以后好给他做小披风之类的。” “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呢,您就是准备了也不能做,何况您给我准备了这么多,从这里面腾出一两件来就行了。” “这是你的,”白一堂霸气的道:“不过是几件毛皮罢了,哪里就需要占用你的?你等着吧,就算我没提前准备,今年也能进山打给孩子。” 黎宝璐星星眼看着他,“师父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白一堂瞥了她一眼,哼哼了两声。 顾景云同样瞥了她一眼,见他们师徒谈资甚浓便放开宝璐的手道:“我先去批改课业。” 黎宝璐连连点头,推了推他,“快去吧,快去吧。” 师徒俩就踱步到花园里边吹着凉风边说话,“师父,去年的分红你还没拿呢,您哪来的钱买这么多皮货和药材?” 就算草原上的毛皮便宜,但也没便宜到他一挥手就能买三车吧,何况刚才她看了一眼,仅送给她的那些就有两张通体雪白的狐皮,其中没有一丝杂毛,被鞣制得特别好。在京城,这样的狐皮可是价值千金,在北地就算便宜价钱也一定不低。 白一堂抬着下巴骄傲的道:“也不看看你师父是谁,钱这样的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倒我。” 黎宝璐静静地看着他,两年前是谁跟她一起发愁没钱娶媳妇,又无经营之才的? 白一堂毫无所觉,高兴的和黎宝璐讲述他这一路的发财之道,简而言之就是倒卖。 这活儿他特熟,“你师父我自有记忆起就会干这活儿,你师公那些年找不到能下手偷的人,又要养着你师伯师姑和师父我可谓愁白了头。没办法,只能从一地进货卖到另一地以赚取差价。” 第542章 婚期 白一堂从小就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怎么赚这种钱。从雅州离开时他就想顺手进些蜀锦回京城。没办法,就算这两年和宝璐合作生意,南货北贩赚了不少,但要想给秦文茵一个好婚礼还是有些难。 因为聘礼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旅途中他不会亏待自己,更不会亏待秦文茵,而穷家富路,要从雅州优哉游哉的走陆路回到京城,那花销可不少。 所以能赚一点是一点。 “您以前也没少倒买倒卖,怎么就没见您赚这么多?”黎宝璐怀疑的看向他,“何况您这本事是承自师公吧,师公知道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吗?” 白一堂一噎,白了她一眼道:“蜀锦是你婆婆选的,还有一张八米长两米宽的蜀绣,我以六百两买的,拿到西安时卖了五千八百两。当然,蜀绣这种东西也是你婆婆选的。” 总之一句话,白一堂的武力,秦文茵的眼力,俩人通力合作,仅从雅州贩到西安的东西就让白一堂赚了不少。 当时俩人看完牡丹本就想回京城的,但秦文茵灵机一动想要出关去看草原,白一堂二话不说就带着她去了。 当然,他也没有空着手去,他从西安雇了人,带了不少的盐,茶叶和瓷器出关。 因为有白一堂在,路上遇到的盗匪及路霸都反给他练了手,要不是带着秦文茵他能反过来把人家的营寨给抢了。 以白一堂的自由性,到了草原上自然是就近找个商人把那些东西出手,但秦文茵好歹是世家女出身,又管过忠勇侯府,知道一些做生意的窍门,所以拦住他没让出手,而是向草原深处走去。 俩人带着五辆骡车边走边玩,哪儿风景好就去哪里,要是碰到部落就多停留一两日,既是为了领略他们的风情,也是为了和他们交易货物。 那些茶叶,瓷器和盐在各部落中很受欢迎,而他们拥有的马,毛皮和药材在中原也很有市场。 要不是他们还记挂着玩,而且马进关的手续也很麻烦,俩人就换马了。 因为实在是太便宜了。 总之白一堂用五车的瓷器,茶叶和盐换了五车的皮货和药材,在京城,这些东西都很值钱。 以现在的市价,卖出去后白一堂就能很宽裕的准备聘礼了。 有了钱压力便减少,所以白一堂兴高采烈的和徒弟保证,在她孩子出生前一定亲手给他猎一张好毛皮,到时候给他做小披风用。 “以后我们就指望着你和清和养老了,所以不另外买房子,新房便布置在栖霞院,古董字画之类的太贵,我是买不起了,所以我想多置办良田,再在京城买两个铺子充作聘礼,除此外还有金银器物,玉石首饰,绫罗绸缎等,不求最好的,却要对你婆婆心意。”白一堂目光炯炯的看着宝璐,“徒弟,为师一生的幸福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黎宝璐立即摇头到,“师父饶了我吧,要我去猜母亲的心思,能猜三分准就不错了。” 秦文茵虽是她婆婆,但记忆中她一直都呆在屋里养病。她是跟她亲,却不够了解她。 白一堂就默默地看着她,黎宝璐就忍不住道:“不然我去求舅母?若说谁最了解母亲的品味,那非舅母莫属。” “好徒儿。”白一堂欣慰的拍着她的肩膀。 黎宝璐欲哭无泪,“师父,不带您这样坑徒儿的,舅母她一定会锤我的。” 何子佩高高兴兴的给她和顾景云又办嫁妆又参考聘礼,那是因为他们一出一进内部消化,但对婆婆肯定不是这样。 婆婆再嫁,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嫁出秦家门了,以今天晚上秦信芳和何子佩的表现来看他们心中即使高兴也会有些便扭。 这就是嫁女儿的心态! 让何子佩给白一堂参考聘礼,这不是送上门找抽吗? 但为了师父,黎宝璐毅然决然的决定去打滚求情。 “师父,您想何时成亲?” “当然是越早越好了,”白一堂笑道:“要是有六月的好日子便选六月吧。” 黎宝璐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秦家那边是不会答应的,”白一堂叹气一声道:“七月又是鬼月,不宜婚嫁,那就八月吧。” 见徒弟还沉默,白一堂就瞪眼道:“这已经很晚了,要知道再下去天气就冷了,可不好操办婚礼了。” “还有九月和十月呢,正是秋高气爽时,成亲刚刚好。” “京城冬天来得早,冷得快,还是八月最保险。徒儿啊,你忍心让你师父和婆婆冒着严冬成亲吗?要知道你婆婆身体还不好……” “再早九月它也不可能落雪,”黎宝璐横了他一眼道:“合着不用您去面对舅舅舅母,这日子就可劲儿的往前提?” “还有,母亲以前的身子是弱,现在再看她的脸色谁还觉得她身子弱?”黎宝璐凑到他旁边,小声问道:“师父,您从实招来,您是给母亲吃什么,还是用什么了,怎么可能好了这么多,又好得这么快。” “我们凌天门的内功我知道,不敢说霸道,但也绝对不温和,就算可以温养内腑,效果也绝对没那么好。” 白一堂的眼珠子转了转。 黎宝璐就淡淡的道:“聘礼和婚期。” 白一堂愤愤的瞪了一眼徒弟,道:“你们走后我们把藏书楼里的书拿出来晾晒,从一本积存的医书中发现了先祖的手记,里面有一套内功运行图和一套穴道图。” “通过转变内功运行的途径可使真气温和,再按穴道图上的走法和按揉方法按摩,真气可透过穴道进入人体温养内腑。只要能持之以恒,每日都行功,三月可强身,六月可健体,长此以往还能延年益寿。” 黎宝璐眼睛一亮,白一堂就点了她额头道:“但这套养生之法也有限制。其一,接受真气之人要全身心放松,不得抵抗真气。其二,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凌天心法至少要练到第六层,因为那样才能积累下足够的真气,体内经脉也足够强悍,足以承受改变真气运行方法带来的冲击。你的确是天才,师父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但内力靠的是积累,以你现在的功力要达到第六层还有的熬呢。” 黎宝璐想到白一堂显露出来的内功与轻功,既艳羡又失望。 她摸了摸肚子,狠狠地道:“等我生了孩子我一定要抓紧练习,争取早日到达第六层。” 白一堂就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志气不小,勇气可嘉。清和现在的身体也挺不错的,可以等得起,你慢慢练。” “那师父您把医术给我看看吧,我要抄录一本。” 白一堂眼神微飘,“还是等你练到第六层再说吧,你现在看了也没用。” “先给我看看熟悉熟悉呗,以后我一达到第六层立即就会用了,也不必再研究。” “徒儿,你抬头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牛在飞,凌天门三十六代掌门,传承近八百年,其中能练到第六层以上的不过一个巴掌数,你这是有多大脸觉得自己一定能练到第六层?” “不是师父您老人家说的我的天赋犹在您之上吗?” 白一堂:“……” “师父,您到底给不给,还是那医书中还有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白一堂沉默半响,“你要给我准备婚礼,必定很忙,你现在拿了医书也没空看,等我成亲后再给你吧。” 黎宝璐眨眨眼,越发觉得那本医书有问题了,或是那治疗的方法有问题? 白一堂没心情再跟徒弟谈心,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为师累了。” 黎宝璐没回房休息,而是直接去书房找顾景云,“师父的确是用内力给母亲温养内腑的,但需要特别的行功路线,师父他不肯现在把医书给我看,我觉得那医书有问题。” 顾景云抬起头来,扬了扬手中的书问,“你说的是这本医书吗?” 黎宝璐静默了片刻才举步上前,伸手翻了翻医书,惊奇的问道:“你哪来的?” “师父的行李也塞在车上,南风他们一并送过来的,”顾景云道:“我整理时这本书正好掉出来,我便拿过来看了。” 他点了点医书,嘴角微挑道:“书的确是好书,在里面留下手记的先祖不仅武功超绝,医术应该也不差,所以才能研究出这套新的行功路线。” 黎宝璐看那行功路线图沉思,半响才道:“这份图没问题,那为什么师父不愿意给我看?” “哦,大概是因为这个吧。”顾景云翻开后面的医书,从里面翻出好几张贴在上面的穴道图。 穴道图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旁边的注解,要疗伤须手触穴道,中间不得有隔物。 黎宝璐默默地合上医书,她现在有点明白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后才肯把医书交出来了。 她轻咳一声看向顾景云。 顾景云面上含笑,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危险,“师父他想把婚期定在八月?” 黎宝璐心生不好的预感,默默地点头。 “可我觉得十月更好,那时秋老虎已走,不用怕天气炎热,酒宴也更好准备。” 黎宝璐默默地在心中为师父哀默,为他争取道:“中秋过后就没秋老虎了吧,你要是觉得八月不保险,那就九月?” 顾景云笑着摇头,“还是十月好,九月有重阳节,难免有些忙,十月就比较轻松了。” 第543章 聘礼 白一堂回到房中看到南风送回来的行李就知道要糟,打开箱子一摸,医书果然不在了。 他愣愣的合上箱子,当机立断的夜探秦府。 秦文茵才从嫂子那里回来,一开门就看到坐在房中发呆的白一堂,她吓了一跳,脚步便不由一顿,然后转过身去和身后的丫头们道:“我累了,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丫头们心中微讶,却还是恭敬的行礼退下了。 秦文茵合上门,这才转身面对白一堂,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白一堂小声问,“兄嫂可决定了婚期?” 秦文茵脸色一红,虽有些羞涩,却还是落落大方的道:“请期不该是男方吗?” 按照礼仪,男方要先算好三个好日子,然后向女方请期,由女方家长从三个日期中选出吉日。 若三个日子都不合心意可打回去让男方再算,如此再三,一直到自己满意的好日子为止。 白一堂总不能告诉秦文茵他行事不密,让她儿子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俩人的婚期有可能被阻吧? 所以白一堂只能干巴巴的道:“我是怕兄嫂恼我,毕竟之前我们外出时间太长。如今夏日炎炎,自然不好成婚,但八月是个好日子,不知兄嫂可有意?” 秦文茵见他面色涨红,以为他是着急娶亲,不由低头一笑,小声道:“你放心,我兄嫂面上虽恼,但心里却为我高兴呢,刚才嫂子还叮嘱我以后要对你好一些。” “那你一定要尽量尽快说服兄嫂选定八月的日子,我明日就去找媒人,后日就能上门请期。” 秦文茵眨眨眼,总算是察觉到不对,抬眼疑惑的看向他,“这么急?” 白一堂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免得夜长梦多。”为了娶媳妇,他容易吗他? 秦文茵喃喃的反问,“夜长梦多?” 白一堂微微警觉,冷汗直冒,憋了半天才找出一个理由,“刚才我光顾着和纯熙说话,好想不小心惹到清和了。” 想到儿子的小心眼,秦文茵一笑,理解的问道:“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些,”白一堂心虚的道:“也不知道那句话惹到他了。” 秦文茵没再追究,颔首道:“清和记仇,又小心眼,说不定还真会把婚期往后延,那我和嫂子说罢,尽量将婚期定在八月。” 白一堂就舒了一口气。 在秦信芳和何子佩面前,顾景云是得宠,但应该还比不上他媳妇吧? 白一堂不是很确定的离开。 也不敢再去找徒弟,更是丢下几车的货物不管,颠颠的提了礼物去见媒人,然后下午就跑去钦天监找人合八字算好日子。 秦文茵是一品夫人,她成亲钦天监是有义务为她合算好日子的。 在白一堂的授意下,钦天监的官员在六月,八月和九月中各选了一个合适他们的日子。 等白一堂一走,钦天监的官员立即出去串门,把六部都逛了一遍,于是当天没下衙,大家就知道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女,秦信芳的亲妹,顾景云的亲娘秦文茵要再嫁啦! 顾景云不在朝中,秦信芳却在内阁,于是当天他路遇无数官员同僚,每一个都拱手恭喜他,就连彭丹等阁老都笑眯眯的表示秦家办喜事他们一定到场。 顺便再打探了一下好日子。 秦信芳:“……” 秦信芳只能笑着表示介时一定会请大家上门,半天笑下来他脸都僵了。 明明亲闺女还小,但回京短短三年就办了两场婚事,一是外甥娶妻,一是妹妹出嫁,很有种儿子娶妇,女儿出嫁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妹妹出嫁是喜事,秦信芳还是很高兴与人分享这种喜悦的。 婚期到底还是如白一堂所愿定在了八月。 八月二十三,中秋过完不久,正是秋高气爽时。不管顾景云给出什么理由,秦信芳都没如他所愿把白一堂的请期打回去让他重新合选日子。 不管他面上如何表现,对白一堂,对这门婚事他是打心里认同和满意的。 白一堂虽为江湖人,然人品过硬,性情也刚毅,当年秦信芳从琼州回京时,敢把幼女和弱妹交给他,可见对他有多信任。 相比妹妹第一次成亲时对顾怀瑾的警惕和怀疑,对白一堂,他更多的是放心。 既然放心,那便不用在婚期这种事上为难他,自然是以俩人的意志为要,既然他们想在八月成亲,那就定在八月吧。 顾景云也只是给白一堂挖了一个坑,既然舅舅不愿意往下填土,他也不会强按着舅舅去拿锹往下埋。 挖过就算。 见婚期依然定在八月,他也只是惋惜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给他们准备布置新房,定下宴席菜单,列宾客名单等。 黎宝璐则去缠着何子佩帮白一堂参考聘礼。对着秦文茵,黎宝璐不好撒娇,对何子佩她却完全没有障碍,抱着她的胳膊差点扭成了麻花,要不是她大了,又怀着身孕,她能滚到何子佩怀里去。 俩人情同母女,黎宝璐做这些毫无障碍。 何子佩被缠得没办法,只能点头道:“好了,好了,应了你便是。不过丑话说前面,我只参考一些器物饰品,其余的你们自己弄,可别指望我一一帮你们参考。” “舅母能帮我们参考器物饰品就已经很好了,”黎宝璐笑嘻嘻的抱着她的胳膊道:“还是舅母疼我。” “你呀,”何子佩点了她的鼻子道:“现成的人就在后院你也不知道去问,若论了解,谁能有你婆婆更了解自己的喜好品味?” “这是给母亲的聘礼嘛,要是去问她就没惊喜了,反而显得师父没诚意。何况母亲还要绣嫁衣,哪有空腾给我?” “理由一套一套的,我看你就是胆怯。” 黎宝璐吐吐舌头。 何子佩就叹气道:“她才是你婆婆,以后有事多和她商议,你婆婆会的可不比我少,一些事情实不必跑回来找我。” 黎宝璐就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舅母莫不是嫌弃我了?” 何子佩把脸一板,“我与你说正经事呢。”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啊,”黎宝璐微敛笑容,认真的道:“母亲是我婆母,家中我不决的事我自然会问母亲,但她将来还是我师娘,我师父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以后需要母亲操心的事还多呢。所以能不烦她就不烦她。舅母一样等同我和景云哥哥的母亲,舅舅那里又不用您十分操心,我和景云哥哥当然就只能劳烦您了。” 何子佩闻言既好笑又气,但心里的确熨帖不已,她戳着宝璐的额头笑骂,“你啊,我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黎宝璐靠在她的肩膀上笑道:“所以这辈子舅母才要任劳任怨,换了我们欠你的,到了下辈子我们自会还给您。” 何子佩被她的歪理逗得一笑,倒是心情舒畅的去给白一堂选了不少合乎秦文茵心意的东西。 白一堂已经将那四车货物都出手,换了不少真金白银在手。 有钱他任性,凡是何子佩看中的东西,只要说是合秦文茵的品味,他二话不说就扔钱买下,倒是让京城出现了一掷千金的佳话。 本来民间对秦文茵再嫁便有些不好的流言,被这一掷千金的传言一冲击,反倒淡了些,更多的人是好奇秦氏女到底有多美,一把年纪了还引得人一掷千金。 同样的,对这场婚事也多了几分期待。 黎宝璐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有听到这些流言。师父他老人家在保定一带买了不少的田地,还买了一座山头,又花费巨资在京城繁华地带买了两个铺子,哪怕是不经营,只出租,一年的收入也足够俩人花用。 而秦文茵之前从忠勇侯府拿回来的嫁妆还在她手上,这一次她出嫁,这些嫁妆原封不动的又作为她的私产陪嫁,除此外,秦信芳与何子佩又给她添了不少。 他们俩人没有儿子,而妞妞的陪嫁也有限,直接送给外甥说不定还会惹得族人不满。 反而给妹妹做嫁妆没人敢有意见,而给秦文茵和直接给顾景云也没差。 所以秦信芳往妹妹的嫁妆单子上添了不少好东西,后来见这样整理出来的嫁妆实在太多,抬出去只怕会惹人眼红。 秦氏还是习惯扮猪吃老虎,蒙头发大财,所以想了想,秦信芳干脆把秦文茵之前的嫁妆全部划掉,留作她的私产,不做嫁妆。 而她出嫁的嫁妆除了白一堂准备的聘礼外就是他们给准备的。 就是这样,一再压缩后也有一百五十六抬。比公主出嫁的嫁妆还多。 黎宝璐见了羡慕嫉妒恨,拽着白一堂道:“师父,您发大财了。” 白一堂还沉浸在将要娶亲的兴奋中,嫁妆单子已送来,再过三天就是正日子了。 所以他没听清徒弟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点头道:“同发财,同发财。” 黎宝璐看他这傻样,不由“扑哧”一声笑开,扶着腰走到顾景云身边让他把白一堂的模样画下来,“等以后拿出来给师父看,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傻。” 黎宝璐怀孕已有四月,肚子微凸,现在已经不由自主的扶着腰走路了。 顾景云伸手扶住她,点头应下,现在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莫有不从。 第544章 婚礼 白一堂用全副身家准备了聘礼,总价值不少,但东西还真的不多。 尤其是古董字画器物等一样都没有,一般来说,除了田地和铺子,这些东西才是最贵重,也最能看出底蕴。 但白一堂务实,这些东西今后可以慢慢根据自己的兴趣来买,若只为一场婚事就买入这些价高却未必实用及合心意的东西他就不愿了。 而且古董一类的东西向来可遇不可求,白一堂虽自诩眼光过亮,但也不敢保证买到的都是真的。 因此宁缺毋滥,他一样都没有准备。 他不准备,黎宝璐却不愿意师父的聘礼被人看轻。 因为这聘礼是要一路敲打着送到秦府的,一路上可有不少人围观。 田地和铺子的确之前,其他的器物也不逊色,但若少了古董还是差了一些。 所以黎宝璐就把自己的收藏送给了他,用她的话说就是,“反正我要给您养老,这赡养费就当提前支付了。再者这东西以后要不是回到我手上就是给小叔子小姑子的,都是一家人,给了便给了。” 白一堂认真的看着她道:“没有小叔子和小姑子。”然后抱了东西便走。 黎宝璐一愣,想到秦文茵以前的身体状况微微一黯。 顾景云也挑了些古董器物送过来,其中还有好几册他收藏的孤本。 他没有说任何理由,白一堂也没有推辞的就收下了,然后添到聘礼里。 这份聘礼在京城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就不比当初忠勇侯府拿出来的逊色,秦信芳对此很满意。 当然,秦文茵的嫁妆更丰厚,丰厚到不少人眼睛都红了,都忍不住嘲讽白一堂是吃软饭了。 白一堂对此并不介意,他坦然的道:“我的确是吃软饭,因为我夫人嫁过来后我就吃喝靠她的嫁妆了。” 白一堂现在属于身无分文了,但他高兴啊。 赵宁进门便看到他在院子里傻笑,他脚步不由一顿,上前拱手道:“师公。” 白一堂回神,挥了挥手道:“别这么叫我,秦阁老才是你师公呢。” 赵宁充耳不闻,含笑道:“酒楼那边已经确定没问题了,明日他们就带着食材进府准备。您看还要添置什么,我抓紧时间办了。” 白一堂歪着头想了想道,“暂时没有了,只是后儿厨房那里还得你盯着些,你师娘有孕在身,不好太过操劳。” 赵宁笑着应下。 他六月便回京了,毕竟假期有限。 因为燕元娘能坐船,所以回来时他们还是坐海船。赵宁现在已经进翰林院学习,成为庶吉士的一员,只等三年后散馆便能谋职。 这次回家再来京他带来了不少钱,他想要在聆圣街里买一栋小宅子,他未考中前住在先生这里还情有可原,现在都成家立业了,再住在顾府就有些不适合了。 何况他就要当父亲了。 找了一个多月,前不久才在距离这里的不远处买下一个一进的小宅子。 现在还在装修中,今年只怕搬不进去了。只能等过完年再搬。 这已经是顾府第三次办婚事了,赵宁更是亲自准备过两次,因此对这些都熟得很,所以酒席和帖子这边的事情都由他跑腿负责。 没办法,能做事的人中他辈分最低,他不去谁去? 吉日很快来到,这一日碧空白云,秋风徐徐,甚是宜人。 秦府和顾府再办喜事,同样是一嫁一娶,引人注目。 不少百姓都夹道围观,顾乐康就站在人群中注视着满面春风的白一堂跨着白马将秦文茵迎娶回家。 顾乐康目送着喜队越走越远,心思复杂难辨。 被害的兄长和秦夫人已经都得到了幸福,将来可能会越过越好,而父亲和母亲却陷入了魔障之中,可能一辈子都挣脱不了。 而忠勇侯府也为十多年前的作为付出了代价,且这个代价还是持续性的。 或许上天也是有情的吧,不然怎么会好人终有报,做了坏事的人也都有了报应呢? 顾乐康胡思乱想着,眼见着喜队渐渐消失在街角,这才要转身离开。 而围观的人这才放开胆子的声音议论。 “这秦夫人从秦府出嫁我明白,她是秦阁老的妹妹嘛,姓秦,但这嫁到顾府算怎么回事,不是说新郎官姓白吗?这到底是白新郎娶秦夫人,还是白新郎入赘顾府呢?” “你知道什么,那白新郎乃是一代大侠,听说在皇帝跟前都挂了号的人物,似乎还于国于民有大功呢,不巧,他还正是顾太太的师父,自他进京始他就住在顾府。这师同父,他就跟顾太太的父亲一样,可不就该在顾府成亲吗?” “听说白大侠也流放琼州,还是皇帝登基后才赦免了他,而当初秦阁老进京前就是把幼女和妹妹托付给他,可见对他的信任。而白大侠也不负所托,一路上护着两个弱质女流到了京城,可谓是历经了千辛万苦。”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大舅哥的婶子的娘家兄弟便在大理寺当职,秦阁老平反的案子,白大侠被赦免的公文可都是从大理寺出,那些事情自然瞒不过经手的人。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这白大侠在琼州时就跟秦阁老是莫逆之交了,不然他也不会收顾状元的童养媳做徒弟。据说当年白大侠是想收顾状元为徒的,可惜顾状元身体太弱,虽根骨惊奇,乃练武的奇才,但还是承受不住真气的冲击,这才退而求其次的选了顾太太……” “如此说来秦家又办了一场内销的婚事?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嫁一娶,怎么都亏不了啊。” “可不是吗,也不看看秦夫人多大年纪了,就算再嫁也再难有孕,她现在带走的嫁妆私产可都是顾状元的,秦大人不费吹飞之力就把产业给外甥继承了,总比将来让外甥去跟族人争抢要好吧。” “秦阁老那么多的产业竟都便宜了顾状元不成?” “不然呢,秦阁老只有那么一个闺女,她出嫁能带走多少?且带去夫家还不一定能留下多少东西呢,不如留给外甥,以后自有外甥给自个闺女撑腰,顾状元可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跟亲儿子也不差了。” “顾状元运气可真好,虽没爹,有个舅舅却胜爹百倍啊。” 楼渐渐歪了。 顾乐康却是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被围在中间侃侃而谈的人,低头吩咐小厮道:“盯着他,看他最后去什么地方,记下来后回禀给我。” “是。” 这人的这番话看似在为顾景云好,却处处给顾景云和秦信芳挖坑,这些话若传出去,外人只会觉得秦信芳不顾家族,宁愿将产业交给外人,也不愿留给家族。 而顾景云更会给人留下爱财争产的不良印象。 而此时,白一堂才骑着大马进入聆圣街,巷口的人听到喜乐,立即点燃鞭炮放起来。 整条街上立时接龙一般的想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黎宝璐捂着耳朵高兴的站在门口,看到白一堂骑着白马进入巷口立即露出大大的笑容,高兴的注视着他。 白一堂射出弓箭,将秦文茵从花轿里牵出来,在大家的起哄声中用红绸布拽着她进世安院。 白一堂无父无母,本来高堂该拜白百善夫妇,只是他们不来,所以高堂只能空着。 要拜高堂时俩人便转向西南,对着雅州的方向而拜。 前来观礼的宾客见状微微一愣,交头接耳道:“白大侠的父母还在世?那怎么不来京城?” “应该说秦氏怎么不到翁姑面前拜堂才对……” 黎宝璐扭头看向说话的人,那人对上黎宝璐的目光登时吓了一跳,他将声音压得这么低,他旁边的人不近身只怕都听不到他说什么,黎宝璐应该也听不到吧? 才怪,不仅黎宝璐听到了,白一堂更是听到了。 不过他现在全身心都放在婚礼上,并无心去处理此事,听到唱礼官高喊夫妻对拜,他立即转身面相秦文茵站好。 看着只到自己胸口上,披着盖头的新娘子,白一堂再次忍不住咧开嘴笑,对着她深深的低头鞠躬。 他尽礼尽得太彻底低头时一不小心就撞到了秦文茵的额头,发出“咚”的一声响。 世安院内一静,然后就发出哄堂大笑,唱礼官更是笑容满面的高声道:“夫妻情深,和顺美满,送入洞房——” 黎宝璐笑着上前挽住秦文茵的手,扶着她往栖霞院去。 顾景云也忍不住抿嘴一笑,上前招待宾客。 大家见顾景云满脸是笑,眼睛里都是柔意,便知他是打心里高兴,显然并不介意其母再嫁,一时咋舌。 不过气氛的确越发好了,不少人是冲着顾景云的面子来的,若是他心中不乐意,那他们来的就没意思了。 大家跟着顾景云转身就要去花厅和偏房入座,就听门房处传来些喧闹声,然后有人高声唱道:“天山双侠来贺,进高山雪莲一盒——” “雪山独煞来贺,进八百年人参一株——” “嵩山少林寺来贺,进开光玉佛一座——” 众官员:……风太大,他们好像出现幻听了,请门房再唱一遍。 第545章 来贺 然而,这只是开始。 “峨眉来贺,进蜀绣‘圣贤老子图’一幅——” “衡山派来贺,进鸳鸯双剑——” …… 顾景云眼睛微眯,转头和愣怔的赵宁道:“在花园里摆上桌子,派人去酒楼里传话,就说临时增加酒席,让他们赶紧去采买,不拘什么菜品,只要能拿得出手就行。” 然后和同僚们行了一礼,转身往大门走去。 他们并没有给江湖上的人发帖子,毕竟白一堂已经金盆洗手,而凌天门的掌门一旦退位就归隐,跟江湖再无关系,这些人来祝贺实在出乎大家的意料。 黎宝璐扶着婆婆才走到一半,耳尖的听到门房传来的唱名不由身子一僵。 白一堂更是脚步一顿,瞥着眼睛看向徒弟。 黎宝璐传音问道:“您不是只邀请了项师叔吗?” 白一堂略一沉思就道:“你项师叔最懂我,不可能是他干的,我和你母亲入洞房,你赶紧前去拦住他们。你母亲面软,可不能让他们冲到洞房里来胡闹。” 江湖人闹洞房跟士人的习俗可不一样。 黎宝璐便笑着把秦文茵交给媒婆,低声道:“好似有新客到,我去看看。” 门房唱名的声音虽然不小,但现在顾府喧闹得很,媒婆和秦文茵一样并未听清,只隐约知道似乎是有客来。 想到顾家和秦家都显赫,只怕来的是贵客,因此也不生疑,笑眯眯的扶住秦文茵道:“太太去吧,夫人交给我,您放一百个心。” 黎宝璐笑着退下,转身快步往大门处去。 顾景云正在大门处迎客,东风南风等已经在后面引导士族和官场上来的客人,他干脆把曲维贞和曲静翕带出来,让曲静翕带着江湖上来的男客前去花园,曲维贞则负责引导女客。 但一众江湖人士却站着没动,他们是来看白一堂和他媳妇的,因为来晚了没看到他们拜堂,此时当然要去新房那里围观一下,因此说什么都不肯动弹,都堵在门口里了。 好在官场,故交亲朋和书院方面的客人早已经入座,门口处及门外堵的都是江湖人,倒也没起冲突。 可是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不动弹也不好呀,顾景云微微蹙眉,正要继续劝,一个摇着扇子的玉面郎君便居高临下的瞥了顾景云一眼道:“这就是白衣飞侠的徒女婿,看着就是个软脚虾嘛,内力没有三两三,竟然娶了凌天门的掌门。不过这长相不错,若是不弃,大可以辞官跟我学一学这鉄扇功。” 江湖人只认武功和侠义品德,顾景云不是江湖人,没法衡量所谓的侠义品德,他武功又不好,在场的谁会听他说话? 顾景云从考中状元后还没被人如此看轻过,他倒是惊奇的眨了眨眼,正要笑着回话,就听耳边一声轻笑,他脸上的笑容就不由扩大,转过头去看向身后。 黎宝璐正好走到他身边,笑着看向玉面郎君,“吴少侠美意在下替夫君谢过了,不过您的鉄扇再厉害也不适合我夫君,早些年师父他老人家就拿出过贵派的武功秘籍给我们试过了。” 玉面郎君脸色一阵扭曲,瞪着眼看黎宝璐。 黎宝璐却是移开目光直接看向一旁的少林和尚,抱拳行礼道:“多谢大师前来,不知您和少林的戒杀大师……” 和尚抖了抖嘴角,合什行礼到:“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元齐,此次正是奉戒杀师叔的命令前来恭贺白大侠新婚。” 他们少林很少出现在喜宴上的,所以这次他下山才显得那么不同寻常。但主持师伯也没拦着,他便只能奉师叔的命令下山了。 其他人则没这么复杂,大半部分是奉门派掌门之令前来恭贺,其余人则是听说了这个消息自己跑来凑热闹的。 江湖人跟士族不一样,人家刷的是脸,是门派,是名号,所以即使他们都没有请帖,黎宝璐也只能把人往里面请。 不过她的身份和辈分摆在那里,加之背后又有她师父坐阵,她出来后还真没人敢像为难顾景云一样为难她。 她一侧身,所有人都乖乖的跟在曲静翕和曲维贞的身后去了花园。 他们应对的这段时间赵宁已经带着人在花园里摆了八张桌子,坐下他们绰绰有余了。 但他对这些江湖人一个都不认识,两眼抓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们的席位。 黎宝璐虽然很少过问江湖事,但江湖上的人还是知道的,即使不知道,对方报个名号她便知道对方是谁了。 所以跟顾景云兵分两路快速的把人安排坐席。 而江湖上的人见顾景云眼睛都不眨的便将他这一路的席位安排好,登时不敢再小瞧他。 便是他们身在江湖中,坐席也要提前安排好才能不出错,因为江湖多恩怨,谁和谁在哪一年结怨,又在哪一年和解,或是一直未解。这些人不仅不能坐在相邻位置,可能连同桌都不行,以免一个不好就打起来。 谁的功夫更强些,谁的威望更高些也要知道,坐席是按照功夫来,还是按照威望品德来? 总之安排坐席须得让人挑不出错来,否则遇上脾气火爆的说不定就出手打起来了。 江湖人虽糙,但在某些方面的规矩却比士族还要严格。 黎宝璐将这些人安排好,正要转头吩咐人上菜就听到门房高声唱到:“君子剑项大侠来贺,进紫檀屏风一对——” 黎宝璐脚步一顿,笑着和大家团团抱拳道:“诸位稍坐,在下先去迎项大侠。” 黎宝璐到门口时项飞宇刚看着人把礼物抬进顾府,正要转身进府。 看到黎宝璐,项飞宇不由一笑,“黎侄女,你师父呢?” “项师叔来晚了,没能观礼,现在我师父和母亲正在新房里呢。” 项飞宇早有意料,但还是有些失望,“那你给我找个僻静的地方呆着吧,我等你师父出来敬酒时再见他。” “僻静的地儿本来有的,但现在没有了。”黎宝璐引着他往花园里去,推开花园的门,指着里面闹哄哄的人道:“您看都是跟您有共同话题的,怎么样,不会寂寞了吧?” 项飞宇张大了嘴巴看着里面的人,雅致精巧的花园里沿路放着八张大圆桌,一群江湖人正围桌而坐,嗓门奇大的在喊着什么。 项飞宇咽了咽口水问,“他们怎么来的?” 黎宝璐耸耸肩膀道:“这事还得麻烦项师叔帮忙打探,因为华山派也派了人来。” 项飞宇有些头疼,他略有些心虚的道:“我是和掌门师兄说过你师父要成亲,但……” 但他师兄应该不至于这么不靠谱吧? 没接着请帖就来祝贺? 黎宝璐却不认为这是华山派掌门主导的,所以才需要项飞宇帮忙去问。 今天来的客人有些多,除了江湖人外还有白一堂这两年在生意场上结识的朋友,顾景云官场上的同僚,秦家的部分故旧,顾景云和黎宝璐在书院里的朋友甚至是学生。 还有一些想要巴结顾景云不请自来的人。 所以前面也很忙的。 黎宝璐巴巴的看着项飞宇道:“项师叔,花园里的这些侠客就拜托您了。” 项飞宇瞄了一眼她已经微凸的肚子,颔首道:“你放心去吧,这儿有我呢。” 黎宝璐立即招手将顾景云解救出来,推了推他道:“你去前面招待客人,这里有我和项师叔呢。” 顾景云蹙眉,“你还怀着身孕呢,这里我来,你到前面去吧。” 刚才他可是看到了,不少人看着宝璐的目光都跃跃欲试,他还真怕他们会出手试探宝璐的武功,她现在可怀着身孕呢。 江湖人太危险,她还是应该去前面才安全。 “放心,我一会儿就来。” 项飞宇也拍着他的肩膀道:“有我在,你媳妇不会吃亏的,快到前面去吧,作为主人,前面怎么能没有人呢?” 项飞宇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自信的道:“在场的多是我的同辈和晚辈,只要不是戒杀大师一类的人出现,你项师叔我还是很有自信应对的。” 项飞宇可是他们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在场的没一人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可以自信的保证黎宝璐的安全。 顾景云看了宝璐一眼,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前面的客人们正要找主人喝酒,找来找去竟然只有赵宁一个人在招呼大家,正有些不满顾景云就出现了。 有人端了酒杯就要上前,走到一半回神,脚步便一顿,他就僵硬着自己把酒喝了,然后转了脚步就沉重的回去。 他哪敢灌顾景云喝酒啊。 大部分的客人在看到顾景云时都很惋惜,正如那位客人所想,他们还真不敢去灌顾景云喝酒。 但总有意外,就有好几个辈分比顾景云略高的人端着酒杯上前灌他,等白一堂完成一系列的新房礼,又和秦文茵说了一会儿话出现时,顾景云已经喝得面色薄红了。 他笑着上前接过顾景云手中的酒杯,笑呵呵的道:“来来,想灌酒的冲我来,可不能把我儿子给灌醉了,不然我徒儿要找我这个师父算账了。” 大家一愣,见白一堂亲切可人,立即一拥而上,围着他就敬酒,顾景云立刻解脱出来。 赵宁忙上前将他扶到一边,低声让东风去端醒酒汤来,“先生您没事吧?” 顾景云微微摇头,起身道:“我去花园看看你师娘。” “师娘不在花园了,她去了女眷那边,现正坐在那边跟女眷们用饭呢。” 顾景云闻言一松,重新坐回去揉了揉额头道:“酒楼那边可准备妥帖了?” 第546章 缘由 “先生放心,酒楼本来就多准备了一些食材,他们有常合作的商贩,临时添加食材并不难,现在厨房已经开始动手了。酒楼那边又给多添了两位厨师。” 顾景云放下心来,毕竟是他娘的婚礼,他可不希望有遗憾。 南风送了醒酒汤来,他一仰头喝下,半响才好受些。 赵宁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白一堂,咋舌道:“先生,师公这样喝真的没问题吗?” 白一堂几乎是来者不拒的饮酒,当然他也反灌回去,如此不到半个时辰,他自己没醉,倒把不少人宾客给灌得晕晕乎乎的。 顾景云瞥了一眼白一堂,最后扫了一眼他宽大的袖口,摇头道:“不用你担心,他好着呢。” 他喝下的那些酒有十分之一存在他体内就算不错了,果然内功深厚就是好,喝酒都能作弊。 白一堂速战速决,把前院的客人都喝满意后就告罪一声往花园里去。 里面那群不请自来的客人才是重中之重。今天可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们最好只是来恭贺,若是敢给他惹麻烦,白一堂捏了捏手指,他虽然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但收拾这些人还是做得到的。 青菱端着托盘从花园里退出,看到白一堂便躬身退到一边。 白一堂停下脚步,歪头问道:“你家太太呢?” “太太在花园里呢。” 白一堂蹙眉,“她一直在花园里?” “不是,才从女客那边告辞出来,太太让我去催厨房,说花园这边要紧着先上几道大菜,客人们都饿了。” 白一堂抬起左手,将他一直握着的棉布包丢进托盘里,沉声到:“先让人上酒,再上几盆炙肉,其他的菜可以慢慢上。告诉厨师,花园这边的都是江湖人,还有少林来的僧人,让他们上些素菜。” 青菱躬身应下,等白一堂进了花园才直起身来,她好奇的看着托盘里的棉布包,耸了耸鼻子后忍不住嘀咕道:“这是掉到酒坛子里了吧,全是酒味。” 青菱懵懂的端着棉布包回房,然后才去厨房通知人。 菜还需要做,但酒却是一搬就有的,所以青菱一说,酒楼的伙计便端着酒坛子源源不断的朝花园送去。 而厨房里的厨师听到青菱说的话后立即改变菜色,“样子货先放到一边,把烤好的炙肉切下八盘送上去,量要大!佛跳墙和金玉满堂这几道大菜一并上上去,再去宰一只羊,我来炖道大菜……” 白一堂走进花园时,正缠着黎宝璐要见白一堂的人顿时一静,然后就扬开笑脸迎上来,抱拳恭贺道:“白大侠大喜啊,我等听闻白大侠与秦氏女喜结良缘,这才带礼上门恭贺,还望白大侠不要怪我们不请自来才好呀。” “来者是客,白某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白一堂似笑非笑的抱拳笑道:“诸位能来白某实在高兴,一会儿可要多喝几杯,不要白某人招待不周就好。” 白一堂对上项飞宇的目光,对他微微点头,这才拍开酒坛和大家敬酒。 站在一旁的黎宝璐就微微松了一口气,跟江湖人打交道拉近彼此关系的最好三个办法,一是论交情,二是比武功,三是论酒量。 论交情,她一个没闯荡过江湖的初出茅庐跟这些老江湖有什么交情可言? 消费她师父? 先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她师父年轻时怎么得罪或帮过这些人,就是知道她也不能消费她师父。 至于比武功和论酒量,黎宝璐摸了摸肚子,内心泪流满面。 初初见面她还能用言语机锋压下他们,久了就不管用了,江湖是拼武力的地方。 白一堂一出现便掌控全局,谁敢跟他拼武力? 他的威望摆在那里呢。 武力比拼不了,却能拼酒,借着白一堂大喜,以前没胆的现在都端了大海碗上前笑眯眯的敬酒。 “白大侠,”雪山独煞目光扫向他的左手,似笑非笑的道:“跟我们喝酒就别弄那些虚的了吧,这酒若是进了肚子还出来那就没意思了。” 项飞宇站到雪山独煞的身后,笑眯眯的道:“白兄的人品摆在那里,他岂会糊弄人?不过今日是他成婚的大喜日子,若是喝醉了惹弟妹生恼,弟妹是斯文人,自然不会与我们这些粗人一番见识,但白兄这臭脾气……” 意图灌醉白一堂的人身子一僵,偷瞄了白一堂一眼,默默地在心里减少了灌酒的数量。 那秦氏是大家闺秀,的确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白一堂要是恼了反过来找他们的麻烦就不好了。 大家相视一眼,算是达成了新的合作意向,纷纷涌向白一堂。 “白大侠,雪山一别近二十年矣,为兄可是惦念了你许多年,这碗酒你无论如何要喝下去。” 白一堂接过酒碗仰头便饮尽,似笑非笑的问:“多谢胡兄惦念,只是白某人早已淡出江湖,不知胡兄怎么想起来京祝贺我新婚?就不怕刑部和大理寺趁机抓你?” 雪山独煞,既然带了一个煞字那就不可能是一个多奉公守法的良民,不论江湖人如何鼓吹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人若是犯案,哪怕朝廷没能力将这些江湖人绳之以法,也会给他们建立档案,时刻准备着抓人。 京城向来是江湖人不轻易涉足的地方,就是来也会收敛,不敢掠朝廷锋芒,更不敢轻视朝廷威望。 尤其像雪山独煞这种上了刑部特别名单的更是能不接近京城就不接近,像这次光明正大的跑来还是第一次。 因为他早已淡出江湖,也无意再在江湖上混,所以这次除了好哥们项飞宇,其余人等他一个都没请,他实在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跑来的。 既然不知道那就明着询问呗。 白一堂厉眼扫向大家,身上气势一放,压得众人喘息不过来。 黎宝璐便倒了一杯茶,举杯笑道:“诸位能来参加我师父的婚礼是我凌天门的荣幸,只是我师徒二人并未昭告江湖,诸位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对江湖人,与其拐弯抹角的打探,不如明着问。 他们师徒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倒是配合默契。 雪山独煞等人却觉得有些委屈,道:“我等也是好心来贺,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白一堂冷哼一声,朝堂上争斗凶恶,勾心斗角,但其实江湖也不差多少。 武力是基础,但智力也不能差,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事实是这一次白一堂还真想多了。 衡山派道:“我等是奉安师伯的命令前来恭贺的,本来安师伯是想亲自来的,但他身体不适,掌门师伯便不准他出门。鸳鸯双剑还是安师伯拿出来的礼物。” 他们来祝贺白一堂新婚,当然不可能只备了一样礼,但唱名只唱最重要的一个礼物。 他们衡山派的鸳鸯双剑可是安师伯的母亲嫁给前掌门时带来的陪嫁,是铸剑大师李谷子的得意之作。 江湖上不少习剑的侠士想要得其中一把而不可得? 结果他们好心来祝贺,白一堂还疑他们心生歹意,简直是好心被狗给吃了。 白一堂想到安吉的性格抽了抽嘴角,这种事还真是他能干得出来的。 他目光扫向少林寺。 元齐立即道:“安施主现还住在少林寺呢,戒杀师伯从他那里知道白大侠要成亲,便也让贫僧带了礼物前来恭贺。” 而他送出的玉佛高三尺,宽十寸,通体皆白,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最主要的是戒杀师伯亲自开光。 已在佛前供奉了八年之久,是松云子之前送来为安吉开光镇神的。 谁知安吉看不上这东西,直接丢给了戒杀大师,而且他散功后不再疯癫,更用不上这东西了。 戒杀大师想到安吉愿意散功还有白一堂的功劳,当即便让元齐带了这尊玉佛前来做贺礼。 好吧,少林的理由也很充分。 白一堂看向峨眉来的女侠。 峨眉冷声道:“在下是奉掌门师叔的命令所来,怎么,白大侠是看不上我们峨眉送的蜀绣吗?” “怎么会,”黎宝璐含笑道:“若说这众多贺礼中哪一样最对我师娘的品味,那非‘圣贤老子图’莫属。” 峨眉女侠脸色这才稍缓,看了黎宝璐一眼后露出微笑,“算黎掌门有眼光,这‘圣贤老子图’可是我掌门师叔的收藏,轻易不肯拿出示人的。若非知己,她也不会送出这幅图。” 黎宝璐额头冒汗,想起当初在雅州的客栈和安吉相遇时他口中嚷嚷的“姝妹”,不过那位李女侠不是嫁到苏氏山庄里去吗? 黎宝璐瞥了一眼师父,所以他老人家是一迷就迷住了人家师姐妹两个? 白一堂情商智商皆超群,自然也听出了峨眉女侠的言外之意,一时傻眼。 苏氏山庄的人轻咳一声,面色有些不好的起身道:“在下是奉庄主和庄主夫人之命前来恭贺的。” 其他人也不用白一堂问,纷纷表述自己跑来掺一脚的初衷。 大部分人的理由是:少林,嵩山,峨眉,华山及苏氏山庄等大门大家都来了,他们不来岂不是不给白一堂面子?何况他们也不是无名之辈,虽然功夫可能不及白一堂,但在江湖上的声望却不比他弱多少。 所以来参加这个婚礼他们底气还是很足的。 还有少部分人则是打着来跟白一堂切磋的主意来的。 白一堂的轻功天下卓绝,无人能出其右,哪怕不能得他指点,可以和他比试一场即便是死了也甘愿。 所以大家就这么来了。 第547章 送客 所以这些人不请自来并无恶意? 黎宝璐扭头呆呆的看着师父。 白一堂显然也没想到实情是这样,他扫了众人一眼,气势微收,转身拎起摆在地上的酒坛,拍开封泥,肃然道:“方才多有得罪,白某再次给大家赔罪。” 说罢拎起酒坛就喝,黄酒成线般落入白一堂的口中,滴酒未溅。 黎宝璐惊叹的看着她师父,这么一坛酒全喝了,便是不醉死也能把人涨死,但白一堂就是把它全喝了,还面不改色的将酒坛子向下倒了倒,以示自己滴酒未剩。 黎宝璐扫了眼白一堂的衣襟,干的,登时心疼了,师父也太实诚了,说喝酒就全喝了,他可以喝一半撒一半嘛,就跟记忆中电视里演的那样,酒哗哗的往下倒,进嘴里的只怕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黎宝璐上前扶住他,“师父,您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白一堂瞥了徒弟一眼,抬眸看向众人。 侠士们的表情全都和缓了,拱手与白一堂道:“白大侠大气,我再敬你一碗。”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白一堂随手拿过桌上的酒碗,同样回敬一碗。 众人的面色更加好,脸上露出笑容来,少林的元齐和尚低声念了一声佛,道:“其实不怪白大侠会多想,毕竟我们是不请自来。” 项飞宇松了一口气,上前笑道:“如此说来,该罚酒的不止是白兄,你们可都得自罚三碗才好。” “说得好像项兄不用喝这三碗一样。” 项飞宇一笑,微微扬头道:“项某还真不用,因为项某是拿着请帖进来的。”他还特别欠扁的补充道:“整个江湖独我一份。” 大家都不由手痒, 项飞宇对白一堂挤眉弄眼道:“白兄,我还以为你要独自一人潇洒一生呢,没想到竟然娶妻了,快说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怎么收服你的?” 大家一听精神一振,都纷纷看向白一堂,气氛立即热烈起来。 黎宝璐打量了师父的神色一下,确定没问题后才往后退了三步,将战场交给他。 白一堂应付了几句就赶紧跑去茅房了。宝璐想的没错,那坛酒没醉死他,但差点憋死他。 黄酒没有经过蒸馏,因此度数并不高,白一堂看似随意的一拎,但其实拎的是在场的度数最低的惠泉酒,就算不用内力逼酒,他也能喝上一桌子不醉,只要他能上茅房,不被胀死就行。 到底是来参加喜宴的,加上白一堂的地位和辈分摆在那里,没人敢狠灌。 如此一来,白一堂从花园里出去时脸色只薄红,脚步沉稳,竟是一点醉的迹象也没有。 这让黎宝璐佩服不已,就是顾景云都不由侧目。 “清和,从刚才来贺的人看,你继父在江湖上似乎很有威望?”欧阳尚书忍不住凑到顾景云身边问道:“峨眉贺上的‘圣贤老子图’莫非是前朝大儒林瑞阳所画,其妻钟氏所绣?” 有爱好黄老之道的大人也凑过来围住顾景云,“听说‘圣贤老子图’除绣了老子的图像外,还用暗纹绣成了《道德经》,只有对着阳光和灯光时才能见,其余时候只见图而不见字,实乃蜀绣的巅峰。” 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对蜀绣不感兴趣,但对这幅图的艺术性很是推崇。 画绣不分家。 何况这幅绣品的底画还是一代大儒所做,而其中暗纹的绣艺在蜀绣中只此一幅作品,因此更显得这幅作品难能可贵。 欧阳尚书等人早就听过这幅蜀绣图,但还真未亲眼见过。 其他人对“圣贤老子图”没兴趣,但对那八百年的人参和一盒高山雪莲有兴趣,但和“圣贤老子图”不一样,图可以拿来赏,这药材总不能让人拿出来给他们过过眼吧? 所以大家都只能憋着。 不过对白一堂,众人却不敢再轻视。 就算江湖人粗鄙,但这江湖人不仅能得圣上召见,还入了秦阁老的眼,在江湖中又有如此地位,他们在鄙夷之时可得想好后果。 顾景云应付完欧阳尚书等人,承诺若有机会一定让大家赏鉴一眼“圣贤老子图”,让他们看看此图是否被彼图。 他转身要去看宝璐,就在院门处看到宝璐正被几位夫人围着,同样是在问“圣贤老子图”。 “林夫人一手蜀绣无人能出其右,而她留下的绣品流出来的少之又少,若这幅图真是她绣的那幅,那可真是无价之宝。” 黎宝璐笑道:“我们也不知道这幅是不是林夫人所绣,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请夫人们来赏鉴。” 夫人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才高兴的转身回席。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一抬头便看到顾景云正站在院子里含笑看着她。 她便上前道:“前面怎么样了?” “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坐着喝酒聊天呢,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告辞离开了。” 黎宝璐点头,松了一口气道:“我这边也差不多了。” 顾景云就扶着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低声道:“你休息一会儿吧,等人走时我叫你。” 黎宝璐摸了摸肚子笑道:“幸亏我们的孩子乖巧,一直不曾闹腾,不然可有的忙了。” 顾景云蹲在她身边,手覆在她的手上,他觉得自己好像感觉到了孩子的呼吸,他微微笑道:“正是因为他们乖巧,我们才更应该疼他们,所以你才不能累着。” 黎宝璐一口应下,“好,我听你的。” 夜色降临,宾客们吃饱喝足,纷纷心生去意,顾景云陪在白一堂身边将男客送走,而黎宝璐则带着曲维贞送走女客。 等到戌时,前院的男客和隔院的女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李静怡还在新房里陪着秦文茵,和花园里正喝得兴起的江湖人士。 白一堂转身就要再回花园,顾景云就拦住他道:“李姨不好在这里留宿,夜深不好走,师父还是回新房去吧,花园里的客人我来招待。” 白一堂停下脚步,扭头深深地看了顾景云一眼,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扫向正吩咐人收拾碗碟桌椅的宝璐,沉声道:“宝璐有孕,让她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顾景云颔首。 白一堂这才大踏步往新房去。 顾景云走到宝璐身边,低声道:“李姨就要出来了,你让忠远侯府的车夫准备吧。” 黎宝璐点头,转身就要吩咐下人,却发现他们都捧着东西离开了,只好自己扶着腰去前面通知忠远侯府的下人。 黎宝璐一走,红桃刚好空了手回来要继续收拾碗碟。 顾景云便叫住她道:“去给太太准备热水,她要沐浴休息了。” 红桃连忙应下,放下碗碟就走。 等黎宝璐回来,顾景云便拉住她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屋,一会儿我亲送李姨。我正好有些话要与她说。” 黎宝璐刚要出口的话就咽了回去,点头道:“好。” 黎宝璐晕晕乎乎的被他送回到屋里才反应过来,“前面还未收拾妥当呢。” “明儿家里人就闲下来了,我们不是请了三天假吗,反正也没事做,慢慢收拾便是,何必急于这一晚?”顾景云将她推进盥洗室,笑道:“泡个热水澡在房里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黎宝璐迷迷糊糊的在红桃的监视下洗好澡躺到床上,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骨子里的嗜睡劲儿一上来大脑就跟浆糊似的转动不起来了。 她半眯着眼睛,抓着被子怎么也不肯入睡,“红桃,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事。” 被黎宝璐捻被子的手一顿,红桃压低了声音道:“太太放心吧,您没忘什么事,老爷很快就回来了,您先躺着……” 一句话未完,黎宝璐便闭上眼睛沉沉的睡过去了。 您啥都没忘,就是忘了还留在花园里的客人罢了。 红桃默默地在心里念了这句话。 见太太睡得沉,红桃就舒了一口气,太太怀孕后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嗜睡。 因为白日要去书院上课,中午只有半个时辰的睡眠时间,所以她每天晚上都是戌正左右睡下,昨天晚上为了安排婚事她便熬了半个晚上,今天天未亮她就得跟老爷去秦府给夫人送嫁,然后在夫人出门绕着京城转圈时她和老爷又得提前跑回顾府这边准备…… 可谓是脚不沾地,既累又困,这一整天红桃都是提着心的,生怕她太过劳累影响到胎儿。 不过貌似太太身体倍儿棒,一整天下来除了特别想睡外就没别的不适应了。 红桃悄悄的退下,从凛正堂出来时便将院门锁上,然后拐到花园里去,就见他们家谪仙似的老爷正用他白玉般的手拿着一个大海碗喝酒。 红桃感觉心砰砰的跳,眼睛里冒着红心,不愧是他们家神仙一样的老爷,就连拿碗喝酒都那么俊,可惜太太睡着了看不见。 东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背后,低声问道:“你在看啥?” 红桃吓了一跳,直接一肘子过去,翻了个白眼道:“大晚上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东风捂着胸口低呼一声,辩解到:“明明是你看入神了,不然我脚步声那么大怎么可能没听见?” 红桃哼了一声,继续转头去看被一众江湖人士围在中间的老爷,叹气到:“可惜我不会画,不然把这幅场景画下来,老爷一定美轮美奂。” 东风转身就走。 红桃连忙追上他,低声问道:“你不觉得老爷越来越俊了吗?” “那是当然,老爷长大了嘛,太太不也越长越漂亮吗?” “可太太的漂亮还在人的范畴了,我怕老爷再长下去就不像人了……” 第548章 体贴 顾景云仰头喝下一碗酒,然后将碗朝下倒了倒,嘴角轻挑的看着对面的人。 清风朗月一般的人嘴角带笑,在月光和灯光的照射下更美如仙人,乌家堡的少堡主愣愣的看着他,伸手就要抚向他的脸,顾景云脚步不动声色的往左一避,垂下的眼眸中闪过寒光。 宝璐虽不管江湖事,但她毕竟是凌天门的掌门,一些江湖中的人和事她都要有所了解。 因此每隔一段时间暗部就会送来合辑的江湖信息,顾景云和黎宝璐都当故事来看,也很有一番意思。 而乌家堡的少堡主就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暗部的信息中。 乌家堡乃马帮,地处宁夏中卫,堡内有马上千匹,不仅江湖人会从他这里买马,就是朝廷有时候都要与他们合作,可谓势力不小。 堡主已经年近六十,这位少堡主虽带个少字,却已经三十八岁了,跟白一堂是同龄人,但白一堂当掌门又隐退了,对方却还是少堡主。 他跟白一堂并无交情,此时来是因为他的仇人雪山独煞来参加喜宴,想要趁机与白一堂切磋一二,他抱着看雪山独煞的笑话来的。 今天他喝了不少的酒,脑中有些糊涂,看到俊美如月的顾景云,不由犯了痴病,伸手就要调戏他。 顾景云从暗部给的信息中知道这人不仅妻妾成群,还爱俊美少年,为此乌家堡没少在宁夏卫等其他地方掠夺少年。 握着酒碗的手指紧了紧,他抬头看向晕晕乎乎还要追上来的乌少堡主浅笑道:“少堡主酒量好,顾某实在有些不胜酒力,看来还得我父亲来与你较量才好。” 乌少堡主迷糊的歪头,“你父亲?” 顾景云嘴角边的笑意更深,点头道:“不错,只可惜今日是我父亲和母亲大喜的日子,他现在抽不出空来,不然酒逢知己,他一定开怀不已。” 乌少堡主就打了一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 对了,这人是白一堂的便宜儿子,不是一般人,动了不仅扎手,还有可能扎心。 白一堂可是连统兵十万的封疆大吏都敢偷,他们乌家堡跟那些人比起来可不值一提。 乌少堡主倒退两步,讨好的笑道:“既是白大侠的吉日,我怎好拉着他喝酒冷落了白夫人?酒嘛,自己喝也挺不错的。” 只希望顾景云不懂他刚才的意思,不会给白一堂告状,为了以防万一,他笑呵呵的道:“我和顾兄弟一见如故,刚才喝迷了,竟然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了,还望顾兄弟不要见怪才好啊。” 顾景云挑了挑嘴唇,并没有说话,转身却拎着酒壶跟其他人敬酒。 等他把所有人都敬过一圈,他也脸色薄红,酒气上头了。 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不过他却越发清醒,眼睛也越发的明亮。 而其他人更是脸色通红,走路都打晃了。 他们之前便跟白一堂喝了不少,白一堂去前院送客时他们自己又喝了不少,等到顾景云来给他们敬酒,凭着一张巧舌又灌了他们不少。 往往顾景云才跟他们喝一碗,他们自己就已经被顾景云忽悠着互相灌了七八碗,如此下来想不醉都难。 在场的只有项飞宇没被顾景云忽悠着敬酒,还有就是不喝酒的峨眉女侠们及少林来的元齐和尚等人。 所以他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从心里感叹。 白一堂果然还是白一堂,眼光依旧毒辣,找的个徒弟天资不凡,小小年纪就能接手凌天门。 徒女婿虽武功不行,但这智商和情商…… 元齐和尚等微微摇头,看来凌天门虽投靠了朝廷,且新任掌门无在江湖上立威的打算,他们还是不能轻视它。 顾景云将人灌醉,这才开门送客。 众人被灌得实在喝不下了,脑子晕晕乎乎的,把闹洞房等一系列的事都忘在了脑后。 峨眉少林的人倒还记得,但闹洞房本就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也不喜欢,所以便沉默不语。 项飞宇倒想去,但看了已经有些摇晃的顾景云一眼,他还是识趣的没开口。 顾景云将人送到门口,自有人来接他们离开。 在衙门中有案底的,当然带了小弟等来接应,不然喝得烂醉,谁知道会不会醒来就在刑部的牢房里了? 没有案底的江湖侠士也不敢轻忽,因为他们要防备仇家,要是没有人接应,喝得烂醉的走街串巷,谁知道会不会再醒不来,直接下阴曹地府? 都是在江湖混的,对自身安全哪敢轻忽。 所以众人才被送出门,就有人或从巷口,或从屋顶上,或从树上,或从墙角处跃出,接了自己的人就警惕的离开。 最后还留在原地的便是依然清醒的项飞宇及少林峨眉的人了。 东风和南风看着不过片刻便一空的巷子目瞪口呆,这些人来得急,走的也好快呀。 少林和峨眉在江湖上地位不凡,且很少得罪人,加上他们并不喝酒,因此并无接应的人。 两个门派的人见人都散了便转身和项飞宇行礼,又跟顾景云行礼告辞,顾景云含笑送他们到巷口,目送他们走远后才转身面对项飞宇。 “项师叔今晚不如留下吧,您和师父也久未见面,正好可以一叙。” 项飞宇想了想便点头应下,“如此就打扰你们了。” “您是师父的好友,这是我和宝璐应该做的,请。”顾景云让人收拾了客房,等项飞宇安顿下来才摇晃着往凛正堂去。 东风生怕他摔跤,所以伸手要扶他,顾景云有洁癖,除了家人不愿被人碰触,因此挥开他的手,又不由想到刚才乌少堡主要碰他脸的手,不由泛恶心。 东风见他要吐,便着急的围着他团团转,“老爷,让小的扶您回去休息吧?” 顾景云压下心口的恶心,摇手道:“去厨房准备醒酒汤,再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东风焦急的转了两圈,见他还是不愿让人扶,这才赶紧往厨房里跑。 顾景云跌跌撞撞的回到凛正堂,院子里红桃和青菱还守在正房外,见他回来忙迎上来。 “老爷您没事吧?” 顾景云摇了摇手,压低了声音问,“太太呢?” “太太睡下了,”红桃同样压低了声音,“奴婢看过了,除了困乏太太没事。” 顾景云放下心来,转身就朝书房去,“我身上全是酒气,就暂且不进正房了,一会儿东风把醒酒汤和热水送来再叫我。” “是。” 顾景云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今天累极,加上又喝了酒,本应困得想睡觉的。但此时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一闭眼便是乌少堡主那惊艳的目光以及那恶心的样子。 顾景云脸色更寒,摩挲着纸张的手指微微用劲儿,一张宣纸就被他搓坏了一角。 他放下宣纸,目光沉沉的盯着那个缺角,半响才冷笑一声。 乌家堡也不过是个马帮而已。 “老爷,”书房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顾景云的深思。他沉声道:“进来吧。” 红桃端着醒酒汤,东风和南风则抬着热水,青菱捧着衣服进来。 红桃将醒酒汤奉给顾景云,其余人则抬着东西进入书房附带的盥洗室。 将热水倒入浴桶里,这才鱼贯退出。 顾景云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对他们道:“今日你们也都累了,下去吃些东西休息吧。” 红桃等人都知道老爷不爱人近身伺候,因此纷纷应了一声,行礼退下。 顾景云沐浴过后自己闻了闻,发现还是带着酒气,他不由无奈的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宝璐闻着会不会不舒服。 他小心翼翼的披着长发进入正房,站在内室的门口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半响还是没近前,直接转身从柜子里搬出一条被子,自己在外室的软榻上睡下。 这还是他们圆房以来第一次分房睡觉,顾景云颇有些不适应,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大脑还是清醒得很,一直到凌晨他才睡着。 因此当黎宝璐睡饱了走出内室时,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眼底的青黑。 本来就落步无声的黎宝璐更加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弯腰看了看他的脸色后就蹑手蹑脚的往外去。 红桃正坐在廊下打瞌睡,脚边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黎宝璐走到她身边,伸手便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红桃吓得跳起来,黎宝璐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轻声些,老爷还在睡觉呢。” 红桃拉下她的手,吓得直拍胸脯,“太太,您吓死奴婢了。” “常吓一吓有助于血液流通,说不定还能促进新陈代谢呢。” 红桃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也习以为常,端起脸盆问道:“那您去书房梳洗?昨晚上老爷就是在书房沐浴的。” “也行。” 黎宝璐洗完手脸就坐在廊下让红桃给她梳头,问道:“昨晚上我那么早睡下,静怡郡主是老爷送走的?” “是,您才睡下老爷就去送静怡郡主了。” “那花园里的客人呢,他们是何时走的?”黎宝璐刚才洗脸的时候总算是想起昨天晚上她忘了什么了,她忘了花园里还有一大群来自江湖的客人呢。 “他们是亥时左右走的,老爷亲自送他们到门口。”红桃眼睛发光的道:“太太昨天晚上您没看见,老爷拿着酒碗喝酒的样子可俊了,可惜您没看见,不然画下来就好了。” 黎宝璐眼睛一亮,“他拿着碗喝酒的,不是杯?” 红桃肯定的道,“不是杯,是碗!” 第549章 睚眦必报 黎宝璐放下画笔,扭头问道:“是这样吗?” 红桃惊叹的看着桌上的画,连连点头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太太你好厉害!” 黎宝璐低头看着画,唇间不由露出笑意,“等画干了我要亲自裱起来,红桃,你给我准备些东西。” “好!” 顾景云推开房门,只着里衣便走出来,含笑问:“准备什么东西?” 他走上前看到石桌上的画微微讶异,挑眉问道:“这是你画的?” 黎宝璐微红着脸点头,“你觉得怎样?” 顾景云含笑道:“进步了很多,没想到你画得这样好了。” 看着画中月下的自己,顾景云愉悦的道:“以后你再给我多画几张吧。” 红桃悄悄地退下,将空间让给俩人。 红桃慢悠悠的走到厨房,探头看了一下才道:“孙婶,老爷和太太都起了,早膳你给准备了什么?” “和往常的差不多,只是更清淡一些,昨天晚上大家吃得这么油腻,该吃些素淡的才好。”孙婶转头见红桃站在一边捏着点心就自己吃,不由拍了一下她道:“老爷和太太还没吃呢,你还不赶紧端热水去。” 红桃一点儿也不着急,“老爷和太太在说话,这时候我端着水盆去不是煞风景吗?再等一会儿。对了,白老爷和夫人那里要不要去叫一声。” “真是傻丫头,”孙婶点着她的额头道:“你都知道不要去打扰老爷太太,怎么不知道白老爷和夫人新婚更不应该去打扰?” 红桃吐了吐舌头,慢悠悠的打了一盆热水,又慢悠悠的穿过花园往凛正堂去。 顾景云握着黎宝璐的手给画上色,见红桃端着热水回来便收了笔,松开宝璐道:“先收起来,等润色完了再装裱。” 顾景云回房梳洗,顺便问道:“夫人他们起来了吗?” “还未。” 顾景云微微点头,穿戴一新后带着宝璐去用餐,今天他们的事情也不少,需要整理好贺礼入册,还要指挥下人收拾好桌椅碗筷。 俩人才用过早饭白一堂便携着秦文茵进来。 顾景云忙和宝璐起身和俩人见礼,秦文茵看到俩人已经用过早饭,脸色有些发红。 羞赫的伸手拉住宝璐,“快起来,我们一家人不用如此多礼。” 黎宝璐见白一堂春风满脸,便瞅着俩人直笑,“嗯,嗯”的点头道:“我不多礼。” 白一堂见秦文茵连耳根都红透了,便伸手一拍徒弟的脑袋,“既吃饱了就去玩,我们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顾景云却站着没动,而是道:“师父,母亲,还是让下人来给你们见个礼吧,我们家的排序也得变一下。” 白一堂疑惑的歪头,“排序?” 顾景云严肃的点头,“对,排序。” 他是家主,因为上面只有一个母亲,所以一开始他便让下人叫他老爷,白一堂上京后家里的下人都叫他白老爷。但现在他们正式成了一家人,自然可以放在一起排序。 而顾景云并不想降低自己的地位,因此白一堂荣升为“太爷”。 顾府的下人排排站在院中,给新晋太爷磕头请安。 白一堂合上张开的嘴巴,大手一挥给每人发了一个丰厚的红包。 顾景云确定了府上的排序,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宝璐去整理贺礼入册,而红桃几个则继续收拾桌椅碗筷。 将用不到的东西入库,将酒楼的东西清洗干净后归还。 整理贺礼时才发现最重的贺礼竟都来自于江湖,且是跟白一堂交情还不错的几个名门正派。 而其他人的礼物就比较正常一些,不会特别贵重,也不会特别低廉。 顾景云一一记下造册,问道:“以后你要还礼回去吗?” “现在我们不混江湖,但先把礼单记下,以后总会有机会还回去的。” 顾景云就抽出乌家堡的礼单,含笑问道:“那就先还这一份礼单吧。” 黎宝璐凑过去看,见上面记载的是九匹绸缎,九副马鞍和九对玉镯,她将东西找出来打开一看,点头道:“不是特别贵重,要还回去不难,他们昨晚上喝醉了吧,今天肯定不能离开京城,一会儿我准备些回礼让东风给他送去,算是京城的土特产。” 黎宝璐好奇的看向他,“乌家堡的人得罪你了?” 顾景云冷笑着合上乌家堡的礼单,微微点头道:“不错,我很不喜欢乌家堡的少堡主,把礼还回去后才好动手。” 不然人家前脚给你送礼,你后脚便收拾对方多说不过去呀。 黎宝璐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乌家堡的背景势力和乌少堡主的资料,点头道:“他不是啥好人,你要要他怎么样呢?” “我是官,自奉公守法,所以我希望他也能奉公守法。” 黎宝璐就明白了。乌少堡主虽有不少妻妾,但也爱好男色,这些年乌家堡不是没有牵扯进命案中,但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指向乌少堡主,加上乌家堡在宁夏中卫的势力还真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但他现在不是在京城的地界吗? “你想让我做什么?” “抓人,审判衙门的官差都能做,但江湖人擅隐藏行迹,他们一旦出京衙门的人就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我可以让暗部帮你留意,然后呢?” “我只要知道他们的踪迹就好,其余的事你不必管了。” 凌天门的暗部并不会任由宝璐指挥,两者间是合作关系,而暗部的规矩大,他们会帮宝璐找人收集信息,也会在她行动时提供帮助,但一定不会单独出手帮她抓人或杀人。 除非凌天门掌门有危险。 顾景云并不想让宝璐为他破坏和暗部的关系和规矩。 而他也自有办法应付。 顾景云亲自挑了些价值相对的京城土特产交给东风,而黎宝璐也从暗部那里知道了乌少堡主在京城的落脚地,让东风照着地址把礼送过去了。 乌家堡在中原的仇人也有不少,因此这落脚的地方是秘密的,至少一般人不特意打听是不会知道的。 见顾府的人直接找上门来,乌家堡的人并不惊诧,毕竟黎宝璐可是凌天门的掌门,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手段? 至于收到的回礼他们更没有多想,一地的风俗不同一地,说不定京城就是这个习俗呢? 而且顾景云是官,官场的规矩人情总会与江湖的不一样。见收回来的礼跟他们送出去的相当便安心的收下了。 因为少堡主醉得不行,乌家堡的人当天并没有离开京城,而是第二天才走。 而其他江湖人也陆续离开京城,有案底的大多是悄悄的离开,而其他名门正派则是光明正大的走出京城,打马离开。 消息不断的从暗部汇集到顾府,除了乌少堡主的行踪外,还有关于他近十年来的各种信息,顾景云没让宝璐插手,所以宝璐收到信息都是直接交给顾景云,并不掺和。 但她同样让暗部留意乌少堡主一行人的动静,随时准备扫除尾巴,以免顾景云被牵扯其中。 暗部的人略微有些不满,但依然照办了。 但顾景云做的显然比暗部设想的还要干净利落,还要隐蔽,事情发生时连暗部安排盯梢的人都没察觉到,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乌少堡主是追着雪山独煞来参加白一堂的婚宴的,没见着雪山独煞被白一堂怼,他自然想要亲自报仇。 所以在雪山独煞离开后他便悄悄的跟上了。 一行人跟着雪山独煞往东北而去,在进入广宁卫时他们把人给跟丢了。 这并不怪乌家堡的人,雪山独煞想要跟白一堂比武,其轻功自然不错,他又是一个人,想要避开他们实在是太简单了。 而且东北还是他的地界,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全了,又是还被乌家堡的人跟上那才叫奇迹呢。 反正乌少堡主跟丢了人,他跟属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在附近找了大半天没踪迹,眼见着天黑,没办法,只能暂时在城外的一家客栈住下。 那家客栈是进入广宁卫的最后一个宿头,开了有十几年了,父传子,里面从掌柜到厨师伙计都是一家子亲戚。 这样的客栈往往是最危险的,但也是最安全的。 危险在于进入这个地方基本属于封闭,要是遇到危险那可真是叫天不灵,安全在于他们有牵绊,一般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做坏事的。 而暗部的调查结果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厨师和伙计都是老实人,称得上是童叟不欺,经营的这家客栈在往来的客商中有很好的声望。 但就是这样的一家子偷偷的给乌家堡的人下了药。 当天晚上宿在客栈的除了乌家堡的人和几个客商外就是一队出外公干的官差。 这队官差跟乌家堡的人起了冲突,本来应该稳赢的乌家堡人竟然在官差的手底下走不过三招就扑腾扑腾一声全被放倒了。 在别人眼里是官差打败了这些敢跟官差叫板的人,但在隐在暗中的暗部人眼里,乌家堡的人分明是中毒昏迷过去的。 而在客栈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们下毒的无非就是经营客栈的那家人。 这如何让暗部的人不心惊? 顾景云在江湖上可是一点儿势力都没有,他怎么能悄无声息的买通客栈里的人? 第550章 以彼之道 乌少堡主再醒来时便是在广宁卫的监牢里了,他的属下与他分开关押。 “有人算计我们,是雪山独煞!”乌少堡主眼中泛着冷光,扑过去吩咐他的下属,“赶紧想办法让我出去!” 别人以为他们是不敌官差被抓的,但他们却知道他们中毒了,不然不会莫名其妙的手脚无力,与其说他们是被人敲晕的,不如说他们是被人毒晕的。 而东北是雪山独煞的地盘,他又是追着雪山独煞到这里来的,不是他算计他们还是谁? 他的属下们想了想道:“少堡主别急,我们乌家堡跟东北这边也有生意往来,待我们送出信去就能出去了。” “嗤!”一声嗤笑在牢里响起,一个皂衣挎着刀从阴影中走出来,一脸阴霾的看着他们道:“送信?谁告诉你们犯人能朝外头送信的?” 乌少堡主冷凝的看着他,“你是谁?” “我?我是被你们袭击的官差啊,”皂衣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乌少堡主道:“或者也可以是宁夏中卫辖下长福村的村民?” 乌少堡主还一脸懵懂,一旁的乌十六却脸色大变,惊叫道:“你,你是赵家人?” 皂衣眼中似乎流出寒冰来,紧紧地盯着乌少堡主。 但乌少堡主依然一脸懵懂,“长福村?你是我宁夏中卫的人?那你是我乌家堡的仇家了?” 皂衣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中却满是悲凉,半响才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乌少堡主道:“仇家?这倒也没错,我跟乌家堡的确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本以为这一世都没机会报仇了,却没想到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的,竟然把你送到我手上来了。” 皂衣看着乌少堡主的眼中满是阴狠,“乌少堡主,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呢,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转身便走。 乌少堡主脸色阴沉,扭头盯着乌十六问,“他是谁,跟我们乌家堡有什么仇?” 其他属下也都看着乌十六,他们全是乌家堡的世仆,从祖辈开始便改姓乌,而到了少主身边当值后更是直接按照年龄来排行。 乌十六在他们这批人中是最小的,今年才二十六岁而已,因为他年纪最小,因此这十多年来一直是他贴身伺候着少堡主。 可要论资历他可比他们浅的多,按道理说他都知道的仇家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十六,那人该不会是你惹来的吧?”最为乌家堡的世仆,他们的权利也是很大的,在外行走时底气可不比一般的官弱,仗势欺人之类的事也没少做。乌十六既能认出他,那肯定跟对方有交集。 乌十六心一堵,冤得要死,而且他还不敢喊冤,只能憋屈的解释道:“少堡主您忘了吗,九年前您看上了长福村的一个少年,那还是个童生呢,结果他脾气太大,自己碰死了。那个童生叫赵秀,他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名叫赵宥,他们家骨头太硬,人死了后就全家跑到府衙里去告状,当时是我和我哥奉命出去处理这事,因此记得有这么个人。” 乌十二脸一寒,问道:“你们没能斩草除根?” 乌十六惭愧的低头道:“赵宥似乎提前得到了消息,带着他的父母逃了。我们以为他们会进京告御状,因此在进京的路上设卡,但却一直没把他抓住,之后也一直风平浪静的,哪想得多他会逃到东北来……” 更没想到的是少堡主会追着雪山独煞来东北,正巧就在广宁卫落脚,落到了人家的圈套来。 或许不是正巧,而是被有心人指引? 不约而同的,大家都想到了突然消失踪迹的雪山独煞。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乌八,他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大,也是最能拿主意的人。 乌八沉声道:“既然是仇人,那我们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一会儿衙役来,不论是拿钱砸还是怎样,一定要往外送信。不行我们就越狱。” 不然呆在监牢里太过身不由己,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可是赵宥也不蠢,他是宁夏中卫的人,知道乌家堡在宁夏中卫的权势有多大,他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敢肯定乌家堡在广宁卫就没人,说不定他在广宁卫也能手眼通天呢? 恨了九年,心心念念了九年的仇恨终于一朝能报,赵宥怎么可能还等? 因此他才一出监牢便去县衙跟师爷请示,“新抓进去的犯人不老实,我想给他换个监牢,先让他收收脾气。” 师爷微微蹙眉,“是那几个跟你们起冲突的人?” “对,有一个嘴巴特别不干净,兄弟们都气得不轻,但又不好亲自下手整治,所以想给他换个地方。” 师爷微微点头,“那就换吧,只是要注意分寸,别伤了性命就成。” 赵宥一笑,对师爷讨好的道:“您放心,我们一向很有分寸的。” 赵宥拿了钱亲自给他们准备了一顿牢饭,不是特别好,但比起其他牢饭要好很多,至少馒头不是硬得能砸死人,粥也不是没有米粒的馊水。 不过,里面都加了料。 牢饭送进去,乌家堡的人本来都没有胃口,这样差的饭菜他们还从未吃过,但想到还要在牢里待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只能捏着鼻子吃下。 他们没想到牢里的饭菜也会加料,因为他们人已经被抓住了,按说就不应该再在他们身上浪费药粉了。 但赵宥显然不这么想,他跟乌家堡,跟江湖上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总有奇异之处,要是不把他们武功废了,那就得让他们浑身无力,不然他们随时可能反击。 经过九年前的逃亡磨炼,赵宥学得最深的就是谨慎。 乌家堡的人才吃下东西没多久就觉得浑身没劲儿,内力被封住,就连力气都弱了不少。 众人面色大变,还未想透赵宥要做什么,他便带着两个衙役来了,直接开了乌少堡主的牢房。 乌八脸色铁青,眼神紧紧地盯着他威胁道:“赵宥,这是我们的少堡主,你可要想清楚,如今你父母应该还在吧,你这个年纪也已经娶妻生子了吧,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就不想想他们?” “现在你是能逞一时之快,但后果可要想清楚,我们乌家堡的能耐想来你也领会过。” 赵宥手微顿,然后抓着乌少堡主的手更加用力,他阴霾的回头看乌八,冷笑道:“你说的没错,你们乌家堡的能耐我的确领会过,不仅如此,你们乌家堡的无理和赶尽杀绝我更加领会过,不论我今天是否带走他,你们乌家堡都不会放过我和我家人的,从我出现在客栈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是不死不休的仇了。既然如此,不如在受到报复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乌八脸色剧变。 赵宥却已经按照乌少堡主,直接拿了刀给他刮胡子,看着他一脸的胡子被刮干净,露出白净的脸庞,他狞笑道:“乌少堡主,你不是爱断袖吗,我便让你享受个够,你放心,我们牢里什么都不多,就男人最多。他们会的花样也多得很。” 乌少堡主气得鼻子都歪了,同时眼里又透着些恐惧,“赵宥,你最好别乱来,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赵宥拖着他就往外走,冷笑道:“我知道,就如同我不会放过你一样。我想看看你有没有我弟弟自尽的勇气。” “不,不,我不要去,赵宥,你好大的狗胆,我可是乌家堡的少堡主……” 赵宥充耳不闻,对跟着他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离开,他自己拖着乌少堡主往死囚房里去。 那里边关的都是死囚犯和被流放到广宁卫来的重犯,这些人中除了有可能被冤枉的,其他人莫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因此这个大牢房时常发生打斗,严重时都有可能闹出人命。 死囚犯不必说,人都要死了,更加不惜命,死前能享受一把是一把。 可惜被关到这里来的不管之前怎么样,现在都不可能长得好,所以没人能对狱友下嘴。 但乌少堡主不一样,他虽然三十八了,但保养得好,加之有内力护体,放在富贵人中也就三十出头,但要是放在乡下的穷苦百姓间,只怕觉得他才二十多的人都有。 一身的细皮嫩肉,刮干净胡子后更是年轻了几分。 他现在被封了内力,力气都削弱了几分,把人往死囚房里一扔,那就是个肤白貌美易推倒的货。 乌少堡主就爱这一口,时常到男倌馆里厮混,对于牢房里的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自然也知道,所以人还没到死囚房他就浑身发抖了。 先是威胁赵宥,见没有用,眼见着死囚房越来越近,他只能利诱,各种好处都给出,只希望赵宥能够放了他。 赵宥一脸冰寒,冷声问道:“我现在放了你,但九年前我弟弟求你时你为什么不放过他?那些死在乌家堡的少年难道就没求过你吗,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 “放心,他们下手很有分寸的,不会像你一样弄出人命的,至少在衙门未判决前你是不会死的。” 第551章 生气 黎宝璐撩开帘子便看到正要进门的大个子,忍不住笑问,“傻大个,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们老大不是说今年不出去了吗?” 傻大个看到黎宝璐惊吓了一下,眼睛左右飘着不敢看他,吭哧了半天才道:“没,没要出去跑商,我是找顾公子,不,是找东风有点事。” 黎宝璐就眯起了眼睛,“东风?你们生意是跟我与师父一起做的吧,找东风有何事?” 傻大个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不由紧闭起嘴巴不敢再说。 黎宝璐定定的看了他两眼,踩着凳子下车,对二林道:“我下午没课便不出门了,去喂马,顺便给它洗个澡吧。” 二林躬身,“是。” 黎宝璐越过傻大个往里走,半天不见他跟上来,便回头对他招手道:“快来吧,我带你去见景云哥哥。” “不,我,我不是来见顾公子的,”傻大个小声道:“我是来找东风的……” 黎宝璐转身便走,“东风也在书房那边,不论你是要见东风还是景云哥哥都得去那里。” 傻大个只能垂头丧气的跟上,他觉得传信这差事已经够简单了,却没想到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回去老大肯定又要揍他了。 顾景云拿了一张席子垫在草坪上,此时正盘腿坐在上面认真的削木头,宝璐前几天给他画的那幅画已经润色好,他决定今日便装裱好了挂起来。 看到宝璐进院子,他还露出了笑脸,待看到跟在她身后的傻大个,顾景云脸上的笑容虽不变,眸色却深沉了些。 黎宝璐走到他身边坐下,指了傻大个道:“他要见你,我在门口撞见了,就顺便把他提进来了。” 顾景云微微点头,垂下眼眸继续手中的动作。 黎宝璐却好奇的在俩人之间扫来扫去,“他们五兄弟一直跟着我和师父做生意,前儿他们本该出去跑商的,但周大跟我说他们五兄弟下半年想休息,所以不出门了,怎么,你跟他们有合作?” 傻大个深深的低着头,盯着脚尖不说话。 顾景云便叹息一声,他并不想让宝璐知道他做的事,不是怕她觉得自己心思太过狠毒,睚眦必较,而是因为她正怀孕,不想让她接触这些不好的事。 她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拿一本诗集让他对着肚子念,说是要胎教,既然她说现在孩子已经有意识,要开始胎教,那就不应该让她看到不好的事情,以免影响到孩子。 但她既然问了,他却不会瞒着她。 因为他认为夫妻首要的就是坦诚,他希望宝璐对他如此,他自然也会对宝璐如此。 她不问时他可以瞒着她,既然问了那他就会回答他。 顾景云放下手中的东西,正襟危坐道:“不错,我的确在与他们合作,是我有些事情需要他们帮忙。” “是乌家堡的事吗?” 顾景云最近便在查乌家堡,乌家堡的各类消息还是从她这里拿的呢。 “不错,”顾景云道:“有几件重要的事需要他们亲往北边走一趟,顺便接些客人来京。” 黎宝璐微微蹙眉,扭头看向傻大个,“你有什么事便说吧。” 傻大个舒了一口气,见顾公子和黎女侠坦白了,立时乐呵呵的掏出一封信,“顾公子,这是我大哥送回来的信。” 顾景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以为他不再瞒着宝璐,他就能放过他的错误了吗? 心中冷哼一声,伸手接过信件,当场便拆开信件阅读起来,片刻后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傻大个挠挠脑袋,也不敢开口问他是否还有别的吩咐,小心翼翼的转身走了。 黎宝璐等他走了才认真的看向顾景云,“我只知道乌家堡的人得罪了你,但他们怎么得罪你的我还没不知道呢。” 顾景云是睚眦必报,但那也得分事情,一些小虾米小事他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一开始她并未把乌家堡的事放在心上,以为他们是在酒宴上冲撞了顾景云,而顾景云让她查乌家堡,查乌少堡主的事也只是为了周全,毕竟他做事一向如此,不做则已,一击则必中,且不会让人追查到痕迹。 可她没想到他会把周大五兄弟都给牵扯其中,要知道周大五人以前虽是打家劫舍的盗贼,但自从跟她混了以后就从良了,尤其是这两年跟着师父和她做生意,南来北往的跑商,彼此都赚了不少。 而对那五人她不敢说十分了解,却也有八分,按说他们现在应该不会再想做这种涉险的事,尤其是关系到江湖的事。 可他们现在做了,为了给顾景云做这件事甚至连下半年的生意都不做了。 顾景云给出了什么样的价码? 为了一个乌少堡主值得吗? 所以回到最初,乌少堡主到底怎么惹恼顾景云,让他付出这么多? 顾景云沉默了一瞬,他难道能说自己被乌少堡主调戏了吗? 黎宝璐定定地看着他,半响后收回了目光,低垂着眼眸道:“乌少堡主喜好男色,而我家景云哥哥貌若谪仙……” 顾景云脸都黑了。 黎宝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眼里泛过寒光,紧握着拳头道:“他倒是敢想啊。” 顾景云生怕她给气坏了,凑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别气了,我已经快要报仇了。” 黎宝璐冷哼一声,觉得让乌少堡主安全的离开京城还是太过便宜他了,她该让他在离开前留下些部件的。 “那你做什么了?” 顾景云就伸手摸着她的头发道:“放心,比你直接卸他的胳膊腿可惨多了。” 宝璐喜欢武力报仇,揍过就算,他却是更喜欢以眼还眼,斩草除根,现在才刚开始呢。 顾景云将信给黎宝璐看。 信是周大写的,言及乌家堡一行人已经被关入狱,而他接了赵家人正在往京城来,不日就能抵达京城。 黎宝璐看完信问,“乌家堡是以什么罪名入狱的?赵家人又是什么人?” 顾景云浅笑道:“乌少堡主的故人,正在广宁卫做捕头。” 黎宝璐立即想到那一沓厚厚的乌少堡主案列,迅速筛选出一个姓赵的人,“是那个死了的童生赵秀的家人?” 顾景云点头,“不错,其兄赵宥倒有两分能耐,赵家被追杀时是他带着家人往东北去的。雪山独煞跟乌少堡主有仇在江湖上不是秘密,但非江湖人却不会知道。而赵宥能在逃亡中得到这个重要消息,并及时修改路程转而向东北,可见其能耐。当然,无孔不入,连这一件小事都能记录在案的凌天门暗部更厉害。” 黎宝璐从他翻了个白眼,“拍马屁也没用,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告诉我,我现在很生气。” 顾景云握紧她的手,神色上略有些委屈,声音更加轻柔,“乌少堡主手上的命案不少,但从没有一项直接的证据指向他,所以他一直能够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来,除了赵家外,其他被害的人家在乌家堡的威势下更是缄默不语,敢怒不敢言。然而既然心中有怒有怨有恨,那遇到合适的时机自然会喷薄而出,所以我才顺着暗部提供的信息找回去。” “赵宥便是我联系上的第一个被害家属,”顾景云的声音微低,“要收集到他杀人的证据还需要些时间,所以我想在这段时间有人帮我限制住他,而没有谁会比他的仇人更好的了。” “那雪山独煞呢?” 顾景云见她一下便抓到了关键,不由一笑道:“我的确是跟雪山独煞合作了,不过你放心,是周大出面跟他谈的,不论他是否猜到周大的背后是我,他都没有证据,而他也不会告知乌家堡。” 顾景云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笑道:“其实他知道背后是我更好些……” 那样结果出来时威慑也才更大,也让有些人知道,就算他武功低微,就算宝璐不打算混江湖,凌天门,他们夫妇俩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 周大五兄弟从良的决心的确很大,从跟宝璐合作抄了他们家的下人开始便不再干打家劫舍的事了,而跟着宝璐和白一堂组织了商队后五人连保护费都不屑于收,而是友好的交出了好容易打下的两条街。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满足于跑商,一辈子做个最低等的商人。 他们也想光宗耀祖,这才以前他们是想都不敢想的,但顾景云给了他们这个希望。 有顾景云在,哪怕他们不能当官,最后也能当个农,生了孩子后顾景云还承诺给他们上学的机会,这就是进入士的机会。 这个天大的馅饼就吊在他们嘴边,他们是傻了才不会去咬。 所以顾景云一找上门来,周大二话不说就应了,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所以便由他出面跟雪山独煞商谈,也是他亲自带着顾景云给他的各式毒药去广宁卫布置。 若是他不小心死了,他的兄弟们只要拉扯大他儿子,再由顾景云教导他儿子,以后他们周家的门第妥妥的改了。 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赶赴战场,却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顺利那么多,几乎没遇上什么难事就全给办成了。 第552章 还施彼身 雪山独煞在遛乌家堡一行人时,周大便独自一人直奔广宁卫,那是他们决定设伏的地方。 不仅因为赵宥一家现在广宁卫落脚,还因为在城外经营了客栈的关家欠了雪山独煞一个天大的人情。 周大先找到了赵宥,因为他是最关键的一环,他以为要说服赵宥会很难,因为赵宥一家在广宁卫已经生活了九年,他本人也已经娶妻生子,却没想到会那么容易,几乎是他才说出顾景云的身份和开出的条件他便一口应下了。 赵宥答应了,那以雪山独煞的手书说服关家就更容易了。 只要周大承诺事后护送他们一家离开广宁卫,扫除他们痕迹就行。 雪山独煞遛着乌家堡的人到了广宁卫,然后消失,他们顺理成章的宿进客栈,也如他们设计的那样与官差发生冲突然后被抓进牢里。 至此,周大的任务完成了一半,他护送赵家和关家两家离开广宁卫,绕道开平卫后跟提前侯在那里的周二周三汇合,拿了两家新的户籍和路引后便南下入京。 开平卫乃边关,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而在鞑靼境内还生活着不少的汉人,这些汉人无一例外的想入关生活在大楚。 所以每年从鞑靼偷渡进大楚的汉人不少,对这些人,朝廷一律来之不拒,全部收为大楚良民,而且还会分田分地,待遇优厚。 当然,分到的田地会有些水分,而且都在偏远酷寒或贫瘠之地,但至少他们不会再是二等民,也不会再被人当牲畜一样驱使。 以顾景云的权势及人脉给他们弄一份入关证明还是很简单的。 赵家和关家作为周大他们的表亲进入大楚,拿到了新的身份后便进京。 而扫除痕迹的事则拜托了凌天门的暗部,在这一点上只怕整个江湖没有谁能比得上暗部。 等确定安全后周大才给顾景云传信,表示他这边已经完成任务。 黎宝璐问:“周大周二周三在护送人,周五留京,那周四呢?” “他在宁夏中卫,同样是把人往京城送。”顾景云轻笑道:“这件事不急,乌少堡主刚入狱呢,总得让他在狱中好好享受享受。” 黎宝璐没多问,也没多想,在牢里能有什么享受的事?肯定是在被揍,被饿和被恐吓。 顾景云也没有解释的意思,那些事情还是别让宝璐知道了。 宝璐并不知道乌少堡主在狱中并没有被揍,甚至没有被饿着和冷着,死囚房中的人可是很照顾他的,然而他也生不如死了。 死囚房里一共关了十二个人,除了三个死囚,其余都是从各地押送过来的流放重犯。 他们暂时会被关押在这里,等过段时间手续办好,他们就会被送到矿山或是军中服役。 琼州是个岛,那里土地贫瘠,与世隔绝,所以被流放到那里的人只需要限定他们的自由,再加以重税就能让他们生不如死了。 但在广宁卫等苦寒之地却不一样,这里土地广阔,没有大海那道天然的屏障,需要加大看守的人。 而且这里的土地还是挺肥沃的,且又地广人稀,真要给他们分土地,那是惩罚罪犯,还是奖励罪犯? 作为罪犯,他们自然是要在流放地发挥最大的价值才对。 而在广宁卫,他们最需要的是军奴和矿奴,到军中去冲锋陷阵当炮灰,到矿中去开采矿石为国做贡献。 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都是有去无回的差事,能以罪民的身份建功立业被赦免的少之又少。 所以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此时有机会享受大家怎会错过? 乌少堡主被推进去时众囚犯便是眼睛一亮,赵宥还特别贱的对众人笑道:“随便你们怎么弄,只要别弄死了就行。” 本来就想歪了的囚犯盯着乌少堡主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而本来没想歪的囚犯也不由眼冒绿光。 乌少堡主不由身子一抖,脸色苍白的用手撑着地往后退了两步,殊不知他这样子让大家眼睛更绿,有几个都忍不住吞咽口水了。 因为他在死囚房中属于独一个,大家还是很照顾他的,虽然在使用他的某个部件时并没有放低速度,但在其他方面还是很照顾他的。 比如,禁止在使用时殴打他,有吃的会先把他喂饱,不想吃?硬塞! 有喝的也会先紧着他,总之要先保住他的生命体征,他们才有机会享受。 自从乌少堡主进入死囚房后,他们这里就时常传出鬼哭狼嚎的叫声,跟他们相距不远的普通牢房听得一清二楚。乌家堡的下属们听得出那是他们少堡主的声音,着急的几乎一头抢地。 他们不知道少堡主经历了什么,也顾不得再商议对策,直接把身上的银票和金钱都掏出来砸,势必要砸出一条道来。 却没想到他们能见到的人除了赵宥还是赵宥,其他狱卒好像绝迹了一般不出现。 九人的脸都气青了。 赵宥看着却很开心,特别贴心的为他们解释道:“在下不才,仅为广宁卫县衙的捕头,别的能耐没有,调来负责你们几个囚犯还是做得到的。你们放心吧,以后你们的吃喝拉撒全由我负责,我会好好的伺候你们的。” 乌十二咬牙切齿,“赵宥,你可要想清楚,伤了我们家少堡主,我们乌家堡必会与你不死不休。” 赵宥一笑,眼睛里透着冷意道:“早在九年前我赵宥就已经和你们乌家堡不死不休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乌八几人攥紧了手,恨恨地瞪着他,斩草不除根果然祸害不穷。 几人垂下眼眸思考出路,本来即便买通不了狱卒,他们还可以积蓄力量越狱,但现在他们内功被药所封,连力气都打了折扣。 而且他们还不知道发下来的牢饭中是否还下了药,他们倒是有心不吃等待药效过去,但不吃东西一样会饿得手脚发软。 吃东西会中毒,不吃东西却有可能会饿死。这几乎是无解的,而至今他们的消息也递不出去。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堡里的人尽快发现不妥前来找他们,不然…… 还有,少堡主到底怎么样了? 头三天他们还能听到少堡主的惨叫声和怪叫声,但这几天他们听不到丁点少堡主的声音,只能听到死囚房那边传来的嚎叫生。 几人都不是单纯的年轻人,一开始是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听着那些动静很快就想到了。 再考虑到少堡主和赵宥的仇,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想到他们的少堡主现在正在经历的,九人心里就跟火烧似的。 最后还是乌八拿了主意,“能够封住内力的药粉必定不便宜,我不信他顿顿都下了药,我们有九人,分开试验进食,等将体内的药力过去,到最后只要有五人的武功恢复,即便有四人的内力还被封,我们也能逃出去。” 乌八眼中泛过寒光,“待我们出去……” 其余八人同时攥紧了拳头,待他们出去…… 然而还不待他们出去,刑部的紧急公文送到广宁卫。广宁卫县令不敢怠慢,拆开一看立即把师爷和赵宥叫来,“半个月前你们在城外抓了一伙姓乌的人?” 赵宥和师爷对视一眼,点头道:“是。” “是宁夏中卫乌家堡的人?” “是。” 县令一拍桌子道:“这些人是朝廷要犯,刑部着令立即押送进京审问。” 县令喜道:“这些人在宁夏中卫不止犯过一桩命案,受害人家属已经告到了京城。” 命案不是在他这里犯的,人却是在他这里被抓,这可都是政绩呀,县令怎么会不开心? 他大手一挥道:“即刻准备,赵捕头,立即点足捕快,尽快将此等恶犯押送进京受审。” 赵宥眼中闪过亮光,拱手大声道:“是!” 师爷也很高兴,县令若能高升于他也有好处,因此他配合着县令很快把一律文书弄好,因为县衙里捕快有限,而他们也不能一个不留的把人全派出去,按照惯例,他们需要和当地驻军联系,由他们派出一些人跟随押送这些要犯。 驻军常跟他们有合作,倒也好说话,人很快便到县衙报道。 看到派来的士兵,不仅师爷,就是县令都呆了,这些人浑身煞气,一看就是真上过战场的,一点儿也不像常跟他们合作押送罪犯的小兵。 似乎看出县令和师爷的疑惑,带头的士兵抱拳道:“大人见谅,我们将军正要派我们回兵部送文件,因最近军营正在操练,实在抽不出人手来,所以只能由我等顺便陪同押送。” 县令喜获这些人形武器,当然高兴,至少他们要比之前的士兵还要厉害,这更加保证了押送的安全。 因此热情的招待他们。 监牢里,经过重重试药,终于有五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渡过了药效期,正打算明天越狱的乌家堡众下属便被提溜出来套上枷锁和铁链,直接拽出来上路了。 九人直觉不好,提起一口气就要反抗,大刀便直接架在了脖子上,一个兵士眼冒精光的看着乌八,压了压手上的大刀道:“兄弟最好老实些,不然我只怕会不小心把你当高句丽人砍了。” 第553章 死遁 乌八脸色铁青,两眼凶光的射向赵宥,赵宥回以一笑,伸手就拽过乌少堡主,直接把他拉得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哎呦,乌少堡主客气,怎么还给我行此大礼?”赵宥伸手将他拽起来,冷笑道:“现今还是刚开始呢,这就受不住了?” 乌少堡主两股战战,抬起头来阴狠的瞪着他。这半个月来的地狱生活他可一直记着呢。 赵宥一点也不怕的反瞪回去,朝堂和江湖一直属于有牵涉,却又一直不相干的两个地方。 乌家堡在江湖上尚且属于二等势力,更何况在朝堂上? 以前他是没靠山,所以不敢想报仇的事,但现在他已经投靠了顾景云,他还怕什么? 赵宥拖起乌少堡主就把他关进囚车里,乌八等人看到他血淋淋的屁股,直接把囚服都染透了,一时恨得血目圆睁。恨不得咬碎赵宥。 乌少堡主有囚车坐,那是因为他现在不良于行,其他人则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直接枷锁一带,铁链一锁,拴在马上就走。 赵宥不再喂他们药,让剩余四人的内力也逐渐恢复,因为那样一来他们赶路的速度可以更快些。 论起折磨人,在军队里锻炼起来的士兵更了解人体的极限,所以每天都能最大化的压榨他们的能力,又控制了他们的饮食,便是恢复了内力他们也挣脱不开枷锁。 何况赵宥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乌少堡主,显然是打着他们一反抗便杀了乌少堡主的主意。而且他还非常明显的将这个意图表露给众人看。 随行的捕快和士兵就跟没看见似的,但乌家堡的九个下属却不能假装看不见,他们不能拿少堡主的命来赌。 所以,他们一路上只能老老实实地。 而直到他们快回到京城了,乌家堡那边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少堡主好久没写信回来了,莫不是出事了? 并不能怪乌家堡的人反应迟缓,实在是人在江湖混,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意外。 只是二十天没信而已,或许是有事耽误了,或许是玩得太乐忘记了,也有可能是掉个悬崖,落个海什么的,总之意外太多,个把个月的没人往心里去。 便是此时乌家堡见二十天都没收到少堡主的信也没往心里去,随便下令各地的人注意搜寻少堡主行踪而已。 这么一条令下去,没两天他们就收到苍鹰回信,京城那边有少堡主的消息。 却不是找到少堡主的行踪了,而是有人跑到京城刑部去告少堡主行凶杀人,且自备证据,传闻证据确凿,咱的少堡主要成为通缉犯了! 这可谓惊天霹雳,虽然江湖人被通缉可以潇洒一走,不顾通缉令的去浪荡江湖,但乌家堡这么大的基业就要换人继承了呀。而且乌家堡有个少堡主是通缉犯也不好听。于是乌家堡堡主立即让二儿子和四儿子带上重礼赶往京城处理,再吩咐三儿子去查那几个原告的身份,企图从源头上解决。 宁夏中卫距离京城也不近,乌二爷和乌四爷启程时赵宥等人押送着乌少堡主等人刚刚进入京城。 把十人押进刑部的大牢,赵宥哪里也没有去,而是就住在刑部安排的驿站里门都不出,到了时间拿了公文便跟着其余捕快回广宁卫复命。 只是一行人才走了两天的行程,第三天时他们便遇到了山匪,不错,这群蒙面山匪看见身穿皂衣的官差不仅不躲,还很反常的举着刀跑过来从他们砍砍砍,赵宥作为捕头,便一马当先的做主引开了山匪,最后拽着一个山匪当着兄弟们的面跳崖了。 负伤追上来的捕快们:“……” 一群捕快被山匪追着逃命,一路逃回广宁卫,跟县令汇报后便哭着抱腿:“大人,您可要给赵捕头报仇,他都是为了我等才殉职的。” 县令目瞪口呆,抖着嘴唇问,“你们说那些山匪明知道你们是官差还敢打劫你们?” “没错,他们目标明确,甚至连问都不问,举刀便砍。最后我们受不住,言明愿意以钱买命,但他们非但没停手,反而更凶猛了。” 县令大怒,一拍桌子道:“简直岂有此理,这哪里是打家劫舍的山匪,分明是造反的反民!” 师爷一直蹙眉,闻言忙拦住就要发签的县令,问道:“我问你们,既然那些山匪如此厉害又不惜命,那你们怎么受的都是轻伤?” “因为前头有赵捕头挡着啊,刀都冲着赵捕头去了。我们在旁边自然是只受轻伤。” 师爷狠狠地一拍掌,“便是这样,我问你们,那些人可是都冲着赵捕头去的?不然他怎能如此轻易的就把山匪都引走了?” 众捕快一愣,他们都是常年行走在第一线现场的人,对于这种事自然敏锐,师爷虽未点明,但他们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话。 那些山匪是冲着赵宥来的,而显然赵宥应该也猜到了这一点。 县令又一拍桌子,叫道“仇杀!赵宥有啥仇?” 众人纷纷摇头,就是师爷都皱眉,“赵捕头一向与人为善,又讲义气,在县中很少与人结仇,谁跟他这么大深仇大恨,竟然扮成山匪杀人?” 捕快们沉默,半响便有人叫道:“糟了,赵捕头的家人呢?” 众人悚然一惊,连忙派人去赵家查看,去的人很快跑回来,“赵家去赵捕头的岳父家走亲戚,都去了一个来月了,一直没回来。” 赵捕头的岳父一家在广宁卫辖下的一个村庄里,是军户。 也正是军户才看得上赵宥这个外来者,而且他捕快这个职位还是他岳父一家替他走关系拿到的。 县令连忙让人去赵宥岳父家询问,这才知道赵家人根本没回过娘家,赵家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广宁卫临海,在海上常与高句丽人起冲突,加之这边军户比较多,流放的犯人也不少,所以治安一直不怎么好。 能够管理此地的县令在其他方面或许会弱些,在办案这方面还真就比别人强一点,这都是历练出来的。 没办法,每年他辖下要接收这么多流放的重犯,而他们的档案都是跟着他们来的,他就当故事一样看他们的档案都积累下多少经验了。 派人下去一查,不到一天他就推断出了七八分。 “城外开客栈的关家人跟赵家人一起失踪的,而当时赵宥刚刚把乌家堡的人投入大牢,要说这其中没关系本县愿把脑袋拧下来给大家当凳子坐。” 师爷无视掉他的最后一句话,翻开赵宥的档案道:“赵宥是宁夏中卫人,当年迁入广宁卫时是说家乡遭灾活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带着家人逃难至此。而乌家堡也在宁夏中卫,那乌少堡主入狱后,”师爷啧啧两声,他已经到牢里询问过,已经知道了乌少堡主那半个月的遭遇,既牙疼又酸爽的道:“要说他们没仇在下也不信。” 县令忍不住又“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激动的道:“所以赵家当年搬到本县有可能是被乌家堡所逼,而一个多月前赵宥在城外的关家客栈里偶然碰到了乌家堡的人,于是他或威逼或利诱,或者两者皆有,反正就是跟他们一起合作抓了乌家堡一行人。他知道自己此举必引来报复,所以提前让家人和关家人一起转移离开……” “可是这也不对呀,”县令皱眉道:“那这刑部的公文怎么回事,赵宥总不会还有能力让刑部下公文押解乌家堡一行人入京吧?” 师爷却踱步道:“大人别忘了刑部之所以会下公文要押解乌家堡一行人入京是因为有宁夏中卫的人到刑部告状,以确凿的证据状告乌少堡主行凶杀人。” 县令恍然大悟,“本县说呢,连我都不太记得牢里关了乌家堡这些人,刑部是从哪里知道他们的,原来是赵宥跟刑部通风报信,和那些原告联合一气。” 师爷:……大人,您这么坦白真的好吗,那毕竟是您辖下的监牢啊。 “所以赵宥是被乌家堡的人所害了?”县令若有所思,“赵家人能走是占了一个先机,赵宥却是走不脱了。” 师爷也叹气一声,“多半是了,我听闻江湖人杀人不眨眼,乌家堡冒充山匪杀人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县令又忍不住拍桌,“简直是岂有此理,怎么说赵宥也是我的捕头,岂是他说杀便能杀的?本县看过刑部递送过来的公文,那乌家堡犯下的命案可不止一桩,如此恶徒竟还敢截杀官差,有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师爷也为赵捕头叹气,但乌家堡在宁夏中卫,就算他们有心给他报仇也没办法,因为宁夏中卫跟广宁卫好远好远,他们管不到那边啊。 不过他们是管不到,京城那边却有人管到,于是师爷执笔,县令润色给刑部和内阁各去了一封公文和奏折,将赵宥殉职及他们推测出来的事全部写上上交。 刚刚又回到京城的赵宥并不知道他无意中给乌家堡又挖了一个坑,他改容换面后跟在周大的后面进京,然后到柳儿胡同的一栋宅子里见他新认不久的主子。 第554章 布局 黎钧在拿到黎氏赎回股份的银子后就另外买了宅子,黎宝璐给他的这栋小院子便空了下来,如今顾景云交给周大他们做落脚之处。 今日他便在这里见赵宥。 那些山匪是周大他们几个假扮的,那处看着还高的悬崖,其实中间有块凸出的大石头,人落下去后再微微蹲下身子。只要那些官差不上前查看就不会发现人没死。就为了给赵宥找个合理的死法,几人没少折腾,把京城到广宁卫的路来回勘察了好几遍才选中了那段路和那处悬崖。 最后他们还得把那块凸出来的大石头敲下悬崖才算完,他们容易吗他们,但成果也是显著的,如今不论是广宁卫的人还是乌家堡的人都查不到赵宥了。 赵宥是第一次见顾景云,看见坐在院中饮茶的青年,他有一瞬间的惊诧,对方太年轻了! 顾景云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请坐。” 赵宥略一思索便坐下,却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凳子以示尊重。 顾景云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给他,开门见山的道:“我给你另办了一张户籍,依然跟你的家人在一块,姓名没变,如果以后你想改回来也不难。” 赵宥有些犹豫,“大人,不改名换姓乌家堡不会很快找到我吗?” 顾景云微笑道:“这是在京城,而你很快要到京兆府去当差,你觉得乌家堡敢在天子脚下杀人灭口吗?” 赵宥眼睛一亮。 “而且他们也不会有时间再找你了。”顾景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他既然说要斩草除根,那自然就要铲掉乌少堡主的依靠,让他永没有复仇的可能。 不过这不是一时便能办到的,来日方长。 顾景云将他的户籍和路引交给他,起身道:“你父母妻儿皆已安顿下来,你先回去与他们团聚吧,等过完年乌少堡主的事尘埃落定你再去京兆府报道。” 赵宥连忙起身应“是”,躬身看着顾景云离开。 顾景云坐上马车离开,在经过点心铺子时还停下进去给宝璐打包了一盒她最近非常青睐的蜜饯。 宝璐已怀孕六个月了,书院对此也很重视,已经决定下个月开始她便不用再去书院上课了,可以休假一年。 梅山长,不错,现在已经从副山长正式升任山长的梅山长再不情愿也得紧密锣鼓的继续招收女先生以接黎宝璐的班。 而不巧,现在距离下个月仅有十二天了,更不巧的是现在是正赶上两天旬休,也就是说她再上十天班就自由了。 黎宝璐觉得很不应该,但她还是从心底里赶到高兴,为此她连饭都多吃了两碗,吓得顾景云一个劲儿的用水果和零食堵她的嘴,就怕她吃多了养大了孩子不好生。 但给她吃少了又怕孩子营养不良,为此顾景云每隔十天便要请王太医上门,最近更是在托母亲和舅母寻找经验丰富的稳婆和擅调理孕妇的嬷嬷。 务必保证宝璐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他的一半心神都放在妻儿身上,还有另外的一半大部分都放在教学和朝堂上,能够挤出来给乌家堡的少之又少。 对赵宥和关家人的安排是在他定计之初就安排好了的,因此并不需要再耗费心神。 就连针对乌家堡的其他布置他也都一一布置好了,现在只要坐等事情的发展,他再根据变化调整一些计策便可。 顾景云拎着点心盒子回到家时,黎宝璐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人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顾景云将盒子交给红桃,上前抹了一下她的手,发现是温热的才放心,站在她旁边正好感受到吹来的一阵风,他微微蹙眉,问道:“太太晒了多久了?” “有三刻多钟了。” 顾景云立即伸手把人抱回屋,“今天的够了,明儿再晒。” 红桃默然无语的拎着盒子跟在后面,紧走两步越过他先进内室把床铺好。 这么大的动静黎宝璐早醒了,不过她懒得睁开眼睛,闭着眼睛任由顾景云帮她除去外衣,把她放进被子里。 然后她就被冷得一哆嗦,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顾景云接过汤婆子塞进被子里,直接贴着她的脚底放,自己也脱了外衣躺进去,抱着她道:“再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黎宝璐把脚塞进他的脚间取暖,微微抱怨道:“天儿好像越来越冷了。” 顾景云就有些怜惜的轻抚她的头发,宝璐内力深厚何时怕过冷? 但怀孕后她却尤其怕热惧冷,夏天的时候还不特别显,自入冬后她就非常怕冷了。 以前都是宝璐当他的冰桶和暖炉,现在却反了过来。 但顾景云心底的欣喜实在没几分,他只觉得宝璐怀孕太过辛苦了。 “你见到赵宥了,他为人如何?”黎宝璐将手也塞进他怀里,然后仰头问道。 反正她暂时睡不着了,不如说说话儿。 “虽有煞气,但眼神清正,所以我决定让他继续当捕快。”顾景云毕竟没见过赵宥,因此给他准备好几种出路,而在京城里当捕快显然是最有前途的一种。 顾景云拥着她道:“周大几人依然跟着你和师父做生意,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投靠我,算是我们顾府的门客。生意上的事可以不变,但以后若有适合他们办的事也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因为他也是付出了代价的。 周大五人以后的前程,包括他们子孙的未来都系于他一身,他承诺了要给他们改换门庭的机会。 黎宝璐沉默片刻才低低地问道:“你是要培养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吗?” 抚着她头发的手一顿,顾景云微微侧身,低头认真的看着她道:“宝璐,舅舅和凌天门暗部都很厉害,然而朝堂上我们不能总是依赖舅舅,江湖上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予暗部,我们得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哪一步,但我会去努力,”顾景云低声道:“我的本意不是争权夺利,而是保护,保护你我,保护我们的孩子,保护我们在乎的人,让他们不至于被朝堂,被江湖无辜牵连伤害。” 就好比这一次,如果他在江湖上有势力,那么他就不用等乌少堡主出京,与顾府断开关系后才出手,还得借雪山独煞的手设计。 他可以当场便怼回去,事后乌家堡的人还得把乌少堡主绑了送上门给他赔罪。 如今千里算计,隐藏行迹固然算成功,但光明正大的报复回去岂不更爽?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没有强硬的底气。 顾景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道:“朝堂和江湖既相关也不相关,但我会努力让它们在我这里是可以相关的。” 黎宝璐忍不住咋舌,感觉相公在下好大一盘棋。 顾景云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笑道:“这些事你便不要操心了,交给我就好。还有,”顾景云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你之前说一孕傻三年,我之前并不觉得,如今看来却是很有道理的。” 黎宝璐:…… 黎宝璐忍不住伸手揪住他腰上的肉,恶狠狠的道:“你是在拐着弯的骂我蠢?” “没有,”顾景云含笑道:“我是说你怀孕辛苦了,孩子把你折腾得不轻。” 信你才有鬼,黎宝璐气嘟嘟的窝在他怀里不动了,半响便气道,“我决定要多吃核桃多读书,争取在休息的这一年时间里写出一本书,让你看看我的智商有没有问题。” 顾景云目瞪口呆,结巴着问道,“你要写什么书?” “琼州地域志!”黎宝璐骄傲的抬着下巴道:“琼州是我们从小生活的地方,我们也翻看过县志,对当地的人文风俗也较为熟悉,写成一本琼州地域志还难吗?” 顾景云差点忍不住扶额,真是傻丫头,这还不够傻的吗? “但我们只熟悉罪村和县城,对其他地方并不熟悉,地域志应该是整体的,你总不能只写罪村范围吧?” 黎宝璐想了想后点头,“有道理,那我就该一下书名,只写罪村就好了。” 黎宝璐面色一冷,哼哼道:“也让外人看一看流人及其后代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警告他们没事别犯罪,不然一旦流放到琼州,哼!” 顾景云这才沉默,沉思了一下发现这个想法可以成形。 流放到琼州的其实有近一半是官员和士族,除了被冤枉的极少部分人外,其余人等都是罪有应得。而其中又以贪酷罪为主,没办法,大楚对贪官的处罚其实比之前朝还是轻了一些,只要不直接涉及人命,大部分贪官都是流放了事。 顾景云摸着她的头发叮嘱道:“你想写就写吧,只是记得不要写太长。” 太长只怕没有书局愿意印刷,看来他还得准备自己开一个书局,以免以后妻子要出书时还得找别的书局刊印。 顾景云算了一下家里现在的钱,发现要开一个书局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景云想到这里话音便一变,“写多了也不要紧,你照着心意来就行,想写多少写多少,到时候我给你安排。” 黎宝璐乐得抱住他的脖子道:“那出版的事可就交给你了。” 景云哥哥认识的人多,肯定有办法给她出书,此时的她还不知道顾景云打算自己开一个书局,自己印刷书来卖呢。 第555章 报复 在顾景云计划着给宝璐开个书局,在宝璐一边睡觉一边迷糊着计划要写书的时候,乌家堡的乌二爷和乌四爷刚赶到京城,然而他们看着巍峨的城墙就傻了,两眼抓瞎的暗道,礼他们备好了,可他们送给谁呢? 在来前俩人去拜访了一下宁夏中卫的县令及知府,想从他们那里拿两张名刺,要是再能得几封信就更好了。 但那俩人就跟泥鳅似的,一听说有人冲破乌家堡的封锁跑到京城告状,他们根本不敢再沾手,摇手不知京中官,第一次去还能见到人,再去连人都见不到了。 乌家堡的势力大多在江湖,在朝堂上倒也认得几个官,除了宁夏中卫的县令及知府等,还有一些武将。 因为他们乌家堡养马,时有爱马的官儿跟他们挑马,但对方出面的都是下人或客卿,要跟他们联系上还不知到何时,乌二爷和乌四爷只能让家里人想办法联系上有关系的几家官员,他们则先一步来到京城。 但真正站在京城的城门口时他们却不由有些茫然,他们真的能把大哥救出来吗? “二哥?”乌四爷扭头去看乌二爷,等着他拿主意。 乌二爷就牵着马道:“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然后我们去刑部见一见大哥和乌八他们,总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落在朝廷手里的。” 这才是让他们很落于下风的重要原因,他们大哥不被抓,他们可以无赖,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都能使出来,现在却要大打折扣。 再不济便算是衙门判了他们大哥有罪,抓不住他们大哥又能怎么办? 所以关键还是怎么把人捞出来,牢里可不是好待的。 乌二爷兄弟俩在刑部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见天色还早便用了一顿午饭,这才用篮子装了些饭菜提去牢里。 乌少堡主的案子并没有判,因为涉及的命案多达六件,而状告人拿出来的证据又支离破碎,虽然审案的官员看过那些证据后已有六分认定是乌少堡主所为。 至少命案是确实发生的,但要定乌少堡主的罪还得等刑部的人从宁夏中卫核证归来,而乌少堡主这边也要审问。 所以乌少堡主现在只是嫌疑犯,还不是罪犯,是可以探监的。 乌二爷和乌四爷拎着食篮去探监,待看到乌少堡主时不由大吃一惊,纷纷扑上去,“大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乌少堡主胡子拉碴,形销骨瘦,乌二爷和乌四爷进来时他正麻木的靠墙坐着,双眼呆滞的看着前方。 要不是狱卒拿着棍子敲了敲牢门,还叫了他的名字,且牢房里只有乌少堡主一人,乌二爷和乌四爷几乎认不出牢里那人是自己的大哥。 乌二爷见他完全没动静,不由伸手拍了一下地板,大声叫道:“大哥,大哥,我是老二呀!” 乌少堡主的目光终于转动了一下,转头着头颅看向他,他的眼中渐渐升起光彩,他连滚带爬的拽着铁锁过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乌二爷,“老二?” 乌四爷见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忍不住眼眶一红,攥着拳头吼道:“大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有人故意折磨你吗,告诉弟弟,弟弟帮你去教训他。” 乌少堡主眼中升起刻骨的恨意,咬牙切齿的道:“教训?不,我要你灭了他全家,再把他抓来折磨至死,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人是谁?”乌二爷蹙眉问道:“可与大哥你被朝廷抓住有关?” “赵宥!”乌少堡主一字一顿的道:“他现在是广宁卫的捕头,我都打听过了,他家中有父母妻儿,他与我有血仇大恨,你们即刻派人去广宁卫把他父母妻儿抓来,我被刑部提审,甚至那些人胆敢来京告我应该都与他有关。还有广宁卫城外的平安客栈,是一家姓关的人所开,你们把他们也抓来,要不是他们给我们下药,赵宥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把我们抓到?” 乌少堡主也不是酒囊饭袋,那半个月于他来说是地狱,他是被折磨得不轻,可他却不会束手就毙,因此从那十二个重囚犯那里打听到了赵宥的情况。 不仅如此,他还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了不少广宁卫县衙的情况,虽然屈辱,但却有用。 他甚至已经打动了一个死囚犯,再过些日子他就有把握让对方帮他和狱卒沟通帮他把信送出去。 乌少堡主如此能干,他却一点儿也不高兴。此时提起甚至满心都是屈辱,也因此眼睛都红透了。 乌二爷和乌四爷看到他的眼睛微微一惊,不由问道:“大哥,那赵宥跟你有什么仇?还是跟我们乌家堡有仇?” 乌少堡主沉默了一瞬,“乌十六说他弟弟死在堡内,他们赵家去府城那里告过状,不过被堡里解决了。” 乌二爷和乌四爷沉默,想到乌少堡主那嗜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算是在报仇了,不过立场不一样,对方的家还是要灭的。 乌二爷和乌四爷将食篮交给乌少堡主,低声道:“大哥,里面是些饭食,这些是银子,你先拿着,想要什么就跟衙役们买,我们会常来看你的,等我们找到了门路就先把你赎出去,对了,我们还得去见见乌八他们。” 乌少堡主点点头,接过东西,目光阴沉的道:“找一找那些原告,看看他们手上都有什么证据,能私下解决就私下解决,不能就尽早做准备吧。” “我知道了大哥。”乌二爷起身,拽了乌四爷离开。 乌少堡主被关在重囚房这边,碰上刑部空着牢房,所以可以住单人间。 乌八几个却是被关在另一处,他们是以袭击官差和帮凶被关进来的,罪名教轻,这边关了不少人。所以他们九个依然是住在一个牢房里。 乌二爷依然给他们带来了一些银子,到底是世仆,乌家堡对他们还是很不错的。当然,他们也得付出代价,平日只要忠心就好,关键时候却是需要付出生命的。 乌二爷把银子交给他们,将他们离开京城到被抓的事都细细地问过一遍,知道这其中还有雪山独煞的事情时不由蹙眉。 乌八就轻声道:“二爷,我们怀疑赵宥正是与雪山独煞合作坑了我们,由雪山独煞把我们引到广宁卫,赵宥好下手。江湖事江湖了,雪山独煞却跟朝廷合作,此事若传出江湖……” 乌二爷蹙眉问,“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只是说杀伤力就足够了。” 乌二爷微微点头,“我会叫人去做的,我和四弟只带了十个人来,人手不足,我会试着先把你们赎出去。也好试探一下刑部的态度,要是不行,你们做好准备吧。” 乌八心一沉,和兄弟们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难受。堡里这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实际上情况比乌二爷预想的还要糟糕,他顺道拐到刑部打听了一下那些原告的情况,这才知道他们住在京兆府的驿站之中,甚至还有官差常驻驿站保护。 而那些人也乖觉,轻易不出门,别说乌家堡的人,就是普通人想要见他们都难。 当然,他们想要打听对方手里有的证据也没着落,毕竟是第一次进京,他们不会头次见面便拿出大批财物,只是拿些钱去试了一下路。 有收的,也有当场便推回来的。 等乌二爷和乌四爷装完孙子离开刑部,乌二爷的脸色立即一沉,寒声道:“立即派人去广宁卫!”多少年了,他都没这么孙子过。 乌四爷早积累了一肚子的气,闻言立即去吩咐他们带来的手下,分出六个人前往广宁卫,其余四人留下继续听差。 而此时,被乌家堡寻找的赵宥刚刚被周四带着左拐右拐的出现在一个巷子里。 俩人身后的毛驴上挂满了大包小包,周四低声道:“别怪我谨慎,现在可有不少人想杀你,准确周全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带着赵宥在京城里转了半圈,买了只毛驴,又买了不少东西,给赵宥改变了一下形象,虽不至于跟以前完全不像,但不熟悉的人一定看不出他和以前的赵宥有关系。 周四在一座宅院前停下脚步,低声道:“你家人便居于此处,这是公子给你们租的,直接租了两年。这附近住的大多是在衙门办差的皂衣,以后去了京兆府你多半要与他们共事。虽说住在这里很安全,但也要小心点。” 赵宥点头,低声回道:“你放心,我都知道,替我谢过公子。以后凡有差遣,莫敢不从。” 周四一笑,低声道:“以后有的是你报效的机会。” 周四上前敲门。 赵父谨慎的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看到周四便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大门,“周四爷来了,快请进。”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他身边的人,待看清他的脸便一愣,半响后才抖着嘴唇低声叫了一声,“老大!” 赵宥眼眶一热,上前扶着父亲进屋,周四忙拉着毛驴进去把门关上。 赵宥一直强忍着情绪扶他回到屋里,这才跪倒在地,“父亲!” 赵父抱住他的头哭,“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赵母和赵妻拉着两个孩子从偏房里出来,看到赵宥都忍不住抱在一起哭,“周大爷说你行事危险得很,不一定还能看到你,没料到你还能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爹,娘,我给弟弟报仇了,咱家的仇人现在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公子说了,他一定会让仇人伏法的。” 第556章 争权 “好,好,”赵母紧紧地拽住他的袖子,一脸是泪的道:“我们去给你弟弟上香,告诉他,让他在泉下安心。” 赵秀的牌位便放在偏房里,此时上面还插着燃尽的三炷香。这是早上赵父起床后给他点上的。 赵妻深知这位未曾谋面过的小叔在家里人心目中的位置,不敢怠慢,对周四歉然的一笑便拉着两个孩子跟上。 周四不好跟着,便在院子里坐着等待。 赵宥跪在地上,赵父赵母站在一边看着儿子的牌位,尽皆流泪不止。 赵妻默默地拉着两个孩子跪在丈夫的身边,给小叔磕头。 “弟弟,大哥给你报仇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在地底下见着那姓乌的了,他不是好人,到了地底肯定还会被冤枉判一遍。你要是没投胎,见着他你就安心投胎去吧,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你要是投胎了,那这番恩怨了了,你转世也能好过些……” 赵宥跪在地上悔恨不已,“都是大哥害了你,当时要不是我走路不长眼,你也不至于被他害了去。我以为这仇一辈子都报不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贵人……” 赵妻忍不住叫了一声,“相公!” 丈夫喝醉时也跟她说过小叔的事,其实在她看来,错并不在丈夫。 赵秀是个读书人,而乌少堡主是江湖人,一般很难碰上面的,但事就是这么不巧,赵秀十四岁考中童生时赵宥太高兴,兴冲冲的跑到集市上买东西回去办几桌酒席。 赵秀劝阻不过,只能跟着一起去。 赵宥说他当时被人一吹捧便忍不住飘飘欲然起来,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而乌少堡主从外地回城,纵马踏街。差点把走在路边的赵宥撞倒,还是赵秀拽了他一把,兄弟两个摔在了一起才躲过飞奔过去的马匹。 赵秀就是当时被乌少堡主看上的。 只是当时对方似乎有事,乌少堡主只是停下似笑非笑的看了赵秀一眼便离开。 赵宥知道乌家堡势力大,也没敢找对方的麻烦,拎了东西就回家。 可没两天赵秀去上学时却被乌家堡的人半路劫走,同路的同窗都说,来人说赵秀两天前路边挡道惊了乌少堡主的马,乌少堡主受惊,要拿赵秀问罪。 赵宥当即就去乌家堡要人,却只要回一具尸体。 赵秀是自己碰柱而死的,乌少堡主巾帼须眉皆爱的事在宁夏中卫并不是秘密。 赵宥上门时便直觉不好,待看到赵秀的尸体整个人都懵了。 他把赵秀的死揽在自己身上,觉得要不是自己被人奉承的晕晕乎乎,忘了避让怎么会连累得赵秀被乌少堡主看到;如果他能在乌少堡主看到赵秀时警觉起来,把弟弟送走,赵秀怎么会死? 但赵妻不这么认为。 根在乌少堡主那里,怎么能怪丈夫? 这件事在他心里已成了心魔,以前他没能力复仇,又有父母要奉养,还要给赵家传宗接代,这才不得不将仇恨暂且按下,可现在有了报仇的希望,周大一找上门时他就想也不想便应了。 而赵妻心里不是不想拦,毕竟她没见过那位小叔,但这次复仇一旦失败,不仅是丈夫会死,公婆也会死,她还稚嫩的两个儿子也会死。 可看着坚持的丈夫,赵妻还是同意了。 同意他的复仇,同意带着公婆先一步逃亡。如果她不同意,她觉得她的丈夫也毁了,同样的,他们的家也毁了。 抬头看着上面的牌位,赵妻缓缓的松了一口气,现在大仇得报,地下的人安息,地上的人也能安心了。 赵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然后对父母妻儿道:“公子已经给我安排了去处,还是做捕快,就在京城里。” 赵妻大惊,“会不会被乌家堡的人发现?” 赵宥冷笑,“公子说过年前他们都不会有时间找我们了,而年后案子也判了,他们更不会留在京城了。就算被他们发现了也不怕,公子说这是天子脚下,乌家堡没胆子在这里动手,只要我们不出城就行。” “话是这样说,但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一点,能不被发现就不要被发现。免得给公子添麻烦。”赵父转头对赵母道:“大仇得报,我想重新挂白。当年老二去得急,我们又一直奔波,一直没能给他守孝。趁着不出门,我们重新给他守上三个月,这三个月就不要轻易出门了,邻居上门我们也有应对之词。” 赵母想了想应下了。 于是赵家不到一个时辰便挂起白布,门口挂了两只白灯笼,过路人一看便知他们家有白事,会避让一些。 而左右邻居也纷纷打消了上门打探消息的想法。 这附近住的都是官差及官差的家属,受他们的影响,人人都有一副热爱推理的心肠。 周四和赵宥的动静已经够轻了,但他们牵着毛驴进来这条巷子时还是有不少人发现了。 随着白布挂出,大家纷纷猜测那俩人就是来报丧的。 年迈的老人,年幼的儿子搭一个年轻的媳妇,当家人要是死了,今后的日子不知道多难过呢。 大家正猜测,却见只有一个周四离开了赵家,而另外一个高大的男人和那头驴却留下了。 赵家人轻易不再出门,连蔬菜都是跟走街串巷的商贩买的。 但左邻右舍还是通过赵家的一些动静推测出了一些事情,“那高大的男人是赵家的大儿子,那媳妇儿子就是他的,死的是赵家的二儿子。” 赵家的左邻低声道:“我听见赵老太太让她两个孙子去给他们小叔上香,但我偶尔听着她两个孙子只怕没见过她二儿子呢。” 赵家的右舍便道:“这有啥,昨天晚上我起身去茅房,正好听到隔壁的动静,好像是赵家夫妻在商量着给老二买块墓地呢,赵老二化成了骨灰,现正供在宅子里呢。” “呀,那可是尸骨无存啊,除了信佛的居士和庙里的和尚尼姑,谁会把自己烧成灰?” “那也是没办法,你不记得赵家的来历了?他们可是从鞑靼过来的,刚来时面黄肌瘦的,脸上满是愁绪,多半是在那边遭了难,活不下去了才回来的。要是不化灰,难道还把儿子的尸骨丢在鞑靼?逢年过节也没人扫墓上香烧些纸钱,多可怜呀。” “是呀,是呀。”这么一说大家都对赵家表示了理解。同时心里猜测着赵家到底在鞑靼遇上了什么难事。 以至于都不能一家同时南下,需要大儿子留在后面处理二儿子的丧事。 所有人都觉得赵秀的骨灰是赵宥拿回来的,毕竟赵家挂白是在赵宥回来后,而赵家开始闭门守孝也是在赵宥回来后。 本来顾景云还担心赵家不能融入京城,会被乌家堡的人发现,他本人已经做好了替赵家抹除痕迹的打算。可没想到赵家挂白会起到这样的效果,将赵家完美的隐藏在京城中。 见状他不再插手。 而乌家堡的人在广宁卫扑空,同时带回来赵家全家失踪,赵宥坠崖身亡的消息。 乌二爷大惊,“截杀赵宥的是谁?” “不知道,属下等去他坠崖的悬崖看过,从上面摔下去肯定会尸骨无存,我们也找了山路下去寻找,没发现尸首。二爷,赵宥背后会不会还有人?” 乌四爷皱眉,“是雪山独煞?” “不,”乌二爷沉着脸道:“雪山独煞的功夫是好,但他向来独来独往,他要是想杀赵宥容易得很,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还留下痕迹。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对方要针对的不仅是大哥,还有乌家堡。” “二哥?” “我们乌家堡在江湖上虽不盛名,但也是掌握了上千匹良马的势力,而冬天是我们乌家堡和草原各势力交易种马的日子,如果我们一直被大哥的事牵住心神……” 乌四爷悚然一惊,“二哥是说有人想要取我们乌家堡而代之?” 乌二爷眼神暗沉,“你以为我们乌家堡一直就那么平稳吗?西北养马的江湖势力也不少,凭什么就一直让我们乌家堡一直独占鳌头?” “那,那我们怎么办?” 乌二爷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咬牙道:“我们来京也有好几天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连乌八他们几个都赎不出来,再在这里留下太多人也没用。这样吧,我带两个人先回家找爹商议,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哥,我们随时飞鹰联系。” 乌四爷心头发怵,结巴道:“我,我留下?” 乌四爷在兄弟四人中年龄最小,今年不过二十二岁矣,但他一直未曾出去历练过,一直跟在三个哥哥后面打下手。突然让他一个人留在京城主持营救大哥的大计,他觉得从心里发怵。 乌二爷却一脸严肃且信任的拍着他的肩膀到:“四弟,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历练一番了,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一下把乌四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心口。 乌二爷带着两个心腹当天就离开了。 “二爷,我们为何这么急着离开?今年的交易定在十一月二十三。”离现在时间还长着呢,乌二爷的心腹实在不能理解。 乌二爷沉着脸仰望着蓝天,幽幽地问,“你们觉得大哥能接管乌家堡,带领好乌家堡吗?” “这……”两个心腹相视一眼,这话透出来的意思使他们心中一惊,同时又有些激动。 “这几日你们也看到了,刑部铁了心要问罪大哥,而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手上有什么证据,就算有人出面替大哥顶掉所有罪,他也不能完全洗刷掉自己身上的嫌疑。一旦大哥继承乌家堡,外人再看乌家堡的眼神就变了。我绝对不能让乌家堡落到那种地步。”乌二爷一脸严肃的道:“而且,三弟比我想得更开,他早在几日前就开始行动了,要不是我在堡内还有几个忠心的下属,只怕我现在还和老四一样被蒙在鼓里呢。” 第557章 夺利 如顾景云所料,乌家堡的人的确没空再追查失踪的赵家人和关家人,甚至都没心力再关照乌少堡主的案子,留下的乌四爷也在半个月后离开了京城。 直到乌少堡主的案子要判了,乌二爷和乌四爷才再次回到京城,那时已是十二月初六,再有二十三天就过年了。 乌少堡主再次在牢里看到他这两个弟弟,脸色可比第一次差多了,而且眼里满是阴郁。 他不是傻子,第一次见面时他们或许还是真心想捞他出去,但现在,只怕最恨不得他死的就是眼前的亲兄弟了吧。 这两个月的过堂,证据一点一点的垒实,直到现在他再翻不了案。而预定好的让世仆代罪的事也一点进展没有,乌少堡主直到,他完了,彻底的完了! 对上大哥的目光,乌二爷和乌四爷都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将带来的酒菜递进去给他,小声道:“大哥,我们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酒菜,你尝尝吧。” 乌少堡主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掀开篮子上的布帘子,扫了一眼里面的酒菜,垂在身侧的左拳紧了紧,冷声问道:“赵宥找到了吗?” 乌二爷没想到大哥第一句问的却是这个,愣了一下才道:“他死了。” 乌少堡主讥笑,“是你们杀死的?” “不是……” “那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乌少堡主脸色一沉,“这算什么死?” 他抬起头来阴沉的看着两个弟弟的眼睛道:“难道我乌家堡的少堡主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大,大哥?” “把赵宥和赵家人都找出来,杀了他们给我报仇,”乌少堡主冷声道:“就算是死,我也得有几个做陪葬,不然黄泉路上该多寂寞啊。咱是兄弟,这就算你们替我这个大哥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乌二和乌四就又是心虚又是愧疚,涨红着脸保证道:“大哥您放心,赵宥要是没死,我们兄弟几个一定把他找出来给您陪葬,他要是死了,尸体我们挖出来鞭了给您出气。他的家人我们也不会放过的。” 乌少堡主这才拎起篮子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狠狠的饮下。 守在外面的衙役听了全过程,忙将他们的话记下,然后递出去。 信息经过了几道手送到顾景云的手里时,顾景云正从花园里剪了一支梅花回来。 自从下雪后宝璐就很少出屋了,外面实在是冻得慌。 但在屋里待久了也闷,而且孕妇不能久坐,在屋里转着难免单调无聊,顾景云每天都要到园子里剪了梅花给宝璐插上,让她闻一闻梅香,心情也舒爽些。 南风将条子递给他,他扫了一眼便回递给他,吩咐道:“记档吧,让周四去赵家走一趟,通知他们年前不要出门,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乌少堡主的确很会算计人心,因为心虚和愧疚,乌家三兄弟只怕会再度重视起赵宥来。 但这样的重视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旦过了激情期,再有其他事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就会和之前一样不尽心起来。 就算到时他们发现了赵宥,也会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和所处的地方而心生顾忌。 他不相信他们敢肆无忌惮的对赵宥及赵家人出手。 人心易变,但人心也最易算计,在算计人心这一事上顾景云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尤其是这乌家三兄弟。 顾景云捧着才剪下的梅花往正房里去,南风看了一眼老爷手上这支足有一米高的虬枝,忍不住道:“老爷,花园里的梅花再剪下去明年就该稀松了。” 顾景云瞥了他一眼。 南风低头道:“咱家花园里的梅本来就没几年……” 去年顾景云和黎宝璐也爱剪梅插瓶,却不会这么丧心病狂的一天换一支,因为一支梅花插在瓶里的生存能力还是挺强的。 顾景云却不在意的径直往正房里去,淡淡的道:“护国寺上的梅花更好。” 所以您是打算剪完自家的去剪护国寺的吗? 南风有些发窘的看着老爷越走越远,只给他留下一个淸俊的背影。 顾景云替换下屋里的梅花,对正扶着肚子在屋里走来转去的宝璐道:“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黎宝璐摇头,“不累,稳婆说最近要多走一些才好。” 她怀孕已经八个月了,这时候更得注意锻炼。 顾景云上前扶住她,陪着她在屋里转悠,“我已经和殿下说过了,今年过年我们都不入宫了,我在家陪你。因太后想见母亲,所以母亲和师父会入宫……” 秦文茵是一品夫人,是有资格入宫的,而作为“家眷”,白一堂是可以陪同的。 “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顾景云脸上露出笑容,“听殿下说好了不少,现在还在吃药,但看着比去年还强些。” 俩人说着闲话的功夫黎宝璐又在屋里转了五圈,感觉后背微微出汗,她这才停下,扶着顾景云的手在铺着厚厚褥子的榻上坐下。 “晚上想吃什么?”顾景云伸手帮她撩了一下头发,含笑问道。 黎宝璐皱了皱鼻子道:“我不想吃肉了,也不想喝汤,最近嬷嬷她们常让我喝汤。” “那我们就不喝了,”顾景云心疼道:“傅表兄今早刚叫人送来一筐蔬菜,我去看过嫩得很,我让人烫了给你吃,再给你做些蔬菜卷好不好?” 黎宝璐口水分泌,连连点头。 她最近口味多变得很,有时候她自己想想都有些受不了,但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顾景云都会尽量满足她,开心,顺心为要。 可把王太医和嬷嬷们给急坏了。 孕妇的饮食不是这么简单的,营养要均衡,怎么能完全顺着口味来? 可惜顾家顾景云做主,秦文茵听她儿子的,而且也觉得宝璐怀孕辛苦,自然觉得她顺心最主要,所以对嬷嬷们的旁敲侧击一律不管。 跟不要说白一堂了,他徒弟是不会有错的,错的都是别人。 顾府有丫头有厨娘,还有请来专门照顾孕妇的嬷嬷,这么多人难道就不会想几道既贴合黎宝璐口味又营养均衡的菜? 如果没有那就一定是这些人不够尽心。 幸亏黎宝璐是个善于三省自身的人,时不时的会回顾一下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以检查自身的不足,这才在脾气越来越纵,人越来越娇之前改过来,没有性格大变。 不然生完孩子后她简直不敢回忆自己这段时间的脾气。 黎宝璐摸着肚子很是满足的慨叹一声,然后她又困了。 顾景云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果断的引她说话,“刚才我在花园时好像又听到子归家的木棉在哭了,不知道是饿了,还是怎么了。” 黎宝璐睡意顿消,急问,“哭得厉害吗?” 顾景云睁眼说瞎话道:“挺厉害的,可惜外面又下雪了,不然我就扶着你过去看看了。” 黎宝璐探头去看,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一时怅然,“这么这时候下起雪来?” 就是因为此时下雪我才敢用木棉引开你的注意力呀,不然我提都不会提。 木棉是赵宁的儿子,再过几天才满月,黎宝璐因为真怀孕,所以母性大爆发,对着小小的木棉喜爱得不得了,除非太冷或下雪,不然她每天都要过去看一眼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冬天太冷,还是这孩子不适应京城的气候,他出生后总是哭,身子也不太好。 王太医上门给黎宝璐请脉时曾经给他看过,说不比一般的初生儿差,却没敢打包票孩子一定能活。 毕竟这时候孩子的夭折率还是很大的,在八岁之前没人敢保证一个孩子站住了。 别看木棉三天两头的生病,天天嚎哭,其实在王太医经手的幼儿里面算是身体强壮的了。 这番话他也说出来安慰了赵宁夫妇,道:“你们成婚晚,其实这是有好处的,不论男子还是女子正好是最盛年之时,这时候生下的孩子其实存活率是最高的。” 意思是你们儿子不出意外应该能活着长大。 但赵宁夫妇和黎宝璐等人也不敢怠慢。 黎宝璐仗着自己有医术,一有空就过去给他把脉看诊。她本人最擅长外伤的处理,因为她在琼州时最常处理的就是这个,除此外就是妇科和儿科,毕竟黎博这一支便是主攻这两个方向,他留下的医书更多的事涉及这方面。 就算她学艺不精比不上太医,但在儿科上也比外面的一般大夫强一点。 想到最近天越来越冷,黎宝璐就有些忧伤,“不然我还是去看看吧。” 顾景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连忙道:“你要不放心就让红桃去看看吧,回来告诉你。” 黎宝璐想了想点头,“那快叫红桃去看。” 顾景云舒了一口气,转身出去吩咐红桃。 红桃却不在,反而是南风站在廊下,此时正低头憋笑。看到主子出来立刻敛笑站好,严肃的道:“老爷,周四刚才派人传信过来,说是住在驿站里的原告都有些人心浮躁。他们在京城耽搁了不少时间,花销不少。” 顾景云蹙眉道:“去告诉他们,不会让他们等太久了,总会让他们过个好年,而小年之后就不好再见血了。”又道:“你和东风准备好我的朝服,明日我去上朝。” 南风躬身应下,正要退下,顾景云就叫住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我看你闲得很,你便再替我跑一下腿儿,去看看红桃在哪儿,让她去看看木棉,然后回来回话。” 南风一声也不敢吭,低着头应下了。 第558章 送礼 顾景云说不会让他们等太久,事情果然没有拖延。刑部尚书下朝后召下属们开了一个会。 快要过年了,可以结的案子都赶紧结了,不能结的也赶紧想办法善后处理,争取过个好年。 吏部也要开始考核官员,今年是太子监国的第一年,他入宫赴年宴时若是拿不出比往年更好的成绩怎么有脸见陛下和殿下? 长官都如此说了,下面的人哪还敢怠慢? 纷纷升堂将可以结的案子了结,而乌少堡主的案子则是第一批待完结案子中的重案。 因为他不仅是百姓越级相告,还涉及了六条人命,甚至更多。 到京城来告状的只有刘家,然而刑部的官员到宁夏中卫核证归来却说他涉及的命案绝对不止六条。这人不仅男女通吃,还有特殊的性癖,死在乌家堡的少年可不少。 有接受乌家堡赔偿息事宁人的,也有像这六家一样一直记着仇恨的,在刑部官员前往调查时便冒着危险站出来作证了。 因此刑部官员对乌少堡主的印象一直不好,因为不能确定他涉及的命案,最近他们一直在统计。但现在长官有命,他们也不再费劲儿再去一桩一桩的向乌少堡主确认一遍,反正仅凭他们查到的这些就够砍他十次脑袋了。 当天刑部就做出判决,乌少堡主斩立决,乌家需赔偿各被害人家庭各种损失若干。 乌少堡主听到判决时身子不由一抖,即便是早有准备,他也没想到判决的日子这样快。 而旁听的六家原告却忍不住捂住嘴巴痛哭出声,盯着乌少堡主的目光满是恨意。 乌少堡主紧了紧拳头,扭头看向外面,在旁听的人群中看到了乌二和乌四,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算是斩立决也得排日子,只要能在这之前找到赵宥和赵家人。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乌四爷一脸羞愧的道:“大哥,我和二哥亲自带了人去广宁卫查,但赵家人的痕迹被人抹除得很干净,连他的岳家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赵宥更不必说,自他落下悬崖后就跟在世上蒸发了一样……” 乌少堡主的脸色很阴沉,阴狠的道:“既然找不到赵宥和赵家人,那就杀了他岳家全家,我就不信他们一直不出现。” 乌四爷一脸为难,不由扭头去看二哥。 “怎么,我都快要死了,你们却连这一个小愿望都不愿为我达成?” 乌四爷低下头,乌二爷心中却有些烦躁,却还是耐心的解释道:“大哥,赵宥的岳家是军户,就住在军户所里,那一整个村子都是军户。从他岳父到几个侄儿都当过兵,战时为兵,休时为农。要杀他们容易,但杀了他们再想全身而退就难了。而一旦让军队和朝廷顺藤摸瓜知道是我们乌家堡下的手,您觉得我们乌家堡还有宁日吗?” 乌家堡在宁夏中卫,在西北的确是一霸,但和军队,和朝廷比起来还是不值得一提。 乌少堡主脸色阴沉的垂下眼眸,双手紧握成拳。半响后才咬牙道:“好,我不为难你们,但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您说。” “把乌八他们救出去。” 乌二爷眼神闪了闪,点头应下了。 乌少堡主这才安静下来。 乌四爷亦步亦趋的跟着乌二爷走出刑部大牢,低声问道:“二哥,我们怎么救乌八?” 乌二瞥了他一眼,就这智商竟然还掺和到他和老三的争夺中来。见他眼巴巴的看着,还是忍不住解释道:“乌八到乌十六都是大哥的人,从小便在大哥身边,忠心不必说。把他们救出来,他们就会去完成大哥布置下的任务,比如刚才大哥提出的。不必我们出人自然好,却必须得乌家堡背锅。乌家堡不是哪一个人的,你愿意永远给大哥擦屁股,即便他已经死了吗?” 乌四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响才道:“那,那您还答应大哥。” “我是答应他了,也会去做,但做不出怎能怪我?”意思是他不会尽力,意思意思一下就行。 乌四爷就突然有些难受,震惊的看着他的二哥。 乌少堡主行刑的日子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十二月初九,难得的晴天,乌少堡主被押赴刑场。 不仅那六家原告去看了,就是赵宥一家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混在人群中,亲眼看着乌少堡主人头落地才转身离去。 这些事黎宝璐全然不知,她在无忧无虑的养胎中,天气好了就去沅音苑里看看小木棉,天气不好就在屋里看看书,转转圈,思考一下自己的《琼州记事》。 待乌家堡的人收了乌少堡主的尸体退离京城,乌八等人也因从犯及袭击官差的罪名流放开平卫后,京城关于乌家堡的事终于平定下来。 赵家也开始慢慢的和周围的邻居来往,若没有意外,年后朝廷开印,赵宥就会到京兆府里报道当捕快,和周围的邻居成为同僚。 而消失的关家人早就离开京城,一路往湖南而去。 他们祖籍湖南,顾景云给他们的承诺就是派人护送他们回祖籍,并在他们的家乡给他们置办几亩地,再给他们一些本钱开设茶肆,让他们有谋生之本。 这很容易就能做到,在京城随便找家镖局就行,再拿出些银子来,总共花销不超过一百两。 但一百两是一个普通家庭三代都有可能存不下的金钱,因为除了吃喝穿住,他们还会生病,还要娶媳妇,有时候花的甚至比赚的还要多。 关家努力了两代,城外的客栈也看着挺红火的,但他们没有田地,一家九口全靠这个客栈,他们倒是有钱回到祖籍,但回到祖籍之后呢? 他们没有足够的钱安家立业了。 他们是渴望回到祖籍,但那也是在保证家人可以立足的前提下。他们只是普通人,不会为了落叶归根的情怀便不顾一切。 而顾景云给出的条件打消了他们所有的顾虑,而且还能还掉欠雪山独煞的人情。 而雪山独煞只是引个路,再用掉一个他并不放在心里的恩情便去了一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 三方都很满意,再算上赵宥,宁夏中卫的那些受害者家庭和乌家堡里的三位公子,还有那些隐隐受益的西北方养马的家族,应该说各方都很满意。 如此多人的满意之下成功的隐藏去了站在背后的顾景云。 没有人想到这里面主导的是顾景云,就是乌少堡主到死都没想到喜宴上一个不被他记在心里的调戏就害了他的命。 所以做人不能太犯贱,惹谁也不能惹顾景云。 这是目睹了全过程,知道一切的东风和南风最深切的感受。 俩人对自家老爷的敬畏达到了最高点,连走路都小心翼翼了两分。 黎宝璐好奇的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问红桃,“这俩人是怎么了,这几天走路都要踮着脚尖。” 红桃咔擦咔擦剪掉月季多余的枝叶,插进花瓶里,又重新摆了摆造型,不在意的道:“管他们呢,过两日就好了,太太您看这样摆好看吗?” 黎宝璐端详了两眼,伸手将其中一支抽出插了另一个方向,点头道:“这样更好看。这瓶送去夫人那里吧,我的再插,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若有给元娘也送一些去,让她也换换花。” 红桃低头数了一下篮子里的花枝,笑道:“太子府送了不少来,别说再插两瓶,三瓶也使得。” “那就给景云哥哥的书房也送一瓶,”黎宝璐道:“明儿庄子上的人来送蔬菜,你就让他给我傅表兄传个话,就说从大棚里选出最好的一篓菜,后儿就给我送来。” “太太不是说那些品相好的蔬菜要留着过年送礼吗?” “先给太子府送一篓去,他们虽然有花房,但这些花毕竟不是应季,要培育比我们种菜还难呢。我们也没什么回送的,便送一篓青菜给他们吧。” 红桃笑着应下。 自从傅大郎到了庄子上后,他们家的大棚蔬菜就越种越好,今年种出来的成果更是直逼那些用温泉庄子种菜的人家。 而顾景云一向高冷,亲近到能够让他送蔬菜的,京城也就三家而已,一是秦府,二是太子府,三则是卫丛。 黎宝璐暗暗算了算,道:“先给太子府送一篓,剩余的快要过年了再送。” 红桃记下,明日农庄人来了她就吩咐下去。 只是第三天黎宝璐还没让人把蔬菜送去太子府,太子府的管事又来了,这次他们端来了两盆菊花,说是给黎宝璐摆在屋里换换眼,心情能够更好一些。 黎宝璐看着半开未开的两盆菊花,一时有些愣怔,“冬日里能养出这么好的画可非常难得,怎么就给我送来了?” 她这里又没有暖房,就算摆在屋里暖和一些但也有死亡的危险。这么好的画养出来容易吗? 太子府的管事却笑道:“花养出来便是给人赏的,娘娘说太太是惜花人,送给太太正合适。” 黎宝璐定定的看了管事一会儿,半响才点头道:“那我就收下了,替我多谢太子妃和太子。对了,我家庄子上刚好送来两篓蔬菜,还不错,你带一篓回去让太子妃和太子尝尝鲜吧。” 管事笑着应下,毕恭毕敬的退下了。 第559章 生产预兆 黎宝璐伸手拨了一下半开未开的菊花,吩咐道:“这盆就放我房里,这盆就放在书房,明日要是出太阳就在正午时端出来让它们晒晒,注意保暖,别让它们死了。” 红桃应下,和妹妹一人抱了一盆送回房里和书房。 太子回到东宫时太子妃便迎上去帮他除掉大麾,交给了宫人后笑道:“殿下,今日我让府中的管事给师母送了两盆菊花过去,师母回送了一筐蔬菜。我交给了宫里的厨子,一会儿我们尝尝吧。” 太子接过宫人奉上的热茶抿了一口,点头笑道:“好啊,你看府中花房里还有什么花,只要对孕妇无碍的你便隔一天给师母送两盆去。” 太子妃笑着应下,柔声问道,“先生可真心疼师母,连这么件小事都想到了。” 太子失笑,“于我们来说是小事,对先生来说却是大事,前儿不仅护国寺的梅花遭殃了,就是摆在父皇案头的昙花都被他端走了。我想着我们都搬进东宫了,太子府花房里养的那些话还比不上宫里的呢,与其白白浪费掉,不如给先生他们送去。” “只是师母不像先生脸皮厚,我们若是天天送她肯定不好意思。” 太子妃就笑道:“殿下放心,我和府中的管事提过了,隔三差五的送一次,也不必次次都禀报清楚,只要把花送去就行,师母那里,万事有先生呢。” 太子满意的颔首。 太子妃笑容更深,见宫女在门口屈了屈膝,她便笑道:“午膳坐好了,您看摆在哪里?” “就摆在这屋里吧,懒得动弹了。” 太子妃立即让人把饭菜送来,她站在太子身边服侍他用饭。太子就握住她的手道:“你也别站着了,跟孤一起坐下用饭吧。” 太子妃这才笑着在他的对面坐下。 此时顾景云刚从翰林院里回到顾府,才进屋就被塞了一杯热茶,一个暖手炉,然后他就被黎宝璐拉着去吃饭了。 天气寒冷,顾景云的胃口越变越好,宝璐最近不爱吃肉,不爱喝汤,反倒是跟着她吃饭的顾景云胖了一点。 顾景云给她盛了一碗汤道:“喝一点吧,不想喝再停下。” 黎宝璐想了想肚子里的孩子,抿了一口,发现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油腻,这才慢慢的全喝了,结果她才放下碗,肚子就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她忍不住抱住肚子“哎呦”一声。 “怎么了?”顾景云丢下筷子跑到她身边,看见她肚子凸出来一块儿,然后又很快消失,已经习惯了胎动的他瞪大了眼睛问:“他在闹什么?” 黎宝璐白着脸摇头,“不知道,他好像在我肚子里翻身似的,闹得不轻。” 顾景云扶住她,摸着她的肚子轻声安抚孩子道:“宝宝乖,你可不能踢母亲,母亲会很疼的……” 孩子一点儿也不买他的账,直接在他的手掌心上又踢了一脚,顾景云只能感觉到凸起和手下的震动,黎宝璐却是切身感受到他闹得有多厉害。 虽然不会很疼,但也不会太舒服。她喜欢的胎动是温柔的,而不是这翻江倒海一样的闹腾。 黎宝璐虎着脸威胁他,“你再闹,再闹我就揍你!” 孩子似乎没听懂她的话,依然在闹腾着。顾景云沉思了片刻,最后给宝璐又盛了一碗汤,轻声道:“你喝喝看。” 黎宝璐瞪大了眼看他,一点儿也不相信他的推测,但看了看肚子,还是把汤给喝了。 然后肚子就渐渐安静下来,一碗汤下肚,肚子安安静静的,好像刚才的动静全是他们的幻觉。 黎宝璐颇为无语,顾景云却道:“看来他的口味又变了,好在只是爱喝汤,属于正常范围。” “以前我也喝汤呀,也没见他多喜欢……”黎宝璐嘀咕道:“难道是因为最近我没喝?” 不过正如顾景云所说,比起以前他乱七八糟的口味,喝汤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黎宝璐并没有纠结就重新接受喝汤,这让孙婶和嬷嬷们高兴不已,现在黎宝璐和孩子都需要营养,她却开始胃口不好。而汤水最有营养,一天两碗汤绝对比其他的菜要有用得多。 黎宝璐喝了一个月,整个人就胖了一圈。这让顾景云皱眉不已,生怕她把孩子养得太大了不好生,王太医却说不要紧。 “她前面八个月都控制得很好,就算最后两个月多吃点也没什么,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多吃,只是汤水补人而已,这对她的身体来说反而是好的。” 顾景云这才放心的投喂宝璐。 宝璐却摸着越来越圆的脸忧伤,“这么圆,以后可这么瘦下来呀。” 顾景云直接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摸摸她的手臂笑道:“肉肉的,还是胖一点好看,也更健康。” “胡说,胖子和瘦子都不健康,我之前那个体型才是最好的,不胖也不瘦……” 顾景云就含笑听着。 虽然会胖,但宝璐还是忍不住继续喝汤,因为不喝孩子就会在肚子里翻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气得宝璐给顾景云告状,“这一定是个小子,不然怎么会这么皮?等他出来我一定要揍他一顿才能解气。” 顾景云现在的状况是,宝璐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他点头笑道:“好,我跟你一起揍。” 顾景云摸了摸她的肚子,满眼期待的道:“王太医说还有二十天左右,到时候我们就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那你名字到底取好了没有?” “……”顾景云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我们可以先给他取小名,大名等他再长大一些再取,妞妞不也还没大名吗?” 黎宝璐默默地看着他不语。 顾景云就红着脸转过头,低声道:“我是想给他取一个更好的名字。” 黎宝璐想到她前不久在他书房里看到的那几张密密麻麻的名字,更加沉默不语。 顾景云就抱着她低声解释道:“名字不仅是父母对孩子的美好期望及寓意,还应该切合五行,现在我们不知他的性别,不知他的生辰,自然也无从得知他的五行,怎么能轻易定下名字?不过你放心,我列好了一些名字,等他出生了我们再慢慢选,若是不满意,我重新再取便是。” 黎宝璐这才满意的点头,“你可不能像舅舅一样一直定不下大名。” 顾景云肯定的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像舅舅一样。” 王太医给的预产期是二十天前后,可惜前的有点多,因为在第十四天时黎宝璐就感觉到她要生产了。 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春风徐徐,大地回春,他们家花园里的树枝都冒出了绿芽,一些春花正开得绚烂,一片姹紫嫣红。 红桃见黎宝璐心情好就扶着她去花园里散步,中途来了便铺了垫子在一张石凳上坐下,结果才坐下不久她就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疼。 这种疼和往常孩子胎动的疼一点儿也不一样,她一开始有些惊疑不定,但在疼痛过去,片刻后又再疼时她便确定了心中的怀疑。 这就是医书上所说的阵痛了,到底是医者,黎宝璐很冷静的让红桃扶着自己回去。 红桃还以为她是玩累了想回去,所以笑嘻嘻的扶着她回房。 一到房中坐下黎宝璐便道:“我要生了,你快去请稳婆和嬷嬷们来。” 红桃一听手都发颤了,软着腿往外跑,找到嬷嬷后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句话,好在嬷嬷经验丰富,她话没说完嬷嬷便猜到了。 嬷嬷直接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对着她的虎口便扎了一下,红桃一个激灵醒过力气来,再也不结巴脚软了。 嬷嬷就冷静的吩咐道:“先去请稳婆,再去厨房里叫孙婶烧热水,把水送到产房里。” 红桃连忙应下,拔腿就跑。 从秦家拨来的两位嬷嬷快步到正房里去,黎宝璐身边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青菱守着,嬷嬷们看得直皱眉。 谁家太太生产不是一群人围着? 但见黎宝璐面色平静的坐在椅子上,她们又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位和那位主儿都不是喜欢下人伺候的人,就是红桃跟青菱两个都不常使唤,买再多的人来也没用。 顾家的庄子上又不是没有合适的家生子…… 念头只一闪而过,两位嬷嬷上前和黎宝璐见礼,然后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胎位,又问了一下她的反应,确定她的确是要生了,但距离正式生产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们可以慢慢准备。 知道不急,两位嬷嬷更加有条不紊起来,先是把布置成产房的偏房用醋醺了一遍,聊胜于无的消毒了一遍。 然后将生产中可能用到的剪刀等东西都用开水煮过一遍,这才把黎宝璐从正房扶到产房。 当然,在此期间,他们还通知了留守家里的南风,让他赶紧去书院里报信,让顾景云赶紧回家。 黎宝璐才到偏房里坐下,顾景云便从外面冲了进来,嬷嬷和稳婆们大惊失色,连忙把顾景云往外推,“老爷,您可不能进去!” 顾景云面色一寒,转身便走,这让准备了许多说辞的嬷嬷们一堵,许多话都没能出口。 第560章 齐聚 顾景云快步往书房而去,急忙追上他,“老爷,老爷?” 顾景云脱下身上的外衣丢给他,冷声道:“去拿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东风一呆,显然没想到顾景云会在这关节提这个要求。 见东风没动作,顾景云狠狠的皱眉,东风立即回神,忙跑去厨房提热水。 顾景云这才转身打开箱笼找衣服,屋里有熏笼,这是前段时间他让人买了送过来的。 顾景云生上火,在熏笼里倒上醋,用来熏衣服。 手上做着事,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正在产房里的宝璐。刚才虽然被嬷嬷和稳婆拦住,但惊鸿一瞥间他还是看到宝璐了,她正被一个嬷嬷扶着在屋里走路,看到他时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顾景云沉眸,脸色寒如冰雪,他的妻子在产房里为他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难道他连陪伴在她身边都做不到吗? 胡思乱想间,东风提了水来,顾景云沉声吩咐道:“净过手后看着熏笼,我沐浴后要穿。” 看着正在熏笼上消毒的衣服,东风已经大概猜到老爷要做什么了,他不敢劝,只能沉默的去帮忙。 不到一刻钟顾景云穿戴一新后回到产房,稳婆和嬷嬷们正围着黎宝璐团团转,犹豫着怎么去安抚她的情绪,让她不至于为顾景云的行为伤心。 她们心里不断责怪着顾景云,平日看着那么宠太太,怎么她们才拦了一句他转身便走? 好歹也抗争一下,就算不抗争,那也得在门外多站一会儿,跟太太说说话,安慰安慰太太。 女子生产可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这时候更需要关心安慰。平时看着挺靠谱的人,关键时候怎么就脾气那么大? 只是稳婆和嬷嬷们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黎宝璐就摸着肚子道:“我好想有点饿了。” 竟是一点儿也不受顾景云影响。 嬷嬷甲立即笑道:“太太放心,我早让孙婶给您做面了。” 嬷嬷乙立刻接着道:“老爷估计就是知道太太肚子饿,所以转去厨房了。其实生孩子没那么可怕,太太和老爷都不必紧张,顺的话明儿一早就能看到小少爷了。” 甭管顾景云是不是去厨房了,反正现在做主要的事安慰黎宝璐,让她不必为刚才的事伤心。 黎宝璐当然不会伤心,她现在是担心,她才不觉得顾景云会那么乖的走掉呢,他一定是憋大招去了。 才这么想,顾景云就推开门进来了。 稳婆和嬷嬷们大惊失色,忙奔上去拦住他道:“老爷,您可不能进来,这对产妇不好,对您也不吉利。” 顾景云蹙眉,停下脚步道:“我已经沐浴过了,衣服都是熏过的,很干净。而不吉利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我并不相信。” 嬷嬷们见顾景云坚持,不由求助的看向黎宝璐,“太太……” 她们是秦家人,知道顾景云有多倔,他拿定主意的事谁能推翻?也就寄希望于黎宝璐了。 黎宝璐抬头对上顾景云的眼睛,见他的眼中似乎冒着两团火,垂着身侧的手指甚至微微发抖,她便展颜一笑道:“嬷嬷就让他留下吧,那样我心也比较安定些。” 嬷嬷们目瞪口呆,稳婆们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谁家太太生产时会让丈夫跟在身边的? 顾景云却露出一抹微笑,转过几人便走到宝璐身边,伸手去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肚子,柔声问道:“难受吗?” “还好,现在不痛,一会儿可能会痛。” 顾景云微微点头,将她扶起来送到榻上,让她半靠着枕头坐,此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整个人都很辛苦,如果腰部和背部没有东西靠着会更难受的。 顾景云细心的给她放好迎枕,轻声道:“我们的宝宝一直很乖,这次他也会很乖就出来的,你别怕,要是疼了就喊出来,我在你身边呢……” 两个嬷嬷和两个稳婆无语的看着额头冒着细汗的顾景云,怎么感觉老爷比太太还紧张呀,明明之前头也不回的走了。 四人扫了一眼顾景云身上的衣服,又看了一眼你侬我侬的俩人,最终还是啥都没说,转身去做准备工作,反正夫人和舅夫人也要来了,到时候让她们去劝就是,她们还是别枉做恶人了。 顾府下人虽少,但事情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顾景云才回来就把南风和二林派出去了,南风先去秦府找何子佩,然后去太子府请王太医。 王太医当然不在太子府,他在宫里当差呢,南风不能直接进宫,却可以听过太子府的管事传话。 太子府的管事果然不敢怠慢,立即进宫去求见太子妃,太子妃知道太子对顾景云和黎宝璐很看重,立即便让人拿了她的牌子去太医院调王太医去顾府,然后派了人去勤政殿里通知太子。 而二林则一路出城去城外寻找正在踏青郊游的白一堂和秦文茵。 何子佩先行来到顾府,她带了一群丫头婆子来,一来便接过一半的事务,她身边的嬷嬷都有生产和管理的经验,所以安排得井井有条。 见没有用得着自己操心的,何子佩这才进屋。 黎宝璐正捧着一大碗面吃,这是用鸡汤煮的面,汤去除了浮油,一点儿也不油腻,却有鸡的清香味。 里面放了一大把青菜和两个鸡蛋,黎宝璐胃口很好,直接把一碗面吃完了。 何子佩见状松了一口气,高兴的拉着她的手道:“能吃是福,现在吃饱了一会儿才有力气。” 顿了顿后又蹙眉道:“你是第一胎,应该没那么快,晚上可能还得吃一顿才行,快的话晚上就能生,晚的话只怕要等到第二天了。” 何子佩生第一胎时就生了两天,很是惊险,生妞妞时快一点,但也折腾了一个晚上。 秦文茵更不必说,她是遇到山匪提前动了胎气,属于特殊情况,能生下顾景云是因为吃了催产药,不然还不知道会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见宝璐面色红润的挺着肚子笑嘻嘻的,何子佩不由心生怜惜,拽着她的手温声道:“你不要怕,两个稳婆都是京城最厉害的,一会儿王太医也过来,你自己就是医者,应该知道怎么做,你的胎位顺得很……” 总之什么话好便说什么,务必使她安心。 何子佩说了一大堆,这才注意到旁边两位嬷嬷的眼色,顺着她们的目光看着这才看到顾景云。 何子佩,“清和,你怎么在这儿?” 一直坐在黎宝璐身边默默听着的顾景云:“……” 众人:“……” 何子佩扶了扶额道:“我都没注意到你,行了,纯熙这里有我呢,你快出去吧。” 顾景云严肃的道:“舅母,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宝璐。” 何子佩蹙眉,看了眼坚持的他,又扭头看宝璐,低声问道:“你愿意让他留下吗?” 宝璐瞄了一眼顾景云,见他眼巴巴的看着她,便忍不住道:“就让他留下吧,也让他看看我生孩子有多辛苦,以后才能更疼我一些。” 何子佩想也不想就点头,“也好,那就让他留下吧。” 众人:……太太,老爷还不够疼您吗,老爷疼您都快疼出天际了。 而且夫人您这样纵容老爷太太真的好吗? 何子佩是睿智的人,她从不相信男子进入产房不吉利的一套说辞,顾景云都洗漱干净了自然可以进来。 而且宝璐有景云陪着应该更安心吧? 就在她同意了顾景云留下后,秦文茵和王太医同时抵达,王太医给黎宝璐把脉过后道:“母子均安,现在距离生产还早点,大家该休息休息,该吃东西便先吃东西吧。” 而秦文茵在看过宝璐后就被何子佩轰出去了,“你在这里面也没用,还不如出去管着外面的事,里面有我和清和呢。” 秦文茵白着脸退下,对儿子留在里面没有发表看法,只是抓着白一堂的手微微用力,到了外面才呼出一口气,小声道:“宝璐身子一向好,她生产应该没问题吧?” 他们秦氏的子嗣一向不顺,不论是何子佩还是她,生产时总是遇到各种难处,就没有平安生产的,不怪她不紧张。 白一堂也很紧张,但他还是绷着脸道:“应该没问题,宝璐的身体好,武功高,运气也一向很好。这一次她的运气也一定会很好的。” 夫妻俩手牵着手在院子外等着,很快秦信芳也牵着妞妞来了,他颇有些无奈的道:“这孩子非闹着要来,文茵,你带她去花园里走走吧,我和一堂在这里守着。” 秦文茵用微凉的手去牵妞妞,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两个大老爷们,俩人面面相觑的相对而坐,心情倒是难得的一致——父亲对女儿的关切和担忧。 白一堂没把黎宝璐当女儿,因为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呢,可他没把她当闺女,耐不住黎宝璐把他这师父当爹了呀。 所以久而久之,白一堂也就习惯的把自己当爹了,此时闺女在里面生孩子,可见他有多担忧了。 秦信芳更不必说,他与何子佩可是把景云和宝璐当儿女带大的,而且出于秦家子嗣艰难羸弱的原因,他对这一胎更是担忧居多。 两个大老爷们一起汗流满面的担忧着,屋里的黎宝璐却在捧着苹果啃,闲适的和顾景云何子佩说话,一点儿也没有生产前的紧张。 第561章 生产 她不是不紧张,从知道怀孕始她就一直害怕担忧着,怕疼,担忧孩子的安全,但事到临头她还真就不怕了,内心的紧张一消而散,还能反过来安慰紧张的何子佩。 至于顾景云,他一直沉默的坐在黎宝璐的身边,紧紧地拽着她的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吃完了苹果,黎宝璐在顾景云的搀扶下又在屋里转了三圈,这才爬到床上睡觉。 顾景云便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黎宝璐是真的犯困,但细细密密的阵痛总是伴随着她,她根本就深睡不了。 这让她有些懊恼,要是一直痛到明天才生,难道她今天晚上就不能睡觉了吗? 黎宝璐带着这份担忧等来了傍晚,大家食不知味的陪着她用晚饭,只有她一个人胃口特别好的喝了一碗汤,吃了两碗饭。 稳婆们也轮流着休息,很是闲适的坐着聊天,王太医更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以他们的经验来说,黎宝璐今天晚上就能生的概率很低,还是养足了精神明天再战吧。 就在秦信芳和白一堂商量着守夜的时辰时黎宝璐在屋里惊呼了一声。 俩人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扑到窗口上大声问里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文茵也吓得小跑着过来,转身就要进产房。 屋里就传来稳婆的声音,“没事,没事,只是太太要生了。” 黎宝璐是在睡梦中惊呼起来的,她吃饱了饭就犯困,在屋里走了两圈消食,又坐了一会儿,见肚子安安静静竟然一点儿也不疼了,她便抓紧时间爬到床上去睡觉,生怕之后被阵痛折磨得睡不着。 她沾枕头便睡,感觉才睡了一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梦惊醒了。她梦见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撅着屁股对着她,看到她便咯咯的一笑,然后快速的爬走了。 黎宝璐拔腿便去追,但她怎么也追不上那奶娃娃,只能一直保持着一个距离,就在她发狠要运起轻功飞过去追她时,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坐在一片水里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然后黎宝璐就觉得腹中剧痛,她就忍不住惊呼出声。 顾景云便守在她身边,宝璐一惊呼他便反应过来,握着她的手就把她叫醒。 黎宝璐一醒来就察觉到自己大腿湿润,她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羊水好像破了……” 顾景云立即转身去叫舅母,何子佩这才去把留在外室休息的稳婆和王太医找来。 王太医把过脉,稳婆检查过后一致恭喜黎宝璐,“太太快要生了,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吧,太太不必紧张,现在宫口才开,要正式生产还得好一会儿呢,您先休息一下。” 其实即使现在宫口开了,能在明天早上生下来也难,富贵人家生产,又是第一胎总会更长些。 但没想到黎宝璐又一次刷新了他们的认知,稳婆才叮嘱黎宝璐一些注意事项,让她躺下调整呼吸,放松心情,另一个稳婆便拉住她小声的道:“宫口开了四指。” 正在叮嘱黎宝璐的稳婆一愣,仔细的去看黎宝璐的脸色,见她只是鬓发间有些细汗,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顾景云的,面色还如常,竟半分痛劲儿都没叫。 两位稳婆再不敢小瞧了黎宝璐,开心的道:“太太好厉害,竟能如此忍痛,这样就对了,不要轻易叫出来,要省着力气……” 两个稳婆开始调整黎宝璐的姿势,瞄了顾景云一眼,见他一点儿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才静了静心伸手给她按摩,轻声指导她道:“太太放松,现在我们给您按摩,让您宫口开得更顺,一会儿生产更顺利些……” 其实她们的按摩还能一定程度上调节胎位,两个稳婆也配合惯了,手上的动作很顺,黎宝璐被按得很疼,但她本身便是医者,知道她们按的穴位对她和孩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咬牙忍着。 顾景云见她额头上冒了汗,便用一只手掏出手帕给她擦汗,另一只手与她紧紧地握在一起。 秦家来的两位嬷嬷同样有见识,对何子佩微微点头,示意稳婆是在为黎宝璐好,何子佩这才忍着没出声。 实在是两个稳婆的动作一看就不轻,看得她都心惊胆战起来。 有两个稳婆帮忙,黎宝璐的宫口开得更顺,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开始生产。 两个稳婆也没想到黎宝璐第一胎竟然这么快,一边安慰黎宝璐,一边夸她身体好,还要一边指导她用劲儿。 “来,太太跟着我一起呼吸,一会儿您就往这儿使劲儿,来预备,吸——呼——吸——用劲儿!” 黎宝璐深吸一口气然后照着她的指导用劲儿,两个稳婆见她第一次用力竟然就使对了劲儿,眼中大喜,鼓励道:“太太做得好,就是这么使劲儿,来,我们再来一次……” 何子佩紧紧地拽着嬷嬷的手,紧张的注视着黎宝璐。 顾景云丁点声音都不敢出,瞪大了眼睛看着。 黎宝璐如今注意力都在稳婆和肚子上,再留意不到其他,顺着稳婆的指点如此几次,就听得稳婆高兴的道:“太太,我看到孩子的头了,您再使使劲儿……” 白一堂满头大汗的站在窗口下听,紧蹙着眉头道:“宝璐怎么一声都不啃,只有稳婆的声音?” 秦信芳也紧张,但他好歹做过两个孩子的爹,因此道:“叫会浪费力气,宝璐是在节省力气吧。” 白一堂原地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回到石凳上坐下,秦文茵则在安排人把热水送进去,看到送出来的血水,她紧张了一下,然后继续冷着脸去安排,“糖水鸡蛋煮好了吗,煮好了热着,一旦里面要用立即送进去……” 话音未落,产房里就传来欢呼声,然后是一叠声的恭喜,外面的三人瞪大了眼睛,急得围在产房门口,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秦文茵再也忍不住转身就跟白一堂抱在了一起,她要做祖母了! 产房里,两个稳婆正喜笑颜开的恭喜主人家,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清洗身体。 这是她们接生生涯中最顺的一次接生了。 黎宝璐根本没辛苦多久,深吸一口气后憋着使劲儿,本来只看到脖子的孩子“呲溜”一声就生出来了。 两个稳婆眼疾手快的捧住孩子,剪掉脐带,见娃娃紧闭着双眼,头发乌黑,再一掂起码有六斤重,这样的健康,当下便笑着恭喜道:“恭喜老爷太太喜得千金,先开花后结果,太太可真是好福气啊。” 顾景云眼睛不由湿润,弯腰在宝璐额头上落下一吻,低声喃喃,“宝璐,你们母女皆安!” 这便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了。 顾景云满眼爱意的看向他的闺女,伸手就要捧她。 稳婆哪敢给他抱,躲了一下道:“老爷别急,我们还得给小姐清洗呢。” 看到顾景云这个反应,两个稳婆的心彻底安下,本来还担心不是男孩主人家的高兴会打折扣,但看现在老爷和舅夫人的反应就知道她们的担忧不必要了。 稳婆将娃娃倒过来拍了一下屁股,顾景云的小公主便发出了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嘹亮的哭声。 看到稳婆们打他闺女,顾景云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但稳婆们却很高兴,和他恭喜道:“听小姐这哭声就知道她是个健康的,老爷可以放心了。” 说罢便清理她口鼻中的秽物,这才放到温水中清洗,然后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小被子里包好,这才小心翼翼的放在小床上。 小娃娃估计也是被折腾累了,全程只哼唧了两声便继续紧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两个稳婆清理完了孩子这才上前伺候产妇。 顾景云见宝璐探着头想看却看不到,便上前盯着女儿看了半响,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来送到床边让她看。 两个稳婆和两个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跳,但见他动作还算标准,这才没阻止。 顾景云僵硬着手臂把孩子抱到床边,却怎么也送不到黎宝璐面前,干脆单膝跪在脚踏上,把孩子送到宝璐面前,低声道:“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女儿,是不是很漂亮?” 黎宝璐看到女儿那红通通的模样,再看她光秃秃的眉毛,紧闭的双眼,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很漂亮,不过这脸型…… 黎宝璐满意的点头道:“嗯,是很漂亮,只要能一直保持这脸型。” 何子佩也在一旁傻乐,“我们家的闺女就没有长差的,不管是像宝璐还是像清和都是美人胚子。” 两个稳婆看了一眼单膝跪在床前的顾景云,默默地退下。 两个嬷嬷见三人只顾看着孩子傻乐,直接忘了还在外面着急等候的另外三位主子,只能上前低声提醒道:“夫人,老爷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何子佩瞬间回神,一拍手道:“瞧我,都把他们忘了,清和快把孩子给我,我抱出去给他们看看。” 顾景云心疼道:“现在更深露重,万一吹到风怎么办?” “放心,我就让他们在门口看一眼,我们不出去。”何子佩俯身轻柔的接过孩子,笑呵呵的道:“纯熙辛苦了,你陪陪她。” 顾景云和黎宝璐眼巴巴的看着何子佩把他们的闺女抱走,久久的不愿意把目光收回。 黎宝璐砸吧着嘴不满道:“这傻妞子也不知道哭,以后岂不是谁都能抱她?” 第562章 洗三 顾景云伸手撩开她脸上的碎发,见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低声道:“累了就睡吧,这儿有我守着呢,我看着她。” 黎宝璐就慢慢的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秦文茵小心的掀开小被子看孙女,惊叹的道:“这孩子长得真漂亮。” 秦信芳和白一堂深以为然的点头,正要细看何子佩转身就抱着她回去了,“夜深露中,看一眼就行了,免得孩子着凉。” 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抱着孩子远离。 何子佩将孩子放在宝璐的身侧,叮嘱顾景云道:“晚上注意着点,别让宝璐翻身把孩子压到了。” 顾景云应下,推着让何子佩去休息了。 黎宝璐一觉睡到大天亮,本来还要继续睡,却被一声嘤嘤的啼哭声吵醒。 黎宝璐清醒过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肚子轻松了好多,一摸竟然瘪了,她这才一个激灵彻底回过神来。 扭头一看,顾景云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在小声哄,见她醒过来立即如蒙大赦般抱着她过来,“她好像饿了。” 嬷嬷甲腹诽,本来就是饿了,偏您不舍得把孩子交给稳婆喂养,也不舍得把太太叫醒,小姐可不得哭? 黎宝璐立即爬起来,有些惊慌失措的把孩子接过去,“那,那该怎么办?给她喝奶吗,可我有奶水吗?她会喝吗,要怎么教她?” 嬷嬷甲见状,立即跟嬷嬷乙上前,“太太先把孩子交给老爷吧,我们帮您催奶。” 嬷嬷甲直接拨开宝璐的衣襟,热毛巾往里一敷,嬷嬷乙则端了一碗鸡汤面给她吃。 “这是用熬了一晚上的高汤煮的面,我们看过了,您有奶水呢,再吃一些应该就够小姐吃了。” 两位嬷嬷对此很有经验,她们说黎宝璐有奶,黎宝璐果然就有奶水,孩子才吸了几下就把奶水吸出来了,然后就满头大汗的吸允着,就跟打仗似的。 黎宝璐和顾景云看了都欣喜不已,一脸的与有荣焉,觉得他们的闺女不用教就会吸奶简直太聪明了。 两位嬷嬷很明智的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退下。 还是一旁的何子佩和秦文茵看不过眼,道:“清和,你不是早就准备好名字了吗,那孩子到底叫什么,怎么我听你和纯熙一口一个我们闺女,一口一个宝宝的胡乱叫着?” 顾景云一呆,挪了几下屁股,看着在宝璐怀里吃得满头大汗的女儿,脑子打结道:“大名等她再大一点再取,小名倒是取了不少,但现在看来都不怎么合适,不如我们换一个?” 何子佩就静静地看着他,“行,换成什么?” 顾景云:…… 何子佩就知道他和他舅舅一样墨迹,扭头对秦文茵道:“还不如让你来取呢。” 顾景云就立即道:“就叫安安吧,《尔雅》中解字,安者,定也。我和宝璐既希望她平安,也寓意她能够定下,陪伴我们。” 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顾景云怎么舍得把取名权给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娘也不行。 虽然王太医和稳婆们都说她很健康,但这个时代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了,这世上从不缺少意外。 更何况秦家的子嗣一直就很难站住脚,他活到今日有多艰难再没人比他更清楚的了。所以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够平安的在这世上站住脚跟,不要像他一样从小便泡在药罐子里。 为了生存与天斗,与地斗,与敌人斗,还要与自己斗。他希望她不必再经受他受过的罪。 顾景云眼神柔和的看着闺女道:“等她像她妞妞表姑那么大时再给她取大名。” 何子佩这才放过他,高兴的探头去看她,“这孩子有力着呢,可比你以前强多了,肯定是个健康长寿的孩子,放心,你的名字不会白取的。” 秦文茵见儿子眼睛通红,知道他昨天晚上肯定没怎么睡,就推了推他道:“你去外头的榻上歇一歇,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和你舅母来做就好。” 知道他们现在宝贝孩子,便笑道:“你们只要带好孩子就行。” 秦家有前一个月自己喂养孩子的习惯,因为他们家子嗣艰难,因此对这些事很有研究,知道母乳对孩子更好,尤其是初乳,所以每个母亲都会自己先喂养一个月,后面吃不消了再把孩子交给乳娘。 秦文茵不用说,她身体的原因,顾景云是吃羊奶和米汤长大的,而妞妞则是被何子佩一直喂到了两岁才停奶。 黎宝璐不愿意把孩子交给别人喂,因此一早就和顾景云商量好了,只要她有奶水就由她来喂,反正她生产之后她还有八个多月的假期呢。 以后再给孩子吃些辅食就好。 奶娘只要照顾孩子就行。 安安洗三,秦文茵本想大办,但黎宝璐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实在是不想让闺女在这样春寒料峭的时候脱光光被人围观,谁知道宾客们会不会把大量的病菌带进来? 所以他们家只打算请几个较为亲近的人就行了。 比如秦家,比如刚结束一波巡查回到京城的卫丛夫妇,再比如过年后刚搬出顾府,就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赵宁一家。 都是自己人,到时候关起门来随意给孩子泼一点水就行了。洗三要不是习俗,黎宝璐都不想把自家的闺女抱出去折腾。 虽然他们没有张扬的意思,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顾家添丁了。 太子妃直接将王太医派去顾府,当天晚上顾府门口就挂了一张手帕,谁不知道顾景云喜当爹,有了个闺女? 甭管真心还是假意,第二天秦信芳上朝时不少人都拱手恭喜他,有会恶心人的,恭喜完了秦信芳又转去恭喜顾侯爷。 顾修能扫了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秦信芳,也露出真诚的笑容,到底没让人看成笑话,但心里怎么想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顾景云有了闺女,干脆和书院请了五天假,每天就守着妻子和女儿,看着宝璐一天一天胖,也看着闺女一天比一天白皙和漂亮,喜得心里乐滋滋的。 然后洗三就到了。 今天妞妞终于冲破重重阻碍看到了小侄女,她趴在小床边惊叹的道:“小侄女怎么这么小啊?” 何子佩就没好气的拍了一下她道:“你小时候比她还小呢,以后你就是长辈了,要疼小侄女知道吗?” 妞妞拍着胸脯到:“母亲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小侄女。” 家里终于有个人比她辈分小,人也小了,妞妞高兴不已。 洗三的时候看到父亲和母亲都往喜盆里丢东西,她也将手上戴的银铃铛摘下来扔进去,一本正经的道:“我也是大人了。” 秦信芳和何子佩见了不由抿嘴一笑,任由她去了。 两个稳婆见了高兴不已,喜盆里的东西最后都会赏给她们,本来还觉得客人太少,她们只怕拿不到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他们出手这样大方,金锭子银锭子的往下扔。就是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娃娃都往下扔银铃铛,那铃铛是银的,但那套着铃铛的镯子也是银的呀。 两个稳婆笑容满面的抱过安安,快速的拨开小被子把她抱出来,用手沾了点水在她身上洗了洗,快速的念好祝福语。 冷水一泼到身上,一直安安静静睡觉的安安“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嘹亮—— 稳婆们见状一喜,一边快速的用擦干她的身体用小被子包好,一边恭喜道:“小姐这哭声可真亮啊。” 顾景云心疼不已,越过秦文茵上前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 稳婆们只一愣便面色如常的把孩子交给他,算了,抱孙不抱子什么的顾老爷是读书人都不在乎,她们何必讨人嫌的提起? 顾景云抛下宾客转身抱着孩子回去交给宝璐,秦信芳看得摇头失笑,对卫丛等人道:“也都不是外人,我们自己出去坐席吃饭吧。” 卫丛就是个疯子,见状还乐嘻嘻的道:“这样才好呢,闺女就该多疼些,把脾气养得大点,免得将来到了婆家受欺负。” 卫妻忍了忍,没忍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卫丛就指着她乐道:“就跟她一样,谁能欺负了去?” 卫妻立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时又气又恼,还又无可奈何。 何子佩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拍着她的肩膀道:“回去可别轻饶了他。” 卫妻狠狠地点头,“好。” 赵宁辈分最低,默默地跟在后面,就是使劲儿憋着也不敢笑出声来。 顾景云将哭得不停的女儿交给宝璐哄,自己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或许是暖和了,或许是到了熟悉的怀抱里,安安哭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然后在父母的注视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顾景云和黎宝璐忍不住“呀”了一声,惊喜的道:“她睁开眼睛了!” 黎宝璐知道自己一出生就睁开了眼睛,顾景云同样是一生下来就睁开眼睛,妞妞也是,但安安这都第三天也没开眼,顾景云和黎宝璐都焦急过,但王太医说孩子刚出生,不睁开眼睛是正常的。 黎宝璐当然也知道是正常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担忧啊,现在好了,这小妮子总算是睁开眼睛了。 看着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黎宝璐高兴的道:“这眼睛像你,好漂亮啊。” 第563章 霸道 自安安睁开眼睛以后就长得飞快,脸蛋一日比一日白皙,之前的红皱一消而散,而且她胃口特别好,黎宝璐的奶水算多了,但她硬是能够一丝不剩的全喝光,将小肚子喝得鼓鼓的,好几次他们都生怕她会吐奶,但这小妮子硬是打了一个饱嗝,一丝奶水都不吐。 等她满月时,她已经比同龄的孩子壮多了,何子佩看得直乐呵,直说是宝璐的身体好,这才带着孩子的身体也壮。 小小的安安特别乖,除了饿了和湿了外几乎没因为其他的事哭过,也因此她自出生到现在都是宝璐和顾景云亲自带她,不假他人之手。 燕元娘抱着三个多月的小木棉过来参加安安的满月宴,两个孩子并排睡在一起,安安转动着眼珠子看向小木棉,竟然并不显小。 燕元娘羡慕的道:“要不是木棉比安安的眼睛要灵活些,我几乎要以为他们一样大了,师母,你这孩子是怎么带的?” 黎宝璐笑道:“还能怎么带,饿了给她吃,困了让她睡呗,现在的孩子最好带了,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燕元娘就默默地看着她儿子不语,木棉跟乖巧这两字就搭不上关系,虽然特大部分时间也在睡觉,但不睡的时候也多,而且不睡的时候除了吃就是哭。 他身边奶妈加丫头就有四个,但四个带他一个她还是觉得累得慌。没有安安前她觉得她儿子也挺乖的,而且孩子不都这样吗。 可有了安安做对比,燕元娘觉得她儿子也太皮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你就不能乖一些吗?” 黎宝璐没听到她的低语,因为她正被一群人拉着手说话。 洗三时没有大办,满月宴时顾景云却不愿委屈了女儿,所以送出了不少帖子。 就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跟风送了礼,更不用说太后等人了。 顾景云借着女儿又收了不少的礼物,他特意让人收拾出一间房子,将一些品质还不错的礼物造册放进去,笑曰:“里面的东西留给安安做私房,等她大一些了给她。” 黎宝璐就掰着手指头算,“除了满月宴还有百日宴,以后她还会收到许许多多的见面礼,压岁钱之类,我已经能预见到这孩子以后会有多富有了。” 顾景云俯身在她脸上落下一吻,笑道:“你不必嫉妒她,她有的我都补给你。现在她的钱你先替她拿着,等她长大了再她。”意思是挪用了也行。 黎宝璐握紧了他放在手心里的钥匙,挑眉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别为你闺女心疼。” 顾景云肯定的道:“不心疼。” 顾景云抱住她含笑道:“女儿纵然重要,但你也重要呀。” 黎宝璐嘴角忍不住上挑,心情飘扬起来,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充斥在鼻尖,顾景云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手便从她的衣摆里滑进去…… 黎宝璐脸微红,抓住他的手低声道:“现在还不行……” 顾景云吻着她的眼角道:“不是都满月了吗?” “那也不行,至少得过四十天……” 顾景云只能吻吻她的脸颊,然后抱着她倒在床上冷静。 被放在床里侧的安安就无声的打了一个哈欠,微微闭上眼睛睡觉。 顾景云看到她那个哈欠,心都软了,越过宝璐探头去看她,低声道:“宝璐,等我们再同房你就给我开些药吧,我们这两年暂且不要下一个孩子……” 不然既伤宝璐的身,也疏忽了安安。 黎宝璐点头,“好,不过这事不急。” 顾景云身体不好,是药三分毒,与其吃药还不如从食物上规避,虽然效果不会太大,但他们本来就不容易受孕,不如顺其自然。 这第一胎他们不也是同房了一年才怀上的吗? 黎宝璐对此推断还是有些信心的。 安安不知道父母正想办法延后她未来弟弟妹妹的出生日期,她此时正睡得香甜。 孩子睡得多,长得自然也快。 转眼间夏天便至,安安已经满四个月了,她已经能够熟练的翻身,即便他们把她弄趴下,她也能快速的把自己翻过来。当然,这和夏天穿得少也有很大的缘故。 比她大两个月的木棉已经能坐起来了,两个孩子总是抢玩具玩,但木棉每次都抢不赢安安。 黎宝璐正低着头修改自己的稿子,一个不注意,小木棉又挪到安安身边,拿着手里的彩色绣球跟安安炫耀。 安安本来正玩着手指自己跟自己说话,看到彩色绣球,想也不想劈手便抢过去。 只是想给安安看一眼的小木棉一呆,然后就冲着她哇哇大叫起来,伸手就要去抢。 到了自己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让别人抢走?安安一手紧紧攥着绣球,一手“啪啪啪”的去打小木棉的脸和手臂,背部。 孩子不知道收劲儿,力气可不小,小木棉直接“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这下不仅黎宝璐,就是远远坐着在选绣样的燕元娘都反应过来了,连忙冲上去扯开俩人。 小木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安安却紧抱着绣球冲他一顿“叽里呱啦”的乱叫,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黎宝璐看着霸道的闺女头疼,脾气这么大,以后可怎么教呀。 黎宝璐试图和她讲道理,“这绣球是木棉的,你怎么能抢他的?快把绣球还给木棉,你要是喜欢娘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安安显然不能听懂母亲讲的道理,她紧紧地握着绣球,口中有一大堆的话要说,可惜没人听得懂,反正她就是不愿意放手。 最后黎宝璐是用一个同样颜色绚烂的东西换来了绣球还给木棉,但木棉还是哭着离开了。 黎宝璐望着他们母子离开的背影很是忧伤,她知道明天他们还会来的,然后木棉还是会不长记性的挪过去找安安玩,最后离开时一定会哭着离开。 其中只有两成的可能性是舍不得离开而哭,剩下的八成则是被安安给打的。 安安渐渐长大,骨头也渐渐长开,这时不用白一堂说,黎宝璐也发现了,她闺女继承了她的好根骨啊。 以后肯定是个练武的奇才。 也正是因此,黎宝璐不想她养成这副霸道的性格,她希望她能够讲理,不然武力不会是她的助力,反而还会害人害己。 可是,她再多的道理对着一个只会吐口水玩,刚刚学会翻身的孩子说也没用啊。 黎宝璐只能戳着她肥嘟嘟的脸颊道:“安安,母亲会尽全力给你营造一个好环境,但你也要争气,长大以后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霸道,看中的就要抢过来,不然娘亲哪敢教你习武?” 黎宝璐说要给她创造一个好环境,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自从生了安安以后,黎宝璐就开始为她的将来考虑起来。因为女子的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了,区区十几年便要嫁人生子,然后一生都要在夫家那里度过。 好一点的,伺候公婆,甚至是太公婆,服侍丈夫,照顾小姑妯娌,抚育子女,不好的,有可能还要被公婆,丈夫磋磨,服侍完了丈夫还得照顾丈夫的小妾,抚育丈夫和小妾生的孩子…… 她只要想到她闺女以后有可能要过这样的日子,她的心就跟刀割一样。 这个时代对女子太过不公。她的幸运在于遇到了顾景云,但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跟顾景云一样愿意让妻子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跟他站在同一地位上? 她优秀,顾景云会欣喜,她比他更优秀,他会与有荣焉,但别的男人会吗? 而会的那些又能正好喜欢他们家安安,而安安也喜欢对方吗? 即使是在记忆中的那个时代,能够从心里认同女子比自己强的人也很少。 而在这个时代,现在大部分人,包括男人和女人都觉得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就算已经有书院先生这个成功的例子在,但全京城,全大楚有几个女先生? 这个范围还是太小,这依然属于个例,她希望这不再是个例,她希望女子在社会上的作用越来越大,责任也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权利自然也越来越大。 她没有很大的野心,她只是希望能够给女儿创造一个宽松一点的生活环境。 至少她有一天想要像她一样出外做事时不会被强烈的反对,不会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至少她在婚姻不幸福时可以提出和离,而不是像当下绝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忍气吞声,将希望放在熬死对方上;至少她在再遇到心仪之人时能够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要像婆婆一样先得到了秦家,顾景云,甚至是皇宫的同意才能走出那一步…… 而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却也很容易。 记忆中的前世能有那样的生活环境是通过女权先驱者们数百年的斗争才做到的,她没那么大的志气,也没有牺牲自我,开创女权运动的勇气,她只希望能够让当下的环境再宽松一些,让女性的生活环境更好一点,留下一颗火种,它是熊熊燃起,还是挣扎着熄灭就要看命运了。 黎宝璐将修改过的文稿放在一个盒子里交给红桃,道:“放进小书房里,老爷若是回来我睡着了,你便告诉他一声,让他再帮我过一遍稿,要是没问题就印刷吧。” 顾景云新开了一家书局,叫“云璐书局”,黎宝璐要印书自然是直接找他。 而《琼州记事》她写了半年,总共才八万字,修改过三次。这还是她一再精简的结果,但八万字对一本杂记来说也算很长的了。 黎宝璐本来是想要半白话写成二十万字左右的记事体的,可惜被顾景云否决了。 他道:“字数太长只怕无人感兴趣,不过你若想印可以分成两版,先印精简版的,再印这半白话版的。”顾景云笑道:“放心,就算别人不买,我也都买一本留家里收藏。” 黎宝璐见他如此不看好半白话版,只能默默地先精简文言文版。 第564章 生意之道 顾景云一进屋就看到他闺女正撅着屁股想要爬起来,但腿骨的力量显然不够,一个不稳扑腾一声翻过身,直接面朝屋顶四仰八叉的躺着了。 顾景云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把她抱在怀里道:“你还小呢,起码还得一个多月才能坐起来,现在急什么?” 肉嘟嘟的安安闻到墨香味,伸手就去拽他手里拿的书。 顾景云轻柔的掰开她的手指,转而递给宝璐道:“这是印出来的《琼州记事》,你看看吧。” “这么快?”黎宝璐接过书,诧异的道:“不是才送去两天吗?” 顾景云轻咳一声,将手指递给安安玩,“既然稿子已经出来,自然是先印你的书了。” 实情是书局没别的活儿干,一拿到宝璐的书就开工,两天便照着顾景云的吩咐印了一千册。 顾景云不说,但黎宝璐只撇他一眼就猜了个大概。 最近她可在查账呢,他们家的庄子铺子以及跟周大和师父合开的商队都是盈利状态,只有书局,赚的连工钱都不够发,更别说维持书局运作的花销了。 黎宝璐看着她手上的书不免有些忧伤。 顾景云见状便将安安放到榻上,坐到她身边轻拥着她笑道:“别急,书局现在是不赚钱,不过我必有办法让它成为京城,甚至是大楚的第一书局。” “第一书局不是皇家书局吗?” “我会让云璐书局超越它的。” “凭什么呢?” “凭你我,凭我们手上的资源,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待你成长得更强大一些,待妞妞更大一些。” 黎宝璐有些懵懂,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些,但看着顾景云眉眼中的温柔,她什么都没问,既然他希望她不要操心,那她就无忧无虑的好了。 顾景云接过她手里的书,轻笑道:“就从你手上的这本书开始吧。” “啊?” 顾景云没有解释,而是把书放到一边,转身将又在扑腾的女儿抱起来,笑道:“走,我们去花园里玩一玩。” 安安闻言露出大大的笑容,小手还笨拙的“啪啪啪”拍掌,显然高兴不已。 黎宝璐也忙丢下所有的疑问,跟着他们父女俩去花园里玩,天大地大没有闺女大。 此时夕阳西下,一天的燥热已经消了不少,沉浸在橘红色的夕阳中,安安乐得直踢腿,也不顾正在父亲怀里,探着身子就要去摘花扯草。 顾景云忙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比不过眼疾手快的安安,直接将一把花给扯下来了,看到手上的花,安安乐得咯咯直笑,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显然是还想辣手摧花。 黎宝璐就笑着从顾景云怀里接过孩子,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你说,这个月你都糟蹋去多少花花草草了?现在还不会走路就这样,以后能走能跑了怎么了得?” 安安见落在了母亲手里,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冲她爹“啊啊”两声求抱,见她爹只含笑看她,并不动作,便不由有些伤心的低头。 落在母亲手里,她再也不能玩花花草草了。 不过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吹了一下风,看了几朵好看的花,安安有兴奋起来,指着一棵棵草,一朵朵花“叽里呱啦”的和父母说话,兴奋不已。 黎宝璐也不管她说什么,全程点头应和到:“对,这朵花是红色的,是不是特别好看呀……” “哇,这片草好长好绿啊,青菱他们多久没除草了?哦,草把花花挤得没地方站了是不是……” 顾景云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见闺女一副深以为然的“嗯嗯”应和着,他忍不住溢出笑声来。 即便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暖意,直接将心给化了。 顾景云伸手拥住俩人,轻声笑道:“我们把东厢收拾出来,打通两间房给她造一间游戏室吧,就跟妞妞的一样。等她会爬了就可以进去玩了。” 黎宝璐纠结,“东厢不是要留给孩子住吗?要是打通了做游戏间,以后孩子们住哪里?” “等她再大一些就让她住在耳房里,我们也能照顾她。再大到能够自己住了就让她搬到落梅园去,母亲现在跟师父住在栖霞院,落梅园空着呢。” “以后孩子们大了全搬到落梅园去住,若是孩子多,就将落梅园分为两进的小院,再扩建一下,前头男孩住,后头女孩住。” 黎宝璐点头,“这个好,那我写信问一下母亲。” 顾景云颔首,“顺便问问他们何时回来,还有两月就中秋了,今年中秋可能会大办,舅舅让他们务必要回来过节。” “是陛下的身体好转了吗?” 顾景云点头,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想禅位,是否成行就看中秋的宫宴了。” 黎宝璐吓了一跳,想到这一年多来皇帝几乎不问朝政,全是太子处理国事,她便幽幽一叹道:“这样也好,陛下能够安心养病。” 顾景云不置可否,早在当初特意让太子监国,让皇帝有时间养病时他就想提出禅位了。 可他也知道很难,加上他是太子的老师,由他提起这事实在是敏感,所以他才按捺着没提。 而这一年多来他时常进宫与皇帝下棋,自然早就看出他也有那个意思,却一直未能下定决心。 顾景云一直不敢提,生怕他提起后反而坏了他们父子间的情分,因此只下棋,也只说些其他的事。 他以为还有的等,没想到皇帝那么快就下定了决心。在这一点上顾景云是真的佩服皇帝,不是谁站到了至高的位置后还愿意向下一步,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让给别人。 黎宝璐同样敬佩皇帝,“禅位,此事可载入史册矣。” 顾景云微微颔首。 “一定了吗?” 顾景云低声道:“陛下与太子说了。” 那反悔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顾景云捏捏她的手笑道:“陛下一直最重视吏治,今年中秋应该给众官员准备一些别致的礼物。” 黎宝璐眨眨眼,“比如?” 顾景云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正要说话,安安就突然哇哇大叫起来。 俩人忙转头去看她。 安安气愤不已,扯着母亲“叽里呱啦”的说话,很是气愤,显然是觉得父母只顾着自己说话,把她给忘了。 “真是个醋缸子,忘了她一刻都不行。”顾景云笑着把她抱在怀里。 夫妻俩将刚才的话题瞬间丢到脑后。 顾景云虽暂时忘了,但第二天入宫前还是将宝璐的《琼州记事》给捎带上了。 《琼州记事》记的都是琼州的人和事,那里的风俗,尤其是罪村的生活状况,他们的劳作,赋税和劳役,一个又一个小故事告诉人们他们有多怀念以前,怀念先辈们的生活,在现状的压迫下是如何努力和挣扎。 然后再无力的屈服。 黎宝璐自己就是罪民,甚至因为赋税还被丢到深山老林里,那种近距离面临死亡的恐惧和惶恐,再没有人比她体会更深了。 所以她写下来的文字几乎能刻进人的骨头里。 她希望看过这本书的人能够想办法改变一下罪犯后代的生活环境,即便不行,也警告世人,不要轻易犯罪。 尤其是朝中的官员,她书中一共写了十二个故事,其中有八个就涉及到官员,那些罪民的先辈无一不是在任职期间犯事而被判刑流放,其罪名也是多种多样,顾景云觉得再没有比这本书更合适表达皇帝对吏治的看重了。 为官者谁不知律法? 但贪污受贿和玩忽职守,甚至是凌虐百姓的官员依然未少过,为什么,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和被利益所动罢了。 然而在看过琼州罪民的生活后还有多少人抱有那份侥幸? 这一个中秋注定是各官员过得最胆战心惊和委屈的中秋,因为往年中秋皇帝给官员送的都是月饼和花灯,今年宫里送出来的却是月饼和一本书。 不仅京城的官员都收到了这本书,就是地方官也都收到了。 云璐书局才印的一千册书籍还未摆出去就先低价卖给了朝廷。 跟朝廷做生意很少有亏本的,云璐书局自然也一样,定价虽然少了,但他们一口气卖了这么多依然赚了不少。 依然还是亏本状态,但好歹有了收入,书局的工人们精神一振,纷纷投入到新书的印刷中。 黎宝璐刚刚把半白话版的《琼州记事》交给他们,他们要印刷起来,在封面上标注繁版两字以作区分。 云璐书局的人高兴,黎宝璐回收了一笔钱也高兴,朝中的官员却有些心塞,有的人翻到书里各犯官的下场更是心惊胆战起来。 想到最近宫中的风声和将要来到的中秋,众官员们都有些心惊起来。 难道陛下大安,要重掌朝政,更加严肃的整顿吏治不成? 而没等他们思索明白,中秋佳节便来到了,宫中要大办宫宴,赴宴的标准放宽到四品,每个官员都可带两个家眷入场。 虽然皇宫没给出具体指令,但大家都知道皇宫是要给二皇子相看了。 不少官员都心动起来,带上自家适龄的女儿或孙女去参加。 第565章 谈话 慈宁宫的宫女守在宫门口,才看到白一堂携着秦文茵进宫门便连忙迎上去,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白大侠,秦夫人,顾大人和顾太太。” 四人忙回礼,避让到路旁容后面的人先过去。 宫女屈膝笑道:“太后一早就念着顾小姐了,所以让奴婢在宫门口候着,说秦夫人和顾太太一来便引到后面宫里去,这离开宴还有好一会儿呢,等开始了再去也不迟。” 说罢引着俩人去坐放在一旁的软轿。 宫女见俩人迟疑,她便笑着解释道:“太后体恤,各府的老夫人今年都是乘软轿入宫的,夫人体弱,太太又带着孩子,这软轿可是太后一早吩咐下来的。” 宫女软声道:“夫人和太太可别让我们为难才好。” 秦文茵和黎宝璐坐着软轿去慈宁宫,至于白一堂和顾景云,他们自然是该走走,该去哪儿去哪儿。 黎宝璐抱着转着脑袋四处张望的安安上轿,中秋宫宴,黎宝璐本来不想进宫的,但太后提前派了人来传话,她想见见安安和秦文茵。 顾景云猜出了些,和黎宝璐一说,他们便穿戴一新的进宫来了。 慈宁宫里很安静,和宫前的热闹全然不一样,宫女低声解释道:“客人都在皇后宫中呢。” 这样的提点本不必要,但宫女还是提了,她知道这两位客人与别人不一样。 不然太后不会特意见她们,要知道这半年来太后已经不见人了,连与太后同龄的老夫人进宫请安她都没见。 宫女毕恭毕敬的领着俩人进入慈宁宫,然后便停在了门外,里面自有人带她们进去。 太后正在梳妆,嬷嬷刚好把一根凤钗插到她头上,端详了一下发现没问题才笑着颔首,“娘娘您看,可还满意吗?” 太后看着镜子里清晰的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又安送来西洋镜就是好使,不像我们的铜镜看得模糊。” 嬷嬷笑着应是。 “但铜镜也有铜镜的好处,有时候看得太清楚了反而不美。” 嬷嬷这下笑而不语,躬身退到一边。外面的贴身宫女正好进来禀报,“娘娘,秦夫人和顾太太带着顾小姐已在前殿候着了。” “何必那么生疏,请她们到后面来,纯熙在哺乳,便不给她上茶了,给她热碗羊奶来。” 宫女应下,秦文茵和黎宝璐立即便被引到外室来,太后走出内室见她们。 黎宝璐抱着安安就要跪下,太后立即扬手道:“快不必多礼了,来人,将秦夫人和顾太太扶起来。” 黎宝璐坚持抱着安安给太后磕了一个头,这才在秦文茵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太后的目光首先放在安安身上,见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不仅不怕生,还张着手从她啊啊的叫着。 太后早已冷硬的心也不由一软,招手道:“快抱上来我看看。” 黎宝璐抱着安安上前,半坐在榻上把孩子递过去给她看。 太后直接接过去,只觉得胳膊一沉,她忍不住笑眯了眼,“哎呦,这可真沉,有六个多月了吧?” “六个月零十一天。” “看上去跟八九个月的孩子也不差了,养得真壮实。”太后笑眯眯的道:“跟太子一样,本宫记得太子小时候也壮实,又顽皮,就跟头小牛犊似的,哎呦,谁也管不了他。他父皇从小体弱,看着他身体壮实就高兴,可这劲儿的让他闹。本宫记得他有一年进宫,宫人们一个没看住他就跑到了御花园,直接把御花园里的那一片菊花给拔了,气得他皇祖父要拿鞭子抽他……” 太后说到这里笑容微淡,看着安安微笑道:“这孩子运气好,养得也好,听说清和也极其宠她。每天早上还把她顶在脖子上出去逛街?” 黎宝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这孩子脾气霸道得很,以前我们只带她在花园里玩,她便每日要去花园一遍。待后来她爹不小心带她出了一趟门,那她每天就一定要出去逛一圈,不然她能嚎到天塌下来,所以她爹也是没办法……” “那也是你们惯的,”太后笑道:“不过能够惯孩子是好事,就怕想惯孩子都不敢惯……” 当年她和太子就是这样的情况,太孙那样健康活泼,难道她和儿子不想惯他吗? 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想惯孩子都成了奢侈,他们只能压着他懂事。 太后摸摸安安的脑袋,对黎宝璐笑道:“前儿我在皇帝那里看到你写的书,写的很好,但总有意犹未尽之意。你还要写下本吗?” “还未有计划。” “书中的事都是真的吗?” “皆是在琼州的见闻。” 太后就叹息,“世间的女子都太过艰难,前朝女子地位并不弱,甚至出现过女将军,即使官职卑微,但也入了品秩。可到后来边关安定,国泰民安,也不知打哪儿起的歪风邪气,要求女子出门必戴帷帽,不然有损德容,到得后来朝中君王越发昏聩,朝臣越发无能时对女子束缚更深,出嫁从夫,夫死便守节,一辈子若能为夫家争一座贞节牌坊便是荣耀……” 见宝璐目露诧异,她便笑道:“怎么,觉得本宫不像是要说这些话的人?” 黎宝璐不好意思的低头。 是啊,太后是国母,一言一行皆代表大楚,代表皇室的态度,她这样明着支持女子显然是不合适的。 太后却不在意道:“本宫的态度并不是秘密,只不过你们年纪小,不知道罢了。” 说罢看向秦文茵,笑道:“文茵该是知道的吧。” 秦文茵起身微微屈膝,“是。” 太后微微颔首,压了压手让她坐下,扭头继续对宝璐道:“百多年前文孝皇后着令松山书院和清溪书院开办女学,那才是艰难呢。历经三十多年女学才被更多的人接受,京中各门各户才愿意把家中的女儿孙女送进书院,女学这才渐渐兴起。而到你婆婆那一代,女学才是最盛行的。” “我读书时女学才回暖,那时候我们入学要学的便是女史,从古至今杰出的女子,愚钝的女子。”太后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兰贵妃下令要关闭女学时本宫没有阻拦,因为本宫知道,本宫越是阻拦,女学被撤得越是彻底。所以本宫无动于衷,但这不代表本宫就忘了初衷。” “你给皇帝上的折子本宫看了,你很有心,然而本宫要告诉你的,这样还不够。” 黎宝璐微微张开嘴巴。 太后抱着安安,低声道:“本宫不同意你的第二个请求,你要办技校,那只能自己办,纯熙,你要知道,如今站在朝上的都是男子。你要是自己办学,他们或许不会多想,若由朝廷办学,那此事多半不成。” 黎宝璐这才明白太后和她说这么多的原因,这是在给她解释呢。 她想了想便点头。 太后愿意亲自出面解释,由此可见他们的诚意了。 黎宝璐起身屈膝道:“纯熙明白了,娘娘放心,我回头就和陛下说把第二条撤了。” 太后微微一笑,看了嬷嬷一眼,对宝璐笑道:“虽说不能冠以朝廷之名,但本宫也愿意帮助你。” 她眨眼一笑道:“毕竟本宫也是女儿身。” 嬷嬷捧上来一个檀木盒子,太后转交给黎宝璐道:“这便是本宫的心意,你不要推辞,办学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需的钱财可不少。你和清和那么薄的家底不可能承受得起。” 黎宝璐想了想便接过,跪下和太后道谢。 太后单手扶起她道:“你能理解本宫和皇帝就很好了。” 黎宝璐知道皇帝有禅位之意,而且想要在中秋宫宴上公布,黎宝璐觉得把皇帝留给她的承诺拖到下一代有点不厚道,反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承诺了,加上她的确想起了一个,所以就给皇帝写折子了。 而她要的承诺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简单在于就修改一条律法,不简单在于这涉及到了政治。 黎宝璐要皇帝修改户籍法,将女户的条件放宽,同时也要放宽女户继承财产的权利。 大楚是有女户的,而大楚的女户只有两种情况,而且审核非常的严格。 一是父母无子,只有女儿,可招婿传家,这时候的户口便是女户。 但成立女户需将一半的财产交公。 二是寡妇无子,却又不愿回娘家或再嫁,可成立女户,但对这种情况衙门的审核更为严格,一百例里有九十九例不会通过,因为她要改为女户衙门不仅会过问她夫家婆家的意思,还要没收她三分之二的财产。 所以大楚女户几乎断绝。遇上第一种情况时,明明是招婿,但为了不上交那一半的财产,招婿也只是私底下的,孩子随母姓,但在律法上家主还是招进来的男子。 所以常有女子父母身亡,赘婿便卖儿售妻的独占妻子的财产的。 因为身为丈夫,他还真有卖掉妻儿的权利。 但如果在律法上男子为赘婿,他的地位是低于其妻的,根本无权卖他的妻子,更不能占有她的财产。 因为他儿子的继承权比他还要先一步。 黎宝璐提的便是放宽女户的标准,即便是普通女子也可建女户,只要交得起赋税就行。 第566章 开宴 可是放宽女户的标准,其不仅仅是涉及到户主的性别,更是牵涉到了授田,课税,赋役等国策,绝对不是黎宝璐要求放宽,皇帝就能放宽的。 相比于她之前提的两个要求——重开女学和诰封秦文茵为一品夫人,这个要求实在太难太难。 但太后没有表示反对,皇帝也没有回绝,说明他们是承认黎宝璐提出的这个要求的。 只是对她附加提的第二点表示了异议。 黎宝璐想要开办一间专门针对女子的技校,教授她们技能,让她们有立足之本。而若能得到朝廷或皇室的支持,技校的发展一定会很快且稳固。 太后却不认同,她道:“放宽女户的标准已让世人侧目,若朝廷再明确支持技校,那世人该心生疑虑了。我知你心中所想,女子太过艰难,你也不过是想让她们过得好点,我心中也很认同。但若是掀起纷争,削弱国力就不好了。” 意思是提高女子地位太后和皇帝都愿意支持,但如果为此让朝堂不安就不行。 说到底他们还是不愿意为女子出太多力,或者他们觉得不值得。 黎宝璐心中自嘲,倒也没怪,因为世情如此,就连身为女子,且有见识的太后都这样说,更何况别人? 黎宝璐笑着点头道:“娘娘放心,宝璐知道怎么做了。” 太后满意的颔首,黎宝璐虽然娇憨,却也聪明,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 太后抬眼瞥了秦文茵一下,有些暗示就算黎宝璐听不懂,秦文茵也会提点她的,这也是太后同时召见她们婆媳俩的原因。 而且,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赞同和羡慕她们二人的。 黎宝璐且不说,有顾景云的认同,小小年纪便成了清溪书院的先生,这份自在是世间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 而秦文茵即便前半生过得苦了些,现在也算得偿所愿了。秦家和顾家不必说,就是白一堂也宠她,不论是留在清溪书院任教,还是出外游玩,白一堂都随她。 这对身在深宫,除非死,不然绝不可能脱离皇宫的太后来说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她是太后,有些事上不好明确表态,而不反对,不批判就成了她对她们最大的鼓励。 太后看了一眼怀中打着哈欠,转着脑袋要找母亲睡觉的安安,浅笑道:“前面的宴席也快要开始了,你看是把安安留在本宫这儿睡觉,还是带着?” 黎宝璐沉默了一下,想到她闺女那暴脾气,还是道:“带去吧,她父亲想要见她。” 免得她要找她时找不到掀翻宫殿。 太后微微一笑,将安安交给宝璐,扶着宫女的手起身,笑道:“那就走吧。” 太后带着秦文茵和黎宝璐前往御花园。今年的中秋宫宴请的人多,所以皇后便将宴会地点放在了御花园里。 御花园边上的广陵殿和观景台被腾出来用以摆放坐席,等用完了饭,大家便可以移步御花园欣赏歌舞及赏花赏月。 今天不仅皇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皇后也要为二皇子相看何时的闺秀。 此时宴席虽未开,但人都到齐了,皇帝和皇后太子等正坐在后殿里一一叮嘱二皇子,“看到喜欢的姑娘就记下名字来,让你母后再去考察考察。我们家不看门第,只看品貌。只要你喜欢,人品又过得去就行。” 二皇子红着脸点头,心中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话说得好听而已,他要真选了个平民女子,父皇母后肯定不愿意。 他们家当然不看门第,因为要看门第的话谁能配的上他们家? 二皇子装着害羞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皇帝和皇后还以为儿子是真的害羞,喜滋滋的把空间让给他们兄弟三个,让他们兄弟好好说说体己话。临走前还给了太子一个暗示的眼神,让他和老二打探一下他的喜好。 太子笑着微微点头,等父母一出去,扭头看见老二还低着头装害羞便一巴掌扇过去,“行了,别装了,父皇和母后都走了。” 三皇子也满血复活的抬起头来,用手肘撞了一下二皇子道:“二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母后天天都找我去问,要相媳妇的明明是你,为什么一直问我?” 二皇子翻了个白眼道:“我还小呢,御医都说了,男子及冠之后再成亲才是最好的,你们急什么?” “我们不急啊,”太子道:“急的是父皇和母后。” “皇孙和皇孙女都有了,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让我成亲?”二皇子中二的道:“我不成亲,外面的那些女的我一个也不喜欢。” 说罢甩着袖子就走。 三皇子还是乖巧的小皇子,他没能明白只是去相看美女二哥有什么可气的。 太子拍了懵懂的小弟一下,无奈的道:“走吧,宴席快要开始了。” 俩人才走出去便有内侍来汇报太后也到了。他们一家子是要一起出去的。 秦文茵和黎宝璐已经先一步进入宴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安安是在场的女眷中年纪最小的,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好奇的左张右望,兴奋得不得了。 其余人显然也是第一次看到带这么小的孩子前来参加宫宴的,都好奇的瞄着她们母女。 就算是在皇室,公主和皇子若是太小也不能出席宫宴的,就是怕孩子小不懂事会当场哭出来。 太后会暗示黎宝璐把安安带上就是因为她知道顾景云的闺女不爱哭,而且还特霸道。 黎宝璐敢带来也是因为这一点。 所有人都说安安很好带,她也的确很好带,更小的时候饿了湿了还会哭,等再大一点,她饿了就哼唧,尿湿了就哼哼,困了歪了头就能睡,反正不会哭,乖巧得很。 此时安安精神得很,黎宝璐把她放在膝盖上,拿了盘子里的葡萄给她吃,结果她还没递到嘴巴里外面就传来了净鞭声和内侍的通报声——皇帝到了! 黎宝璐忙抱着安安起身出列和众人排好队跪下。 给皇帝太后和皇后太子见安行礼完,黎宝璐后背都出汗了,偏安安她还觉得有趣,咧着嘴咯咯的笑出声来。 黎宝璐差点忍不住去点她的哑穴。 此时大家已经起身要归坐,皇帝听到孩子的笑声看过来,看到安安也不由露出笑容,笑容温柔而亲切。 因为安安的笑声而提起一颗心的内侍及礼部官员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分开引着男女分开入席。 女眷移步观景台,男子则留在广陵殿内。 观景台乃是敞轩,此时才申正(下午四点),秋风凉爽,坐在里面不仅凉爽还能尽收御花园的美色。 太后和皇后领着众女眷往观景台去,她们的下首坐着四位嫔妃。 当今后宫不充实,能够有身份出席宫宴的也就嫔以上,而且有两位生育了皇子女。比之先帝,当今的后宫实在是太干净,太和谐了。 太子妃站在太后身边,笑着扶她进场。 太后一坐下便招手叫黎宝璐,“纯熙,带着你闺女到本宫这儿来,看着她本宫能多吃下半碗饭。” 黎宝璐抬头看向秦文茵,秦文茵含笑着微微点了点头,黎宝璐这才抱着安安起身。 坐在下首的嫔妃乖觉的起身往下腾了一个位置。 黎宝璐就坐在太后的左下方。安安懒懒的掀起眼皮看了太后一眼,发现她们刚才见过,而且她还被对方抱过,于是就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太后见了喜欢得不得了,见她的小手里还攥着一颗葡萄,立即从眼前的盘里选了一颗最饱满的递给她,“安安是喜欢吃葡萄?来,奶奶给你一颗。” 黎宝璐微微起身谢过,抱着安安让她伸手去接,她虽坐在下首,但太后的位置要高三阶,所以即便她半跪着起身也没能让安安接住,太子妃在一旁看着生怕太后不小心摔倒,忙伸手托了一下安安。 她的手正好碰到了黎宝璐的手。 安安拿到葡萄,高兴的回身窝进母亲的怀里,也不等她剥皮,直接一把塞进嘴里。 黎宝璐并不担心她被噎着,淡定的坐回去。可她却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妃。 想到刚才相触时对方手掌的冰冷,她心内有些不安。 皇后一直含笑看着,殿内的其他人自然也关注这边的动静。见太后由内而外散发的喜爱,众人心内不由感叹,都说顾景云没有实权,不能升官,一辈子就是个教书先生,一个四品翰林。 可看皇室对他们夫妻的态度,谁敢轻视他们去? 撇开没有实权这一条,他们实在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活得好。 皇后看向太后,含笑道:“母后,开宴吧。” 太后瞥了皇后一眼,见一个宫女正倒退着离开便知道她是来通知广陵殿那边已经开宴的事了。 太后微微点头,举筷示意大家可以开始用饭了。 太子妃低头看了一眼黎宝璐,转身招来一个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声,不到半刻钟那个宫女便端了一个托盘悄悄走到了黎宝璐身边,她俯身低声道:“顾太太,这是汤和蛋羹,您给顾小姐用一些吧。” 黎宝璐一直悄悄留意着太子妃,自然认得这个宫女便是之前离开的那个,她沉默了一下便微微点头,低声道:“多谢了。” 第567章 有孕 黎宝璐将米饭倒进蛋羹里捣碎喂给安安吃,她已经半岁了,造就用些辅食了。 太子妃之前显然打听过,知道安安最喜欢喝汤和吃蛋羹。 黎宝璐喂了她两勺,抬头看向上房,见太子妃正含笑给太后和皇后布菜。 她是整个宫宴中唯一一个没有坐着的人,倒不是太后和皇后不体恤,而是规矩如此。 只要太后和皇后一同出现,作为辈分最小的太子妃就得伺候着。 黎宝璐又喂了安安一勺,见上首的太后微微摇了摇头,太子妃放下筷子后退了一步,正要转头,黎宝璐就赶在她之前出口笑道:“娘娘好福气,太子妃很孝顺呢。” 太子妃微微一愣,身子就一顿。 太后也微愣,她扭头看了太子妃一眼,颔首笑道:“菁英一向孝顺。” 黎宝璐笑道:“那娘娘也心疼心疼孙媳妇,让太子妃跟臣妾一块儿坐吧。安安也很喜欢她师嫂呢。” 太后笑眯眯的道:“这话听着倒像是你心疼她,不过我看着倒是你犯懒,想要她帮着你看孩子吧?” 黎宝璐就扬着头笑道:“所以您心疼不心疼臣妾?抱着孩子,臣妾都没法吃饭了。” “好,我心疼!”太后转头对太子妃笑道:“你就去她那里坐着吧,帮她带带我们家安安。” 太子妃笑着应下,屈膝行了一礼便走下台阶,宫女立即机灵的在黎宝璐的上首又放了一张坐席。 太子妃跪坐好后就张开手对黎宝璐笑道:“师娘把安安给我吧。” 黎宝璐笑着推开她的手,“你先吃,等我喂好她便该轮到你了。” 太子妃要伺候太后,在开宴前便已经用了一些饭,现在并不饿,不过她也端起汤碗抿了一口。 黎宝璐就低头认真的给安安喂食,大家纷纷收回视线,不再关注上面,但心思已经转动开来,黎宝璐这是要干什么? 太子妃站着伺候太后与皇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她不说,这次她为什么要提? 女眷们心中疑惑,上面的太后和皇后却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两分。 太后更是低声吩咐她身后的嬷嬷道:“让人给太子妃炖碗乌鸡汤,放上两颗红枣……” 嬷嬷心中一跳,微笑着应下,抬头时扫了太子妃一眼,悄悄地退下。 食不言是规矩,除了中间黎宝璐贸然插话打断了一下节奏外,宫宴很顺利的结束。 太后放下筷子后其余人也不敢再吃,纷纷放下筷子。 内侍和宫女这才上前撤下碗筷,送上一些茶点。此时外面不过才酉正(下午六点)左右,余霞万丈,映得御花园中的菊花更娇艳了两分。 太后就笑道:“夕阳美好,就不要让这些孩子跟我们一块儿呆坐着了,让她们去御花园里走走吧。” 说罢和定国公老夫人魏氏招手道:“来,我们也移步,上二楼去坐坐,让她们自玩去。” 魏氏就起身笑应了一声,带着京中的老夫人们起身跟太后上二楼,皇后和太子妃也忙起身要跟着,太后就挥手道:“不用你们跟着,自去玩吧。” “是。”皇后和太子妃应了一声,退开一步和众人恭送太后上二楼。 皇后让进宫的官眷带上家里的小姑娘是为了给二儿子相亲的,她估摸了一下丈夫那边的进度,觉得也差不多了,便让女官们把这些小姑娘和年轻的夫人太太领去御花园玩,她则和一众中年夫人在敞轩里面坐着话家常。 从这里也能看到外面御花园的动静,便于她考察。 当然,御花园里还有她安排下的嬷嬷女官,她们看到和听到的才是最主要的。 何子佩因为入秋后感染风寒,这次并没有入宫。秦文茵作为一品夫人,重排座位后便坐到了皇后下首。 皇后对太子妃道:“安安困了吧,你带你师母和师妹下去歇息吧。” “是。” 太子妃就和黎宝璐一起告退,其他夫人看着俩人的背影,心内不由震动,皇室对顾景云和黎宝璐也太看重了吧,下去歇息都是太子妃引的路? 这当然不可能,太子妃的身份还是很高贵的,就算黎宝璐是太子的师母,太子妃也没必要给她引路,不过是借机让太子妃离开,且有借口长久的留在后殿罢了。 太子妃把黎宝璐送到后殿,吩咐宫女伺候好黎宝璐,只略坐一下就离开了。 然后便由嬷嬷领着到另一处,太医院擅长妇科的王太医早候在那里了。 太子妃一来,他便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在太子妃的手臂上盖了一张帕子,这才把脉听诊。 王太医微微蹙眉,半响便换了一只手另外把脉,良久才收手道:“恭喜娘娘,您是有孕了。” 太子妃一喜,不由坐直了身体,“有多久了,胎可稳当吗?” 王太医沉吟不语,太子妃就心一凉,想到黎宝璐宁愿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也要中途插话让她坐下,不由攥紧了拳头,强笑一声问,“可是孩子不好?” 王太医微微掀起眼睛看了太子妃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有些动胎气,而且因日子浅,所以……” 见太子妃色变,他又立即安慰道:“不过娘娘放心,现在并未见红,还算好,下官现在给您开两副药,您先吃着,只是前殿……” 太后派来的嬷嬷立即道:“王太医放心,娘娘从即刻开始便卧床休息。” 王太医就松了一口气,其实情况比他说的还要恶劣。太子妃没见红,其实也仅仅是没见红而已。 这胎日子太浅了,要不是她劳累过度伤了胎儿让黎宝璐摸到她冰冷的手,又从她的脸色上看出了些端倪,只怕过两天这胎落了,太子妃还当是小日子来了呢。 现在要保孩子,也不一定就能保下。 不过这话王太医没敢跟太子妃说,只能尽量找话安慰对方,太子妃也的确放心了一些,被嬷嬷扶着到床上去休息。 王太医没告诉太子妃,出去时却把所有情况都跟嬷嬷说了,且还夸大了两分,不然到最后孩子没保住,上面怪罪下来他可承受不起。 嬷嬷早察觉不好,却没想到会这么不好,她跟着太后三十多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不由想得更深一些。 她脸色发沉的问道:“有多少日子了,给太子妃请平安脉的太医就诊不出是喜脉?” 王太医实话实话道:“日子太浅,不好下定论,若不是动了胎气,此时我给太子妃请脉,也就只能是怀疑,不敢肯定,最多让娘娘身边的人注意一些。” 王太医顿了顿,还是低声道:“太医把不出来是因为日子浅,但娘娘身边伺候的嬷嬷该有所察觉才是。” 她刚才可是问过的,太子妃上个月的小日子是在初六,这都过去九天了。 皇宫中的规矩,迟过三天就要开始小心了,可看太子妃那模样,竟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嬷嬷的脸就一寒,和王太医交流完毕便回屋去,转身时她脸上的阴沉全部消失,脸上带着三分喜意的推开门进去。 因为太子妃不能再到前殿去,若是往常也就罢了,没人注意,偏今天皇帝又要宣布那个天大的消息,太子妃便不由引人注目起来。 所以就需要给她的消失找个借口,于是黎宝璐和安安就在后殿休息了。 中秋佳节不能阖家团圆也就算了,连游御花园和赏玩歌舞的项目都不能参加了。 黎宝璐有些闷闷不乐的撑着下巴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慢慢往上爬的大月亮发呆。 顾景云漫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茫然呆滞的目光,他不由脚步一顿,眉头刚一皱,之前神游天外的黎宝璐就突然扭头朝他这边看来,待看到他后就露出大大的笑容,蹦起来就朝他跑来。 顾景云也忍不住抿嘴一笑,单手接住她道:“在想什么?” “想月亮上面是不是真的住了嫦娥。” “嗯,结论呢?”顾景云拥着她往前走,将手里端的月饼放在石阶。 黎宝璐嘟嘴到:“嫦娥我没看见,但我的确看见了一棵树和一只兔子,不信你看。” 顾景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轻声笑道:“好眼神,再多看一会儿估计就能看出嫦娥和王刚了。” 顾景云牵着她在台阶上坐下,“安安呢,那些宫女内侍呢?” “安安睡着了,我不爱他们在跟前,就让他们走了。”黎宝璐坐在他身边,紧紧地靠着他道:“中秋佳节,他们也有想要跟着一起过节的人嘛。你怎么到后面来了,师父和母亲呢?” “师父去找母亲了,你没听见丝竹声吗?皇上他们已经移步御花园了,”顾景云握着她的手轻笑道:“我见你和安安久久不来,我就猜是不是安安调皮或睡着了,所以就来找找你们。” 是不放心他们吧,他是太子的老师,跟太子一向亲近,今晚对太子那么重要,他肯定也是备受瞩目的人,这时候消失,还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呢。 黎宝璐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天上的月亮道:“我没事,只是太子妃好像是有孕了,而且情况不太好,所以她得有个留在后殿的借口。” 而她就是那个借口,来找她的嬷嬷虽未明说,但她也猜到了。 第568章 赏月 “那我们一家三口便在这里赏月好了,”顾景云拥紧了她,轻声道:“千里共明月,这一地的月光又比他们差哪里?”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 之前她觉得寂寞孤单,那是因为这院子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屋里呼呼大睡的安安,可现在顾景云来了,便圆满了。 顾景云静静地拥着妻子,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心中更加满足。相比于在御花园欣赏歌舞,与朝臣们打机锋,他当然更喜欢放松心弦的和妻女一起共度佳节。 夫妻俩在这里静静地的相拥,抬头赏着天上的明月,御花园里被人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太子却笑得脸都僵了,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也被皇帝使唤得团团转,拿着酒壶给诸臣倒酒。 这时候的皇帝不是主子,臣子也不是奴才,君臣相得是佳话,双方是雇佣关系,臣子大可以一言不合就挂印而去。 所以除了大小朝会朝臣面见皇帝时要站着,大多时候在皇帝面前他们都是可以得到座位的。 自然,在中秋这样的重大节日面前,皇帝让皇子们给朝臣倒酒敬酒也是很正常的事,朝臣们也会很坦然的受之。 所以没人被敬酒的二皇子三皇子转移开注意力,大家依然盯着太子。 他们很想知道,皇帝他老人家为什么会想到禅位,而太子内心又是怎么想的? 这到底是皇帝心甘情愿,还是太子掌权后逼迫的,是人性的光辉绽放还是道德的败坏? 太子被这样探查的目光盯视着,差点就忍不住把手里的酒杯给砸了,能不能不要那么看着孤,孤在尔等心里就那么坏,坏到要逼迫自己的父皇禅位给自己? 太子幽幽地看向座上的皇帝,皇帝默默地扭头去和皇后说话,对太子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都把皇位让出去了,还让他替他说话,门没有,窗户也没有。 有几个还保持着理智的大臣默默观察着皇帝和太子,发现了他们的互动后默默的沉寂了下来,所以真是皇帝心甘情愿的? 不愧是仁明之君,几个大臣在心中默默流泪,连禅位这样千古留名的事都干得出来。 其实现在大部分朝臣还都未回过神来,观赏歌舞时还是一脸懵逼样,显然未从那巨大的消息中回神。 而回神的大臣,少部分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默默地思考,剩余的则全围着太子去了。 这位可是快要登基为新帝了,他们得巴结一下。 但别看他们脸上笑得欢,其实心里也有些茫然,偶尔还有些心惊胆战。 他们以为这次宫宴只是中秋佳节的国宴,以为只是给二皇子相亲的宴会,可是他们还是太单纯了。 不然,以往国宴都是以家为单位的坐在一起,这次为什么要男女分开坐席? 只怪他们太单纯,真的以为宫殿不够大,所以装不下这么多人。其实不过是想把他们分开,皇帝这边好宣布这件惊天大事。 禅位! 这是远古贤君才会做的让位之举,尧禅位于舜,而舜治后又禅位于禹,尧舜禹汤一直被华夏人认为是最英明的四位君主,而他们的禅让之举自然也备受世人,尤其是读书人所推崇。 当然,也只是心里敬佩,口上表达一下,没有谁会笨到真的跑到皇帝面前让皇帝禅位给其他人。 可今天他们就见到了心甘情愿禅位的皇帝,如何不叫他们震撼,如何不叫他们惊讶? 也正因此,当他们听到皇帝宣布他要禅位给太子,选在新年来临之时退位时,他们才会惊得嘴巴大张,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子逼宫了! 第二个念头则是皇帝被挟持了! 于是,忠君的对太子怒目而视,紧握了拳头想上去保护皇帝;心思活泛的则是冷汗淋淋,想到了被太后皇后带走的家眷,莫非宫中让他们多带家眷进宫是为了威胁他们? 只有几位历经大事的大臣还能稳得住,目光快速的在殿内一扫,没看到多余的禁卫军,而皇帝身边也只站着苏总管和一个小太监,不像是被控制的样子。 而彭丹几人在观察完大殿的情况后便去看禁卫军统领万鹏和内阁阁老秦信芳的表情。 皇帝要真是被胁迫的,那一定瞒不过万鹏的眼睛;而秦信芳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其外甥又是太子的先生,以他的聪明才智也肯定会有所察觉。 大家看过去,便见秦信芳稳坐泰山般的垂眸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色无波无澜。而万鹏虽也面色未变,但他大哥和熟悉他的大臣还是看得出他那一瞬间紧缩的瞳孔,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大家心里一松,便已有五分确定不是造反,他们应该不用掉脑袋了。 但他们还是想流泪,明明当今在当太子时那样循规蹈矩,为何当了皇帝就那么喜欢创新? 几乎年年都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来,这次干脆放了个大招,禅位给太子自己退休了。 今晚的歌舞很精彩,但头上的大老板要换了,没几个人有心情欣赏,白费了乐坊两个多月的努力。 一开始女眷们还说得热闹,后来见自家的丈夫或儿子都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由低声询问起来。 总有那么一两个嘴巴不严实的,于是女眷们差点炸锅。 皇帝要换了! 女眷们想的没有男人多,头一个想法,也是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她们得去和太子妃,即将上任的皇后搞好关系! 于是大家纷纷去找太子妃,这才发现太子妃好像自带黎宝璐母女去后殿后就未再出现过。 众女眷:……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仗着你夫君是太子的老师,提前知道消息,提前巴结太子妃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人带走,自己吃了肉,竟然连汤都不剩给她们,简直是太过分了! 是的,大家总算是想明白了刚才宴席上黎宝璐为何要插嘴让太子妃坐下,肯定是为了讨好太子妃。 皇帝做出禅位这样的重大决定,肯定会跟太子商量,最起码也会通知对方的。 而顾景云是太子的老师,又是太子最信任的人,顾景云肯定早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指使黎宝璐提前讨好太子妃。 众女眷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丈夫/儿子一眼,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掌着实权呢,却比不上一个才当了四年官的四品翰林消息灵通。 众官员不知道他们被迁怒了,他们此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呢,反倒是场中的女眷更容易接受皇帝换人当的事实。 换就换呗,反正也是老子传给儿子,都是他们李家的天下,谁当皇帝不是当? 而且太子早一年多前就监国了,换不换皇帝也没差了。 而抱了另一种心思进宫来的女眷更是开心。 换了好啊,太子当了皇帝,那同胞的二皇子最少也是个亲王,女儿/孙女要是嫁给二皇子,那就是亲王妃了。 可比皇子妃要尊贵得多。 在她们的丈夫/儿子还未从“变天”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时,她们已经瞄上了二皇子,竭力在皇后和太后面前表现了。 看来,还是女子的受压力要强,适应性也更强些。 只是苦了太子和二皇子,太子是被朝臣们围着,二皇子则是被官眷们盯着。而三皇子仗着自己年纪小插科打诨,满场乱转,成功把围着太子和二皇子的朝臣给灌醉了不少,自己却用点心填饱了肚子。 这场中秋宫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太子等人是大松一口气,大部分臣子还刚刚回神,而官眷们却是意犹未尽,刚才太后和皇后都没有流露出对哪家的闺秀比较满意。 最遗憾的是她们没能再见到太子妃,和未来的皇后搞好关系。 官眷们遗憾的退场。 秦文茵却有些担忧的看向后殿,白一堂拥着她低声道:“放心吧,清和去找她们了,我们先出宫,在宫门口等着。” 秦文茵微微颔首,跟白一堂出去,却在御花园的入口碰到了等待在那里的秦信芳。 秦信芳看到俩人,这才背着手走到他们身边,见周围的人都悄悄瞄着他,他便不由失笑,他也不做遮掩,当着他们的面便和秦文茵俩人道:“走吧,刚才慈宁宫的女官过来,说清和已带着纯熙安安在宫门口等着了。” 秦文茵放松下来,不由露出一个笑容。皇宫里并不是叙话的地方,三人也未多言,一起往宫门口而去。 宫宴结束的并不晚,回家后他们还要跟家人再吃一顿团圆饭,此时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银色的月光铺洒在地上,拉得人影又细又长。 官员们成群结队的往宫门口去却静谧不已,没有人交头接耳的说话,甚至连说话声都听不到。 要不是脚步声不停,内侍们几乎觉得今晚的宫道与往常并无不同。 大家没有说话的欲望,匆匆出了皇宫便坐上马车离开。皇帝禅位是大事,他们忍不住的回去跟人倾诉倾诉,商量商量。 秦信芳没坐自家的马车,而是上了顾府的马车,白一堂和秦文茵默默地转身去坐秦家的马车。 秦信芳坐在上首,等马车出了皇城,周围都渐渐安静下来后才开口问道:“纯熙,你怎么不去御花园?” “太子妃似乎怀孕了,而且脉象可能不太好。” 第569章 咬人 宫宴一散,太后和皇后就去后殿看太子妃了。 太子现在有一子三女,长子是太子妃所出,已有三岁了。也就是说太子妃三年来没怀孕。 要知道太子的后院跟他爹一样,干净得很,除了太子妃便只有一个侧妃一个侍妾。而他很尊敬太子妃,跟太子妃的感情也很不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部分时间是跟太子妃在一起,这样的情况下太子妃都没怀孕。 太后和皇后并不觉得是太子妃的问题,因为皇帝的身体不好,子嗣艰难,太子虽然一直活蹦乱跳的,但谁知道这方面是不是遗传呢? 所以一个皇嗣,尤其是嫡出的皇嗣对皇家来说有多重要? 当今和太子可没有资本像先帝一样说少一个儿子便少一个儿子,于他们来说,孩子是很珍贵的,是需要捧在手心里的生物。 从嬷嬷那里知道了王太医的诊断,太后面色不由一寒,冷冷的对皇后道:“彻查,是意外疏忽,还是有意疏忽,一定要查清。如今的后宫你就管理得很好,”她意有所指的道:“本宫不希望又安的后院却又像他祖父的一样混乱。” 皇后低头应下。 先帝的后宫就像大杂烩,争斗倾轧从未停止过,太后能在先帝厌恶,兰贵妃权倾后宫时安然的活着,其心智手段就没有缺过。 而皇后一直跟当今历经劫难,共同进退,即便比不上太后,也不差到哪里去。皇帝因为体弱,加之敬爱皇后,后宫一向安稳。 如今宫中被封为嫔妃的都是跟着他们从潜邸熬到现在的,都老实得很,他的后宫称得上妻妾相得。 当初,皇帝和皇后给太子选太子妃,侧妃及侍妾时就是比照着他们的后宫情况来的。 太子妃要睿智能容人,侧妃和侍妾颜色好,人老实,或是性子温柔就行。 而近几年来,太子的后院的确相安无事。 皇后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即便太后不提,她也会彻查的。太子妃肚子里的可是她亲孙子。 太后见皇后应得痛快,脸色这才好了些,“今日多亏了纯熙提醒。” 皇后就笑道:“妾身看安安活泼得很,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甚肖纯熙,看着就让人喜欢。等她再长大一些打扮起来不知多漂亮呢,妾身这儿正好有一盒东珠,送去与她串起来簪在头上,再好看不过了。” 太后满意的点头,“中秋过后不久便要入冬了,让人开了箱笼,本宫记得往年收进去几匹火红色的狐皮,找出来一并给她送去,让她冬天时做披风。小孩儿穿红好看,又喜庆。” 俩人身后候着的嬷嬷连声应下,默默地对视一眼,这是把黎宝璐的功劳回报到了安安身上。 安安凭白收了两份大礼,欢喜得不得了,挪着屁股就溜到盒子边,眼疾手快的要去拽装珍珠的盒子。 黎宝璐比她更快的把盒子抱起来,唬着眼道:“这里头可是圆滚滚的珍珠,要是打翻了再想找回来可就难了。” 红桃就在一旁笑道:“太太又骗小姐,那东珠大着呢,又是粉色的,只要是落在屋子里肯定能找到。” 黎宝璐瞪了她一眼,红桃却道:“您现在不给小姐玩儿,等老爷回来了小姐去告状,老爷还是会偷偷拿了来给小姐玩的,您何苦扮作恶人?” 黎宝璐就将盒子交给她,道:“我连他一块儿瞒着,把盒子藏好来,不许他们父女找着。” 说完去哄吵着闹着要盒子的安安道:“这盒子里的珍珠难得,等你头上头发再长些,娘就给你扎两个小咎,到时候串了珍珠给你打扮,保证你美美的。现在要是玩了,这些珍珠可就花了,再难找到品相这么好的了。” 安安有听没有懂,攀着母亲的胳膊就要站起来,但她脚骨太软,坐着都不太稳当,更不用说站起来了。 她攀着她的胳膊爬了半天,自己累得嗬哧嗬哧的,却撼动不了母亲半分,爬到最后自己反倒忘了最开始的目的,开始攀着母亲的胳膊自娱自乐起来。 黎宝璐就坐在毯子上任由她在身上爬来爬去,自己拿了本书旁若无人的看起来。 孩子长得飞快,时间自然也过得飞快,她的假期快要到了,因为现在新学期已开,黎宝璐打算和书院再请一个月的假,到时候连着寒假一起,她能够多带安安两个月。 等到来年新学期开学,安安就快满周岁了,到时候她也好带很多,现在黎宝璐已经开始让桂嬷嬷和青菱单独带她去花园里玩,自己躲开。让她慢慢开始习惯和母亲分离的时光。 安安适应良好,这孩子就不知道怕生为何物,谁伸手抱她她都开心的张开怀抱,谁抱她走她就跟谁走。 让黎宝璐一度很担心她上街会被人拐走,被卖了可能还会给人数钱。 顾景云却坚信他的孩子不会是傻子,所以自信满满的让宝璐不用担心。 黎宝璐的确不用担心,随着安安越长越大,她的智力也越来越高,同时,她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谁要是敢欺负她,她人是小,但一亮牙齿,就是黎宝璐都忍不住缩了一下手。 这妮子的速度快,牙齿利,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学的招式,谁惹她她咬谁。 黎宝璐以为单纯好骗的小妞安安小姐,某一天跟大她两个月的师侄木棉玩耍时,木棉看上了她的可组装马车及马匹,用一把木剑跟她换了。 安安当时对木剑很感兴趣,高兴的换了,玩了一会儿后觉得没意思,还是觉得自己的更好玩,于是把木剑还给木棉,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木棉玩得正起劲儿,不愿意。这孩子隔三差五的被安安揍,却怎么也不长记性。 两个孩子打起来,小两月的安安硬是压着木棉揍。 这小胖妞自学的招式,整个人压过去,直接用体重压着木棉动弹不得,然后就上手抢。 桂嬷嬷在一旁看得焦急不已,很想上前把两个孩子拉开,但太太和赵大奶奶就在旁边,却是一句话都不说,连眼神都没给两个孩子,任由他们哇哇大叫的打在一起。 桂嬷嬷也只能紧张的盯着,不敢上手把他们分开。 木棉不长记性,但长经验了,他被压着动弹不了,干脆就双手紧紧地抱着手里的东西,不管安安怎么掰都不松手,他一边“哇哇”的大叫着,直接利用魔音击败安安。 跟木棉打了这么多次架,这还是安安第一次输呢,这小妮子不服气,直接张嘴“啊呜”一声咬上去。 黎宝璐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安安一张嘴“啊呜”一声她就知道遭,想也不想就快速的伸手过去拦住她。 最后安安那几颗牙就咬在她胳膊上了,孩子不知道控制力气,几乎是随心所欲的下嘴,黎宝璐就觉得手臂一疼。 然后木棉和安安就爆发出惊天的哭声,俩人再也顾不上抢玩具了。 木棉哭是因为他被吓到了,而安安哭是因为她嘴疼。 黎宝璐:“……” 黎宝璐只能默默地抱着安安哄,燕元娘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和黎宝璐笑道:“师母这下不必担心安安被人拐走了吧,好坏她心里明白着呢,没人欺负得了她。” 说罢忧愁的看着她家哭唧唧的儿子道:“木棉要是有安安五分的脾气我也就放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投胎时投错了性别,我总觉得我家木棉是女孩,安安才是男孩。” 黎宝璐闻言也不由一笑,“那让他们继续玩着?要是能中和一下性格就好了。” 燕元娘想到儿子最近在家时的确很少哭了,便点点头放下他哄道:“木棉,安安是师姑,是你的长辈,你得尊敬她知道吗?而且她年纪比你小,你得照顾她,要让着她。你是男孩子,可不能跟女孩子抢东西,来,把地上的玩具捡起来还给安安好不好?” 木棉满眼懵懂的看着母亲。 黎宝璐就摸着女儿的脑袋笑道:“安安听到了吗,你可是长辈呢,作为长辈怎么能跟晚辈打架?而且你和木棉不是朋友吗?好玩的玩具就应该一起分享才好玩,这马车和木马都是组装的,你们可以一起玩嘛。” 安安同样没听懂,但她知道母亲在教训她,于是嘟起了嘴巴“叽里呱啦”的回回去,还爬过去把掉在地毯上的玩具全划拉进自己的怀里,凶巴巴的看着对面的木棉。 木棉“哇”的一声又哭出来了,安安一呆,愣了一会儿,显然是有些心虚,把玩具又分出一些来推回去给他…… 木棉低着头啜泣着点着毯子上的玩具,伤心的直掉泪。 安安就往前爬了两步,拿了一匹木马凑到他面前,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了啥,木棉慢慢止住了哭声,开始伸手拿起玩具跟她一起玩。 目睹了全过程的黎宝璐和燕元娘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即使这样的场面已经看了不下一次,俩人还是止不住的乐。 因为有小伙伴陪伴,安安今天玩得特别疯,刚吃完晚饭没多久就自己睡着了。 顾景云将她抱到小床上放好,给她盖好被子才起身。 安安的小床就放在他们的床侧,与他们的床头呈直角,夜里他们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 顾景云走到宝璐身后,冲她后面抱住她,吻了吻她的脖子道:“今天都玩了什么,我看她脸红得很。” 黎宝璐脱掉外衣,爬上床笑道:“你闺女今天难得哭了,可惜你没看见。” 顾景云一笑,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挽起的袖子,不由面色一冷,抓过她的手臂问,“这是谁咬的,安安?” 第570章 禅位准备 黎宝璐伸手就要放下袖子,却被顾景云拉住,看到手臂上青黑的印记脸色越发难看。 这牙印不完整,一看就知道牙齿没长全,除了他闺女还有谁能咬到宝璐? 顾景云对着熟睡的安安磨了磨牙,握着黎宝璐的手就走到一边,沉着脸拿药酒出来给她擦拭。 黎宝璐窥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刚才沐浴后我就擦过一遍了,只是看着难看,其实并不严重的……” 顾景云用指腹给她揉开药酒,蹙眉道:“安安力气大,又凶,得让她知道是非好恶。” 黎宝璐就毫不客气的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是一直严以待她的,是谁一副‘我闺女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事’的模样,一直拦着不让我教训她的?” 顾景云默然不语,给她擦完了药后才沉声道:“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顾景云说到做到,于是安安一觉醒来发现父亲变了,变得一点儿也不可爱了。 以前母亲骂她时,她只要转身钻进父亲的怀里,父亲即便不帮她说话,也会安慰的拍着她的肩膀,和她一起承受母亲的怒火;以前凡是她想要的东西,父亲就一定会想办法给她找来…… 小孩子最是敏感,她一开始还未察觉,但一天下来她已经知道爹爹变了。 伤心的安安偷偷的去瞄父亲的神色,顾景云心一软,差点没忍住要转身哄她。 但想到宝璐胳膊上的牙印,顾景云还是硬下心肠。孩子现在并不知善恶,也不懂好坏,全凭感觉行事。她未必有伤人之心,但她的确咬了宝璐,如果他再不板下脸,那以后这孩子改不过来怎么办? 咬别人也就算了,咬自个的母亲算怎么回事? 顾景云没想过让自己的孩子做好人,却不许他们做个不孝的人。 顾景云硬下心肠,冷下脸来的威力可比黎宝璐强多了。安安发现眼泪和卖萌对父母都不管用了,便只能收起眼泪,嘟起嘴吧似懂非懂的跟着父母学。 这直接造福了小木棉,让他挨揍的次数直线下降,木棉更爱来找安安玩了。 黎宝璐看得冷汗直冒,木棉可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和木棉一样记吃不记打的人大有人在,皇帝禅位的消息一经确定,不少人都捧了礼物去巴结与太子相关的人。 太子妃的娘家,太子的母族,太子妃的姐妹,当然,顾景云也是重点要巴结的人。 其中不乏跟顾景云争锋相对过的人,这时大家似乎都忘了朝堂上的不愉快,高兴的找借口跟顾景云相交。 顾景云是缺钱,却不是谁的礼都收的,被打扰了两天,东风和南风尽给人还礼去了,他一怒,干脆闭门谢客。每天冷着一张脸去翰林院,去书院,去皇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不高兴太子即位呢。 皇帝禅位的日子选在了正月初一,新年伊始,也正是新皇旧帝交替之时。 以往除夕至元宵都是封印休朝之时,今年看来是不可能了。 现在距离新年还有三个半月的时间,留给六部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好在人多力量大,今年大楚大部地区都风调雨顺,称得上丰收,加上太子监国后为替皇帝祈福减免了不少赋税,百姓的日子好过不少。 而受灾的部分地区粮款也及时的拨下去了,有监察御史在,目前还未闹出事来。 这让六部的工作量减少许多,所以充分调动起人来,要在三个半月内准备好禅位大典还是可以的。 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很节俭,因此秉持着省钱的原则,今年除夕夜的宫宴取消,禅位大典后皇室再请朝臣们吃一顿就行了。 于是,除夕宫宴的预算直接拨给禅位大典,加上皇帝私库再拿出一点,户部,户部不敢不松口,这可是老皇帝退位前的最后一场盛大宫宴,新皇帝即位的最隆重仪式,他们还不想一口气得罪新旧两位皇帝,因此户部尚书大手一批,也同意拨款了。 于是准备工作就风风火火的操办起来。 在万众瞩目中,除了极个别人,没有谁留意到太子妃身边常用的一个嬷嬷和一个宫女换了人。 在京城的第一场雪下来时,东宫又传出了好消息,太子妃有孕,已有三个月了。 举朝欢腾,就是京城的普通老百姓都高兴。 现在太子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多几个保险一点。 太子妃过了危险期,能够从床上下来了,这才有精力去过问这件事。 太子妃的母亲,国子监祭酒蔡大人的夫人低声劝慰道:“都是母亲识人不清,你也别生气了,才调养好身体呢,可不能再动了胎气。” 太子妃蹙眉,“人是怎么处置的,我总要问清楚。” “人直接被皇后下令拖到了慎刑司,就是他们家人也都被连累了,你父亲让人把他们家人的卖身契都送进宫,皇后身边的嬷嬷做主收了,”蔡夫人叹气道:“其实她并无害你之心,只是阴差阳错……” 太子妃不由微恼,“她无害我之心,却有害我之举。她此次因为私心隐瞒我有孕,焉知以后不会再因为私心害我?母亲难道还觉得皇后处置错了吗?” 蔡夫人讪讪,解释道:“母亲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魏姨从小伺候我,白芷也是跟你一块儿长大的,眼看着她们落此下场,我……” “夫人,”甄嬷嬷撩起帘子进来,上前扶住蔡夫人的手臂笑道:“娘娘也知道您的意思,其实娘娘何曾不伤心?只是魏嬷嬷和白芷是皇后亲自下令处置的,毕竟太子妃肚子里怀的可是皇后的亲孙子,就是太子妃也不敢多一句话的。” 太子妃肚子里怀的是皇后的亲孙子,却也是蔡夫人你的亲外孙,而太子妃更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太子妃,反而去同情两个下人? 甄嬷嬷的讥讽和言外之意,就是外面守着的宫女都听得出来,偏蔡夫人听不出。 她还一副惋惜的模样看太子妃,低声道:“皇家规矩大,你也不容易,不过你也快要熬出来了,等过了正月初一……” 太子妃和甄嬷嬷面色大变,太子妃尖着声音叫了一声“母亲”,沉声道:“我累了,母亲也不好在宫里留久,还是先回家去吧。” 甄嬷嬷手上微微用力,将蔡夫人扶起来温柔笑道:“奴婢送夫人出去。” 心里则恨急,宫里是什么地方,这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这话若是传出去,外人还以为皇后虐待了太子妃,太子妃对皇后心中不满;而皇帝和皇后要是听到了,只会以为太子妃孟浪,竟然早早就计划着取皇后而代之。 严重点的,皇帝还有由此及彼,觉得太子也早想取代他而代之了。 现在太子可还没有即位呢。 甄嬷嬷自八岁起就进宫了,在宫里沉浮四十年,功亏一篑的事情见得多了,只要太子一日未曾登基,太子就还是太子,太子妃就还是太子妃,随时都有可能被打落尘埃。 这样横生波澜的话他们恨不得没有,如何还会容许冲她们这里传出去? 好在今天守在门外的是她们的心腹,甄嬷嬷半强制性的把蔡夫人送到宫外,这才赶紧回去敲打宫女,让她不准把听到的话往外传。 然后才进去找太子妃。 太子妃呆呆的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甄嬷嬷就敛手上前道:“娘娘,奴婢已经将蔡夫人送出宫去了。” 太子妃微微点头,依然垂着眼眸发呆。 甄嬷嬷见她情绪不好,不由低声劝道:“娘娘不必伤心,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陛下和气,皇后娘娘宽容,太子敬爱,大爷又聪明健康,您再要求别的可就是贪心了。” 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但太子妃的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甄嬷嬷再接再厉道:“您想想太后和皇后就知道您的福气有多大了,如今您最要紧的不是去惩治刁奴,也不是在意蔡夫人的态度,而是保住您肚子里的孩子,管好东宫的后院。这两个月来不管外头多忙,太子每日回来必过来您这儿问上三两句,您舍得继续让殿下为您担忧?” 甄嬷嬷见太子妃的神情缓和,她便低声再道:“太子的侧妃和侍妾都是皇后帮您选的,最是老实不过,可如今问题却出在您身边,皇后不说,心里却是肯定不高兴的,若是您连东宫的后院都管不好……” 若是太子妃连这么简单的东宫后院都管不好,以后怎么管理偌大的后宫? 太子妃心中一凛,坐直了身子道:“嬷嬷说得对,让人把东宫积累下来的事情报上来吧。” 甄嬷嬷就笑着给她斟了一杯杏仁茶,劝慰道:“娘娘也不必急,宫务自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肚子里的孩子。子嗣乃是大事,您若能在保下皇嗣的前提下处理些宫务自然好,不能,只要能再生下一位皇嗣,那也是大功了。” 太子妃当然知道太后和皇后对子嗣的看重,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叹道:“这件事还得多谢顾太太,若不是她在宫宴上提醒,只怕孩子流了我都只当是小日子到了。” 甄嬷嬷就笑道:“娘娘要是心里感激便多赏她一些东西就是,前段时间太后和皇后都赏了顾府小姐东西。” 第571章 在意 太子妃沉吟片刻便道:“我记得我的私库里有一匣子的琉璃珠,你捡出一些品相好的来装成一盒子给顾小姐送去,等她周岁礼,再把礼加厚三成。” 安安是年后二月满周岁,到时候太子妃就是皇后了,她那时候送出的礼意义可不一样了。 甄嬷嬷一笑,这位顾小姐倒是有福,还未满周岁,凭着她母亲就得了这许多的赏赐。这些赏赐代表着太后,皇后和太子妃对她的宠爱。 有这份宠爱在,她便能跟别人不一样,而有更多的倚仗。 琉璃珠送到顾府,黎宝璐只是看了一眼就给安安和木棉玩,只是嘱咐伺候的嬷嬷和丫头,“要时刻盯着,不许他们放嘴巴里。” 燕元娘犹豫的道:“师母,这琉璃珠贵重着呢,怎么能拿来给他们玩,还是应该仔细收起来。” 黎宝璐却不在意的挥手道:“琉璃珠而已,给他们玩吧。” 正要进屋的顾景云脚步微顿,在燕元娘发出疑问前去道:“家里不是也有一些琉璃珠吗,一并拿出来给他们玩吧。” 燕元娘咽下快到嘴边的话,原来琉璃珠在先生家是真的一点儿也不贵重吗? 顾景云伸手牵起宝璐,对燕元娘微微点头道:“我和纯熙去书房,你帮忙看一下安安。” 燕元娘立即起身应下。 “要书局印的书我已经挑选好了,你去看一遍是否有缺漏或不便印刷的……”燕元娘听着俩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微微松了一口气。 明明她的岁数比顾景云还要大,但看见他时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紧张,下意识的把他当长辈尊敬,虽然他本来就是长辈。 燕元娘不懂这就是气场,只知道顾景云一走,她的心弦就放松下来,由内而外感到高兴。 顾景云牵着宝璐走进书房,这才转身点着她的额头道:“傻姑娘,琉璃珠可比东珠贵重,你上次连东珠都不舍得给他们玩。” 东珠很珍贵,粉色的东珠更珍贵,但太子妃送来的那一盒琉璃珠大小等同,珠面圆滑澄澈,最妙的是里面的颜色很漂亮,同样属于难得的精品。 更难得的是一共有十二颗。 这一盒琉璃珠的价值不比那盒东珠小,上次宝璐宝贝那盒东珠燕元娘可都看在眼里。 顾景云点着她的鼻子道:“以后这样的疏漏可别再出了。” 黎宝璐心脏剧跳,忐忑的问道:“什,什么疏漏?” 顾景云认真的低头看她,伸手摸她的脸颊道:“你脸都白了。” 黎宝璐就拍开他的手,心虚的转开目光道:“我就是觉得琉璃这种能够人为创造出来的东西不贵重。” 现在珍珠不能养殖所以很贵重,放在几百年后再看,到那时候珍珠同样不贵。 不过珍珠再便宜也不会有玻璃珠便宜就是了。她小时候拿一毛钱去买零食,零食袋里都会附送一颗玻璃珠,里面还有五颜六色的花瓣呢。 所以黎宝璐是打心里不觉得这些琉璃珠贵重,但显然古人不这么认为。 但更显然的是,顾景云似乎知道宝璐和众人的这点区别,他笑看了宝璐一眼,纵容的点头道:“琉璃珠的确不值一提。” 黎宝璐更心虚了。 她从小跟顾景云一块儿长大,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小,她在他面前很难升起戒心,对着秦信芳,何子佩等人她还会下意识的掩盖起自己的不同,在顾景云面前…… 好吧,说白了她就是没那份心,没想过去掩饰,她以为她从小就这样,顾景云会习惯,不会多想的。 现在看来,习惯是习惯了,没有多想却未必。 对顾景云,黎宝璐从不撒谎,此时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对着他说出谎言,只能沉默不语。 顾景云却洒脱的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真是个傻姑娘。” 他并没有深问下去,而是转身指着地上摆的一垒垒的书道:“这是我选出来的,你看看吧。” 黎宝璐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蹲下去看书。 云璐书局要发展就不能只指着市面上流通的那些四书五经和她写的那两本书,顾景云最后决定从家里的藏书中选出一些进行印刷,到时候放在书局里给人观看,若有意者自然会有人买。 再者,宝璐想要开所针对女子的技校,教学也需要用书。顾景云打算让云璐书局来印刷。 办学不是想办就能办下来的,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顾景云和黎宝璐都没想立即能办下来。 宝璐将顾景云选出来的书籍都过了一遍,心中有数后便又去书架里选了十来本,“这些也印了吧。” 顾景云目光深沉,“这些书都是私藏,属于技术类,外面的书局是没有卖的。” “书之所以宝贵在于里面记载的知识,若是知识不被人学习,不被人传播,而是被我们珍藏在书架之中,那还有何可贵之处?” 顾景云微微颔首,将这些书的书名也都记下。 夫妻俩将书小心翼翼地放进藤箱里,然后让东风和南风送去书局,“不要损伤,印刷完后仍然送还回来。” 这些书是从秦家和凌天门的收藏中选出来的,不然仅凭顾景云和黎宝璐的积累可找不出这么多的书。 这一刻,黎宝璐才知道秦信芳和凌天门给他们留下的是怎样的财富。 秦信芳没说让顾景云继承秦家的财产,但秦家的书籍却是任由顾景云挑选和刻印的。 秦氏嫡支近千年的收藏可不比王崔等世家大族的差,更何况宝璐还有整个凌天门的传承。 凌天门收罗的书籍更在秦氏之上,现在夫妻俩坐拥两座宝藏,可见他们要开书局和办技校的底气。 但是,再有底气他们也不会糟蹋书,所以书是怎么出去的,还得怎么回来。 黎宝璐目送东风和南风离开,转身看到顾景云,刚才升腾而起的底气立即一消而散。 她心虚的低下头道:“我去厨房看看孙婶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景云看着觉得挺新奇的,原来宝璐对他心虚时是这样的,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 他曾听她说过一孕傻三年的话,以前便觉得不算错误,她怀孕时的确有点傻,可现在看来这句话是再正确不过,安安都快周岁了,她的智商却还没回来。 顾景云看着她落荒而逃,摇头失笑。 黎宝璐跑到厨房硬是抢过孙婶的活儿,给顾景云和闺女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等她从厨房里出来时才想起燕元娘和木棉还在呢。 她不由拍了一下自个的脑袋。 她这都是办的什么事啊,黎宝璐赶紧去游戏室里找人,没看见又去花厅,碰到顾景云扛着安安笑闹着跑来。 “怎么只有你俩,元娘和木棉呢?” 顾景云好笑道:“真是难得你还能想起他们,他们早回去了。走闺女,我们去看看你娘忙了一下午给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 有安安最爱吃的鱼丸,将她喂得饱饱的哄睡,黎宝璐再心虚也得面对顾景云。 顾景云见妻子在梳妆台前磨蹭着就是不肯到床边来,他便有些无奈。 本来还想看看她能笨到何时,心虚的应对方式是什么,可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再任由她这么磨蹭下去,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 顾景云大步上前,一把抱起她就往床走去。 黎宝璐不由低呼一声,小声问道:“你要干嘛?” 顾景云将她放到床上,坐在她对面认真的看着她,半响才道:“傻姑娘,难道生了孩子,不仅人会变笨,难道记忆也会消失不成?” 黎宝璐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顾景云就倾身上前吻了吻她的眉眼,低声笑道:“我以为这是从小便达成的默契。” “啊?” 顾景云往前挪了两步,直接与她额头抵着额头,轻声笑道:“我有今日之成就那是因为我过目不忘,智商无双,那你呢?” 黎宝璐能说她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心智成熟,经验丰富吗? “你有宿根!” 黎宝璐微微瞪大眼睛,惊奇的看着顾景云,“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呀。”顾景云轻声笑道:“我以为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默契,你在我面前从不掩饰。” 顾景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你脱口而出的妙语,连我都不知道的一些知识,你却不以为然到是常识,但在舅舅和舅母他们面前,你又一向小心……” 黎宝璐喃喃,“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就那样,我以为……” “以为我已经习惯,所以不会多思吗?” 顾景云一开始的确没有多想,因为宝璐并不是一下子把这些露出来给他看,而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的不经意的显露出来。 而宝璐性格一向有些跳脱,有些妙语是很正常的,若是别人也不会多想。但顾景云不一样。 他心悦她,有一段时间,即便每日每夜俩人就在一起,人静之时他的脑海中却总是不由自主的闪过她的脸庞,于是他会忍不住的去想她,想她说过的话,想她做过的事,想她的一颦一笑,于是一些从不在意过的事就会被无限放大。 第572章 坦白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何时开始生疑,或许是从幼时相识的那一刻开始,或许是从他们第一次入琼州县城历险,而年不过四岁的她竟能救下自己开始,也或许是从他们之后日夜相伴时开始…… 就和自己何时心悦她一样成为不解之谜,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他就心悦她,想与她共伴一生。也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不知何时起他就是知道他的宝璐和别人不一样,她是有宿根的人。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世上既然有他这样的天才,自然也会有宝璐这样的宿慧。 看出宝璐不想在外人那里显露,他便帮她,帮她在舅舅舅母面前遮掩,帮她将许多事情圆过来。他以为她只针对外人的,毕竟,她从未在他面前遮掩过,言语,行动皆随心而为。 可如今看来,这傻姑娘以为她在自己面前率性而为,而自己还毫不怀疑? 这是把自己想的有多蠢,还是仅仅因为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所以觉得不必遮掩? 顾景云好笑的看着她眉眼间的懊恼,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笑道:“后悔在我面前不遮不掩了?” 黎宝璐摇头,嘟着嘴懊恼道:“早知你知道,我,我便……早些告诉你好了。” 在顾景云面前遮掩?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三岁出头便进入秦家,舅舅和舅母为了让他俩培养感情可是让他们住在一起的。 当时黎宝璐只知道顾景云聪明,却不知道他聪明到了那种地步。 她前世的记忆觉醒,甭管身体几岁,心理年龄却是成年人。她前世的职业又是支教老师。 试问一个老师面对一个五岁的小娃娃会有多大的戒备心? 反正她是完全没有的。 所以哪怕自己身体年龄比顾景云小,与他日夜相伴时她依然会下意识的把自己放在大人的位置上照顾他,哄着他。 而等到她见识到他聪明的程度时再想装三岁小儿也来不及了,而且她不觉得自己能在一堆聪明人下伪装成功。 顾景云且不说,秦信芳和何子佩又岂是能糊弄的?是装的还是真性情一眼便知。 所以哪怕她知道有可能会掉马甲,她也装不了呀。 尤其是跟着顾景云,在他七岁之前,他们可是共处一室,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洗澡上厕所外便都在一起的。 黎宝璐抬起眼睛看他,便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黎宝璐忍不住恼羞成怒,直接啊呜一声咬在他的肩膀上。 顾景云就抱着她笑出声来,“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们的默契的,你竟然没想到我能猜出来?” 黎宝璐很委屈,“你当时那么小,我们又一块儿长大……”反正如果是她的话,她是不会怀疑的。 因为已成习惯,习惯会变成理所当然,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可没想到顾景云没习惯,她自己先习惯了,习惯了在顾景云面前不掩饰。 顾景云将她抱进怀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别气了,我从不掩盖我是天才的事实,你何必掩盖自己的宿慧?” 黎宝璐推开他,瞄了眼外面,听见外面寂静无声,知道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后方抱着他低声道:“我不一样。” 顾景云挑眉,眼中快速的闪过一抹得逞的得意光芒。 黎宝璐没有看见,靠在他的怀里继续低声道:“宿慧是指先天聪慧,出生时带了些前世的智慧或记忆,但是我却完完全全记得前世之事。” 顾景云讶异,“全部记得?”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 顾景云脸色便有些不好,“那你前世何时去世,因何去世的?” 既然她有前世的全部记忆,那心智该当很成熟才是。但在他的记忆中,宝璐虽然早熟,却并不像年纪很大的人。 那就表明她前世早亡。 顾景云的脸色很不好看。 黎宝璐被他按在怀里,没看到他的脸色,只是听他的声音竟然一点也不大惊小怪,心里莫名安定,也有兴致与他分享自己的秘密。 “我前世二十六岁时死的,是死于天灾,”黎宝璐将自己支教结束回家路上遇上地震的事说了,又道:“然而最大的不同是,我是从后世投胎到这里来的。” 黎宝璐迷茫道:“我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是不信鬼神投胎之说的。但我没想到再有意识却是在母亲的肚子里,虽浑浑噩噩,我却知道我投胎了。” “好吧,这世上有转世投胎,或许还有鬼神,但时间该是向前走的,为何还会向后倒退呢?按说我死了,也该投胎在当下,就算轮回要排队,天上地上时间流速不一,那也应该是向前走,而不是应该是向后才对。” “而且从大魏开始,这个世界的历史便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既然已经开口,黎宝璐就没有再隐瞒,而是将积累在心中的疑惑都倾倒,反正顾景云聪明,她想不明白的让他去想就好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是我自己的错觉,什么前世,记忆全是我自己臆造出来的。可是,”黎宝璐顿了一顿道:“那些记忆太清晰了,而且期间的历史,人文,交际都清楚无比,我不可能有这样的智慧,可以凭空臆想出那样一个世界来。” 顾景云低头看着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迷茫,他不由紧了紧手臂,吻着她的额头道:“不是假的,不然怎么解释他的宝璐能够无师自通那么多东西?” 顾景云吻着她的脸颊道:“宇宙无常,还不是我们人力可以探索之地,其中奥妙自然无解,但既已受着,那便坦然处之,不必迷茫。” 黎宝璐往后一仰,偏头去看他,“你不觉得我是妖怪吗?” 顾景云一笑,“舅舅还说我智多近妖呢,你觉得我是妖怪吗?” 黎宝璐摇头。 “你有宿慧尚且比我还要笨,你都不觉得我是妖怪,我又怎么会觉得你是妖怪呢?” 黎宝璐:“……你是在夸你还是在贬低我?” 顾景云眼中闪过笑意,将她压在床上,吻着她的眼睛轻笑道:“是在夸你。” 黎宝璐嘟囔,“信你才有怪。” 顾景云紧紧抱着她,在她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将她亲得七荤八素后才咬着她的耳朵问道:“你前世既活到了二十六岁,那可嫁人了,嫁给了何人?” 黎宝璐迷迷糊糊的,双眼茫然的看他,想也不想便道:“没有嫁人,二十六岁还小呢,我不急着结婚。” 顾景云若有所思,“二十六还小……” “是啊,我二十二岁才大学毕业,算起来才支教四年呢,人生百年,要是结婚了就被家庭,被孩子束缚住。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想做,所以不想结婚。” “那你今世为何那么早嫁我?” 黎宝璐脸颊微红,眼睛清明了些,在他目光炯炯的注视下低声道:“你不一样。” 顾景云步步紧逼的问道,“我怎么不一样了?” 黎宝璐红着脸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顾景云固执的看着她。 黎宝璐对上他的眼睛,败下阵来,“你喜欢我,愿意为我做很多的事,而我,”黎宝璐低低地道:“我爱你,我也愿意为你做很多事……” 明明是很低很低的声音,顾景云却觉得心头一震,耳朵轰鸣,他只觉得世间一切声音,一切影像都消失,眼前只听得见她说的话,也只看得见她这个人。 顾景云伏下身子吻住她的嘴角,轻声道:“不,我不是喜欢你,而是心悦你,见你心悦,不见你心焦,恨不得将你塞进心里带上才好……” 黎宝璐表示这是自己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然后顾景云不等她反应便覆上她,情意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过,她再想不起要说的话,彻底湮没在他的柔情中…… 黎宝璐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酸胀,却并不难受。她在被子里磨蹭了一下,这才冲被子里探出头来。 屋里只有她一人,身侧的位置早就冰凉,显然顾景云早起了,而一旁的小床上也没人。 黎宝璐眨了眨眼,赖了一下床,抬眼看了一下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最后还是有些不情愿的爬起床。 外面阳光正好,黎宝璐才推开门就被外面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不由伸手挡了一下。 顾景云正顶着闺女回来,安安远远的看见母亲就“啊啊”的兴奋叫着,到了跟前张开双手就要她抱。 黎宝璐将她从顾景云的肩膀下抱下来,问道:“你们这是打哪儿回来,那么冷的天竟然都能出汗。” 顾景云笑道:“她一早醒来就要出去玩,我怕她吵到你,就带她出去逛了一圈,还买了驴肉火烧,冬天吃着正好,一会儿你去尝尝。” 黎宝璐微红着脸点头,微微避开他的目光。 顾景云见她脸色羞红,眼中不由露出笑意,上前抱起安安就进屋,“我带她,你快去洗漱吧。” 黎宝璐红着脸进盥洗室。 老早就端了一盆水,却一直被无视的红桃默默地跟在太太身后进盥洗室。 老爷和太太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太太明明是在躲着老爷,今天一早就变得如胶似漆了,那眼中的情意差点能溢出来,差点没把她酸死。 红桃决定这两天还是离正院远点,老爷太太这个状态明显跟刚成亲圆房的那段时间差不多。 第573章 吃醋 黎宝璐将心底深藏的最后一个秘密也坦白了,夫妻之间更显亲密。 俩人如胶似漆起来,就是年纪还小的曲维贞和曲静翕都主动抱安安出去玩,给师父师母更多的独处空间。 能够出去玩,安安自然开心,兴高采烈地跟着去了。南风和红桃严阵以待,跟在后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三个孩子,生怕一个错眼就被人给拐走了。 安安跟着师兄师姐,不到三天就把聆圣街逛了一圈,对外面世界的抵抗力加强,不是那么渴望了,这才发现父母竟然忽略了她。 安安对此表示很不满,因此曲维贞再拿话哄她出去玩时,安安就坐在父母中间不动,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曲维贞看看弟弟,又看看真低头各自看书却自成一个世界的老师和先生,果断的拉着弟弟跑了。 算了,这是他们的家事,安安还是让老师和先生去哄吧。 顾景云正在看《礼记》和皇室礼仪的手札,皇帝禅位,太子即位的礼仪由他负责,礼部的官员已经忙疯,只给出了流程,根本抽不出人来教授太子礼仪。 何况禅位是古礼,多少年没有的盛典,礼部没有前例可循,只能寻找古籍一点一点的将流程补满。 礼部尚书要给皇帝培训禅位礼仪,一个人已经忙疯,太子那里自然顾不上。 内阁本来正想着要不要开会给太子指一个指导老师,谁知道他们还没开会,太子就自己解决了。 他有老师,有不解的地方问他就是。 于是顾景云就得给太子培训了。 礼仪从来不是单一可以形成的,顾景云只能去找欧阳尚书,问清他要教皇帝的礼仪,他这边才好接上。 论读书之奉,学识之广,满朝文武只怕无人能及顾景云。礼仪这种枯燥的东西一般很少有人会深入的去研究,因为礼仪只要够用就行。 但顾景云就是翻过这类古书,而且不巧给记下了。欧阳尚书见顾景云不落分毫,欣赏他的同时不免觉得自己学艺不精,好歹他也是礼部尚书,在相关知识上竟然不能优于他,实在是太伤心了。 但这也从正面证明了他的能力,朝中大臣对他负责太子的即位礼仪都很放心。 顾景云查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扫过一遍后随手拿起一张书签夹在书上便探头去看宝璐看的书。 宝璐正津津有味的看一本游记,顾景云见她看得眼角眉梢都扬起来了,眼睛亮得发光,便不由笑道:“想去吗?” 书中记载的是关外的风光,草原辽阔,牛羊成群,每年秋末草原上的野黄羊储存肥膘准备过冬,此时猎上一只整个火烤,刷上野外寻来的蜂蜜,烤得金黄时用刀削了薄薄的一片…… 黎宝璐正看到此处,虽然才吃午饭,但还是口水分泌,很想很想吃。 所以顾景云一问她便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想去。” 顾景云便轻笑道:“那明年我带你去。” “秋天的时候?” “对,秋天的时候。” “可那时书院已经开学了。” 顾景云却笑道:“我们请假去,不然就辞职吧。” 黎宝璐:……这才是真任性啊,为了一次旅行就把工作辞了。 安安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眼见着俩人越来越靠近,而她明明就坐在他们中间,俩人却硬是没看见她。安安立时气得大叫,挥舞着拳头“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 顾景云微微分开距离,这才看到夹在俩人中间的安安,他微微蹙眉,问道:“安安怎么在这里?” 安安奇迹般的听懂了这句话,“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顾景云吓了一跳,连忙丢开书去哄她,“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黎宝璐又好气又好笑,抱着她哄道:“是不是生气父亲和母亲不理你,只顾着自己说话?” 安安的哭声小了一些,但依然哭得很伤心。 “好了宝贝不哭了,以后爹爹和娘亲不会再忽略你了好不好?” 安安的哭声又小了些,但还是眼睛通红的抽噎着。 顾景云也看明白了,无奈的俯身抱了抱她道:“你是爹爹和娘亲的宝贝,我们怎么会忘记你呢,只是刚才爹爹和娘亲在说很重要的事,这才没留意到你,安安原谅爹爹和娘亲好不好?” 安安这才慢慢停止抽泣,认真的看着父母用自己的儿童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顾景云认真的点头,也不管听懂没听懂,一个劲儿的保证道:“爹爹和娘亲以后不会再忽略你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 俩人情意绵绵时总是会忘却周围的人和事,自然而然的就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不免就忽略了其他人。 就算顾景云和黎宝璐已经一再注意,有时候还是会暂且忽略呆在他们中间的安安。 而孩子一向敏感,父母的注意力一转移,她立刻就感觉到了。 见父母都不再关注自己,安安便哇哇大叫起来,为此,她还不乐意再一个人睡自己的小床,而是爬上大床睡在父母的中间,不论父亲怎么哄她都抱紧母亲的脖子不动。 顾景云第一次觉得有孩子也不怎么好。 安安整个小身子都挂在母亲身上,将脑袋埋在母亲的脖子里,不管父亲怎么在她耳边嗡嗡嗡的说话,她一概不理。 顾景云瞪着眼愣了半响,黎宝璐见状有些幸灾乐祸的道:“我们就带安安一块儿睡吧。” 顾景云磨了磨牙,躺下道:“睡吧。” 安安自觉打赢了一场仗,开心的躺在父母中间,侧身抱着母亲的胳膊,小脚却直接放在顾景云的胸口,脚丫子一下一下的顶着父亲。 顾景云无奈的握住她的小脚丫子,轻轻地有节奏的拍着她的小腿。 安安渐渐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绵长的呼吸声,顾景云探头一看,小妮子已经睡着了。 他松了一口气,见宝璐垂着眼眸也要睡着,他便无奈的摇了摇头,俯身在母女脸上各亲了一下,将安安睡觉的姿势调整好,这才正对着她们躺下睡觉。 安安一向早醒,天还未亮她就睁开了眼睛,就着还未燃尽的烛火看到躺在身边的父亲和母亲,安安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活泼的转身抠了一下母亲的鼻子,然后又把脚丫子架在父亲的脸上。 黎宝璐翻个身继续睡,顾景云却蹙着眉头醒过来。看到女儿乐滋滋的模样他便不由头疼。 或许舅母说得对,他得让安安跟嬷嬷一块儿睡才是,这孩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机灵,越来越懂事了。 顾景云看了一眼宝璐,将安安一把抱过来,点着她的鼻子低声道:“醒了就要轻声些,你母亲还要睡呢,可不能吵醒她。” “啊?” “我们安安是乖孩子,已经长大知道体谅大人了是不是?我们现在安静一点,等天再亮一些再起床好不好?” “啊!” “好,现在我们就乖乖睡觉。” 顾景云把安安抱进怀里哄了哄,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顾景云心头不由一松,低下头去看她,一下便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眼。 顾景云:…… 顾景云默默的收回拍着她后背的手,淡然的问道:“你这么还没睡着?” “啊?” “你在看什么,连道声儿都没发出?” “啊!” 顾景云头疼,问道:“你都快满周岁了,怎么还不会说话?” 安安以为父亲在和自己玩,高兴的咧开嘴巴,大声的回应道:“啊啊!” 顾景云败北,认命的抱着越来越活泼的闺女起床,以免把黎宝璐吵醒。 等顾景云披着衣服把安安抱出内室,背对着俩人的黎宝璐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翻身拽着被子把整个人埋进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彻底睡死过去。 为了早日能过“二人世界”,顾景云不得不表示出对安安的高度重视,总算是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在跟父母睡了几个晚上后,小妮子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床比较宽敞,比较舒服,总算是不吵着闹着跟父母一起睡了。 顾景云松了一口气,黎宝璐就感叹道:“所以不能疏忽了孩子,别欺负他们人小不懂事,他们心里明白着呢。” “所以你别听舅母的,等安安再大点我们再要第二个孩子,现在要她一定会觉得我们疏忽她的。”而且,一个孩子他就已经头疼了,再来一个他可怎么办呢? 黎宝璐深以为然的点头,她也一直算着安全期呢,而且顾景云有时候还吃着药,她觉得安全性还是挺高的。 顾景云暂时没有给安安添弟弟妹妹的打算,所以一直躲着何子佩,生怕她再提起生孩子的事。 一直到年节时避无可避。 今年除夕没有宫宴,而初一是皇帝的禅位大典,所以今年除夕秦顾两家一起过。 大年二十九顾景云便带着一家人和两个徒弟往秦府去,他们的马车才进入秦府,妞妞便欢呼着从内院跑出来和曲维贞抱在一起,然后就手拉着手跑到安安面前逗她,“安安,叫一声表姑给我听听。” 安安还不会说话,她现在已经能明白这句话是调戏她的话了,直接转过身去以屁股对着妞妞。 第574章 新旧更迭 曲维贞最疼安安,看不过妞妞欺负她,便截住她的道:“妞妞师姑,我一会儿带你去花园里玩吧。” 妞妞瞬间炸了,跳起来道:“我已经有大名了,要叫就叫我师姑,不要加上妞妞,你还可以叫我绎心师姑。” 曲维贞一脸严肃,“我还是觉得妞妞师姑更好听。” 妞妞跺脚,转身和黎宝璐告状,“嫂子,你徒弟欺负我。” 黎宝璐抱着安安往里走,笑道:“你们小孩的事我不管,你们自己解决。” “我不是小孩,我都长大了,”妞妞不悦的道:“我已经有大名,也已经去书院上学,是大人了。” 曲维贞就看着她笑道:“那你比我小。” 妞妞哼了一声,指着她道:“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叫我师姑。” 曲维贞和曲静翕心中好笑,却还是拢手叫了一声师姑。 妞妞心满意足,仰着头转身在前面带路。 何子佩将正房的堂屋布置出来,屋子烧着地龙,铺着毯子暖烘烘的。 安安一进到屋里就“哇”的一声挣扎下地,直接在地毯上快速的爬来爬去,何子佩在软榻上放了不少颜色亮丽的玩具。 安安直接爬到软榻边,然后扶着榻站起来,倒在榻上就用力爬上去,直接把榻上的玩具全划拉到自己怀里。 黎宝璐看着半响无语,这孩子自会爬以后动作越来越顺溜,一个看不住就爬远了。 秦信芳与何子佩却看得很开心,“安安越发活泼了。” “活泼好,活泼才健康呀。”何子佩伸手摸了摸安安的小脑袋,笑道:“舅婆给你做了好多奶棒,一会儿给你吃好不好?” 安安抬起小脸,咧开嘴就对父亲笑,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下来,她赶紧往上吸了几下。 何子佩看得一乐,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这是要长新牙齿了。” 秦信芳与白一堂顾景云找了个角落坐下说话,秦文茵则留下看着孩子们,黎宝璐跟着何子佩去厨房准备年夜饭。 何子佩与黎宝璐情同母女,许多话不好问秦文茵,却好问黎宝璐,对黎宝璐时,秦文茵不好过问的,她开口却没有障碍。 “纯熙,安安也快满周岁了,你们打算何时要第二个孩子?” “景云哥哥说等安安再大一点,最好三岁后再要下一个。” 何子佩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外甥做下的决定没人能更改,她低声道:“这样也好,对你和安安都好些。对了,你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明年他们是留在京里,还是又出去?” 黎宝璐轻咳一声道:“师父好像想带婆婆去蜀中。” “去蜀中?”何子佩脚步一顿,“他们不是去过了吗?” “这一次不是专为去雅州,而是去游玩,川蜀风光绝代,所以……” 何子佩抖了抖嘴角,“他们还真想将大楚每一个地界都踏完?” 黎宝璐笑道:“您就让他们去呗,我师父本就不是坐得住的人,既然母亲有此宏愿,不如让她去完成。人生短短几十载,总要遵从心意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等念及大衍,知晓天命后自然会安顿下来。到那时也可回顾自己的一生了。” 何子佩一怔,然后看着她释然的笑道:“也就你能想得这么开,也罢,只要你们自己过得开心就好,我和你舅舅就不管你们了。” 黎宝璐抱着她的胳膊耍赖道:“那可不行,我们还指着舅舅舅母多看顾我们呢,毕竟有许多事我和景云哥哥都不懂。母亲和师父又常外出,除了您和舅舅,我们也没有依靠的人了。” “你就哄我们吧。”何子佩瞥了她一眼,但心里的确挺高兴的。 京城的年夜饭一向吃得早,日头才刚偏西,丫头们就端了饭菜进堂屋,何子佩,秦文茵和黎宝璐亲自从托盘上将菜端上桌按照规矩摆好。 摆碗放筷,等东西放好,秦信芳这才到首位上坐下,何子佩坐在他身边。 白一堂和顾景云这才按照尊卑坐在秦信芳的左下和何子佩的右下。 安安也被安排坐在黎宝璐的旁边,占了个小位置,刚好四个孩子坐在了一起。 今年不用进宫赴宴,这还是他们两家在这时候用年夜饭,孩子们都觉得很新奇,凑在一起挤眉弄眼,欢乐不已。 秦信芳举起筷子夹了提筷子鱼,然后笑道:“动筷吧,吃饱了我们去玩,待晚一些再守夜。” 过年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秦顾两家如此,皇宫也是如此。 不举行宫宴,皇家的人便自己吃了顿团圆饭,算是家宴。 这也是皇帝当最后一天的皇帝,到了明天,他就由皇帝变成太上皇了。 皇帝的感觉很复杂,有一种后继有人的欣慰,也有卸下重担和不舍的感觉,但再复杂,他也得尽量忽视心中的不舍,遵照自己的选择继续走下去。 太子举起酒杯对皇帝跪下,眼眶微红的道:“父皇,儿臣祝您健康长寿,事事顺心。” 皇帝脸上也有些激动,举着酒杯一饮而尽,他红着眼睛点头道:“我将大楚交给你,你不要辜负了祖宗们的期盼,做一个仁明之君。” 太子磕头应道:“是!” 嫔妃们复杂的注视着跪在殿中的太子殿下,明日过后他就是新皇,而她们这些人都将变成太妃。 这一次除夕夜对有些人来说格外的短暂,而对有些人又格外的长久。 但不论别人感觉如何,时间的流速其实是一样的,它一直在不停的向前走,不论人类的感官如何复杂,正月初一在黑夜中悄然而至,皇宫中的大钟在在敲钟人的共同努力下一下又一下的撞响。 声音响彻天际,京城内外的百姓都听到了钟声,有心人在心中感叹一声,“总算是到了。” 而天子脚下的普通百姓们则是单纯的快乐,拿出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迎接新年的到来,资产丰厚的还会点燃烟花取乐。 放完了鞭炮,欣赏完了烟花,普通百姓们便安心的回房睡觉去了。 他们守夜受到子时可困得不行。 但内城中的一些大人可睡不着,天眼见着要亮了,一旦晨光出现,天也要变了。 几乎在烟火慢慢停歇时,京城的禁卫军倾城出动,将内城和皇城团团围起来,几乎是十步一岗。 赶着上朝的众官员们一出门便看到这些禁卫军,饶是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 秦信芳和顾景云看到这些戒备森严的禁卫军时眉毛都没掀一下,坐上马车便往皇宫里去。 这也是他们两家要一起过年守夜的原因之一。 新旧更迭通常是动乱的开始,即便皇帝是心甘情愿的禅位,即便太子即位名正言顺,朝中无危险存在,一些该做的防备还是要做好。 而外有万鹏率领的禁卫军,内有宝璐和白云飞,只要不是有人针对秦府,调动大军团团围住,他们就安全无虞。 而秦信芳和顾景云也能放心的入宫。 和秦信芳一样有此顾虑的官员不少,所以早早的便把家人送走,或是回老家,或是去庄子里,所以这个年许多大人家里都不团圆。 只要能够安然度过几天,以后团聚有的是机会。 百官从各个宫门汇聚到太和殿,他们并没有进入殿内,而是就按照品级在殿外列好队,等待皇帝和太子的到来。 顾景云才一站定,一内侍就赶忙上前找他,“顾大人,欧阳尚书有请。” 顾景云扫了一眼没看见欧阳尚书的身影,便知他到后殿去了,对看过来的秦信芳微微点头,举步和内侍离开。 内侍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欧阳尚书正在陛下身边,太子那边的赞礼官还有些许礼仪不通,还请顾大人前去指点一二。” 顾景云跟着内侍快步往后殿去,到了才发现太子的赞礼官换了。 见顾景云出现,礼部的官员满头大汗的低声解释道:“方大人昨晚如厕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扭到了腰,所以……” “那替补的官员呢?” 礼部的官员羞愧道:“替补的刘大人太紧张,不小心打了个嗝。” 见顾景云瞥他,他就红着脸道:“到现在还没停。” 顾景云乌云罩顶。 礼部的官员就立即道:“不过齐大人也不错,只是有二三细节不太熟练,需要大人指点一二。” 然后顾景云就看到了齐乐康。 齐乐康正拿着一本册子在背,看到顾景云连忙起身行礼,“顾大人。” 顾景云看到齐乐康面色微微一缓,“他们说的赞礼官是你?” “是,”齐乐康淡笑道:“只是下官还有些细节不通,需要请教一下顾大人,还望顾大人不吝赐教。” 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道:“这有何难,哪里不通?” 齐乐康便毫不客气的提出自己心中不解的步骤。 顾景云脸色更缓,也不看那册子便给他逐一解释,甚至还亲身给他示范一遍。 齐乐康知道时间紧迫,因此看得认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本来也是天才一类的人物,顾景云不仅解释还亲身演练过一遍,他再在脑海中记诵便牢牢记下了。 正要给顾景云道谢,内侍急忙从外进来道:“大人们,吉时快到了,陛下那边已经快要出发了。” 顾景云便回身对齐乐康一揖,笑道:“如此在下便在此先预祝齐兄顺利了。” 齐乐康回礼,“多谢顾兄吉言,容后再谢。” 第575章 ,不愿意 顾景云回到太和殿,将将站好便响起赞礼官的唱和声。禅位先需皇帝领着太子公布天下,而后祭告天地,祭祀先祖。皇帝在祭台前给太子授冕,而后皇帝与太子退下换上新衣。 皇帝虽依然身着龙袍,样式却会更为庄重,上面绣的龙身以金线织成,爪子却是黑线所绣。而太子则要换上量身定做的龙袍,他龙袍上的龙都是金黄色的,然而龙身并没有要金线。 这是太子的要求,以示对皇帝的尊敬,即便他已经退位,那地位也在他之上。 礼部的官员心惊胆战的同意了这套方案,生怕以后皇帝会找他们算账。 太子换上龙袍,由皇帝牵着送上皇位,亲手将代表皇权的玉玺交给他,群臣三拜九叩,三呼万岁过后才算是正式登基。 这是大楚第一个由皇帝牵着送上帝位的皇帝,史官们激动的瞪大了眼睛记录下每一个细节,生怕错过了一丝历史。 群臣们不管内心多么复杂,心中如何思量,这一刻起,他们的顶头上司算是换了一个,而旧的上司却还活着。这可真叫他们为难啊。 而外面的老百姓就说单纯的高兴了。 新皇登基了,今年的赋税又要减免,还会赦免一些奴婢奴隶及犯人,而且老皇帝还没死,这意味着民间不用守孝,他们可以趁此大好日子成亲生子啦。 赋税减了,家里银钱多了一些,有钱给儿子准备聘礼或有钱给闺女准备嫁妆了,就是这时候娶媳妇也不怕多出来的赋役了。 赦免奴婢和奴隶,大家眼睛放亮一点,说不定能用很少的钱找个媳妇/上门女婿回家呢,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他们还碰上识字或有手艺的呢。 民间喜气洋洋,秦府里的黎宝璐脸上也满是喜气,她边给趴在床上的顾景云按摩,边乐道:“太子当了皇帝,那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帝师了吧?” 顾景云瘫倒在床上,低低地应了一声。 今天站了一天,跪了半天,又起又拜的,差点把他给折腾散架了,他有气无力的道:“是帝师了,依然是只有名誉,没有实权。” “我还不乐意你有实权呢,”黎宝璐撇嘴道:“朝中来去就是那些政事,又无聊又忙碌,多没意思啊。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顾景云低低地应了一声,“至少我可以随时旷朝,想不去上朝便可以不去。今天早上出门时舅舅给了我一荷包,我打开才知道里面是保心丹。今天所有的文臣都是带着保心丹上朝的,武官们也将有一半带上了,但就是这样,出宫时依然有好几位大人是被抬出来的……” 所以要当官也得有个好身体素质啊,不然一旦遇上祭天祭神祭祖宗,光磕头就能把人累死。 所以没有实权也挺好的,可以旷朝,顾景云决定,这次之后再遇上这样的盛典他还是都“病”吧。 顾景云正暗戳戳的想着装病旷朝的事,皇宫里新皇也正在跟太上皇商议着给群臣受封。 这几乎是惯例,新皇登基就得封赏功臣,然而他是禅位登上的皇位,没有所谓的功臣之说。而且因他和父皇一样厌恶党争,他的太子之位又做得很稳,因此他没有政党。 如此一来自然就没有封赏功臣一说,但对于江山社稷有功的朝臣,对他有恩的人或与他亲近之人都可得到封赏。 比如他的伴读彭育,从他为太孙时就跟在他身边的韦英杰和陶悟,这是与他亲近,曾与他打过天下的人,便算是功臣; 再比如先太子妃,未来皇后的母家蔡家,按照惯例,蔡祭酒可受封为承恩伯一类的虚爵,但新皇的舅舅现在就是承恩伯,除非他舅舅死,不然这爵位不可能再转授给他岳父。 所以礼部得给他岳父拟定一个类似的封号,反正都是伯,都只有虚衔和一些俸禄,封号并不多要紧。等封后的旨意下去,给蔡祭酒的封号才用得上。 再三便是对秦信芳,彭丹,欧阳这样的老臣的封赏了。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干干净净的,但他们在朝政上皆很尽心,于国于民都算有功。如今新皇登基是一定要封赏他们的。 何况他们大多数人还历经了三朝,是他祖父用过的老臣,虽然内心对他皇祖父很不屑,李安也不能表达出来。只能一脸很是荣幸的表情,然后去封赏他们。 这些人在朝中都掌有大权,为了不让日后尾大不掉,李安是不可能再给他们更多的权利的,所以只能给他们荣誉称号,各种太师太保之类的称号不要钱似的送出去。 反正是虚衔,也没有禄田,每年户部多给出几千两禄银和几石粮食而已,等他们致仕或归西,这些虚衔便能收回。 李安给得毫不心疼,但到盖最后一张圣旨时却犹豫了,“父皇,真的只给先生太傅的封号?” 太上皇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问,“你还想给他什么?” 李安抿了抿嘴,虽未说话,神情却很倔强。 太上皇就叹气道:“你皇祖父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的,不许他掌实权,朝臣们都看着呢,难道你要违背他的圣意?” “父皇,先生有大才,若他能辅佐我……” “朕何尝不知他有大才?朕又何尝不想用他?然而他自己都不愿,”太上皇淡淡的道:“他若有心,在朕当政时走出那一步是最妥当的,满朝文武皆知我与你皇祖父不睦,我违背他的圣意,即便有人有意见,他们也不敢太过。然而他不愿。” 太上皇身子微微前倾,认真的看着李安道:“他当时既然不愿,此时当然也不会愿意。” 大楚以孝治天下,太上皇违背先帝的圣意还可以说是因为先帝对太上皇不慈,一度想要杀和废掉太上皇。可对李安不一样,李安当时是太孙,先帝对他表面上还算不错。 而且作为孙子和儿子,长辈的事他一个做晚辈的就不该参与,自然也不该因为父亲就对祖父不孝,所以他公然违背先帝的圣意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太上皇见儿子紧抿着嘴角,知道他还是想用顾景云,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想太多也是枉然,因为他未必愿意。你若是在放不下,不如问一问他。他要实在不愿,你就不要勉强他了。而他要是愿意,”太上皇顿了顿,浅笑道:“到时父皇给你想办法。” 但他知道,顾景云是不会愿意的。 顾景云当然不愿意。 因为新皇登基累坏的他第二天直接抱着宝璐睡到了日上三竿。 宝璐冬日里犯懒,外面一下雪她就不愿意起床练功了,于是起床的时间不断延迟,每天除了晚上睡前打坐,她把练剑和轻功的练习都放在了中午。 在这种情况下顾景云当然也不可能早起,每天都和宝璐相拥着睡到自然醒。 如果他要当有实权的官,那就意味着他每天要五更起床,不论寒暑。然后匆匆吃了早饭就要去上朝,小朝会小开,大朝会大开,等下朝后还要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 这倒没什么,反正公文和教学也差不多,当书看便是了。 但是,既当了有实权的官儿,那就得对百姓,对国家负责,别说每年有寒暑假让他可以带着宝璐出去游玩,便是每个月的休沐时间都未必有。 比如他舅舅,不忙时可以旷班回家陪妻儿,可要是忙起来,他每天出门时妞妞还睡着,回来时妞妞又已经睡着了。他可不希望以后他闺女睁眼后,闭眼前都找不见父亲。 而在书院教学不一样,即便还有翰林院的事情要负责,他处理这些事情也绰绰有余,哪怕是最忙的时候,他每天也能抽出时间来陪宝璐练剑,陪闺女做一小会儿的游戏。 而且,顾景云在政事上没有野心,以前他渴望权利是为了替舅舅平反,然而现在他的愿望已经达成,对权利也就可有可无起来。 而且现在满京城,甚至全大楚又有几个人敢得罪他?他不需要权利来谋私欲,只要没人寻死的惹上他就行。 所以综合考虑,顾景云不愿意掌实权,面对一脸失望的李安,顾景云浅笑道:“我可以为陛下培养许多的人才,这还不够吗?” “然而他们都不是先生,先生有大才,若能如朝是国之大幸,也是民之大福” “再有大才我也只有一个人,”顾景云摇头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做的事也有限。但在书院里不一样,教授举人班,我每三年便能给你,给朝廷提供一批人才,以上一次的中举率来算,我三年教出来的学生最起码会有十八个,有用之才哪怕对半分三年也有九个,那一年便有三个。就算我教学二十年,二十年后只举人班就有六十个有用之人。” “三个臭皮匠尚且能赛过一个诸葛亮,那这六十个可用之才难不成还比不过我一人吗?何况除了他们还有我从启蒙班带到毕业的孩子,我自信我教出来的学生即便是庸才也不会是普通的庸才,于国于民都会有用,哪怕只是每年多纳了那么一些赋税,他们也比一般的百姓要强……” 顾景云长篇大论,李安也听明白了,失望道:“所以先生只愿教学,不愿在朝堂上更进一步?” 顾景云微笑着颔首,“当有实权的官儿太累。” 李安无奈,“这才是先生不愿意的原因吧?” 顾景云微微一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李安就一叹,起身道:“我明白了,先生安心回去吧。” 顾景云对他微微点头,转身出去时脚步微微一顿,道:“以后若有问题可以来问我,不论是政事上抑或是生活上,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与你解答。” 李安心下一松,愉悦起来,拱手弯腰道:“是,先生。” 顾景云这才转身离开。 第576章 心急 新皇封赏大臣,顾景云被封为太傅,一品衔。群臣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顾景云的这个太傅竟然也是虚衔,并没有兼领其他的职权。 这就有些出人意料了,本以为以太子对他的看重,肯定会让顾景云领权的,谁知道还是虚衔。 太傅在周时是辅弼天子治理天下的大官,在秦时被废除,汉立后又复置,地位仅次于太师,位高权重。但后来朝代更迭,太傅一职渐渐成为赠官,加衔所用,能被加封为太傅的莫不是位高权重之人。 而太傅一职不在权重,而在位高,在荣誉。多为帝师担任或于国有大功的人方得获封。 比如顾景云的曾外祖秦正则,他也是太傅,但他还是内阁首辅,能让他掌握实权的还是内阁首辅这个身份。 顾景云是太子的老师,还是先帝钦定的老师,群臣早就知道,太子登基后顾景云一个太傅的官衔是跑不掉的。 但大家更感兴趣的是,在太傅这个加衔之外,新皇还会给顾景云授予何职,毕竟太傅只是虚衔,他那四品侍讲的官位也得升一升吧? 谁知道,顾景云竟然没升,还是挂靠在翰林院里当一四品侍讲,这算得上是历代太傅里实职最低的了。 顾景云却很高兴,接了圣旨就对宝璐道:“你要当夫人了。” 黎宝璐笑得眉梢飞扬,“我看过母亲的一品诰命服,很好看!” “你很快也会有的。”顾景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以后再进宫参加宫宴你就不必对她们屈膝行礼了。” 顾景云一直没给黎宝璐请封诰命,等的就是这一天。 前来宣旨的内侍低着头站在一旁,默默地将这些话都记下,准备回去学给皇帝听。 顾景云将圣旨递给宝璐,这才看向内侍,“辛苦几位大人了,东风,带大人们下去用茶。” “顾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杂家该做的,”内侍可不敢拿乔,弯着腰道:“顾大人若没有其他的吩咐,那我们就该退下了。” 顾景云想了想便点头,封了大红封给他们。 侍卫和内侍们收到厚厚地红封,皆高兴的咧开嘴笑,所以他们最喜欢这种宣升官或赏赐的旨意了,走一趟便能赚不少,遇上大方手松的,他们走一趟赚的钱胜过一年的俸禄。 顾景云不算小气,也不算大方,给的红封不上不小,但大家依然很开心。 这可是新皇跟前的红人,只要不得罪他便是好的。 侍卫和内侍们回宫,顾景云则直接回书房写请诰封的折子。 这边礼部的官员才把顾景云太傅的官袍礼帽等送来,那边顾景云的折子就由南风送到了内阁。 身为一品太傅,他是有直达天听的权利的。 不过因为他的折子没做标记,所以还是会经过内阁审核。 内阁的阁老及堂官们才刚知道内侍去顾府宣旨,顾景云成了一品太傅,将将笑着起身和秦信芳拱手道喜,顾景云的折子就送进来了。 内阁气氛一凝,都奇怪的瞪着放在桌上的折子。 这时候顾景云不是刚接完圣旨在家庆祝吗?怎么就送折子来了? 看这时间还是内侍走了以后才递送出来的。 大家纷纷拿眼去瞄秦信芳。 秦信芳淡笑着起身拿过折子,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一目十行的扫过后便将折子递给欧阳尚书,浅笑道:“在其位谋其职,这是欧阳尚书的活儿,我便不掺和了。” 大家闻言不由好奇的伸长脖子去看。 欧阳尚书也很好奇,躲开众人的视线偷偷的瞄了一眼,见不是机密之事,这才大大方方地展开看下面的内容。 待他同样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默然。 他无语的合上折子,面色怪异的道:“在下会和下属们商议,过后自会汇报给陛下。” 彭丹几个就若无其事的走到他身边,问道:“是什么大事,欧阳尚书竟不能拿定主意?” “的确是大事,”欧阳尚书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们一眼道:“一品诰封,哪怕是放眼整个大楚也没有几个。虽说顾大人现在是一品太傅,为其妻请封诰命在情法之中,但也要请问过陛下的意思。” 欧阳尚书毫不介意的将顾景云的折子给大家分享,成功得到“目瞪口呆”的表情几枚,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哼,总不能就自己吃惊吧。 内阁阁老及堂官们:顾景云到底是有多心急,内侍前脚离开,他后脚就给他妻子请封诰命,这是……有多迫不及待啊。 刚刚当了皇帝没几天的李安直面了顾景云的迫不及待。 刚刚批阅完一打奏折,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休息的李安疲惫的差点睡着。 新上任的总管太监德总管就端了一杯浓茶上前,低声道:“陛下,到顾府宣旨的内侍回来了,陛下可要见他?” 皇帝还有半打折子没批呢,下午还要与朝中大臣商议春耕之事,要是让陛下睡过去错过了折子,事后陛下肯定又会懊恼。 李安闻言微微清醒了些,睁开眼睛道:“宣他上来吧。”说罢接过浓茶抿了一口。 德总管笑着应下,躬身退下宣内侍进殿。 正巧苏总管带着一个小内侍端了一碗酥酪进来,德总管看到这位皇宫前总管,现任太康宫总管太监并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去道:“公公怎么来了,有事该吩咐底下的人来办才好。” 苏总管微微一笑道:“杂家是奉太上皇之命来的,哪敢吩咐底下的人?” 他微微侧身,露出后面的小内侍道:“这是太上皇给陛下赏赐的酥酪。” 德总管不敢怠慢,连忙进殿去禀报。 李安便笑道:“让他们一并进来吧,听了闲话可以回去学给父皇听,也让他知道外头的事。” 德总管低头应下,出去领了两对内侍进来,一对自然是苏总管和他的徒弟,另一对便是奉命去顾府宣旨的内侍。 李安见苏总管头发苍白,哪里愿受他参拜,忙指使德总管道:“快把苏总管扶起来。” 苏总管坚持给李安磕了一个头,这才扶着德总管的手起身,笑眯眯的道:“奴才哪里那么娇贵,别说只是给陛下磕一个头,就是磕一百个也还使得。”说完侧身从徒弟手中的托盘上端起一碗酥酪笑道:“陛下,这是太上皇特意吩咐小厨房给您蒸的酥酪。” 苏总管端着碗踩上台阶,送到李安跟前,看到他面前摆的浓茶,眼神微微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放下碗笑道:“太上皇知道陛下连续几晚熬夜,生怕您累坏了身子,知道酥酪助眠,于身体有益,所以让小厨房蒸了,还说您若吃着好,那就每天早晚一碗。” 李安搅动了一下碗中的牛奶,心下感动,笑道:“多谢父皇。” 苏总管就叹气道:“陛下既然知道太上皇的苦心,那就更该保重自己才是。奴才从先帝时便在勤政殿伺候,这政事是永远处理不完的,这折子也是永远批复不尽的,太上皇最惋惜的便是身体不好,陛下可不要步太上皇的后尘啊。” 李安微微一笑,颔首道:“苏总管放心,朕会保重自己的。” 苏总管却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但他没有再劝,而是笑着退到一边听他们说话。 李安一边喝牛奶,一边听两个内侍说顾府宣旨的事。 待听到他们转述的顾景云的那句“你要当夫人了”差点喷出一口奶来。 想到他老师的行动性,再想一想他对师母的宠爱及敬重,李安不由放下手中的碗,一脸严肃的道:“宣礼部尚书上殿。” 苏总管与众人一起退下,等到了殿外他不由看向德总管,“小德子,你送杂家一程吧。” 德总管一惊,看了苏总管一眼,连忙笑道:“小德子求之不得呢,苏总管您请。” 宫中资历最老的自然不止是苏总管,但同时权势最大,人脉最广,笑傲最长的那便非他莫属了。 先帝在时他就是心腹,是勤政殿里的总管太监。而先帝驾崩,大家以为他要倒霉时,太上皇登基后却依然让他当内监总管,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等他年纪大了,本来以为他会被放到宫外荣养,大家终于可以走上他的高位时,这位却收了一个徒弟兼干儿子,提前被送到了太康宫荣养。太上皇一禅位也搬到了太康宫,他依然是总管太监,却不再伺候人,而是被人伺候着。 就在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当起了荣养太监,试问做内监做到这个份上的有几人? 德公公在宫里也沉浮二十多年,但在苏总管面前还是得弯腰鞠躬,他叫一声小德子,便是他已经做了勤政殿的总管太监,他也得应一声。 苏总管扶着德总管往外走,等身边的人都识趣的落后了好长一段路才开口问,“陛下桌上的那杯浓茶是你沏的?” 德总管心一跳,不动声色的问道:“那杯茶有问题?” 苏总管微微摇头,扭头看了德总管一眼道:“小德子啊,你在宫内二十多年也不容易,能做到总管太监的人不会是傻子,但你也不够聪明。你是陛下的奴才,你知道你的职责是什么吗?” 德总管看着苏总管道:“自然是伺候陛下了。” 苏总管就慢慢的松开他的手,边往前走边叹气道:“是啊,伺候陛下。我们的生死荣辱皆在陛下身上,自然是于他好的才是好的。你要时刻记着,我们的职责便是伺候陛下,其余的不要多想。” 第577章 惊艳 苏总管看着德总管认真的道:“也不要多管。” 说罢背着手离开。 德总管愣愣的看着苏总管的背影,蹙了蹙眉,有些闹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番话。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最近的事,并没有找出他做错了什么。 德总管疑惑着回转,欧阳尚书正在殿中和皇帝说话。 德总管悄悄的进去,站在皇帝身侧低头听宣。 他虽低着头,却一直留意着殿中的动静,这是宫中每一个能活下来到勤政殿伺候的内侍和宫女都学会的技能。 而德总管身为总管太监,这一招更是驾轻就熟,虽然低着头,他却能看到站在殿中的欧阳尚书,殿中的每一个动静,甚至皇帝的表情他都能偶尔偷窥一眼。 不经意间,他就扫到了御案上的酥酪,碗中的酥酪已经用完,一旁放着的是他沏上来的浓茶。 德总管心脏微跳,还来不及深思就听欧阳尚书叹息规劝道:“陛下,国事虽重,但您的身体也很重要。微臣观您脸色不佳,可是休息不好?” 皇帝笑道:“这几日是忙了些,过了些时日就好了。”他拿起桌上的折子递给德总管,转移开话题道:“既然爱卿也同意了,那就让礼部准备吧,朕让人拟旨发下。” 德总管立即回神,皇帝这是答应给顾太太诰封了。 想到刚才苏总管的提点,再想起他偶然间听到的消息,德总管立即笑着接过折子弓着腰递给欧阳尚书。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是得到过消息的,苏总管能够到太康宫去荣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顾景云曾经和太上皇提过一句话。 否则,苏总管他再有资历,年纪大了,他还是得出宫荣养。 他存下再多的钱,等出了宫,他也只是个失势的阉人罢了,年老体衰之时,谁能伺候他? 焉知那些请来的下人不会虐待他,抢他的钱,甚至要他的命?这样的事在太监中可不少见。 所以内监最热衷收干儿子,尤其是疼宠有血缘的后代,不仅是因为不能传宗接代的执念,更是想着老来有依,等到他们走不动,起不来时有人能够做床前孝子,伺候他们吃喝拉撒。 可以体面的死去,更有人摔盆打幡,到了地下不会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 不管他们生前在宫中如何得宠,出了宫大家就都一样了。 体面的,如苏公公这样的,出宫时还能得赏座小院子,派个小太监伺候着。 但这同样不保险,人出了宫,谁还会记得他这个快要死的老太监? 是顾景云在苏总管出宫之际和太上皇提了一嘴,太上皇这才让苏总管留在太康宫养老,依然做总管太监,却诸事不必管,只管在太康宫里荣养,偶尔陪太上皇说说话,散散心就行。 趁此机会,苏总管收了一个小孩做徒弟,又让他拜自己为干爹,带在身边跳脚,而以前收的徒弟都放了出去。 他在宫里,有徒弟们照应着,又有以前的人脉在,还有跟太上皇的感情在,谁敢怠慢他? 而身边又有心思还纯善的干儿子伺候着,他这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可以说,苏总管的现在就是德总管及宫中众多太监努力的终极目标。 德总管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苏总管之前的那番话明显是在提点他,他之前并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但现在看着皇帝桌上的那杯浓茶和那碗已经空了的酥酪,再听欧阳尚书让皇帝保重身体的劝诫,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何错? 他错在没有尽到一个奴才的本分上! 作为一个奴才,主子的最高利益才是他的目标,可惜之前他并没有看透这一点,更没有看到陛下的最高利益是什么。 德总管将折子递给欧阳尚书,然后缓步倒退,自然的上前端起皇帝桌前的浓茶,退下换了一杯杏仁茶。 才刚喝完牛奶,现在又喝热热的杏仁茶,皇帝感觉更困了,他不由揉了揉额头。 欧阳尚书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表示礼部会很快就准备好太傅的赏赐,及给新封的诰命的衣冠首饰的。 等欧阳尚书退下,德总管才上前对皇帝轻声道:“陛下不如到里间躺一下,这奏折总是批不完的,并不急于一时。” 皇帝微微蹙眉。 德总管想起之前苏总管劝诫的话,又柔声道:“陛下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一想太上皇和太后,若他们知道您累着了,那心里该多担忧啊。” 皇帝这才起身,“那朕去躺一会儿,你看着时间,两刻钟后叫朕。” 德总管满口应下,连忙去给皇帝铺床。 两刻钟后,德总管想了想便上前轻轻地叫了皇帝一声,见他翻了个身继续睡便退下了。 皇帝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他醒来看到外面漆黑一片,立时脸都青了。 德总管跪在地上道:“陛下实在是太累了,奴才实在是不忍深叫,所以……” 皇帝甩袖道:“下去领罚。” 这样阳奉阴违,不惩不足以效尤。 德总管领了板子,却还是总管,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顾景云的事,皇宫和六部从不敢怠慢,尤其是对顾景云着急的事,大家更不敢慢,生怕他会来找麻烦。 所以御前行走的翰林很快根据皇帝的意思拟好圣旨,第二天便交给皇帝盖章,再找一队内侍和侍卫去传旨就行了。 皇宫的动作快,礼部也同样不敢怠慢,内侍们才去顾府宣旨,他们就上门通知顾府,顾景云和黎宝璐制作补服,诰命服和礼服的布料配饰等都送到了织造坊,他们只要等着人上门来量体裁衣就行。 黎宝璐就惊诧的瞪大了眼睛,“这么快,皇帝封赏了这么多人,我还以为要排队很久呢。” 礼部官员:是要排队很久啊,不过陛下亲自过问,谁敢排在你们前面? 而且太太您真的没看见您背后的顾大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吗? 在顾景云的虎视眈眈下,礼部官员笑着撒谎道:“今年织造坊不忙,去年又招了不少绣娘,所以不忙。” 黎宝璐“哦”了一声,也不知是真相信了,还是假相信,反正很是高兴的接了单子,表示他们明天一定在家等人上门丈量尺寸。 顾景云满意的亲自送礼部官员到门口,“既然织造坊不忙,那本官亲自出钱,内子的诰命服和礼服多做两套吧。” 礼部官员满心是泪,但依然笑着应下了,“顾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监督绣娘们尽快将衣裳做好。” 织造坊隶属于户部,江南织造坊出品的布料都属精品,除了供应宫里,每年售卖出去所得的利润皆入国库。 而京城织造坊则主要负责皇宫的服饰和官员,诰命夫人们的补服,诰命服和礼服等。 当然,不是所有官员的补服都由他们做,大部分的官员都是从礼部拿了布料和银子自己找有朝廷许可的铺子做。 但三品以上的官员大多是交给织造坊来做,顾景云要做的是太傅的补服和礼服,黎宝璐也是一品诰命,当然是由织造坊来做。 而织造坊里的绣娘则是汇聚了手艺最优秀的一批,她们做出来的衣裳自然更好些。 黎宝璐收到衣服时就惊艳了一下。 顾景云捏了捏她的手道:“去换上给我看看。” 一品诰命服是正红色,上面的图案则是用金黄和黑色两种线绣成,富丽堂皇,庄严。 黎宝璐去换上衣服,顾景云坐在外室等着,挥手让红桃去帮忙。 诰命服很是繁复,好在有红桃帮忙,黎宝璐很快就穿戴好。 红桃一抬头就看到太太嫣红的脸颊,不由微微一愣。她退后一步打量太太,眼中闪过惊艳,“太太,您真好看。” 黎宝璐忍不住抿嘴一笑,红桃一下就看呆了,她呆呆的道:“就好像桃花盛开一般。” 黎宝璐坐到梳妆台前,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像牡丹花一样呢。” 红桃就看着她的脸颊,摇了摇头道:“太太,您的脸色艳如桃李,真的很像桃花盛开之时。您若是出去,老爷也一定会看呆的。” 黎宝璐眼中闪过光芒,扭头道:“去把礼部送的首饰匣子一并拿来,既然船上了诰命服,那便连首饰也带上吧。” 红桃笑着应了一声,俩人折腾了小半天才把头发弄好,将凤钗插上。 黎宝璐呼出一口气道:“太费时间了,再好看我也不会常穿。” 红桃眼中闪过惋惜,“太太还是适合盛装。”真是太好看了。 黎宝璐笑了笑,转着眼珠子道:“走,我们出去让他们看看。” 红桃笑道:“我给您打帘子。” 俩人相携而出,帘子才被撩开,顾景云便放下茶杯抬起头看过来,待看到俏生生立在门口对着他抿嘴而笑的宝璐时他便忍不住心中剧跳,不由失神的看着她。 安安被青菱扶着走进来,一抬头就看到母亲,一时愣住,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挣开青菱的手就要扑向父亲。 愣住的顾景云立时回神,连忙一把接住闺女,呆呆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也顾不上勾引顾景云了,连忙提着裙子就飞奔过去,着急的问道:“安安怎么了?” 第578章 丢下 安安伤心的抱着父亲的脖子,一边看着黎宝璐一边哭,黎宝璐伸手要抱她,她就扭过身去用屁股对着她,哭得无比伤心。 黎宝璐呆怔,顾景云也有些琢磨不透闺女的心思,只能抱了她轻声哄问,“安安为什么哭?” 安安伤心欲绝的“啊啊”几声,一边偷偷瞄着黎宝璐一边用只有她听得懂的儿童语言叽里呱啦的和父亲倾诉。 顾景云拢着眉仔细倾听,半响才猜到,“你是说这不是你娘亲?” 安安红着眼睛点头。 黎宝璐和顾景云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半响黎宝璐才扭头对红桃道:“去打热水来。” 然后黎宝璐就当着她闺女的面将头上的凤钗摘了,宝石珠钗一个不带,将脸上才擦上的胭脂全部洗掉。从红桃手里接过干毛巾擦了一把脸,扭过去看她闺女,默默地看着她。 安安眼睛一亮,张开双臂就扑过来,“啊啊——” 黎宝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屁股道:“啊啊啥,叫娘亲,真是个傻姑娘,就化了个妆你就认不出亲娘了?” 安安靠在母亲的胸前,偷偷的抬眼瞄她,不好意思的埋首进她的胸里,半响不说话。 黎宝璐就感叹道:“得,好容易臭美一次,结果人还没走出去就被打回原形了。” 顾景云就拉着她的手笑道:“我不就看到了吗,外人是否看到有什么要紧?” 顾景云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轻声笑道:“以后再打扮给我看,刚才你很漂亮。” 对此安安不敢苟同,即将满周岁的她已经能听懂大人说话了,闻言生气的对父亲嘟嘴,一连串的话不带停歇的飙出来,显然是在表示反对。 不过因为听不懂儿童国的语言,顾景云正大光明的走神,左耳朵进,右耳朵便出,根本不在意他闺女在说什么,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宝璐,掰着她的手指玩。 黎宝璐看着似笑非笑的丈夫,再看一眼正对父亲说教一脸严肃的闺女,她也只能沉默。 黎宝璐成为一品诰命,许多人家都在等着他们顾府广发请帖庆祝,但顾景云和黎宝璐商议过后决定还是自家人到温泉庄子上去庆祝就好,没必要再为此请外人了。 毕竟是在正月里,大家都忙。 最主要的是,他们嫌麻烦。 顾景云干脆给曲静翕和曲维贞布置了些难度较大的功课,只带着宝璐和安安去了保定的温泉庄子。 等白一堂和秦文茵傍晚时回家就只看到曲维贞姐弟俩,一问才知道顾景云一家三口跑去玩儿了。 白一堂对此只是心酸了一下,但很快就将之抛到脑后开心起来,“我们也去泡温泉。” 秦文茵笑道:“清和不等通知我们就跑不就是不想带我们吗,你怎么还硬凑上去?” 白一堂撇嘴道:“谁说我要去找他们了,我们不去保定,就在京郊,我知道一座山上也有温泉,而且那处温泉还未被人发现,山也不是私人的。” 刚到京城那两年,白一堂无聊,又不舍得离开徒弟和秦文茵,闲暇就只能在附近乱转。这一转就不免发现一些秘密和别人不知道的宝贝。 白一堂特别惋惜的道:“若不是那处温泉在深山里,而那座山又太大,我还真想把整座山都买下来。不过山大也有大的好处,那处温泉轻易不会被人发现的,而且那里风景特别好,我带你去看。” 夫妻俩说走就走,第二天天一亮就收拾了两个包袱,一个随从也不带就走了。 曲维贞领着弟弟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眼泪汪汪的,等俩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曲维贞立即收起眼泪和弟弟击掌相贺,“大人们都走了,现在家里是我们的天下了!” 曲静翕同样眼睛发光的点头,姐弟俩高兴的跑回家,离安安周岁的日子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在安安满岁前,先生他们不可能回家,这十来天的时间顾府都是他们的天下! 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只是躺着睡觉,那感觉也是很不一样的。 以前他们只敢在床上睡,现在他们却能在石头上睡,在草地上睡,甚至在屋顶上睡,想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 以前他们只能一天三顿的按时吃饭,营养调衡,肠胃不伤,但现在他们可以早上吃烤肉,中午吃烤肉,晚上吃烤肉,夜宵还可以是烤肉…… 当然,曲维贞和曲静翕还没那么做,他们只是第二天起晚了点,一直到太阳日上中天才爬起来,用过早饭兼晚饭后,姐弟两个直接手牵着手出去逛街,严令不许南风他们跟着。 姐弟两个不仅把内城逛了小半,还顺着人流跑到了外城,看了半天的热闹后心情雀跃,身体疲惫的回到顾府。 如此两天后俩人总算是想起顾景云给他们布置的作业,懒懒的做了半天后曲维贞丢下笔道:“我没有心情写作业。” 曲静翕咬着笔头道:“先生回来要是没看到作业会失望的。” “可我就是写不下,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曲静翕抬头看姐姐,见她紧皱着眉头,便问道:“三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只是想到了大姐,二姐和小妹,”曲维贞抠着手道:“上次我们给家里写信,让爹和娘先别应下大姐的婚事,等过两年再说,也不知道爹和娘照做了没有。” 曲静翕张张嘴,他年纪虽小,却也了解自己的父母,虽然信是他的写的,不过他觉得父母也很难听从。 因为父母的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要拿大姐换聘礼的意思,似乎是那户人家给的聘礼不少。 他很想和父母说,那户人家给出的聘礼他也都可以拿出来。在农村,聘礼不会太高,一般是二两银子左右,最高的也就十两左右,而他和三姐将月例存下来,再自己给书局抄写书籍,一个月俩人也能存下不少钱。 太多的钱他不敢说,十两他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但三姐却不许他将这些写上。 曲维贞低声道:“静翕,我们今年回家看看吧。” 曲静翕眼中闪过迷茫,“那我们不读书了吗?” “当然读,只是回家探亲,到七月不是有一个多月的暑假吗,我们求求先生和老师,”曲维贞声音低落的道:“大姐要是出嫁也是今年,我想回去看看,嫁人可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 大姐太过温驯,曲维贞可信不过她那对父母,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看看才放心。 投胎不能选择,但嫁人却可以争取一下,曲维贞低声道:“我们存下的钱你别告诉爹娘,大姐和二姐她们说不定都用得上。要是告诉了他们,那可就一文钱都落不到姐妹们手里了。” 曲静翕纠结犹豫,他知道父母有些事做得不对,然而他们对他却是真的好,他努力存着钱不仅是为了给姐姐们准备嫁妆,也是为了让父母轻松些,不必太过操劳。 曲维贞了解自家弟弟,见他面露犹豫,立即缓和了面色柔声道:“不是不让你孝敬爹娘,只是先把大姐二姐和小妹安排好,我们存下的银子可以分成好几份,但给大姐她们的钱一定不能让爹娘知道,不然你觉得她们能保住?” 曲静翕舒展眉头,笑道:“我听三姐的。”只要三姐有心给父母钱就行。 曲维贞挑了挑嘴唇,转移开话题道:“我们的钱还是太少了,我看外面街上好多人卖纸鸢和花灯,不如我们也糊纸鸢和花灯卖吧,书院的手工课上我们不是都学过吗,并不难。” 曲静翕思索了片刻便点头,“我们可以多做些样式,再在上面题字或画画,一定更好卖。” 姐弟俩说做就做,功课也不做了,跑去买竹片和纸张。 曲维贞对手工一类的功课特别感兴趣,因为她最初的梦想就是学一门好手艺,以后哪怕是脱离父母也能养活自己。 所以去了书院以后,她除了努力读书不让老师失望外,精力最多的还是放在刺绣等手工上。 她现在绣出来的手帕等小物件能送到绣坊里卖了,可惜因为挣的钱少,花费的时间过多,在发觉刺绣还没有抄书赚的多后她就不再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刺绣上了。 不过,她的手一向很巧,手工课也一直很棒,制作纸鸢和灯笼都不难。 难的是出彩。 但这有曲静翕在。 曲静翕一向心灵,他心思纯净,想象力也丰富,设计出来的图案很好看,加上他的一笔好字,加上曲维贞的一手好画,他们做出来的纸鸢和花灯在同条街的摊贩中是最好的。 当然,还比不上那些店铺挂出来的精美,但胜在新奇和雅致。 在第一天挂出便售罄后,姐弟俩果断的提高了售价,总算没有太拉仇恨。 而在姐弟俩努力的赚钱时,顾景云和黎宝璐正带着安安在温泉庄子里学游泳。 因为温泉水温度不低,顾景云早让人挖了个大池子,铺上地板,四面镶上石头,再通温泉水过来兑着水成了泳池。 这是给他闺女用的,他自然还是和宝璐去泡温泉。 但安安要下水他们总要亲自看着才放心,于是第一天夫妻俩是身穿里衣带着光溜溜的安安滑进池子里的。 然后安安就玩疯了。 她特别的喜欢水,应该说就没有孩子不喜欢水! 以前只是在澡盆子里她都欢喜得直打水,现在到了这大池子里,安安兴奋得能上天。 第579章 抓周 下了水安安就不愿意起来了,感觉到父亲托着她,她兴奋得直拍水,两只小丫子“啪啪”的打着水,溅了顾景云一头一脸。 顾景云微微闭上眼睛,一个看不出安安就自己飞了出去,一旁的黎宝璐眼疾手快的抓住闺女的手臂将她拉起来,这才没让她没进水里。 安安根本不知危险,兴奋的咯咯直笑。 黎宝璐头疼,“这小王八蛋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 顾景云擦了一下脸上的水,循声看过去,一下便愣住了。他这才发现宝璐身上的里衣湿透后粘在身上,透出肚兜上的梅花图纹,同样的,身体曲线毕露无疑,比不穿还要诱惑人。 他脸色微红,移开目光道:“温泉水虽兑过,但也不能泡得太久,再过一会儿就把她抱起来吧。” 顾景云转身上岸道:“我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一会儿你把她递给我。” 黎宝璐应下,带着安安继续在池子里玩。 一刻钟后顾景云穿戴后进来,手里拿了一条小毯子。 黎宝璐这才不顾安安的哇哇大叫,将她塞进小毯子里擦干净。 见她挣扎着还要下池子,黎宝璐就板了脸道:“你要再闹以后我就不带你来玩了。” 安安委屈的嘟嘴看着母亲。 黎宝璐摸着她的脑袋严肃的道:“水不能玩太久,你今天已经玩得够久了,一会儿就是你午睡的时间.”见闺女瘪了嘴要哭,黎宝璐就瞪眼道:“你要是哭,我以后就再也不带你来玩了。” 安安已经能听懂简单的话了,闻言一吓,又被眼泪给憋回去了。 黎宝璐满意,把她交给顾景云带下去。 这个池子是在室内,但不在水里还是冷得很。 黎宝璐又滑进了水里,打算等过了那个寒劲儿再起身换衣服。 只是她才起身还未来得及换衣服顾景云又进来了,直接用一张大毯子包住她,抱起她道:“我们是来泡温泉的。” 说罢抱着她便去温泉池子。 黎宝璐目瞪口呆,“安安呢?” “她睡着了。”顾景云轻笑道:“我让人热了羊奶给她喝,结果她才喝两口就抽泣着睡着了。” 黎宝璐不由牵挂起来,“万一她中途醒来找不见我们怎么办?” 走近温泉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顾景云感觉到热气便把宝璐放下,丢下毯子便伸手拨开她的里衣,沙哑着声音道:“放心,她今天玩得很累,不睡到傍晚是不会醒的。” 顾景云再次觉得有孩子也未必是好事,一个都如此缠人了,再来一个可如何是好? 顾景云将宝璐抱进温泉里,夫妻俩这一泡就是一个时辰,等宝璐被顾景云抱回房时,已经睡得差不多的安安差点醒过来。吓得顾景云放下宝璐就去哄她,将人又重新哄睡后,这才抱住宝璐躺倒在床上,感叹道:“带孩子可真累啊。” 黎宝璐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幸亏他们家是高产阶级,买得起下人,还养得起教养嬷嬷,不然给他们夫妻俩带或是师父和婆婆带,他们一定会疯魔的。 也幸亏现在的劳动力很廉价,不然在现代,他们再高产也很难请得起这么多下人。 夫妻俩闹腾了半下午,依偎着一起睡过去,正睡得香甜时黎宝璐就梦见自己被一块大石头压着,睁开眼睛便发现回到了前世地震发生之时。 她胸口处压着一块大石头,伸了手才想把它推开,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砰”的一声一块石头又砸下来,直接砸在她肚子上,吓得她“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黎宝璐满头冷汗的瞪着头顶上的蚊帐看,半响才回过神来刚才还是在梦中,她并未回到前世。 她低头一看便知自己为何会做噩梦了,安安整个胖乎乎的身子趴在她胸前,也不知梦见了什么,那脚一踢一砸正好踢中她肚子。 黎宝璐呼出一口气,将安安小心的移到旁边揉了揉胸口,这小妮子现在也不知有多少斤了,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顾景云正侧着头沉沉的睡着,黎宝璐看看闺女,再看看丈夫,果断的翻身靠着丈夫睡觉。 安安砸吧了一下嘴巴,在床上拱了拱,迅速找了个舒服且温暖的位置继续沉睡。 一家三口在农庄里过得就是这么自在的日子,早上到庄子里走走,吃了午饭休息一下去泡个温泉,然后午睡到下午,醒来后或是看书弹琴,或是到庄子里松土劳作。 待用过晚饭,顾景云便弹琴,黎宝璐就练剑给安安这个小观众欣赏。 等夜深,大家再次困后便洗洗上船睡觉。 要不是安安的周岁快到了,顾景云觉得一辈子和妻女在这样在庄子里渡过也不错。 然而秦信芳的一封信来还是让他按下了这个念头。 秦信芳来信告诉顾景云,安安要满周岁了,他应该回京了,再有太上皇想要修一套涵盖大楚地理人文的书籍,翰林院掌院推荐了顾景云。 没有意外的话,这一次顾景云会作为主修人员,这意味着他在翰林院有了正经事要做。 顾景云冲美梦中醒来,只能亲吻着宝璐低声道:“我们将这个庄子好好的修建一下,以后我们就来此养老如何?” 黎宝璐也很喜欢保定的这个温泉庄子,闻言点了点头。 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心里立时便有了计划。 但这些事并不急于一时,毕竟他和宝璐现在还年轻,距离养老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顾景云带着宝璐和安安启程回京,从保定到京城,坐马车只需大半天的时间。 早上出发,傍晚便能到达京城。这一次他算好了天气,路上又很顺利,所以一行人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更早的进城。 回到府中,曲维贞早领着曲静翕候在门口了,顾景云扫了一眼人群没看见他娘和师父,不由扭头问曲维贞,“你师公他们呢?” “先生和老师走的第二天,师公就带着师婆走了,”曲维贞还补充道:“就他们俩人,还只带了两个包袱,不过师公说他们不走远就在京郊,到了时间他们就会回来的,让先生和老师不用担心。” 顾景云扭头冷淡的道:“我不担心。” 黎宝璐也不担心,她觉得有她师父在,那俩人是不会出事的,就是出事多半也能化险为夷,所以很放心的给她闺女准备抓周所用的东西去了。 抓周礼是大礼,顾景云没想委屈他家闺女,于是将一众亲朋都给请了。 安安已经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两步了,黎宝璐没有提前训练她,而是想要看看她在抓周礼上到底会抓什么东西。 黎宝璐自认准备的东西已经够齐全了,可是何子佩和秦文茵回来一看直接就将她和顾景云准备的东西全撤下,换上了她们准备的。 黎宝璐看得目瞪口呆。 何子佩就教育她道:“给孩子挑的东西得要小巧,颜色还得鲜艳,最好能够成套,瞧你和清和准备的那些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摆,我和你婆母现在准备的这一套你收好,等以后再添些就可以给下一个孩子抓周用了。” 黎宝璐木木的点头,她和顾景云费尽心思准备的东西的确比不上她们准备的好。 果然,孩子的事还是应该多问问长辈,有时候经验更重要。 二月初四就是安安的生辰,顾景云早早的起床布置好一切,黎宝璐醒来只要把安安打扮好就行。 宾客们巳时上门,两边巳正便抱着安安出去。堂屋的地上用几长桌子并了个台子,上面铺着毯子摆满了东西。 黎宝璐抱着安安才出现,宾客便笑着围上来,善意的看着安安道:“一会儿可要选个好东西让你父亲母亲乐呵乐呵。” 安安从不怕生,看到这么多人圆溜溜的眼睛里不见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转着眼珠子四处看。 黎宝璐就将她放在毯子上,笑着哄她道:“安安,去选一样你最喜欢的东西。” 安安猛然间看到台子上有这么多东西,都快高兴疯了,也不管母亲说什么,坐在毯子中央就开始往自己怀里扒拉东西。 于是宾客们就看到一个满身着红的小孩撅着屁股在台子上转着扒拉东西,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太子中央后就坐在那里抱着东西自娱自乐的玩了。 大家不由抽了抽嘴角,安安这样子一看就是没经过训练的,今天她要是不选出一样东西来,难道他们要一直在这耗着看她? 就在大家犹豫着是不是要等她拿起下一样东西把玩时迅速的定为她的抓周东西时,黎宝璐走了上前,弯腰看着安安道:“安安,这么多东西你喜不喜欢?” 安安高兴的点头,咧开嘴对母亲笑。 “但是这么多东西你只能选择一样。” 安安的笑脸就垮下,委屈的看着母亲,直接趴在玩具上倔强的看着她。 黎宝璐就笑道:“你要是乖,娘亲就让你选两样,你要是不听话,娘亲就随便给你拿一样了。” “这些东西都是舅婆的,你要想要得事后问舅婆要,现在你要选一样自己最喜欢的出来。” 见女儿懵懂,黎宝璐就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又指着何子佩一字一顿的和她解释,半响安安才眼睛一亮,快速的从玩具堆里扒拉出一把木剑和一支笔抱在怀里。 黎宝璐:“……” 第580章 争取 宾客们一愣,努力忽视安安怀里的小木剑,就瞄着她手里的笔笑着赞道:“不愧是顾状元之女,以后女公子也会是个大才女的。” “虎父无犬女,顾状元写得一手好字,女公子有顾先生亲自教导自也不会太差。” 看着低头把玩毛笔和木剑的女儿,顾景云却大致猜出她为何选择这两样。 孩子最喜欢学习大人,他和宝璐看书写字,这孩子也总喜欢抓着毛笔学他们在纸上乱画。 至于木剑,是看她母亲这两天舞剑之故? 黎宝璐觉得自家女儿选择毛笔和木剑分明是文武双全的意思,但大家为什么要刻意抬升文,忽视武? 白一堂也很看不惯宾客们重文轻武,于是大手一伸将安安抱起来,笑道:“正好,你父亲母亲一文一武,以后就让父亲教你文,让你母亲教你武,以后做个文武双全的大美人。” 安安对白一堂咧嘴一笑,亲密的靠在他怀里。 宾客们默然,黎宝璐长得不错,能够在清溪书院当先生,其学识必定也不差,不少人也都见识过她的功夫,是真的好。这样的人他们欣赏,甚至是敬佩,但要娶来当媳妇还是算了吧。 安安要是也像她母亲一样,除非能够再遇到一个顾景云,不然谁乐意娶她? 娶回家是丈夫管着妻子,还是妻子压着丈夫? 虽然顾景云在外一向清冷孤傲,但他宠妻也是出了名的,大家嘴上不说,心中却猜测顾景云有些惧内。 而为何惧内? 自然是黎宝璐太过强势了。 性格强势,有学识有武功,身娇体弱的顾状元哪里是她的对手。她还是童养媳呢尚且如此,等轮到他们闺女,要是跟她母亲一样,以后岂不是更嚣张? 大家看着安安叹息,为她将来的姻缘担心。 顾景云和黎宝璐并不知众人所想,请宾客入席,安安等人走后便挣扎着重新回到台子上,把上面的东西都扒拉进自己怀里,流着口水看向母亲。 黎宝璐无语的道:“行了,都是你的。” 安安就高兴的趴在玩具上乐得咯咯的笑,秦信芳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妞妞一脸鄙视的看着表侄女,扭过头去,但那目光一直偷偷瞄着。 秦信芳见了不由好笑,女儿自从取了大名后就不愿意再当小孩了,明明很想玩,却硬是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来。 秦信芳伸手摸了摸闺女的头发,对黎宝璐道:“书院开学后妞妞也要去读书了,你在女院多照顾一下她。” 妞妞就嘟嘴道:“我不要嫂子照顾,”她挺直胸膛道:“我自己就很厉害。” 黎宝璐就摸着她的脑袋笑道:“是啊,绎心很厉害,但你父亲和母亲还是会担心你,所以还是让嫂子照顾一下你吧。” 妞妞听见黎宝璐喊她的大名,高兴起来,脸上红通通,一脸骄傲的点头道:“好吧,为了让父亲和母亲安心,我答应让你照顾。” 秦信芳忍不住抖了抖手,到底没拍下去。 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有些跟不上孩子们的思想,明明他教养清和纯熙时没有这些困扰,但现在妞妞却总会出现各种问题。 问题不大,但小问题积累多了也很令人烦躁的。 秦信芳对着妻子时不由叹息,“以前养清和他们时只担忧清和太过早熟,性格偏激,不像个孩子,现在妞妞倒是像个孩子了,却还是令人头疼得很。说来说去还是纯熙最好带,那孩子从小到大就没叫人操心过。” “却让人心疼,”何子佩瞥了他一眼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觉着妞妞这样挺好的,你也别照着纯熙和清和的标准来要求妞妞,情境不一样,哪能尽善尽美?” “我也没想让闺女学她兄嫂,只是她也不要太幼稚……” “妞妞什么时候幼稚了?她才六岁,这个年纪的孩子这样的表现才是正常,清和纯熙早熟,你以为谁家孩子都跟他们一样?” 夫妻俩眼见着要吵起来,顾景云果断的抱起妞妞牵着宝璐往外走,白一堂和秦文茵则提着妞妞出去,堂屋里瞬间只剩下夫妻俩,他们别说吵架了,就是打架都没人干扰。 当然,最后俩人也没能吵起来,很快又就孩子们的教育问题达成了和解,双方共同退让一步,决定让妞妞去书院那个大熔炉里锻炼,塑造性格。 今年书院开学的日期定在二月初八,正好在安安周岁后的第四天。 黎宝璐去书院报道,她之前教的咏梅班已经毕业离开了,现在她要从三学级开始重新接手一个班级。 因为曲维贞今年也是读三学级,且还是在咏梅班,黎宝璐便跟书院申请接管了这个班,同时还要兼任三学级牡丹班和海棠班的算学及史学两门课程。 三学级是女院高年级和低年级的一个分水岭,在女院,因为女先生奇缺,因此女先生大部分被安排教习高学级的课程,而低学级则多数由男先生教导。 因为女学生们的年纪还小,由男先生们教导不碍事。 可到了三学级,女学生们的年纪普遍在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已经是大女孩了。 所以三学级以上,除了女先生便是年纪颇大,较为德高望重的男先生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女先生太缺,书院难请到合适的先生,这才需要先生们兼任许多课程。 当然,也因此,兼任女院先生的薪资一直是比较高的,黎宝璐的薪资就仅比顾景云的低一点。 而顾景云的薪资之所以那么高,是因为他教了一个举人班,那可是全书院薪资最高的教学班。 黎宝璐提前到校报到,领了课程表才要离开便迎面碰上了郑丹。 郑丹看到黎宝璐,连忙从马车上下去与她行礼,“先生。” 黎宝璐微微点头,看了一眼马车笑问,“你这是才从书院里出来?” 郑丹脸上有些失落,点头应“是”。 “这是怎么了?”黎宝璐看她心情不佳,不由问道:“老师休假一年,也没能带你们最后一年,听说你们毕业的成绩都不错,怎么还心情不好?” “先生,我想像您一样进书院教书。”郑丹抬头认真的看着她,“我还不想嫁人生子。” 黎宝璐微微一愣,然后点头笑道:“既然想,那就考进来吧。” 郑丹就满脸失落道:“但梅山长不愿意收我,明明试卷分数我是第一,但山长却说我不适合当先生。” 郑丹眼眶微红,近乎哀求的看着黎宝璐道:“先生,您帮帮我吧,我能来书院参加考试还是祖母帮我与父亲母亲争取的,失去这次机会,我就再也没有可能进入书院了。” 郑家也是书香门第,她祖父是史官,祖母也出身史官家庭,尤爱历史。 从清溪书院毕业后,班级里的女生大部分都回家定亲嫁人了,少部分正在议亲。 而郑丹也十六岁了,自然也是要议亲的。 而且婚事都差不多议定了,但郑丹是有些不甘心的。她不想要马上嫁人生子,她想和黎先生一样留在书院里教书育人。 历史是一门能够让人入迷的学科,她希望能够有更多的人喜欢它。 郑家并不缺钱,所以对女儿想要去教书,郑太太第一个表示反对,郑大人虽然不说话,神情上也是很不同意的。 但郑丹有一个很支持她的祖母。 几乎是在郑丹才表达自己的心愿时,郑老太太就一口答应了。而郑大人是个大孝子,母亲都答应了,他心里再不愿意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愿意。 所以郑丹才有了考试的机会,但也仅仅是一次机会而已,如果她不能进入书院教学,那她就得回家安心备嫁,再不准提教书的事。 郑丹被梅山长拒绝时已经是心如死灰了,没想到能在门口碰见先生,当下也顾不得规矩,郑丹差点给黎宝璐跪下。 黎宝璐一把拉住她道:“你先别急,梅山长有没有说你为什么不能进书院?” 郑丹红着眼睛道:“山长只说我不适合当先生,其余的没说。” 黎宝璐就牵着她的手道:“走吧,我们进书院里去,从头说起。” 郑丹的史学的确很好,她是家学渊源,一些历史知识记得非常牢固,就算不能教高年级,教低年级却是绰绰有余的。 这是黎宝璐翻过郑丹的试卷后得出的结论。 而招聘先生,除了学识外,还要考验的便是先生的讲课能力的。说实在的,这个时代对这一点要求并不严格,一个先生只要学识过得去,讲课能力不是特别糟的都能得到认同。 因为大家普遍认为,学识高的人教的学生自然会好,如果不好,那一定是学生没有好好学习。 而郑丹是意外,黎宝璐在听过郑丹讲课后也沉默了片刻,有些理解为何梅山长会拒绝她了。 “郑同学,教学不是研究学问,研究学问是研究未知的知识,或是将已知的知识往深了研究,教学是把复杂的知识简单化,通俗易懂的教授给学生,让学生明白其义,其过程和结果。而你讲课,”黎宝璐顿了顿道:“如果我不是史学老师只怕都不能听懂你讲的课,并不是你的课太深奥,而是你讲课太简略,太跳跃,许多知识点你都直接跳过,你一堂课所授的课可能是我一周的教学量。” “我仅仅只是听了一刻钟而已,如果我听满三刻钟,我想最后我会打瞌睡的。” 郑丹黑着脸道:“梅山长刚才就睡着了。” 第581章 去处 郑丹显然没学会怎么讲课,大魏末年的山东私盐案其实跨时二十三年,一直到大魏朝灭,哀帝自尽都还未完结,一直到后来新朝建立,新帝将涉案的前朝官员问斩才算了结。 郑丹显然对此也了解,但这妮子讲到大魏末年历史时对此却是一语带过,讲了起义军是在何地由何人起义,期间经过了几场战役取得了江山。 本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尽的故事,硬是被她归纳总结得一堂课就说完了。灭国和建国的时间过程大家倒是都知道了,然而却也仅于此,并不知其所以然。 学史本就是为明辨是非,以知对错,以正己身,不学因由还有什么意思? 黎宝璐笑问:“难道我教你们史学也是这么教的吗?” 郑丹微微蹙眉,“先生讲课是很有意思,然而我觉得《魏史》离我们不远,应该很简单才是,凡是学过史的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必我啰嗦的一一去说。” “这就是你理所当然了,梅山长既让你讲《魏史》,那就表明你的学生不知,哪怕知也知之不详,不然何必还让你教?你不能想学生所想,亦不能急他们所急,所以梅山长觉得你不适合当先生。”黎宝璐起身道:“后日书院就要开课了,你此时再学讲课是不可能了,你若有心就去求梅山长,让他在藏书楼里给你安排一职位,今后多去各位先生的课上旁听,多听一听他们是怎么讲课的。你想要教史学,却不必只听史学的课,其余的课也该多听一听,你并不缺学识,缺的是如何讲课的技巧。等你学会了这些,再转任为先生便是。” “可是我父亲和母亲……” “这世上的事有一帆风顺的,自然也有历经磨难的。你既熟知历史,就该知道史上的圣贤和明君能臣之所以能够成为圣贤及明君能臣便是因为他们做了许多在他人看来不可能的难事。” 郑丹面色一肃,行揖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记下了。” 黎宝璐微微点头,目送她去找梅山长。 到底是自己教的第一批学生,黎宝璐还是很在意她们的,不由打听起她们的近况来,只是东风还没来得打听到她们的信息,娜仁和其木格就主动找上门来了,同时也带来了其余人的消息。 “……欧阳晴和万芷荷都定亲了,其余人也都在说亲,”其木格笑着和黎宝璐道:“今年长公主府的赏梅宴大部分人都去了,过不久还有定国公府的牡丹宴,到时候全班同学都有可能去,黎先生也去吧。” 黎宝璐笑着摇头,“那是你们小姑娘的聚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看向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摇着腿的娜仁,笑问,“大家既然都有了归宿,那你们二人呢?你们有如何打算?” 娜仁冷哼道:“我没打算,继续在书院读书呗,我考试没过关,要从三学级重新念起,不巧,还分在你的班级。” 黎宝璐:“……” 其木格便对黎宝璐笑着解释道:“让先生操心了,我们的文化知识的确不太好。” 黎宝璐笑着摇头道:“你已经做得很棒了。”至于娜仁她不做评价。 娜仁撇撇嘴,见其木格又扫了她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道:“黎先生,听说你家的花园很漂亮,我能去逛逛吗?” 黎宝璐扫了其木格一眼,微微点头道:“去吧,我让青菱带你去。” 娜仁随青菱离开,堂屋里立时只剩下其木格和黎宝璐师生二人了。 其木格起身走到黎宝璐面前跪下,黎宝璐忙伸手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其木格坚持跪着,握住她的手道:“先生,我求您教教我。” 她目露焦急的看着她道:“我的国家送我来是为了和亲,然而太子登基当了皇帝,他是不可能娶我了,二皇子也不喜欢我,我该何去何从呢?” 黎宝璐一呆,“这话不该问你们温敦丞相吗?” 其木格微微摇头,“不,温敦表哥会让我回草原嫁给部落的王或王子,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黎宝璐反问道:“皇帝的嫔妃吗?一辈子呆在后宫,为他生儿育女?” 其木格微微摇头,“不,我也不要那样。” 她眼睛亮如星辰的看着黎宝璐道:“我想要草原上的子民顿顿有面饼可食,不缺盐茶,不再卷入战争,我还想要他们记住我,记住我其木格。” 黎宝璐张大了嘴巴,这是个很大的野心啊。 她不由点头,“你的理想很伟大。” “但我知道要做到这点太难了,先生,您教教我吧。” 黎宝璐满脸疑惑,“我能教你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您却可以教我我想要的,求先生收我为弟子。”说罢其木格双手伏地而拜。 黎宝璐呆愣的看着她,她不知道其木格怎么会对她那么有信心,因为她就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她是真的,真的不会的她说的这些技能啊。 要让草原人民顿顿有面饼吃,不缺盐茶,不再卷入战争有多难? 黎宝璐觉得比让自己再投胎重生一次还要难。 中原土地肥沃,经济发达,要想让百姓生活富足,不缺米粮,不缺盐茶的生活都很艰难,何况草原? 怎么让草原人民富起来,教他们种植?教他们规模化养殖?帮他们打开商路,用牛羊和中原换取粮食和盐茶布匹? 这些草原的统治者们肯定也在做,然而他们都没能让草原人民富足起来,她又怎么能? 黎宝璐去拉其木格,但其木格却牢牢的跪在地上,祈盼的看着她,“先生,求求您帮帮我。” 黎宝璐苦笑,“我是真的没办法。” “不,您有,”其木格认真的看着她道:“我知道您有那个能力。” 黎宝璐呆呆地看着其木格,实在不知道她对她哪来的自信,她也就会教教书,这一世多学了医术和武术两个有用的技能而已。 黎宝璐呆怔的坐在家中,直到顾景云从翰林院回来她才回过神。 顾景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问,“神情恹恹的,是不舒服吗?” 黎宝璐摇头,将其木格今天来访的事说了,“……我没应下她,但我看她的神情也不是会轻易放弃的,然而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对我有此期盼,竟然觉得我能够教她草原致富的法子?” “你有吗?” 黎宝璐摇头,失笑道:“我哪有什么法子,若是有,我早赚大钱了。草原上的气候并不适宜种植,除了个别地方,草原上的人大部分都是以放牧为生。” “和中原百姓一样,放牧也是靠天吃饭,气候好,水草肥美时牛羊成群,大家的日子就好过,一旦遇上天灾人祸,牧民的生活比中原百姓的还不如。”黎宝璐摇头道:“我连牛羊都未养过,难道我还能比他们更懂放牧吗?所以说我教不了他们。” 顾景云牵着她的手入书房,轻声笑道:“要致富不一定就要牧牛羊,即便能种植的地方少,但仔细找找还是有挺多的,其木格可能是想从你这里学得种植之术吧,还有货殖。” “草原多牛羊,而中原多粮,双方可以互通有无,指望草原自给自足,还不如专注放牧,然后与中原货殖换取粮食盐茶布料等物呢。可惜了,草原上能拿得出来的东西有限,也只有一些珍稀的药材和牛羊肉而已,嗯,战马或许也算一种。” “谁说只有牛羊肉而已,羊毛,牛奶和羊奶不都可以吗?”黎宝璐说到这里一顿,眼睛微亮道:“对呀,羊毛,牛奶和羊奶也都可以作为商品啊。” 说完她又有些忧愁起来,“但这世上又有几人愿意花钱去买牛奶和羊奶?” 说到底,还是生活水平太差,现在连温饱都是问题,更别说花钱去喝牛羊羊奶了。 黎宝璐塌下肩膀道:“算了,改日再回绝一次吧。” 顾景云抬起头来看了妻子一眼,笑道:“那倒不用,你要是喜欢就收她做弟子也没什么不好,我想她并不是要从你这里学具体的方法,而是要学你的思想。” “啊?” 顾景云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你很让人安心。” 黎宝璐莫名。 顾景云就转移开话题道:“皇帝禅位,事情出乎鞑靼国的预料,太子和其木格之前也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彼此并没有什么感情。因此大家都知道,其木格要嫁给他是不可能了。而二皇子的婚事虽未定,但从太后最近召见的人来看,其木格同样没有机会。与其再把时间浪费在大楚,还不如回到草原上联姻替鞑靼可汗巩固政权。除非其木格能拿出让鞑靼可汗和温敦更感兴趣的筹码,不然她不可能留在大楚太久了。” “所以她想拜我为师是想留在大楚?” “这只是目的之一而已,”顾景云道:“我相信她给出的理由才是最主要的因由。” 黎宝璐沉默,半响才道:“我明白了。” 黎宝璐最后还是没答应收其木格为徒,不过却允许她跟在身边学习,若有疑问她会尽力为对方解答。 虽然没达到目的,但其木格还是松了一口气,写信回国。 第582章 回乡 郑丹如愿以偿的在藏书楼里当一名管理员,闲暇时就捧了一个本子去各课堂旁听。被旁听的先生也知道郑丹有意留在书院任教,虽然没有亲自指点她,却也任由她旁听。 书院,尤其是女院可是很缺先生的,他们很欢迎新同事的到来。 郑丹是黎宝璐的学生,她听的最多的就是她的课,但她以前从她的课堂上学到的是知识,此时她再去听,学的却是她讲课的方式和技巧,感受全然不一样。 郑丹毕竟是自己的学生,黎宝璐课外不免指点她,郑丹本就觉得先生讲课更生动有趣,见状更爱去旁听她的课了。 她可是和父亲母亲约定过的,若是下学期她不能上堂讲课,那就得乖乖留在家里嫁人,别说在书院的藏书楼里当管理员了,以后只怕连书院都没脸来了。 所以郑丹很努力。 有黎宝璐的亲自教导,她的进步很快,加之黎宝璐还让她上讲台虚拟讲课,当堂指出她的不足之处,又教她写教案等,郑丹进步神速。 其木格跟在黎宝璐后面看了全部,在新一期邸报出来后她终于忍不住问,“先生很执着于提升女子地位,为什么?” 黎宝璐扭头去看她放到面前的邸报,邸报上的正面用很大篇幅公告了新做出修改的律法。 这是太上皇承诺好的女户律法,太上皇显然知道她心中所想,除了放宽女户的标准外,还从其他律法上加强了女子的权益。 黎宝璐对此很感激他。 她伸手抚摸过那些内容,轻声答道:“因为我是女子,我的女儿是女子,我未来的孙女外孙女也都是女子。” 黎宝璐抬头看向其木格,认真的道:“女子也能顶半边天不是吗?” 其木格低头沉思了片刻后道:“女子的地位弱于男子是因为力气弱于他们,在我们草原上,女子不能上战场,放牧的数量也弱于男子,所以地位才低。除非她们和我一样习武,再跟普通男子相比,不然她们是比不赢他们的。” 黎宝璐微微点头,“在中原也不一样。耕种田地照样需要大力气,女子在这方面弱于男子,所以地位也很低。然而,力气上比不上男子,总有其他地方是男子拍马也及不上的。只要能为家庭做出贡献,她们的地位就会提高。” “比如呢?” “比如纺织,刺绣,缝纫,除此外,女子可以学习厨艺,算学,医术等,一旦学有所成她们就能给家庭带来收入,有了收入,在家庭中的话语权就会增高,在社会中的地位也会更高。”黎宝璐点了点邸报道:“而律法确保她们的权益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我现在也就能做到这一步。” “可是她们从哪里可以学到那些本事呢?” “所以我打算开一所技校,暂且只招收女子教学。”黎宝璐苦笑,“可惜我钱不够,所以还得再拖一拖。” 不仅是钱不够,时间,经验也都没有,办学最忌讳半途而废,所以黎宝璐希望如若开始那便一蹴而就。 所以要准备充分。 其木格闻言眼中迸射出亮光,“先生,草原上也有许多妇女,她们若是也能习得这些技能……” 黎宝璐一笑,“那就是草原之福,天下之幸。” 其木格激动的原地转了两圈,半跪在黎宝璐面前道:“请先生教我。” 黎宝璐将她扶起来,“一起学习吧,因为我也没有做过。” 办学哪是那么容易的,即便她找到了好地方,也有了钱,但能不能招收到学生还不一定呢。 还有先生,这么多拥有技能的先生去哪儿找? 这个时代讲究技艺家传,想要从别人手里学到真正的手艺太难太难了,而会到技校里上学的女孩子必定家境不丰,她们什么都缺,时间同样缺,所以除非她能一口气找到十来个愿意和清溪书院里的先生们一样倾囊相授的先生,不然她这个技校就办不起来。 黎宝璐现在要找的就是这样的先生。 等先生找得差不多了,才轮到办学地点,这反而是最容易的。 在外城找块地自己建房子,或是直接租个大宅子下来改成书院都不难。 而教学所用的书籍她都能提供,其余工具也都难不倒她。 到头来,反而是先生和学生最难搞定。 清溪书院缺女先生,为此都招收了三年都没招收到足够的女先生,更何况她? 而要选用男先生,那就得重点考察人品,年纪还不能太小,能力也不能太弱,即便她能对流言蜚语嗤之以鼻,她却不愿意让她未来的学生和先生们陷入那种尴尬的境地。 所以黎宝璐很用心,也很缓慢的准备着这一切。 等她通过同事们的介绍,终于找到了十二个专精各项技能的先生时已是夏天了。 书院放假,学生们就跟出囚笼的小鸟一样哇哇大叫着冲出书院,高兴的计划着一个多月的要做的事。 曲维贞和曲静翕跑得最快,跳上马车就对先生和老师呵呵直笑。 黎宝璐就忍不住拍了一下他们的脑袋,“知道你们激动,行了别笑了,赶紧回去准备吧。” “老师,我们想明天启程。”曲维贞和曲静翕眼巴巴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则看向顾景云,顾景云微微颔首道:“明日天气很好,你们若能准备好,那就明日启程吧。” 曲维贞和曲静翕要回家乡,自从三年前跟先生和老师到京城,俩人便没有回去过,要说不想家是不可能的。 曲维贞是想家里的姐妹,曲静翕却是都想。 考虑到曲父曲母的性格,黎宝璐给他们准备的东西都是很实用的,几匹棉布,几套银制的首饰,东西都是交给曲维贞拿着。 除此外,宝璐还交给她一百两的小额银票。 黎宝璐摸着她的脑袋道:“你一向有主意,为师也知道你这次回去的目的,这些钱你拿着,或许有用。” 曲维贞眼眶一红,接过银票,跪在地上给黎宝璐磕了一个头。 黎宝璐扶起她,“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俩人到底不放心两个孩子独自上路,因此派了二林跟他们回去,同时在镖局里请了两个镖师相随。 曲维贞和曲静翕带上他们一早准备好的东西和银子,跪别先生和老师,这才启程离开。 已经走稳当的安安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趴在高高的门槛上泪汪汪的看着他们。 曲维贞和曲静翕看得心软,差点没舍得走。 黎宝璐将闺女抱在怀里,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师兄师姐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可不许哭哦。” 安安根本不听,伤心的看着马车,拉着母亲的手含糊的叫道:“去,去……” 顾景云:“明天我们要去庄子上玩,你要不要去?” 安安哭声一顿。 顾景云便道:“你要是不去,现在跟着师兄师姐走也行,明天我和你母亲自己去。” 安安立即抱紧母亲的脖子,窝进她怀里不说话了。 顾景云满意,对曲维贞姐弟挥了挥手,让他们启程。 “明天还真去庄子啊?” 顾景云点头,“去,既应承了她那自然要做到。”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笑道:“知道你急着去看技校的地址,但此事不急于一时,你不也是打算等年后再办学吗?” “那我们去庄子里玩什么?” 大热的天,京郊的农庄也不比城里凉爽,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顾景云就笑道:“傅表兄不是种了许多瓜果吗,我们带着安安去摘些瓜果,在农庄里住两天,然后去护国寺避暑,尔后再回家。” 安安立即拍手,“摘瓜,摘瓜!” 黎宝璐就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是为了你这个小淘气。” 安安嘟嘴,“冤枉,冤枉!” 她憋了半天后道,“爹爹哄娘亲,哼!” 红桃在一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黎宝璐就回身瞪了她一眼,红桃无辜的道:“太太,奴婢觉得小姐说得对,老爷要去田庄可不还是为了哄您吗?” 说罢转身就跑走。 黎宝璐就扭头问顾景云,“你说,去田庄是为了你闺女还是为了我?” 顾景云含笑,“是为了你们母女。”他伸手接过安安放到地上让她自己走,自己则附到宝璐耳边道:“你近来不是苦夏吗,我们正好去庄子里消消暑。” 黎宝璐脸色微红,心里忍不住喜滋滋的,微微抬头看向顾景云。 夫妻俩正含情脉脉的对视,站在俩人脚边的安安忍不住去拽俩人的衣角,大叫道:“爹爹,娘亲,你们,你们又,忘记,我了!” 顾景云收回目光,一把抱起安安笑道:“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呀。” 安安嘟嘴,“爹爹,说谎。常常忘记我!” 顾景云惊喜,“安安能说四个字了。” 黎宝璐同样眼睛一亮,“安安真厉害。” 见父母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安安便得意的抬高了下巴,高兴的扬起笑脸。 顾景云看着她这骄傲的小模样,心中柔软不已,觉得虽然有了她插在自己和宝璐之间,但现在看来却是值得的。 第583章 忙碌 “黎先生且看,这宅子共三进六院,房屋众多,且景色怡然,拿来办学最好不过,就算是以后不办学了也可拿来做别院,这附近都是家资颇丰的人家,环境清幽……”中人边窥着黎宝璐的脸色边笑道:“而且这房子售价也不高,仅三千五百两而已。” 黎宝璐微微摇头,“我并没有买房的意思,我只想租。” 中人闻言微微失望,转而道:“若是租,这房子一个月须十五两,且房屋修缮的费用得您出。” “我若是长租是否可以便宜些?” 中人也知道黎宝璐租着房子的用途,思索了一下道:“小的可以和房东提,却未必能砍下价来。” 黎宝璐一笑,“您尽力就好。” 这栋房子的地理位置和格局都不错,黎宝璐对此很满意。但要她买下来她还真不怎么不愿意,以后技校有可能会换位置,而她只对家有执念。 对别院等地产不太感冒,就是买下来也是荒废或是租出去。 荒废且不说,就是出租,收回来的租金也不会有多少。 所以黎宝璐的意向本就不是买房,看过房子,提了一些要求后黎宝璐便离开。 顾景云正牵着安安慢悠悠的走来,安安的手上抓了一串糖葫芦,看到母亲便咧开嘴笑,伸长了手把糖葫芦凑到她嘴边,“吃,吃……” 黎宝璐笑着将她抱起来,“你吃吧,娘亲不爱吃甜的。” 安安就抱了糖葫芦开心的啃了一口,偏头看到父亲,这才想起她还没让过父亲,连忙把啃到一半的糖葫芦伸到父亲嘴边。 顾景云脸色一青,避开笑道:“你吃吧,爹爹也不爱吃甜的。” 才怪! 黎宝璐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洁癖的毛病又犯了。 黎宝璐把闺女塞进车里,捅了捅他的腰道:“那是你闺女,而且你可以从最后一颗往上吃。” 顾景云假装没听到,正色的坐在车上,扭头跟安安道:“天气热,明儿爹爹带你去游湖,我们去摘莲子好不好?” 安安高兴的大声应道:“好!” 顾景云便瞟向黎宝璐,看,闺女她不介意。 “陛下不是让你修书吗,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修书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做好的事,不急于一时。” “可我忙啊!”所以能不能好好的在家过暑假,不要三天两头的出去玩了?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你可以找人帮你。”比如我。 黎宝璐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立即抱着他的胳膊道:“那景云哥哥,你可以帮我吗?” “不可以,”顾景云严肃的道:“年前我们交给书局的那些书已经快要印刷好了,我打算将左右两家铺面也买下,打通建成一家大书局,可任人进店借阅书籍。而且有些书小众,印刷不合算,我决定请人抄录。来看书的贫寒学子都可以赚这一份辛苦钱。” 黎宝璐一呆,“你不愿意帮我?”那你干嘛还引诱我说这样的话? 顾景云斜睇了她一眼道:“我只是告诉你,我近来也很忙,抽不出时间来,但如果你求我的话,说不定我会先放下自己的事。” “……”黎宝璐定定地看了顾景云半响,然后瞄了一眼正坐在垫子上认真的啃着糖葫芦的女儿,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脸趴在他的肩膀上道:“景云哥哥,你帮帮我吧~~” 顾景云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翘,看着她不说话。 黎宝璐磨了磨牙,正想着再接再厉时,安安就丢下吃得只剩下一条棍子的糖葫芦扑过顾景云的怀里,学着母亲巴巴的看着父亲,“爹爹,帮帮我吧~~” 顾景云面色大变,眼疾手快的拎住她的衣领,但还是晚了,顾景云的衣服上印了两个小爪子印。 黎宝璐见状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抱过迷茫的闺女给她擦手,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夸道:“安安做得好,以后你要常这样和父亲撒娇知道吗?” 顾景云哭笑不得的脱下外裳丢到一边,但还是觉得浑身难受。 等回到家顾景云便赶紧让人水来沐浴。黎宝璐喂安安喝过水便哄着她午睡。 等她睡着后才去找顾景云。 顾景云正披着湿头发,只着里衣盘腿坐在榻上。看到她进来便招手道:“你过来看,这是我设计的书局格局。” 黎宝璐走到他身边坐下,探头看了一眼后问,“隔壁铺子的东家已经答应把铺子卖给你了?” 聆圣街的铺子一向抢手,就算他们的铺子在街头转弯处,但人流量也不小,当初能买下那间书局已是运气。 “好运气不能时时有,所以这次我打算凭借实力拿下。” “嗯?” “我们用钱砸。” 黎宝璐:“……我们很有钱吗?” “比他们少,”顾景云含笑道:“不过买这两个铺子不用金银,可以用别的东西。” “比如……” “比如府库里收的珊瑚树和那本描摹的《兰亭集序》。” “珊瑚树也就罢了,《兰亭集序》不是赝品吗?” “虽是赝品,但也是有价值的赝品,”顾景云道,“我们家书局左右两位邻居,一位爱珠宝奇珍,一位爱古玩字画,而这两样我最是不缺。” 他缺的是钱和不动产。 “用一株珊瑚树换一个铺子咱亏不亏?” “不亏,咱选一棵小一点的送去。” “那《兰亭集序》那位要不要再添点东西?”到底是赝品,黎宝璐觉得有点心虚。 顾景云就点了她的鼻子道:“真是傻瓜,若真是王羲之的真迹,那可是无价之宝。被说是一家店铺,就是他用整条街的店铺来换都未必换得走。这本《兰亭集序》虽是描摹本,却也出自名家之手,等闲也需二三千两,他可不亏。” 黎宝璐咂舌,转了转眼珠子道:“景云哥哥,我们以后多写一些字,多画一些画,然后都存起来留给后人,千百年后这些也都能成为古董,这可比金银珠宝还值钱啊。” 顾景云忍不住失笑,“真是个傻丫头。” 黎宝璐一脸认真,“我是认真的。” 黎宝璐说干就干,正巧他们每天都要练字,以前都是正面练完字,背面拿来做成草稿,她和曲维贞姐弟拿来做算学草稿等。 但现在她会挑选一番,把俩人写得还不错的字收起来放好,剩下的才拿来做草稿。 顾景云看着失笑摇头,但还是任由她去了。还特别配合的给她画些画存起来。 画着画着就把家里的风景给画得差不多了,黎宝璐不满足,就抱了安安给他当模特让他画。 顾景云眼睛一亮,打开了另一个娱乐方式,他开始大量的画人物。 安安在草地上打滚的画,撵猫捉蝶的画,还有吃饱了挺着小肚子躺在躺椅上的画,活灵活现,可爱不已。 何子佩偶然看见爱得不行,把所有画都搜刮回去和秦信芳一起欣赏,没两天秦信芳便也开始提笔给妞妞画,更多的时候是把妻女一起画进画里。 除了安安,顾景云画的最多的是宝璐,不过这部分画他从不拿出去给人看,而是自己收起来。 黎宝璐则负责在画好的画上题字做注解。 夫妻俩玩得不亦乐乎,差点把书局和技校的事给忘在了脑后。 好在顾景云对左右邻居的喜好了解得很透彻,两样东西一送出去,两家铺面很快就转到了顾景云名下。 书局开始关门装修,期望能够在开学之际重新开张。 而黎宝璐要租的宅子也终于谈妥,最后以一个月租金十三两达成协议,不过东家要求黎宝璐一次性支付三年的租金。 这也是对方在租金上让步的要求。 黎宝璐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俩人在暑假收假前做成了这两件大事,清闲下来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两个的徒弟好像比预定的时间回来晚了。 这都快要开学了竟然还未回来。 黎宝璐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顾景云摇头,“再等两日吧。” 两日后曲维贞和曲静翕依然没有消息,就是顾景云都忍不住蹙眉了。再有三天书院就开学了。 “周大他们正好在京,明日我让他们去看看。” 黎宝璐微微点头。 第二天顾景云一早便去柳儿胡同找周大几人,本以为要等一两日才有消息,谁知道当天下午周大就跟着二林他们回来了。 周大回禀道:“小的还没到保定就在路上碰见他们了。” 曲维贞和曲静翕此时又瘦又黑,从车上跳下来给顾景云和黎宝璐磕头,“让先生和老师担忧了。” 黎宝璐将人扶起来,看向车厢笑问,“你们还带了朋友回来?” 曲维贞和曲静翕脸色一红,忙将车帘掀开,把里面的小女孩牵下来,“老师,这是我们在路上救的。” 小女孩怯生生的躲在曲维贞的后面,眨着一双眼睛看黎宝璐。 黎宝璐一怔,问到:“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被你们救的?” “不知道,就早上在路边捡的,问她她什么都不说,但她很害怕,似乎是后面有人要追她。”曲静翕道:“我和姐姐看她可怜就把她给带上了,想着到了京城再给她找家人。” 第584章 人贩子 黎宝璐看向那女孩,见她衣裳破烂,上面补丁垒着补丁,脸上有些脏,但依然能看出她脸色白皙红润,再看她的葱白一样的手指,黎宝璐伸手握住她的手,一摸便知她出身富贵人家,而且识字。 见她眼中闪过惶恐,黎宝璐便放柔了声音问,“你可记得自己的名字,家住何处,父母的姓名?我让人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姑娘紧抿着嘴不说话,紧紧地跟在曲维贞身后。 黎宝璐也不强求,对曲维贞道:“你先带她去梳洗,吃些东西,现在天色也快暗了,替她找父母的事也急不来。” 曲维贞应下,拉了小姑娘就去后院,曲静翕也行礼告退。 等人走远了黎宝璐才扭头问二林,“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林躬身回道:“回太太,今早我们才从保定出发没多久就碰到这个小姑娘,她直接从路边撞出来,差点撞到我们的马车。也不停下,爬起来就跑,就好似后头有什么人追着她一样。小的见她不似寻常人家的姑娘便多留意了一下。” 二林顿了顿道:“曲小姐和曲少爷应当也是发现了不同,所以才让小姑娘上车跟我们离开的。” 黎宝璐看向立在一旁的两位镖师,“两位镖师以为她在躲谁?是山贼,人贩子,还是其他人?” 两位镖师相视一眼,本不想引麻烦上身,但他们隐约知道黎宝璐的身份,所以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是人贩子。” “不知二位可愿援手,既是人贩子拐人,那就必不可能只拐一人,我现在就去报官,只是官有官道,到底不及你们迅速。” 就是在网络发达的前世,想要抓住人贩子都很难,更别说是在这个一出城便如鱼入大海一样的时代,时间拖得越久,再想抓住人就越难。 而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孩子在那些人贩子的手里。 两个镖师都有些犹豫,人贩子一般都穷凶极恶,而且彼此都有联系,如果不能抓尽,漏出一两个来,回头报复起来…… 他们是镖师,只接路上的生意,最多也就自己的一条命,不会牵连到家里,可牵扯上人贩子就不一样了,那些人如跗骨之毒,一旦沾上,除非能够确保可以一网打尽,不然就摆脱不掉了。 黎宝璐似乎知道他们的顾虑,道:“二位放心,不用你们出现在人前,只希望你们能够给官差提供些信息就行,你们的信息我们都会保密,此事过后,不论事成事败我都有答谢。” 俩人对视一眼,想到黎宝璐出手一向大方,便狠心点头道:“好,我们干,只是顾太太一定要对我们的信息保密。” 黎宝璐点头,“二位放心。” 黎宝璐立即转身拿了一张顾景云的名帖给二林,道:“将名帖给府尹,自有官差随你们去保定。” 东风知道他们才回来又要走,立即去厨房里走了一趟,再出来时便给他们包了不少热腾腾的食物。 两位镖师感激的接过,和二林一起上马车离开。他们是镖师,路上要保护镖的安全。 曲维贞和曲静翕就是他们的镖,俩人从路边捡个小女孩回来,而且那小女孩一看就有问题,俩人不可能不小心。 在看过小女孩的穿着打扮和言行后,俩人便已经猜出她是从人贩子那里逃出来的。 俩人不敢松懈,紧紧地盯着四周,或多或少都收集了一些信息,加上些许推测,虽然不能立即找到那伙人贩子,但追踪一下还是做得到的。 前提是那些人不出保定城。 不然,一旦出城,外面的大路小路无数,谁知道他们是往哪儿走? 再想追到他们就难了。 但再难他们也要去做,要是做得好,说不定这次回去家里就能起新房子了。 黎宝璐转身往后院去,曲维贞已经带着那小姑娘梳洗干净了,正捧着一块点心啃,看到黎宝璐进来立即丢下点心起身。 黎宝璐打量她片刻,问道:“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你的姓名和家庭住址了吗?”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 曲维贞就拉着她的手道:“你别怕,老师不是坏人,你只要告诉她,她就能帮你回家。” 小姑娘依然低着头。 黎宝璐眉头不由一皱,烦躁道:“你若是哑巴,可以写下来。” 她目光凌厉的看着她道:“我不知你的身份,但也知道你出身富贵,你落到此境地是因为人贩子?” 小姑娘手微微一紧,黎宝璐看着瞳孔一缩,便知他们猜对了。她的脸色越发冷凝,“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对毁坏你的名誉没有任何的兴趣,但我想知道人贩子手里还有多少个孩子,他们有多少人,之前落脚于何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年幼,身娇体弱却能逃出来,我想不是仅靠你一人之力吧?那些帮助你的孩子是不是还在等着你回去救?” “时间越久,他们也就越危险,小姑娘,我现在只想找到那些孩子,事后我可以悄无声息的送你回家,当你与这事全不相干。” 小姑娘抬起头来,眼眶微微一红,紧紧地攥着衣角问,“你说的是真的?” 黎宝璐努力的挤出一丝温柔,点头道:“是真的。” 小姑娘松了一口气,落泪道:“我,我姓谢,乃是谢氏旁支,在家排行一,太太可以叫我谢一,三日前我随家人去逛庙会,结果被人冲撞与家人分开,就那么一闪眼的功夫就被人迷晕了,我再醒来就在一个小屋子里,里面有十来个孩子……” “十来个是多少个?” 小姑娘低着头道:“我当时没留意,而且有些年纪实在太小,大概有十三四个吧。”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小姑娘紧张的扯着衣角道:“第二天我们就被塞进一辆大马车里出城,我是偷听见他们说话,知道我们正身在保定,他们要在这里停留两天接人,然后去天津,从天津坐船离开。我知道,一旦上了船,我再想逃就难了,当中有不少人和我一样的想法。于是我们约定好在他们未启程前想办法逃出去。” 小姑娘低头哭道:“我当时逃出来时正是凌晨,也不敢停留,直接跑出城门口,幸亏碰到了曲姐姐,不然肯定又被抓回去了。” 小姑娘低头啜泣道:“不是我不信任太太,而是我,我实在是害怕了。” 黎宝璐没接她的话,继续问道:“人贩子有几个?” 小姑娘一顿,低头道:“我见到的有四个。” “既然你能出城,那你一定知道你们被关的地方吧?” 小姑娘白着脸沉默半响,见黎宝璐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她只能点头道:“我问路时问过,是在一条叫福禄巷的巷子里。” 黎宝璐微微点头,对曲维贞道:“好好招待谢小姐,谢小姐把你家里的住址写下,我即刻派人去给尊府送信,相信你家人很快就会来接你了。” 小姑娘松了一口气,屈膝和黎宝璐行礼道谢。 黎宝璐转身便走。 小姑娘抬头看向曲维贞怯生生的道:“曲姐姐,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曲维贞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不复之前对她的亲密,但依然笑着安抚她道:“谢妹妹不必担心,有老师出面,你家人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小姑娘察觉到曲维贞的变化,勉强笑了一下,“真的要谢谢曲姐姐和太太,对了,刚才进来得匆忙,还未请教太太贵姓呢,事后我一定让母亲备厚礼上门相谢。” “我老师姓黎,”相比于她的扭捏,曲维贞很是坦诚,“先生则姓顾。” 小姑娘对上曲维贞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眸,她微微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去道:“真得谢谢顾太太。” 曲维贞就扯了扯嘴角,起身道:“你刚出虎穴,一定累坏了,不如先休息吧,我便不打扰你了。” 小姑娘起身送曲维贞出去,转身时才惊醒过来,聆圣街里男主人家姓顾,女主人姓黎,家里有两个姓曲的徒弟的只有那一家,而且刚才那位太太好理直气壮,似乎她只要想管便能插手管人贩子的案子似的。 小姑娘脸色一白,想到刚才黎宝璐的反应便知她是洞察了她的心思,所以才那样疾言厉色。 而曲维贞前后态度变化太大,只怕也…… 她捂住胸口踉跄了两步,脸色惨白无色,惶恐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黎宝璐却没有功夫去照顾她的心情,在询问到具体情况后便出府往主街去。 她要找暗部的人帮忙,论找人谁都比不上他们。 她平生最恨人贩子,但相比于抓人贩子归案,她更在乎那些还留在人贩子手上的孩子。 谢一逃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迁怒,现在是否还活着。 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时辰,如果他们不知道谢一已经进京了还好,一旦知道…… 那个后果黎宝璐几乎不敢想象,也因此她才会对拖拖拉拉,扭扭捏捏,只顾着自己的谢一很是恼怒。 第585章 名誉 顾景云正要进府,听到车轮声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东风停下马车,顾景云便先他一步上前撩开帘子,对车内面沉如水的人伸出手掌,笑道:“娘子请下车。” 黎宝璐脸上表情一缓,扶住他的手就跳下车,“怎么才下衙?” “中途碰到了京兆尹,这才知道家里的人去衙门报案,所以在那里多停留了一下。”顾景云牵着宝璐往里走,“我问过京兆尹了,最近京城一连丢失了五个小孩,这还只是报官的。” “天子脚下,何时人贩子也如此猖狂了?” “那就说明这群人贩子不是一般的人贩子,京兆尹已经派了人跟着镖师出去追查了。”顾景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也不要太心急。” 黎宝璐微微摇头,“我不心急,毕竟是不相识之人,但我们就是有孩子的人,设身处地的一想,心便如刀割一般难受。所以我希望他们能够平安无事,我已叮嘱暗部的人,若是有消息就做些手脚让捕快们留意到,希望他们的速度够快吧。” “我听说维贞和静翕还带回来一个小女孩?” 黎宝璐微微点头,“她说她姓谢,出身谢氏旁支。” 黎宝璐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揉着额头道:“刚才光记着去追人贩子的事了,倒忘了去谢家通知一声。” 顾景云浅笑道:“离宵禁还早着呢,让南风走一趟就是了。” 黎宝璐便让青菱去找谢一要了手书和地址,让南风将手书送去,“不要声张,她是女孩子,传出去于她名声不好。” 南风应下,“太太放心,小的一定小心。” 谢一给出的地址也在内城,从聆圣街过去还真不远,黎宝璐他们刚用完晚饭南风就回来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信送进去了,不过,”南风挠着脑袋道:“我看那家的情景不像是丢了孩子的,太太,是不是那位谢小姐搞错了?” 黎宝璐不在意道:“信送去就行了,谢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可能连送些地址都能写错?等到明日就知道了。” 谢一藏藏捏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可能给出真正的地址,甚至真正的身份。 她并不在意,只要关于人贩子的那一段是真实的就行。 黎宝璐打了一个哈欠,挥手道:“好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南风躬身退下。 顾景云见她打哈欠打得眼角都流泪了,不由上前抱住她道:“行了,我们先去睡觉,等明天就有消息了。” 黎宝璐微微点头,和顾景云手拉着手回房,“还未来得及问维贞和静翕这次旅途的情况呢,还有安安,被维贞他们带着是不是玩疯了?” “嗯,疯得太厉害,以至于太累直接睡着了。” 黎宝璐这才发现闺女已经摊着手脚在小床上睡熟了,显然是他们在书房说话时便睡着了。 黎宝璐上前拿起一个小毯子给她盖了一下肚子,又打了一个哈欠道:“我也困了。” 顾景云拥着她低声道:“睡吧,明天多睡些,等书院开学再想睡懒觉就不行了。” 但第二天黎宝璐依然没能睡到懒觉,几乎是外面天才微亮就响起了敲门声。 红桃在门外禀报道:“老爷,太太,家里有贵客到了。” 顾景云蹙眉起身,见宝璐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便不由一恼,压低了声音道:“让他们等着。” 说罢躺下去将宝璐抱进怀里,让她继续睡。 门外的红桃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敢再开口,只能慢悠悠的离开。 门外的客人真的是贵客啊老爷! 黎宝璐已经被吵醒,虽然很艰难,但她依然爬起来,反正再睡也不可能熟睡了,既如此还不如起身呢。 黎宝璐打着哈欠梳洗好到前厅时两位贵客已经喝了两盏茶,正有些焦急的往外张望。 看到顾景云和黎宝璐相携走来,俩人连忙起身,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按捺下来没有率先行礼。 顾景云脸色有些发沉,拱手道:“臣见过诚郡王,重华郡主。” 诚郡王这才拱手回礼,“顾大人客气了,是在下和舍妹叨扰了。” 重华郡主屈膝还礼,看了一眼他们的身后,见没有自己要找的人不由微微失望,她强笑一声道:“顾大人,顾太太,今日上门是因为昨日贵府的下人往谢府送去了一封信,不知那写信的小姑娘在哪儿,我能否见见她?” 黎宝璐见她容颜憔悴,和诚郡王坐在一起,看着却比诚郡王还要苍老,便不由微微一叹道:“谢小姐歇在客房里,现在时间还早,她只怕还未起身呢。” 重华郡主眼眶一热,身子前倾道:“那不知我是否能去看看她,我,我就看一眼……”看看她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黎宝璐看向顾景云,顾景云扫了诚郡王一眼,对她微微点头。 黎宝璐便起身道:“郡主随我来吧。” 时间还早,而谢一刚经历过逃亡,显然累得很,现在睡得很熟。黎宝璐推开门和重华郡主进去,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重华郡主越过黎宝璐匆匆走向内室,待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不由捂住嘴巴,激动得眼泪啪啪往下掉,还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嬷嬷紧紧地拉住她,低声道:“郡主,小姐还在睡呢。” 重华郡主捂着嘴巴出去,到了院子里才敢放开手啜泣起来。她抹了抹眼泪,回身对黎宝璐屈膝行礼道:“顾太太,想你也猜到了,里面不是什么旁支的女儿,而是我的亲生女儿,谢氏嫡支的嫡长女。” 黎宝璐伸手扶住她道:“郡主和郡王一来我便猜到了。” 重华郡主擦了擦眼角,真心实意的道:“多谢顾太太伸出援手,若不然我说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一了。” “贵府没有去衙门报案吗?” 如果去了,以谢氏和诚郡王府的影响力,这事不可能那么悄无声息的,黎宝璐也不可能不知道。 重华郡主的面色有些难看,她强笑一声道:“我们只以为孩子是走丢了,所以只让家丁和下人四处寻找,并未来得及去报案。” 黎宝璐没有再问,而是和她说起曲维贞姐弟和谢一相遇的过程,又提了一下人贩子的事,道:“有些事我不好深问,但还是希望谢小姐能够提供更多的线索,以帮助衙门早点捉拿人贩子,解救那些孩子。” 重华郡主点头,严肃的道:“顾太太放心,我这就去问一一。” 黎宝璐反倒有些惊讶的看向重华郡主了。 “时间拖得越久,对那些孩子越不利,”重华郡主沉声道:“衙门的人手有限,我会求我大哥派一队府兵去协助,争取早日把那些孩子救出来,也希望上苍能够保佑那些孩子。” 重华郡主说到这里更加着急,也顾不得女儿还在睡觉,直接进去把她摇醒询问情况。 黎宝璐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院子里,听到屋子里骤然响起了几声大大的哭声,然后哭声渐渐停歇,她听到重华郡主在柔声问谢一被绑的过程和被偷运出去的情况…… 黎宝璐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她们母女俩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完话便起身去厨房准备早饭。 诚郡王和重华郡主一大早就上门,别说他们没时间用早饭,就是有时间也没有胃口。 所以等早饭端上来时,兄妹俩和顾景云黎宝璐一起坐到了桌子旁。 谢一的眼睛红通通的,也被母亲拉到了饭桌边。 重华郡主觉得女儿才失踪三天却已经瘦了一大圈了,心疼不已。 要不是在别人家做客,她真恨不得把桌上的好吃都放在她碗里,诚郡王也心疼的看着外甥女,扭头真诚的和顾景云再次道谢道:“真是多谢顾大人和顾太太了。” 顾景云浅笑道:“诚郡王要谢不如谢我和内子的那两弟子,人是他们带回来的,我和内子也不过帮忙送了一封地址不对的信罢了。” 谢一闻言脸色涨红,羞愧的低着头不语。 诚郡王和重华郡主却是面色如常,依然非常真诚的道:“两位小公子是要谢,但顾大人和顾太太也要谢。两位公子如此优秀可不就是因为顾大人和顾太太的教导吗?” “爹,娘!”顾景云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才抬头就看到安安冲外面跑进来,一把扎进他怀里嘟嘴道:“你们又,不等我!坏人!” 诚郡王含笑看着,“这是女公子吧,真是聪明可爱。”说罢从腰上解下一块玉递给安安,含笑道:“来小朋友,这是伯伯给你的见面礼。” 安安偷眼去看父亲,见父亲微微点了点头才伸手接过,奶声奶气的道:“谢谢伯伯。” “真乖啊,”诚郡王感叹道:“一一小时候也跟她一样,女孩子总要娇惯些,谁知道倒把她脾气养大了,出去逛庙会都敢把下人甩开自己跑。” “这次被人贩子抓走也算是给她的一个教训,可世间对女子一向苛待,就算她没事,此事一旦传出去却于她名誉有损,流言如刀,也可杀人啊。” 顾景云抱着安安,淡淡的道:“诚郡王不必太过忧心,谢小姐年纪还小,你们又没有报官,事情闹得不大,自然还有回旋的余地。” 第586章 友悌 诚郡王松了一口气,只要顾家愿意替他们遮掩,那此事就不会闹得太大。 谢一眉目间的紧张也放松下来,感激的看了顾景云一眼。 重华郡主也很感激顾景云和黎宝璐,见黎宝璐眉间带着忧愁,也想起还在人贩子手上的孩子,忙和诚郡王借人,“大哥,一一现在已经找回来了,您把府兵都召回,让他们也去保定帮忙找人吧。一一是脱离了苦海,但还有好多孩子还在那些人贩子的手里呢。” 诚郡王毫不犹豫的点头,“我这就让人去。” 诚郡王和重华郡主带着谢一告辞,因为时间紧急,他们未等曲维贞他们醒来道谢,约定后过几日正式上门和那两个孩子道谢。 诚郡王和重华郡主是白服而来,外人并不得而知,黎宝璐也知他们的顾虑并没有将人送到门外,而是只将人送到大门处,目送他们上车离开。 顾景云看出宝璐的心情不太好,伸手握住她安慰道:“诚郡王府上的士兵不少,在有线索的前提下找到人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你别担忧。” 黎宝璐微微点头,现在她也只能坐等消息。 曲维贞和曲静翕赶路回京累得不轻,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用过饭后才来见顾景云和黎宝璐。 俩人先将他们的作业恭敬的交上,表示自己虽然回家了,但依然勤学苦练,不敢懈怠,功课都没有落下。 顾景云和黎宝璐翻了一下他们的作业本,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一路上可还平安?” 曲维贞点头,“我们没遇上山贼,也没见到路霸,平安回到家中,回京时除了遇到谢一外也一切顺利。镖师们说这两年百姓的日子比以前好过,所以路也更好走了。” 顾景云满意的颔首。 先帝时各种杂税不断,贪官污吏很多,加上时太子和四皇子党争不断,大楚百姓的日子可不好过,落草为寇,农闲时跑到路上当路霸,甚至杀人诈骗的都不少。 也因此路上很不太平。 太上皇登基后整顿吏治五年,年年都减免赋税,安置流民,加之这两年除了个别小地方有灾祸外,大楚多半地方都风调雨顺,百姓日子好过,愿意冒险上路犯罪的人自然也少了。 而且这几年边关也安稳,大楚和鞑靼勉强算和平相处,边市开放。不用打仗,户部对军费的支出也减少了,省下的钱大部分拿去做水利建设了。 也是因此,顾景云才放下只雇两个镖师就让他们孩子上路。 听了一下俩人路上的见闻,俩人开始听他们讲述曲家的情况。 曲家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 不说风调雨顺,就说少了两个孩子的吃喝便让他们好过了不少。 曲父曲母最疼儿子,往日家里吃穿上的支出有近一半是用在曲静翕身上,曲静翕一走,俩人比以前更加吝啬,给女儿吃的粥能不见米,幸亏还有米糠和野草,曲家三姐妹不至于饿死。 这样做的结果是夫妻俩积累下不少铜板,而曲静翕寄回去的钱夫妻两个全部存下来,用作以后儿子娶媳妇的聘礼。 曲家三姐妹同样什么都没落着,还是曲维贞有先见之明,她从不给父母寄钱,通过驿站寄回去的东西不是已经做好的粗布衣裳和棉衣,就是各种腊肉。 粗布和棉衣每人一套,都是严格按照曲家三姐妹的身量来做的,好在曲家夫妻的吝啬不仅是对家中的女儿,也对亲戚,所以寄回去的衣服还是落在了曲家三姐妹的身上。 而曲维贞在经过一年的努力后还是和镖局送信的镖师达成了合作意向,他去送信时会偷偷给曲家三姐妹送钱,但曲维贞要给他百分之十的报酬。 曲静翕一度不了解姐姐为什么宁愿花这份冤枉钱,也不光明正大的像他一样寄钱。 他知道父母小气,然而他觉得家里环境好了,钱多了,父母总也会对姐姐们好的。 然后这次回家他才知道他错的有多离谱。 父母依然小气,给姐姐们吃的还是掺了大半米糠的馒头,吃的粥里依然不见米粒。 除了过年,家里不见荤腥,应该说是姐姐们不见荤腥。 有了钱父母也会买肉,但肉都是躲起来自己吃的,并没有姐姐们的份儿。 回到家的曲静翕第一个晚上就被拉到父母的房间里和父母开小灶,而他的姐姐们则在堂屋里吃野菜馍馍。 曲静翕差点哭出声来,然而不论他怎么和父母说,他们都不认同。 女儿养大都是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给她们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曲静翕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 他很想问一问父母,女儿便不是你们的孩子,不是你们的骨血了吗? 不论有用与否,难道就没有父女之情,母女之爱吗? 然而看着喜滋滋的看着他的父母,曲静翕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算了,明知说了无用,何必要说? 曲维贞对此则淡定得多,她淡定的和姐妹们吃了野菜馍馍,然后进屋和姐妹们睡在一起,主要是她询问她们在家里的生活情况,以及大姐的婚事。 但除了家里吃了啥,地里干了啥活姐妹们能回答上来外,其余大家一问三不知。 曲招娣的婚事都定下来了,她却除了对方姓王外,其余一概不知。 曲维贞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但她知道不能怪大姐,因为她从小就是这样,听父母的话,照顾好弟妹。 曲维贞只能自己去打听,去查问。 曲父曲母发现自己控制不了三女儿后暴怒了一场,打了曲维贞一顿,不过最后还是曲维贞获胜了,她对几乎想要打死她的父母吼道:“我是老师的弟子,你们要是打死了我,弟弟他也别想好!” 曲静翕就抱着三姐大哭道:“当初先生之所以收我为徒就是因为看上了姐姐的聪慧伶俐,你们要是打伤了姐姐,先生也不会再要我了。爹,娘,我想读书,我想当官!” 曲父曲母这才不敢再动手。 曲维贞和曲静翕就凭着这根金箍棒逼得父母向王家退婚,曲维贞自己为她大姐定了一门亲事,在离开前亲自把她大姐嫁出去了。 对着黎宝璐,曲维贞并不藏话,她低头抹着眼泪道:“那王家看着家资颇丰,还和我爹说是看上了我弟弟有前程才想娶我姐姐的,给的聘礼不少,足有二十两。” 她呸了一声道:“结果我去打听,我姐姐嫁过去是去做续弦,那姓王的儿子比我姐姐还大两岁呢,而且他还有打老婆的习惯呢,凭他是谁,就这两点我就不答应。” 黎宝璐赞道:“干得好,那你给你姐姐找了个怎样的婆家?” 曲维贞低落道:“家境只比我家略强些,好在他们家人品好,公婆慈爱,兄弟和睦。我那姐夫姓刘,在他家行二,性格忠厚,临走前我让姐姐用嫁妆在他们村村口建了一个茶肆,专门给过路的人歇脚喝茶用。加上家里的田地收入,好歹不会太难过。” “他们村在官道旁?” “是,”曲维贞道:“先生你们一定到过,就在汝宁城外三里处,茶肆开张后我看过,歇脚的人还挺多。” 也是考虑到刘家和刘家村的情况,当时曲维贞才没有把银子换成手镯之类,而是直接陪嫁的现银,这样开起的茶肆便算是曲招娣的嫁妆,刘家才不好插手。 就算赚的钱大半还是要上交公中,她大姐夫妻俩也有私房钱的来源,日子不会太难过。 她大姐的身体太差了,跟黎宝璐学过一些浅显医药知识的曲维贞知道她大姐需要长期吃些鸡蛋红枣调理身体。 她还有二姐和小妹要管,对已经出嫁的二姐并不能帮助太多,只能给她找一个固定的来源支撑。 在走前她可是和大姐夫谈过,对方答应每天至少给她姐煮一个鸡蛋吃调理身体。 顾景云扫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曲静翕,问道:“你很伤心?” 曲静翕红了眼睛。 顾景云心如硬铁的继续问,“那你想好了以后要如何对待父母和家中姐妹了吗?” 黎宝璐和曲维贞也看过去。 曲静翕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曲维贞心疼起来,连忙上前握住弟弟的手,替他辩解道:“先生,静翕很照顾我们的,这次我能让大姐带嫁妆出嫁还是因为有他,不然我爹娘就是打到刘家也会把那些嫁妆抢回来的。” 顾景云坚持的看着曲静翕。 曲静翕就挣脱开三姐的手,跪下道:“我会孝顺父母,但也会友爱姐妹,以后,以后我把更多的钱交给三姐存起来。” 曲静翕的钱一直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留着自己用,一部分寄回去给父母,一部分则交给曲维贞存着给姐姐们当嫁妆。 因为想着寄回去给父母的钱姐姐们也能用到,所以这份钱占的比例还不小,不过这次回家后曲静翕觉得自己可以再调整一下比例了。 顾景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先生此问不过是让你明正己心罢了。你父母于你是好父母,你姐姐们于你也是好姐姐。” 当初打动他的便是曲静翕和他姐姐们的友爱之情,顾景云并不想他为此纠结。 第587章 打击报复 曲父曲母的观念已定,要想他们改变比登天还难,顾景云从不做无用功。 对于曲家的情况,他一直觉得只要曲静翕立得正就行,因为他才是中心人物。 只要他立得正,而曲家夫妻有生之年不再生下第二个儿子,那么他想要他姐姐们过什么日子,只要能力达到,曲家夫妻的阻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曲静翕不在的情况下日子难过点,顾景云并不放在心上。这世上比她们还苦的人比比皆是,只要能活着,只要有心气,只要够努力,总不会过得太差的。 比如曲维贞。 不可否认,她没有她弟弟心软,也不比他有美德,有时甚至强势得令人讨厌,但顾景云和黎宝璐一样就喜欢她身上那股韧劲和狠劲。 黎宝璐会同情曲家三姐妹,顾景云却心静如水,这世上需要同情的人太多了,如果她们和曲维贞一样不甘,不屈的努力,他还会看她们一眼。 然而她们从心里服从她们的父母,他又凭什么去为她们操心呢?就是曲维贞,他也不过伸了一只手,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顾景云不做圣母。 但黎宝璐做不到顾景云这么冷清,她同样不认同曲家三姐妹的屈服,然而这事并不能全然怪她们,她们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受到的就是这样的灌输。 这世上能有曲维贞一样的勇气和思想的人能有几个? 而当这世上的女子能有很多像曲维贞一样不甘,一样去为自己奋斗时,女子的地位才能得到提升。 前世记忆中的先辈不都是这样一步一步的去做吗?而她不过是享受了先辈打下的功绩罢了。 现在她变成了先辈,她没有勇气和胆略像他们一样抛头颅洒热血,所能做的也就是帮助她看得到的人,希望她们能过得好一点。 “若你父母愿意,明年让你小妹和二姐来上技校吧,若能学得一技之长,她们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曲维贞眼眶一红,跪在弟弟身边给黎宝璐磕头。 “不用你如此,我对她们也是一视同仁,她们要在技校上学,若是交不出束脩,也是需要和别人一样做工偿还的。” 黎宝璐的技校面对的是中下层阶级,这类人生活不是很好,女子也是要出门干活的,所以他们不会介意送家里的女孩出来学习手艺。 只要能赚钱就行。 但学手艺需要束脩,这就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了。但如果不收钱,黎宝璐相信她的技校不会开办太久的,不是毁于资金短缺,就是毁于人多。 所以刚刚起步的她只能想出“以工代束脩”这个办法。 这也是她能约束学生的一个方法。 黎宝璐大意和曲维贞曲静翕说了一下技校的规矩,俩人就眼睛善良道:“老师(师母),技校还缺教字的先生们,我们也可以去教他们的。” 曲维贞更是道:“我还可以教她们算学和记账,老师不也说我的账本记得很好,几乎可以与外面的账房先生相媲美了吗?” 黎宝璐闻言就摸了摸下巴道:“这个方法倒是不错……” 安安悄悄地出现在了门外,看到面前到她腰上的门槛,她果断的趴在上面,熟练的要翻过去…… 顾景云看了眼说得正欢的三人,起身上前拎起女儿,直接把她抱了出去。 安安不由扑腾道:“玩,玩,跟师姐……” “你师姐他们正说正事呢,我们不去打扰他们,爹爹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安安严肃的摇头,“不去,有坏人,抓小孩,要挖眼睛……” 顾景云瞪大了眼睛问,“这都是谁跟你说的?” “桃子姨!” 顾景云脸一黑,一旁的红桃冤枉道:“小姐,奴婢可没跟您说过。老爷,这是奴婢吓唬青菱的,她想出去玩,但现在外面不正有人贩子吗,我实在担心,所以就吓唬了她一句,没料到却让小姐听去了。” 记性还那么好,竟然记住了。 红桃磨了磨牙,觉得主子都是妖孽,就连才一岁半的小主子都比常人聪慧。 小妖孽悲愤的看着红桃,指着她怒道:“坏人!” 显然她也听懂了红桃是在骗青菱呢,结果连她都被骗了。 顾景云点头,把闺女放到一块大石头上,与她面对面道:“红桃的确骗你,一般人贩子把人拐走是不会挖掉眼睛的,你想知道他们拿拐去的孩子去做什么吗?” 安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父亲。 顾景云就看着她认真的道,“他们会把拐来的孩子远远的卖走,确保他们一辈子都回不到自己的家,找不到自己的父母亲人。” 安安被顾景云清冷的目光吓了一跳,似懂非懂的屏住气息。 “被抓走的孩子会被卖给别人,大多会被送去学艺,不听话就会被打,不许吃东西,剩下的少部分则会直接被杀鸡儆猴……” 红桃吓了一跳,急忙叫道:“老爷,您怎么能和小姐说这些,万一吓到小姐怎么办?” 安安没被吓到,她气愤的攥着拳头道:“坏人,打他!” 看,他就知道会这样,顾景云叹息的摸着她的脑袋道:“你打不过他们的,所以要是遇到这样的坏人,你就大声喊出来,叫父亲母亲和像我们一样的大人帮你知道吗?” 安安狠狠地点头。 顾景云将她抱进怀里,或许是有了安安的缘故,他的心也柔软了许多。顾景云抱着安安径直出门往刑部而去。 等他再从刑部出来时,安安已经躺在他怀里睡着了,迎着骄阳,顾景云纠结了一下。 一辆马车在他跟前停下,黎宝璐撑着伞下来直接挡在他们头上,“快上车吧。” 顾景云抱着胖乎乎的安安,上车时差点没闪腰,黎宝璐笑着扶了一下他,“明日起你还是跟着我一起练武吧。” 顾景云脸黑了一下。 “你来请刑部出手?”黎宝璐收起伞,将安安抱进自己怀里,示意车夫回去。 顾景云甩了甩酸疼的手,点头道:“京兆尹能抽出的人有限,而诚郡王府的人有所顾虑,那些人贩子敢在京城拐走衣着不俗的谢一,其组织不会小。要想连根拔起,就不是京兆尹派出的那几个捕快能做到的。” “那刑部答应了吗?” 顾景云嘴角一挑,“自然,我这个太傅还是有点面子的。” 黎宝璐忍不住抿嘴一笑。 黎宝璐的面子何止是一点,他离开刑部后不久就有官差往保定而去,同时刑部向下面各级地方政府下达了严厉打击人贩子的文件。 同时,刑部在京城的线人也开始活动起来,官差们开始找走街串巷的货郎和小混混们谈话。 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开始提起心来,然而中层阶级以上的人并无所觉,因为这类小事不会被他们看在眼里,同样也不会传至他们的耳朵。 一场关于人贩子的清洗在悄无声息的展开。 在各级地方衙门的配合下,刑部,京兆府和城郡王府三拳出力,很快在保定往南去的一条小路上抓到人贩子,解救了被拐卖儿童二十一个。 同时,刑部在京城雷霆出击,一连端掉了两个违法经营的妓院,在城南平民窟里端掉一个窝藏逃犯的窝点,城东富人区的一个宅院也被官差闯入,抓获走商若干人。从宅院的地窖小救出八岁以下的孩子九个,以及六个豆蔻年华,长相清丽的小姑娘。 这十五个人长相都清秀俊俏,被特意留在这座宅院里卖往另一条线。 没想到人还没送出去就被端了。 这场打击人贩子的行动很快便惊动了内阁,继而上达天听,皇帝为此表彰了刑部和京兆尹,朝堂也难得一致口风,都认为刑部干得好。 于是,内阁开始向下签发文书,着令地方衙门加强打击人贩子力度,杜绝再有拐卖的事情发生。 在此急潮中,没人留意谢府的嫡长女去庄子里小住了几天后回家,反倒是诚郡王府抓贼却意外抓到人贩子的新闻成了头条。 在诚郡王被皇帝嘉奖后,不少人都觉得诚郡王走了****运。 不然已经没落的郡王府怎么就因为协助刑部抓了一伙儿人贩子就入了皇帝的眼? 在大家的热烈讨论中,官差押着三辆马车快速的飞进京城,顾景云很快就收到消息,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孩子回到京城了,同时有一个孩子伤重病危。 那个孩子很快就被送到顾府,顾景云利用特权给他请了太医。 刑部左侍郎探头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孩子,叹息一声转身,“顾大人要找的是这个孩子吗?” 顾景云突然要刑部打击人贩子当然不能没有理由,总不能说他心血来潮看不惯人贩子,所以就要刑部劳心劳力吧? 那他给出的那些信息又是哪儿来的? 所以只能是他要找一个孩子,而那孩子疑似被人贩子拐卖,希望刑部能够出手帮忙。 同时,他对人贩子恼火异常,要对他们实施打击报复就说得通了。 被打击报复的人贩子已经分崩离析,现在就得找顾景云要找的人了。 之前官差们已经问过孩子,可有人认得顾景云,除了这个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男孩没法开口说话外,其余人都说不认识。所以刑部左侍郎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人送来了。 第588章 楚逸 楚逸是被生生疼醒的,他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有些迷蒙,一片人影在眼前晃过,眨眼半响人影才慢慢凝固下来变成人。 看着俯身看他的灰白胡子爷爷,他沙哑着声音问,“这是哪里?” 声音几不可闻,要不是太医一直盯着他,看到他嘴唇微动,只怕都不知道他说话了。 太医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起身退后一步让开身后的人,躬身道:“顾大人,孩子烧已经退了,接下来只要好好保养便足够了。” “他的腿如何?” “骨头已经接上,那些人下手很有分寸,只要坚持用药,过个三五月就又能跑能跳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让东风给床上的人喂了些水。 楚逸已经打量过屋子一圈,认出这不是在人贩窝里了,他紧张的攥紧手,戒备的看着顾景云。 那些人说过他长得漂亮,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难道眼前这人便是他的买主吗? 等顾景云转过头来,楚逸看到他的样貌便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也,这也太漂亮了…… 继而心里升起一股悲愤的情绪,所以他已经被卖进南风馆,这人是和他一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顾景云拖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微抬起下巴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记得自己家住何处吧?” 楚逸紧抿着嘴角,忍着身上的疼痛怒问,“你问我家住址意欲何为?” 顾景云扬眉,见他浑身是刺的模样便知他误会了什么,他扫了一眼他的双腿,到底压下了脾气,“自然是送你回家了,难不成你还想在我家过一辈子吗?” 楚逸闻言一愣。 太医正好开好方子进来,对顾景云拱手道:“顾大人,这是方子,一日服用两次,至于涂抹的药下官过后再着人送来。” 顾景云微微点头,起身道:“多谢刘太医了,东风,送刘太医出去。” 楚逸这才留意到他们彼此间的称呼,又惊又喜,差点就从床上蹦起来。 他这是,得救了? 顾景云回头便对上楚逸惊喜的面庞,微微一笑,这小子倒不算太笨。 “大,大人,”楚逸红着脸看他,“是大人救了我?” “不是,”顾景云清冷的道:“是刑部和京兆尹救了你们,不过你伤得比较重,所以暂且放在我这里养伤。听你的口音,你应该也是京城人氏,可记得自己的家庭住址?” 楚逸狠狠地点头,“我家住在通政坊,我舅舅是礼部仪制,通政坊上书‘楚宅’便是我家。” 顾景云打量了他两眼,问道:“那你父母呢?” 楚逸低下头,声音有些低落,“我父母皆亡故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难怪没有人找他。 楚逸已经昏睡三天了,这三天里救回来的孩子早就被他们的父母家人接走了,只有楚逸,张榜后还未有人来找他。 谁家丢了孩子不急? 这三天里京兆衙门的门槛差点被丢了孩子的家长们踏断,找到孩子的又哭又笑,找不到孩子的却只剩下嚎哭了。 而楚逸的画像一直挂在衙门里,却无人过问过,可见是没人找他。 刑部左侍郎以为楚逸便是顾景云要找的人,所以没往深处追究,但顾景云却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 因为知道楚逸要是离开顾府就必死无疑,他那伤,要是没有太医,没有好药根本活不了,所以顾景云才默认下来,容他在顾府养伤。 而现在人清醒了,顾景云自然是要把人送走的。 问清楚他的身世,顾景云便让东风给他喂些肉粥,自己先行离开了。 “大人,要不要给楚家送封信,让他们来接楚公子回去?” “诚郡王府和谢府可有人上门?”顾景云却转而问起不相干的话题来。 南风思索了片刻反问,“重华郡主给太太下帖子,邀请太太中秋赏灯算不算?” “再留他两日吧,让刘太医给他巩固巩固,都住了三天了,不差这两天。” 南风闻言应下。 顾景云脚步顿了顿,面色淡然的道:“给诚郡王府传个话,就说谢小姐的真正救命恩人找到了。” 南风低头应下,见顾景云没有其他吩咐这才躬身退下。 三天前,人贩子被押解进京,而被解救的孩子也都被送到京城,因为顾景云“要找的人”伤势严重,所以刑部在审问时特别容许顾景云在场。 这伙人贩子组织严密且庞大,拔除萝卜带出泥的效果下一连在附近府县端了好几个窝点,解救被拐儿童达四十九人之多。 受害地方除了京城外,还有大同,保定,天津,真定与河间府,年龄最小的只有两岁,最大的有十四岁。 而已夭折的便有七人。 死了七个人,而民间与衙门竟对此毫无所知,不说朝臣,便是皇帝都震怒,下令刑部彻查。 而顾景云便也从那些孩子中知道了谢一逃跑的细节。 审讯的刑部官员没有多想,因为死去的七个孩子中,除了两个是路上病死的外,其余五个都是因为逃跑被抓后打死的。 那个孩子们口中逃出去的谢姐姐现在还不一定怎么样呢,虽然人贩子们说没抓到人。 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无分文的流落异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下场不会太好。 加上诚郡王府和谢家打点刑部,有意无意的使人忽略这件事,上头更没人查问了。 但顾景云不一样,他不得不去关注,因为帮助谢一逃跑的楚逸还躺在他家生死不知呢。 如果楚逸真的醒不来,那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可能就只有受过他帮助的谢一了。 到时候他还把人的尸骨送回去。 所以顾景云不仅关注,他还把几个跟楚逸谢一同行的孩子找来详细的问了过程,确定他们真的不知道楚逸的身份和家庭住址后只能遗憾的放弃。 他只能等楚逸醒来,或是谢一主动找上门来。 不过他似乎低估了楚逸的求生意志,也高估了谢一的人品,最后谢一没上门,楚逸倒是醒了。 不过,自己用了这么多心,顾景云岂能容忍谢一置身事外? 话传到诚郡王府,诚郡王微微蹙眉,“我不是让一一去顾府道谢了吗,一一没去吗?” 前来汇报的下人低下头,小声道:“谢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表小姐从庄子回来后就染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 诚郡王脸上闪过担忧,“请太医看过了吗?” “请了仁心堂的大夫诊断,小的没见到郡主身边的嬷嬷,所以没敢细问。” 诚郡王蹙眉道:“那孩子一定是被吓到了,她从小胆子就小……来人,去库房里挑些药材出来,再把积存的上好金疮药取出两瓶来,加些其他东西送去顾府,就说是跟楚小公子治伤的,等表小姐病好了我们再亲自去看他。” 下人躬身应下。 诚郡王却不在回房,而是转身往外走,“备车,我去谢府看看。” 谢一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听到舅舅来访,连忙呀坐起来相迎,重华郡主就心疼的按住她道:“快别起来了,你舅舅也不是外人,不用这些虚礼。” “娘亲,其实我不要紧的,只是偶感风寒……” “那也得躺着,”重华郡主心疼道:“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外面风那样大,万一再吹着怎么办?” “对,躺着,”诚郡王大踏步从外进来,仔细看了会谢一方才颔首道:“好好养着,我看你脸上有了点血色,估计用不了两天就好了。” 谢一微微一笑,躺在迎枕上问,“舅舅怎么来了?” 诚郡王扫了屋内一眼,重华郡主的嬷嬷便领着丫头们退下,自己守在屋外。 诚郡王就笑道:“是好事,你的救命恩人醒了,我本来想带着你去拜谢一下对方,谁知道你却病了。” 谢一笑脸一僵,诚郡王没有发现她的脸色变化,径直道:“不过不要紧,你这病过两天就好了,他那伤却要养许久,我们过几天再去看他也不迟。” 谢一低下头掩住自己脸上的异色,轻声道:“一一都听舅舅的。” 重华郡主有些惊喜,“一一的病情有些反复,何必等到她病好?大哥,不如明天我们先过去看看吧,我从顾太太那里听了些那孩子的义举,心惊胆跳的,一一能够逃脱多亏了他,我之前还生怕他不能熬过来呢。” 诚郡王略一思索便点头,“也行,那明日我来接你。” 兄妹俩说定,谁也没注意到谢一紧紧地拽着被子,紧抿着嘴角不说话。 “对了,妹夫还没有回来吗?”诚郡王眼睛扫了一圈问道。 重华郡主面色微僵,笑着解释道:“他在老家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要过几天才回来。” 诚郡王闻言面色一冷,哼道:“何事那么重要,有他的闺女重要吗?一一可是死里逃生,之前一一失踪,要不是你拦着……” “大哥!”重华郡主警告的叫了一声。 诚郡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外甥女,哼了一句后不说话。 第589章 噩梦 楚逸满头大汗的紧紧咬着嘴唇,东风见状停下手上的动作,取来一张帕子团成团塞进他嘴巴里,“别咬到舌头。” 他便给楚逸上药,便轻声安慰道:“你的伤口已经开始收口结痂了,再上几次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东风给他包扎好,这才给他盖上薄毯子,把他嘴里的帕子取下。 楚逸扯了笑道:“多谢东风哥哥。” 东风一笑,“你不必谢我,我也是听命行事,你要谢就谢我家老爷太太吧。” 楚逸连忙道:“还不知道府上是哪里,自我清醒后便忙着吃药换药,还未来得及和家主道谢呢。” “楚公子既是京城人氏,又是读书人,那肯定知道我家老爷,”东风骄傲的道:“我家老爷便是前科状元,当今圣上亲封的太傅。” 楚逸眼睛一亮,“是顾先生!” 东风狠狠地点头,“正是我家老爷,说来你运气也好,你帮忙逃走的谢家小姐碰到了曲小姐和曲少爷,被他们带回了顾府,我家老爷太太这才过问被拐卖之事。而谢小姐的名字不好说出来让外人知,便随便杜撰了一个人搪塞刑部,谁知道刑部却把你送来了。” 东风啧啧摇头道:“你是不知道,你刚送来时手脚皆被打断,胸前被打得血肉模糊,要不是请来太医,用上好药,你可能还真救不活。” 楚逸面色通红,脸发烧一般的低声道:“多谢老爷太太,楚逸永生不忘救命之恩。” 东风听了就笑道:“我家老爷说救你的人是你自己,你要谢便谢自己吧。” 他收拾好东西,看了眼楚逸道:“外面有个叫青菱的小丫头守着,你要是渴了饿了或是有什么事就叫她,她要是做不来的会到前面找我的。” 楚逸满脸感激道:“多谢东风哥哥。” 楚逸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他问道,“东风哥哥,是谢小姐让顾先生他们报官的吗?” 东风扬眉。 楚逸脸色绯红,低头小声道,“我,我刚才听到顾先生和南风哥哥说的话了,我觉得那样到诚郡王府说那些话不好,好似,好似……” “好似你挟恩图报是不是?” 楚逸涨红了脸,却依然抬头坚定的看着他。 东风就拍了一下他脑袋,轻声笑道:“小子,这世上好人多,但不好的人也不少,别把人想得太好了。总之我家老爷不会害你的。” 说罢也不理欲言又止的楚逸,转身便走。 他家太太一向心软,对孩子一向宽容爱护,连她都不喜谢一,由此可见她有多不讨喜。 他家老爷愿意帮他插一手是他的福气,不然早派他们去通政坊楚宅通知他婶婶来接人了,何必还把人留在家里养伤? 楚逸能够帮助谢一冲人贩子的窝里逃出来自然不会是傻子,他不仅不是傻子,他还很聪明。 聪明的他听了东风的话,再联想之前顾景云和南风说的话便猜出谢一没有按照他们之前约定的报官,只怕还是顾府的人发觉不对报官的。 楚逸心中说不出的复杂,但却不再抗拒顾景云的好意。 顾先生已经为他做到这个份上了,他这时候若是推辞他的好意,岂不是不知好歹? 楚逸躺在床上沉思,计算了一下二叔何时能回到京城,他若是回到楚家该怎么交代这次失踪事件…… 渐渐地,楚逸眼皮渐沉,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暗沉的小屋子,他们十多个孩子靠在一起惶惶不可终日。 守着门的人贩子并不防备他们,在门外讨论接下来的路程。冲保定拐到天津,然后坐船南下。 一旦上船他们就再难逃出生天了,便是逃出来也很难再回到京城了。 而保定离京城只有一日时间,他们逃走还有机会回到家,否则错过了保定就错过了这最后的机会。 一群孩子里只有他和谢一几个最大,而其他几个都被吓坏了胆子,并不敢逃。 想来想去也只有他和谢一能够搏一搏了。 人贩子一共有四个,其中有两个每天都要出门,只留两个在院子里守着他们。 楚逸比谢一早两天被抓,又表现得很乖巧听话,所以打听到许多消息。 在他们快要离开保定的前一天,上天总算是可怜了他们一把,留下来的俩人中有一人尤爱喝酒,每次留值他都会喝酒。 楚逸知道,哪怕他们使计逃出这个院子也不一定能逃出保定。而机会只有一次,他不敢赌,所以逃亡的机会要倾向一个人。 只要有一个人逃出去报官,他们就有可能获救。 楚逸很想自己做这个人,因为他觉得自己聪明稳重,他叔叔又是官儿,到了衙门也能有一定的依仗。但见小伙伴们又是怀疑,又是期盼的盯着他时,他只能留下做指挥。 最后选择谢一是因为她胆子挺大,而且她的身份显赫。 诚郡王的外甥女,谢氏的嫡长女,只是听听就觉得很厉害。 而谢一也聪明,也勇敢,她拍了胸脯表示只要她逃出去就报官,带官差来救他们。 所以一屋子的孩子,不论胆小还是胆大,都帮着她一起逃出去。 他们也出了院子,尽可能往外跑,能跑一个是一个,若是看到人贩子去追谢一,那就要牺牲自己保住谢一。 楚逸知道,像他们一群人全部往外跑,人贩子即便抓回他们也不会杀他们的,最多饿两顿,然后揪出领头的人暴打一顿杀鸡儆猴。 楚逸在出头时就已经想过这个后果了,所以他希望自己能逃掉。 他拼了命的往巷子外跑,就跟在谢一的后面。 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太好,迎面碰上了回来的另外两个人贩子,楚逸没办法,这才掩护谢一逃走,他把那俩人引走。 最后逃出来的孩子全部被抓回去,除了谢一。 他们向附近的人求救,然而没人愿意搭理他们,楚逸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六岁的小伙伴已经躲到了一户人家里,却又被户主拎出来丢给人贩子…… 看,这就是他觉得他们逃不掉的原因,这附近的人虽然不会帮人贩子抓人,却也不会帮他们遮掩。 而他们力量太过悬殊,想要在人高马大,凶恶手狠的人贩子手里逃出去太难了。 楚逸他们被丢回小黑屋,一直到傍晚谢一都没有被抓回来,楚逸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觉得他们或许有救了。 人贩子找不到谢一,开始押着他们转移地方,然后才审问起这次逃亡事件。 楚逸不敢让小伙伴们出头,只能自己站出来认下所有的事,然后便是一个晚上的折磨。 他似乎在他的身体里,似乎又飘在天上,只觉得棍子已落下,小腿处便传来咔嚓一声,然后剧痛袭来,他扑腾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楚逸“唰”的一下睁开眼睛,满头大汗的看着头上的帐子,半响才想起来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现在已经安全了,他不在人贩子手里了。他在顾先生的家中,那个被人推崇备至的大才子顾先生,再过几****就能回家了…… 楚逸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然而还是忍不住低声哭起来,泪珠一滴一滴的滑落脸庞落在枕头上,如果父亲和母亲还在,如果他们还在,此时他应该是在家里疗伤才是,而不应该继续留在顾府…… 楚逸的手上夹着石板,连翻身也不能,只能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任由眼泪滑落脸侧,连擦都不能擦。 曲维贞端着托盘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细碎哭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进去。 她坐在栏杆上,听见里面的哭声渐渐停了,好一会儿后才推开门进去。 才止住眼泪的楚逸吓了一大跳,盯着红肿的眼睛扭过头来看。 曲维贞好像看不到他的眼睛一样笑道:“你肚子饿了没有,要不要用些饭?” 楚逸脸色一红,不自在的扭过头去,“你放在那里吧,一会儿我再用,你是青菱姐姐吧?” “不是,我叫曲维贞,青菱姐姐到前面带我小师妹去玩了。”曲维贞把托盘放在桌上,直接上前帮他把迎枕靠在背后,让他直起身子来,“还是我喂你吧,你的手现在不方便。” 楚逸连忙摇头,“这怎么使得,曲小姐还是把东风哥哥叫来吧。” 他一听曲维贞报的名字就知道她就是东风嘴里说的顾太太的弟子,哪敢让她喂饭。 曲维贞歪头想了想,见他实在不自在,便把碗放到旁边道:“那你等着,我去叫我弟弟来。” 东风正忙着,而安安吵着要青菱带她去花园里玩,正因为没人照顾楚逸,曲维贞才来的。 现在他顾忌男女之别,曲维贞也不想为难他,直接去书房里把埋头苦读的弟弟拎过去,让他给楚逸喂饭,她就坐在一旁监督。 三人都在书院上学,虽然是不同书院,但还是很有话题聊的。三人很快便说到一起去,曲静翕和楚逸相见恨晚,忍不住直接拿了课本直接讨论。 曲维贞见状微微一笑,起身悄悄的离开。 第590章 善与恶 诚郡王和重华郡主拿了重礼上门看望楚逸。 顾景云在翰林院未曾回来,黎宝璐便接待了他们。 “楚逸也是京城人?”重华郡主诧异的问。 “是,他叔父是礼部五品仪制,现正奉命出外传旨,因此不在京城。他的伤势不好移动,所以我们夫妻决定多留他住两天,等他叔父回来再送他回去也不迟。” 诚郡王和重华郡主都不是笨人,一听便明白了,楚逸在楚家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他二叔没回来,他回去只怕得不到医治。 而谢一能逃出来多亏了楚逸的帮助,诚郡王府和谢家都欠楚逸一个人情。 顾景云此时传话给他们是想让他们还掉这份人情,给楚逸做靠山,安排好后路呢。 诚郡王不由微微一笑,都说顾景云清冷自傲,连父族亲人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看来传言不尽实,从他插手人贩子拐卖案开始到现在为楚逸打算,明明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嘛。 黎宝璐领着俩人去客房见楚逸,正好楚逸才吃下药不久,困劲儿上来正睡得一塌糊涂。 但诚郡王和重华郡主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药味和血腥味,不由动容。 重华郡主见他脸色苍白,十岁的小少年手脚都捆着木板,摊开手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不由眼眶微红道:“天杀的人贩子,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黎宝璐淡淡的道:“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手脚虽然打断却都能接上,只要好好养对将来的影响不大,就连胸前的伤口虽看着血肉模糊,却也不致命。就是失血太多,他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所以才险些丢了性命。再晚一些送来,他就活不了了。” 重华郡主察觉到黎宝璐语气中的不悦,只以为她是因为人贩子的残暴,她怜惜的看着床上的人,低声道:“顾太太放心,我明白您和顾大人的顾虑,他既是我们家一一的恩人,那我们就一定会负责到底。今后他所用的药全部由谢府来负责,楚家的事我也会想办法替他处理好的。” 黎宝璐之前便得了顾景云的吩咐,闻言微微点头,转身要带他们离开。 诚郡王就轻声道:“我便留在这里等他醒吧,你们先出去走走。” 重华郡主的确有事要和黎宝璐说,之前曲维贞姐弟救了一一,她还没来得及亲自和他们道谢呢。 俩人出了客房,直接往花园里去,孩子们此时都在花园里玩。 曲维贞和曲静翕正带着安安玩,重华郡主站在花丛后面看着,感叹道:“顾大人和顾太太不愧是教书育人的先生,把孩子们教得真好。” “难道谢小姐教得不好吗?” 重华郡主一愣,摇头道:“一一当然好,但是跟家中姐妹相处还是会有摩擦,像曲小姐曲少爷他们这样相亲相爱的倒是少见。” 黎宝璐顿了顿后道:“他们好并不是我们教得好,而是他们本来就很好。当初我和夫君之所以要收他们姐弟为弟子便是因为他们之前的手足之情。” 重华郡主诧异,没想到黎宝璐会和她说这样的事,毕竟交浅,实在不好言深。 黎宝璐说到这里顿了顿,摇头失笑道:“我怎么就说到了这里,算了,郡主要见他们姐弟便随我来吧。” 黎宝璐是想提醒重华郡主谢一的教育问题的,然而她们没有什么交情,这种有可能会使人误会的话题还是不提为好。 而且谢一的问题在有些人看来并不十分严重,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害怕到不敢去报官,不敢告诉别人人贩子的事是人之常情。 她不想把这件事扯开了说,说开了谢一也有理由推脱掉责任,只要哭一场,表现得怯弱些就够了,有的是人替她找借口。 如果她真是怯弱,黎宝璐的气性还没那么大,但她知道不是,黎宝璐心里的弯弯绕绕或许比不上其他人,但她看人一向准,谢一再聪慧稳重也只有十一二岁,在黎宝璐面前还不能完全掩藏心思。 但这都只是她的怀疑,事实如何除了谢一没人知道。而她不可能为了这猜疑便跟谢一的母亲说你女儿不是好人,你要教育好她…… 有些事情注定只能埋藏在心底。 不过重华郡主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虽然相处日短,但看得出她心底善良,稳重端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在这几个方面,她和静怡郡主很像。 重华郡主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曲维贞和曲静翕,因为他们仗义出手,重华郡主对他们俩人的印象很好,而且一番交谈下来发现他们谈吐有物,很有礼貌,加之他们长得又好,重华郡主实在难以不喜欢他们。 重华郡主膝下只有一女,因此对救了她的人都非常感激,因为楚逸在顾家,也因为顾家于谢一有恩,所以重华郡主隔三差五的便要上门一趟。 楚逸本来说好的只多住两天养伤也变成了再多住两天,再多住两天…… 最后楚逸跟曲维贞姐弟成了好朋友,就连安安都特别喜欢跟躺在床上的楚逸哥哥玩时,顾景云再不提送他回楚家的事。 而楚家竟然也一直不知道他们家失踪的大少爷就在京城的顾府里。 拖拖拉拉中,谢一的病总算痊愈,顶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看楚逸。 看到楚逸,谢一的眼泪便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对不起,害得你受了这么多苦。” 楚逸微笑道:“这如何能怪你,打我的是人贩子,并不是你,你何必把他们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可要不是为了掩护我,你也不至于被抓到,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楚逸微微摇头,“我们一早就说好的,不论是谁碰到你都要掩护你逃走的,既然做了承诺就要努力去完成。” 谢一捏紧手里的帕子,眼中闪过愧疚。她有些担忧的扫过楚逸,曲维贞和黎宝璐,她们和他说了她的事了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所以说这番话来羞辱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纯属意外? 谢一一开始是谨记着她的承诺的,所以跑出了巷子后她便往衙门那边跑,只是路上发现有人守着去往衙门的那条大路,她根本不敢再去小路上试探。 在大路上她还能借助人群掩盖身形跑到,去了小路她就跑不掉了。 所以她只能打消报官的念头,偷偷在城中一个巷子里躲起来等待天亮,天才亮她就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跟在两个大人后面混出城。 当时她是想着等回到了京城就报官,她是真的想报官的。 但她不小心撞到了顾家的马车,看到了在马车里衣着普通,却如小姐一般端坐着的曲维贞,那一瞬间理智回笼,她总算是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谢府的嫡长女,她的母亲是宗室女,是重华郡主,虽然她舅舅不受宠,郡王府的势力也没落了,但她依然是世家和勋贵的后人。 一旦她被拐走的信息传出去,那她一辈子都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而以祖母的性格,回到谢家她只怕得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了,她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于是理智回笼的她下意识的不提拐卖之事。 而曲维贞他们年纪太小,只以为有人在追她,并没有往深处想。 她心惊胆战的跟着他们回到京城,心中计划着等到了京城要怎么悄无声息的通知家里,然后找个理由将她失踪又出现的事圆过去。 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就碰到了黎宝璐,那人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一切,只一眼她就觉得她心里那些小心思全部无所遁形。 在她的威压下,她只能说一半藏一半的说真话,之后发生的事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此时看着凄惨的楚逸,谢一心里不是不愧疚,然而心里更多的是惶恐,惶恐楚逸得等人误会她的为人。 但一屋子的人,好像除了她外,其余人都没多想,她母亲重华郡主还赞他道:“好心胸,好孩子!” 黎宝璐收回目光,对重华郡主微微一笑道:“品格不错吧,所以我夫君才留他住这么久。” 重华郡主笑道:“能入顾先生的眼是他的福气。” 和黎宝璐相处了一段时间,重华郡主已经改口叫顾景云为顾先生,叫黎宝璐为黎先生了。 黎宝璐感受到她的尊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黎宝璐对重华郡主也多敬重了两分。 见楚逸眉间疲惫,黎宝璐就起身的带着众人离开,留下曲静翕照顾他。 最近都是曲静翕照顾楚逸,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重华郡主回头看了一眼,对黎宝璐笑道:“黎先生的这个弟子收得好,不骄不躁,聪慧灵敏,要不是一一比他大几岁,我都想与你们家结个秦晋之好。” 黎宝璐一笑,“我们喜欢了,孩子们可未必看得上眼。婚姻乃大事,还是得让他们自己去选才好。” “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辞,婚姻大事不正是应该听父母家长的吗?你和顾先生是他们的老师,师同父,由你们做主也理所应当。” 黎宝璐摇头,“我们看上有何用,他们的媳妇,他们的女婿是跟他们一块儿过的,我们再喜欢难道还能替他们生活不成?所以婚姻之事将来还是得看他们,我和他们先生最多替他们把一下关儿,只要人品过得去就行。” 第591章 朋友 谢一向曲维贞行了一礼,柔声道:“曲小姐,之前多谢你们出手相助,早几****就想亲来道谢,却没想偶染风寒,一直到今日才能上门。” 曲维贞客气的一笑,“谢小姐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谢一笑容微滞,曲维贞待她客气了很多,初初相遇时的同情和亲近消失不见。她扫了一眼正与母亲说话的顾景云,心中有些难堪。 她不由坐到曲维贞身边,伸手抱住她的手神态亲密的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曲维贞借着要拿东西的动作抽开手,扬了扬手上的竹条道:“我们要做花灯,中秋将至,我们家的花灯都是自己做的。” 谢一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微笑道:“你们手可真巧,我就不会做。” 曲静翕掰开安安的手拿过竹条,闻言抬头看了她们俩人一眼,最后还是挠了挠脸低下头去。 女孩间的事他还是不要过问了,姐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他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曲维贞的心情的确不太好,她一开始是欣赏谢一的,因为当时她虽然狼狈,却很勇敢的向他们求救,而且她看到她的鞋子在逃跑中坏了,脚底和脚趾头都磨出了血却还是坚持向前逃。 这份韧劲与她很像,所以即便明知会惹上麻烦,她还是立即把她拉上马车带回京城。 但老师不喜欢她,老师心地柔软,很少会对人表达出不喜欢,尤其是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她一向是宽容的。 所以察觉到老师态度的她也不由审视起谢一来,而后她便知道老师为何会不喜欢她了。 她的伙伴,许多和她一样被拐的孩子还身在魔窟,但她获救后没有向她露出一点口风,到了京城她也未曾想过报官救她的同伴们。 曲维贞心里有淡淡的不舒服,但这点不舒服还不至于让她讨厌她,或许她就是胆小怯弱呢? 但胆小怯弱的人有勇气逃出来,还有能力逃出城,有勇气向她求救吗? 及至楚逸被送来,曲维贞总算是知道了所有的原委,对谢一也彻底的没了好感。 在京城生活三年多,也接触过那些大家闺秀,自然知道在她们眼里,在她们家族的眼里贞洁和名誉的重要性。 但,不论她现在穿着怎样的绫罗绸缎,写着怎样的道德文章,上着怎样的大书院,在她的骨子里,她依然是乡下那个为求生,为幸福努力挣扎的曲维贞。 在她的心里,贞洁和名誉都排在生命之后,自己的生命,同伴的生命。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何况只是有可能受损的名誉而已,难道为此就要堵上已知的十几条人命吗? 所以曲维贞不喜欢谢一,但她已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明确表露出来,她只是将以前的亲近收起来,对她客气了许多。并且,以后双方能不来往就不要来往。 暂时的,曲维贞还不想跟谢一做朋友。 还未满十二岁的曲维贞心思单纯得很,也任性得很,不想做朋友就没有花心思去维系这段感情。 谢一在察觉到曲维贞的态度有变后也不再刻意的亲近她,她想,对方一定是从楚逸那里知道了些事情,把她往坏处想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上赶着去讨好她? 曲维贞不过是个乡下丫头罢了,要不是顾太太收她为徒,她什么也不是。 于是,双方皆无意,场面立时安静下来,谢一呆呆的坐在一旁,曲维贞则低着头专心做花灯。 安安依然坚持给曲静翕捣乱,眼疾手快的扯一下纸,拽一下竹片,把曲静翕弄得手忙脚乱。 谢一和曲维贞皆想,此次过后她们大概不会再有交集了。 才怪! 小孩们合不来,但黎宝璐和重华郡主却是越谈越相投,俩人明明相差近十五岁,且中间还隔着一个前世,但俩人意外的合拍。不论是性格脾性,还是三观及处事的原则。 这让黎宝璐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和顾景云感叹,“重华郡主不仅人品好,性格也豁达,怎么谢小姐如此在意闺阁名誉?”黎宝璐倒不觉得在意闺阁名誉有什么错,但将她一人的闺阁名誉置于十多人的性命之上就有些过了。 顾景云不太满意宝璐这几天总与重华郡主来往而忽略了他,因此道:“说明她教得不好,为了孩子们着想,你与她还是少来往吧。” 黎宝璐不满,“我和她相好,与孩子们有何相干?” “怎么不相干,你和她走得近,那以后两家孩子就免不了来往,再勤点,以后说不定孩子们就成世交了,维贞和静翕也就罢了,他们现在长大了不少,也能辨是非善恶,我们的闺女可还小呢,所以来往的人尤为重要。” 顾景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要不是黎宝璐一直盯着他都发现不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 黎宝璐忍不住掐住他腰上的肉一扭,“难道你还能给你闺女打造一个乌托邦城堡,将一切恶都阻挡在外?” 顾景云歪头,“乌托邦?” “就是理想中最美好的城堡。” 顾景云就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笑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地方?善依赖于恶存在,恶也是相对于善来说,最善的往往也是最恶的存在。我可舍不得让你和安安生活在那样的地方。” “不过安安的确不应该和谢一相处过密,”顾景云捂着她的嘴巴,截住她要说的话,“安安性格太霸道了,而谢一心思太多,过早的与这一的人来往对安安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等她再长大一些……” 黎宝璐若有所思,之后便很少请重华郡主上门做客,她本人也很少去谢府做客,大多数她会约在外面,俩人吃吃饭,喝喝茶,说说话。 因为意趣相投,黎宝璐倒有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但她们的来往说密,不如说是相对而言,相对于其他人而言。一个月最多也就跟重华郡主相聚一两次,平时更多的还是陪伴在顾景云和安安的身边。 顾景云的《山川地理志》已经开始动笔,加上书院的课程,他最近都很忙,黎宝璐为了照顾他,工作之余都在家带安安,不让她打扰顾景云工作。 而楚逸回家的日子也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他能下地走路,而楚逸的二叔也终于出差回来。 他是去外地传旨的,因此回到京城第一步便是到礼部述职,将该归档的文件归档,然后才回家。 回到楚家,他将将来得及喝下一口热茶,他老娘便边哭边扑进他怀里,然后一个惊雷劈下,他才知道他大哥唯一的儿子,他亲侄子失踪了! 楚生差点站立不住,脸色煞白的拽住他问道:“何时不见的,可派了人去找,为何不给我送信?” 楚生的妻子余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代婆母回答,“一个多月前不见的,书院要开学了,那孩子问我要了些钱出去买些书和笔墨,我就让来福跟着他一块儿去了,谁知道路上人多,一个错眼不见就丢了。来福一开始也没往心里去,觉得哥儿都十岁了,那条街又是走熟的,丢不了,所以叫了一声少爷便往前找,谁知竟走了半条街也没看见,来福才慌了,赶忙满街的寻找。一直到晚上,他见找不到逸哥儿这才回府禀报,我再派下人去找,哪里还能找到?” 楚生听说都丢了一个多月,立时脑袋一晕,差点昏倒在地。都一个多月了,人还怎么找? 他眼睛圆睁,怒视着妻子问,“那为何不早点写信告知我?” 余氏哭得更加厉害,抹泪道:“我哪敢告诉老爷,先不说老爷一直在赶路,我不知地址,便是知道妾身也不敢让你为家里的事烦忧啊。您是出京去传旨的,便是知道了这事难道还能丢下差事回来不成?那可是欺君的大罪,老爷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照看好逸哥儿。” 楚生抖着嘴唇不说话,楚母连忙道:“不怪你媳妇,她也是为了你好,欺君可是大罪,要砍脑袋的。为今之计是赶紧去找逸哥儿,老二呀,你是官儿,肯定认识很多大官儿,让他们帮帮忙,各地留意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逸哥儿了……” 楚生只觉得满嘴苦涩,哪里那么简单。 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过了两天要是找不到,再想找回来就难了,而楚逸都被拐一个多月了,人贩子早就不知把人带到了何处,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但找不到楚生也要去找。 他衣裳也不换,直接就往府外走,边走边问,“可报官了吗,衙门可有回音?” 余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脸上惊诧的问,“还要报官?我,我一直让下人去找的,从未间断过……” 楚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妻子,余氏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顿,捏着手中的帕子强笑道,“怎么了老爷,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楚生扭回头,直接往外走,“将出去找人的下人都找回来,我一会儿要问他们话。我先去报官。” 楚生坐上马车才出府马车便被人拦住,他脸色冰冷,唰的一下撩开帘子正要喝问,外面的少年便作揖道:“可是通政坊楚宅的楚大人吗?” 楚生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对方,因此微微皱眉道:“正是,阁下是谁?” “在下南风,贵府的楚逸公子在我家府上,还请楚大人移步去接楚公子回家。” 楚生愕然,第一个想法便是他被骗了。 第592章 分产 楚生站在门外看着里面正小心翼翼地拿着勺子吃饭的侄子,眼眶不由一红。 南风侧开身伸手道:“楚大人请。” 楚生定了定神进去,楚逸听到声音愕然的抬起头,看到他二叔进来不由有些激动,又有些尴尬和心虚,“二,二叔。” 楚生对他点点头,上前摸了摸他的手脚问,“伤势怎么样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楚逸放下勺子正襟危坐道:“现在侄儿已经能下床扶着东西走路,手上也有一些劲儿了。” 楚生点点头,摸着他的脑袋道:“你先休息,等二叔去见过顾大人便接你回家。” 楚逸低落的点头,“是。” 顾景云和黎宝璐现在都在书院中,南风会去请楚生前来是因为顾景云早下了命令,让他盯着楚家,楚生要是回来便将让他来接楚逸回去。 楚逸住在顾府倒不麻烦,但顾景云无意牵扯进楚家的争斗中,不过是看宝璐同情他,而安安很喜欢听楚逸讲故事,他这才没把人送去楚家。 楚生今天的心情就跟钱塘江的潮水似的,大起大落,幸亏他年轻,身体也好,不然非脑梗不可。 刚得知侄子被拐,失踪一个多月,悲痛之下就被南风告知他侄子找着了,在顾府呢。 于是心情飚起,他刚刚高兴起来南风又将楚逸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除了被拐卖到获救,再到生命垂危,脱离危险在顾府养伤。 楚生的心情又掉落谷底,在顾府见到差点死掉的侄子,确定他手脚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有问题后楚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楚生坐在顾府的花厅里等顾景云回府,同为朝廷命官,顾景云不认识楚生,楚生却是认识顾景云的,而且他内心对他敬佩得很。 所以顾景云一进来楚生便立即起身行礼,顾景云脚步顿了顿,离他十步远就停下脚步回礼,也不请楚生坐下,直接道:“我知道楚大人有许多的话要问,然而有些事顾某不好插手,你若有疑问不如回去问楚公子。” 他顿了顿又神情温和的道:“顾某知道贵府老太太还健在,楚公子失踪一个多月只怕也担忧得很,在下便不阻拦你们亲人相聚了,楚大人即刻便将楚公子接回去吧。” 楚生的确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比如刑部为什么把他侄子送到顾府来,而顾府为何在楚逸醒来后没通知楚家,是楚逸没说,还是顾府有意为之? 最后,他们又为何在他一回京就找上门来? 即便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还是想亲自听顾景云说一说,尤其是想知道不回楚家是顾府的意思,还是楚逸的意思? 但顾景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温和且坚定的让他把楚逸带走了,连他开口提起报酬和医药费的机会都补给。 东风领着楚生再度往客房那边去,默默地忍受着后面飘散过来的气味,他想他明白了为什么老爷会那么快的端茶送客,让楚大人赶紧走。 因为楚大人他肯定很久没有洗澡过了,他身上飘出来的气味哟~~ 他家老爷洁癖,洁癖,洁癖! 东风深呼出一口气,算了,看来只有他来补上他家老爷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了。 “楚大人,楚公子被送来时伤势严重,几乎保不住性命,所以请的是刘太医诊断,如今刘太医留下的是三个月的药方,只要药不断,他断掉的手脚便能恢复如初。楚公子回去后还请楚大人留心他的药。” 东风打开了一个口子,楚生便顺势问道:“刚才来得匆忙,只听南风说及逸哥儿受伤的事,一些细节还未来得问。” 他顿了顿问道:“刑部怎么把逸哥儿送到贵府这儿来,应该送回我们楚家才是,难道是刑部记录错误?” “或许是因为楚家没有去报官,衙门没有贵府丢失孩子记录的原因吧。”东风便笑道:“我家老爷要找一个人,那人便被人贩子拐卖了,当时楚公子被救出来时已经昏迷,眼看着性命不保,刑部以为他便是我家老爷要找的人,所以不敢怠慢把人送过来了。” “虽然楚公子不是我家老爷要找的人,却也是一条生命,既然已经送来,我家老爷总不能又给送回刑部去,所以只能请刘太医尽力保住楚公子的性命。” “楚公子昏迷了好几日,醒来时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所以老爷也没问他姓名籍贯,等他脱离了危险清醒过来老爷方问起,这才知道楚公子是楚大人的侄子。” 楚生心头一紧,知道重点来了。 东风依然一脸带笑,柔声道:“楚公子出自官宦之家,又家在京城,按说该是最容易被找到才对。何况刑部在抓到人贩子救出孩子后便四处张贴公告,只要有心想找孩子到刑部一看便能找到楚公子的画像把人领走,也不必等到楚公子脱离危险恢复意识……” 东风见楚生面色沉凝,便继续道:“我家老爷便多想了些,怕是楚公子记错了,或是攀咬起朝廷命官来,又因楚大人出差,家中皆是妇孺,所以老爷不好上门询问。这才决定让楚公子暂且在府中养伤,等楚大人回来了再来认人,若是真叔侄自然好,便不是也不要紧,我家老爷再帮楚公子找家人就是了。” 楚生一张脸都黑了,东风说的这些不过是官面上的话,什么他出差顾景云不好上门询问,不过都是为了全双方的面子。 只是问个话,何必顾景云亲自上门,派个下人上门问一声,再重视些,黎宝璐也能出面,何必非要等到他回来? 说白了就是觉得他不在家,楚逸要是回到楚家只怕养不好伤,轻则残废,重则丢掉性命。 家丑外扬,还是被自己崇敬的偶像和上上司所知,楚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了。 他的脸上又红又青,脖子都烧红了,然而他怪不了侄子,更怪不了顾景云。 东风说刑部在京城张贴了公告,衙门里又有楚逸的画像,楚家要是真的对楚逸上心,到衙门里转一圈问一问便知他的下落里,何至于等他回来了才跟他说楚逸失踪一个多月的事情? 楚生近乎狼狈的带着楚逸离开,他精神有些恍惚的坐在车上,楚逸低着头坐在一旁,为了不让他被颠簸,东风和南风给他铺了厚厚的褥子,整个人被一圈的大迎枕包围,中秋时节热出了一身汗。 楚生慢慢回神,见他手脚皆使不上力气,固定不了身体,忙上前抱住他,眼睛微红道:“逸哥儿,是二叔对不起你。” 楚逸涨红了脸,“二叔,不,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听话,当时我要是不出门就不会被抓了……” 楚生拍了拍他的背道:“你知道二叔说的不是这个。” 楚逸沉默下来,楚生便拍了拍他道:“你放心,这件事二叔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楚生的交代就是把楚逸父母留下的财产全部公证到楚逸名下,除此外还拿出楚家近一半的家产交给楚逸,然后在清溪书院周边租了一个院子,将楚逸和他老娘移到了那里。 楚生没有从楚家拨下人过去伺候,而是临时从外面买了三个下人回来,一个厨娘,一个看门的门房,还有一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贴身伺候楚逸。 楚逸之前的小厮来福因为丢了主子已经被发卖了,这个才被买来的青年身高体壮,一身的力气,楚生给他取名来忠。 对于楚逸不回家住,而是住在外面的事情,楚生对家人的解释是,“逸哥儿资质上佳,读一般的书院浪费了,他现在又受伤,浪费了一学期的功课,所以不如不去之前的书院读书了。现在好好温习功课,来年清溪书院招生时便去考清溪书院,若是能考中,以后就在清溪书院上学就行。” 所以为了能让楚逸心无旁骛的读书,楚生在清溪书院旁边给他租了这个小院子,让他既能一边受到清溪书院的熏陶,一边可以感受到那份压力,更加刻苦的读书。 而他现在还伤着,所以他老娘便来这里照顾孙子,而作为孝子的楚生天天来此报道,隔三差五的留宿也就说得过去了。 余氏在楚生做出财产分割时差点没气死,顾不得维持善良的二婶形象,几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着楚生让楚逸把那些财产吐出来。 利益,除了权外就是钱,楚生在礼部任职,没多大权,钱也没多少,楚家也没什么底蕴,积累下来家产也就够他们一家在京城过个小康生活。 要想荣华富贵是不可能了,连打套首饰余氏都要犹豫了再犹豫。 楚生没钱,但楚逸有啊。 楚逸的爹只考中了秀才就不读书了,心思都放在经商上,楚逸的娘就是商女,嫁进楚家时带了不少的陪嫁。 本来楚家的祖产也该楚逸的爹继承,楚逸的爹死了该楚逸继承,但楚生考上了进士,当了官儿,楚家老太爷便不由偏心楚生,让楚生继承了楚家祖产。 楚生是礼部官员啊,对礼制最为看重,认为自己占了本该属于长房的利益,于是心中不安,便跟他爹表示他继承祖产后会把一半财产分给侄儿,而作为补偿,楚逸爹娘经商的那部分不算在公中财产之中,单给楚逸继承。 这样一来,楚逸一跃成为楚家最有钱的人,比他叔叔还要有钱得多。 第593章 求教 楚家家资本来就不丰,所有的家产加起来都没有楚逸爹经营下的资产多,更何况楚逸还有他母亲的嫁妆。 本来楚生说要将大房的资产单独分出来给楚逸余氏便不乐意,再将楚家原本的资产再分楚逸一半,余氏就更不乐意了。 楚家又没分家,既然楚生的俸禄是交到公中,那他大哥经营的资产也该归为公中。 但她再不满,在丈夫一意为之,公婆又不反对的情况下也不敢太过激烈反对,只能表示一下不满。 好在楚逸年幼,他所有的资产都还放在公中由楚家共同管理。楚逸被拐是意外,余氏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一惊,连忙便派人去寻了。 当时她心里想的是,夫君出差,家里由她当家,回来若是知道她把侄儿弄丢了还不知道怎么气呢。 但找了一个晚上没找到,她心里的焦躁慢慢平息,就不由想得深远了些。 一个孩子在闹市中走丢,一个晚上都找不回来意味着什么,余氏最清楚不过。她知道,再想把楚逸找回来很难很难,那她还要找吗? 楚逸要是不回来,那楚家的资产将全部由她儿子继承。 所以只是一夜,余氏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天亮之前,她还祈祷上天保佑楚逸,希望他们能够尽快找到楚逸;但在天亮之后,她希望拐走楚逸的人贩子走得越远越好,远到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 明明他都失踪一个多月,明明这一个多月来一点消息也没有,怎么会楚生一回来楚逸也出现了?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丈夫竟然把楚逸移到外面去住,还到衙门将楚逸的那份财产公证,这是要防谁? 余氏只要想到邻里亲朋会如何议论她就气得浑身发抖,搬了椅子来亲自堵在大门口,等楚生给她一个说法。 楚生回家看到妻子这样微微一叹,挥退下人,走到妻子面前直视她愤怒的双眼,“逸哥儿送回京城时伤重,刑部满城张贴公告不说,衙门里也有逸哥儿的画像,家里人但凡上点心到衙门里走一趟就不会错过逸哥儿。若不是顾大人心善给他延医问药,我们只怕就见不到逸哥儿了。” 余氏面色涨红,紧握着拳头道:“难道刑部会眼看着他重伤不治吗?” “刑部自然不会,然而能给他请什么好大夫,用什么好药?衙门里再好,还能好过家里?” 余氏恼羞成怒道:“你以为他会多感激你?相公,他要是真念着家里的好,也不会在顾家养伤一个多月却不派人回家说一声,他在怨你,就算这样你也依然愿意以德报怨吗?” 楚生面色淡淡,冷冷地道:“我不是在以德报怨,不论逸哥儿对我如何,我给他的都是他应该得的,他若有怨,那也是以直报怨;他若无怨,我也只能以直报德。我还没什么本事,做不到以德报德。” 余氏看着丈夫淡然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恨,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下来,“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孩子……” 楚生摇头,打断她的话道:“你不是为了我和孩子,我和孩子们要求都不高,凭我的俸禄和现今的家产便已足够,我们心满意足,并不用你这样为我们操劳。你要实在有心,不如想想怎么经营家中的田地商铺,这才是正道。” 余氏气得一个倒仰,直接晕倒在地。 楚生瞪大了眼睛,一把抱住妻子,惊慌失措的叫道:“来人,快叫大夫来……” 因为楚逸有伤,所以楚家跟附近仁心堂的大夫打过招呼,很快便拽来一个。 大夫说,“病人是气急攻心,需要静养,切忌再动气。” 楚生:……他只是心平气和的和她讲道理,为什么她会气急攻心? 家里一下倒了两个人,楚生来回跑着照顾,没几天就瘦了一圈,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余氏醒来后似乎想开了,不再跟他提起家产的事,家里宁静了不少。 余氏:……她只是生无可恋,再不想理会他而已。 没人管余氏怎么想的,财产已在衙门公证过,只待楚逸年满十六就能继承。而有楚生在,余氏还动不了楚逸。 一向糊涂的楚母继续糊涂着,真的以为儿子把孙子和她送到外面住是为了让孙子考上清溪书院,每天一早就准时去盯着孙子,让他按时吃药按时读书,不准懈怠。 楚逸艰苦的埋头苦读,但他年纪小,读书总有不解之处,而二叔不可能每天都为他解答,而且二叔的一些答案总让他觉得未到尽处。 这时候他住在清溪书院旁边就显出好处来了,出门左拐慢腾腾的走上一刻钟就到清溪书院的大门,然后在门口坐着等,顾先生一出来他就迎上去拿出自己积累的问题请教。 一般情况下顾先生都会解答他的问题,高兴了还会给他布置两道作业,指导他下面要看的书。 只有忙时顾先生才会收了他的问题,延后再答。 这有问必答的行事作风在众先生中非常难得,因为先生们总是会自持身份,很少有人愿意回答学生们一些“幼稚”的问题,尤其还是外院的学生。 楚逸对清溪书院,更准确的说是对顾景云更心向往之。 在他的腿彻底好,可以跑跳时终于忍不住对例行来检查他功课的二叔道:“二叔,我想做顾先生的弟子。” 楚生一愣,放下他的作业默默地道:“天下有很多学子都想做他的弟子。” 楚逸脸一红,小声道:“我不是因为顾先生是皇帝的老师才想做他的弟子的,而是因为顾先生的学识和品格。” 楚生沉默半响,最后道:“你既然有这个心,那就去努力吧。虽然二叔和顾大人是同僚,但我们不在同一部门当差,身份也相差甚远,并没有什么交情,你只能依靠自己。” 楚逸没想到二叔没阻拦自己,反而还鼓励他,他兴奋起来,双眼亮晶晶的道:“我一定会努力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不定顾先生就愿意收我了呢?” 楚逸下定了决心便不再迟疑,第二天就去顾府门前候着(反正他腿脚好了可以到处跑),借着要请教问题的便利跟在顾景云身后。 给顾景云端茶倒水,帮忙做些跑腿的事。 顾景云在他抢曲静翕的活儿干时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只是扫了他一眼并不拒绝,但也没开口说什么,沉默的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黎宝璐见楚逸一连三天的在眼前晃,终于后知后觉的问道:“最近楚逸怎么常来我们家?” 顾景云浅笑道:“有所求便常来了。” 黎宝璐好奇的问,“他二叔不是帮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吗,他还求你什么?” 顾景云淡淡一笑,伸手指了一下院子里的赵宁和曲静翕。 今日是冬至,赵宁和燕元娘提着礼物过来见礼,顺便留在顾府用饭,此时赵宁正跟曲静翕说话,师兄弟俩人相约下一次下雪时一起去护国寺踏雪寻梅。 黎宝璐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赵宁和曲静翕,恍然大悟,“你想收他?” 顾景云微微摇头,“看他的造化。” 至少现在他是不心动的。 黎宝璐觉得他这样太为难人家小孩了,想收便收,不想收直接拒绝便是,何苦吊着人家? 但顾景云一向比她聪慧,也比她看得远,或许他这样就是有深意呢? 所以她没有贸然插嘴,沉默的看着他磨炼试探楚逸。 顾景云见宝璐爱花,便在花园里腾出一块空地来建了一座暖房,打算在里面养花,这样宝璐以后可以想种什么花便种什么花,不必等皇宫和秦府送来。 暖房是今冬才建好,并没有准备好的花种,因此暖房便暂时闲置。黎宝璐觉得空着浪费,便扛了锄头要去把地松开种些瓜果蔬菜。 安安兴奋的一摇一晃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去,曲维贞和曲静翕身为弟子自然要跟在老师身后出力,于是顾景云也优哉游哉的跟上去了。 例行一日到来的楚逸也跟着。 然后顾景云和黎宝璐便袖手站在暖房门口,指挥着三大一小锄地拔草,归拢土地,沤肥养土。 安安不必说,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捣乱,顾景云和黎宝璐任由她去给三个大孩子添麻烦。 至于曲维贞三人,除了曲维贞会干农活外,曲静翕和楚逸都属于生手,而楚逸连曲静翕都比不上。 曲静翕虽不会干农活,却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学得很快。楚逸就要笨拙得多,但他很认真的在学。 三个大孩子在一个小孩子的坚持不懈捣乱下终于把这块地分成三份归拢好。 然后将收集来的牛粪鸡粪猪粪等混合撒到土里,再洒水沤肥。 黎宝璐丢给他们每人一本册子,笑道:“我临时决定了,花房不种花了,以后就给你们种地,权当做功课了。” 曲维贞和曲静翕:“……” 楚逸则兴奋的抱着本子暗暗的想,他这算是被承认的弟子了? 第594章 竞争 才怪,顾景云并没有松口要收他为弟子,楚逸依然每天早早的到顾府报道。 顾府的人并不阻拦他上门,他只要来就当客人一般请进去。而进入顾府他会先到书房请教顾景云他积累下来的问题,然后顾景云会推荐他看一些书便去书院上课。 楚逸不好在顾府久留,便拿着顾景云布置下的功课回家自己看,待到下午时他会卡着顾景云的时间再来顾府,跟曲维贞姐弟一起继续打理暖房。 通过沤肥再松土等过程,现在地里已经撒了各种瓜果蔬菜的种子,或许是因为暖房里温暖且肥沃的缘故,他们播下的种子还没发芽,草先冒头了,于是三人开始拔草。 顾景云和黎宝璐最近似乎对农业很感兴趣,见他们时间充裕便拿了一堆木头和图纸交给他们,让他们造一座水车,到时候可以放在京郊的农庄里。 傅大郎不止一次跟黎宝璐抱怨过,他们的农庄距离水源太远,灌溉很难,若是遇上天旱,地里便歉收严重。 普通的水车因为抽水量少,动力系统的原因很难满足傅大郎的要求,所以黎宝璐想要改进一下水车。 仅凭她一个人当然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她只能请顾景云帮忙。 顾景云的算学和机械类的知识学得还不错,夫妻俩捣鼓到现在已有了一些进展。看着孩子们那么清闲,俩人果断的抓壮丁了。 而且,黎宝璐还想在即将开学的技校中开设农业这一堂课,因此便先拿曲维贞他们三人试水了。 曲静翕和楚逸目瞪口呆,惊诧的问,“种地也要人教?” 曲维贞一直跟在黎宝璐身边,知道她要开设的所有课程,也知道这些课程的所有初衷,因此不服气的道:“怎么不要人教?谁是天生就会种地的?” “可,可要学种地在家跟着父母长辈学习便是,何必去技校学习?”楚逸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黎宝璐,还是忍不住道:“黎先生,小子虽知道的不多,但也听过您关于技校的设想。技校面对的应该是中下层百姓,而中下层百姓中大部分都是农民吧,他们能不会种地吗?” “老师教的自然不是他们能在家里学到的,”曲维贞抢在黎宝璐前面道:“农民大多不识字,种地的经验多是口口相传,只局限在一个地区。江北不知江南如何种稻,而江南也不知江北如何播麦。但到了技校就不一样,既然天下大事都能从书中得知,那种田这样的事自然也能从书中学得。除了种田外,瓜果蔬菜的播种,禽兽的养殖,甚至蚕桑养殖等也都能学到。若是能帮着农民从地里获得更大的利益那才是大善呢。” 楚逸眨眨眼,半知半解中,毕竟他对农业不熟,不过听曲维贞说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挠了挠脑袋问,“黎先生,那我能跟在您身边学学吗?地里的菜已经冒芽,我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黎宝璐扫了顾景云一眼,点头笑道:“你来吧。” 楚逸就屁颠屁颠的跟在黎宝璐后面为技校的事跑腿。 其实到现在技校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学校已经布置好,需要聘请的先生也都预约好,技校的规章制度也都制定得差不多了,就连广告黎宝璐都打了。 她并没有一开始弄得很大,只在京城和京郊宣传而已,技校能不能办好,能办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因为这是新出的事务。 黎宝璐现在也不过是带着曲维贞将所有事情再过一遍罢了,楚逸跟在后面方知曲维贞竟然也在里面当先生。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曲维贞,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教书了?” “只是教大家识几个字,会算术而已,又不是要教她们去考状元。” 黎宝璐技校的定位很明确,她不教女孩们琴棋书画,也不会培养她们成为才女,大文豪,她只希望她们不是文盲,普遍能认得常用字,会最基本的算术,以后不至于太吃亏。 而在此基础上,她们可以选择农业,畜牧业,纺织,刺绣,缝纫,木工,账房等专业进行加精学习,学得一份能存活于世的手艺。 楚逸这才知道,原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有这么多可以选择的书籍和技艺。 他越发的沉默,来往顾家也更勤,就连街坊邻居都认识了楚逸,每每看到他都抬手和他打招呼。 清溪书院的学生们听说楚逸的所作所为后纷纷戒备且鄙视的看着他,觉得他太痴心妄想了。 顾先生的亲传弟子哪里是那么好当的,这几年不是没人动过心思,然而不论是走人情路线,还是走利诱路线和良才美质路线都没能让顾先生松口再收弟子。 楚逸这个半路跑出来的人凭什么就能有此妄想? 但那些学生回头还是忍不住学楚逸缠在顾景云身边,不断的在他面前出现刷存在感。 希望顾先生也多看看他们,尤其是顾景云带的举人班,平均年龄超过而立的举人们总是捧着一个本子在顾景云面前晃荡,请教完了功课便使劲儿的找话题在他面前找存在感。 差点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顾景云:“……” 顾景云干脆有一个算一个全抓了壮丁放到街上去扫雪,美其名曰:体会民间疾苦。 才年满十一岁的楚逸混在一群大叔中尤其显眼,他才十一岁,所以可以不觉羞耻的吭哧吭哧扫着雪,但举人班的举人们不行。 先不说他们已是举人身份,便是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就不好意思当着一群老百姓的面扫大街,多丢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犯事了呢。 所以最后能坚持下来的竟然只有一个楚逸和一个楚瑜。 扫雪第三天,楚逸仰着脑袋和楚瑜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年长的楚瑜微微一笑道:“你叫楚逸?倒是巧,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楚逸不好意思的一笑,拱手道:“楚先生。” 楚瑜已经是举人,而他不过是个白服小儿,按理应该叫他一声楚老爷的。 “我们都同样受顾先生教导,而且听说你有志报考清溪书院,那我们就是师兄弟了,所以不必叫我先生。” “顾先生并未收我为徒,清溪书院我也未必考得进去……” 楚瑜一笑,“有顾先生教导,你怎么可能考不进去?你要是不愿意叫我师兄,那就叫我学兄好了。” 楚瑜对他眨眨眼道:“可别叫我先生,老爷之类的,生生把我叫老了。” 楚逸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的叫了一声“学兄”。 楚瑜抿嘴一笑,扛着扫把道:“走吧,今日只有我们二人,要扫完这一段路可得不少时间呢。” 楚逸微微点头,扛着扫把跟楚瑜一起扫雪,俩人一人一边,时不时地说说话倒也不寂寞。 顾景云坐在马车上远远的看着,放下帘子后从宝璐手里接过暖烘烘的手炉,点了点下巴道:“走吧,天气冷,我们回去吃羊肉火锅。” 黎宝璐正啃着羊肉火烧,闻言眨了眨眼问,“你打算考验他们到何时?” “各家门前的雪由各家清扫,这是规矩,然而这段路上的雪总是不扫,去年马车经过这里时差点走不动。他们清闲,先让他们扫着吧,而且大冷天的扫雪也能锻炼身体。” “你说这话时要不是围着围脖,披着斗篷,握着手炉会更有说服性的。” 顾景云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对宝璐眨眼道:“我这可都是为了我们好,你也不想每次出门都绕远路吧。” “那你打算让你的弟子每年冬天都来扫雪吗,不然今冬没有绕远路,来年也是要绕的。” 顾景云嘴角轻挑道:“这可未必,或许明年,不,不用到明年,这段路上的住户便养成了扫雪的习惯了呢?” “那我等着看好了。” 楚瑜和楚逸扫雪,一直扫到了书院放假顾景云才叫他们停下。 顾景云扫了一眼他们冻得生疮的手,各递给他们一份试卷,道:“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作答。” 楚瑜和楚逸眼睛一亮,知道这便是终极考验了。 俩人不敢怠慢,伸手恭敬的接过试卷便在书房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作答。 顾景云也不监督,起身离开。 才走出书房一道圆滚滚的小身影便灵活的冲他脚边冲出去,直奔大门而去。 顾景云伸手一抓,只来得及碰到她的衣领,圆滚滚的身子一扭就哇哇大叫的挣脱开他的手往前面飞去。 顾景云颇为无语的看着灵活消失的胖闺女,默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大门那里二林正在卸年货,他的脚上一片污渍,一边将年货搬下车一边和大家抱怨,“前面那段路的雪又没扫,昨儿晚上下了那么大一场雪差点把车轮陷在那里,幸亏有过路的人在后面帮忙推了一把……” 东风:“两位楚公子今天都没有去扫雪,他们在府里呢。” “难怪呢,我说怎么路又给堵上了。”二林颇为遗憾的道:“看来以后又得绕远路了。” 第595章 拜师 顾景云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下天上冷清的阳光,浅笑道:“那这两天就先绕路吧。” 二林和东风连忙停下手上的活儿和顾景云行礼,二林小声道:“年还未过呢,之后肯定还会下雪,只怕一直到来年二月我们都得绕路。” 顾景云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车轮上的污迹,摇了摇头道:“不会。” 二林见老爷丢下这句话便走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扭头问东风,“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问谁?” 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雪,太阳虽冒出来,但却没有多少温度,反倒让人觉得更冷。 主街道有衙门雇佣的杂役清扫,然后将雪铲上车运走,而其他街道都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堆积在树下或两边,精心些的还会用板车将雪铲走,不精心的也会铲到路边,以免雪融成水,被人一踩便污渍一片,而且这样冷的天,雪化水后极易生成薄冰,人一踩上去,下面是水,上面是薄冰,极易跌倒。 孩子还罢,三头身摔着最多疼一下,大人却有可能骨折,甚至死人。 所以自扫门前雪几乎是每家的常识,但聆圣街后半段的这几户人家显然没有这个认知。 从顾景云在聆圣街落户开始,每年冬天他们扫雪的天数两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大半时候他们这后半段的人家都要绕路。 今年情况好,因为下雪后没多久顾先生的学生们便来这里扫雪,聆圣街这一条街大半是楚逸和楚瑜扫的,一直坚决不扫门前雪的那一段自然也被扫得干干净净。 聆圣街后半段的人家喜大普奔,表示顾先生的学生真是好孩子呀,然后今天楚逸和楚瑜没有来,其他人家都自觉的拿了自家的扫帚出去扫雪。那几家的门口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第二天楚逸和楚瑜依然没来,而年关将近,大家都要准备年货,其他人家出门看到那段已经泥泞的雪路,叹息一声后果断绕路。 那几家也开了门,纠结的看了一眼门前的路,最后闷闷的搬出石头和以前一样踩着出门。 第三天楚逸和楚瑜依然没来,有人忍不住跑到顾府来打听,“顾先生的那两个学生怎么不来扫雪了?” 守门的老李头早早得了老爷吩咐,闻言慢悠悠的道:“学生也要过年啊,书院放假,他们都回家去了。” “那路岂不是又要封起来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只要人人都遵守此规矩,路又怎会被封?” 这番话被传到了那几户人家中,这一条街都是邻里,出来都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委婉的劝告,尖酸的讽刺差点把他们淹没,饶是他们脸皮很厚,此时也有些承受不住。 而且,已经享受过大路通畅的便利,他们也很难再忍受这种污烂的道路。 几户人家在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时总算是忍不住扛着铲子和扫帚出来跟大家一起扫雪了。虽然马马虎虎,但这条路又通了。 楚瑜和楚逸再次从顾府出来时便不用再绕路,俩人对视一眼,楚逸问,“学兄,你说顾先生叫我们在此扫雪是为了磨炼考验我们,还是为教育这几户人家?” 楚瑜想到这几天被查问学识,被试卷掩埋,也不由幽幽一叹,摇头道:“我不知啊。” 楚逸也不由叹气。 这几天他们神经紧绷,以为做完了试卷顾先生会决定收不收他们做弟子,然而他们想的还是太过美好了。 顾先生收了试卷却丢给他们每人一本书,让他们拿回去看,第二天再上门时他便开始查问知识,从启蒙书籍问到大学中庸,甚至史书杂记皆有涉猎,但就是不开口收他们为徒。 俩人的心弦紧绷着,今天再看到这条路上的变化,俩人越发不敢确定顾景云之前所为真的是想收他们为徒而设的关卡? 或许真就是为了解决这条路上的顽疾? 俩人第二天颇有些不自信的捧着做好的作业上门,楚逸还好,他才十一岁,可以一直努力下去,楚瑜却不由动摇起来,毕竟他已经是举人,时间很少,他不确定自己能守到顾景云开口。 俩人皆沉默的站在顾府门前,楚逸扭头看了楚瑜一眼道:“学兄,我们走吧。” 楚瑜不动。 楚逸便伸手抓住他的手,严肃的道:“顾先生说学无止境,我也认为读书不是只到考中进士而已。我二叔还说过只要坚持便总有所得,哪怕达不到最初的目的,也不会白坚持一回。学兄,难道这段时间你没有进步吗?” 楚瑜脸上的犹豫渐渐收起,他在课堂上和顾景云学到不少,但跟在他身边学到的更多,楚逸说得对,哪怕他最后没能拜顾景云为师,他其实也能学到不少。 他对楚逸感激的一笑,上前敲开门。 老李头打开门,看到俩人便咧嘴一笑,“两位公子来了,快里面进,老爷早等着你们了。” “先生在等我们?”楚瑜和楚逸对视一眼,皆有些好奇。 老李头笑着点头,“是啊,一早就传下话来,说是二位公子若是来了便去花厅找他。” 花厅里,顾景云正含笑听安安奶声奶气的念《三字经》,黎宝璐在一边打算盘查账。 年终了,田庄店铺和府里的账册都要查,而且今年师父和婆婆又跑到雅州去过年,师父的那份分红她得算出来给他们送去。 旅游也是很费钱的,尤其是自在舒适的旅游花费的钱财更是不少。 楚瑜和楚逸进门便先给黎宝璐行了一礼,然后恭手站在一旁,等安安背完了一段《三字经》才上前和顾景云见礼。 顾景云摸了摸安安的脑袋,将她拉到一旁站好,这才抬头打量跟前的俩人。 楚瑜出身贫寒,一身浅色布衣却傲然而立,他的天资并不怎么好,但顾景云欣赏他的策论,策论是最能知道一人心性的文章。 而楚逸,顾景云觉得这孩子勇敢,而且运气极好。不是谁落到人贩子手里都能获救,也不是谁受那样的伤都能活过来的。 他勇敢,坚毅,而且运气极好,天资也不差,这四点足以让他有一番作为了。 这俩人即便不拜他为师,将来的成就也不会低。 顾景云端起茶抿了一口,站在堂下的俩人不约而同绷紧了脊背,只觉得脊椎都颤瑟起来。 顾景云放下茶杯,俩人的目光也不由顺着茶杯落在桌子上,一颗心高高的提起。 “你们二人都很好,可愿拜我为师,做我门下弟子……” “愿意!”俩人不等顾景云说完便狠狠地点头应下,生怕他后面还出现转折。 顾景云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我能给你们的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多,除了知识,其余我皆很吝啬,可不要觉得入了我门下便是天子同门,可以青云直上了。” 楚瑜一脸严肃的跪下道:“先生,学生不敢做此感想,只愿从先生这里学到本事,以后出入朝堂可以不愧天地,不愧君王,不愧百姓,亦不愧父母祖先。” 楚逸也连忙跪下,他吭哧半天,最后涨红了脸道:“先生,知识是无价的,先生教给我们的才是最宝贵的。” 顾景云微微颔首,“那你们行拜师礼吧。” 红桃端两杯茶上前,楚瑜和楚逸便给顾景云敬茶,纷纷磕头叫了声“先生”。 然后又去给黎宝璐磕头敬茶,叫了声“师娘”。 黎宝璐早有准备,一人给他们一个大红包,笑道:“这红包我早就准备好了,但你们先生还未下定决心,我便一直不好拿出来,今日总算是给出去了。你们大师兄住的不远,一会儿你们上门去拜访一下,二师兄嘛,他如今困在深宫,以后见着再说,至于三师兄和你们的师姐,他们回家去了,年后才来。你们可不许他们年纪小便轻看了他们。” 楚瑜表示不会,楚逸则表示他这个年纪叫曲维贞姐弟做师姐师弟一点障碍也没有。 安安便跑到母亲跟前,使劲儿的挤到楚瑜和楚逸的正前方,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 楚瑜对她微微一笑,安安比他女儿还小呢,一时忍不住想要掏钱给见面礼。 楚逸见楚瑜都给了,便也开始掏荷包。 安安看着递到跟前的银子,不由鼓了鼓脸颊,挺直了胸膛道:“要叫师姐!” 楚瑜和楚逸就觉一道惊雷劈下,当下呆住。 安安见他们不见,委屈的转身扑进母亲的怀里,叫道:“明明我比他们还早入门,他们为什么不叫我师姐?” 黎宝璐对着即将满两岁的女儿也默然不语。 安安见母亲不安慰自己,立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顾景云脸上闪过心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起女儿,对两个新收的徒弟道:“安安自会说话起就由我启蒙,现在已经能背下《三字经》的一半了。” 楚瑜憋了半天,最后对着先生怀里的孩子小声的叫了一声“二师姐”,楚逸到底年幼,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和安安大眼瞪小眼。 第596章 来朝 眼看着小孩眼里又泛起泪花,楚瑜便暗暗的捅了楚逸一下,算了,他都能拜比自己小十岁的顾景云为师,叫两个跟他儿女差不多大的孩子做师兄师姐,现在再叫一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做师姐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一个成年人都拉得下脸皮了,你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还矫情什么,赶紧叫师姐。 楚逸憋红了脸,几不可闻的叫了一声“二师姐”。 安安高兴不已,滑下父亲的怀抱,从她的小挎包里找出两件她比较不喜欢的玩具送给他们,奶声奶气的道:“诺,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俩人默默地接过安安的礼物,行礼谢了一声“师姐”。 黎宝璐憋着笑拉过闺女,对三人点头道:“你们去书房吧,把花厅让给我。” 安安成功成了师姐,心满意足的挥手让两个师弟跟父亲离开,自己乖巧的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母亲身边。好似刚才一脸委屈骄纵的小孩不是她一样。 顾景云带着他们去书房,楚瑜和楚逸皆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去。 顾景云对楚逸道:“你得考进清溪书院,过完年清溪书院会招考,这段时间你都来我这里读书,有不解的可以提问。” 又对楚瑜道:“你不用急,我列些书目给你,除了日常的复习外你便看这些书。” 楚瑜应下,大松一口气,这就是亲传弟子与非亲传的区别了。 他们举人班有三十个学生,顾景云已经算尽心的了,尽量每一个人都照顾到,约谈时会针对他们的弱点和长处调节功课。 但再精心就不能了,因为人太多。 即使是这样,这一年多来他们在顾景云这里也学到了许多。而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他能学到的只会更多。 这一点在楚瑜交上去两篇策论后体会更深。 他不由庆幸当初的坚持。 楚瑜庆幸,同班的同窗们则眼红得流泪,早知道是这样,他们当初就是再冷再丢脸也会坚持下去的。 特别是当时坚持去扫雪好几天的学生,他们几欲以头抢地,明明当时他们已经坚持了好几天,为什么不再坚持下去? 要是坚持下去,他们现在也是皇帝的同门师弟了。 楚瑜的运气好好,好想群殴他怎么办? 在此懊悔喧闹中,除夕热热闹闹的来临了。 今年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除夕,因为大楚大部分地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普民同庆。 不仅本国的百姓要欢度除夕,周围国家也都派代表前来参加,所以今年的除夕宫宴尤其热闹。 去年没有除夕宫宴,而前年顾景云为了陪宝璐没有去,今年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缺席了。 而夫妻俩都心疼安安,不愿意她进宫受冻受拘束,所以宝璐决定留在家里陪闺女,顾景云一人入宫。 “今年舅母会带妞妞入宫,你和安安俩人在家,若是寂寞就带她去花园里放烟花,今年我买了不少烟花……” 黎宝璐专心算账,不在意的道:“戌正就出宫了,我们能有多闲?放心吧,寂寞不了,你一入宫我们娘俩就去午睡,睡到晚上起床,洗漱好你正好出宫,到时候我们再吃团圆饭一块儿守夜。” 顾景云看着毫不在意的妻子,心里突然感到了寂寞,第一次除夕之夜和宝璐分开,他突然又想翘班不去参加除夕宫宴了怎么办? 顾景云从身后抱住宝璐,将脑袋埋在她脖子里,闷闷不乐的问,“你都没有不舍得吗?” 黎宝璐呆呆的问,“你申时入宫,戌正出宫,就分开两个半时辰,我要怎么舍不得?” 顾景云抿嘴,“但那是除夕之夜。” “是啊,所以我们娘俩等着你出宫再一起吃团圆饭,然后再一起守夜过除夕,最重要的时段我们还是一起过不是吗?”黎宝璐见他闷闷不乐,便窝进他怀里反身抱住他笑道:“好了,我给你说些开心的事吧。” 她扬了扬手中的账册道:“今年风调雨顺,我们家也是大丰收,之前在荒山上种的果树都结果了,加上农庄里出产的粮食,今年的收益可不少。特别是傅表兄管的京郊的那个农庄,今年暖棚出产的蔬菜水果卖出了高价,竟然真的有大户人家买。还有我们的铺子,跟先生合作的商队都是大丰收。” 顾景云知道她要说的不是这个,挑眉问道:“所以……” “所以明年暑期我们不必省钱,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可以来个豪华草原游,你不是想去看草原风光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不是因为你想念草原上的野生大黄羊的烤肉?” 黎宝璐一边流口水一边坚决的道:“不是,世上美味千千万,我怎么可能单为一道烤野黄羊便如此浪费钱?我是为了你的草原梦,难道你不想策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看过了大海,总要看过大草原才圆满啊。” 顾景云低头定定的看了妻子半响,最后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都听你的。” 黎宝璐高兴的在心里记下一笔草原之行。 被这么一打岔,顾景云感觉心情好了不少,但依然缠在宝璐身边给她捣乱,黎宝璐工作不下去,只能丢下毛笔和账册拉着他带上安安一家三口出去逛街。 街上行人如织,都是最后一趟赶年货的。顾景云一手抱着安安,一手紧紧地拉住宝璐的手,也不买东西,就饶有兴味的逛着,看到好看的东西便驻足停留片刻。 从聆圣街逛到主街,这里的人更多,而且路中间往来的多是马车,骡车和牛车,行人井然有序的在道路两边走,走马观花一般看着摊位和店铺里的东西。 安安兴奋的转着脑袋,看到一群穿着异于常人的人不由瞪大了眼睛去看,还伸手拽了一下母亲,压低声音兴奋的道:“娘亲快看,他们好漂亮。” 黎宝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一群盛装的鞑靼女子,微笑道:“那是鞑靼人,她们生活的地方多草原,因民族不同,所以语言服饰也多有不同。” 安安“哇”了一声,指着她们头上的小辫子道:“我也要。” 黎宝璐就笑着摸了摸她戴着帽子的脑袋,“等你头发长长了再说。” 安安瞬间悲愤道:“都被你剪了。” “小孩子先不留长发,”黎宝璐笑道:“多剃头,长大后留下的头发才又长又黑又密。” 安安表示不信,拿眼睛去看父亲,顾景云也摸着她的脑袋道:“你母亲说的没错。” 安安这才相信。 黎宝璐就嘟了嘴道:“安安,为什么娘亲说的你不信,爹爹说的你才信?难道娘亲骗过你吗?” 安安想也不想就点头。 黎宝璐便问,“那你说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安安仔细的回忆,最后苦恼的摇头。 黎宝璐就严肃道:“那就说明娘亲在你这里信誉还是很好的,你怎么能无中生疑,觉得娘亲会骗你呢?这是不对的。” 安安就问,“那我要跟你道歉吗?” 黎宝璐一本正经的点头,“对,你误会娘亲了,当然要给娘亲道歉。” 安安大人一般的叹气,严肃的对母亲道:“对不起娘亲,我以后再也不误会你了。” 黎宝璐忍不住抿嘴一笑。 顾景云一直含笑看着他们母女,见她们达成和解便带着她们继续往前走,“我们中午就在外面吃,你们想吃什么?” 黎宝璐看着前方飘扬而起的香气,流着口水道:“我什么都想吃。” 顾景云抱着闺女道:“安安不能吃摊位上的东西。” 黎宝璐只能惋惜的瞄向两边的饭馆酒楼。 安安对在外面用饭也热情高涨,跟着母亲一起寻找对自己胃口的香气。 对于母女俩独特的找食方法,顾景云很是纵容,带着她们俩将这半条街走了一圈,最后返回来找了家香气最对她们胃口的酒楼进去。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也就最后热闹今天了,所以今日酒楼爆满。一家三口等了半响才轮到他们坐上桌子。 “刚才我在街上碰到一群高鼻深目的外国人,据说是西域那边国家派来祝贺新帝登基的,这新帝都登基一年了,他们怎么才来?” “西域离我国远着呢,他们收到消息再到出发,现在能到已经算不错的了。除了西域,东洋那边都有藩国使臣来访,他们更惨,听说十几条船一起出来,沉了好几条船呢。” “鞑靼也有使臣来贺,你说咱大楚现在算不算万国来朝?” 隔壁几桌的议论声不小,大家都看过去,其中有一人嗤笑道:“就几个国家来访也敢叫万国来朝?而且鞑靼虽为我大楚属国,却依然是我大楚的强敌,不可不防。要想做到万国来朝,且有的努力呢。” “这已经算不错的了,先帝在时,如今的景象是想也不敢想的,也就太上皇即位后好一些。还是当今运气好,有太上皇打下的基础……” 黎宝璐不由感叹,“如今言论越发自由了。” 顾景云给她倒了一杯茶,浅笑道:“不是坏事。” 黎宝璐微微点头,安安坐在俩人中间,见他们又只顾着说话不理她,便急得揪住俩人的衣角道:“你们又忘记我了吗?” 顾景云笑着点她的鼻子道:“怎么会忘了你,父亲和母亲不一直看着你吗?” 安安这才心满意足,牵着父母的手兴奋的左顾右盼,原来这就是南风叔叔他们说的酒楼呀。 第597章 宫宴 顾景云躬身向秦信芳行了一礼,这才走到他的下首盘腿坐在他的席位上。 因为他加封为太傅,所以这次他的座位被安排在秦信芳之下。 今年的位置有很大的变化,不少新面孔出现在宫宴上,秦信芳看着嘴角微微一挑,照现在的发展速度,下次春闱过后他就可以致仕专心在家带孩子了。 妞妞似乎提早进入叛逆期,最近很不听话,好在情况还不十分严重,但这叛逆期不知长短,万一跟清和一样叛逆十几年怎么办? 女孩儿可没有那么长的成长期,所以他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闺女身上。 朝政什么的,能放权就放权,还是应该多培养一下后代啊。 秦信芳想着,扭头看了一眼外甥,心中微微叹息,要是清和入朝,那他致仕就更简单了。 妞妞左右看看,见表哥身旁的位置空着,便挣脱开母亲的手,直接坐到他身边去,无视父母瞪她的眼神,“表哥,我坐你这里行不行?” 顾景云瞥了她一眼,道:“后移一步。” 妞妞撇撇嘴,但还是听话的将坐席往后挪了一步,跪坐在顾景云的侧后方,“嫂子应该来的,这样我就能跟她一块儿坐了。” 顾景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然的道:“她要带安安。” “安安那么乖,也是可以进宫的,去年她都进了,现在她更大了些,为什么不可以进?”她辈分大,年纪小,进了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妞妞很不开心。 她目光流转间看到对面陆续入场的外国使臣,一时瞪大了双眼,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对面的人,小手忍不住扯了扯顾景云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惊奇的道:“表兄,表兄,快看,快看对面的人,他们的头发是黄色的,天啊,眼睛是蓝色的……” 顾景云无奈的道:“你不是早已见过?” “但没有这么多的,而且她们都好漂亮,身上的衣服也很特别……”妞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好奇不已。 近二十年来,因大楚国力削弱,而边关不稳,路上丝绸之路早已断绝,很少有西域的商人通过陆路过来。 大楚对外的贸易大多通过海上,所以广州等沿海地区舶来品特别多,也更能见到这些异域人。 京城处于内陆,在沿海登陆的西域商人很少到这里来,但也有,前几年白一堂在追求秦文茵时天天带着妞妞出去玩,满京城的乱逛,自然也见到过这些异域人,但他们大多穿着大楚的衣服,不像今日来的客人,他们都着本国衣饰,不看人,只看衣服便充满了异域风情。 就是顾景云也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更何况妞妞这个孩子? 顾景云放下茶杯,浅声叮嘱道:“注意你的礼仪。” 妞妞盯着对面的目光瞬间收敛许多,只悄悄的打量对面。 前来赴宴的使臣不少,南边的有黎朝和暹罗,北边则有亦力把里和鞑靼,就连现在正跟鞑靼打架的瓦刺都派了人来。 东边的朝鲜和日本也都派了使臣前来,还有西域诸小国的使臣,他们直接占了大殿的一块地方。 除从西域来的使臣,其他国家使臣来此都带着政治目的,而商业文化目的都靠后。 要不是大楚的皇帝和朝臣都深知本国现在的国力,不然突然看到如此多来朝贺的外国使臣肯定会以为他们已经能如汉唐一样成为天朝上国了。 李安面对这么多来朝的外国使臣其实是喜忧参半。忧于他们大楚现在并不够强盛,这些使臣的底气也足得很,商谈时大楚的优势并不大。 如果他们联合起来给大楚挖坑,大楚未必能一点儿不落的跳过去。 喜于有危机便有机遇,这些人的到来对大楚是一个新的发展机会,而现在大楚国力虽不及从前,但勉强算得上安家立业,要是能把对内的矛盾调往外面,那国内的发展必定会更加和谐。 顾景云却是很乐见其成的,因为开春后他们的云璐技院便开学,技院会培养出大量的手工艺者,他们需要大量的就业岗位,开拓国内市场重要,但能够开通国外的贸易通道同样重要。 尤其是对抱着做生意态度前来的西域人,以及跟大楚接壤,消费能力很高的鞑靼和亦力把里。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经济利益,官方和民间对云璐技院的抵制会减轻,甚至转而支持他们。 虽然现在技院招收的都是女学生,名义上是宝璐一人在管理,实际上却是夫妻俩共同掌舵,宝璐提出了很多设想,都很新奇,但真要做时需要准备的事情却不少。 比如入学的学生们交不起束脩,需要半工半读,哪些材料费书院可以提供,哪些需要学生自费,而工的价钱如何定,去哪里工作,毕业之后她们还得为书院工作至少两年以偿还在书院读书时的花费,具体如何操作,这些都要一条一条的捋定。 同时他们还要找好合作的商家,事情之繁杂不是宝璐一个人能做完的,她倒是想亲力亲为,但顾景云怕她累死,所以出手帮忙了。 所以对云璐技院将来的发展路途他最了解不过,而对面坐的都是未来可能的合作伙伴。 对于合作伙伴,顾景云自认还是客气大方的,所以对面的人对他举起酒杯,他略一思索便回敬了一杯。 这让殿上不少朝臣瞪大了眼睛,这还是那个清冷孤傲的顾状元吗? 温敦放下酒杯,嘴角带笑的垂下眼眸,几不可闻的道:“顾清和多了几分人气。” 其木格坐在他的身侧,闻言抬头看了对面一眼,低声回道:“他有一爱女,二月便满二周岁。” 有妻有女,身上的烟火气自然会重些。 温敦微微颔首,“你依然坚持留在大楚?” 其木格不由绷直了身体,微微抬眸看向他,“表兄,顾先生和黎先生创办了一所书院,专门教导女子各种手艺,其中不乏种植,养殖,纺织和木工,这些都是草原上最缺的。” “你能学会?” “不能,但我可以请求黎先生让我们鞑靼人也入学。” 温敦总算是坐直了身体,他郑重的扭头看向其木格,轻声问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六成,”其木格自信的道:“表兄,黎先生是一位心胸很宽大的达者,我相信只要我继续努力,这个可能性还会再增加。” 温敦若有所思,“你说我们若是将此要求列为两国交谈的内容如何?” “大楚的朝臣不会答应的,反而还让云璐技院引起关注,给它的发展带来阻拦。” “可云璐技院发展对大楚的作用会更大,到时候我们鞑靼会落后更多。” “表兄,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战争,”其木格正色道:“我们的目的是发展,是让草原上的臣民越过越好,不再受贫寒之苦,也减少对大楚的依赖不是吗?” 温敦低头看她,轻声道:“看来大楚的教育还是很有用的……” 其木格温顺的低着头。 温敦滑了滑拇指上的扳指,半响才点头道:“我会和可汗说的,王庭的公主不少,少你一个联姻也可,不过我愿意给你时间,王庭却不会久等,所以你得尽快拿出成绩来。” “还有,”温敦顿了顿,目光扫过正跟大楚贵女坐在一起聊天的娜仁道:“娜仁得跟我回草原,她年纪不小,应该出嫁了。” “表兄可以自己去和娜仁说。” 温敦点头,只要其木格不阻拦,带走娜仁便会顺利很多。 他的目光扫过下首的使臣,嘴角微挑道:“顾大人和你那位黎先生还是那样恩爱吗?” 其木格疑惑的抬头,“只多不少。” 温敦嘴角的笑容更盛,“那今晚可就有好戏看了。” 其木格便有些不安,但看了眼对面清冷的人,她又安下心来,顾先生风华绝代,不是没人动过心思的,但他心里眼里都只有黎先生一人。 而在皇宫之中,谁能够设计顾景云呢。 若他始终如一,别人再有手段心思也枉然,这种事主要还是看男人。 其木格安下心来,计划着初三便去顾府给黎宝璐拜年,然后提一下她去云璐技院教学的事。 一波歌舞过去,场中的人开始互相敬酒,有些相熟的人直接坐到了一起。 彭丹照旧捧起酒杯遥敬秦信芳一杯,秦信芳举起酒杯正要回敬酒杯顾景云截过,“彭首辅,舅舅最近在拔针,所以忌酒,这杯由清和代饮,还请勿怪。” 彭丹一笑,“骏德有此孝顺的外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他仰头饮下一杯,看向秦信芳关切的问道:“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要拔针?” 秦信芳笑道,“老毛病了,近来雨雪大,所以身子有些发沉,家里人不放心所以才请刘太医上门扎针,近来要忌酒罢了。” 彭丹颔首,感叹道:“还是得注意啊,我等年岁可都不小了。” 秦信芳微笑点头,扫了一眼顾景云身旁的妞妞,“可不是吗,你还好,儿孙满堂,我家闺女却还年幼呢。” 妞妞正啃点心,闻言迷茫的抬起头,刚要说话一道阴影便遮住她,一道便扭咬舌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这位是顾太傅?在下日本使臣敬您一杯。” 扶桑人? 妞妞眼睛一亮,抬眼看向来者。 第598章 推销 日本为东海之国,妞妞曾在《异国志》及一些佛教读物中看到关于它的介绍。 民间多称它为东瀛和倭国,因为隔着一片海,两国不像与鞑靼一样来往甚密,东南沿海地区的倭寇不算在其中,毕竟对方政府不承认就只能算是民间行为。 妞妞兴致勃勃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俩人,把他们从头打量到脚,见他们大冷的天也穿着木屐,不由一愣。 日本的使臣身后还带着一名女子,察觉到妞妞的视线,她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妞妞回以一笑,小手却忍不住抓紧了顾景云的衣袖,哎呀,那白白的脸蛋上两团红,还有那红艳艳的樱桃唇,那不是魏晋时期流行的妆容吗? 顾景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妞妞的手,然后抬头看向日本使臣,微微颔首道:“在下确是姓顾,使臣客气了。” 说罢顿了一下才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安安不喜欢他身上带着酒味呢。 日本使臣敬完酒并没有走,而是侧身让出身后的女子,笑哈哈的道:“顾太傅,即使是隔着一片海,我们也久仰您的才名,我们日本对有才华的人一向欣赏喜爱,这是我们日本的公主,她就很喜欢您。” 顾景云顺着他的手势看了那和服女孩一眼,女孩羞怯的低下头,微微弯腰行礼。 他淡漠的移开目光,等着日本使臣的下一句话。 “她希望能够留在您身边照顾您,如果能从您这里学得一些诗词便是大幸了。” 妞妞瞪大了双眼,直接跪起来道:“我哥哥已经有妻子了!” 日本使臣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没听说顾景云有妹妹啊,但他依然好脾气的笑道:“我们大和民族的女孩都很贤惠善良,并不会介意与人共侍一夫。” 妞妞战意勃发,浑身长满了刺一样的瞪着他,开口就要怼回去,脑袋就被一双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她浑身的刺一收,重新跪坐好,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糕点。 顾景云收回手,对日本使臣道:“但我介意。” 顾景云淡然的道:“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更不喜欢我与内子间插进来第三个人。” 妞妞扬起了唇角,眼角上扬,示威一样的看着那日本女孩。 女孩微微一愣,然后对她温柔的一笑,继续低头站着。 日本使臣同样一愣,心中却不由生恼,不过他脸上依然笑得爽朗,问道:“顾太傅是不喜欢她吗,其实这次我们来此还带了另一位公主……” 顾景云微微摇头,打断他的话道:“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不论任何人都不喜欢。”他顿了顿后道:“在下有洁癖。” 日本使臣不信,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喜欢美女的男人?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喜欢美男。 可他不是有妻子吗,那再多一个妻子有什么不可以? 顾景云见日本使臣还不走,面色不由变得冰冷。使臣见了这才笑了一声带着他的公主告辞离开。 妞妞嘟嘴道:“表兄,东瀛的公主这么不值钱,竟然可以随你挑选?” 顾景云闻言不由一笑,拍着她的脑袋道:“真是傻子,你还真信那是他们的公主吗?民间之女,甚至是姿色出众的宫女丫头,给一个公主郡主的封号便是,都不用记在玉牒之中。隔着一片海,难道我们还能到他们国家去求证这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吗?” 妞妞张大了嘴巴。 “不过是个封号罢了,甚至那个封号还是上船,或是登陆上大楚后才给的呢。” 妞妞气得握紧拳头,“真是太无耻了!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们大楚算账?” 顾景云不由一笑,“他们并不是拿公主来和亲,不过是送给像我这样得宠的朝臣,若能得到妻子或平妻的位置自然好,得不到也是贵妾,这对他们东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于大楚来说,这不是官方行为,朝廷自然不会插手。” “那要是真的公主,你会纳吗?”妞妞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顾景云一笑,摇头道:“不会。” 妞妞立时放心的一笑,“这就好,不然嫂子要是跟你吵架了我该站在谁那边呢?” 顾景云闻言失笑。 而一直暗暗关注这边的贵女们则失望的收回目光,不知道她们的良婿现在何方,他以后会不会也像顾景云一样独守一人呢? 日本使臣走后,朝鲜使臣也带着他们的贵女到顾景云面前晃了一圈,他们的贵女可是真的贵女,可不是假的,虽没有公主的封号,却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不过貌似顾景云也不稀罕就是了。 几国使臣走马灯一样带着本国的贵女到顾景云面前晃一圈,当然,有此殊荣的不止是顾景云,刚被封为直亲王还未出宫建府的先二皇子才是大家的重点关注对象。 除此外,其他才俊也被各国使臣盯梢,当然,最美,最优秀的那一个是为了陛下准备的。 于是到各国献艺时间时便是各色美女齐发,才下去一个又上来一个,不是这国的公主,便是那国的郡主或贵女。 作为军事力量和大楚差不多,且和大楚接壤,利益牵涉甚多的鞑靼自然也有献艺,出场的却不是公主贵女,而是勇士。 勇士献艺,而后比试,这已经是两国几十年来的常态了。 皇帝也习以为常,看完对方的武艺,便随意的抬手问道:“哪位爱卿愿意上前与鞑靼勇士一试?” 韦英杰和陶悟放下酒杯,想也不想就起身出列,和五个一起出列的武将对视一眼,上前请命道:“臣愿一试。” 皇帝正想点陶悟的名字,鞑靼的勇士便上前一步道:“陛下,几年前,我国的黑罕将军被贵国的一位勇士所擒,我想找他比试一下,不知那位大人可否出场。” 皇帝静默,大楚朝臣们静默,然后默默的转头看向顾景云。 温敦脸上的笑容微冷,捏着手中的酒杯不说话。其木格提起一颗心,身子前倾的注视着场中的人。 勇士见大楚君臣都安静下来,不由蹙眉,“怎么,那位大人是看不上在下吗?” 皇帝就轻咳一声笑道:“勇士误会了,是你要找的人并不在宫宴上。” 他顿了顿笑道:“其实陶将军的功夫也不错,你不如先与他比试。” 勇士蹙眉,还要再说,就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武人五感灵敏,他顺着视线看去,便对上温敦警告的眼神,心中一凛,只能低头应下。 他在去年的达慕大会上向黑罕挑战,但黑罕拒绝了,他只是想和打败黑罕的人比试看看,要是他赢了,那就说明他比黑罕还厉害。 那他就能去向娜仁郡主求亲了。 可温敦大人为什么不许他去挑战? 勇士郁闷的和陶悟交手,在过了近百招后终于将陶悟打败,他很想顺势再提一次,但想到温敦大人的警告,他还是老实的对上座的皇帝拱手退下,当自己没提过那件事。 皇帝也只当自己想不起来了。 至于输了会丢脸? 胜败乃常事,来日方长,和鞑靼的比试并不止今天而已。不然他不服气再打一场,赢了鞑靼,鞑靼再不服气又打一场,打来打去何时是个头? 今天晚上是除夕,他们还要不要过年了? 李安没他祖父那么爱面子,大手一挥表示下一个国家继续,看完了献艺再喝一轮酒,看几场歌舞表演就该退场了。 顾景云见妞妞坐立不安,便知道她小腿麻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侧身看向舅母。 何子佩便对他微微点头,然后继续转头去看场中的表演。 顾景云便伸手招来一个宫女,低声吩咐道:“带她去更衣。” 妞妞听到他的话,面上一喜,连忙起身跟着宫女离开。 说是更衣,但其实是到外面去放风,总是跪坐着都快麻死了,还是到外面走走比较好。 宫女知道妞妞的身份不一般,因此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带着她更衣出来后见她磨磨蹭蹭的不愿意走,便苦笑一声带着她在附近的小花园里转了转,然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低声道:“秦小姐,时辰不早了,外面还是快回去吧。宫宴也没多长时间了。” 妞妞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低落的道:“好吧。” 俩人转身回去,结果快要走到殿门口时突然发现左边的树丛后簌簌作响,俩人俱吓了一跳。 宫女耳尖,听到几声似有似无的声音便脸色发白,知道自己可能撞破不得了的事了,一时怕得手脚发冷。 妞妞从小便听母亲和嫂子说过,遇上见不得光的事时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还会害死人。 所以妞妞伸手拉住宫女的手就要离开,触手发现她的手冷如冰雪,微微一愣。扭头一看,见她脸都发白了。不由心下愧疚,这个宫女姐姐还是挺好的,为了让她多逛一会儿还特意带她来小花园。 她眼珠子一转,拽着宫女就悄悄躲到另一棵大树后,捡起一块石子便射出去。 在宫女惊恐的注视下,石子“咻”的一声越过树丛,砰的一下击在斜对面的假山上。 树丛后的动静一静,半响后一名男子低着头左张右望的出现,发现没人后飞快的往殿中走去,片刻后树丛再次一动,一个女孩低着头从后面出来,小碎步的快步离开。 妞妞:……那不是刚才想要勾引她表哥的东瀛公主吗?别以为她小就不知道他们在干嘛,简直是太有伤风化了。 看来她表哥有洁癖还是很正确的。 第599章 另辟 妞妞见人走了,拉着宫女就要回去,宫女下意识的拉住她,压低了声音道:“再等等。” 妞妞眨眨眼,听话的停住脚步。 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宫女低声惊叹道:“你石子扔得真准,而且,你会武功?” 不然一颗小小的石子怎么可能迸射出那么大的力量? 妞妞骄傲的挺足胸膛道:“略懂一二而已。” 她姑父是江湖大侠,她表嫂是凌天门现任掌门,连她体弱的表哥都会一点武功,她怎么能不学呢? 从白一堂带着她高来飞去的满京城玩时她就想学了,只是她年纪小,他们不教,父母也不许。 好容易到五岁才开始习武,虽然还无所成,但飞个石子,打一两个人还是做得到的。 要不是父母三令五申不准她往外说,她早就跟同学们炫耀了。 特别是轻功,她现在可是能上树了,虽然还不能像姑父他们一样飞来飞去,却比一般人要灵巧得多,爬个围墙什么的不成问题。 但父亲说这是她保命的手段,不许她四处嚷嚷。看着崇拜的宫女,妞妞使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下和她炫耀的冲动。 在树后站了小一刻钟,确定他们没有杀回马枪后俩人便悄悄的走出来,神情轻松的晃回大殿。 何子佩频频看向侧门,见闺女总算是回来才松了一口气扭回头正色坐好。 妞妞摸到顾景云身边继续坐好,垂首低眸的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但眼角的余光总是忍不住瞄向对面那位东瀛公主。 在她的目光第三次瞄向对面时,一杯茶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吓了她一跳。 妞妞连忙抬头,便对上顾景云有些清冷的目光,她讪讪的接过茶杯。 顾景云不动声色的扫了对面一眼,对她道:“这一首《春江花月夜》乃是压轴曲,你好好听一听吧。” 他示意她去看滴漏,“没多少时间便退场了,到底是一年一次的除夕宫宴,乐坊的人还是很尽心的,不要辜负了他们的苦心。” 妞妞暗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乱看,抬起头注视殿中央演奏乐器的乐人们。 正如顾景云所说,这首《春江花月夜》是压轴曲,水平超高,即使是妞妞这样半懂半不懂的人听着都很享受。 一曲终了,人也要散了。 皇帝看了下时间,举杯和众人庆祝除夕,今晚过后,大楚官员有十五天的休息时间,朝廷直到正月十六才开印。 但就是开印,官员们还是有两天轮休的假期。 所以大楚公务员的待遇还是挺好的。 而作为官职不低的秦信芳和顾景云,其待遇更好。 皇帝过年时不仅会让户部多发钱粮,还会从内库中选出一些东西来赏赐臣下,朝中六部尚书以上皆有赏赐。 而秦信芳和顾景云跟皇室的关系好,得到的赏赐只多不少。今天晚上,皇帝还会给他们的府邸赐菜,虽然菜送到家里已经冷了,但到底是御厨出品,热一热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赐给顾府的菜肴都是御厨拿手的好菜,顾景云告别舅舅一家回到自个家里时,正好赶上厨房热了菜端上来。 安安穿着大红百福棉袄坐在毯子上,一张小脸红通通的,正拿着一个九连环胡乱解着,听到脚步声扭过头去,看到父亲就欢呼一声,丢下九连环就要跑过去。 “别过来,父亲身上带着寒气呢。”顾景云连忙停下脚步,安安不听,奔过去张开双手就要他抱。 顾景云一脸无奈,黎宝璐就把闺女拎起来抱进怀里哄道:“等你爹去换好衣服,一会儿让他给你讲故事听。” 安安才嘟起来的嘴巴立即放下,指着内室道:“快去,快去,我要听故事。” 顾景云去换衣服,将手烘暖后才出来抱过安安,坐在榻上问,“饿不饿?” “有点儿饿了,”安安奇怪的问,“为什么今天晚上吃饭那么晚?” “因为要等我呀,”顾景云摸着她的脑袋柔声笑道:“父亲进宫去参加宫宴,要到很晚才回来。除夕夜要吃团圆饭,以后一家人才能团团圆圆,所以你们得等我回来一起吃。” 安安就苦恼道:“可是我刚才吃过饺子了。” 顾景云含笑,“没关系,刚才的算点心,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多吃一点就算是正餐了,老天爷分得出来的。” 安安这才放心。 红桃和青菱将所有的菜白摆好,这才行礼退下。 他们也要下去用饭了,今天晚上是除夕,按照惯例,他们今天晚上是可以喝些果酒的,而且太太还给他们买了好多糖果干货呢。 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顾景云抱着安安坐到桌边,用汤给她泡饭,把勺子给她自己吃。 黎宝璐则给她穿上围兜,虽然她聪明伶俐,不仅会跑会走,还会说话读书了,但吃饭仍然会掉。 安安知道小孩子吃饭都要围兜,所以乖乖的坐好让母亲给她系上带子。 安安握着勺子看向父亲,顾景云微微一笑,动筷夹了一筷菜,笑道:“吃吧。” 安安便自己埋头苦吃。 黎宝璐和顾景云看着她的目光中都不由闪过柔意。谁说他们闺女霸道的,明明那么乖巧,那么听话,又那么能干。 夫妻俩看着女儿,觉得她哪哪儿都很好。 顾景云伸手给宝璐倒了一碗汤,“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又给安安夹了些她能吃的菜。 一家三口静静地用饭。 吃了饭便是守夜,今年曲维贞和曲静翕不在,没人陪着安安在屋里乱跑,安静了许多。 一家三口盘腿坐在铺了毛毯的榻上,安安坐在俩人中间继续玩九连环,顾景云和黎宝璐则相对而坐,将她围在中间。 顾景云伸手握住宝璐的手,道:“今天晚上的宫宴很热闹,我跟西域来的使臣交谈过,他们应该只是没落的贵族出来做生意的,连国书都没有,称不上使臣。” “所以?” “所以他们的关注点不在政治上,而在商业上。”顾景云道:“鸿胪寺的关注点还是在鞑靼,亦力把里,黎朝,朝鲜这几个与大楚接壤的国家上,对不接壤的瓦刺,日本和西域并不多重视,而其中日本和西域尤甚。” 瓦刺跟鞑靼的关系亦亲亦敌,他们同出一脉,虽然部落不同,甚至信仰也不同,但面对大楚和其他强敌时却会联合一起,历史上双方联合,甚至是统一起来向南扩张,跟大楚打架的案例可不少。 但他们也是敌人,现在他们可不是一国的,现如今瓦刺分崩,大可汗控制度弱,各大部落各自为政,而鞑靼国内还是王庭说了算。据说他们最近就在打架,以远交近攻的策略来说,交好瓦刺对大楚好处居多。 所以瓦刺虽不与大楚接壤,但内阁和鸿胪寺对它的重视程度也仅次于黎朝。 而日本和西域,一个跟大楚隔着一片海,一个跟大楚隔着一大片陆地,也就能有生意来往,所以鸿胪寺对他们并不多重视。 尤其是西域来的人,他们连国书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作为使臣报到鸿胪寺来的,要不是他们能拿出本国的官爵信物,鸿胪寺都不想接待他们。 鸿胪寺不重视他们,但顾景云重视啊。 “我与他们接触过,他们对大楚的商品很感兴趣,你不是头疼书院的资金链和学生们锻炼的去处吗?如果能够与他们达成合作意向,她们做出来的东西便不愁销路了。西域人对商品的要求没那么严苛。” “那我们要开办相应的店铺经营?” “不,就以云璐技院的名义与他们接触,”顾景云浅笑道:“所有的生意往来都记入云璐技院中,材料,工艺,人工,成品全部从云璐技院进,冲云璐技院出。” 黎宝璐设想了一下这个运营模式,心中不由激荡,眼睛发亮道。“这个好,我们得好好的计划,计划。” 顾景云嘴角微翘,紧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事不急,你的学生不是那么快就能学出来的,我们可以先用其他的生意吊住他们。” 琼州的茶叶已经种植出来,前年夏天就开始上市销售,只是销量并不怎么好。 因为有名的茶叶都是有数的,而琼州产出的茶叶清香有余,味却有些淡,宝璐挺喜欢的,但他不喜欢,许多喝惯了西湖茶,武夷茶的人也都不喜欢。 琼州现在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 但再薄利多销,通过一道海峡,算上运输成本后还是低不到哪里去,琼州茶打不出名气来,就很难抢占市场。 而琼州多山岭,自从茶叶创收后不少百姓都开始在山上种植茶叶。 “就算我已经让张一言控制种植数量了,今年的茶叶依然会暴涨,我不想因为琼州茶便让其他地方的茶农受损,所以只能选择外销。” “你选定西域人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我已经和他们约好,过几日请他们看茶,要是合适,我代张一言签这份合约。” “草原也很需要茶叶,”黎宝璐若有所思道:“为什么不与鞑靼和瓦刺使臣接洽一下呢?” “牵扯太多,我怕麻烦。”顾景云捏着她的手道:“而且,那是别人锅里的汤,我要是去捞起锅里的肉,不是犯了众怒?” 所以还是自己煮一锅汤才好,是吃肉还是喝汤都由得自己选择。 第600章 云璐技院 福姐儿是京郊长青村的农户之女,此时正坐在炕上整理自己的挎包,其实里面没多少东西,只有一副针线和一把剪刀,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但她依然是整理了再整理,珍惜不已。 她母亲在门外来回晃了几圈,还是忍不住进门道:“福姐儿,你真的去云璐学院读书啊。” 福姐儿坚定的点头,“娘,我都问过了,在书院读书可以赊账,等我学成后再做工慢慢的还就是了。我跟他们已经签订了协议,上面写得很清楚,我在里面学三年,最多做两年工就还完学费了,如果我手艺好,说不定不用两年就还清了,以后我再赚的钱就是我的了。” 她母亲依然犹豫,“可你今年都十三了,三年后十六,再还两年债都十八了,到时候还有谁娶你?” 福姐儿不在意的道:“总能嫁出去的,娘,书院的山长说了,女子嫁人是为了把日子过得更好,可如果我暂时不嫁人,甚至不嫁人会比嫁人过得更好,我为何一定要早早的出嫁?” 福姐儿见母亲又要反对,便道:“我现在嫁出去也是跟您一样下地种田,一年有一半的日子在吃糠拌的米饭,除了过节过年那几天可以吃干的外,其余一半的时间是在喝粥。但如果我进书院,学到了手艺,娘,我现在每个月绣的手帕卖给绣坊都有一百多文,若是我能跟那些绣娘一样做出大件……” 福姐儿眼睛闪亮,紧张的捏着手中的挎包道:“挣了钱,我们家就能翻修房子,每天都能吃白米粥,吃掺了白面的黑馍,说不定女儿还能给你和爹买肉吃呢。而且,秀姐儿她们都跟我一起去,我要不去就落于人后了。” 福姐儿的母亲这才不再反对。 离长青村不远的长林村里,常大妞默默的在她爹床前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出去收拾自个的包袱。 常老爹气得翻了一个身,最后还是忍不住起身问道:“你真要去那啥啥书院?” 常大妞静静地“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看过书院先生纺织出来的丝绸,也问过价钱,一匹卖到外面的店铺最低二两,最高却是无上限。爹,就算我织出来的只能卖最低价,那也能赚不少了,我想过好日子,我还想带着你们过好日子。” 常老爹抖着嘴唇不说话。 常母就推开门,从隔壁出来道:“她爹,让大妞去吧。” 二妞和三妞牵着弟弟也从房间里跑出来,连声道:“爹,就让大姐去吧,反正书院不要钱,还包吃包住,毕业后为书院干两年活儿也有工钱拿,就算是到城里做学徒都没这样的待遇,以前你不是为了让大姐能到布庄里做学徒花了好多钱还不成吗?” 常老爹无奈道,“就是书院的待遇太好了我才怕呀。” “爹你就放心吧,外头都说了,办书院的是皇帝的师母,那位黎山长还在清溪书院教书呢,教的全是贵女。” 常老爹沉默。 而跟他们家隔得不远的一户人家了,柳娘子给孩子喂完饭便回屋,她丈夫已经帮她收拾好东西,见她进来便叮嘱道:“你惯用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看看还缺啥。” 柳娘子不在意的道:“我又不住书院,每天都回来,能用得上多少东西?” 她丈夫憨憨一笑。 柳娘子就低声道:“你手上的手艺也别丢,等我学会了回来教你,可惜书院不收男子,不然你去学肯定比我强。” 她丈夫便在心中嘀咕,要是书院也收男的,那他还不放心让他媳妇去上学了呢。 城南贫民窟里更是热闹,近三分之一的人家都在忙着给孩子打包行李,他们的孩子明天一早也要去云璐学院读书,家里父母一一叮嘱要去上学的孩子,“要听话,不许闯祸,认真听先生讲课,学了手艺回来教一教你妹妹兄弟们,以后家里就靠你们了……” 以后家里就靠你们了! 这句话成了绝大部分进入云璐学院学习的女孩们的动力,她们喜欢被家里人重视,喜欢这种有用的感觉。 而承担了多大的责任,便也有了多大的权利,现在,她们的地位虽不至于跟家中的兄弟平齐,但她们说话已经有人听了。 二月初三,云璐学院正式开学,书院大门才打开便涌进一群群带着孩子前来报到的家长。 书院的校工“当当当”的敲着锣鼓大声喊道:“不要着急,一个一个的来,已经选好技艺班的去对应的技艺班报到,没选好的去基础班。” “看到前面的大字了吗,上头写着各班技艺的名称,不要乱挤,你不是要学刺绣吗,你跑木工那儿去干嘛,刺绣在那边。不认字的看字旁边的图画,上头画了绣女刺绣的是刺绣班,刨木头的是木工板,拿着梭子纺织的是纺织班,拿着算盘的是会计班……对,就看图画找班,基础班的找个姑娘埋头写字的……” 校工声歇力竭的喊着,各班接受报名的先生也在大喊,让后面的人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问清楚是否住校,是否赊欠束脩便刷刷的开单,住校的拿着牌子到后面去找自个的宿舍。 “宿舍在最后一进,认字的找字,不认字的找画,宿舍门前挂着一幅女子刺绣图……” 黎宝璐站在办公楼的观景台上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幸亏维贞最后想起来大家不识字画了图画代替,不然今天非乱死不可。” 顾景云沉默,绝对不承认自己也忽略了这个最基本的细节。 云璐学院不像清溪书院,它面对的是中下层阶级,这个阶级的人有九成九不识字,而女子识字的概率更小。 清溪书院的校工少,因为即便是新进校的小孩子都认识最基本的字,他们的家长更不必说,所以沿途只要有木牌指示就知道怎么做,去哪里做。 然而云璐学院的学生和家长显然不识字,而且他们应变的能力也要差得多。 好在他们画了不少图画做指示牌,指示牌下又有校工答疑,这才没有混乱起来。 但这个嘈杂也足够喜静且洁癖的顾景云皱眉的了。 一天过去,书院终于慢慢安静下来,现在云璐学院招收到的学生也不过一百二十八人而已。 经历过前世的学校,黎宝璐觉得人数很少,然而关注这里的书院却很吃惊,因为他们没想到云璐学院的摊子铺得那么大,竟然一上来就招收那么多学生。 要知道,一般的小书院学生也就二三十人而已。 不是书院都能跟清溪松山一样在校生动辄上千人的。不过各书院也不介怀,因为云璐学院的发展对象和前程跟他们是两条平行线,大家不过秉持着对教育的重视关注一下而已。 毕竟他们面对的学生是男的,主要任务是读书明理科举;而云璐学院招收的全是女学生,展示出来的教育重点在技艺一途,以后出来的学生多半要从事手工业。 跟他们士族阶级相差一个等级了,所以没人太往心里去。就是清溪书院的先生们都微微摇头,觉得顾先生和黎先生也太不务正业了,教着书竟然还开这样一所书院,哪怕开个培训班,指导一些士子们也好呀。 何必吃力不讨好的去这么一所书院? 而带着闺女/孙女来报名的家长们看到书院里的校工是女的,除了部分先生外连书院的护卫都是女的后大家放心了。 有校工看到家长们盯着护卫,便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山长请来的女护卫,她们以前都是镖师,手脚功夫不弱,一个人打三个大男人一点问题也没有,有的人身上还有人命呢,当然,她们杀的都是劫镖的人,不算犯法。” 家长们更放心了。 然后校工带着他们去食堂参观,“食堂里的饭菜也都要钱,也可以和束脩一样暂时赊欠着,拿着书院发下的饭牌就能打饭,每个学期的饭钱也都是固定的……” 黎宝璐知道来这里上学的学生家境都不怎么样,所以设置的食堂不像清溪书院一样可以自由点餐,现付饭钱。而是一收一个学期,学生可以选择开学付账,学期接受后付账,也可以暂时赊欠,等毕业后和其他费用一起做工偿还。 而大部分入读的学生都选择了赊欠,包括束脩,各种材料费和食宿费用。 所以黎宝璐才说她开这所书院需要做好足够的准备,因为花销太大了。 学生,先生以及书院里的校工共计一百六十九人,他们吃喝全在书院,这还不是花销最大的,学生们学习的材料全部由书院暂时垫付,要是准备的钱不够,那书院根本开不下去。 因为第一年,书院的学生是不可能给她创收的,她们都在学习阶段。 顾景云和黎宝璐将方方面面全部计算好,将书院未来五年的规划做好,在确定他们的积蓄可以负担得起书院五年的花销后这才敢开这所书院。 第601章 遗传了谁 黎宝璐和顾景云并不在云璐学院中担任具体的教学任务,顾景云完全隐于幕后,只处理书院运营过程中产生的问题。 而黎宝璐偶尔开一下课,但也是大课。 云璐学院的课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基础教学,这是每一个学生都要学习的,主要学习认字和算术。一部分是技艺教学,大部分学生在入学时就想好了她们要学习的技艺,所以她们会直接分到技艺班,除了基础教学外,她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习自己所选择的技艺。 而少部分年龄小,没有选定技艺的学生则统一分在基础班里,先集中学习算术及汉字,然后再慢慢接触各种技艺,第二个学期再分入各个技艺班。 那时候她们不仅对各技艺有所了解,且因接触过会了解自己所擅长的技艺,从而综合考虑选择所要学的技艺。 他们云璐学院是技校,主要学习的是各种技艺,所以黎宝璐对教授技艺的先生非常重视,请来的先生能力都不差。 而基础班的教学则由郑丹,曲维贞,曲静翕和其木格担任,因为他们本人不是在清溪书院上课,就是在上学,因此时间不宽裕。 好在云璐学院的基础教学课程很少,他们还是分担得来的。 一开始黎宝璐还要偶尔帮忙代一下课,待到顾景云把赵宁,楚瑜,楚逸及举人班的一些学生扔过来代课时她就彻底不用再出面了。 于是云璐学院的学生们发现,每次教她们识字和算术的先生都不一样,而且男女老幼都有,感觉好方。 好在她们适应很快,反正是顺着书往下学的,学完一个字到一个字,先生们还会来回复习,她们并不会掉队。 不过先生们讲课的方式好多种多样,而且明明是一个字,为什么两位先生的解释完全不一样? 她们要不要都记下来? 云璐学院忙乱,却还是办了下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学生和先生们磨合后越来越契合,书院的气氛也越来越好。 刺绣班的学生开始学习绣法,拿到刚发到手上的布料,学生们一阵激动; 纺织班的学生在了解过纺机的使用后也开始上手实践训练,她们得先纺出最简单的布料,然后还要学纺丝绸,锦缎,先生她最好的技艺是在锦缎上纺出云纹,而要想学她的技艺,没有七八年的功底是不成的,但学成后一匹锦缎能卖到五十两,学生们正心向往之; 木工班的学生也开始拿着锯子跟在先生身后学习锯木头,她们的理想是做出拔步床,将雕刻做到皇宫里去; 而会计班的学生正埋头认字和算学中而不可拔…… 云璐学院迸发出勃勃的生机,然而这股生机只在书院内可见,在整个京城,云璐学院并不起眼,在开学那段时间引起小小的注目过后便沉寂下来,没有人再关注他们。 要不是侧门每天都有人送进大量的菜蔬,而书院里也偶尔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左右邻居几乎以为书院倒闭了。 傅大郎将牛车从侧门赶进去,一进门就将菜蔬挑到食堂后厨。 书院所用的粮食,菜蔬,甚至肉都是从顾府的农庄里出的。从去年开始顾府的粮食就没再外卖,而是集中放到京郊农庄的库房中,由傅大郎管理。 书院每个月要用的粮食要提前预定好,给出数目,傅大郎核定后便会送来。 而今日是核定的日子,所以他才亲自来送菜,平时都是由农庄里的人送的。 傅大郎掏出账本,和食堂堂主核定后在后面画了一个圆圈,写上“已核定”三个字。 堂主伸着脑袋看了一下他的字,撇嘴道:“还是这么难看,一点长进也没有。” 傅大郎一点也不在意的道:“能看得懂就行,我的本事是种地,又不是写字。” 他把墨迹吹干,把账本揣怀里,道:“最近你们食堂的米消耗得有些快呀,你看下个月要的量又多了十斤。” “没办法,最近书院在加课,学生们消耗大,要是不给饭多点,她们晚上就饿肚子了。” 傅大郎皱眉,“再涨下去就要加糠了,一百六十多号人呢,每顿都吃干的,多少米面够吃?” 堂主不在意的道:“我倒是想加,但山长严令过不许加糠的,要我说加也没啥,书院里的学生哪一个没吃过掺了糠的米饭?” 傅大郎了解宝璐,既然她说不准加,那肯定不能加了。他叹气一声,为她担忧起来。 要是今年不丰收,明年的粮食怎么办? 这一百多号人光吃不赚怎么行? 回去他就去地里看看,无论如何地里的庄稼不能出问题。 傅大郎满腹心事的牵着牛车出去,也不出城,径直往内城去。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在清溪书院上课,家里就只有安安一个主子在。 所以山中无大王,安安这只小猴子都闹翻天了。傅大郎到时红桃和她的嬷嬷正大惊失色的追在她后面,安安咯咯的大笑着,专门踩着危险的地方跑。 迎面撞上傅大郎,她更加高兴,张开双臂就飞跑过去,大叫道:“表舅,表舅,你想安安了吗?” 傅大郎抱着她笑,“想了,你想表舅吗?” 安安大声道:“想!” 傅大郎脸上的笑容更盛,红桃和嬷嬷忙给他行礼,“表少爷。” 傅大郎让俩人起身,抱着安安去前院,笑道:“表舅包了好多粽子,你去看看喜欢吃不。” 安安摸着肚子道:“爹爹不给吃了。” “是不是吃得太多了,”傅大郎摸了摸她的小肚子,哎呦道:“这么大,你都吃了啥东西?” 安安羞涩的一笑,“娘亲说吃得多长得快,我要快快长大,然后去找爷爷和奶奶。” 白一堂和秦文茵还没旅游回来,据说人已经到了江南。人虽然没回来,但每个月寄回来的东西可不少,一半给安安,一半给妞妞,惹得安安时不时的念着爷爷奶奶,收到礼物后的那几天,只要问她最喜欢谁,她一定说是爷爷奶奶,就算是顾景云站在她面前她也想不起来她曾经最喜欢的是父亲。 过两天就是端午,而白一堂和秦文茵给她的端午礼物昨天便送到了,是通过周大的商队进京的,所以有小半车,各种新奇的物件都有,还有不少好吃的。 惹得安安昨天晚上要抱着那堆东西睡觉,也因此,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长大以后要去找爷爷奶奶,跟着他们一起逛吃逛吃玩。 傅大郎憨憨的一笑,鼓励安安快快长大,然后抱着她等顾景云和黎宝璐回来。 不知道今年端午佳节他们是否还要去农庄里休假顺便避暑,如果要去,他也好早做准备。 顾景云和黎宝璐回来时天都快暗下来了,顾景云把安安抱进怀里,对傅大郎微微摇头道:“今年端午我们不去农庄了,书院有事。” 傅大郎面露关切,“什么事,严重吗?” 黎宝璐让厨房上菜,闻言笑道:“不是坏事,京城各大书院要举行技艺比赛,清溪书院和云璐学院都要参加,云璐学院还罢,她们刚刚起步,参赛的人和东西都很少,也就走个过场,清溪书院却是要争个名次,我和清和都被选为裁判,所以会有点忙。” 黎宝璐见傅大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便一笑,“表兄若是不忙也可以进城来看一下热闹,要是能给我找个表嫂就更好了。” 傅大郎面色一红,低下头去不语。 黎宝璐就叹了一口气。 黎钧已经成亲了,而傅大郎不仅对象没有,连成亲的意向也没有。但他并不是享受一个人生活,而是因为害怕跟人生活。 虽然已经回到人群中生活,但他依然孤僻,因为他是她表兄,所以有不少人想给他说媒,但结果……不说也罢。 黎宝璐希望他能多接触一些人群,能找到喜欢的人成亲生子自然好,不能也可以交几个朋友,平时也有人说说话。 顾景云看了操心的妻子一眼,直接道:“表兄就先住下吧,反正现在农庄也无事,不如在此过了端午再说。” 见傅大郎要拒绝,他便道:“顺便帮我们带一下安安,我和宝璐不在家,她都快要翻天了,您帮我们盯着她,不许她太过胡闹。” 安安闻言立即道:“爹爹冤枉啊,我可听话了,一点儿也没有胡闹。” 顾景云就指着她的裤子和鞋子道:“那你告诉父亲,这些泥土都是怎么来的?” 安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和鞋子,果断的蹲下捂住,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道:“不脏了,一点儿也不脏了。” 顾景云默默地转头看宝璐,这么蠢的闺女一定不是像他,都是遗传的宝璐。 宝璐则瞪回去,表示她小时候也很聪明伶俐的好不好? 顾景云也不由感叹,“明明小时候我与你都那么乖巧,为什么安安会那么顽皮?” 黎宝璐沉默,没敢说自己上辈子小时候貌似有点顽皮。 顾景云察觉到妻子的沉默,扬眉看过去,仔细的看着她的神情问道:“还是说,其实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只不过……” 未尽的话语双方都明白,只不过今世你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才那么乖巧。 顾景云看向他依然在试图掩藏证据的闺女,不敢相信宝璐小时候原来是这样子的。 第602章 微服 察觉到妻子或许本性顽皮,顾景云不由抿嘴一乐,在带闺女玩游戏时还会问一下宝璐要不要玩,她可以重温一下童年。 黎宝璐每次都要踩着他的脚或拧着他的腰给予回答,顾景云却能乐得哈哈大笑。 安安小朋友不知道父母之前的情趣,只是觉得好玩,所以也学着母亲用自己的小脚去踩父亲的脚,然后仰头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哈哈大笑。 顾景云:“……” 安安歪着脑袋看沉默的父亲,又踩着他的脚蹦过去,见他还是没反应,就奔过去扯他的脸颊,“爹爹,你怎么不笑啊。” 一旁的黎宝璐抬头看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见顾景云木着一张脸幽幽地看着她,她笑得更欢,差点就倒在地上。 安安听见母亲笑就放弃父亲跑到她跟前,站在她面前跟着傻乐。 黎宝璐看到女儿这样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把孩子抱自己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我的安安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顾景云一脸的无奈。 端午节至,金海湖边又热闹非凡。经过两年的发展,书院间的竞赛越发完善,前年还只是琴棋书画诗舞的比赛,去年便增加了射拳掌兵的比试,今年则是增加了杂项的手工艺比拼。 而云璐学院所教授的课程都属于杂项,因为他们的学生才学习了三个月,除了本身底子好的,其余手艺都一般般,自然比不上各大书院学习研究多年的学生。 不过云璐学院也没想在此比赛中拿奖,不过是来试试水,让先生和学生们感受一下比赛,顺便积累一下经验罢了。 他们今年拿出来参加比赛的学生只有十来个,湮没在众多书院的众多学生中,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先生和学生们摆完自己的作品,留下几个人看展台,其余人便去观看其他书院拿出来的比赛产品。 在来前,山长和他们说过,他们书院刚刚开学,学习时间短,比不上其他书院是正常的,不然她们只学习三个月便比得上别人学习三四年,甚至更久,那她们不是天才就是妖孽。 从没觉得自己是天才和妖孽的少女们默默的收起自己的好胜心,抱着勤能补拙和取长补短的想法来参加端午书院大比。 看完其他书院的展台,少女们既心情澎湃,又担忧焦虑,原来这世上竟有如此手艺,可她们跟人家相差好多。 顾景云和黎宝璐没去云璐学院那边,他们去了湖中心的书院船上,那里有四艘大船连接,最受瞩目的比赛项目都放在这里。 顾景云和黎宝璐作为裁判上船,刚一上船俩人就分开,顾景云将安安放到甲板上,蹲在她跟前问她,“安安,你是要跟着母亲,还是跟着父亲?” 安安左右看看,想到母亲的严厉,她果断的投进父亲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道:“我要跟爹爹一起。” 顾景云就抱起她对宝璐笑道:“那我带着她,一会儿你那边忙完了过来接我们。” “好,”黎宝璐看向窃笑的安安,虎着脸警告她道:“安安,跟着父亲可不准调皮捣蛋,要让我知道你在船上闯祸,小心我揍你。” 安安把脑袋埋在父亲怀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黎宝璐就叮嘱顾景云,“看紧她来,可不许她靠近船沿,要是掉下去就不好了。” 顾景云点头应下,拍着女儿的脊背笑道:“放心,我一定看紧她。” 郑丹疾步过来,看到黎先生还在依依惜别,不由焦急的上前道:“先生,其他裁判都来齐了。”所以就缺你一个了。 她对顾景云行了一礼,心中忍不住吐槽,不就分开两个时辰吗,要不要这么磨叽? 黎宝璐这才不再废话,对顾景云点点头跟郑丹一起去前面琴的比赛区。 也不知道书院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她派来做琴艺的裁判,幸亏她琴技还行,而且因为全家在音律上都有很高的造诣,因此鉴赏能力不差,不然她还真没底气来当这个裁判。 郑丹作为书院新晋的史学先生,今天是来帮忙的,她走在黎宝璐身后一步,低声和她介绍了琴艺比赛区的情况,“……刚有小道消息出来,说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也来了,要趁此机会给直亲王选妃,所以现在比赛区剑拔弩张的,不少人都卯足了劲儿要表现呢。” 她顿了顿又道,“已经毕业出去的学生都回来了,想要在比赛结束后跟书院的学妹们切磋一下呢。” 说白了就是找机会表现自己的才艺,让传说躲在暗中的太上皇和太后看到她们。 黎宝璐忍不住脚步一顿,“这些小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知道,反正我来时还未传开,大家气氛都还不错,但巳时才过,各大书院的船才靠在一起这个消息就暗地里传开了,”郑丹很是无奈的道:“连我这个先生都知道了,可见底下传成什么样了。” 书院和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差,都是瞒上不瞒下,郑丹现在已经是先生,连她都听到了风声,可见下面传得有多汹涌了。 黎宝璐不在意的道:“那就让她们努力表现吧,本来便是比赛。”所以剑拔弩张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黎宝璐很心大的和众裁判见礼,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郑丹给她倒了一杯茶,虽然她现在和黎先生是同事,但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现在郑丹依然以学生的身份待她。 黎宝璐看到围观船中冒出来的欧阳晴等人,微微一笑道:“你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郑丹也看到了欧阳晴她们,对黎宝璐略一行礼便退下。 现在湖上无风,但未曾连接的船只也不敢靠得很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一起。 所以郑丹和她们只能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说话。 万芷荷看着郑丹意气风发的样子羡慕不已,“没想到我们几个中竟是你的胆子最大,主意最正。” 郑丹不由一笑,抿嘴道:“你要是想来自然也可以来,书院现在可缺女先生了。” 万芷荷眼中挣扎,最后还是摇头道:“算了,我家人不会同意的。” 郑丹不置可否,定国公府可比她父母还要开明,万芷荷要是拿得出一往无前的勇气,万家是阻挡不了她的。 郑丹看向她的好友欧阳晴,抿嘴问道:“你呢,你来吗?” 欧阳家的家教更严,她沉默了一下后道:“我已经定亲了。” 郑丹同样沉默了一瞬,然后道:“比赛完了你们先别走,我过去找你们。” 现在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几人应下,然后退回去看比赛,郑丹则去安排比赛选手上场的秩序。 琴艺比赛比较简单,也比较高雅,只要听学生们弹奏出来的曲目打分,去掉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再把所有分数相加后取得的平均数便是她们的得分。 等比赛完了再以分数一较高低就是。 金海湖上早莲盛开,琴声阵阵,微风徐徐,黎宝璐撑着脑袋听着,要不是身后的椅子不舒服,她几乎就要在这轻柔的音乐声中睡着了。 但其他人却是绷紧了神经,为那不知道在哪儿的太上皇和太后。 黎宝璐觉得这是谣言,太上皇和太后出宫怎么可能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传这小道消息的人是何居心。 然后她就看到对面一艘船霸道的从后面插队进来,挤掉了那挂着平国公府旗帜的船,占据了最有力的观看位置。 定国公,也就是禁军统领万鹏他大哥万鹰从船舱里出来,而他身后带着一个头戴布巾的中年文士,文士旁边还有一打扮朴素的妇人,俩人站在一起左右张望着。然后一转眼就和瞪大眼睛的黎宝璐对上了。 妇人一呆,显然没想到自己才出来就被抓包了,中年文士察觉到她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同样对上了黎宝璐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然后便展颜一笑,对黎宝璐挤了挤眼睛。 黎宝璐默默的收回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中年文士和妇人对视一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向对面的比赛。 被挤掉的船上,平国公世子朱廷青着一张脸,跟在他身边的狐朋狗友气得跳脚,不平道:“定国公府欺人太甚,朱兄,你就任由他们这么嚣张?这个位置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抢到的。” 朱廷抖了抖嘴唇,最后还是没说出太上皇在那船上的话,而是平息了胸中的不平道:“那是定国公,我只是一个世子,他比我尊,让他又如何?” 他的狐朋狗友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简直不相信这是朱世子能说出的话。 朱廷若无其事的看向外面,吩咐船上的管事道:“去,再找个好地方。” 管事苦着脸道:“世子爷,这会儿哪还有好地方啊。” “那就把占了好地方的挤掉,把招子放亮一点,只要权势地位比不上咱平国公府的都可以抢。” 他是不敢和太上皇抢地方,却能抢别人的,抱上太上皇的大腿很厉害吗?朱世子不平的横了前面的船一眼,哼,等他抱上现任皇帝的腿,看他怎么踩在定国公的头上。 第603章 惊艳 黎宝璐收回目光看着场中的女孩们比赛,太上皇和太后还真的来了,难不成他们还真想从这里给直亲王找个媳妇? 黎宝璐打量着场中的女孩,别说,能够代表书院出来比赛的女孩还都挺优秀的,至少每一个都落落大方,而且春花秋月各有所长。 但这样真的能选出合适的媳妇吗? 黎宝璐目光忍不住瞟向对面。 太上皇和太后已经坐下来了,定国公大马金刀的坐在前面,旁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水果茶点,而太上皇依然安静的扮着文士的角色,坐在定国公的身后,他和太后的中间也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的东西不比定国公旁边的桌上多。 实际上要不是怕被人看出来,定国公还想往上摆呢。 太上皇和太后还是第一次如此轻松的相伴游玩金海湖,愉悦不已,欣赏着对面的琴音,完全把给他儿子选媳妇的事忘到了脑后。 太后倒还记挂着她二儿子,因此目光炯炯的看着对面的女孩,表演的,已经表演完在一旁当观众的,正要上前表演的,甚至船上的工作人员她都一一打量过。 她看完了还扯着太上皇跟着一起讨论,“这个女孩怎么样,鹅蛋脸,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刚才她的琴音幽远空灵,老二不是常说我们俗吗,那我们给他找个性子高洁的,他说不定会同意……那个也不错,圆圆的脸蛋,而且性格活泼,看她跟附近的人都说得来,而且礼仪也不差,老二越大越沉闷,正好找个活泼的配他……” 太上皇:“……这么多,那你选定了哪个?” 太后苦恼,“我觉得个个都好,但我觉得好有什么用呢,你说老二他到底想要个怎样的?” “不知道,”见妻子脸上满是纠结,太上皇生着闷气,觉得好容易出来一次都不能好好玩,“让他自己选,他自个娶亲都不急,你急什么?” “让他选那得选到什么时候?”太后生怕儿子剩下,不赞同的道:“我们得给他找好对象,然后让他去见见,要是没意见就赶紧定下吧,他现在都多大了,等选好人再走六礼就又去一年了。” 见太上皇不上心的模样,太后忍不住伸手揪了他一下,低声威胁道:“你还想不想抱孙子了?” 太上皇忍不住嘀咕,“又安不是有儿子了吗?” 太后冲他瞪眼,太上皇连忙收敛神色,严肃的看着对面道:“你说的不错,那我们再认真看看,这儿没有我们再到别的赛区转转。这些女孩都是各大书院的学生,家境都不会太差,而且也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足够配我们家老二了。” 见太上皇终于上心,太后脸色稍缓,认真的看向对面。 坐在前面的定国公绷紧了脊背,假装自己啥都没听到的看着对面的赛区。 “那不是定国公吗?”忠勇侯指着斜对面的船只道,“他这是怎么了,双目无神,神情紧绷,是来看比赛还是来参加大朝会?” 秦信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看出了定国公的异样,他微微蹙眉,扫了船上一眼,在略过他身后的文士后秦信芳又赶紧收回目光仔细的盯着他瞧,半响他才扭头对忠勇侯道:“你那千里眼呢,借我看看。” 忠勇侯紧张道:“那千里眼是先皇赐给我的,可比不上你外甥手里的那个。” “不要你的,就借来看看。” 忠勇侯左右看看,凑近他压低声音问,“你看什么,嫂夫人可就在船舱里呢。” 秦信芳默默地抬起脚踩了他一脚,淡然的看着他道:“还胡思乱想吗?” 忠勇侯忍痛,“不!” 忠勇侯转头让管事去船舱里取他的千里眼来,秦信芳拿着千里眼看向那个文士,在观察了半响后他得出结论,那个文士很眼熟! 再结合定国公的反应,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默默地收回千里眼,沉吟片刻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太上皇化了妆,他要不是特别熟悉他,又从白一堂和宝璐那里知道些化妆术,只怕都认不出他来。 除非他主动暴露,不然在场的人中还真没几个人能认出他,不过定国公是怎么回事,就算要装也装得像些,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谁看了都知道有问题。 但秦信芳不知道,定国公是真的生无可恋。 太上皇和太后都在他船上,没出事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出事,他就是把脑袋给别在裤腰带上,这比打仗还危险啊。 朱廷那蠢货还羡慕他,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太上皇要是愿意上平国公府的船,他拱手请过去。 正走神便听对面“啊——”的一声尖叫,然后便是“扑通”一生的落水声。 定国公惊得跳起来,挡在太上皇和太后面前,一手紧紧地抓住太上皇的手臂,这才敢往对面看。 而对面早已恢复平静,一群女孩正围着俩人,定国公定睛看去,见是顾景云的媳妇,这才松了一口气,有她在,对面能出什么事? 自知道太上皇和太后在这里后,黎宝璐一直一心两用,一边留心对面的情况,一边听选手弹奏,不免就忽略了旁边的休息区。 突兀的听到一声尖叫,她下意识便看向对面,见定国公府的船上一切正常,而定国公也护在了太上皇前面,她这才扭头看向混乱的地方。 她首先看到的就是“扑通”一声落在湖里挣扎的人。 她想也不想就掠过旁边的舞蹈赛区,从已比赛完等候在一旁的选手上剥下一件披风便飞向落水的人,此时附近的船上已经有人扑通扑通的跳进水里想要救人了。 黎宝璐略过水面,直接把挣扎的人从水里提出来,披风一盖就把人围住抱上船,中途差点被溺水的人扯下水。 这一套动作看着多,其实不过七八息左右而已,跳下水的人才游了几下就发现人被救了,一时目瞪口呆。 船上的人也被黎宝璐这轻功惊艳到,一时都忘记了落水的女孩。不过这对女孩是好事,黎宝璐把人用披风裹好,在她身上按了几下,让她把喝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这才把人交给郑丹。 “好在是五月,湖水不冷,但人受惊了,让医女给她开副压惊的汤药。” 落水的女孩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听到黎宝璐的声音回过神来,屈膝和黎宝璐行了一礼,这才埋首在郑丹的怀里让她带下去。 黎宝璐对她微微颔首,这才扫向剩下的女孩,温和的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会有先生来询问你们,调查事情始末的。” 女孩们忐忑不安,黎宝璐便淡淡的道:“放心,误会解除了就好了。” 部分女孩相视一眼,微微松了一口气,部分女孩则紧张的攥紧了帕子,但在黎宝璐的目光下,没人敢动弹,更别说离开了。 黎宝璐回到座位上,对裁判们微微颔首,笑道:“好了,先生们看是否要继续?” 裁判们对视一眼,看了眼场中被打断,这有些忐忑不安的选手,道:“休息一刻钟吧,也让选手缓一缓。” 关键是他们也要缓一缓,实在是太惊艳了,难怪她能以一己之力救下三位帝皇。 场中的选手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退下,她捂着胸口走进船舱,里面是休息区,也是选手们等候比赛的地方。 她一进去就抓紧同窗的手,双眼发亮,一脸兴奋的问,“你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吗,她是怎么飞出去救人的?” 被抓住的女孩呆呆的摇头,半响才惊叹道:“好快,好漂亮呀!” “是啊,我好想从松山书院转学到清溪书院,不知道清溪书院要不要我,不对,不对,我们是死对头,我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哥哥们都在松山书院读书,可我还是很想去清溪书院,很想做她的学生怎么办?” 而隔壁舞蹈赛区里一个女孩正捂着脸无声的尖叫,她已经不看舞蹈比赛了,而是转过来看琴艺比赛,她一脸爱慕的看着台上的黎宝璐,对身边的人笑道:“黎先生摘的披风是我的!” 旁边的女孩羡慕的看着她,“那你有什么感觉?” 女孩梦幻的道:“就好像轻风拂过皮肤一样,要不是身边的人惊叫,我都不知道我的披风被摘走了……天啊,天啊,黎先生过来了,她朝我走过来了……” 黎宝璐脚步微顿,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对女孩道:“对不起,没问过你就取了你的披风,一会儿我去帮你要回来,你现在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她身上的舞衣虽不单薄,但也不厚,现在风渐大,或许有些凉也不一定。 女孩呆呆的摇头,“没关系,那件披风可以送给你。” 黎宝璐轻笑道:“不用了,我一会儿帮你拿回来。还有,谢谢你。” 女孩呆呆的看着黎宝璐的背影,喃喃道:“不用谢。” 旁边的女孩就掐了她一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真笨,你要是说你冷,黎先生说不定会把自己备用的衣裳给你穿,你就能趁机跟黎先生套上话,说不定还能问她能不能教你轻功呢……” 女孩一愣,痛心疾首的道:“你怎么不早说?” 第604章 教训 落水的是长枫书院女院的学生,一群女孩下场后便站在船板上一边观看比赛,一边等待结果。 各大书院间互相竞争是常态,不管书院和先生们明面上怎么友好共处,私下学生们的斗争可一直不少。 这一次也不知是谁先提起长枫书院不如松山和清溪书院的话题,三个大书院的女孩当场就吵起来。 加上有太上皇和太后在场替直亲王选妃的传闻在,大家本就剑拔弩张,这个话题才挑起来几个女孩就起了冲突。 旁边围观的人有事不关己沉默不语的,更有相劝让她们冷静,不要失礼的。 但争吵中有人先动手推开了前来劝告的同学,差点将人推得摔倒,这一下就如同在油锅里滴了一滴水,瞬间噼里啪啦的炸起来。 争吵的一方趁此攻击,就连正劝人的几个女孩也生气了,加入了声讨之中,然后就推搡起来。 女孩们就算吵架也没有高声,所以除了她们这一堆人先生们都没来得及发现异常。 混乱推搡中,也不知是谁用力过猛,把站在中间拦住几人正做劝告的女孩给推下了水。 因为涉及的人数众多,而且囊括了京城三大书院的学生,先生们不得不坐在一起讨论处理办法。 郑丹作为清溪书院的代表,冷着脸道:“落水的学生已被她家人接走,虽然无大碍,但我们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当时若不是黎先生反应迅速,让她被附近船上的人救起来,后果有多严重?” 众先生沉默一瞬,然后纷纷点头。 夏天衣着本来就薄,一落水即便不透也会很狼狈,哪怕不是她的错,她也会遭人非议。 现在民间对女子要求已经没前些年严苛了,但她要是被男子救起,湿漉漉的被人抱着,名誉也会受损,要是家教严苛些,说不定还会被嫁出去。 也就黎宝璐动作迅速,把人拎起来后披风一包,谁也看不清,学生家长这才没有深究,不然今天船舱里早闹翻了。 这事可就不是他们几个先生能处理得了的了。 “涉事的学生全都要严惩,”松山书院一位先生青着脸道:“年轻气盛,意气相争,当众便如此失礼,可见书没有读好。” 长枫书院的先生表示没有意见,“率先动手的学生和把人推下船的学生惩罚都要再加重一等。也好让她们吸取教训。” 郑丹,“明年端午书院再大比船上得准备会水的仆妇专门营救落水的人,不要像刚才一样人落水了却只能干等着。” 松山书院的先生补充道:“最好培训一下学生们水上急救的方法,哪怕不学泅水也可以救人。” 三位先生很快拿出章程,然后把涉及到的学生一个个拎到船舱里单独审问,等把人审完也知道先出手的人是谁,又是谁把人推下水了。 三人写好处理建议便上交各自的书院审核,琴艺比赛刚刚结束,才颁布完奖项,那边书院上面的处理结果也下来了。 郑丹作为琴艺比赛区的组织先生,由她去宣布处理结果。 涉事的女孩们都哭了,因为先生们的打击面太大,就连旁边作壁上观的学生都被惩罚,而且她们的处罚还是第三重,反倒是掺和进去左右相劝的学生处罚最轻,只被罚抄写《孙膑兵书》的前三卷。 不错,罚抄写《孙膑兵书》,对于学生们的不解,先生们并没有解释,只让她们自己去思考。 因为这个处罚不算重,学生们默默地去照办。 而处罚最重的是那个最先动手的学生和把人推下去的学生,她们得一一与其他同学和先生道歉,尤其是落水的女孩。 然后各扣学分十分,打扫书院藏书楼一个月,抄写《论语》十遍。 其他的还罢,道歉虽然丢脸点,打扫藏书楼虽然累点,抄写《论语》虽然枯燥点,但她们都能忍受,可扣十分的学分,俩人已经可以预见她们接下来的悲惨生活。 到期末,如果她们的学分不合格是要被留级的。 而每一科的学分满分为十分,六分为及格,一下扣去她们的十分,那她们至少有五门学科达到优秀以上才能不被留级。 两个女孩这下是真的哭了。 郑丹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看着她们两个道:“你们也别觉得这个处罚重,想一想她被那些男人救起来的后果。” 两个女孩浑身一寒,紧咬着嘴唇不语。 郑丹将处理结果递给她们,道:“她现在隔壁船中,你们去跟她道个歉吧。” 俩人低着头接过,默默地通过搭建的木板上到隔壁的船上。 郑丹目送她们上船后正要转身去找黎先生,便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不由抬头四望,但四周都是船,船上都是人,她根本分不出哪一个在看她。 她蹙了蹙眉,不解有谁会关注她。 “怎么了?”黎宝璐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从她手上接过披风,“事情还没解决吗?” “已经解决了,之前多谢黎先生出手。” 黎宝璐微微摇头,“我是先生,这是我也该做的。” 黎宝璐眯着眼睛看了太阳的位置,笑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先离开了。” “下午还有龙舟比赛,先生不看吗?” “看情况吧,上午不就已经看过了吗?” 黎宝璐要去接顾景云父女下班吃午饭去。 顾景云裁判的诗词比赛也早就结束了,但他还未收好桌上的笔墨纸砚便被人围住。 大家都拿了些问题请教他,他被围着根本出不去,幸亏他们还知礼,见顾景云带着安安,没敢太往前面挤。可一群人依然把他的去路围得死死的,他根本出不去。 再一看坐在椅子上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看着他的闺女,顾景云便干脆沉下心来解答他们的问题。 反正宝璐会来接他们的,他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学生们感觉到今日顾先生似乎心情不错,已经问好了问题记下答案的学生暗戳戳的想着自己再提两个顾先生也不会生气吧? 念头才闪过他就被挤出去了,看着迅速补上空位的后背,他磨了磨牙,竖起耳朵听里面的问答。 算了,先听听别人的问题好了。 围着顾景云的人虽多,但很安静,一人提出问题后其余人都拿了笔墨围着,别人提出的问题有的他们也有,而有的是他们从未想过的,而且顾景云给出的答案有些也跟他们自己想的不一样,学生们全部记下,等回去后再整理讨论。 而这里的人还越来越多,一些小书院的学生听说顾景云在此为学生解答问题都撒腿往这里跑,根本不再看其他比赛。 到得后来,穿着清溪书院校服的学生全被挤出来了,留在顾景云身边的都是其他书院的学生。 清溪书院的学生大怒,“这是我们书院的先生。” 一个学生边往里面挤边回头道:“真是因为顾先生在你们书院任教,你们才应该把更多的机会让给别人啊。你们同在一个书院,什么时候请教不行?” 清溪书院的学生怒道:“你以为要堵住顾先生很容易吗?” 顾先生是个爱家的人,一到时间就回家,根本不会在书院里过多停留,他们下学后再要找人就找不到了。 清溪书院的学生正卯足了劲儿要再挤进去,就眼尖的看到一道身影施施然的过来,他瞬间大喜,扯着嗓子喊道:“顾先生,黎先生来了!” 人群一静,对着满眼期盼的看着他的学生,顾景云合上他递过来的册子,浅笑道:“你去找一找泰和三年五月份上旬的邸报,上面有一篇大理寺李大人的文章。” 他顿了顿后道:“若看过李大人的文章后你还有疑问再来找我吧。” 学生得到解决之道,连忙恭敬的接过他的册子。 顾景云回身抱起安安,默默地和前面的学生们对视。 还没来得及问问题的学生们含着眼泪让开一条道路,顾景云对他们微微颔首,抱着安安出去。 黎宝璐站在外面,看到父子俩便抿嘴而笑。 安安看到母亲,瞬间活泼起来,张开双臂就让她抱,“娘亲,你还要当裁判吗?” “不用了,我们先去吃好吃的,下午我们一家三口自己去玩。” 安安就欢呼了一声,捂着肚子道:“我早就饿了,现在都能吃下一头牛了。” 黎宝璐好笑的点着她的鼻子笑道:“这些话都是跟谁学来的,你知道一头牛有多大吗?” “知道,跟表舅的牛一样大。” “咦?” 顾景云就笑道:“昨天傅表兄带着安安去骑牛了。” 黎宝璐:“……我们家不是有马吗?” 有马为什么骑牛? “你闺女昨天还突发奇想的去厨房里抓着鸡要骑呢,嗯,或许她还会想骑羊,骑狗,骑猫……” 黎宝璐:……孩子果然很有想法。 一家三口下了连接的船板,正要坐着一艘书院安排过来搭人的船离开,定国公府的船就霸道的插队过来。 定国公一脸僵笑的看向这对小夫妻,“顾大人,顾夫人,不如搭我的船上岸?” 顾景云拢眉,正在考量定国公此举的意思,黎宝璐就拉了一下他的手,顾景云立即抛去杂念,点头笑道:“那就劳驾定国公了。” 第605章 做媒 立即有下人将木板搭建过来,顾景云从宝璐怀里接过安安,率先通过木板。 才一上船他便看到船舱里端坐的俩人,他脚步不由一顿。能够在定国公站着的时候坐着的人,大楚能有几个? 再一看那熟悉的背影,顾景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回头看了宝璐一眼,抱着安安进船舱。 太上皇抬头看到顾景云毫不意外的样子,不由对太后笑道:“我就说瞒不过他,这下你信了吧?” 太后微微一笑,“焉知不是纯熙告诉他的?” “我可没来得及告诉他,”黎宝璐跟着顾景云进船舱,和俩人见过礼后站到一旁,“您二位出来玩,干嘛要见我们?” “这是怪我们打扰了他们一家三口呢,”太后笑道,“本没想打搅你们的,只是有件事不得不问你。” 黎宝璐好奇,“您说。” 太后就放下茶杯,拿过桌子上的点心给安安吃,让俩人坐下后才问道:“刚才在船上处理争端的那位姑娘也是你们书院的先生?” 黎宝璐点头,“是啊,她去年才正式入职的。” “我看她还是姑娘打扮,想来是没有成亲了,那她可定亲了没有?” “您不会是看上了她,想要给直亲王说亲吧?”黎宝璐不由瞪大了眼睛。 太后就拉过她的手兴奋的道:“那看来是她也没有定亲了,我看那姑娘就很好,既稳重又大方,而且小小年纪竟然能在清溪书院任教,想来学问也不会差,主意又正。老二那个倔脾气就该有个这样的人来管管他,你觉着她的品性如何?” “明理贤淑,”黎宝璐顿了顿又道:“她是我的学生,我自然要说她好的,不过娘娘,您也说了,她是一个有主意的人,我可以告诉您,她不仅有主意,还很有志向,嫁入皇宫后,皇室还能让她在书院任教吗?” 郑丹对权势并不热衷,不然她也不会不嫁高门,反而一心一意想着留在清溪书院了。 太后却很高兴的道:“那看来的确是很好的孩子了,孩子们想做什么我们做大人的不好插手,只要她能说服老二就行。” 黎宝璐一囧,“娘娘,郑丹和直亲王互相还不认识呢?” “没关系,没关系,见一面就认识了嘛。”太后拉着她笑道:“这件事还得拜托你呢,我家老二也跟着清和读了几年书,有师徒之实,你这个做师母的可得帮帮他。” 黎宝璐扭头看顾景云,顾景云对她微微颔首。 黎宝璐一脸发窘,她竟然要往媒婆这一行发展吗? 太后见顾景云都点头了,便知道黎宝璐是答应了,忙拉着她的手打听郑家的情况。 郑家是书香传世之家,家境并不差,真要说门当户对,这世上除了皇家,谁还能跟皇子门当户对? 所以郑家的门第也是足够了。 问清楚郑丹家里三代的情况,太后和太上皇都很满意,觉得两个孩子可以深入接触一下。 在下船前,黎宝璐表示下次有机会便会介绍俩人认识,但能不能成她就不保证了。 太后表示没关系,她今天看中了好几个姑娘,都记在了心里,郑丹要是不行,下次换一个,不巧都是学生,到时候就麻烦黎宝璐从中牵线。 黎宝璐晕头转向的下了船,看着船只转向越走越远,不由拍了拍脑袋道:“你怎么也不帮我拦着?” 顾景云抱着安安微笑道:“为什么要拦,太后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你就让他们见一面就行。” 黎宝璐惊奇的看着他,“你怎么也对这种事感兴趣了,我以为你会厌烦的。” 顾景云走到平缓的地方,将安安放到地上,牵着她的手走路,“直亲王年纪不小了,连皇帝都过问起他这个弟弟的婚事来了,所以能帮他就出手推一下吧。” 黎宝璐怀疑的看着他,“不会是皇帝也叫你掺和这事,所以你才推我身上的吧?” “不,”顾景云转身与她笑道:“皇帝被太后逼着给直亲王赐婚,而直亲王并不满意太后选出来的人选,他夹在两人之间被逼得没法求我想个办法,我就与他提议让太后和太上皇出宫来找。毕竟,能够进宫的女孩有限,直亲王既然不喜欢那些人,那不如在宫外找。” 所以他挖的坑现在塌到宝璐脚前,不让宝璐往下跳,难不成他自己往下蹦吗? 黎宝璐磨了磨牙,伸脚就要踩他,顾景云跳开,扬眉笑道:“踩不着,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能总是踩我。” 话音才落,他的脚背就被踩了一脚,低头一看,安安正扒拉着他的袍子踩在他的脚上,看他低下头看她,她还特得意的叫道:“我踩着了。” 又回头和母亲邀功道:“娘亲,我帮你踩。” 说着还在他的脚上蹦了蹦,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安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抬脚就要继续踩父亲的脚,顾景云默默的往旁边走了两步,抬头看向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宝璐,“还不快把她抱起来?” 黎宝璐哈哈大笑的扯过安安,乐道:“好宝贝,我们今天暂且饶过你父亲,我们不踩他了。” 安安有些失望的停住脚步,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黎宝璐牵着她的手道:“走,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娘亲带你去看手工艺的展台,那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呢。” “有云璐学院的姐姐们做的东西吗?” “有。” “那我能带回家吗?” “你要是有喜欢的就让父亲买给你,付了钱就能带回家了。” 安安就小跑着走到父亲身边去拉他的手,巴巴的问,“爹爹,你带够钱了吗?” “你刚才还踩爹爹的脚呢,爹爹生气了,有钱也不给你买。” “爹爹偏心,娘踩你你不生气,为什么我一踩你你就生气?” 顾景云瞪眼,“谁说你娘踩我的时候我不生气?” 安安一脸迷惑,“可是生气不应该是板着脸吗?娘亲踩你的时候你还笑呢,我都看到了,你抱着母亲要亲亲呢唔唔唔……” 黎宝璐捂住闺女的嘴,忍不住瞪了顾景云一眼。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见是一对年轻夫妻都不由会心的一笑,移开目光。 顾景云耳朵尖也微红,不过他脸上一本正色,外人看不出来,他伸手抱起闺女,附在她的耳边道:“那是因为爹爹心里生气,没敢表现在面上,这些话以后你不要往外说,不然你母亲生起气来就不给爹爹吃饭了。” 安安很同情的看着父亲,同样小声的道:“没关系,下次娘亲不给你饭吃,我就把我的点心让给你吃。” 顾景云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好女儿。” “那下次娘亲罚我,不给我吃点心的时候爹爹能不能把你的点心让给我吃?” 顾景云看着精明的女儿不语。 听了全过程的黎宝璐不由瞟了顾景云一眼,看他怎么圆。 顾景云就抱着安安说悄悄话,在黎宝璐找到一家还不错的酒楼走进去时他终于成功的把自家闺女绕晕,将话题回归正轨。 闻着酒楼里飘出来的香气,安安再也想不起点心之类的话题,一心等着吃午饭。 因为是端午,金海湖附近都是人,所以酒楼里客人同样爆满,一家三口等了好一会儿才上菜。 安安早饿坏了,父母夹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看着埋头苦吃的闺女,黎宝璐心疼道:“下次出来还是把红桃他们带着吧,让他们带些吃的,安安要是饿了也有东西吃。” 顾景云微微颔首。 等用完午饭,外面的人少了些,不再像上午一样连走路都困难了。 但人依然很多。 黎宝璐抱着安安去杂项比赛的场地,那里大部分是展台的模式。 各书院的选手提前将参赛作品做好,今天只需摆出来就行,裁判会根据作品的工艺性和受欢迎程度打分。 所以选手们为了吸引观众会在展台后面现场制作一些工艺品,展示自己的手艺。 他们在木工那里看到一辆微缩的马车,选手学生正跟众人讲解这座马车的精妙之处,这是一辆加长版的马车,里面的空间被最大化,里面不仅设计出了放置杂物的柜子,车肚子也被掏空做成储物空间,除此外里面还设计了三张软榻,摊开可为床,就连车轮都是重新设计过的。 据学生说马车的防震效果会大大加强,当然,这是微缩的,要变成实物还得再继续研究,这就得研究经费了。 这也是此次比赛的目的之一,学生们在此展出作品后可以寻找可合作的伙伴,提供给他们继续研究开发的资金。 黎宝璐就对这辆车很感兴趣,她低头问安安,“你喜欢这辆车吗?” 安安看了看道:“没有马。” 那选手学生正说得口干舌燥,听到这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低头一看,然后就看到了顾景云和黎宝璐,他眼睛瞬间一辆,拿起桌子上的木头就笑道:“小妹妹是想要给马车添一匹马吗,你等着啊,哥哥这就给你做一匹。” 说着拿起刻刀当场就刻,他的木工显然很熟练,手指灵活的翻飞着,不到一刻钟一匹马的雏形就出现了,然后他换了把更小些的刻刀,不到半刻钟就完善好,他将马车套在马上,对安安笑道:“时间紧,哥哥就给你刻匹一般的马,等有时间了哥哥给你刻一匹精细的千里马,那马的鬃毛都能数出来。” 安安眼睛发亮,觉得这匹马就很好了,因为它长得和他们家的马差不多。 顾景云见状微微一笑,对他道:“这辆马车我们买下了,你们定价几何?” 第606章 展品 学生一喜,忙把自己的伙伴们叫过来,商议了一下道:“顾先生,您随便给出个价吧,这辆马车只是个模型,不值多少钱,我们希望顾先生能够买下我们这辆车的图纸,出资让我们做出实物。”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做模型玩具,而是做出真正的豪华长车,不过这个时代木材也是很贵的,他们家境虽然不错,做一辆车还行,再多就负担不起了。 然而要将模型做成实物,一次性便成功的可能性是不高的。他们得不断的研究改进,所需的材料可不少,因此还是学生的他们囊中羞涩啊。 四五个学生眼巴巴的看着顾景云和黎宝璐。 黎宝璐不由一乐,这学生显然是认出了他们,她本来便有些意动,闻言看了顾景云一眼,见他不反对便道:“可以,我们买下你们的图纸,研究出来的马车就可就属于我们顾府的了。以后这辆马车你们除了能做出来自用外不能拿出去售卖。” 学生们很是欢喜,连连点头道:“黎先生放心,这点规矩我们还是知道的。” 黎宝璐出钱买下模型,然后才跟着他们去签订合约,由在此当裁判的先生做见证。 卖模型的钱要交给书院,由书院捐献给育善堂,这也是各书院举办比赛时约定好的。 而合约则属于黎宝璐和学生们的个人合作,之后黎宝璐会出资协助他们做研究,研究出来的东西属于黎宝璐,而她会付给他们一定的报酬,这些合约上都会写明。 不巧,这几个学生都是清溪书院的学生,所以他们合作倒也方便。 合约当场拟定好,一式三份,他们各自一份,书院会保留一份,目的是保证学生权益,以免他们被外面的人欺骗。 因为黎宝璐和顾景云都是书院的先生,属于熟人,对于他们的人品先生们还是很信得过的,所以见他们之间都商量好了,他们也没有细问。 将合约收好后,裁判先生笑道:“我们书院还有许多有创意的手工艺品,黎先生和顾先生要不要再看看?” 黎宝璐笑道:“看是可以的,但再要出手是不行了,我们薪俸有限,生意可不敢铺得太大。” 裁判先生笑道:“黎先生都身兼一院山长了,还在乎那点钱?” “我这山长可是一直往里赔钱的,自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黎宝璐对他笑道:“您可别再引诱我了,我要真忍不住多买几样图纸,我们家安安就要没钱吃点心了。” 裁判先生低头看小小的安安,不由一笑,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点心给她,笑道:“没关系,把她带来书院,有的是人送她点心。” 顾景云等宝璐和裁判打听到今年各书院的手工艺品情况后才笑着提出告辞。 黎宝璐和顾景云一左一右的牵着安安往前走,既高兴又忧心道:“今年的作品可真多,这样云璐学院更不起眼了。” 顾景云道:“且看三年后吧。” 黎宝璐微微颔首,云璐学院才刚刚起步,也只能三年后再看了。 云璐学院的展台在角落里,没办法,他们刚起步,在京城还没打出名声,加上拿出来的作品也一般,自然没有好位置。 但他们的东西却卖得很好,摆在展台的东西已经卖出了六七成,比其他展台的情况还要好。 黎宝璐看了一圈,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心情复杂不已。 她们的作品之所以能卖得那么快是因为她们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照着当下的产品做的,加上价钱也不高,前来观看的百姓也都知道在这里买了东西的钱最后都会捐到育善堂,所以他们乐得花钱买些实用的东西回去还能顺道做件好事。 其他的作品要么是他们不知用途,要么是完全的工艺品,要么就是被改动过,不知是否好用的东西,所以相比之下,看云璐学院作品的人很少,但肯买的人多。 但是这个比赛的目的就是激发学生们的创造性,让他们设计出更美好,也更先进实用的东西。 云璐学院的先生和学生看到山长一家到来,连忙迎上去站到一边,忐忑的等着黎宝璐点评。 黎宝璐回身对他们点点头,笑道:“短短三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你们看过其他展台的东西吗?” “看过。” “有何感想?” 女孩们相视一眼,低声道:“他们做出来的东西有很多我们都看不懂,跟外面的也不一样。” 黎宝璐道:“这就是你们要学习的了,手艺和创造性,缺一不可。他们和你们不一样,因为他们并不是专门学这个的,前来参展的,不论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他们的主要课程都不是这些展台上的东西,这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兴趣爱好而已,然而他们却能把兴趣爱好做得如此好,那以此为专业,将要以此为职业的你们呢?你们能否比他们做得更好?” 几人眼中迸射出勃勃雄心,挺足了胸膛道:“能!” “很好,”黎宝璐点头笑道:“共同勉励吧。” 安安抱着母亲的腿儿昏昏欲睡,黎宝璐将她抱起来,对学院的带队先生微微点头,“麻烦先生们了,此次的比赛名次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让她们看看外面的作品。” 先生们点头,叹息道:“我们知道山长的意思,无非是让她们知道天之广大,别说她们,就是我等都吃了一惊。从来不知道各书院的学生竟会研究这些东西,虽然手艺还比不上我等,但各种新奇的想法层出不穷,这是我等都比不上的。” “所以先生们也当多看看。” “是。” 安安已经在黎宝璐怀里睡着了,今天她玩得挺疯,现在吃饱喝足,又在母亲的怀里,头一歪就睡着了。 顾景云伸手揽住宝璐,护着他们母女往外走。出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便遇到了傅大郎,傅大郎忙带着俩人去找顾府的马车。 “我刚看到二林了,他就在外面等着呢。” 顾景云对他微微点头,从宝璐怀里接过安安,等她上了马车才递给她。 “表兄不多玩一会儿吗,下午还有龙舟比赛。” 傅大郎犹豫了一下,“那我多逛一会儿,下午些再回去。” 顾景云颔首,“好,回去后我让二林来接您,您要想回去再来这里找他就行。” 顾景云坐在宝璐身边,戳了戳睡得打鼾的女儿,低声道:“我看傅表兄腰上系着的香包不像我们府里做的。” “那是买的?”黎宝璐打掉他的手,奇怪道:“也不对啊,表兄抠着呢,能不花钱绝对不花钱,我昨天就让红桃把府里做的香包给他送去了。” “你之前不是给他买了一份田地吗,我想是时候在那附近给他起座房子了。” 黎宝璐沉吟着点头,“也好。” 俩人说定了一件事,继续低着头看安安。 黎宝璐捏着她的小手道,“明年她就满三岁了,我犹豫着要不要教她功夫。” “她若喜欢便学,不喜欢便不用教她,”顾景云不在意的道:“她和你不一样,她不用保护谁,也不用武功来自保。我能给她庇护,所以她有没有高深的武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开不开心。” 顾景云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并不太想她再经受你受过的苦。” 黎宝璐这身武功可不是凭白来的,除了根骨和悟性外,勤奋也必不可少,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个年纪便有此内力和轻功? 在刚学武功的头一年,她怎么也练不出内力来,要换成一般人早放弃了。 就是顾景云当时都想要宝璐放弃了,但不论多难,她都一直坚持打坐,坚持照着心法去练,那时候练不出内劲,他们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辈子都练不出来。 但她就一直那么打坐着,除了一开始还会坐着坐着睡着外,其余时候她都能一坐就是小半天,哪怕脚麻了都不动弹一下。 身体的苦还在其次,心理所承受的压力才是最苦的。 后来她练出了内劲,内力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开始学习轻功更是辛苦,小小的她便要不断的在林子里跑来跑去,为了将身体练得轻盈,她每日都要在脚上绑沙袋,后来直接绑铁块。 跳上树站立不稳从上面掉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他不能拦,也拦不住,但现在轮到自己的女儿,他自然希望她能够顺心随意,有武功自然好,但没有又有什么要紧,难道他的女儿还找不到可以保护自己的人吗? 顾景云一片丹心为女儿,但安安显然不领情,她一觉醒来便被母亲问要不要跟她习武,她想也不想就点头道,“要要要,我要跟娘亲一样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 顾景云冷笑,“你以为很容易就能飞来飞去吗?待你明年满了三岁要打磨身体了再说要不要学吧。” 黎宝璐就推开他,对女儿道:“不怕,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到时候娘陪你一起练。” 第607章 闻鸡而起 黎宝璐在睡梦中听到“咚咚咚”的跑步声,她蹙了蹙眉,翻身抱住身旁的热源,埋头继续睡。 但“咚咚咚”的声音不仅没有因此减小,反而更大声了。 顾景云拢着眉睁开眼睛,听到外面不绝于耳的敲门声,再看眼怀中几欲醒过来的妻子,眉头皱得更紧。 顾景云小心翼翼的将宝璐的手放到一边,起床穿上衣服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安安的小巴掌就打了个空,她抱着自己的小衣服,仰头对父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顾景云就知道,除了她,谁敢这时候瞧他们的门? 他蹲在闺女跟前,一脸严肃的问,“安安,凌晨扰人清梦是很不好的事情,你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吗?” “爹爹,我听到鸡叫了,昨天晚上母亲不是说习武要勤奋,要跟祖逖一样吗?” 顾景云一脸木然的回望女儿,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她母亲给她讲闻鸡起舞这个故事的用意不是让她听到鸡鸣就起床练武。 所以女儿虽然可爱,但小孩子却是讨厌的,因为他们的理解能力有限,有些话他没法说,因为说了他们也听不懂,反而会教坏孩子。 要是别人家的孩子也就算了,听不懂是他们不够聪明,教坏也是他们理解能力不足,但眼前这个孩子是他的,他的! 顾景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将还着里衣的女儿抱进屋,虽然是炎夏,但更深露重,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顾景云将女儿放在外间的软榻上,板着她的小身子低声解释道:“安安,你母亲告诉你闻鸡起舞这个故事,是希望你知道习武很是辛苦,需要勤奋努力和坚持,你今天能那么早起床父亲很高兴,然而时机不对。” 安安见父亲如此严肃,也板起一张小脸,满脸迷茫的看着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不对。 顾景云就慢慢与她解释道:“你现在还小,身体还没长好,最需要的是睡眠,别说你现在还不能习武,便是可以也不用那么早起床的。” “不然,睡眠不足,以后你就长不高了,还会生病,那样习武的初衷不仅没达到,反而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你觉得对吗?” 安安沉思了半响,最后摇头。 顾景云欣慰的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乖,我们现在先好好睡觉,好好长大,等以后你可以开始习武了,我和你母亲会定好你起床的时辰的,你不用听到鸡叫就起来。” 安安有些不服气的问,“那为什么祖逖可以听到鸡叫就起床,难道他就不怕长不高吗?” “因为他开始闻鸡起舞时便已经是少年,已经长高了。等你像他那么大时,你也可以听到鸡鸣便起床。” 他就不信她长大了还有如此志向和兴趣,说到底还是白天的时候给她睡太多了,所以现在才不困。 安安抱着希望而来,本来想叫母亲教她习武,然后她就能跟妞妞姑姑一样在飞上树,没想到竟然还不能习武。 她一脸失望的抱紧自己的小衣服,可怜巴巴的问道:“那爹爹,我能跟你和娘亲睡吗?” “不行!”顾景云见闺女都要哭出声来,连忙放柔了声音哄道:“你母亲很容易被惊醒,一旦醒了就很难睡着了,安安也不希望母亲睡不好觉吧?这样,父亲带你回房,等你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不,”安安眼里溢满了泪水,委屈的道:“我就要跟你们睡,你们不爱我了吗?” 顾景云最后还是牵着女儿进了内室,他对安安竖起一根手指头,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上前将宝璐抱到里侧,从柜子里拿了一床新的毯子放在床上。 “安安,你睡在外面好不好,我怕把你把母亲吵醒。” 安安很想睡在中间,但踮起脚尖看了紧皱着眉头的母亲,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下了。 顾景云便微微松了一口气,挨着宝璐躺下后让女儿睡在外侧,他将她怀里抱着的衣服放到床头,低声道:“等天亮了再穿,先放在一旁吧。” 安安乖乖的把手放在肚子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爹爹,我睡不着怎么办?” 顾景云瞄向女儿的睡穴,手指痒了痒,最后还是没动手。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哄道:“闭上眼睛,爹爹在这里拍着你。” 说罢轻轻地拍打她身上的毯子,温柔的看着她。 安安就不由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眼皮有些沉重,在父亲轻柔且有节奏的拍打声中慢慢入睡。 顾景云的手一直不敢停下,直到听到她呼吸渐渐绵长而舒缓,这才收回手躺倒在枕头上。 他叹息一声,转身去看里侧的宝璐,一转身就对上宝璐清亮的眼睛。 他身子微顿,身手连着薄被一起抱住她,低声问道:“何时醒的?” “你牵着安安进内室的时候。”所以她不敢动弹不敢睁眼睛。 顾景云眼中闪过笑意,还是第一次见宝璐被逼得如此狼狈。 他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低声笑问,“要起来了吗?” 黎宝璐觉得浑身酸疼,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见妻子蹭蹭薄被,浑身懒洋洋的样子,顾景云也知道昨天晚上他闹得太过。 顾景云紧了紧手臂,凑到她耳边道:“那就多睡一会儿,她现在重新睡着肯定不会再早醒,何况中间还有我呢。” 黎宝璐磨蹭了一下还是道:“将我衣服拿来。” 顾景云吻了吻她的脸颊,抱着她厮磨了一阵才起身。 安安摊开手脚睡得沉沉的,小肚子一起一伏,微微张着小嘴巴,察觉到鼻子处有些痒,小手拍打了一下,“啪”的一声直接打在自己的小脸上,然后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翻个身又睡得香甜。 黎宝璐见女儿睡得这么香,微微一笑,总算是把作怪的手指拿开。 夫妻俩醒来也睡不着了,干脆一起到外间榻上躺着等天亮,在黑夜破晓,晨光即将洒满天地时,夫妻俩已经在花园里的假山上打坐,迎着朝阳吐纳,顾景云在太阳慢慢的浮现,呈现圆形后收势,转头看向一旁的宝璐。 宝璐还是闭着眼睛五心向上的打坐。 他和宝璐不一样,他的经脉容纳的真气有限,超过那个度了就容易损伤经脉,所以每日打坐的时间不会太久。 宝璐,顾景云看着在她头顶上隐隐浮现的雾气,微微一笑,她的内力似乎更上一层楼了。 顾景云跃下假山,脚步轻快的回去抱了他的琴来,今日心情好,不读书了。 待他重新回到花园,宝璐才刚刚收势,看到他抱了琴来便微微一笑,“你没帮我拿把剑来?” 顾景云就从琴上抽了一把剑丢给她,黎宝璐这才发现他怀中抱的琴不是常用的那把。 她微微挑眉,“哪来的?” “东风从库房里找出来的,是上次师父和母亲成亲那群江湖人送的。”顾景云抚摸了一下琴身,笑道:“我那把琴弦断了一根,东风要拿去修,便从库房里给我重新找了一把,我一摸这琴就觉得不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机关打开匣子,从里面抽出这把剑来,你看如何?” 黎宝璐挽乐了个剑花,颔首笑道:“不错。” 顾景云一笑,“那以后我们出门便用它吧,琴剑合一倒省得累赘了。” 黎宝璐微微一笑,提着剑纵身跃下假山,在花园里的空地上练起来,以作对他的回答。 红桃才把青菱从床上拉起来便听到花园里的琴声,回头见妹妹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便伸手拧了她一下。 青菱跳起来,“姐姐你干嘛?” 红桃点着她的额头道:“干嘛,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还不赶紧起床洗漱去厨房打热水,一会儿老爷太太们回来了要沐浴的。” “时辰还早呢,老爷太太最少要练三刻钟……” “你怎么这么懒了,赶紧起床去干活儿,一会儿小姐醒了要出去玩,可没那么多时间给你磨蹭。” 青菱嘟着嘴起床,嘀咕道:“还是端午假期呢,老爷和太太肯定随身带着小姐,哪里用我带着玩?” 话是那么说,青菱还是认命的起床。 她这边刚收拾好,花园里的琴声就停了,青菱不敢再耽误,连忙小跑着到厨房打热水。 等她把盥洗室里的大浴桶和水盆都放满水,顾景云和黎宝璐才相携着捧着一把花回来。 黎宝璐把花交给红桃,笑道:“找两个瓶子插上,卧室和书房各放一瓶。” 红桃笑着应下,扫了青菱一眼笑道:“太太,热水都备好了,您是不是要去沐浴。” 黎宝璐“嗯”了一声,让红桃和青菱退下了。 顾景云就从身后抱住她,含笑道:“我也出了一身的汗,我陪你一起?” “不行,”黎宝璐横了他一眼道:“安安还在屋里呢。” “隔着远的呢,”顾景云含着她的耳垂笑道:“我们动作轻些。” 黎宝璐就给了他一肘子,抱过要换洗的衣服就进盥洗室将门关起来。 顾景云只能幽幽地一叹,惋惜的坐到榻上等着。 第608章 “老爷,直亲王来访,小的已将他请到花厅。”东风躬身站在门外禀告。 顾景云微讶,转头看了一眼沙漏,这个时辰来访? “知道了,我这就去。”顾景云换了一件外衫,回身关上门,边走边吩咐道:“去厨房沏茶,顺便吩咐孙婶准备好早食,一会儿送到正房这边来。” 东风低声应下。 直亲王正站在花厅里看挂在墙上的画,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顾景云连忙转身行礼,“顾先生。” 顾景云回礼,“见过直亲王。” 顾景云请他坐下,“这么早前来可是有事?” 直亲王脸上讪讪,“是母后让我的,说是让我代皇兄在先生身边尽孝。” 顾景云一顿,他有那么老了,用得到弟子尽孝? 直亲王也觉得他母后很胡闹,但他父皇站在母后那边,所以他只能出宫来。 本来想随便在街上逛逛到时间再来顾府晃荡一圈就算应付过去了,但太后却把身边的内侍派出来跟着他,他发誓,他要是敢不听话,出了宫不到顾府,他母后能念死他。 直亲王很是忧伤,所以这就是住在皇宫里的不便利之处,太后只要想找他就能找到他。 要是能出来开府就好了,除非太后召见或是他进宫请安,不然宫中的两位大山肯定管不到他身上。 顾景云看直亲王一脸委屈的模样,没有告诉他太后让他跟在他身边是为了让他相亲来的。 东风送了茶上来,低声问道:“老爷,您这儿要不要摆饭?” 直亲王闻言更是讪然,他貌似来得太早,顾府还没用早饭。 顾景云抿了一口茶,点头道:“摆在耳房里吧,直亲王用过早饭了吗,若是没用便陪我用一些吧。” “是,虽用过早饭了,但还是有些饿,先生不介意,学生就陪着您。”直亲王跟在顾景云身后去耳房,小声道:“先生,您还是叫我闵儿吧,叫我直亲王怪怪的。” 顾景云忍不住一笑,“都受封这么久了,还没习惯这个称号?” 直亲王低头。 顾景云在桌旁落座,淡然的道:“该早些习惯的,我听陛下说他有意让你去户部历练,难道你也要户部的诸位大人叫你闵儿不成?” “他们怎么能跟先生比?您教授我多年,我们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直亲王抿了抿嘴,眼珠子一转,低声哀求道:“先生,我求您一件事行吗?” 顾景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一个四品翰林,你一个亲王,我能帮你何事?” “可您还是太傅啊,您说的话皇兄都会考虑一二的。”直亲王巴巴的看着顾景云,顾景云垂眸喝茶。 直亲王越发可怜的看着他,但顾景云并不为所动,除了宝璐和安安,谁这样看他都没用。 直亲王很想把三弟拉出来揍一顿,是谁说顾先生自从有了闺女以后心就变得柔软很好说话的? 他觉得还是这么硬心肠。 东风和南风端着早食上来,直亲王见顾先生还是没有软化应承的意思,便泄了气主动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让先生帮我说说情,将到户部历练改到兵部。我,您是知道的,我的算学一直不怎么好,本来就头疼赋税钱粮之事,再去管这些事不仅是浪费我这个人,也是浪费户部诸位大人的时间。” “在兵部也要学钱粮调集之事,别忘了,行军打仗往往是粮草先行,你想到兵部去,也得先学会户部的本事。”顾景云拿起筷子,捡了个馒头道:“皇帝只有你们两个弟弟,帮手本来就少,他自然不会把你们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上。” 直亲王眼睛一亮,“您是说我最终还是会去兵部,我只是先去户部学习?” “我什么都没说。”顾景云开始用早饭。 直亲王却差点蹦起来,他看着顾景云傻乐了半天,最后也拿起筷子来用早饭。 最大的一桩心事放下,直亲王的胃口好得很,小竹篓里的小馒头竟然不够吃了。 顾景云的筷子顿了顿,问道:“你不是在宫里用过早饭了吗?” “是啊,但母后一直在我耳边叨叨,我只求赶紧出宫来,哪里还有心情用早饭啊。先生,您家里的馒头真好吃,又松软又劲道,比宫里做的还好。” 顾景云见小竹篓里只有两个小馒头了,而他们家的馒头每一个都只有三指大小,根本不经吃。 见直亲王还要伸手,他便幽幽的道:“太后娘娘让你来我这儿不是让你来替陛下尽孝的。” “我知道啊,您也没比我年长几岁,要尽孝起码得等到四十年后,所以先生,母后到底叫我来您这儿做什么?” “相亲!” 直亲王手一顿,胃口瞬间大减,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无奈的道:“怎么连先生这里都有姑娘给我相亲?” 顾景云满意的拿起小竹篓里的馒头,慢悠悠的吃起来,简短的回答道:“是我太太的学生,不过她现在也是清溪书院的一位先生。” “咦,她在清溪书院任教?”直亲王总算是有了些兴趣。 顾景云微微颔首,“对。” 他想了想宝璐对她的评价,道:“她的史学很好。” 直亲王若有所思,“母后知道这点吗?” “自然。” 直亲王转了转眼珠子,“难道父皇和母后还能允许她嫁给我后继续到清溪书院任教?” “太后说看你们小两口的决定,她不干涉。” 直亲王摸着下巴低低的道:“那我的王妃岂不是跟师母差不多了?” 顾景云眯起眼睛看向他。 直亲王打了一个寒颤,冲他嘿嘿一笑道:“既然是母后吩咐的,那我去见一见好了。” 见先生脸色变淡,直亲王努力的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没敢问那姑娘会不会武功。 等到黎宝璐抱着安安出现,太阳已经蹦出来老高,一行人才出巷子口聆圣街的热闹便铺面而来。 端午的庆祝活动还未过去呢。 “今日她们那一班同学在金海湖边聚会野炊,所以我们也去金海湖,到时候我把郑丹带过来和直亲王见一面就行。”黎宝璐戳了戳顾景云问道:“你和直亲王说了我们这次是要去相亲吗?” 顾景云抱着安安让她不至于从车窗掉下去,闻言点头道:“说了。” “倒是难得,他竟然没跑。”黎宝璐不由嘀咕了一句。去年是直亲王相亲的高峰期,太后隔三差五的就召见命妇,让人把适龄的女孩带进宫去相看。 但直亲王一个都不喜欢,甚至很是排斥,只要有女孩进宫他就想法设法的往宫外跑。 这让太后更加担心,觉得儿子似乎是害怕跟女孩相处似的,还怕是不是早年跟先四皇子争斗时让这孩子受了什么刺激。 不然怎么这时候了还不想着成亲的事。 黎宝璐还以为他知道要去相亲会想办法跑掉呢,没想到竟然老老实实的坐着马车跟他们一起往金海湖去。 黎宝璐透过车窗往后看了一眼,心里微微有些惋惜,要是他跑了就好了。 顾景云伸手轻抚了一下妻子的脸颊,轻笑道:“等他们见上面后我们便租一条小船去游湖,今天金海湖上的人应该会少很多,租船不难。” 金海湖边的人的确少了很多,一眼望去不再是密密麻麻的船只和人头,而是碧波粼粼的湖面而偶尔几条荡漾湖上的轻舟。 湖边的草地上人也少了很多,只三五成群的聚成一堆,而且一眼扫去,大多是十几岁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黎宝璐大松一口气,“看来大家都去护国寺了嘛。” 顾景云颔首,端午当日来金海湖,第二日去护国寺上香几乎已经成了京城的惯例。 直亲王也觉得很惬意,吹着湖风,竟然想躺倒在草地上闭目睡过去。 他扫了湖边一眼,低声问道:“先生,人在哪儿呢?” 顾景云看向宝璐。 宝璐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很快就发现郑丹她们,她道:“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我过去见见她。” 那边相聚的都是已经毕业出去的咏梅班的学生,昨天太后提得太晚,她还没跟郑丹提过这事呢,所以得先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见直亲王。 她要是不愿意一切免谈。 咏梅班的同学毕业出去后很少再相聚,因为有一些人已经成亲,有一些人已经定亲,而有一些人正在定亲的途中,所以见面多有不便。 她们也不过是趁此佳节聚一聚,但就是这样,能来的也不过十二人而已。 大家看着唯一一个没有在说亲的郑丹,羡慕道:“没想到最后却是你留在了书院。” 郑丹淡笑,“你们要是想来也能来啊,论学识,你们也不差。” 众人苦笑,她们有这学识,但没有这胆量啊。 “黎先生!”看到朝她们走来的黎宝璐,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展开笑颜道:“今日运气可真好,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黎先生。” “老远便看到你们,因此过来招呼一声。” 大家纷纷把黎宝璐围起来,互相说起近况,黎宝璐陪着她们说了一会儿话,抽空和郑丹悄悄说了一声,“一会儿你随我来,我有件事想要与你说。” 郑丹点头应下。 第609章 相亲 郑丹惊讶的看向黎先生,又扭头过去看了一眼远远坐在草地上的顾先生。 顾先生身旁有一青年正在摆放东西,安安在一旁给他捣乱,他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把安安弄乱的东西重新放好。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或许是顾先生和他说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她这边。与她的目光对上,他微微一笑,拱手与她行了一礼。 郑丹脸色微红,连忙低头遥遥还了一礼。 黎宝璐就站在一旁看着,见状不由抿嘴一笑,低声道:“你可愿意过去看看我家安安?” 郑丹犹豫着,黎先生哪里是让她去看安安,是去看直亲王呢。 但这事她还未跟父母说过呢。 黎宝璐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她做决定,半响郑丹才下定了决心般点头道:“好。” 先生不止一次的与她说过,未来是需要自己争取的,而机遇更是得自己抓住。 直亲王不仅认同她在清溪书院中教学,他还如匪君子,如圭如璧,要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而既然已经动心,那不如努力一番。 郑丹脸色绯红,紧拽着帕子跟在黎宝璐身后,虽然心里一再的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但她的心依然砰砰的直跳。 她并不是第一次相亲了,但这跟以前的不一样。 以前她去见的是男方的母亲,她只需要跟在母亲身后表现自己就行,就算是见男方,那也是在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大家抬头互看一眼罢了。 别说了解,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但这次见直亲王,她父母不知,只有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黎先生介绍,而且黎先生还低声教她该跟怎么去打探直亲王的人品性格,好保证他们性情相合。 郑丹愣愣的听着,心中更加紧张了。 直亲王心里也有些紧张,但他不显在脸上,施施然的和郑丹见了礼,这才在铺开的席上盘腿坐下。 除了安安在旁边活蹦乱跳的,四人相对而坐时都有些安静。 顾景云扫了眼有些无措的妻子,直接抬头吩咐直亲王,“给我泡壶茶来。” 直亲王闻言立即起身去拿火炉烧水,郑丹也是黎宝璐的学生,也跟着起身去拿茶叶,准备茶具泡茶。 郑丹翻了一下茶罐,低声问道:“是要碧螺春,还是要老君眉?” “要碧螺春吧,师娘喜欢。” 郑丹就拿起一个茶罐分茶,直亲王见了一笑,“郑姑娘学过茶艺?” “在家时都是自己泡着玩,还是到了书院才学得精细些,什么茶泡什么水用什么茶具,火候几何都有讲究,但出门在外哪里能那么周全?” 直亲王微微点头,“不过学这茶艺也有好处,熟了可以自己调茶,也能平心静气。” 郑丹深以为然的点头。 俩人总算是搭上了话,从茶艺说到了书院里的其他课程,再说到琴棋书画,然后说到地理周志,最后说到历史…… 黎宝璐见他们说得热闹,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做媒也是很需要技术性的,顾景云都比她强。 顾景云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点了点下巴道:“喏,你的学生们在看这边呢,郑丹来的时间不短了。” 黎宝璐便起身,“我去和她们说说。” 顾景云坐在席上抬头直直地看着她,黎宝璐就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娘娘布置下的任务,你就担待一些吧,等忙过了这一阵,你想去哪儿玩都行,我听你的。” 顾景云挑眉问道:“都听我的?” 黎宝璐狠狠地点头,“都听你的。” 顾景云这才嘴角微挑,让她离开。 欧阳晴等人正远远的看着这边,疑惑道:“黎先生要找郑丹说什么?” 也有人眼尖的直指重点,“那个跟郑丹一块儿泡茶的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跟在顾先生身边,或许是顾先生的学生?” “你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你还能每个人都认识?” 万芷荷却若有所思道:“总觉得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戳了戳发呆的欧阳晴,问道:“你可认识吗?” 欧阳晴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直亲王,摇头道:“不认识,或许是顾先生的学生吧,没见他一直跟在顾先生身旁伺候吗?” 万芷荷见她如此漫不经心,便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自从黎先生来后你就心不在焉的。” 欧阳晴垂下眼眸,半响才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芷荷,你说我到黎先生的学院里讲课如何?” 万芷荷吓了一大跳,复杂的看着她问,“你父母答应了?” “云璐学院里都是女学生,连男先生都没几个,我就去教她们识字,也不用像郑丹一样每日都呆在书院,也就占用去些许时间……” “你父母答应了吗?”万芷荷打断她的话。 家长不答应,一切都白搭。 欧阳晴也有些泄气,低头看着脚尖道:“我想求求黎先生,如果顾先生能和我祖父说一声……只要我祖父答应了,我父亲母亲就不会阻拦。” 其实他们家最会反对的应该是祖母。 但如果祖父答应,祖母再不愿意也不会反对的。 欧阳晴是羡慕郑丹的,以前还觉得郑丹与她一样,都有一个严苛的祖母,日子不算好过。 但现在再看,却发现两位老太太虽然都严苛,但严苛的方向却不一样。 郑丹的祖母希望郑丹能继承郑家和她娘家的衣钵,研究史学,著书立说。 所以她支持郑丹一切有益于学习的决定。 而她的祖母则是不许她们给欧阳家丢人,学识,礼数全都要走在人前,对得上诗书传家这四个字。 而礼数又在学识之上,她祖母连她们出来上学都不太赞同,更何况出来教书? 要不是他们家世相仿的人家的女孩都来书院上学,而她祖母还想争个高低,她们姐妹几个只怕连上书院的机会都没有。 欧阳晴羡慕的看着郑丹的背影,低声道:“没想到我们几个中最后最有胆魄的是郑丹。” 是啊,谁能想到是她呢? 万芷荷也有些沉默。 咏梅班里她和欧阳晴算是各方面最优秀的,而黎先生有什么事也喜欢交给她和欧阳晴,班级里的活动也大多是她和欧阳晴组织的。 郑丹的成绩很好,时常拿班级第一名,但她在班级里名声并不显,就是因为她沉默内向。 除了跟欧阳晴交情比较好外,她跟其他同学的交情都很淡,一天下来跟同窗们说的话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毕业后却有勇气去考试,要入书院去教书。 看着远处正跪坐在席上沏茶的郑丹,万芷荷却突然没了阻拦欧阳晴的心思,低声道:“黎先生过来了,你既有心不如问她。” 欧阳晴咬了咬牙,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和黎宝璐提了提。 黎宝璐微愣,看着低着脑袋站在她面前的欧阳晴,她却突然想到了欧阳家的老夫人。 因为她时常进宫,所以没少见到欧阳老夫人,虽然说的话很少,但也足够她从她们的交谈中大概了解欧阳老夫人的性情。 那是一个很好强,且很威严的老夫人。 黎宝璐想了想道:“你能有这个心先生很高兴,先生听说你已经定亲了?” “是,他家也在京城,所以哪怕我嫁人了也能去学院教书的,他父亲是祖父的学生,只要,”欧阳晴低下头道:“只要祖父答应,而我在未出嫁前便去学院,他们家不会反对的。” 要是反对,他们再退婚就是了,反正也只是过了三礼而已。祖父是真心疼爱她,因此她是低嫁,而且除了对祖母不好把握外,对于其他事欧阳晴还真不怕。 她有自信自己能把日子过好,不论遇到何种困难,除了祖母。 黎宝璐回头看了一眼相谈甚欢的郑丹和直亲王,心中急转,半响才对满眼期盼的欧阳晴点头,“你安心回家等一段时日,这个学期眼见着就要结束了,等下个学期再说吧。” 欧阳晴大松一口气,高兴起来,黎先生既然答应了她,那就肯定会办到的。 “教书不是那么简单的,所以最近也勤看些书,云璐学院教的书有些杂,认字主要靠的是《千字文》《三字经》,但《论语》也教,”黎宝璐低声道,“你有空可以去找郑丹,她当时正式任教前可是在藏书楼里当了半年的管理员,还旁听了半年的课程,多听听她的意见。” 欧阳晴狠狠地点头,眼中闪着亮光,“先生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黎宝璐给她泼了一盆凉水,摇头道:“顾先生未必能说服你祖父,而就算你祖父同意了,他也未必能说服你祖母。” 欧阳家的那位老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倔呢。 欧阳晴也知道,但只要顾先生和黎先生肯为她说项,那成功性便很大很大了。 “找时间你先跟你祖父提一提吧,先由顾先生提起总是不好的。”欧阳尚书就算性情再温和,孙女先让外人来跟他说情,自己却不先知会祖父一样,只怕也会伤心失望的。 欧阳晴也明白这点,点头应下。 第610章 守礼 见欧阳晴神采飞扬,万芷荷不由走到她身边问道:“黎先生答应帮你了?” 欧阳晴高兴的点头。 “真好,”万芷荷轻声道:“恭喜你了。” “虽然不一定会成功,但还是要谢谢你,”欧阳晴笑道:“我一会儿就找郑丹问问上课的事。” 郑丹到底还记挂着一边的同窗聚会,因此和直亲王一起泡了一壶茶敬给顾景云后便告退。 顾景云抬眸看了直亲王一眼,见他一直看着郑丹的背影,便问:“如何?” 直亲王微微颔首,“多谢先生了。” 顾景云便不再问,也不让宝璐再插手这事。成与不成只看他们自己。 不到半个月黎宝璐就收到太后赏赐的珠宝,她就知道直亲王和郑丹的事算是成了一半。 而在皇家,成了一半的婚事跟铁板钉钉也没差了。 黎宝璐将收到的金银珠宝分给顾景云一半,笑道:“这件事也有你一半的功劳。” 顾景云将东西推给她,笑道:“都交由你保管。” “第一次做媒收的谢礼,很有纪念意义呢,还是别放进库房里了。” 顾景云就笑道:“正是因为有纪念意义才要交由你保管呀,我所有有意义的东西都交给你。” 黎宝璐心里喜滋滋的,媚眼横飞,“说得这么好听,心中也这么真情实意吗?” 顾景云放下手中的书,认真的看着她问,“你说呢?” 黎宝璐就吧唧一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顾景云忍不住扬开笑颜。 夫妻俩气氛和谐,郑家那边则正饱受惊吓。 今天一早郑大人便被宣进宫,面见的却不止皇帝,还有太上皇。 他不过是翰林院的一个修史的翰林,突然要单独面见大楚的两大巨头,差点没吓死,还以为自己修著的史书出了问题。 太上皇开口后他才知道太后看上了他女儿,想要给她和直亲王赐婚。 郑大人只觉天上砸下了一箩筐的馅饼,喜悦是有,但更多的是惊吓。 他们郑家算得上诗书之家,他曾祖父便开始读书科举,祖父是官儿,父亲也是官儿,母亲的娘家更是修著史书的世家,但他们的发展一直是稳步前进的。 没有惊才绝艳的天才,也没有大官儿。 他父亲的官职算是历代来最高的,二品的翰林掌院学士,主修了历代史书,大力发展了地方教育,只可惜任职时间太短,很快就病逝了。 也因此郑家一直不上不下,说亲要门当户对,他们家给闺女找的婆家也多是在四五品官员家中寻找,再好一些也是在二三品官中,家世更显赫的那就跟卖女儿差不多,愿意跟他们家说亲的多是庶子纨绔之流。 郑大人可舍不得闺女去吃这个苦。 郑丹的学识一直很好,郑大人除了两个儿子外就只有这一个女儿,时常叹惋她没有生做男儿身。 而且因为母亲疼她,郑大人也对她很宽容,加上他生性宽和,对女儿去书院教书的事都睁只眼闭只眼,哪里舍得她嫁入高门受人磋磨? 所以郑丹的婚事一直拖着。 然而这世间还有什么门第比皇室更高? 郑大人既觉得骄傲,又满怀忧虑。一时就有些愣怔,没给回话。 太上皇见他呆愣愣的,便轻咳一声道:“太后见过郑小姐,觉得爱卿教养得甚好,而直亲王也见过令媛,对这门婚事并不反对。所以郑爱卿大可放心。” 郑大人却吓了一跳,太后和直亲王什么时候见过他闺女了,他咋啥都不知道? 郑大人忙跑回家去问他闺女。 郑丹也吓了一跳,“我,我告诉过祖母了,我没见过太后,只见过直亲王。” 说罢将黎先生给她介绍直亲王的事说了。 郑太太直咋舌,“这位黎先生对我们家丹儿可真好啊。”说亲直接说了直亲王。 郑大人就忍不住瞪了妻子一眼,问郑丹,“那之后直亲王可还见过你?” “见过两次,但都是通过黎先生。” 郑大人就松了一口气,不是私相授受就好,黎先生是郑丹的先生,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两个孩子的长辈。 他是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然而世间的人却很在意。 得知有黎宝璐为媒,郑大人不再审问女儿,开始准备接旨和嫁女的事宜。 郑家第一次跟皇家结亲,不免有些无措。最后还是郑老太太受不了喧哗,推开门来生气的敲了一下木杖,怒道:“亏你还是翰林,那么多礼仪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既无经验,一切按礼制来便是,只要不失礼就行,何必多费心思?” 郑大人稳了下心神,躬身应了一声“是”,重新分派任务时就有章程多了。 郑老太太看向一旁呆愣愣的孙女,蹙眉道:“丹儿,你随我来。” 郑丹连忙跟上,郑太太就担忧的看着女儿,忍不住拧了一下丈夫。 郑大人就面不改色的安慰道:“放心,家里最疼丹儿的就是母亲。” “这话说的,难道我不疼我闺女吗?” “疼疼疼,你才是最疼闺女的行了吧。” 郑太太听到他这敷衍的语气,气得又拧了他一下,郑大人饶是已身经百战,此时也不由疼的“嘶”了一声。 而屋内,郑丹跪坐在祖母的对面。 郑老太太严板的看着她,半响才道:“守礼知节,品性不差,且又让太上皇亲自赐婚,可见他对你的重视。准备备嫁吧。” 郑丹总算是回过神来,俯身应了一声“是”。 “我之前没和你父母提及此事是因不看好这门婚事,可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了他,也小看了你的黎先生。” 郑丹嘴角微翘,抿嘴笑道:“祖母放心,先生叮嘱过我的,说世间对女子多有苛责,所以要发乎情,止乎礼,何况,何况我……” “何况你对他的情也并未到深处,对吗?” 郑丹低下头。 郑老太太就看着她问,“那现在呢,可到了深处?” 郑丹红着脸低头。 郑老太太就叹气道:“好孩子,你去吧。” “祖母?” “如果他这些行为都发自内心,而背后无人指点,那就是个可以托付之人。这一点倒跟你祖父很像,”郑老太太说到这里嘴角微翘,“有责任心的人品性不会太差的。” 直亲王三次见郑丹,除第一次见面外后头两次他都找了顾景云和黎宝璐在场,保护的是郑丹的名誉。 郑老太太之前不看好这门亲事,一是郑家门第不显赫,二是她的孙女她知道。 郑丹的长处在于内秀,除非时日够久,不然一般人很少能发现她的优点。 三则是郑丹并未被太后召见过,所以对那次相亲是否过了明路郑老太太持怀疑态度。 让她没想到的是直亲王如此有担当,他没有贸然上门,也没有再找郑丹,而是请了太上皇出面。 太上皇见郑大人,那就是父母之命了,再有黎宝璐这个长辈在,那媒妁之言也齐了。 直亲王那样的青年人,想得到尊重郑丹,也用行为表示了对郑丹的尊重,那就很值得托付了。 郑老太太表示她很满意,见孙女只是单纯高兴,没有思虑更深,便点拨道:“不要以为他做的这些事是小事,在婚姻中,这才是大事。” “青年人年轻,总是会情不自禁。情不自禁的见面,情不自禁的谈情说爱,可真要这么爱,那就该放在心尖上,从心里为对方打算才对,不应该让对方受一点非议,受一点罪过。” “祖父就是这样做的吗?”郑丹好奇的问。 郑老太太忍不住嘴角一翘,“不错,他当年做得比直亲王还好呢,他还有得学呢。” 郑丹很少看见祖母笑,更少见她如此温情的时刻。 “女孩子要矜持,即便接了圣旨,你们成了未婚夫妻,也要发乎情止乎礼,不要越雷池一步。” 郑丹红着脸道:“祖母,孙儿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傻孩子,情到深处可就不一定了,”见孙女面色涨红,郑老太太就转开话题道:“既然直亲王不介意你在书院中任教,那你就继续留在书院,丈夫是重要,但你也该有自己的事做,在这一点上,你那黎先生就做得很好。” 说到这里郑老太太一叹,感慨道:“世间的女子能活成她那样的,这一生便不算辜负了。” 皇家子嗣少,因此对直亲王的婚事很是重视,同样的,也很心急。 郑家才接了圣旨没两天,京城百姓还没从这热闹中回过神来,礼部就来问吉日了。 太后以郑丹要在书院继续任教为由,要他们在秋季入学前完婚,时间赶得很急,这样一来,郑丹几乎是书院才放假就要接受宫里嬷嬷的礼仪教导了。 好在她熟读史书,对礼制并不陌生,所以嬷嬷们只是一点拨她就会了。 而且直亲王成亲后要住在宫外,并不用住在宫里,所以宫礼也只有几项,很快就学全了。 这门婚事因为爆了冷门,又是皇家难得的喜事,因此备受关注,顾景云便在此时找上欧阳尚书,要与他辩礼。 第611章 辩礼 欧阳尚书瞪大了眼,忍不住揉了揉耳朵问,“你说要与我辩礼?” 顾景云微微颔首。 欧阳尚书仔细回忆了一下,自觉最近没得罪过他,便瞪眼问,“顾太傅,你要与老夫辩何礼?” “闺阁之礼。” 欧阳尚书:“……风太大,老夫好似没听清。” 顾景云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先古时期,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而至部落渐盛,人方有家,也才有父母;嫘祖育桑养蚕,抽丝织布,这才有了遮体布衣,又创婚姻文明;而商有妇好,能打仗,亦为祭祀,又有妇邢,掌管农业及内政;汉则有班昭,可协撰写《汉书》;而我开国皇后更是开明大方,兴建女学,教化万民,所以我想跟欧阳尚书论一论这闺阁之礼。” 欧阳尚书抖了抖手指,看着一脸严肃正直的顾景云,他满脑子都是前段时间他孙女来找他说要去云璐学院任教的事。 他哪里还不明白,顾景云这是来给他孙女铺路来了,一定是黎宝璐在背后指使的, 他气得吹了吹胡子,也没兴趣跟顾景云辩礼,甩了袖子就走,“好,我不管你们总行了吧?” 顾景云一笑,悠悠地跟在他身边道:“欧阳尚书,人生在世不过就求一‘乐’,何必拘于那些规矩?何况那些规矩也都是因人的私心而定。她们有此志向,不仅能悦己,于国于民也都有大价值,你们内心介怀的又是什么呢?” 欧阳尚书脚步一顿。 顾景云站在他的身侧道:“还是说在你们心里世间男女皆如此龌蹉,只要女子出门就会与男子有私情?” 欧阳尚书老脸一红,“自然不是。” “那你们在怕什么呢,怕这些女孩有朝一日会超越世间男子,你们掌控不住吗?” “自然也不是,我等的心胸还不至于如此狭窄,只是女子相夫教子方是正途。” 顾景云一笑,淡淡的道:“尚书的孙女也并未说就不相夫教子,除了内宅,女子空闲的时间实在太多。在农家,她们尚且还要下地劳作,而在你们这样的人家,” 顾景云话音一顿,浅笑道:“到书院任教也不过是占去她们丁点时间罢了。” 欧阳尚书幽幽一叹,“世人多狭隘,只怕没几个人能同顾太傅如此想得开。” 满朝文武论开明他只服秦信芳,而顾景云是秦信芳教出来的,青出于蓝到有些离经叛道了。 “上行下效,你说世人多狭隘,我却觉得世人很是包容,不论前后两种风尚相距多大,他们都能很快抛弃旧的,追捧新的。” 欧阳尚书抖了抖脸颊道:“那是愚昧。” “所以我们才要教化万民。从开国积累至今,民间识文断字的人增多了不少,然而放眼大楚万万百姓,这点人却又不算什么了。” 在大楚,京城这等地方算是文武之风最盛的了,但从户部统计的户籍来看,识字的人还不超过百分之十。 这里识字的人不是指认识基础认字,而是对方哪怕只认识自己的名字或一二三四也在识字之列。 再刨除这些,真正达到识字的人恐怕还没有百分之五呢。 更别说大楚其余地方,一些贫瘠之地,只怕整个县都找不出一个进士来。 教化万民不是说说而已,凡是读书人都有此宏愿。 只不过顾景云没有将万民只局限在男子身上而已,宝璐想要教化女子,那他便助她。 而想要风气开放还是得从这些上层阶级的女孩身上开始,因为民间的百姓在一些事情上还是很开放的。 因为利益,也因为上行下效。 欧阳尚书回到府中,想了想还是把孙女叫到书房说话,欧阳晴再出来时眼眶发红,脸上却很高兴。 她的妹妹们围住她,低声问道:“姐姐,出了何事了?” 欧阳晴扬头一笑,笑颜如花,“好事,于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于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于欧阳老夫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坏事,她甚至将此列为耻辱,生气的拍着桌子道:“这不是胡闹吗,我们欧阳家诗书传家,若是做出此等有辱门风之事……” 欧阳尚书眉头一皱,不悦道:“教书育人怎么就是有辱门风之事?” “可她是女子……” “你也是女子!”欧阳尚书截断她的话,正色道:“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未来的直亲王妃不仅在云璐学院中任教,也在清溪书院中任教,而且她嫁入皇室后也会继续任教。太上皇和太后为此还特意将婚期定在八月上旬,为的就是不让她缺课。你说晴儿去云璐学院教书时有辱门风,那未来的直亲王妃是什么?” 欧阳老夫人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闪过恼意。 欧阳尚书便幽幽一叹,拍着她的手道:“你也上过书院,应该知道的,书院并没有那么复杂。晴儿能有所作为,我们该为她感到骄傲才是。” 欧阳老夫人一点儿也不觉得骄傲,女孩嫁出去就该在家里好好的相夫教子,家里又不是没事给她做,既要伺候公婆,又要打理内宅,还要管理自己的嫁妆和夫家的产业,难道这些不是事吗? 出去抛头露面,甚至跟个匠人一样的给人打工成何体统? 可惜欧阳家还是欧阳尚书做主,他同意了的事,欧阳老夫人根本反对不了。而欧阳晴又已定亲,很快就会出嫁,到时候欧阳老夫人就更管不到她身上了。 至于她的公婆,当初欧阳尚书给她说的就是门下学生的儿子,而且学生夫妻都很宽厚,而他们的儿子不仅聪明伶俐,思想也不古板。 所以欧阳老夫人完全是有气也没处撒,有力也无处使,只能憋着。 欧阳晴快快乐乐的去云璐学院里任教去了,成了一名国文先生。 云璐学院的课程并不重,她每天去上半个时辰的课而已,而她到来却像是开了一个口子,清溪书院很多学生,尤其是女院的学生非常喜欢去云璐学院兼课。 而他们讲课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云璐学院的学生们表示我大楚的文化果然博大精深,我等有点方。 但这也让学生们的思想开阔不少,而他们学院除了技术外,最倚重的就是创新了。 楚瑜讲完课,例行要给大家说一则故事,当然,这则故事还会涉及到文字。 因为这个班级都是来学种植的,于是楚瑜便给他们说了一个神农教导世人种植水稻的故事,演化的便是“稻”这个字。 种植班的学生听完故事,外面的钟声恰巧响起,学生们纷纷起身和先生告别。 一名学生便端了一个花盆上前送给楚瑜,“楚先生,这是我种出来的菊花,送给您。” 楚瑜看到这株菊花花型饱满,花瓣舒展,缕缕香气飘散,不由心中一喜,“好漂亮的菊花,只是先生不好无故受你的礼。” “这不是快到中秋了吗,这盆菊花是学生精心栽种出来的,和它一样花型的没有几株,这半年来承蒙先生教诲,身为学生送您一盆菊花是应该的。” 其他学生也纷纷附和,“是啊,楚先生您就收下吧,听说你们文人都爱赏花作诗,中秋将至,正是赏菊的好时候,到时候您可以请同窗好友一起来赏菊嘛。” 楚瑜一笑,接过花盆道:“那我就收下了。” 学生们异口同声,“收下吧,收下吧。” 等楚瑜捧着花盆走远了,大家才扭过头去恭喜那个送花的学生,“阿才,恭喜你了,等楚先生的同窗朋友们看到他手上的花,肯定会有人来找你买剩下的。” “阿才,待你赚了钱可别忘了请我们吃好吃的。” “好说,好说,我还有三盆菊花,我估摸着全都卖出去后给掉书院抽成我还能剩下好几两,到时候我拿出几百个大钱来我们去后街吃好吃的。” “我们打包回来到其他班级转一转,看他们还说不说我们种植班是泥腿子没出息。” “对,让他们知道我们种植班可不止会种水稻小麦果树,还会种花呢,待我培育出一株兰花来,一盆就能赚他百两银,羡慕死他们。” 众人“切”了一声,“老六,你就别糟蹋兰花了,你说,先生给你的那些兰草你是不是都种死了?” 老六鼓着脸颊道:“我可一直在改进,待我从野外找到好养活的兰草养出变异兰草,看你们到时怎么羡慕我。” 大家哈哈大笑,“你连兰草都养不活,还想养出异种呢,那还不如照山长说的去培育变种的水稻呢。” “变种水稻也不错啊,那可是利在千秋的事,山长说了,谁要是能种出有特色的变种水稻,书院不仅免除束脩,还有奖励呢。”老六叹气道:“要是我的兰花真的种不好,那我也只能去种水稻了,好歹我知道这个怎么种。” 大家扑哧扑哧的笑,其实他们种植班的学生都在种植水稻和小麦,只不过除了这两项外,他们还有其余的学习对象,老六是兰花,阿才是菊花,还有的人是梅花,牡丹等各种花卉,还有果树。 因为先生说,他们这一个专业想要长久就必须得再学一个可以赚钱的经济作物,不然只专精水稻和小麦,他们将来不是自己饿死,就是把学院给拖死。 第612章 摆摊 阿才的种植天赋最棒,才半年就利用先生给的菊花牙枝培育出花,若能趁着中秋佳节这股风卖出去,一定能赚好几两。 今天学院的不少先生都收到了礼物,无一例外都是清溪书院前来代课的先生。 才刚上课没两天的欧阳晴都收到了一个精致的座屏,送她的学生道:“这是我们自己设计的图案,在先生的帮助下一起绣的,手艺不多好,胜在新奇罢了,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郑丹则收到了一套陶瓷的十二生肖,活灵活现,非常的漂亮。 瓷器班的学生道:“先生,除了十二生肖我们还烧制了各种形态的动物,您要是喜欢可以挑些送给朋友。”然后帮她们宣传一下。 木工班的学生则是拿出了各式各样的木钗,雕刻得非常精美,还有各种笔筒,笔架,不说收到礼物的先生,就是黎宝璐看了都心痒,想要把这些东西都买下来收藏,真是太好看了。 可惜学生们不肯多给,坚持要卖给外人,“赚自己人的钱总觉得心里不够痛快,还是赚外人的钱才爽。” “是啊,是啊,我的手艺比不上你等的,但也准备了不少东西,我打算这两天就去街上摆摊,能卖一点是一点,要是卖不出去再交给书院出手。” “我也准备了不少,看来这个中秋大家都能赚钱。” “那可不一定,医学班的学生才认识些许草药,别说赚钱了,连假期都没有了,听说他们先生要带她们去义诊,我同村一个姐姐就在医学班,她说这次能让她摸上脉她就很满足了,不过我看玄。我们这些班级都是三年制,三年后再要深造也只有两年的时间,而且书院不会再收束脩,且只要完成书院的任务还有钱拿,但医学班不一样,他们开头就要学五年,听说山长亲口说的,五年之后说不定还要再加三年。” “那也是没办法,医学班毕竟和我们不一样,医人医命,那可是一条条人命。” “也是山长要求太严了,我们书院的先生又不像外面的,还要打磨学徒好几年才教本事,我们一进来可就学真本事的,要我说她们学够五年出去就不比那些游方郎中差了。那些人也不过会背几张药方,我那姐姐只不过进学半年都会了……” 话未说完脑袋便敲了一下,她姐姐从她身后走出来,“老远就听到你在这里叽喳,这些话在我们跟前说就行,可别出去外面说,不然要笑掉人的大牙了。我们先生说了,医病最忌讳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和半知半解,我们下了药方就得对病人负责,只会背几副药方有何用?一药用错那就是害人害己。” “可外面那些游方郎中……” “真是因此山长才要开这个书院啊,难道我进书院来学艺目的只是要成为一个游方郎中?” “就是,我们珍姐姐以后可是要成大医女的,以后我们要是生病了可得全靠你看病了。” “好说,好说,你们既要去摆摊可去占好位置了,中秋佳节,摆摊的人必定不少。” “已经让人去占了,我们是负责在书院收拾物品的。” 她们年纪都小,又都是女孩,为了不被人欺负都是结伴行事,各个班级的人联合在一起分成三组,一组人去占位置,一组则负责收拾东西,一组负责传递消息和策应。 云璐学院的学生都是贫寒出身,遇上这么一个容易赚钱的节日自然不会放过。 在最热闹的主街上,云璐学院的学生一连占了二十多个摊位,一大早大家便陆续把各自的东西搬来摆好,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又都穿着统一的衣服,实在太引人注目。 每个摊位摆的东西还都不一样,花卉木雕瓷器布匹和绣品等应有尽有,行人们总是忍不住瞄向这边。 “这些孩子哪来的?竟然占了这么多位置。” “你不认识?没看到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吗,是云璐学院的学生,那个书院全是女孩,听说不仅教孩子们识文断字,还教她们各种手艺。” 阿才跟着她们种植班的学生占了一个位置,摆出她藏的剩下菊花盆,其余人培育有菊花的也都摆了出来。 一盆几十文到几百文不等,主要看的还是花型和生长状况。 楚瑜顺着人流和同窗走来,看到她刚把花盆摆出来还未卖出去便松了一口气,转身笑道:“你看,那就是她养的花。” “果然姿妍傲人,楚兄一会儿可得帮我选一盆好的。你们送给先生的都选好了,现在就差我一人了。” 另一人也道:“若是花果然好我也多买一盆,就算不送人,自赏也是好的。” 楚瑜知道他们是让自己帮忙砍价,抿嘴一笑道:“好说,好说。” 俩人结伴上前,阿才看到楚瑜带着俩人朝她走来不由眼睛一亮,立即起身行礼,“楚先生。” “阿才,你不是还珍藏了几盆好菊花吗,拿来给我们看看。” 同窗忍不住拿眼看向阿才,见她相貌清丽,不由低声问楚瑜,“她怎么取名叫阿才这么男性化的名字?” 楚瑜沉默了一瞬,没告诉同窗这名字是她自己后来改的,因为以前她叫二丫。 阿才满脸欢喜,根本没听到他们的私语,将自己宝贝的盆栽捧出来给他们看,“这盆其实比这两盆还要好,先生说这是芽变培育出来的菊花,花型跟主株已有很大的区别,只可惜它变得不够彻底,所以不能成为一个新的品种,但继续培育下去或许能成独立一支,你们看是否喜欢。” 楚瑜的两个同窗皆是眼睛一亮,文人就没有不爱菊花的,要是他们能养出一个新的品种那可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不仅如此,他们还能借此收集些声望。 俩人对视一眼,看着菊花的目光都有些热切起来。 阿才继续笑道:“因您二位都是先生的朋友,所以你们在这里买的东西我都算您二位便宜些。除了这盆菊花,其他的也很不错的。” 大家将目光从这盆菊花上挪开,暗道:不错是不错,但怎么比得上这几乎已快变异成新品种的菊花? 俩人想也不想便同声问道:“你这盆菊花怎么卖?” 俩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严兄,我明日要去参加一个文会,期间要斗菊花,不知可否让我一次?” 另一个眼中闪过惋惜,但还是点头道:“那钟兄先请吧。” 钟兄就看向阿才。 阿才脸上纠结了一下,道:“本来我想开价……”看到对面楚瑜定定地看着她,她不由微顿,临时改口道:“我原先定的价格是十两,但既然您是楚先生的朋友,那就给九两好了。” 钟兄松了一口气,这个价格还在他的心理价位内,他之前想的也是十两。 他含笑点头,又看向其他的菊花,最后指了一盆花开正艳的菊花问,“这盆呢?” “这盆三两。” 钟兄满意的掏银子,“那我就要这两盆。” 他看向另一位,“严兄可要选?” 严兄低头看了一会儿,倒是选中了旁边一人的菊花,也付钱买下。 阿才高兴,这个摊位上摆的花都是她们同班同学的,谁卖出去都值得高兴。 借了钱,她们又帮同窗们拉生意,“楚先生,钟先生,严先生,我们这里还有精美的笔筒,笔架,你们要不要看看?” “还有木钗,先生们可以买回去送给夫人,都不贵,只要十来文。” “还有各种小玩具,先生们家里要是有孩子可以看一下……” 钟兄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声,拍着楚瑜的肩膀道:“你这些学生可忒会做生意了。” 楚瑜忍不住嘴角一翘,“你们要是感兴趣便去看一看吧,都是学生们的手艺。” 俩人想了想便去看一看,还别说,这些东西都很别致,而且都是小东西,最贵也只二十多文,便宜的几文钱就能买到。 他们并不差钱,因此看上喜欢的便买下。 她们便靠互相介绍卖出去许多东西。 她们这里本就引人注意,有行人看上木钗停下,买了木钗后便有学生给他推荐瓷兔瓷虎,看过瓷器动物又被介绍去看绣品…… 不到半日,名声便传出主街,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而且多是青年以下的男女。 瓷器的小动物,一些笔筒笔架笔洗和小竹篮,花卉等是卖的最好的。 阿才之前已有十二两进账,这下人流一多剩下的盆栽也都卖出去了,她们连忙帮旁边的人招呼买客。 她们都心疼得很,“早知道菊花那么好卖,之前就该多种一点。” “只怕精力不及,我们毕竟学艺不精,照料几盆就很费心神了。” “阿才,这次你赚得最多,回头可别忘了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阿才边招呼买客,边回到:“一定忘不了。” 老六满眼羡慕,低声问道:“你不是定价在五两吗,怎么突然涨到九两了?” 阿才没有说是楚瑜指点,只道:“先生说过它变异大半,很有前途,所以我临时涨价了,这样才配得上它的价值。” “可惜只有这一次,若是能留下来培育就好了。” 阿才便低声道:“一个月前我就分枝了,放心,明年只会有更好的。” 第613章 中秋 先生在第一节课上就说过,物以稀为贵,绿菊,墨菊,金丝菊这些难以培育的菊花动辄上百两,而稀少的兰草更贵,被人一炒,千两都卖得。 所以出现新品种的趋势就一定要保住,要第一时间分枝,避免让主株再影响分枝,让它回到正轨。 所以为长远计,她们是不可能把出现变异苗头的菊花全部卖出去的,她肯卖这盆是因为之前就分出一支更好的了。 多培育几年,说不定就能出一个新品种了。 老六不由更加羡慕了,斟酌的道:“要不我也改个名字,说不定就能种出兰草了。” 阿才就冲她翻了一个白眼道:“我这是天赋,岂是取一个名字就能获得的?” “你敢说没改名前你有这么聪明,能种出这么好的菊花?” 阿才迟疑,“我以前只种过水稻和小麦,哪里种过花?难道真是改名字的原因?” 一旁的人闻言一乐,推着俩人道:“快别贫了,赶紧帮我卖,我可是积累了不少的东西,你们要是能帮我卖完,我晚上就请你们吃月饼。” “太抠了,卖完才请。” “就是,就是,最多卖一半就请了呗。” 有厨艺班的同窗捕捉到她们的话,端了一个盘子就过来,“我们厨艺班出品的精品月饼,看在同窗的份上算你们九折。” “九折?你太抠了,最少八折,我们可是同窗。” “我们也不剩多少了,就九折,你们要就留给你们,不要我可全卖了。” 阿才等人纠结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那你给我留三个吧,我拿回去跟家人分着吃。” “我要四块。” “我要两块。” …… 厨艺班的同窗记下她们要的,然后回去就把货减下,桌子上瞬间不剩下多少了。 而其他人看着天色渐暗,也开始互相吆喝起来,“不剩多少木钗了,有要买回去给娘亲,姐妹的趁早出手了,同窗价一律九折。” “纺织班出品的细布,品质有保证,有打算过节添置衣裳,孝顺爷奶爹娘的赶紧出手了,同窗价九折了。” “……” 大家内部消耗了一些,眼见着天色快暗后才赶紧收拾东西回书院的回书院,回家的回家。 虽然书院已经放假,但有的同学家里离得远,便打算在书院过夜。 “明天就是中秋,你们可还来?” “我不来了,要在家里过节。” “我来,我还和几个同窗做了花灯,打算明天卖呢。” “我也做了几个花灯。” “我做了孔明灯。” 黎宝璐也在做花灯和孔明灯,今年她运气好,放假前的一天没课,所以她算得上有四天的休息时间。 现在家里正摆满了菊花,都是学生送的,其中不乏珍惜品种。他们家里除了她和顾景云还真没人有兴趣养花。 待她把送来菊花全部摆好才想起来她忘记买花灯了。 去年的中秋记忆安安早就忘光了,因此一看到花灯就兴奋的扑过去,“元宵,元宵!” 黎宝璐乐得把她拎起来,笑着解释,“不是元宵节,是中秋节。” “中秋节也挂花灯,还会到河里放花灯祈福,明天晚上我们带你去好不好?” “好啊,那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孔明灯,放到天上的,也是祈愿所用。”黎宝璐摸了摸安安的脑袋,笑道:“母亲带你做花灯和孔明灯如何,要是做得出来,晚上我们就放我们亲手做的。” 安安平日里都是跟着嬷嬷和青菱红桃玩耍,只有父母从书院回来后才有空陪她,这两天黎宝璐一直在家带她,她本来就黏她,闻言更是高兴,乐颠颠的亲自跑去青菱那里抢了她做花灯的材料。 黎宝璐看了哈哈一笑,给了青菱和红桃钱,让她们再去买些材料,又道:“把维贞和静翕也叫来,好容易休息两天,怎么总是呆在书房里?” 红桃应了一声,先拐去书房叫曲维贞姐弟。 曲维贞正在备课,而曲静翕正在被顾景云考校功课,此时额头正有些冒汗。 看到红桃到来,他不由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顾景云平静地对红桃点了点头,“他们一会儿就过去,你先出去办太太吩咐的事吧。” “是。”红桃躬身退下。 顾景云这才回头看低着头的曲静翕,“我决定让你明年下场,今年你就不要再去云璐学院了,虽然授课任务不重,但已不是你轻易能应付过去的了,你须得认真读书。” 见曲静翕低着头不说话,顾景云就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而你父母既然决议不让你四姐来京,勉强也无用。与其现在做些微乎其微的努力,不如待有了实力后再斗争,在这一点上,你姐姐比你强多了。” 曲静翕不由回头去看书房另一个角落的姐姐,曲维贞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心神都沉浸在书本中。 顾景云合上他的课业,丢给他道:“本可以给你打七分,勉强算是良,但以你只能不该只得这点分,由此可见你心思不在读书上,所以我给你零分,这些课业全部从头另做。” 曲静翕张大了嘴巴,只觉得天雷“噼里啪啦”的砸在他头顶上。 这课业可是包括了暑期作业啊,还是加练的! 顾景云却不理他,起身道:“放下课业,先跟我去花园吧,这两日是中秋,我不做要求,但过了中秋,你每日都要至少做出三道题,只要有一道低于八分便重做。” 曲静翕含泪应下,“是。” “去叫你姐姐吧,我们去找你师母。” 曲静翕耷拉着脑袋去叫曲维贞。 今年中秋宫中不办宫宴,于是群臣也松快不少,一家人吃过团圆饭休息了一下便去逛街。 主街上全部挂满了花灯,一些大的店铺则挂着走马灯,流转起来闪花人眼,特别的漂亮。 而聆圣街的街道则被各大书院承包,由学生们联合做的花灯挂满了一条街,绚烂无比。 黎宝璐牵着安安才走出巷子迎目便是橘红色的灯火,映在一盏宫灯下,将上面的图画照出,温暖不已。 安安“哇”的一声叫出来,觉得比元宵灯会上的花灯还要漂亮。 黎宝璐生怕她走丢,因此将她抱在怀里,顾景云则转头吩咐东风和南风道,“你们看好青菱和静翕他们,带着他们去主街秦家的花棚,一会儿我们就在那里看灯。” 东风南风应下,将青菱几个围在中间,一起往主街那边去。 “幸亏我们没有坐马车出来,不然更是寸步难行。”看到堵在那里的马车,东风几个皆是庆幸不已。 顾景云没兴趣跟他们一起玩,而且他们自己也能玩得很高兴,所以他直接拥着宝璐往安安感兴趣的地方去。 两队人马很快便分散,曲维贞几个早有所料,暗暗吐舌道:“先生肯定是嫌弃我们碍眼了。” 顾景云带着宝璐和安安去猜灯谜,给她们母女一人赢了一盏灯后便继续往下走。 见前面人更加密集,顾景云便从她手里接过安安,“我来。” 黎宝璐提着灯走在他旁边,忍不住凑到他耳边道:“还是不进宫更好玩。” 每年宫宴都是吃吃喝喝观赏歌舞,不像在外面感受着这股烟火气,每年的感受都可以不一样。 街上的灯谜还真难不住顾景云,所以一路上看到喜欢的花灯黎宝璐和安安就换。 顾景云赢下来的花灯给她们,她们便将淘汰下来的花灯送给别人,结果安安就喜欢上了给人送花灯的游戏。 她抱着花灯在父亲怀里转来转去,很快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跟她差不多的小孩,立即拍着父亲的肩膀道:“那里,那里。” 顾景云无奈的带着她上前,安安就乐淘淘的把花灯塞到小孩手里,叮铃铃的笑,“送给你的。” 小孩一愣,然后抓紧了手里的花灯。 小孩的父母戒备的看着安安,但看到抱着她的顾景云和黎宝璐后便微微一松,这三人看着便是一家三口。 因此小孩的父母便柔声哄着让孩子把花灯还回去。 黎宝璐就笑道:“你们收下吧,这孩子就喜欢拿花灯送人。” 小孩的父母见自家孩子的确喜欢这盏花灯便收下了,改让孩子谢过安安。 安安得了谢更加高兴,抱着父亲的脖子就让他再去猜灯谜。 安安拿着父亲赢来的花灯一路走一路送,待送到秦家的花棚前已经送出去二十多盏花灯,手里只剩下两盏她觉得最喜欢的了。 看到里面的妞妞,她立即挣扎着下地,跑进去把其中的一盏递给她,“妞妞姑姑,这盏送给你。” 妞妞嘟嘴,“你要叫绎心姑姑。” 安安乖巧的改口,“绎心姑姑,这是我爹爹赢的花灯,我送你一盏。” 妞妞接过,看了看后还给她,傲然的道:“我要自己猜谜,才不要你们送的。” 何子佩在一旁看着就和黎宝璐咬耳朵道:“这孩子越来越叛逆了,这两天正闹着要自己跑着去上学,不让家里的车夫去送,还要搬出我们的院子自己单独住一院,可把我和你舅舅愁坏了。” 黎宝璐就笑道:“让她折腾去,她这是要长大了,待她心性成熟些看她回忆时怎么懊恼。”懊恼这时候的脑残。 不过青春脑残也有脑残的好处,只要不过分就让她闹去呗。 “安安就还是个小孩子,刚才一路上专门让她爹给她赢花灯拿去送人,全是送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 何子佩则若有所思的道:“她这是想要个小玩伴吧,纯熙,她都两岁半了,你也该给她生个弟弟了,兄弟姐妹间岁数相差太大了也不好相处。” 第614章 接班人 黎宝璐脸色微红,扭头看着安安道:“我得问问她。” 何子佩以为她说的是顾景云,不由瞥向顾景云,眼神警告的看着他。 一直留意这边的顾景云看到舅母的眼神不由一默,他同样听到了舅母的话,若有所思的移开目光。 何子佩就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清和想要,纯熙就一定不会反对。 她和丈夫日渐衰老,而丈夫已经决定重阳时上书祈骸骨,因秦家基因和早年身体亏损的原因,他们二人根本不知能活到何时,所以他们希望在死前能够看到顾景云有继承人。 何子佩摸着黎宝璐的头发道:“我知道,清和不欲你多生,毕竟女子生产越早,越多,于寿命越有碍,可至少你们得给安安一个弟弟,给妞妞一个侄儿。” 这样她们以后才有娘家依靠。 黎宝璐红着脸点头,抱着何子佩的胳膊低声道:“舅母放心。” 何子佩既欣慰又有些怅然,看着花棚两边悬挂的花灯轻声道:“只有你们过得好了,我和你舅舅才走得安心。有你和清和在,妞妞交给你们我们都很放心,到头来最担忧的反而是你母亲,她和你师父现在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黎宝璐抱着她的胳膊,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一边听着脉一边笑道:“舅母和舅舅正是年轻力壮之时,现在想这些也太早了。母亲那儿有我师父在呢,您不必担心,母亲不是来信说了吗,她要写大楚地域志,现在她才走到哪儿到哪儿呀。” “她以前明明那么文静娴雅,谁能想到她现在心野成那样,都是你师父纵的。”何子佩说着怪罪的话,脸上却很满意。小姑子被宠纵,总比被约束被欺负要好。 黎宝璐松开手指,一把握住她的手,靠在她的肩膀道:“舅母,您的身体好着呢,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您还要看着妞妞嫁人生子呢,到时候让她多生两个,你们过继一个到膝下继承嫡支,只要保养得好,说不定还能看着孙子娶妻生子呢。” 何子佩的身体的确有些毛病,但都是小问题。毕竟人到中年不可能还那么健康。 但她真正的问题还在心理上,她心情有些郁结。黎宝璐不由有些担忧,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黎宝璐心中忧虑,脸上却不显,凑在何子佩耳边说悄悄话。 安安则跟妞妞凑在一起玩,俩人相差五岁,妞妞很有姑姑的自觉和派头,正努力的照顾安安,特别想要把她抱进怀里。 但安安也自觉长大了,坚决坐在她的对面一起玩。 秦信芳和顾景云就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看着妻女,外面热闹喧天,但他们心中却宁静不已。 秦信芳看着正拿着月饼坚持要喂安安的妞妞,轻声和顾景云道:“我想趁着重阳时上书祈骸,你若有布置便趁早吧。” “您想好继承人了吗?” “我决定举荐你大师伯和成尚书。” 顾景云拎起茶壶给舅舅倒茶,沉吟道:“大师伯更有声望,但他年纪大了,便是升任内阁也做不了多久,但他在教育上很有见解,舅舅是有意动教育?” 秦信芳嘴角一挑,“怎么不提成尚书?” “成尚书比您还年轻,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若他为尚书,那起码有十来年的任期,只怕别人等不起。” 像彭丹,他占的内阁位置很久了。 之前是阁老,太上皇登基后为首辅,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却一直不给后人挪窝,后面等着的人未必不心急。 这次好容易退下一个秦信芳,大家肯定争破头。而秦信芳的推荐又至关重要,一般来说只会从他推荐的人选中选择,除非皇帝有新的人选加入竞争。 选金万总比成尚书好,因为金万已年逾六十,就算要当阁老也当不了几年了。 所以在二选一的情况下,大家肯定选金万,而不是年富力强的成尚书。 而秦信芳如此推荐,显然更属意金万。 秦信芳嘴角一翘道:“彭丹把守内阁多年,又为首辅,而其他三位阁老分别代表刑部,兵部和吏部,跟彭丹所代表的户部一直互为犄角。现在还好,再过几年,焉知他们不会联合起来把持朝政?而且大楚的教育和农业也该往前走一步了。” “你大师伯管着翰林院,对地方教育研究了近二十年,跟欧阳尚书是好友,由他顶替我的位置,不仅可以拦着其余四位内阁结盟,更可以让大楚的教育更进一步。” “而且我和你大师伯说好了,他退下后会举荐成尚书。到时候要变的就是农桑水利了。” “所以成尚书会支持大师伯?” 秦信芳颔首,这是他与成尚书达成的协议。 成尚书是工部尚书,是六大尚书中难得的务实派,前两年刚从工部左侍郎提为尚书,他一直着力在改进水稻种子上,已然有了进步。 但因户部拨款的原因,培育出来的水稻一直不能大范围的播种实验。 如果没有两年的大量播种实验数据,他是不敢推广的,朝廷也不敢让百姓大量播种。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话语权,为自己,也为工部争取资本。 他才升尚书不久,想要升入内阁很难,所以不如先提名,让给金万,金万退下后再提名他,到时候几率就大了。 秦信芳的政治资源除了部分留给顾景云外,他大部分都交给了金万,而金万以后会交给成尚书。 这些资源可以给他们的上升提供一定的保证。 他不知道成尚书之后他肯不肯把资源倾斜到他未来女婿和外孙身上,但他们欠下的人情却一定会在。 只要他们能够保持本心,在皇帝英明的情况下,这两份人情就坏不了。 这也是秦信芳给妞妞留下的保障。 若成尚书像顾怀瑾一样忘恩负义,他自然也有后手对付他,何况顾景云也不是吃素的。 秦信芳去年便决定要致仕,这一年的时间便是在做布置,他总要给顾景云和妞妞留下些东西,让他们将来想用时能有资源可用。 可是他又不能因私废公,想要两者兼得,他可是将朝中上下文武大臣都筛选了一遍。 金万不必说,他已年逾六十,品性能力都摆在那里,家中子侄虽没有特别优秀的,却也不拖后腿。 对于大师兄,秦信芳还是放心的。 而成尚书则是他最后选定的第二接班人,也是安排的第二步棋。 对方现在的人品能力同样信得过,但人心与朝堂的变化就如同天中风云,向来变幻无穷,人可以去推测,却不能笃定。 所以他现在也只是在尽人事,结果能否像他设想的那样就看天命了。 俩人说完正事,便听得外面烟花炸响,安安和妞妞“哇”的一声惊叫出来,拔腿就要往外跑。 顾景云和秦信芳眼疾手快的扯住她们的衣领,“我们带你们去看,可不能乱跑,外面可是有坏人的。” 黎宝璐也扯着何子佩去看烟花,正巧碰到东风南风他们带着曲维贞和曲静翕找来,便一起站在花棚门口看。 顾景云抱着安安,秦信芳则抱着妞妞让她站在高台上,一手扶着她,一手去护着差点被人群挤到的何子佩。 妞妞和安安哇哇的大叫着,拍得手掌都快红了。 下人们很快围成一堵人墙,将主子们拦在里面,不让拥挤的人群挤到他们。 顾景云见黎宝璐看得认真,眼中异彩连连,便低声道:“待过年我们多买些烟花来放。” 黎宝璐摇头,“污染太大了,看朝廷烧的就行。” 这个时代不是谁都买得起烟花燃放的,而每年除夕,元宵和中秋朝廷和皇宫都会燃放烟花,普通百姓都是跑来看它们放的。 一些富贵之家也会买,特别是一些世家和权贵,每年还有斗烟花的,而且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烟花燃放离他们家都不远。 看别人家放的就行,黎宝璐没打算在大气污染上添力。 但她也不反对别人燃放烟花,因为那是表达喜悦的一种方式,烟花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艺术。 看完烟花,黎宝璐才跟顾景云咬耳朵,说舅母心情抑郁的事。 顾景云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看了舅舅和舅母一眼,见俩人正扶着妞妞下高台,俩人之前依然亲密无间,那看来问题不出在舅舅身上。 顾景云扫了妞妞一眼,见舅舅舅母望着她的眼神皆是慈爱不已,并不见忧愁。 丈夫女儿都不愁,那舅母愁什么? “你确定舅母的身体没问题?” “只是一些小毛病,问题不大。舅母这个岁数了,有些小毛病是正常的。” 顾景云微微颔首,“一会儿我去问问舅舅。” 秦信芳与何子佩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她的变化,但他没想到会那么严重了,竟然已经到了抑郁的程度。 之前他也请了太医诊过的,太医给出的论断是心情郁结,虽开了药方却表示这种病不在药石,而在于心情。 秦信芳揉了揉额头,低声道:“是我太过疏忽了。” 顾景云不由好奇,“舅母为何心情郁结?” 最近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才对啊。 秦信芳无奈道:“我们都老了,想的不由就多了些,不是什么大事,待我致仕就好了。” 他顿了顿还是道:“要不你和纯熙带着安安搬回来住一段时间吧,家里热闹些,忙些,她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就少了。” 第615章 大意 何子佩冬时就觉得身体不舒服,不是肩膀酸疼就是腰腿疼,要不然就是五脏如同炭烧,有种燥热的感觉。 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却说重在保养,并不能根治,哪怕是请了太医也一样。 秦信芳明白他们的意思,何子佩是老了,因此一些积年的小毛病爆发了出来。 何子佩也并不是不明白,但身体的不舒服反应到了心理上,她总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久了。 所以着急。 着急的想看妞妞长大,着急的让顾景云有嗣子,着急为每一个人的将来做安排。 就是秦信芳自己,有时候都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妻子的心境变化他不是不知,这几天甚至一直在吃养神的药,但药物对心理的治疗效果一直不佳。 与其依靠药物,还不如开解她,心病就该让心药来医。 所以秦信芳才那么着急的寻找接班人,赶在重阳的时候退休。 到时候他留在家里陪她,她的心情肯定会好些,等妞妞休沐时再带着她去郊外别院住两天。 不必每日都呆在秦府里,又有人相陪,她的心情多半会好转。 但距离重阳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呢,秦信芳可不想这二十多天她都闷闷不乐。 顾景云和黎宝璐相视一眼,点头应下,“明天我们还有一天假期,便明日搬过去吧。” “你们的生活用品府里都有,不必带什么东西,捡些安安的玩具带上就行。”秦信芳愉悦起来,笑道:“让维贞他们都过来,这样热闹些。” 黎宝璐点头应下。 秦府很大,而她和顾景云在那里都有自己独立的院子,的确是只要把自己带去就行。 而且秦府的生活水平可比顾府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一个院子配备的丫头婆子足有十七八个。 夫妻俩都不爱身边有第三个人晃荡,尤其是顾景云,他不仅洁癖也喜静,做事的时候尤厌跟前有不熟悉的人。 何子佩也知道外甥的怪脾气,抽掉一半的下人,剩下的则在院外听候差遣。 对于他们搬过来一起住,她高兴不已,将心底那些隐忧和顾虑全都抛到了脑后,开始为他们忙碌起来。 要将一些尖锐的东西收起来,以免被安安拿到伤人伤己,还要把她小房间里的桌角凳角等都包起来,以免她摔倒的时候碰到;还有顾景云习惯用的笔墨砚都要按照他的习惯摆好;宝璐爱吃的东西厨房也要大批进;维贞学习用到的工具,静翕最近在看的书何子佩也都关切到…… 秦信芳见妻子为他们忙得团团转,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吃味,但见她脸上都是笑意,不再见往日的愁苦,心疼又转化为欣慰,虽然会累点儿,但总算没时间伤怀了。 黎宝璐便把她吃的药停了,着手以药膳和膳食治疗。 顾景云便找了一个精通药膳的厨师回来,交由宝璐吩咐。 其实秦府是有会药膳的厨子的,但她是各种药膳都会些,顾景云找回来的却是精通为女子调理身体的膳食。 最关键是她的手艺很好,虽是药膳,味道却很不错,宝璐跟着秦文茵吃了不到半个月便都脸色红润照人。 黎宝璐一边捂着腰身叫“胖了,胖了”还一边不停的吃。 何子佩看得乐呵呵的,招过厨师低声说了几句话,厨师连连点头应下。 何子佩给宝璐盛了一碗汤,低声道:“这是滋阴补血的,多吃些。” 黎宝璐差点喷出来,她已经能够预想到她下一句是什么了,果然,“把身体调养好来,到时候……” “舅母,”黎宝璐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红着脸转开话题,“舅舅打算什么时候上书致仕?” “快了吧,重阳要休沐,陛下有可能会挽留,所以要提前三天上书。” 古代的君臣特别爱玩辞职——挽留——再辞职——再挽留——三辞职——君主无奈同意的戏码,所以要想能在重阳的时候退休,那就得提前三天上书。 秦信芳致仕的奏折早就写好了,只等时机一到便递上去。 其实朝中上下都知道他要致仕的事,只是因为事情繁多,又要选接班人,又要交接好事宜,所以大家都不确定他具体辞职的时间。 但众人都猜想是过年前后。 毕竟辞职好过年嘛,谁都没想到秦信芳那么急,想要赶在重阳的时候就致仕。 秦信芳重阳前三天就上书祈骸,表示他年老体衰,病体沉疴,近来精神越发不济,感觉到已无力再处理内阁事务,因此想要辞职回家休养。 即便是早已有预料,真正面对这封奏折时李安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红,眼中含了热泪,真情实切的挽留道:“师公不过才四十多,而官以五十为服官政之年,到七十官常方到致仕之期。朕登基不过一栽,有诸事不明,都需请教师公,师公就忍心弃我而去吗?” 秦信芳低头推辞道:“陛下,朝中有彭首辅,还有另三位内阁辅佐,文臣武将尽皆贤良才干,臣也不过是其中萤火,再不济,您还有顾太傅可请教。臣近来真是有心而无力了。” 说罢跪下请辞,“还请陛下成全。” 李安最后当然没有成全,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秦信芳第二日再上书请辞,朝臣们见状便知道他是拿定主意重阳前一定要退休了,不然今天他不会再提。 大家不由叹息惋惜,秦信芳的政治生涯本来可以更长的,可惜了。 众人都以为秦信芳是在琼州坏了身子,所以才那么早请辞,而且最近秦府也的确常常请大夫。 大半的朝堂都安静下来,只有几个臣子帮着皇帝一起挽留秦信芳,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可能留下了。 果然,第三天秦信芳再度上书请辞。 李安看着奏折半响,最后沉默的在上面盖了印章,算是答应下来。 既然秦信芳辞职了,那他的内阁职位就得找个接班人,按照惯例皇帝会询问他的意见,看他是否有推荐人。 秦信芳推荐了金万和成尚书。 朝臣们尽皆一愣,因为这两位在朝中都颇有些默默无闻。倒不是他们无名,俩人都做到了二品官,当然不可能无名,只是同官阶的,比他们优秀,比他们有名的人很多。 这俩人,成尚书不必说,两年前才从工部左侍郎提为尚书,工部和礼部一直是垫底清冷部门,所以很少有人把关注点放在这两个部门上面。 而金万,他的资历的确够老,而且他的年纪也是朝堂中最大的,可他自考上进士后就一直在翰林院任职,三十来年了,一直没挪过窝。 默默无闻的,要是秦信芳不提,他们几乎都要忘了朝中还有这样一位二品官,毕竟,他上朝通常都是打酱油,站在那里发呆,除非有涉及到翰林院的事务,不然不会插嘴的。 大部分人不明白秦信芳怎么会推荐金万,但少部分精明的人在下意识的闪过金万的履历时便不由一惊。 从政不到二十年就能从一小小翰林做到翰林院掌院,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文官升迁向来艰难,大部分都是按部就班的一品一品的往上升,有的人光四品升三品都能花去十年的时间,这还是短的。 大部分人都卡死在四品上,终其一生都没能升迁。 可是金万却能如此顺遂,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不仅有本事,还有人脉,而且心智也不低,不然怎么会在他们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升到了翰林院掌院? 这次要不是秦信芳提,他们都没留意到金万的出仕年数,大家都被他的年龄骗了。 他年纪最大,但从政时间还真不长。 而彭丹想的则要更多些。 他也是秦闻天的学生,金万,金万是他们的大师兄! 彭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这些年他竟然也下意识的忽略了金万。 彭丹是秦闻天所带的班级出来的学生,而金万是正儿八经跪拜敬茶入门的大弟子,其身份跟彭丹自然不一样。 然而秦闻天的学生太多了,而他的亲生儿子秦信芳又太过优秀,这便让人注意不到他的其他弟子,更注意不到一直低调沉默的金万。 当年秦信芳被流放,作为他的同门,且官职与他最接近的彭丹第一时间就接手了太子一系的势力,成为太子一系的领头羊。 但是,秦家的一些资深人脉他一直没掌握,他以为那些人脉还掌握在秦信芳的手里。 因此那几年没少盯着琼州,却发现琼州被人围得密不透风,他们得不到里面的消息,更难往里派人。 他一直以为这是秦信芳的手笔,可现在看着站在他的侧方一脸淡定的金万,彭丹瞬间明白过来。 人脉在金万的手上! 秦信芳被流放没几年他就升任为翰林院掌院,一直默默无闻,不仅是他,朝中还有谁想得起他是秦闻天入门的大弟子? 多半以为他只是秦闻天的学生吧? 而秦闻天的学生何其多?朝中有近一半的学生受过他教诲,哪怕不是在清溪书院上学,在上京赶考时也听过他讲课,受过他指点,也都要尊称他一声先生,自谦一声学生。 是他大意了。 殿上其余人等也纷纷在心中大喊,他们太大意了! 第616章 区别 内阁阁老的确定当然不是一天就能决定的,除了秦信芳,李安还问了其他人的意见。 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或是附议秦信芳,或是推荐自己认为合适的人,朝堂上立即辩论成一团。 秦信芳回列,他稍后会把推荐金万和成尚书的理由写成折子递上,之后的事就不与他相干了。 该做的布置也早已做好。 内阁职位勘定不是那么简单的,现在是重阳,他们能在过年前确定这个人选就不错了。 而金万和成尚书在这段时间要做的就是稳住气,不行差踏错就行。 朝会结束,大家果然没争出胜负,但人选却增加到了四个。 四人争一个位置,不过众人都知道金万和成尚书的成功率更大,因为他们是秦信芳推荐的,按照惯例,皇帝会先考虑他们二人是否合适。 而其中金万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朝臣在综合考虑后会选择资历更老,岁数更大,同样不缺能力的金万。 秦信芳成功辞职,走出大殿时只觉得胸腹一荡,感觉宫中的空气都新鲜多了。 彭丹随后走出,与他行礼道:“恭喜师弟了,你是无事一身轻,甩袖脱身去了,我等却还要再操劳啊。” 秦信芳嘴角一挑,微笑道:“陛下一向怜惜臣下,师兄若是执意请辞,陛下也会答应的。你若是致仕了,以后我踏青钓鱼也都有个伴儿。” 彭丹脸色一僵,微笑道:“只是朝政繁忙,一时脱不开身去啊。” “朝中人才济济,就算后辈们有所欠缺也都能够历练,与其亦步亦趋的小心跟着,还不如放开手去与他们自己做。” 彭丹眼神闪了闪,这可不像是一向滴水不漏的秦信芳说的话,怎么辞官后反而变得犀利起来了? 要不是顾景云就站在一旁,他几乎要以为这是顾景云附体了。 顾景云在一旁淡淡的撩起眼皮扫了彭丹一眼,上前打断俩人邀请舅舅一起回家。 彭丹并不能理解舅舅的苦心,舅舅何苦去点他? 秦信芳苦笑一声,到底是他爹的学生,所以想在正式离开朝堂前点醒他,只是可惜了…… 顾景云伸手扶住秦信芳,搀扶着他出宫。 秦信芳回头看了一眼勤政殿,叹息道:“在琼州时想着进入这里,而真进入这里时又觉满身疲惫,想要脱身而去。到底是老了,以前的壮志雄心都被岁月打磨掉了。” 秦信芳转头与顾景云道:“你不要学舅舅,要学宝璐,无论何时都保有那颗赤子之心。” 不论身处何境,遭遇如何,都对苍生保有敬畏之心,身份再卑微,也会尽自己所能回报天地。 大能力者责任自然也大,而能力低微时自也有低微的回报方式 顾景云很不想点头,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了,他觉得舅舅都离开朝堂了,他点头便当是给他的一点安慰吧。 秦信芳满意的点头,或许外甥他自己不知道,他现在身上的气质温和了许多,以前埋藏起来的锋芒一点儿一点儿的被打磨圆滑,不再轻易一碰就伤人伤己。 而随之变化的是他对这个世界的认同感,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偏激,上天对他不公,他便要毁天灭地。 当然,他是不可能毁天灭地,但凭他的智慧和口才,想要挑动风云,将苍生一起拉入泥淖却不难。 如今外甥渐渐回归正轨,秦信芳也敢放心的退休了。 真正意义上的退休,不仅是不过问朝堂之事,以后外甥的事他也不会过多插手了。 他也可以放心的和人道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秦信芳走出皇宫后觉得通体舒泰,感觉灵魂和身体尽皆一轻,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扶着顾景云的手就爬上马车。 要不是怕有人告他欺君,他现在能骑马绕城跑三圈。 但他是用身体不好为由请辞的,所以最近不宜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健康。 最多逛逛街,去郊外踏青,嗯,或许还能登高望远,重阳到了嘛。 顾景云:登高也属于运动。 秦信芳回到秦府,见到何子佩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去庄子上住两天,把妞妞和安安都带上。” 何子佩笑,“你直接说把全家带上就行了呗。” “不,”秦信芳摇头道:“不带纯熙和清和,让他们自己玩去。” 何子佩面露疑惑,秦信芳就抱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你不是让他们抓紧要个孩子吗?我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要孩子也好,趁着我们身体还好,帮他们带两年孩子。” 何子佩眼睛一亮,“那我去收拾东西去了。” 安安听说又可以去庄子玩,高兴的原地蹦了两下。 在她看来,农庄可比京城好玩多了,她转身跑回房间,自己收拾东西。 安安才两岁多,哪里知道应该带什么,回到房间打开衣柜就往外扯衣服,然后把自己的玩具全部堆到地上,打算全部带上。 青菱和她的嬷嬷一脸无奈的跟在她的身后道:“小姐,这是小袄,是冬天穿的……这些玩具还是不要带了,带去了您也没空玩,何必搬来搬去的浪费时间?” 到了农庄,哪怕是一块泥她都能晚上老半天,哪里还看得上这些玩具。 嬷嬷忧虑不已,觉得小姐去一趟农庄回来就要难带一次。 上次表舅爷带了她去农庄,爬山玩水甩泥巴,回来后差点没把花园给折腾光。 也是老爷太太太宠小姐了,上百两的菊花折了也不生气,要是她不气疯也得揍小姐一顿。 嬷嬷和青菱将她扯下来的衣服叠上放好,将她要穿的衣服收拾出几套来带上,又要将她的玩具规整好。 安安就大手一挥道:“不用收拾了,全部带上,我要是不玩就送给农庄的小孩,他们肯定喜欢玩。” “哎呦,我的小姐,这些玩具可都是老爷太太亲手给您做的,外头用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您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那些泥腿子可用不起这么好的东西。” 安安疑惑的皱着鼻子道:“我送给他们不就用得起了吗?” “嬷嬷,”青菱板下小脸,不赞同的看了嬷嬷一眼,阻止她将要出口的话,弯下身子哄安安道:“小姐,要是其他买来的玩具也就算了,这些可都是老爷太太给您做的,您要送人是不是得问过老爷太太一声?不然老爷太太伤心了怎么办?” 安安歪头想了想,蹬蹬蹬的就往外跑,一边还喊道:“我去问娘亲,你们先帮我收拾玩具。” 青菱应了一声,直起腰来看向嬷嬷,不赞同的道:“洪嬷嬷,以后这些话不要在小姐面前说,要是太太知道了还好,你最多是被遣送回家,可要是老爷知道了……” 青菱冷笑一声道:“你要找死也别拖上我。” 洪嬷嬷脸色涨红,不服气的低声道:“我也没说错啊,小姐的那些玩具价值可不低,用料及木工都是极好的……”而且还是独一份,她曾是秦氏的家生子,以前都在农村,但眼界还是有的。到了顾家后见识更多,自然知道这些玩具价值很高,要是拿出去卖,不知能被卖多少钱呢。 哪里是农庄里那些玩泥巴的小孩能用得起的? 青菱闻言生气,脸色憋得通红,但她年纪小,又一直有姐姐挡在前面,此时心中有成算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地跺脚道:“看在一起共事的份上我提醒你,你若是不听就算了,哼。” 她自九岁开始便跟着姐姐呆在顾府,对两位主子最了解不过,老爷且不必说,哪怕是太太一向心慈手软,也绝对不会允许洪嬷嬷这样的人呆在小姐身边的。 安安一阵风一样的蹬蹬跑去书房找母亲,没看到她,却看到了父亲。 安安虽小,却也知道父亲虽疼自己,对外人却不好说话,所以她转身便跑走。 顾景云听到脚步声嘴角刚露出笑意,才抬头就只能看到闺女的背影。 他蹙了蹙眉,低头再要继续书写,却发现自己没心情再写书了,干脆丢下毛笔就去追闺女。 安安正努力的冲花房跑去,一路上看到的下人都让到一边躬身给她行礼,知道她在找表少奶奶后还特别贴心的给她指路,“表少奶奶在花房那里看花呢,您往那儿抄小路过去更快。” 有的则担忧的跟在后面问,“小小姐,要不要我抱您过去?” “不用!”安安气都不喘一下的冲花房跑去,远远的看到母亲和舅婆就哇哇大叫一声冲过去。 黎宝璐回身看到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女儿,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抱起来,抬头看向远远跟过来的顾景云。 安安抱住母亲的脖子,迫不及待的问,“娘,我想把你和爹爹送给我的玩具送给农庄的小孩,行不行?” “为什么想要送玩具给他们呢?” “因为,因为他们带我玩他们好玩的东西和游戏,我也要把我的东西送给他们一起玩。” 黎宝璐摸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好呀,那就送吧。” 安安低低地欢呼一声,滑下母亲的怀抱,转身看到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的父亲,她就伸手打了一个招呼拔腿就跑回去继续收拾玩具去。 第617章 小气 顾景云抿了抿嘴,不悦的看向宝璐,“我像是会责怪她的人吗,为什么不问我而问你?” 黎宝璐挠了挠脑袋道:“因为她先看到的我吧。” 顾景云转身就走。 黎宝璐呆呆地与何子佩对视一眼,“他这是怎么了?” 何子佩不确定的道:“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何子佩就推了推她道:“行了,你快去看看吧,别让他生闷气,我把你要的花分支出来,等养活了再给你送过去。” 黎宝璐便去追顾景云。 顾景云大踏步的离开,脸色沉凝,丫鬟们见了噤若寒蝉,远远的看见便避走,避不开的就低头立在一旁,等他过去了才松一口气。 黎宝璐追上他,直接抱住他的胳膊问,“你在气什么?” 气什么? 他能告诉她他是气安安去找她要主意,而不是问他吗? 顾景云停下脚步,脸色微缓道:“没生气,我的书还未写完,我先回书房。” 黎宝璐冲他翻了一个白眼,伸手就扯他的脸颊,“我的眼睛又没瞎,快说,到底为什么生气?” 顾景云磨了磨牙,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伸手拉了她就闷头往回走。 黎宝璐任由他拉回房,心中好奇不已。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欲言又止。 顾景云抱着宝璐,忍不住咬住她的肩膀磨了磨牙,低低的问道:“我比你还宠安安,平日她都知道你严厉,有事都是来求我,为什么要送玩具给别人却问你而不问我?” 黎宝璐便知道安安在来找她之前肯定先碰见过顾景云,孩子怎么想的她怎么知道? “要不你去问一下你闺女?” 顾景云赌气,“不问!” 黎宝璐难得见他这样的孩子气,忍不住转身与他相对而坐,含笑问道:“那我帮你问?” 顾景云咬了咬牙,没反对。 黎宝璐就笑倒在他怀里,“她是你闺女,你连天王老子都不怕,怎么怕她?” 因为那是他女儿呀。 黎宝璐亲了亲他的脸颊,跳下软榻道:“那我去问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顾景云也很想听听女儿的理由,所以跟着去了,不过他没进屋,而是站在外面等着。 安安正把自己所有的玩具摆在地上,挑选着要带去农庄的,她决定把最爱的几样带回来外,其余的都可以留在农庄给别的小孩。 反正这些玩具她都玩过了,父亲和母亲以后还会给她做更多更好的。 黎宝璐看见摆了一地的玩具,惊讶的问,“你要送这么多?” “是啊,”安安骄傲的挺足胸膛道:“舅公说了,这次我们要在农庄住三天,我们肯定要玩很多好玩的东西,他们带我玩,我当然也要把玩具分享给他们。” 黎宝璐就忍不住亲她的脸颊,“我的女儿怎么能这么好?” 安安骄傲的扬头。 “那你能不能再告诉娘亲一件事?” “你说吧,我都回答你。” “玩具是你的,你要送给别的小朋友为什么要先问过我?” “因为青菱姐姐说,这些玩具都是爹爹和娘亲给我做的,要送出去就得问一下你们,不然你们会生气的,我不想爹爹和娘亲生气。” “那为什么只问我,不问你爹爹呢?” 安安闻言低着脑袋看地上,脚尖一点一点的不说话。 黎宝璐就伸手抚摸她才长出来没多少的头发,柔声问道:“安安不愿意告诉娘亲吗?” “因为,”安安声音弱弱的道:“爹爹可能不会答应。” “为什么你会觉得爹爹不会答应呢?”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爹爹和娘亲用心做的,爹爹不喜欢把你们亲手做的东西给别人。” 黎宝璐一愣,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觉得,”安安抽了抽小鼻子道:“爹爹有一幅画,大师兄想要看一眼都不行;大师嫂怀了宝宝,娘亲要给他做小衣裳爹爹就不高兴,还说你亲手做的衣裳就该只给我们穿……这些玩具都是娘亲和爹爹亲手做的,爹爹说可以留给弟弟继续玩,但我不想留给弟弟。” 黎宝璐已经木然,“为什么不想留给弟弟?” “因为弟弟要用新的,妞妞姑姑说她不要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家里没条件也就算了,既有条件她为什么要用别人用过的?” 黎宝璐干脆盘腿在毛毯上坐下,让安安坐在她对面,问道:“妞妞姑姑为什么要那么说,谁会让她用旧的东西?” “我不知道呀,反正妞妞姑姑就是那么说的,她不穿别人穿过的衣裳。既然衣裳不能穿旧的,那玩具也不能用旧的,不然弟弟以为我们不爱他怎么办?” 自从母亲说要给她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后,安安就很有姐姐的范儿,一直期待着弟弟或妹妹出世。 不过她毕竟喜欢弟弟,因为弟弟可以像木棉师侄一样好玩,妹妹,不知道好不好玩,所以还是生弟弟好了。 黎宝璐摸摸她的脑袋,道:“你不问过爹爹怎么知道爹爹就不会同意呢?而且这些玩具也有爹爹做的,娘亲同意的只是我的那一份,你要送爹爹的东西还是得问过爹爹才好。” 安安闻言“啊”了一声,小脸都皱起来了,她踌躇了半响,最后还是耷拉着脑袋道:“要不我只送母亲做的?” 黎宝璐就道:“但是我不记得哪些玩具是我做的,哪些是你父亲做的了,你记得吗?” 安安张大了嘴巴,她收到礼物时只管乐呵呵的去玩了,父母从来都是一起送的,她怎么知道且记得那么多? 黎宝璐就鼓励她道:“你去问问爹爹吧,或许他不像你想的那样小气呢?” 没错,黎宝璐将顾景云的行为归结为小气。 安安却隐约知道父亲不是小气,他只对自己和母亲做的东西那样。 安安最后还是爬起来去找父亲,黎宝璐看着她小小的一个却垂着脑袋一副沧桑的模样好笑不已。 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这样实在是太逗了。 然后心里忍不住感叹,顾景云的基因实在是太强大了,安安能那么聪慧完全是遗传至他。 她两岁多的时候,这辈子不算,她上辈子两岁多的时候也只把话说顺溜而已,甚至有很多话遣词造句都有问题,完全是顺着感觉来了。 她父母曾经用摄像机记录下她成长的一切,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三岁的时候奶声奶气却非常认真的给父母梳理他们家的关系:奶奶是爸爸的儿子,妈妈是我的女儿…… 当年她看到这一段录像时差点没忍住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但她闺女和她差不多一样大时却已经能分辨出父母的好恶了。 黎宝璐胸腹间升起一股自豪,这就是她闺女,试问还有谁有她那么聪明? 嗯,她爹除外。 顾景云在女儿走出门时已经回身走到了院子里,正对着一颗梅树发呆。 安安看到父亲眼睛一亮,蹬蹬的跑到他脚边,也抬高了脖子去看梅树,“爹爹,你在看什么?” 顾景云低头看他闺女,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笑道:“爹爹在看树。” “树有什么好看的?” “爹爹看这棵如此漂亮且神俊的树能分出一棵多好的分枝来。” “分枝是它的孩子吗?” “是的。” 安安惊叹一声,“爹爹好厉害,连这都看得出来。” 黎宝璐靠在门上无语的听着,顾景云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将安安抱进怀里。 安安抱着顾景云的脖子,小声的道:“爹爹,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顾景云低头含笑与她对视,“你说。” “我想把你和娘亲送给我的玩具送给别的小朋友可以吗?” 顾景云颔首,“只要你不心疼。” 安安惊喜,“爹爹你不反对呀。” “不反对呀,安安觉得爹爹会反对吗?” 还没有心机的安安就拍着小胸脯叹气道:“我还以为爹爹不会答应呢,我都不敢告诉你。” 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柔声道:“安安,不论爹爹会不会答应,凡是该问爹爹的事你都应该问。不能因为害怕爹爹不答应就不开口问知道吗?你在外面渴了,想要喝水,想要进别人家讨碗水喝,但你又怕别人不答应,难道你就因为这害怕不问主人一声自己推开门进去打水吗?” 安安努力的梳理父亲的话,半响才摇头道:“不行,那是坏人了。” 顾景云就摸着她的脑袋道:“是啊,那就是坏人了,我们家安安不要做那样的人好吗?” 安安狠狠地点头。 顾景云从未想过让女儿做好人,因为做好人累,但他更不想让女儿做坏人,因为做坏人不仅累,还会让人心生厌恶。 顾景云一手抱着她,一手去抚摸眼前的梅树,轻声道:“梅树的分枝长得好,它才不会担心它的前程,因为它知道好分枝会让人类好好的珍惜对待,它会过得很好的。”他的女儿也一样,她不仅聪慧,还善良,以后也一定会过的好的。 安安上看下看还是没看出这棵梅树的分枝到底好在哪儿,不过她知道自己还小,肯定有许多不懂的东西。 因此乖巧的问道:“那要不要现在就把分枝砍下来拿回家去种?娘亲不是爱梅花吗,我们现在拿回去种,到冷冷地时候就能看到梅花了。” 顾景云身体不由一僵,他伸手敲了一下闺女的额头,好笑道:“你这么挖舅公舅婆家的墙脚他们知道吗?” 安安满眼迷茫,“爹爹我冤枉啊,我没挖过舅公舅婆家的墙脚。” 第618章 怀孕 安安最后带上了一车的玩具去农庄,秦家的农庄可比顾景云的那个大多了,现在地里刚收完粮食,一望过去都是留下的稻杆和豆杆等。 但也正因为没有了粮食,田地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农庄里佃户和下人的孩子们一大早就撒丫子跑进还有水的田里捞鱼挖泥鳅抓螃蟹。 那都是放水浇灌水稻的时候溜进田里的,在田里长大了不少。 这些东西都是农家孩子最喜欢的东西,因为找到了家里就有荤腥吃了,可惜螃蟹肉不够多,他们不喜欢。 城里人倒是喜欢吃,但他们田里养出来的螃蟹不受欢迎,所以拿去卖也没人要。 也只能自家吃。 其实抓不到东西,只是在田里玩他们就很开心了,秦府的马车在进入农庄时,孩子们正嘻嘻哈哈的在田里打泥仗,浑身脏兮兮的。 安安和妞妞挤在窗前往外看,一边觉得很脏,一边又觉得很好玩。 何子佩看到两个孩子眼里的亮光,连忙警告道:“不许你们下田去玩泥巴,多脏啊,万一生病怎么办?” 两个孩子失落的应了一声,安安小声的问道:“我们不下田去玩,在路上玩行不行?上次我都跟我表舅玩过了,没有生病。” 何子佩瞪眼,一旁的秦信芳笑呵呵的喝茶,对此完全不介入。 安安和妞妞答应了许多条件,但她们最后没有一条能够做到,当天下午就一身泥巴笑哈哈的跑回家了…… 第二天则一头一身的碎草屑的跑回家,跟着她们的嬷嬷脸色苍白的汇报道:“小姐带着小小姐去爬树,还从山坡上滚下来……” 小姐常在家爬树,她们已经习惯了,但小小姐可只有两岁多,连跑快一点都会摔跤的那种。 何子佩也面色大变,“安安爬上去了?” “没有,小小姐就抱着树干磨蹭了一下,但,但……”嬷嬷们小声道:“要是再不改正,小小姐再大一点肯定会去爬树的……” 自家的小姐已经那样了,总不能连小小姐都祸害了吧。表少奶奶知道不得生气,要是跟小姐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何子佩则松了一口气,挥手道:“那就好,她现在还小,可不能爬树,待她大一点学了点功夫,可以自保后随她爬去。” 嬷嬷们:“……” 到得第三天下午快要回城了,再看见一身是泥的女儿个外甥孙女站在眼前,何子佩已经发不出火来了,大手一挥就道:“半刻钟,给我把她们洗干净来。” 嬷嬷们撸了袖子就冲上去,抱起两个就分开坐到热水盆边,先用一盆热水给她们洗了头,这才把她们剥干净放进水里。 三下五除二把俩人洗干净就套上衣服,然后就简单的擦了一下头发,确定不会再滴水后就抱进马车启程离开。 这里离城也不近,要是再不动身回去就晚了。 何子佩拿着毛巾给两个孩子绞干头发,无奈的叹气道:“怎么就这么顽皮,以后可怎么办哟?” 安安已经仰面躺在秦信芳的怀里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对头顶的动作一点感觉也没有。 何子佩确认安安的头发被绞干,这才转身帮闺女擦。 妞妞才刚刚留头发,平时只能扎两个绺子,此时披散下来也只到脖子处,她冲母亲嘿嘿的笑,被擦得特别的舒服,加上马车平稳且有节奏的摇晃,她也困顿起来,打着哈欠把眼泪都打出来了。 何子佩就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低声道:“睡吧,娘亲抱着你。” 妞妞就安心的靠着母亲,感受着她轻柔的帮她擦拭头发,慢慢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信芳给安安换了一个姿势,看着妻子一脸柔色的看着女儿,就低声笑道:“现在还感觉烦闷,身体不适吗?” 何子佩就瞪了他一眼道:“每日忙得连喝口水都不行,哪里还有时间烦闷?” 秦信芳就轻笑出声,低低地道:“那就好,让清和他们在家里多住些时日,等过完了年再回去吧,我们也能帮他们带安安。” 何子佩脸色微红,她知道丈夫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她心中不由又酸又甜,微微点了点头。 秦信芳假装未看到她微红的眼眶,继续轻声道:“我看清和纯熙近来在写书,清和把《论语》《大学》和《中庸》的释义和一些注解都写了下来,纯熙更是将各种算学知识简化,还设计了许多题目,打算集合在一起出书。可要论教书育人只怕无人能比得上父亲。” 何子佩静静地听他说话。 “我想把父亲的手稿整理出来,注解一类的我们不必管,但一些著作却要整理出来,以免丢失。” 何子佩低声道:“好的文章不是都由皇家书局刊印过了吗?” “但都是和别人的合辑,多年过去,还留有那些文章的人没几个了,所以我想整合一下出一本书。你来帮我好不好?” 何子佩微微点头。 秦闻天的手稿都放了好几个箱子,当年被秦信芳一起托给好友保管,他回京后这些东西也都送还回来了。 何子佩还拿出来晒过。公公留下的东西可不少,要从里面找出可以出书的文章,再整合好不是一个小工程,没有几年时间是办不到的。 俩人回到秦府,秦信芳将安安交给妻子,自己抱了妞妞下车回房。 两个孩子玩得太疯,又错过了午睡,以至于睡得很香,香到何子佩和秦信芳都舍不得叫醒她们。只能抱着她们回屋。 等把两个孩子塞进被子里躺好,俩人才知道顾景云和黎宝璐自三天前出府就没回来过。 秦信芳扭头看了眼外面即将落山的夕阳,面无表情的想,或许他就不该让他们在这边住下,帮他们带安安,反倒让他们肆无忌惮起来。 都是两个大人了,却还是一点儿成算都没有,这都多晚了还不回家? 此时黎宝璐正困得在顾景云怀里打哈欠,嘟囔道:“舅舅一定会生气的,我们这么晚都不回去。” 顾景云抱着她,就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道:“不会的,可是他们说了要让我们尽快要第二个孩子的,他们要是不理解我们就再迟几年再生。” 黎宝璐都快要睡着了,听闻此言都忍不住清醒过来,揪住他腰上的肉就拧了一下道:“这话太讨打了,小心舅舅把你扫地出门。” 顾景云轻笑一声,头抵着她的头道:“舅母会拦着他的。” 他轻柔的拍着她的肩膀,低声道:“睡吧。” 黎宝璐眼皮渐沉,慢慢的就睡了过去。 回到秦府,秦信芳冷冷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何子佩从背后一推,“还不累吗,快去休息吧。” 又回头对抱着宝璐的顾景云轻声道:“厨房热着饭菜呢,让红桃给你们拿,安安已经睡熟了,一会儿你去看看她,别让她踢被子。” 顾景云颔首应下,目送舅舅被推走才抱着宝璐回去。 他们并不饿,顾景云将宝璐放到床上,帮她把外衣除去塞进被子里,看着她依然熟睡,这才转身去看安安。 安安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顾景云慢慢掀开被子便看到她红扑扑的小脸蛋。 顾景云忍不住一笑,将被子捻好,坐在床边看着她发呆。 再有一个孩子,该给他取什么名字呢? 也不知道安安能不能与他相处得好,顾景云摇头一笑,觉得自己思虑太多,现在另一个孩子还没踪影呢。 但在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时,顾景云还是确定了宝璐有孕的事。 从他停止吃那些避孕的食物和药物后,他就一直留意宝璐的身体状况。 和怀安安时一样,宝璐的胃口慢慢变大,且越来越嗜睡。 当然,这种变化很轻微,连何子佩都没发现,但顾景云与宝璐朝夕相处,最了解她不过,早上她晚醒了一刻钟,又赖床了一刻钟,等起床时练功的时间就减少了两刻钟。 黎宝璐满脸懊恼,顾景云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中午我们去找王太医把把脉吧。” “你生病了?可王太医不是精通妇科和儿科吗?” 黎宝璐一怔,下意识的摸肚子,犹豫道:“应该没那么快吧?” 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看看吧。” 黎宝璐就自己给自己把脉,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原因,她一会儿觉得听到了滑脉,一会儿又觉得什么都没听到。 最后只能放下手,心中不由自嘲,难怪说医者不自医。 因为不确定,俩人也不敢让秦信芳他们知道,以免空欢喜一场。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顾景云带着宝璐去王家找王太医,一堵一个准儿,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的。 王太医看到他们微微一怔,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将人请进去后就伸手要给黎宝璐把脉。 夫妻俩来这里找他,除了这事也没别的事了。王太医微微闭着眼睛认真听脉,问了些黎宝璐问题便沉吟道:“是喜脉,不过时日还短,过段时间再诊一次,近来行动间小心一些,不要磕着碰着就行。” 第619章 小惩 安安趴在母亲的肚子上听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听出来,她嘟了嘟嘴问道:“弟弟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只是他现在可能睡着了,小孩子都嗜睡,他要长身体,当然不可能一直动着。”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出来啊,我都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了。” 黎宝璐摸着女儿的小脑袋笑道:“等到最热的时候他就出来了。” 安安掰着手指头算,“最热是七月,那还有五个月呢,好久啊。” 黎宝璐看着她一个小人儿却一本正经的喊着好久,不由笑出声来。 “我想早点跟弟弟玩。” 黎宝璐就问,“那要是妹妹,你跟她玩吗?” 安安呆,“不是弟弟吗?” “他害羞呢,所以躲起来不让我们看见,在他没出来前,我们当然不知道他是弟弟还是妹妹。”黎宝璐摸着她的小脑袋到:“但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希望安安能够保护他,做一个好姐姐。” 安安豪情万丈的拍着胸脯保证道:“娘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嗯还有妹妹的。” “不是还有妹妹,而是或者妹妹。” 安安嘿嘿一笑,又趴着摸了摸母亲的肚子,还叽里咕噜的小声说了些话,这才起身蹦蹦跳跳的去读书。 她已经年满三岁了,顾景云正式给她启蒙,拿着《三字经》教她背书,但除了《三字经》和《千字文》这些,顾景云并不给她其他的书看,而是将其中涉及到的故事画在册子上给她翻看,又用木块和竹片画了画写了字给她玩,让她在玩的时候认字。 顾景云和她说,虽然他们的闺女聪明,但此时不比琼州,安安没必要那么辛苦,所以只要快乐就行。 因此可以寓教于乐。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安安把识字当成了看图说话和拼图一类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就是已经八岁的妞妞都很爱玩,每天下学回家就跑来找安安一起玩耍。 两个相差五岁的孩子最爱玩寻宝游戏,每天傍晚秦府的花园都是她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和何子佩的呵斥声,其中还夹着秦信芳的劝慰声。 这也是住在秦府的顾景云和黎宝璐感受到的最直观的好处之一,他们终于不用时刻陪在安安身边玩那些幼稚的游戏了。 有了妞妞姑姑这个小伙伴,安安根本想不起来她还有父母这两个大朋友。 而妞妞有安安作伴和父亲的纵容后,更是顽皮,每天都能听到何子佩的怒吼声。 按说气伤肝,但她因为更年期的原因近来多愁善感,这气怒一起反倒平缓了这个病症,加上宝璐再次有孕这件喜事撑着,两下一中和,她的病反倒平缓了下来。 再吃宝璐开的食膳,直接就把身体调理过来了,现在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所以妞妞和安安就倒霉了,几乎每天都拍一顿屁股。 一开始俩人还吓得哇哇大哭,后来发现被拍屁股并不多疼,也就不在意了,每次被抓的时候哇哇大叫一通,被揍完摸摸屁股就跑走,完全不放在心上。 让黎宝璐感叹孩子更不好带了。 果然,没过两天何子佩连妞妞都抓不到了,她直接蹦树上去了,气得她在树下转了两圈,最后和宝璐抱怨道:“都怪你师父,瞧教的她什么功夫,侠义没学到,反倒拿来一个劲儿的气我。” 宝璐还没说话,顾景云就先冷下脸来,看向得意的坐在树杈上的妞妞,“妞妞,下来!” 妞妞嘟嘴,生气的道:“都说了我不叫妞妞,我叫绎心!” 顾景云眼中透着冷光的看着她,妞妞看着冷脸的表兄,不由心虚气短,她扭过头去懦懦的道:“我都取大名这么久了,你们不能总叫我小名。” 顾景云冷淡的道:“下来!” 妞妞看了看母亲,见她扶着表嫂站在一旁不说话,只能慢慢的溜下树,敛手垂脑的站在一旁。 顾景云冷哼一声,转身道:“与我来书房。” 何子佩欲言又止,黎宝璐就扶着她低声安抚道:“舅母放心,他心里有数呢,不会欺负妞妞的。” 何子佩想到越见不听话的闺女,微微叹了一口气。 以前妞妞也调皮,但她和丈夫说的话她还是听的,可不知从何时起,这孩子似乎进入了叛逆期,不论她和丈夫说多少劝诫的话她都不听。 好在她性子纯良,除了更加调皮捣蛋外也没做什么坏事,他们夫妻又一直舍不得下狠手去治疗,这才拖到现在。 现在见清和出手,她心中焦急却也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有个人治一治她了。 要说叛逆,十个妞妞也比不上清和的一根手指头啊,他出手整治,何子佩开始为闺女心疼起来。 何子佩忙四处望着要转移视线,让自己不要再想,免得会忍不住跑去书房把闺女救出来。 这一望便望见了刚才逃走躲到花丛后的安安,她立即精神一振,丢下黎宝璐就去抓安安。 妞妞她抓不到,难道安安她也抓不到? 妞妞那个级别的顽童她治不了,难道安安这个三岁的初级顽童她也教育不好? 何子佩抓住安安,拎着她就往花厅那边走,她决定要好好的和安安谈谈心。 安安大惊失色,踢着腿越过舅婆的肩膀就冲黎宝璐伸手,“娘亲救我!” 黎宝璐就扶着肚子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追着,时不时的还冲安安挥手,让她小心点,别踢到舅婆。 在书房里的表兄妹之间的气氛却不怎么好。 妞妞虽心虚,但也倔强的抬着头,接触到表哥清冷的目光就下移视线,看着书桌的一角发呆。 顾景云坐在书桌后,沉声问道:“看着你母亲在树下焦急却抓不到你是不是很高兴?” 妞妞张张嘴,最后委屈的咬了咬唇道:“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做得不好……” “谁觉得你做得哪件事不好了,具体指出来给我听一听。”顾景云没兴趣听她那种中二的言论,目光如刀锋般碾压过去,冷然的问道:“是你父亲,母亲,还是我或你表嫂?你告诉我,谁不是如珠似宝的把你捧在手心里的?” 妞妞张了张嘴,眼眶微红的问道:“那你们为什么总要叫我妞妞,我都不叫妞妞了,我叫绎心。” 顾景云头疼,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小名为何要如此纠结,他们都叫惯了妞妞,而且这个小名多亲切呀。 妞妞却不这么想,班里,不,是整个女院就没有小名比她还要难听的了,以前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小名还好,但母亲去接她时却把她小名叫出来了,从那以后班里的同窗都不叫她大名,总是妞妞,妞妞的叫她,难听死了。 妞妞低着脑袋抹泪,现在她都不喜欢跟她们玩了,好不容易安安侄女来了,回到家她可以有个玩伴,可娘亲这也要管,那也要管。 这也不许她做,那也不许她做,恨不得把她关在屋里才好。 连她带着安安去挖条蚯蚓都要管…… 顾景云不能理解一个美美的名字对一个小女孩的重要性,就好比妞妞不能理解母亲会因为她挖蚯蚓而近水儿产生她会掉进水里的惶恐一样。 两边代沟太大,根本不能沟通。 好在顾景云耐心足够,他不能理解,但他愿意倾听,因为站在下面的是他表妹。 妞妞委屈的抹着眼泪哭诉,顾景云方才知道她在书院里竟隐隐被孤立。 顾景云脸都黑透了。 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的表妹怎么会这么蠢,清溪书院里不仅有他,还有宝璐,哪怕自己没能力反击回去,找他们告状也不会吗? 而且只是被人隐隐孤立而已,要不要那么难受? 他当年在琼州罪村,不仅被人孤立,还差点连命都丢了,不也反击回去,让对方生不如死了吗? 她做不到他做的那些也就算了,难不成连自身的优势都不会用? 若是黎宝璐听到妞妞被孤立了,第一个想法可能是帮着妞妞融合进集体里,但顾景云第一想法却是以牙还牙的还回去。 他走到妞妞身边,拉着她在台阶上坐下,冷声道:“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就要欺负家人吗?是谁教得你这样没出息?” 妞妞不服气道:“我没欺负娘亲!”明明是娘亲欺负她的,没看见她都被娘亲欺负的只能躲到树上去了吗? “你以为欺负只是这些表象吗?你躲到树上,你母亲拿你毫无办法,心里不定怎么伤心愤怒呢,难道这些不是欺负吗?” 妞妞惊呆,“难道我要站着不动任由她揍我吗?可是爹爹说过那才是不孝呢?” 父母要教训儿女,儿女就得乖乖跪着挨打,这样的事在书上没少些,被列为孝广为传播,但她记得小时候父亲念到这些故事时和她说,其实孩子跑走才是真孝,因为没有父母忍心真的对孩子大挞小惩。 跪着让父母大,让父母伤心的才是不孝呢。 “那你爬到了树上你母亲就不伤心了吗?” 妞妞嘟嘴,“这也不对,那也错,那我该怎么做?” “这世上从未有一定的标准,问你的心,”顾景云轻声道:“知道你的小名是怎么来的吗?” 第620章 动情晓理 妞妞不满的嘟嘴,她不想提起自己的小名。 “你还有一个姐姐,舅舅舅母都是叫她囡囡,但其实她还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舒窈。”顾景云轻轻地道:“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她应该是一个很漂亮,很文静,很懂事的女孩。” 妞妞瞪大了眼睛,她从不知道她上头还有一个姐姐,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族人,但从未有人提起过她,只知道大家都很惋惜父母没有儿子。 “那,她去哪儿了?” 顾景云回神,扭头轻柔的看着她道:“死了,死在了流放途中,我还未出世的时候她就死了,那时候她只有安安那么大呢。” 妞妞便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一样的难受,眼眶通红的看着表哥。 “你是一个惊喜,一个天大的惊喜,秦家的孩子都聪明,但秦家的孩子也向来不长寿,且子嗣艰难。那时候舅舅舅母流放琼州都十多年了,年纪也大了,又缺医少药,没有人想到舅母还会怀孕。” “所以对你的到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舅舅生怕给你太好的留不住你,听人说贱名好养活就给你取了好多这样的小名。”顾景云轻声道:“但你是舅舅舅母的心肝啊,总不能真的叫狗尾巴草,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就叫你妞妞。” “你刚出生那会儿,家里的条件越发的好,我都取得功名了,为了讨好我们家,村里的人见了你都叫小姐,为此舅舅还拿出钱来分到各家,请求他们不要叫你小姐,就叫你的小名。” “或许你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让你在同窗面前丢了脸,但对舅舅舅母来说,这有可能涉及到你的性命。” “舅舅和舅母皆是饱读诗书之人,从不信这些,但为了你也疑神疑鬼起来,只要涉及到你的,哪怕村里的人说村尾那棵榕树很灵验,舅母心里怀疑,却还是虔诚的去参拜,只求你平安健康的长大……” 妞妞低着头抹眼泪,哽咽道:“那,那我以后不惹爹娘生气了总行了吧?” 顾景云嘴角微挑,“这本是你应有之责,不过你若能做好,说明你还有孝心。” 妞妞扭捏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表哥,你不觉得我的小名难听吗?” 顾景云摇头。 “那,那你和表嫂的小名叫什么?” 顾景云嘴角的笑意微深,“我们没有小名。” 妞妞一呆,“为什么你们没有小名,难道你们父母不疼你们,不想让你们好养活吗?” 顾景云弹了弹衣袍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表嫂从小身体就好,她父母是希望她能如同美玉一样珍贵美好,能被人捧在手心里珍惜。他们的愿望达到了。而我,”顾景云顿了顿道:“舅舅对我的期望也实现了。” 妞妞就转了转眼珠子,表嫂也就算了,表哥怎么可能没小名? 顾景云见她眼珠乱转,就淡淡的问,“书院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就任由别人这么欺负,然后回家再跟你爹娘撒脾气?” 妞妞嘟嘴,“我没叫人欺负,她们都不理我,我也都不理她们,她们取笑我的小名,我也都拿她们的名字取笑了一遍。” 虽然输了,但她也没输了阵势。 顾景云头疼于她的幼稚,冷冷地道:“秦绎心,你是舅舅的女儿,还是唯一的女儿,你知道你的辈分有多高吗?” 妞妞迷惑,“知道啊,我都做姑奶奶了。” “你不仅是秦氏宗族里的姑奶奶,在你们那个班级里,你能是一些小孩的姑祖母,姨祖母,秦家姻亲遍布,京中有些底蕴的人家谁不与秦家,或秦家姻亲有亲有旧?哪怕不用这个身份,你一个深受先生喜爱的聪明学生难道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吗?非要幼稚的去跟人家一样拿名字来论事。” “我,我不知道我跟她们有什么亲……” “去背世谱吧,我会让舅母给你做一份的,都按照你有可能接触到的小孩的家世来。” 妞妞眼睛微亮,“背了我就能力压群雄,让她们再不敢取笑孤立我吗?” 顾景云傲然的抬头,“你的追求可以更高些。” 妞妞眼睛更亮,“收复她们做我的打手?” 顾景云抽了抽眼角,转身就走,“以后不准你再去偷你表嫂的那些书来看。” 妞妞高兴的蹦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打败同窗,站在了人生巅峰上。 而等她收到母亲为她做出来的世谱时手一抖,眼一晕,差点摔倒在地上,“这么多?” 何子佩见女儿这两天难得的乖巧听话,因此很用心的按照景云的要求写了这份世谱,闻言柔声笑道:“这还只是五代以内的,要再往下还有牵扯呢,不过你现在还小,记住这些就够用了。” 妞妞惨白着脸问道:“表哥五岁就能背下来这么多东西吗?” 何子佩轻笑,“你表哥背的可不是这些,他背的呀是秦家族谱,还有各姻亲及世家的关系谱,那个可比这个还要繁杂。” 他们当时可是把顾景云当继承人来培养的。 妞妞扯开那张长长的,密密麻麻的折纸,突然发现全班三分之二的同学都跟她有关系,这个人的外公是她祖父的学生,也就是她的师侄孙;这个人的外祖母是秦氏女,按照辈分来说,哦,真美妙啊,她外婆见着她都得叫一声姑祖母,那她得叫她什么? 妞妞算了算,发现太长记不住,不过她肯定是老祖宗级别的。 还有这个人,她爹拜的老师的爹竟然是祖父的弟子,这个关系更近一些,因为一定意义上她们是同门,只不过她的辈分好像有点儿高。 妞妞喜滋滋的看着,突然不觉得无聊了,她决定今天晚上就把这些辈分算出来,明天她要去看子孙们。哈哈哈哈…… 何子佩见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就不由好笑的问道:“这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妞妞收起笑容,挥手道:“娘,过年留的那些银裸子还有吗,给我一些。” “你要银裸子干嘛?” 当然是给晚辈们的见面礼呀,不过妞妞没敢告诉她娘,只道:“我要拿来玩儿,娘你就给我吧。” “好好好,给你,给你,”何子佩止住她摇晃的身子,叹气道:“你娘差点被你摇散架了。” 知道她不会拿钱出去胡闹,何子佩很放心的捡出一盒子的银裸子给她。 妞妞喜滋滋的接了,转身就让丫鬟们找出荷包来把这些银裸子装了,一个荷包装一个。 何子佩就暗中看着她玩,见她拿着世谱背得认真,就和秦信芳感慨的道:“还是清和有办法,这孩子这两天乖巧多了。” 秦信芳张了张嘴,没敢跟妻子说他怕之后会酝酿更大的祸事,不过想到清和一向有分寸,他又闭上了嘴巴。 算了,有清和看着,谁吃亏妞妞也不会吃亏的。 有所察觉的秦信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女儿胡闹,没有察觉的何子佩和黎宝璐则欣慰的看着两个孩子变得乖巧,每天带带孩子,看看书,保养保养身体,顺便再做做胎教,过得充足又安乐。 自从知道景云给宝璐肚子里的孩子弹琴胎教后,何子佩便赶走他接过了这个任务,每天宝璐带着妞妞下学回来后,她就抱着琴去花园给宝璐弹奏几曲,有时候安安会乖巧的坐在母亲身边陪着一起听,但大多时候是跟着妞妞去花园里面掏虫子,摘花扯草。 何子佩不止一次的感叹,幸亏他们家孩子少,不然跟别人家一样十来好几个孩子,都这么顽皮,这花园只怕要不存了。 三月初三,上巳日,清溪书院放假一天,给学生们跟家人出门踏青游玩。 有要好的同窗便相约那天一起出门踏青,妞妞所在的班级没一个邀请她。 不过妞妞今天很高兴,在先生宣布下学,同窗们正要跑出去时,她高兴的拿出十几个荷包送给平日里跟她最不对付的十几个同窗。 十几个孩子呆愣愣的接过,有一个转了转眼珠子问,“秦妞妞,你是讨好我们,要求和吗?” 妞妞现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表哥叮嘱的“不要生气”,这才扬起笑脸看向说话的同窗,大方的道:“乖侄孙,你该叫我姑祖奶奶的,可别这么没大没小的乱叫我的小名哟。” 同窗甲一愣,见全班同学都好奇的看着她,她立即跳脚道:“你胡说,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凭什么叫我侄孙?” 妞妞见她果然跳脚,心里乐开怀,面上一本正经的道:“我大的是辈分,又不是岁数。你不是有个小姑才三岁吗,难道就因为她年纪小,你就不认她是姑姑了吗?” “你强词夺理,我家跟你们秦家可没关系。” 妞妞哼道:“有没有不是你一个小辈说了算的,你回去问你娘,问她要是见到了我该叫我啥,我要是乱认亲戚,后天来上学我就学小狗叫;要是你不认,那你就得学小狗叫,敢不敢赌?” “赌就赌,谁怕谁?” 她娘姓张,可不姓秦,哼,谁怕谁? “秦妞妞,你送了这么多人荷包,难道她们也都是你侄孙女?” 妞妞对这个小名的抵触情绪已经没那么大了,闻言不再像以前那样暴跳如雷,只摇头晃脑道:“虽有差,但亦不远矣。我是她们的长辈嘛,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当然得把见面礼补上了,是吧,师侄孙,侄孙女和外甥孙女们。” 收到荷包的十几个同窗脸都青了,围上去就要声讨她,妞妞就小手一挥,大气的道:“我既然敢认,那就是有真凭实据的,你们要不信回去问问你们爹娘,问我是不是你们的姑奶奶。” 第621章 论辈分高的重要性 一群孩子哭丧着脸跑回家,回去第一件事不再是去找吃的,而是跑去找父母。 “爹,秦妞妞说我要叫她姑奶奶,是不是?” “秦妞妞是谁?”这么村的名字怎么可能是他们家的亲戚,孩子莫不是被人给骗了? “就是秦绎心,她表嫂是我们书院的黎先生。” “哦,是秦阁老的女儿吗?待为父算一算,你师公的父亲是秦阁老的大师兄,秦阁老的女儿自然是跟你师公同辈了,所以你的确得叫她一声师姑奶奶。”但秦家门第何其高,他们可不敢去攀这门亲,节时和婚假的时候随送些礼品罢了。 青年特别柔和的看着女儿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是不是你也想去秦府的花园玩呀?” 他女儿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 “娘,秦妞妞说她是我姑祖奶奶是不是?” “胡说,你什么时候跑出来一个姑祖奶奶?秦妞妞是谁,可别在外头乱认亲戚。” “就是秦绎心,她爹是秦阁老。” “哎呀,原来她,她可不是你姑祖奶奶,她是我姑祖奶奶,你外婆都得叫她姑祖母……” …… “祖母,秦妞妞说我是她师侄孙,她说的是假的是不是?” “秦妞妞,是哪家的孩子?” “娘,就是秦阁老家的孩子,取了大名叫绎心,这孩子总是叫人家的小名,上次还差点打起来了呢。” 老太太脸色一冷,“怎么能这么不懂事,长辈的小名岂是你们能叫的?” 孩子的母亲一愣,“她还真是我们家的长辈啊。” “当然,你祖父当年初入京,一点儿门路也没有,后来机缘巧合有幸听得秦先生讲了几堂课,秦先生见他天资好,又勤奋,便推荐他入清溪书院读书,就在他所教授的班级里。就连后来你祖父求官走的也是秦先生的门路,我跟你公公也才有幸留在京城,算起来我才是跟她同辈,你说你闺女该叫她啥?” …… 上巳佳节,春光明媚,百花盛开。 安安和妞妞抱着自己做好的纸鸢,才到目的地就跳下车,哇哇大叫的朝草地上冲。 何子佩只来得及在后面喊一声,“小心些,别摔着了。” 曲维贞和曲静翕也跳下马车去追俩人,因为是出门踏青,他们并没有带太多下人,只带了几个负责准备食物。 妞妞和安安便交给了曲维贞和曲静翕这两个比较大,比较懂事的。 何子佩远远的叮嘱他们道:“别让她们近水,也别让她们近陡峭的地方。” 曲维贞远远的应了一声,跑去追越跑越偏的安安,把她领会正道上,找了片平缓的草地,这才开始帮着她们放风筝。 青峰山脚下有许多人家都摆开了阵势,因为青峰山上便是护国寺,连绵一片花海,特别好看。 每年上巳节来此踏青放风筝的数不胜数,而这两年青年男女们还迷上了玩曲水流觞,在青峰山上找一风景优美的溪流摆下东西便开始。 不仅可以交流文才,还能给未婚男女们相亲。 不错,上巳节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相亲。 所以黎宝璐他们才摆好自家的东西就看到几辆马车停在路边,呼啦啦下来一群年轻女孩,她们身后则跟着一群大妈扬鞭的年轻男孩。 黎宝璐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目光,却不小心看到停在不远处的一群孩子。 那群孩子显然是相约来此踏青的,但此时才下马车就拉着各自的父母哭着闹着要换个地方,而在此之前她们看的是……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黎宝璐眨眨眼,“舅母,那些不是妞妞的同班同学吗?” 何子佩扭头去看,笑着颔首道:“是啊,没想到这么巧,一会儿让妞妞去跟她们打个招呼。” 快别了吧,没看到她们是避着您闺女走的? 黎宝璐瞟向顾景云,这两天妞妞常来找他,两个人凑在一起也不知说些什么。 顾景云正盘腿坐在席上泡茶,察觉到她的目光歪头对她一笑,柔声道:“你不能喝茶,一会儿我给你煮杏仁茶吧。” “我不喜欢吃杏仁茶了。” “那我给你煮奶酪,”顾景云依然脾气很好的道:“上次用碾碎的花生和牛奶一起煮,你不是爱喝吗,这次我也让人带了些碎花生来。” 顾景云给舅舅和舅母沏好茶,继续笑道:“中午给你和妞妞她们蒸鸡蛋吃。” “我想吃烤肉。” “乖,这次我们没带烤架来,待下次再来踏青我再让他们准备。” 秦信芳闻言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心里冷冷的一哼,本来是带了的,结果他一句“宝璐有些上火”,便叫下人把烤架给除了,可怜他家妞妞念了好久的野外烧烤。 黎宝璐也很惋惜,“听说河里有鱼,还挺鲜美呢,要是带了烤架就好抓几条来烧烤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道:“其实不用烤架也能烤的。” 顾景云淡淡的问,“谁去抓鱼呢?” “我会叉鱼!” 顾景云看着她的肚子,“这样去?” 黎宝璐泄气,“你不也会吗?” 顾景云淡淡的道:“昨天晚上我的手让门给夹了。” 秦信芳就淡淡的问,“是不是连带脑袋也一块儿夹了?” 顾景云沉默不语。 黎宝璐也安静的垂下眼眸不敢说话了。 秦信芳看着远处的妞妞拉着安安一脸高兴的冲着她的同窗们跑去,而她的同窗们哭着喊着要离开的声音更大了。 他便冷声问道:“近几****都教了妞妞什么?” 虽然妞妞表面上比较听话了,近几日也很少惹他们生气,貌似更孝顺了些,但他心里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今日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威力减少十倍的活泼版的小顾景云,所以顾景云到底教了妞妞什么? 顾景云见舅舅不喝茶,只能自己拿过来喝了,闻言抬头去看那帮小孩,微微一笑道:“只是教她不被人欺负而已。” “什么,妞妞在书院里被人欺负了?”何子佩总算从俩人的机锋中听出不对劲来,脸一冷问,“谁欺负妞妞了,怎么欺负的?” 秦信芳和顾景云暗道不好,纷纷低下头去装死。 何子佩就去瞪黎宝璐,见她也一脸茫然,就回头瞪俩人,最后指着顾景云问,“清和你说。” 顾景云无奈的道:“也谈不上欺负,就是不对付,一群小孩子和她吵架。” “为什么吵架?” “哦,大概是妞妞太优秀了吧,门门功课都是优,自她入学以来,每学期的第一名都是她。您知道的,不遭人妒枉英才,哪一个秦家嫡支年轻时不走一遭?” 何子佩:……突然就没那么担心了怎么办? 顾景云又道:“妞妞学了功夫,您应该庆幸她够自制,没有出手打过人。” 他小时候要是有那个身体素质,只怕罪村里的小孩都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可惜,他小时候长了脑子身体却不好,而妞妞,身体倒是不错,就是脑子没跟上。 何子佩不知道外甥是这么想自个闺女的,不然肯定要抽他,听他如此一说还放心了。 是啊,就妞妞那功夫,还真没人能欺负她。 何子佩松一口气下来便详问道:“只是吵架?那你给她出什么主意了?” “也没什么,就是把妞妞变成了她们的姑祖母,姨祖母,师姑祖母之类的。”顾景云在三人的目瞪口呆中轻声笑道:“孩子之间的意气之争靠的不过是一股气势,妞妞以辈分压人,她们的气势弱了,自然也凶不起来了。” 所以再发生欺负的事,也应该是妞妞欺负她们了。 黎宝璐忍不住道:“但那是在书院,大家都是同窗,辈分什么的应该影响不大吧。” 顾景云点头,“是啊,我们知道,但那些孩子不知道啊。” 顾景云轻笑道:“她们的长辈会告诉她们要尊师重道,要尊敬长辈,而她们会听话就足够了。” 而等她们长大后知道这个辈分靠的是自觉,不是特别亲近的可以不论后也已经形成了惯性,对妞妞的气势再难撑得起来了,这就足够了。 何子佩和黎宝璐就觉得顾景云太阴险了,竟然插手一群孩子的纷争,忒不要脸了。 不过,怪不起来咋办? 黎宝璐和舅母对视一眼,果断的不再去看那群孩子,低头吃东西。 秦信芳板着脸训他道:“这些旁门左道最好少教给妞妞,以免她跟着你学来一身的坏毛病。” 顾景云不甚有诚意的应了一声。 而在不远处的妞妞刚拉着安安跑到她那群同窗前,无视掉她们,举手与他们的父母见礼。 年轻的父母们觉得这孩子太有礼了,不愧是秦家的人,纷纷还礼。 妞妞就笑道:“这两****正跟着母亲背世谱,这才知道我们几家竟然都有亲。以前见面不相识,实在是绎心失礼了。” 听到他们竟然在秦家要背的世谱上,几人纷纷惊喜,忙行礼道:“您说这话才是折煞我等,认真算起来,我们都还是您的晚辈呢。” 妞妞闻言得意的扫了低头耷脑的同窗们,笑道:“我父母和表兄表嫂就在那边,侄儿侄女们既来了不如过去见见?” 年轻父母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侄儿侄女们说的是他们。 几个家庭的父母们相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惊喜,纷纷拎着自家孩子去见礼。 就算秦阁老已经致仕了,那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他们能得此机会实在太幸运了。 第622章 谈判 幸运的年轻父母们喜滋滋的和秦信芳与顾景云见礼,他们的宝贝女儿们欲哭无泪的跟在他们身后不情不愿的行礼。 清和都替女儿把坑挖好了,作为父亲,秦信芳自然要帮他们把土填上,好让他们再起不来。 所以秦信芳并不像以前一样表现得想跟家人单独相处,而是请这些年轻父亲们坐下,大家谈谈学业,事业。 说是谈,但其实就是秦信芳问,他们毕恭毕敬的回答,然后秦信芳给出一些指点。 能够得秦信芳指点,年轻父亲们欣喜不已,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听着,有胆子大的偶尔会提一两个问题。 秦信芳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凡有问,必有答。 何子佩则拉着年轻母亲们在一旁笑眯眯的听着,半响就笑呵呵的道:“他呀,也是久不见后辈,心里痒痒了。他现在已经没什么能教清和的了,所以突然遇到跟他请教问题的人心里才这么开心。” 年轻母亲们立即躬身笑道:“那是我们的福气了。” “是啊,他们的学识可比不上顾太傅,不论是学业还是为人处世,需要请教秦阁老的太多了。” “说起来我们几家都有亲呢,没遇见也就罢了,既遇见了,他们又有问题,让他请教一番是应该的。” 然后大家就开始论亲戚,这样一来,妞妞的辈分算是在这些年轻父母这儿定下了。 加上妞妞今天表现得有礼有节,还特别友好的照顾同窗们,让年轻父母们不由感叹秦家的家教就是好,明明是独女,年纪又小,却不见一点骄纵之气。 还很会照顾人呢。 殊不知他们的女儿在妞妞“慈祥”的面容和话语之下几欲吐血。 妞妞特别友好的将他家的糕点推到同学们面前,笑道:“这是我家厨子自改配方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你们尝尝?” 一群女孩憋屈的看着妞妞,你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若不那么“慈爱”,不要一副“祖宗疼你们”的模样,或许她们会赏脸吃一口的。 现在嘛。 一群孩子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理她。 结果还不等妞妞反击,她们的母亲就拍了一下她们,微怒道:“你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姑祖母给你糕点,竟连一句谢谢都不会说了吗?” 对着妞妞得意的脸庞,一群孩子几欲哭出声来。 秦妞妞太阴险了! 更阴险的还在后面,妞妞和她们的父母表示她非常喜欢她们,希望在书院里大家能够互相照顾。 年轻父母们纷纷表示这是应该的,妞妞可比他们的女儿懂事多了,在书院里还请妞妞多照顾照顾她们,又叮嘱孩子们要好好和妞妞相处,要听她的话,毕竟她是长辈嘛。 终于,一群孩子找到机会离开父母的视线,一群人围住妞妞,安安瞪大了眼睛,掐腰站在妞妞跟前,奶声奶气的问,“你们想干嘛?” 一群自以为已经长大的八九岁孩子扫了眼安安小屁孩,并不把她放在眼里,而是对上妞妞道:“你有什么阴谋诡计?” 妞妞将安安扯到身后,非常趾高气扬的对她们冷哼一声,“是你们先惹我的,现在来问我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们不应该先和我道歉吗?” “明明是你先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呸,我一向平易近人,要是连我都瞧不起你们了,可见你们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人瞧得起的地方。” 看,就是这样,牙尖嘴利的,要不是她们结盟,根本就压不住她。 一群孩子瞬间团结一致的炮轰妞妞,要是往常妞妞早被她们激得跳脚了,但表哥说过,她要是先怒了,那她就输了一半。 所以即使心里已经窝了一团火,妞妞依然压制着脾气,轻蔑的看着她们道:“你们再吵,信不信我现在就躺倒说你们打我?想一想,你们父母会听你们的,还是听我的?” 一群人一噎。 妞妞得意的道:“我可是你们的祖宗。” 孩子们面皮涨得通红,怒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妞妞冷哼道:“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们想怎么样,一直以来都是你们挑衅我的。” 众孩子沉默,半响才道:“那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不再拿你的小名取笑,你也不准再提祖宗之类的话。” “可以,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每个人都要跟我道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秦妞妞你别太过分。” “哼,不答应就不答应,反正明儿上学后不仅我们班同学,其他同学也都会知道你们全是我的孙女辈,以后我教训你们就是长辈教训晚辈。” 一群女孩愤怒的紧握双拳,却拿妞妞没办法。 安安从妞妞的身后探出头来,她虽然小,却也听懂了一大半,知道这些人之前欺负妞妞姑姑了。 她皱了皱眉,不高兴的看着她们道:“做错事不改,还不认错,你们都是坏孩子,我们不跟坏孩子玩。” 一群女孩一愣,脸色又红又白,很是难看。 “你们回去考虑考虑吧,明儿我就要看到结果。”说罢拉着安安就走。 “姑姑,你为什么要跟坏孩子一起玩?” “我没和她们玩。” “你撒谎,我都看到你送糕点给她们吃了,跟坏孩子在一起,小心你也会变成坏孩子。” 妞妞默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跟才满三岁的安安解释她那样不是为了跟她们玩,而是为了气死,噎死她们。 算了,解释不了还是不要解释了。 而这边被留下的一群女孩听着安安的话,是真的要被气死了,有几个心里还升起了愧疚。 其实秦妞妞说的也不算错,的确是她们先去招惹她的。 大家相视一眼,最后有一个忍不住道:“要不然我们就去和她道歉吧。” “不行,当着全班同窗的面,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在书院混了?” “可认了她做祖宗,处处被她压一头,难道我们就能在书院里混好了吗?”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毕竟是我们先拿她的小名取笑的,与她道声对不起也是应该的。” “你站谁那边呢,她可没少在先生跟前给我们上眼药,仗着得先生欢心,她给我们挖了多少坑你都忘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现在我爹娘都要讨好他们家,你们觉得我们的话父母听吗?他们要是执意让我们唯秦妞妞马首是瞻,你们能反抗?” “总要试试,我爹娘还是挺疼我的。” 于是众人不欢而散。 毕竟都只是八九岁的孩子,还有些惶然,回到家犹豫再三还是跟父母说了。 才满心欢喜的父母们浑身一冷,然后冷下脸来仔细想了想,并未发现异常,从头到尾,秦家既没有警告他们,也没有插手孩子之间纷争的意思。 但秦家不会不知道,因为秦绎心的世谱肯定是长辈帮忙整理和要求背诵的。 半响女孩的父亲叹气道:“唉,秦家既然大度,我们也不能是非不分。” 母亲则拉着女儿问,“我问你,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跟秦绎心闹矛盾?不准避重就轻,隐瞒实情。” 女孩低下头道:“秦妞妞,不,是秦绎心她,她,”女孩涨红了脸,这个要怎么说,说秦妞妞太优秀,才进书院大家还在摸索时她就已经适应下来,先生要求背的课本她全都能背出来,先生提问的问题她也全都懂,就连书法,画艺,琴技等都是全班第一,所以她们就看不惯她,不喜欢跟她说话,不喜欢跟她玩吗?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们偶然听到她母亲叫她妞妞,这才知道她有一个又土又丑的小名。 因为她只有这一个攻击点,所以她们就以此来攻击她。 一开始还只是口角,到后来就变成了一对多的大规模吵架,有好几次秦妞妞都想揍她们,可惜不知为什么她一直不动手。 但是,双方的矛盾的确越积越深,她们嘲笑她的名字,秦妞妞就在课堂上设计她们,让她们总在先生和同窗们面前丢脸,所以…… 到现在,双方不说成了仇敌,但肯定不会轻易认输的。 秦妞妞要求他们当着全班同窗的面道歉,那就是把她们的面子往地上踩。 她们当然不乐意。 孩子们维持着自己的自尊心,但在父母们看来,这点矛盾实在小得不值一提,但却暴露出了她们最大的缺陷——嫉妒。 妞妞拒绝跟父母同车,把安安塞到他们怀里就跑去挤在顾景云和黎宝璐之间,“表哥,我有话跟你说。” 顾景云就拽着她的衣领往后拉,扶着宝璐上车,“排队。” 妞妞只能耷拉着脑袋跟在表哥身后爬上车。 黎宝璐坐在厚厚的褥子上,半靠在顾景云身上,扶着肚子笑问,“有什么悄悄话要问就快问,一会儿还是去你父母的车上坐,我这车上小,别走到一半你才要跳下去。” 妞妞闻言也不再装矜持,凑到表哥身旁问道:“表哥,明天她们真的会跟我道歉吗?” “会的,”顾景云含笑道:“刚才你表现得非常好,她们的父母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你是好孩子,仔细查问下自然知道是她们的孩子做错了事,所以一定会要求她们跟你道歉的。” 如果他们不要求,他自然也有办法会让他们要求的。 顾景云伸手摸了摸妞妞的脑袋道:“今日是上巳佳节,你只管放心去玩,明日的烦恼明日再提,何况,那也未必还是烦恼。快去吧,替我看着安安,别让她调皮捣蛋。” 妞妞高兴的应了一声,“那我不打扰你和表嫂了。” 第623章 吃醋 三月初四,春光明媚,微风徐徐,妞妞挎着小书包才走进教室便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她的死对头们正相对而坐,整个班级的气氛都被她们带动得凝滞起来。 看来,她们很煎熬呢。 妞妞仰着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书包,这才扭过头去扬眉看着她们。 女孩们互相推搡了一下,其中有几个不约而同的想到昨天父母说的话,“如果仅仅因为秦绎心优秀便嫉妒她,那她的心得多大才能装得下嫉妒?这世上比她优秀的人何止秦绎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与人相争本就是她先落了下乘。” 还有的则想起父母的警告,“不要看秦阁老致仕了便可以欺负他女儿,他们秦家荣宠四代,底蕴深厚,而她表哥可是当朝太傅,你不说跟人家搞好关系,反而还惹她气恼,你这是打算害死我们全家吗?” 所以这些女孩今天不论是自愿,害死被迫都站到了妞妞跟前,一人小声的道了声对不起,表示再也不会拿她的小名取笑对方了。 而妞妞只需大方的表示原谅她们就行。 其他同窗见了纷纷交头接耳,“看来秦绎心说她是她们的长辈是真的了。” “是啊,没想到我们班这么多同窗跟她家是亲戚。” 其他人闻言便嗤笑道:“秦氏的族谱都近千年了,由此可见她家的姻亲故旧,何况她祖父还桃李满天下,亲戚多有什么稀奇的。现在稀奇的是她们竟然跟秦绎心道歉了,我觉得一定是有人教秦绎心的。” 不然她们都吵了两年多了,之前也没见秦绎心能收复她们呀。 可不管大家又多少疑问,妞妞都完美的解决了她们,再没人敢找她的麻烦。 班级里的争吵少了,以前为了躲避麻烦而不跟妞妞来往的同窗也渐渐开始试着跟她交朋友,妞妞总算是不会寂寞得盼着下学回家找安安玩了。 黎宝璐躲在树后看着妞妞跟人手拉着手跑去食堂买糕点,等人走远了才要离开。 郑丹忙上前扶住她,笑道:“先生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黎宝璐笑道:“待你有了孩子就明白了,这孩子啊,不管多稳妥,做母亲的还是会忍不住操心。” 郑丹笑,“您也不比秦小姐大几岁,而且您不是跟她同辈吗,怎么就要操母亲的心?” “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呀。”而且她的确差点做了她女儿。 黎宝璐扶着郑丹离开。 “先生,您这肚子都有六个多月了吧,您打算何时休假?” “书院调整一下课程,下个月末就能休假了。到时候会由你和男院那边的一位先生接替我的工作。” 郑丹眼睛一亮,“先生,我能教高学级的课程了?” 黎宝璐微微点头,“梅山长让人准备了一套试卷,你只要通过考试,再当堂讲过一课,得到先生们的认可就行。我问过先生们了,这个考核算不上难的,以你之能要通过不难。” 郑丹眼睛闪亮,“多谢先生推举,先生放心,学生定不辜负您所望。” 黎宝璐微笑道:“虽是我推举了你,但你若无能,梅山长也不会听我的,所以还是得靠你自己。” 俩人说着话往书院外去,黎宝璐今天的课已经没了,可以离开回家。 二林早在外面候着,看到黎宝璐出来忙搬来凳子扶着她上车。郑丹站在车下目送她离开,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心中有些期待,不知道她何时也能有个孩子。 这一次怀孕比上一次还要安稳,也正因为孩子这么乖,黎宝璐总觉得这个孩子也是女孩,所以坚持让顾景云也想几个女孩的小名。 但不论是谁看了都说她这一胎是男孩。 特别是重华郡主,摸着她的肚子期待的道:“这么尖一定是个男孩儿,当年我怀着忠哥儿时……” 重华郡主手一缩,回过神来按了按眼睛,不好意思的道:“让你见笑了。” 黎宝璐摇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我听李姨说过,您以前还有个儿子的。” “是静怡姐姐吧,”重华郡主一笑,“你叫她李姨,那该叫我什么?” 黎宝璐哈哈一笑,“你要想听我叫你阿姨也行啊。” 重华郡主摇手,“可别,好容易被你喊年轻了,实在没必要再往老的那边靠。” 她叹气一声道:“是我没福,和他母子缘浅,没能保护好他。差一点,就连一一都没保住,所以纯熙,谢谢你,也谢谢你那几个徒弟,不然我……” 黎宝璐紧紧握住她的手,笑道:“你要谢就亲自去谢他们,跟我道谢却是没用的。” 重华郡主擦了擦眼泪,笑道:“明明是来找你开心的,却说到了我这些伤心事。好了,听说你们常给孩子念书弹琴以做胎教,那我也给他念一段书如何?” “还是算了吧,你不如给我弹琴听,我可是听李姨说你一手琴技艳冠京师呢。” “什么都是静怡姐姐给你说的。” 但重华郡主还是搬了琴来给黎宝璐弹奏,悠扬的琴声绕着房梁缓缓飘向天空,正疾步往回赶的顾景云忍不住脚步一顿,他倾听了一会儿琴音,招手叫来一个路过的丫头,“谁在梧桐苑里?” “回表少爷,是表少奶奶和重华郡主。” 顾景云面色冷淡的点了点头,挥手让丫头下去。想了想这才转身往正院去。 妞妞才一阵风的冲进正院,和人来疯一样的安安抱在一起哇哇大叫了几声才和母亲抱怨,“表哥也不知急着回家干嘛,我说要多玩一会儿他都不许,明明昨儿他还许我多在书院里玩半个时辰的。” 何子佩就点着她的额头道:“真是没眼色,你表兄是急着回来见你表嫂了,昨儿你表兄不是要和你表嫂在书院里散步观景,你以为他会容你玩半个时辰?” 秦信芳在一旁淡淡的道:“清和来了。” 母女两个立即收口看向门口,果然一会儿顾景云就出现在门口。 顾景云先和舅舅舅母行礼,妞妞这才重新和他见过礼,坐在何子佩身边的安安则懒洋洋的抬手打了一个招呼“爹爹”,然后便继续低头玩她的九连环。 顾景云也不在意,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对舅舅舅母道:“时辰不早了,让厨房准备晚饭吧。” 何子佩一愣,“时间还早呢,你饿了吗,要不要先吃些点心垫垫?或是让厨房给你盛碗汤来,他们给炖了羊肉汤,正好这时节喝。” 秦信芳合上书道:“他这是在赶客呢。” 他不太赞同的看着顾景云道:“清和,你年纪也不小了,这脾气怎么反而越来越大?你和纯熙虽是夫妻,但也没有时刻在眼前的道理,她可好容易才有一个说得来的朋友。” 顾景云淡淡的道:“所以才要尽地主之谊,留她在这里用饭再走啊。” 秦信芳拢眉,板着脸就要训斥,何子佩忙扯了一下他,对顾景云笑道:“行了,宝璐怀着身孕呢,估计也饿了,你带着妞妞和安安去厨房看看,既然要留客用饭,那总得再多添几道才好。” 安安不想走,察觉到气氛有异的妞妞忙上前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带你去摘花。” 安安忙丢下九连环跟姑姑手牵着手出去了。 顾景云笑着跟在两个孩子身后,把她们带到花园后道:“不许太过糟蹋花木,也不许受伤。” 两个孩子乖乖的应了一声。 顾景云转头叮嘱了青菱几人看紧她们,这才转身往书房去。 去厨房的事吩咐秦嬷嬷便是,并不用他亲自去。 而顾景云他们才出门,何子佩就忍不住掐了秦信芳一下,低声道:“你做什么骂他?” 秦信芳头疼道:“我没骂他……” “这不是骂,怎么才是骂?”何子佩板着脸道:“清和纯熙的感情好着呢,用不着你教他们怎么相处。” “我是想让他再正常些……” “他怎么不正常了,难道非得跟别的男人似的,每天出去饮酒作乐,更深露重时方回家才正常?”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子佩,宝璐那么大了,你见过她除了景云外还有哪个知心的朋友?景云亦然,”秦信芳叹气,“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而他们二人两者皆占。现在他们恩爱两不相疑,我也觉得他们必能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可万一呢?” 何子佩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他们若有好友可诉衷肠,便是我们不在了也可缓和一二。而且,清和的身体……”秦信芳轻声道:“虽说他现在已经养好了身体,但你别忘了,纯熙身怀深厚的内力,她的寿命本就比一般人长的……” 何子佩扭过头去,用帕子按了按眼睛哽咽道:“你操心的也太多了……” 秦信芳无奈道:“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不操心谁操心?” “也是纯熙和重华郡主的缘分,这一路走来纯熙认识了多少人,但最多只说得来而已,能像重华郡主一样跟她相谈甚欢的也仅此一个,”秦信芳叹气,“偏他醋性这么大,不过多来几次他就有意见了。” 何子佩沉思了一下,最后还是道:“你就别管了,你说的话他什么时候听过?还不如随他们自己闹去,他总是不会让宝璐伤心的,而宝璐也不会忽略了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有这闲心还不如趁着阳光正好把公公的那些书都摊出来晒晒呢。” 第624章 围魏 今天秦府的早饭比往常早了近一个时辰,重华郡主被请着一起去用饭时微微一愣,看了一眼黎宝璐的大肚子才笑道:“你舅母可真够疼你的,估计是怕你怀着孩子肚子饿得快吧。” 黎宝璐眼里闪过疑惑,之前也没见早呀,她要是饿了,提前喝碗汤,吃些东西便是了。 “或许是为了招待你也不一定呀。”黎宝璐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俩人到饭厅时,顾景云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互相见过礼后便照着主客的礼节坐下。 看着桌上的菜式,重华郡主忍不住笑道:“之前宝璐说府上这么早开饭是为了招待我,我还不信,可现在一看这菜式,我却不得不信了。” 顾景云扶着宝璐在身侧坐下,闻言轻笑道:“家中厨子并不擅这两道菜,郡主尝了便指点一下她,等郡主下次再来,她或许就做得好了。” 重华郡主开心,扭头看着宝璐笑道:“好啊,以后我可要常叨扰了。” 本来因为宝璐搬到秦府她不好常常上门,但来了几次发现她在秦府也能当家作主,她便放心的上门了。 顾景云一笑,看向上首的秦舅舅。 秦舅舅在心里轻叹一声,清和这样周到,只怕重华郡主被隔离了都不会察觉。 他虽然说得严厉,但还不会拆外甥的台,因此举筷笑道:“好了,大家用饭吧。”说罢率先夹了一筷子菜,其余人这才开始动筷。 饭毕,大家一起烹茶说话。 重华郡主正思索着找个好时机告辞,就听到顾景云扭头和黎宝璐道:“西域的订单学院做得差不多了,但其中出了些问题,明日我要去处理一下,你怀着身孕越发辛苦,便不要跟着了。” 黎宝璐微微坐直了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顾景云就拍着她的手笑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他们临时要求在一些瓷器上印上他们的图画,瓷器班的学生手艺不够精,一些细节出了问题,好在出窑的量不大,我明天去看看就好。” 黎宝璐心中疑惑,这样的小事他什么时候也管了? 正要问他,就听到重华郡主好奇的问,“你们书院还跟西域的商人做生意?” 顾景云便轻声解释道:“是云璐学院,您知道,学院里教的都是手艺活儿,目的便是让那些女孩有个安身立命的手艺,以后底气也足些,便是娘家不得力,嫁到夫家,或是不嫁,也有安身立命之本。” “自前年西域商人重新打开丝绸之路后我就与他们定好了合约,以后他们可以从我们学院进些货物,我们会算他们便宜些。而那些学生们的练手之作放在大楚或许不出彩,但出卖到藩外还是可以的。” 重华郡主若有所思。 顾景云就叹气道:“以前学院的事都是宝璐在管,家中的庶务有管事,但她又要在清溪书院教书,又要管书院的事,本来就忙了,现在她又怀孕,自然不能再让她太过劳累。” “而我也兼之好几份差事,所以学院的事只能积存着留待一起处理,其实还是得找个副山长管事,可惜云璐学院情况特殊,副山长须得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或是德才出色的女子才好呀。” 黎宝璐看看顾景云,又看看重华郡主,果断的低头表示很为难。 重华郡主眼色更深,最后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牵着安安回房的时候黎宝璐才问他,“你想让重华郡主做副山长?” 顾景云温柔的执着她的手笑道:“你不觉得她合适吗?理智,正直且不缺少才华,而且她也有为天下女子立身之心。” 顾景云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宝璐,我不想你太累,而我也想更多一些时间陪你,陪孩子和陪伴舅舅他们。” 黎宝璐忍不住一笑,回握他的手低声道:“我明白,我都听你的。” 顾景云嘴角的笑容更盛,低声道:“我并不想勉强她,因此这件事最好由她提出来,最多这两日便有结果了。” 自宝璐怀孕以后,顾景云就接过云璐学院的事,现在大事情是他管着,小事情则是学院里的几位先生们商议决定,等重华郡主答应,自有他们跟她接洽交接,等她忙起来,她还怎么有时间来找宝璐? 顾景云微微握紧了宝璐的手,将另一手提着的灯笼往她那边移了移。 安安抬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嘟嘴道:“我明天晚上要跟姑姑一起睡。” 宝璐就低头看女儿,哄道:“可不能打扰绎心姑姑,她第二日要早起去上学的,而且跟爹娘一起住不好吗?” 安安依然在他们的房间的暖阁里睡,这样既独立,他们又能照顾到她。 “可你们总顾着自己说话忘记我,刚才你们又那样了。” 黎宝璐无奈,刮着她的鼻子笑道:“这爱吃醋的小性子也不知像了谁,娘亲和爹爹说正经事呢,手里不是一直牵着你吗,并没有忘了你。” 顾景云沉默着不说话。 安安嘟着小嘴走了一阵,自己又好了,还伸着小脚去踩灯笼映在地上的影子。 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就移动着灯笼引着她往前蹦,不一会儿路上便传来她银铃一般的笑声。 除了秦信芳与何子佩,没人知道顾景云此举的真正用意,而秦信芳与何子佩在想了想后还是没出言干预,由着他去弄。 正如他所说,若有人代替他们接过一部分云璐学院的事,那他们肯定要轻松些,对云璐学院的发展也好。 而重华郡主的确是一个很适合的人。 她是大世家谢氏嫡支的媳妇,又是皇室,且性格坚毅,有她加入云璐学院,学院的发展只会更好。 顾景云从不怀疑重华郡主会拒绝,以她的人生经历来说,她在权衡过后一定会答应的,不在于利益,而在于心。 谢氏倒有可能拦着,然而还拦不住重华郡主。 重华郡主的事在京城并不是秘密,因为年代久远,很少再有人提起,像黎宝璐还得静怡郡主提起才知一二。 顾景云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从维贞和静翕救了谢一一开始,从他决定收楚逸为徒开始,谢一一的事他自然也要查清楚。 比如,一个世家出来的嫡长女为什么会好好的在路上被人拐了。连带着便把重华郡主的事查了一下。 宝璐觉得,如果她婆婆秦文茵遇到的顾怀瑾是第一大渣男,那重华郡主遇到的就是第二个。 一个没有担当忘恩负义,纵容家人杀妻灭子;而另一个宠妾灭妻,害死了自己的嫡子。 不过俩人最后都没落得好就是了,顾怀瑾不必说,他现在整个人都疯了,而谢家二爷早在十年前就成了废人。 先帝在时,各个王府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宗室里的人领的都是虚职,并没有实权。 和静怡郡主的父族一样,重华郡主的娘家也没落了,她兄长虽然继承了王位,但也只领着俸禄,靠着王府的基业生活,并没有实权。 和温婉的静怡郡主不同,重华郡主嫁进规矩森严的世家。虽是皇室郡主,但到了谢府,她跟别的妯娌并没有多少区别,一样要伺候公婆,相夫教子。 只可惜她运气不好,静怡郡主嫁了个好丈夫,她嫁的谢二却是徒有其表,风流成性。 但重华郡主志不在儿女情长,倒并不怎么在意,用静怡郡主的话说就是,“她还看不上谢二,若不是后来他宠妾灭妻,闹到那个地步,重华也不会和谢家闹成那样。” 谢二尤其宠爱一个妾室,那是他母族一个庶出的表妹,因为颜色特别好,所以有了私情闹出来后不得不入府做妾。 重华郡主不在意谢二,却有人在意他,所以最后闹得她唯一的儿子不小心落水而亡。 当时谢一一才一岁多而已。 重华郡主想也不想,连儿子的葬礼都没管便驾着马车带着女儿在王府的护卫下进京,她直入宫廷求见先皇,却一句也不说,只顾落泪。 据说当时在京城为官的谢家人连夜替谢二跪在宫门口谢罪,重华郡主只说了一句话,让谢二和他的妾室亲自来。 只要不涉及权利朝政,先皇还是很愿意替侄女撑腰的,因此便让重华郡主带着女儿在宫中住下。 而等到谢二带着他表妹小妾从太原赶到京城时,才刚刚进京就被刚承爵没多久的诚郡王拦住,当街打折了一条腿,而他的表妹小妾更是被当着他的面溺死在一个脸盆里。 当年顾景云还未来得及进京,但这事闹得很大,他稍稍用心便能打听出来。 重华郡主不是吃素的,她的儿子被害,走前自然是拿到了足够的证据,又凭着悲痛交加的一股气势硬是将此事按在了谢二及其妾室身上。 她丈夫害死了她儿子,她不能杀她,但孩子的舅舅打他一条腿却不怨,而妾室,谋害主家,哪怕是贵妾也是死路一条。 这俩兄妹凭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气势硬是让谢氏让步。 诚郡王府只剩下他们兄妹俩,他们是无权无势,但身上还流着李氏的血,而谢氏…… 世家在大魏王朝时便已没落,到本朝,谢氏在朝堂上早没有多少权势了,而且他们根连着枝,根本就赌不起。 只能硬忍下断腿之仇,让谢二认了错后,大被一盖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625章 出击 重华郡主当年将女儿留在京城,自己带着断腿未愈的谢一和几百王府亲兵赶回太原主持儿子的丧礼。 因为她离开的太快,太突然,谢氏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她人已出了太原,而她留在谢府的心腹则将她儿子的棺材重重包围起来。 虽然谢氏也能从他们手上抢过棺材,但重华郡主都跑到了京城,他们再抢过来有什么用? 而且那副小棺材里躺的是谢老太太嫡亲的孙子,虽然恼恨重华郡主做事太绝,不留余地,但她也不想惊扰了孙子的亡魂。 所以一直等到重华郡主回到太原方才发丧。 可路上也不知谢二经历了什么,他本来只是骨折的腿却再也治不好,彻底瘸了。 一个自认风流多才的世家子弟瘸了,这对谢二的打击可见有多大。 重华郡主将儿子下葬,从此便一心带着女儿。谢老太太恨他们兄妹做事太绝,所以并没有好脸色对她,但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得拿出和睦的样子来对重华郡主。 而谢二,重华郡主与他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回到太原后,她干脆重新给他收拾了一个院子,每隔一段时间给他送去美貌且有上进心的美女,让他日夜笙歌不断。 谢老太太知道她这是在养废她儿子,然而在看到儿子瘸着一条腿颓丧的样子后便随他们去了,而且还给她儿子送了几个良家子,希望能生出一个男孩来继承他们这一房。 可惜,从未有人怀孕过,不论是谢二自己找的丫头,还是重华郡主送去的,或是谢老太太给的。 谢老太太在世家里混了一辈子,对一些手段再了解不过,她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再恨不得咬碎重华郡主,在王府亲兵的看守下,她也只能挤开笑脸来拉拢谢一一,毕竟,这个有可能是她二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所以谢一一自懂事以来便备受谢氏的宠爱,上至谢老太太,下到几个堂姐妹,大家都让着她,因为她是谢二唯一的孩子了。 重华郡主跟谢氏的人笑眯眯的,相处融洽,但并不是就忘了那段时间的屈辱。 没有人知道她那段时间的惶恐,因为如果不是她兄长足够疼爱他,这个仇根本就报不了,以她的能力根本撼动不了谢氏,也动不了谢二。 即便是她兄长,也是冒着被夺爵的危险去做那件事的。 好在当时先皇被太子和四皇子争储闹得心烦,并没有过多关注此事。 这些年她在太原生活,既折磨着谢家人,也折磨着自己。她自觉女儿哪儿哪儿都好,但再爱她,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妥。 女儿在谢老太太的疼宠下慢慢移掉的性情她不是没有察觉的,所以她才会借口探亲回京,想要带着女儿避开谢氏一群人。最好在京城给她找一门婚事,背靠诚郡王府,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可谁知才到京城不久,女儿上街去游玩竟然都能丢了。 嫁入谢氏十多年,她最明白不过,一旦女儿走丢的消息传出,她的下场不是自尽就是青灯古佛一辈子。 然而她有什么错,为什么最后受苦的却是她? 重华郡主一边恨得五内俱焚,一边封锁消息,和兄长悄悄的撒网找人。 世上意外无数,她不可能保护女儿一辈子,她得自己成长起来。靠谁都不如靠己可靠,而这世间的女子太艰难了,她们总要为别人的错误承担后果,要想让世人对女子宽容一些,谈何容易? 就是女子都习惯性的去为难女子。 她以前茫然,现在也同样茫然,在这乱局中她不知该如何着手,然而如今在这浓雾中好歹出现了一条蜿蜒小路。 即使知道这条路不一定能到达终点,但为了女儿,为了心中那点执念,她便走一遭又如何? 重华郡主在不眠了一个晚上后黑着一双眼圈去找黎宝璐,到了秦府才想起她是要去书院上课的,她又忙让人去清溪书院。 等她到清溪书院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没去女院找黎宝璐,而是去男院求见顾景云。 此事既然是他提出来的,自然也该是向他求职。 顾景云上完课走出课堂便看到她,重华郡主正色的行礼问道:“顾先生,我想应聘云璐学院副山长一职,先生看我如何?” 顾景云嘴角一挑,抱着书回礼一揖道:“能得郡主相助,是学院之福。” 重华郡主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道:“顾先生放心,我会竭尽全能,必不负您和宝璐所期。” “还请郡主申时到云璐学院一趟,到时在下会将您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之后交接工作,以后学院里的事就大部分托付给你了。” 重华郡主扬眉问道:“顾先生就这么放心我,不考察一番吗?” 顾景云微微摇头笑道:“郡主之能我还是信得过的。” 重华郡主也反应过来了,原来顾景云昨晚上那番话是对着她说的,而她跳入对方的坑中还不自知。 她摇头一笑道:“顾先生好算谋,原来早就看上我了。” 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并没有出言反驳。 其实他心中早有了副山长的人选,正想过几天抽出空来便去请人,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请就碰到了重华郡主。 想了想觉得她也挺合适的,最主要的是能让她忙起来,把她和宝璐隔开。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凑到宝璐身边。 重华郡主心中微微自得,并不知道顾景云最深的那个目的,以为对方是单纯看上她的才能和身份,胸中荡开一股豪情,她再次承诺道:“顾先生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打理好学院的。” 顾景云便弯腰作揖道:“有劳郡主了。” 重华郡主微微点头,转身便走,将要走出书院时想了想还是转弯去找宝璐。 宝璐也才下课没多久,见办公室里的花儿都快谢了,她便拿着剪刀出去剪几支回来插花。 其他女先生见了纷纷凑趣,跟在她身边道:“要几支迎春花吧,中间用那白色的野花点缀一二,既清新又野趣。” “月季也长得不错,选二三种颜色搭配在一起,放在窗台,抬头间瞥见如坠花间,也很怡然快活的。” 黎宝璐咔擦两下就选了几支月季,提议月季插瓶的先生不由颔首,“有盛开的,也有将开未开的,正好搭配。” 黎宝璐看到重华郡主,便回身将剪刀递给那位先生,笑道:“你来,我先去见个朋友,记得别把叶子都削了,上次你插的就不好看。” 那位先生傲然的抬头道:“那是你不会欣赏,不过你说的不错,上次已经试过的不用再试,这次便听你的留叶吧。” 其余的先生闻言抿嘴而笑,让黎宝璐去待客,她们继续讨论插花的事。 隔壁办公室的男先生们见了纷纷摇头,“幸亏书院里栽种的花多,不然非被她们折腾光不可。” “我倒觉得她们插的花好,每日一抬头就能看到花儿,心情难道不愉?” “要想看扭头出去就行,何必去剪它们,不剪它们还能多开一段时日。” “一听黄先生此言便知您没养过花,不会养花,这剪枝也有讲究,剪得不好是糟蹋花,但若剪好了来年的花苞只多不少,而剪下来的花还能插瓶供赏,何乐而不为?” 大家正为剪花的事你来我往的争论时,重华郡主已经和黎宝璐说了她的来意。 黎宝璐知道她会心动,却没料到她会那么快就下定决心。一时间惊喜交加,牵住她的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有你加入,云璐学院必定会发展得更好的。” “虽说我管过铺子农庄,但学院我还真未管过,所以我不一定能办好,你以后可要帮我参考参考。” “你放心,我们也都是第一次做,到时候一起摸索着往前进。” 待顾景云知道两人手拉着手在书院花园里说话时都快到上课时间了,他俊脸一肃,冷气直往外冒,让来取作业的学生战战兢兢,不知道又是谁的作业出错惹先生生气了。 重华郡主性格坚毅,手段才情都不缺,顾景云一门心思将学院的杂事都交给她,因此算得上倾囊相授,所以俩人交接工作做得很顺。 而学院的先生们见状也没为难重华郡主,让她很快接手了书院工作,在此情况下,顾景云很快就从学院的杂务中脱离开身来,每日多了一个时辰陪家人。 而诚郡王许久之后才知道他妹妹当了云璐学院的副山长,更别说主要势力远在太原的谢氏了,还是谢一一跟谢老太太写信时露了口风谢氏才知道的。 谢氏族人觉得女子抛头露面简直是有辱斯文,他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她,哪里还需要她出去当什么副山长做工? 但是,谢老太太握着信闭了闭眼,问道:“老二呢,可有信来?” “二老爷病了,二夫人让大夫和雪姨娘等守着二老爷,小的们只隔着屏风见过二老爷一面,二老爷,二老爷说他想回家,只是他病得起不了身,二夫人不让二老爷出门……” 第626章 双胎 谢老太太恨得一拍扶手,当时她也是看重华郡主态度有所软和,所以她才同意让老二跟着她去京城探亲,希望能够缓和跟诚郡王府的关系。 原先一切都很好,老二都写信回来说诚郡王愿意跟他出去酒楼吃饭了。 可一一却被人拐走了,跟着她的婆子却一无所觉,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不是没有怀疑,然而没有证据,就只能跟重华郡主一样忍着。 谢老太太又气又恨,气儿子不争气,恨重华郡主做事太绝。再怎么说谢二也是她丈夫。 可是现在,儿子在她的手里,孙女也在她那边,她远在京城,听说她最近还和深得圣宠的顾太傅一家相交。而一直无权无势啃老本的诚郡王最近竟然也开始被启用了。 虽然只是在工部管些灾民房屋建设的小事,但这也是一个开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只要不出差错,以后还会差吗? 偏偏谢家嫡支近些年少有英才,谢老太太担忧她儿子的性命安危,头上本已花白的头发更白了几分。 对重华郡主这样的行为也提不起训斥的欲望,她是可以用婆婆的身份压着她,然而她儿子在她手里啊,谁知道她这边训斥了她,那边她儿子要受什么苦? 她很想称病让她儿子回来,但她这边称病,重华郡主就能让她儿子真病,病得起不了床,只能写信哀求,表示不能回来尽孝。到最后折磨的还是自己。 谢老太太完全没办法,只能忍着,忍到自己死,或是她儿子死,又或是重华郡主死,此局方休。 重华郡主出任云璐学院的副山长一事除了在少部分人中引起了关注外并无其他人太过在意。 毕竟云璐学院现在并不出色,还只是针对女子学艺的书院。 重华郡主一接手便忙开了,除了开始两个月还需要常常上门询问顾景云一些处理意见外,后来她便一个人能管住书院了。 因为学院的大方向黎宝璐早就定在那里,现在云璐学院能做的事还很少,只要保证学生们能够正常上学就行。 除此外,便是将生源向外辐射,不仅只局限在京城一带,保定,天津临近京城的地方都要宣传到,争取让更多的女孩入学。 因为云璐学院有校舍,即使是外地学生也能招收。 而重华郡主在忙着招生的事情时,黎宝璐正在准备待产。 这一次她的预产期在六月末,早在四月何子佩就张罗着给她准备产房了,生怕她提出要回顾府去生产。 就连一向沉默的秦信芳都特意哄着安安道:“安安,你喜不喜欢跟舅公舅婆玩呀?” 安安最近由秦信芳与何子佩带着,绎心姑姑他们去书院时他们就出去喝茶听戏,或是去游湖摘花,或是去登高踏青,快活得不得了,因此想也不想就狠狠的点头道:“喜欢!” “那你住在这儿好不好,要是回了你们家,可就见不到舅公舅婆了。” 安安迷茫,“为什么要回家?” “因为你爹爹不听话,所以等你爹爹要带你回家时,你就一定要表示留在这里,这样你爹爹就会带着你娘亲留下来了。我们就不会分开,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了。” “好。” “真乖,明儿舅公带你去吃刘老锅家的豆花。” “哇,”安安流着口水道:“我要吃两碗。” “没问题。”到时候让人把一碗分做两碗便是。 安安喜滋滋的去完成舅公的任务,结果不到三句话就被父亲套出了全部的话。 哄睡安安后,顾景云给宝璐按揉她发肿的腿脚,低声道:“明儿我叫人回去,把一些东西搬到这儿来吧。” “你决定长住了?” 顾景云一笑,“之前舅舅年富力强,舅母才回京也壮志满满,而汝宁秦氏也一直盯着我们,我们带着弟子总得有个自己的家才好。这些年也果然没什么纷争,但现在舅舅和舅母年纪都大了,他们既然想颐养天年了,我们自然得在他们身边尽孝。”也免得舅舅想要他留下都得拐弯抹角的通过安安暗示。 黎宝璐点了点头,“那让孙婶和老李头留在那边吧,平时打理一下花园,不要荒废了就好。记得把我的那一套剑拿来,依然挂在书房里,我看着习惯些。” 俩人是秦舅舅和秦舅母抚养长大,现在由他们赡养尽孝本就是应该。 黎宝璐早猜到以后两家会合做一家来过,就像以前一样,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应该说,她没想到秦信芳会那么早退休。 而且,他们家还有两个老人呢,黎宝璐靠在迎枕上,看着头顶的帐子道:“师父和母亲他们此时在云南吧,这个时候那边可热得很,母亲不要生病才好。” 顾景云并不怎么担心,“放心,有师父在呢。” 顾景云可是看过白一堂准备的百宝囊的,那里面可真是什么东西都有,应急的药物更不可少,所以他觉得他母亲只要不是太倒霉遇上不治的急症和连白一堂都逃不过的天灾人祸,那她就安全得很。 “等他们下次放信鸽回来,我们就给他们写封信,让他们有空回家一趟,这都出去好久了。” 顾景云揉了揉她的脚底,低声问,“好受些了吗?” 黎宝璐轻轻地“嗯”了一声,顾景云就转身去净手上床,“虽说这个孩子乖,但怀孕还是太辛苦了。” 他想了想道:“反正以后舅舅的这一支有妞妞呢,生完这胎我们就不生了。” “你有办法在不伤身的情况下绝育吗?” 其实绝育的药物有不少,不论女子服用的,还是男子服用的都有,秦氏和凌天门收藏的秘方就有好几张。 但无一例外对人体都有所损伤,于寿命有碍,所以黎宝璐不喜欢用药物,而是更偏向用食物来避孕。 也是他们运气好,三年来竟然一直没出错,但以后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 所以黎宝璐道:“以后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避孕吧,若是真的怀上了,那也是缘分。” 黎宝璐靠在他身上道:“我喜欢孩子,从不觉得他们是负担。” 顾景云喜欢自己的孩子,他当然也希望能生很多很多的孩子,但…… 看着宝璐水肿的小腿和脚板,顾景云眼中闪过心疼。他捏着她的手想了老半天才点头,“好,便听你的。” 他们通过食物避孕的效果一直不错,而且,宝璐虽未说过,但他只带她还兼了其他法子,好几次他碰她时她都不愿意,他将那些日子记在心里,而那并不是她的小日子。 他将那些日子记在心里,暗暗一算便知其中关窍。 以后他特意避开那些日子,再在食物上注意些,若是如此都还能有孕,那便如宝璐所言,那个孩子跟他们有缘。 其实顾景云还是怕宝璐和别的女人一样一年接着一年的生孩子,那样对身体的损伤太大了。 黎祖父就是专精妇科和儿科,留下的医书他自然也看过,于医术上而言他比不上宝璐,但上面写的东西他都记下来了。 乡下的妇人因为不会避孕,且信奉多子多孙,所以早婚早孕,一两年就生一个孩子的比比皆是。 但这样生下来的孩子身体弱,存活率低,还极大损害母亲的身体,让其寿命大减。 乡下妇人寿命不长,除了缺吃少穿,缺医少药外,过多的生育也是一大原因。 顾家是不缺养孩子的钱和精力,但他不愿意宝璐过多的受生育之苦。 即使他也很爱自己的孩子,也很希望能够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秦信芳与何子佩见顾景云回顾府拉来一车的东西便知道他是决定住在这边了,顿时一颗心落下,高兴的帮他们收拾东西。 还把宝璐的产房准备得精致舒服,要不是黎宝璐阻止,她还要往里添东西。 “就用一次,这些用不上的东西就不要搬进去了,免得搬进搬出的麻烦。” 生完孩子过了洗三她就会搬回正房,实在没必要把产房布置得这么好,连琴都给挂了一张,难不成她还能边生孩子边听人弹琴吗? 在众人的期待中,黎宝璐总算是在六月二十八这天阵痛,因为有过一次经历,所以黎宝璐更不慌不忙,因为是傍晚还未到吃晚饭的时候。 稳婆担心她肚子饿没力气,她一发作就让人去煮了一碗面和红糖鸡蛋给她。 红糖鸡蛋先端上来,她才吃完原地走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她抱着肚子面色微变道:“好,好像快生了?” 稳婆很淡定,“不会那么快的……” 黎宝璐转身就上产床,直接半躺着道,“就是快要生了,舅母快来帮我。” 何子佩见黎宝璐脸色瞬间苍白,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来,手指紧紧的拽着身旁的枕头,她便知道宝璐已经在忍着剧痛,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连忙将她扶着躺下。 两个稳婆也再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看,待看到她的情况顿时大惊,“哎呀,都能看见孩子的头了,怎么会那么快?” 事实证明没有最快,只有更快。 厨房才把面端上来,顾景云才靠在窗口紧张的听着屋里的动静时便听到了里面轻轻地“哇”了一声,显然是生了。 顾景云一呆,转身就要往产房里冲,秦信芳眼疾手快的拽住他道:“你还未换衣服呢,急什么?” 而屋里很快传来声音,“生了,生了,是位少爷,只是里面还有一个呢……” “哎呦,这位可够心急的,看这个头比之前一位少爷还要大呢,莫不是刚才他在里头推着才生得那么快?” 两个稳婆一人一个快速的给孩子清理身体,然后用布包起来抱给黎宝璐看,笑眯眯的道:“两位少爷孝顺着呢,这是知道当娘的辛苦,所以快快的出来,免得您受罪呢。” 黎宝璐仰头看了一下他们,呆呆的道:“怎么会是双胎呢,之前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王太医竟然也没把出来……” “哎呦,这世上的事哪里是一定的,隔着一层肚皮,太医要是能把出双胎,那也能把出男女了?那这世上不知要少多少女孩呢。” 黎宝璐垂眸,可是以王太医之能应该可以把出来啊,别人她不知道,她祖父是可以的。 何子佩已经抱着两个孩子喜极而泣了,“管他们把不把得出来呢,只要你们母子三人平安健康就行了。” 黎宝璐想想也是,她看了眼,浑身疲惫的躺下道:“舅母,我睡一下,你把孩子带出去给他们看看。”说罢,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627章 闲心 两个孩子被布包裹着放在一起,脸上都是红皱皱的,看上去俩人长得差不多,但仔细看便能发现他们的不同。 弟弟好似比哥哥胖那么一点点。 而且看得出弟弟很活泼,闭着眼睛打了个小哈欠,动了动小身子才歪着头偏向哥哥这边睡下。 顾景云看着心都要化了,忍不住用指腹摸了摸他们的脸。 等安安和妞妞换了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看到的就是顾景云一脸柔意的看着小床上并排的两个孩子。 妞妞凑上去看,低声惊呼道:“真丑,比安安刚出生那会儿还要丑。” 安安闻言立即拖着凳子到床边,踏上凳子垫着脚尖看她弟弟们。 见两团小小的被包在小被子里,小被子还用布绳绑着,她就不由心疼,“爹爹,弟弟们疼不疼,要不要给他们松绑?” 顾景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孩子都要这样绑着的,你小时候也如此,等他们骨头长硬一些后就可以松开了。” “他们会听我的话吗?” “要是正确的,他们自然会努力听的,所以安安也要努力做一个好姐姐啊。” “那他们做错事了我能揍他们吗?” “可以。” 安安这才有了一种自己要当姐姐的自豪感,她趴在小床边看着他们道:“你们放心,以后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姑姑也会保护你们的。”妞妞眼睛闪亮,想到以后她身后会有三个跟班心里就高兴。 秦信芳不好进产房,只来得及在门口扫了两个孩子一眼,此时听着他们在里面叽叽喳喳的说话,不由焦急的在门口来回转。 何子佩打理好了黎宝璐,出门便看见他伸长了脖子想往里看,就上前扶着他笑道:“行了别看了,两个孩子都长得特别骏,老二比老大还要胖,估计就跟稳婆说的一样,他心急出来,反倒把他哥哥给先推出来了。” 秦信芳嘟囔道:“产房里血气重,还是把孩子移到正房去吧。” 那样他也能看见。 “别胡闹,孩子现在可不能吹风,等洗三你就能见到了。” 黎宝璐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来,还是被饿醒的,她本来就只吃了一碗红糖鸡蛋当晚饭,又经历了生产,肚子里的存货早就消耗光了。 她一醒,守着她的红桃就凑过来低声问,“太太,肚子饿了不成,可要吃点东西?” 黎宝璐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问道:“孩子呢?” “在小床上呢。” 红桃小心翼翼的把小床推过来给她看,即使已经知道刚出生的孩子都丑,此时她还是忍不住嫌弃道:“真丑啊。” 红桃忍不住笑,“表小姐也是这么说的,小姐就为弟弟说话,俩人差点在产房里吵起来,最后让老爷给丢出去了。老爷守了您一晚上,才刚去洗漱您就醒了。” 黎宝璐这一胎生得太快太顺利了,顺利到出去叫王太医的人才出门她就生了。 不过晚上王太医依然来了一趟,帮黎宝璐把脉确定她身体很健康,一点损伤都没有。 这让京城的贵族们忍不住感叹,这身子板还真好啊,生个孩子跟吃顿饭似的顺利。 衬得他们家中那些一生孩子就要折腾几昼夜的妻妾多差劲似的。 但还有许多人关注另一点。 顾景云有了两个儿子,那该姓什么? 不少人,特别是同留在京城的秦氏子弟及其姻亲屏住气息的等待秦府的消息。 大家都知道,当年要不是怕牵连上顾景云,他是不可能姓顾的。而秦绎心出生后,秦氏嫡支是由顾景云这支继承,还是秦绎心这支继承,或是从秦氏旁支中过继秦家子弟继承,秦信芳一直没给出准话。 之前大家觉得秦信芳肯定会选择今后从秦绎心的孩子中选一个来继承,或是从秦氏旁支过继孩子,而顾景云,虽然血缘上不差,但他到底姓顾。 可是,从去年开始顾景云一家住进秦府就不出来了,连孩子都是在秦府生的。 他要是只生一个也就算了,偏他生了两个。除了嫡长子要传承血脉外,嫡次子却是可以过继出去的。 所以大家担忧了,心焦了。 当然,担忧和心焦的都是和秦氏挂上关系的人,大部分的吃瓜群众就看个乐呵。 所以孩子洗三,各种不请自来的人都提着礼物上门来了。 秦信芳很想拒绝,但上门的不是世交就是族亲,要不就是姻亲,就连何子佩的娘家何家也来人了。 秦信芳只能把人请进门,让他们观看他侄孙的洗三礼。 而等到两个褪去些红皱,变得白胖一些的婴儿被抱出来时大家都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不住的在顾景云秦信芳和两个孩子之间来回。 场面一度寂静。 稳婆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自得的将熟睡的两个孩子剥干净,然后就招水给他们洗去身上的污秽。 凉丝丝的水落在身上,两个孩子顿时从睡梦中惊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二尤其激烈,他还踢了一下腿,直接踢在稳婆脸上,眼睛紧闭,憋红了脸的“哇哇”大哭,大家看着六分像秦信芳的脸上做出这样的神情,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幻灭。 待孩子被擦干净包好,大家这才回过神来恭喜秦信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儿子呢。 秦信芳骄傲的谦虚道:“两个孩子现在还皱巴巴的,哪里看得出像谁?” “是啊,孩子都娇气,时刻要人陪着,好在他们还知心疼父母,晚上都不怎么哭,跟安安一样好带。” 顾景云被晾在一旁,他眨眨眼,明明是他当爹,怎么都跑去恭喜舅舅? 女眷们则跟着何子佩抱着孩子回房间,等见到黎宝璐大家又是一阵恭喜。 等到大家去吃饭,黎宝璐这才找到时间去更衣,何子佩就留下暂且看着孩子。 何老太太便让扶侄媳妇等先去用饭,她则扶着儿媳妇的手留下。 她眯着眼睛去看并排躺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最后还是看向稍胖一些的老二,轻声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姑爷,要不是那双眼睛像他父亲,那可就跟姑爷有八分像了。” 何子佩轻声笑道:“您也觉得像吧,他刚生下来那会儿还不显,谁知才两三日的功夫,这样貌就变了,皮肤稍开就看得出跟他舅公很像。不过外甥像舅,清和不也跟他舅舅像吗?” “清和是像他娘。” 那还不是一样,秦信芳和秦文茵可是兄妹,也有相似之处的。 何老夫人看着满眼慈爱的女儿,左右看看,见屋里只有自家人,不由挥手让下人下去,这才低声问道:“子佩啊,你和姑爷到底想好要过继哪个孩子没有?” 何子佩微微蹙眉,“母亲,谁跟您说我们要过继孩子的?” “你们汝宁秦氏传了八百余年,嫡支总不能到你们这儿断了吧,你和姑爷不在乎,秦氏一族却不会答应,与其等你们百年后他们做主随便给你们过继一个,还不如你们选个好的过继。” 见女儿沉思,却还不松口,她便叹气道:“我知道你和姑爷的心结,觉得宗族薄情,所以不想从他们那里过继孩子,而且你们嫡支几代都是单传,跟族里血缘早就薄了,也不想让人家父母子女分离,可要断绝嫡支的传承是不可能的,没有子嗣祭祀,这可是不孝的大罪过呀,等你们到了地下如何面见秦氏的列祖列宗啊。” 何老夫人喘了一口气后继续道:“之前清和没有儿子,我自然不好提,可他现在有两个儿子了。子佩,你和姑爷年纪都不小了,他现在甚至都致仕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你总要为妞妞想一想,她今年才八岁,等到她结婚生子,最少还得十年。” “而十年后你又焉知她一定能生儿子?你和姑爷既然不想让她招赘,那第一个男孩肯定要随夫姓,你能算到她何时能生第二个儿子过继到秦氏?” “那时候你和姑爷还在不在?便是在,你们又还能活几年?膝下留下一个幼儿,那该是秦氏宗族抚养,还是由妞妞抚养?” “若是妞妞夫家抚养,那秦氏宗族会不会觉得他们一族要落入外人之手,焉知她夫家不会有私心,毕竟是外人。”何老夫人握着女儿的手道:“我不想你受了一辈子的苦,临了,临了,死后还要继续受苦,无颜面对秦氏的列祖列宗……” “母亲……” “你听我说,我自然是希望由妞妞来继承秦氏的,因为她才是你的血脉,论亲,顾景云哪里比得上她亲,可你和姑爷不舍得她招赘,我总要为你的百年后着想。” 何老夫人下定决心说这些话也是经过很久的心理斗争的,但她感觉得到自己没多少日子了,此时不说,以后只怕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在她看来,秦氏当然是交给妞妞的后代才好,但妞妞太小了,而秦信芳和何子佩年纪又大了。 一旦中间出了意外,秦氏不是旁落他人手中,就是妞妞被掣肘,是,顾景云是妞妞的靠山。但他姓顾,有秦信芳在,秦氏一族不敢跟顾景云叫板,可一旦秦信芳不在,秦氏宗族有的是理由排挤顾景云。 到时候顾景云真能护住妞妞和她不知是否会有的孩子? 在何老夫人看来,生前死后的事都同样重要。女人生前的职责除了把日子过好,那就是传宗接代,把孩子教好,不至于让先祖断了香火。 可她女儿没有尽到生前的责任,没有给秦氏留下一子。要不是女儿对她心有芥蒂,何老夫人早就想让她过继孩子了,不至于到了地下没法跟秦氏的列祖列宗交代。 第628章 不惧 何子佩沉着脸不说话。 何老夫人就擦了一下眼角,哽咽道:“现在过继清和的孩子,你们还能把他带大,为他铺垫好后路,也能给妞妞做依靠。这世上除了妞妞也就他跟姑爷的血缘最近了,他又是姑爷和你一手带大的,就凭这点,秦氏宗族就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何况他还从忠勇侯府里分宗出来,如今独门独户,背后不会牵涉太多势力……” “母亲,”何子佩忍了忍,看向她嫂子道:“母亲累了,嫂子扶母亲下去休息一下吧。” 何老夫人就一把握住她的手,问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倒是告诉娘啊,难道真就因为以前的事你不认我这个母亲了吗?” “母亲,我哪里说过不认您?只是我和骏德从没想过这事,在我们看来,这两个孩子都跟我们孙子差不多,实在没必要拘泥于一个姓氏。” “那你们百年后要怎么去见秦家的列祖列宗啊——”何老夫人心痛的扶着桌子道,“孩子啊,娘知道你不信鬼神,但你不能连祖宗都不信啊。” 何子佩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然后果断的摇头道:“母亲,这事我和骏德自有决断。” 早在许多年前,他们夫妻二人就达成了共识,没必要为了先人而委屈了后辈,更不会为了先人伤害现在人的感情。 他们活着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何老夫人见女儿冥顽不灵,差点给气晕过去。 黎宝璐在门口见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忙扶着红桃的手推开门进去。 里面的三人背影一僵,凝滞的气氛“啵”的一声被人刺破,何夫人忙回首和黎宝璐笑着打招呼,“你回来了,快来看看,你家这两个孩子可真乖,自睡着后便一动不动,连句哼哼都不打,很好带吧?” 黎宝璐见何老夫人已经缓过气来,便笑着点头道:“是啊,跟他们姐姐一样好带着呢。” 何夫人见小姑子板着脸坐在那里不动便微微一叹,扶着何老夫人起身道:“小妹,我先和母亲去前厅,一会儿你再来。” 何子佩点了点,撑着桌子要站起来,黎宝璐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她的手臂。 何夫人见他们亲如母女的样子微微一叹,眼里闪过羡慕。 小姑子虽然没有儿子,却养了顾景云和黎宝璐,跟有儿子也不差什么了,关键是外甥媳妇还跟她亲如母女,比她可好多了。 何夫人扶着何老夫人离开,何子佩身子就一软,要不是黎宝璐扶着就摔倒在地了。 “去倒杯热水来。” 黎宝璐是产妇,屋里热水和开水是常备的,红桃很快就端了一碗热水来。 黎宝璐喂着她喝下,见她脸色微微好转,这才松了一口气。 红桃静悄悄的退下,将门关上守在外面。 “你都听见了?”何子佩沙哑着声音问。 “差不多吧。” 何子佩疲惫的拍了拍她的手道:“一有风吹草动,真是什么人都往外冒,别嫌老夫人说话直白,和她一样想,甚至比这更过分的还要多呢。” 黎宝璐坐在何子佩对面,轻声问道:“那舅母和舅舅是怎么想的?” 何子佩看着黎宝璐,叹息一声,他们从未跟清和纯熙说过这个话题,此时她既问了,却是避无可避了。 “其实很早以前我们是想过继清和的,”何子佩轻声道:“当年清和刚出生时我们就动过一次心思,倒不是说过继,只要让他随他母亲姓秦,以后是过继还是随母姓都是我们说了算,进可攻退可守。” 当时秦信芳和何子佩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孩子,所以顾景云一出生,加上顾家的行为让秦家恨透了他们。 “可是,我们不敢啊。” 何子佩叹气,“当年我们的仇家太多,权势也太大,清和一旦姓秦,哪怕他只是随母姓,只怕那些人也能颠倒黑白的说他们过继了清和,到时候他好好的良籍就变成了罪籍。” 所以他们不敢,即便心里厌恶顾家也让顾景云姓了顾。 “回到京城的时候,我和你舅舅又起了点这个心思,但都没说出来,只是后来细想想又觉得不必要。” “秦氏宗族太过庞大,旁支无数,而你们二人又不慕权势富贵,过继于你们来说不是助力,反而是拖累。我和你舅舅想着先人的祭祀固然重要,但没有为了死人就为难活人的道理,所以我们才没提这事。” 她和秦信芳都知道,只要他们提,顾景云不会犹豫的,而秦氏宗族便是有意见也抗不过,因为顾景云是他们夫妻抚养长大的,从血缘上来说,他也是除妞妞外跟嫡支最近的人。 可他们没有提,就是不想顾景云陷入秦氏的漩涡中。 既然他们都舍不得聪明绝顶的顾景云陷进去,又怎么会让一个才将将出生的婴儿陷进去呢? 何子佩怜爱的看着小床上的两个孩子道:“纯熙你放心,我不会分开你们母子的。” 黎宝璐就不由一笑,抱着她的胳膊笑道:“舅母,就算是他们过继给您了,我们母子也不必分开的呀。” 何子佩听出黎宝璐话中的软和,微微一愣,“你和清和属意把孩子过继过来?” 黎宝璐靠在她的肩膀轻声道:“舅母,过继不过继并不重要,只要您和舅舅过得开心就好。” 如果嗣子一事让秦舅舅他们顶住那么大的压力,那么为难,那便过继又如何? 不过是她和顾景云往后辛苦一些。 但只要老人高兴,能够了无遗憾,他们辛苦些又有什么? 黎宝璐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顾景云的智商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加上她的武力好了。 听着宝璐心粗却暖心的回答,何子佩忍不住眼眶发红。 等她撒娇够了就推了推她道:“快到床上去,可别着了凉,坐月子最怕的就是着凉,一个不好会落下病根的。” 何子佩把黎宝璐按回床上,擦了擦眼泪后就出去招待客人。 她毕竟是主人家,总不能一直呆在房里不出去,那样就太失礼了。 外面来的客人不少,何子佩出去了就应酬得停不下来,直到夜深人静休息时才找到时间和秦信芳说话。 她将她母亲的话和他提了提,秦信芳沉默了一下道:“今日宗族来的人也跟我暗示过了,想让我从宗族里选个孩子过继。欧阳和大师兄也找了我,让我早做决定。” “怎么他们……” “他们倒也是为了我好,生怕秦氏生乱,以后波及到妞妞。” “那你的意思呢?” 秦信芳揉了揉额头道:“要不,等我们百年后把嫡支交给承宇吧。” 嫡支之外,也就秦承宇那一支跟他们血缘最近了,而且秦承宇现在也是代理族长。 何子佩却把脸色一沉,反对道:“不行,交给谁都不能交给秦承宇那支,不然我们真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我们嫡支为何子嗣艰难,还不是因为他们那一支的老祖宗……” “那就散了吧。”秦信芳大手一挥道:“虽他们闹去,再怎么样也不会短了我们的香火。” 何子佩听得他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气得在他腰上一扭。 而另一边的顾景云在哄睡闺女后就偷偷溜进内室看妻子和儿子们。 在外面休息的嬷嬷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没看见。按说女子坐月子的时候男子不该往前凑,但他们家总是有意外发生。 表少爷在表少奶奶生完孩子当天就在产房里守了一夜,之后更是天天进产房和表少奶奶说话,连老爷夫人都不言语,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何必枉做恶人? 顾景云探头看了眼儿子们,见他们眼睫毛上竟然挂着泪珠,不由心疼的问道:“他们哭了?” “估计是今天太过吵闹,把他们吓着了,刚才突然惊醒过了一会儿,不过吃了奶就睡着了。” 孩子小就是好,除了要经常吃奶麻烦外,其余时候还是很好带的。 顾景云看完孩子,这才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她的手,低声问,“有何烦心事?我看你眉头都是皱的。” “今天何老夫人提起舅舅舅母过继的事,我看舅母心里难受得很,舅舅那里压力应该也挺大的吧?” 顾景云想起今天宴席上的暗潮汹涌,微微点头道:“看来都是因为我们生了对双胞胎吧。” 黎宝璐抿嘴一笑,“幸亏之前没把出来,不然我们岂不是早几个月就要被人烦死了?” 顾景云捏捏她的手,将毯子拉起来盖好她的肚子,轻声道:“这事你不必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顿了顿,顾景云又抬头看向她问,“宝璐,你不介意老二过继出去吧?” 黎宝璐摇头,“就算过继我也是他的母亲啊,他不过是改口叫舅舅舅母祖父祖母罢了,吃亏的可是师父和母亲,只要他们不介意就行。” 顾景云闻言一笑,弯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低声道:“你说的是,吃亏的可是师父和母亲。”平白就少了一个孙子,多了一个侄孙。 秦氏宗族而已,当年大楚乱成那样他都敢掺和一脚替太上皇争夺皇位,难道秦氏还能比一个国家更乱,更复杂吗? 十来年的时间足够他替他儿子撸顺了。 第629章 成长 顾景云和秦信芳关在书房里说话,一直到天色渐暗俩人才出来,何子佩守在外面,看见房门打开连忙站起来。 “舅母,我肚子饿了。” 何子佩见清和面色淡然,而丈夫也面无表情就知道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她连忙回过神来道:“能不饿吗,你们自早上进去就没出来过,中午也不吃饭……厨房里熬着高汤呢,我让他们给你们盛碗汤来,也快到用晚饭的时间了……” 何子佩絮絮叨叨的说着,连忙招手叫来丫头一一吩咐下去。 “让人端去宝璐那里吧,我跟她一块儿吃。”顾景云说罢对舅舅舅母一行礼,躬身退下。 何子佩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头来看秦信芳,手指紧紧地捏着帕子。 她知道,今天一大早清和来找他要说的便是嗣子的事。 秦信芳伸手握住她的手,浅笑道:“两个孩子心疼我们,已经决定让老二随我姓了。” 何子佩闻言眼睛一热,低下头去掩饰的问道:“那宗族那边……” “不必担心,有我和清和在呢,一定不会让孩子们受罪的。” 何子佩闻言彻底放下心来,这才顾得上高兴,“那给孩子取名字了吗?不行,孩子还小呢,不能取大名,我们得先取个小名……” “我也是这样和清和说的,甭管孩子是否过继,他们姐弟三个的排序不变,安安都还没取大名呢,他们两个更不急了。” “那小名取好了吗?” “顺着安安的名字取下来,他们应该是平平和乐乐。安平乐康,我们家的孩子所求也不过是这四个字罢了。” 何子佩得到了孩子的小名,心满意足的去逗他们,不断的叫他们的小名,争取让他们早日认人,只要他们一叫名字就能反应过来。 可惜,两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孩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吃拉睡,吃饱了睡,睡中拉,拉完了继续吃,偶尔清醒过来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天上。 但黎宝璐知道,别看他们眼睛又大又亮,此时他们眼睛必定灰蒙蒙的,啥也看不清,连眼珠子都不太会转。 但孩子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哥哥本来还比弟弟小一点,但他吃东西一点儿也不比弟弟斯文多少,抢着吃了不少奶水,直接把自己养得又白又胖,本来比足月的孩子小个许多的双胞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超过了别的足月生产的孩子。 五官渐渐清晰的两个孩子长相也更加不同起来,平平越长越像秦文茵,而乐乐则越来越像秦信芳。 这让黎宝璐郁闷不已,觉得秦家的基因也太强大了,三个孩子没一个像她的,明明是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两个孩子虽是双胞胎,但长得并不一样,一看便知是异卵的。两个孩子不仅长相不一样,性格也相差很多。 平平喜静,醒了以后就仰躺着玩着自己的手指,嘴里“叽里呱啦”的念念有词,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乐乐却很活泼,能动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安静,一醒来就踢踢腿,抓抓东西,不然就总是往他哥哥身边凑。 等到他会翻身了更是满床打滚,三两下就能滚到床边去。 何子佩生怕他从床上摔下来,趁着天气开始转凉,她便让人开了库房取出一大堆柔软的毛毯,洗晒干净后铺在侧屋的地板上,让人把桌椅板凳等都搬走,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软榻和满地的毛毯。 人一进屋就脱掉鞋子,把孩子王地上一放,就任由他们在毯子上翻滚。 乐乐瞬间爱上这个房间,当天就把房间的每一寸地方都滚过了一遍,母亲她们坐的软榻他也没放过。 这间侧屋向阳,秋末的阳光直射进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平平刚好就躺在阳光里,似乎是晒得太暖了,一向懒洋洋的他都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转过身去找母亲和舅婆。 待看到母亲和舅婆正盘腿坐在软榻上,他便放下心来,扭头找到已经翻滚到屋角的弟弟,似乎觉得有趣,他努力弯着身子,半响才啪叽一声翻过身去转躺为趴。 平平还是第一次翻身,一时有些发愣,半响才用手肘撑着毛毯胡乱动着,也不知是怎么坐到的,啪叽一声又躺回去了…… 黎宝璐坐在软榻上看着,一颗心提得高高的,何子佩也紧张的看着。 乐乐早就会翻身了,但平平也不知是太懒了还是不会,不管黎宝璐怎么训练他他都不动。 现在见他终于翻了一个身,黎宝璐开心不已。 因为也不知孩子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黎宝璐与何子佩假装没看到平平翻身,一边低头胡乱绕着手中的绣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关注他。 平平再度发愣,他扭头看了一眼上面,见母亲和舅婆都不理自己,只好自己再摸索。 而另一边的乐乐发现哥哥竟然也玩自己喜欢玩的游戏了,高兴的翻滚着过来找他。 平平需要很努力才能翻一个身,但乐乐却已经很熟练了,滚啊滚啊就滚到了哥哥身边。 和往常一样,乐乐一个劲儿的往哥哥身边凑。而平平在看了乐乐半响后却用力的往后一翻,顺利的趴着了。 他左突右晃了一下,再次顺利的翻过去,一下就离乐乐有点远了。 平平似乎感兴趣起来,一个人就开始在地毯上练习,不一会儿就能熟练的应用自己学到的技巧了。 乐乐咯咯的笑,锲而不舍的滚到哥哥身边去,平平看着他流着口水的脸,“叽里呱啦”的对他就是一顿说,然后“啪”的一声打在了弟弟脸上。 乐乐一愣,半响才回过身来,“哇”的一声就大哭出声。 平平也有点愣,“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伸手过去抓住弟弟的手。 黎宝璐忍不住笑着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摸了摸平平的脸颊道:“哥哥不小心打到你了是不是?其实他不是故意打你的,就是因为小,控制不好手劲儿,你忘了你也常常打到哥哥了吗?” 又去安抚着急的平平,“弟弟也知道哥哥不是故意的,所以哥哥要尽快适应自己的力气,下次要再小力一点儿知道吗?” 两个孩子都是有听没有懂,不过“哇哇”大哭的乐乐在母亲的柔声轻哄下渐渐停下来,红着眼睛看向对面的哥哥。 着急的平平依然在“叽里呱啦”的说话,见弟弟看过来就伸手去抓他的手,说着大概只有他懂的话。 不过奇迹的是乐乐似乎听懂了一样,很快就和坐在母亲另一边腿上的哥哥玩起来,片刻又咯咯的笑起来。 黎宝璐就抱着俩人上榻,一边腿上坐了一个,“乐乐也太好动了,平平也太安静了,俩人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 何子佩给两个孩子做着冬衣,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柔声道:“他们现在还小呢,等长大一些会好的。两个孩子养在一起,不可能不受影响。” 但到最后证实正负相加未必会中和的,也有可以会出现一面倒的趋势。 平平自从会翻身以后,似乎发觉运动也是一项不错的游戏,因为运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丢在角落里的玩具,比如落在地上的筷子,甚至是点心屑。 两个孩子四月大后开始吃辅食,从此后他们便开启了什么都往嘴里塞的模式。 抱去花园里玩,拽了花花草草往嘴里塞,捡到地上的石子往嘴里塞,有一次黎宝璐甚至看到俩孩子坚持不懈的翻滚到的桌子边,张嘴就啃桌子腿。把一直默默注视他们的顾景云看得目瞪口呆。 等书院放寒假时,两个孩子已经能摇摇晃晃的坐起来了,当然,他们还坐不太稳。常常坐着坐着就往后边,前边或旁边倒去。 平平还好,倒下去了就自己伸长腿,撑着手肘趴好,然后再努力撑坐起来。 乐乐却是每次一倒都要哇哇大哭,运动神经一向发达的他却是怎么也翻不过来,只能哇哇大叫着让人把他拎起来扶好。 这让妞妞和安安喜欢上了扶弟弟们的游戏,有好几次兄弟俩坐着好好的,何子佩还在俩人背后放了枕头撑着他们的腰,结果这俩熊孩子嬉闹着去戳他们,一个指头就把他们戳倒。 乐乐每次都是哇哇大叫,烦了干脆大哭起来,而平平脾气好,大部分都是被戳倒了再自己默默地爬起来,但有时候他也会烦,于是就生气的抓起东西去砸姐姐和小姑姑。 每每此时妞妞和安安就要被秦信芳与何子佩收拾一顿。但两个孩子依然乐此不彼的去戳他们。 看得黎宝璐有时候都忍不住去戳一下,看着乐乐倒在毯子上哇哇大叫,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景云眼中闪过无奈,伸手将小儿子抱起来放好,将宝璐的手指握住往身边一扯,低声道:“小心舅母连你一起收拾。” 黎宝璐吐吐舌头,这才不敢再玩。 “好了,全都去饭厅吃饭,”何子佩瞪了宝璐一眼,板着脸警告妞妞和安安,“不准再欺负侄儿和弟弟们,不然明儿不带你们去别院,你们自己留家里吧。” 妞妞和安安闻言大惊,立刻发誓再也不戳平平和乐乐了。 等一行人移步饭厅,秦信芳也从前面回来了,何子佩忍不住问,“前面有何事?” 第630章 分配 “是一堂和文茵托的镖回来到了,”秦信芳想到刚才那三车的东西,微微摇头道:“我刚看了他们随镖送回的信,他们今年要回家过年,我看了一下写信的日期,现在人估计都在半路上了,再过十几二十天就能见着人了。他们给孩子买了不少东西,今儿天晚了,明儿再收拾吧。” 何子佩道:“明儿不是去别院吗,都跟孩子们说好了,总不能言而无信。” 妞妞和安安立即巴巴的看着秦信芳。 秦信芳就指着顾景云道:“他不是无事吗,让他留下收拾。” 顾景云一呆,秦信芳就在他找借口前道:“你舅母要帮着宝璐带孩子,哪里有空?你师父和母亲寄回来的东西总不能交给下人,万一弄坏了怎么办?你便留下两天,等收拾规整好了再来追我们便是。” 那不是还有您吗? 对上舅舅的眼神,顾景云郁闷的没有开口说出这句话。 顾景云给三个孩子说故事,等把他们都哄睡着后才抱着他们回自个的床上去。 安安已经有了自己的小房间,而平平和乐乐还是与他们睡在一个房里,只不过隔了一道屏风。 他们的床是定制的,又宽又大,还很矮,三面都有木栏,第四面则是木门形式,把他们往被袋里一塞,把绳结打上,便是睡觉再不老实也不会踢掉被子里。 两个孩子现在长大了许多,晚上只需起床吃一次奶,尿一次。 红桃和青菱早把汤婆子塞被袋里暖被子,见老爷太太抱了少爷们过来立刻把还温热的汤婆子取出来。 顾景云把平平塞进去,看他睡得脸蛋红扑扑的,不由微微一笑。 “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顾景云吻了吻黎宝璐的额头,低声道:“睡前记得喝羊乳。”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黎宝璐知道他要去整理师父寄回来的东西,忍不住低声笑道:“两个人总会更快些。” 让红桃在屋里守着两个孩子,黎宝璐牵着顾景云的手往前院去。 镖局送来的三车东西就在前院,顾景云和黎宝璐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搬,因此东风南风等也都不能睡,负责将车上的东西搬到刚打扫干净的杂物间里。 顾景云让人拿了两块毯子相叠盖在地上,确定寒气不会从青石板透上来后才给宝璐一张坐垫。 夫妻俩就坐在垫上开始照整理东风他们搬进来的东西。 这三车东西有送给家人的礼物,还有他们自己买的纪念品,连生活用品都有。 显然,这些东西不可能是白一堂收拾的,以他走到哪儿丢到哪儿的个性,他恨不得一马走天下。 难为他为了秦文茵肯带着这么多累赘。 在顾景云看来,这些东西很多真的是累赘,他不太明白他母亲买这些东西的意义何在。 比如一把木梳,七八个光占位置没有用处的竹篮,一盒子的泥人…… 这些东西在京城也都能买到,聆圣街上不是一大把吗?为什么一定要到四川去买? 顾景云打开一个藤箱,看到里面五颜六色充满异域风情的衣裳,他的额头跳了跳,拿起最上面的那套问,“这难道是给安安的?” 黎宝璐看了一眼,“不,应该是给平平和乐乐的,等他们再大一点可以穿。” 黎宝璐打开另一个箱子,在里面看到了配套的首饰,一套一套的分出来,跟衣裳搭配在一起,一边的地上已经划了八个位置,是谁的东西便放在谁的位置上,等整理好了再送到各屋就行。 看得出秦文茵打包时很用心,三辆车硬是装了五车的东西,最大可能的运用了空间,但这也意味着她不可能把各人的东西分开,所以所有东西都是以最合理的运输方式打包的。 秦信芳这才说给顾景云两天的时间整理,实在是太混杂了。 最主要的是东西还小而多,有些秦文茵写了分配方式,有的则是根本没写,显然是考验整理的人与她的默契。 顾景云看到这些细碎的东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憋着气的去分。 等黎宝璐抬起头来看到属于自己的那堆东西体积直接是其他几堆的总和时忍不住一愣,“景云哥哥,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里拨拉?” 顾景云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道:“都是母亲送你的,你便收下吧。” 黎宝璐从里面挑出一盒子装的银饰珠花,“这不是应该给妞妞带吗,我都多大了,不带珠花了。” 顾景云抬头看向对面的妻子,见她脸如白玉般润泽,头上的首饰早已尽数摘下,头发简单的挽着,一大半的乌黑秀发垂落在肩上,他忍不住倾身将她肩上的秀发拂去,让它们尽数垂在背后,“你带这个好看。” 声音低沉醇厚,气息喷在她的耳颈,黎宝璐脸色一红,不自知的扭过头去躲开他闪亮的目光,捂住“砰砰”剧跳的心脏道:“那也是给妞妞的。” 她将那盒子银饰滑到妞妞的那堆东西前,红着脸不看他,“妞妞小呢,她这个年纪其他的首饰戴不起,这样小巧的银饰珠花却很适合,还有,这匹布应该是给舅母的,她有一套蓝宝石首饰,配这种颜色的衣裙特别好看……这把匕首,这把匕首肯定是师父给安安准备的,以前妞妞满三岁的时候她也得到了一把差不多的,师父也真是的,给孩子送什么不好,非要送匕首……” 顾景云见她叽叽喳喳的将东西重新分配,就是不看他一眼便微微一笑,压住情动,在她脸上落下一吻道:“这些小东西你来分,我去整理些大东西。” 然而事实证明,秦文茵收拾东西真的没有什么所谓的大东西,顾景云身心俱疲的猜着他母亲的心思,好容易和宝璐分出三分之一抬头便见宝璐忍不住打哈欠。 他便放下手上的东西起身道:“已经过了亥时了,我们先回去睡吧,剩下的明日我再整理。” 既然已经找到了方法,那明天应该会快很多,有望可以一天之内搞定。 顾景云给她系上披风,牵着她回屋。 黎宝璐坐到床上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踢掉鞋子就要上床,顾景云就一把抓住她的脚按进水里。 黎宝璐忍不住“嘶”了一声,烫得缩了一下脚,然后一股热流便顺着脚底板涌上四肢百骸,黎宝璐下意识的运起内功心法,这才发现顾景云给她泡的是药。 顾景云蹲在地上,细细的给她按摩脚底的穴道,直到水的温度下去才拿起她的脚擦干净塞进被子里。 顾景云倾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低声道:“睡吧。” 黎宝璐躺进暖洋洋的被子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顾景云看着她闭上眼睛睡了,这才端着水出去。 红桃在门口候着,看到顾景云出来头也不抬,将手中的水盆递进去,端起顾景云放下的水盆退下。 好了,把水盆放到小厨房她今天晚上的任务就完成,可以安心去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秦家整个府邸都忙碌起来,刚刚送走要回乡过年的曲维贞姐弟,为了奖励妞妞又取得了学级第一名,何子佩答应带他们去温泉别院里住半个月。 平平和乐乐就没出过京城,但也知道出门玩是好事,从母亲给他们穿衣服开始就一个劲儿的往门口扭动,就连一向安静的平平都不老实,黎宝璐扣子还没扣上他就开始伸手让何子佩抱他,指着门外“叽里呱啦”的说话。 何子佩忍着笑抱起他,摸了摸他白嫩嫩的脸问,“平平也知道要出门了对不对?” 乐乐见哥哥都被抱起来,急了,冲着何子佩就要过去,结果他没学会爬,一下子就扑倒在床上,他想要翻身过去,却因为穿得太厚了,翻了一下没翻过去,只能踢着腿“哇哇”大叫起来。 黎宝璐看得直笑,一边把他抱起来一边拍了拍他的屁股道:“你急什么,总不会把你丢下。” 何子佩看了看,问道:“清和呢,一大清早的去哪儿了?” “他去整理母亲送回来的东西了,估计下午就能整理好,晚上就能到别院里找我们。” 何子佩:……这孩子也太急了,就是分开一天又怎么了? 何子佩打量了一下黎宝璐,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管,算了,孩子们感情好总比不好要好吧。 “那走吧,你舅舅在前头等着我们了。” 俩人才出二院,一身白的妞妞和安安就手拉着手跑过来,叫道:“母亲,母亲,你们倒是快点啊,父亲说路过了正街还要买驴肉火烧呢。” 安安摸着小肚子道:“我特意留了肚子呢。” 何子佩忍不住笑,“也不短你们吃的,怎么就这么馋?” 两个孩子却已经不停,手拉着手又跑走了。 俩人身上都披着白色的狐裘,在雪地的映衬下尤如精灵般活泼美丽,而平平和乐乐却穿着一身的红小袄,被包在斗篷里,但俩人并不老实,听到姐姐和小姑的声音就挣脱开斗篷,硬是把脸给露出来。 看到姐姐和姑姑在雪地上跑,俩人也挣扎着要下去,何子佩差点没抱住人。 黎宝璐就拍了一下他们的屁股道:“老实些,不听话就不带你们去了。” 两个孩子已经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闻言一静,乖巧的坐在大人的怀里,但一双眼睛还是滴溜溜的四处转着。 第631章 回家 孩子们爬上马车就叫着喊着要启程,直到出了京城安安才想起来问父亲去哪里了。 黎宝璐闻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现在才想起你父亲,他知道要伤心死了。” 安安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父亲竟然不跟他们一起走,瞬间带着哭音问,“我们把爹爹丢下了吗?那他多可怜啊。” 黎宝璐笑了一阵才道:“你爹爹要留在家里整理一些东西,晚上就来找我们了。” 安安这才把眼泪憋回去,低垂着头扯刚刚舅公给她买的草蚱蜢。 黎宝璐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快别闷闷不乐了,你不是要跟小姑去骑马吗?” 何子佩脸一虎道:“不许去,外面冷风吹着,万一吹到脖子怎么办?” “我们穿很多衣服了,”妞妞抱着母亲的胳膊扭动道:“娘亲,您就让我们去吧,我们又不跑马,只让它慢慢地往前走。” 何子佩坚持道:“不行。” 妞妞就可怜巴巴的看向表嫂。 黎宝璐对她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果然,何子佩肃着脸道:“看着你嫂子也没用,我不答应就是不行。” 妞妞只能可怜巴巴的通过窗户感受外面的冬景,而且因为冷,最后母亲连车窗都不给她开了。 安安眼珠子乱转,瞬间忘掉自己疏忽父亲的伤心,开始动心思跟小姑一起往外溜。 于是两小开始跟何子佩斗智斗勇起来,一会儿悄悄的往车门那里去,想要溜到车辕上去坐;一会儿又想趁她们不注意去开窗户;一会儿又高声和外面的秦信芳说话,讨好求情的让他把她们救出去…… 等到了温泉别院,何子佩差点没累瘫下,这两个孩子真是太累人了。 幸亏平平和乐乐睡着了,不然她估计自己得疯掉。 谁说孩子多就好的,孩子多了她忍不住想要打他们屁股。 秦信芳却觉得妻子活泼开朗多了,乐见其成,所以笑呵呵的护着闺女和安安先行进别院。 这座温泉别院是秦家的产业,孩子们并不是第一次来,因此才进别院妞妞和安安就手拉着手跑去找自己的房间,现在安安都快四岁了,已经有了自己的审美,所以她的小房间要自己布置。 青菱也乐意听她的话,她说把东西放哪儿,她就帮着放哪儿。也因此青菱现在已经是安安的专属大丫头了。 除了安安的事,其余所有事都不需她再插手。 安安把草蚱蜢放到桌子上,奶声奶气的道:“这个要送给爹爹,你不要动哦。” 青菱抽了抽嘴角问,“小姐为什么要送草蚱蜢给老爷?” 因为我今天把爹爹忘了。 安安低着头点了一下草蚱蜢的头,坚持道:“总之要送给爹爹,你不要动它。” “好吧,”青菱耸肩道:“不过放在桌子上万一被风吹掉了怎么办,要不要找个盒子装起来?” “我有盒子吗?” “有啊,我带了好多个。”以免您要来装玩具时找不到。 青菱一口气摆出五个小盒子,最后安安选了一个自认为最漂亮的,小心翼翼的把草蚱蜢装进去放在床头,“等晚上爹爹来了我就送给他,我要是忘记了,你记得提醒我。” “好。” 其实不用到晚上,下午时顾景云就到了,这让秦信芳很怀疑他的工作效率。 妹妹送回来的那些东西他可是瞄过两眼的,别看只有三车,里面细碎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要分出来谁是谁的太难了,因为除了部分特定要送人的外,其余的都没有标志,完全靠自己去猜是谁的。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 顾景云骑着快马过来,灌了一脖子的冷风,手脚都是冰冷的,实在没力气应付舅舅,把马丢给跟在后面的东风,他大踏步的去找宝璐。 宝璐已经听到了消息,刚把他的衣服找出来,看见他进屋就推了推他道:“去把姜汤喝了,可别感染风寒。” 等喝过姜汤又让他去泡了一下温泉,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后才换上衣服去看孩子们。 四个孩子刚刚出去玩回来,可兴奋可乐呵了,看到父亲,安安直接奔他跑去要抱,而平平和乐乐也冲他伸手。 顾景云抱了一下安安就把她放地上,只是摸了摸平平和乐乐的手,笑问,“你们都玩什么了?” 何子佩:“哪里有玩什么,不过带他们下山在田庄里走一走,里头都是杂草白雪,但四个孩子却乐得跟什么似的,明明这些东西家里也有的。” “家里如何能比得上外面?”秦信芳道:“站在田庄上眺望,一望无垠的田野,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光看着就让人心悦胸扩。” 而家里三步一花,五步一树,再有琼楼玉宇,视野受限,再美的景色看得多了也就厌烦了。 “园林是有园林之美,然而比之山水,差之何止万里,不然文茵怎么时时惦记着往外跑?”秦信芳看着家里的四个孩子道:“别看他们年纪小,却也是分得清好歹的。” “行,这田庄是好,你家是歹,那要不要过年的时候你留在这好地方,我们回去歹地方?” 秦信芳又立即道:“然而再好的地方也须有家人相伴才美,不然以前我们也没拦着文茵,她怎么不出去,非得一堂陪着才往外跑?” 看俩人拌嘴,顾景云和黎宝璐默默地接过儿子,带着妞妞和安安去玩,独留下俩人在这里打情骂俏。 别院度假的确是一个提升感情的好方式,不仅安安和妞妞相处更融洽,就连平平和乐乐都很少打架了,两兄弟近日来相亲相爱,还学会了让东西。 更别说秦信芳和何子佩,顾景云和黎宝璐了,要不是秦文茵他们快回到京城,而小年夜也快到了,他们还真的不想回家。 白一堂和秦文茵是从西城门入,顾景云已经不想问为何他们从云南回来不从南城门入,而是跑到了西城门。 反正提前收到消息后他就一大早跑到了西城门去等人。 两年多未见,白一堂变得更温和,而秦文茵脸上有了干练之色,看到儿子她也只是激动的抱了一下他,然后就急匆匆的回去看她新得的两个孙子。 平平和乐乐已经能彻底坐稳了,正坐在榻上玩玩具,突然落入一个陌生人的怀里,俩人还愣了一下,平平抬头扫视了一下周围,见自己熟悉的舅婆,舅公和父母都在,他便放下心来继续低头掰着手中的玩具。 乐乐则没有哥哥这份淡定,对上秦文茵笑眯眯的眼睛,他觉得她长得很漂亮,于是丢到手里的玩具就回抱她,还羞涩的对她一笑,乖乖的坐在她的怀里。 秦文茵爱得不行,摸了摸乐乐,又摸了摸平平,道:“不是说乐乐长得像大哥吗,怎么现在两个孩子都像清和?嗯,平平还有两分像宝璐。” 何子佩“扑哧”一声笑道:“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以前妞妞和安安不也这样?不过这俩孩子变得比他们还快,刚出生那会儿平平像你,秀气得不得了,乐乐则像你大哥,我们还想着等他长大了说不定会跟你大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呢。” “谁知道他越长越像宝璐,前段时间脸颊肥嘟嘟的,就跟宝璐小时候一个样,但他现在开始长牙齿了,不爱吃,脸立刻就瘦了下来,你看他,长了段时间又像清和了。”何子佩斜了丈夫一眼笑道:“你大哥嘴上不说,心里失望得很呢,这几日都抢着要带他们兄弟,就指望他们能够再长回去。” 秦信芳无奈道:“尽胡说,我何时有过这样的想法?” 大家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信了秦文茵。 秦文茵看完了两个孙子,这才把妞妞和安安拉过来,感叹道:“都长这么大了……” 妞妞还记得姑姑,所以只在开始生疏了一下,很快就融入进去,叽叽喳喳的问道:“姑姑,过年你还要出去玩吗?” 秦文茵扭头看了白一堂一眼,笑道:“去的,不过我会尽量留下来陪你们长一点。” 安安虽然一直有跟奶奶通信,但却已经不记得秦文茵的长相了,因此拘谨的站在一旁,只是好奇的看着他们。 白一堂喜欢安安,因此将她拉到身边问,“我送你的匕首你喜欢吗?” 安安眼睛一亮,狠狠地点头。 白一堂满意,“你母亲教你功夫了?” “教了,”安安挺足胸膛道,“母亲说我很有天赋呢。” “那明日就让我看看你多有天赋。”白一堂看向黎宝璐道:“两个孩子的武功由我接手吧。” “师父愿意接手自然是好的,但她们可不像我,不用学得多精的……” “放心,我不会要求她们像你一样的。” 黎宝璐放下心来,对安安和妞妞笑笑,觉得师父回来可真好,自己直接卸掉一个重担,不如明天睡懒觉吧。 顾景云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伸手去握住宝璐的手,决定一会儿让两个儿子玩得晚一些,睡得晚,起得自然也晚。 平平和乐乐还不知道他们被父母算计,正拿着白一堂和秦文茵给他们买的玩具乐呵,一脸的天真无邪。 第632章 生辰 二月初四是安安的生辰,虽然不大办,但大家都给安安准备了礼物。 赵宁的两个儿子都拿出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她,平平和乐乐见状也搬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但他们偶尔听到父母说要亲手做礼物送给姐姐,亲手做的才更有诚意。 于是两个小孩果断把自己的宝贝拖回去,改而亲自动手。 但八个多月的孩子连走路都不会,他们能亲手做什么东西? 两个孩子也不知怎么交流的,他们竟然真的甩脱下人蹭蹭的往外爬,爬出了屋子,爬过院子,要不是正巧碰到红桃回来,两个孩子只怕出梧桐苑都没人发现。 红桃气死,抱住两个孩子就往屋里带,骂那些还在屋里乱转的丫头,“让你们带孩子,你们眼睛都放到哪里去了,人到了外面你们都不知道。出了院子拐弯就是湖,少爷们要是爬进了湖里有你们好看。” 小丫头们差点哭出声来,又不敢抱怨,连忙接过平平和乐乐去给他们换衣服。 刚才两位少爷在内室爬来爬去,绕着屏风,爬过桌底,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屋里尖锐的东西都用布包了起来,根本不怕他们磕着碰着,她们就说了一会儿话,谁知道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就爬出去了。 因为俩人最爱躲在屋里的某个角落等她们去找,所以她们以为他们就躲在了某个地方,哪里知道他们爬到外面去了。 也是大爷他们屋里丫头少,要是在夫人那里,屋里屋外都守着丫头,怎么会人爬出去了都不知道? 红桃不知她们心中抱怨,不然更要生气。 她盯着她们把平平和乐乐的衣裳换了,见两位少爷一直巴巴的盯着外面,就皱眉道:“今日你们带少爷们去过园子了吗?” “没有,平时去园子都是大爷大奶奶或老爷夫人他们带着的……” “今日是小姐的生辰,主子们都在前头忙着,没有他们带着,难道你们就不能带少爷们去园子?”红桃蹙眉道:“三四个人难道还看不好两个孩子吗?” 平平和乐乐已经能听懂大人说话了,闻言巴巴的看着红桃。 红桃就抱起平平道:“抱上二少爷,我们去花园。” 平平和乐乐越大越顽皮,每天最少得去花园一次,要是不去他们必定会闹腾。 二月春光好,又是自家人聚会而已,所以何子佩便在花园里摆桌,大家既可以赏花,又可以用饭。 安安穿着漂亮的衣裳跑进园子里,妞妞在后面追赶,一路上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她们今天都穿了新衣裳,开心得不得了。 平平和乐乐才一进院子就发现了她们,开心得直拍掌。俩人也不犹豫,选中自己觉得最漂亮的花就指着让抱着自己的人过去,伸手就要掐。 就是红桃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一步道:“少爷,这些花可不能掐,你看它们长得多好呀,你忍心掐了它们吗?” 就是因为它们好看才要掐呀,两个孩子见她们不许就挣扎着下地。 丫头们便把他们放下,扶着他们的手让俩人自己走。 俩人现在只会怕,但只要有人扶着还是很能走的,俩人在一条花径上走了一圈,重新选好了花,然后站定看着它们。 丫头们不察,就扶着他们走近看花,然后乐乐甩开丫头的一只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眼疾手快的把眼前漂亮的花给掐了。 丫头眼见着一朵开得正好的大红色牡丹被掐了,不由惊呼一声,乐乐则拿着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边一惊呼,扶着平平的丫头就下意识的扭头过去,然后平平也伸手掐了他眼前的花。 乐乐还好,他掐的牡丹花只是一般品种,只是颜色红艳,很吸引小孩的目光,平平掐的却是珍贵品种二乔。 这盆二乔是夫人养了五年才养出来的,前年长公主牡丹花宴时斗牡丹便拿了头名,当时彭首辅的夫人愿用一盆金阁,一盆姚黄来换夫人都没答应。 抱着平平的丫头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看着平平手中的花儿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平平却很开心,扶着丫头的手朝着姐姐就走去。 两个孩子都凑到姐姐身边,把花送给她。 妞妞看了哈哈大笑,就接过两人手上的花给安安插上。 一朵牡丹都有安安的脑袋那么大了,两朵可怎么插?加上安安现在是短发,妞妞用夹子废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花固定住,看着被两朵花淹没的侄女,她不厚道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差点弯了腰。 安安尤不自知,甩着脑袋问,“我好看吗?” 妞妞擦了一下笑出来的眼泪,忍着泪意点头,“好看。” 平平和乐乐更是觉得姐姐漂亮得不得了,就跟花儿似的,所以拍着小掌表示好看。 安安见三人都认同便将花留下来了。 围观的下人们欲言又止。 就是担忧被责罚的小丫头一时也看愣住了。 等何子佩和黎宝璐他们端着东西过来看见也笑了一阵,何子佩打量了一下她头上的两朵花,点评道:“平平眼光倒是毒辣,这二乔正配安安,洛阳红有些太俗了,乐乐,你可得跟你哥哥学一学这眼力。” 小丫头见夫人没有责怪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将平平交给主子们后躬身退下。 黎宝璐将安安头上的花拿下,忍笑道:“傻孩子,你见谁把花堆头上好看的?” 安安呆,“弟弟们都说好看了。” “在他们眼里,你是他们的姐姐,你自然是好看的,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黎宝璐让人拿镜子来给她看,问道:“你觉得这样好看吗?” 一张小脸在两朵大花的包围下显得更小了,但安安眼里只看得到两朵漂亮的花,因此想也不想的点头,“好看。” 黎宝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从院子里摘了两朵粉色的桃花给她点缀在发间,笑道:“这样才好看呢小傻瓜。” 妞妞见了立马扭进母亲的怀里,道:“我也要像安安一样。” 何子佩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一会儿母亲带你去找适合你的花。” 妞妞高兴的蹦起来,指着平平他们摘下来的花问,“那这两朵花怎么办?要是浪费了他们该伤心了。” 平平和乐乐才不会伤心呢,不过,黎宝璐和何子佩对视一眼,立即道:“给他们父亲(舅公)戴吧。” 于是花儿被用盒子装着送到了秦信芳与顾景云面前。 秦信芳运气比较好,分到了平平的二乔,顾景云嘛,他拿着手上的大红牡丹默然无语,最后端着找到秦文茵,笑着给她簪上。 秦文茵问,“这花是谁掐的,差点就掐坏了,还艳俗。” “是乐乐,他说要送祖母一朵花,我就给他送过来了。” 秦文茵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还好,八个多月大有此审美也算不错了。” 白一堂在一旁忍笑。 顾景云微笑,“母亲喜欢就好。” 平平和乐乐还没意识到自己送给姐姐的花被转送了,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桌上各种好吃的吸引,坐在软榻上各种不安分,趁人不注意伸手就要抓,曲维贞负责照顾俩人,忙眼疾手快的拦住他们。 然后将东西捣碎了喂他们嘴里。 这种事她都是做惯的,所以手比丫头们还手快,而且她了解他们的爱好,很快就把俩人喂得心满意足,俩人再想不起盯着桌上的东西,而是转过身来盯着曲维贞的手,张着小嘴等待投喂。 何子佩看了感叹,“这孩子少言少语却最是贴心,以后也不知会便宜了谁去。” “您想得也太远了吧,她还小呢。” “不小了,也就这几年的时间了,”何子佩感叹,“时间从来都是最快的东西,我总会觉得你和清和还小,好似昨日都还是两个几岁的娃娃,正奶声奶气的坐在一起读书,可眨眼间你们就长大成人,成亲生子了。” 所以她也总有一种我很老的感觉。 黎宝璐正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平平就冲着他们叫了一声,何子佩瞬间回神,连忙上前抱起他问,“平平怎么了?” 见他伸手扯着小裤子,便笑问,“是想尿尿吗?” 平平就“嗯嗯”的应着,何子佩忙带着他去更衣,伤怀什么的情绪瞬间从她身上消失。 难怪景云哥哥决心彻底搬过来,就凭孩子们这功效也值了。 大家欢乐的给安安过了四岁生辰,白一堂趁此机会宣布道:“我们决定等平平和乐乐过了周岁再走,这一次再走,没有三五年只怕不会回来了。” 秦信芳就看向秦文茵,“这是你的意思?” 秦文茵挺直腰背,点头道:“是。” 白一堂好玩,生性自在,但也因此,他出游看的是心情,很少有规划,更不会设立目标。从来是想走就走,想回便回。 而这次不仅出游的时间固定,连在外的时间都算了一下,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不是为了自在出游,他是为了秦文茵。 秦信芳此时也不知是同情白一堂,还是同情白一堂了。说他自在吗? 他现在肯定不及以前自在,说他不自在,却也可以少牵少挂的在外游走。 第633章 兄弟 秦文茵想要写一本大楚地域志,即便是名人大儒也很难有此成就,因为要做成此事不仅文采要好,擅画,还得游遍大楚才行。 前一条还罢,这世上能称得上文人的大多文采画艺都不错,可要游遍大楚却不是简单的。 首先,他得有钱,旅行不是你说走就能走的,车马费,食宿,医药等都要钱。 其次,他得有时间,有事业家庭所累的,谁能几年几年的在外跑? 最后,他还得有武力,大楚虽不至于盗匪横行,但路上的危险却很多,除了人之外,还有猛兽毒蛇,这些都能要人命。 如果不是遇到白一堂,秦文茵根本不敢有这个梦想。应该说一开始她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只是想着记下自己出游过的地方,写一本游记。 但白一堂带着她从四川一路走到了鞑靼,又从鞑靼绕回来,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她这才忍不住立下这个宏愿。 年少轻狂时,踏遍天下山水不就是她的梦想吗? 以前没能实现,现在却有了机会。 秦文茵伸手摸了摸平平的小脸蛋,她现在不小了,此时若再不做,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秦信芳并不阻拦她,正如她所想的那样,她此时年岁已不轻,既有此梦想,再不去做就晚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白一堂,见他面色淡然,脸上并无勉强的神色,便知他是心甘情愿陪着秦文茵的,一颗心放下。 “平平和乐乐的生辰也不远了,他们抓周的东西应当开始准备了。” 最主要的是,乐乐过继的事也要跟家族那边提一提了。 趁着一家人都在,便让乐乐记到秦氏的族谱中。 在顾景云和秦信芳商议好要过继乐乐后俩人便为此事做了许多准备,秦氏那边虽未明说,但一些族老却是心中有数的。 秦信芳打算亲自回汝宁一趟,请来族老参加两个孩子的抓周礼,待周岁过后便将两个孩子记入族谱之中。 乐乐和妞妞并不知道,为了给他们铺路,秦信芳和顾景云付出了多少,总之一番博弈之后,秦氏宗族同意让秦信芳过继乐乐,由他来继承嫡支。 但为了防止顾景云及其长子将来攫取秦氏的利益,秦信芳可是让出了不少的利益,顾景云也签署了不少的条件。 待到六月二十八,一年中暑期最大的时候,提早半个月赶到京城的秦氏族老们前来秦家参加两个孩子的抓周礼。 或许真的是谁带的孩子像谁,这四个月来黎宝璐和顾景云去书院上课,带他们的时间少了,乐乐又像秦信芳的模样靠拢。 只不过脸颊肥嘟嘟的,很是可爱。 但就是这样,仔细查看之下,他也有五六分像秦信芳。 秦氏族老们围着他看,半响才不由在心中叹气,难怪他会想要过继这孩子,只怕不仅是因为他是顾景云的孩子,也因为这孩子的长相吧。 至于一旁的平平则被大家忽略了,因为他长得像他爹。可儿子像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大家觉得没什么可出奇的。 很快,吉时到,下人们把抓周所用的东西用毯子包了抬出来铺到台子上。 因为是两个孩子抓周,所以毯子上的东西也都是双份。 两个孩子被放在毯子上,被人目光炯炯的围观,乐乐是好奇的抬头回望他们,同样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看。 平平就淡定多了,懒洋洋的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就低头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偏他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这一连串的话除了他,或许还有乐乐,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黎宝璐见花厅里一片寂静,场面僵持住,不由微微弯腰与两个懒孩子道:“平平,乐乐,你们赶紧去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什么时候选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你们要是选出来大家今天可都要饿肚子了。” 此话一出,乐乐立即“咻”的一声收回盯着大家看的视线,转身就看向铺得满台子的东西。 平平也放下了自己的手指,低头看了一眼坐落在他旁边的东西,见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便扫向一边。 平平每一样东西都要盯着看一会儿,确认自己没兴趣的就伸手拨到自己屁股后面,有兴趣的就玩一玩,然后再随手丢到屁股后面。 他速度很快,所以将乐乐丢在了屁股后面。 乐乐就乐颠颠的跟在他后面捡东西。 如果说平平是把自己不感兴趣的丢到屁股后面,那乐乐就是不管他是否感兴趣,凡是兄弟丢的他全部捡回来划拉到自己屁股底下。 不一会儿他就聚拢了一堆东西,一屁股做下去,结果不稳,扑腾一声摔到一边去了。 红扑扑,白嫩嫩的小脸蛋直接压在一枚玩具官印上,直接在他脸上盖了个印子。 黎宝璐觉得两个儿子都太丢脸了,于是惨不忍睹的闭上了眼睛,简直不想再看。 但没有最丢脸,只有更丢脸。 平平在把所有东西都过了一遍,都拨到自己屁股后终于走到了尽头,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啥也没选。 这可不行,娘亲说了,不选就没饭吃。 于是他爬回头要重新选,这才发现他兄弟把所有东西都扒拉成一堆了。 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叽里呱啦”的对他说了一通,黎宝璐猜他是在夸他兄弟,因为这样划拉成一堆他就不用再爬来爬去的找东西了。 可惜乐乐不认可他的夸奖,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了,他又不是为了他兄弟好找东西才划拉成一堆的。 所以两兄弟有了分歧,就分坐地毯的两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了。 两兄弟说着婴儿国的语言,大家都听不懂,但大家会看,见俩人你来我往,肢体动作越来越大,白痴都知道他们在吵架。 前来观礼的大人们都是一脸懵逼,这话都还没会说就会吵架了? 秦顾两家的人却已经见怪不怪了,乐乐活泼,平平比较文静,但俩人都是孩子,总会有分歧的时候。 所以吵架什么的太平常了,两兄弟不仅会吵架,还会打架呢。 说来就来,平平见乐乐死活不让开,果断的要越过他过去选东西。 乐乐自然不许,于是平平爬哪边他就爬哪边堵着。 平平抿了抿小嘴,撑着毯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的绕过他要往后面去。 乐乐见了也站起来,而且这小子霸道,一站起来直接伸手推过去,把哥哥一下推倒在地。 平平一屁股坐在台子上,因为他人矮,台子上又铺了厚厚的毯子,一点儿也不疼。 他才摔下,想也不想也伸手推了一下乐乐,两兄弟一起摔倒了。 然后平平就快速的爬过去压住他,一脸严肃的“叽里呱啦”和他说教。 乐乐不服,驳了几句,似乎是说不过哥哥,就哇哇大叫了两声,扭头去找父母。 黎宝璐正想自己是不是该插嘴教育一下他们,顾景云就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让他们自己来。” 这一次抓周不仅仅是抓周,也是秦氏宗族在考察乐乐的品性。他们不是不可以提前训练两个孩子。 只不过他不想把自家孩子当小狗一样训练,让他一定要拿这个,拿那个。 抓周本就是寓意大过实际的东西,实在没必要为此弄虚作假,反而是可以借此让他们看一下乐乐的品性。 兄弟俩当下就在台子上旁若无人的打起架来,围观的大人们冷汗都下来了。 见秦顾两家的大人皆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便暗道:敢让人看到如此一副兄不友,弟不恭的场景,他们到底有何用意? 乐乐从小就好动,所以很快就把哥哥压在了身下取得绝对性的胜利。 平平将他推开,学着父亲生气的模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爬下台子不跟他玩了。 乐乐一呆,连忙扯住他,在台子上看了看,最后选了一个金灿灿的金锭子送给他。 平平不要,扭过头去。 乐乐就把其他东西拨到他面前,“哇哇”的跟他说话,见他还是不理人,就拉着他爬到那堆东西前面,一样一样的递给他,他要是扭头那就扔掉。 “……”大人们默然无语的看着两个孩子由一扔一捡,吵架再到打架,又从打架到和好的全过程。 平平很快被弟弟哄回来,俩人齐心协力的丢了不少东西,平平总算是从一堆东西里找出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论语》,平平还以为这根他们平时看的画册一样呢,所以兴致勃勃的翻开,但他没在里面看到画,只看到字。 他不识字,但却知道姐姐和小姑姑他们每天都会读书,因此也学着她们捧着书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叽叽喳喳”的乱念。 乐乐就凑上去跟他一起看,俩人把书摊在中间,摇头晃脑的乱念着,不一会儿就头撞头,肩碰肩,然而相视一眼后却乐得咯咯笑,谁也不知道两个孩子的笑点在那里。 但大人们却都若有所思起来,而从两个孩子吵架开始便面露不满的秦氏族老们更是满意的颔首,开口道:“我看两位小公子都很喜欢这本书呢,不如这本书就算做他们抓周的东西吧。抓了本《论语》,看来两个孩子将来也跟他们的先祖一样知识渊博,才识过人啊。” 第634章 拜别 周岁宴后,秦氏族老与秦信芳见礼,躬身道:“九叔,既然已经选定了乐乐,那边趁我等都在京城把他的名字记入族谱吧。” “是啊,等他再大些,九叔再带他回汝宁祭祖,正式见过祖宗。” 秦信芳颔首,“劳烦你们了。” “不敢当,”几人纷纷低头,“九叔后继有人,我等心中也欣慰得很。” 反正真要从族里过继,九叔也不可能从他们几家里选,不是从一些孤寡之家,便是从秦承宇那支,与其便宜了秦承宇,不如遵照九叔的意思选顾景云的儿子。 反正论起血缘关系,再没有比顾景云更近的了。 转头再见顾景云,一群鬓发皆白的老人都笑眯眯的叫他表弟,对着刚刚到他们胸口,还一脸稚气的秦绎心叫妹妹。 族老们内心也挺崩溃的,这就是辈分低的悲哀了。 乐乐记入秦氏的族谱,也在同一天,平平也记入顾氏的族谱,兄弟俩一姓秦,一姓顾。 他们并不知道姓氏的区别,此时正靠在一起睡得香甜,一岁的孩子似乎是因为方向感还不强,所以睡着睡着就颠倒了。 就是文静的平平睡觉时也很皮,不一会儿就翻了一个身,直接把脚丫子踩在他弟弟的脸上。 乐乐睡梦中还特别开心的抱着他哥哥的脚,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嘴巴微微张开将手里的脚塞进嘴里…… 黎宝璐眼疾手快的将平平的脚解救出来,孩子都不知控制力气,这一口下去,平平非惊醒不可。 她把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分开,中间隔了条大河一般,结果没过一会儿两个就滚啊滚的又滚到了一起。 黎宝璐微微摇头,将他们踢掉的小被子盖在他们的肚子上,继续低头做账。 顾景云进屋看到的就是这幅温馨的画面,他目光在屋里一扫,上前低声问,“安安呢?” “跟妞妞玩疯了,现在舅母那里睡觉呢。”黎宝璐放下笔,低声问道:“族老们都走了?” 顾景云微微颔首,“走了,舅舅倒是想多留他们住几日,但他们年纪大了,不愿久离故土。” 顾景云伸手握住她的,低声道:“楚瑜他们都求了官儿,临走前想要给我们磕个头,我应下了,明儿你跟我去书院吧。” 今年是大比之年,顾景云教授的举人班考中了十六个,此时大家刚从吏部求得官职,外放的不日就要启程,所以想要在临走前拜别顾景云。 黎宝璐作为他们的师娘,这三年来也没少教导他们,所以他们决定也拜拜黎宝璐。 黎宝璐没有多想就应下了。 楚瑜的殿试成绩不错,但他并没有去考庶吉士。庶吉士的前程的确更远大,而且有老师在,他的机会要比一般寒门要多得多。 但他自家知道自家事,他的家境并不允许他留在京城用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打基础。 何况,他年纪不小了。 文官晋级慢,除非有大功劳,否则一路顺利要走到他梦想的那个位置也需要二十六年,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但凡中间多耽误一任,那就多三年的时间。 所以他已经不祈求做宰相之类的,只想外放为老百姓做些实事,既可以照顾家人,也不枉自己二十载的努力。 顾景云对此很支持,所以特意和吏部打了招呼,把他送到了一个比较贫困的县里。 楚瑜:……这真的是亲老师吗? 用顾景云的话说就是,“越贫困,上升的空间便越大,自然,困难也会很大,我给你十年的时间,你若能将这下等县晋为中县,我让你一跃三级。” 楚瑜:……他只要不出错,每年的考评都能得个优,三年升一级,十年后他也是往前走了三级好吗? 不过看着先生的冷脸,楚瑜没敢反抗,乖乖的应下了。 于是,楚瑜知道十年之内他很难再回京城了,所以要把父母妻儿都带上,临走前还组织了同窗们一起给顾景云黎宝璐磕了一个头。 平平和乐乐自从会走路后便对出门有种格外的执念,一见父母换上换下家常的衣裳便知道他们要出门,立时丢下手中的玩具,开始亦步亦趋的在俩人脚边打转。 黎宝璐转过身就要撞到他们,没办法,只能把人拎到一边哄道:“我让红桃带你们去花园好不好?” 两个孩子纷纷摇头,紧跟在她脚边,说什么也不走,逼得急了还一脸愤怒的“叽里呱啦”,显然是在指责母亲出门不带他们。 黎宝璐只能指着顾景云道:“去找你们爹。” 平平和乐乐扭头看了父亲一眼,果断的继续跟在母亲脚边,说什么也不走。 顾景云见了哈哈大笑,上前拎起俩人就出门,“你快换衣裳吧,我带他们去前面等你。” “要带他们去?” “让他们去书院玩玩。” “既然带他们,那就把安安也带上吧,过两年她也要去书院里读书了。” 顾景云表示没问题。 于是一家五口开心的出发了。 今天有不少学生来书院拜别先生,有的学生还拖家带口的来拜,因此书院很热闹。 顾景云带着一家人进书院后便有不少学生找过来行礼。这些学生并不是他班上的,但他偶尔会开公开课,这些人多半都去听过他的课,或是私底下请教过他问题。 顾景云受他们一拜倒是应该的,因此他并不阻止,谁拜他他都接受,遇见印象比较好的多勉励几句,等他们到达举人班时都快临近中午了。 安安一开始还很有兴趣的左张右望,见越来越多的人给她父亲行礼,甚至是跪下给他父亲磕头,她便渐渐的安静下来。 “母亲,他们为什么给父亲行礼?” “因为他们感激你父亲对他们的教诲。” 安安眼中闪亮,问道:“我以后也能成为父亲一样的人吗?” 黎宝璐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颔首,“当然,我们的安安那么聪明,只要努力当然也可以成为这样受人尊敬的人。” 安安眼中闪着亮光,紧握着拳头道:“我将来要比爹爹还要厉害。” 顾景云听到闺女的话,回头笑道:“那父亲拭目以待了。” 走到举人班,楚瑜正与同窗们说话,他们班三十个人考中了十六个,十六人中只有三人考了庶吉士,其余人都决定外放。 而剩下的十四人,有决定不考了,直接谋官的,也有决定回乡的,但更多的是选择留下继续读书,争取下次大比再考。 而同窗,同科都是人脉,大家朝夕相处三年,对彼此的性情也都有所了解。 关系比较好的纷纷留下联络方式,决定等到了任上就互相通信。 关系一般的也都留了地址,联系多了关系自然就会好了。而关系不好的,自然是当没看见对方,不过分别在即,他们也很有眼色的没有吵架就是了。 看到顾景云一家前来,大家纷纷上前见礼,顺便围观一下小师弟小师妹。 看着才会走路的平平和乐乐,学生们心中的感觉很复杂,师弟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小。 顾景云将平平和乐乐交给安安,低声道:“带弟弟们在院子里玩,不要出去。” 又叮嘱了一个校工帮忙看一下,这才看向他的学生们。 说起来这还是他带的第一个举人班呢。 “先生,师娘,请上座。”学生们请俩人在上面坐下,这才在下面摆着的蒲团上跪下给俩人磕头,“多谢先生三年来的教诲,我等收获良多,以后不论是为官,为农,为商皆不敢忘先生教诲,尽皆公正为人,恭谨做事,即便不能兼济天下,也要修身养性。” “世人常说官场浑浊,我却从不这么认为,”顾景云低头看着他们,淡淡的道:“若是官场浑浊,那尔等为何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挤?就为了到那浑浊中泡一泡,捞一把金银珠宝便离开吗?” “而若要金银珠宝,这世上多的是方法,你们用读书的毅力来做这些事,何愁不成?而官场之所以被世人认为浑浊,不过是在里面为官的人自身浑浊罢了。” 学生们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顾景云。 “我不敢要求你们尽为清流,但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自己为官的初衷和抱负,在五年,十年,十五年后不至于忘得太彻底,这便可以了。”顾景云愿意来此一趟,本意也是为告诫他们一声,“希望你们为官能够对得起治下百姓,对得起胸中良心,也对得起你们的列祖列宗。好了,为师便在这里祝你们鹏程万里,平步青云吧。” 不论他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这一刻,他们内心是激动的,也从心底立志要为民办事,不负先生的这一番叮嘱。 所以众学生皆是激动的向顾景云磕了一个响头。 顾景云看着无悲无喜,心中却不由想,十年以后,还能这样无愧的来给他磕头的会有几个? 顾景云不让学生们送,挥手让他们自己玩去,拉着宝璐便出来。 学生们也都知道先生在和师娘相处时不爱人跟着,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 “先生还是那么高冷,都不愿意多看我们几眼。” “有师娘在呢,先生眼里怎么会看得到我等?”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我是真有许多话想要跟先生说啊。” “先生不会想听的。” “我也有许多话想跟师娘说,上次师娘教我的函数我还未吃透呢。” “先生不会让你有机会说的。” 第635章 玩水 “哈哈……”三个孩子正围着一棵桃树跑来追去,本来是平平和乐乐追着安安跑,结果安安跑得太快,一下就咬着乐乐的屁股追上来。 乐乐吓得哇哇大叫,一下就飞越过平平跑在了第一位,平平也被吓了一跳,迈开腿就飞快跑,结果踩到了落在地上的小桃子,直接啪叽一声摔到了地上。 黎宝璐看得直乐。 安安上前要抱他起来,结果平平干脆摊开手脚任她抱,因为太重,她一个不小心又“啪叽”一声把弟弟给摔地上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袖手旁观,反正地上都是草,摔也摔不疼。 乐乐跑了一圈回来,见哥哥又犯懒,就上前抓住他的一只手往上拉,“来,来……” 见他半天不动弹,瞬间怒了,伸手“啪”的一声就打在他后背上,“叽里呱啦”的和他说话。 安安也说他,“大弟你太懒了,快起来跟我们一起玩。” 平平就在草地上滚了一圈,直接滚到树根底下躺着不动了,他觉得有点累了,不想动了。 乐乐却是急性子,边“叽里呱啦”的说教,边继续伸手去拽他,想要把他拉起来。 黎宝璐看着不由感慨,“我现在反倒有点相信稳婆说的话了,那会儿一定是乐乐想出来了,所以才先把平平给踹出来的。” 顾景云摇摇头,“他这懒性子得改一改。” 顾景云蹲在平平面前问,“我们要去书院里玩,你去吗?” 平平爬起来伸手就要抱。 顾景云却伸手牵住他的小手笑道:“走吧,我们慢慢走着去,路上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 于是平平被迫的走了老半天的路,等终于被母亲抱在怀里离开书院时,他已经累得连伸腿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被母亲抱进怀里他就睡着了。 而玩得脸蛋红扑扑的乐乐也躺在父亲怀里睡着了,只有安安还挺有精神,拽着父亲的衣角不断的张望,还喋喋不休的问道,“爹爹,我们下次还来书院吗?” “你想来吗?” “想!” “那爹爹就带你来。” 安安欢呼一声,拍着小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们的。” “不用,我只带你来,不带他们来。”真给安安照顾,两个儿子还不被她打哭? 安安是会打两个弟弟的,当然,她认为她是在教育。 两个弟弟不吃饭,说一顿,不听说两顿,再不听那就揍一顿,哭过以后就乖了。 顾景云很不想承认这个方法有用,但事实却是很有用。 每次两个小子被他们姐姐打哭停下后不论是让他们吃饭,还是睡觉都比较乖一点,当然,下次他们依然会记吃不记打的重犯就是了。 顾景云对此很有些忧伤,以前安安也顽皮,但在吃饭睡觉这些问题上她从不会让他们担心过。 从来都是给吃的就吃,让睡就睡,不像平平和乐乐,或许是因为有玩伴的原因,俩人经常吃饭睡觉都不按时,有时候玩起来怎么也不愿意停下。 一强行停下俩人便哇哇大哭,当然,每次都是乐乐先哭,然后平平跟着在后面嚎几声。 顾景云差点就把俩人分开想要纠正他们这坏习惯,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他们闹去。 不过安安越发有姐姐的样子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都觉得把平平乐乐交给安安带很放心,于是他们再从书院里下课回家时,正巧碰到安安又揍了两个弟弟一顿。 平平和乐乐正扯着嗓子在那里哭,秦信芳和何子佩则拿了东西在一旁哄他们。 但乐乐是闭着眼睛哭,眼泪哗啦啦的流,伤心得不得了,平平则是跟在后面干嚎,看到父母回来顿时不嚎了,闭着嘴巴看向他们,眼泪哗啦啦的无声落下。 黎宝璐看了一愣,这是得有大委屈啊。 夫妻俩上前给俩人擦眼泪,问道:“为什么哭啊?” 何子佩苦笑不得的道:“被他们姐姐揍了,这俩孩子太皮了,慢慢的玩到了湖边,丫头们都小心看着不让他们近水了,安安也一再警告过,谁知道他们跟人玩躲猫猫,一个不注意就窜到了水边,就跟打仗似的伸手拍一下水就跑开。” 大热的天,孩子们都爱玩水,但平平和乐乐知道大人不给他们玩,于是就跟大人们斗智斗勇。 早上洗脸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啪”的一下把手拍进水盆里,直接能淋自己和丫头一头一脸的水,结果他们能乐呵呵的哈哈大笑,丫头们却要重新给他们换一套衣裳。 晚上洗澡也是如此,只要进水就如同鱼如大海一样畅快,捞起来就跟杀了他们似的干嚎起来。 所以不论是何子佩秦信芳还是安安都不信俩人是意外到了湖边拍水的。 于是安安给两个弟弟说教,重申了一下没大人扶着一定不准往水边去。 其实安安也很想玩水的,但母亲说了,她是姐姐,弟弟们都是学她,她要是不听话弟弟们也不会听话的。 那她现在都听话了,弟弟们怎么能不听话呢? 所以安安见两个弟弟只顾乐呵呵的拧着湿漉漉的袖子玩,一点儿也不听她说话,安安就生气了,于是就把两个弟弟都揍了。 平平一开始也疼得哭了,但他哭得快停的也快,所以眼泪很快就没有了,但见弟弟一直哭着,他也不好停,所以就跟在后面跟着干嚎。 可是刚才一看见母亲,平平心里就忍不住委屈,于是眼泪又忍不住下来了。 和喜欢嚎哭的乐乐不一样,平平哭起来声音很小,紧抿着嘴巴,但这样显得更可怜。 黎宝璐心疼的掏出手帕给他们擦眼泪,“该,叫你们不听话……对了,安安揍了他们,那她人呢?” “两个孩子哭得太惨,她自己也哭了,总不能三个凑在一起哭,所以我让你母亲和师父带着她出去玩了,等她到了外面就不会哭了。” 黎宝璐点头。 将平平和乐乐放在草地上跟她面对面的坐,等他们都擦干了眼泪才问,“姐姐打你们是不是错了?” 俩小孩点头,然后想了想,看了一下父母的脸色又摇头。 黎宝璐就摸着他们的脑袋笑道:“你们也只当没错啊,那就是你们错了?” 两个孩子低着头不说话。 “那以后还乱玩水不?” 俩人继续低着小脑袋不说话。 黎宝璐就摸着他们的脑袋道:“姐姐打你们不对,但你们答应了姐姐的事没办到你们也不对,一会儿姐姐回来你们先跟姐姐道歉,我再让姐姐给你们道歉好不好?” 俩人微微点了点头。 顾景云见俩人实在爱水,就对宝璐道:“带他们去泅水吧,会泳总比不会要强。” “我能带一个,你能带一个,那还有一个谁带?” “我们不下湖。” 不下湖怎么游? 很快顾景云就告诉她怎么游了,他让人在湖边捡了个敞轩,里面却全部挖空铺上光滑的石头。 黎宝璐进去一看,这完全就是古代豪华版的家庭泳池嘛。 敞轩的正中间挖空做成了池子,里面按照孩子的身高分成了三个部分,最浅的那个放水后只有薄薄的一层,黎宝璐放下脚也只到她的小腿处。 平平和乐乐可以坐在里面玩,只要不打滚就不会呛水。 第二层则适合安安游泳,水线也不高,只到黎宝璐的大腿处,第一层则是给妞妞的,水线只到黎宝璐的腰际,妞妞站在里面刚才能把下巴给露出来,怎样都不会淹到人。 若是黎宝璐和何子佩带他们玩,那就带上几个丫头,一人盯着一个,肯定出不了事。 而若是秦信芳和顾景云带他们玩,则可以带几个小厮来。 顾景云说,“先这样玩着,等他们学会了泅水,我们再带他们下湖。” 家里有个这么大的湖,湖水又清澈,难道还怕没地方游泳吗? 黎宝璐怀念了一下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拍板道:“行,到时候再在敞轩里准备些水果,接下来天气只会更热,中午到水里泡一泡也可去去暑气。” 就连秦文茵都喜欢得差点不愿意走了,更何况孩子们。 自有了这个敞轩,平平和乐乐都乖巧了不少,每天乖乖的吃饭睡午觉,然后着急的醒来去玩水。 而安安更是不再缠着祖父祖母要出去玩,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找弟弟们一起去玩水,就连妞妞都不在书院里耽误时间了,每天一下学就往家里跑。 在此和睦中,秦文茵和白一堂要开始新的征程离开京城时,四个孩子没有一个伤感的。 最近特别黏他们的妞妞和安安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跟俩人挥手告别,更别说两个还不知分别为何的小孩了。 见小姑和姐姐挥手,两个小孩也跟着挥手。 秦文茵又气又笑的刮了一下他们的鼻子,“真是小没良心的,前一段时间还哭着闹着不让我走呢。” 秦信芳叮嘱她道:“等到了停脚的地方就放鸽子回来,驿站那边也别忘了报平安信,以免鸽子遗失,我们不知你们消息。” 秦文茵应下,他们这次带了四只鸽子上路,此时笼子正用罩布罩着,只等到了地方再放它们回来,到时候两边就能互相通信了。 但信鸽总有遗失的时候,所以信还得再从驿站走一封,虽然麻烦点,却能确保万无一失。 第636章 岁月安好(大结局)) “师父,你们真的不带一个车夫?”黎宝璐将她替他们准备好的干粮放在马车里的置物架上,扭过头来道:“若是请了车夫,你就能跟母亲一块儿在车里赏景了,闷了还能下下棋,看看书之类的。” 白一堂摇头,“我们都不爱外人跟着,自己来就好。” 说罢看着马车笑道:“你们都替我们准备这么好的马车了,出行的条件比以前高了十倍不止,应该更放心才是。” 这次他们出行的马车用的是顾家店铺新研究出来的,两年多前黎宝璐在端午佳节上看上了清溪书院爱好木工的几个学生做出来的马车模型,买下了他们的技术专利,提供资金让他们进行研究。 两年多了,在数十次失败,花费了几千两白银后他们总算是做出了合乎心意的马车来。 这辆超长豪华版出游马车比一般的马车长了两倍,而里面的空间却增加了将近三倍。 在白一堂他们回来过年时,黎宝璐就让他们对这辆马车进行了改装,以确保他们出门时能够用上。 马车内部成品字形分了三个区域,上头一块下面是一张榻,可睡一人,上面却是两个并排的矮柜,直接跟马车钉在一起,柜门锁着,里面分别放了俩人的衣服。 左右两边也分别为一张软榻,都可以躺人,所以这辆马车可以睡三人。 因为知道出行的是一对夫妻,木工爱好小组的同学们还特别贴心的将两边靠窗的软榻用机关固定住,只要将机关打开还能再拉伸床板,直接将中间放置桌子的空间占满,如此可以并排躺下俩人。 而中间放置的桌子同样用机关固定在马车上,但只要把机关打开就能把桌子收起来。 桌子可以缩成一块板子大小,可以打开车肚放进下面的储物间。 除此外,车门进去有一步的空间,左边放了放置水盆的固定架子,右边则放了固定住的火炉,只要有足够的清水和木炭,他们就可以在马车上做些吃的东西,茶水也不会少。 因为马车空间大,从侧面打开的车肚子里放了不少食材,还有两桶清水,底部有机关固定住,盖上又是密封的,轻易不会松动。 从来都是靠野外寻找水源,食材的白一堂瞬间觉得生活质量上升了十倍不止。 当然,随身携带如此多的东西,重量也是可见一斑的,所以他们准备了两匹马两头马骡共同拉车。 要不是秦文茵身上有一品诰命在,他们只能找四头马骡拉车了。 黎宝璐将马车的各种妙用跟师父又重申了一遍,再一次问道:“你们真的不请一个车夫吗?” 白一堂摇头。 “好吧,”黎宝璐只能失望道:“那您就把马车的使用情况记录下来,每两个月给我寄一份,要是出了问题要赶紧告诉我,我好让人备案做修改。” 白一堂眨眨眼,问:“我远在天边,就算你做了备案修改也改不到我的马车上啊。” “师父,这辆马车是给你试用的,马车做出来后还未跑过太远的距离,因此许多问题我们都察觉不到,而且现在设置的功能是通过我们设想的改造出来的,总还有些细节考虑不周,这就需要有人亲身试用后记录下来我们才好改进。” “……合着我和你母亲还成了试用的人?” 黎宝璐一笑,抱着他的胳膊道:“徒儿也是真心想孝顺你们的,只是您也帮帮徒儿嘛,徒儿还想着用这马车赚一点钱呢。” 她叹气道:“您也知道,徒儿和景云哥哥的家底薄着呢,两个儿子还罢,好男不吃父母饭,但安安以后却需要不少的嫁妆伴身,所以我们得给她存钱啊。” “马车能给你赚多少钱?” “能赚的可多了,世上不缺有钱人,更不缺会享受的有钱人,我一辆马车卖它几千两,卖出十辆就能赚万两,您说还有比这更赚钱的生意吗?” 白一堂鄙视她,“你这马车一目了然,卖这么贵谁会跟你买?” 黎宝璐骄傲的仰头到:“您也太小看我了,以为这辆马车是那么好仿造的?等您用了就知道这马车的好处了,它可不是想仿就能仿出来的。” 这辆马车他们可是投资研究了两年多,而在这之前木工爱好小组已经私底下研究了两年,其中涉及的技术可不少。 空间的最大化,木质结构的稳定,防震功能,白一堂不知道的是,这辆马车之所以用两马两骡还因为车壁里包了铁片,这意味着便是箭矢也很难穿透车壁,安全性能可高着呢。 仅凭此一条就会受各位贪生怕死的权贵富人所爱,就算是卖万两也有人要。 当然,廉价一点的马车也是有的,那就是在安全性能和其他方面差一些。 黎宝璐可是考虑了各个阶层的需要定了各种价格的马车,只等他们先试用几个月,确定没问题后再开始投产。 这辆加长豪华版马车可是居家旅行必备的良品,做出来先给自家来两辆。 黎宝璐将小本子交给白一堂,交代了各种需要记载的东西,然后依依不舍的看着他们驾着她心爱的马车离开。 白一堂脸都要黑了,这到底是来送他的,还是来送马车的? 秦文茵也不进车厢,就跟白一堂并排坐在车辕上,挥手和大家作别,等到远远的不见了人她才收回视线。 看到头顶延伸出来的车顶将阳光遮住,她不由笑道:“还别说,宝璐他们店铺做的这辆马车还挺不错的,坐在这儿不被日晒,还能吹着凉风,实在是凉爽。” 见她喜欢,白一堂的怨气总算是少了点,道:“孩子们孝敬我们就接着,总不能白替他们做事。” 秦文茵刚才也听了一耳朵宝璐叮嘱的事,闻言不由笑道:“她那是舍不得你呢,做出来马车,难道还愁没人试用?别的不说,此时正是暑期,她大可以和清和驾着马车出游,亲身体会岂不是更好?” 秦文茵微叹道:“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不然你早可以留在京城含饴弄孙了。” 白一堂朗声大笑起来,挥鞭打了个空响,让马车加快了脚步,“你觉着我像是驻足当下含饴弄孙的人吗?你我夫妻,祸福相依,你既有此梦想,我也有此能耐,自然要助你,谈何连累不连累?” 秦文茵心中感动,伸手握住他的手,盈目看着他道:“能遇见你,是我之幸。” 白一堂单手揽她入怀,浅笑道:“也是我之幸。” 而此时,远远望着马车消失在路尽头的秦顾两家人才慢慢收回视线。 何子佩叹息一声,牵着妞妞上车,“走吧,你该回去做暑期作业了。” 秦信芳见妻子神情微恹便知道她在伤离别,就上前扶住她笑道:“那点暑期作业急什么,每日做上一个时辰就够了,好容易孩子们有时间,我们不如带他们去农庄,既可以避暑,也可以让他们下地劳作一番,免得将来不分五谷,不事稼穑。” 妞妞闻言一喜,拍着掌道,“好,我们就去农庄。”只要能出去玩她就开心。 顾景云则是从宝璐看着路尽头的眼里看到了羡慕,不由揽住她道:“你要是想去,那我们也去。” “你还当着官,教着书呢。” 顾景云顿了顿道:“辞了。” 黎宝璐“扑哧”笑道:“不急,我们还年轻,孩子们还小,就是现在出去心也不安。出去游玩求的便是自在快乐,若是不能自在,不能快乐,何必强求?更何况,父母在不远游,舅舅舅母年纪都不小了,我们暂且不要让他们担心操劳了……” 没看见师父和婆婆走舅母都担心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吗,他俩要是再走,估计舅母好容易养好的抑郁又得犯。 顾景云闻言也是,略点了点头,低声喃喃,“那就等诸事妥当,到时候我带你天涯海角。” 黎宝璐抿嘴一笑,低声应了一声“好”。 一直留意父母说话的安安立时不满的叫道:“还有我,还有我呢,爹爹,娘亲,你们要是出去玩一定要带上我,不然我会生气,再也不跟你们好了。” 依偎在俩人脚边的平平和乐乐闻言也一把抱住俩人的腿,仰着脑袋跟着叫道:“我,我,我……” 黎宝璐哈哈大笑起来,玩闹摸着他们的脑袋道:“对,还有你们,忘了谁也忘不了你们仨啊。” 何子佩已经被秦信芳说服,决定搬到田庄去住一段时间,顺便让孩子们下地劳作。 见宝璐他们迟迟没动静,便探头出窗户叫道:“还不快上车,我们回家收拾东西,也去田庄住一段时间,正好避暑,顺便让妞妞和安安学习些稼穑之术。” 黎宝璐闻言立即道:“那不如去我们的田庄,离京城近,这两年我表兄改了些种植方式,这次正好去看看效果。他还在庄子里的荒山上种了果树,养了鸡鸭,正好给他们玩。” 黎宝璐抱着平平,点着他的小鼻子道:“平平和乐乐还能去抓鸡。” 想到两个才走稳的小娃娃跑在后面抓鸡尾巴,她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何子佩显然也想到了那个场景,眼睛一亮道:“好,那就去你们的田庄。” 秦信芳和顾景云看着两个懵懂的孩子,心里默默地为他们同情了片刻。 妞妞和安安却还跟着起哄,“我带着他们去抓。” 妞妞:“那我帮你们画画,我现在画得可好了,到时候存下来等以后看,你们就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了。” “那妞妞姑姑要把我画得漂亮些。” “你叫我绎心姑姑,我就答应帮你画得漂亮些。” “绎心姑姑!” “嗯哼,”妞妞仰着小脑袋骄傲的道:“我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了。” 车里的大人皆忍不住笑起来,平平和乐乐傻乎乎的也跟着乐。 第637章 番外 书院大比(一) “哥哥你快一点,小姑她们比赛都快要结束了。”乐乐把书本夹在自己胳膊下,拽着平平就往女院那边跑,嘴上不停的抱怨道:“先生也真是的,明知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大家都很有比赛,偏他要补课,难道就不能以后再找时间比吗?” 平平淡定的跟在他后面走,回道:“可能是因为他大比之后要去江南那边做交流,所以担心补不上课书院罚钱吧。” 乐乐一呆,“你怎么知道他大比之后要去江南做交流?” “把课业交到办公室时偶尔听到的。” 乐乐眼睛一亮,“那岂不是说之后的国文课我们不用上了?” 平平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据说山长已经请了女院那边的黎先生帮忙代课,还有一个多月就暑假了,也没多长时间了。” 乐乐笑脸落下,“黎先生?是我们家的黎先生吗?” 平平点头。 乐乐顿时哀嚎一声,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因为父母皆是书院的先生,他们又聪明,他们班级的先生可是很喜欢他们的,哪怕他们偶尔在课上走神也不怪罪,但换上他们娘亲那可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女先生也可以来男院教书?” “大概是因为现在女学生多了,女先生也多了吧。”而且他们年纪又小,启蒙班的孩子,难道还要跟已为人母的女先生设置男女大防吗? 平平停下脚步,微微惋惜道:“不巧,小姑她们还真比完了。” 乐乐抬头,这才看到前面的台子周围站满了人,但台子上的秦绎心刚刚起身行礼退下。她抬头时看到两个侄子,立时飞给他们一个眼刀。 明知道今年是她在书院的最后一年,参加的也是最后一次大比,他们竟然敢不来。 乐乐收到小姑的眼刀,哀嚎一声干脆就靠倒在哥哥身上不动了。 平平任由他靠着,等小姑怒气冲冲的跑过来,不等她开口,他就先道:“小姑,我们先生假期补课,您跟我们一块儿去找山长告状吧。” 秦绎心一滞,便忘了要说的话,她横眉道:“这是什么先生,竟然在大比的时候补课,还能不能好好的玩了?” 乐乐深以为然的点头。 “那个先生叫什么名字,教的什么课,”秦绎心说到这里一顿,看着脸色淡然的平平,掐腰怒道:“好啊,拿小姑当枪使。” 她伸手扭他的耳朵,平平再维持不住淡然的表情,跳起来拽上乐乐就跑。 “小姑,我没把你当枪使,我就是想让你息怒,我和弟弟不是故意不来看你比赛的……” “臭小子,你们一点诚意也没有,给我停下!” 等秦绎心抓到嘻嘻哈哈的兄弟俩,她胸中的郁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但看着熟悉的书院还是有些伤怀,干脆也不去玩了,就坐在草地上伤心。 平平和乐乐连忙一人一边蹲在她旁边安慰道:“小姑别伤心了,走了还能来,你大不了也考进来教书呗。” “我不想做教书先生。”这几年女院改革,由五学级增加到了八学级,从六岁开始收生,十四岁正好可以从书院毕业出去说亲嫁人。 而增加后的女院教的课程也更广更深入,妞妞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以全学级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再想入校教书并不难。 但她不想做教书先生,便是不舍书院,不舍这里的生活,她也不想。 乐乐:“那你想干嘛?” “我想和姑姑一样周游天下,踏遍千山万水,谱各地风俗乡情。” 平平:“那你得找一个跟我祖父一样武功高强,温柔沉稳,经验丰富还唯你命是从的夫君。” 秦绎心暗自垂泪,“所以我才伤心,我好像找不到这样的人。” 乐乐拍着自己的胸脯道:“小姑别伤心,你等我长大。” 秦绎心就一巴掌把他拍到地上,“你是我侄儿!” 乐乐委屈道:“侄儿就不能带姑姑出去玩吗?” 平平横了他一眼道:“小姑的目的不全是为了出去玩,她这是快要嫁人了,所以心慌的。” 乐乐呆,“她要嫁谁?” 平平摊手,“谁知道呢,总之没几年了,她十四岁了,我们秦家和顾家的女孩即便出嫁完,到十八岁也要出门了,所以十六岁之前就得定下亲事,也就这两年的时间。” 平平小大人一般的叹气,“娘亲说了,于女孩来说,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是一件很重大的事,你想啊,小姑都要重新投胎了,她能不心急吗?” 秦绎心对着俩小孩翻了一个白眼,起身道:“你们俩操心真多,有时间在这儿跟我胡扯,你们不会去看你们姐姐比赛吗,小心她知道你们缺席后揍你们。” 平平和乐乐皆一静,然后默默的起身站在一起,仰头看她道:“小姑,做人要厚道,我们可是在安慰你,你不能过桥就拆桥,上岸就翻船吧?” 秦绎心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冷冷地哼了一声。 平平的小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哭的表情,伸手拽了弟弟就往书院外面跑。 要是小姑跟姐姐告状,而姐姐知道他们有时间却没去看她比赛,她一定会揍他们的。 乐乐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一开始还是平平拉着他在跑,后面就是兄弟俩手拉着手一起往前飞奔了。 他们自三岁便开始跟着母亲习武,内力只练出了一丢丢,轻功也只是打了个底子,但在书院也足够快了。 俩人风一样的从学长学姐们身边跑过,直接跑到书院外面,结果竟然没看到自家的马车。 平平当机立断的掏出荷包冲一旁的马车夫挥手,立即就有四五个车夫跑上来问,“小公子可是要坐车?” “我们要去松山书院,两个人,马上就要走。” 车夫想也不想就报价,“包车单程五十文。” 平平一挥小手道:“走吧。” 兄弟俩爬上马车,车夫立即往松山书院而去。其他没被选中的车夫虽有些失望,但也不嫉妒,回去自己的位置继续站好,等待下一个客人。 最近是京城书院大比,各书院的学生要跑各个书院的赛场,因此他们这些车夫的生意还算不错,要不是跟各书院都签了协议,他们还真想趁机提价。 不过为了以后好做生意,他们的价格只敢提到合理价位,不敢提太多,不然书院发起火来收回他们的标签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书院的学生都精明得很,租车只租印有书院认可标签的马车,其他的马车倒也有机会拉到客人,但那都是在没有标签马车的情况下。 毕竟安全性没有保障。 “两位公子,你们接下来还要跑几天赛场?若是赛场分散,小的还是劝二位租一辆固定的马车才好,今天是第一天,比赛项目还少,待到后面想要再临时租到车就难了。” 平平:“租一辆固定的车多少钱?” “不贵,一天就一两银子,您要是租满五天,四两半足够了。” 乐乐就捅了捅他小声问道:“你还有钱?” 平平沉默了一瞬后摇头。 乐乐撇嘴,“那你还问。” 平平瞬间怒道:“还不是你,要不是你上陶艺课把先生收藏的陶器给摔碎了,我们会穷得叮当响吗?” 乐乐底气不足的道:“等过年我们就有钱了……” “现在才端午,离过年还有六个多月的时间呢,还有,以你现在砸坏东西的速度我觉着用不到过年我们就负债累累了。” 乐乐嘟嘴,“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看那件先生宝贝的陶器到底好在哪里,当时他都明明放到了桌子上,谁知道转个身它就掉了,当时他又没碰到。 偏偏身边还没人,也没有起风,不然他还能找找别的原因。 “陶器也就算了,为什么做木工的时候都能把工具弄坏?” 乐乐更委屈了,“我怎么知道,你就在我身边,不知道我是怎么用的吗?明明是那些工具本来就有问题了,结果到了我手上我一用就坏了,这也能怪我吗?” 平平不信,那些工具他都是用过的,他没觉得坏在哪里,他觉得就是弟弟的问题。 于是俩孩子果断的在车里吵起来了,要不是顾忌这不是自家的大马车,他们其实不介意来打一架的。 坐在外面等待他们答复的车夫默默地闭上了嘴巴,算了,不租车也好,这么小的两位小公子万一吵起来在他车里打起来怎么办? 把车砸坏了没什么,他们那样的家庭也不会少他钱,就是不赔也还能找他们书院裁决;可要是人在车里打坏了就不好了,到时候他是负责啊,还是负责啊? 兄弟俩吵了一路,等到松山书院时便各自哼了一句,一左一右的爬下马车。 乐乐早穷得一枚铜板也没有了。 平平比他强一点,在把所有的钱拿出来支援弟弟后还找回来一把铜板,所以他把荷包拿出来数了数,数出五十文给车夫,这才跟乐乐狂奔进松山书院。 他们姐姐参加的是骑射比赛,场地就设在松山书院,希望她们还没有开始比赛,不然错过了小姑的,又错过姐姐的,他们回去以后肯定会被联合双打的。 第638章 番外 书院大比(二) 骑射比赛的场地设在松山书院的演武场,那里早已经被清空,今天只比男女院三学级和八学级的骑射。 所以围观的学生有八九岁的,也有十四五岁的,年龄跨度比较大。 五岁的平平和乐乐钻进人群里就被人淹没了,要不是他们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肯定就分散了。 因为俩人长得太矮了。 男孩发育本来就比女孩慢,尤其是在幼年时,所以现在俩人站在一群八九岁的女孩后面,直接比她们矮了一个头都不止。 乐乐往上蹦了一下,结果看到的还是一片头,他有些忧伤的道:“我们能挤到前面吗?” 平平特别淡定,“放心,进了场就好了,里头都设了座位,又是呈阶梯状的,就算挤不到前面,只要她们坐下我们也能看到比赛。到时候你喊大声一点给姐姐加油,让她知道我们来了就行。” “那她们怎么还不走?” 乐乐是个小绅士,不好推开女孩们挤进去,只能站在后面跺脚,想看看前头到底发生了啥,你们倒是往前走啊。 兄弟俩的声音都不小,前面的小姑娘回过头来,看到两个小弟弟就从挎包里掏出两颗糖来给他们,柔声笑问,“小弟弟,你们怎么来这里玩,下一场是女院的比试,男院的都比完了。” 平平和乐乐接过糖,道谢后道:“我们就是来看女院的比赛的。” “哦,是家中有姐妹要参赛吗?” 平平和乐乐点头。 小姑娘就掩嘴而笑道:“那好巧,我也是来看我妹妹比赛的,你们姐姐是哪个书院的?” 平平和乐乐就仰头挺胸,扯了扯身上的校服。 小姑娘这才留意到他们银白衣服上的山水泼墨图,还有袖子上的标识,不由惊叹,“原来是清溪书院的……” 那可是强敌呢。 “我是长枫书院的。” “姐姐好,”乐乐特别乖巧的叫了一声,问道:“姐姐,你们为什么不进去呢?” “得等一下,等前面观赛的人从另外的门出去得差不多了再进去,上一场比的是男院八学级的骑射,据说观众席上都坐满了人,所以退场需要久一点。” 兄弟俩深以为然的点头,骑射一类的比赛自然是高学级的更好看,因为更有难度。 至于他们姐姐的嘛,八岁的小姑娘都是刚刚学骑马,要求并不高,所以他们觉得姐姐拿第一不是什么难事。 要知道他们姐姐的箭法可是传自他们母亲,骑术则是舅公亲自教的,都两年了差不到哪里去。 松山书院的办事效率还是挺高的,而且观赛的绝大多数是书院的学生,因此秩序不错。 俩人年纪小,身手灵活,一进去就往前奔,很快就找了个最佳位置。 俩人前后左右都是女孩,大部分来观赛的男生都非常绅士的选择了后面的区域。 乐乐往后看了眼,脸色微红,有些坐立不安的也想往后去。 平平则安坐在台子上,将弟弟的头扭回来道:“快找姐姐,别往后面看了,坐到后面你就看不见了。” 这就是人太矮的悲哀。 他们前后左右都是女孩,但他们坐在其中一点儿违和感也没有,要不是安安一进场他们就挥着手大声喊姐姐,她还一时没发现呢。 安安牵着自己的小马驹入场,她身旁的同学捅了捅她道:“顾云安,你看那是不是你弟弟?” 安安扭过头去,不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了挥手道:“不错,就是我弟弟,看来我小姑比赛完了。” 她同窗有些羡慕道:“我兄长被选为书院的综武赛队员,今天第一场对长枫书院,所以不能来看我比赛。” 安安眼里闪过羡慕,“他能进综武赛,那一定是挺厉害的了,等比完了我陪你去看。” “谢谢你顾云安,今年可是京城书院第一届综武赛,我们书院该拿第一名才好。” “哼,你们清溪书院也太大言不惭了,”一旁松山书院的学生冷哼了一声道:“若论男院的实力,你们清溪书院可比不上我们松山书院。” 安安看过去,也哼了一声回道:“能不能比过得等比赛结束后再说,不过我却是知道你们松山书院的女院是绝对比不过我们清溪书院的女院的。” “还没比呢,你怎么知道我们比不上?” “我就知道,因为我会是第一名。” “你也太大言不惭了,焉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的确是人外有人,但那人一定不在你们松山书院内……”两边很快就吵起来。 作为裁判的先生站在边上抽了抽嘴角。 两大书院之争还真是年年不翻新啊,明明书院山长和先生彼此间挺友好的,为什么书院的学生总是学不来呢? 裁判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声年轻的孩子就是有活力,然后狠狠的吹了一声哨子,对她们道:“赛场内喧哗,再吵全部取消比赛资格。” 大家瞬间安静了。 裁判满意的点头,挥手道:“按照抽取的号牌排好队,一队十人,以速度快,中箭环数最高者为胜,速度不一致的,以最后中箭环数最高者为佳,但有时间限定,诸位在来前都应该熟知规则了吧,现在开始上马听取号令。” 三学级的女生刚刚学骑射,因此报名参加这个比赛的非常少,京城所有女院比起来也只有三队而已。 安安不巧就抽到了第一队中,她昂首挺胸的拉着自己的小马驹出来,摸了摸它的脖子后才上马。 平平和乐乐哇哇的叫了两声,“姐姐加油,加油!” 顾云安自信的冲他们挥挥手,她身旁的同窗不由嘀咕,“怎么都喊加油?难道是往锅里加?那不是炒菜吗,跟取胜有什么关系?” 顾云安笑脸一僵,挠了挠小脸蛋最后决定什么也不说。 裁判提着棒槌站在锣前,高声道:“每人只有五支箭,中间不得停留,现在开始——当——” 当的一声响起,顾云安率先而出,她伸手抽出身后的箭搭在小弓上,脚下控马,在路过第一个靶子前并不减速,直接跑过去,却在跑过去的那一瞬间箭离弦而出,“砰”的一声扎进了靶子里…… 平平和乐乐看得哇哇大叫,双双抱在一起,“姐姐最厉害,姐姐好厉害!” 顾云安一路过去,五支箭全部射中靶心,这让后面紧跟着的选手紧张不已,不少人紧张之下全射空靶了。 裁判看着顾云安满意的一笑,摸了摸胡子道:“虽差些火候,不过小小年纪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安安正好听到他的话,扬了扬下巴道:“我知道,母亲说我的箭就跟我的功夫一样是花拳绣腿,不是杀人的箭,更不是战场上的箭。” 裁判者才有些惊讶了,扭头认真的打量她问,“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孩子?” “我爹是顾清和。” “原来是黎先生的女儿,难怪了……” 给孩子们的箭都是玩耍的,连刃都没开,当然,骑射的难度对一群孩子来说很难了,但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因我箭靶的距离与马速的要求…… 好吧,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要求会越来越高,但毕竟是第一届书院大比,大家还是不敢做太高的要求,或许以后要求会越来越高的。 虽然选手们一开始被顾云安镇了一下,但她们还是很快回过神来,重压之下反而超常发挥了,有一个的成绩直接跟顾云安持平,俩人要再战一场分出第一名和第二名。 乐乐紧张的攥紧了拳头,平平也不由站起来瞪大了眼睛看。 而坐在最后面的黎宝璐却跟顾景云笑道:“总算是有压住她的人了,也好叫她知道,人外之人未必在天外,或许就在她身边。” “安安又没有骄傲自满。” 黎宝璐哼了一声,不满的看着他道:“面上没有显露而已,心里不知道觉得自己多能啊,都是跟你学的。” 顾景云沉默不语。 黎宝璐再度叹气,“三个孩子,怎么都遗传了你的自傲呢?” 顾景云嘴角微挑,“那也得他们有本事才会自傲呀。”他指着场上那女孩道:“虽然厉害,但她是超常发挥,是敌不过安安的。” 对方是超常发挥,他们家安安可是正常发挥,而超常发挥都是有度的。 果然,在拉开了箭靶的距离,又对速度有了进一步要求后,那女孩败下阵来,依然是顾云安拿了第一名。 她乐得和同窗抱了一下,然后冲两个弟弟扬了扬眉,这才骑了自己的小马出场。 平平和乐乐立即退场去找她,其他观众则大多选择留下观看高学级女生的比赛。 见两个孩子跑出去了,顾景云也起身牵起宝璐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孩子。” 平平和乐乐正满眼红心的摸着安安的小马驹,羡慕的道:“姐姐,你的白雪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安安得意的扬着下巴道:“那是当然,我每天都喂它吃最好的豆子,又给它洗澡抓痒,它可不得快快长。” “你说我们跟爹爹要求养一匹马,他会答应吗?” “我是六岁才养的白雪,你们起码也得等到明年。” 平平和乐乐闻言失望不已,“我们觉得我们已经长大,可以养小马了。” 第639章 番外 书院大比(三) “要养小马也不是不可以,”顾景云牵着宝璐过来正好听到这最后一句,接口道:“只要你们能坚持打扫家中的马棚两个月,待中秋时我就带你们去马场选马。” 两个孩子眼睛一亮,“父亲说话算话?” 顾景云嘴角轻挑,问:“我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兄弟俩立即拍着胸脯表示他们一定会把家里的马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好了,我们回家吃午饭吧。” 安安问,“小姑呢?” 黎宝璐:“她今天不回家吃饭,跟同学去长枫书院看综武赛去了。” “我也要去,”安安立即道:“待我长大一些,我也要入书院的综武队。” “好志气,但现在离你长大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在此之前我们先回家吃顿午饭吧。” “综武赛观赛的人肯定很多,要是去晚就抢不到位置了,又是在长枫书院,我们这些外院的人进去可不占优势,要是不提前去占位置,下午就进不去了。” “那你不吃午饭了吗?” “我在街上买两个炊饼就行了,”安安不在意的挥手道:“爹爹和娘亲不用管我了。” 平平捅了一下弟弟,乐乐立即回神,跟哥哥一起眼巴巴的看着父母道:“爹爹,娘亲,我们也要去看比赛。” 黎宝璐默默地低头看他们,“所以你们也不吃午饭了?” “其实街上的炊饼还是挺好吃的。” 顾景云就看向俩人的荷包道:“你们还有钱买炊饼?” 平平和乐乐默默地流泪。 最后顾景云和黎宝璐拎着两个小孩回去吃午饭了,安安则跟同窗们一起租了一辆马车赶赴长枫书院。 兄弟俩就趴在马车窗口往外望,平平发誓,“我一定要赚钱!” 乐乐默默的接道:“我以后再也不弄坏东西了。” 有了钱才能有自由,才不会为了一顿午饭不得不回家吃。 顾景云伸手拎过茶壶给宝璐倒了一杯茶,低声道:“润润嗓子,今日说了不少的话吧?” “还好,比上课还要少,就是要晒太阳。” “明儿让红桃煮些绿豆汤给你放在竹筒里带上……” 平平和乐乐见父母一点儿理他们的意思都没有,就默默地离开车窗凑上来,“娘亲,我们能跟你借一点钱吗?” 黎宝璐抿了一口茶,问:“借多少?” 平平赶在弟弟开口前道:“五两!” 乐乐默默地把二两给咽了回去。 “你们要钱去做什么呢?” 平平:“这五天都是书院大比呢,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东西,而且万一我们肚子饿了想吃些东西也需要钱买。娘亲,你就借我们一些吧。” 乐乐在一旁狠狠地点头,巴巴的看着俩人。 黎宝璐就掏出荷包道:“也不是不行,但你们不准在外面吃不干净的东西,你们今年才五岁,年纪还小,肠胃弱着呢,要是在外面吃坏了东西,那别说再拿钱买东西了,你们恐怕连门都出不了。” 兄弟俩狠狠地点头,只要能借到钱,甭管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再说。 黎宝璐取出一把零碎的银块,给他们凑足了五两却拿在手里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乐乐道:“有钱就还。” “那你们什么时候有钱呢?” 平平想了想道:“中秋的时候。” 到那时舅公舅婆肯定会给他们金银裸子,他们就有钱还了。 虽说每个月都有五两月钱,除去二两半外还有二两半可以用,但…… 平平扭头看了弟弟一眼,心中流泪,他觉他们肯定存不下。 黎宝璐的了肯定答复,这才将一把碎银子给他们。 兄弟俩将钱装进荷包里,心满意足的笑了。俩人看向窗外的眼神再次火热起来。 黎宝璐就拍了一下他们脑袋道:“真是笨,你们姐姐已经答应帮你们占位置了,现在你们回去用完午饭还可以休息一下,下午直接从家里去长枫书院就是了。现在你们去那里也是干坐着等,还得晒太阳呢。” 兄弟俩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心急的想要去长枫书院那里等着。 今年是第一届综武赛,虽说书院大比也是第一届,但那些比赛之前也都举办过,只是没有那么百花齐放,参加的书院也没有那么多而已。 综武比赛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兄弟俩早听书院里的学长学姐们议论,自己也早就好奇了。 但见父亲眼睛微闭的坐在那里养神,兄弟俩不敢和母亲闹着要下车,只能默默地挨在她身边。 黎宝璐一左一右的抱着兄弟俩好笑,“这么喜欢综武,平日里习武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多勤奋啊。” 自己练和看别人比赛是有很大区别的好不好? 兄弟俩和黎宝璐撒娇,顾景云就睁开眼睛,看着他们道:“你们都多大了,怎么还依偎着母亲,坐好来。” 平平和乐乐立即绷直了小身板端坐好,结果马车一摇,俩人齐齐往前一摔,顾景云和黎宝璐眼疾手快的一人拽住一个,直接抱怀里。 乐乐干脆就在母亲怀里打滚道:“我还小呢,娘亲就抱我吧。” 平平也一把伸手抱住父亲的腰,叫道:“我也小。” 顾景云无奈,只能把他抱在身前道:“都五岁了还小吗?” 平平一笑,全身一瘫就靠在父亲的大腿上睡觉,顾景云虽看不惯俩孩子坐没坐相,但也没再开口叫他们起来,而是伸手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一摇一晃中,平平和乐乐都觉得有些困倦,加之在父母的怀里,俩人浑身放松,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下午的综武赛是申时正式开始,因此他们要在未正左右从家里出发,这样进场后就差不多到开场的时间。 平平午休过后早早的起床,先将四两银子掏出来藏好,这才拖着打着哈欠的弟弟上车去长枫书院。 “为什么只带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单程包车都只要五十文,跟人合坐也就十文钱左右,一个肉包子都只要两文钱,所以你要带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乐乐抓了抓脸,“那你还跟母亲借这么多钱,我本来只想借二两的,你一两我一两。五两这么多,万一我们还不上怎么办?” 平平愤怒,“你只要少砸些东西怎么会还不上?这个月才初六你就把我俩的月钱全都花光了,不多借一点这个月怎么过?你能熬到下个月发月钱的时候?” 乐乐郁闷的摇头,“我觉得上学一点儿也不好,我没上学前可有钱了,可是上学后却你们穷。” 平平半响无语,“那是因为没上学时你不小心砸的都是家里的东西,没人要你赔钱,便是砸了别人家,也还有舅婆和母亲在呢。” 乐乐转了转眼珠子,小声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和我祖母要钱,她一定会给我的。” “要是舅婆告诉了母亲,母亲会揍死你的。她说了,自己欠下的债就得自己还。” “我可以让祖母不告诉母亲……好吧,这是不对的,我不说了就是了。” 俩小孩同时叹气一声,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忧虑起来,不过才到长枫书院,看到门口的热闹俩人瞬间把这些烦恼丢在了脑后,跳下马车欢呼一声就冲进去,“综武赛,我们来啦——” 长林见两个小身影“咻”的一声就冲进去,连忙钻进马车里拽出俩人的挎包,在后面追道:“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忘带自个的包了……” 拿回自己的包,平平和乐乐手牵着手跑到长枫书院的演武场,冲进去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竟是所有位置都坐满了,还有人自个搬了凳子椅子坐在最后面的空位上。 两个只到大人腰部的小矮子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头晕,这怎么找到他们姐姐啊?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气沉丹田,大声叫道:“顾——云——安——你在哪里——” 安安估摸着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所以正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断的往后看,但入目的只有人,想到她两个弟弟长得那么矮,想要看见他们实在是太难了。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出去找人时便听到了有人唤她的名字。 安安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眼睛一亮,同样气沉丹田的大声叫道:“顾云骐,秦云骥,我在三组第五排——” 一连叫了三声才停止。 平平和安安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跳起来道:“在三组第五排,那不在这个入口,在另外一边。” 乐乐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人,两眼发黑,“这么多人可怎么挤过去呀?” “我们出去换一道门进去。” 结果转身就被人拽住后衣领,一个少年扯住俩人道:“刚才是不是你们在叫,声音挺嘹亮啊,来帮哥哥一个忙,帮我叫个人名……” 结果话没说完,旁边那比较圆润一点的小孩就一圈击在他的手腕上,他顿时觉得手一麻,力气一软…… 手中的孩子身子一扭就挣脱开他,两个小孩头也不回就钻进人群里,还特可气的回了一句,“你没有礼貌,能帮也不帮,再见!” 少年气得瞪眼,“这俩小孩怎么这么讨厌,不就是一嗓子的事吗……” 乐乐和平平钻出演武场,快速的奔往另一个入口,乐乐边跑边有些生气的问,“他有没有扯疼你?” “勒到脖子了,不过应该不要紧,等找到姐姐再说。” 乐乐哼了一句,“早知道应该还给他一脚的,仗着自己比我们高就随便拽人衣领,太不礼貌了。” 第640章 番外 书院大比(四) 平平和乐乐好容易才钻到第五排,安安身旁坐着的同窗们看到他们顿时一乐,纷纷让他们进去,一人摸了一手他们的脸蛋,“瞧着汗流的,姐姐给你们擦擦。” 安安将弟弟们从魔爪下解救出来,拉到自己旁边坐好,掏出帕子给他们擦了擦汗,“你们该来早一点的,刚才还没这么多人呢……平平,你的脖子怎么了?” 安安擦汗的手一顿,将弟弟拽到跟前看他的脖子,看到上面红色的印子,蹙眉,“谁用东西勒你?” 乐乐凑过去看,见上面留下的淡色印记,立时愤怒道:“这么用力,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踹他一脚,姐姐你不知道,刚才我们吧啦吧啦……” 安安冷着脸将他的衣裳整好,问道:“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平平和乐乐一呆,默默地对视一眼,那人有点高,他们只顾着跑,哪里还会留意他的长相? 安安愤怒,“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找他算账?” 乐乐挠了挠脑袋道:“等碰到了人,我或许会认得的。” 平平想了想道:“这事不急,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当时他可是有求于我们。” 而且他们年纪小,皮肤嫩,本来就容易留下印子。 安安正要说话,前方的庞大帷幕就缓缓拉开,看到渐渐显露出来的场地,大家忍不住发出嚎叫声,就连跟着父母去过皇家狩猎的平平和乐乐都不由张大了嘴巴。 太震撼了! 本来开阔平坦的演武场变成了一地山水的缩小版,现在这上面有山有河还有城池,而两边的城池道路弯曲,犹如迷宫一般,他们在这上面看得分明,但身处在其中的人却有可能会迷路。 清溪书院和长枫书院的综武队出现在两边入口,而几乎是他们才刚刚出现,观赛席上便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吼叫声,然后喊声便截然而止。 因为赛场四角突然垂下四条长幅:场地系云璐学院设计建造;云璐学院工艺卓绝保证质量;承接一切园林场地设计建造;欢迎大家前来预定。 大家默默地看着那四条大红色的长幅,很想不去看它,但还是忍不住去瞄。 然后对着台下的场地忍不住点评起来,“那河水好似是真的,那过后我们的演武场还能恢复吗?” “应该能吧,若是不能难道书院还要重新给我们建个演武场吗?我们书院可没地了。” 安安的同窗也在问她,“云璐学院不是你家的吗,场地被建造成这样过后能恢复吗?” 安安就挺足了胸膛道:“当然能,他们不仅包建设,也包拆迁的,这是一整套的服务。你看那些墙面,其实是木板结合泥土建造的,他们难拆,但云璐学院的人有工具又懂技巧一拆就掉。” “说白了,这综武赛不过是两军对阵的演化,或攻城略地,或守城拒敌,而战争从不止在一地一时,因此这场地需要时时更换,今天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场地,下一次看到的或许就是平原,或是峡谷,所以肯定得拆迁,不然京中哪有那么多的场地给大家建造比赛场地?”安安自傲的道:“这是云璐学院的姐姐们研究了好久才研究得出来的。” “她们这么厉害!”女孩们惊叹,“那她们也要亲自去挖河建城吗?那多辛苦呀。” “这世上做什么不辛苦?她们当然要亲自动手,不然怎么知道建得好不好?”安安笑道:“不过要说都是她们建的当然不可能,云璐学院有一批自己用的工人,姐姐们指导了,他们按照她们的指点建造的。”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她们就说嘛,这么大的场地怎么可能是一群女孩建的,不过能设计这样的比赛场地也好厉害。 安安见她们眼里闪过的都是钦佩,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母亲和维贞师姐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很多,前一段时间母亲连回家用晚饭的时间都没有,父亲每天都提着食盒去学院里陪她,若是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母亲不知多失望呢。 综武,综武,便是所有武艺的综合,其实就是演化自两军对阵,具体的规则便参照象棋。 这样的军事化比赛别说观赛台上的孩子们,就是裁判们都没见过,为了组织这个比赛,书院之前和军队达成意向,把孩子们送到军队里锻炼了两周。 然后再根据象棋的规矩进行优化设定,其实说白了就是以人为棋的军事比赛。 武艺很重要,但智谋同样重要,为了这次比赛,各大书院可是对兵书的教育重视了不少。 待大家回过神来,裁判已经宣读完比赛规则,锣鼓一敲便开始比赛。 双方队员散入各自的城池中展开攻守…… 清溪书院的一名队员被人一剑击在胸口,直接从城墙上摔下去…… 看到裁判做手势判他阵亡,他立即摊开手脚躺在地上不动了,心中默默地流泪,他的综武首秀竟然上场不到一刻钟就死了,好惨啊。 很快上来两个带着红色臂章的校工,推了推他问,“同学,你受伤了没有?” “伤了。” “伤哪儿了?” “心,我的心里受了很大的伤害。” 校工当没听见,上手摸了摸对同伴道:“伤到后腰了,把他抬出去。” “不,我不走,”他直接转身抱住校工的腿,哭道:“我都阵亡了,死也要死在我的城池里,你们谁也不能把我带走。” 校工抽了抽眼角,把他的手一剥,跟另一个校工就把他抬出去。 他要是没受伤,阵亡就阵亡了,他们自然不会来理他,但受伤了就得抬下去医治,不然回头家长还是得找书院麻烦,受伤害的还是书院。 俩校工把他抬下去放在一个担架上,男学生还要号,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女孩冲他走来,伸手就要摸他。 他顿时吓了一跳,捂住胸口道:“你,你要干什么?” 女孩收回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受伤了吗,除了看病还能干什么?” 男学生这才看到她身上的校服,冷汗立即下来了,“你,你是云璐学院的学生啊。” 女孩起身道:“你伤到哪里了,要是不严重等大夫空闲了再看也行。” “那我等大夫空闲了再看,”男学生连忙道:“我,我就腰被撞了一下,其实不太严重的。” 女孩点点头,看了一眼他的卧姿点了点头。 还能转身,能严重到哪里去? 男学生松了一口气,看向校工道:“怎么还让云璐学院的学生给我们看病,她们不是只看女学生吗?” “没办法,今天很多武艺类的比赛,受伤的人多,还有人挤人不小心撞倒受伤的,还有摔跤的,甚至还有中暑和落水的。京城大半的大夫都被我们请来给你们看病了,总得给外头的百姓留一些。” “但这么多大夫分散到各个赛场也不剩多少了,没办法只能请云璐学院的学生帮忙,人家也学了好几年的医术,不比外头坐堂的大夫差多少,手脚骨折的,摔伤的,还有头晕中暑这类小毛病不必太过在意男女之防,你嘛,”校工看了一下他的后腰,摇头道:“是有点麻烦,那你等着吧,我去帮你找一下大夫,给你排一下队。” 云璐学院的医女也是很忙的,她们学院也参加书院大比,但武艺类的项目几乎无人报名参加,但技艺类的比赛差点被她们挤爆了。 当然,并不是她们学院不教,而是比起这些兴趣比赛项目,当然是参加技艺类比赛项目更好,因为不仅可以赚钱,还可以练手,扬名,以后毕业了可以更好更快的找到好工作。 这就是云璐学院和其他女院的区别,她们参加比赛是因为兴趣,因为荣誉,因为以后要嫁个好人家。 云璐学院的女孩受的限制要比她们多一点,但某种程度上又比她们自由一些。 这一次,云璐学院向各个学院派出大量医学班的学生,协助大家办好书院大比,素问就是今年派遣过来的领头人,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是云璐学院开学后的第二年进学的,至今已六年。 她现在已经毕业,就在云璐学院的医堂中做医学研究。其实她以前不叫素问,而是只有个小名叫大姐儿。 他们家便是开医馆的,曾祖父是行脚大夫,祖父和父亲从曾祖父那里学来了本事支撑着家里的小医馆。 她从小便跟着家里炮制药材,但不论是祖父还是父母他们都不愿意她学医,甚至一些炮制药材,制作药丸的手艺还会防着她。 母亲说,这些以后都是传给弟弟的,她将来是出嫁女,不能学这个。 在云璐学院开学后的第二年,自从知道书院开设有医学课后她便悄悄去报名了,现在,她不会再巴巴的看着祖父炮制药材,父母也不会再防着她,因为她的医术已在他们之上。 他们希望她能够回医馆来教她弟弟,素问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留下学院的医堂。 她愿意教她弟弟医术,却不愿意离开学院。 山长说过,手艺都是要切磋比较才能进步的,医术尤甚,救命之术若是也敝帚自珍,那就很难再进步了。 所以山长从不限制她们将在学院里学到的本事外传,她们没有山长那么大的胸襟,却会努力去做,以期有一日能到达这个高度。 第641章 番外 书院大比(五) 清溪书院对长枫书院险胜,三姐弟从演武场里挤出来时眼睛都是亮光,安安雄心勃勃的道:“我一定要努力习武,我也要参加综武队。” 平平和乐乐也紧握着拳头道:“等我们长大一点我们也要参加。” 李既明听到这声音觉得很耳熟,回过头就看到那俩小孩,顿时忍不住上前拍了一下他们道:“是你们啊,还是我们清溪书院的学生,学弟,你们入学的时候先生没教过你们要尊重学长,助人为乐吗?” 乐乐听到着声音,回过头来就看到那个拽他哥哥衣领的人,顿时一怒,想也不想就上前踹他一脚。 李既明吃过一次亏,早就暗暗防备着,见状往后一跳躲过他的攻击。 他有些不悦,不过见乐乐年纪小并没有还手,只是皱眉道:“小小年纪怎么学了一身的戾气?” “你才戾气呢,”乐乐怒道:“你把我哥哥脖子上拽出了印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李既明一愣,他就拽了一下后衣领就勒出印子来了?这不可能吧? 只是还没等他问,旁边站着的小姑娘立时眼睛一横,上下扫了他一眼后就问两个小孩,“就是他下手的?” 平平和乐乐齐齐点头,“不错,就是他。” 安安就捏了捏拳头,李既明赶忙道:“这位学妹,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我是拽了他一下,但我没用力的……” 安安挥过一拳道:“是不是误会你得先等我们揍过一拳再说。” 李既明连忙躲开,安安见他手脚伶俐便知他也有武功,立时放心的松开手脚施为,一拳一脚紧逼。 李既明左躲右闪脸都青了,这谁家的孩子,小小年纪的姑娘怎么学了一身的功夫? 李既明一直只躲不还手,过了十几招后正想着是不是出手阻止这小姑娘时,破风声从后面响起,他面色立时一变,飞身躲开,同时转身过来看向后面的偷袭者。 秦绎心一出来就看到自家的三个孩子在跟人打架,她深知安安他们的性格,别人要是不惹他们,他们是不会招惹别人的,因此想也不想就抽出马鞭打过去。 秦绎心飞身将侄女侄儿们护在后面,甩着鞭子就步步紧逼。 李既明一回头看到的就是鞭子,他连忙躲让还手。 秦绎心习武虽不像安安那么用心,但有白一堂选的秘籍,又有黎宝璐亲自教导,九年下来武功还是很有长进的。 至少立志从军,走武一途的李既明就不能轻易打败她,一番较量下来,他没夺下她的鞭子,反而被抽了好几下。 他再好的脾气也不由恼了,边打边叫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上前就打人?” 秦绎心一句话不回,鞭子甩得虎虎生风,出手更是凌厉,李既明空手白拳,顿时有苦说不出。 秦绎心心中冷哼一声,嫂子从小就告诉他们,与人对战时最忌讳的就是话多,谁话多谁就死得快,管他有理没理,先把人打趴下再说,到时候要说理也可以和平的谈了。 平平心里自有一杆秤,见他挨了好几鞭,这才扬声道:“小姑,停手吧。” 秦绎心就“啪”的一声收回马鞭,往后一跃落在他们身前,抬起下巴对他冷哼一声道:“我不讲理?明明是你以大欺小,你这么大一个人好意思欺负我侄女,抽你都是轻的。” 李既明这才知道这是姑侄,一口气立时憋在胸口,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 平平不愿平白结仇,因此绕过小姑上前一步道:“我们也没多打你,是你先勒我的,先撩者贱,多出来的几鞭就是给你的教训。” 说罢将衣领往下一扯,让他看自己的脖子,“你看,我的脖子被你勒得印子到现在还没消呢,你说你是不是该打?” 李既明看着他脖子上的印子一愣,他发誓,他当时就随手那么一扯,真的没有用力啊。 但他也不觉得对面的小孩会骗他,所以就是他下手没个轻重了? 平平将衣领整理好,慢条斯理的道:“现在我们也打回去了,算是两清了,当然,学长要是不服气大可以过后来找我们报仇,反正我们同在一家书院。” 说罢再不理他,转身带着乐乐他们走了。 秦绎心和安安对李既明哼了一声,跟上两个小屁孩。 李既明默默地将气咽下了。 他的同窗见战斗结束了,这才小碎步滑过来道:“既明,欺负一个小孩是不义之举。” 李既明几欲吐血,“我当时就扯了一下衣领,哪里知道就勒出印子来了,而且还不是为了找你们。当时满眼都是人,这俩孩子声音特别洪亮,喊一声能传遍全场,就算我用上内力也没有这样的效果,所以还不是为了找着你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也有你们的责任。” “是是是,有我们的责任,但你出手也太没分寸了,而且,对着刚才对着那样一个美人,你怎么舍得下手啊。” “是啊既明,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出手还回去?” 李既明烦躁的问,“她是谁?” “清溪书院第一才女,八年来蝉联女院第一的秦绎心秦大小姐,她表哥是大名鼎鼎的顾先生,表嫂是黎先生,父亲嘛……” 李既明一呆,木木的道:“我知道,前阁老秦大人。” 而且他的辈分不管从哪儿算都比她低一辈,李既明觉得有些忧伤。不过也只是片刻的,他一抹脸,很快振作起来,“那小孩都说两清了,那就是两清了。” 同窗们就同情的拍着他的肩膀道:“他们是两清了,但其他人肯定不愿轻轻放过此事。” 李既明皱眉,“你们这话什么意思?” “这学期后秦绎心就毕业了,听说她家也要开始给她说亲了,秦家早几年就放出风声,找女婿只看人品不看家世,我们书院里想娶她的才俊可不少,所以……” 大家同情的看着他。 平时大家没什么在秦绎心跟前献殷勤的机会,好容易有一次大家会轻轻放过吗? 李既明脸都黑了,“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算了,我们不提这个了,走,我们去云璐学院看看,或许能淘到什么好东西。” 在云璐学院的赛场全部是技艺类项目的比赛,除了学生们现场比试的产品,他们还会展出自己平时的产品,感兴趣的人可以花钱买下。 而比赛这五天展出产品销售的钱全部会捐给育善堂。 云璐学院每年都是捐献的大头,因为她们书院展出的产品从来都是最多的,而这两年产品越发精益,价格也提了上去,捐出去的钱更多了。 一开始学生们还会心疼,而到现在她们已经习惯了。 因为每次比赛之后,学院都会收到大量的订单,而她们的产品都需要她们亲自动手制作,除去成本和交给学院的提成,他们每次都能拿到不少的钱。 很多学生还未毕业时就可以给家里挣钱花了,而等到毕业后再在书院里干两三年就能还清赊欠学院的债务,而且每个月她们还有一定的薪资拿。 也正因此,这两年云璐学院的发展非常迅猛,招收到的学生越来越多。 听说山长有意要在外城买两座荒山和些荒地,到时候好扩大学院,不过貌似钱有点不凑手。 因此现在云璐学院的人都拼着一口气,打算争取更多的奖项,接更多的订单,让学院赚更多的钱,她们大大的学院才能更快的有着落。 作为主管生意这一块的曲维贞不是不知道学生们的心思,不过她还是和手下人道:“接的订单一定要斟酌再斟酌,这段时间我们接的不少了,接下来要精益求精,一些不必要的订单就推掉,可以的话介绍给与我们有合作的商家。” “曲先生,其实学生们的时间还是挺充足的,既然有订单,为什么不多接一些?” “因为她们还是学生,”曲维贞淡淡的道:“给学生们接订单不过是给她们找些兼职,她们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学习,本末不能倒置,学习的时间一定不能侵占。” 手下有些不赞同,道:“她们接订单不也能够练手吗?” 曲维贞瞥了她一眼道:“学无止境,既然她们没能从血缘里毕业,那就证明还有许多要学习的,那么就要保证她们的学习时间。这件事不必再讨论了,压缩订单,接下来的订单要慎而又慎。” 大家见她坚持,这才躬身应下。 曲维贞将一些重要文件带着,抱着正要回家,才出院子就看到秦绎心正带着安安他们一个赛台,一个赛台的逛过去。 但四人年龄性别不一,审美自然也不一样,此时正小声的吵架呢。 曲维贞不由失笑,上前轻拍了一下他们肩膀,“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回家?” “师姐,”大家纷纷叫了一声,安安抬头看了一眼太阳道:“时间还早啊。” 秦绎心更是道:“你们赛场都没散,我们怎么能先走呢?” “现在书院是自由行动,师婆知道肯定会早早准备晚饭的,你们现在回家,说不定回去到就能用晚饭了。” 四个孩子齐齐摇头,“我们不回去,师姐你先回去吧。” 见曲维贞还要再劝,安安平平和乐乐立即看向秦绎心,秦绎心就抬高了下巴道:“师侄别说了,我们是不会回去的,你要是不急就带我们看一看赛场吧,你是云璐学院的先生,肯定比我们熟。” “是啊,是啊,师姐,天色如此好,回去那么早实在太浪费光阴了。” 曲维贞摇了摇头,“算了,我带你们逛逛吧。” 安安几个就低低地欢呼了一声,平平和乐乐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口袋更是眼睛发亮。 第642章 番外 书院大比(六) 秦绎心和安安走到绣品区时不由停下脚步,面前的是一幅山水绣,连绵的山苍峦墨绿,山脚下湖光秀色,一片孤舟泛于湖上,一人背手而立,仰望天际。 将绣品转过来,背后却是白鹤贺寿图,两只白鹤交颈而立,站在水中鸣叫,一旁有岩石矗立,岩石上却长着一棵挺拔的苍松。 这样大幅的双面绣很少能够看见,秦绎心和安安也都学刺绣,但手艺只能算是一般,不,在绣艺班里,连一般都算不上。 曲维贞介绍道:“这是松山书院的展品,也是目前为止最优秀的一件展品,刚才大家现场比过绣艺,她也获得了第一名。” 曲维贞叹道:“她天赋极高,学院绣艺班的学生都比不上她。” 可惜生在富贵人家,这种绣品也只能是自家见见,是很少会流出来的。 “这幅绣品卖吗?”秦绎心眼睛闪闪发亮,“母亲的寿辰快到了。” “你就别想了,绣品才摆出来,她家就派了人来拍下,不打算流到外面的。” 这些女学生的家里有钱,一些作品不愿意流到外面的,大多会自己再拍回来。 而她们展出已经能够为她们博得她们想要的名声和名次。 秦绎心颇为失望的转移开目光,继续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 平平和乐乐早就手拉着手走远了,他们对这种绣品衣裳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 俩人跑去看书画,才在一幅美人芭蕉图下停住脚步,斜阳的余晖刚好就照到画上,兄弟俩看着画上的变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很快,身旁的人也发现了画上的变化,惊呼了一声,大家纷纷看过来。 大家就看到,在斜阳的照射下,画上的芭蕉渐渐消失,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牡丹花海,而在牡丹花中有一块巨石,一个美人斜卧在石上,与刚才在芭蕉树下仰头看的美人一模一样,只不过一卧一立,姿态不一。 就是不懂美人之美的平平和乐乐都看得双眼直冒光,更何况站在他们身后的一群少年,青年,甚至是中年? 反应快的立即去看画的编号,记下作者就跑去拍买。 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连忙跑去,这么好的画,要是不买下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平平再次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口袋,嘟了嘟嘴道:“没钱。” 乐乐小声道:“我们可以和师姐借,她现在都挣钱了,肯定有钱。” 平平则摇头,“这么多人抢一幅画,没有几百两是买不下来的,师姐再有钱也不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钱。” 乐乐失望的看了一眼画,扯着哥哥转身就走,“走,我们去看便宜一点的东西。” 便宜的东西也是有的,俩人看到一个学生在吹糖人,用糖吹出各种各样的动物,他创造性很好,甚至可以用糖吹出一座园林。 兄弟俩站在展台前双眼发亮,齐齐咽了一下口水,好奇的问道:“还有吹糖人的比赛?” 坐在展台后面的学生将刚吹好的园林放好,闻言抬眸看了他们一眼道:“谁说我在比赛?我只是在比赛之余做些业余的爱好而已,这里是木工比赛的展台。” 兄弟俩默默地看着一溜儿的糖人,目光控诉,你好意思在木工比赛的展台上摆糖人吗? 那学生瞪着一双小眼睛和俩小孩对视片刻,然后微微移开一点道:“书院又不管,反正这里的收入我也都上交给育善堂就行。你们到底要不要买,不买我就继续吹了。” 乐乐就指着“八马奔腾”问,“这个多少钱?” “看在你们是我第一个主顾的份上,二十文拿走吧。” “这么贵,”乐乐叫道:“难怪你卖不出去,外头的糖人只要两文钱。” “外头只卖一匹马,我的有八匹,这能比吗?” “那也应该是十六文,而且你的马比人家的小多了,”乐乐最近体会到了没有钱的难处,因此斤斤计较道:“这样吧,给你十五文,因我你的马比人家的小。” 那学生纠结着拿不定主意,平平就道:“这么多糖人你也不可能自己吃了,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要不卖我们可就真的一个都卖不出去,全化了。” “行吧,十五文就十五文。” 乐乐高兴的踮起脚尖去拿“八马奔腾”,然后去看平平。 平平无视他的目光,指着那座园林问,“这个呢,这个多少钱?” 学生犹豫了一下道:“五十文?”见两个孩子眉毛都竖起来了,他立即道:“这可是我做了好久才做出来的,仅此一件。我本来想定价一百文的。” “那也是拿来吃掉的,”乐乐指着它理由充分道:“就这么一点儿糖就要五十文太坑了,十文吧。” “你在恶意压价。” 乐乐回道:“才不是,这是糖人,做得再好看也是拿来吃的。” “既然要吃糖,那不如直接买糖块来吃,更便宜,”学生沉着脸道:“你们不懂欣赏我的艺术,我不卖给你们了,还给我。” 乐乐抱着糖人就背过身去。 学生气急,“你!” 平平连忙道:“他买来是拿来吃的,但我买来是拿来看的,我觉得你这园林做得特别好,我没见有人能用糖吹成这样的,我要拿回去放在窗台前看。但五十文太贵了,我没这么多钱。” 平平歪着头想了想道:“不如二十文?” 学生听他那么一说,认真看了看他道:“你是真喜欢这个园林糖人?” 平平狠狠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学生就一挥手道:“那我送你了,不用钱。” 乐乐张大了嘴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骏马,又看了看那美轮美奂金光闪闪的园林,不由道:“其实我也可以不吃的……” 学生没理他,只目光闪闪的看着的看着平平道:“你还喜欢什么东西,我帮你吹。” 平平就凑上去道:“既然你能吹出人,动物,甚至是园林,那能不能再做得大些,将这些东西都融合在一起,园林中有人,人在和动物玩耍?” “我也想过,”学生道:“可是太大就算吹出来了也撑不住。” “那就多加几条棍呗。”乐乐也挤了上来,一边舔着糖人一边给他们出主意。 学生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但是不行,拿着木棍的力道不一,糖人很容易碎掉的。” 平平跟着他一起冥思苦想,“能不能在一条棍上分出三条棍来支撑?” 学生若有所思,“咦,你是说三角结构?倒可以试试……” 说做就做,他本就是来参加木工比赛的,工具和木条都不缺,拿起东西就做,平平和乐乐就在一旁舔着糖人看他做。 等曲维贞终于带着安安她们找过来时,俩人已经啃了好几匹马了。 安安拧住他们的耳朵道:“吃这么多糖,小心回去娘揍你们。” “你们不说,我们不说娘亲怎么会知道?”乐乐捂住耳朵道:“你再扯,我的耳朵就要断了。” 曲维贞笑着看他们闹,等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才道:“快走吧,今天的比赛都已结束,大家也要开始收拾展台了。” 平平和乐乐犹豫着不肯走。 那学生埋头苦干,耳朵却一直竖着,听不见动静后就抬头看着他们道:“你们回去吧,要是想看结果,明天再来也行。” “你比赛入围了?” 学生耸了耸肩道:“没有,不过书院允许我们在此摆展品,所以明天我还来。” “那明天我们来找你。”平平从荷包里拿出三十五文钱给他,腼腆的一笑道:“我们钱不多,你可不要嫌弃。” 学生微笑道:“本就是想请你吃的,既然你要给我也不拦着。”因为这些钱最后都是送到育善堂,资助里面的孩子。 而眼前这两兄弟看着也不像是贫困人家的人,多半是因为年纪小,家里管得严才没钱的,学生将铜板放在盒子里,把园林糖人递给平平,对俩人点点头道:“那你们走吧” 一行人才进家门口就碰到才下车的顾景云和黎宝璐。 黎宝璐耸了耸鼻子,最后看向平平和乐乐,“你们吃糖了?” 平平立即把园林糖人奉上去,“娘亲,您闻到的是这个。” 黎宝璐敲了一下他额头,“掩盖前记得漱口刷牙,一嘴的糖味。” 平平和乐乐低头。 “走吧,回去吃晚饭。” 何子佩和秦信芳早等着他们了,本来以为书院大比学生们自由行动,他们会回来很早,所以她早早就让人准备晚饭,结果一家子都回来晚了。 平平把糖人塞给青菱,让她帮忙拿回去放好,自己就和乐乐一阵风一样冲到何子佩怀里,叫道:“舅婆,我今天看了好多有趣的比赛,明天您跟我一块儿去看吧。” “是啊,我带您和祖父一块儿去看,”乐乐比划道:“综武赛最好看,明天上午我们先去书院看书画比赛,然后就去看综武赛。” “这是你们小孩子的比赛,我们去算怎么回事?” “虽是小孩子的比赛,但你们肯定也会喜欢的,”乐乐扭头急切的和秦信芳道:“祖父不信明儿跟我们去,保证你们喜欢。” 顾景云也点头,“舅舅舅母就跟他们去看看吧,我看着都觉得有趣。” 秦信芳这才感一点兴趣,“哦,都有比什么的?” 顾景云笑道:“什么都比,文争武斗,端午书院比试早已成为惯例,今年之所以弄个书院大比就是因为比赛项目渐多,参加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多,以往端午三日比赛时间已不够,加之有些混乱,他们这才综合起来弄了个书院大比。我看了些,孩子们奇思妙想的不少,实在很有趣,您和舅母在家也无事可做,不如带两个孩子去看看。只一条,” 顾景云看着两兄弟道:“您可不能太宠着他们,除了吃食,他们要买其他东西您二位可不能帮他们出钱。” 第643章 番外 书院大比(七) 秦信芳摇头道:“你对他们也太严了些,你们小时候我和你舅母可没有短过你们钱。” “那我们小时候也未胡乱花过钱呀,”顾景云瞟了两个儿子一眼道:“他们现今每个月有五两银子,吃住都在家里,已经尽够了。” “你也好意思说是五两,那五两银子里不是有二两半送去资助农庄里那些佃户的孩子了吗?”何子佩为孩子们不平道:“现在书院里一同上学的孩子,哪个身上不带七八两银子?” 平平眨眨眼,没说话,乐乐却举手道:“祖母,他们比我们还穷呢,根本没……” 平平忍不住伸脚踢了他一下。 乐乐瞪眼道:“你踢我干什么,我又没说错,他们是比我们穷嘛,只不过这个月我不甚打坏了东西才那么穷的……” 顾景云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大儿子,起身道:“舅母也听到乐乐的话了,所以您可不要总想着给他们塞钱,回头我和宝璐可不好管他们。” 乐乐这才听出音来,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其实我们在班里还是挺穷的,真的!” 秦信芳卷起手上的书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真是个傻小子。” 何子佩也起身道:“行了,你们疯了一天了,赶紧去洗漱睡觉,明儿你们还要带我们去书院看比赛呢。” 见弟弟失落的垂着脑袋,平平这才出言安慰道:“你也别懊恼了,反正你就是说我们穷,有爹和娘在,舅公和舅婆也不敢给我们钱的,好在我们现在也不缺钱,只要你别再破坏东西就行。” 乐乐就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小心再小心。” 兄弟俩手牵着手往回走。 第二天秦信芳和何子佩带着两个孩子到清溪书院门口时,那里已经停了两排的马车。 书院的校工在门口组织秩序,马车不能在书院门口停留太长时间,人下来后就要挪到另一处存放。 秦信芳下车后微微点头,“倒是井然有序,不比我们那时候的差了。” 何子佩也微微点头,抬头看着书院的匾额,感慨道:“这两年时不时的也来过书院几次,但要说仔细的逛一逛却从未有过,几十年了,重新回来仔细的再走一遍,感觉还挺怪的。” 平平和乐乐可不知道大人复杂的心绪,才跳下车一人拉起一个就要往里冲。 秦信芳和何子佩被两个五岁的孩子拽着,差点没摔跤,俩人无奈的道:“好了,好了,别走这么快,我们要是摔了怎么办?” “今天来书院的人比昨天还要多,我们得赶紧进去占位置啊。” 俩人冲进书院,然后就有些蒙圈了,这么多比赛他们该看哪一个呀? 两个系着红丝带的女学生见他们一脸茫然,就上前先和秦信芳何子佩行了一礼,笑问:“两位学弟是想去看什么比赛吗?” 平平和乐乐连忙回礼,道:“我舅公他们想看书画比赛,这是在哪儿看?” “那得去苍松苑,你们从这儿过去吧,学弟可知苍松苑怎么走?” “知道,我去过。”乐乐似模似样的和对方行礼道谢,“多谢两位学姐指路。”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路上要是有疑问就问路口的学长或学姐吧。” 平平和乐乐应下,拉了秦信芳与何子佩就走。 俩人对两个小姑娘微微颔首,笑着跟在两个小孩的身后。 “明天是不是轮到你们小姑和姐姐当值?” “是啊,”平平和乐乐失望的道:“可惜先生嫌弃我们太小了,不让我们去当值。” 比赛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物力还就罢了,书院花钱就能买到,但人力,校工没这么多,请外面的人,安全,见识和行为上都差很多。 索性以前比赛也都是先生和学生帮忙,这次干脆也全都用学生,大学生带中学生,小学生就帮忙打些下手,学习学习经验。 而像平平和乐乐连小学生都够不上的启蒙班学生,那就纯看热闹吧。 书院里的学生都有一定的组织纪律性,只要带一带就能上手,因为书院大比有五天之久,为了不让学生产生疲劳度,书院进行了精密的人力安排。 每一个学生只需当值一天,而所负责的事也很简单轻松。 看守器物的便只看守器物,登记出入;指路的便只在一个路段引导游客;负责赛场秩序的便只坚守自己负责的赛场;还有书院巡逻的等。 反正就是保证书院的每一个角落都透明安全,决不允许在书院大比中有事故发生。 秦信芳一路游玩,用心的看着活泼生气的学生们,心中忍不住透出一大口气,眼里闪过泪光。 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正比试算学的台子上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叹声,耳边再听着隔壁院子传出来的喝彩声,虽说未能亲眼看到,但他也知道隔壁院子正在举行的是射箭比赛。 “怎么了?”何子佩扭头问他。 秦信芳微微摇了摇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孩子们,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和生气,弯腰摸了摸平平和乐乐的脑袋道:“你们生在了一个好时候。” 平平和乐乐满眼迷茫的抬头看着他。 秦信芳看着四周感叹道:“若我大楚的书院能如此发展百年,那何愁民不富,国不强?” 何子佩收回目光,淡淡的道:“这只是在京城而已,出了京城哪还有这样的地方?” “以前连京城都没有,可现在京城有了,以后别的地方自然也会有。”秦信芳胸中升起一股豪情,握着拳头道:“清和选择教书是正确的,我的眼光不及他啊。” “好了,好了,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着呢。这句话你跟他说去,他心里不定怎么得意呢。” 秦信芳抿了抿嘴,显然并不打算跟顾景云说。 平平和乐乐却高兴的道:“舅公是在夸父亲吗,我们可以帮忙传话呀。” 说不定爹爹一高兴暑期的时候就带他们出远门了呢? 秦信芳就一人给了他们一下道:“别乱传话。” 平平和乐乐吐吐舌头,拽着他们的手道:“舅公,我们到底还去不去看比赛啊。” “去啊,不过你们确定要去看书画比赛吗?”秦信芳含笑问他们。 平平和乐乐纠结了一下道:“那您喜欢看武艺比赛吗,其实我们觉得那个更好看。” 俩小孩平时也爱书画,但跟书画比起来,他们更爱热闹,而众多比赛中,武艺比赛无疑是最热闹的。 秦信芳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笑道:“那就去看武艺比赛吧。” “那我们去演武场,据说今天演武场特意腾空给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比试武艺,连射箭比赛都挪到了外头的院子来比呢。” 何子佩脚步一顿,“女院也有武艺比赛?” “有啊,五学级及以上的学姐才能参加,报名的人还挺多的呢。” “那你小姑报名了没?” 平平和乐乐就挠了挠脑袋道:“应该没有吧,她要是报名了肯定会叫我们去给她加油的,昨天她琴艺比赛,我们去晚了她把我们一顿好训呢。” 何子佩脸一****:“那可未必,她参加了琴艺比赛我知道,往年她都参加好几个比赛的,但今年跟我报备的就只有琴艺,按说她就要毕业了,应该更积极才对啊。” 秦信芳眼神有些飘忽,略微不自在的扭过头去专注的看着旁边花坛里的花。 何子佩扭过头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响,最后冷哼一声,牵了乐乐的小手就往演武场走,“走,我们去看看。” 平平和乐乐好似知道自己闯祸了,默默地对视一眼,心里忍不住为小姑默哀。 秦绎心正甩着自己的鞭子呆在演武场的一角,目光炯炯的盯着台上的人。 李既明跟着同伴们一走进来就看到她,他忍不住脚步一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上前问,“你要参加武试?” 秦绎心甩了甩手中的鞭子,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道:“怎么,手下败将也来参加?” 李既明憋红了脸才没有发怒,但还是忍不住道:“谁是手下败将?我那是让着你,不然……算了,好男不与女斗。” 李既明转身就要走,秦绎心就伸出鞭子拦住他道:“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不敢,”李既明推开她的手道:“明知赢你还跟你打,我脑残吗?” 秦绎心震惊的瞪眼,“你脸皮竟然这么厚?” “我这是实事求是。”好歹试过手,虽然秦绎心的功夫的确好,但他真的拿上枪,她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要知道他学的可是上阵杀敌的武艺。 俩人互相瞪眼,秦绎心手痒得正要甩上一鞭子的时候,一个大嗓门叫道:“秦绎心,你爹你娘你侄儿们来了,快过来!” 秦绎心脸色一变,立时收回手。 李既明看到她这反应,扬了扬眉上下打量她道:“看你这反应,该不会你父母不知你要参加武试的事吧?” 秦绎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你多管闲事。” 秦绎心青着脸转身离开,她爹也来了,平平和乐乐也在场,她觉得她娘应该可以手软一些,吧? 第644章 番外 秦绎心(一) 何子佩看着她姑娘一身利落的武装,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额头,“说,这身衣裳哪来的?” 秦绎心低着脑袋看地上的砖缝,“买的!” 何子佩伸手摸了摸她身上的料子,再看那版型,顿时忍不住冷笑,“你告诉我哪个成衣铺肯拿这样的料子做这样的衣裳,让我去观瞻观瞻。” “真是买的,”秦绎心小声道:“跟云璐学院的学生买的,她们私底下承接定制衣裳,我有个同窗拿了料子让她们帮忙做衣裳,但她又临时反悔不做了,那料子已经被剪开,我见了喜欢就拿钱把料子买下,让她们帮忙做了这套衣裳。” 何子佩怒目,“你哪来的钱?” 这种云锦只从蜀地出,因清凉吸汗又贴身,最适合夏天穿,京城自然也有卖,但因产量少,价值可不菲。 他们家不缺这样的布料,但也是有数的,想要拿出来做衣服都要通过她或宝璐的手。 但要在外面买,可不便宜。 秦绎心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比安安姐弟三个还要不知节制,每个月她只有五两的月银,她和丈夫每个月还各自补贴她十两。 本来存个一两月不难买下一匹布料,可她不觉得秦绎心能省下钱,她花钱从未有个度,怎么可能知道省钱? 所以突然能拿出钱来给同窗买下这匹布料,一定是有人支援了。 何子佩目光“咻咻”的射向秦信芳。 秦信芳也跟他闺女一样低头看地。 何子佩便知是他给的钱,联想到之前他的心虚,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合着就瞒她一个人呢。 何子佩气炸了,心里又委屈,不由眼圈一红道:“我是不喜欢你参加武试,但我也从未拦过你做什么事,难道你诚恳跟我说,我还会拦着你不成?” 秦绎心小心的抬头看了眼母亲,喃喃道:“我觉得你会拦……” “你!”何子佩转头瞪秦信芳,“你说,我拦她吗?” 秦信芳轻咳一声道:“夫人通情达理,自然会让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的。” 何子佩的脸色微微好转,低头就对上平平和乐乐亮晶晶的眼睛,就临时一问,“你们俩说,我会拦着你们小姑吗?” “会!”兄弟俩异口同声,但见何子佩脸色瞬间沉下,俩人立时缩起脖子道:“舅婆,这可是您问我们的,母亲说过,说谎的孩子不是坏孩子,所以我们才说真话的。” “所以您可不能秋后算账,不然以后你们再问我们,我们要是说假话怎么办?”乐乐缩到平平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祖母,你没生气吧?” 何子佩努力的扯了一抹笑道:“祖母没生气……”才怪。 何子佩转身瞪秦绎心道:“去年和前年我都没拦着你,今年你就不能不参加吗?每一次参加这些比赛你不是落得一身伤?今年七月你就毕业了,娘要开始带着你出去说亲,你到时候带了一身的伤怎么见人?” “那就暂时不见呗,”秦绎心道:“父亲都说了,要把我留到十八才嫁,我今年才十四,还早着呢。” 秦信芳深以为然的点头,他也觉得他闺女还小呢。 何子佩就冲他瞪眼道:“是到十八才出嫁,若是可以,我还想留你到二十呢,可这说亲跟定亲成亲可差得好远呢,我们得先把亲事定下,之后定亲和成亲才能从容。” 何子佩又哪里舍得女儿早早出嫁,若是可以她还想留她在身边一辈子呢。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总得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孩子明年就及笄了,待她毕业后她总得带她多走动走动,把讯息放出去了才好。 这时候她落得一身伤怎么好? 以前闺女可以随心所欲,但现在渐大,怎么还好由着性子来?哪家愿意娶一个名声彪悍,武艺高强的儿媳妇? 何子佩心里矛盾得很,既希望女儿厉害些,以后好不被夫家的人欺负,又怕女儿厉害的名声传出去她不好说亲。 她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要不,今年你还是别参加了好吧。” “娘,”秦绎心跺脚道:“难道您让我临阵脱逃吗?以后我还怎么见同窗及先生?” 秦信芳也点头,“让她去吧,你的本意是为了她的名声,但为此背负临阵脱逃的骂名岂不是与你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何子佩也知道这样不好,气得锤了一下秦信芳,“都是你,要不是你帮她隐瞒,我何苦会落此两难境地?” 何子佩看到闺女就头疼,不由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去吧。” 秦绎心开心的应了一声,冲父亲眨眨眼就要跑,何子佩又担忧的一把拉住她道:“你可得小心点,别受伤了……” “知道了母亲,我一定会小心的。”秦绎心挥手道:“那我先去了,娘您就和爹看着吧,我一定给你们拿个第一名回来。” “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何子佩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叹息一声。 平平和乐乐默默地站在她身边,仰着小脑袋看她。 何子佩低头见他们的小眉毛都皱起来了,便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问,“小小的年纪,怎么还皱起眉头来了?” “祖母,父亲说过,天地广阔,而人如蝼蚁般渺小,若要开阔眼界便要去闯,但危险如影随形,是愿意在有生之年看清楚自己活着的世界,还是安然一生,白纸一般的来,再糊涂一般的去全看自己的选择。”乐乐板着小脸认真的道:“武试虽有危险,但跟出去闯荡世界的危险比起来还是轻多了,您不应该拦着小姑的。” 平平点头,“母亲也说过,她只能给我们引路,但要走哪条路却要看我们自己,是平平坦坦,还是走一步摔一跤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她才不管我们呢。舅婆,你也别管小姑了,她以后是顺遂还是摔跤让她自己承受呗。” 何子佩忍不住叹道:“哪里那么简单,我这心里总也放不下啊。” 秦信芳就伸手握住她的,笑道:“对清和纯熙,当年你都放下了,现在就再大度一回有何不可?” “我哪里不知道,可是,可是我就是舍不得嘛,你,你就权当我老了吧。” 秦信芳就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 是啊,他们都老了,越老就越看不得孩子们受苦受累。 秦信芳一笑,半拥着她道:“好了,平平和乐乐都看着呢,待这次武试结束,你要是还气不过,那就罚她便是了。” 何子佩就瞪他道:“我罚她做什么,要罚也是罚你,她瞒着我也就算了,我们几十年夫妻,你竟然帮着她一起瞒我。” 平平抬头去看,正好看到舅婆的手拧住舅公的腰拧了一圈,而舅公脸上还笑呵呵的。 平平就觉得自己的腰好痛,他转头跟乐乐互相看了一眼,低声道:“舅公真可怜,以后我娶媳妇一定不娶舅婆这样的,要娶就娶母亲那样的,父亲说什么她都听。” 乐乐眨眼,“不是父亲听母亲的吗?” “那母亲也从没打过父亲啊,”平平低声道:“我觉得只要那样就很好了。” 乐乐看了看祖父祖母,深以为然的点头。 秦绎心拿着自己抽到的标签去登记,才站到队伍后面就看到旁边排的人,瞬间忍不住冷哼一声。 李既明正跟同窗聊得起劲儿,听到声音目光随意的一扫,看到是秦绎心忍不住挑了挑眉,“哟,你母亲大人同意你上台了?” “可惜男院女院的比赛是分开的,不然,”秦绎心挥了挥鞭子道:“不然定让你瞧瞧我是不是真的弱于你。” 李既明一笑,“何须真比,你要不服气一会儿就来看我比赛,你既习武应该就能看出一二,不然就是你没有自知之明了。” 秦绎心哼了一声,昨天他们打的时候她可没看出他哪里强过她了。 秦绎心觉得他是吹牛,但见他自信满满,心里到底有股气,所以一比完就跑去看男院的比赛。 正好,李既明的号排在后面,并未轮到他。 秦绎心的武艺在女学生中一直是不错,而这又只是初赛,因此很容易就赢了对手,趁着还未进入第二场比赛,她连忙去看男院的比赛。 何子佩跟人买了一竹筒的酸梅汤,见闺女出来连忙递给她喝,“初赛过后还有几场?” “今天还有两场,最后的决赛却要后天才比,明天要把场地留给其他比赛项目,而大决赛都在后天和大后天。”秦绎心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气道:“大热天的喝酸梅汤可真舒服啊,还是娘亲疼我。” “快别贫嘴了,你爹带着平平和乐乐在那边看男院的比赛呢,你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要,我也要去看他们比赛。” 何子佩难得一笑,“你又不跟他们比,去看他们的比赛做什么,还不如去养精蓄锐。” “我要去看一个人,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比我强。”秦绎心拉着她道:“母亲,您就让我去嘛。” “好好好,我们走吧。” 何子佩找到秦信芳,一家子才坐下,台上的俩人正好分出胜负来,李既明一身宝蓝色武装,提着一杆长枪上台。 秦信芳忍不住赞一声,“目光明亮,英姿飒爽,这后生不错。” “就是表面功夫而已,爹爹不要被他骗了,他连我都打不过呢。” “哦,”秦信芳扭头看女儿,“你还跟他打过架?” 秦绎心不由吐了吐舌头,她怎么就忍不住说了? 第645章 番外 秦绎心(二) 跟李既明对手的是松山书院的韦墨,出自镇国将军府,是韦英杰的亲侄儿。 韦墨上场看到李既明就是一乐,拿剑柄点了点他道:“你运气不太好啊。” 李既明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倒霉,初赛便能遇此强敌,不过输人不输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面无异色的笑道:“或许是你运气不好也未可知。” 韦墨撇了撇嘴道:“打小打架你就输我。” “上一次是几年前的事了?焉知我如今没赶上你?” “你在进步,难道我就原地踏步不成,”韦墨不在意的笑道:“所以此战你必输无疑。” 李既明长枪一横,微笑道:“你又怎知我每一次的进步不会略比你多一点?” 韦墨抽出手中的剑一笑,“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好了。”说罢长剑一挑,飞身趋近他。 李既明长枪扫过,不退反进,与他枪剑相对起来。 韦墨的剑法飘逸灵活,攻势凌厉,李既明的长枪却大开大合,虎虎生风。 韦墨近不了他的身,李既明一时也为难不住他,俩人竟旗鼓相当。 看台上的人见战况如此激烈,纷纷嗷叫起来,清溪书院的给李既明加油,松山书院的给韦墨加油。 因为这是清溪书院,所以观赛的学生最多,吼叫声压过了松山书院的声音。 松山书院的学生见了不服,纷纷去拉拢长枫书院等客场作战的书院,“你们现在替我们加油,待轮到你们对清溪书院,我们也帮忙。” 其他书院闻言,纷纷摒弃前嫌跟着大喊韦墨的名字。 演武场内一时山呼海啸起来,平平和乐乐看得热血沸腾,也跳起来嗷嗷的乱叫。 秦绎心被两个孩子的声音震得耳鸣,忍不住把在身边蹦跶的俩人扯下来,“小声一些。” 乐乐坚持不懈的跳上座位,大声的回道:“小姑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秦绎心无奈,突然就听到她旁边的父亲大喊了一声“好!” 秦绎心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台上,就见李既明长枪一刺,穿透韦墨的衣裳,让他见了红。 韦墨立即变招,勉强挡住他越发凌厉的攻势…… 韦墨身法灵活,舞着长剑在场中游走,看着跟李既明是不相上下,但武功不弱的秦绎心却能看得出他已呈败相。 秦信芳也笑着摸胡子道:“清溪书院要赢了。” “结果还没出来呢,爹爹又知道了。” 见女儿嘴硬,秦信芳就哈哈笑道:“我虽不会武艺,但也看得出来,松山书院的那小子轻敌了,若是他能端正心态,他们二人或许棋逢对手,最后打个平局也不一定,可惜啊。” 李既明崇武,从小就学兵法,自然知道乘胜追击,因此手中的长枪越见凌厉,一招一式都毫不留手,长枪一甩,挡在韦墨的剑上,力道一压便让他后退三步,然后长枪收回猛地一刺,“唰”的一下堪堪停在韦墨的脖子前。 李既明收回长枪,拱手道:“承让了。” 韦墨脸都青了,将剑入鞘回礼,“你果然进步良多。” 他知道是自己轻敌了,虽心有不甘,倒也服气,行完礼便退下。 李既明松了一口气,也赶忙下台。 自有他们的同窗好友上前接住他们,受伤的包扎伤口,没伤的扶到一边去休息,这只是初赛而已,过后还有二赛三赛呢,得养精蓄锐啊。 韦墨的同窗们尽皆惋惜不已,“你们二人的运气也太差了,竟然第一回合就抽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 韦墨青着脸推开他的手,“是我犯了大忌。” 他的同窗也点头,“没想到李既明那小子长进了这么多,小时候他可是被我们压着揍的。” 秦绎心同样想不到李既明那么厉害,喃喃道:“昨天看着并不怎么样啊。” 秦信芳听见她的低语,微微一笑道:“傻孩子,那是人家让你呢。” 秦绎心有些不自在的道:“我又没让他让。” “又不是生死大仇,谁会出全力以武相争?”秦信芳教育她道:“在这一点上你就该学学他,世间有多少仇恨是因为不会控制自己的能力而平添的?你会武,那就更该自律,轻易不要使用来欺负人。” “这一点上你得学你嫂子,你看她每日勤练不辍,武艺高强,然而她在外从不轻易显露自己的武艺,若不是每年的武艺比赛她都要做一两个项目的裁判,只怕你们书院的学生都没有几人知道她会功夫。” “而你,”秦信芳看着她手上的鞭子道:“你说,自从你学鞭子以来,这鞭子你何时离过手?打架斗殴的事你也没少做,虽说都不严重,但……” 秦信芳摇了摇头道:“行事太过浮躁了,你嫂子像你那么大的时候都能撑得起一个家,跟着你表兄为我们秦家平复冤屈了。” 秦绎心委屈道:“我真有那么差吗?” 她从小听到的就是同窗们的羡慕,先生们的赞扬,因为家里的人都聪明,所以她没有自傲,但心里却是很骄傲的。 可是现在父亲告诉她,她竟然这么差? 秦信芳摸着她的脑袋道:“你很优秀,在同龄孩子中的优秀。刚才松山书院的孩子应该跟你一样的优秀,但因为轻敌和自负,他输了。” “这样的输不算什么,对他来说,甚至算得上是好事,因为他还年轻,又是正常比赛的输赢,现在输总比以后输要好得多。父亲多希望你也能这样输一场,但是……”秦信芳叹气,“你嫂子把你教得太好了,京城中习武的闺秀还真没人是你的对手,可惜了。” 何子佩就推了他一下,“你就这么希望你闺女输啊?” 秦信芳点头,“是,我想让她收敛收敛这脾气。” 秦绎心低头,若有所思起来。 秦信芳见了暗自点头,好在他们家的孩子一向听得进意见。 他转头和妻子对视一眼,眼中都带出了三分笑意。 夫妻俩觉得秦绎心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秦绎心想了好几天,最后写了一张战帖交给平平,“替我悄悄的交给李既明。” 平平目瞪口呆,“小姑,你跟他多大的仇?其实他当时真的不是有意的,就拽了我一下,虽不礼貌,但我们也回敬了不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不然闹大了,不论是小姑还是李既明为此受伤结仇,他心里都会不安的。 “你想哪儿去了,不干你的事。”秦绎心道:“父亲说我没输过,所以心高气傲,怕我将来用武艺闯下祸事,那我现在就求败一次。” 平平崩溃,“你又不是独孤求败,干嘛要去求败?” “独孤求败是谁?” “我娘说他是个绝顶高手,一生从未败过,因此毕生所求就是一败,小姑,你可千万别像他那么想不开,你看跟我爹学多好啊,我爹跟人吵架也从未败过,但我爹就从不会找虐的去求败……” 秦绎心就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想哪里去了,我可没那么厉害,我就是想体会一下我爹说的那种失败的滋味。” “……那还不就是求败?” 秦绎心就从他手上抢过战帖,“你送不送,不送我让乐乐送。” 平平扯过战帖,“弟弟去送,到最后还不是我陪着去?您还是直接交给我吧。” “你可别告诉我爹娘啊,你爹娘也不准告诉。” 平平往后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平平有些烦恼,乐乐则是很好奇的将小姑的战帖研究了三遍,暗暗记下来,决定以后自己给别人下战帖时就这么写。 转头见平平还在烦恼,他就劝道:“别烦了,大人都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我们是小孩,既然不懂就不要强行去懂。” “万一他们受伤了怎么办?” “伤了就伤了呗,比武哪有不受伤的,只要不缺胳膊断腿,也不伤及性命就行了。”乐乐道:“我看小姑的战帖措辞并不严厉,她又是求败,并无戾气,伤不到对方的。” 平平微微点头,“而李既明为人还算不错,既然那天他会让小姑,那就算是正式比武他即便不让,出手也会有分寸的。” “就是这样啊,所以我们只要去送战帖去好,打不打的看他们这些大人再去商量便是。” 平平想通,神清气爽,转身就躺倒在床上道:“可累死我了,我要睡觉了。” 乐乐也爬上自己的小床,“睡吧,睡吧,我觉得肚子又有点饿了,再不睡一会儿就要忍不住去厨房吃东西了。” 小孩子入睡快,头一沾枕头,几乎是即刻便睡着了,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两个孩子绵长的呼吸声。 青菱听到里屋没了动静,这才推开门进来给俩人按好被子,将蜡烛熄灭,也不去管他们小桌子上的东西,悄悄的退到外室去休息。 第二天两个孩子一下课就跑去高学级的校区找李既明。 李既明被两个孩子拽到角落里,从他们手上接过那散发着香气的帖子时连脖子都红了,他手脚无措的道:“这样不好,你们拿回去吧。” 平平见他不肯收,就怼他,“你连看也不看就拒绝我小姑,是看不起我小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李既明看着两个小屁孩,又不好太明说,以免坏了他们小姑的名声,只能含糊道:“这于理不合。” 乐乐看不惯他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把战帖直接塞他手里道:“就是跟你比试一场,有什么于理不合的,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亲自去回我小姑一声。” 李既明凌乱了一下,“比试?” “是啊,这是我小姑给你下的战帖,我们已经交到你手上了,你要是愿意就去,不愿意就把战帖还给我小姑吧。” 兄弟俩手拉着手走了,留下风中凌乱的李既明。 第646章 番外 秦绎心(三) 李既明翻开帖子,他内心是拒绝这封战帖的,但想到刚才的误会,他咬了咬牙就没还回去。 第二天书院休沐,李既明提着长枪就要出门赴战,走到一半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转回去换衣服。 伺候他的小厮德喜见他把衣柜翻得乱七八糟的,不由问道:“世子,您到底要找什么,小的给您找。” 李既明起身问道:“你看我身上这套衣裳怎样?” “很好看,很华丽,”德喜窥着主子的脸色小声道:“您今儿早上都换了两套衣裳了,难道还要换?” 以前主子可从不在乎穿着的,几乎都是他拿出什么衣服他就穿什么。 德喜心中生疑,一边帮李既明将所有衣服摊开,一边问,“世子一会儿是要去见什么朋友吗?要不要小的伺候?”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李既明觉得自己说得太急,轻咳了一声道:“都是书院里的同窗相聚,大家都不带下人,总不能我一人例外吧。” 李既明根本不擅长选衣服,看着床上摆的衣裳,眼都花了,不由摇手道:“算了,就穿这一身好了,不换了。” 说罢提着长枪就走。 德喜这才发现不对,也顾不得房间的杂乱,连忙追上去道:“世子爷,您去同窗聚会怎么还带着长枪去?” 李既明加快脚步,远远的将德喜丢在后面,待跳上了马才朗声道:“我约好了同窗要切磋武艺的,你别跟着了。” 说罢打马离开。 德喜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听到这句话觉得脚都发软了。他家主子不会在外头染了怪病吧? 他家主子今年才十六岁,这个年纪的少年突然注意起穿着打扮来还能因为什么? 可既如此,他怎么不去参加诗会花会文会,反而提着长枪出去? 德喜很知道外面有些人爱断袖分桃,可他从没想过他家主子有可能是其中一个啊。 德喜眼泪汪汪,只觉得心都碎了,这事要是让王爷和王妃知道了,他非死不可。 德喜软着身子靠在树上半响,最后还是一抹眼泪跑去后院求见王妃。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争取一下,或许王妃会念在他尽忠尽职的份上饶他一命呢? 李既明根本不知道他家小厮脑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骑着马径直出城,到了西郊城外的五里亭处。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秦绎心。 他勒住马,微扬着下巴道:“秦姑娘倒是早。” “你也不晚。”秦绎心见他来了便调转马头往旁边一条小径儿上去。 李既明打马跟上,俩人往前跑了一刻多钟便看到一条小溪潺潺而流。 秦绎心跳下马来,将马系在一旁的树上,由它吃着旁边的草,她甩着鞭子站在草地上道:“此处僻静又开阔,我们便在此一战吧。” 李既明也跳下马,四周看了看,指着对面山上道:“那是桃树?若是春天来,只怕景色不差。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表兄每年春天都带我们来这里踏青郊游,我当然知道。”秦绎心得意的道:“对面的桃花固然好看,但每年春天溪流两岸还有数不尽的野花开放,紫的粉的红的,还有白的,五颜六色的不比桃花逊色。” 李既明微微点头,提着长枪到溪边探头一看,“夏天也不错,这溪水清澈凉爽,在此宿营也别有一番滋味。” 秦绎心更加得意,“我表兄早带我们来过了,晚上最好看,有许多的萤火虫,我侄儿们往那些草地里一跑,它们便成片成片的飞起来,可漂亮了。我小时候还抓过萤火虫放进袋子里,看看它们的亮光是不是真的能照明书本。” 李既明好奇的问,“然后呢?” “这些萤火虫的胆子小得很,它们只要受惊就不亮了,我装它们在袋子里须得一动不动,还得等好久才能亮起来,只要袋子不小心动一下它们就熄灭了,根本不好照明。不过很漂亮就是了。”见他认真的倾听,秦绎心反应过来,笑脸一落,“我们来此是比武的,可不是说闲话的。” 她一挥鞭子道:“闲话少说,我们开始吧。” “等一等,”李既明抬手道:“我还有一件事问。” “什么事快说。” 李既明斟酌道:“你是还在为我拽你侄儿的事生气?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不好,可那天你都打过我了,我自认已经两清,你为何一定要找我打架?” “我不是找你打架,是找你切磋。那件事的确算过去了,我找你比试跟那件事无关。” “你为何一定要找我比试?”李既明一脑子的疑问,“我并不想跟你动手,你,你是女子。” “看不起女子吗,该怎么出手就怎么出手。” “可你打不过我。”李既明自信的道。 “就是因为打不过你我才来找你的,”秦绎心嘀咕道:“我要是打得过你我就不找你了。” 李既明眨眨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既知打不过我,怎么还要跟我打?” 那不是找虐吗? 秦绎心抬起下巴道:“我就是来求败的。” 李既明张大了嘴巴。 秦绎心被他看得不自在,但还是解释道:“父亲说我心高气傲,应该让我输一次才好,所以我想看看我输了会怎样。” 李既明明白过来,转了一下手中的长枪道:“刀剑无眼。” “点到即止,放心,我不会伤你的。” 李既明就冲她翻了个白眼道:“谁伤谁还不一定呢。” 秦绎心就甩着鞭子道:“那来试试。” “试就试。” 与此同时,德喜刚刚从诚郡王妃的院子里退出来,他脸色发白,两股战战,看着蓝天白云,只想祈祷各路神仙和佛祖赶快让他家世子爷回来。 但他家世子爷正在城外跟人打架呢。 鞭子是远攻,长枪也是。 当初李既明选择长枪,一是他对此有兴趣,二是长枪在战场上有优势。他从八岁开始学枪,到现在已有八年,枪法自然不弱。 而且他学的是杀人的枪,跟家中的护卫也没少对练,对敌经验比秦绎心强多了。 而秦绎心之所以选择鞭子是因为这东西好拿,也好掩藏。 她到底是大家闺秀,出入总不能带着一把剑或刀,但鞭子却能做成腰带缠着,放在袖子里有时也不起眼,可以随身携带。 她习武并不勤奋,不说比得上嫂子,连安安都比不上。 所以自然不能以拳脚与人相争,所以只能借助武器。 但就是这样,在京城闺秀中,她的功夫也是最好的。从小到大,除了在嫂子手下,她未尝败绩。 但跟嫂子比输她心里却不会觉得输,因为她的功夫就是嫂子教的,比不过自己的师父,难道还会愤懑不成? 所以秦信芳才说她未尝败绩,这才心高气傲。 此时她尽全力跟李既明比试,却手脚受缚,好似总也挣脱不开他的圈子,平稳的心态渐渐打破,胸中不由升起一股愤怒憋屈之感。 李既明却是稳扎稳打,一刺一扫皆不留情面,将她逼得步步后退,最后他一个虚晃让她上当,在她躲避时却改变方向猛地一刺,枪头直接抵在她的胸前。 李既明得意的扬眉,“失败的感觉如何?” 秦绎心拍开他的枪,青着脸走到溪边蹲下。 李既明一愣,挠了挠脑袋上前道:“可是你要求败的,别输了又哭鼻子。” 秦绎心回身瞪了他一眼道:“谁哭鼻子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鼻子了?” “那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难受,想歇一歇。” “我伤到你了?”李既明焦急的蹲在她旁边问,“可是刚才枪扫到了?” “不是身上难受,是心里难受。”秦绎心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低声道:“我以前都只是跟女子相比,到底眼界窄了,既然要比,自然是跟世上万万人比,看得够远,心胸才越开阔。我没想到我以前竟是个蠢人。” 李既明目瞪口呆,“你要还是蠢人,那这世上还有几个聪明人?” 自从不小心跟他们起冲突后,李既明就特意打听过,秦绎心可是自入书院以后就一直拿的第一名。 八年十六个学期的期末考试都拿第一,即便只是在女院那边也很了不起了。 何况每个学期还有期中考试,是跟男院一起比的,李既明偷偷的去查过她的成绩,也很不错的,每个学期都在学级前五名内。 那可是跟男院的学生相比。 清溪书院男院前五名是妥妥的两榜进士之才,李既明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进军队发展? 一是他实在喜欢兵法,立志成为将才,二则是他觉得自己在读书上没有天分。 从他每年考试都只在学级七八十名上徘徊就看得出来了,这样的成绩只怕连会试都考不过,谈何做官? 论学问,秦绎心可比他厉害多了,这要是还蠢,他是不是该跳进眼前的溪里了? 李既明呆呆的蹲在她旁边,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道:“要不咱换换脑子,或许你就变聪明了。” 秦绎心翻了一个白眼,“我怕我会变得更蠢。” “不会的,你觉得自己蠢,但我觉着我还是挺聪明的。” “你觉得有什么用,别人可不会觉得你聪明。” 李既明就摊手道:“是啊,你觉得有什么用,别人又不会觉得你蠢。” 第647章 番外 秦绎心(四) 秦绎心被他这么一怼,心里倒是好受多了。 她笑着扭头看他,“你倒不如想象中的讨厌。” “我本来就不惹人讨厌,之前全都是误会。”李既明再次为自己的喊冤。 秦绎心起身道:“好吧,你是冤枉的,那为了道歉,我便请你吃东西吧。” “吃什么东西?” “从西城门进去有一条街都是卖的各种吃的,那里的东西特别好吃,每次来西郊,嫂子都会带我们去吃一遍。” 李既明还从未来过西城外城吃过东西,因此只能跟在秦绎心身后,但去到那里,吃上了东西他就不由眼睛一亮,“这样好吃,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 秦绎心啧啧道:“你也太孤陋寡闻了,我八岁上就把全京城的美食都尝过了一边,甭管外城内城还是皇城,酒楼饭馆还是地方小摊,凡是好吃的我都吃过。这还只是一角,京城好吃的多了去了。亏你还是京城人,竟连这些地方都不知道。” “不仅我不知道,你去问书院的同窗们,跟我一样不知的有多少人?”李既明道:“我们这些人最熟的是内城,外城这样偏僻的地方却是从没来过的。” “这里哪里偏僻了,”秦绎心指着络绎不绝的人群问,“难道这不是熙熙攘攘吗?” 李既明轻咳一声问,“这些地方都是黎先生带你来的?没想到黎先生还是京城通。” “才不是呢,这儿是我姑父找到的,那会儿我还小呢,尚且不记事多少,据说他为了见我姑姑,每天一早都过府带我出去玩,吃遍各种早点。后来我嫂子就将这些地点记下,再拖着我表兄一样一样的吃过,甄别出最好吃最正宗的那些,然后就带我们来吃了。” 黎宝璐爱吃,顾景云虽也爱美食,但他肠胃较弱,人又自律,要不是黎宝璐拖着,他一定不会来这些地方的。 而安安姐弟三个在吃这一点上都像宝璐,都是无肉不欢,什么都吃的主儿。每次休沐最开心的事除了玩就是各种吃了。 秦绎心自然也跟着吃遍京城大街小巷,可以说这京城就没有她不知道的美食。 李既明羡慕不已,他父母从不会这样带他出来吃东西,拎着他去赴宴才是常态。 俩人逛了半天吃的,秦绎心见天色不早了,这才与他告别,“时间不早了,我可没有告诉家里人我是出来比武的,所以得赶紧回去。” 李既明也上马,“正巧,我也要回去了。” 两家都在内城,倒也同路,不过越往里就越不同,所以为了避嫌,李既明还是让秦绎心先走了。 等他在后面慢慢的骑马回到诚郡王府,太阳都开始西下了。 德喜守在侧门,见到主子回来就两眼泪汪汪的迎上去道:“世子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李既明跳下马,将绳子丢给一旁候着的马夫,“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只是王妃上午要见您,您不在,小的又找不到您……” 李既明脚步一顿,问道:“我母亲找我何事?” “小的不知道。”知道也不敢告诉您啊。 李既明也不再深问,径直去后院见他母亲。 诚郡王妃正在给她养的兰草松土,看见儿子回来便将花盆放回原处,摆正了才转身问,“回来了?” “是,听德喜说母亲要找儿子。” 诚郡王妃没答,而是抬眼打量他的衣着,一身银白色暗纹团花长袍,配素白半月水波腰封,长袖低垂,可以说是英姿郎朗的卓然少年。 如果这身真是儿子自个配的,那她就真的相信德喜说的儿子是有意中人了。 她转身净手,问道:“我听说你今早是提着长枪出门的,枪呢?” “交给下人了。” “出门是与人比武切磋去了?” 李既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同窗。” “是哪家的少年,功夫如何?” 李既明红着脸不说话。 诚郡王妃便“啪”的一声拍桌子问,“说!” 李既明吓了一跳,“母亲,您,您这是怎么了?” 诚郡王妃面沉如水,“我是问你跟你切磋的是哪家少年?” 李既明脸色青白交加,倔强的抿嘴道:“我答应了她不告诉任何人的。” 诚郡王妃气了个倒仰,起身戳着他的额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这些坏习惯都是跟谁学来的,要知道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伤我们的心?” 李既明目瞪口呆,“母亲,我,我只是跟人比武切磋一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怎么这次就伤你们的心了?” “你还敢狡辩,你穿成这样不是去见心上人的?这还不是伤我们的心,要如何才算伤我们的心?” 李既明脸色通红,低着头盯着脚尖不言语。 诚郡王妃就气得拍他的肩膀道:“还不张嘴,难道非要我告诉你父亲请家法不成?” 李既明抿着嘴道:“母亲,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怎好贸然说出来坏人家闺秀的名声?你要打就打吧。” 诚郡王妃扬起手就要打,落到一半回过神来,她停下动作问,“你刚才说闺秀?” 李既明低着头道:“您别问了,再问我也不会说的。” 诚郡王妃一巴掌就拍在他脑袋上,“混小子,你怎么这么傻,你不告诉我,母亲怎么给你说亲?快说,是哪家的闺秀,母亲好帮你去探探口风。” 这话锋转得有点快,李既明目瞪口呆的抬起头看他母亲。 诚郡王妃瞪眼,“还不快说!” 李既明连连摇头,“说了也没用,她可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年纪又还小,不一定会同意的,何况,何况……” 何况他也没告诉过她,贸然说亲只怕下次见面她又要针对他了。 “年纪小怎么了,你的年纪也不大呀,男子二十成亲才好,先把亲事定下,等上三四年难不成她还没长大?”诚郡王妃不以为意道:“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你不也是我们家的宝贝?你可是当今圣上的堂弟,以后的诚国公,身份也不差的。” 李既明愣愣的张大了嘴巴。 诚郡王妃在他眼前招了招问,“你这是怎么了?” 李既明欲哭无泪的道:“我这才想起她的辈分好似比我高一倍。” 诚郡王妃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有什么,她跟我们家是直系姻亲吗?” “不是。” “那不就结了吗,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可不论辈分,不然多少夫妻都该散了。”诚郡王妃说到这里一顿,喃喃的道:“辈分比你高,年纪比你小,又能与你切磋武艺,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连你都担心配不上的,那就是……” 诚郡王妃抬头默默地看向她儿子,“难不成是秦阁老家的明珠?” 李既明低头。 诚郡王妃皱起眉头,不言不语的坐到椅子上。 李既明心中忐忑,半响后见母亲依然紧蹙着眉头,他就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道:“母亲,其实,其实是你想多了,至今为止我也就跟她见过三次面而已,她对我,对我没其他想法,我,我也没……” 他对她是有好感,但若父母为难,他便断了心思便是,现在感情又不深,久不见面自然就可以忘记了。 只是,李既明摸了摸有些难受的胸口,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诚郡王妃叹气道:“你们倒是身份相当,只是要娶到她可不容易。” 她起身道:“汝宁秦家,这些年中举入仕的人可不少,虽都是旁支,但秦阁老一脉可是嫡支,而且就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她出嫁除了那些嫁妆外,最要紧的是她身上的那些人脉资源。就算我们家不图那些东西,但这世上想图这东西的却大有人在,儿子啊,虽然在我眼里你是千好万好,但在秦氏眼里……” “儿子知道,他们是文人,而我以后要走武途,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也不能这么说,秦阁老跟万统领可是至交好友,他们秦氏在兵部也很有人脉的……”诚郡王妃越发心动起来,她咬了咬唇道:“既然你喜欢,那母亲就为你争取一下。说不定就成了呢?” 李既明红着脸,手脚有些无措。 “你姑母现在云璐学院做副山长,跟她表嫂有交情,到时候我让你姑母去探探他们家的口风。” 其实从身份上论,李既明一点儿不比秦绎心差,俩人算得上门当户对。 诚郡王妃之所以没有底气,那是因为秦绎心身上的东西太丰厚,而诚郡王府在一定程度上算没落了。 想娶秦绎心的人能绕京城围三圈,她儿子的身份在其中也就能排在中上。 先帝在时,诚郡王府没落,诚郡王除了拿爵禄和做些小生意就没别的出路了,而当今登基后,诚郡王因为谢一一被拐卖的事入了他的眼,倒是开始到六部任职,但到现在也只是在兵部任个四品官而已。 权责算不上大。 但秦氏。 秦信芳虽然致仕了,但手上的人脉还在,而且顾景云可是太傅,在皇帝跟前是红人。 现在顾景云就住在秦府,秦绎心虽没有兄弟,却有顾景云做靠山。 第648章 番外 秦绎心(五) 秦信芳早过继了顾景云的嫡次子做嗣孙,他们舅甥又亲如父子,秦绎心根本不存在没有娘家靠山的情况。 相反,有顾景云在,谁敢轻易欺负她去? 娶了她,不仅能得丰厚的陪嫁,人脉助力也不少,而这也正是诚郡王府最缺的东西。 秦信芳在文官武将中皆有人脉,而顾景云亦然。她儿子从小习武便是想参军建功立业。 但他们皇室血脉的身份没让他们有多少便利,反而处处受制。先帝在时,公公为了避嫌,别说兵权,就连实职都不敢染指,最后还胆战心惊的抑郁而亡。 到她丈夫时倒是好了一点,但公公以前小心太过,根本没敢给儿子请太好的先生。 诚郡王除了一身胆魄,本事只处于中等,加上他起步晚,年过而立才开始在六部任职,又不是科举出身,能做到四品已经很了不起了。 因为当今对宗室的态度还算温和,皇室中人只要有本事,他都会启用,并不会像先帝那样忌讳。 可到底中间缺了几十年的积累,比起一直源源不断的秦氏,积累差了不少。 而且论起在皇帝跟前的情分,她儿子还真比不上顾景云,或许连顾景云家的两个小孩都比不上。 如果说这些家世背景还只是让她心动而已,那想到秦绎心本人,她就是坚定了为儿子求娶的想法。 她十六岁嫁入诚郡王府,陪着丈夫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荣华富贵固然诱人,但平安传世更重要。 他们这样的人家,只要子孙不是不肖,纵然平庸一些,再富贵四五代不成问题。 可要是子孙不肖,顷刻便能覆灭,因此主妇的家世背景重要,但为人品性及能力更重要。 她也是见过秦绎心的,虽然不熟,但看得出是个坚毅有才的孩子。 而又有秦信芳及何子佩的品性在前,她相信秦绎心也差不到哪里去。 至于那些世家担忧的不规矩,文官担忧的凶悍等全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若论不规矩,把丈夫弄得断子绝孙,腿残身弱的小姑才是典范,秦绎心只是活泼开朗些算什么? 而凶悍,反正她儿子要走武途,既如此,媳妇也习武,跟他有共同语言才好呢。 反正看她儿子的神情,比武时他也没输,真要打起来,秦绎心也欺负不了她儿子。 这么一想,秦绎心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再合适,她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在她心里她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但在别人心里…… 她儿子除了是诚郡王府世子外,就只是一四品官的儿子,而他们诚郡王府此时并没有权势。 诚郡王妃暗暗算计起来,对儿子道:“这事交给母亲,你不必过问了,你该上学还上学。” 她顿了顿道:“她要是来找你玩,你也去,只是不许做出失礼之事,知道吗?” 李既明嘀咕,“母亲也太小看儿子了。” 然而秦绎心并没有再找李既明,她忙着毕业的事呢。再过不久她就要毕业,大家决定搞个毕业旅行,算是纪念一下自己八年的学生生涯。 去远了家长担忧,近了又没意思,最后一群人选定距离京城一日路程的保定府。 保定是京城的后花园,京城的许多花木都从保定出,因此那里风景不错,一群人决定去那里游玩三天,加上两天来回的时间,共去五天。 学生家长们想到孩子们毕业后就要开始相亲,之后就要备嫁,嫁人后再想这么出去就难了,因此商议了一下就同意了。 家长们凑在一起商议了给他们带的家丁和资金,然后就放开手让她们自己去安排了。在书院学了这么多年,安排一次出行总是可以的吧? 所以李既明很难见到秦绎心,偶尔见到也只是点头笑笑。 他心中有些怅然,本以为时间够久就会忘情,谁知道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她。 李既明觉得这样不好,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么儿女情长呢? 于是他在他爹跟前打滚哭嚎,硬是让他爹利用职权走后门趁着放暑假的功夫把他塞到西山大营里去操练了。 他觉得他之所以会经常想起她,就是因为闲的,只要去军队里每天练得筋疲力尽自然就好了。 于是,一个月后,黑了三度的李既明打马从西山大营里回来,结果才进内城就碰到了正带着俩侄儿逛吃的秦绎心。 他一下就勒住马走不动了,原来他会想她真的不是闲的。 秦绎心没发现他,正流着口水等摊贩给她做冰碗呢,站在她后面边吃边东张西望的平平和乐乐却率先发现了他。 平平捅了捅乐乐道:“那个不是拽了我一下的学长吗?” “是啊,一个暑假不见,他怎么就跟在炉灶里滚了一圈似的?” 秦绎心买到了冰碗,回过头来问,“谁在炉灶里滚了一圈?” 一抬头就看到坐在马上正呆呆的看着她的李既明,她不由一笑,扬声道:“原来是你啊,大热的天你去哪儿回来,要不要下来吃碗冰,我请你。” 平平和乐乐接过小姑手里的冰碗,闻言巴巴的道:“小姑,你既要请他,不如把我们的也请了吧。” “不行,这两天你们都吃我的喝我的,我都被你们吃穷了,今儿你们吃的东西自己付钱。” 李既明一笑,跳下马来,上前道:“我请你们吧。”说罢拿出钱袋子。 平平和乐乐却拦住他道:“不行,我们跟你又不熟。” “无功不受禄,你这么殷勤,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李既明脸都黑了,不过他脸本来就黑,眼前的三人谁都没看出来。 秦绎心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道:“没礼貌,边儿去。李学长,你别介意,他们就这样,嘴贫得很。还是我请你吧。” 秦绎心说罢又转身跟摊贩要了一碗冰碗,四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秦绎心看了眼他身上的打扮和他的马,问道:“你这是出远门回来?” “也不算远,就在西山大营。” “呀,难不成暑假的时候你去西山大营训练了?” 李既明点头,“我也快要毕业了,我又不打算科举入仕,所以毕业后想要从军,自然要早做打算。” “走武一途也不错,虽说现在大楚跟鞑靼相处融洽,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更何况国家?” 李既明深以为然的点头,而且与大楚接壤的国家不少,近年来高句丽人也总不老实,时不时的骚扰一番,也可厌得很。 乐乐就凑到平平耳边道:“当大将军也不错,我以后也想当大将军。” 平平吃着冰碗,淡淡的问:“就凭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出来的功夫吗?” 乐乐不高兴,“我哪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我每天都有起床练武的。” “哦,那是我看错了,今儿在假山上打坐睡着的人或许不是你。” 乐乐耳朵尖都红了,小心的瞄了一眼小姑,凑到哥哥耳边问,“你小声些,让娘亲知道我的皮就脱了。” 秦绎心正跟李既明说话,并没有留意他们,李既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道:“你们毕业旅行好玩吗?” “还行,虽然出了许多差错,好在都不大,回来时大家都意犹未尽,还想着以后若有机会还组织一次呢。可惜毕业出来后大家再要相聚就难了。” “你们现在年纪也还小,只要有心,总有相聚之时的。” 秦绎心点头,“我也是这样说,我们都才十四五岁,哪里就能立时出嫁了,家里也太焦急了。” 自从太上皇修缮法典,放宽了女户的条件,又将女子二十不嫁缴纳税款的年龄延长到二十五以后,民间女子出嫁的年龄便提高了些。 尤其是京城一带,因为云璐学院的成功,不少贫困家庭都希望把女孩送进学院,学成后可以照顾家里。 因此女孩出嫁的年龄普遍从之前的十三四岁推迟到十七八岁,二十岁再出嫁的闺女也不再被人说是剩女了。 民间尚且如此,上层人家更是疼惜女孩,普遍将出嫁年龄定在十七岁以后,而男子也大多及冠后成亲。 一群花季少女,觉得三四年的时间是那么的长,所以并不担心自己的婚事,反而还跟孩子一样该玩玩,该乐乐。 李既明看着无忧无虑的秦绎心,不由抿嘴一笑,心中也愉悦起来。 “那中秋的赏菊宴你,你们会去参加吗?” “当然了,赏菊宴又不限定书院学生,我们自然要去。” “那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李既明说到这里忍不住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们可以将大家组织起来比一比,男院女院的学生可是一直以来互不服气的。” 秦绎心哈哈一笑,“好啊,只要你们敢来,难道我们还会不应?” 俩人就约定下时间,到时候会组织各自的好友一起比试一番。 秦绎心以为在中秋前他们可能不会再碰面了,谁知道三天后他们就在长公主府再次见上了,而且他们这次能见面是因为相亲!!! 第649章 番外 秦绎心(六) 诚郡王妃再度看向儿子,“你真的不敷粉?” 李既明率先往外走去,“母亲,儿子去牵马。” “要不是你晒成这样我也不会让你敷粉,明知道你岁数到了要说亲,怎么还把自己晒成这样?” 李既明加快了脚步,他实在是怕了母亲。 长公主府的荷花开了满池,所以下帖请了各家女眷前来赏荷,其实就是给大家一个相亲的机会。 打着赏荷去找媳妇的并不止李既明一个,算着赏荷找女婿的也不止何子佩一人,所以今日长公主府还挺热闹。 秦绎心跟着母亲往里去拜见长公主,小声嘀咕道:“嫂子说的没错,长公主府只要开宴会,必定与相亲有关。干脆挂牌做媒婆算了。” 何子佩斜眼瞪了她一眼,暗暗警告道:“给我收敛些。” 秦绎心嘟着嘴跟在她身旁,有些闷闷不乐,她才毕业出来两月,这两个月见的人比过去一年见的还要多。而且那些人见了她都一个反应,夸! 夸她爹娘,夸她表兄表嫂,再使劲儿的夸她,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明明她今年才十四,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四十了。 秦绎心低着头,嘴巴微微嘟起。 何子佩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安慰她,她又没有喜欢的人,可不得慢慢相亲吗? 宁愿这时候劳累些,也不要嫁错人受苦后悔。 “你要是无聊,就陪我们坐坐,一会儿我找借口让你出来玩,可不许在诸位夫人面前闹脾气知道吗?” “知道了,母亲见我何时失礼过。” 何子佩牵着她的手进去。 秦绎心现在年纪还小,何子佩抱着慢慢挑的打算带她出来的次数还是少了,这次不过是凑个热闹,主要还是来见见诚郡王妃。 诚郡王妃通过重华郡主跟宝璐表达了联姻的意向,何子佩打听过李既明,回馈的信息还不错,所以这次来看看。 因为八字还没一撇,她也就没告诉女儿,免得让她心中挂念反而不好。 所以秦绎心还不知道李既明也参加这个荷花宴,直到她在池子边看到他。 李既明抬头看了看太阳,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这时候她不应该是在后院陪诸位夫人的吗? 这出来的也太早了吧。 秦绎心以为他问的是她怎么在长公主府,她叹气一声,走到他身边撑着下巴道:“来相亲啊,你呢,也是来相亲的?” 不,我是来相你的。 李既明把话憋回去,点了个头,他窥着秦绎心的脸色,忍不住打探道:“那你可相到了?” “没有,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到呢,估计得等一会儿,”秦绎心趴在栏杆上叹息一声,“哦,对了,现在见了你一个。” 李既明踌躇的问道:“那,那你喜欢怎样的?不,我的意思是,你心里可有标准没有?” “有啊,”秦绎心仰望着天空道:“只要那个人长得好看,待我能如我表兄待我表嫂一样就行了。” 顾景云是出了名的爱妻,清溪书院的人都知道,惹谁都不要惹黎先生,因为到最后你会受到顾先生的特别关照。 书院的女先生和女学生们都羡慕黎先生,而男学生们也不是不憧憬他们那样的感情的。 李既明胸中激荡,差点忍不住问,“你看我如何了?” 不过见她始终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他只能默默地把话咽下去。 秦绎心看着池中的荷花叹气,李既明则看着她发呆。 “要找一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也太难了。” 几个青年出现在拐角,看到亭子里的俩人,他们不由停下脚步,“那不是诚郡王府的世子吗,他动作倒是快,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比较好奇的是他旁边的那位姑娘是谁。” “看着眼熟。” “今日也就四位夫人带了闺秀前来,看她年纪不大,符合的人只有……” “秦姑娘!” 几位青年悚然一惊,纷纷整理了一下衣袖快步往亭子走去,其中一位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磨牙,“这李既明倒是好灵通的消息,竟然提早一步在这里等着了。” 李既明和秦绎心都会武,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 李既明心中警铃大响,伸手拉住秦绎心就离开亭子往另一处去。 秦绎心同样警铃大响,她可是有过类似被围堵的经历的,嫂子说了,她现在就是个香饽饽,好多人都想做他们家的东床快婿。 所以李既明一拉她,她便跟着他走,还加快了脚步。 众青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飞速的离开亭子,飞速的离开,只觉得胸口被万箭穿过。 “这,这,难道秦姑娘竟会看上一武夫?” “李既明有什么,他是考上了举人,还是考上了秀才?” “诚郡王府早已没落,虽有皇室血脉,但跟宫里的关系早淡了,他好意思凑上来跟我们争?” “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走,我们去看看他们去哪儿了。” 然而他们哪里追得上李既明和秦绎心,俩人手牵着手快步走进花园,专门挑僻静的地方走,不一会儿就把人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秦绎心回头看不到他们了,顿时大笑出声,“还想追我,哼!” 李既明看她得意的样子,不由抿嘴一笑。 秦绎心看到他的笑容就挤挤眼道:“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而且我也想避着他们。” 秦绎心抿嘴一笑,一阵风过,将几缕发丝吹到了脸上,她抬手想要整理一下,这才发现她的手还一直握在李既明手里。 她不由脸色微红,将手抽出来。 李既明感觉到她的力道,这才发觉不妥,连忙松开手。 秦绎心抬头见他耳朵尖都红了,自己的不自在反而消了些,她不由转过头去笑道:“我母亲估计要找我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李既明顿了顿道:“我也要拜见几位夫人的。” “那走吧。” 如今男女大防不像以前那样严格,看到李既明和秦绎心相携而来,众人并没有多想。 但诚郡王妃和何子佩显然不在此列。 何子佩之前虽打听李既明,却只知他长相不差,其实并没有见过他人,此时见他便立时想起来。 这不就是书院大比中他们看过的比赛选手之一?而且这人好似还跟她闺女打过一架。 何子佩去看她闺女的脸色,见她面颊有些发红,脸上带着笑意,并无虚假之感,也没有生气。 她不由沉思起来。 诚郡王妃则是抽空给了儿子一个赞赏的目光。 何子佩将女儿拉到身边来,摸了摸她的脸颊问,“可是晒着了?” 秦绎心点头。 何子佩就看了一眼李既明,笑问,“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你霞姐姐她们还说要去找你呢。” “我去池子边赏荷,正巧就碰到了李学长,因为太阳渐大,想着母亲和夫人们可能要找我们,我们就一块儿过来了。” “我们是打算派人去叫你们呢,”黄夫人笑道:“这太阳渐大,生怕你们贪玩晒伤了,谁知道你俩竟自己回来了,还是你们会心疼母亲啊。不像我们,还得再派人去叫他们回来。” 何子佩就笑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他们贪玩呢,你们几家的孩子可一直在这儿陪着说话,不像我家这猴儿,一刻都待不住,一进门就闹着要去赏荷。” “本来就是来赏荷的,她要赏荷何错之有?”长公主的大儿媳笑着拉过秦绎心的手道:“难道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陪着我们一群老太太在这儿说些家长里短不成?” 诸位夫人笑起来,此事算是揭过。 等到各家的孩子都到了,大家便开始吃吃喝喝模式,让孩子们表演一些才艺,互相了解一下,然后再到荷花池里晃一圈便可以各回各家了。 感兴趣的最后都坐到了一起,互相打探起来,事后若有意再私下联系便是。 何子佩看过那些男孩,其中年纪最小的李既明当然是第一个入她的眼的,何况她闺女还跟他是旧识。 她可是看到了,宴会上,她闺女一个男的都不理,只跟李既明说了几句话。 而诚郡王妃的目标本来就是秦绎心,自然早早的坐在何子佩身边,俩人从衣裳首饰聊到各种花卉,再从花卉聊到春花秋月,然后才扯到了孩子身上。 俩人相谈甚欢,暗暗约定下次一起去茗翠居品茶,再顺便一起看个首饰,选些布料衣裳啥的。 俩人会心一笑,算是约定好了,然后才转头应付其他家的夫人。 其他夫人虽然知道自家孩子跟秦绎心的年纪相差有点大,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真能娶了秦绎心,那可真是少奋斗十年。 顾景云不掌实权,一直做着四品翰林,担着一品太傅的虚衔,秦信芳手里的人脉在他手里就是浪费。 而他儿子现在年纪又小,待他们能用到这些人脉最少还得十来年,若是他们家娶了秦绎心,那这人脉必定先紧着秦绎心的夫家用。 到时…… 就算是彭夫人都忍不住心动。 虽然她丈夫是首辅,可论起人脉积累还是差秦氏一筹。她扭头看了眼外孙女,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惜她家没有合适的男丁啊。 第650章 番外 秦绎心(七) “你觉得李既明如何?”一坐上马车,何子佩就忍不住问女儿。 秦绎心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她微红着脸道:“我跟他又不熟,我哪知道他如何?” 何子佩微微一笑,没有再问。 晚上和秦信芳交流信息时则道:“你是没看见,你闺女脸都红了,以前提过那么多人,她何时脸红过?” 秦信芳也重视起来,“那我找时间见见他?” “先别急,待我见过诚郡王妃再说,贸然去见,他们还以为我们有多心急呢。” 秦信芳点头应下,但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去看了看李既明,见他眼神清明,跟人相处也坦荡大方,心中暗暗满意。 秦绎心不知道她爹还偷偷去看李既明了,在她娘提过李既明的名字后,隔几天她娘就会把她带出去,不是正好碰到诚郡王妃,就是跟诚郡王妃约好了一起喝茶看东西。而每一次李既明都陪伴在她左右。 这下秦绎心再迟钝也明白了,她也不由仔细的打量李既明。 长得还行,特别是一身银白时特别好看,英姿勃勃,很有朝气。 而且性格也还可以,他武艺明明比她高,当初她一连抽了他几鞭他都只躲不还手。 才气也不差,或许在策论制艺一类功课上差些,但他又不科举,每年考试能在学级七八十名以内,功课不算差了。 这么一想,他的有点还挺多的。 察觉到秦绎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李既明不由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显得沉稳老练,但耳尖还是忍不住红了。 秦绎心看得抿嘴一笑,趁人不注意,抄起桌上的一个梨子就丢过去,低声笑道:“你装什么,我俩都打过架了,此时才来装沉稳也太晚了吧?” 李既明耳朵红透,连脸颊都红了。 他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内室,将接到的梨重新放进盘子里,低声道:“你小声些,要是让你母亲知道了……” 秦绎心吐吐舌头,扭头见下人守在门外,而内室里何子佩和诚郡王妃还在看图挑衣服式样,不由挪过去两步,低声道:“你母亲和我母亲的意思,你该当明白的吧?” 李既明没想到秦绎心一个女孩竟如此直截了当,一时愣在了当场。 秦绎心向来有主见,秦信芳和何子佩生怕她以后被人欺负,培养女儿也都是往强悍那方面培养。 之前只是有所猜测,她心中也害羞的,所以一直不好开口提,可这都是荷花宴后第四次私下见面了,猜测早变成了肯定。 她要是再不问,难道真由着父母把亲事定下? 从小,她身边的父母,姑父和姑母,表兄和表嫂夫妻感情都很好,她以为世上的夫妻都是一样的。 但上学后她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的同窗分嫡出和庶出,除了她家,每一个家里都有妻和妾,还有数不尽的通房。 看着她们分为嫡庶两派争吵,听着她们讲家里的妻妾嫡庶之争,她才知道原来除了她家那样的生活模式外,还有另外一种。 而随着年纪增长,见到的,听到的越多,她才知道,原来她家才是那个例外。 除了秦顾两家外,自然也有不纳妾的人家,比如那些明确了家规年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人家…… 对此,秦绎心心里是感觉到恶心的,为什么四十无子就能纳妾? 那难道四十无子发现是男子不能使人受孕,难道妻子也能找个面首生个孩子传宗接代不成? 当然,这样私密的话和惊世骇俗的想法她也只敢告诉嫂子,连她娘她都没敢说。 但她不说,心里却一直有个标准在的。 她要找的丈夫,即便不能如表兄待表嫂一样,父亲待母亲,姑父待姑姑一样,至少也不能差太多。 不然还不如一个人过呢,就像维贞师侄一样。 她不否认,现在她对李既明有好感,可若是他不能接受她的想法,这份好感就不能再继续下去。 她又瞄了一眼内室,见她们不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问,“李学长,你既知你母亲的想法,那我问你,你可喜欢我吗?或者,对我有好感呢?” 李既明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也瞄了一眼内室,然后看着眼前明媚如花的女孩,他忍不住红着脸微微点头,反倒比秦绎心还要害羞。 “那你可知我有一个毛病吗?” “什么毛病?” 秦绎心看着他道:“我有洁癖。” “洁癖?”李既明蹙眉想了想,这词不难理解,他很快就想到了关于顾先生的各种禁忌,笑道:“是不是跟顾先生一样,受不了脏?” “没我表兄那么严重,但也不轻。” 李既明就红着脸道:“这个你放心,我也很爱干净的。” “果真吗?”秦绎心瞄着眼看他。 李既明狠狠地点头,眼睛闪亮的看着她,眼中闪着盈盈笑意。 秦绎心接下来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怎么了,可还有其他的问题?”李既明看出她有未尽之言,不由问道。 秦绎心憋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道:“你是自己喜欢我,还是因为你母亲喜欢我才喜欢我?” 李既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半响,拳头紧了又松,直到脖子都憋红了才小声道:“是我自己喜欢你的,母亲,母亲才……” 秦绎心惊讶,“诚郡王妃去荷花宴是因为你喜欢我?” 李既明抬头,一双眼睛炯炯的看着她,他知道自己话说不利落,因此直接点头。 秦绎心是真没想到这一点,那他是何时喜欢她的? 秦绎心俏脸微红,本来想要说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何子佩与诚郡王妃从内室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个孩子红着脸相对而坐。 俩人微微一愣后都不由露出笑容,对视一眼后带着各自的孩子回家。 何子佩知道此时孩子心里必定羞臊,她也没问他们刚才在干嘛,而是微闭着眼睛回到家,想着过两天再问。 谁知道秦绎心回来后就直接跑去梧桐苑找黎宝璐。 今天书院休沐,不然李既明也不能送他母亲去选衣裳。 顾景云也没事做,也在梧桐苑里。 梧桐苑的下人向来是最少的,秦绎心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去,守门的婆子见了眼皮只抬了一下。 她才转过影壁就看到坐在树下的表兄表嫂,她不由停下了脚步。 顾景云正和宝璐挤在一张椅子里,正握着她的手在画画,看俩人含情脉脉的样子便知道没发现她的到来。 她又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以表嫂的功夫竟然也没发现她来,秦绎心不由嘟起嘴,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黎宝璐身子不由一僵,顾景云眼中闪过不满,拍了拍宝璐的肩膀后才抬头看向秦绎心。 看到表兄冷凝的脸色,秦绎心这才缩了缩脖子,后悔的挪步上去,“嫂子,我有话跟你说。” 黎宝璐放下笔,推开顾景云起身,“出什么事了,瞧你一头的汗,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秦绎心小心的看了顾景云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黎宝璐也有些不自在,干脆拉了她要往外走,“走,我们出去说。” “外面太阳正大呢,”顾景云弹了弹衣袍起身,冷冷的道:“你们就在这里说吧,我去书房。” 看表兄的背影消失,秦绎心这才吐了吐舌头道:“表兄生我气了。” 黎宝璐红着脸嗔道:“别瞎说,他不都一直这样吗?” “对着我们自然是这样,对着嫂子可不是,刚才他那叫一个柔情似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嘴角还翘着……” 黎宝璐不由红着脸去挠她,“口无遮拦,乱说些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还不准我说了,我未来的夫婿若也能跟表兄一样,我才不惧人说呢。” 黎宝璐这才发觉不对,后退一步,打量了她半响才道:“瞧着嘟着嘴的样子,是谁惹你生气了,还是有了什么心事?” 秦绎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见桌上摆的画纸上画的竟然是宝璐的画像,不由更加哀叹。 黎宝璐红着脸将画收起来放到一边,轻咳一声问,“到底怎么了?” 秦绎心点了点脚尖,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黎宝璐就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低声问道:“舅母不是带你出去做衣服吗,是见了什么人?” “去见诚郡王妃了……”秦绎心开了头,下面的话就好说了,她将她跟李既明认识到现在的事全说了。 “……我对他是有好感,但如今交浅,自然不好说得更深些,可要是此时不说,待以后感情深厚了再提,他若是能应承还好,若不能再分开,那我岂不是成了骗婚的了?”秦绎心抱着黎宝璐的胳膊道:“所以表嫂,你帮帮我吧。” 黎宝璐眨眨眼,“你是想让我去跟他说,不不不,我怎么能跟他说这些,那是让你表兄去?” 秦绎心点头,巴巴的看着她。 那你刚才还得罪他。 黎宝璐叹气,她这边是没问题的,但景云哥哥小气,绎心可是才刚刚得罪他呢。 虽然为了绎心的幸福他最后一定会出面,但他绝不会轻易答应下来的…… 黎宝璐默默地和秦绎心对视。 秦绎心显然也想到了刚才她的行为,眼神更加可怜。黎宝璐就叹气道:“好吧,我跟你表哥说。” 秦绎心就“吧唧”一声亲在宝璐脸上,欢呼道:“表嫂我最爱你了。” 坐在书房里看书的顾景云听到这声,不由捏紧了手中书,嘴角抿成了直线。 第651章 番外 秦绎心(八) 黎宝璐推开书房门,顾景云投在窗外的目光就轻轻一移落在了手中半天没翻过一页的书本上。 黎宝璐直接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笑问:“你猜妞妞看上了谁家的孩子?” 顾景云盯着书不动,翻了一页道:“不感兴趣。” 黎宝璐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别生气了,下次休沐我们自己出去玩,不带他们怎样?” 顾景云哼了一声,丢下书,将妻子拉到怀里抱住,“说罢,她有何事求我?” 黎宝璐便知道他应下了,开心的在他脸上印下一吻,“她看上了重华郡主的侄儿李既明……” …… “李既明,顾先生找你,他让你去山上凉亭里找他。” “你在骗我吧,”李既明不由眨眼,“顾先生认识我?” “我哪知道,让你去就去。” 李既明虽不知真伪,但还是立即收好东西跑去后山,等他爬上凉亭,看到端坐在亭子里泡茶的顾景云,不由脊背一寒,端肃的整理一下衣裳,确认没有失礼之处后才上前见礼,“学生拜见顾先生。” 顾景云抬头打量他,半响后方才点头道:“坐下吧。” “是。”李既明见他比见未来丈母娘还要紧张,只敢半边屁股坐在石凳上。 顾景云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是,”李既明双手接过茶杯,端肃的回道:“明年夏末便毕业了。” “你没有参加科举,那是想走武途,经商或是想闲散度日?” “学生想要参军,”李既明已经回过神来,他跟顾先生不熟,顾先生当然不会问他那么深的问题,那就是为了秦绎心问的了。他提着心回道:“我已与父亲商量过,待我毕业便先谋侍卫之职,待后年武试时再去参考,若得了名次,那今后的路就比较好走了。” “武试之后呢,你是打算在京中做侍卫,还是去军中练兵?” “自然是去军中的。”他学习兵法攻略可不是为了当侍卫的,而是为了能够统率一方,保家卫国。 “那不如去西山大营,或入禁军,待武试过后再说,”顾景云抿了一口茶道:“虽说你是诚郡王府的世子,可要在宫中谋侍卫之职,最多也只是三等侍卫,在宫中巡逻和看守门禁,一年的时间能学到什么?” 诚郡王和李既明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家在军中根本说不上话,自然也插不进人。 他暑假时到西山大营训练一两月没问题,京中有不少武将家的孩子假期都是这么过的。 西山大营的将领随便派个总旗便能溜他们一两个月,可要是近里面待一年,还要入军籍,真正的融入到军队中却不可能。 尤其是他还有皇室血脉。 所以,出身皇家也不一定好的,至少韦墨等人的出路就比他广阔和平坦得多,不仅因为他家是武将之家,有人脉,有资源,还因为他不会跟皇室扯上关系。 一般皇室扯上兵权总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顾景云放下茶杯道:“我倒是可以为你举荐一番,西山大营还是禁军,你回去后与你父亲商量一下,选个地方告诉我。” 李既明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自己和父亲求而不得的事在顾景云这里却那么简单。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心中纠结,半响后才犹豫着摇头道:“顾先生,我,我和秦姑娘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所以您要是为了秦姑娘才对他如此完全不必要,李既明心中虽有惋惜不舍,但还是摇头拒绝了顾景云给的蜜糖。 顾景云浅笑道:“并不完全是为了绎心。” 他起身走到亭子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山下的书院和京城,轻声道:“我看过你的功课,你在兵事上很有见解,当今是宽厚之人,不会因为你出身宗室便有所戒备,相反,宗室有才俊陛下会更加高兴的。” 他回过身来看他,“正如你所说,你跟绎心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我们女方还不至于如此上赶着。” 所以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欣赏你本人。 李既明抬头看着顾景云认真的目光,心中忍不住激动起来,“顾先生……” “就算长辈们都属意这门婚事,绎心要是不答应,只怕最后也成不了,”顾景云似乎没看到他的激动,微微摇头笑道:“后生,你需要努力的还多着呢。” 这是说秦家的长辈对他挺满意的,但秦绎心似乎不喜欢他? 李既明想到那天秦绎心的话,不由问道:“秦,秦姑娘是不喜欢我吗?” “这倒不是,不过她有个毛病,担心你容忍不了罢了?” “是洁癖?” 顾景云微微颔首。 李既明就松了一口气,笑道:“顾先生,学生虽不拘小节,但也很爱干净的。” 顾景云若有所指的道:“干净不止是指饮食起居,它包含的可就多了。我亦有洁癖,不喜人碰触,靠近,别人用过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再用的,绎心这病比我要轻些。” “除了贴身的东西外,其他都还好,”顾景云抬眸看向他道:“比如说她未来的丈夫,若是被他人碰过了,她就绝对不会再用了。这一点你可能忍受?” 李既明好半响才听懂顾景云的言外之意,心中提着的一口气差点松下来,原来秦绎心担心的是这点。 他连忙摇头道:“我父亲也没纳妾收通房的,顾先生放心,我以后也会洁身自好的。” 顾景云嘴角轻挑,讽刺的道:“当年顾探花也是这么说的。” 李既明粗着眉,半天才反应过来顾景云口中的顾探花是谁,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低下头去。 顾景云起身道:“秦家不会为难人,可你若是做下了承诺便最好遵守。我秦顾两家不会为难你的。” 说罢转身便走。 站在山路上的东风连忙上前收拾茶具,对李既明行礼后离开。 李既明挠了挠脑袋,嘀咕道:“我是从没想过纳妾嘛。” 顾景云的动作很快,没过两天,万鹏和韦英杰就先后到兵部找过诚郡王,暗示如果李既明入禁军或西山大营将可以得到什么职位。 都不打,禁军是要从小兵当起,而去西山大营是可以做个小旗。 但进入禁军是直接入先锋营,西山大营则是直接入斥候营,这可都是精英部队。 诚郡王虽然也找过禁军和西山大营的人想要把他儿子塞进去,但因为他敏感的身份,没人敢自作主张,现在万鹏和韦英杰亲自找上门来,诚郡王可不觉得是自己走动的关系。 因此他几乎是有些惶恐的把人送走,然后回家找王妃,想问问是不是她走的关系。 王妃用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回答了他。 然后他们才知道问题出在儿子身上。 “是顾先生帮你走的关系?”诚郡王惊诧的问道。 李既明点头,“因他上次问我的事我还未回答他,我没想到他会动作那么快,不等我回话就帮我办好了。” 诚郡王若有所思道:“先是利诱,最后警告,这是让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此时拒绝,他也不会怪罪你的。” 李既明红着脸道:“可是父亲,我没想过要纳妾啊。” “你们若能有子嗣,纳妾不纳妾的我自然不在意,可要是没子嗣呢?”诚郡王蹙眉道:“他们秦氏子嗣向来艰难,而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这事既然不能说绝,那不如不应承。秦顾两家的手段可不温和,看看顾怀瑾就知道,他现在可是个疯子。” 诚郡王自然是很愿意秦氏这门亲事的,但他并不愿意拿子嗣来赌。既然他们可能做不到,那就不能骗人家。 最后像顾怀瑾一样害人害己。 诚郡王妃看向闷闷不乐的儿子,见一向乐观开怀的他眼眶都红了,不由心中一痛。 她伸手推了一下他,“你先回去吧,这事先别回答顾先生,等我和你父亲商议过了再说。” 李既明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你不想抱孙子?”诚郡王见儿子出去了就道:“儿子对秦姑娘的感情渐深,此时再不断,等他们的感情再深下去,到时候再拦就难了。” 自个的儿子自个了解,现在儿子对秦绎心感情还不特别深,所以他会更加顾虑他们,愿意听从他们的意见,可再任由他们发展下去…… 诚郡王有些坐不住了,“要不明天你就去回绝了秦家吧,让既明从侍卫做起也没什么,虽说前途会差些……” 诚郡王妃就拧了他一下道:“你就知道他们生不出儿子来了?” “我这不是担心吗?我们俩只有一个儿子,秦氏的子嗣是出了名的艰难,万一生不出来怎么办,果真不纳妾?”诚郡王道:“而若是纳妾就是失信,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们要是让儿子跟别的女人上床,顾清和一定会把她表妹领回家,跟儿子和离,到时候再去承受顾清和的怒火?” “你想的也太糟了,”诚郡王妃道:“我看秦姑娘的身体好得很,而且……” 她咬了咬牙道:“孙子虽然重要,但儿子更重要。” 诚郡王呆,“我也没说儿子不重要啊。” “你没看见你儿子刚才都快要哭出声来了?他心里难受呢,不过是为了我们才忍着,我们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妾室,而他姑姑又……所以他便也没想过纳妾,他既没想过为何不直接回复顾清和反而还回来问过我们?还不都是为了我们。” 第652章 番外 秦绎心(九) 夫妻俩意见不一,僵持不下,这件事便搁置了下来。 李既明告诉自己要等父母拿主意,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想秦绎心,只要想,他便总能碰见她,或是在回家的途中,或是跟同窗们去聚会时,甚至连狩猎郊游时都能碰到她。 秦绎心不仅鞭法好,连箭法都不错,俩人一起比赛狩猎,他虽胜她,但他却还是忍不住心生钦佩。 且她性子娇憨,很快便融入他的交际圈中,他能感觉得到,他的朋友们对她也很有好感。 李既明心中患得患失起来,明显到他的朋友都发觉了。 好友郑少聪捅了捅他道:“襄王既有梦,何不放手一搏?” 李既明红着脸扭过头,“你胡说些什么,别坏了秦姑娘的名声。” “我没提她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她了?”郑少聪见好友窘迫,不再开他的玩笑,而是低声道:“我看神女也不是无心,而你也不是没有胆魄之人,为何如此犹豫?” 李既明低下眼帘,沉眸道:“我父母意见相左,我,我不想伤他们的心。” “虽说妻子娶回去要孝敬公婆,可跟她过一辈子的是你,你总也要想想你自己。既然王爷王妃意见相左,那肯定有一人赞同你,哪怕是少数服从多数,那也该你胜出啊。”郑少聪知道他孝敬父母,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劝道:“不如和王爷王妃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我看你这几日都无心上学,再这样下去,今年期末考你要挂尾了。” 李既明看着正在草地上骑马的秦绎心发呆,她正给人表演马技,惹得大家喝彩不已,旁边还有几个女生起哄着让她来些高难度的,她们给她作画。 她是一个很明朗的人。 李既明垂下眼眸,他的确挺喜欢她的,又是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让自己心动,又适合自己的女孩了。 李既明咬了咬牙,转身骑上马就要走。 郑少聪忙拉住他的马,“你这是要干什么,再大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大家都在呢。” 这一次是联谊,来的人可不少,还有松山书院那边的学生呢,他中途走了算怎么回事? “我有急事要找我父亲,你替我和他们道个歉。” 说罢打马就走,郑少聪不由跺脚,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就算此时说了也不可能立刻把媳妇给你娶回去,何必急于这一时? 李既明却是凭着一股气直接冲到了兵部,找到了父亲。 诚郡王看着气喘吁吁,被风吹得头发微乱的儿子轻轻一叹,起身道:“有事回家说。” 李既明沉默的跟着父亲回家,一进入书房就跪下。 诚郡王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父亲,我,我想娶秦姑娘,求父亲成全。” 诚郡王滑着手上的扳指,面无表情的道:“即使将来可能无嗣?” 李既明咬了咬嘴唇道:“宗室孩子多,大不了过继一个便是。” 诚郡王闭了闭眼,半响后才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应承下来就不可能反悔的,当年秦家落魄到流放琼州,但他们依然有能力在千里之外控制着顾怀瑾的人生,而如今秦顾两家比之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我们诚郡王府不是忠勇侯府,你也不是顾怀瑾,可顾清和也不是秦信芳。他的手段可要凌厉得多。” “父亲,君子守诺,我既会守诺,自然也不用去考虑这个后果,”李既明低声道:“何况,我,我觉得我和秦姑娘身体都挺健康的,您的顾虑完全没有道理。” 诚郡王低头看着神色委屈的儿子,想到妻子的话,不由神色变柔。 他前半生都是在战战兢兢中渡过,而后半生虽少了先帝时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但小心翼翼已经是刻入骨髓里,再也肆意不起来。 秦太傅接过大楚时,大楚皇室羸弱,所以秦太傅对宗室子弟的教育很看重,而他的父亲当时是跟先帝一起在秦太傅门下读书的。 但他父亲比先帝要小好几岁,等先帝彻底掌握朝政,秦太傅过世后他父亲才到进入六部观政的年纪。 一开始还好,先帝有意给乾元帝报仇,对鞑靼很敌视,也很信任宗室子弟,所以他父亲被派到京中练兵,后来在对鞑靼战争中也立过不小的功劳,这才能够不降级袭了亲王爵。 但后来先帝日渐昏聩,开始多疑起来,加上宗室子弟入仕后多有仗势欺人,贪赃枉法之举,先帝便开始清算。 一开始大理寺还是秉公办理,先帝也不牵连无辜之人。但因他疑心日重,便不再想让宗室子弟掌握兵权。 但先帝那人有了心思便不说,反而还希望找出错处来光明正大的夺掉兵权。 那时候他父亲被先帝折磨得不轻,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都往他头上扣,要不是父亲为人心思,处事谨慎,诚郡王府早就不在了。 但在后来的开平案中,父亲到底受了牵连。 因为父亲替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太上皇说了一句话,先帝便将他软禁三个月。 不过那时候被软禁的人实在太多了,满朝文武,有超过半数的官员被下狱,宗室中更是软禁了大半。直到秦信芳主动站出来承担罪责,这场风波才平息。 但他父亲和他还是被这场变故吓到了。 先帝疑心他们,他们也战战兢兢的关起门来过日子,那几年他们连出门走亲戚都要小心翼翼的。 他父亲便是在忧惧之中死亡。 他从小便学会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若不是十几年前谢家欺人太甚,把他妹妹逼到了绝境,他也不敢奋起反抗。 也是那一次让他摸到了先帝的底线,好像只要不涉及朝政兵权,他也是愿意庇护他们的。 所以他不再逼着自己的儿子如他一样小心翼翼地度日,而是宠着他,让他变得开朗,可以想笑时便可以大笑,想哭时也不必压抑。 他曾经想做却不能做的事,他让他去做;他曾经想过却不能过的日子也寄托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现在又何必违背他的本意? 正如妻子所说,孙子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儿子? 虽然诚郡王还想着传宗接代,但还是忍着心痛点头了。 算了,他们一家三代,总不能每一个都过得那么压抑吧,且随他去吧。 见父亲点头,李既明就开心的冲父亲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在他身前跪下,抱着他的腿道:“父亲您放心,我以后一定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说得好像你能生似的,快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我现在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心痛。” 李既明咧嘴笑,“等我把媳妇娶回家您就不心痛了。” 李既明说罢就往外跑,德喜忍不住追道:“世子,世子,这都快傍晚了,您还出去干什么,一会儿王妃要叫您吃饭的……” “我不吃饭了。” 李既明牵出马就飞奔而走,直接往城外去。 秦绎心他们正骑马回来,李既明中途离开,竟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她正有些闷闷不乐,进了城,看到热闹的街道也一点兴致也没有。 因为在城里,大家都放缓了马速,慢悠悠的往前溜去,一个女孩打马走到秦绎心身边,道:“秦姑娘,钦天监说下个月初二会下雪,我们几个约定了初三去冬猎,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大冬天的去打猎?不是要封山育林吗?” “青峰可不封,那里没什么大的猎物,我们就猎些兔子狍子之类的,而且还能顺便赏雪,秦姑娘来不来?” 秦绎心想了想道:“既是初雪我只怕出不来,每年初雪过后我家里人都要去温泉庄子的。” 那姑娘闻言微微失望,她还是挺喜欢秦绎心的,想要多跟她亲近亲近,“那我们下次再约?” “好,下次再约。” 他们这里刚说完话,那边就有人惊叫起来,“李既明?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跑来了?” 秦绎心抬头看去,就见李既明正勒住马,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秦绎心与他对视,嘴角抿了抿,一点儿也不开心的看着他。 郑少聪坐在马背上来回看了俩人几眼,见大家都看过来,立即打马上前道:“今儿大家玩得开心,又打了这么多的猎物,若是就这么散了倒可惜了,不如大家移步我家别院,我们在那里煮茶烹肉,谈诗道经如何?” 人以类聚,能玩到一起去的就没有笨蛋,大家扫了李既明和秦绎心一眼,纷纷笑着应下,跟着郑少聪转道他家别院。 秦绎心就道:“我答应了母亲要回去用晚饭,便不能去了。” 李既明立即道:“我送你回去。” 郑少聪就代表大家拱手道:“那秦姑娘就托付给你了。” 郑少聪冲他眨眼间,让他赶紧走,省得在这里碍眼。 李既明看向秦绎心。 秦绎心率先离开,大家纷纷松了一口气,有人跟郑少聪打探道:“听说最近秦夫人与诚郡王妃交好,他们这是好事将近了?” 郑少聪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他可不敢给李既明代言。 李既明一言不发的将秦绎心护送回到秦府门口,秦绎心跳下马,将马交给小厮,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既明,皱眉道:“我已经回来到了,你走吧。” 察觉到秦绎心在生气,李既明抿了抿嘴,道:“我父亲和母亲都答应我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秦绎心蹙眉,“什么?” 李既明涨红了脸道:“我以后,以后一定干干净净,不会让你犯病的。” 秦绎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红透,她心中既喜且羞,还带了一分恼意,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道:“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有本事跟我母亲说去。” “秦夫人那里自有我母亲去说,你这里总要我亲自来说一声的,所以,秦姑娘,你,”李既明紧张的看着她问,“你可愿意应我?” 秦绎心一双眼睛里闪过辉光,在李既明紧张的注视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然后便飞奔进门,“啪”的一声将侧门关上了。 看着在眼前关上的门,李既明忍不住裂开大大的笑容。 第653章 番外 秦绎心(十) 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最为难的一个问题又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要容易得多了。 已经一个多月未曾联系的诚郡王妃又下帖子请何子佩一起去护国寺赏雪,顺便拜一下菩萨。 何子佩欣然同意,带着秦绎心去了。 诚郡王妃也带着李既明,一见面便拉住何子佩的手笑道:“让他们两个孩子玩去,我们去听禅。” “也好,”何子佩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笑道:“免得跟着我们烦闷。” 她们二人这次见面不过是来确定婚事的,再次确定后诚郡王府就可以请媒人上门提亲了。 秦绎心看了李既明一眼,和诚郡王妃行过礼后便出去,李既明也忙跟何子佩行礼,匆匆去追她。 护国寺的梅花树已有了花苞,观之也颇有一番意趣。秦绎心站在梅树下看梅,李既明就站在后面看她。 见他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不动不说话,秦绎心忍不住扭过头来瞪他,“真是个呆子,连追个姑娘都不会,你都不会找话跟我说吗?” “你想听什么?” 秦绎心鼓着脸颊看他,李既明红着脸道:“我,我有许多的话想跟你说,然而并不知从何说起。” “那就从头说起。” 李既明就伸手去牵住她,“我们去亭子里坐吧,这儿也太冷了,万一你受寒了怎么办?” 秦府的嬷嬷见了忍不住一动,李家的嬷嬷就眼疾手快的拉住她,低声道:“我们两家都要结亲了,让两位小主子亲近一些也没什么不好,有我们在这儿看着呢。” 秦府的嬷嬷便脚步一顿,找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既能看见他们,又不会听到他们说什么。 李家的嬷嬷见状松了一口气,看着她家世子的目光中闪过赞许。 两个少年少女在这里谈情说爱,在禅房里的诚郡王妃和何子佩则在商量婚期等事宜。 如今京城提倡晚婚,女子十八出嫁,男子及冠而娶,他们两家也决定遵照这个风俗,因为秦绎心的生日较早,所以双方决定等她一满十八岁就迎娶。 如此还有四年的时间。 因为时间充足,两家的六礼可以慢慢过,不必着急。 虽说不必着急,但前三礼还是在两个月内就完成了,定亲后就是等待了。 因为是未婚夫妻,规矩对他们的约束更轻,俩人可以时不时的聚聚说说话,逛逛街,小两口的感情更深了。 就连一向开明的诚郡王妃都忍不住要吃醋,跟诚郡王抱怨道:“这段时间儿子常往外跑,连陪我喝茶的时间都没有了。” 何子佩也道:“女生外向,如今我要见自家的闺女都要排队了。” 平平和乐乐就安慰她道:“舅婆,你还有我们呢,我们陪你。” 何子佩看见他们就忍不住笑,抱住他们道:“好,还是我们平平和乐乐孝顺,待你们放寒假,我带你们去温泉庄子好不好?” “父亲和母亲去吗?” “不带他们去,”何子佩道:“就我和你们舅公带你们兄弟二人去。” “小姑和姐姐也不去?” “你姐姐不是跟同窗约好了去露营的吗,肯定没时间跟我们一块儿了。”何子佩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抱怨起来,“又不是夏天,大冷的天跑去露营,这些孩子怎么总是想不开?至于你小姑,别提了,近来除了吃饭的时候,我哪里还能见着她的面啊。” “舅婆你别生气了,等小姑父去了西山大营,小姑就有时间陪你了。”平平摸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 何子佩道:“我的心更疼了。” 而一直盯着秦绎心这块肥肉的狼们何止心疼,简直是痛得直不起腰了。 “秦信芳这到底是什么眼神,看上了谁不好,看上诚郡王家,虽说是宗亲,但无权无势的,哪里配得上秦氏女?” “那李既明文采不显,也看不出哪里好,怎么就抱得美人归了?” “莫不是陛下要重用诚郡王了?” “诚郡王都那个岁数了,又是那样小心翼翼的性子,陛下能把他用在何处?我倒觉得有可能是诚郡王答应了秦信芳别的条件,比如以后有了孩子让其中一个姓秦什么的。” “秦信芳现在已经有嗣孙了,哪里还求这个?” “而且诚郡王乃宗室,这件事可不是他说了算,得宗主说了算。” 甭管大家怎么心痛,反正秦氏女是许出去了。 秦氏宗族那边也很失望,各种娘家侄儿,娘家外甥纷纷退散。 秦信芳与何子佩开始为闺女准备嫁妆。 秦信芳与何子佩的家资颇丰,整个嫡支的财产都是他们的,他们虽不至于将整个嫡支的财产都给秦绎心带上,但带上一半却是可以的。 店铺,田产,茶园,各种作坊及林场,秦信芳分出一半来给秦绎心带走,剩下的一半则是乐乐的。 除此外,还有他们家收藏的古董,书籍字画等物。 所有孤本皆抄录两份,一份放入族内,剩下的一份跟原本则是对半分,同样由乐乐和秦绎心继承。 秦信芳还筛选出一些族内的机密记载给秦绎心带上,而这两样才是一个家族底蕴的根本所在——知识和信息。 而秦氏是以耕读传家,知识又尤为重要。 秦信芳做这些自然不是广而告之,因此知道的人也就只有自家几个。 顾景云看过秦信芳罗列下来的书籍单子,微微点头道:“我那里也有些孤本,一起抄录了给妞妞带上一份吧。” 顾景云这些年结交文人无数,时常拿书与人换书,互相抄录,因此积累下来的书籍也不少。 有一些不仅在书局找不到,连一些世家都没有收录,价值很高。 秦信芳自然应下,“就算他们家不走文途,有这些书在,以后孩子们也不至于做睁眼瞎。” 顾景云微微一笑道:“妞妞聪慧,既明也不笨,他们的孩子又能笨到哪里去?” 秦绎心的嫁妆单子一出炉,诚郡王妃就开始失眠了,“这么厚的嫁妆,我们家哪里拿得出聘礼来配?” 诚郡王不以为意,“秦氏的积累放在那儿,开始说这门亲事时就该知道儿媳妇嫁妆丰厚了,聘礼上我们尽力就好,亲家也会理解的。” 诚郡王妃却不想儿子太过丢了面子,想了想最后将府中能调动起来的资产都加了进去。 诚郡王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要把整个王府都拿来做聘礼?” “反正儿媳妇最后也会陪送回来的,她的嫁妆以后给的也是自家孩子,也是落在自家的口袋里。” “这怎么行,难道以后儿子要用儿媳妇的陪嫁过日子?” “放心,我还留了一些呢,够我们日常花销打点的了。”诚郡王妃不在意的道:“我们家的花销一向少,儿子之后又要去军营,应酬更少,我这几年再尽心些,钱够用了。” 诚郡王吹胡子瞪眼道:“他不用应酬,可还有我啊。” 诚郡王妃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道:“你那些应酬能推就推了,不能推的也花不了几个钱。” 诚郡王忍不住吹胡子瞪眼。 “放心吧,秦家通透得很,不会让我们家难过的。” 秦家当然不会让诚郡王府为难,就算为了女儿,秦信芳与何子佩考虑周到得很,陪嫁单子做了两份,一份在面上,虽然丰厚,但正与诚郡王府送来的聘礼差不多。 而暗里的那份则是丰厚得能把审核的官员眼睛闪瞎。 李既明从书院毕业后便去了西山大营做一小旗,一年后他回京参加武试。 战场杀敌到底危险,因此各书院参加武试的学生寥寥无几,而民间来的考生要么是兵法攻略上差一筹,要么是比武时差一点,李既明跟一路斩将过关得了武榜眼的名次,韦墨再次输他一筹,得了第六名。 至于第一名万坚,李既明表示心服口服,这一位可是万鹏的儿子,十四岁就被丢到边关军中操练,只不过比他年长两岁,却是一身的血气,一看便是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 武试过后李既明被调到广宁卫,那里距离京城不是很远,快马只需五天的路程,但那里因地域的缘故多盗匪。 他去那里倒是很快得了升迁,只是两年多时间便升到了五品校尉。 自然,这是他用军功累积起来的,虽然危险,但升迁速度却比他爹快了十倍不止。 而他如今回京,一是为述职,二则是回来娶亲。 大家都觉得他娶了秦绎心那就是走上人生巅峰了,不说那些嫁妆,只凭秦信芳和顾景云的人脉,他想要调回京城,进入禁军或西山大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大家都等着看他是如何坐着青云直升天际的。 但李既明跟秦绎心成亲后,不到两个月就领了新差事,双双拜别父母,一起驾着马儿去了边关。 据说最近鞑靼又不老实,开平卫的将军因病逝世,他手底下不少将军皆需要回调,因此李既明领了一个游击将军的职位去了边关。 秦绎心自然是跟着他去的。 何子佩和诚郡王妃皆是两眼泪汪汪,纷纷叮嘱道:“既明,你可要看紧了绎心,别叫她乱跑,那是边关,不比京城。” 诚郡王妃则是叮嘱,“你要注意安全,早点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 眼看着俩人就要启程,又忍不住双双叮嘱道:“边关那里什么都缺,要是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写信回来告诉我,我叫人给你们送去。” 何子佩连连点头,“是啊,别省着,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秦绎心和李既明对视一眼,跪下给父母磕头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们会平安归来的。” 第654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一) 白一堂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而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更易得到好处的。 比如,因为他小,且好看,打小师父就比较宠他,而后在发现他在习武上不仅根骨好,还天资上佳后,师父更宠他了。 可惜师父没钱也无势,再宠他也就是让他少挑水,少洗衣裳而已。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很美了。 偶尔师父佃来的土地歉收,他又找不到坏人下手时,他就会被师父和师兄师姐擦洗干净,然后换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送到县里去“化缘”。 当然,这样的经历很少,然而白一堂依然记忆犹新。 也因为这些患难,他们师徒兄弟间的感情很不错,白一堂以为他们师徒四人可以永远那么虽贫穷,却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过下去。 但他后来才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九岁的时候,师兄师姐开始离开师父和他,双双出村去闯荡江湖。 在师兄师姐他们离开两年后,师父也开始收拾行囊带着他离开真正走进江湖。 他这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如此的广阔。 他跟着师父回到了凌天门,在凌天门边习武便读书,在他十四岁那年,师父带他出山,开始拜访各大门派,最后到了少林寺。 他一路结交了不少朋友,也开始在师父的指点下跟各大门派的人杰切磋,不过半年的时间,玉面郎君的称号便响彻武林。 然后他师父告诉他,他要把凌天门传给他。 这一点白一堂早有预料,因为他的武功在师兄师姐之上,也因为他长得好看。 嗯,白一堂虽然不说,但他觉得这就是师父选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总之他开始接触凌天门的暗部,因皇帝日渐昏聩,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增加不少。 他便在师父的指导下偷了几家,劫富济贫。但他觉得师父的这种偷法实在是太小气了,于是他开始合理运用起暗部,每次他偷了东西,他们就在外接应,帮忙处理赃物,然后将银钱转化为粮食布匹赈济百姓。 这样一来,事就做大了。 他偷东西的时候还喜欢偷各种信件账册之类的机密之物,有暗部在,朝堂上的消息他也能得到一些,拿到的东西他要么寄给官声还算不错的官员,要么就直接丢给那些人的对头,让他们狗咬狗去。 然后他的名声就更大了,还未接手凌天门,就已经在各大门派中扬名。 最后他就有了爱慕者。 但当时他年方十五,年纪太小,一心都是努力习武,将凌天门发扬光大,还不想谈情说爱,娶妻生子。 何况,凌天门虽不规定掌门不能娶妻,却因为其中掌握的各种机密及人脉,对妻子的人选其实要求很严。 比如他师公,比如他师父,在位期间就没有娶妻。 所以他也不想娶妻,对那些一个劲儿往他身边凑的女侠,他好感没有多少,反而觉得厌烦。 于是,他开始不乐意跟他们一起玩耍了,干脆约上项飞宇等人一起闯荡江湖去。 师父说了,他现在年纪还小,经验少,所以还不能接任掌门,得再去历练,等他觉得行了,他自然会把掌门之位交给他。 于是,白一堂放心的拉上项飞宇一块儿出去玩了,不,是去闯荡江湖去了。 白一堂跳脱,项飞宇稳重,俩人一人轻功卓绝,一人剑法了得,一起把江湖的水搅混,顺便把朝堂给闹得鸡犬不安。 当时若不是俩人头上还有一个绝世天才安吉压着,俩人的风头更盛。 总之一年后,俩人从中原到西北,再从西北到东北,再途径南方回到中原时已是名声大躁,一个玉面郎君,一个君子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后白一堂他师父就放心的把凌天门甩给白一堂,自己挥一挥衣袖,半片云彩都不带的消失了。 他留下话说,他终于可以完全自由自在的去过自个想过的日子去了,让白一堂早日收徒,早日把徒弟交出来,也可以像他一样。 那会儿白一堂对江湖正感兴趣,而且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去收个徒弟来受累? 所以他没把师父的话听进去,而是开始充分发挥凌天门的职能,四处搬东西送人。 江南发大水,朝廷发了赈济银子,官给贪了,顺便还勾结粮商囤积粮食,抬高物价。白一堂就把银子给偷了,然后用钱买了粮食赈济灾民。 在买粮的时候顺便踩点,回头把粮商也给偷了。 江北旱灾,朝廷运来的赈济粮半路被官员给侵吞,然后报了个盗匪抢劫,他就纠结附近的山匪果然把粮食给劫了,分赃以后丢给暗部去赈济。 他以为他这一生就这么波澜壮阔的过下去,最后要么死在这些贪官手里,要么跟他师父一样找到后继人后归隐山林。 可谁知他两边都不靠,成了凌天门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流放的掌门,实在是丢死人了。 凌天门向来是单传,这一点他从小便知,师兄师姐当然也知道。师父一直跟他们唠叨,说他违背了师训,竟然一连受了三个徒弟。 以后凌天门是只能交给一个人的,而在他显露出出众的习武天资后,师父就跟师兄师姐明言过,以后凌天门由他继承。 他以为,师兄师姐是明白且理解的。 然后事实证明,他想的太美好了。 在他大展拳脚的时候,师兄师姐通告武林,改回原姓,不再跟着师父姓白。 此时他才知道,师兄师姐是有怨气的。 但他是受益者,此时不论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只能忍着,替师父感觉到不值。 但他心里再不满,他依然爱着他的师兄师姐吗,一起长大,一起习武的情谊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所以在又干了一票大的后收到师兄师姐的讯息,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去赴会了。 师姐给他倒的酒,他也毫无怀疑的喝了。然后他就成了囚犯。 琼州并不能困住他,然而他是真的伤心了,所以他把自己困在了琼州。 师父已经金盆洗手,归隐山林,难道临到老,他还要让师父为了三个徒弟的互相残杀而伤心吗? 他不愿意师父他老人家出山面对那样的师兄师姐。 然而除了师父,他在这世上在意的人也就只有师兄师姐了,他心里是恨不得回去杀了他们的。但是他又不愿意回去面对那个局面,或者说他不愿意做那个选择。 而且琼州的生活也不差,除了穿的差点,吃的差点外,跟以前也没多大区别。 他要走,谁也拦不住他,以他的本事,也不会少吃少喝。而且在这里无牵无挂的,心灵放空,貌似也挺好的。 忽略胸中那股恨意和越来越空的心,日子的确不差。可惜“好日子”过久了也无聊,某一天,他忍不住收了个徒弟…… 一个三岁多的奶娃娃,只到他的大腿那么高,跑都跑不稳当,却跟个小大人一样帮他把被子拆了洗了。 结果因为力气过大,自己栽到盆子里去了,就跟落水的鸭子一样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当时白一堂的心就忍不住一软。 然后徒弟就得寸进尺了,给他洗了被子,还给他打扫了屋子,然后开始要求他每天都要洗澡洗衣服,早上要喝粥,少吃肉,多吃菜…… 各种规矩一大堆,白一堂一度觉得他不是收了个徒弟,而是又收了个师父。 徒弟的身后总跟着个小男孩,一脸的冷漠讥讽,说的话还特气人。 明明他比他年长二十来岁,但对上他时,他总被气得跳脚。一日两日或不觉得,但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九年过去,这两个孩子早已占据了他大半的时间与空间。 他很少再想起师兄师姐,也很少在午夜梦回时想要回去杀了他们。 他想得更多的是两个孩子,是他徒弟这么蠢,被顾景云吃得这么死,以后可怎么过? 是顾景云这孩子胆子这么大,以后把天翻了连累他徒弟怎么办? 然后他开始跟秦家越走越近,甚至在徒弟离开后,他竟然放弃了自由,愿意呆在这个小小的罪村里守着秦家,替她保护他们。 嗯,自然,结局也是挺美满的,因为他意外获得了娇妻一个。 白一堂初见秦文茵时虽觉得她漂亮,可还真没往心里去。因为他在江湖上混的时候见过的美人也不少,而他本身就长得好看,时常被美人追逐。 因此对美人很不屑一顾。 真正让他心动的还是秦文茵的品性,他喜欢她的性格,外柔内强,这一点上比他徒弟强多了。 他徒弟就是个外强内柔,死鸭子嘴硬的人,有时候看着她被顾景云欺负,他都忍不住想要撸袖子上,偏她还笑眯眯的,一点儿还不介意。 很久很久以后,他徒弟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瞄上她婆婆的,白一堂想了许久,他觉得应该是从离开琼州的那一天开始的。 秦文茵给他的印象一直不好,一个病秧子,还是一个连儿子都保不住,必须得到琼州来依附被流放的兄长的病秧子。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再美也提不起他的兴趣。后来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也不能凭借主观臆测便枉下定论。 第655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二) 白一堂因为犯罪累累,所以被放到罪村一村安户,结果没两年,秦信芳一家就来了。 他是认得秦信芳的,传说中的相才,据说当时他的案宗报到刑部,刑部本想判他一个斩立决的,不过因为秦信芳替他据理力争,他就免了砍头,直接流放了。 当时秦文茵因为路上遇到“山匪”难产,被黎康抱回来,历经一天一夜后艰难的生下顾景云。 一来他敬重秦信芳的为人,二来且当是为报恩,他亲自出手把那群混进琼州的“山匪”给全剿了。 当时他不过匆匆扫了秦文茵一眼,因她形容狼狈,他并未往心里去。 而后,他跟秦家不过隔着百步的距离,他时常给他们送些野物,也偶尔跟秦信芳下棋对弈,但却从未再见过秦文茵。 据说她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卧床休息。 而她儿子顾景云他也见过,像只小病猫一样,他一度以为这孩子是活不下去的。 但他运气好,偏就遇到了黎博,虽然磕磕绊绊,喝药跟吃饭似的,但却是坚持的活了下来。 运气还挺不错,小小年纪就有了个童养媳。虽然很看不惯顾景云小小年纪便跟个大人一样深沉,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挺喜欢他的。 可以说,他对秦家人的感官都不错,除了秦文茵。 在他看来,秦文茵太过无能了,她有手有脚的,还是出嫁女,竟然都被逼得跟随兄长南下,依附兄嫂而活。 如果没有秦信芳夫妇,别说保住顾景云的性命,只怕她自己都性命不保,一个大家闺秀活成这样得有多蠢,多软弱? 所以他不喜欢她,当秦信芳把妞妞和她一并托付给他时,他内心有过一瞬间的担忧,不过想想徒弟,他还是应下了。 他以为柔弱的秦文茵会拖累他,但真的上路后才发现有她跟着反倒更好。 妞妞只有两岁,还是个孩子,他会带着她飞飞,也能带着她玩泥巴,可要说照顾孩子,他还真没多少经验。 他以前闯荡江湖,吃的简单,除了随身带的干粮便是打只野兔烤了就行,但孩子肠胃弱,并不能吃太多烤的,只能煮。 煮得难吃,她还不吃。 所以野外宿营后的第一天,秦文茵就默默地接过做饭的事了。 她还特讲究卫生,他觉得出门在外,能省的就省了,不过秦文茵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会问他水源在何处,然后走老远的地方去打水,就为了给他们洗脸擦一下手。 秦文茵的身体向来弱,他还以为她会受不了赶路之苦,谁知道不论多辛苦她都咬牙撑着,反倒让她刮目相看起来。 当他在前面驾车,而她抱着妞妞在后面的车厢里,指着外面的绿树青草柔声跟她一一介绍时,他心里就如同被一根羽毛一样滑过一样痒痒的。 或许是游走在生死边缘,也有可能是因为朝夕相处,他忍不住问她,“看你也不是软弱无能之人,为何须得依附兄嫂才能活?” 秦文茵闻言一愣,继而沉默下来。 白一堂见她不答也不以为意,耸耸肩后抱着打着哈欠的妞妞,慢慢的哄她入睡。 白一堂靠在树上,也正要昏昏欲睡时,秦文茵就低声道:“你也觉得我很失败是不是?” 白一堂睁开眼睛看她,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家闺秀都讲脸面和规矩,若是我们武林中的女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那男人负了你,或杀或阉,不过是一剑的事。” 秦文茵苦笑,“哪里这么简单,我并不会功夫,自然杀不了人,也阉不了他,即便我杀了他,于我也是失败的。” 他们江湖事可以江湖了,他们杀人却是要判刑的。 夫杀妻还可能是几年牢狱之灾,但妻杀夫是一定会被砍头的。为了那样一个人死,秦文茵会呕死的。 白一堂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兴奋起来,“看你也不是迂腐软弱之人,那是如何落此下场的?” 秦文茵听出他话中的好奇,不由无奈的瞥了他一眼,或许是因为他是江湖中人,跟她以前生活的圈子不同。 她并不介意在他面前说起这些丑闻,因此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跟你们江湖不一样,你们的女侠有武功,仗剑便能出走,我们却是柔弱无依的。我兄嫂在时,我能依仗他们,依仗秦氏,依仗我的智慧,我的下人。” “可我兄嫂不在了,他们顾家只需把府邸一围,我就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不然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无故病逝的女子?” 秦文茵叹气道:“说起来还是我识人不清,眼瞎了啊。” 白一堂问:“景云的爹是你看上的?” 秦文茵点头,“他长得很好看,文采斐然,又温和体贴,真是没有一处不好。我兄长曾跟我说他优柔寡断配不上我,可我就爱温柔体贴的人,他若是果决之人,只怕那份温柔也没有了。何况优柔又如何,我果断就好了。可我没想到这份优柔最后害的是我。” 白一堂扬眉。 秦文茵就低声将当年的事说了,“……太子府被围,我兄长奔波与皇宫和各部中,想将太子救出来。秦氏一直是忠臣良将,我也相信太子没有谋反,自然是站在我兄长这边,因此也出了一份力。” “可我们都没想到陛下的怒火越烧越盛,本来还只是围住太子府,软禁太子,不知为何他突然要下令杀了太子满府。当时四位阁老,朝中重臣还有宗室,甚至民间的大儒都跑到皇宫门口跪着请求陛下三思。” “结果陛下怒火越炽,觉得这就是太子声望愈重,害他之心,紧紧的抓住开平案的罪证要置太子于死地,凡是求情的人都被下了大狱。我当时心急如焚,但在内宅中消息便慢了一筹,等我知道时,我兄长已经主动承担罪责,被皇帝下入死牢。” “秦氏于皇室有大恩,当今是由我祖父一手带大教导的,对秦氏也有感情,所以我想要找人求一求陛下,哪怕只在陛下跟前提一提我祖父的名字也好,最起码能够保住我兄长一条命。” 秦文茵惨笑一声道:“当时我全副身心都在我兄长身上,也就忽略了后院,忽略了我的丈夫。” “他是怕被牵连?” 秦文茵微微颔首,“是吧,我兄长出事以后,我也曾求过他,希望他能写信让公公回京,进宫求一求陛下,他当面应下了。只可惜信却迟迟不送出去,而我竟然一无所知。后来我再求用他们顾家的人脉,我才发现他的推脱。” “可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心里认了,大不了事后和离便是,我秦文茵也不是输不起的人。”秦文茵眼中闪过厉色,“可我没想到,我输得起,他却输不起。” “罪不及出嫁女,身为秦氏女,我尚且不急,他却慌了,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秦文茵将手放到肚子上,道:“只可惜他们太蠢了,若是我公婆在京,他们一定不会让他休离我,反而会好好待我,因为秦氏百年的政治积累摆在那里。我兄长一走,有我在,他们顾家继承才是顺理成章的。” 白一堂咋舌,“你们这些后宅怎么比朝堂江湖还要血雨腥风?” 秦文茵一笑,“因我知道我公婆的为人,也知道我秦氏的资本,若是我留在京城,等我公婆回来,他们一定会押着顾怀瑾前来负荆请罪,然后再把我请回去。回去后我要么是忧伤过甚病死了,要么就得跟顾家同一阵营,帮着他们把秦氏的人脉拢过来。” “这两者我皆不愿意,本来我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回汝宁,”秦文茵道:“只要回到汝宁,有族人庇护,顾家自然拿我没办法。但当时我兄嫂身无分文,带着囡囡,我哪里能任由他们这样走着到琼州?” 秦文茵也不知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她不由落泪道,“我带着能带走的嫁妆跟着他们走,一路上还能够给他们买马车,买食物和衣物,药物,可是,可是,囡囡她,她是因为我才……” 秦文茵扭过脸去,这是她一直走过去的坎,也是她一直不肯原谅自己的原因,她常忍不住想,如果她没有跟着他们,而是往汝宁而去,顾家派来的人或许会杀了她,但兄嫂们却不会因为躲避刺客儿仓皇逃命,以至于被雨淋湿,身心俱疲,也不会为了照顾她而疏忽囡囡…… “那这次重回京城,你待如何面对他?” 秦文茵眼中闪过寒光,道:“自不会让他好过!” 白一堂这才欣赏的一拍掌道,“若有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秦文茵听到这话忍不住一笑,看向他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我吗,怎么这次如此大方?” “咦,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秦文茵摇摇头,笑道:“当然明显了,就差在脸上刻着字了。” 白一堂撇撇嘴道:“那是因为我不知你是性情中人,我还以为你软弱无能,连仇人都不敢面对呢。” “我是不敢面对仇人啊,因为悬殊太大,面对他们,我必死无疑,”秦文茵看向他道:“但是你呢,白大侠武功高强,若要离开琼州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你怎么不出去报仇?” 报应来得果然快,白一堂轻咳一声,左顾右盼道:“今晚的月色果然不错,秦姑娘,你们大家闺秀不是都爱作诗吗,你要不要作一首?” 第656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三) 秦文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倒没有再为难他。她一直觉得江湖中人粗鲁,可这段时间看来倒是她见识短浅了。 且这人重情重义又重诺,比之她以前见过的世家勋贵中出来的公子不知强多少倍。 好感便在此时在俩人心间埋下,但谁都没往另一方面想,而等到白一堂想的时候,这些积累下来的好感便一下爆出,即便前路艰难,也让他对她放不下手。 因为知道秦文茵在感情上受过伤害,虽然白一堂自信满满,但内心深处也还是有一些忐忑的,害怕她会因前事拒绝他。 他愿意留在京城那么长时间,一是因为徒弟在此,二则是在琼州生活十几年,他也习惯了在一个地方停留长一些。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秦文茵。 他舍不得就这么放手离开。 凌天门他已经交给了徒弟,他算是闲散之人了,可以像历代掌门一样归隐。 那么未来几十年的日子里他要怎么过? 找一山林了却终生?还是四处游荡,与无根的浮萍一样?或是找一女子成家生子,过平常人的生活? 可在心仪过秦文茵这样的人后,他还能看上谁? 白一堂从来不是愿意将就之人?而且他跟凌天门历代掌门不一样。 凌天门历代掌门在位时间都在十年以上,几十年闯荡江湖自然会厌倦那种生活,追求平淡。 但白一堂不是,他在年华最好的时候,在声名最盛时江湖生涯被人咔擦一声剪断,十几年下来他在琼州遥控凌天门,他对江湖是心生厌倦了,却不会去追求平淡。 他的心依然是自由的,哪怕是在天下四处游走,他也希望自己是有目的的,而不是茫然四望,走到一处算一处。 那样还不如就守在徒弟身边,好歹守的是自己在乎的人。 所以他坚持了一年又一年,始终如一的守在秦文茵的身边。偶尔他也会觉得累,但内心却又会很满足。好在秦文茵没有辜负他的深情,让他守得花开见月明。 就好像一颗中空的心被人填实,沉甸甸的,却很踏实安乐。 在踏入贴满囍字,满是红色的新房时,这种感觉尤甚。白一堂还是第一次成亲,即便年纪不小了也忍不住紧张得手心冒汗,他一紧张就忍不住绷住脸色。 媒婆见新郎官一脸严肃的呆在当场,心中也不由忐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却变了脸色? 秦文茵察觉到白一堂的停顿,不由扯了扯红绸,白一堂回神,连忙跟上前,却因为紧张左脚打了一下右脚,差点摔倒在地。好在他功夫好,反应快,只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 见新郎官俏脸红透,媒婆也反应过来,不由抿嘴一笑,这是害羞了呀。 媒婆这下放下心来,高声道:“新郎新娘坐喜床——” 说罢扶着新娘子坐到喜床上,又指挥着白一堂在一边坐下,笑道:“新郎官快掀盖头吧。” 说着托着盘子上前,白一堂拿起盘子上的秤杆,轻轻地将她的盖头掀起来。 秦文茵紧张的绞着手,微微抬起头来看向白一堂,俩人目光相对,眼中皆闪过惊艳。 秦文茵脸色不由一红,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媒婆笑呵呵的看着新郎新娘的反应,喜滋滋的说着喜话道:“新郎新娘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来来来,我给你们打同心结,从此以后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说罢将他们的头发各剪下一缕打成结放进一个盒子里递给新郎官,又撒着花生枣子等东西,围着他们说些吉祥话,这才让他们喝交杯酒。 白一堂目光闪亮,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酒不醉人人自醉,脸色先就红了三分,交杯酒再下去,更是微醺。 媒婆笑呵呵的,知道女方是二婚,所以倒不用她多陪,正想起身告辞就听得外面好大的声响。 她不由扭头看向外面笑道:“外头来赴宴的大人们倒是开心,新郎官也该去敬酒了。” 白一堂想到刚才的唱名,知道有江湖人前来,害怕徒弟顶不住,虽然不舍,他依然起身道:“我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就来。” 秦文茵微微点头,含羞带笑的看着他离开。 白一堂说是一会儿,但有那么多人围攻他,哪里能轻易脱身? 因为急着回去洞房,他几乎是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来灌人,好在徒女婿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替他挡了不少酒,让他抽身离开。 不然只怕他今天晚上真的要错过良宵了。 白一堂被人重新扶回新房时,整个人都散发出浓浓的酒味。秦文茵既嫌弃又担忧的扶着他问,“怎么喝成这样?” “姑奶奶不知,前头那些客人好凶,逮着姑爷就灌,我看着都心惊胆战的,还是表少爷出面才把姑爷给救出来的。” “快别说了,让人准备热水和醒酒汤。” “是。”丫头们陆续退下,只有两个留下想要帮着秦文茵给白一堂脱衣裳。 本来醉得跟死猪似的白一堂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清亮,哪里是醉酒的模样? 秦文茵看了一呆,然后推开他锤了一下他,“你骗人。” 白一堂摇了摇有些昏沉的脑袋,笑道:“哪里骗你了,你看地上。” 秦文茵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脚下的地板竟有一滩水,她呀了一声,退开几步,这才发现这水竟是从白一堂的手指上滴下。 白一堂挥手让两个丫头退下,握了握秦文茵的手道:“放心,醉不了。” 秦文茵惊奇不已,“喝了酒能逼出来,那要是喝了毒药是不是也能逼出来?” “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内力深厚的一般都能逼出来,只不过体内多少会有些残留。”就好比他现在逼酒,也不可能全部逼出,不过是让体内的酒精含量不超过身体承受的,使他不至于醉而已。 白一堂去沐浴,秦文茵就盯着地板上的酒好奇的看了半响,突然觉得有武功也挺不错的。 白一堂念着秦文茵,很快就洗好,只着里衣就出来,秦文茵正在叠被铺床,将床上散落的那些花生桂圆之类的东西都捡起来放好,以免睡觉的时候嗝到人。 听到动静回身一看直接就撞进了白一堂怀里,被白一堂强有力的臂膀抱进怀里,秦文茵不由羞红了脸。 这和她以前的体验完全不一样,她心跳如擂,有些窘迫,又有些羞涩的用手撑开他,低声道:“东西还没收拾好呢。” 白一堂越过她的脑袋往后一看,将她抱起来放到一边,直接将被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将被单一兜,直接把上面散落的东西全都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然后将被单一铺,回过身来对目瞪口呆的秦文茵道:“这样不就好了吗?” 秦文茵还来不及说话就被白一堂抱起来放在床上,含笑道:“夜深了,我们歇下吧。” 秦文茵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就这么扔到地上,万一踩到摔跤怎么办?” “我抱你,放心,我不会摔跤的。”白一堂小心翼翼地亲吻秦文茵的脸颊,低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莫要辜负良辰才好。” 说罢轻轻地将秦文茵压倒在床上,温柔的低头吻住她。 秦文茵羞涩,却还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脊背。 白一堂除掉秦文茵的外衣,然后把自己剥干净,照着春宫图上的图样一样样的施为,他觉得胸中鼓胀,有一团火似的在体内烧,虽有了理论知识,却总是不得其法。 秦文茵也很快发现了白一堂的不对,他冲撞了她几下,却从不得要领,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白一堂,他从未成亲过,而他是侠客,似乎也从没有妾室通房…… 秦文茵心中哭笑不得,一种甜腻的感觉却在心中炸开。她伸手攀上白一堂,羞涩的慢慢指引着他…… 白一堂气息微喘的抱住秦文茵,将她汗湿的头发撸到一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鼻子,脸颊…… 半响才低声问道:“难受吗?” 秦文茵还有些失神,但还是红着脸微微摇头,白一堂就覆身压住她,低声道:“那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 春宵一刻值千金,于是贪恋春宵的新婚夫妻第二天就起晚了。秦文茵一开始还有些窘迫,虽然他们今天不用拜见父母什么的,却是要接受儿子儿媳拜见的。 白一堂不以为意,抱着她道:“放心吧,清和他们不会那么不识趣的。” 秦文茵郁闷,她一点儿也没被安慰到。 秦文茵伸手推他,瞪了一眼道:“快起来,孩子们要笑话的。” 经过昨晚,白一堂感觉与她亲密了许多,被推也是笑眯眯的,还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道:“他们敢笑,我就罚宝璐将我教她的武功都练三遍。” 秦文茵沉默,她虽然不知道所有的武功都练三遍需要多长时间,但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短。 这是打算跟她儿子对着干的节奏? 秦文茵忍不住伸手扭住他手臂上的肉,结果因为他的肉紧,肉没扭住,还跟他挠痒痒似的。 第657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四) 白一堂靠在车上,春风微醺,让他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其实他也的确睡着了。 手虚握着缰绳,任由马儿随意的向前,他双眼微闭着,随着马车的摇动还一晃一晃的,有同路的商旅加快马速约过他时总会好奇的扭头看一眼他们的马车,待看见车夫在车辕上打瞌睡,都不由无语了一下。 秦文茵睡饱,推开车门便见他摇摇晃晃的想要掉下车去,不由伸手轻推了一下他,“进去睡吧,我来驾车。” 白一堂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将车门掩好,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道:“不用,在外面才更舒服,你也吹吹春风。” 车辕有一米来宽,为了舒适,他们还在上面铺了狼皮,因为硝制得好,又坐得久了,毛皮很是柔软。 秦文茵坐在上面感觉不到多少颠簸,虽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白一堂共驾,此时见来来往往的客商都看着他们,她也不由脸红。 “这条管道怎么这么多人?” 白一堂打了一个哈欠,眯着眼睛道:“这是出了长城后通往宁夏卫的唯一官道,太原,西安,成都,甚至是江南和两广地区过来的客商最后都汇聚到这条路上,人自然多。” 白一堂轻声道:“宁夏卫可是新开放的互市,消息灵通的商人自然要抢占先机先占些份额,再不济先做成一笔买卖也行啊。” 要不是他们刚好在西安,正巧听到过路的客商议论,他们也赶不上这股潮流。 宁夏卫是大楚和鞑靼开放的第四个互市,鞑靼刚平定国内的部族叛乱,为了换取粮食和盐茶,下了大力气才跟大楚商定好开放这第四个互市。 而秦文茵则想借着这股东风再次到鞑靼内一游,这一次她想要到鞑靼王城里面去。 若是能绘制出地图就更好了,便是不能,她也对鞑靼的一些习俗很感兴趣。 白一堂在出游目的地这件事上向来是听她的,于是本来往南去的路程转而向北。 因为知道互市是新开的,他还买了不少的盐和绸缎带着,既可以作为货物卖出去,也可以拿来当礼物送人。 他们这辆车太过吸引人的目光,想要出关可不容易。 马车慢悠悠的靠边行驶,后面的车辆不断的赶超他们,要是换其他人早急了,偏白一堂和秦文茵一点儿不着急,白一堂看秦文茵多看了两眼路边的野花,他还跳下马车折了一朵插在她头上,笑道:“好看。” 秦文茵脸色微红,眼带秋波的瞪了他一眼。 白一堂嘿嘿一笑,得寸进尺的伸手去牵她,秦文茵不好意思的抽回手,嗔道:“好多人呢。” 白一堂不由心下叹息,之前在路上,三两天也未必能碰到一人,觉得有人热闹才好。 结果现在人倒是多了,其实也一点儿不好。 白一堂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肚子饿了吗,我们找地方停车吃饭吧。” “好。” 白一堂一甩缰绳,加快速度往前。很快他们就在前面找了块还算平坦的地方,有不少商旅都在那里落脚。 白一堂也将马车拐入林中,大家看到他这加长版的马车都不由目露好奇。 这辆马车实在太大,可是平常马车的两倍,而且前面的两马两骡很是显然,特别是那两匹千里马,可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因此忌惮,没人敢上前搭讪。 白一堂才停下马车,秦文茵就推开车门,将木盆拿下来,从侧面打开车肚,从里面倒出一些冷水来,然后将车上的热水壶拿下来倒了些热水兑了洗手。 白一堂在她洗手的时候将马车里的炉子搬下来,里面还烧着炭呢,炉子上的锅里正炖着大骨。 放下炉子,他从车肚里找出一块席子来铺在地上,又在席子上放了两个坐垫,这才去给马儿和骡子喂草料。 秦文茵则从车肚里拿出米,淘洗后将已经熬了一上午的大骨汤放到一边,添上木炭开始煮饭。 见火生着,她便不再看守,而是去将昨天准备好的蔬菜和菌菇,重新清洗一遍后用篮子盛了放在一边。 又从车肚子里拿出一根火腿,切得薄薄的,待饭煮得差不多后就叫白一堂一声。 白一堂洗了洗手便将锅盖打开,拿起切好的火腿就撒进去,片片错落而下,绝不会重叠而立,然后将锅盖上。 大家看着便以为他是把锅盖一掀,火锅一撒便盖锅,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秦文茵为什么不自己做,而是还要叫白一堂? 等待饭熟的时候,白一堂又将车上暖手的炉子拿下来,直接添上炭火,把一个小茶壶放在上面烧水。 “前儿我在梅花上扫下来的雪水还剩下一些,不如用那个来泡茶?” 白一堂对泡茶的水没有要求,闻言去车肚里找那罐不知道被塞在哪里的雪水。 手炉烧茶水自然不会快,白一堂将手炉移到一边就不管了,然后将煮好的饭拿下来,又放上盛着大骨汤的锅,等汤重新烧开后将菌菇放进去,待菌菇差不多熟了又再放下青菜。 秦文茵给他盛饭,锅盖一打开,火腿的香气便漂浮出来,惹得附近的人频频扭头看他们。 看着人家吃着火腿饭,喝着大骨汤,还涮着青菜,顿时觉得手中精心准备的干粮一点滋味也没有。 附近也有几家是吃着惹的,但因为时间有限,他们最多是用炉子烧了热水烫些肉片和青菜,大骨汤什么的…… 大家的目光不由落到那辆马车上,也不知道那辆车的肚子里塞了多少东西,竟然还有水和木炭。 他们要是有这么一辆马车,他们肯定也能在车上熬大骨汤,还能熬鸡汤各种汤。 用完了饭,白一堂便开始收拾东西。他们车上的木桶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装满水,今天便能够到达另一个城镇,所以水可以随便用。 白一堂用水将锅碗清洗干净放回车肚,秦文茵已经泡好了茶,俩人便坐在席子上品茶,因吃饱喝足,微风吹过,白一堂又想睡觉了。 春日果然是个适合打盹睡懒觉的好时间啊。 白一堂见秦文茵也眼睛微眯,便上前扶她,低声道:“上车去睡吧。” 秦文茵轻轻地应了一声,扶着他的手上车。 她在右边的榻上躺下,白一堂将车窗拉开,放下纱帘,以免外人窥见及一些飞虫进来。 春风缓缓的透过纱帘吹进车内,带着青草和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白一堂在秦文茵的额上落下一吻,将薄毯子盖在她的肚子上,这才退出车厢,把车门合上。 他将地上的席子塞进车肚子里,把炉子和茶具等都拿回车上,这才在车辕上一趟,闭着眼睛午睡。 一旁的商旅们看得目瞪口呆,这豪华马车里只有这二人,看这样子,他们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倒像是…… 可哪个有钱有势的人出门不带下人,反而自己赶车? 可要说不是富贵之人,看这马车,看他们的吃穿用度,不是富贵出身怎么用得起,又怎么会讲究这些东西? “时辰不早了,我们启程吧。”大家用过午饭休息了一下,因为春日的阳光不晒,大家只略作休整就要开始上路。 其中有个茶商犹豫了一下,临走前上前和貌似躺车辕上睡得正香的白一堂行礼道:“这位兄台,前面是白虎涧,常有盗匪出没,所以还是要结伴同行的好。” 白一堂睁开眼睛,起身回礼道:“多谢兄台提醒,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便能赶上。” 茶商看了一眼他们的两马两骡,点了点头。 这脚力耐力,速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茶商转身带着自己的商队离开。 他弟弟不解道:“大哥为何提醒他?” “出门在外皆不易,能提醒便提醒一句,结个善缘也是好的。走吧,前面就是白虎涧,不要掉队了。” 商旅们陆续启程,很快就只剩下白一堂的这辆马车。 白一堂打了一个哈欠,等前面的车走远了,这才起身掀开狼皮,将木板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副弩。 将弩和箭都放进车内,这才合上木板铺上狼皮,将马车赶上官道开始启程。 他走得并不快,力求将车赶得平稳,秦文茵睁开眼睛来看了一眼,然后翻了一个身便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走了一个多时辰,白一堂这才慢慢赶上前面的商队,他抬头看了眼太阳,这才放任马儿随意走,推开车门对榻上依然不愿意醒来的人道:“文茵,你该起来了,晚上再睡。” 秦文茵努力睁开眼睛,最后实在太困,决定再睡一会儿。 白一堂见她动了一下又没动静,无奈的勒住马,进去将她抱起来,低声哄道:“我渴了,你帮我泡壶茶吧。” 秦文茵打着哈欠道:“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吧,一会儿我给你泡。” 白一堂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在梦里泡吗?快别睡了,睡多了晚上要睡不着了。出来陪陪我好吗,我一个人好无聊的。” 春困虽困,然而睡多了会头晕的,白一堂可不希望秦文茵明儿神色萎靡。 第658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五) 白一堂将秦文茵挖起来,见她昏沉沉的一点儿精神也没有,便起身将车门处的架子放下,把木盆放在上面固定住,然后把车正中的桌子拿起来,掀开车板,从车肚子里取出备用的水给她倒进木盆里,拧干了毛巾就敷在她脸上。 微冷的毛巾敷在脸上让秦文茵打了个颤,然后彻底清醒过来。她一抬头便对上白一堂含笑的眼睛,不由横了他一眼,接过毛巾细细的擦洗脸庞。 白一堂见她清醒了,这才转身出去驾车,这一耽搁他们又看不见前面的车队了。 白一堂加快马速向前,秦文茵擦好脸后擦了一下手,便敲了敲车门,白一堂便伸手将木盆取出,直接把水泼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秦文茵将木盆收好,把架子重新收拾起来,这才又掀开木板,从车肚里取出一管竹筒,从里面倒出些水进茶壶,开始在炉子里生火烧水。 两刻钟后,白一堂慢慢赶上前面的车队,而秦文茵也泡好了茶,给他倒了一杯后自己也捧着木制的茶杯坐在他身旁,看着前面的车队。 “时间够吗?” “放心,只要没意外,落日前肯定能到下一个镇。” 秦文茵迷茫的眨眨眼,“那为何要追上他们?你不是向来不爱跟在车队后面走,嫌弃尘土飞扬吗?” 白一堂一口将茶水饮尽,将茶杯塞她手里道:“快进去吧,要不你真要吃土了。” 秦文茵看了眼渐渐走进的车队,轻轻地抿了两口茶,这才转身进去。 她靠坐在榻上,将纱帘掀起来看了眼外面,等见到尘土扬起,这才将纱帘放下,从第二层的柜子上拿出两个迎枕来靠着,然后拿出棋盘开始下棋。 棋盘和棋子都用了磁石,因此一落下就不怕因颠簸而乱掉。 白一堂微微侧头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将车门掩上,开始让马车放慢速度跟在前面的车队身后。 这股车队还挺长,白一堂起身扫了一眼,见前面足有十来辆马车,还有不少的手推车,有一些人甚至直接挑着担子跟着车队。 白一堂对这些人再熟悉不过,资产不丰的走商都是这么过来的,少部分人能够从担子换到手推车,然后换到驴车,骡车,再到马车和车队。但更多的人是在赚了一笔或亏了一笔后选择留在家乡耕种,也有一部分人是永远留在了他们追求梦想的路上。 白一堂靠在车壁上,放松的任由马车缓缓的上前。 在前头拐弯的时候,为首的车队镖师一声大喊,“白虎涧到了——提神勒——” 众人精神一震,开始戒备的看向两边的密林,紧密的靠在一起缓缓的向前走。 镖师此话既是提醒大家,也是在警告山里的盗匪。 白一堂凝神去听,最后扭头对车里的秦文茵道:“将窗户关上,躲到正中去,没有我的话不要出来。” 秦文茵低低应了一声,起身将窗户插好,机关放下,除非用刀劈,否则这窗户是开不了的。 然而用刀劈也未必能劈开,车窗没有镶铁,因此当时用的木料可是很考究的。 秦文茵坐到正中的榻上,拉过两条带子将自己固定住,这才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知道,遇到这种意外时她只要保护好自己就是对白一堂最大的帮助。 白一堂将弩和箭拿出来放在身后,把车门下锁,这才抬头看向前面,目不斜视的向前赶着马车。 没人知道这一辆前一刻还是休闲舒适的马车此时变得坚不可摧起来。 只是在里面的人不会太好受就是了,毕竟空气不太流通。 白一堂也舍不得妻子在里面憋太久,因此在察觉到林中的动静时便长啸一声示警,本来还想等车队再往前一些去的山匪见状只能提着道冲下来。 百多号人分散开来围住车队,为首的一人站在斜坡上,目光如电般瞄准白一堂,着重看了眼他们的马车后这才扫向惊慌失措的车队,狞笑道:“爷我只劫财不劫命,你们只要老老实实地把东西留下,爷饶你们一命,否则,爷不介意给这白虎涧添些肥料。” 车队喧哗了一下,不过很快安静下来,镖师和身强体壮的伙计开始站到外围,想要护着自家的主子跟货物先走。 得知宁夏卫要互市,他们这些赶来的客商可都是拿出大部分家产,有的甚至变卖了财产,就是想多准备些货物好趁此机会大赚一笔。 他们怎么肯把东西让出去? 而那些推着手推车和挑着担子的走商更不愿意了,他们手上的几乎是他们全部的身家,哪怕是拼了命也不能给人啊。 车队的人瞬间达成同盟,胆怯却又仇视的看着这些山匪。 匪首冷笑一声,随意的挥着刀道,“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想要把命一并留下了?” 白一堂蹙眉,看不惯他们这么叽叽歪歪的,不知道他妻子还在车里憋着吗? 扫了眼那匪首的距离,已在弩箭的射程之外了,他干脆折了一支箭头运起内力向匪首射去。 匪首正挥着刀道:“爷在这白虎涧混了十来年,今儿就让你们看看爷的……” 飞速而来的箭头直接穿透他的脖子,匪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伸手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两声,僵硬的转身看向箭飞来的方向,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找出杀他的凶手便“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大睁着眼。 山上山下的匪徒和商旅们皆张大了嘴巴,这,这死得也太快,太突然了吧? 还是其中一支商队的镖师最先回过神来,抽出刀来大声喊道:“兄弟们,匪首已伏诛,大家拼命一搏挣出条生路来!” 众人立即大喝一声,举着能找到的武器哇哇的冲向山匪。 山匪们本来就有些慌了,此时被这么一喊便有些犹豫,不知是该撤还是该继续。 白一堂手中的弩箭却已经射向他们,靠近商队的十几个匪徒“砰砰”倒地,这让车队的人更有信心,威势一涨,哇哇大叫的冲向匪徒。 车队当然不可能停在原地跟匪徒交手,而是且战且前进,车队或快或慢的向前冲去,前面的商旅很快冲破山匪的包围,出白虎涧。 白一堂拿着弩箭,一边驾着马车,一边给不怕死冲上来的匪徒们一箭,偶尔会从荷包里捏几颗黄豆射出,阻挡住那些山匪的刀。 最后山匪们发现他们死伤惨重,而这支车队竟然还没死一人,想到他们莫名被杀的大当家,二当家的立即喊道:“撤退,撤退!” 娘的,这支车队里一定藏了高人。 白一堂弹黄豆的动作隐蔽得很,没人发现是他在暗中保护车队的人,只觉得他的弩箭厉害,杀的匪徒最多。 因此二当家临走前狠狠地盯了白一堂一眼,记下了他的样子。 白一堂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颇为不在意的架起马车越过前面的马车。 见山匪退去,车队的人不由停下将掉落的货物拿回来,或是搀扶起受伤的人,所以反倒让毫发无损的白一堂走在了前面。 待出了白虎涧,前面便是一片平原,青草幽幽,视野开阔。 白一堂在旁边勒住马,这才打开车门,转身进去看秦文茵。 秦文茵在马车停下的时候就已经解开带子了,看到白一堂平安无事便松了一口气。 “闷坏了吧,出来坐坐。” 秦文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盗匪了,因此还算镇定,扶着白一堂的手出去,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因是春天,草原上的青菜才长出一截,但微风吹过,草儿晃了晃,而那细小的野花更是颤动着迎着阳光绽放。 秦文茵不由深吸一口气,问道:“这就是出了白虎涧?” “对,”白一堂抱她下车,让她回头去看那白虎涧。 只见平原连接着山脉,而山上郁郁葱葱,山峦起伏,正好在前边形成了一个口子,秦文茵歪着头看,半天才看出那郁郁葱葱的山脉很像倒卧的虎身,而这白虎涧则像是张着嘴巴的老虎,因两边岩石呈灰白色,因此叫白虎涧。 此时,余下的人这才护着各自的货物跑出来,出了白虎涧就不怕人伏击了,因此众人再度停留。 有镖师便大喊道:“不知那些山匪是否会去而复返,所以我们应该快快离开才是。” “可伤的人不少,有几个还伤得挺重,要是不做处理只怕要熬不过去啊。” 秦文茵一听,不由扭头看白一堂。 白一堂对她微微颔首,秦文茵就上前道:“我那里有些伤药,你们将车上的货物挪一挪,把伤者都抬上车,我们便走便治疗吧,这里距离白虎涧还是太近了,恐怕不安全。” 众人纷纷看向白一堂,刚才他们虽然没看清射向匪首的箭是谁射的,但白一堂一路出众的表现他们却看在眼里。所以便愿意听他的意见。 白一堂牵住秦文茵的手道:“内子说得不错,大家准备吧,吧伤得最重的二人送到我的车上来。” 第659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六) 久病成医,何况秦文茵涉猎颇广,因此也会些医术,加上自嫁给白一堂后,她也学会了一些外伤的处理方法。 因此送来的俩人很快止血包扎好,这些伤药都是黎宝璐和顾景云给他们准备的,多是太医院流出来的方子,药效奇佳。 因此重伤的几人很快止住血,暂时没了生命危险。 一行人一路上不敢停留,相互扶持着到了下一个镇口,待看到镇口守着的官差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已经算是边关了,加之又临近白虎涧,所以镇上驻扎了一队士兵,不多,只两个小旗,二十人而已,分两班守卫镇口。 他们自然不能与白虎涧里的山匪对抗,因此只做查探消息和报信之用。 若山匪真敢来犯,他们就得派人向宁夏卫报信,然后组织镇上的居民防守。 因为有过山匪抢掠镇民的事发生,而这里又临近边关,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彪悍得很,就算打不退山匪,也能坚持一时半刻,等到宁夏卫的守军来救。 商旅们要来此做生意,自然把沿途的一些风险都打探清楚了,那提醒过白一堂的茶商见他多看了两眼镇口把守的士兵,便不由上前解释。 当时他的车队就离白一堂的马车不远,他们兄弟二人和好几个伙计都没受伤,就是因为白一堂一路上把弩箭够得着的山匪都放倒了,他们只需拿着刀在后面补上就行。 茶商觉得自己慧眼识珠,对白一堂更加客气。 秦文茵在马车里也听到了,不由问道:“这些山匪如此猖獗,难道朝廷不管吗?” 搭乘他们马车的重伤患便道:“官匪勾结?” “兄台这可就误会了当地衙门了,”茶商连忙道:“再往前些在下不知道,但前后两任县令都派了人来剿匪过,就连宁夏卫的将军都派过几百士兵来,但都无济于事。” “那白虎涧本来就易守难攻,两边山高密林,人往里一钻,别说士兵衙役,就是在那山里打猎为生的猎户都追不上那些山匪。别说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就是找到了,他们往林子里一分散,你也抓不着他们。” “因此这山匪剿了多年却总也剿不干净。” “是为了让老百姓出剿匪银吧?”另一个重伤患哼哧道:“俺们家乡的县太爷就是这样,年年剿匪,但总也剿不到,但每年的剿匪银却是必须出的。” 茶商摇头,“两任县太爷联合宁夏卫的驻军一共剿了五次匪,但也只收过两次剿匪银,而且都不多。” 茶商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听说这次宁夏卫开互市,宁夏卫的将军也很是出了一股力气,就是想吸引客商来了以后征收剿匪银,连着赋税一起筹备粮草,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进山剿了这批山匪呢。” 白一堂扬眉,将手中的竹筒递给茶商,问道:“这样的机密事兄台是怎么知道的?” 茶商小声的道:“是我兄弟说的,我这次之所能早早准备这么多茶叶运来,就是因为我兄弟提前给我报了信,我这才知道宁夏卫要开互市。我兄弟就在宁夏卫当差,虽只是个总旗,但上头的事还是能琢磨一些的。” 茶商意味深长的看着白一堂道:“从年前开始,将军就开始张贴公告求聘能人异士,我兄弟说,将军这是在找能进山的人呢。只要有本事,将军都用,且薪酬还不少呢。” 茶商之所以跟白一堂说这些,就是觉得他功夫好,他若有心,他把他介绍给堂兄,堂兄再把人推荐上去,要是得用了,不仅他堂兄在将军面前得脸,就是他也露了一把脸。 以后在宁夏卫做生意只会更方便些。 白一堂要是不乐意,那就当说了一番闲话吧,反正这件事已不是秘密,只不过瞒着普通老百姓和一般商旅罢了。 连他堂兄一个总旗都知道将军的心思,别人还能猜不出来? 秦文茵见白一堂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伸手握住他的。 白一堂回神,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进镇口要检查,一会儿就到我们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到了客栈我叫你。” 客商见他们恩爱的模样,不由心生好奇,见秦文茵进去了,这才低声问道:“白大侠,您带白夫人出来时寻亲,还是访友?” 白一堂微笑道:“我们出来做生意。” 茶商噎住。 “怎么,不像?”白一堂斜睇了他一眼。 茶商嘿嘿笑道:“白大侠开玩笑了,您二位若是出来做生意那也该带些货物才对,何况,您二位可不像是会做生意的人。” 茶商看着他们家四头并排的牲畜,他虽不太了解大楚律法,却也知道双马不是谁都用得起的。 白一堂微微一笑,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有这辆马车在,即便他们不表露身份,凡是懂些规制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好惹。 茶商见他笑而不答,越发觉得他们身份不简单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跟宁夏卫的将军比起来如何,愿不愿意出手留下些人情。 答案当然是愿意的。 进了镇口,白一堂找了家最好的客栈,呃,好吧,其实就是两家之一的客栈住下。 看了眼房间里的东西,白一堂对秦文茵道:“晚上还是去车上睡吧,我让人给你打了热水来沐浴。” 秦文茵也觉得车上的住宿条件比客栈的还要好,不过客栈也有客栈的好处,他们可以洗热水澡。 所以秦文茵应下了。 等洗漱干净,俩人这才携手下去吃东西。 这个镇虽小,但吃的东西还是很不错的,秦文茵很喜欢品尝各地不同的美食,因此哪怕那些食物看着粗糙,她也细细的品尝,然后记下好吃的,打算第二天再试试。 晚上夫妻俩便睡在马车里。 白一堂没有把马车停在马厩那边,而是拉到后院,直接占了客栈的庭院,客栈掌柜因为他多给的五十文钱对这辆妨碍景观的马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看不见。 白一堂将车门锁上,只在右边的车窗那里开了一条缝,放下纱帘便抱着秦文茵入睡。 秦文茵却睡不着,捅了捅他的胸口问道:“你想剿匪?” 白一堂轻轻地应了一声,道:“我们这样的马车想要出关可不容易,而且我想从袁将军那里拿到特别通关文书,这样我们到了鞑靼也更方便些。” 鞑靼刚在宁夏卫开通互市,对袁将军也多三分客气,他们要是拿着袁将军的特别通关文书,进了鞑靼肯定更好行事。 秦文茵沉默了半响才道:“可是山高密林的,你又不熟,就算你武功高强……” 白一堂伸手拍了拍她道:“我知道,所以我们还得需要一个向导,这只是我的一个打算,说不定袁将军看在舅兄和清和的面上,不要我出力便给你们通关文书了呢?” 秦文茵微微抿嘴,知道他在避重就轻的安慰她,他想剿匪不可能仅因通关文书。 不过,秦文茵想了想,到底没有再出口拦他。 她趴在他的胸前感受那强有力的心脏跳动,暗道:她心仪他,不也是因为他的这副侠义之心吗? 虽然已经金盆洗手,但这些年在路上,真遇见了不平之事他也都会出手管,没有哪一次是真正袖手旁观的。 他洗去的是江湖之气,却没有洗去侠义之心。 白一堂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就跟哄孩子一样把她哄入睡。 秦文茵颇有些好笑,但也在他有节奏的拍动下慢慢入睡。 白一堂则睁着眼睛看着车顶,微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带进夜色的清凉。 白一堂不由抱紧了秦文茵,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大楚现在大体算得上国泰民安,然而国家发展得再好,总也有穷乡僻壤,也有贪官污吏,更有坏人。 他们是一个一个地方的走,土匪,劫道的,甚至贪官也没少见着。 白一堂从来都是走过就算,最多给他徒弟写信的时候提一两句,他徒弟自会跟徒女婿说,而徒女婿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隔三差五的进宫给皇帝讲课…… 他很少在事过后又返回去管,那是因为他所见的那些人血腥气都不浓。 那些土匪,劫道,甚至是贪官都还不到害民的程度,甚至可能他们都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但今天看到的那群山匪不一样,初初照面,他们身上的血腥气几乎都要溢出来,眼中的暴戾不加掩饰,这样的戾气是需要许多条人命才能堆积出来的。 说他不忍也好,多管闲事也罢,总之他就是看不惯他们。 白一堂想着应对之策,也很快睡过去,不过是道坎,挖了便是。 白一堂第二天一起床便开始给木桶注满水,然后准备了些中午要用的新鲜食材,这才去跟秦文茵用早饭。 碰到茶商,白一堂还跟他打了一个招呼,茶商将包子咽下,忙问道:“白大侠打算何时启程?” “一会儿就走。” 茶商微愣,“不休整一天?” 白一堂摇头,“从这里到宁夏卫也只一天的路程了,我一会儿出发,快马加鞭下午就能到,何必再停留一天?” 茶商这才想起白一堂没带货物,人毫发无伤,就连马车都没事,自然可以说走就走。 茶商微微失望,昨天他们人虽没事,但马车且颠出些问题,而昨天的木匠早被抢光了,要修车得排队等候,只怕得明天才能走了。 而其他商旅更惨,不是车坏就是有人受伤,必须得停留一天的。 所以最后走的只有白一堂和几个挑着担子,推着手推车的走商。 他们敢几个人便上路,一来是因此镇到宁夏卫的官道向来太平,没有匪徒,二来是因为白一堂他们也走,虽然人追不上马车,但有他们家马车在前面开道总会安全些。 马车是一天能到宁夏卫,然而人却是要走三天才能到的,就算跟着后面的车队,他们这些靠脚走的也会被落下。 能够联合起来过白虎涧已经是很好的运气了。 第660章 番外 大侠与闺秀(七) 宁夏卫是个县城,但进城后一看便发现它比他们走过的一些镇还要小。 地上只是垒实的平地,连青石板都没铺,快马走过还能掀起一阵尘土。 道路两边零星摆着一些摊位,大部分都是卖的食物,白一堂赶着马车经过,他们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眼中反倒没有别人看见这辆马车时的惊奇。 县城很小,只比之前停留的镇大那么一点,但也是一条主街通到底,商铺,客栈等都是沿着这条街开放的。 白一堂驾着马车一路走下去便心中有数了,然后调转车头走到正中间的一家客栈停下。 店伙计走候在门口了,看到白一堂就笑,“小的看您往下走就知道您最后还是得来我们福来客栈住。” 白一堂抽了抽嘴角,这一条街下去就两家客栈,有一家还一看就是临时改建的,从车上都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除了这家看上去还不错的福来客栈,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白一堂将马车牵到后院,见他们家院子还算大,这才放心的把马车卸下。 这家客栈比镇上的还不如,人家那个客栈好歹还有个庭院,而这里只有停放马车的院子,他们晚上是不可能再住在车上了。 白一堂将秦文茵扶下车,只带了些日常所用的,又把两床被子抱出来,然后把马车的门窗都给锁了。 店伙计在一旁看得咋舌,“俺们这段时间见的稀奇多了,但这样的马车还是第一次见,外头的人都用这样的马车?” 白一堂扬眉,问道:“近日你们看了许多稀奇?” “可不是,”店伙计抬着下巴道:“俺们现在可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人了,最近来我们这儿的人可多了,啥稀奇都见过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稀奇见多了,所以见了他们的马车反而见怪不怪了。 白一堂抿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有大家风范。” 店伙计人敏感,觉得白一堂是在真心夸自己,便裂开嘴一笑,主动上前帮他们拎各种东西,“这些木盆,茶具等客栈也都有,不过我知道,你们这外来的人都爱用自己的,我帮你们提上去吧。” 白一堂连忙道谢,自己抱了两床被子跟上。 秦文茵则抱了一个包袱,里面是他们换洗的衣物。 “你们这里上房还有多少?” 店伙计一听乐了,“客官来得正巧,上房就只剩下最后一间了。” 白一堂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先去大堂跟掌柜的定下那唯一的一间上房。 这样的客栈上房能好到哪里去? 而若是上房都不好,那中房就更差了。 掌柜的看了眼风姿绰约的秦文茵,摸着胡子笑道:“这位客官也是运气好,正好就剩下一间了,不然错过了就得去睡通铺了,另外两家客栈可没有我们客栈里的上房啊。” 秦文茵闻言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没有上房,那不是还有中房吗,怎么就要去睡通铺了?” “哦,客官们还不知道吧,客栈里没有中房了,”掌柜的笑眯眯的道:“因为互市开放,来的人有些多,我们县里客栈少,为了不至于远来的客人要露宿街头,我们客栈便把中房改成了通铺,只有上房还保留着。” 白一堂和秦文茵一样对此目瞪口呆,“虽说开通互市的时间紧了点,但至今也过去一个多月了,你们就不能多开几家客栈?” 还有外头的路也该修修吧。 掌柜就叹气道:“我们也想多开啊,可是没钱啊。”最主要的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一遭就不来了,到时候我们开了客栈没人住那不得喝西北风去? 掌柜自认还是很聪明的。 白一堂默然,扶着秦文茵上楼。 将客栈的被褥等换过后,俩人才坐下休息。 秦文茵推开窗户看着外面萧条的街道,不由摇头失笑道:“要是宝璐在这里,肯定会急哄哄的买地建房子,别说开客栈,哪怕是开个茶馆饭馆都很赚钱的。” 这些年她和白一堂走过不少地方,互市也走过,无一不繁华,因为有商人来往,养活了一方百姓。 白一堂摸了摸了他们的钱袋,笑道:“宝璐不在,那我们不是在吗?” 秦文茵惊讶的扬眉,“你要在这里买地?” “开家茶馆或饭馆吧,”白一堂拍了拍他们的钱袋子笑道:“还有些钱,而看样子,他们这里的店面现在应该还没有贵得离谱。若是这里有我们的人,以后我们跟京城的联系也方便些。” 白一堂走到她身边抱住她道:“此去鞑靼,只怕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信鸽在草原上是用不了了,所以我们得找个更可靠的送信渠道。镖局虽好,却也没有自己人可靠。而且我们在鞑靼也需要银钱。” 他们在大楚境内游走,可以在各大府城凭借身份证明在钱庄里取钱,可鞑靼却没有钱庄,而且银票在鞑靼用处也很小,所以他们得带白银和黄金上路。 带得多了是累赘,带得少了,谁知道他们会在鞑靼停留多久? 所以还是在宁夏卫留个自己的势力比较好。 秦文茵闻言点了点头,问,“那你到底是想开茶馆,还是开饭馆?” 白一堂纠结起来,“你说开什么好?” “若是能找到好厨子就开饭馆吧。”秦文茵看着外面路边的小摊子道:“现在人还少,外面的摊位还能支撑得起来,待过段时间人多了,互市开始,这些小摊根本供应不足。” “好,那就开饭馆。我一会儿就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铺,再看看有没有房子租,我们租个地方,这客栈太小,也太杂乱,我们只怕还得在宁夏卫停留不短的时间,你在客栈里不安全。” 秦文茵闻言不由笑道:“租房子倒是真的,至于店铺还是算了吧。”她微微摇头笑道:“刚才我们都看了一遍,街道两边的店铺都低矮逼仄,可不适合做饭馆,所以我们还是自己买块地,或是买房子推倒重建的好。” “互市需要不小的地方,我们便把饭馆开在那附近就好,很显然,这街道有些狭窄,肯定不可能是互市所在。而且现在是春天,开饭馆的食材哪儿来?”秦文茵道:“还是先打听好互市的地点,再看那附近是否还有空地,还得找好厨子,若是没有可以一边建饭馆,一边让清和给我们送两个来,顺便把管事也送来。” 白一堂虽然也做生意,但做的都是南货北卖,北货难卖的买卖,真正开店做生意还真不太了解,还比不上秦文茵呢。 “既然是给我们留的后路,和与京城联系的通道,那就不能随便雇一个人,还是要自家人才放心,”秦文茵握住他的手道:“这可得不短的时间,别的不说,信送回到京城,清和再把人送来,最慢也得一个月。” “所以?” “所以我们先把地定下吧,其余的事交给管事来做。” “谁做委托呢?” “你不是想要帮袁将军剿匪吗?”秦文茵道:“就托付给他吧。” 一份剿匪的人情,这是打算让袁将军偿还多少啊? 白一堂默默地看着她。 秦文茵就笑道:“人总有所求,放心,我们不欠他人情。清和在京城呢,总有袁将军用得到的地方。” 这是打算卖儿子了。 白一堂默默地同情了一下徒女婿,然后立即牵了她的手道:“那我们走吧,去看看房子,然后去打听一下消息。” 出门在外,白一堂从不让秦文茵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秦文茵坐了一天的车,又睡了午觉,此时并不觉得累,便跟他手拉着手出去了。 结果人才走到客栈门口就被一队士兵拦住了,当先一个校尉打量了俩人几眼,扫过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然后便抬头对白一堂行礼道:“这位就是白大侠吧,我家将军有请。” 白一堂诧异,“你怎知我姓白?” 校尉笑道:“白大侠不必担心,我们并无恶意的,将军请您去也是好事,还请白大侠和白夫人移步。” 早晚都要见袁将军,此时见也没什么不好。白一堂就牵着秦文茵道:“走,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走着去军营。 军营也并不远,走小道两刻多钟就到了,由此可见这个县城有多小。 进入军营,校尉只随意的跟守门的士兵打了个招呼,然后直接领着俩人去袁将军办公的地方。 袁将军听到消息亲自到门口迎接,白一堂和秦文茵第一想法就是,这人好灵通的消息,这是知道他们是顾景云的爹娘了? 但袁将军却撇下顾景云的正牌娘,一脸笑容的冲着白一堂这个冒牌爹来了。 袁将军拱手对白一堂笑道:“这位就是一出手便灭了白虎涧匪首的白大侠?果然是一表人才,快快请进,在下准备了一桌酒席,还请白大侠不要嫌弃才好。” 白一堂扭头和秦文茵对视一眼,都不由有些尴尬,好像有些误会了…… 白一堂轻咳一声,拉着秦文茵跟上。 袁将军诧异的看了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就算这儿是边关,民风在一定程度上更开放,男女当众牵手还是很少的。 难道是因为他太久没出宁夏卫,外面的风气已经这么开放了? 校尉在将军背后轻咳一声,将军立即回神,笑道:“这位是白夫人吧,贤伉俪可真是恩爱啊,哈哈哈,快请进,快请进……” 秦文茵脸色微红,微微用力便挣脱开白一堂的手,双手交握的跟着白一堂进屋。 第661章 番外 大侠与闺秀(八) 袁将军请白一堂夫妇坐下,让卫兵上了茶,“军队里只有些粗茶,比不上中原富庶,还请白大侠和白夫人不要嫌弃。” “袁将军自谦了,我是江湖人,本就是粗茶淡饭过日的。” 袁将军眼睛一亮,问道:“白大侠是江湖人,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在下已金盆洗手,不好再用师门的名号,”白一堂浅笑道:“袁将军特意到客栈叫我,应该不止是为问我师承吧?” 袁将军狠狠地一拍桌子道:“白兄弟爽快,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不像那些文人叽叽歪歪的,半天说不到正事上。” 白一堂眨眨眼,觉得这位袁将军脸皮够厚,一下就从白大侠变成白兄弟了。 “实不相瞒,我找白兄弟是有一事相求。”袁将军笑道:“白兄弟到这宁夏卫来是过了白虎涧吧?” “不错,一道长城将宁夏卫与中原隔开,除非从西北,北面和东北而来,不然都要过白虎涧。” “正是啊,可是白虎涧里有一群山匪,有他们拦路抢劫,那就是阻断了宁夏卫军民的活路啊。”袁将军皱着脸,想要做出苦恼的样子,不过他满脸胡子,白一堂实在看不出他脸上的忧虑,“听闻白兄弟过白虎涧的时候,一个照面就射杀了匪首,在下实在是佩服,这才忍不住想要见一见白兄弟。” 白一堂没有否认这事是他干的,袁将军见了大喜,笑道:“白兄弟,我请你来,一是想见见你这人,二来是想求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剿灭白虎涧中的山匪。” 白一堂好奇的偏头,“你们宁夏卫驻军五千,难道还剿不灭那百多人?” “哪里只有百多人,”袁将军苦恼的抹了一把脸道:“虽然我未查到确切的人数,但白虎涧里的山匪应该有千余人,而他们对山林极为熟悉,我这五千人要是派进去,只怕还摸不到他们的寨门就没了。” “这怎么可能,”白一堂蹙眉道:“那天我们看到的山匪也只有百多人,山里若是有上千人,他们怎么可能只派出那么一点人?” “山里可不止有一个山匪头子,分为好几派呢,他们平时互相争斗,但我们一派兵围剿他们就会联合起来。”袁将军转身要拿地图,校尉连忙给他使眼色,眼睛都快挤掉了。 但袁将军只当看不到,转身进去将地图拿出来就摆在白一堂跟前,校尉忍不住急剧的咳嗽起来。 袁将军就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是病了就下去吃药。” 校尉冲他瞪眼。 秦文茵就伸出手指捅了捅白一堂的后腰,白一堂就笑道:“只怕校尉不是病了,而是没有得到我的承诺,所以不肯让将军给出底牌吧?” 校尉低头,饶是他脸皮厚,此时也不由红脸。 袁将军就笑道:“我相信白兄弟,便是你不答应帮我,也不至于会反过来帮山里的土匪,怎么说您也是用得起双马拉车的人家啊。” 只有品级在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才能用双马,白一堂的那辆马车那么抢眼,袁将军自然不会不注意。 这样的人怎么会与山里的土匪勾连? 而第一次见面,袁将军就看出白一堂目光清明,身上自由一股侠正之气,也正是因这股侠正之气,让他放弃追究他“官场”上的身份,而是以江湖人待之。 白一堂一笑,拱手道:“多谢袁将军信任,要我帮忙不难,不过我却也有两件事要求袁将军。” 校尉瞪眼,“我们只求你一件事,你却反要求两件事?” 袁将军抬手止住校尉,笑道:“白兄弟但说无妨,只要你能助我剿灭山里的土匪,而你的要求又不损国计民生,不违反道义,我一定帮忙。” 秦文茵在后面听着,忍不住抿嘴一笑,就说嘛,一个寒门子弟能够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做到三品将军,怎么可能是个笨人? 白一堂也不在意他限定的条件,他要求的事本来就无碍于国计民生。 “在下只求一张特别通关文书,让我们的马车能够出关,还有,”白一堂笑道:“在下过段时日要在这宁夏卫里开家饭馆,还请袁将军多照应一二,别让宵小前去打搅就行。” “特别通关文书?”袁将军脸色凝重,一双虎目紧盯着他问道:“白兄弟要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要出关了,袁将军既知道我的马车是双马所拉,就该知道它出关有些困难,所以为了行走方便,我希望能得一张通关文书。” 袁将军迷茫,为什么双马拉的马车就出关困难?不会呀,宁夏卫的关口一直一视同仁的。 校尉很快回过神来,上前在袁将军耳边低语几句。袁将军没看过他们的马车,只知道他们的马车是双马拉的,但校尉却是看过的。 不仅有两匹马,还有两头骡子呢,那样的马车出关的确会审核很严,而且到了鞑靼那边应该也会严格排查,如果有特别通关文书的确要方便一些。 袁将军沉吟片刻,问道:“白大侠不方便告知我你江湖上的身份,那官场上的总方便吧?” 他要是不知底细,这特别通关文书哪敢开? “这却不是秘密,”白一堂笑道:“说起来袁将军跟我儿子还有些关系呢。” 袁将军眨眼,他怎么会跟他儿子有关系? “我儿子是当朝太傅顾清和,这次宁夏卫能这么及时通关,听说也是我那儿子在后面推了一把。所以我才说袁将军跟我儿子有关。” “放屁,顾清和他爹不是姓顾,是个探花吗?” 校尉也瞪白一堂,觉得他把他们当猴刷,然后目光扫见白一堂身后的秦文茵,他眼睛便瞪大,连忙捅了袁将军一下,凑上去道:“将军,您忘了,顾太傅的娘跟爹和离又再嫁了,这是个后的。” 袁将军眨眨眼,脑子快速的转动起来,半响才好似在记忆里挖出这件事来。 他看看白一堂,又看看秦文茵,忍不住哈哈一笑,上前握住白一堂的手笑道:“原来是白伯父啊,都是小侄儿有眼无珠,竟然没认出白伯父来,快请坐,快请坐。” 白一堂哭笑不得的扯开他的手道:“你还是叫我白兄弟吧。” “那怎么行,侄儿跟顾太傅同朝为官,哪敢占顾太傅的便宜,白伯父快请坐,”袁将军转身对校尉瞪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军师找来,贵客临门,我们可要好好的吃一顿才行啊。” 校尉这才连忙跑去找军师。 袁将军这才回过头来对秦文茵不好意思道:“只是怠慢了白夫人,我的家眷回娘家去了,不在宁夏卫,一时招待不得白夫人。” 秦文茵浅笑道:“袁将军客气了,我跟着外子就好。” 白一堂点了点地图道:“袁将军,别管我是什么身份,我只问我这两个条件你答不答应,你若是应下了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将山里的土匪给剿了如何?” 袁将军沉吟起来,白一堂的身份要是真的,他反倒不敢用他了,他要万一有个好歹,他怎么跟顾清和交代? 本来见白一堂功夫了得,他又一身侠气,便以为他只是家里有亲戚在朝中为官,自个混江湖的,可谁知他的身份那么扎手。 白一堂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浅笑道:“袁将军不必疑虑,便是我那儿子在,他也是做不得我的主的。” 袁将军干笑,“那是,那是。” 想了想,他还是将地图摊开给白一堂讲解起来,管他呢,先把山里的土匪搞定再说。 袁将军是寒门出身,十六岁从军,二十年才晋升的将军,说来也是他运气不好,他从小兵起就在这宁夏卫当,妻儿父母也都在这里,因此对这里感情很深,但因为出身寒门,他的军功一直被人侵吞。 但他能忍,所以虽然晋升得慢,但还是一步一步的往上升。 但他顶头一直压着个将军,走了一个又空降一个,总也轮不到他。 但他运气也好,几年前宁夏卫治下的乌家堡也不知得罪了谁,被人整治,乌家堡少堡主被抓,判了个斩立决,而乌家堡几位公子争权,把宁夏卫的县令及上面的知府都给拉下了水,就连他的顶头上司都忍不住掺和一脚。 然后没两年,也不知是哪方面出了问题,他们几家私底下做下的那些阴私及交易捅了出来,然后乌家堡分崩离析,以前的马帮散了,而从知县到知府都在陛下整顿吏治时换了个遍,而他的顶头上司也被牵涉其中,终于被罢官。 他运气好就好在来此审理他上司的大理寺巡按卫丛向上递送奏折时提了他一句,他这才从做了八年的副手晋升为将军。 作为将军,他只要守卫好边关就行,要对付的主要还是关外的鞑靼。 按说内务不该他管,可是他虽插不上手,但还是忍不住操心。 跟那些空降下来的将军不一样,他一家老小都在此,而且若无意外,他这一辈子也就能做到三品的将军了,以后是要一辈子留在宁夏卫的。 而他的子孙以后也都要参军入伍,继续守卫宁夏卫,哪怕是离开,这里也变成他们的根儿了。 所以他希望宁夏卫能够变好。 但自从乌家堡分崩离析后,来这里的商人更少了,明明是少了一个欺压他们的势力,但宁夏卫却越变越差,几近跟外界封闭起来。 第662章 番外 大侠与闺秀(九) 以前宁夏卫也贫穷,但因为有乌家堡的生意在,每年还是有不少马商或个人来这里的。 他们来此就要吃饭,住宿,总免不了要消费,所以倒是养活了一批人。 但乌家堡也霸道得很,因它而死的人和家破人亡的人家同样不少。 以前白虎涧里是有土匪,但真正闹到如此地步的还是在乌家堡瓦解后,如今躲在山里的土匪有好几伙儿都是乌家堡的人拉起来的。 之前宁夏卫的县令要剿匪,他便派了几百人去协助,进了山才知道山里的土匪强悍和泛滥到了何种境地。 他一直想要剿灭他们,但边关就五千驻军,他得防着鞑靼,哪敢全部调进山里去? 而人少了,进山根本围不住土匪,要是包围圈不够密实,那些土匪占着地利,很容易就钻进林子里再也找不着了。 而且山里易守难攻,必须得成倍的兵力才能攻下。他手底下的兵都珍贵得很,他可舍不得拿去山里填这个窟窿。所以眼见着土匪泛滥他也一丝办法没有。 不过,他现在终于争取到在宁夏卫开放互市,以后宁夏卫的商旅会增多,他凑够了剿匪的银子就能从延安府那边借一批军备来,再招来一些异士,有当地的猎户做向导,说不定就真能剿灭山里那些土匪了。 哪怕不能完全剿尽,也要将人数降下来,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然真把前来互市的商旅给抢光了,以后谁还敢来宁夏卫做生意? 那他白费那么大的劲儿争来这互市的资格干嘛? 白一堂就是他看上的异士之一,而且因为他一出手就是一个匪首,还带着那么多的商旅从土匪的包围圈里突围出来,他对他十分看重。 在知道对方的身份时,他有片刻的怔忪,但是想想他的计划,他还是咬牙将他收集到的信息全盘托出,大不了他亲自带队,到时候看护他一些,尽量不让他受伤便是。顾太傅应该不会太过怪罪他吧? 等他把收集来的信息在地图上标下,说得差不多时,校尉也带着军师匆匆来了。 军师仔细的打量过白一堂和秦文茵,笑眯眯的提醒袁将军道:“将军,时辰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请白大侠和白夫人入席,有事可以用过饭再说。” “对对对,瞧我,光顾着说话,忘了你们才到宁夏卫,还未用过饭吧?” 袁将军笑着就要请俩人移步偏厅用饭,军师笑着扯了袁将军一下,让校尉领着他们去。 白一堂和秦文茵笑着跟校尉去了,将空间让给俩人。 “怎么样,”袁将军压低了声音问,“军师看他们像是顾太傅的爹娘吗?” “我又没见过顾太傅我哪知道像不像?”军师瞪眼,不过看将军满头大汗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心软,不由低声道:“不是说他们赶了一辆奇怪的马车来吗,将军不如留他们住进将军府,也让我看一眼他们的马车。” “看马车就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不能确定,但总能猜到一些,”军师又瞪了他一眼道:“要不是你见着一个能干些的人就拉回军营,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袁将军不服气的瞪眼,但军师不等他说话就继续道:“我有个同年在京城为官,倒是跟我说起过顾太傅一家的事,据闻顾太傅的母亲改嫁,却是嫁给了其妻的师父,所以算是一家人进一家门,他母亲并未搬出顾府。” “顾太傅不是住在秦府吗?” 军师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顾太傅的父母一直在外游玩也不是秘密,听说顾夫人还给他们做了辆特别舒适的马车,如今京城许多豪富之家也都争相购买那种马车,动辄千两以上呢。” 袁将军咋舌,“这是马车还是金车,也太贵了吧。” 军师冷笑一声,“所以只要看过马车,虽没有十分准,但也有八分的把握去判断是与不是。何况他们出门在外总要带路引,要办特别通行文书那可得需要身份证明的,到时候两相映照自然知道真假。” 袁将军点头。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给他们画像后送进京里问问。” 袁将军连连点头,“军师懂我啊,我找您来就是想让您画像的。” 特别通关文书并没有其他大的效用,就是出关的时候可以不必检查,这意味着可以夹带东西。 这事关系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无事的时候不大,但有事的时候却是能捅破天去的。 谁知道白一堂他们车上会夹带什么东西?要是一些货物还罢,但要是大齐的机密,那袁将军他可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罪啊。 所以特别通关文书需要慎之又慎,至少袁将军当上将军这么多年就没发过这玩意儿。 能够不住在客栈,白一堂自然求之不得,想到他跟着人进山时不能带着秦文茵,住在将军府自然更加安全。所以白一堂就答应了,带了秦文茵住进去。 白一堂知道他们要验证他的身份,也给他们时间,毕竟这是边关,某些方面是要比中原严格百倍的。 不过剿匪的事却不必等待,白一堂建议越快越好,因为最近来此的商旅会增多,速战速决也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袁将军便带着人去和商旅征收了些剿匪税,然后拿上之前的积蓄跟延安府租借了一批军备后就开始进山。 袁将军早就想剿匪了,自然不是全无准备。至少山里几个土匪窝他都摸到了大致位置,只不过山高林密,易于迷路和易守难攻罢了。 所以袁将军想来想去便想将山里的土匪引出来,先在外面剿一波,然后再进山剿一波。 而能够让山里的土匪出山自然是因为有大肥羊,早在一个月前袁将军就开始做布置了,让人放出风声,说晋商李家要运一批绸缎和茶叶来宁夏卫,价值几十万两。 李家在晋地很有名,袁将军借了他们家的三掌柜出面押送,山里的土匪不会怀疑。 而商队自然全是他的士兵假扮,到时候来个里外夹击。 “好计谋,”白一堂轻声道:“他们只要上当,只怕这一役就能剿灭不少土匪,就算进山没有收获也能给他们于重击。有这样好的计策,你们还需要我做什么?” 袁将军和白一堂低声道:“白大侠有所不知,这些土匪中有好几人是从以前的乌家堡出来的,他们功夫好得很。白虎涧之所以土匪泛滥就是因为有他们牵头。若是不杀了那几人,就算是把土匪全剿了,他们过后还是能重新拉起一伙土匪来。” “我的士兵学的都是上阵杀敌的本事,对这些从小习武,有内力护持的江湖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袁将军叹气道:“要是我能用的人够多,那我还能说蚁多咬死象,乱箭也能杀了他们,但宁夏卫这里必须留够三千人驻守,加上要到外面巡防的,我最后能调用的只有一千五百人。” 袁将军低声道:“而这些人还要兵分三路,进山的那一队便要占去大半……” 说到底还是袁将军心大,舍不得放过山里的那部分土匪,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而进山他们就处于劣势,必须要带足人手才行。 所以留在外面的人才至关重要,尤其是跟着李家三掌柜一起“押送货物”的人,若是让那些出山的土匪逃脱回到山里,那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袁将军目光炯炯的盯着白一堂道:“白大侠,在下之所以大费周章的找这些能人异士为的就是这个。” “你如此广而告之,不怕土匪有所察觉?” “当然不怕,白虎涧里的土匪谁不知道我时刻想剿了他们?”袁将军自信的道:“但我敢肯定,没人会知道我们何时动手。” 这个计策是军师献的,一直以来只有袁将军,校尉和军师三人知道,现在多加了一个白一堂。 而袁将军之所以告诉白一堂,便是因为他希望白一堂能够去延安府,跟李三掌柜一起出发往白虎涧来。 到时候诱饵里就有了一个大杀器。 “可你们调兵这么大的动静,土匪不会察觉?” “这个白大侠放心,我们自有办法掩人耳目。” 至于是什么办法,袁将军当然不会告诉白一堂,因为这涉及到宁夏卫军营的机密了。 白一堂也不再问,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既然不进山,那我要带上我夫人。” 袁将军蹙眉,“为何要将白夫人置于险地?不如让她留在将军府,有我的人看着也放心。” 白一堂摇头,他从小闯荡江湖,见过,也听多了这种抄后营的事,而秦文茵是他的软肋,要是进山还罢了,速战速决,可是现在却是要先去延安府,时间拉得太长,他哪里放心得下。 虽然带着她危险,但至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不会让她出事。 袁将军自然不可能答应,白一堂要是带走秦文茵,那他对他的信任反而要打折扣了。 白一堂冷下脸来,道:“此去延安府快马也需要两天,而你不确定商队何时从延安府出发,也不确定何时到达白虎涧,这一去至少也得六天时间,我不可能放心让我夫人单独留在这里六天。” “白夫人在将军府有这么多人看着有何不放心的,在宁夏卫还有比将军府更安全的地方吗?带着她,刀剑无眼,若是伤了怎么办?” “要么我就带着她,要么我就换队进山。”进山那一队只需当天出发,快的话当天就能回来。 袁将军气得倒仰,没想到白一堂那么冥顽不灵,“她不是你娘,你也不是要吃奶,分开几天怎么了?” 白一堂淡淡的道:“会要人命。” 第663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十) 白一堂轻轻地拿过秦文茵手里的笔,将手里的奶酪递给她,笑道:“刚煮好的,你尝尝。” 秦文茵尝了一口笑道:“将军府的厨子手艺长进了,那股膻味却是没有了。” “他们改了一下方子,放了些杏仁进去,总算是把那股味道去了。你若觉得好,晚上临睡前再喝一碗,这东西养人,又有助睡眠……” “白大侠——” 白一堂扭过头去看向院门,校尉大踏步从外进来,看见秦文茵也在,不由脚步一顿,拱手道:“白夫人安好,白大侠,在下有要事相商。” 白一堂就对秦文茵笑道:“吃完了就把碗放着,今天你别出去了,把我们走过的路画下来就休息,晚上别熬夜,带好我给你的东西……” 校尉见他啰嗦,不由面露焦急,秦文茵见了就笑着推了他一笑,“好了,我都知道,你有事便去忙吧,我等你回来。” 白一堂微微点头,起身离开。 秦文茵目送他出门,这才伸手摸了摸绑在手腕上的护腕,这东西是他替她做的,关键时刻可以报名。 出了院门,校尉才焦急的道:“人已经快到白虎涧了,我们得立即动身,申时前必须赶到。” 白虎涧距离宁夏卫赶马车要一天,但若是快马加鞭也就要小半天,设伏的人早两天就已经陆续到达白虎涧,埋伏了下去。 也就白一堂和他们这队骑兵没动静,因为领头的白一堂执意要带上秦文茵,最后僵持不下,大家只能各退一步。 白一堂不能随身带着秦文茵,而袁将军同意他不去延安府跟着“商队”一起行动,而是在白虎涧外围设伏,等“商队”快到白虎涧了他再出现,跟“商队”的人里应外合。 如果顺利第二天中午他就能再回到宁夏卫,离开一天而已,尚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而袁将军也答应他离开后将军府外松内紧,一定看守好家眷,到时候他会让他夫人过来陪秦文茵,真有不长眼的土匪来抄后营,要么对方把命留在这儿,要么袁将军的家眷就跟秦文茵一起被抓。 多重保证之下,白一堂这才答应出山。 袁将军觉得他自己就够儿女情长的了,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更甚的,差点没呕死。 其余人早整装待发,只等白一堂了。 白一堂接过马鞭,利落的飞身上马,对校尉拱手道:“内子就托付给校尉了。” 校尉满头大汗,连连挥手道:“白大侠放心,在下必不负您和将军的托付,您就快走吧。” “商队”和外头设伏的兄弟们可都等着白一堂呢。 白一堂这才一扯缰绳,带着一队骑兵往白虎涧赶去。 为了不让人察觉,他们这次半途会拐入小路,抄到白虎涧的左侧,那里早候着他们的斥候,看到白一堂立即上来禀报道:“白大侠,人都埋伏好了,他们还未进来。” “可有信?” “有,午时的时候传过来一封,说他们大概申时能进白虎涧。”斥候紧跟着白一堂,低声道:“我们刚才悄悄看了一下,白虎涧两边的山林里都埋伏了土匪,多布置在前半段和中间那段,人数没算出来,但仅我们看到的就不下五百,白大侠是不是和校尉说一声,再从宁夏卫调一些人来?” 因为山里的地理因素,袁将军进山带了八百人,剩下的七百人才是给白一堂的。 其中又有两百人扮作商队押送货物,现在他们埋伏在这里的只有五百人而已,在人数上并没有优势。 白一堂蹙眉想了想道:“虽说鞑靼现是大楚的属国,但也不得不防,宁夏卫的人不能再调了。” 他转身叫来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你不是总旗吗,一会儿打起来由你指挥,来人,让旗手过来见人。” 又叮嘱道:“我会尽量帮你们拦住那些功夫好的江湖人,其余的就看你们自己了,我是不会行军打仗的,而这是你们的长处。” 白一堂看向被掩在树后的马,轻声道:“将所有的马都利用起来……” 总旗瞬间明白,低声道:“白大侠放心,打仗是我们的长处,真拿出刀来真刀真枪的干,我们这些士兵全然不惧,只是他们当中有些武林高手,我们这些士兵对上有些吃亏而已,白大侠若能把他们拦住,那我们就可以放心施为了。” 军队讲究的是协同作战,论单个的战力他们或许比不上那些江湖人,但利用阵法,他们的战力可比这些土匪强多了。 只是他们当中有些武林高手,武功好,轻功也好,轻易便可杀了他们的士兵破阵。对付这些土匪小阵更灵活,因此是三人到五人组阵,可要是那几个武林高手腾挪杀人,每次杀掉一两个,他们的阵法根本维持不住。 他们跟这些土匪打过好几次交道,每次都是因此而败,所以将军才贴公告招收能人异士。 除了白一堂外还有好几个镖师来应招,但他们的功夫都比不上白一堂,所以他们的主要希望还是放在白一堂身上。 白一堂将人交给总旗,见他们没有问题后才道:“我去查探一下敌情,顺便看看商队到哪儿了。” “别,”斥候拦住他道:“白大侠,那些土匪都警觉得很,我们的人都不敢靠近,生怕他们发现了。” 也就是军师和将军笃定他们会把主要兵力布置在前半段和中断,他们才趁着月黑风高比他们早一天来到这里埋伏,不然也会被发现的。 这场战役他们将军计划了那么久,可不能功亏一篑。 白一堂就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说罢不等斥候说话便身形一闪跃上一旁的树枝,也不见他怎么动作,竟然就消失不见了。 大家愣愣的抬头看着那截树枝,然后左右张望,但附近的山林还是那么安静,偶尔有一两声虫鸣鸟叫,并不见异常。 斥候不由肃然起敬,“如此不露痕迹,难怪……” “难道你也看不出来?”总旗低声问他。 斥候摇头,“看不出,一点痕迹都没有。” 总旗眼中一亮,更加有信心。他可是知道的他这同僚是最好的斥候,观察力惊人,又心思细腻,若是他都没发现白一堂是怎么离开的,那就说明白一堂的轻功极其厉害了。 白一堂在林中悄无声息的腾挪,将土匪的兵力和布置摸了个清楚,他发现这些土匪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竟然也是分两路埋伏。 一路在前,一路在后,人数竟多达千人。 白一堂不由心思一沉,他们手上只有七百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拼的过。 记下兵力分布,白一堂回到他们的营地。 总旗正跟几个小旗趴在地上讲作战计划,白一堂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吓得他们汗毛一竖。 白一堂拿过总旗手里的木条抹掉他画的地图,重新画了一幅,将对方的兵力分布详细的标注出来,几人都吃了一惊,低声道:“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会把所有人都带出来了吧?” “不可能,这些土匪可都分了好几派的,全带出来就不怕有人黑吃黑抄了他们后营?”总旗沉吟道:“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兵力又加强了。” “可我们只有七百人,这怎么办?” 总旗沉吟过后道:“好在我们提前知道了他们的兵力分布,白大侠,你可看到了他们的武器,军备如何?” 白一堂蹙眉想了想道:“大部分都是刀,只有少数人拿的是木棒。” “可有弓箭?” “没有。” 众人松了一口气,总旗低声道:“将军从延安府租借回来的弓弩可以用上了,我们也兵分两路,一路伏击,一路则抄他们第二路伏军的后路,到时候……” 白一堂听着他们的作战计划,默默地走到一旁盘腿坐下打坐,他也读过兵法,这些事自然能听懂,然而论起擅长,他这个只读过几本兵书的人可比不上这些打了十来年仗的人,所以不如听他们的。 总旗的计划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大家完善后开始布置下去,等命令下达到每一个人手里,申时早过了。 总旗不由蹙眉,“他们怎么还不到,该不会路上出事了吧?” 此时,乌四爷也在问他的下属,“怎么回事,人怎么还没到,该不会消息有误吧。” 话音才落,一人急忙跑过来,低声道:“四爷,商队来了。” 乌四爷眼睛一亮,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两百来人,除了他们李家的伙计就只有镖师护送。” “李家的三掌柜也在商队里?” “在,这趟就是他亲自押送的。” 乌四爷松了一口气,抿嘴一笑道:“传令下去,让大家伙打起精神来,干完这一票我们就下山吃顿好的。” 大家应了一声,立即提了刀埋伏好。 对面的乌二爷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冷笑一声道:“一会儿让乌四的人冲在前面,我们不急。” “二爷,四爷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怪罪又怎么样,又不是一家子了,合同早拟好了,他还能反悔不成?” 其他土匪则在抱怨乌家人行事太过霸道,“还以为他们乌家堡还在呢,这次李家商队的事明明是我们得到的消息,结果却被他们半路截了这么多好处,一会儿往前冲的时候都悠着点,别太不惜命。反正商队也只有两百来人,争不过乌家堡那几个兄弟。我们跟在后面晃晃就行。” “是,大当家。” 第664章 番外 大侠和闺蜜(十一) 一个斥候正闭着眼睛趴在草地上,待听到隐隐传来的震动声,他便唰的一下睁开眼睛,爬起来汇报道:“来了!” 白一堂睁开眼睛,见搭建都看向他,他便微微点头道:“大家准备吧。” “白大侠要不要拿把武器?” “不用,”白一堂摊开手,将手中的五棱铁星给他看,“有此足矣。” 白一堂看了扫了众人一眼,起身离开,指挥的事全权交给总旗。 商队的人都是宁夏卫的士兵假扮的,除了领头的李三掌柜。 生死之间,李三掌柜不可能不紧张,但来前他便已做好死的准备,此时虽然手心冒汗却也面无异色。 他推开车窗,看着两边茂密的树林,但盯得眼睛都快发酸了还是没看出异常来。 但他也知道不对,因为这一段安静不已,似乎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消失了。 “过白虎涧需要多长时间?” 车旁的“镖师”低头道:“若是顺利,两刻钟可过去。” 李三掌柜微微点头,将车窗掩上,回身坐好,而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茂密的灌木丛后,高大的树后面冒出一群群人,提着刀嗷嗷大叫着冲出来将他们前后围住。 白虎涧是一条狭窄的道路,东北边是陡峭的山林,裸露出来的岩石都是白的,人一踩就有可能从上面滑下来;而西北面则是较为平缓的山坡,树木茂密,多为带刺的灌木。 所以是设伏的好地方,一旦在此被土匪围住,那可真是进也不行,退也不得。 呼啦啦的土匪冲他们跑下来,将他们全部围住,乌四爷冷凝的看着他们道:“缴械不杀,老实的把东西留下,爷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商队的士兵们纷纷抽出大刀,背靠着背警惕的看着他们,紧张的扫着他们身后的树木,想要知道他们的同僚可到位了。 白一堂栖身在一棵树上,滑着手中的两枚五棱铁星,静静地扫视全场。 很快,乌二爷也带着他的心腹走出山林,冷笑的看着下面的商队,冲对面喊道:“四弟,跟他们废话什么,他们不过两百人而已,拿下也不过跟切菜一样……” 白一堂目光扫过他们的太阳穴,在心中记下他的对手,手中的铁星“咻咻”两声便朝乌二爷及他身边的人射去…… 乌二爷话都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看到飞射而来的寒星,想也不想便拉过身旁一人挡在身前,转身就往一旁跃去,不巧,正中紧随而来的另一颗寒星。 铁星直接划过他的脖子,一道血线飙出,他捂住脖子不可置信的看向对面…… 这怎么可能,他的功夫在江湖上不说一等,但也算得上二等,而在这宁夏卫除了他四弟可以与他一战外,谁还能有如此的暗器功夫? 乌二爷张着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冒出一嘴的血沫子,他的属下大惊失色,一边趴下一边将他拖到一边,大叫道:“快,快给二爷止血……” “不行,伤了动脉,止不住啊……” “奶奶个熊,是他么谁干的?” “不是商队,是四爷那边的人,四爷是想趁机吞并我们吗?” “奶奶个熊,跟他们拼了——”说罢抽了刀就冲下去。 乌二爷眼孔紧缩,伸手要抓住他,却根本抓不着,他眼中透出绝望,只能无声的大喊道:“不是四弟,不是他……” 可惜没人听见,乌二爷的人认定是乌四爷背后下黑手,哇哇大叫着要往下冲。 只是凑巧蹲在乌二爷旁边一棵树上的白一堂听着对面传来的动静,不由摸了摸下巴,没动手杀乌四爷,反而射向另外几个匪首…… 与此同时,商队的士兵们看见一个匪首当场毙命后便抽出刀来开始结阵砍杀…… 乌四爷察觉不对,抽出到来挡住他二哥一个属下的攻击,喊道:“你他妈干什么,没脑子吗,我们中计了!” “中的屁计,我们都亲眼看见暗器是从你这边射出的,你休想狡辩。在这宁夏卫,除了二爷,谁还能藏在你眼皮子底下不被你发现?你早就想吞并我们的人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兄弟们,上啊,我们要为二爷报仇!” 乌二爷的人听闻,更加凶猛起来,场面顿时混做一团。 乌四爷和其他匪首的人要枪杀商队,乌二爷的人却冲着乌四爷而去,于是乌四爷的人也开始跟他们对砍起来,但大家并没有统一衣裳,大家除了认识几个头头和本阵营的人,其余几个山寨的土匪彼此都不熟。 杀红了眼后便会错杀,于是彻底混乱起来,你杀我,我也杀你,你不小心砍到了我,我便回你一刀。 只有商队的士兵还能分得清自己人,专心杀土匪,其余的全部混乱起来。 总旗见状,呼啸一声,埋伏的士兵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三人为阵悄无声息的加入战局…… 白一堂则在场中腾挪,悄无声息的收割功夫教好的土匪的性命。 乌四爷一边抵抗一边环顾全场,很快就发现加入战局中的异样,在这混战中有一伙人三人成阵的厮杀,而只有军队才会组阵,他面色大变,用内力大吼道:“我们上当了,是军队,是军队在设伏!” 他一刀挡住袭来的刀,用力一推,大声吼道:“你是蠢货吗,睁开眼看看,那些商队都三人成阵,用的是军阵,杀二哥的是朝廷的人!” 乌二爷的属下扭头一看,瞳孔不由一缩,振臂喊道:“儿郎们,我们……呃……” 乌二爷的属下捂着脖子,瞪大眼睛看着飘然而至的一袭白衣…… 白一堂却是看也不看他,快速的冲他身边闪过,手掌一挥,手中的寒星“咻咻”的射入一波土匪的心脏,然后伸手就朝乌四爷攻去。 乌四爷只来得及回刀防守,白一堂在刀壁上轻轻一弹,乌四爷只觉手臂一震,然后一声清脆,挡在身前的刀瞬间断成两截,他瞳孔不由一缩,往后急跃,心思电转间明白过来,这人不可能是朝廷的人,必出自江湖。 想到这一个月来宁夏卫的袁将军一直在招收能人异士,他不由大喊道:“大侠且慢,你若收手我可给你千金,袁将军能给你的我都能给……” 白一堂却是一言不发,紧追而上转瞬间便与他对了三四招,乌四爷的心腹手下见主子危险,拎着刀就前赴后继的冲白一堂冲去。 白一堂一招一命,反倒是给了乌四爷喘息之机。 乌四爷看到他飘忽的招式,知道自己便是转身逃走只怕也逃不脱,只能利诱道:“前辈不知出自何门何派,我们乌家堡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望,还望前辈看在先辈们的交情上放晚辈一条生路,过后晚辈必有重谢奉上。” 白一堂依然一言不发,转眼间见下面的士兵危急,便挥下一把寒星,竟然无虚发也无误伤。被围住的士兵趁机突围而出,三人成一队的紧靠在一起继续杀敌。 乌四爷见状大恨,知道利诱不成便喊道:“前辈是江湖人,江湖跟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投靠朝廷就不怕武林同盟找你算账吗?” 白一堂再内敛此时也不由嗤笑一声,“江湖儿女行侠仗义,以侠行走于天下,可不是让你以武犯禁的,难道江湖便是教你打劫商旅,鱼肉百姓的吗?今天在下就算是为了武林同盟清理门户吧。” 说罢手中的攻势更加猛烈,白一堂将挡在身前的土匪全部踢开,对着乌四爷拍出一掌,乌四爷面色大变,急剧向后退去。 然而白一堂内力深厚,轻功卓绝,这掌风几乎是如影随形,他的一个心腹咬牙挺身挡在乌四爷面前,掌力直接将他震得倒飞出去,将乌四爷撞到地上。 心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碎裂,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白一堂便吐血身亡。 乌四爷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看见白一堂缓缓向前走了两步,他不由倒退了两下,但手掌碰到身下的石头,刺痛袭来,他瞬间清醒过来,知道今日他是在劫难逃,他不由惨笑一声道:“今日是我失策了,不知前辈可否告知姓名,让我死也死得明白。” “在下白一堂。” 乌四爷垂眸思索,“白一堂?” 他瞳孔一缩,震惊的抬头,“白衣飞侠,你,你不是早就金盆洗手了吗?” 白一堂微笑,颔首道:“是啊,所以我不偷东西了。” 乌四爷面目青白的道:“既是金盆洗手,您何必管这些纷争?” “因为,”白一堂的脚踩在一把刀柄上,轻声道:“我是人。” 脚下轻轻一用力,刀便如流星般射出,直接没入乌四爷的胸口,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白一堂,眼中满是怨恨和不解。 白一堂不由一叹,轻声道:“乌家堡本是马匪出身,你们的先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洗白,养马贩马撑起乌家堡,没想到最后却毁在了你们这一代。你们有功夫在身,不知比一般人强多少,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就不该来当土匪。”偏偏还出现在他眼前,不知道他会管闲事吗? 乌四爷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白一堂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加入山下的战斗中。 第665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十二) 白一堂武功高强,一掌过去便能扫下一片,杀人比砍瓜切菜还要简单,加之匪首全诛,土匪们群龙无首,心生退意。而士兵们却依然能够守住阵脚,即便一开始人数比他们少,此时也能全面反攻。 夕阳西下时战斗便结束,橘红色的夕阳照在地上,映得地面上的鲜血更加嫣红。 白一堂蹙着眉在战场上走了一圈,确定自己盯上的人没有一个走脱后才转身与总旗道:“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可以回宁夏卫了吧?” 总旗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没想到进展会如此顺利,而白一堂的武功比他们以为的还要高,最主要的是竟阴差阳错的让他们先互相残杀起来。 战斗一起,他便带了埋伏的大半人马拿了弓弩偷袭第二路埋伏的人。 留下的人少,他以为回来时会看到同僚们伤亡惨重,没想到土匪们先自个乱起来,反倒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这让他们的伤亡减少很多。 总旗现在看着白一堂就好像看着一个宝贝一样,“白大侠,将军他们还在山里,您武功好,要不要进去帮帮他们?” 白一堂低头想了想,摇头道:“我对山里不熟,要是无人领路,我武功再好也没用。” 总旗闻言失望,也是,将军把向导都带走了,而山林这么大,谁知道他们现在走到了哪里? 白一堂扫了战场一眼,转身道:“你们打扫战场吧,我先回去了。” 总旗知道他是想妻子了,抽了抽嘴角最后还是啥都没说,目送他离开。 “大人,白大侠怎么走了,他不要首级和战利品了?” “白大侠还看不上那些腌臜东西,赶紧把那几个匪首的首级割了,打扫干净战场,我们也回营。” “我们不进山支援将军吗?” “没有向导怎么进山?”总旗看向山林深处道:“土匪的主要兵力都在外面这里了,将军那里问题应该不大,我们先回营,找校尉商议。” 白一堂快马加鞭的往宁夏卫赶,苍茫的草原上只有他一人一骑在往前飞奔。 在月上中天时,白一堂总算是赶到宁夏卫,城门早已关闭。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叫开城门的动静有点大,因此调转马头到了城墙右侧,找了个地方拴住马,这才飞身而上,悄无声息的潜入宁夏卫中。 将军府不在宁夏卫的主街上,而就在军营的不远处,地方有些偏僻,白一堂懒得走路,直接从屋顶上飞过去,轻悄悄的落在了他们住的客院里。 客院里的灯是亮着的,袁夫人正坐在炕上跟秦文茵说话,突然看到推门进来的白一堂,她惊诧得掉了手中的针线。 秦文茵却是眼睛一亮,连忙下炕穿鞋道:“你回来了,吃晚饭了吗,要不要用些东西?” 白一堂按住她,对她微微一笑,这才扭头去看袁夫人,拱手谢道:“多谢袁夫人照顾内子。” 袁夫人回神,连忙下炕问,“白大侠,你回来了,那我夫君……” “将军还在山里,不过白虎涧的伏击很顺利,全歼匪徒,无一人逃走。” 袁夫人大松一口气,见他们夫妻手拉着手,她便笑道:“白大侠平安归来就好,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起身告辞。 秦文茵将她送到院门,这才急切回身,“你可有受伤?” “没有,他们都近不了我的身,怎么会受伤呢?” 秦文茵上下将他打量一通,确定他真的没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中午吃的是干粮吧,我去给你煮碗面如何?” “不用了,”白一堂拉住她道:“袁夫人肯定派人去叫校尉了,我一会儿要去见他,到时候再跟他用一些就行了。我就是先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这是在将军府,我有什么不安好的?” “好了,你快休息吧,一会儿我在偏厅里见校尉。” 袁夫人一出院子就赶紧让人去找校尉了,还让厨房给他们准备了些热食。 等校尉急匆匆赶来,热食也好了,白一堂在偏厅里见他,一边埋头吃饭一边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校尉脸色奇异的在他对面坐下,问道:“白虎涧的伏击这么快就结束了?还有,你是何时进城的,我怎么不知道?” “太阳落山时就结束了,我回来时他们还在打扫战场,所以我不知具体的伤亡数据,不过应该不是特别严重,再过一会儿报信的士兵应该会回来。至于我是如何进城的,”白一堂对他挤了一下眼睛,“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吗?” 校尉心堵了一下,“你把马扔哪儿了?” “城门外,你让人出去一找就能找着。” 白一堂简单的说了一下战斗,校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竟然派出这么多人?” 然后又庆幸,“幸亏他们心生误会,互相残杀,不然这次胜负还不一定呢。” 白一堂微微颔首。 正说着话,一个士兵疾步进来,禀报道:“校尉大人,白虎涧有信回。” 白一堂扬了扬下巴道:“伤亡数据出来了,去吧。” 校尉起身和白一堂抱拳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校尉出院前招手叫过一个婆子,低声道:“告诉夫人,让她一定要招待好白大侠夫妇。” 婆子低声应了一声。 白一堂吃饱喝足,这才叫了水沐浴。秦文茵还没有睡觉,见他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便拿了干毛巾帮他擦头发。 白一堂躺在炕上任由她擦头发,秦文茵轻轻地给他按摩头皮,他舒服的喟叹一声,微微闭上眼睛睡过去。 秦文茵见了微微一笑,将他头发擦干后便将脑袋放到枕头上,这才拽过被子给他盖上。 白一堂却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往炕上一拉,倾身便压住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夜深了,我们一起安眠吧。” 秦文茵脸色稍红,抵在他胸前道:“你累了……” 白一堂低头含住她的嘴唇,低声笑道:“谁说我累了?不信你试试看,我现在精神得很呢……” 白一堂的任务完成,心神放心下来,第二天便抱着秦文茵睡到了日上三竿。 秦文茵从他怀中醒过来时看到阳光从窗户里照进室内,一时大急。 这可是在别人家做客,怎好懒床? 她撑着就要起身,手掌却不小心按到了白一堂的胸口,担心弄伤他连忙低头去看。 低头却对上白一堂含笑的眼睛,他微微一笑,将她重新扯进怀里,低声笑道:“再睡一会儿吧,反正都迟了。” 秦文茵就拍打了一下他,“不要,我睡够了。” 白一堂就放手,笑道:“那你起吧。” 秦文茵拥着被子起身要穿衣裳,这才发现他们的衣服被白一堂丢到了另一边,她在炕上根本够不着。 她不由傻眼。 白一堂无赖的冲她张开怀抱,“快陪我再睡一睡,一会儿我帮你拿衣服。” 秦文茵转身就拍了一下他胸膛,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快起床。” 白一堂耍赖一般的闭上眼睛,秦文茵不由伸脚踢了踢他,结果白一堂动都没动一下,她又不舍得用力,只能看着他着急。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的门外站了人,或许是丫头,或许是婆子,也许他们手上还端了水盆。 秦文茵一向守礼,至少在别人家做客是这样的,这样晚起实在是太失礼了。 见白一堂无动于衷,她不由委屈的道:“我饿了。” 白一堂睁开眼睛看向她,“怎么会这么快饿,我都没饿呢。” “你昨晚何时用的晚饭,我何时用的?” 白一堂闻言一想也是,赶忙起床。 秦文茵见他掀开被子就裸着身子下地,不由红着脸转过脸去,但眼角的余光又忍不住偷偷的瞄向他。 白一堂就站在炕下任由她看,还问她,“好看吗?” 秦文茵就忍不住拿起枕头丢他,“真是越来越无耻了。”也不知道是谁,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还要她教呢。 白一堂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乐得哈哈大笑起来,转身给她找衣裳。 夫妻俩穿好衣服,这才开门让外面的丫头和婆子进来。 昨天晚上大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将军府,将军府的丫头婆子也收到夫人的命令,一定要好好伺候白大侠夫妻,因此几人态度比之昨天还要谦恭。 见他们心情好,还陪着说笑了两句,“今日来县城的商旅们会摆出一些便宜的商品,白大侠和白夫人若有兴趣可以前往一观。” 白一堂问:“离互市不是还有好几天吗,怎么现在就摆出货物了?” “是为了吸引一些人气吧,好的东西自然是要留到互市的时候,但一些普通的商品却是现在就可以展出的,我们当地的百姓就能买一些。听说上好的细棉,一匹都只要两百文呢,可比布庄里卖的要便宜多了。” 他们宁夏卫盛产牛羊马,各种毛皮,还有些药材,但棉布,绸缎,茶叶等却都要从中原进,价格很高,别说一般人,就是富户都买不起的。 所以秦文茵在这里可以一天三顿,时时要求喝新鲜的牛奶和羊奶,但要喝到好茶却非常的难。 第666章 番外 大侠和闺秀(十三) 等白一堂和秦文茵用好早饭,白虎涧的士兵也撤回到宁夏卫了,幸亏商队的车够多,将车上装的树叶等物丢掉,把伤员抬上车便能走。 五更时出发,现在刚好回到宁夏卫。 白一堂牵着秦文茵的手出去逛了一天,看好了一块地,打算买下建成饭馆。 袁将军依然一点消息没有。 不过校尉等人并不担忧,袁将军身经百战,白虎涧一战砍了这么多土匪,留在山里的应该不多,即便他们占着地利也难在将军手下讨得好,而且攻战山寨本来就耗时。 待到第二天,白一堂和秦文茵出去置办出行的东西回来到时就收到袁将军回营的消息。 校尉亲自来请白一堂去议事。 “你们将军没事吧?” 校尉笑道:“没事,这一次将军攻破了四个山寨,战利品颇丰,一会儿白大侠可以选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白一堂摇头笑道:“你们自己留着就好,我不缺什么东西。” 袁将军崴了一下脚,还是出山的时候踩到了松的石头滑了一下,他已经从校尉和总旗那里知道了白虎涧的情况,对白一堂很感激。 “多亏了白大侠,不然这次我们未必能赢。”要是在白虎涧不能全歼敌人,让他们逃回山寨不仅可能让他们转移财物逃脱,有可能他们还会被里外夹击,进退不得。 袁将军:“没想到他们会带这么多人出山,留守山寨的人很少。这一点是我们估计错误了。” “袁将军,既然土匪已剿尽,那特别通关文书不知何时能给我?”白一堂不太想在此耽误太长时间。 “这个白大侠放心,不出三五天我就能办好,只是你们不是要在宁夏卫开饭馆吗,你们现在就要出关?” “我们的管事再过几日就要到了,所以我们决定参加完互市就走。”白一堂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总要先确定通关文书是否能拿到。” 袁将军看向军师,军师就对他微微点头,袁将军便笑道:“白大侠放心,在你出关前,文书一定办好。” 白一堂放下心来,想了想道:“既然土匪已剿尽,那我与内子便搬出将军府了。” “白大侠这是为何,”袁将军瞬间坐直身子,瞪眼道:“莫不是府中有人怠慢了大侠和白夫人?” “这倒不是,”白大侠轻咳一声道:“只是我们夫妻习惯了自己住,如今住在府上多有些不自在,所以我们想在外面单独租个院子。” “白大侠在府上不也是单独住一个院子吗?两位尽管把这儿当做自个的家,缺什么少什么就与我夫人说,何必要搬出去呢?” 白一堂摇了摇头,刚要拒绝,袁将军便把脸一虎,按住他的手道:“白大侠莫不是嫌弃我家简陋,不愿意住?” 白一堂无奈,“袁将军,您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怎么还学了那些文人的把戏?” “什么文人的把戏?”袁将军把眼睛一瞪道:“我这是好客,何况在这宁夏卫,除了县衙你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住宿条件?别说出去租房子,外头那些房子还真比不上我的将军府。白大侠,你有什么不自在的跟我说,我让他们全都改过。” “算了,算了,我住了便是了。”白一堂起身道:“好了,我不打扰你们议事了。” 校尉笑着送白一堂出去,目送他出了院门后才回身,“将军,为何一定要留下他?” 军师摸着胡子笑道:“将军留下他才是对的,他武功如此高强,他的身份算是八九不离十了。他可是顾太傅的继父,能跟他搭上些交情,于将军,于宁夏卫来说都是大好事。梯子都送到了跟前,难道你还要往外推不成?” 袁将军微微一笑,问道:“京城的消息何时能回来到?” “最快也要八九日,”军师沉吟道:“三日后就是互市,他们参加完互市才走,那就得六天,到时候他们要收拾东西,将军再给他们饯别拖上一两日便行了。” 袁将军闻言微微点头,“我看过他们的马车,真要驾着出关,也不知会不会遇到打劫的。” 那车一看就土豪,不抢他们抢谁? 军师却笑道:“他们既然敢用,自然有本事保住,而白大侠的功夫的确好,再不济保命总是没问题的,将军不必太过担忧。” 白一堂和秦文茵正在准备他们出关的东西。这一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回来,所以带的东西不少,而且因为空间有限,这一次他们带的东西要慎之又慎。 因为在关外,有一些东西是买不到,或者是很难买到的。 比如说上好的茶叶,红枣,杏仁等干果,还有些腌菜也很难得。 俩人将所要带的东西一一列下,然后按照轻重排好,一些能在关外买到的东西便少带些,难得的便多带些,没有的则带更多。 等把轻重排好,俩人这才开始拿着银子上街采买,这才发现他们的钱有些少啊。 “就算把我们带的那些茶叶和绸缎都卖了也换不来太多钱,”白一堂摸着下巴道:“写信的时候好像忘了让徒弟给我们带钱。” 秦文茵将他们晒好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不在意的道:“放心,宝璐肯定会记得的。” 宝璐的确记得,不仅记得,当得知他们这次出关是有意描绘鞑靼的地图时,她便知他们出去的时间不会短,因此全给他们换了黄金带着。 一个管事带着三个下人快马加鞭的赶到宁夏卫,将一直背在身上的盒子取下交给俩人,跪着回道:“这是太太让小的带来的,说让老太爷原地换成白银。” 白一堂入手便觉得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锭锭金元宝,一锭足有二十两,一共十锭。 管事这段时间一直背着这个盒子,可累得不轻,解释道:“太太担心银票在这边换不开,所以让小的们带着黄金,若是还缺,我们只得到延安府去取钱了。” 因为延安府那边才有钱庄。 白一堂满意的合上盒子,道:“当地的百姓不收银票,但来此的商旅却是收的,到时候可以跟他们换一些。” “我打算在此建家饭馆,以后也好联系,地已经买了,但建造得靠你们,厨子伙计等也都得你们找。” 看着四人,白一堂顿了顿道:“你们再去宁夏卫看看,到时候再选一块地建成别院,你们可以住,待我们回来也可以住。” 反正宁夏卫的地又不贵,三四两银子就能买一亩,因为闲置的劳动力多,建房子也不贵。 白一堂这几天都打听出价格来了,建座两进的别院,不用特别精致的,简单的装修一下,四五十两就足够了。 饭馆要开大一些,装修要豪华点的,上下两层楼,预算是三百两左右。 这些预算白一堂早拿出来了,给他们留的全是银票。 而黄金他自个带着,拿出一锭来换成白银,然后藏到马车的衣柜里。 宁夏卫互市,中原来的商旅不少,而鞑靼那边来的商人,部族首领和牧民更多,大家都拿来了自己的商品跟人交换。 而白一堂带来的绸缎和茶叶质量都不差,换了不少的毛皮,珍珠和药材。 他转身又把这些东西转卖给中原来的商旅,换取金银。 没办法,鞑靼人随身带来的金银少,他只能先以物换物后再换成钱。 等他把换好的钱都分批的藏进马车的各个角落也到了他们要出发的日子。 袁将军收到京城的回信,确定了白一堂和秦文茵的身份,这才给他们通关文书。 俩人最后将车肚子里的水桶注满,这便可以上车出发了。 袁将军等人和管事都来送他们,白一堂对袁将军拱手道:“袁将军,我留在宁夏卫的人手就拜托您多加照顾了。” 袁将军看了一眼管事,笑道:“只要他们遵纪守法,在下便能保他们在宁夏卫不被人欺负。” 白一堂看向管事。 管事立即低头道:“老太爷放心,小的时刻谨记顾府家规,绝不敢做出违法之事。” 白一堂微微点头,这才跳上马车道:“希望我回来时饭馆已经开起来了。诸位,告辞了!” “白大侠保重。” “一路平安。” 白一堂挥挥手,驾车往关口而去,将特别通关文书交给把关的士兵,那士兵早看到他们家将军,自然不会过多为难,打开瞄了一眼就还给白一堂,挥手放行。 白一堂驾着车出关,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他敞怀一笑,敲了敲车门道:“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秦文茵推开车门,走到他身旁坐下,看着这广阔的大草原,不由慨叹道:“见之心境开阔,心情怡然,果然美景。” 白一堂哈哈大笑道:“更美的还在后面呢,回头你画一幅画给宝璐寄回去,馋馋她。” 说罢扬鞭一挥,让马车快速前进。 秦文茵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爱惹孩子吗,小心景云找你麻烦。” 白一堂哼了一声道:“我远在天边,他能奈我何?” 他就是爱惹他徒弟心动却又不能出京,他管得着吗? 秦文茵就笑着推了一下他,道:“都说在草原上看落日最美,不知今日我们能不能看到那最美的落日。” “今日看不到那就等明日,时间多得很,总有一日会看到的。”白一堂伸手握住她的,笑道:“反正我都会陪着你的。” 秦文茵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应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急,但我会一直期待着。” 第667章 番外 云璐学院(一) “当当当”的钟声响起,云璐学院各个角落里开始传来学生向先生告别的声音,等先生们离开教室,学生们这才鱼贯而出。或是跑向食堂,或是三两结伴的回宿舍,还有的则继续留在教室做作业。 经过二十年的发展,云璐学院已经发展成为全大楚最大的技术学院,即使后面有好几家新开的技术学院紧追其后,但也超不过云璐学院去。 因为发展迅猛,当初买的那个宅子早就盛不下那么多学生了,于是黎宝璐在外城买下两座荒山和山下的田地,填平后建成云璐学院。 地理位置比不上清溪松山两大书院好,却还是在城中,这边本来是城中百姓耕种之地,集市本不到这,却因为云璐学院建在此,这边慢慢形成了一条街市,被人叫做学院路。 云璐学院的学子大多出身贫寒,小部分为中等阶级,家中再富有的女孩是不会来上云璐学院的,而是会去各种女学学习别的本事。 因为她们的家境决定她们不用工作便能过得很好,而来云璐学院的学生大多是为将来寻求一个出路,不至于一生都苦哈哈的倚靠土地,依靠男人而生。 这些年云璐学院培养出了大规模的人才,这些人才除了少部分留校外,其他的或是被各书院聘请作为女先生,或是到各个作坊和店铺中干活,还有的则自家经营起小生意。 大多日子过得还不错。 至少把书院的束脩还了以后还能自己养活自己。 而云璐学院与各地大商号及西域的商人都有合作,哪怕是学生在校期间都能挣一些小钱,成绩优秀的学生甚至就读时就能还清书院的束脩,还能照顾家里。 这也让贫穷的家庭看到了希望,凡是家中有女儿的到了年纪就送到云璐学院,反正云璐学院说了,束脩可以赊账,等孩子毕业后再还,不用他们做父母的操心。 即便孩子学成后还完账也就快要成亲了他们也开心,因为女儿有出息了,哪怕是出嫁也会帮衬一下村里。最要紧的是,云璐学院并不禁止手艺外传,女儿学会以后可以回家教儿子,当然教多教少就看她的本事,能够学到多少也看他儿子的悟性。 反正至今为止经过二道手出来的学生没几个能够出名的。要知道他姐妹在学院时有七八个先生教她,而回到家则是她一个人教他七八门功课。 其实要给家长们选择,他们更愿意送儿子进去学,让女儿在家干活,可惜云璐学院不收男孩。 后面也有人开技术学院,只收男孩,可惜手艺都比不上云璐学院不说,他们还收束脩,并不给赊欠,最多减免成绩最优异的几个学子的束脩罢了。 而那束脩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所以在观望了一两年后,父母们最后还是忍痛把儿子留在家里,把女儿送到学院,等女儿学会后再教儿子,或是赚了钱再把儿子送去书院。 二十年过去,如今环绕京城的几个城镇中都以生女为贵,再不会出现生了女孩便溺死的事。 朝中的官员没想到一个书院的影响竟然这么大,但也因为这一点,虽然女孩们越来越胆大,也越来越放肆,大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去整顿。 不管怎么说,现在嫁娶的年龄越来越晚,要是再出现溺死女孩的现象,那人口增长就更慢了。 所以为了人口增长,大家忍了。 京城文风兴盛,皇帝为国防力量考虑,开始着令礼部和兵部吏部三部筹办军事书院,为国家培养军事人才。 不至于让文官压过武官,以后有兵无将用的窘境。 而去军事书院上学的多是贫苦家庭的男孩,因为上军事书院同样是不要钱的,只要能考过就行。 不巧,军事书院就建在云璐学院不远处,这给一直难找对象,难出嫁的云璐学院师生们一个好机会,军事书院建校八年来便撮合了不少对夫妻。 除了军事书院,云璐学院的学生找对象还可以从各技术学院中找,不仅门当户对,还有共同语言,大家都是学技术的嘛。 其次便是各商户和一些家庭条件中等的富农了。 因为出过好几例云璐学院学生被骗婚的例子和齐大非偶的事例,云璐学院从十五年前便增设一门婚姻课程。 每个班级都要学,一共要学五年,除了各种防骗术外还有婆媳相处,夫妻相处的心理学。 除此外,还有处理家事的能力培养及各种礼仪等。 黎山长开校会时说过,如果学够五年,出门还是会被骗,那就不是他们书院不周到,而是学生本人太蠢,只能叹息奈何奈何了。 姜笛将自己的医包收好,背起来就走,她一旁一直低着头的杨柳连忙拦住她,吭哧了半响才道:“姜笛,你陪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姜笛面无表情的问,“你想清楚了?是要我扎他一针,还是依然死不悔改的跟他走?” 杨柳就叹息一声道:“我都知道他家有糟糠妻,哪里还能跟他走?那就不仅是害我,还害了那不知在何处的女人了。” “那你还去见他做什么?”姜笛摸了摸她的医包问,“真让我扎他一针?” 杨柳摇头,“你上次扎了金员外,已经被学院处过一次了,哪里还能再扎人?他是外地人,丢了脸也不要紧,真告到学院来吃亏的还是你。” “既不扎针,也不跟他走,那你还去见他干什么?”姜笛烦躁道:“那种男人就该一刀两断。” 杨柳幽幽一叹,“毕竟付出了不少感情,若不去最后见一面,我心不安啊。” 姜笛脸上好似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但杨柳是自己的好友,她都想通了不再跟那个男人来往,她总不好再口出恶言。 姜笛咽下恶心,面无表情的转身,“那走吧,我陪你去。” “等一等,我表姐在木工班,我们再去叫上她。” 姜笛蹙眉,“见个男人而已,要不要叫这么多人?” 杨柳眼泛热泪,几乎泪盈于睫,哽咽道:“我只是想给这段感情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好了,好了,我们叫上你表姐就是了。”姜笛怕了她了,转身道:“快走吧,下午还要上课呢。” 杨柳的表姐黄玉早带了几个同窗在木工班里等着了,看到她们俩人过来便从桌子底下抽出两根木棍给她们,拍着胸脯表示,“这是专用的,结实且沉,打在人身上能有双倍的功效,我们力气虽小,但要是尽了全力且用巧劲儿,打折一人的腿不成问题。” 杨柳感激的眼含热泪,接过道:“谢谢表姐。” “客气什么,他敢骗你,打折他一条腿都是轻的。” 姜笛目瞪口呆的抱住塞到怀里的木棍,看着木工班里的同学,咽了咽口水问,“你们这是打算动手?可要是被他告到学院不也被处分?还不如我扎他一针呢,保证让他三五个月硬不起来。” 杨柳鄙视的瞥了她一眼,柔声解释道:“放心,除了我们没人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她抚摸着手上的木棍,神情温柔的道:“被他骗了这么久,还让他牵了手,怎么能说完就完了呢?” 姜笛打了一个寒颤,看着好友说不出话来,这跟自己认识的杨柳差别好像有些大。 黄玉则不在意的一挥手道:“姐妹们,我们走。” 才出门就碰到了杨柳的堂姐杨絮,她是种植班的先生,现正在学院里一边教学一边做研究,去年因为改良了稻种,使亩产增加了五十斤,黎山长奖励了她五十两,现在是杨家的骄傲,杨柳突然看到堂姐,脑袋就不由一缩,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黄玉看到表姐也吓了一跳,唰的一下把木棍藏在身后,忐忑的看着她。 杨絮沉着脸扫视她们,微黑的脸上一片肃然,“这就是你们想出的办法?” “堂姐……” “闭嘴,”杨絮厉眼瞪向她,恨铁不成钢的道:“早跟你说过,不要好高骛远,我们家什么条件,一个大药商的嫡长子能看得上你?” 杨柳低着头,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杨絮冷笑一声,“再哭我就让姜笛给你扎一针,反正你这眼睛要了也没用,还不如直接扎瞎。” 杨柳立即收泪,一滴眼泪都不敢掉了,她可是知道的,堂姐一向不说假话。 杨絮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走吧,我陪你们去见识见识这位药商嫡长子。” 大家低着头跟她往外走。 不怪杨絮生气,杨柳还有两个月就要毕业了,过完年来上学时杨絮就开始给她找工作。 杨柳是医学班的学生,主攻药材。药材的种植和炮制,成绩优异,今年才入学好几个药材大商号和医馆都来问她,愿不愿意去工作。 杨絮也在问她是要自家种植药材,炮制后卖给药行,还是直接入药行工作。 杨柳性格较为怯弱,所以她更偏向于入药行,都快跟药行签约了,结果她认识了从河南来收药材的药商何丰。 年纪轻轻,风流倜傥,还是家中的嫡长子,借着请教杨柳药性的机会请她吃了几次饭,再送她两本书,一些小首饰,这丫头就神思不属了。 不管杨絮怎么跟她说她都听不进去,一心要跟着何丰去河南,畅想着以后夫唱妇随,一起将他家的药铺发扬光大,然后生一堆的孩子。 第668章 番外 云璐学院(二) 杨絮都快要拿钱请镖局的人去查何丰了,谁知杨柳自己发现了何丰已娶的事实,得,这下她想不用自己出手了。 谁知道杨柳不马上跟他一刀两断,反而躲起来哭哭啼啼,看得她手痒了又痒,但这是她堂妹,她生怕动手了反而把她推得更远,只能劝她。 天下这么大,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何必就盯着那么一个人? 嫁人其他的还在其次,人品至少不能有问题,不然嫁出去后哭都没处哭去。 还以为她会想不通呢,没想到今天总算是拿定了主意,这主意还没让她失望。 一行人到了何丰落脚的客栈,杨柳偷眼去瞧她堂姐,杨絮面无表情的道:“走吧。” 杨柳咬着嘴唇不说话,杨絮恨铁不成钢的一拍她的脑袋,“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反悔了。” “不是,”杨柳低头看着脚尖道:“堂姐,你要跟他谈能不能等我们走了再去?我知道你总能有让他更痛的办法,可是,可是我就是想亲手打他一顿。” 她含着眼泪道:“这可是我的初恋呢,我对他那么好,这口气要是不出,我会憋生病的。” 杨絮一口气堵在胸口,看看堂妹,再看看她身后抑制不住兴奋的表妹及她一众同窗,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给你们半个时辰。” 说罢她转身就往对面的茶馆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喝茶。 杨柳一听,抹干净眼泪就看向黄玉。 黄玉就拍着胸脯道:“你就瞧好吧,一定一点痕迹不露,我们在巷子里等你哈。” 说罢拉着姜笛就往旁边一条巷子里撤。 杨柳这才整整衣裳,一脸柔弱的进客栈找何丰。 何丰早等着杨柳了,看见她便立即上前问道:“柳儿,你爹娘答应我们的婚事了吗?” 杨柳微微摇头,“我爹娘说你家太远了,这一去可能一辈子都难回娘家一次,我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他们可能都不知道,所以不同意。” “有我在,谁会欺负你呢?”何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何况,我来京拿药材时会把你带上的,到时候你不就可以回娘家了吗?” “这不好吧,你不是说你家里的药材生意都是你管着的吗,要是我们俩人都上京了,那家里谁管呢?” “我爹娘还年轻呢,可以帮我看着,你啊,只要跟着我就行,这样不论到哪儿我们夫妻都在一处,岂不美哉?” 杨柳一笑,羞涩的低头道:“我全听你的。” “那你什么时候跟我走?”何丰叹气道:“你也知道,我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启程了,再来京城就得一年后了。我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想带你回去。” “可我爹娘还没答应我们的婚事呢?” “要不,我们先斩后奏吧,”何丰低声道:“父母总是疼儿女的,现在他们不知你的决心,你先跟我走,我们先办酒席成亲。一年后我再带你回来,到时候他们看到了你的决心自然就会同意了。” 杨柳低垂的眼中闪过寒光,心中冷笑,脸上却做出纠结的神色,半响她才道:“你让我再想想。” 何丰还要再劝,杨柳就转移开话题道:“你上次不是问我慈心药行的事吗,这次我跟他们的一个管事联系上了,你要不要去见见。” 何丰眼睛一亮,“果真?” “当然是真的,他就在一品斋里等着呢。” “那好,我这就跟你去见他。”何丰转身叫上小厮,让他去拿之前准备好的礼盒。 杨柳就拦住他道:“这次不是正式见面,你不要准备那些东西,也不要带小厮去。” “这却是为何?” “那管事在一品斋里跟人家约好了,我带你去也就能说上一两句话,认个脸,你要是又带礼盒又带小厮的,他必定知道你是特意堵他的,让我们先生知道了肯定生气。” 何丰明白过来,杨柳还没本事能约上慈心药行的管事,而是不知从哪儿打听到那管事的行踪,这是带他去强行碰面的。 虽然心中不满,不过也算有了进展。 他家的药铺规模小,在京城中一点人脉也没有,买的药材都过了好几道手,贵的很,他们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为了能够认识更上一级的药材商,他可是花费了不少银钱,走了不少的门路,然而一点用也没有。 他这才把主意打到杨柳身上。 云璐学院的医学班跟各大药行都有合作,她们培养出来的学生要么进入各医馆做女大夫,要么进入药行做药师,有的甚至跟药行签订合同,自己回家种植药材,炮制药材。 所以杨柳的学姐,先生等都跟医药行业有关,人脉也广,只要拿出一两个来用心经营就够他们药铺受用了。 何丰瞥了杨柳一眼,见她嘴角带着笑容,心中也不由喜悦,暗自保证道:待事成,他一定好好待她,到时候和家里的娘子说一声,把她提为平妻也不是不可…… 何丰胡思乱想着就跟着杨柳出了客栈。 杨柳直接带他走进巷子,“我们抄近路,免得他们散了。” 何丰点头,一点儿不怀疑的跟着她进去,走了几十步,前头将要拐弯时杨柳诶呦了一声,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眼睛被沙子迷住了。” “我帮你看看,”何丰连忙上前两步,背对着转口去看她的眼睛,结果他才一低头,一个麻袋就兜住他的头,他心头一慌,抬手就要扯开麻袋,结果杨柳抬脚就冲着他的下体狠狠的一脚…… 何丰嗷的一声跪倒在地,黄玉拎着木棍当先一下就“啪”的一声击在的后腿上,何丰啪叽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姜笛不擅长用木棍打人,所以冲在了最后,见杨柳抬着腿踹人,就扬手扔给她一根木棍。 一行人一句话不说,避开要害就使劲儿的揍他。 何丰嗷嗷的叫着饶命,大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柳儿,柳儿快救我,嗷嗷啊——” 黄玉道:“行了,这小子站不起来了,柳儿,你要还不解气等他养好了伤再来。” 杨柳喘着气将木棍扔给姜笛,又在他身上踩了好几脚才算解气。 黄玉将麻袋扯出来,何丰嘴角咬出了血,抬头恨恨地看向杨柳,虚弱的问道:“为什么?” 何丰的脸上一点伤也没有,刚才他们的木棍都落在了身上,此时杨柳却忍不住俯下身去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啐了一口道:“为什么,你骗婚骗到老娘头上来,竟然还敢问为什么,你该庆幸我性子好,要是换了我们班上其他同学,她们早阉了你,让你知道自命风流的下场。” 姜笛幽幽地道:“你现在让我给他扎针也还来得及。” 杨柳没应她,而是退后一步道:“给他把把脉,确定没事后我们就走。” 姜笛嫌弃的撇撇嘴,但还是拉过何丰的手把脉,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后道:“没事,大家下手都有分寸,皆是皮外伤。” 杨柳这才一挥手道:“我们走。” 黄玉等人这才拎着木棍鱼贯而出,纷纷向他啐了一口。 何丰没想到自己努力两个月,眼见着要收获了,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恨得牙齿都打颤了。 他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疼,眼中闪过狠厉,慢慢的爬起来往外走。 外面大街上看到巷子里走出这一个浑身踉跄的人,不由多注视了两年,见他只有嘴角有一点血便无趣的转开了目光。 何丰扶着腰走进客栈,他的小厮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大惊失色,上前扶住他道:“少爷您怎么了?” “被杨柳那娘们儿刷了,你快去给我请大夫,不,先去衙门报案,就说我被云璐学院的学生给打了,让他们去抓人。多带点银钱……” “云璐学院的学生打人?”何丰的话还没说完,背后就传来一声嗤笑。 他转过头去看,发现是一年轻女子,而他并不认识,不由微微蹙眉。 杨絮上上下下的打量何丰,半响后摇头道:“云璐学院都是女学生,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能被一女子打伤?也真够丢人的,而且,告状得要人证物证,说云璐学院的学生打你,你可有证人和物证?” 何丰一呆,这才想起杨柳是特意把他带到巷子里去的,除了他就只有打他的人,别说人证了,她们连根木棍都没留下。 “拿不出来?那我奉劝你还是别去浪费时间了。” 何丰脸色难看的问,“你是说?” “哦,忘了介绍了,我是你想娶的杨柳的堂姐,”杨絮转头看了看客栈,最后找了张还不错的桌子坐下,敲了敲桌面道:“坐下吧,我们谈一谈。” 何丰听说是杨柳的堂姐,面目都扭曲了,“我跟杨柳已经没关系了。” 杨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笑道:“竟然这么快,我请的镖师还没出京呢。何公子也太不小心了,听说你娘子给你写信了?” 何丰一愣,这才明白杨柳的态度为何前后不一,他“唰”的一下扭头去看他的小厮。 小厮立即摇手道:“少爷,您的信我一直收得好好的,不是我。” 杨絮欣赏了一下他的脸色,等看得差不多了才笑道:“我来就是通知你一声,我已经和云璐学院合作的各药行打过招呼了,说明你这人品性不好。你连婚都能骗,还有什么不能骗的?而药材涉及人命,药材商人也最重信诺。” 她嘴角一挑道:“你还能不能再在京城的药行中找到合作伙伴,那就要看你的运气和对方的人品了。” 何丰闻言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你,你们……” 何丰心中绝望,杨絮此举相当于绝了他的后路,比刚才杨柳打他还要痛上千万倍。 第669章 番外 云璐学院(三) 大楚也有药农,但极少,大部分的药都是需要寻药人进山去寻找。 而医疗发展更是滞缓,乡下人生病了要不就靠熬,要么就自己去挖些草药回来煎了喝。 大家互相交流自己的经验,偏方,病得重了,要么是等死,要么就拉过路的游方郎中看一下,很少会去医馆请大夫看病。 而有的镇连个医馆都没有,要看病必须得到县里去,因为大夫也很稀少的。 不少大夫背了些药方,知道些病理便能开方下药,而有的大夫却能将濒死的病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内科外科一手抓,医毒皆通。可以说大楚大夫的业务素质相差特别大。 而越是优秀的大夫越是不愿局限在某一地,因为他们需要大量的病例做研究,所以会四处走,四处给人看诊以便积累经验。 而这些经验和医学知识大多只家传,最多传给收来的徒弟。像黎宝璐一样开设学院,将这些本事大范围的传播开来的没有。 而在云璐学院中,医学一直是最受欢迎,也是地位较高的一门课程,录取的学生不仅要考记忆,还要考察人品,须得教授的先生们看过人才决定录取与否,不像其他门课程只要报名就能入学。 而医学班在开设后又细分了好几个科目,学生在经过三年的基础学习之后便可以选择专攻的项目。 这些学成毕业的学生分散到各个药行,药铺,医馆之中,有的则直接回乡自己开医馆,还指导家乡的乡亲种植草药。 草药可以卖了挣钱,而挣了钱后再生病时他们就可以拿着钱去看大夫,买药,不至于再生熬着。 这样的良性循环下,京师一带的医疗水平渐渐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 而杨柳主攻的便是药材类,药草的种植,采摘,炮制,其他药物的获得,再加工,品质的鉴定等。 当然,她也会医术,只不过比不上专攻的姜笛。但是因为专业的原因,她从去年便开始进慈心药行里实习,闲时会去药行里帮忙规整药材,晾晒,切药,甚至是制作丸药。 这是云璐学院跟各大药行的合作,毕竟书院再有钱也不可能买了药的任由她们练习,而要论什么地方药材最多,最全,除了药行便是药铺了。 杨柳又通过慈心药行认识了好多药铺,因为她业务出色,早早的在各大药行和药铺的人才名册中,何丰在找不到门路的情况下知道了她,自然是如获至宝。 一开始他也没想骗婚,只是想通过杨柳跟几大药行搭上关系,但云璐学院似乎有类似的规定,他几番试探杨柳都无动于衷,他便按下没有提。 加之他也知道了杨柳的家世,心中不免轻视。 杨家并不在京城,而是在离这里挺远的河间府,她家,甚至她几个亲戚都是佃农,就是现在也不过家有几亩地,日子比以前好过一点罢了。 而他家不仅有个药铺,家中还有上百亩的良田,而她年纪也大了,再过两年能不能嫁出去都不一定呢。所以他纳她为妾算是看得起她。 当然,他也知道云璐学院的学生虽然穷,但傲气得很,要是明着说是纳妾她肯定不答应,所以他便模糊着说,反正等他们在一起了,生米煮成熟饭,难道她还能反悔不成? 到时候他们就是一家子,她自然会帮他。 可他没想到本来计划好的事不仅没成,他还落了一身打,这也都不要紧,伤了能养好,可,可杨絮竟还绝了他的后路,要知道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更上一级的供药商的呀。 只有这样他们家的药铺才有发展的契机,这可是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办法。 何丰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如此他便不骗杨柳了,或是先将家中的妻子休了再来娶杨柳? 可是,想到妻子娘家的兄弟,何丰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将这年头掐灭了。 岳父家虽只有百十亩地,只是乡间一个小地主,可生的儿子多,他妻子上头可有三个哥哥,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个个能干,要是他敢休妻,他们一定会揍死他的。 “少爷?”小厮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问道:“您还要不要看大夫?” 刚才那女子走后,何丰就坐在这里发呆,半天都不动弹一下,可吓死小厮了。 何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便一片清明,咬牙道:“不看了了,扶我去云璐学院,我就是求,也要求她们网开一面。” 一直坐在柜台后面装模作样翻看账本,其实是一直伸着耳朵听八卦的掌柜此时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后生啊,念你在我这儿住宿的情面上奉劝你一句,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何丰面色苍白,连忙起身向掌柜行礼,哽咽道:“求老丈指点。” 他是外地人,在京城没有门路,但掌柜是本地人,又在此开店,肯定会知道一些忌讳。 掌柜的摇头叹息道:“你最不该的就是骗婚,云璐学院的师生最恨此举,你算是踩到了她们的底线。你最好是赶紧离开京城,另寻门路吧,若是打着到云璐学院门前跪地逼迫那女学生原谅你的主意,” 他摇摇头道:“那就不是几个学生针对你的事了,闹得她们山长也知道了,别说京师,就是大楚各地的门路都能给你断了。” 何丰目瞪口呆,“云璐学院的山长如此霸道?” “霸道?”掌柜的冷哼一声,“这算什么霸道,你是没碰见十二年前浙商苏家的事。” 一旁的伙计正在打盹,闻言精神一震,凑上来问,“可是十二年前苏氏原配协妾赵氏上京求助案?” “正是,”掌柜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也知道?” 伙计嘿嘿的笑了一声,挠着脑袋道:“小的当时还小,才八岁呢,不记事,但我小姑却记得,哦,对了,我小姑也是从云璐学院里出来的,现在一家绣坊里当管事娘子呢。” 何丰见他们要歪楼,连忙将话题扯回来,“那件事跟云璐学院的山长有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那件事后来便是云璐学院的黎山长一手推导的,”掌柜的双眼发亮道:“那妾室赵氏就是云璐学院里出来的学生,是刺绣班的,据说一手苏绣出神入化,从学院里毕业时各大绣坊都争相聘请,可惜不论许下多少重金她都不愿意签约,而是就到清溪书院里当了先生,专门教导那些名门闺秀的女学生刺绣。” “闲时她也有作品出来,莫不被人追捧,一件座屏都能卖到百两以上呢,”掌柜的道:“后来她机缘巧合认识一绸缎商苏老爷,那位苏老爷不过而立,也是风度翩翩,谈吐有物。” 掌柜的似笑非笑的看了何丰一眼,道:“当时那位苏老爷就跟你一样,隐瞒家中有妻室的事实,骗了赵氏。赵氏以为那位苏老爷的原配真的去世了,加之苏老爷也拿得出庚帖婚书,直接在京城又成亲了一回。” “赵氏可没有你骗的那个小姑娘那么幸运,她嫁给那位苏老爷后便帮着他在京城打开局面,后来生下一女,这才跟着那位苏老爷回乡祭祖,待回来了家乡她才知道苏老爷的原配夫人根本没死。” “她是云璐学院出身,不仅识文断字,手腕能力样样不缺,又在清溪书院那样的地方当过两年先生,自然不愿意屈身做妾。好在她也明辨是非,知道此事并不与原配夫人有关,她便一心要带着女儿离开,跟苏老爷和离。” “只是苏老爷从赵氏这儿尝到了甜头,哪里愿意放她走?一边将她女儿从她身边抢走,一边软禁她,逼着她为自家的绸缎庄刺绣,又用她的人脉打点生意。”掌柜的摸着胡子道:“也是那位苏老爷不会做人,跟赵氏撕破了脸皮,却也跟他的原配夫人生了嫌隙,如此过了两年,趁着那位苏老爷出远门的功夫,他的原配夫人就借口回娘家,偷偷带走了赵氏,一路到了京城。” “待苏老爷发觉追过来,赵氏早去衙门里状告苏老爷,不仅如此,她还去云璐学院里直接求见黎山长,求黎山长给她做主。” 掌柜的摸着胡子道:“黎山长是太傅夫人,他们夫妇二人很少插手政务,便是有也多涉及教育,但那一次她可气狠了,短短一个月内,不仅让那原配夫人跟苏老爷和离,直接分走他近半的财产,又赔了赵氏许多钱物,还直接出手打击他的产业。让人查他的税收,质量等。” “总之户部跟衙门里的人走了几遭,那苏老爷就关门歇业了,那些本来赊欠账款的人纷纷上门要债,不到半年苏老爷就倾家荡产了。现如今估计他坟头的草都长了,”掌柜的看向何丰笑道:“如此,你还敢去云璐学院里跪吗?要知道自那以后云璐学院的师生对骗婚尤其痛恨,见不着还罢,凡见一次,不让对方倾家荡产不足以消恨。” 何丰面色惨白,嘴唇抖了抖道:“她们也太霸道了些……” 掌柜的挑眉冷笑道:“云璐学院都是女子,要是不霸道哪能在这世间存活?” 伙计连连点头,小声道:“我小姑也是云璐学院出来的,但她可温柔了,至少比我娘还要温柔……” 第670章 番外 云璐学院(四) 何丰垂着眼眸不说话,心里挣扎不已。他来京城两个多月了,为了走通门路花销了不少,此时若退出,那对他,对药铺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不想放弃。 掌柜的看着他的神色,微微叹息的摇头道:“年轻人啊,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年那位苏老爷也跟你一样。” 何丰抬头,掏出一块银子塞进他手里问,“跟我一样?” “是啊,都不服气,你是不服云璐学院的几个学生就断了你的前程,苏老爷是不服气衙门的判决,想要把分给他原配的那半数财产要回来,还有给赵氏的那些赔偿,所以他去刑部上告,也有御史帮他在御前弹劾顾太傅与黎山长。” “结果呢?”掌柜的摇头道:“结果宫中的太后评论了一句人品低劣,陛下就亲自御判,他把家业赔光后还得因骗婚服刑三年。虽说你没骗成,但也是骗婚,我也是看你年轻才提醒你一句,不然你真闹到云璐学院门前,那可就不是几个女先生与你的矛盾了。” 何丰脸色惨白,扶着小厮精神恍惚的回到房间。 “少爷,我们怎么办啊?” 何丰忍不住埋首哭了一顿,半天后才道:“收拾东西,我们走!” 惹不起他们还躲不起吗? 而回到书院的杨絮正拦住杨柳问她将来的打算,“再过不久你就要毕业了,可想好了自己的去处?” 杨柳垂眸沉思,半响才抬头道:“我想回家去。” 杨絮蹙眉,“回家?那边有药铺接收你?” “我想自己包下村里那些荒地种草药,”杨柳低头道:“这几****想了很多,觉得不管是去药行还是药铺都不好,虽然能挣钱养家,但一开始工钱并没有多少,再除去租房子和吃饭的钱便所剩无几了。” “可做几年积累了资历你的工钱就上来了。” “是啊,可那会儿我也差不多出嫁了,能寄回家的钱也有限,”杨柳冷哼了一声道:“何丰敢骗我,又那么自信满满,还不是因为我们家里穷,觉得我们穷就活该被他欺负?” “我在书院学了一身的本事,难道还愁拉不起我们家?” “你可要想清楚,你还欠着书院不少钱呢,回乡种草药不一定就有收获的,你学姐们刚开始几年亏的也不少。” “我知道,我会跟书院签合同的,到时候可以请书院的先生们给我做些指导,虽然刚开始赚的少点,但只要还完书院的钱,能赚的还是不少的。到时候我自己炮制药材,赚的就更多了。” 杨絮微微点头,“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拦你,时间没多长了,你开始准备吧。” 跟书院签合同,回家租地等都需要时间。 杨柳并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她是农家出身,这些年也没少下地干活,而且她也是要到书院的药田中劳作的,因此对做农活并不抵抗。只不过会很辛苦罢了。 杨柳回到教室,同窗们都三三两两的进来了,姜笛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医书。 杨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问,“我决定回乡去种草药,你呢,可有了去处?” 姜笛合上书,抬头看向她道:“我要去考太医院。” 杨柳闻言张大了嘴巴,半响才竖起大拇指道:“你厉害!” 姜笛就得意的扬了一下眉毛,忍不住翘着嘴角道:“先生说我能考中的几率很大。” “那要是考不中呢?” “考不中我就去同心堂坐堂,明年再考,明年若是再考不中后年再去考……” 总之就是她要循环考下去,直到考中为止。 杨柳不由咋舌,“你就那么想入宫啊?” “不,我是想做有品级的大夫,”姜笛含笑道:“天下有多少大夫以能进太医院为毕生的梦想?我也一样。” “但你是女儿身……” “女儿身怎么了,以前只有太医和医女,而医女只能给太医打下手,并无品级,可是现在太医院中已有了女大夫的一席之地,情况在慢慢变好不是吗,我相信以后会更好的。” 虽然至今为止只有一个女大夫被封为太医,还是最低品的七品,但这也比以前不论医女的有无本事,本事多大都只能是跟药童一样的身份要好。 姜笛相信总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女太医中的一员。 “你家人可有叫你回去相亲?” “没有,”姜笛浅笑道:“我还没给家里赚够钱,又欠着书院的钱呢,他们怎么可能让我这么快出嫁?” 杨柳眨眨眼,“你的束脩不是都还完了吗?” 姜笛抬头看她,杨柳捂住嘴巴,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们,这才坐到她身边低声问,“你骗他们呀?” “谁叫我投生的没你好呢,你爹娘对你宽容,你上头又有堂姐在书院里帮衬,所以自由自在有许多选择,我却不一样。” 杨柳的父母送她来书院是让她有个出路,姜笛的父母送她来书院可完全是为了让姜家有个出路,从她入学的第一年开始,父母就让她想办法从书院里拿些东西回去填补家里。 要不是她家离京城还挺远,她父母都想把弟弟送到她身边来,让她每天吃饭的时候把饭留给她弟弟。 而她第一年放假回家,父母就开始在村里大肆宣传,说她在外头学了医术,让有病的都上家里来看,然后收些鸡蛋米面做报酬。 幸亏当时她牢记先生的教诲,咬定她没学好本事,怎么也不愿意替大家看病,即便父母把她揍得不轻,她也不松口,这件事才算过去。 不然那次之后她就别想得到安宁了。 父母早计划着等她毕业了就让她回去,就近开个医馆,到时候弟弟做东家,她就当个坐堂大夫。 以父母的性格,只怕恨不得她一辈子不出嫁就为家里干活挣钱了。 八年下来,她见得多各种各样的父母,一开始还会伤心她父母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现在她已经能够理智分析怎样做对自己最好。 她不会回家的,但也不会把他们推得老远,因为先生说过,她们跟家里的关系其实也跟弹簧一样,近了无力,远了却有可能伤人伤己。 为了不让他们伤到自己,她可是费尽了心机,从可以跟着先生做丸药赚钱起她就在做布置了。 现在她不仅还完了赊欠书院的款项,自己还存下了一小笔钱。她要是能考进太医院自然最好,父母对于官有种天然的畏惧,而她进了太医院,难道他们还敢强逼她离开不成? 考不进也没关系,到时候她直接进同心堂,只要跟父母说她已经跟同心堂签了契约,违约要赔付大量的钱,再加上欠书院的束脩费,她不信他们还敢让她回去。 姜笛瞥了杨柳一眼,道:“所以别再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好好珍惜你美好的生活,下次把眼睛擦亮些。再眼瘸,可未必有人再救你了。” 杨柳脸都黑了,忍不住推了她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事不是都过去了吗?” “也就中午的事怎么就马上过去了?给你一个好建议,趁着还没毕业,有空重新去补一下防骗的课程,听听先生们是怎么说的,免得下次又被骗了……” 杨柳忍不住撸起袖子去掐她,“我让你说!” 其他同窗见了纷纷起哄,“杨柳,你掐的不对,再往下一些,左右手拇指齐用力她就呼吸不了了,十息内她必定手脚发软……” “姜笛,不要去扯她的手,你袖子里不是有金针吗,直接拿出来扎她手臂上的曲池,她就没力再掐你了……” 杨柳和姜笛纷纷扭头无语的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窗们,“你们也真是够闲的,先生布置的作业都做完了?” “呃,作业不是明儿早上才收吗?” “哼,我早就做完了。” “我决定晚上做,谁愿与我一起?” “晚上做,你又浪费灯烛,我决定一会儿就做。” “在方先生的课堂上做刘先生的作业,哼哼,我记下了,一会儿给你打小报告。” “我看了一下题目,第二题的行针我还不太熟练,谁愿意跟我互助?圆圆,你来吗?” “我不,你扎人太疼了。” “那谁愿意来?” “我!” “呃,算了,你扎人比我还疼,我宁愿在自个身上试。” “穴位在后背,请问你怎么自个试?” 方先生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没人有反应,教室里依然闹哄哄的,没办法,他只能再重咳一声,离教室门近的学生听见了回头,看见方先生立即端正坐好,还伸手拽了一下同桌的衣角。 可是其他人依然谈笑风生,一点儿没发觉,方先生瞪眼,再次“咳咳”的咳嗽了一声,大家这才发现他,立即一哄而散,纷纷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等方先生走上讲台,大家立刻站起来与先生鞠躬问好。 方先生压手让大家坐下,蹙眉问道:“在说什么,竟然连上课钟声都没听见?” 学生们低头,偷偷的打了一下眼色,抿着嘴角不敢说话。 方先生就哼了一声,道:“这次上课我们来说病例……” 第671章 番外 云璐学院(五) 今年是云璐学院创立二十周年,书院的师生们决定搞庆祝活动,不仅与他们有合作的商家会来参加,外地不少商号也组织了商家前来,这对此届毕业的学生来说是大机遇,至少她们比她们的学姐有更多的选择机会。 而黎宝璐决定在今年卸任,将云璐学院交到曲维贞的手上。 认真算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过问云璐学院的事了,而今书院的事都是由曲维贞在管。 而曲维贞无疑做得很好,她只是偶尔提点了几句,她便能让云璐学院的学生们一直良性竞争,互帮互助,且以云璐学院为中心点向外扩散出无数的产业,不仅能够保证学生的就业,还实现了由学生带家庭,再有家庭带起整片区域的发展。 就连顾景云都说她做得比她这个先生还要好,所以把云璐学院交到她手上,黎宝璐放心得很。 如今曲维贞接任山长的事在书院内已不是秘密,大家纷纷与她道喜,曲维贞也平静的接受大家的祝福,早在三年前先生就跟她说过了,如果不出错,将由她接任山长。 而这三年来,她虽名为副山长,但做的都是山长的活儿,虽然在先生宣布的那一刻她有些激动,但现在心情早已平复下来。 她向来是个理智的人,此时平静下来便又考试考虑书院的事。 虽然黎宝璐已经不管事,但遇上大事她依然习惯性的去向她汇报:“老师,江南那边的分院已经建好了,我和几位先生商议过了,等二十年院庆过后就开始搬迁过去,争取下个学期开学时可以开校。” “那边的负责人已经确定了?” “没有,”曲维贞叹息道:“我问过几个副山长,他们没人愿意过去,毕竟他们的家都在京城,哪怕我承诺书院承担他们搬迁过去的费用他们也不太乐意。我就想着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没勉强。年轻的先生中倒是有意愿的,可他们都没参加过管理,而分院那边一切得从头开始,我实在担忧。” “江南文风兴盛,或许那边就有合适的人呢?秦副山长有识人之能,不如让她先跟着过去看看,或许能聘请到合适的人。”黎宝璐建议道:“江南距离京城太远了,我们便是强龙也不好压地头蛇,所以还不如在当地聘请分院的山长。” 曲维贞低头沉思,半响才摇头道:“不好,既然是云璐学院的分院,那山长最好还是从云璐学院出去,毕竟我们学院的办学模式跟别的学院不太一样。京城这边还好,大家彼此间都了解,江南那边,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教学的,聘回来的山长接受得了我们的教学方式还好,接受不了,到时候闹起矛盾来反而不美。”而且,只有从云璐学院出去的山长才会更加亲近京城的云璐学院,让江南分院成为分院。 不然,谁知道江南分院会不会被别人看成是私人之物?她可不想辛苦创办的分院却成了他人之物。 所以分院的山长必须得从云璐学院里出去,哪怕是年轻的先生也好。 曲维贞摸了摸下巴,道:“看来书院还得增加一门有关管理的课程才好,平时也应该培养学生们的管理能力,不至于要用人时才发现无人可用。” 黎宝璐眨眨眼,“全院都开设?” “当然,总不能单开一个管理班吧,这门课程需要学的又不多,每旬插上两节课,学上几年也会了。到时候书院尽量说服成绩最好的几个学生留院,那可都是我们书院未来的种子啊。” 黎宝璐在心中默默地为学生们点蜡,这些年他们在办学中慢慢察觉到不足,于是几乎每隔几年就要做一下课程调整,而几乎每次调整都是增加课程,现在学生们已经开始哀嚎课程多,嚷着要减少课程了。 现在再增加一门…… 黎宝璐弱弱的为学生们说了一句话,“也不一定加在必修课里,或许放在选修课里更好?” “不行,放在选修课里谁会去上?”曲维贞想了想,还是退一步道:“我去跟先生们商量一下,或许头两年放在必修课里,先让大家学一下基础,后面几年再放进选修课里,要深造的学生可以选择。” 黎宝璐点头,“好,你去跟他们商量吧。” 曲维贞就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脚步又忍不住一顿,回过头来问,“老师,我听弟弟说先生好像要辞掉清溪书院的职务?” “是啊,他带的学生还有一年便要毕业了,他想带完这一届便不带了。” “那您呢?” “我带的班今年就毕业,所以今年就辞。” 曲维贞:“您辞职后要去干什么呢?” “或许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种种花,看看书,弹弹琴。”黎宝璐笑道,“我和你先生年纪也大了,要开始休息了。” 曲维贞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俩人都是年富力强之时,哪里年纪大了? 但从他们从业的年份论,他们也的确工作了够久,是应该休息了。 而且她知道先生一直想带老师出去走走的,和师公师婆一样就两个人。 见曲维贞有些失落,黎宝璐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只是辞去书院的职务而已,怎么一脸生离死别的模样?” 曲维贞低头道:“我遇事习惯找老师商量了,突然想到老师可能要离开京城了,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觉得没了依靠。” 黎宝璐一愣,曲维贞这些年跟个女强人似的,不仅一力挑起云璐学院这副重担,还压着她父母不给他们作妖,自己坚持不嫁人。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这样彷徨了,一时不由心软。 她握住她的手笑道:“即便我出去玩了,我也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依靠呀,你若遇到不决之事照样可以写信给我,现在驿站建得那么好,大楚境内的书信往来都很通便,再不济也可以请镖局给我送信啊。” 曲维贞眼眶微红,“我都知道,就是有些不舍……” 曲维贞伸手要抱住黎宝璐,一声轻咳声便在她身后响起,她立即绷直身体,回头去看。 顾景云正站在门口看着她们,曲维贞连忙行礼,顾景云微微点头,“静翕在前面。” 曲维贞便与黎宝璐行礼道:“那老师,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曲维贞跟顾景云行了一礼退下。 二十年院庆和分院的事都很重要,在这两件大事的对比之下,黎宝璐卸任反而显得不是那么重大了。 不少毕业出去的学生在院庆那几天都会回校看看,有的甚至已经是各商号的中流砥柱,她们的命运都是从这里改变,自然也愿意给学妹们更多的机会。 而除了本院的学生,京城其他书院的先生也会带着自家的学生上门拜访,希望能够通过这次盛会让学生们找到合心意的工作。 虽然他们是男院,男学生天生就比女学生拥有些优势,但他们书院没有云璐学院的人脉,在就业这方面反而比不上他们。 曲维贞干脆让书院增加了一个交流活动,既让本院的学生展示了自己,也给了各书院的学生一个机会。 到时候前来的商家会酌情挑选适合自己的学生的。 分校的筹备也在紧锣密鼓中,曲维贞深知一件事要办得好,那么一开始摊子就不能铺得太大的道理,所以先锋队已经先一步出发,到江南那边做调查及宣传,到时候入学的学生会精挑细选。 等院庆过后,她会带着人前往江南,待剪彩仪式完了再回京。京城这边交给几位副山长便可。 为了建设江南分院,云璐学院派出了不少先生,从今年和去年毕业的学生中返聘了不少当先生。 除此外,他们还会选出各个班级杰出的同学前往江南支援。 毕竟,不论建教室,宿舍,或是书院内的绿植,各班级的布置,还有各种学习所用的工具都需要制造。 他们云璐学院就是学技术的地方,自然是内部消化。比如纺织班所用的纺机和织机是木工班做出来,然后纺织班进行调试;而刺绣班所用的布料,丝线等又是纺织班织出来…… 前去江南分院支援的都是四学级及以上的杰出学子,作为补偿,书院会给她们计算贡献值,根据贡献值减免束脩等费用,多退少补,所以不少学生都踊跃报名。 即使江南离家很远,可这样既能赚钱又能旅游的学习机会真是太少了。 书院的榜单一贴出来学生们就蜂拥而至,差点将做报名统计的先生掩埋。 待学生们的父母闻讯赶来时,学生们早就拿到了去江南分院的文书,刷刷两下就签字画押了。 黄玉也在其中。 她本来想回家找个同是做木匠的男人嫁了,然后夫妻双双做木活挣钱。 毕竟木工在京城已经很难再找到好工作了。可没想到临到毕业书院还有此好消息出。 她都打算好了,先跟着过去建设分院,要是表现得好,分院说不定会返聘她,到时候她就能留在书院里当先生。 要是能当上书院的先生,她这一生就不用愁了。 所以黄玉死也不跟她爹娘回去。 黄父黄母哭天抹泪的道:“江南那么远,你这一走,我们母女再难相见了。” “怎么会难相见呢,每年都有两个长假,我都是可以回来看你们的啊,”黄玉拿出杀手锏,问道:“而且留在书院有高工钱拿,我要是回乡你们确定我能找到活儿干?” “活儿还是能找到的……” “那能找到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活儿吗?” 黄父黄母不说话了。 “你们看,留在书院多好啊,不仅工钱高,还体面,我要是能被书院返聘,以后你们出去见人就能跟人说我是书院的先生,你们不骄傲,不自豪啊?” “可江南也太远了,万一你水土不服,或是着凉,或是热着,一点头疼脑热就能要人的命去啊。” “娘,你也太信不过我们书院医学班的学生了,她们可派了十个人跟我们走,随行带着常用的药材,又有医学班的先生跟着,别说这些小毛病,哪怕大病我想死也死不了。”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你这孩子怎么啥话都乱说?” “那您说,你们到底答不答应我走?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把文书退回去,书院再找人就是。可我这一走,可就算是断了返聘的路了。” 黄父黄母纠结起来,他们当然知道留在书院的机会有多难得,以前他们的外甥女杨絮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获得留校名额的。 “难道就不能留在京城的书院里吗?” “您老人家也太看得起我了,”黄玉翻着白眼道:“别说我了,就是我们班的第一名都没本事留下,我这次能抢到去分院的名额,还是我拍着胸脯跟书院的先生们保证一切听从书院的安排,又有表姐在一旁帮忙说情才轮到我的。” 黄母只能看向黄父,黄父低头沉思,最后咬牙道:“行,你去吧,只是玉儿,你去了江南可不能忘了家里,也别偷懒,争取早些把欠书院的钱还掉,要是能返聘自然好,要是不能也不要紧,还回家里来……” 黄玉咧开嘴笑,抱着她娘的胳膊道:“爹娘你们放心,不论我去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家里的,等我到了那边安顿下来,以后分院要是有人回京我就叫他们捎带些银子回来给你们,你们来找表姐拿就行。我们家那茅草房也许多年了,等攒够了钱就建房子,弟弟也还年轻,到时候也送他去书院里学手艺……” 黄父黄母脸上也扬开笑容,连连点头道:“好,好孩子,你记挂着心里就好。” 而在书院各处,同样的安抚并不少,曲维贞平静的站在观景台上往下看,面色无悲无喜。 曲静翕站在姐姐身后,也看见了这一幕,轻声道:“姐姐好像不生气了。” 曲维贞轻笑道:“这是世情,有什么好生气的?以前是我太不成熟了。这些孩子比我要强多了,我还得反过来与她们学习。” 曲静翕惊讶的看向她。 曲维贞就扬眉看着他道:“怎么,这么惊奇吗?” “因为这不像是姐姐能说出来的话。” 曲维贞就笑出声来,然后渐渐严肃,看着下面的学生轻声道:“因为我知道要让世人将男女平等的放在一杆秤上太难太难了,而这并不是我一人便能够达成的,我以后会一直为此努力,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心急如焚,更不会满怀悲愤的去看待身边的每一件不平之事了。那样并不能伤到别人,只会伤到自己。” 曲静翕认真的看着她道:“姐姐果然长大了,心胸比我还宽广,我多有不及呀。” 曲维贞嘴角微翘,看着她脚下的书院道:“总有一天,云璐学院能够开遍大楚每一地,而每一个云璐学院出来的学生都将自主,自强,自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总有一天,女子的地位会慢慢的升高,达成像老师说的那样,天下男女两分之,男女平等而独立。” 第672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一) 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躺在床上的女孩眉头紧皱,一声炸雷在耳边暴响,她不由惊跳起来。 曲维贞冷汗淋淋的看着窗外,忍不住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家里是否下雨,要是也吓这么大的雨,大姐她们能不能住到新房里去。 她的思绪不由沉浸在刚才的噩梦中。 她的记忆中也有那么一场大雨,当时她才五岁,这或许也是她能记住的最早的事,可能因为太过深刻,所以记忆尤为清晰。 虽然记事晚,但她依然记得她小时候要做很多很多的事,那时候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家里的猪都没有吃食了。 她爹出门去了,她娘一大早就赶着她们姐妹三人去菜园里摘菜回来给猪吃。 她们三个顶着雨出门,好容易拖着两篮子菜回来,才进门就碰见她娘拖着四妹就往外扔。 当时带娣才三岁多一点,因为瘦弱,跟个两岁孩子差不多,轻易就能被拎起来。 曲母拖着她的衣领就往外拽,到了门口就拎起来往院子里一扔,四妹整个人都吓傻了,哭都不会哭,在泥里滚了两圈就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当时她也不过五岁,整个人都吓呆了,以为妹妹死了,浑身僵冷的站在当场。 还是大姐最先反应过来,丢下篮子就冲上去把四妹抱起来。 她娘却冲上来一巴掌重新把四妹拍进泥里,愤怒的辱骂起来。她们这才知道,曲母去厨房里准备吃的,让带娣看着小弟,结果她没看住让小弟从炕上摔了下来。 曲母愤怒不已,指着木呆呆的带娣怒骂,“生你有什么用,叫你看弟弟都看不住,赔钱的东西,早知道一生下来就该把你埋了,也免得干吃东西不干活儿……” 带娣明显被母亲吓坏了,坐倒在泥地里瑟瑟发抖,一脸的木然。 雨水倾在身上,冷冰冰的,天上雷声阵阵,曲维贞是很害怕打雷下雨的,但当时更让她害怕的是母亲,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心里开始往外冒。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走上去对她母亲说,“弟弟好像哭了……” 曲母这才回神,狠狠的瞪了带娣一眼,这才进屋去看儿子。 当时他们家并没有起新房,只有老旧低矮的泥房,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曲维贞下意识的上前将妹妹拖到厨房。 母亲在屋里哄着弟弟,她们四姐妹则窝在厨房的那个角落里面面相觑,一动都不敢动。 身上的水湿淋淋的往下滴,谁也不敢回屋去换衣服。 最后还是大姐帮大家把衣服拧干一些,然后就坐在厨房的地上看着外面的大雨。 曲维贞小心翼翼地上前抱住傻呆呆的妹妹,低声哄道:“你别怕,有姐姐呢。” 带娣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大姐看了一眼,低声道:“她被吓到了,要去叫魂才行。” 二姐小声道:“招魂要用饭,娘肯定不答应。” 才五岁的曲维贞就忍不住落泪,悲愤的问道:“难道四妹不是她生的吗?” 大姐和二姐显然不太能理解三妹的想法,肯定的答道:“当然是娘生的,我们家哪里养得起捡来的孩子?” 曲维贞忍不住抱住四妹压抑的哭起来,那一刻,她从心里知道,她们不仅仅是和弟弟不一样,母亲或许根本没把她们当血亲看待。 那一天,带娣最后还是被父母又打了一顿,没看住弟弟的事这才算过去。 她和四妹年纪相近,大姐和二姐有更多的活儿要干,所以平时是她带着弟弟妹妹的。 她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对带娣有多大的影响,她足足呆了十来天才慢慢缓过劲儿来,才开始敢说话,才开始见到父母不再是瑟瑟发抖。 但除了她们四姐妹,他们的父母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们从未留意过四个女儿的情况。 可即便她肯重新说话了,她的胆子也变得尤其小,变得时时黏着她们姐妹三人,不敢再一个人呆着,更不敢单独跟她娘呆在一处。 盼娣就是从那时开窍的,就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她突然间长大了许多。 她开始留意起父母的言行举止,再去看村里其他大人的言行,然后默默地在心里比照。她心里有许多许多的疑问,她很好奇,他们村的大人就有这么多不相同的地方,那外面的大人们又是怎么样的呢? 他们也会和她父母一样把女孩当牲畜使唤,然后养大后或嫁出去换彩礼或卖给人家当丫头?还是会和隔壁老婶家一样,吃饭的时候女儿能跟她娘吃一样的东西,甚至还要再好一点;下雨的时候宁愿自己去打猪菜,也不会赶女儿去? 再或是像村尾的张叔家一样,生了女娃自己溺死,再接着生儿子? 盼娣对外面的世界好奇不已,但她出不去,就是她爹也很久很久才会进城一次,有许多次她都想跟着去,可惜她不敢提,因为她知道提了以后除了一顿打,她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她憋着,把所有的话都憋在心里,然后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四处看,在这有限的资源中汲取她所能得到的所有知识。 所以她特别喜欢去村头跟老人们一块儿坐,听他们说各种各样的闲话。 她能学到很多。 比如,田犁第二遍时先撒肥养土比下种时再撒肥要强;她还知道他们这片地春分前后不能种菜,只能先把菜地锄了腾出来养着。因为那段时间有可能倒春寒,下了菜种也会冻死,否则雨水也会多,会烂根…… 除了这些地里的活儿,她还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地主家,有当官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女儿都叫小姐,听说每天都能吃干饭,还不用下地干活; 她还跟着村里一些常出去的老人学会了数数,他们才念过一遍她就记住了,从一数到十,然后跟他们学了算术,这才知道十上面还有十一,还有更大的数字…… 村里好多人都不会数超过十的数字,更不用说算术了。可是她学会了,一开始是掰着手指头和脚趾头算,待学会了那个方法后她便用木棍,用石子代替。 算下来的数她都记下来,久而久之,当被人一提的时候她就能快速的背下来结果。 盼娣对此很得意,觉得自己以后可以成为一个有能耐的人,哪怕是被父母卖出去,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而四年以后,她见到了来此借宿的老师,这才知道世上除了她们这样的,除了老人们嘴里说的那些小姐之外还有老师这样的人。 她当时只觉得老师很有学问的样子,她想要跟着她学一些本事,比如更深一些的算术,所以她紧跟在小弟身边。 其实她没敢奢想拜老师为师的,她当时就是想趁着她借宿的时候跟她多学一点东西,打听打听外面的世界。 可当老师赞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就忍不住要表现得优秀些,再优秀些,心里有股期望不停的生根发芽,想要撑破她的心脏冒出来。 她心里觉得这样不对,因为九岁的她已经知道,期望多大,到最后摔的就有多惨。 可她没想到上天会那么青睐她,真的就让老师看上她了。 当时她便只有一个想法,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跟着老师离开,离开这里,她或许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而今,她已经离开了那里,也的确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她觉得很幸运,但也很痛苦。 现在的生活跟以前的相差太大了,就好像把一个她劈成了两半,她觉得以前的生活是一场噩梦,虽然真实,却好像离她很遥远了一样; 但又觉得现在的生活是一场美梦,以前的生活才是真的,好似就在刚刚她还生活在曲家村中,弓着背去打猪草,而这一场美梦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她从前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他们村里人一样,只不过有钱的比村长更有钱,没钱的比她家更穷而已。 但走出了那个村庄她才知道差别有多大,才知道她以前的眼界有多低。 她不知道自己的将来是怎么样的,只能每天努力的去学习自己能接触到的知识,想着哪怕有一天美梦醒了,只要她能记住梦中学的这些知识就足够了。 老师说过,这世上靠谁都不如靠己,知识,只有学到自己的脑子里才是自己的,这才是谁也抢不走,掠夺不去的东西。 曲维贞听着外面的瓢盆大雨,稍稍动了动发麻的手脚,还是忍不住起身去翻看她塞在衣柜里的盒子。 盒子里装的是她和弟弟省下来的钱。 她和弟弟每个月都有二两的月银,他们吃住都在老师家里,尽量做到不乱花一文钱,把钱都存起来。 因为这些钱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只是一些吃食,一些玩具,但对家中的姐妹来说,这有可能是她们的救命钱。 她可不觉得她父母会给她们找好归宿,所以她得准备好钱,从她父母手里把她们“买”出来。 她现在算过得好了,她希望她们以后也能过得好一些。 第673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二) 曲维贞将自己和弟弟所有绸锦做的衣服都收起来,只将细棉做的衣服拿出来打包好。 曲静翕对这些并不在意,所以并不知道姐姐在这方面的小心机,第二天一早就开开心心的拎着包裹上车回家过年。 姐弟俩人给顾景云和黎宝璐磕了两个头,保证一定完成作业,也会按时回来便启程离开。 镖局的人会把他们护送到家。 顾景云找的是大镖局,他们在汝宁也有分家,两方约定好了时间,到时候汝宁那边的镖局会把他们再送回京城。 所以方便得很。 俩人离家已经好几年了,曲维贞私心里并不想回去,但她大姐也要说亲出嫁了,她必须得回去看看。 曲维贞坐在马车上一再的叮嘱曲静翕,“待回到了家,爹娘要是问起钱的事你不要说话,一切交给我,知道吗?” “三姐,你已经说很多次了,你放心,我都记着呢。” “并不是我不孝敬他们,而是得先紧着急的来,大姐和二姐年纪到了,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曲维贞了解自个的弟弟,他是一个很孝顺的人,她要是不多说几句,他看到父母过得苦,一定会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的。 镖师赶着车送他们回到曲家村,立时轰动全村,一群小孩围着马车哇哇大叫着,呼啸着簇拥他们往曲家去。 而曲家就在村口,大冬日的,村民们并没有活儿干,正三三两两的坐在树底下聊天,见一群小孩围着一辆马车往村里来,不由纷纷站起来。 “这是来借宿的人?” “不能吧,这天儿也不晚,天气又晴朗,完全可以赶到汝宁府啊,没必要借宿吧。” 马车在曲家门口停下,大家纷纷围上去,隔着一些距离观望着。 曲静翕从车上下来,然后转身将车上的姐姐扶下来。 “后生,你们这是要借宿还是要找人?” 曲静翕扭头看去,微微羞涩的一笑,曲维贞就笑着接口道:“六叔公,您不记得我们了,我们这是回家呢。” 围观的村民们一震,纷纷瞪大了眼睛看俩人,半响才有人盯着曲静翕犹豫的叫了一声,“这是小宝吧?” “哎呦,还真是曲老三的闺女和儿子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回来了,这才几年没见就长成了这样……” 曲静翕还罢,从小家里好的就紧着他,以前虽吃得不好,但至少不会饿肚子,所以也是白白嫩嫩的,现在依稀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 曲维贞就变得太多了,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脸蛋白皙,身条抽长,以前黑黑瘦瘦,面色青黄的女孩长成了这样,要是她不说,谁能看得出她是曲老三的家的盼娣? 大家羡慕嫉妒恨的看着她,有一些大婶直接拉住她的手左右打量,啧啧称奇道:“盼娣长得这么水灵了,以后肯定能嫁个好夫家。对了,这次回家不出去了吧,是回来备嫁的?” 曲维贞脸上依然笑眯眯的,却将手抽出来,然后回身将车上的行李拿下来,边拿边回道:“婶子说笑了,我还要念书呢,这次回来是因为我爹娘写信说我大姐要说人家了,我就想着我们姐弟怎么也要回来送大姐一程,所以就求先生放我们几天假,让我们回来看看大姐。而且我们也好多年没见过爹娘了,心里也想得很。” “到底是跟进士夫人读过书的,就是孝顺知礼。” 曲家门前动静那么大,屋里午睡的曲母早醒了,拢好衣服打开门一看,目光一下就定在曲静翕身上动不了了。 大家看了取笑道:“嫂子这是看迷眼,不认得自己儿子了?” 曲母看着曲静翕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曲维贞上前拉住曲静翕,直接就跪到地上,笑着给曲母磕头道:“娘,女儿和弟弟回来看您了。” 看到曲维贞,曲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步抓住曲静翕,抹着眼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的心肝啊,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呢。” 曲静翕一脸的无奈,“娘,我是去读书的,怎么会一辈子见不着我呢?” “是啊,”曲维贞笑道:“而且我和弟弟不是每个月都有写信回来吗,还给你们寄了钱,家里没收到吗?” 村民们听到“钱”字,眼睛纷纷一亮,不由拽住曲维贞问道:“怎么,你们出去读书还有钱啊?” 曲维贞见她娘只顾抱着曲静翕抹泪,并不注意这边,就嘴角微翘道:“有一些,我们想着爹娘在家受苦,所以读书心里也不安稳,平时跟先生学了本事就出去给书局抄抄书,或是做些绣品出去卖,多少能挣些钱,存得多了一些便拖人寄回来。其实没有多少的。” 但村民们还是羡慕不已,觉得曲老三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仅两个孩子可以一分钱不出的读书学本事,还能边读书边挣钱。 曲母是把儿子放在心尖的,这几年里****夜夜都在想着,虽然每个月都能收到书信,可谁知道人在那边过得怎样? 所以她不止一次的提过要去京城看他们。 但路费太贵了,而且还得要路引,曲父心生胆怯,又不舍得将家里好容易存下的钱拿来花掉,所以一直不能成行,现在儿子终于回来了,她的眼里便只能看得见他了。 曲维贞也不去打扰他们母子情深,而是招呼着镖师帮忙将行李搬进屋,然后就开始撸袖子做饭。 此时正是中午,总要让镖师们吃顿热的再离开吧。 她谢绝了村民们的帮忙,柔声问道:“叔叔婶儿们,我爹和我姐姐妹妹呢?” “哎呦,你爹进城去了,说是把家里多余的粮食卖出去,你大姐带着你二姐四妹去打柴了,估计得等到傍晚才回来。” 曲维贞一笑,便转身从包袱里抓了一大把糖放在盘子里给人吃,又叫来两个小孩,分别给了他们几颗,笑道:“你们能帮我去叫我姐她们回来吗,一会儿我还给你们糖吃。” 两个小孩接过糖,欢呼一声应下,转身就飞奔离开。 曲维贞进了曲父曲母的房间,找到了米便淘米下锅。 村民们看她淘米,看得直咋舌,他们这样的人家除非是重大的日子,不然很少会吃干白饭的,都是会掺些东西一起煮。 现在曲老三家的是还稀罕儿子,没回过神来,待回过神来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曲母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大家可不敢惹她,纷纷抓了两颗糖就告辞,曲家院子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曲维贞松了一口气,这才笑着请镖师们坐下,将火生起来后就去菜园里摘菜。 曲母还在拉着曲静翕说着这些年的想念和艰难,眼里根本看不下第二个人。 曲静翕一脸的尴尬,道:“娘,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做饭吧,镖师大哥们还没吃东西呢。” “你是不是饿了?”曲母立即起身,“你等着,娘这就给你做饭去。” 说罢直接进厨房,见灶头正生着火,她便知道饭是煮上了,她一脸笑意的转出来道:“你三姐煮上了,看来她这些年在外面也没忘了眉眼高低,还算不错。你再等一会儿,等她摘了菜回来娘就亲自下厨给你做道菜。家里猪油还剩下一些,到时候娘把油渣挑出来,只给你一个人吃,谁也不给。” 曲静翕看着注视这边的镖师,尴尬的一笑,完全不知该怎么与母亲交流。 他离家时太小了,有很多事已经不记得了,这些年来在他生活中扮演母亲角色的是师母和姐姐,而她们两个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讲理和有礼。 现在突然面对曲母这样的母亲,他有些不知该怎么与她交流。 曲静翕在这里如坐针毡,曲维贞却已经能够快速的进入到“盼娣”这个角色中了。 她摘了半篮子的菜,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脏污的雪往外走,才出菜园迎面就看到三个背着木柴往这边快速跑来的女孩。 曲维贞神色微怔,一时愣在当场。 背着一捆比自己还重的木柴的招娣正低着头飞快的往前跑,或许是察觉到曲维贞的视线便抬头一看,脚步猛地一顿,同样愣愣的看着她。 来娣和带娣也停下脚步,疑惑的抬头问,“大姐,咋的了?” 俩人看到站在自家菜园里的曲维贞,眼里闪过疑惑,因为她穿得好,所以来娣质问的声音都有些底气不足,“你是谁,怎么摘我家的菜呀?” 曲维贞看着明明比她年长,却面黄肌瘦,个子比她还要矮的俩人,眼眶不由微微一红,她扬起笑脸叫道:“大姐,二姐,四妹,我是盼娣啊。” 招娣三姐妹张大了嘴巴,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三人显然都没看出她来。 曲维贞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笑道:“走吧,咱回家。” 看着这样的盼娣,三人都有些露怯,沉默的跟着她往回走。 曲母看见她们四姐妹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就吩咐道:“赶紧把菜洗了,你们弟弟都饿了。” 看见曲维贞一身细棉的衣裳,不由皱眉道:“干活怎么能穿这么好的衣裳?赶紧脱下来换上你大姐的,免得把好好的衣裳挂坏了。” 曲维贞笑着应了一声,把菜交给二姐,然后就拉着二姐进屋,低声问道:“村里可有人卖猪肉?” “有,临近过年了,大伯公家专门从城里拿肉回来卖。” 曲维贞就掏出一小串钱塞她手里,低声道:“去买四五斤肉回来,要是有骨头也要一些。” 招娣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一时手都软了,“这,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我自个挣的,大姐快去吧,送我们回来的镖师还等着吃饭呢。” 第674章 番外 曲家姐弟(三) 招娣捏着钱,脸色紧绷的出了门,她第一次拿这么多的钱,神情不免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把钱弄丢了,所以快步往大伯公家走去。 曲维贞这才出了门,她并没有换衣服,依然穿着自己的衣服,曲母见了虽有些不满,但因为有客人在,而且现在她对盼娣也陌生得很,心中升起一种忌惮的感觉。 来娣边带着带娣洗菜边悄悄的偷瞄曲维贞,曲维贞察觉到她的视线,便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来娣有些羞赫的低下头,不敢多看。 等招娣把猪肉拎回来,她们姐妹三人刚好将锅和菜都清洗干净摘好。 曲母看到招娣拎着这么多的肉回来,惊诧得眼睛都瞪圆了。 招娣直接将肉拎进厨房交给曲维贞,低声道:“就只有这么多了。” 曲维贞看了一眼,笑道:“足够了。” 曲母丢下儿子就冲进厨房,尖锐且愤怒的质问,“谁让你们去买肉的?这得花多少钱,家里哪有钱付账?” 曲维贞就回头笑道:“娘放心,账已经付了。” 曲母神情一滞,问道:“哪来的钱?” “我抄书挣了些钱,好容易回家一趟,怎么也要孝顺爹娘,所以就让大姐拿钱去买肉了,本来应该是我从外头买回来才对,但赶路急,没空去买……” “没空买你不会把钱交给我吗,才那么一点钱你就大手大脚的,”曲母气坏了,“少吃一块肉你们能死吗?” “我是想着镖师大哥送我们回来也不容易,怎么的也不能失礼,所以……”曲维贞微微低头道:“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只吃青菜吧,过完年我和弟弟还指着他们护送我们回京呢。” 曲母一向精明,听懂了曲维贞的潜台词,她现在要是对镖师不好,待年后他们护镖时就有可能对她儿子不尽心,最后吃亏的还是她的小宝。 曲母咬了咬牙,上前挤开曲维贞道:“别切这么多,切一半就行。” 说是一半,但却是只切出巴掌大一般的肉来交给招娣,板着脸道:“行了,剩下的我冻起来,过年的时候再吃。” 现在这样的天气,只要把肉放在外头一晚上就能冻成冰块。 曲维贞颇有些无语,这次她不再说,而是直接接过曲母手上的刀,将肉扯过来就开始切,她边切边扭头和曲母笑道:“娘放心,过年的肉会有的。” 曲母心底一颤,从她眼中看出了寒意,就着菜刀的冰冷锋刃,她没敢再插手。 曲维贞便这样将肉都做了,款待了镖师们一顿就送他们离开。 等她回去时,曲母正在房间里拆他们的包袱,曲静翕正面红耳赤的拦着她,“娘,你都把三姐的包袱翻乱了,一会儿她该不好找东西了。” “什么叫不好找东西,我就看看你们都带了啥东西回来,不是说在外头挣了钱吗,钱呢?” 曲维贞心中冷笑,面上却笑盈盈的,上前拉过包袱道:“娘,钱在这儿呢。” 说罢拿出一件叠好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包,打开来给她看,里面是串成一串串的铜钱。 一串有一百文,这个小包里目测有七八串左右。 曲母眼睛发亮,上前就把小包划拉到怀里数,曲维贞柔声道:“这些都是我闲暇时给书局抄书攒的,因为我读书时间短,所以拿到的工钱少,再过两年可能会多点。娘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曲母笑容满面,看着她总算是有了一丝满意,“只要你不忘本,还记着家里就好。” 曲维贞笑笑,继续打开包袱道:“因为知道要回家过年,我还买了些布给爹娘做了套新衣裳,娘,您先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再改,当时做的时候就是往大了做的,容易改。” 曲母看着她拿出来的棉衣,心中欢喜,嘴上却道:“好好的做什么衣裳啊,真是浪费钱。” “爹娘好久没添衣裳了,这是女儿孝敬你们的,怎么是浪费钱呢?”曲维贞将衣服塞进她怀里,笑道:“您去试试。” 曲母抱着衣服却不走了,看向还鼓鼓的包袱问,“那包袱里都是衣服?你一并拿来给我吧,不然来回跑着试麻烦。” 曲维贞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从包袱里往外掏衣服,掏出一套叠好的棉衣棉裤道:“这是给爹的,等他老人家从城里回来就让他试试。” 说罢也塞进曲母怀里,这才拿出下一套,展开后拉过招娣在她身上比划,笑道:“这是给大姐的,做的时候我估摸着大姐就是这样的身量,所以也没收布,现在看来我预测得还真准。” 曲母笑脸落下,丢下怀里的衣服一把扯过招娣的新衣,在自个身上比划了一下,见果然小了,她找了找,见真的没有收布,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怒道:“好好的做什么衣服,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有这个钱还不如买粮食。而且这衣服做得也太不讲究了,你见谁家做衣裳不收布的?不收布的衣裳穿一年就穿不下了,你这不是浪费钱吗?” 曲维贞有些委屈的道:“我也想收布,但做娘那身衣裳时因拿不准您的身形,所以多收了些布,留下的布少了,大姐她们的再收布就不够了。” 曲维贞重新扯回衣裳,塞给招娣道:“大姐,你去试试看,看合适不,要是不合适就只能给二姐穿了。” 招娣手忙脚乱的接过衣裳,有些忐忑的看向曲母。 曲母脸色青黑,却又不可能真的把衣裳抢过来,要是做大了或收着布还好,放开来她也能穿,但她刚才比过了,这衣裳她根本穿不进去。 而且衣服都做了,钱也花了,她现在说不也没用了。曲母不是想不通这个道理,可心里总堵着一口气,出不来下不去的。 除了招娣的,来娣和带娣也都各有一套棉衣,也全都是不收布的,三姐妹抱着崭新的衣裳,虽然都低着头,眼底却都闪过喜悦和快乐。 这一刻她们才有种盼娣回来了的感觉。 曲静翕一直站在一旁看着,面色复杂不已,他有些歉然的看着姐姐们,伸手将母亲拉了出去。 曲母抱着衣服回她的房间,嘴上不由和曲静翕抱怨道:“你三姐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她在京城是不是也这样?” “娘,三姐已经够节俭的了,就我认识的人中就没人比三姐更节俭的了。” “这还叫节俭,做那么多套衣裳……” “这是要过年了,做新衣裳不是很正常的吗?”曲静翕压低了声音道:“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回家了,给爹和您还有姐姐们做一套衣裳不是应该的吗?” “那给你爹和我做一套就行了,你大姐她们都快要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时候还做什么新衣裳……” 曲静翕皱着眉头,不赞同的道:“就算姐姐们嫁出去了那也是我的姐姐,难不成她们嫁出去以后就不认我这个弟弟,也不认爹娘了吗?” 曲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而偏房里的曲维贞又从包袱里掏出好多东西给姐妹们,手帕,头花,针线包,还有雕工特别好看的木梳。 全部是人手一份。 女孩们爱死了这些小东西,把新衣服都放在了一边。招娣拿着手中的木梳看了又看,欢喜的抿嘴一笑。 而来娣和带娣则拿着头花要给彼此扎头发。 曲维贞微微一笑,弯腰伸手进炕肚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包袱来。 招娣等人目瞪口呆,不知道她是啥时候把这东西扔进炕肚里的,而刚才曲母竟然也未怀疑。 曲维贞拍干净包袱,看见她们的神色便低声叮嘱道:“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娘不知道,大姐,二姐,四妹,你们可不能告诉娘。” 三姐妹愣愣的点头。 曲维贞要藏东西实在是太容易了,刚才曲母只顾着拉曲静翕,包袱都是她自个拎回来的,这小包袱是放在大包袱里的,一进屋她就扔到炕肚里去了。 为的就是躲过曲母的搜刮。 她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两个盒子,她拿出那个比较大的打开,招娣三姐妹的目光顿时都直了。 里面全都是银钗和银镯,招娣她们在一些长辈的身上看见过,都是喜庆的时候才会戴出来显摆一下。 曲维贞将三人扯到身边来,低声道:“这都是我给你们打的,等你们以后出嫁了可以拿来当嫁妆。” 来娣眼睛闪亮,招娣却不由同样小声的道:“爹和娘不会答应的。” “所以我们不告诉他们。”曲维贞将东西分成三份,推给她们道:“你们看看可喜欢,一会儿我还给你们收起来,到时候藏起来,等你们出嫁以后再戴。” 三姐妹从没干过这样隐瞒父母的事,一时纠结不已,但看着炕上的银钗银镯,心里又火热不已。 没有女孩不爱首饰的。 三姐妹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曲维贞,四姐妹重新拥有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关系一下拉近了不少。 曲维贞当着她们的面在炕边的一块儿石头那儿敲了敲,然后将石头拔了出来,将盒子塞进去,竟然正合适。 三姐妹目瞪口呆,她们在这屋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洞。 第675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四) 曲维贞回头对她们笑笑,低声道:“这是房子刚建起来没多久我发现的。” 或许是手艺不太好,当时房子刚建好时她往屋里搬东西不小心磕了一下,这个地方就有点松。 当时她怕死了,生怕她爹娘知道后会揍死她,所以就自己悄悄的把石头塞回去,将脱落的小石块和土给打扫干净。 再后来她便会用这个地方藏些东西,不过是一些零散的布头,或是过年过节时她从厨房里顺出来的一些吃食。 很显然,这些年来姐妹们都没发现这里。 曲维贞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无奈。 另一个盒子里装的则是银子,是她和弟弟多年来的大部分积蓄。 她拉过招娣,低声问道:“大姐,爹娘给你们说的人家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吗?” 招娣红着脸不说话,来娣就在一旁道:“说是姓王,家里挺有钱的,爹和娘说大姐嫁过去就可以享福了。” 曲维贞皱起眉头,齐大非偶,曲家的家境摆在这里,别人又凭生命看上曲招娣呢? 她想要问得细一些,可谁知三姐妹都是一问三不知,招娣低声道:“婚姻大事当然是爹娘做主,我听他们的。” 但眉宇间还是忍不住露出些忧虑。 曲维贞就叹息一声,问不下去了。她起身推了推三人道:“你们试试新衣裳吧,我把这些用不上的东西放到老房子里去。” 说罢将另一个盒子放进另一个包袱里抱到以前她们住的房间里。 三姐妹都有些好奇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过谁都没敢问,现在的盼娣身上总有一股气势,让她们有些陌生和畏惧。 她们不太能理解盼娣怎么会变了这么多。 曲维贞将东西拿到老房子里,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偷窥后放将手中的盒子藏到了横梁上。 盒子里的是钱,是她和弟弟多年以来的大半积蓄,因为知道大姐要出嫁了,他们总要为她准备些东西。 包袱里则是他们从京城里带回来的特产,都是吃的,可以长久存放的。 她才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曲母就砰的一声推开了门,看见包袱里的东西不由眼睛一亮,“这些是你买的,还是你们先生给的?” 曲维贞抽了抽嘴角道:“是老师给我们准备的。” 曲母这才松了一口气,“以后不准再浪费钱了知道吗,要是有那钱就交给我,我给你弟弟存起来,他都长大了,没两年也要说媳妇了,彩礼钱不丰厚怎么取得到好媳妇?你是做姐姐的,合该多为他想一些。” 曲维贞全程含笑听着,话都没进耳朵,直接屏蔽。 等曲父从城里回来都傍晚了,看到儿子他不由激动的流泪,抱着他说不出话来,和曲母一样,根本看不见站在一旁的四个女儿。 等到快吃晚饭的时候他终于看到四个女儿了,见她们身上都穿了新衣裳,正要说话,曲母就冲四人挥手道:“没看见天都黑了吗,赶紧去吃饭,吃完了刷锅洗碗睡觉。” 招娣连忙拉着曲维贞往厨房去。 曲维贞挑着眉看了眼堂屋桌子上的饭菜,不由笑了一声才跟着招娣去厨房。 灶台上放着一盆菜馍馍,她拿过一个掰开来放嘴里咬了半口,努力的嚼了嚼后才咽下去。 看着手里的菜馍,她不由摇头失笑,“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样的菜馍在以前已经算是很难得了,现在竟然有点吃不下。” 招娣宽和的笑笑,低声道:“三妹离家这么多年,吃不惯是正常的。” 带娣羞怯又忍不住好奇的问,“三姐,你们在外面是不是天天都能吃肉?” 曲维贞沉默了一下后道:“也不算是,只是我觉得在外面我的心是自由的,所以感觉日子好过很多。” 虽然难吃,但曲维贞依然坚持一口一口的将菜馍咽下去,低声问她们,“大姐,二姐,四妹,你们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来娣和带娣一脸的茫然,“过什么样的日子?” 招娣则红了脸道:“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 看着有些娇羞的大姐,曲维贞几乎能够看到她的心理活动。或许在她看来,嫁出去就好了,以后她就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家,生自己的孩子,自主权会更大,不必再事事听从父母的命令。 可是没了娘家还有夫家,而且她在娘家都过不好,嫁出去遇不到好的婆家只会更甚。 她爹娘难伺候,但焉知她未来的公婆不难伺候,她的丈夫不难伺候,叔伯妯娌等不难相处? 曲维贞看着处在幻想中的大姐,一句话都没说。 而在堂屋里吃着猪肉开小灶的曲静翕却食不下咽,他拿着筷子怎么也夹不下去,而曲父曲母却一个劲儿的往他碗里夹肉,不住声的道:“快吃,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曲静翕捏紧了筷子,低声道:“爹,娘,让姐姐们跟我们一块儿吃吧。” “我给她们也备了饭的,你不用操心她们,只要你吃好就行。”曲母撇了撇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吃得再好最后也落不着她们的,何必给她们吃那么好? 曲静翕看着碗里的白米饭几乎落下泪来,想到三姐刚才的叮嘱,他压下到嘴边的话,开始打探道:“听说爹和娘给大姐定了婚事,是哪家?” “不是我们村的,是王家庄的,他们家可是有名的地主,家里有好多田地呢,这次他们家开出了二十两的聘礼。”曲母一提起这事就高兴,喜滋滋的道:“等你大姐嫁出去就该给你二姐准备婚事了,到时候我们也给她找个好人家,聘礼都给你攒着,以后给你娶媳妇用。” “爹娘见过男方吗,他今年多少岁了,可识字,是在家种地,还是有其他活计?”曲静翕省略去那些他不想听到的话,直接问重点。 “哎呦,他都是地主老爷了,还要干什么活计?不过听说他儿子正在跟人学管账,以后有可能去做账房先生。” 曲静翕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父母话的意思,他脸色不由一变,慢慢放下筷子问,“他都有儿子了?那他多大年纪,原配夫人呢?” “他三十八岁,原配夫人早死了,你姐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曲静翕“啪”的一声丢下碗筷,冷着脸起身道:“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曲父曲母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这可是十里八乡难得的好婚事,要不是因为你在外头读书,这好事还轮不到我们家呢。” “他比姐姐大这么多,这算什么好婚事?” “怎么不是好婚事,嫁过去不缺吃不少穿的,这还不是好婚事?”曲母也冷下了脸,“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婚事,怎么到你嘴里却像是我们亏欠了她似的?” 曲静翕一口气堵在胸中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就不擅于争辩,何况对方还是父母,他心中气愤,却只能咬住嘴唇不说话。 曲父板着脸瞪了曲母一眼,道:“好了,今天是小宝回来的第一天,这些事留在以后再说。小宝来,快坐下吃饭,你赶路辛苦了,可要多吃些补补。” 曲静翕知道这事还得找三姐商量,因此坐下沉默的拿起筷子扒饭。 晚上,曲静翕和曲维贞交换了情报,曲静翕冷笑一声道:“明日你跟他们说,要带我们四个去城里,我给大姐她们把过脉,身体亏损得有些严重,我们去买些东西回来给她们养养,再顺便去王家庄走一遭。” 曲静翕蹙眉道:“只怕东西买回来也到不了她们的嘴里。” 曲维贞就冷笑道:“那是因为今天我们刚回来,我不想第一天就剑拔弩张的,明儿可就不一样了。我们前头不是还有你吗?” “我?” “是啊,你可是爹娘心坎上的宝贝,你只要站我们这边,他们就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曲静翕沉默,曲维贞就低声道:“弟弟,你可不能因为心疼他们就不心疼大姐她们,放心,他们身体好着呢,气不坏的。但大姐没多少日子就要嫁出去了,现在再不养身子以后就晚了。你再看二姐和四妹,她们比你还大呢,可你看她们现在的样子,你也是懂医术的,你说她们这样可能长寿?” “而且嫁人就要生子,她们这样的身体去生孩子简直是在拿自个的命去换,你就忍心?” 曲静翕眼睛一热,低声道:“三姐放心,你只管去做,我挡你面前。” 他是孝顺父母,但也不是愚孝。 曲维贞嘴角微翘,这才心情愉悦的转身离开。 招娣三姐妹从未进过城,突然听说可以进城,三人都兴奋得睡不着觉,而且心里也忐忑父母未必会答应。 所以第二天起床时三人都带着些黑眼圈,曲维贞也没睡好,她在想着大姐的婚事。 退婚并不难,难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大姐找到一个好婆家。 既然回来了,总要给大姐安排好后她才能放心回京。 第676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五) 曲母是不想答应的,在她看来招娣她们完全没必要去城了,小宝要是想去就跟着曲父去就行了。 但曲父昨天晚上便察觉到儿子的疏离和抗拒,因此扯了妻子一下,答应让她们一起去。 待牛车出了村头,曲母这才不悦的问道:“干嘛不让我把话说完?” “你没见小宝不高兴吗?孩子好容易回来一次,你别惹他生气。”曲父叹气道:“小宝不在我们身边长大,跟我们都疏离了。” 他有些纠结起来,有些不想再让小宝出去读书了,不然以后他还能听他们的话,认他们这对父母吗? 曲父紧皱着眉头,背着手回家。 曲维贞到城里是买东西的,除了给大姐她们补身体的食材外,还有一些年货也要买。 当然,她理论上是没钱了,所以曲维贞把曲静翕身上的荷包抢了过来付账。 曲母会抄她的包袱,把她身上的钱搜刮走,却不会动曲静翕的东西。 所以他备着零用的钱都还在,曲维贞到药店里买了红枣,枸杞和黄芪等物,然后便去集市上买肉,除了猪肉还有羊肉既各种骨头。 她边卖边教招娣她们,“汤和米才是最补人的,你们现在体虚,不能大补,却可以熬些米粥吃,放些肉沫和菜。待脾胃调养得好一些了就可以用骨头跟红枣等物熬汤,连续吃上一段时间,人就养过来了。” 曲维贞摸了摸大姐的手叹气道:“你们太瘦了,这样很容易生病的。” 曲招娣听得目瞪口呆,半响才小声道:“三妹你懂得好多。” “三妹还会医术吗?”来娣也问道。 曲维贞笑道:“略通一二,哦,就是知道些,我老师会医术,所以会教我一些常识,算不得会。” 读书人都会些医学知识,而她也看过《黄帝内经》,但更深的就不知道了。 调理身体她还能拿出些食膳方子或药膳方子,要给人看病就不行了。 曲维贞付了钱,就让小宝上来提东西,招娣连忙要接过,曲维贞就拦住她道:“让他来,也就是些小东西,又不重,等东西多了我们再帮忙提,走,我们再去逛逛,看看你们可有喜欢的东西,趁着手里有钱赶紧买。” 曲招娣咋舌,“三妹你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吧?” “也是难得的一次,不然这钱留着也落不到我们手上,还不如买了东西呢,或许就落在我们手上了呢?” 这句暗示性特别强的话一出,三姐妹顿时无言,就是曲静翕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只能拎着东西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曲维贞就拉着她们四处乱逛,看到好吃的给她们买两份,每人吃一口试试味儿,看到好玩的好看的就人手一份,反正也不贵。 等一圈逛下来,曲静翕的荷包果然瘪了,最后只剩下几文钱。 曲维贞这才把荷包还给曲静翕,然后把东西拎回牛车上出发回家。 回家时会路过王家庄,他们会拐道进去打听打听王家的情况。 给他们驾牛车的狗子听说要去王家庄,立时看了招娣一眼,乐呵呵的傻笑道:“招娣姐,你兄弟可真够疼你的,还特意带你去看一眼。” 招娣红着脸低下头,不由伸手拽了一下曲维贞的袖子,低声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别去了吧?” “去,为什么不去?你不看我还想看呢。”不让招娣亲自看一眼,她怎么会死心? 一行人往王家庄而去,快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农闲在家没事做,所以都爱聚在一起说闲话。 王老爷虽号称为地主,但平时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只不过家里的地比较多,每年春种秋收会雇些短工帮忙而已。 此时他也正跟人坐在一起聊天,狗子机灵得很,知道小宝是带他姐姐来相看,也不说破,到了村口就随便扯了个人名说是要找亲戚。 本来聚在一起说话的人三三两两的围上来,问道:“你们是谁家的亲戚?” 狗子乐呵呵的道:“是我二姨的老姑,这不我二姨念叨着多年不见了,让我路过时跟她说一声,要是今年空闲最好回娘家一趟,说啥趁都还活着叙叙旧。” 曲维贞眼中闪过笑意,狗子娘家里就只有一个女儿,打哪儿冒出来的二姨? 不过她还是憋住了,看向村民们接口道:“只是我们也没来过她家,只知道是在王家庄,所以问问你们。” “那你二姨的老姑嫁的是哪家可知道?” “知道,说是姓王。” 大家闻言哄笑起来,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子笑哈哈的道:“这是王家庄,十家里有八家姓王,这可怎么找啊?” “但他家很有钱,据说家里有很多地呢,我二姨是嫁给鲁家的。” 鲁姓,这是曲静翕昨天晚上废了老大劲儿才打听出来的王老爷原配夫人的姓氏。 大家“咦”了一声,纷纷看向那两撇胡子,“王老爷,莫不是你家亲戚?” 本来笑呵呵的中年人立即沉下脸,挑剔的上下打量着他们,见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虽不错,但除了坐在一起的那一男一女外,其他人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一看就是饿惯的人,他不由蹙眉道:“别瞎说,我家那婆娘的娘家人我可都认得。” “娘家人是都认得,但娘家人的嫂子的娘家人却不一定认得吧?”有人乐哈哈的取笑道:“难道嫂子去世,大哥没告诉嫂子娘家?” “胡说,”中年人板着脸斥了一声,厉眼看向招娣等人问,“你们说是我家的亲戚,那可有证据?” 招娣吓了一跳,不由缩了下脖子,曲维贞就笑道:“这位大叔误会了,我们可没说您是我家亲戚。” 她以比王老爷还要挑剔的目光看向他,撇了撇嘴道:“我那二姨的老姑可是生了三个儿子的,看您这年纪也不像是有三个儿子的人啊。” 村民们哄笑起来,纷纷道:“真是不巧,王老爷还真就有三个儿子,最大的那个都十八了!” 大家听到这里都怀疑的看向王老爷,难道他婆娘去世他真没通知岳家? 也不是啊,去年他们明明看到鲁家来祭奠了。 王老爷也气,瞪眼正要质问回去,就见曲维贞摇头道:“也不对,我二姨老姑都四十出头了,那老姑父只比她年纪大,没有比她年纪小的。” “是啊,是啊,”狗子被王老爷瞪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道:“你肯定不是,你们村就没有年龄相仿,家里很有钱,地很多的王家人了?” 王老爷闻言也放松下来,只要不是乱攀亲戚就行,他摸着脸上的胡子不屑的道:“村里最有钱,地最多的就是我,你们要么记错了他家的情况,要么就是找错了地方。” 一旁的村民们也七嘴八舌的应和,曲维贞浑水摸鱼,倒是跟几个中年妇人扯上了话题,就下牛车跟她们聊天。 男人们见女人们凑了上来便纷纷离开,他们给出的那条件听着就不像是他们村里的,一群孩子多半是找错了地方。 两刻钟后,曲维贞和意犹未尽的大婶们挥手告别,确定他们要找的二姨家的老姑不在王家庄,却摸清了那位王老爷的情况。 一开始招娣还不知道那个两撇胡子就是跟她说亲的王老爷,但见盼娣一直在问他的情况,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来见王老爷的。 她再迟钝也知道两撇胡子就是王老爷了。 她知道王老爷是续弦,也有三个儿子,可是她没想到他年纪会那么大,最大的儿子都比她大两岁,而且…… “……而且他还打老婆,”曲维贞正跟她分析王老爷不能嫁的原因,见她木呆呆的,不由伸手推了一下她,“大姐,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了没有?” 招娣回神,低头道:“听到了。” 曲维贞就叹气道:“你没听那些大婶说吗,他能拿着棍子撵他婆娘从家里撵到谷场,原配夫妻尚且如此,你们这半路结合在一起的能有多好?” 招娣眼眶都红了,揪着衣角道:“可是,可是亲都定了,我能怎么办?” 曲维贞冷笑道:“成亲了都能和离,何况你们只是定亲而已,聘礼可还没给完呢。” 她扭头看曲静翕,冷着脸问,“小弟,你说这亲退不退?” “退!”曲静翕从见到王老爷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冷着脸,此时脸色更是冷凝。他道:“这件事交给我,三姐你别管了。” 曲维贞就冷笑道:“你?你不行,我先出头,你后面再帮我。” “三姐……” “听我的,大姐的婚事要快,至少在我们回京前要出嫁。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给你磨磨蹭蹭的慢慢去谋划,要快刀斩乱麻。不然你是觉得我们走后爹娘不会再把她卖一次,还是你能旷课留下给大姐定亲,送她出嫁?” 曲静翕不说话了。 曲维贞就拍板道:“这件事就听我的,大姐,二姐,四妹,你们也睁大眼睛看着,有些事只能自己去努力和争取,一味的妥协退让只会让别人得寸进尺,你们便从今天学起吧。” 曲招娣三姐妹满眼懵懂的看着曲维贞。 曲静翕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第677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六) 姐弟五人买了一车的东西回家,这下不仅曲母脸色难看,曲父都青了脸。 他们节俭惯了,有了钱便存起来,最多买些肉解馋,曲母张嘴就要教训,曲父便一把拉住她,沉着脸让五人把东西搬回家。 等打发走了狗子他才询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我想着快要过年了,所以就把年货一并给买回来了。”曲静翕微笑道:“爹看看还缺什么东西,记下来过几天再去买?” “还去呀,哪来的这么多钱?”曲母蹙眉,犹豫着道:“小宝,你的钱要是多,不如给爹和娘给你存着,以后娶媳妇用。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花呀。” 曲静翕腼腆的一笑,捏了捏荷包道:“就只剩下这些了。” 曲父和曲母看着只有几个铜板的荷包,再看院子里的那些东西,觉得心都在抽抽了。 曲静翕见他们脸色都变了,连忙上前扶他们回屋。 曲维贞冷笑,和招娣等人将东西搬回老房,然后就拿出猪大骨砍了炖汤。 招娣小声问,“现在就开始做晚饭了?” “大骨熬久些,我们慢炖。大姐,你和二姐把肉都拿出来切成条,一条一斤半左右,然后用绳子穿好挂在屋檐下,以后我们每天拿一条解冻就行。” 现在天冷,肉挂在外面一个晚上就能冻得结结实实了。 曲家从没有过这么多肉,所以招娣和来娣都不会处理,笨拙的照着曲维贞的法子切了。 曲维贞将大骨熬上,看了一眼正房就拉上带娣出门,出门前还用干荷叶包了些从京城带回来的糖。 见带娣眼巴巴的看着,她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低声笑道:“三姐那儿还有,晚上回来再给你两颗。” 带娣眼睛发亮,小声惊叹道:“三姐你真厉害!” 好像随时随刻都有好吃的东西一样。 曲维贞拉着她出门,低声问道:“我们村有个王婆,以前专门给人做媒的,她还在吗?” “在呀,王婆子,她家在村尾呢。” “带姐姐去看看,一会儿呀你就在她家院子里玩就行,三姐找王婆有话说,待我们说完了再回家。” 带娣高兴的应下,拽着曲维贞去王婆家。 曲维贞找王婆是想要托她给曲招娣找一门好亲,本来正笑眯眯的捏着糖的王婆脸色不由一滞,将糖块重新包好塞进曲维贞手里道:“盼娣啊,你这是来找婆子取笑的?” “王婆误会了,我怎么会拿您取笑呢?” “那你还说要给你大姐说亲,谁不知道你大姐许给了王家庄的王老爷?要说亲也该是你二姐才是啊。” “王家庄那门亲不合适,我们家打算退了,所以才想请王婆重新说一门好的,”曲维贞笑道:“我们的要求也不高,家里困难些也没什么,反正我家有的东西也少,只是公婆要慈爱,兄弟要和睦,妯娌也要和气才行。您是知道我大姐的,脾性那是一等一的好,手脚也麻利,长得也不差……” “等等等等,”王婆打断她,怀疑的打量她道,“这件事你能做主?” “王婆放心,过不了几日王家庄的那门亲事就退了,只是您得从现在开始留意,最好能在一个月内办好亲事,彩礼什么的我们不多要,只跟别人家的相差不多就行。” 王婆眼睛渐亮,曲家和王家庄的那门亲事是王家庄那边的媒婆保的媒,她一开始就不看好,觉得曲家这是在卖女儿,那王老爷都多大年纪了,打媳妇又打得那么狠,这得多狠心的父母才能应下这门亲事? 曲维贞见她心动,再接再厉道:“王婆放心,我和弟弟还有些许积蓄,媒钱上不会亏待了你的,” 王婆一拍大腿,咬牙道:“好,这桩媒我接了,你等着吧,过不几日就有好消息了,一定给你选个好姐夫。” 曲维贞这才笑着告辞,带着带娣回家。 王婆的儿媳妇从屋里出来,看着曲维贞的背影道:“这姑娘比她两个姐姐长得都好看,以后也不知落在谁家。” “吃好喝好,能不好看吗?”王婆将糖给她,道:“收起来,等栓子回来给他吃,一天给一颗,别给多了。” 儿媳应下,好奇的问道:“娘,您怎么答应她保招娣的媒,她娘可不是好惹的,而且她家提的那彩礼真没有几家出得起。” 乡下十四岁就出嫁的女孩才是正常的,像招娣留到十六岁,一部分是因为曲静翕要求,另一部分则是曲母想要留女儿多干几年活儿,待曲静翕再出息一些能结更好的亲,彩礼更多些。 这几年也有跟他们家提亲的,但曲家提出的彩礼是八两,是平常人家的四倍,这可不是一般人家付得起的,所以招娣的婚事就一直拖着。 “出得起那彩礼的人品能好到哪儿去?出不起的曲家又看不上,您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你知道什么?”王婆瞥了她一眼道:“那是在小宝没回来前,现在他跟盼娣回来了,曲家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你没见她刚才说得斩钉截铁,王家庄的亲事一定能退吗?曲家要还是曲老三做主,那这亲事就退不了,要是退了……” 王婆意味深长的一笑。 她的儿媳妇恍然大悟,要是退了,曲家自然就是曲维贞姐弟说了算了。 王婆叹道:“招娣那孩子也的确可怜,我看着都替她可惜,好在她落着了个好妹妹,弟弟也不算丧良心,不然摊上这样的父母,这一世还不如不来走这一遭呢。” 王婆嘴巴一向紧,知道曲家和王家庄的婚事还没退,因此不敢声张,只悄悄的为招娣物色人选。 曲父曲母揪心了一晚上,也没在意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待第二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只是一个晚上就用去了一斤多的猪肉和一块大姑,立时心疼起来。 曲母便又重新给招娣四姐妹做菜馍,想要分开吃,他们就与曲静翕开小灶。 曲维贞看着一句话不说,曲母前脚把米量出来让他们煮饭,她后脚就趁人不注意钻厨房添米煮了一锅的白米饭,待曲母发现,饭都熟了。 她气得半死,抽起扫把就要抽她,曲维贞就大叫一声,直接将跑出来看动静的曲静翕拽过来挡在身前,扬眉看着她道:“娘,你可要注意了,这一扫把下去不定抽到谁呢?” “你,小宝你让开,让我好好的教训她,正是没王法了,家里怎么就养出了个贼,竟然学会偷米了。” “那个贼是谁?家里有米有肉却非要我们姐妹吃菜馍,那些肉可还是我们买的呢,曲静翕,你说,那肉你给不给我们吃?” 曲静翕伸手拦在曲维贞面前,狠狠地道:“娘,好好的过年,你非要我们姐弟离心不成?大姐她们不也是您的骨肉吗?” 曲母噎住,挥着扫把就要骂却见招娣,来娣和带娣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她顿时动作一僵,脸色涨得通红。 曲维贞冷笑一声,转身将一块猪肉拿下来解冻,又拿了一小块羊肉,还回头去和招娣笑道:“大姐,冬天吃羊肉最好,晚上我们好好补一补,喝了羊肉汤能暖和一晚上。” 晚上,曲母脸色难看的坐在饭桌边,曲父脸色还好,只是也很不虞,曲静翕左右看看,沉默的起身回厨房将菜馍端出来。 曲母眼睛一亮,得意的看向曲维贞,正要发话要她们四姐妹吃菜馍,就见曲静翕亲自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汤,然后自己拿起菜馍道:“娘,以后这菜馍我来吃。” 曲母张大了嘴巴。 曲维贞淡定的端起汤抿了一口,看向坐立不安的招娣等人道:“这是弟弟给你们盛了,快喝了吧,喝了我们吃饭。” “弟弟,那菜馍留到明天吃吧,我们一起喝汤吃饭。” 曲母眼中泛泪,想发火却又不敢,只能强笑道:“对,对,你三姐今天煮的饭多,我们先吃饭。” 说着就要拿走他面前的菜馍。 曲静翕就一把按住碗,冷静地道:“不,我就吃菜馍,许多年没吃了,我都快忘记菜馍的味道了。回来的时候三姐已经吃过一次了,我总也要吃一次才行。” 说罢坚持的将菜馍掰开塞进嘴里,曲母给她们做的菜馍少油少盐,面还是粗面,怎么可能好吃? 曲静翕许久不曾吃过这样粗的饭食,咽了好久才咽下去,“原来姐姐们一直吃的是这样的饭……” 曲母不由痛哭失声,揽住他的胳膊道:“宝儿啊,我们不吃菜馍了,就吃肉,就喝汤,以后也给她们吃,我不分了还不成吗?” 曲静翕对母亲笑笑,将她的汤碗推给她笑道:“娘,你快吃吧,我现在不想喝汤,也不想吃饭,就想吃菜馍。” 曲母看着曲静翕一点一点的咽下两个菜馍,不由低着头抹眼泪,曲父青着脸,一拍桌子喝道:“吃饭!” 招娣三姐妹这才战战兢兢的拿起筷子吃饭,而曲维贞早就津津有味的吃开了。今天晚上,只怕吃得最好的就是她了。 只是吃两个菜馍而已,又不会死人,她瞥了曲母一眼,无语的摇头。以前静翕也吃这样的东西好不? 第二天,曲静翕早早起床给大家熬肉粥,还拿出买的鸡蛋给大家烙饼。曲家吃了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道早饭。 曲父和曲母已经不再反对一家人同桌而食,只是淡漠的无视四个女儿。 而招娣等人在忐忑了半宿后也被曲维贞劝解开了,今天完全是以迎接美食的心态对待这份早餐,虽然不说话,但心里雀跃不已。 曲静翕见状松了一口气,拿过一张饼递给父亲后又给母亲递了一张,这才自己拿了一张。 曲父曲母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怕他又吃菜馍,这可是他们的心肝宝贝,怎么能去吃菜馍呢? 他们家的条件又不是吃不起白米。 第678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七) 用过早饭,曲维贞去写作业,曲静翕自然跟她作伴,俩人回来先生可是布置了不少的作业的。 曲维贞定了每天的量,她今天却将今明两天的都做了,这才放下笔对曲静翕道:“得寸后方好进尺,今天晚上你就跟爹娘提大姐退亲的事吧,你知道怎么说吗?” 曲静翕手一顿,放下笔端坐道:“三姐……” “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曲维贞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问道:“还是你愿意休学在家磨到他们愿意退亲为止?” 曲静翕抿嘴不说话,沉默的将作业收起来放好,起身出去了。 曲维贞没有再去看他。 晚上用过晚饭曲维贞没有回房,而是独自倚靠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正房里突然爆发出曲母尖锐的声音,“我不答应!” 伴随着这句声音传出“砰”的一声巨响,曲父从房间里跑出来,顺手抽出门插冲着曲维贞就去。 曲维贞眼睛紧缩,紧紧盯着他手上的门插,拳头紧握的戒备着。 曲父一脚踢来,她立即调整了一下身姿,但依然被踹得飞出去,正好摔在树干上。 曲父想也不想,挥起手就拿着门插劈头盖脸的冲她打下来,怒吼道:“我让你挑拨离间,我让你自作主张,谁许你跟你弟弟说那些话的,退亲,你以为你是谁,能做得了谁的主儿?” 曲维贞抱着头蜷缩起身子,以最保护自己的姿态躺在地上…… 曲静翕紧随着奔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他脑袋一空,热血上涌,想也不想就朝曲维贞扑过去,曲母一把拽住他道:“你别去,让你爹好好教训教训她,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读了几本书就能当家作主了……” 曲静翕甩开她,直接将曲母甩到地上,扑在曲维贞身上,生生的替她受了一板,他只觉得半条肩都麻了,原来挨打是这么的疼…… 他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他抱紧了曲维贞冲曲父吼道:“退亲是我的意思,您要打就打我好了。” “要不是她挑唆,你会想到这些?”曲父怒道:“你起来,让我好好教教她规矩,别出去两年就不认得自己是谁生的了。” 刚才小宝可是说了,三姐觉得这亲事不好,要不是盼娣挑拨,哪来这么多的事? 这两天的气积累在心里,曲父早憋着了,刚才小宝提的退亲的事他是再忍受不下去了。 曲维贞咽下嘴里的血,扯了扯曲静翕的衣袖,这些道理要是说得通,她也不会出此下策了,对曲父曲母她最了解不过,对付他们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利益和威胁。 利益,她能拿得出来,但后患无穷,她才不会选这条呢,那就只有威胁了。 她从弟弟怀里抬起头来看向曲父,冷笑道:“你今日最好便打死我,不然这亲事我退定了。” 她扯了一下嘴角,讥讽的道:“不过你最好想清楚,打死了我,你儿子的前程也断了。当初顾先生之所以会收他为徒便是因为我老师看中了我,这些年我和他在先生家里也是我更受宠些。我要是死了,你儿子也别想再去读书。” 曲父曲母震惊了,抖着手指点着她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他可是你亲弟弟……” “是啊,他是我亲弟弟,但他从小就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曲维贞瞪着眼回视他们,一字一顿道:“我们姐弟间变成这样全是你们弄的。” 曲父曲母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曲静翕抱紧了曲维贞,哪怕知道这是姐姐权宜之计才说的话,但他却知道这话是真的,他从小吃的不就是姐姐们的肉,喝的不就是他们的血吗? 他将嘴唇咬出血来,放下曲维贞,跪在曲父曲母面前,磕头求道:“爹,娘,我……”他咽下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转而按照计划道:“当初先生之所以收我为徒就是因为看上了姐姐的聪慧伶俐,你们要真是打死了姐姐,先生也不会再要我了。爹,娘,我想读书,我想当官!” 他抬起血红的双眼看向曲父,磕头道:“求爹娘成全。” 曲父握着门插的手抖了抖,心中茫然不知所措。 吓得站在门口的招娣三姐妹这才感觉手脚回暖,跌跌撞撞的跑上前去扶曲维贞。 曲维贞痛得呻吟一声,低声道:“你们别动我,让弟弟来。” 她可能伤到了骨头,得先检查过后再搬动。 曲静翕听到她的话,一抹眼泪上前替她检查。 俩人的医术都是半桶水,交流了半天后才确认没伤到骨头,曲静翕这才敢和大姐等人把她抱回屋。 曲静翕去找师娘给他们准备的药,来娣几个则红着眼圈替曲维贞脱衣服。 招娣眼睛红肿,脱开衣服看到那有半指厚的红紫色伤痕,眼泪就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她抓住曲维贞的手哽咽道:“要不然还是别退了。” 曲维贞苦笑一声,道:“要是不退,我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吗?” 她眼中泛过寒光道:“大姐,如果一顿打能换来一个人生机会,那顿打就是很值得的,我希望你能够珍惜我给你争取到的这个机会,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别什么事都听别人的。心软是好事,但心太软就会过得很苦。” 招娣抱着她哭得发不出声来,来娣也红着眼圈站在一旁,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 年纪最小的带娣愣愣的,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从小就是这样,很容易就收到惊吓,然后要许久才能回神。 师娘准备的药很全,外伤的有止血的,也有消肿化瘀的,而内服的则多是风寒和治疗发烧的药物。 曲静翕找出药来,先让招娣给她上药,然后将可以内服的止血药给她吃下一颗,“明天我去请大夫给你看看,顺便找人退了王家庄的亲事。” 他眼圈红肿道:“如你所愿,他们受你威胁,恐怕不敢再捣乱,而我,而我……” 曲维贞伸手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对不起,三姐不是有意逼你,但成亲相当于女人第二次投胎,至少对大姐来说是这样的,所以……你要是心里委屈,等我好了你就打三姐一顿好不好?” 曲静翕落泪,“你也没说错,我怎么会怪你?” 只是他夹在父母和姐姐们之间很为难罢了,不过,他看向外面的院子,现在好似并没有那么为难了。 明知道三姐此举是在逼他与父母离心,他也不忍责怪她。 曲维贞看着曲静翕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同样不好受。 她对父母没多少感情,甚至对大姐她们都是责任和同情居多,可对曲静翕,她是真的感情深厚。 毕竟他们姐弟二人相处的时间最长,这些年又在顾府里相互扶持,感情比其他姐妹要深得多。 利用了他,逼着他跟父母离心,她都不难受,不心虚,可看着他难受,她便也难受了。 今晚曲家没有人睡得着,第二天一早曲静翕便去找狗子驾车离开曲家村往城里去。 他先去了王家庄找媒婆,亲自上王家去退亲。 王老爷看到曲静翕,这才知道两天前那行人竟然是来相看他的,一时心中又羞又恼。 羞的是在未来小舅子面前丢了脸,恼的是两家婚事都定下了,要看他就光明正大的上门看,何必装着路过来看? 但他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质问,曲静翕就开始开口说要退婚了。 王老爷瞪大了眼睛,脸色一沉道:“亲事已经定下,怎么能退?我不答应!” 曲静翕心情不好,因此也板着脸,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他冷声道:“王老爷已经给的聘礼我们会还给你,甚至可以做出一定赔偿,但亲事一定得退,我是不会让我大姐嫁给你的。” “你,亏你还是读书人呢,怎么能言而无信?” “那就当曲某人言而无信好了,总比毁了亲姐一生换个好名声要强些。”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嫁给我就是毁了你姐姐一生?” “难道不是吗?”一向温和的曲静翕争锋相对,尖酸刻薄的道:“王老爷今年贵庚,我姐姐年岁几何?你给我姐当爹都老了,你也好意思求娶我姐,年纪也就罢了,但就我们打听到的消息,你这人不仅刻薄寡恩,吝啬成性还会殴打妻子,听闻先夫人之所以会早逝也有你的原因?你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的人家是高攀不起的?” 王老爷从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何况曲静翕还是小童模样,一时瞪大了眼睛。 曲静翕却是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扭头对旁边满脸尴尬的媒婆道:“反正这门婚事我们曲家是不会结了,你们若是主动退便罢了,若不那就由我这边请人来退。” 王老爷咬牙,“你威胁我?” “王老爷愿意花费二十两的彩礼跟我曲家结亲,看中的不就是我师从太子之师,以后前途无量吗?所以不说这一番话岂不是太对不起你的看中了?” 虽然没有应承,但意思表露无遗。 王老爷脸色青黑,却果真忌惮起来,不敢再多说,这口气只能咽下。 曲静翕这才跟狗子进城去请大夫,大夫给曲维贞开了两天的药,只需内服就好。 大夫合上药瓶道,“外伤的药很好,我便不单独留方子了,再口服两天药剂就可以了,不过近期要卧床休息,尽量不要移动吧。” 曲静翕一一记下,送大夫出门,他身上已经没钱,而曲维贞将钱藏得紧,根本不给他,他只能去找父母要。 曲父曲母心里呕死,在儿子的目光下却不得不掏钱付账,他们也没少打孩子,这还是第一次花钱给人请大夫的,简直是如同被强塞了一桶火炭一样的难受。 第679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八) 曲家昨天晚上的动静不小,王婆一直提着心留意着,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门打探一下时,住在曲家隔壁的狗子娘就一脸兴奋的拉着她去了村口的榕树下。 那里聚了一群村民,都在说着闲话,也有猜测昨天晚上曲家出了什么事的。 狗子娘就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昨天晚上那动静吓得我从炕上摔了下来,所以赶紧起来看了,正好看见曲老三跟他三闺女吵架呢。” “为的什么吵?” “说出来你们都不信,为的是招娣的婚事,盼娣现在出息了,竟然敢自作主张的要退掉她大姐的婚事。” “退掉也好,王家庄那门婚事算什么好婚事?招娣那姑娘嫁过去就是糟蹋。” “那也该是三哥三嫂他们的事,盼娣一个姑娘家怎么还管起家事了,惯的她!” 王婆连忙问道:“那亲事到底退没退?” “退了,今儿一早小宝亲自去退的,还是我家狗子送他去的呢,”狗子娘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家把先前的定金都给还回去了,听说王老爷生气得很,但拿小宝一点办法也没有,听狗子那意思,他先生很厉害呢,还是啥啥啥师,狗子那孩子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也没太明白。” 王婆就松了一口气,不在意的笑道:“能不厉害吗,那可是进士老爷,听说还是个大官儿呢。虽然许多年过去了,但我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呢,哎哟,那位太太跟个仙女似的,那位先生更不必说,仙人都没他俊俏。” “王婆,你这爱俏的毛病又犯了吧?” “去去去,那样的仙人我是不敢多看的,能看一眼已经是修了几辈子的福了,哪敢对着他犯毛病啊?” 王婆的了切确消息,赶着要去说媒,因此也不坐了,挥着手就往村外去。 大家见了也习以为常,王婆要做媒,时常要往外村去,倒没人想过她是要给曲招娣说媒。 王婆先去男方家问了他们家的意思,若是有意,她才好跟曲维贞提,到时候可以找机会相看。 等王婆再回家时天都黑透了,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去睡觉,第二天一早起来便随便选了条帕子去曲家串门。 曲母脸色还难看着,看见王婆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问,“王婆今儿怎么有空来我家?” “这不是听说盼娣回来了吗,我以前有一方素帕子,一直想要往上面绣点什么,但我儿媳笨手笨脚的哪里会,听说盼娣在外头学了本事,所以想求她帮帮忙,或是在上面绣朵花,或是绣几根草也行,反正有点样子就行。” 曲母扯了扯嘴角道:“诺,千金大小姐正在屋里躺着呢,你去找吧。” 王婆乐呵呵的笑了一声,好似完全听不懂她的讽刺一般,乐颠颠就往曲维贞的房间去。 曲家四姐妹一间房,因为母亲在院子里,招娣她们三个也不敢出去,就坐在屋里陪卧床休息的曲维贞。 曲静翕干脆就将作业搬到这里来做,自己便做便教姐姐们识字,别的不要求,先把自己的名字认识了再说。 曲维贞伤了肩膀,提不起笔来,所以正捧着一本书看,偶尔教一下大姐她们。 王婆进屋看到这样的场景,脚步不由一顿,心头第一感觉就是,这曲家是要飞了呀。 她心头惋惜,可惜自己没多生两个儿子,不然求娶招娣她们姐妹,以后也多一门好亲戚。 “王婆来了,快请坐。”曲维贞看到她便合上书,笑着指了下床边。 招娣忙给王婆搬了张凳子。 王婆就笑着落座,假装看不到她的伤势,免得她尴尬,只拿眼打量了一下招娣,然后拉着她的手道:“这才几天啊,我怎么觉着招娣漂亮了些?” 招娣红着脸低下头,喃喃不知说些什么好。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最好的时候,吃得好些自然就漂亮了。”曲维贞笑问,“王婆今日来可是有事?” “呃,”王婆看了一眼招娣道,“你前儿交代我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你看这……” 正坐在屋角写作业的曲静翕也忍不住顿了顿,然后落笔看过来。 招娣一时没回过味来,还是来娣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明白过来,顿时脸红,她没想到三妹那么早就去找王婆了。 她抽开王婆握着的手,转身就要出去,就听盼娣道:“大姐,你们都留下吧,也该听一听,要是不合适咱再换一个。” 见躺在床上的少女脸上没有一丝羞涩,王婆不由感叹,还是城里人胆大啊,她才在城里生活几年,说起亲事来竟然脸都不红一下。 曲维贞不知王婆的想法,笑着请她坐下。 王婆扫视了屋里一眼,见曲家姐弟五人都看着她,她就轻咳一声道:“照着你提的条件,我斟酌了又斟酌,把这十里八乡的适龄小子都想了一遍,还真给想出一个人来了。” 她笑道:“他家情况比你家略强些,家里有二十来亩田,在家里行二,上头一个哥哥已经成亲了,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姓什么,不知家主何处?” “姓刘,就是离汝宁城最近的那个刘庄,那是个小村子,全村只有二十来户,但九成九都姓刘,算是个大姓。”王婆笑道:“刘家的父母是出了名的明理慈心,长媳妇才生了长子就当家,也不用伺候公婆,夫妻俩私底下挣的钱能留下好大一部分,有时候父母都不会问他们要,所以小日子过得挺好的。” “那娘子也好相处,做姑娘时就爽朗大气,她那门婚事也是我保的,你看,嫁过去三年过得多好?” 因为知道曲维贞要求高,王婆可是搜罗了好久,将符合条件的都记下来排在一起比较,这刘二郎就是其中综合条件最好的。 要是曲维贞这都不满意,那剩下的就更玄了。 主要是她的时间太急,要是宽松些,她还能到城里和更远的地方去找。 曲静翕在一旁问,“他人品如何?” “老实!”媒婆想也不想道:“招娣这样的人品性格,他要是不老实我也不敢介绍给他呀,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身体壮,长相不差,而且憨厚,不知多少姑娘瞄着他呢。” “他这么好,怎么十八了还不成亲?”曲维贞问。 “这不是拿不出彩礼钱吗,他父母老早就说过,三个儿子一碗水端平,当年老大娶亲只给三两彩礼,加上办喜酒和给亲家大红包,给新娘子做新衣裳的钱一共就五两,所以老二和老三以后也都是这个数。可有意的那几家要求的彩礼都有些高,这才一直耽搁着。”王婆小心翼翼地看着曲维贞道:“盼娣啊,你不是说过不在乎彩礼吗?” 曲维贞冷笑一声道:“谁说我不看重彩礼的?我只是说我不会要求过分的彩礼罢了。五两倒还在接受之内,只要他人好。” 王婆眼睛一亮,“所以这……” “找个时间让他们见一面吧。”曲维贞思索片刻便看向曲静翕道:“你陪着大姐去。” 曲静翕应下。 曲维贞在枕头底下摸了摸,也不知她从哪里摸出来一个荷包,打开便抓了十几个铜板塞在王婆手里,低声道:“就麻烦了王婆了,我爹娘那里就暂时先别让他们知道,等我们操心得差不多了再说。” 王婆明白,反正媒钱谁给她就听谁的,何况她是媒,曲静翕是曲家唯一的男丁,倒也做得招娣的主儿。 王婆乐呵呵的捏着帕子就要离开,转了身才一拍掌道:“差点忘了,盼娣啊,你给我在帕子上绣些东西吧,我可是跟你娘说了我是来找你给帕子绣花的。” 曲维贞接过帕子,让招娣把针线包拿来,挑出五色线便开始穿针绣起来。 她肩膀受伤,因此绣得很慢,但在王婆等人看来也很快了,不到两刻钟两朵小小的花儿便在帕角绣好。 王婆接过帕子,惊叹道:“哎呦,你有这手艺,哪怕是以后回了村里也不怕饿死啊。谁娶了你可真是修福了。” 曲维贞笑道:“这绣活我都不好意思拿出去见人,拿到布店里卖最多也就几文钱。” 王婆不以为意,钱不都是几文几文攒起来的吗? 招娣和来娣带娣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都很羡慕钦佩的看着曲维贞。 曲维贞就无奈道:“我这绣活儿的确不好,所以也不敢教你们,不然我教你们缝制衣服吧,以后也可以自己做。” 三姐妹都会补衣服,但裁剪缝制衣服还真不会,因为曲母从来不教她们,而她们穿的衣服都是曲母用自己的旧衣修改成的,招娣穿得穿不下了再改一改给来娣穿,来娣长大了又给带娣穿。 曲维贞让她们将旧衣服拿出来,直接拿剪刀剪了,招娣三人看得心疼不已,她就低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们就先用这些旧衣服练练手。” 她刺绣和做衣服的手艺都是跟着红桃学的,一开始她对刺绣非常热衷,因为她觉得这有可能是她的出路。 后来她也的确依靠刺绣赚钱了,几文几文的赚,心里满足不已,可等到弟弟能够到书局抄书挣钱后她才知道老师说的都是真的,学字比学刺绣还要赚钱。 所以她立刻全副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努力练好字,学好各门功课。 她在刺绣上并没有特别的天赋,依靠的就是勤奋,所以懈怠后手艺就生疏了,一直没有什么进步。可是做衣服不一样,自己的小衣总得自己做吧。 就比如老师,家里有红桃姐姐,外面又有店铺,但她和先生的里衣里裤等都是自己做的,自从知道老师在挣钱一事上没有骗她以后,她就喜欢处处学着她。 不敢说老师会的她都会,但她会尽全力去学习老师会的东西。 而这做衣服她就是越学越通,这次带回家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 曲维贞手把手的教她们裁剪,低声道:“这做衣服也是大有学问的,像娘她们做衣服都喜欢留布,那样衣服小了就能把布放开,然后又能穿许多年。但留布也分为好几种,有些可以让人一眼看出来,但有些却是看不出来的。” 招娣三人全神贯注的听着,曲维贞就将大姐的衣摆撩起一角,浅笑道:“我给你们的衣服也留了布,等你们学会了缝制我就教你们怎么拆线放布……” 曲静翕挠了挠脑袋,发现自己有听没有懂,便转身回去写作业。 这个假期他们注定过得不轻松,之后还不知会有什么事发生呢,所以还是趁着现在有时间多写些作业的好,不然回去要没法跟先生交差了。 没两天,王婆就来回信,说刘家也属意,所以想要相看,大家约好了在汝宁城里见面。 曲父曲母现在曲家的地位已没有之前那样高,所以曲静翕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带着曲招娣去汝宁城,理由就是给曲维贞买些药。 因为记着曲维贞说的那句“她不好,曲静翕也别想好”的话,曲母只能忍痛拿钱。 曲维贞靠在窗边看着他们离开,见曲父曲母恶狠狠的瞪向她的房间,她便不由一笑。 她知道,不能再逼下去了,至少不能再从他们手里拿钱了,不然他们肯定会把积累起来的怒气发泄出来的。 她可不是受虐狂,挨打得有价值她才会去找打,要是没价值,她何必去受这个罪? 曲维贞在心里计算着要给大姐多少陪嫁,到时候要怎么安排二姐和四妹,计算着做完这一切后她还能剩下多少钱。 等她在心里推演又推翻的推算了好几次后,太阳都快下山了,她提起笔将刚才心里想的简要列了几个关键词,使自己不至于忘记,这才看向外面问道:“大姐他们还没回来吗?” “没有,爹娘正有些生气呢,”来娣端了一碗汤和一碗菜进来,带娣在后面捧着一碗饭,“你快吃吧,我们去堂屋里等他们。” 曲维贞点点头,拿起碗正要吃,外面就传来了狗子甩鞭子的声音,来娣便笑道:“回来了。” 曲维贞推开窗口往外看,正好看到招娣红着脸进门,而跟在后面的曲静翕神态平静,但嘴角微微上翘,显然心情不错。 曲维贞就松了一口气,这才回头吃饭。看来见面效果还不错。 第680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九) “刘二郎的确不错,”曲静翕看了一眼红着脸的大姐,和曲维贞道:“再多见几次面吧,我再去打探一下他家的情况,也不能全听王婆一人所说。” 曲维贞点头,低声道:“我给你拿些钱,别让爹娘知道。” 曲静翕明白,爹娘要是知道三姐手上还有钱,那家里肯定又要闹了。 曲静翕很是小心翼翼,生怕害了大姐,因此将刘家的情况查了又查,确定他们家上下的人品的确不错后才应下这门婚事。 因为他们年后又要回京读书,所以便和王婆暗示,希望刘家早点提亲,最好能在他们离开前成亲。 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现在时间紧,过年前娶媳妇是不可能了,却可以在正月里娶亲,这样开春家里就直接多一个劳动力了。 刘家自然是愿意的,而且他们之所以不介意招娣先前定过一门亲,便是因为她的弟弟和妹妹在京城读书。 听王婆的意思,她兄弟和妹妹对她都很好,感情不错,那以后家里便多了一门好亲,总是好处大过坏处的。 他们也想多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曲静翕和曲维贞能够参加完婚礼再走自然再好不过了。 所以双方暗示了一番后,刘家便在小年前托王婆上门说亲了。 曲母一听刘家的家境就不屑的撇了撇嘴,问,“他们刘家能出多少彩礼?” “妹妹放心,彩礼不会少的,足有三两呢……” “三两?”曲母尖锐的“呵”了一声道:“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我们招娣上一门亲的彩礼可是二十两,虽说刘家比不上王家,但只给三两就想把我闺女娶走,也太痴心妄想了吧?” “哎呦妹子,王家为什么出那么高的聘礼你心里没数?你还真忍心自个养了十多年的亲闺女去跳那个火坑呀,刘家的彩礼是比不上王家,可你看看刘二郎,再去看看王老爷,这能比吗?何况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现在娶媳妇的彩礼普遍是二两?三两已经是不少了,也就刘家的家境还不错,别的人家可拿不出这个数来。再加上给你们办酒席的钱和给招娣买些衣裳布料的钱,那可就去五两银子了。” 曲母不屑的道:“我儿子可是个读书人,以后是要当进士老爷的,他姐姐总不能嫁得太差吧?总之这门婚事……” “我答应了!”曲静翕推开门,从屋里出来,对堂屋里的王婆道:“这门婚事我应下了,您让他们把庚帖拿来吧。” 曲母目瞪口呆,一把拽住他低声喝道:“小宝,你瞎胡闹些什么,刘家穷得很,他们家怎么配得上……” “我们家比他们家还穷呢,有什么配不上的?”曲静翕反手扶住她的胳膊,苦口婆心的道:“娘,姐姐们嫁人最主要的还是看人,只要姐夫人好,他们家人品也不差就可以了。齐大非偶,姐姐们那样嫁出去底气不足,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啥,啥藕?”曲母一跺脚道:“哎呀,有你在,她们怎么会底气不足,而且她们嫁得好,以后日子好过,也能帮帮你不是……” “娘,”曲静翕严肃的看她道:“你想要姐姐们高嫁也可以,我便在这儿留下话,为了让她们过好,以后嫁妆我给聘礼的双倍。” 曲母张大了嘴巴。 “娘,大姐年纪不小了,我和三姐一年最多只能回来一次,所以便趁着我们还在家给大姐把婚事办了吧,您要是能找到好亲也可以让对方上门,只要对方人品好,家人的品性也不差,我就答应婚事。到时候他们给二十两彩礼,我就陪送回去四十两。” 曲母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曲父在门口听不下去了,起身进门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现在没有,但可以和先生和老师借,等以后儿子可以挣钱了再还便是。” “哎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辛苦养大的闺女要送给别人家做媳妇不说,还要倒赔这么多嫁妆,”曲母忍不住拍着大腿哭道:“我这是图的什么呀?” 曲静翕静静地低头看着母亲道:“图她们过得好呀,娘,她们是你闺女,难道你不想她们过得好吗?” “可是也不能因此就连累了你呀。” 曲静翕微笑道:“娘放心,我不觉得是连累,能为姐姐们做些事情我心里高兴得很。” 曲母却呕死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曲父。 曲父脸色不好看,婆娘看不明白,他难道还不懂吗?儿子这是在激他们答应这门婚事呢。 他闭了闭眼,他一向聪明,能够从一穷二白变成今日这样怎么可能傻白? 这件事他要是答应了,以后来娣盼娣和带娣的婚事他们只怕都做不了主,而是都要听曲静翕的了。 可是不答应……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回想起这几****对他们的疏离,他闭了闭眼问,“这次走后,下次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不会又是一走数年吧?” “不会了爹,”曲静翕心中一动,跪在他身前抬头道:“爹娘年纪都大了,儿子理应侍奉左右,只是现在还是求学阶段,所以不能时时回来,可一年回来一次两次还是办得到的。” 曲父眼睛一亮。 “以前是因为我年纪小,不好上路,所以书院放长假先生和老师才不让我们回来,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寒假且不说,若是暑假也没有什么大事的话我也会回来的。” 曲父舒出一口气,总算觉得心里舒坦了,“好,只要你还记得爹娘就行,你大姐的婚事便由你做主吧。” “他爹!” 曲父扭头瞪了她一眼,对王婆点了点头,这才伸手将她拽回屋。 曲母甩开手,气恼道:“你干嘛不让我说话?” “说到底我们将来还是要靠着小宝,这些年他身边只有盼娣,被她教得只认姐姐,他现在心都偏了,你说再多有什么用?不过是把他越推越远,你还真想跟儿子离心?” “我……” “好了,她们想嫁就让她们嫁,彩礼给多少你就都收着,今后她们过得好坏我们也不用多管。”曲父心里也被几个女儿伤了心。 嫁给王老爷有什么不好,以为他真的是为了彩礼吗? 他穷了一辈子,知道穷的苦,而王老爷家有钱,有地,嫁过去就直接享福,多少人多少年都求不来的好事,偏她们还不知享福。 曲父曲母不再插手这件事,两家的婚事进行得非常顺利,第二天便交换庚帖,算是把亲定下了。 乡下地方将六礼都简化了,亲当天定下,王婆就代刘家问起婚期最后双方商定正月初五成亲。 刘家给招娣送来一块红布,虽然是粗布,一点儿花纹也没有,但招娣也高兴得很,正要拿去拜托三妹做嫁衣,转身就被曲母拿走塞进了柜子里。 曲母打量着她身上的棉衣道:“这身衣裳不是新做的吗,到时候穿这身出门就行了,好好的布做成嫁衣,穿了一天就没法穿了。你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谁出嫁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 曲招娣捏紧了衣角,低头不语。 曲维贞正靠在窗边写作业,闻言便推开窗子对曲招娣道:“大姐,那块布留给娘吧,或许娘有其他用途也不一定。你回来,我教你写字。” 曲招娣应了一声,低着头回屋。 曲母冲着窗口撇撇嘴,觉得这几日堵着的气总算是消了一些。 曲维贞对耷拉着脑袋的曲招娣笑道,“大姐,你去把我带回来的针线包找出来,不是那种小的,而是大的,有许多绣线的那个。我也不知道刘家会送红布来,所以今儿一早弟弟去城里的时候我就交代他买了。刘家送来的那块便当做是你孝敬给娘的吧,等弟弟回来了我们用那块做嫁衣。” 曲招娣忍不住低声问,“三妹,你们哪来这么多的钱,不会真的是找你们先生借的吧?” 她有些焦急的道:“你们先生是好人,你和弟弟跟着他们白吃白住不说,还教你们这么多本事,你们可不能,可不能……” “得寸进尺,”曲维贞接上她的话,笑道:“大姐放心,我和弟弟心中有数呢,你不用管。” 曲招娣拢着眉。 “只是有一件事我却要拜托一下大姐。” “什么事?你说。” 曲维贞低声道,“大姐的婚事是定了,二姐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我和弟弟这一走就照应不到你们了,所以你还得经常回来看看她们,若是爹娘要给二姐定亲,你若能拦就拦,不能拦就叫人传口信给我们,城里的镖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京,他们可以帮忙的。” 招娣经历了退婚,心性倒是有了一些改变,闻言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担心爹娘会给来娣找个像王老爷那样的人。我会经常看着的。” 曲维贞这才抿嘴一笑。 她能帮她们的实在有限,毕竟她不可能时刻在她们身边,帮得了她们一时,帮不了她们一世。 哪怕很渺茫,她也希望姐妹三人能够稍作改变,哪怕变成坏人恶人也行,总比像之前那样任人宰割的强。 这段时间的经历的确给招娣三姐妹很大的感触,从去县城到去王家庄偷看王老爷,再到退婚,三姐妹觉得这几日生活的记忆比之前的十来年都要深刻。 以前她们觉得只要听父母的就好,她们不敢反抗,也没想过反抗,但看着弟弟和三妹(三姐)一步一步的将父母逼得后退,她们才知道原来也不一定非得听父母的。 不仅弟弟,就是盼娣都可以让爹娘退步,她们不奢求父母会对她们退步,却希望可以多些喘息的空间。 于是,曲家的生活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的改变,比如,不管多冷,只要外面不下大雪,招娣三姐妹起床后都是必须去山上打柴的。 晒干了堆在院子里,要是自家烧不完还能背到城里卖。 可是现在,招娣她们不再一起床就主动上山了,而是会吃完早饭就回房认字,学针线,等到太阳最大的那会儿才上山转一圈,三个人才能背回来一捆木柴。 过了阳光最好的那会儿,三姐妹又开始窝房里不出来了。 曲父曲母最近正单方面的跟女儿们冷战,因此根本没留意到这点,待他们发现女儿们不如以前好使唤时已经过去许久。 而逆骨一成,再想顺回来就太难太难了。 来娣姐妹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该她们干的活儿她们不会少,却不再像以前一样父母不叫停就不停歇,而是会有意的调整自己的作息,让身体不那么难受,一天下来便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曲静翕借着要过年的幌子来回汝宁城好多次,不仅给曲招娣买了红布,还多买了几匹布,给每个人又做了一套衣服,让曲父和曲母心疼不已。 不由抓住他逼问道:“小宝,你老实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小宝涨红了脸道:“这钱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曲母瞪大了眼睛,“难道是盼娣那小妮子……” 曲静翕见母亲脸都狰狞了,下意识就摇头道:“不,也不是三姐的。” “那是谁的?” 曲静翕低头道:“是先生和师娘的。” 这些钱都是他们给的月钱,的确算是他们的,曲静翕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谎话,因此额头有些冒汗。 曲父和曲母倒是不怀疑,因为他们知道儿子乖得很,是不会撒谎的。 “你是跟他们借钱了?” 曲静翕垂眸不语。 “哎呦”曲母拍着腿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借钱来花是没有尽头的,你看咱家,再穷再困也不跟别人借钱,就是因为越借越穷,就为了你大姐出嫁你就借钱……” “不是为了大姐,”曲静翕抬头看向母亲道:“娘,儿子也是为了你们,我不在你们身边,我希望你们的日子能好过些。” 曲父曲母一呆。 曲静翕就转身拿出他买的东西,一一清点道:“这块布给娘再做一套冬衣,棉花我都买好了。这块给爹,这两块则是拿来做夏装的,到时候你们二老也是各做一套,可以换洗。” “这布条是给爹扎头发的,这簪子给娘,”曲静翕又拿过另一个篮子,一样一样的拿出来道:“爹的腰和肩都不好,这是我特意买回来的药膏,晚上洗了澡就可以贴上,隔一天一次,我给您买了二十贴。” “娘的胃不好,和姐姐们一样,所以这次我多买了些小米,以后您每天都熬一些,慢慢的养着,就算不能把胃养好,至少也不会变得更差。还有红枣,也是给娘的……” 曲母和曲父忍不住低头抹泪,抱着曲静翕呜呜的哭着,这才没再过问钱的事,对他给招娣三姐妹买的那些东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了。 第681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十) 曲维贞将盒子里的钱拿出大半给曲招娣做嫁妆,“我已经和刘家说过了,你带过去的嫁妆都是你个人的,刘家不会动用。到时候你和姐夫在村口支个茶肆,我看过,刘家村到汝宁城还要走三里路,不少人都会在那一段歇一下脚,要是你们在官道边设茶肆,客人哪怕不多,也绝对不少。” 曲招娣犹豫。 曲维贞继续说道:“大姐,你们家里就种有茶树,村里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两棵,茶肆的茶不用特别好,能泡出茶味就行,哪怕摘了篱笆边上的金银花晒干了都行。两文钱一碗,买一碗就能无限添加,过路的人大多不会省那点钱,你和姐夫手艺要好,再卖些点心,茶叶蛋之类的,不比在村里种地强?” 招娣小声问,“那,那他会愿意吗?” “你不去问怎么知道姐夫不愿意?”曲维贞教她道:“刘家要是担心花钱,你可以说从你嫁妆里出,到时候挣的钱一半交给公中。” 银子虽好,但大姐这样的性格她真的很担心她守不住啊。 招娣低头沉思,半响才懦懦的问,“那,那我要怎么跟他说?” 曲维贞心中一喜,教她道:“你就问姐夫以后有何打算,然后说你陪嫁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用来开个茶肆,姐夫要是愿意或心动自然好,要是不愿意也没什么,你时不时的提上一两句,也别强求,过一段时间姐夫或许就能想通了。” 曲招娣在心中默念了几次,确认自己记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曲维贞就将银子拿出来放进她陪嫁的藤箱里,里面放着招娣的衣服和一些小东西,都是曲维贞和曲静翕给她买的。 曲维贞又将墙洞里的盒子拿出来,从中取出一套银钗银镯,套在她手上道:“本来想回来时再带你们去打一副,但我觉得这东西打了你未必守得住,还不如直接让你带着钱过去呢,好歹能藏起来。” 来娣和带娣在一旁看得羡慕不已,曲维贞就扭头对她们笑道:“二姐,四妹,你们也有,只是……” “我们知道,我们不能带出去,”来娣小声道:“不然要是爹娘看见了,我们就留不住了。这东西只能成亲后戴。” 曲维贞点头,“不仅银钗和银镯,以后你们的陪嫁也不会比大姐的少的。” 来娣和带娣眼睛闪闪发亮,对视后抿嘴一笑。 曲维贞将这些东西一一收进招娣的藤箱里,用大锁头锁起来,这才把钥匙用绳子串起来交给她,“大姐,这钥匙你收好来,你要记得这里面是你的嫁妆,除了你谁也不准动。哪怕是姐夫也不可以。” “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哪个有骨气的人家会用儿媳妇的嫁妆?你到了刘家也别提自己有多少陪嫁,这个我都跟刘家伯父伯母透过气的,他们知道就行,平日里除了吃食上大方些,其他的该节俭还是得节俭……” 曲维贞有一肚子的话交代她,曲招娣也很紧张,毕竟明天就要出嫁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外面,见母亲一直不来,不由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谁家嫁女儿不是母亲陪着女儿?偏他们家是妹妹陪着姐姐,虽然已经习惯,但曲招娣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眼睛。 曲维贞假装看不到她通红的眼睛,赶了二姐和四妹去睡,她则拉着大姐坐在炕头默默地整理其他东西。 天色渐暗,村子里的狗也慢慢安静下来,大家都开始要入睡了。 农村油灯贵,曲维贞将灯压了压,将光线压暗了些。来娣和带娣翻了一个身,转头就睡过去。 曲招娣这才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道:“把灯熄了吧,我们也该睡了。” 曲维贞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本书来,将大姐拉到身边道:“大姐,我教教你洞房。” 曲招娣目瞪口呆,差点失声惊叫起来,她捂着砰砰剧跳的心脏问,“三,三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曲维贞鄙视的看了她一眼道:“大姐,我老师会医术,我跟着她学了些常识,这不是正常的吗?我知道你要成亲,所以回来前特意去书房找了两本书带回来。” 她先翻开一本医书,翻到人体结构图那面,重点教招娣男女不同之处,还有一些夫妻间的小常识。 她脸色通红,却一本正经满脸严肃,这让羞臊的曲招娣也渐渐平静下来,硬着头皮去听。 她已经跨入十七了,她的同龄姐妹们都嫁了,也参加过不少婚礼,知道新娘子在出嫁的前一天母亲都要跟女儿说一说私密话的。 虽然她那些已经出嫁的小姐妹们没告诉过她说的是什么,但她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出一定是她们做姑娘是不知道或不能知道的事。 今天娘一直不过来,她心中不仅难过还惶恐,生怕自己不知道本该在今天晚上从母亲那里学来的知识,明天会丢脸,可她三妹现在补上了这个缺口。 她心里既心酸又感动。 曲维贞可没考虑她心情的功夫,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她现在也尴尬得很,因此想要快点把这个任务完成。 她教了她男女有别,又说了些婚后需要注意的事项,还说了一些受孕和孕期的小常识,这才将书合上,一本正经的拿出另一本递给曲招娣,道:“大姐,刚才我说的都是医书上的知识,而这本没有字,全是画,你自己就能看懂。” 说罢还跟她换了一下位置,把她推到油灯底下,躺下去就拉起被子道,“这本你慢慢看,看完了就熄灯睡觉吧。” 曲招娣好奇的翻开那本书,才翻开她的脸色便爆红,刷的一下将书又合起来。她心虚的扭头去看旁边的妹妹,但见她们睡得熟,她沉默了半响,最后还是悄悄地翻开了一页…… 春宫图也分为多种,有粗糙的,也有中等的,还有精致的。 市面上仅供平民赏阅的春宫图其实就是几个圈和几根木棍画成的人展现出来的各种姿势。 而能被顾景云收录在书房里的春宫图当然不可能是粗制滥造的,因此这本春宫图不仅人物画得惟妙惟肖,就连动作都颇具美感,所以曲招娣想要假装自己不知道画的是什么都难。 曲维贞年纪小,只听人说新郎新娘成亲前都要看春宫图学习洞房,这才跑到书房里顺了这两本书出来。 曲招娣好似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又因为紧张第二天成亲的事,竟然半个晚上没睡,等到凌晨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时,感觉才闭上眼睛就被三妹给推醒了。 曲招娣迷迷糊糊的睁眼,曲维贞将嫁衣拿出来帮她穿上,“一会儿三叔婆就来帮你梳头,你得先洗脸吃点东西。” 曲招娣的婚事完全由曲维贞和曲静翕姐弟俩撑起来,来娣和带娣则在一边帮忙。 从说亲到现在,曲父和曲母只在接彩礼的时候出现过一会儿,其他时候不仅没提过此时,连面都不出。 曲维贞姐弟也不敢奢望,只希望他们不捣乱就好。 所以夫妻俩还真不知道姐弟俩竟然请了这么多人,他们也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让他们知道,有些事离开父母是不行的。 但曲静翕不说,就连曲维贞都跟黎宝璐学过管家,还拿顾府和秦府练过手,连那么大的一个府邸她都能管起来,何况这一小场婚礼? 两家正式定亲后曲静翕就给了王婆两串钱,然后请教对方村里成亲的习俗,承诺只要帮着她把这场婚事办好,时候她还会再给两串钱已做报答。 一串钱就是一百文,平日里她做媒最多也就能收到四五十文,这一下就收了四百文,王婆当然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想也不想就在一旁指导姐弟俩,比如成亲当日要请的客人,酒席要办多少桌也要提前算出来,菜单要列,然后拿着菜单去买相应的菜,还要提前和邻里亲戚打声招呼,请几家的婆娘上门帮忙,或洗碗洗菜,或做饭做菜。 还有桌椅板凳也都要提前借好,送亲的小伙子大姑娘也要选好后打招呼…… 有了章程,姐弟俩要办起来就太容易了。 曲父曲母没有拿出一文钱,还以为招娣拿着个包袱就可以出门了,谁知道一大早曲家就热闹起来了。 来帮厨的,抬着桌椅板凳过来的,还有来看新娘子的,曲父曲母再睡不着,无奈且又生气的起床。 三叔婆领着一群老太太笑呵呵的进来时看到这夫妻俩竟然一副才起床的模样,笑脸顿时一僵,她扫了俩人一眼道:“老三啊,今儿是你闺女的大喜日子,怎么这时候才起来?” 曲父有些尴尬,三叔婆是村长的媳妇,他可不敢得罪她,因此弓腰道:“三婶说的是,昨晚睡得晚,所以有些睡迷了。” 曲维贞推开门对三叔婆笑道:“三叔婆来了,快屋里坐。” 三叔婆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带着大家往喜房里面去,看到坐在炕上的招娣,大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叹道:“怎么招娣变得这么漂亮了?” “瞧这脸蛋,竟然有肉了,还红扑扑的,告诉婶儿你是吃了啥,怎么猫了半冬就养得这么好了?” 招娣红着脸低头。 这一下惊叹的人更多了,“竟没想到我们招娣也是个大美人,以前怎么都没发现?” “也是这嫁衣衬的,这套衣裳可真漂亮,上头还有花纹呢,这是在铺子里买的现成的,还是请人做的?” 来娣在一旁骄傲的道:“这是我三妹给大姐做的。” 大家听了眼中异彩连连,看着曲维贞惋惜不已,可惜过几天她就要去京城了,不然倒可以求她帮忙指点一下。 第682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十一) 刘家租了一辆牛车前来迎亲,外面鞭炮一响大家就知道新郎官到了,三叔婆乐得呵呵笑,拿起盖头给招娣盖上。 看到盖头上的鸳鸯戏水,妇人们更是羡慕,父母不上心又怎么样,她的婚事还不是办得体体面面,妥妥帖帖? 何况以后曲家还是得依靠小宝和盼娣,这两姐弟对招娣好,那她便有娘家依靠,哪怕是父母不看重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刻,再没人敢轻瞧招娣。三叔婆和王婆一左一右扶着她去堂屋,曲维贞则拎着藤木箱子跟在后面。 曲静翕才说服曲父曲母坐在上首,刘二郎红着脸跟在大哥身后进来,才站定就听到后面的笑声。 他不由扭头去看,一眼便看见被簇拥在中间,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孩。 他眼中不由一亮,心头火热的注视着她。 只是招娣披着盖头,并没有看见,她被引到刘二郎身边站定,王婆将她的盖头掀起一半,低声指导着跪别父母。 曲父和曲母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招娣竟然有嫁衣。一旁的曲静翕小大人般的叹息一声,上前拽了拽曲父道:“爹,你也别伤心,刘家庄距咱村不远,以后你们要是想大姐了就去接她回来住两天便是。” “对,住两天。”刘二郎傻乎乎的点头道:“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对招娣,常常带她回来的。” 刘大郎就拽了一下弟弟,真是个傻小子,你岳父岳母哪里看得出来是伤心了? 不过这话还是让曲父回过神来,他不满的瞪了曲静翕一眼,严肃的对大女儿道:“既然嫁人了,那以后就要听相公的话,孝敬公婆,好好过日子。” 招娣连忙跪下应是,刘二郎也“扑腾”一声跪下,跟着招娣磕了三个头。 刘大郎看着伤眼,忙上前将他扶起来,低声道:“不用磕三个……” 只是刘二郎傻乐着,根本没听到这话。 我扶着曲招娣的手,暗暗的捏了捏她道:“快哭,哭得越惨越好。” 招娣看看小弟,又看看妹妹们,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下来了。 曲家人看得满意,这孩子还是恋家的。 曲母全程话都不说一句,她怕她一开口就忍不住,目光在招娣的衣服,盖头上扫了一眼,瞥见她手上竟然还带着银镯,她的心更疼了。 但对上后面直直看着她的盼娣,她只能忍着不说话。甚至都没留意到她手上还拎着一个藤木箱子。 王婆见招娣哭得差不多了,就示意曲母将她的盖头放下来,跪别之后,按照习俗新娘子的盖头是要家中长辈放下的,也是长辈对新人的祝福。 但曲母垂下眼眸当没看见,王婆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让新娘子哭下去吧。 曲维贞见了就遥遥对着三叔婆屈膝行礼,三叔婆一愣,然后便上前将她的盖头放下来,她拍了拍招娣的手笑道:“好了,出门以后就是刘家妇,以后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友悌叔伯妯娌,照顾小姑,莫要恶声恶气惹人厌,受委屈也莫要强忍,自有你兄弟给你做主。” 曲招娣抹了抹眼泪,微微点了点头,曲静翕这才上前将哭得稀里哗啦的招娣背起来送上牛车。 他和曲维贞要带着带娣去刘家,而来娣留在家里,曲静翕临走前对村长一拜,恭敬的道:“家里就拜托三叔公了。” 村长摸着胡子满意的笑道:“你只管放心去,这里有我替你看着,生不了乱。” 曲静翕这才转身示意刘家的队伍可以启程,两家的青年后生纷纷拿出鞭炮来燃放,拉车的老牛慢悠悠的往前走,无视后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刘家的人见曲静翕竟然亲自送嫁到刘家村,一时间极为满意,对新娘子更看重了两分。 刘家村的人看见新娘子身上的嫁衣眼中便有惊叹,纷纷和刘母感叹,“二郎好福气啊。” 刘母乐得笑呵呵的,但也有人低声道:“只是嫁衣那么好,怎么陪嫁只有一个藤木箱子?” 直到人到了洞房,七大姑八大姨去围观,这才看到她头上戴着银钗,手上还有一对银镯,这才咂舌着没说话。 只给三两的彩礼能回这些东西已算是不错了,而刘父刘母深知内情,知道大头还是二儿媳的压箱银子。 不过财不露白,他们也不愿意宣扬开来让刘家低曲家一头,便默认了大家的议论。 曲静翕姐弟三人在刘家用过午饭,又陪着招娣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一个女孩就这么嫁出去了,曲静翕心头很有些复杂,喃喃的道:“其实再晚两年出嫁更好的……” 曲维贞也有些伤感,但还是“呸”了一声道:“大喜的日子乱说什么话?” 曲静翕沉默着不语,走在四姐身边默默的往回走。 带娣比曲静翕大一岁多,但她比曲静翕要矮小得多,此时只到他的肩膀,看着她反倒是妹妹。 她显然没怎么听懂俩人的意思,懵懂的看看姐姐,又看看弟弟,最后还是选择沉默的走路。 曲维贞看着就伸手牵住她的手,沉思起来。 三姐妹中,她最放心不下的其实还是四妹,或许是因为幼时受惊,她的胆子极小,连带着智力也不高,许多东西别人学个两三次就会了,她却要反复教上七八遍。 而且她很安静,除了跟她们姐妹几人外,她几乎不跟别人说话。曲母教她干活时,她会认真的学,但学不会时她也不会提问,而是闷声不吭的照着错误的去做,因此没少挨打。 以前小宝还在家时小宝会护着这个比自己只大一岁的姐姐,曲父曲母也因为她带来了弟弟对她另眼相看,所以并没有留意到她这个缺点。 但小宝去京城后,她这个缺点被无限放大,所以没少为此挨打,今天大姐出门前反复叮嘱的就是让曲维贞多照顾一下带娣。 曲维贞想起老师说过她想开书院,专门教女孩手艺,或许到那时她可以把带娣带上。 姐弟三人各有各的世界,虽然脚下不满,却静谧得很,反倒有种奇异的和谐。 但曲家里却又是另一番情况,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三叔公让大家帮忙清洗碗筷,把借来的桌椅板凳送回去,又不顾曲母难看的脸色让大家把剩菜分了,这才转身对曲父曲母道:“你们随我来。” 曲父曲母老老实实地跟上,一进门,村长就“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低声怒喝道:“你瞧瞧你们办的这是什么事,难道招娣不是你们的闺女吗?嫁女儿嫁到你们这个份上,我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见到!” “刘家上门时你们摆那个脸色给谁看?来帮忙的人都是天未亮就过来了,你们倒好,一觉睡到大天亮,不知道的还以为出嫁的是你们的仇人呢?前头也就算了,这酒席是不是你们家的?当家的两个人都在,却全部丢给几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还让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帮忙招呼,你们的脸可真是够大的啊。” 曲父低着头小声道:“他们又没跟我说过……” “是没跟你说过,还是你不愿意听?”村长对他瞪眼,恨铁不成钢的道:“老三啊,你这心眼全长在了小事上,怎么大事上却这么糊涂呢?” 他锤了锤桌子道:“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落在了你身上,你不知珍惜,还折腾什么?” “先不说给小宝攒聘礼需不需要卖他几个姐姐换彩礼,就说你就是换了彩礼,那跟他的婚事有多大的助益?”村长拢眉道:“你怎么不长脑子想想,小宝的老师是秦氏的外甥,还是个进士老爷,他都承包了小宝读书生活的费用,难道会不管他的婚事吗?” “而他保的媒是几十两彩礼能搞定的吗?说到底还是得看小宝的能力,他要是有本事取得功名,那这就是最好的聘礼。你们不想着让他安心读书,还在这里分他的心,让他为家中姐妹担忧,这不是本末倒置,害他是什么?” 曲父曲母抿着嘴不说话,显然还是没想通。 村长就头疼的扶额,他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不一定还能活几年,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曲家能出个秀才,那样到了地底见到列祖列宗他脸上也有光不是。 要知道曲家可是在他当族长的时候出了个秀才啊。 看是看着这夫妻俩,他生怕这秀才公会被他们作完,想了想,他道:“算了,总之你们记住,以后少拿这些事去烦小宝,也别总想着拿女儿换彩礼,小宝对他几个姐姐都亲,不过你们非要往这父子母子关系上插刀我也没办法。你们暂且好自为之吧。” 说着甩袖离开。 而外面的人也离开得差不多了,曲家的酒席办得还不错,属于中上等,剩菜只有一些,每个人分了一碗,所以都很心满意足。 来娣正拿着扫把扫院子,看到爹娘出来她肩膀不由一缩,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 但整个院子里现在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想要看不见她太难了。 曲母奔过来一把拽过她问,“我问你,买嫁衣和银镯的钱哪来的?盼娣是不是还偷藏着钱?” 来娣白着脸道:“没,没有,东西是弟弟给的。” 第683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十三) 曲母不信,拧着她的耳朵审问了半天,又拍了她身上几下,但来娣就是咬紧了东西都是弟弟买回来的,钱也是弟弟拿出来的,曲母见问不出来什么,这才拧了她一把道:“愣着干啥,干吃不干活的赔钱货,赶紧把地扫干净了。” 来娣将眼泪憋回去,慢慢的打扫院子。 曲维贞三姐弟回到曲家时,曲家一片安静,三人去跟曲父曲母汇报了一下刘家的情况,曲维贞见曲父曲母只顾拉着弟弟说话便带着带娣下去了。 曲母见她走了,这才上前关了门,着急且又关切的逼问道:“小宝,你老实说,你到底跟你先生借了多少钱?” 曲静翕垂下眼眸道:“也没有多少……” 曲母就忍不住抹泪道:“怎么会没有多少,那身嫁衣,那银镯子就不知道要花多少了,再加上这办酒席的钱……你怎么这么大手大脚的,这钱得还到什么时候?” 曲父也沉着脸坐在一边不说话。 曲静翕头疼的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不能告诉他们实情,却又不愿骗他们,此时只能沉默以对。 曲母哭了半天,见问不出什么来,这才推着他让他回屋去休息。 而另一个屋子里曲维贞正给来娣擦药,她手臂和肩膀上有些淤青,带娣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曲维贞将包袱里所有的药都拿出来交给她们,低声道:“大姐回门后我们就要走了,最长一年内我照顾不到你们,所以你们得学会为自己着想。” “这些药留给你们,这是止血的,这是化瘀的药酒……”曲维贞教她们辨认,又打乱几次确认她们全都能分出功效后才把东西交给他们。 “就藏在墙洞里,平时你们不要去打开,也不要特别注意它,爹娘不会发现的。”曲维贞去杂物间里把剩下的钱拿过来分成两份交给她们,“这些钱你们也藏好来,分开藏,就藏在咱家里,遇上急用的时候就拿出来。遇上不能决断的事就去找大姐,让大姐给我送信。” 来娣默默地接过钱,紧握着盒子道:“我这个姐姐反而让妹妹你来操心。” 曲维贞就笑道:“那是因为姐姐以前就操心我,现在我长大了,总要反着来。以后我就指着四妹和弟弟来操心我了。” 来娣抿嘴一笑。 带娣呆了一下,然后认真的点头,“好!” 曲维贞就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曲招娣三朝回门,曲父曲母总算缓和了脸色,虽然没有笑脸,但也比成亲那日强多了。 招娣见过父母就挽起袖子去厨房帮忙,她看了眼外面就低声和曲维贞道:“三妹,你姐夫也想开茶肆,我公婆也已经答应了,今天公公就带着大伯和三叔去搭棚子了。” 曲维贞手上的动作一顿,柔声问道:“所以这门生意算是你们夫妻二人的,还是整个刘家的?” 招娣红着脸道:“公婆说算我们的,到时候茶肆交给我们打理,亏了我们自己承担,要是挣了钱只要按照惯例上交三成就行。搭棚子的活儿自家人就能做,只是我们要出伐木的钱,还有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这些都要自己买……” 曲维贞微微一笑,点头道:“你们没分家,按理是不该有私产的,你公婆好说话,大姐也该孝顺才是,以后挣了钱除了上交的三成外,时不时的也给家里买些肉回去,或是给公婆买些东西孝敬孝敬,只是买的时候别忘了你大嫂,也给她捎带些。” 曲招娣愣愣的点头。 “这些事可以和姐夫商量着来,也可以让姐夫去送,儿媳妇送的东西是好,但却没有儿子送的贴心,不过东西得你亲自选才行……”曲维贞教着她婆媳相处之道,等饭菜做好她才停下嘴巴。 刘二郎一直留到下午才带着招娣回去,而茶肆也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 打下木桩,在上面铺上茅草就行,剩下的就是准备东西了。 刘家显然是为了让曲静翕安心,从曲招娣那里拿了钱就特别迅速的置办好一切,等镖局的人如约来接他们时,茶肆已经正式开张了。 曲维贞和曲静翕特别赶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才与他们告别离开。 因为曲静翕走前留下话,曲父曲母虽然很想趁曲维贞不在给来娣定亲,但那天村长的话和曲静翕对几个姐姐的看重还是让曲父曲母犹豫了。 想想彩礼钱,又想想小宝的态度,最后曲父还是什么都没做。曲静翕也的确遵守承诺,从那一年开始便每年都回去过年,当年便给来娣定了一门亲事,第二年回去过年时才让她出嫁。 来娣的陪嫁同样不少,此时曲父曲母也反应过来了,钱并不是小宝借的,而就是他们姐弟二人攒的,而且钱还握在盼娣的手里。 他们觉得小宝是被盼娣控制住了,因此说什么也不愿意带娣去京城念书,而是扣下她用来约束盼娣。 曲维贞和曲静翕呕得半死,偏怎么解释都没用,曲父曲母显然认定小宝被盼娣教歪了,不然就是被盼娣控制着。 曲静翕咬了牙,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回到京城,顾景云看着他,开始增加他功课的难度,道:“明年你可以下场了。”人只有有了能力才有话语权。 再回去过年时他便没有再回京,而是留在家里复习功课,等待开春后的县试。 曲静翕一路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成功在六月份成为一名光荣的秀才公。 成绩正好进入前三甲,因他年纪小,很是热闹了一番,但要说轰动倒不至于。 因为他正好属于汝宁府,而汝宁府最不缺的就是天才,秦氏的人聪明,每十几年就会出一个会读书的天才人物,区别只在于人家愿不愿意出仕为官罢了。 曲静翕出名,一是他是寒门学子,能够小小年纪考中秀才实属难得;二则是他是顾景云的弟子,而顾景云不仅是太子的老师,还是汝宁秦氏的外甥。 在这汝宁,秦氏外甥弟子的身份显然更受欢迎些,至少曲静翕考中以后就一连接到秦氏的请帖,他挑着重要的去拜见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回京。 曲父曲母很是出了一场大风头,心里高兴得很,曲静翕便趁此机会和父母提出带带娣去京城的事。 曲父曲母的笑脸一下就僵住了,曲静翕就低声道:“爹,娘,四姐年纪不小了,让她跟我去京城学一段时间吧,待三姐毕业了,我们就在京城租个小院子住,到时候就可以接爹娘过去住了。” “你先生负担你们姐弟已是大恩,再把你四姐带去像什么话?” 带娣紧张的眨着眼睛,攥着拳头看向弟弟。 曲静翕就笑道:“爹娘放心,云璐学院是有住宿的,到时候四姐可以住在学院里,而且没多久三姐就要毕业了,离我们搬出来住的日子也不长了。爹娘年纪都大了,儿子常年在外独留你们在家我也不放心,不如接了你们去同住,我也能尽尽孝心。” 曲父曲母犹豫起来,他们所担忧的不就是儿子跟他们离心,以后不养他们吗? 现在儿子愿意接他们去京城,他们自然是心动的。 想了想,最后曲父一咬牙道:“好,你带她走吧,只是过年的时候你得回来看看我们,然后接我们去京城……” “爹娘放心,我一找到合适的院子就接你们过去。” 曲静翕带着带娣回到京城,有空便开始去找房子,最好能离聆圣街近一些,只是那边接近内城,租金特别贵,而且还难找。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云璐学院附近找,毕竟以后三姐要在这边上班,既然不能离先生他们近,那就只能离书院近了。 这些年姐弟俩存了不少钱,租个房子还是可以的。曲维贞毕业后会进云璐学院教书,到时候会有一份不菲的薪资,而曲静翕的画也有小成,哪怕一个月只画一幅也能赚上房租的钱。 所以对接父母来京城生活他并不觉恐惧。 曲维贞看看四妹,默认了他的这个决定,她之前便已经不怕他们,待到了京城她就更不会怕他们了。 曲维贞想通之后就接过曲静翕的工作,亲自去找合适的房子,最后在云璐学院附近租了一栋两进的院子,至少能保证每个人有一间房。 曲维贞毕业后便直接进入云璐学院教书,而第二年开春曲父曲母开始离开家乡到京城来。 初初入京,俩人既胆怯又自豪,胆怯是对着外面的,自豪是对内的,但这里距离曲家村太远,他们并不能跟别人炫耀,只能对着曲维贞和带娣趾高气扬。 曲维贞微微一笑,任由他们飞扬,而等到他们最得意时再把他们按下去,击碎他们的那份骄傲。 当然,这些事曲静翕全然不知,他正被同窗们拉着去山里历险,没有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 所以等曲静翕回来时就发现父母沉淀了下来,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飘着,而且俩人还打算在附近租块地来种菜,还要每天出摊去卖茶叶蛋和煎饼。 第684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十四) “等我们挣钱给你,你就不必那么辛苦了,”曲母拉着曲静翕低声道:“到时候我们自己租房子住,赶紧把你三姐嫁出去,就算是她不付房租我们也过得起。” 曲静翕正要说话,一旁沉默的曲父就敲了敲烟枪,严肃的对他道:“你也别总想着出去玩,没事多到你先生跟前转转,现在你三姐都到书院里当先生了,在他们眼前的时间变少,你此时不努力一番,难不成还想一辈子被她压着?” 曲母连连点头,拉着他低声道:“你三姐心狠,除了她那几个姐妹,哪里还记得你?所以你得早日为自己打算,等你在你先生那儿站稳了脚跟,我们就不用看她的脸色了,到时候给她找个……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曲静翕沉默下来,半响后才看着父母点了点头。 只是可惜曲父曲母的打算是落空了,黎宝璐一直很看重曲维贞,不过两年,曲维贞不仅在书院里教书,她还开始参与到书院的管理中。 而且也常出入秦府,反倒是他们的儿子只会闷头读书,虽然也常去秦府,但都是去请教功课的,显然并不如他三姐在先生们面前得宠。 因为秦府每次送东西过来都是点明了要交给曲维贞。 最让曲父曲母不能接受的是,整个家庭的开支都要靠曲维贞,曲静翕还在读书,纸墨笔砚和买书需要花费很多很多钱,而清溪书院教习六艺,马可以在书院里租,但学画颜料要买,学琴要买琴,学射要买弓箭,学棋自己也要有一套棋盘…… 他们在云璐学院外摆摊,每天最多也就赚个百文,家里的花销除了房租外还有吃食,他们不能让小宝在书院里低人一等,所以每年都要做新衣裳,每个月还要给他一些钱,免得跟同窗出去时看人脸色。 这么一大把钱算下来,他们夫妻二人根本负担不起,只能用曲维贞的钱。 而用她的钱就得看她的脸色,不然她甩手住到学院里去,他们根本拿她没办法。 一开始曲父曲母还想着赶紧把曲维贞嫁出去,免得她在家里称霸王,但在抢过管家权两个月后,夫妻二人就不再提她出嫁的事,改而怕她出嫁。 她要是嫁出去,那小宝以后的花销靠谁? 而曲维贞也的确一直未曾出嫁,过了十八,又过了二十,父母不提,她也不急,就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出嫁一样。 曲静翕看得头疼不已,一开始他们这样表现就是想让父母安分一些,对姐姐们好一点,谁知道弄巧成拙,三姐竟然一点儿都不想出嫁了。 曲静翕忍不住找她谈心,“三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有几个同窗还未成亲,他们年纪倒是跟你相仿,或许有缘。” 曲维贞眼睛看着手上的书,不在意的道:“你那些同窗我都见过,并无心悦之人。” “那您喜欢什么样的,弟弟去给你找。” 曲维贞这才合上书,抬起眼来看他,“怎么,嫌三姐碍眼,要把我嫁出去了?” “三姐,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曲静翕挠了挠脑袋道:“我只是不想因我拖累了你。” 曲维贞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书道:“你没拖累我,是我不想嫁人。” “一辈子?” “目前我是这样打算的。”曲维贞脸上淡然的道。 曲静翕蹙眉,他早有所料,此时不过是确定而已。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劝还是该赞同她。勉强她嫁人未必就能快乐幸福,而不嫁人她将来也未必就能遂意,不会后悔。 “嫁人不过换个地方生活,还是一日三餐,不同的是我要重新面对一个家族,去争取他们的认同,生活可能还比不上现在的,既如此我为何要去找罪受?” 这些年来她跟父母斗智斗勇,一点一点的逼着他们退步,终于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生存和自由空间。 她去书院教书不会再被他们用鄙夷又轻蔑的眼神看着,而是饱含了嫉妒,羡慕和倚仗;她去郊游,去聚会不用再寻求他们的同意,他们也不敢就此在她面前说她不守规矩,贪玩之类的话;她挣的钱即使再浪费,他们最多也就低低的念叨几句,再不敢胡乱插手,也不敢撒泼打滚的骂她…… 这是她努力了多少年才得来的结果,难道要放弃这些年的成就到另一个家庭里去重新开始? 她还没有这么无聊,而且这些斗争并不能给她快乐,有这时间还不如去书院加班,或是多读两本书呢。 他们家的情况复杂,那是因为父母偏心偏到天边了,但也简单,因为曲父曲母都是一眼能看透的人,他们虽然恶毒愚昧,却又能力很低,至少他们现在已在她的掌握之中。 但嫁人就不一样了,新生家庭牵扯到的太多了,公婆,叔伯,妯娌,姑嫂,还有其他八大姑七大姨,他们可未必有她爹娘那么好控制。 所以她才不会主动找罪受呢。 曲维贞放松的靠在椅背上道:“除非我能遇到一个无父无母,身心健康,文采斐然且又品性上佳的人,除非我是不会嫁的,哦,还有一个前提,他也得心悦我才行。” 曲静翕扶额,“师娘也不管你吗?” “老师开明得很,她说我已经成年,嫁不嫁,嫁谁我自己选择。”曲维贞得意的扫了他一眼问,“怎么,先生给你说亲了?” 曲静翕摇头,“先生怎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曲维贞一想也是,撑着下巴问,“那就没人给你说亲?不然你怎么想起我的亲事来了?” 曲静翕脸一红,起身道:“还不是因为你年纪大了,就连四姐都出嫁了,我怕你想不起来所以才提醒你一句的。” 曲维贞撇撇嘴,挥手道:“若是有人跟你说亲嫌弃咱家有个老姑娘,你就告诉对方,我们以后可以分开住,不用你给我养老送终。” “三姐!”曲静翕不赞同的叫了一声。 曲维贞笑笑不说话,她以后要是想要孩子再去育善堂里抱一个就是,每年那里收留的弃儿非常的多,到时候申请了女户,再收养一个孩子,等她死了能够替她收敛就行了。 若是嫌弃养孩子麻烦,到时候把钱交给别人就是,她在死前把后事安排好便是。 要是意外死亡那就更不必操心了,死后也不过一杯黄土,若是生前都不能快乐,死后再安妥又有什么用?她已无知无觉不是吗? 曲维贞想得开,曲静翕也理解她,毕竟是一起长大,又是一起读书的姐弟,若论这世上谁最了解三姐,非曲静翕莫属。但曲父曲母却不能理解。 一开始他们是怕曲维贞走了家里生计无着落,但儿子成亲了,有了孙子,儿媳妇带来大笔的陪嫁,就连儿子都考中了进士当官了,曲维贞还是没出门。 可这会儿她都是二十八的老姑娘了。 曲父曲母这才担心起来,开始四处张罗着要给她说亲,曲维贞就悄无声息的和曲静翕走了一趟衙门,开始办理女户。 等曲父曲母知道已经是需要他们签字画押的时候了。 这么多年下来,俩人跟她斗智斗勇也斗出些许感情来了,虽然各种不满和谩骂,但俩人还是在上面按了手印,算是同意曲维贞立女户。 曲维贞对他们那浅薄的感情并不多感激,要真爱她也不会等弟弟考上进士当了官才想起她没嫁人。 她将新得的户籍收好,问曲静翕道:“是你们搬出去,还是我搬?” 曲静翕无语的看着她道:“那是要把房子对半切,在中间砌道墙吗?” 曲维贞耸耸肩道:“我无所谓啊。” “您还是老实住着吧,每个月给爹娘二两银子,保证他们把你当小姐一样供着。” 曲维贞一想也是,这里毕竟住了许多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不如住下。 这房子在许多年前就被姐弟二人悄悄的买下了,除了弟媳,曲父曲母并不知道房子是他们的,以为还是租的。 所以当曲维贞找过来说她愿意每个月给他们二两银子,要继续住在这里,只是他们要包吃住,曲父曲母想也不想就兴高采烈地应下了。 拿着她给的二两银子藏起来。 黄芩看得半响无语,默默地看了三姑子半响,最后还是扭过头去当没看见。 公婆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骗,这勉强算得上是好事吧。 她刚嫁进来时满心甜蜜,因为丈夫不仅长得好,文采好,品性也好,可是见到公婆时就一道天雷劈在了头上。 她知道曲家以前穷,也做好了面对穷公婆的准备,但她没想到公婆是那样的。 才给公婆敬茶完婆婆就暗示她把陪嫁拿出来交给他们保管,家里不富裕,她这个做儿媳的理应操持家务,最好把那些丫头婆子给遣散,不然不说月钱,光吃的饭菜就够他们心疼的了。 当时黄芩内心是崩溃的,曲家以前是穷,但现在怎么可能会穷? 三姑姐和丈夫虽然不会做生意,却也在京城有两家铺子,每个月能赚个百来两银子,大富大贵不可能,但支撑自家的开销还是没问题的吧。 当时成亲的时候曲静翕就和她爹娘报备过,说这两家铺子是他们姐弟共有,所以实际上只有一家是属于曲静翕的。 除了店铺,他们姐弟还在北边买了两个庄子,不大,但每年的出息还是够家里嚼用的,怎么到了公婆嘴里却成了曲家只有家乡那几亩地,每年租出去的租金连一个月的粮食都不够? 第685章 番外 曲维贞姐弟(十五) 她当时第一感觉便是公婆在谋夺她的嫁妆,后来她才知道,是她想得太多了。 在公婆的眼里,他们家的日子的确过得不好,以至于他们每天一大早就要出门去摆摊卖茶叶蛋和煎饼。 这么多年下来,曲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了,说白了,曲家一直是分为两个世界的。 他们呈现在公婆眼里的世界就是曲家又穷又困,全家都是靠着曲维贞的薪资过活,而曲静翕还在读书,也需要曲维贞的供养; 而实际上呢,他们姐弟不仅偷偷买下了这座院子,还一点一点的存钱盘下两个铺面经营些生意,每个月可以有些收入。 在北边田地比较便宜的地方买了两个庄子,租给别人耕种,每年收些地租。 一开始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公婆出去摆摊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可三姑姐留了公婆在家三天后她就明白了。 公婆还是出去摆摊得好,这样他们有事情做,赚了钱心里满足,家里人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黄芩不知道三姑姐跟公婆说了什么,反正那天认亲后他们就没再提起让她把嫁妆交给他们管理,同时也把管家权交给她了。 对她的丫鬟们也不再过问,反而很心安理得的让她们伺候,让她们给做衣裳等。 曲家无比的和谐。 这么多年,除了公婆每天出门摆摊会让她有些苦恼外,她实在没什么可烦心的了。 但见现在公婆又被三姑姐的二两银子哄住了,她也忍不住心塞,二位老要是知道实情,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这二两银子实在是…… 曲维贞办了女户,她的财产便从曲家这里分离出去了,现在她名下有一家铺子和一个庄子。而这个房子也有她的一半,她还未出嫁,哪怕办了女户,那也是丈夫的亲姐姐。 每个月光从她这里出去的月银就是五两,每季还有新衣服,新首饰…… 幸亏公婆不识字,不然看到账本一定会闹翻天的。 哄住父母,曲维贞微微一笑,对弟媳点了点头便起身去书院。 曲父收到钱的喜悦慢慢消散,他蹙眉道:“我看她这样子竟像是一点儿也不想出嫁,难道还真要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曲母皱了皱眉,扭头对黄芩道:“儿媳妇呀,你认识的人多,不如你给你三姑姐找找,要是有合适的就介绍他们见见面。她性子倔,我们是管不了她了,也就她弟弟的话她还能听一两句。” 黄芩就笑道:“爹娘放心,我回头就和相公说,要说认识的人,那还是相公多,他的同窗和同僚中总有没有成亲的。” 曲父和曲母眼睛一亮,纷纷点头,“这个好,这个好,要是嫁个官儿,以后也能给小宝帮帮忙。” 黄芩知道哄公婆容易得很,只要顺着他们的话说就行,事后让丈夫去处理。 黄芩领命离开,但曲维贞的婚事的确重大,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相公,三姐是打算自梳吗?” 曲静翕微微点头,“三姐不打算嫁人了。” 黄芩张大了嘴巴,半响才道:“三姐好厉害。” 曲静翕忍不住笑,“怎么厉害了?” 黄芩严肃的道:“这世间能够下定决心一辈子不嫁人的女子有几个?而几个中大部分是遁入空门当了尼姑,有几人能跟三姐一样在俗世中沉浮,还有如此成就的?” “随她吧,只要她过得开心就行。”曲静翕心中虽有些惋惜和难过,但还是选择尊重她的选择。 “三姐为什么会不想嫁人?”黄芩不免有些好奇。 “因为嫁人很累吧,”曲静翕有些低落的道:“在三姐看来,重新去维护一个家庭很困难,而世间大部分人都对女子有偏见,她做的事又很容易成为那些偏见的冲突。” 黄芩这才沉默。 不管现在女子的地位提高到何种程度,她们的主战场依然被认为是后宅。 现在也有许多女子走出家门,抛头露面的工作,有的甚至从事很让人尊敬的职业,可是她们同样要兼顾家庭。 相夫教子依然被认为是她们的主要职责,而三姑姐每天工作的时间甚至比丈夫还要多,完全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男人。 除了吃饭和睡觉,她几乎很少出现在后宅,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外面就是在书房。 这样的媳妇和儿媳,当下的确很少有人能够接受,黄芩叹息一声,看来三姑姐要在家里终老了。 曲维贞也的确一直单身,她很快接任云璐学院第二任山长,直到曲父曲母离开人世她也没有嫁出去。 而是成了大楚一名杰出的女性,她将云璐学院开到江南,南边,中部和西部,分院多达十二所,几乎是云璐学院开到哪儿,哪儿的人便会听到她的名字。 每一个云璐学院的门口都竖立一块碑,上面只有已任山长的名字,所以开头第一个名字是黎宝璐,第二个便是曲维贞,大家想不知道她都难。 而她除了担任云璐学院的山长外,还以个人名义参与过工部的水利工程建设,甚至皇宫宫殿的修葺她都有参与过。 全大楚中等阶级以下家庭的女性以能上云璐学院为荣,也因为它的开办,其他女院和技术类的院校也在大楚各地开放。 大楚的工艺技术出现井喷式的增长,就连史官们都忍不住在史书上给她记上了一笔,云璐学院当年开办的日期也被载入史册。 谁也没想到当年只是一个小小女院的开办会载入史册,成为推进历史进程的一个推手。 而皇帝更是封她为三品淑人,哪怕她一生未嫁也成了许多女性都想成为的人。 她一生没有孩子,也没有收养任何一个,在死后直接将名下的财产分成五份,除了一份留给学院外,其他四份便给她姐弟四人的后人分了。 曲维贞也葬进了曲家的祖坟,世代享受曲家子嗣的供奉,毕竟她可是曲家第三个有诰命的人。 第一个是曲母,第二个自然是黄芩。 曲家算是飞出鸡窝成了凤凰,不知多少人羡慕他们,尤其是在曲静翕成了工部尚书后,曲家村里那些深知内情的老人们纷纷感叹曲静翕姐弟的好运,当年被那对夫妇选中,从此踏上了一条通天路。 曲静翕没有太大的野心,但他会读书,因此科举成绩还不错,在二十五岁考中进士后他就开始进入官场。 他没有野心,且感兴趣的方向主要在农业上,因此三年翰林后他便进入工部,主要研究的是水利工程和水稻的种子这两块。 论数学,他是远远比不上她姐姐的,因此很多水利工程的建设其实背后都有曲维贞的影子在,她也实名参与过黄河的疏通,好几个水利工程的建设,甚至就是她带着云璐学院的学生们改进了水车,再由工部进行完善。 云璐学院也是通过曲静翕才在大楚各地遍地开花,朝廷多次给云璐学院颁发奖章,鼓励她们多做发明改良。 而曲静翕对水稻的研究也达到了前无古人成就,通过层层选种培育,耗时近二十年培育出多达八种水稻种子,有产量较高的,也有米粒硕大的,更有松软可口的…… 权看你想选择哪一种。 在曲静翕致仕时,他研究出来的水稻种子亩产已经达到了五百六十斤一亩,当然,这是试验田出来的数据,其实放到民间播种也就能达到四百斤一亩。 这也比以前的亩产两百多斤要高得多,而且口感上并无太大的差异,还是挺好吃的。 当然,他能有此成就也是因为他有一个好下属,正五品的检校工部员外郎傅大郎。 曲静翕之所以会跑去研究水稻,一是因为他出自农家,想要让农民的日子好过些,二则是傅大郎的影响。 那些年每逢假期,先生和师娘最爱带他们去的地方就是农庄,到了地方把他们往地里一扔就逍遥自在去了。 而他和三姐则要带着一群萝卜头下地干农活,撒稻种,插秧,施肥,收割,甚至除草和捉虫他们都干过。 傅大郎种地并不是闷头就干,他只会写简单的字,但用那些字和自己认识的符号,他记录了很多很多的笔记。 除了水稻的种植笔记外,还有小麦的,各种蔬菜瓜果的,甚至养鸡鸭鹅和鱼的笔记都有。 在他考中进士前,他已经做了十多年的研究,而他能做的就是从他手里接过这个棒,召集起工部的资源和他一起研究。 而他能当上工部尚书,傅大郎能够从目不识丁的农夫成为五品检校员外郎,就是因为他们做出来的贡献足够大。 除了水稻外,其他种植和养殖技术也都有改进,种子也都经过改良。 有能力,做出了实在的贡献,二师兄是皇帝,还有个师弟是内阁阁老,他想要不当工部尚书都难。 能够给这个世界留下这么多东西,在史书上占据浓墨重彩的一笔,他觉得这一生都不算白走了。 而回忆往昔,他最庆幸的就是当年先生和师娘因雨借住,先生心血来潮教了他一段论语,师娘看上了三姐术数上的天赋,让他和三姐多了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改变人生的机会。 不然,今天的他也不过是曲家村里一普通的农夫罢了。 第686章 番外 顾乐康(一) “爷,吏部到了。”二喜轻轻地敲了敲车门。 顾乐康睁开眼睛,推开门踏着脚凳下车,抬头看向衙门上的两个字,他低头整了一下衣裳,这才伸脚踏上台阶。 结果他才走上两阶,迎面便见一人走出来,他不由顿下脚步,看着对面的人。 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如绿竹猗猗说的只怕就是他吧,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是当年的模样,好似就不会苍老一样。 明明是同岁,他尚且比他还要小两个月,如今看着倒是他苍老了许多。而他依然风姿特秀。 顾乐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上前,而是拱手遥遥的与他揖了一礼,心中忍不住自嘲,只怕他是不想见到他的吧。 顾景云停下脚步,歪着头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谁,他脚步便一转,走到顾乐康上面的台阶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他一下,看见他腰上系着白布,便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问道:“何时布置灵堂?” 顾乐康一愣,连忙道:“今日就开始布置,客人明天才会上门吊唁。” 顾景云颔首,板着脸道:“明日我会上门祭奠。” 顾乐康眼中一热,一揖到底,“是,从弟在家敬候兄长上门。” 顾景云深深地看了他一下,这才转身离开,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误会就误会吧,特别去解释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顾乐康望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擦了擦眼角进吏部。 自从考中进士后他便一直外放为官,虽然有许多次机会可以回京,但他不想回来。 京城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太多了,且又有顾景云在,他实在没法见他,尤其是在父亲已经疯魔的情况下。 他只能带着他们远远的避开。 但现在父亲已经过世,他倒是想直接扶棺回老家,但父亲临终遗愿就是回一趟京城,他再不愿也得完成他这个遗愿。 他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回来,他母亲也知道,然而他想要见的那个人并不在京城,哪怕在对方只怕也不会在乎吧。 顾乐康沉淀下心情,踏入吏部时已经面色平淡,哪怕是脸上有些忧伤,大家也只以为他是因为丧父。 顾乐康办了离职手续,这才离开吏部。 父亲死亡,他要守孝三年。 顾乐康回到忠勇侯府时灵堂已经搭建起来了。之前他在太原府当知府,距离京城并不是很远,父亲一死他就把事务交给属下,扶棺北上了。 好在此时天气不热,不然得放冰,顾乐康换了孝衣,这才去给他爹磕头。 等他起身时就看到祖父扶着大堂兄的手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顾乐康连忙上前扶住他,“祖父,您怎么来了?” 顾老侯爷慢慢的扭头去看灵堂上的棺木,抖着嘴唇道:“我怎么能不来看看呢?我一直熬着不敢死,就是怕耽误你,没想到走在前头的反倒是你爹。” 顾乐康伸手扶住他,垂眸道:“祖父,生老病死是常态,孙儿还年轻,总觉得还有许多事没有学会,趁着守孝三年,我读读书也好。” 顾老侯爷欣慰的点头,“你能如此想最好,好孩子,你比你父亲和伯伯们强多了。” 顾乐康的无奈的看了大堂哥一眼,扶着他转了一个身道:“祖父,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孙儿来操持就行。” 父亲死了,要说不伤感是不可能的,但要说多伤心却不可能,这些年感情都折腾得差不多了。 所以真让顾乐康哭他还真哭不出来,但祖父见了棺木肯定会伤心的。 兄弟俩扶着顾老侯爷回屋,顾乐康正要退下时老侯爷一把抓住他的手,浑浊的双眼看向他道:“康儿,聆圣街那边你可派人去通知了?” “没有,”顾乐康垂眸道:“孙儿一回来就去吏部了,还没来得及……” “那就亲自去一趟吧,”顾老侯爷叹息一声道:“虽说已经分宗,但他也是你父亲的儿子,血脉放在那儿,若是通知了他不来那是他的不是,可若是我们没通知那就是我们的错了。” “是,孙儿一会儿亲自去一趟。” 顾老侯爷这才躺下,挥手让他们退下。 顾乐康穿着孝服去了聆圣街,但顾景云根本不住在聆圣街的顾府,而是住在秦府。 顾乐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去秦府,而是派人去给秦府送张帖子,“告诉顾老爷,就说我在顾府里等他。” 二喜应了一声,驾着马车就去秦府。 看门的老李头见顾乐康一身孝衣,连忙将他让进屋里来坐,不然站在门口实在不好看。 秦府正在用下午茶,顾景云将葡萄剥开塞进宝璐的嘴里,看到帖子便伸手拿过帕子擦了擦手道:“我倒忘了,按照正常的礼节他们是给先上门通知我,我才好去的。是谁来的,去告诉他,我明儿就去祭奠。” 东风打开帖子看了一眼,立即道:“是顾大人亲自上门来的,不过他没来秦府,而是在顾府候着呢。” 顾景云扬了扬眉,扭头对宝璐道:“他倒是知礼。” 黎宝璐就推了他一把道:“所以你也知礼些吧。” “嗯,准备马车,”顾景云伸手牵起黎宝璐道:“走吧,跟我一块儿去看看。” 黎宝璐也许多年没见过顾乐康了,当年他考中进士后就离开了京城,从此再没碰面过。 看到板直的坐在门房凳子上的中年人,她实在难以将他和十多年前那个飞扬自负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黎宝璐就忍不住停下脚步。 顾乐康听到动静抬头来看,连忙起身和俩人行礼。他扫了一眼黎宝璐,然后就低下头去看脚尖,心中不由疑惑,难道这些年来只有他一个人老了? 这俩人怎么好似还是那么年轻? “屋里坐吧,”黎宝璐拽了拽沉默的顾景云,领着俩人去书房,然后亲自下去给俩人沏茶。 顾乐康连忙起身道:“不用了嫂子,我,我就是来通知一声就走了的。” 黎宝璐看了一眼顾景云,笑道:“既然来了就多坐坐吧,我去给你们沏茶。”说罢离开书房。 屋里只剩下兄弟二人,顾景云不说话,顾乐康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一下冷凝下来,屋里寂静不已。 顾乐康忍不住额头冒汗,出仕近十年,他也算见识不少了,但此时坐在顾景云的对面却如坐针毡,心被高高的吊起,忐忑不已。 顾景云扫了他一眼,收起身上的气势,问道:“是老侯爷让你走这一趟的?” “是,。 “可还有其他的话?” “没有,”顾乐康犹豫了一下才道:“您已经分宗,并不用跪灵,所以明日穿得素净一些上门祭奠就行。” 顾景云微微点头。 这也是有例可循的,虽然跪灵对顾景云的名声更好,说不定还能得到孝子的称号,但顾乐康知道他一定不会在意这个。 而且两边的情况谁不知?顾景云就算去跪灵了,真信他孝顺的也没几个。 顾景云也的确没想过去跪灵,能去祭奠已经是给忠勇侯府和顾怀瑾大面子了。 这还是为了他们家的孩子,毕竟绎心刚嫁出去没多久,以后他闺女儿子也要说亲,总不能让人觉得他不认生父,就算是他自认没错,世人也会觉得他太过无情,从而对几个孩子有偏见。 难不成还要为了一个死人再来委屈他几个孩子不成? 黎宝璐端了茶进来,见俩人相对无语,不由眨了眨眼,她绞尽脑汁的正要说些什么,顾乐康就突然起身道:“嫂子,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黎宝璐扫了顾景云一眼,见他没有其他话说,这才点头道:“好,我送你出去。” 顾景云也起身送他,顾乐康有些受宠若惊,到了大门便停下脚步道:“你们留步吧,车就在门口。” 顾景云察觉到宝璐的目光,他便点头道:“你很好。” 顾乐康眼眶一红,伸手对他深深的揖了一礼,转身便大踏步的上马车。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巷子口,黎宝璐才感叹道:“他变了好多,若是在街上遇见我都不敢认了。” “这不是好事吗?”顾景云瞟了她一眼道:“以前他那么愚蠢,偏还那么自负,要是经历过那些后还不变那才是无可救药。所幸他既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母亲。” “说得好像他不是你爹似的,”黎宝璐瞥了他一眼道:“对了,明日去祭奠要把三个孩子也带上,我们倒是有素色的衣服,但那三个孩子……” 不论是顾景云还是黎宝璐都喜欢把自家孩子往活力漂亮那个方向上打扮,所以三个孩子很少有素色的衣服。 有那也是不对季节。 顾景云伸手牵住她的手,也上马车离开,“那就去成衣铺里现买,反正也只穿一天,等从灵堂里回来就烧了。” 黎宝璐半响无语,“我还以为你已经下凡入红尘,谁知道还是跟个仙人似的,只是去祭奠用得着把衣服烧了吗?” 顾景云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傻丫头,下凡入红尘的是你,我是一直在红尘之中,我要烧掉衣服是因为我有洁癖。” 第687章 番外 顾乐康(二) 忠勇侯府已经没落,加之顾怀瑾在勋贵圈中并没有什么威望,在文人圈里又是被取笑的存在,所以前来吊唁的人很少。 大多数是让家中的管事来送了丧礼,看重一些的派了家中的子侄前来。 反倒是跟顾乐庄玩得好的人都来了,至于顾乐康,他以前相交的同窗好友一个都没来。 顾乐庄一开始还担心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毫不在意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乐康将纸钱放在火盆里燃烧,对前来吊唁的人弯腰道谢,他怎么还会在意哪个? 来的,他会记住他们的情义,不来的,他也不必再去烦忧。也由此可见当年他是多么的失败,为人不好,交不到真心的朋友,还眼瘸心瞎。 然而他并不用去悲愤,因为就连父母都有可能是假的,何况朋友同窗乎?所以看人不能用眼去看,还得用心。 他连父母变成这样尚且都能接受,难道还不能接受几个同窗朋友薄情? 顾乐庄看着三堂弟一脸平静的样子,不由和二堂弟相视一眼,都微微有些叹息。 “大爷,聆圣街那边来人了。”一个管事快步走来禀报。 正在上香的是定国公府大房的万三,是庶子,闻言立即将香插好,对顾乐庄挥手道:“咱兄弟谁跟谁,快去吧。” 顾乐庄忙回了一礼就转身出去接人,顾乐康也起身给万三行了一礼,然后看向门口。 见顾景云一家都来了,他便微微叹息一声,先上前一步与他行礼。 他的妻子顾苏氏拉着儿子迷迷糊糊的上前跟着行礼。 顾景云还了一礼,这才看向灵堂。 灵堂布置得还不错,顾怀瑾的牌位放在正中,左下角有一行小字题着立牌的人,顾景云此时心绪有些复杂,便看着灵堂没有动作。 顾乐康点燃了一把香,然后递给他,见他看着棺木发呆便转身交给黎宝璐。 黎宝璐接过,将香分给身后的三个孩子后才碰了碰顾景云,将香递给他。 顾景云接过,行了三礼后将香插上去。轮到后面三个孩子时,顾景云出声道:“行跪礼吧。” 侯府的下人立即机灵的将三个蒲团拿上来放好,安安这才带着两个弟弟跪下行礼。 顾苏氏讶异的看着他们,不知他们是何人,看似和他们家的关系挺近的,可是刚才只说了是聆圣街来人,并没有报家号。 三个孩子将香插好,这才转身和他们名义上的二叔行礼。 他们以前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二叔,还是昨天晚上母亲才跟他们提起来的,原来他们的亲祖父才刚刚去世啊,他们以为他早就死了呢。 不然奶奶怎么会嫁给爷爷呢? 三个孩子好奇的抬头瞄了顾乐康一眼,觉得他都没有自家爹好看,看了一会儿就不感兴趣的移开目光,然后就看到站在二叔旁边的一个小屁孩,乐乐想也不想就冲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还偷偷做了一个鬼脸。 小孩吓得躲在母亲身后,又忍不住偷偷的伸出脑袋来看,顾乐康正好低头看见,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对他道:“这是堂哥。” 小孩就低低的叫了一声“哥哥。” “这孩子有些怕生,”顾乐康犹豫了一下问,“兄长要不要多坐一坐?” 顾景云蹙眉想了想,正要点头就见后堂传出喧哗声,一个老妇人推开丫头婆子走出来,她突然看到站在堂中的顾景云不由一愣,一下就停住了脚步。 后来的婆子赶上来扶住她,低声劝慰道:“三夫人,您该吃药了,快跟奴婢回去吧。” 方氏呆呆的看着顾景云,对婆子的话充耳不闻,盯着顾景云看了一会儿,又转着脑袋去看黎宝璐,目光在人群中扫了扫,她嗤嗤笑道,“怎么,秦文茵没来吗?” 顾景云移开目光,一甩袖子道:“我就不坐了,你们节哀顺变吧。” 说罢伸手牵住宝璐的手就往外走。 方氏上前两步就要去追,顾乐康已经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他警告的看着她道:“母亲,您病了,该吃药了。” 方氏一呆,愣愣的看着顾乐康不说话。 顾乐庄已经引着顾景云往外走,他也怕三婶这时候跟顾景云起冲突,到那时侯府又要让人看笑话了。 这么多年,当年的那桩丑闻总算是淡了下去,他可不想再被人掀起来。 顾苏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却紧跟着丈夫的脚步,上前扶住婆婆道:“母亲,儿媳送您回去吧。” 顾乐康生怕母亲发病闹出什么来,便和顾苏氏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回去。 方氏脸上的表情呆呆的,拐过后堂走过院子进入花园她才回过神来,一把挣脱开顾苏氏的手,脸色奇异的问,“秦文茵没有来是不是,她是不是没有来?” 顾乐康压抑着怒火,挥手让下人退下,这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母亲,她跟我们家没有关系了,她又不是三哥,怎么会来?” “没来,她没来……”方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泪一边流却一边笑道:“他心心念念想回京城再见她一面,岂料就连他死了她都不会来看一眼,他死了有什么用,死了有什么用?” “娘!”顾乐康忍不住低喝道:“白夫人不在京城,她跟着她丈夫游山玩水去了,过去的事已成云烟,该散的便让它散去吧,您何必纠结?” 方氏的眼泪就顺着眼角落下来,她脚下一个踉跄,靠在儿子身上呆呆的道:“我也想让它散了,但你父亲不答应,是他一直记着,挂着,是他不肯放过我呀。” 顾乐康脸色难看,明明是你们二人都放不下,看不开!想到父亲已死,他不由闭了闭眼睛道:“母亲,现在父亲已死,他放不下的,您就放下吧,算儿子求您了好吗?” 方氏抖着嘴唇不说话。 顾乐康就撩起袍子跪在地上,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道:“母亲,儿子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就连三哥都不愿意再提起,您又何必去想?您还有儿子,有孙儿,以后您就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帮儿子儿媳带带孙子,闲暇看看戏,养养花,好不好?” 顾苏氏连忙跪在丈夫身边,点头应和道:“是啊母亲,儿媳有许多的事不懂,还得您在一旁指点呢。” 方氏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半响才转动着眼珠子低头去看他们,最后目光定在顾乐康脸上,她伸手去摸他,低声问,“能放得下吗?” 顾乐康肯定的点头,“当然!” “哪怕是我害死了你父亲,你也愿意放下?” 顾苏氏心中一寒,吓得手指都发抖了,她只听到丈夫用坚定且温柔的声音道:“娘,是你想多了,你没害死父亲,父亲是病重去世的,跟你没关系。” 方氏慢慢的转动着眼珠子,“跟我没关系?” “对,跟您没关系。”顾乐康压下眼中的泪意,肯定的道。 顾苏氏却觉得浑身冰冷,之前压下的不解又重新冒了出来,公婆的关系一直不好,甚至公公有些疯癫,他们虽住在同一屋檐下,其实他们是很少能见上面的。 而公婆的院子一向是丈夫亲自管理,他也孝顺,每天都晨昏定省,哪怕是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他也要去看一眼公婆才安心,只有出差不在家时才会不去。 而府中的下人也不敢怠慢,当时正值夏汛,丈夫要去辖下乡县巡视,以确保河堤安全。 这一去就要二十多天,就在他走了半个月后,公婆院子里的人突然禀报说公公不愿意吃东西。 她一开始以为是苦夏,饭菜不合口所致,所以她给请大夫,还特意让厨子换着法的给他做喜欢吃的东西。 但公公就是不吃东西,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只能写信告诉丈夫。 等丈夫回到家时,公公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就剩皮包着了。 看见丈夫,公公便要求回京城,不然他不吃东西,丈夫答应了下来,亲自喂他吃药喝粥。 公公的情况开始好转。 但到了秋收忙碌起来时,丈夫又时不时的出差几日,公公又开始断食,不论她怎么保证等他病好了就送他回京都不管用,他好像笃定他们在骗他一样。 丈夫赶回来后一边哄着他,一边请大夫,但都没有用,公公这次意志坚定,死活不肯吃东西。 丈夫没办法,只能让人收拾行李,打算送他回京,可大夫说他的身体别说赶路,就是好好的养着也熬不过几日了。 最后公公是又病又饿的把自己折腾死的,她一直不解,公公为什么那么想回京,之前一直好好的,虽然时不时的大哭大笑大骂,疯疯癫癫的,但他从来没有做过自残的事。 一个人的死志得多坚决才能把自己饿成那样?顾苏氏手脚发冷的看着婆婆,一时间竟然都站不起来。 顾乐康伸手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去灵堂,我送母亲回去。” 顾苏氏呆呆的点头。 第688章 番外 顾乐康(三) 顾乐康扶着母亲回屋,陪了她许久,安抚下她后才回灵堂。 按理他父亲逝世,他母亲也该在灵堂守灵,但是她这几年也跟着有些疯起来。 顾乐康知道父亲的死母亲有责任,她跟父亲说的话下人虽未听全,但仅凭那些只言片字,再加上父亲说的那些话,他便知道她是如何引诱他的。 但他说不出责怪她的话来,他们之间早已分不出谁对谁错,父亲错多,难道母亲又无辜吗? 母亲心狠,父亲又何曾慈心过? 既然已经分不出是非对错,那他就只能糊涂以对,只尽自己的孝心和责任。 事无万全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而能自欺欺人也是一件好事。 顾乐康从灵堂里出来,简单的用小菜伴着白粥用了一碗,然后就没什么胃口的放下碗筷让下人收拾了。 顾乐康将佛经打开,一字一字的抄录,心慢慢沉静下来。顾苏氏解下外衣,向他看了一眼,忍不住劝慰道:“老爷,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守灵呢。” 顾乐康将这一页经书抄完,这才放下笔道:“你先睡吧,我一会儿再去灵堂看看。” 顾苏氏不由想起白日升起的疑惑,抿着嘴不说话。 顾乐康见妻子半响不说话,不由抬头看向她,见她面色纠结,不由含笑问,“这是怎么了?” 顾苏氏张了张嘴,扯了一抹笑道:“就是有些好奇,今日灵堂上来的那位大人是谁,倒是挺有诚意的,把妻小也带来了。” 今日带着妻小来吊唁的只有顾景云一人。 顾乐康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手指搓了搓桌上的纸张,“他是我兄长。” “啊?” 顾乐康一笑,眼神幽远的道:“当年结亲的时候我说过,我是家中的次子,他是我的嫡长兄。” 顾苏氏张大了嘴巴,半响才道:“可,我以为他已经过世了。” 顾乐康挑眉看向她,“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顾苏氏低头道:“当年我父母派人上京来打听你,祖父说你是三房唯一的子嗣了,以后顾家三房由你继承,所以我们都以为……”以为那长子已经死了,不然祖父怎么会那么说? 当年顾乐康跑到西南贫瘠之地当县令,就在当地结亲。苏家在县里算不错,几辈都是读书人,但最能耐的一个也就考到了举人,还是她祖父。 苏家在当地勉强算望族,但除了那个县就什么都不是了。侯府之名他们也只听过,当年顾乐康上门提亲直把他们家吓了一跳,还以为县令是要强纳她为妾之类的。 但顾乐康将自己的来历交代得很清楚,也给他们时间去查证,还派了两个下人领着她二叔上侯府,让长辈当面定亲。因为顾乐康说自己是次子,他们便以为是庶子,不然他怎么会跟他们结亲?但到了京城才知道他不仅是嫡子,还是三房现存的唯一孩子。 所以家里和她都觉得被馅饼砸到了。 而且老侯爷还亲自跟他们交换了庚帖,算是将这门亲事定下。 当年他们都以为三房的长子死了,也不好在顾乐康面前提起,免得他伤心,而这些年来,因为公婆身体不好,精神不济,他们一直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她也很少能见到他们的,而侯府跟去的下人也从未提起过。 顾苏氏呆滞的看着他。 顾乐康看见她这模样这才发现自己竟疏忽了,他不由扶额道:“也怪我,竟忘了告诉你这些了。” 因为他没想过再带家小回京城,所以他从不跟妻子说这些,就是想把自己的生活和以前的割裂开来。 但没想到他现在又回来了,既然回了,那就得跟妻子交代清楚,免得她为难。 顾乐康起身牵住她的手往床边走,“算了,今晚我便不去灵堂了,我们歇息吧,我与你说说我们家的事。” “他是我的嫡长兄,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侯府的人了,而是分宗别居,说起他来你应该也有耳闻才是,他是帝师,被封为太傅的顾景云。”顾乐康露出笑容问,“是不是很厉害?” 顾苏氏咂舌,“帝师那么年轻?” “是啊,我读书是遗传了父亲,他却是遗传了他外祖家,秦氏的人读书一向厉害,当今尚且比他年长,但当年做太子时也要时时上门聆训。” 顾苏氏这才听出不对,她小声问:“他不是母亲所出?” “当然不是,他母亲出自汝宁秦氏。” “啊,”顾苏氏轻呼一声,“我想起来了,父亲说过的,说当朝太傅的舅舅是秦阁老,还说秦阁老无儿,就是从顾太傅那里过继了一个孩子。” 顾乐康颔首,“当年秦家落难,我父亲和秦夫人就分道扬镳了,所以我兄长回来后没多久就分宗出去另过了。” 父母的是非他不愿意多说,但该点明的他也不隐瞒,他低声道:“大哥对侯府没什么好印象,也不愿与侯府有牵连,以后见着他们远远的行礼问好就行,不必上前。” 顾苏氏结合曾经从父亲和祖父那里听来的一些故事心中哪里还不明白,只怕当年是侯府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母子的事。 她心中既惊奇又有些心疼,惊奇于那些传奇故事的人物竟然跟她有关;心疼于丈夫身上背负的东西。 顾苏氏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他的。 顾乐康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睡吧,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顾苏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今日母亲说的……” 顾乐康就幽幽地叹息一声,压下喉咙中的哽咽道:“父亲当年做错了事,后来他后悔了,但故人不肯原谅,他又走不出,便入了魔障。这些年我不让你去见他,就是因为他精神不好,已经分不出过去现在和将来,以为自己还活在一切未发生之前。” “可是这便是将母亲和我的存在也都抹去了,我是无所谓,母亲却有些不能接受,所以……”所以她经常去刺激他,顾怀瑾沉浸在以前的幻觉中时跟正常人无异,可一被赵氏刺激醒来他就会忍不住狂躁,不肯承认现在的自己和当下的处境。 他的疯病反而越发严重。 顾乐康忍下眼中的泪意道:“其实他们这样的情况是不该生活在一起的,可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她在侯府的处境不好,又被丈夫所弃,我要是也放弃了她,她该会多伤心?” “父亲不能留在京城,那样不仅会给侯府惹祸,也打扰到别人,送回老家由仆人照顾……” 顾乐康是送回过的,可隔了一段时间他回去看时,发现父亲竟然被下人疏忽到一连半月都没有沐浴,吃的也是残羹冷炙,他哪里还敢放他留在那里? 除了他这个儿子,祖父厌弃了他,两个伯伯也不可能在他有儿子的情况下来照顾他,所以顾乐康只能把他带到任上。 那时候他要处理政事,又要照顾父母,还要管理内宅,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还是娶了苏氏以后才开始好转,她能将家事打理得很好,他每天处理好政事,回来再去看看父母,确定下人没有怠慢虐待他们就行。 闲时还能和妻子弹琴说棋,或者逗逗孩子,或者带着父母出去散散心。 他知道母亲偶尔会故意说一些话刺激父亲,所以有意将他们隔开,将一个院子一分为二,让下人看着他们,尽量不让他们见面。 他每日都回家时还好,或许是怕他心怀芥蒂,母亲从来不会在那时候刺激父亲,但他偶尔出差时母亲就会忍不住去找父亲,下人根本看不住。 所以他每每出差回来时父亲都陷入疯狂中。 顾乐康也和母亲提过好多次,但她每次都是诚恳的应下,过后还是犯,顾乐康头疼不已。 但这么多年了也都在掌控之中,母亲从不会过度刺激他,近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母亲竟然恨得直接引诱他绝食寻死…… “这件事母亲有责任,但父亲也不无辜,他是真心想死,不然不会把自己饿成那样。” 顾怀瑾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了,加上这些年大起大落,疯疯癫癫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 他要是不求死,不绝食或许还能活好几年,但他绝食,又没了求生的意志,身体机能急剧流失,自然就没几天好活了。 顾乐康于医学知识上也懂些,加上大夫说得明白,顾怀瑾的病主要在自己。 所以他恨不了母亲,只能将此事掩盖下来,不让祖父知道,不然以祖父对母亲的不满,母亲也很难再活下去了。 顾乐康拍着妻子的肩膀道:“母亲这一生都没怎么快乐过,现在父亲走了,我只希望她将来能好过点。” 顾苏氏明白,虽然丈夫没细说,但仅凭已知的也猜出个大概来,公公一直念着秦夫人,婆婆心里好受才怪,难怪公婆见面总跟仇人似的,搁谁心里都恨呀。 顾苏氏低声道:“相公放心,以后我多带孩子去陪陪她,母亲看见孙子总会开心些吧?” 顾乐康笑着点点头。 “对了,后日出殡顾太傅会来吗?”顾苏氏小心翼翼地问。 顾乐康面色复杂的道:“应该会来,便是除去血缘关系,他也还是顾氏分宗。” 顾苏氏握住他的手道:“我看嫂子似乎很好说话,到时候我跟在她身边好不好?” 顾乐康面色顿时怪异起来,“她好说话?”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但半响后又微微颔首道:“这话倒也不算错,大部分时候她的确很好说话。” 第689章 番外 顾乐康(四) 顾怀瑾出殡,顾景云只带了宝璐去,这人一下葬他跟忠勇侯府的关系便削去了一大层。 顾乐康显然也知道这一点,送走前来送葬的人后便回过头看他。 顾苏氏自觉的走在黎宝璐身侧,让他们兄弟走在前面,两对人慢慢拉开距离。当年的事丈夫虽未细说,但她却能察觉到丈夫对顾景云的歉疚。 所以她对黎宝璐也很谦让,见她看过来便温柔的笑笑。 顾乐康看到前面顾府标志的马车,不由停下脚步,他拳头紧了又松,还是干涩的道了一声“对不起”。 顾景云也停下脚步,微微歪头看他道:“不用你来道歉,而该道歉的人便是道歉了也无用。” 顾乐康苦笑,“我知道,但总也忍不住……” “说到底,当年的事与你并无干系。”顾景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顾乐康眼睛不由一热,哽咽的应了一声。他转身面对顾景云一揖到底,起身后看向后面的妻子。 顾苏氏连忙和黎宝璐行了一礼走向他。 黎宝璐回了一礼,也走到顾景云身边。 顾乐康看到黎宝璐,突然忆起当年黎宝璐的点拨之恩,他同样向黎宝璐行了一礼,这才拉着顾苏氏离开。 黎宝璐和顾景云目送他们夫妻二人离开,等人上了马车走远了顾景云才回身伸手牵住她的手,低声道:“走吧。” 顾乐康看着窗外慢慢后退的绿树,缓缓的将胸中积郁多年的气突出,感觉五内轻松,他不由愉悦的翘起嘴角,忍不住和妻子道:“你知道我少年时有多狂妄和愚蠢吗?” 顾苏氏忍不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哪有这样说自己的?相公内敛持重,哪里狂妄了?更不要说愚蠢了。你年纪轻轻便是四品知府,放眼整个朝廷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你,何来愚蠢一说?” “我说的蠢是心蠢,”顾乐康顿了顿失笑道:“或许也有脑子蠢吧。” 他带着些回忆的神色感叹道:“当时年少轻狂,我父亲是探花,我又从小聪明,我身边所有人,甚至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夸我是神童,在别人还在寻找良师益友时,我已经拜得顾大儒为师,师兄们比我年长十几二十岁的,见了我这个几岁的小娃娃也会礼让三分,每个人都说我将来会有大造化,我也这样认为。” “所以当年我可是很飞扬跋扈呢,三大书院以松山书院为首,但我入的是长枫书院,那几年每次书院比试我都能拔得头筹,让长枫书院紧逼松山清溪两大书院。同龄人中别的方面且另说,在功课上却是我最强的,可惜学业再好有什么用?人蠢眼瞎的,看不清繁华下的龌蹉。” “相公,”顾苏氏忍不住轻声道:“你是很聪明啊,我祖父和父亲都说您很厉害的。” “那不过是表象罢了,等三哥一进京,表象就毁了,”顾乐康轻声道:“我一直生活在大家构建的虚幻中而不自知,而三哥出现后直接捅破了我的幻想,先是我的师长,朋友同窗,然后是我的父母,我的整个家族,甚至整个京城。” 顾乐康鼻头微酸,却微笑道:“不过我很感谢他,虽然真实会很苦,但总比一直生活在虚妄之中要好。人只有一生一世,难道我到这世间来走一遭,便只能活在虚假中?” 顾苏氏愣愣的看着他。 “我对他心怀愧疚,却也心怀感激,至于嫂子,”顾乐康轻笑道:“当年还是她点拨了我几句,不然我也没时间做准备,后面肯定会更心苦。” 顾苏氏伸手握住他的手,“现在都好了。” “是啊,现在都好了,我有了你,还有了儿子,一切都好了。”顾乐康握住她的手轻声笑道:“他不怪我,我心安了许多。” 顾乐康心情放松下来,倒是觉得日子比以前还要好过许多,方氏的精神依然不好,偶尔会自言自语,说些疯癫的话,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安静的。 顾乐康和妻子每天都抽出时间来陪她,让她到花园里散散心,看看孙子,她的情况虽没有好转,却也没有再恶化,最要紧的是她不会再提起顾怀瑾。 但顾老侯爷却不行了,他本来就是在熬日子,一直撑着不敢死,生怕他一死顾乐康就要守孝,因此断了前程。 但现在他儿子死了,顾乐康已经要守三年孝,伤心失望加之放松的心态一来,他便熬不住了。 顾怀瑾出殡一个多月后,顾老侯爷也去世了。 顾老侯爷算喜丧,大家并不多伤心,但连着办两场丧事,侯府里低落不少,有一种日暮西山的感觉。 这一次,顾景云都不带家人了,仅自己来上三炷香,虽有些责怪的声音出来,但大多数人是沉默。 那些杂音存在了一段时间也就慢慢消失了。 忠勇侯府由顾怀德降爵继承,侯府变成了伯府,顾怀德忍不住和儿子顾乐庄感叹道:“果然如你祖父所说,我们府上要没落了。” “父亲,都是儿子无能,没能建功立业……” 顾怀德摇头感叹,“怎么能怪你,现在是太平盛世,武将难有出路,而我们家的人除了你三叔那一房在读书上都没有天赋,想要出头太难了。” 提起这事他就不由想到顾景云,忍不住叹息,“要是顾景云不分宗也好了,有他和康儿在总能把侯府撑起来……” 顾乐庄抿嘴不说话,心中暗道:那还不是你们当年做得太狠,把人休了也就算了,还派人去追杀。 顾怀德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不太光彩的事,轻咳一声道:“你祖父丧期未过,承爵就不用大半了,我们自家吃个团圆饭,把匾额换了就行了。” “是。” 等顾怀德承爵,祖父的热孝也过,顾乐康就开始计划着回老家守孝。 顾怀德有些不赞同道:“守完孝你还得谋官,何必回乡?虽说守孝期间不宜饮酒作乐,但一些交际往来还是可以的,你总得为孝后考虑。” 顾乐康却道:“大伯,我在京城并没有几个朋友,还不如回乡安心读书。” “在京城不也能读书吗?” 顾乐康沉默了一下道:“大伯,我不想留在京城,一是因为我在京城不好受,二是留京对我母亲的病情不好。” 顾怀德闻言叹息一声,顾乐康当年为了离开京城连庶吉士的考试都不愿意参加,出仕后若无必要坚决不回京,每次回来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两月。 他到底不忍强求他,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顾乐康这才退下。 他带着母亲和妻儿回乡,每日都读读书,下下棋,或下地看一下庄稼,每日过得惬意不已。 离开了京城,远离了那熟悉的环境,又没有了顾怀瑾,方氏的病情好转了许多,虽然偶尔还会恍惚激动起来,但情况比以前要好许多。 顾乐康更不愿意回京城了。 要不是孝期将满,京城写信让他回去除服,他几乎要忘记了他的另一重身份。 顾乐康想要留下妻子和母亲,只带儿子回京,这对母亲的病情有好处,免得她回京看到熟悉的地方病情又恶化。 但方氏一看见他们收拾东西没收她的立即紧张起来,每日都亦步亦趋的跟着儿子,不停的问道:“你要去哪里?是不要母亲了吗?” 一天问上十几遍,顾苏氏不由担忧道:“母亲这样,只怕你走了会犯病,那样对她的身体更不好。” 顾乐康沉思片刻,最后叹息道:“算了,我们一家一起吧。” 方氏见她的东西也要收拾了,一颗心这才放松下来,不再追着儿子问,而是又开始逗着孙子玩。 顾乐康和顾苏氏看得一叹气,本以为她的病情已好转,但看来还有的努力啊。 顾乐康出仕以后肯定会出差,到时候总不能也带着母亲吧? 此时正是春季,春光烂漫,绿树抽芽,鲜花盛放之时,可景色虽好,人却昏昏欲睡,顾乐康一行人慢慢的往京城赶,到了城门口就发现排了远远的道儿。 来京的人一向多,但也少有这么多的,顾乐康不由掀开帘子问,“何事这么热闹?” 二喜就下车去打听,半响后回来禀告道:“四爷,万岁节快到了,各国都派了使臣前来朝贺,随使臣来的还有各国的商旅,大楚的商人便也趁机拿着货物上京,就连京郊的百姓都挑了自家的菜蔬进京贩卖。” 万岁节京城本来就抓紧治安,检查要仔细许多,再加上这么多人蜂拥而至,自然排队长些。 顾乐康点头,放下帘子和妻子笑道:“赶路都赶糊涂了,竟然忘了万岁节。” 给孙子切苹果的方氏手一顿,呆呆的道:“万岁节?万岁节到了老爷不能进宫,他肯定又要出去喝酒了,得叫方嬷嬷给他备好醒酒汤才行。” 顾乐康闻言笑容一顿,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刀,拍了拍她的手掌道:“娘,儿子已经不喝酒了。” 方氏呆呆的扭过头来看他,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看了半响,半天后才露出一个笑容道:“老爷回来了?万岁节到了,您要不要作画,据说当年圣上还夸过您的画艺呢。” 顾乐康笑了一笑,轻声应了一声“好,待回到家吧。” 方氏高兴起来,开始低垂着眼眸悄悄细语,顾苏氏坐得这么近都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她不由看了一眼丈夫,伸手握住他的手,安慰的看着他。 顾乐康拍拍她的手,对她笑了笑,母亲这样他已经满足了,至少她只是陷进自己的世界里,而不是和父亲一样还会去强逼别人接受他的世界,从而伤害到别人。 第690章 番外 顾乐康(五) 顾乐康出孝,要再到吏部排队任官。他守孝前是四品知府,按照惯例,守孝满,要么升官,要么平级调任,总不会降级。 可是其中可操作性太大,吏部虽不会降级,却可以压着不放,有了职位先给别人安排,留他一年两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告诉他还未有空缺,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才需要打点,所以吏部才会是六部中和户部一样的肥部,户部是有钱,而吏部是有权。 钱可以换权,权同样可以换钱。 好在现今吏治还算清明,顾乐康很顺利的将名字报上去了,并没有花多余的钱。 而忠勇侯府早已没落,顾乐康也只能通过以前的同科和同年们打探一下消息,他不想留在京城,也不想一生一事无成,只想着外放,因此哪怕是降级他也能接受。 顾乐康的一个同年正在吏部做堂官,抽了空和他道:“我打听过了,你的职位已定下,平级调任。” 顾乐康讶异,“这么快?” “听我长官的意思,似乎是上面打了招呼,不让为难你,我说顾兄你也太不厚道了,明明有人脉,怎么还费劲的让我给你打听?” 顾乐康忙起身行礼道:“辛兄误会了,除了你我也就拜托了周兄,实没有再找别人。” 辛兄好奇,“莫不是你家里人找的?毕竟曾是公侯之家……” 顾乐康摇头,自祖父去世后,除了几家来往得较为密切的勋贵外,府上已经没多少人脉了。他两个堂兄也要复职,也还没有消息呢。 他们任的尚且是没多少实权的官儿,都要等上许久,他又怎么会这么快呢? 要知道他才报上去不到半个月呢,他虽没在六部历练过,却也知道规矩,像他这样守孝求复职的,一般都要等待三个月左右,半年都是常态。 “难道是周兄?”辛兄低语道:“也不可能啊,他没这本事,而且若是他,他早就告诉你了。” 顾乐康低头沉思,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是谁。 没两天吏部的任书就下来了,他要平调至杭州任知府,杭州前任知府跟他一样要守孝,因为家在蜀地,他连京城都没回,直接挂印而去。 而杭州是重地,又正值春耕时节,所以上任时间很急,吏部只给他三天的准备时间。 他才接到任书,辛同科和周同科齐齐来与他践行,辛同科抽空将他拉到一边道:“我打听到了,据说是有人想要讨好顾太傅,特意将你的文书往下压,把消息透到顾太傅那里后顾太傅说了一句‘国器私用,欺君负民,多少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大楚的吏治便是因为这些人乱的’。御史台才刚起草要弹劾他,吏部尚书就先把他以渎职查办的罪名革了,所以御史台只能弹劾吏部尚书御下不严,监管不力,要求查处吏部文案,看可还有其他渎职之事。” 这件事闹得不大,只上层一些官员知道,他这个无权上朝的堂官直到现在才打听到完整的消息。 前一段时间吏部的确被御史台攻击了,但那是御史台的职责所在,他们今天攻击吏部,明儿就有可能去挑户部的茬,御史们要是心情不好,有可能一天就把六部拎出来轮个便,他们这些跑腿的堂官早习以为常了,只不知背后还牵扯到了顾乐康。 顾乐康也没想到牵扯到自己,他沉默了一下道:“多谢辛兄提点,不然这次我真要糊涂去赴任,背地里得罪人却也不知。” “哪里,我们能在同一科取中可是万中无一的缘分,何况我们还如此投缘呢。”辛同科笑道:“吏部的事你也别担心,那人已经被革职,就算起复也是外放,他跟你同级,犯错起复必须得降级,你压他一头呢。” 顾乐康摇头道:“小人难防,不过我也不惧就是了。” “说来这件事还多亏了顾太傅,若不是他,你不知要被压多久,毕竟是亲兄弟,从这儿看他对你也不是全然无情,不如准备些礼物去拜谢,趁机将关系搞好点。若有顾太傅替你在京城看着,你在外面便能后顾无忧。” 顾乐康坦然的笑道:“辛兄想多了,顾太傅一心为公你又不是不知,他这样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陛下,为了天下苍生呢,只不过是我撞上罢了。” 辛同科见他坦坦荡荡,一点儿也不心动,微微一叹,在心里唾弃自己道:到底是自己功利了,这才是君子呢。 顾乐康没去找顾景云,彼此间都不打扰彼此的生活。他接了任书便开始收拾东西离开。 两位堂兄的职位还未下来,不过他们并不十分担心了,有了顾乐康的例子在前,他们的职位也不会压太久的。 而且和顾乐康不一样,顾乐康是有实权的实职,是一府长官,他们却是在京城混吃等死的,职位也没什么要紧的,要也可,不要也可。 按照祖父的遗嘱,他们接下来便是好好打理庶务,培养第三代,让乐康保持住势头,等待第三代出仕时有人脉可用。 只要家境还富裕,家中子弟也还可用功,忠勇伯府总能站起来。 顾乐康带着母亲和妻儿去上任,这一走便又是长久的不回来。 他很喜欢当地方官,因为可以做实事,管理一方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虽然日子依然难过,但每年都好那么一点点,多年以后再回头去看便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他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他每次调任他都向吏部要求外放,并不愿回京。顾乐康绩效不错,每年吏部考核都为优,就连皇帝都忍不住关注他。 哪怕他是顾怀瑾和方氏的孩子,看到他的这些成绩皇帝也很难对他有恶感,因此便大手一挥让他留在地方上。 到最后方氏去世时,顾乐康上书辞官守孝,皇帝都下书夺情了。 那一年正值黄河修筑河堤,顾乐康看着完成了三分之一的河堤,咬着牙应下了。 最后黄河堤成,他也在两湖扎根下来,成了两湖总督。 这一做便是十年,他自觉在地方上已再难有寸进,而两湖也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因此便上书致仕。 二品的大员要辞职,这算得上是国家大事了,六部对他印象都深刻,一是因为这些年他们没少跟他打交道;二是因为他的身份;三则是因为他明明可以回京更进一步,但他死活不愿意回。 皇帝非常罕见的驳回了三次,顾乐康一任性,干脆就将政务交给下属,带着老妻挂印而去,既不回京城,也不回老家,直接往琼州去了。 满朝文武瞠目,这年头直接挂印而去的官员不是没有,但三品以上的官员这样做的本朝以来还没一个,更何况顾乐康是公认的稳重内敛,跟那种任性风流名士不一样啊。 这事要是顾景云来做不稀奇,但顾乐康来做就太稀奇了。 站在头排的施玮和郑旭相视一眼,不由忆起顾乐康少年时候的模样,顿时觉得他做出这样的事也没什么稀奇的。 都怪他这些年都表现得太好了,稳重内敛,面面俱到,让他们都快忘记了他年少时的飞扬跋扈,算起来,那才是他的本性吧? 而暴露了本性的顾乐康正带着妻子在海边散步,吹着海风,踏着细沙,他忍不住撇嘴道:“这么漂亮的地方,他幼时也不亏嘛。” 顾苏氏听了好笑,“那我们回去?” 顾乐康摇头,“既然都来了,可不能辜负了美景,该当好好的玩乐一番才行。” 顾乐康顺着罪民们流放的路径一点儿一点儿的走过,看见那些低矮的房屋,也看见了在地头乡间劳作的罪民,眼底慢慢有了些复杂的情绪,“原来罪村是这样子的……” 已经年老的二喜低声道:“小的打听过了,现在的罪村比几十年前好太多了,至少能够养活自己了,不像以前孩子多了就要溺死。不过他们交的税依然比良民重两倍多,所以最好也就这样了。” 顾苏氏就叹息,“所以不要做坏人,更不要做坏官,坏人还罢,自己犯事连累的只是自己,他一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坏官一人犯事,连累的却是整个家庭啊。” 顾乐康面色淡然,“他们也不全无辜,享受了便要有所付出,除了冤屈之人无辜外,这里的人并不需要我们过多的同情,也就兄嫂对这里有感情,这才投入了这么多的精力。” 这些年顾乐康经历得多,心肠也硬了许多,顾苏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后问,“要不要寄些土特产给他们送去?” 顾乐康摇头,“不必了,我就是来看看,何况他们有人手在琼州,还会缺了琼州的土特产吗?” 这么多年了,顾乐康和顾景云兄弟俩依然不联系不来往,但顾乐康总会去关注他们的消息,顾苏氏看得都焦急不已,觉得他既然这么在乎这个兄长,何不放下架子去修复关系,哪怕不能如别家兄弟一样亲近,但也能当亲戚走动不是? 但顾乐康不,他知道顾景云只是不厌恶他,最多只是欣赏一下他,却绝对不想跟他多牵扯。 既然如此,他何必去纠缠,那样反而会给人困扰。 这次来琼州他也不过是单纯好奇,好奇嫂子书中所写的琼州果然如同她写的那样美丽,有趣,如同明珠,却又蒙尘一般的委屈和悲哀吗? 走过琼州,他还想将他任职的地方走一遍,特别是西南那个小县城,那里可是他仕途开始的地方呢。 第691章 番外 手足(一) 平平正低头扯着九连环玩得不亦乐乎,一旁的乐乐看了一会儿,劈手就抢。 平平不高兴了,扯住九连环不放,还瞪弟弟道:“玩你的。” “我要玩这个,”乐乐将他的九连环丢给平平,执意要抢平平的玩,平平哪里愿意,一人抓着一边就抢起来。 乐乐干脆耍赖一般的用身子压住九连环,让平平怎么也抢不走。 平平气得大叫起来,伸出小手就啪啪的打他的后背,乐乐压得更紧了。 一旁的嬷嬷们看见了,连忙要把俩人分开,哄道:“二少爷,你的九连环在这儿呢,那个是哥哥的,你玩这个。” 那个嬷嬷也哄平平,“大少爷,不如您用这个,把那个让给弟弟玩。” “我不!”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平平坚持道:“这就是我的。” 乐乐则耍赖,“我就要玩这个。” 五岁的安安从外面跑进来,见两个弟弟又吵架便站在一旁看,看了一会儿就听出大概来了,她上前一把将乐乐拎起来,按住就啪啪的往他屁股上揍。 乐乐一愣,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平平也吓了一跳,见弟弟哭得惨,他也忍不住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去推安安,捏着小拳头捶她,“坏人,放开我弟弟,大坏蛋!” 安安气死,推开他道:“不识好人心,我是在帮你。” 嬷嬷们也头疼不已,但这是大小姐,之前老爷太太吩咐过,大小姐教育两个弟弟时不让他们插手,只要不打得特别狠就留待他们回来处理。 所以嬷嬷们见安安出手便不好凑上去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平平显然不领姐姐的情,见他被推开,而弟弟还被按着打屁股,他就努力的伸手去推她,气急了就用小手“啪啪”的打安安,一个劲儿的道:“走开,走开!” 小孩不知道收力,安安被打疼了,也不教育乐乐了,干脆转身按住平平打,一边打他屁股一边问:“你还打姐姐吗,姐姐是你能打的吗?我在教育二弟你知道吗?叫你不听话,叫你打我……” 乐乐从安安的魔爪下翻出来,转身又去救平平,三姐弟瞬间战成一团,安安比两个弟弟大三岁,把他们打得嗷嗷哭。 但两个孩子的力气也不小,边哭边打回去,安安估计也被打疼了,也哇哇大哭起来。 等黎宝璐赶过来看就见三个孩子相对坐着,一边哭一边打架,你打我一下我就还一下回去,安安一人对付两个弟弟,一边哭还一边数落他们。 黎宝璐又心疼又忍不住好笑,上前将三个孩子分开,擦干了眼泪看了一下他们的身上,发现肩膀和手臂都红了一片,她不由心疼道:“自家手足,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谁先动手的?” 平平和乐乐一起指了姐姐,理直气壮的道:“姐姐是坏人!” 黎宝璐用热毛巾给他们敷手臂,边揉边问,“姐姐为什么打你们?” 平平和乐乐歪着脑袋想了想,便道:“她想打我们。” “才不是,”安安气了,激动的道:“二弟有自己的九连环,他不玩自己的,去抢大弟的,大弟不愿意,两个人就抢起来了,我明明是在教育二弟,是在帮大弟,结果他们两个人一起来欺负我。哼,我不喜欢弟弟了,娘,你把弟弟们换成妹妹吧。” 黎宝璐就问平平和乐乐,“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乐乐心虚的低下小脑袋,片刻后又理直气壮的道:“我就喜欢哥哥的。” “我不给你。”平平想也不想的回了一句。 黎宝璐就好奇的问平平,“既然你不愿意给弟弟,那姐姐教训弟弟不要抢你东西的时候你怎么反过来帮弟弟?” 词汇量还很少的平平嘴巴秃噜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弟弟哭,好可怜,姐姐是坏人。” 乐乐摸了摸小屁股,深以为然的点头。 黎宝璐忍不住摸着俩小孩的小脑袋笑起来,笑完了就对嘟着嘴在一旁生气的安安道:“安安,你看弟弟们还小呢,他们并不知道善恶,平平甚至连你在帮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你把乐乐打哭了。” “那二弟做错了事不该教育吗?” “应该呀,做错了事要教育,要改正,那安安有没有做过错事?”黎宝璐柔声道:“也有,但有哪一次爹爹和娘亲是抓着你就揍的?” 她摸着她的脑袋道:“弟弟做错了,你要教他,教育的方式有很多种,打是最下策的方法,等你其他方法都用过没有效后再用这个好不好?” 安安皱着小鼻子想了想,最后不情愿的点头,“好吧。” 黎宝璐就往后坐了坐,让三姐妹再次相对而坐,“好了,现在姐姐是大人,弟弟是小孩,二弟做错了事你要怎么教育他呢?” 安安严肃的坐在乐乐前面,一本正经的道:“二弟,你有自己的九连环,你要想玩就玩自己的,不要抢大弟的。” 乐乐看了姐姐一眼,转身伸手抢过平平的九连环就抱进怀里,嘟嘴道:“我要这个,我不要那个。” 平平一愣,然后就猛扑上去抢,安安尖叫道:“娘你看,二弟他总是不听话,就该打他。” 黎宝璐一手拎一个,瞬间将两兄弟分开,然后将九连环拿过来看了看,发现两个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不由好奇的问乐乐,“你干嘛一定要抢哥哥的九连环?” “哥哥的好玩,我不要我的,我就要哥哥的。” 黎宝璐正想着是不是要说服平平把自己的让给他,两个人交换,但见乐乐嘟着嘴的样子,她瞬间改了主意。 一个两岁大的胖嘟嘟的孩子抢东西她还能看得哈哈大笑,觉得可爱,五岁也觉得大概没什么,但十岁,十五岁呢? 黎宝璐板了脸道:“平平,这两个九连环是一样的,而且为什么你想要就能抢哥哥的?这是不对的。” 乐乐“哇哇”大哭起来,踢着腿道:“我就要,我就要!” 平平也执意不想让,孩子都护食,这要是在他没玩的时候他无所谓,现在他正玩得兴起,他是决计不可能让给弟弟的。 所以见弟弟哭,他就在一旁吼道:“就不给你,就不给你!” 乐乐哭得更大声了。 一旁的嬷嬷忍不住道:“太太,少爷们还小呢,哪里听得懂这些道理,还是别让他们哭了,免得伤身,现在哭得多了,晚上说不定还会做噩梦呢。” 黎宝璐就叹息一声,让人去找了七八个同样的九连环来,她当着俩孩子的面把那两个九连环丢进去,还摇了摇,然后才把箱子打开推到俩人眼前,“行了,你们选吧。” 俩孩子傻眼了。 平平看了乐乐一眼,趴在箱子那里看了好久也没看出哪个是自己的。乐乐边抽泣也边去选,同样也看不出哪个是之前哥哥玩的。 最后俩人看着看着反倒找到了新的乐趣,将九连环拿出摊开在地板上,一个圈连着一个圈,特别好玩。 不到片刻两兄弟又玩在了一起,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叽叽喳喳的笑起来了。 黎宝璐看着纠结,扭头问闺女,“你看我们还教他们道理吗?” 安安根本没听母亲说话,她对这个新游戏也很感兴趣,爬起来就蹬蹬的跑回房,在青菱的帮助下搬来一个盒子,这是她心爱的玩具。 她将盒子打开,把玩具拿出来放在环里,还特别大方的邀请两个弟弟一起玩。 姐弟三人凑在一起,将小马车放在一个环里,然后就四处找了花来插在马车上,乐乐还贡献出他的一匹小马,嘴里咕噜咕噜的赶着马车。 平平还特别想把小马车的门打开自己坐进去,黎宝璐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也不忍打断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顾景云站在窗边看了半天,见宝璐苦恼的撑着下巴就知道她在纠结。 顾景云踱步进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三个孩子。 安安见阳光被遮住,就懒洋洋的抬了一下小脑袋,挥手道:“爹爹快走开,你挡住光了。” 乐乐则是直接上手去推父亲的腿,顾景云顺势往旁边一躲,乐乐扑腾一声就仰翻倒地,因为是冬天,穿得比较多,他一时翻不过起来,像只搁浅露着肚皮的乌龟一样挥舞了一下手脚,努力的侧身翻过,这才坐起来。 他毫不在意的转身爬到九连环边,继续刚才的游戏。 顾景云盘腿坐在黎宝璐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浅笑道:“不急,孩子们还小,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下次我们一起来教。” 黎宝璐瞥了他一眼问,“你打算怎么教?” “嗯,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黎宝璐左右看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怕舅舅和舅母不答应。” “不怕,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不要插手。” 黎宝璐满意了。 这么小的孩子跟他们讲道理根本行不通,一个是他们小听不懂,二是听懂了心里也未必认同,所以言传很难教,那就只能身教了。 黎宝璐虎视眈眈的盯着三个孩子,嘿嘿笑了两声,熊孩子,你们只管熊,看谁熊得过谁。 第692章 番外 手足(二) 孩子吵架打架是常事,抢东西也是常事,只要不过分黎宝璐都不会管,由他们打去闹去。 但平平好静,乐乐好动,他又不爱跟别人玩,只喜欢跟同龄的哥哥一起。 平平拿一样东西就能玩上好久,乐乐却更喜欢跑外面玩,拽不动平平就只能在一旁搞破坏。 或是抢哥哥的东西,或是直接把玩具破坏掉,大部分情况下平平的脾气都很好,弟弟抢走了他就拿另一样,东西坏了他就换一个,但有时候也固执得很,脾气一上来就能跟乐乐打起来。 或许是因为之前平平太好说话,最近乐乐变本加厉,晚上睡觉时都要抢过平平的被窝,一定要换着睡才乐意。 黎宝璐觉得不能再纵容他的这个小脾气,于是针对兄弟俩的教育战役开始打响。 夫妻俩没有等多久,没过两天平平伸手又抢了乐乐的东西,黎宝璐就对平平道:“去抢回来。” 平平抬头看了一眼母亲,背过身去重新拿了一样自己玩,一点儿都不理母亲。 黎宝璐见了也不勉强他,扭过头对一旁虎视眈眈的安安道:“你去抢。” 安安早看二弟不顺眼了,听到母亲的命令劈手就抢过,然后藏在自己的背后。 黎宝璐就对愣住的乐乐道:“抢东西是不对的,你要是也想玩可以请求哥哥让给你玩,哥哥要是不答应你可以想尽办法说服哥哥,而不是一言不发就抢过来,知道吗?” 乐乐嘟了嘟嘴,就在黎宝璐以为他要哭出来时他默默的转过身爬到哥哥身边坐下,低头跟他一起玩。 黎宝璐心软了一丢丢,正想着她对儿子是不是太严厉了,毕竟他才两岁呢。 结果两兄弟凑在一起不到一刻钟,乐乐又抢了平平的东西,这次平平不乐意了,两个人抢起来,乐乐就一巴掌打在哥哥的脸上,平平气得哇哇大叫,一边哭一边把东西扯回来。 玩具虽然打磨过,但也有尖锐之处,俩人这么互相争抢,吓得黎宝璐连忙将他们分开,生怕他们划了手。 这下黎宝璐不心软了。 从今以后乐乐宝宝感觉自己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他拿起自己爱吃的桂花糕,结果还没放进嘴里就被娘亲给抢了,娘亲还当着他的面把桂花糕吃了。 乐乐忍不住和爹爹哭诉,“娘亲坏,抢我吃。” 顾景云好笑的看了妻子一眼,低头对着抱住他大腿的儿子道:“你不是爱抢人东西吗,你娘是跟你学的呢。” 乐乐伤心得哭了,但这还不算玩,除了娘,姐姐也总抢他的东西,抢完了还教训他,“抢东西是不对的,你知道你抢了大弟的东西大弟该多么伤心了吧?” 于是乐乐发现,他除了饭和水果,点心和玩具都被抢光了。他只能哭着去找祖父和祖母。 秦信芳又好气又好笑,瞪着顾景云问,“小时候我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不是,他可以出去抢别的东西,但为什么要抢兄弟的?我就从不抢宝璐的东西。” 秦信芳噎住,半响才道:“她是你媳妇,不是你手足。” “难道舅舅认为乐乐应该抢平平的东西?” 秦信芳蹙眉,“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断章取义?” 顾景云看了一眼鬼灵精似的往这边看的二儿子一眼,笑道:“舅舅放心吧,我们有分寸,你们要是不喜欢这种方法,我们换一种就行,言传身教嘛。” 何子佩都忍不住瞪他了,一边心疼的抱着乐乐,一边嗔怪道:“他才两岁,待他大了这些道理自然就明白了,哪里用得着这些手段?” 顾景云点头应下,敛手站起来听训,完了以后领着得意的乐乐回去。 乐乐虽然还小,却也感觉得到自己有祖父祖母撑腰,爹和娘都不敢很管他的。 顾景云牵着他的手出了院子,还特别优待的将他抱起来,一路抱回到梧桐苑里。 顾景云将乐乐放在床上,将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挥退,这才坐在他对面道:“乐乐,有句话就县官不如现管,你知道吗?” 乐乐满眼迷茫,摇头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县官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管着很多很多的人,权利非常大,比如你祖父和祖母。” 乐乐哇了一声。 “现管就是现在管着你的人,比如你爹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管你祖父祖母如何厉害,你都是由我管着的,所以你讨好祖父祖母不如讨好我。” 乐乐一眼一脸茫然。 顾景云就举例子道:“比如天黑了你要跟爹爹回院子,这时候我们做什么啊?” 乐乐特别响亮的道:“玩游戏!” “嗯,真聪明,”顾景云笑着夸了他一下,然后突然冷下脸来道:“但是你得罪我了,我不给你玩了,你只能罚站。” 乐乐张大了嘴巴,半响才嘟着嘴巴道:“我,我要跟祖父祖母说。” “就像刚才一样?” 乐乐狠狠地点头。 顾景云一笑,“没关系,爹爹会和刚才一样认错,把你领回来,这下你不仅没游戏玩,连宵夜也没有了,我不给你吃,因为你得罪我了。” 乐乐震惊的张着嘴巴,他小心翼翼地窥着爹爹的脸色,见他一张脸冷凝下来便察觉到他说的是真的,立时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声音响彻天地,屋外的婆子立刻跑进来慌张的问,“老爷,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顾景云淡定的挥手道:“下去。” 婆子着急的看看哭得声嘶力竭的二少爷,再看看面色淡然的老爷,只能退下。 顾景云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哭,乐乐越哭越伤心,根本停不下来。 正屋里的黎宝璐在听到哭声时跑过来了,见父子俩这状态,忍不住脚步一顿,“这是怎么了?” 乐乐看到母亲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张开手臂就要她抱,“娘,娘——” 黎宝璐心疼起来,上前将他抱在怀里,给他擦了擦眼泪,柔声问道:“怎么哭了?” 乐乐哭声慢慢变小,他打着嗝,一边抽泣一边小心的看向父亲,见他也正看着他,他就不由窝进母亲怀里,委屈道:“爹爹不给我玩,还不给我吃。” 黎宝璐看他这委屈的小模样就忍不住笑,“为什么不给你玩,不给你吃?” “因为我给祖父祖母告状。” “你和祖父祖母告什么状?” 乐乐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去告状,他嘟了嘟嘴,忍不住叽叽喳喳的抱怨道:“因为娘和姐姐都欺负我。” “娘和姐姐怎么欺负你了?” “你们抢我的东西,是坏人。” “可你不也抢了哥哥的东西吗,那你是不是也是坏人呀?” 乐乐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黎宝璐就摸着他的小脑袋道:“你看,你都知道抢东西的是坏孩子,你为什么还要去抢呢,哥哥有的你不都有一份吗?” “可是我就喜欢玩哥哥的。” “那也不该去抢,娘亲也爱吃你的桂花糕,那是不是娘亲就能抢你的桂花糕了?姐姐还喜欢你的小玩具,小披风,小被子,是不是都可以抢过来?”黎宝璐抱着他轻轻摇晃道:“或许你还听不懂,但娘亲希望你记住,姐姐和哥哥都是你的手足,手足是要互相爱护,扶持的。别人的东西不该强抢,你要是喜欢可以去换,也可以再另买,甚至另做一份,强抢是坏人才会做的事是不是?” 乐乐皱着小鼻子想了老半天,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他扭头看了他爹一眼,挠了挠脑袋还是想不起来,只能点头应下。 一旁的顾景云微微一笑,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晚上,受了惊吓的乐乐要求和父母睡,黎宝璐欣然答应。 乐乐要跟父母睡,平平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回屋,也决定留下,早已经分房单独睡的安安也不走了。 顾景云看着并排在床上的母子四人,忍不住伸手扶额,脸都黑了。 黎宝璐就推了推他道:“你去暖阁睡吧。” 顾景云看了眼那位置,默默地转身离开,家里的床还是太小了,得打一张大的才行。 父亲一走,三个孩子低低的欢呼一声,立时滚做一团玩起来。 三姐弟难得能在一起睡,所以玩得有点晚,乐乐睡着以后紧紧地依偎在母亲身边,显然今天的事有点吓着他,睡到半夜他还嚎了一嗓子,吓得黎宝璐醒过来去看他,结果这小子睡得正香,只是委屈的嘟了嘟嘴就翻了一个身继续熟睡。 黎宝璐亲了亲他的脸颊,正要躺下便听到轻轻地脚步声,她不由回头。 顾景云拐进内室来看他们,他探头看了一眼问,“做噩梦了?” “嚎了一嗓子就又睡了。你也快去睡吧,更深露重的,免得着凉。” 顾景云坐在床边看着侧着小身子睡得香的小儿子,低声道:“舅舅和舅母太疼他了……” “隔辈儿亲嘛,我们可以再和他们探讨一下。”黎宝璐见他还坐着不动,只能挪了挪道:“上来吧,不然真要着凉了。” 顾景云一笑,侧身躺在她身边,伸手搭在她的腰上,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急,等他们再大一些我就把他们带在身边,到时舅舅舅母再疼他们我也能把他们教好。” 第693章 番外 手足(三) 顾景云说得信心满满,而黎宝璐一向信任他,闻言翻身面对他,窝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笑道:“好,那我等你教他们。” 顾景云在他耳边轻轻地“嗯”了一声,拥着她睡过去。 俩人晚上睡得晚,早上不免醒得晚些,顾景云感觉到脸上有毛茸茸的东西划动,不由睁开眼睛。 才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他无奈的重重闭上眼睛,哑着声音道:“臭小子,再不下去我揍你。” 乐乐就麻溜的从他身上爬到母亲身上,咯咯笑着钻进被子里…… 平平则“哇”的一声从他身侧掀起被子,估计是要吓乐乐,结果一出来发现乐乐不在,他左右找了一下,见被子拱起一个小包就眼睛一亮,咯咯笑着钻进被子里,顾景云能感觉到整张床都摇晃起来,被子都被他们弄乱了。 两个孩子在被子里狭路相逢,俩人都惊叫出声,嗷嗷叫着在里面你追我逃。 顾景云被两个孩子左突右进,挤得差点从床上掉下去。 黎宝璐已经干脆的起身,翻过他就下床,她站在床边运着气看床上的俩熊孩子,见安安躲在床角独自抱着一角被子睡得香,一点儿也没受影响的样子,不由伸出手指点了点被子里的俩人。 平平和乐乐被戳到,惊得哇哇大叫,黎宝璐就道:“快出来把姐姐叫醒,我们起床去花园里摘花。” 两个孩子从被子里钻出来,脸蛋红通通的,大大地眼睛里还带着水光,显然是笑出来的。 黎宝璐爱死,啪叽一下一人亲了一口,看着他们的眼睛得意的道:“不愧是我儿子,这双大眼睛和我的一模一样。你们能有这副好相貌可要好好的感谢娘亲,不然我要是单眼皮小眼睛,你们这辈子就哭都没处哭了。” 顾景云听着这乱七八糟的话,不由好笑道:“那他们要感谢的人可就多了。” “是我生的,当然要着重感谢我了。” 两个熊孩子不管父母的争执,已经爬到姐姐身边,开始你扯一下头发,我挠一下脸蛋。 乐乐习惯性的扬起手就拍姐姐,直接把安安给拍醒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快速的转身穿衣,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安安被骚扰醒,睁开眼睛淡淡的看了一眼两个弟弟,翻过身又继续睡。 平平和乐乐好奇,凑过去要看他的脸,平平更是直接伸手去扒她的眼皮,想要她睁开眼睛。 安安再也睡不下去,怒得坐起来一人给了一掌,平平和乐乐被姐姐打习惯了,感觉不到委屈就不会哭,此时被揍也乐呵呵的,见她醒了,还特别贴心的找了衣服要往她身上套。 安安嘟着嘴道:“我再也不跟你们睡了,总是吵我,都快吵死了。” 黎宝璐站在床边对三个孩子拍掌,“好了宝贝们,快过来站好,爹娘给你们穿衣服。” 平平和乐乐就欢快的爬下床,双双站在脚踏上张开双手,安安嘟着嘴爬下床,还打了一个哈欠,没精打采的站在两个弟弟身边。 黎宝璐就拿了衣服给他们穿,顾景云也拿了衣服给平平和乐乐套上。 等把三个孩子倒腾好,这才开门让红桃等人端水进来洗漱。 因为惦记要去摘花,三个孩子都是简单的用毛巾一抹脸就催着要走。 黎宝璐就带着他们去花园里摘花。 正是春天,百花盛开,黎宝璐拿着剪刀随着他们的意思剪了许多花,这才捧回去插瓶,每个房间都放一些,连书房都没放过。 平平和乐乐坚持要独立完成送给秦信芳何子佩的那两个,黎宝璐惨不忍睹的扭过头去。 但秦信芳和何子佩却高兴不已,捧着花像捧了宝贝一样,一人抱了一个夸,“平平和乐乐可真棒,这么小就会插花了。” 平平和乐乐得意,“舅婆(祖母)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比我们插的还好看呢。” 就是秦信芳都摸着胡子点头,两个孩子更得意了。 顾景云淡定的坐在一旁等待开饭,两个孩子刚出生时舅舅和舅母也就多疼他们一些,教育上和对待他们大致一样。 但这俩孩子长得太好了,专挑着他们家的长处长,又被养得白白胖胖的,俩人顽皮起来能闹翻天,但乖巧的时候又让人恨不得揉进心里,加上俩人聪明又会说话,嘴甜起来连他和宝璐都会投降,何况舅舅舅母? 加上舅舅致仕后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中,他和宝璐要去书院,妞妞也要上学,家里陪伴他们的就是安安三姐弟。 而这俩小子仗着自己的年纪小,得到了舅舅舅母大多数的关注。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俩人也越来越疼他们,或许是年纪大了容易心软的缘故,一开始俩孩子犯错他们还能罚,但俩孩子一哭他们就心软了。 心软第一次,那便会有第二次,到现在两位老人已经修炼到不管孩子错没错,反正错的都不是他们,责任不在别人,就在顾景云和黎宝璐身上。哪怕是怪在自己身上也不可能是孩子的错。 别说现在俩孩子送给他们的是两瓶花,就是两坨屎他们也觉得是香的。 为了不让舅舅舅母晚年不保,顾景云决定孩子满三岁后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哪怕他们真被宠坏了,那也得把表面功夫学会,别跟纨绔一样蠢笨,什么祸事都往家里带。 他们哪怕是坏人,也只能是聪明的坏人。 顾景云没有宝璐那么正直,要把孩子往好人里培养,他觉得自家孩子将来只要不吃亏,不受苦就行。 是好是坏,看他们的秉性吧。 何子佩带着俩孩子去放花瓶,秦信芳笑着看他们的背影消失,这才回过头来和顾景云道:“清明我要带俩孩子回去祭祖,他们的大名该取了。” 顾景云忍不住轻咳一声,问道:“平平也要带回去?” 秦信芳点头,“他们两兄弟自生下来就没分开过,所以我打算把他们都带上。” 他顿了顿又道:“妞妞也回去,只留下安安也不好,要不黎家和傅家那边你和宝璐过去就行了,让我把孩子都带上吧。” 顾景云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点头道:“也好。” 秦信芳撇撇嘴,他就知道外甥巴不得他把碍眼的人都带走。顾家分宗,顾景云就是第一个老祖宗,所以他没有可扫的墓,也就陪着宝璐回黎家傅家一趟。 而清明是大节,朝廷放假三天,书院却放了五天。因为这次回去是要把乐乐记到族谱上,所以是大事,妞妞是他唯一的女儿,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所以只能请假了。 好在不论是秦信芳还是何子佩,六艺都不差,有他们在妞妞的功课不会落下的。 安安已经五岁,明年就可以进书院读书,的确是该取大名了。凡大一些的家族都会事先排好字辈,那样就算以后家族庞大起来,分支众多,知道姓名便能知道辈分,也能很快的找到先祖。 比如顾家,顾景云这一辈便是乐字辈,只不过他舅舅从没想过他跟随顾家,所以当时取名取字时便丢弃这个限定条件,完全根据自己的意愿取了。 现在两边已经分宗,聆圣街顾府独成一支,他又是第一代的祖宗,当然要给后世排好。 而自两个孩子出生后他便在想了,此时不过是拿自己斟酌许久的字出来用,“云锦天章苍松迎风谢庭兰玉明德惟馨,就用这四句吧,才华,品格,相貌和德行皆有了,几个孩子就从云字辈吧。” “倒跟你重名了。” 顾景云不在意的道:“我是老祖宗,不在其列,以后这字都排在正中间。” 他顿了顿又道:“安安也跟他们排辈,以后我们家的女儿都跟兄弟一样排辈。” 除非是承嗣的女儿,不然一般女儿是不能跟儿子一起排辈的,但在顾景云这里,女儿跟儿子是一样的,既然他都是老祖宗了,子嗣后辈都要听他的,他当然要完全行使自己的权利了。 他们家的女儿不仅可以和男孩排辈,也当有何男孩一样的权利。 “安安的名字很好,依然用安字,平平和乐乐嘛,就用骐骥二字吧,乘骐骥以千里兮,来吾道夫先路,希望他们能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成为千里马吧。” 秦信芳抽了抽嘴角道:“说得好像你不期待他们成为千里马一样。” 顾景云一笑,“舅舅,他们是我儿子,我若是没有这个期待,我怎么会给他们取这个名字?” 他严肃的道:“我很爱他们的,自然希望能够成为国之栋梁。” 秦信芳看了他一眼,扭头对下人道:“去催催厨房。” 顾景云扶额,他发誓他没有嫌弃过两个儿子,为什么就没人信呢? 三个孩子有了大名,秦信芳便让人打了三块玉牌送给他们,上面刻了他们的名字。 “这都是从一块玉上分下来的,你们小姑也有一块儿,”秦信芳笑道:“那块玉大得很,还能再分十来块玉牌呢,等以后你们再添弟弟妹妹,或是你们成亲生子再分出来做。” 顾景云:“嗯,就留给他们以后的孩子吧。” 秦信芳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第694章 番外 手足(四) 三姐弟第一次离开父母这么远,这么久,第一天还特别兴奋,到了晚上就开始想念父母,哭着闹着要爹娘。 平平和乐乐闭着眼睛就嚎,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落,安安本来也要嚎的,但见弟弟们哭得那么惨,她就一边哭一边伸手去抱他们安慰道:“没关系,姐姐照顾你们。” 两只委屈的抱着姐姐,“哇哇”的大哭,何子佩又好笑又好气,“跟舅婆不好吗,平日里也都是我带你们,跟我玩的时候怎么不见哭,现在要睡觉了才想起来哭?” 妞妞则在一旁做鬼脸取笑他们,“这么大了还哭,不知羞。” 秦信芳就轻轻地拍了女儿一下,瞪眼道:“有你这么当小姑的吗?安安都比你懂事,快去哄他们。” 妞妞吐了吐舌头,将平平拎过来抱着,晃了晃道:“别哭了,小姑带你们出去看萤火虫怎么样?” 一行人现在住在野外的驿站中,四周除了驿站的房屋就没别的房子了,外面绿草茵茵,偶尔有几只萤火虫飞过,妞妞看着很喜欢。 她抱了平平就往外走,乐乐慢慢停下哭声,也跟着姐姐追出去。 何子佩就让人给他们披上小斗篷,“露重,别着凉。” 妞妞把平平放在路边,自己冲进草丛里跑了一个来回,惊起点点萤火,翩翩飞着在草丛中打转,在黑夜中,这点亮光显得尤其神秘和美丽。 三姐弟看着一时忘记了哭,齐齐张大了嘴巴看着。 妞妞得意的扬头,“怎么样,好看吧?” 三姐弟“哇哦”一声,冲进草丛里就要伸手抓它们,但别看萤火虫飞得慢,你真要抓它还真不容易,安安抓到了两只装进荷包里,平平和乐乐一只都没抓到,反而还在草地上摔了好几跤,俩人也不叫下人扶,自己爬起来就继续追着萤火虫跑。 等玩累了,俩人就挤到姐姐跟前一起看被抓的萤火虫。萤火虫的灯灭了,露出丑丑的身体,三姐弟都是一脸的嫌弃。 妞妞早抓了一大把,用纱布装起来,系好后挂在一根木棍上,就插在驿站的栅栏上,等了许久它们又纷纷亮灯,聚在一起的亮光漂亮不已。 三姐弟惊叹的“哇”一声,小心翼翼地围着它看,新奇不已。 “这就是车胤囊萤的故事了,”妞妞小心的拿起木棍,就用萤火的亮光给三人照路,一同回到驿站的房间。她让人将屋里的灯都熄了,摊开一本书用萤火灯去照。 安安眯着眼睛上去看,忍不住嘟囔道:“光太暗了,看得眼睛疼,娘不许我们晚上在这样昏暗的光下看书。” “知道,但车胤不是没钱买灯油吗,有萤火虫所照的亮光就差不多了。” 平平和乐乐一头雾水的问,“车胤是谁,他能抓到很多萤火虫吗?” “当然,他抓的萤火虫多到可以看书。” 平平和乐乐惊叹,“真厉害啊,他在哪里,我们拿灯油跟他换萤火虫吧,我们比较喜欢萤火虫。” 安安就敲了一下傻弟弟们的小脑袋,道:“车胤是古人,早死了,你们上哪儿跟他换?” 说罢将囊萤映雪的故事说给他们听,这是舅婆给她说的小故事,她还记得呢。 安安没能说出何子佩讲这故事时的趣味性,只是很干巴巴的根据自己的理解讲道:“从前有个人叫车胤,他特别特别的穷,买不起灯油还想看书,于是他就去抓了萤火虫塞进荷包里做成灯,用萤火虫的光来看书,后来他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所以一开始她才会把萤火虫放进荷包里,可惜那两只死活不开灯,她只好把它们放了。 “还有一个很穷的人叫孙康,他也买不起灯油,然后就趴在雪地上看书。这就叫囊萤映雪了。” 平平和乐乐打了一个寒颤,平平道:“趴在雪上会不会很冷?” 乐乐:“肯定会生病的。” “他们可真笨啊,为什么不烧火呢,烧火也可以看到书啊。”平平皱着小鼻子道:“而且天要是不下雪怎么办呢?” “就是,你看叔叔们在烧火,映得周围都亮了,冬天还能边看书便暖身子,不比趴在雪上强?”乐乐吸了吸口水,看着楼下的火堆道:“好香啊,我也要吃肉肉。” 妞妞忙一手扯住一个的后衣领,道:“不行,你们肠胃不好,不能吃。” 平平和乐乐立即含了眼泪,欲哭未哭的看着她。 妞妞心软了一瞬,但最后还是硬着心肠摇头,“春天本就多发疫症,热不得,冷不得,你们又是小孩,我敢说你们今天晚上要是吃了烧烤,明儿铁定喉咙干涩,这是在路上,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在未启程前,爹娘就担心平平和乐乐的身体,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把俩人看好了,不许他们热到,冷到,入口的东西就更得仔细了。毕竟他们还小,赶路危险。 不然去年抓周后爹娘就带着乐乐回去祭祖了,何必等到今年? 平平和乐乐被镇压下来,兄弟俩心有戚戚焉的靠在一起,又想哭了。 因为白天玩得太疯,俩人再委屈,在洗漱后也犯困了,昏昏欲睡的被人抱上暖过的床,俩人一靠上枕头立即翻了个身睡过去,舒服不已。 过了第一个晚上,接下来就好带多了,除了偶尔还会闹着要爹娘,大部分时候兄弟俩都想不起来爹娘了,玩得开心不已。 安安更是把爹娘忘到了九霄云外,每天跟在小姑屁股后面跑,获得了每天骑一个时辰马的特权。 当然不是她独自骑马,而是秦信芳或是府上的护卫抱着她,但这也让平平和乐乐羡慕不已,他们也就中午停车休息时可以上马玩一会儿,还得有人紧紧地抱着,多动一下都不行。 汝宁祭祖以后,家里人开始时不时的叫他们大名,以便他们记住自己的大名。 在他们未上书院前,家里人叫他们的大名除了让他们记住自己名字外就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表示叫他们大名的人生气了。 比如现在,黎宝璐怒喝一声,大叫道:“顾云骐,秦云骥,你们给我过来!” 正蹲在院子里玩虫子玩得快乐的俩小孩听到母亲的怒叫声,想也不想丢下手里的小棍子撒腿就往正院跑。 那里有他们的靠山啊! 黎宝璐却已经追出来了,她气得脸都红了,似乎忘记了自己会轻功的事实,靠腿追上俩小孩,堪堪在花园小门前拽住俩人,她气得指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平平和乐乐两个从没见过母亲这么生气的,顿时缩着脖子排排站在一起不敢跑了。 黎宝璐气得丧失理智,左右看看,最后看到小门边的一株梅树,她想也不想上前折了一根梅枝,扯过平平就狠狠地抽他屁股。 平平吓得一抖,立即干嚎起来,“娘,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错哪儿了,你说!” 平平抖着嘴唇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哪儿错了呀,反正先认错总是不会错的。 黎宝璐一看他这样子,更怒,枝条也不要了,甩到一边就用手掌“啪啪啪”的拍他的屁股。 平平这下是真疼得嚎哭起来,还不如用枝条抽呢,好歹娘亲留了力,不像用手掌,平平觉得屁股都疼麻了。 黎宝璐揍完平平,转过身扯过乐乐,凌厉的问道:“你说,你们这几日都干了什么坏事?” 乐乐也被吓到了,一直站在一旁不敢跑,直觉告诉他,要是不跑也就拍这一顿,可要是跑了不定被抽成什么样呢。 可关键是乐乐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干了什么坏事被娘知道了,难道是因为他往小姑被子里塞毛毛虫的事被娘知道了? 还是不小心撕掉姐姐书的事被发现了? 难不成是因为他在祖父祖母屋里乱涂乱画? 黎宝璐见他苦思的模样,气得抓住他的手臂就狠狠的揍了一顿他屁股。 乐乐“哇哇”大哭起来,虽然屁股肉多,但还是疼啊。 黎宝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下手却一点儿没软,一边拍一边哭着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啊,你们才五岁啊,怎么就敢撺掇着人离家出走,知不知道你们差点把卫象害死……” 平平和乐乐一呆,然后大叫冤枉道:“娘,卫象在他舅舅那里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还说,不是你们把卫象偷出卫府,他怎么可能出得来?” “那也是我们在救他……” 黎宝璐严厉的看着他们,“也就是说你们觉得自己做得一点儿都没错了?” 两个孩子忍不住缩着脑子不说话。 “看来你们也知道不应该啊,”黎宝璐手又扬起来,卫大奶奶喘着气追上来拦住她道,“弟妹,你要是把孩子打坏了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此事只是他们那边的一面之词,还是问过两个孩子才好。何况他们还小呢,才五岁知道些什么?” “才五岁他们就敢把人偷出来了,再大些还了得?” “这是怎么了,我大老远就听到平平和乐乐在哭了,”何子佩快步从花园里走出来,一把将平平和乐乐抱进怀里,心疼的给他们擦眼泪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看你和清和小时候我和你舅舅可对你们动过手?” 黎宝璐跺脚,“舅母,你知道这俩熊孩子这次做了什么吗?” 第695章 番外 手足(五) 何子佩好奇,“做了什么?” 平平和乐乐脸上挂着泪,委屈又有些惊惶的看着母亲,紧紧的依偎在何子佩身边不说话。 何子佩见宝璐气得脸色潮红,不由看向卫大奶奶,早上宝璐还好好的呢,卫大奶奶来了后她才动手的。 卫大奶奶有些尴尬,在何子佩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师母,这俩孩子帮着我二叔家的象哥儿离家出走,弟妹听了生气,所以才……” “说帮都是在给他们推卸责任,”黎宝璐冷声道:“主意是不是你俩出的,把卫象偷出卫府是不是你俩干的?” 何子佩张大了嘴巴,低头看俩孩子。 乐乐和平平委屈得不得了,喊冤道:“象哥哥总被他继母欺负,他说了,我们要是不帮他他就要死了,我们这是在救他。” 黎宝璐忍不住扶额,捏了捏手忍不住又要动作,何子佩虽震惊却也快速的把俩孩子抱进怀里,她对宝璐讨好的笑笑,“两个孩子是该打,但你刚才已经打过了,再打,万一打坏了,回头心疼的还不是你?” 黎宝璐对俩孩子一点儿也不心疼,但她心疼舅母。见舅母这样祈求的看着她,她的手就怎么也挥不下去,只能瞪着俩孩子道:“等你爹回来教训你们。” 兄弟俩就觉得屁股一紧,脊背都寒了,俩人想也不想冲上去就抱住黎宝璐的大腿边抹泪边喊道:“娘,你打我们吧,使劲儿的打我们,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乐乐还直接抓起母亲的手就往屁股后面放,“您使劲打,我们认罚……” 黎宝璐顺着他们的力道拽过人就揍他们屁股,俩人没想到母亲真打,又哭天抢地起来。 在卫大奶奶面前,何子佩自觉丢脸,怒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跪到花厅里去,将你们做的事一件一件的给我从实招来。” 舅母发话,黎宝璐自然不可能再揍,拎着俩人就去花厅,却见厅中不知何时垫了地毯,脚踩在上面都是软的,更别说跪的人了。 何子佩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在上首坐下,然后指了正中间的地毯道:“跪下,给我从实招来。” 平平和乐乐一瘸一拐的走到正中间跪下,俩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黎宝璐就一拍桌子怒道:“怎么,还要我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吗?” 俩人连忙摇头,平平小声道:“我们只是在考虑该从何说起。” 乐乐在一旁道:“就从象哥哥被人欺负说起吧。” 最后由平平主讲,乐乐在一旁补充他遗漏的点,没办法,乐乐讲故事是想到哪里说哪里,往往说到一半发现前面还有许多事没交代,所以总是会跑回去重新说。 平平却有条理得多,不敢说全面,但大部分重要的事都不会遗漏。 在两个孩子的口中,卫象是一个连家中仆人都可以欺负的小可怜,吃个饭都有可能是冷的,想吃绿豆糕都得自己拿钱到大厨房里买,多半时候还买不到。 他每个月的月例是五两,比他们兄弟俩的还多,要知道他们得去上书院才有五两的月银。可他和乐乐能存下好多钱,象哥儿的钱却总是半个月不到就花完。 俩人见过好几次象哥儿使唤不动下人,自己还被下人欺负的场景,很是义愤填膺,果然,天下的继母就没有好人。 于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侠义和正直让他们下定决心对象哥儿拔刀相助,帮助他脱离苦海。 可是象哥儿还小,脱离苦海以后去哪儿呢? 总不能带回家吧,两个小人并不介意把床分给他一角,也不介意把饭分给他一碗,但他们家和卫家离得太近了,他们前脚把他带离苦海,后脚卫家就能上门来要人。 自觉功夫没学到家,打不过大人的俩小孩将这一种方案去除,所以三人商议来商议去决定送象哥儿去他舅舅家。 首先,那是象哥儿的舅舅,是亲戚,他对象哥儿也很好。 其次,象哥儿舅舅家离京城很远,在遥远的开封府,他住到那里卫家想要再把他抓回来也难。 最后,象哥儿喜欢他舅舅。 所以三人定下这个方案,计划了许久,象哥儿终于从他爹书房里偷出他舅舅的地址,然后在平平和乐乐的帮助下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求救信,为了让他舅舅相信,象哥儿还把他娘留下的一根簪子交给平平乐乐,让他们给他舅舅寄去。 信没通过卫家,是平平和乐乐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友情赞助,请了驿站的人帮忙送信。 驿站的信慢,所以象哥儿的舅舅平老爷是在二十多天后才收到信的。 一直到上个月,平舅舅才到京城卫府。 平平和乐乐觉得象哥儿这下脱离苦海了,自觉功劳甚大,所以找了借口上门去找他玩,目的是要等他感谢。 可是,平舅舅显然不是来接象哥儿离开的,他跟外甥抱着哭了一场,然后就叮嘱象哥儿以后要好好听话,有事就让身边的下人给他送信,他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象哥儿巴拉巴拉。 象哥儿显然也惊呆了,没想到舅舅不带他离开,他感觉到危机,抱着他的腿就嚎,哭着求着要舅舅带他离开。 但他舅舅还是狠心的推开了他。 平平和乐乐道:“当时他可可怜了,哭得特别惨,但他舅舅还是走了。” “象哥儿说他舅舅来后他自觉有了靠山,所以就没收敛脾气,不仅得罪了他后娘的嬷嬷,他爹也对他横眉怒目的。如果他不能跟他舅舅一起走,肯定会被揍死的,所以我们才帮他想办法的。” 俩人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把生米煮成熟饭,让他舅舅不得不把他带走。 这一次他舅舅离开卫府给他准备了不少礼物,平平和乐乐进卫府下车时就看到了,所以三人一合计,最后把象哥儿房间里的一个木箱腾空,让他躺在里面。 两个人小时候没少钻柜子箱子躲迷藏,为此还挨过打,所以知道密闭的空间要有空气,不然人会死的。 俩人也聪明,用铁片钉在箱子四角,然后虚掩,看着是合上了,其实留了缝隙。 两个人就让卫府的下人把箱子抬到外院停车的地方,说象哥儿很伤心,正躲在里面哭呢,不让人打扰他,而箱子里都是象哥儿发火说不要的玩具,他们要带回家去。 卫象院子里的下人习以为常,顾府的这两位小公子常来找三少爷玩,别说交换玩具,就是交换衣服都是常事。 所以下人们没多问,抬着东西就去外院。 秦顾两府那样的权势地位,两位公子总不会偷盗东西吧。所以俩人大摇大摆的让人把装着象哥儿的箱子抬到了前院,平家和卫家的下人还在给平舅舅装车。 俩人直接让人把箱子放在他们箱子的旁边,然后就绕着车子乱转,胡乱指挥说这样放不好,那样放不对。 乐乐还爬到车上转了一圈,吓得下人们惊呼,生怕这位小公子摔下来伤到,到时候他们可就性命不保了。 等乐乐终于肯下车了,一群下人便听着他们的意见装车,反正两个孩子的意见也只是先装这个箱子,后装那个箱子,至于他们放在什么位置,怎么装是不管的。 箱子都是一样大小,差不多的重量,所以大家并不觉得为难,只希望两位小公子赶紧玩腻这个游戏,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平平和乐乐亲眼看着装着象哥儿的箱子被放在了最上面,没被压住,这才心满意足的站到一边。 俩人还特别热情的站在门口目送平舅舅离开,等他们家的马车走远了才回家。 而卫象院子里的下人根本没进屋看卫象一眼,婆子们都聚在一间屋里开会说话,丫头们则各自玩去了,没人想起卫象还在屋里伤心。 等到吃完饭的时候,丫头去领了他的份额回来,照例先让平嬷嬷挑选过后才送进屋给卫象,这才发现他们家三少爷不在屋里。 丫头婆子们也没在意,三少爷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时常做这样没有分寸的事,此时不躲在屋里,那就是躲在院子或花园里。 因为怕饭凉了,所以丫头婆子们自顾自的用完了饭才懒洋洋的去找,可这次有些邪门。她们将三少爷经常躲避的几个地方都好过了也没找到他。 平嬷嬷冷下脸来,威严的道:“让人再仔细些,把以前没留意过的角落也找一遍。” 但还是找不到,平嬷嬷这才额头冒汗,紧握着拳头道:“除了咱院子和花园里,其他主子的院子也要找。” “嬷嬷,那动静就很大了。” “废话什么,赶紧去找,先把他找出来再说,之后的事我们再慢慢处置。” 这下整个卫府都惊动了,卫丛他爹卫驰都叫了管事过去问话。于是整个卫府都被翻了一遍,卫象就跟人间消失一样不见了。 卫象他爹卫丕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是想教训他儿子来着,可他不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吗,怎么人就不见了? 第696章 番外 手足(六) 卫家也派人来问过平平和乐乐,倒不是怀疑他们把人家儿子拐了,只是单纯来问一问那天是否有异常,卫象有说过什么。 当时还是何子佩带他们见的人,如今还记忆深刻,两个孩子唉声叹气的说“象哥儿哭得很伤心,说他舅舅也不疼他了,我们见他实在伤心就不好多留,怎么,他现在还伤心吗?” 卫家当然不会说卫象丢了,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平平还叮嘱他们一定要多关心关心象哥儿,他受了重视,感受到疼爱就不会伤心了。 卫家的管事强笑一声应了,自回去禀报。因为俩孩子的表现,谁都没怀疑他们。 卫象就跟人间消失一样不见了。平日里卫驰很少见这个孙子,感情也不深,但再怎么着那也是自己的孙子,还是嫡孙,要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他一心疼便生气,自然就把气撒在儿子卫丕身上,觉得要不是他不关心孩子,偏心太过,卫象怎么可能离家出走? 是的,卫家最后还是将卫象的消失定性为离家出走。 不然,深宅大院的,谁能悄无声息的绑走他?只能是他自己往外走,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躲过这么多道门的婆子和小厮。 卫丕也是急得五内俱焚,他是想教训他儿子,毕竟他给他大舅子写那样的信,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虐待他呢。 除了他大哥,他就没见过这么坑爹的儿子,为了不让他儿子跟他大哥卫丛一样长大后专门坑爹,他决定从小教起,可他还没来得及教呢,儿子就消失了。 这时候卫丕也不由反省起自己来,难道他真的不知不觉中虐待了儿子,或是欧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虐待儿子了?她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淡然都是假的? 甭管他心中有多少疑问,当务之急是找到儿子,卫象可只有五岁多,不说外面的人贩子,就是饿都能把人给饿死。 所以卫家开始满京城的找人,但卫象早坐着马车离开京城一路往南去了。 平平和乐乐只说了自己知道的部分,卫大奶奶忍不住叹息一声,对何子佩和宝璐道:“师母,弟妹,你们一个深居简出,一个少与圈子里的人交往,卫府的事你们只看到了表面,实不知里面有多复杂。” 她低头看了一眼俩孩子,低声道:“要说我那二弟妹虐待象哥儿却还不至于,但要说她没责任她也走不脱,这事……唉,说来说去还是后母难为,以后有了闺女千万不要嫁给人做继室,真是亲不是,疏也不是。平平和乐乐跟象哥儿交好,便知从象哥儿这里出发,以为我那二弟妹是恶继母,却不知这其中的事复杂着呢?” 卫丕是卫丛同父异母的弟弟,是继室所出,跟卫丛的关系不好,但要说有多大仇反倒不至于,因为卫丛一直把他爹和他祖父立为敌人,对比他小那么多的弟弟最多不喜欢,还不至于也设为敌人。 不过他弟弟运气不太好,要定亲时他爹被他大哥斗倒,他爹不仅被革职,他们卫府也被牵连得查出其他问题。 到最后他爹虽然没下狱,但家中也赔出去不少钱,最后他祖父还被气得躺在床上两月。他之前说好的亲事也吹了。 之前说亲时他是户部左侍郎的嫡次子,他祖父虽已致仕,但在朝中也还有一定的威望和人脉,因此他说的亲事不差,未来的岳父大人是四品知府。 可惜,他爹被革职了,卫家的名声还一落千丈。 他大哥倒是出头了,不仅从矿山里召回,还进了一个好部门,又是皇亲国戚,虽有个卫疯子的外号在,但前程也不可限量。 而众所周知,他大哥跟他祖父和父亲水火不容,于是他的亲事更艰难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娘就给他说了一门亲,江南皇商平家。平家也开始走下坡路,他们没有皇商的财富,却有商人的市侩和算计。 卫丕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可他还是慢慢的跟他媳妇培养出了一些感情,结果他媳妇就因为生孩子的问题,拖了两年就死了。 一年后他娶了书香之家的欧氏。欧氏的家境比平氏,但她从小识字,知书达理,跟卫丕很有共同话题。 于是他很快享受到了婚姻带来的幸福,大手一挥就把后宅的事都交给她来管了,包括他儿子卫象。 卫丛早在许多年前就跟他爹闹翻,带着他媳妇分家单过了。别看他是嫡长子,除了他娘留下的那些嫁妆,他一样东西都没拿就搬出去了。 也因此,他一年到头也不回卫府一趟也没人说他闲话,全京城人都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而圈子里的人也都隐约猜到他们父子关系为何不好,哪怕是心中不赞同的卫道士也说不出责备卫丛的话。 卫丛可以不在意,卫大奶奶却要为丈夫多考虑些,因此每逢佳节她就算不亲自上门也会备厚礼送上,尽量不让抓到丈夫的把柄。 也因此,她算是跟卫府来往比较多的人,跟欧氏也算合得来。 欧氏不算慈母,但绝对不是恶妇,她嫁入卫家时卫象才三岁,那时候孩子小,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 不论从理智上还是感情上她都很愿意跟卫象搞好关系,卫大奶奶自认还有两分看人的眼光,而最初欧氏和卫象相处得的确不错,为了能教养好她,欧氏没少从她这里取经。 那时卫象被养得很精致,被教得有礼貌,乖巧听话,卫府里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但卫象身边全是他先母留下的丫头婆子,似乎是为了不让孩子忘记他的亲生母亲,她们开始想尽办法阻止欧氏接近卫象,甚至不惜将卫象弄病嫁祸在欧氏身上。 与此同时,新主母和旧主母的心腹们也开始为后宅的各种差事和权利争斗起来。 欧氏的陪房依仗的自然是欧氏,而平氏留下的丫头婆子则紧紧地靠着三岁的卫象。 年幼的卫象就被人放在火上烤,平氏的人要争权,将卫象推在前面,却又不能善待他;而欧氏的陪房总是被干扰和找茬,不由恼羞成怒也开始针对卫象。 卫象开始记事,看到的就是继母的陪房各种欺负他,自然深恨欧氏,跟欧氏的关系更不好了。 卫大奶奶叹气道:“也不知道我那二叔跟平家有什么协议,按说既把后宅交给了欧氏,那欧氏就有权处理先太太留下来的人,可我那二叔总是从中阻拦,欧氏手脚受缚,或许也是被先太太的那些陪房惹恼了,竟然就放任不管了。” “象哥儿是其中最无辜的,毕竟他才有五岁,偏这傻孩子还听信他身边那些嬷嬷的话,以为他舅舅是多好的人,很疼爱他呢,这才闹出这件事了。”卫大奶奶道:“平平和乐乐代寄出去的那封信被平舅舅拿做把柄,逼着我二叔给了许多的好处,这件事才算过。” “也因此,府上的人都没想过孩子会在平舅舅的车队中,毕竟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疼爱象哥儿,又怎么会在拿了好处后还带走象哥儿?” “他们又怕平家知道了象哥儿失踪的事再次找到借口狮子大开口,所以一直没通知他们,更没有派人去他们的车队中找,”卫大奶奶叹气道:“象哥儿那孩子就一直躺在箱子里,渴了就喝口冷茶水,饿了就啃两口点心,就这么在车里呆了一天一夜,还是因为人有三急才敲开箱子爬出来,车队的人这才知道的。” 那些茶水和点心是平平和乐乐随手从象哥儿房间里的桌上塞进去的,目的是让他躲久点。谁知道象哥儿躲得太久了,平舅舅早半天跟车队分道扬镳,带了两个随从拐道去别处做生意了。 平家的车队里做主的是一个管事。 那个管事看到送上门来的卫象不知该怎么处理,按说他应该把这位大少爷完好无损的送回卫家才对。 但他知道自家的主子,表少爷在他的手里说不定还能再做一门生意,要是就这样白白送回去,过后老爷不会夸他,说不定还会责罚他。 因此管事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把卫象给带上了,一边还让人去追平舅舅汇报此事。 平舅舅有些难找,于是等追去的家丁总算带回平舅舅的信件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他们都快回到京城了。 而京城里的卫府一片愁云惨淡,卫丕几乎已经认定他儿子死了,而且还是死都找不到尸首的那一种。 他又伤心又悲愤,最后与欧氏吵了一架,然后让人把伺候卫象的下人全绑了,一个不露的全部贬到庄子里干苦力。 他知道卫象的事瞒不住了,只能先下手把错推到平家身上,不然以平舅舅的秉性不知要从他这里收刮走多少东西才能满足。 等他把平氏留下来的人处理好,自认没有把柄留给平家抓住后才派人去江南报丧。然后不到半个月,去报丧的人把被死亡的卫象带回来了。 第697章 番外 手足(七) 卫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卫丕很想揍儿子一顿,但手扬起又想起他给平舅舅写的那封信,最后生生给忍了。 一边怒得咬牙切齿,还要一边假装温柔的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又是怎么离家出走,这段时间又是在哪里怎么度过的。 虽然卫丕自认为温柔,但卫象看着面目扭曲的爹还是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然后很没有义气的把平平和乐乐给卖了。 没想到这事还涉及到顾景云的两个儿子,而且那两个比自家儿子还小两月的孩子不仅担当了出谋划策的军师角色,竟然还亲自出手让人把他儿子打包抬到了前院。 抬箱子的是卫府的下人,那几个草包竟然一点异常也没发现,卫丕是既憋屈又愤怒。 偏偏对方不仅自己位高权重,他舅舅更不可小觑,现在他们一家可是住在秦府。 卫丕很怂的没敢上门质问,只能去找他大哥,谁让他大哥跟顾景云是师兄弟,而且他对顾景云比对自己还亲呢? 卫丛不在,而且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所以卫丕只能将这事委托给卫大奶奶,他只有一个意思,顾景云的俩儿子干的这些事顾景云他知不知道? 好了,事情交代完,大家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平平和乐乐身上。俩孩子垂头丧气的跪在毯子上,察觉到大家的目光不由微微挺直了腰背。 何子佩就为难起来,她也觉得俩孩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把人藏在箱子里,中途一旦出点差错,人就可能死了。他们不仅该罚,还该重罚! 可是看他们额头冒汗,忐忑不安的小模样她又不忍心了,她看了看卫大奶奶,又看看宝璐,最后干脆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完了!”平平和乐乐见状不由挪动了一下屁股,偷偷的瞄向母亲。 黎宝璐严肃的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卫大奶奶就起身道:“弟妹,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家去。” 她拉住黎宝璐的手低声道:“虽说两个孩子做错了事,但至少心是好的,而且结果也不坏,你刚才打得够狠了,我跟我那二叔说说,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吧。” 黎宝璐微微摇头,“多谢师嫂,这件事我会亲自上门和卫二爷说的。” 卫大奶奶一愣,卫丕让她出面调解此事便是为了给顾家台阶下,宝璐怎么还亲自去? 黎宝璐没留意到她的神情,将人送到二门处才重回花厅。 俩小孩依然老实的跪着,黎宝璐站在他们身后看了半响,最后抬头对何子佩道:“舅母,你先去休息吧。” 何子佩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离开。嘴角紧紧抿着没有说一句话。她知道教育孩子最忌反复,更忌大人们处置意见不统一,虽然她总是拦着不让清和纯熙体罚孩子,可那是在无关大雅的条件下。 这次两个孩子犯的事,何子佩抿了抿嘴,不由想到:难道真是因为我和骏德太宠他们的缘故? 黎宝璐围着他们转了两圈,这才在上首坐下,撑着脑袋歪头看他们,一言不发。 但这样给两个孩子的压力才是最大的,俩人额头不由冒汗,更加忐忑不安的看向母亲。 黎宝璐就这么静静地与他们对视,最后两个孩子败下阵来,心虚的移开目光。 黎宝璐这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两个孩子还是头一次跪这么久,加上心理压力,俩人觉得背上好像压了一座大山似的,脊背都要差点弯下去了。 但俩人心底有些小小的坚持,他们觉得他们没做错,象哥儿在卫府过得艰难是事实,他过得一点儿也不快乐,离开有什么错? 黎宝璐也在想这个问题,两个孩子真的错了吗?错在你哪里?她能从哪方面教他们? 可将事情想了一遍,除了方法用错了外,她心底深处不愿意承认两个孩子还有其他的错处。 因为换成她,她可能也会尽力去帮卫象,为了达成朋友的愿望,一切后果并不在他们的考量中。因为才五岁啊,并不到会考虑后果的年纪。 方法错误是因为他们年纪小,阅历不足。可就是这样他们三个孩子也依然瞒过了那么多大人,她也自认她这么大时是想不出这样的一连串的方法的。 可是她还是生气。 黎宝璐看着小心挪动膝盖的俩人问,“是不是很难受?” 平平和乐乐小声的应了一声,黎宝璐就幽幽地道:“我问过那箱子的尺寸,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根本躺不平,只能侧着身子蜷缩,你们才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觉难受,以往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才小半天就要停车活动一番,不然不仅腰酸腿疼,还心烦气躁。可是象哥儿一个人在那个箱子里呆了一天一夜。” 平平乐乐一愣。 “他或许对离开卫府有很大的执念,以至于他可以忍受这些痛苦,但是,”黎宝璐看着他们道:“这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承受的痛苦。” “然而这还不是让我最愤怒的,你们知道一个人被关在箱子里有多危险吗?”黎宝璐轻声道:“如果你们按在箱口的铁片不管用,箱子还是合紧了,在有绳子勒紧的情况下他或许会推不开箱口。” “他叫,但行车时车轱辘的声音,马蹄踏过的声音,甚至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可能掩盖住他的呼救声;也或许平家的下人中途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又改动了箱子的位置,让他被埋在了层层箱子下面;更或许平家有人带了私物,又在箱子上堆放了些东西……” 平平和乐乐吓得脸色苍白。 黎宝璐蹲在他们身前,握住他们的手轻声道:“你们小,现在做的很多事在没有造成大的伤害时我们大人都会宽容你们,可是娘亲不希望你们因此而放纵自己,做事都不考虑后果。这次象哥儿没出事是运气,你们欠你们的朋友一句抱歉。” 平平和乐乐垂下脑袋。 黎宝璐看见他们脸上的懊恼,这才将他们拉起来,叹气道:“本来还想再揍你们一顿的……” 平平和乐乐泪眼汪汪的抬头,一人抱住她一条胳膊道:“娘,你想揍就揍吧,这次我们一定不哭了。” 黎宝璐低头看着他们,脸上也很惋惜,她也想啊,可是她手疼了。 顾景云回到家时,两个儿子已经很乖巧的坐在厚垫子上描大字了。他们娘没揍他们,为了表示诚心悔过,他们只能自己罚自己写大字,希望父亲能够看在他们这么乖巧的份上不再罚他们了。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顾景云喝完茶也从宝璐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掀起眼眸淡淡的扫了两个儿子一眼,道:“就罚他们一个月不能出门。” “不要啊——”平平和乐乐丢下笔就冲上去抱住他们爹的腿,哭喊道:“爹,您打我们吧,要不踹我们也行,罚我们读书写字都可以,我们全都认罚。” 顾景云一笑,伸手摸了摸他们的脸蛋道:“那都是小错罚的,这次就罚你们一个月不能出门。” 平平和乐乐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挣扎着问道:“那端午我们能出门吗?” “如果正好在一个月期内,不能!” “爹你太无理了,”平平忍不住蹦起来道:“您之前可是答应过我们要带我们去近距离看赛龙舟的。” “是啊,那天我在门口等着你们,只要你们能出来。” “您都禁足了,我们还怎么出去?”乐乐觉得他爹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 顾景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问,“犯错就要被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平平和乐乐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端午节他们竟然不能出门,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顾景云任由他们哭,淡定的边品茶边看着,黎宝璐撑着脑袋在一旁围观,竟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两个孩子就差打滚了,但见父母神色间一点儿软化的迹象也没有,只能含泪应下这个苦果。 他们是不敢和舅公(祖父)他们告状的,因为他们心底深处隐隐有感觉,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他们爹肯定会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看来他们端午真的出不去了,两个孩子生无可恋的耷拉着脑袋离开,也没心思写字装乖巧了。 顾景云见状抽了抽嘴角,挥手让一旁候着的红桃跟上俩人,把他们送去正房。 红桃嘴角带笑的连忙去追两位小少爷。 顾景云这才看向宝璐,挑眉问道:“怎么,手疼了?” “没有!” 顾景云好笑,转身进内室拿了一瓶药酒出来,直接在榻上盘腿坐下,与她招手道:“过来吧,我给你揉。” 黎宝璐红着脸上前,把手伸给他。 顾景云一边帮她揉一边笑道:“这事可不能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不然他一定后悔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 黎宝璐翻了个白眼道:“他们是我儿子,又不是我仇人,难道我揍他们还要用上内力?” “那你也不必将内力封了吧。” “当时我怒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那枝条抽得我越来越火大,就只能用手掌了,可我也是真怕一个控制不住用上了内力,这才封的,我哪儿想到会手酸?” 黎宝璐说到这里一顿,低声道:“我刚揍完他们,也不好就看他们屁股,一会儿你去看看严重不严重,我打人的手都疼了……” 顾景云见她心疼的模样,不由暗暗用力,见她疼的“嘶”了一声,这才放轻力道。 第698章 番外 手足(八) 平平和乐乐因为伤心也没在秦信芳何子佩那里久留,给俩人请安过后就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秦信芳和何子佩也知道他们才被罚完,因此很理解的让他们回房休息去。 平平和乐乐回到房间就双双倒在床上,趴在被子上抹眼泪。 平平哽咽道:“我亲手做了五毒香包,还想把它们亲手送给划舟冠军呢。” 乐乐也很伤心,“我把钱都存好了,就想端午的时候坐着船把沿岸的小吃摊子都吃一遍。” 兄弟俩相视一眼,忍不住抱住彼此哭起来。 婆子丫头们都躲在外面,踮起脚尖往里看,见两位少爷只是抱着对方哭,这才放下心来。 她们知道主子好面子,所以没人进去,正想着是不是要给老爷太太汇报时就见老爷施施然的从正房那边过来了。 婆子丫头们见了立即转身行礼,顾景云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是。”大家都退下,只留下一个小丫头守在门口,以备主子们叫时有人应声。 顾景云推门进去就看到俩孩子正抱在一起哭,他不由有些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生离死别了呢,不就是端午不能出门吗?” 平平和乐乐扭过身去趴在被子上不动,从鼻子里哼出一句来,显然俩人因为这罚很有些不满。 顾景云就拍了拍他们的屁股道:“把裤子脱了给我看看。” 俩孩子不约而同的“嘶”了一声,捂着屁股露出痛苦的脸色。 顾景云脸色一冷,伸手就扒下他们的裤子,两个孩子羞臊的伸手去捂屁股。 顾景云伸手拍开他们的手,看着白嫩嫩的屁股上那厚厚的红紫色手印,不要嘀咕道:“难怪手会疼……” 两个孩子的屁股都有点惨,顾景云伸出手指戳了戳,成功听到他们呼痛的声音。 “要擦药,不然明天你们别想下床了。”顾景云又忍不住戳了戳,低笑道:“你们之前就没感觉到疼?” 平平和乐乐好奇的扭头想要看看他们的屁股,但努力了一下还是看不到,只能放弃的趴在床上道:“被打后疼不是正常的吗?” 两个人这方面的经验特别少,娘亲又是第一次那么生气,而且他们也没觉得痛到不能忍受,所以觉得这都是正常的。 顾景云暗暗点头,很好,儿子们神经粗壮,不用担心他们会因这次挨揍而有心理阴影了。 顾景云揉开药酒,毫不怜惜的给他们揉开屁股,首先被关照的平平“嗷”的一声叫出来,比之前挨打发出的声音还要凄惨。 躺在旁边的乐乐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怀疑的看着身旁的平平,“这么疼吗?” 平平伸手捂住屁股,摇头哭道:“我不擦了,不擦药了!” 顾景云继续揉,无动于衷道:“不揉开明天更疼。” “呜呜呜,你骗人,刚才都不怎么疼,你是故意的,你在惩罚我,呜呜呜,爹爹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给我擦药了,我不要擦药……” 乐乐第一次见哥哥哭得这么惨,眼泪鼻涕一起流,他看着也想哭起来,连忙转身就要去推父亲的手,然后就不小心看到了哥哥的屁股。 他微微瞪大眼睛,也伸手去摸他的小屁屁,忐忑的问道:“爹爹,我的屁股也是这样的吗?” “难道你觉得你的屁股很与众不同?” 乐乐捂着屁股躺下,含着眼泪对哥哥道:“哥哥,你别挣扎了,还是上药吧,你的小屁屁真的很惨。” 平平停止嚎哭,一边流泪一边问,“有多惨?” “你看我的屁屁就知道了。” 平平连忙扭头去看,待看到他屁股上那厚厚的红紫印便不由一呆,他愣愣的道:“之前也没觉得多疼啊……” 乐乐抹着眼泪道:“娘的心可真狠啊,哥哥,我觉得我们一定是娘从街上捡来的,不然她怎么忍心这么揍我们?” 刚好进屋的黎宝璐闻言便冷笑道:“你们要真是我在街上捡的,在你们干惹事不做好事的时候我就把你们重新扔回大街上了,可惜了,你们就是我生的,要是把你们扔街上去那就是对不起天下苍生。” 俩小子没想到说句坏话都能被娘碰个正着,立时像只鹌鹑一样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个黑茸茸的小脑袋和白花花的小屁股。 顾景云不由好笑。 黎宝璐上前看了一下,伸手戳了戳乐乐的屁股,听到乐乐“嗷”的一声惨叫,这才在另一边坐下,拿过药酒倒了些在手心揉开。 “好了,快躺好,娘亲给你上药。” 乐乐咬着被子哭,“疼吗?” 黎宝璐轻柔的笑,“不疼。”才怪。 黎宝璐将药酒揉开搓热,这才给他揉上,乐乐顿时嚎叫起来,哇哇大哭。 黎宝璐手顿了顿,她想了想便将内力轻柔的覆在手掌上,一点一点的为他化开淤血。 乐乐还是闭着眼睛嚎哭,不过声音小了些,旁边的平平哭声就显得大了些。 顾景云手微顿,疑惑的看向黎宝璐。 黎宝璐就低声道:“用内力。” 顾景云功夫不怎么样,但内力还是有一些的,平平的哭声也慢慢低下来,到后面淤肿化开,药酒起了作用后俩小孩的哭泣声都慢慢消失。 顾景云见两个孩子许久没有动静,探头去看才发现俩人抱着被子睡着了。 他轻轻地在小屁股上拍了一下,这才甩了甩酸疼的手,将平抱到床里侧。 黎宝璐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给乐乐调整好睡姿,给俩人盖好被子才离开。 平平和乐乐睡了个美美的觉,第二天一早醒来伸了个懒腰后才想起屁股的事。 他们往后瞄了一眼,见看不到自己的,便看对方的。 反正都是娘打的,也都是一块儿上药的,应该都差不多。经过消肿去淤又一个晚上的休息后,已经没有昨天晚上看的那么恐怖了。 两个人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转着眼珠子想端午节出去的事。 乐乐低声问,“爹娘昨天晚上都给我们上药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后悔打我们了?这时候我们提出解禁的事他们会答应吗?” “不会。”平平唉声叹气道:“爹娘还是很有原则的,除非我们能立下其他大功劳,不然解禁的事别想了。” “什么大功劳?” 平平耸肩,“我要是知道早就去做了。” 乐乐转了转眼珠子道:“我们去问问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 兄弟俩立即爬下床,随意往身上套了几件衣服就往正房跑去。 黎宝璐刚练剑回来,看见俩人就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屁股。” 俩小孩有点脸红,但还是老实的上前站好,只用语言进行反抗,“娘,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还是让爹来看吧。” “哟,都知道男女有别了,可谋私昨天晚上我都看光了呢。”黎宝璐好奇这俩小子在听到她的要求后竟然没跑, “那是权宜之计,今天不是有的选择吗?” “少废话,赶紧扒裤子,要是淤肿没消还得再擦药。” 俩孩子听话的跟她进内室,脱了裤子趴在床上,俩人非常乖巧的问,“娘,你最近在忙什么,有什么是我和弟弟能帮忙的?” “娘放心,不管是什么事,您只要吩咐一声,我和哥哥一定为您办好。” 黎宝璐歪头想了想,道:“倒是有,花园里有两个花坛要除草了。” 兄弟俩立即拍着胸脯道:“娘放心,不就是除草吗,包给我们了。” 黎宝璐就笑着摸他们的小脑袋夸道:“真是好孩子,那娘等着看你们的成果。” 她拍了拍俩人的屁股道:“好了,不是很严重,一会儿我和你们爹再给你们揉一会儿就行了。” “也用内力吗?”两小觉得用内力还是很舒服的,昨天晚上他们就睡得很香。 黎宝璐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笑着应道:“好。” 俩小孩欢呼一声,滑下床就往外跑,“娘,我们陪你们一起用早饭。” 说得好像他们以前不一起用早饭似的。 黎宝璐摇头失笑,跟在他们后面往正院去。 俩人显然很想表现,因此才上完药就去找了小锄头去锄草,等到顾景云和黎宝璐中午从书院里回来,俩人就一身泥的去邀功,“我们将草除得可干净了,整个花坛就没有一株多余的植物。” 不错,因为你们将许多该有的植物也除掉了。站在俩人身后的红桃默默吐槽。 黎宝璐:“是吗,这么厉害,那一会儿我们要去看看。” 两小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很努力的,娘,现在你是不是觉得不那么生气了?” 黎宝璐歪头想了想点头道:“是的,你们这么乖巧听话,我的确不那么生气了。” “那您会不会奖励我们?” “咦?”黎宝璐看向他们,“你们不是因为犯错了想要表现获取我的原谅,而是想要奖励吗?” “两者不一样吗?”两小迷惑。 “当然不一样,”黎宝璐严肃的看着他们道:“听到你们说这句话后我心里的怒气又上升了些,我决定继续生你们的气。” “……”平平和乐乐一脸你怎么能这么无理取闹的表情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对他们回以一笑。 第699章 番外 手足(九) 平平和乐乐很快从打击中回神,又围着黎宝璐献殷勤。 平平从红桃手里抢过茶碗,小心翼翼地奉给母亲,“娘,您喝茶。” 黎宝璐含笑接过,“乖!” 乐乐则学着秦嬷嬷给祖母捶腿的样子蹲在地上给黎宝璐捶腿,“娘,舒服吗?” 黎宝璐忍笑点头,“舒服。” “那您开心吗?”俩孩子眼巴巴的看着。 “开心!”谁能跟她一样,把儿子养到五岁就可以享受了?黎宝璐憋着笑看他们。 平平见乐乐张嘴要说话便偷偷的用脚尖踢了踢他,对母亲笑了笑道:“娘开心就好,你开心我们就开心。” 乐乐小脸上有些惋惜,但还是点头认同了哥哥的话,刚才他们商量过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要让娘亲感受到他们春天般的温暖,从心底里怜惜他们时才能提出条件。 顾景云冷眼看着两个孩子对宝璐大献殷勤,默默地冷笑了一声。 两小不知道他们距离解禁的日子越来越远,在围着母亲转了三天后黎宝璐总算是不忍心,对俩孩子道:“禁足是你们父亲的惩罚。” 两小一呆,半响过后乐乐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平平挣扎的问道:“娘亲会帮我们说情的吧?” 爹一向听娘的话,娘要是帮他们求情,爹肯定会答应的。 黎宝璐跟顾景云有默契,背面不管怎样,但当面教育孩子时一定不能一个反驳另一个。不然父母都意见相左了,让孩子听谁的? 当然,这种理由她是不会说的,因此她一脸惋惜的和两个孩子道:“如果你们没做错,我还能跟你们爹求情,因为不违反原则,但是……” 平平和乐乐只觉得天都快塌了,后儿就是端午了,他们现在开始讨好父亲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当平平和乐乐将切得乱七八糟的果盘端去给父亲时,顾景云只淡淡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拿出去吧,一,这些东西太丑,我吃不下去;二,你们也不是真心孝顺我,要是为了解足的事就更不用了。” 平平和乐乐就将果盘放在桌子上,一点儿也不介意他们爹的冷言冷语,直接滚到他怀里打滚求饶。他们娘不吃这一套,但他们爹最吃了。 顾景云抱住两个圆滚滚的儿子,半响后脸上表情轻柔下来,有些无奈的拍了拍他们的屁股道:“坐好来,这样滚来滚去的成何体统?” “爹,那你喜欢吃我们给你做的果盘了吗?” 顾景云看着他们小爪子上的果盘,忍不住一脸嫌弃。 他用竹签挑了挑,最后还是没往嘴里塞,而是一人给他们塞了一块果肉,转移开话题道:“你们真要尽孝心,还不如去帮我端杯茶来。” 至少茶是南风他们沏的,干净得很,不会留下他们的爪子印。 顾景云挑剔的看着果盘上的果肉,一脸的惨不忍睹,明明宝璐也很爱干净,更别说他了,可为什么他却觉得俩儿子越长,这习惯越跟师父相近? 他们家孩子跟白一堂没血缘关系啊。 平平和乐乐被父亲塞了一嘴的果肉,倒吃出兴致来了,忍不住自己伸爪子抓了两颗塞嘴里,听到父亲的要求想也不想就要转身去端茶。 顾景云忙一把拽住他们,目光在他们湿漉漉的手上扫了一眼,皱眉道:“算了,爹还不渴,茶也不必倒了,我们父子来说说话。” 平平和安安就端来两个小马扎,挺腰敛手的坐在他对面,一脸认真的看着父亲,完全不知道他们又被自个爹嫌弃了一遍。 顾景云看着俩孩子道:“知道为什么爹禁足你们吗?” “因为我们不听话,把象哥儿带出卫府,又把他丢在箱子里,致他以危险之中。” “那为什么我不答应给你们解足?” 兄弟俩相视一眼,平平怀疑的道:“因为我们得还不够好?” 乐乐就小声道:“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没讨好您……” 顾景云看了一眼乐乐,然后对兄弟俩道:“其实都只是同一个理由,因为你们太蠢。出门是你们最大的爱好,我断了你们最大的乐趣,让你们留家里思过,却没想到你们倒是动了脑子,却还是本末倒置,忘了初衷。” 平平和乐乐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他们为解足去讨好母亲的事。 禁足令是父亲下的,他们放着父亲不去理会,而是去讨好母亲,的确有些本末倒置。 可是,“爹,您禁足不是因为我们帮象哥儿时胆大妄为,用错了方法吗?” “不是,”顾景云轻笑道:“我和你们娘不一样,对我来说,你们要是达到了目标,不论你们用什么手段方法都可以,我不在乎过程的。” “那您还罚我们?”平平和乐乐不高兴不高兴了。 “罚你们是因为你们蠢,做了这么多事却反而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我们就是想让象哥儿去跟他舅舅一块儿生活,我们已经达成这个目的了,只是后来象哥儿又跟卫府的下人一块儿回来了而已。” “你们最初的目的是这个吗?” 俩人狠狠地点头。 顾景云就轻笑道:“我以为你们的目的是要让象哥儿过得好,过得有人重视,有人珍惜。” “咦?”两个孩子挠着脑袋道:“等象哥儿找到他舅舅,他就能过得好了。” “这就是我罚你们的原因了,你们真以为卫象的舅舅能重视他,珍惜他,让他过得好吗?” 俩孩子迷茫的看着父亲,难道不是吗?每次他们去找卫象玩,卫象都会和他们炫耀他们舅舅,而且他舅舅看上去也的确很疼他呀。 “等卫象到了,你们亲自问他吧。”顾景云道:“达成目的的方法有很多种,选错了方法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做的时候将最初的目的丢在脑后。方法用错了,你好歹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儿,看着他总不会偏离很远;而目标错了,不管用的方法好或不好,在一开始你们就输了。难道这还不是蠢?” 才五岁的平平和乐乐一脸的茫然,顾景云就伸手摸他们的脑袋笑道:“不急,爹一点儿一点儿的教你们,这第一件事就是让你们感受到痛。做出了事怎么能不受惩罚呢,所以不仅这个端午,未来的一个月内你们都不许踏出秦府半步。” 平平和乐乐瞬间回神,总算记起他们做这么多的目的,抱住顾景云的大腿就要打滚求饶。 顾景云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道:“嚎一下多加一天,你们嚎,我数着。” 俩人就生生把声音咽回去,眼泪汪汪的看着父亲。 顾景云扬声叫来南风,让他带两个孩子到花园里玩,这才开始摊开白纸写儿子培养计划书。 两个孩子已年满五岁,有许多事情已经可以知情,有许多东西已经可以涉及了。 首先,他得请卫象上门一趟,见到卫象,他们就会理解他之前说的话了。 卫象被送回卫府已有一段时间了,或许是被他的方法吓到,也有可能是卫驰和卫丕总算是对这孩子升起些祖孙,父子之情,心中有些许愧疚,所以这孩子近来生活得还不错。 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很不好,整个人萎靡不振,以前的机灵顽皮劲儿都不见了。 因为平平和乐乐这对熊孩子做的事,顾景云和黎宝璐早几天就亲自上卫府致歉过,与大人们达成了谅解协议后还顺便见了一下卫象。 顾景云当时便留言,希望卫府不要阻拦三孩子交往。卫驰和卫丕当然不会阻拦,反而还会大加支持,所以顾府的帖子才送到卫丕的手中,卫丕就表示明天一早他就让人送卫象去秦府做客。 于是,正撅着屁股咱花坛里辛勤劳作的平平乐乐见到了阔别一个多月的卫象。 三人你站在那头,我们站在这一头的默默对视,然后都忍不住落泪。 象哥儿感动且愧疚的看着他们道:“平平,乐乐,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事,还有,我对不起你们,没能顶住压力出卖了你们。你们打我,骂我吧。” 平平和乐乐泪流满面,“今天是端午节,我爹,我娘,我舅公舅婆,还有我小姑和姐姐都去玩了?为什么你不去玩?” 象哥儿:“伯伯请我来做客,而且我也没有朋友,一个人去湖边没意思。我,我还要亲自跟你们说声对不起呢。” 平平和乐乐一抹眼泪,伤心过后倒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俩人将象哥儿拉过来,往他怀里塞了一把小锄头道:“算了,既然来了那就帮我们种花吧。” 象哥儿蹲下去,跟他们一起开始挖坑,挖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这都夏天了,为什么才种花?” 平平叹气,“没办法,我们家花坛里的花太少了,不种上些会很难看的。” 站在树荫下躲太阳的丫头婆子们木木的听着,要不是你们二位把花当草锄了,花坛的花会少成这样吗? 乐乐将园丁分支和剪下来的枝条拿过来,一边将顺眼的挑出来一边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路上吃了很多苦?” 兄弟俩想起母亲的那些假设,看向卫象时都带了些歉意,“象哥儿,对不起。” “平平乐乐,对不起。” 三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纷纷都抬起头来看向对方,平平乐乐好奇的问,“你怎么和我们道歉?” 第700章 番外 手足(十) “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都辜负了。”卫象低头道:“你们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我不仅辜负了你们的好意,还没能守住我们的秘密,出卖了你们,听说你们被顾伯母狠狠地揍了一顿,伤得很严重呢。” 提起这件事兄弟俩就不高兴,于是平平转移开话题道:“说起这事我才想起来,你还没跟我们交代呢,既然到了你舅舅家,你怎么又回来了?” “就是,要知道你走了还会回来,我们当初就不会那么费劲儿的帮你了。” 卫象有些伤心的低头,“舅舅他,他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样,现在的舅舅和以前的舅舅判若两人……” “啊?”俩人一头雾水,“难道你先生被人,不,是被鬼上身了?” 在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不就是这样的吗? 卫象也犹豫了一下,思索半天后摇头道:“不像。” 他沉默半响还是道:“我觉得以前的舅舅是装出来的,他其实并不喜欢我,只是在利用我而已,就和我院子里那些丫头婆子一样。” “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爹把我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赶走了,不管他们是我亲生母亲的人,还是我继母的人,这倒是便宜了我,以后再没人敢欺负我了。”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以前一直觉得继母纵容指使她的下人在欺负我,而舅舅和母亲留下的人则在保护我,可时到今日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是他们博弈中的棋子,不论是我继母还是我舅舅都没把我放在眼里过。我继母的陪房欺负我,我亲娘留下的下人也同样听舅舅的话欺负我。” 平平和乐乐同情的看着他,瞬间觉得他的形象伟大而悲壮起来,感谢上天让他们投了一个好胎,更要感谢他们娘没死,爹没有另娶,而且他们还没亲舅舅! 平平想到这里一滞,若有所思的看向卫象,“你说你舅舅以前都是装的,实际上他对你并没不好。” 卫象叹气一声,点头回答。 “你到了江南以后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和以前一样没人把我放在心里,而且相比在卫府,我在平家又多被客套了两分。而且被捧高踩低的下人踩了几脚而已。” 才五岁的卫象还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虽然被“踩”的时候保持了沉默,但见到平舅舅的时候就爆发出来了。 这傻孩子觉得舅舅是自己的亲人,所以对着他撒娇,却不知道平舅舅以前把他当摇钱树,现在却当烫手山芋,恨不得要扔到外面去。 这种心理状况下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伪装完美,哪怕卫象只有五岁也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和差别待遇。 这种独自身在异乡,发现唯一可依靠的人也不可靠后,卫象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所以在平舅舅决定送他回京时他不吵也不闹,乖乖的回来了。 卫象坐在花坛边撑着下巴叹气,平平看着总算是明白过来,他伸手捅了捅弟弟道:“难怪爹爹说我们蠢,我们的确是挺蠢的。” 乐乐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显然没反应过来。 平平就点了一下他额头道:“真是笨,象哥儿和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乐乐怒,卫象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显然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我们为什么让象哥儿去找他舅舅?”平平道:“因为他在卫府过得不好,我们想着他跟了他舅舅能过好日子。所以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让象哥儿过好日子,可是我们却连象哥儿的处境都没看清楚,误把贼人当恩公,所以岂不是眼瞎人蠢吗?” 乐乐恍然大悟,卫象涨红了脸,小声道:“我舅舅不是贼,我也没当他是恩公。” 平平和乐乐全然没听他说话,一副懊恼的样子道:“我们真是太笨了,一步错步步错,到今天直接错过了端午节。” “你听,我好像听到金海湖上喊号子的声音了。”乐乐一脸痴迷的面向金海湖方向,要哭不哭的道:“端午节呀,听说今年皇帝师兄也会出现。” 卫象忍不住道:“几乎每年端午佳节陛下都会出现,今年看不到,明年再看就是,你们要不要这么念念不忘?” “可是五岁时候的端午节一生只有一次,”平平一脸严肃的道:“错过了这一次,除非时光倒流,不然我们都不可能再过一次五岁时的端午了。” 卫象小眉头皱起来,直把平平这句话念了三四次才理清这意思,理清后他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反驳。 他颇有些愧疚,想着他们因为他不仅被揍了一顿,还失去了人生中唯一一次五岁时的端午节,“要不,我们逃出去吧,到时候你们把责任推我身上,就说是我把你们偷出去的。” 平平和乐乐颇为无语的看着他,“你觉得这话谁信?而且我们家可不是你们家,你要能把我们偷出去,以后我们当你小弟。” 卫象就皱了皱鼻子,苦苦思索了一下还是没想出好方法,只能巴巴的看着他们。 平平撇撇嘴,“算了吧,真的逃出去回头也得受罚。” 另外两人一脸沮丧的低下头,气氛沉闷的开始锄地种花,也不知道是谁先不小心把土撒到另一人身上,沉闷的罩子就好像被人一下扎破,三个小孩互相丢着泥土玩,不一会儿就乐哈哈起来。 乐乐直接抓了一把土按住卫象就往他领子里塞,卫象被冷得嗷嗷叫,立即抓了一把土往他脸上糊,一旁的平平浑水摸鱼,一下往卫象脖子里塞土,一下又压住乐乐让卫象欺负…… 卫府跟来的下人大惊失色,想要上前阻止,秦府的下人则非常淡定的拦住他们道:“放心,小少爷们都有分寸,等他们玩累了再洗澡就是。” 秦府的孩子在这方面一向宽容,只要不做损人之事,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等顾景云他们玩回来,三个孩子已成泥人,听到大门处传来的动静,三人惊叫一声,扭头看了一眼被他们祸祸的花坛,这才惊觉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都下午了! 三孩子立即丢下手里的泥土,哇哇大叫着往梧桐苑跑去,“快叫水,快叫水,我们要洗澡!” 卫府的下人一脸生无可恋的跟在后面,而秦府的下人已经迅速的去通知厨房,等三哥孩子跑回梧桐苑,大厨房已经把热水送来了。 三个人就嘻嘻哈哈的剥干净跳进水里边洗边玩。 因为太脏,三人换了三次水才洗干净,等他们穿戴一新到前院去的时候,顾景云他们都坐下喝了一盏茶了。 他自然也知道了三个孩子今天干的事,倒没有怪罪他们,只似笑非笑的道:“看来不出门你们也玩得挺开心的嘛,只是可怜了那些花花草草。” 三小孩低着脑袋不说话。 顾景云挥挥手,留下卫象用过晚饭才让人送他回去,走前宝璐还当着卫府下人的面和他说:“有空就来找平平乐乐玩,他们禁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在家闲着也无聊。” 卫象高兴的应下,之后果然隔三差五的来陪平平乐乐玩,顾景云就以卫象为例教他两个儿子如何在那种险恶的环境下立足。 一个人的目光不能局限在后宅之中,但后宅同样是一个巨大的战场,顾景云不让他们沉浸在后宅争斗中,却希望他们能够了解一些后宅的手段,让他们以后面对这些后宅算计时不至于捉襟见肘。 而这也有益于他们识人,当年舅舅只教他做人及天下事,后宅的事他是跟着舅母学的。 当年舅母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他是那样的身份,宝璐又是那样直来直往的性格,他要是不学一些,舅母怕他不败于前朝,却死在后宅手段上。 而到了平平乐乐,或许是因为他们家的环境太好,舅母再想不起来教他们后宅之事。 至于宝璐,她恨不得孩子乐观向上的长大,又怎么会主动跟他们说这些阴暗之事? 不然两个孩子也不会那么莽撞的把卫象装箱子就运走,但凡有点后宅争斗意识的都知道,卫象这样无故失踪,最后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死亡,疾病,意外,这世上让一个五岁孩子死亡的意外多了去了。找不到就宣布死亡呗,伤心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二就是被拐卖,卫象是男孩,被拐卖的名声虽然不好,但对卫家的打击不会很大。 不过卫家对卫象的感情也没多少,宁愿宣布死亡也不愿意宣布拐卖再找一找。 所以后宅争斗知识很重要,而且他能以这里为出发点教他们很多东西,宗族,人伦,律法皆可涉及。 平平和乐乐以此为起点开始海绵一样的从父亲这里吸收各种知识。 安安偶尔听到一两课,感兴趣的就跑去听,不感兴趣的就丢下两个弟弟自个去玩。 等黎宝璐发觉到不对时,俩孩子已经越学越多,在有些事情的见解上和他们父亲惊人的一致。 顾景云连忙撇清自己的关系,“我可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们,不过是给他们上课时提过一两句,只是他们到底是我的儿子,继承父志不是正常的吗?” 顾景云将此事归咎为遗传。 黎宝璐长叹一声,当下没说话,晚上却把顾景云推下床道:“我有怒火,为了不让我犯下错误对你动手,你还是赶紧走吧。” 顾景云就抱着她笑道:“那你动手吧,我绝对不喊疼。” 黎宝璐动了动手脚,发现被他压着,除非她用上内力不然掀不开人,她不由翻了一个白眼道:“以后两儿子就跟你似的那么厚脸皮?” “脸皮厚的人心理通常也比较强大,抗打击能力强,娘子不该感谢为夫将他们教得很好吗?” “也和你一样腹黑?” 顾景云一笑,额头抵着额头问,“不好吗?” 黎宝璐想了想道:“我喜欢儿子们忠厚一些,但安安要像你才好。” 顾景云微微有些惊讶,“怎么是安安,我还以为你希望她能够像你一样呢?” 第701章 番外 手足(十一) “安安是女孩,我希望她能像你一样,这样才不会吃亏受苦。”就算现在女孩的地方有所提升,但跟男子相比还是差太多太多。 相比于男子,世道对女子的要求依然很严格,她们要想过得好,要么自身足够强大,聪明,要么就是找到良人,可以被人一直保护。 后者到底是靠运气居多,所以宝璐一直希望安安能够身心强大,她也一直放任安安往这个方向发展,至少家里三个孩子,平平和乐乐明显是要听他们姐姐的。 黎宝璐抱住顾景云的腰,唉声叹气道:“我真不舍得让安安嫁到别人家,她要是受了委屈怎么办?” 顾景云好笑,“她才八岁呢。” “是啊,这一眨眼她都八岁了,感觉昨儿我还抱在怀里哄呢,结果今天就蹦这么大了。八年都过得那么快,十年又能有多长?”黎宝璐抬起头看他,“我也不求多,只要我未来的女婿对她能有你对我一样好就行了。” 顾景云微微一笑,抱着她保证道:“别担心,一定会的。” 至于平平和乐乐,他们是男孩,天生就比别人有优势,又有秦顾两家作为靠山,自己智商也在线,并不用她担心什么。 黎宝璐只要看着不让他们长歪就行,任由他们在人生这条大路上折腾。 于是,平平和乐乐跌跌撞撞却又快乐无比的成长着,而安安则在母亲的关照下越长距离舅婆设定的淑女越远。 等何子佩发现不对时,安安已经成长为一个霸气少女,不仅日常欺负两个弟弟,还在书院里称王称霸,晋升为京城第一霸王。 何子佩觉得余下的人生都灰暗了,看着安安道:“你可怎么说亲啊?” 安安不在意的道:“那就别嫁了呗。” 何子佩觉得心更疼了,黎宝璐也觉得疼,京城这一片上至皇亲,下至寒门书生,哪怕不认识安安的也听说过她,貌似要找一个真心喜欢安安的有点难。 于是她想了想跟顾景云商量道:“让闺女出去历练历练吧,或许就能找到女婿了。” 反正她现在是不怕她闺女在外吃亏的。 顾景云想了想答应了,“就当游学吧。” 已经成长为两个小少年的平平乐乐正好经过正房,耳尖听到父母的话,俩人相视一眼,眼中都迸射出亮光,想也不想就推门冲进去。 顾景云正伸手抱了宝璐让她坐在腿上,见两个孩子冲进来脸不由一黑,宝璐已经迅速的推开顾景云站起来了。 俩孩子啪叽一声跪在地上,一人抱住一人的大腿求,“爹,娘,我们也要去游学。” 这下连黎宝璐的脸都黑了,她敲了一下平平的额头,“你们才几岁就想着出门游学了?等到十六岁再说。” 乐乐哀嚎,“你不得还要五年?姐姐十四就能游学,为什么我们要十六?” “哦,大概是因为你们功夫没姐姐的好?”黎宝璐很不走心的找了一个理由。 但这直接给两个孩子一万点暴击,俩人瞬间倒地不起。 顾景云伸脚踢了踢抱着他大腿不撒手的乐乐,黑着脸道:“出去!” 对上父亲的冷脸,兄弟俩不敢造次,缩着脖子往外撤。 顾景云见门关上,这才冷哼一声,对宝璐道:“俩孩子越发无法无天了。” “嗯,也越来越像你了。” 顾景云不服气的道:“明明是像你,我何时如此沉不住气了?” “咦,我们说的不是他们无法无天吗?” 顾景云被噎住,黎宝璐得意,她总算在口舌上占一次上风了。顾景云见了深觉儿子们果然是他的敌人,每次他们一出现他就没好事。 他开始认真考虑起他们的请求来,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出去游学也挺好的,他们家的孩子都聪明,哪怕是和别的孩子一样六岁才入学,但他们学的东西可比别人的多多了,从他们还能每天三天惹件小祸,五天惹件大祸的频率来看,现在的学习难不住他们。 而且人生苦短,在他们有能力保持不掉队的情况下,让他们可以更自由的安排自己的时间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他们这样的家庭也不需要两个孩子早早科举入仕,相信两个孩子也不会这么想不开,想要年纪轻轻就投身在政治事业上。 既然他们有心,不如休学两年出去游历,就当长长见识,回来后再重新入学便是,而这两年他们夫妻也可以轻松自在一段时间。 顾景云抬头看了一眼宝璐,靠上去道:“你觉得两个孩子的武功可能自保?” “差点。” “那要是给他们配几个功夫高强的护卫呢?” 黎宝璐若有所思的看向他,“这世上危险的事太多了,喝口水噎死的人都有。” 顾景云点点头,“那就是可以了,你觉得让平平和乐乐跟他们姐姐出去历练如何?” 黎宝璐纠结道:“可我们让安安出门不是为了找良婿吗,你确定让他们俩跟着安安还能嫁出去吗?” 顾景云沉默。 最后顾景云没再提这件事,平平和乐乐最近也表现得很低落,拉着姐姐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在送安安出城门时俩人还一人抱住她一条胳膊哭得稀里哗啦,不舍得很。 安安本来也有些伤感,还红着眼眶,正要跟父亲和母亲说几句体己话,毕竟这一去没有一两年她是不会回来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家人分别这么久。 可是她酝酿许久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气氛就被俩熊弟弟给破坏掉了,看他们哇哇大哭,眼泪直流,什么伤感,什么不舍全都消失了。 她嫌弃的抽开手,用手帕擦了一下袖子沾上的眼泪,皱着眉道:“只是出门游学,至于吗?” 俩人哭得一抽一抽的,又扯过她的手臂哭道:“我舍不得啊,姐,要不您再重新选个日子出发?” 乐乐也哭着点头,“今天太赶了,还是改日再走吧。” 安安看着弟弟们哭成这样,心内感动,伸手拉住他们郑重的道:“平平,乐乐,姐姐以后再也不打你们了。” 平平和乐乐哭声一停,打着嗝问,“真的吗?” “真的,”安安一脸严肃的道:“实在是姐姐没想到你们对我这么好,以后你们再犯错我也不打你们了,我会和你们好好讲道理的。” 乐乐一脸感动的看着姐姐,平平压住心中的喜意,拽着姐姐的手道:“我不信,除非你发誓。” “好,我发誓!”安安郑重的伸出手指道:“顾云安保证再也不打顾云骐和秦云骥,若违此誓,我……” “你半年不吃肉!”平平快速的接过。 安安怀疑的看了平平一眼,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道:“若违此誓,我半年不吃肉。” 本想阻拦他们的何子佩闻言也放松下来,好笑的看着他们闹,还是黎宝璐看时间差不多了,上前将三人分开,叮嘱安安道:“每到一个地方都写信回来报平安,给你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你是后辈,要多听他们的建议。” 安安点头应下,拍着胸脯保证道:“娘你放心,我的功夫虽然比不上你,但家里的护卫可都打不过我,就是跟二师兄身边的侍卫我也能过上百招,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女儿这点看人的眼色还是有的,娘你放心。” 顾景云也上前揽住宝璐低声劝慰道:“别担心,女儿虽然顽皮,但在人情世故上却比你还要强。” 顾景云是不怕女儿闯祸的,和她母亲相比,她可是要精明得多。宝璐都没惹出祸事来,更别说女儿了。 但顾景云却忘了世事无绝对,本来可以没事,但加入了平平乐乐,安安想没事都难了。 大家目送安安上马离开,这次她随行带走了四个护卫,都是从家中护卫里挑选出来的,有一个是秦氏培养的,属于全能型人才,不仅会打架,还会做行程,会打点行装,会交际,会做饭,还会一些医术。这样的护卫是秦氏废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不是旁支和亲戚的贫困后生,就是收养来的孤儿。 就是嫡支,他们能拥有的名额也有限,秦信芳早把名额留着,妞妞出嫁时他给了两个,剩下的就平分给三个孩子,每人也只分到一个而已。 一个是多年前皇帝送的暗卫,曾经暗中保护过顾景云和黎宝璐,两年前他受重伤退役。 他们这样的人退役了能去的地方很少,他运气比较好,因为保护过顾太傅,在他受伤后统领帮他和顾太傅说情,顾家就接收了他。 他虽然身有暗伤,但保护顾云安出去游学的能力还是有的。 剩下的两个则是他们家的护卫,都是这些年陆续雇回来看家护院的。 不巧,一个是江湖镖师,因为顾家给的薪资挺丰厚,而他又有了儿子,于是就离开镖局,进秦府做保镖,平时巡逻,偶尔跟着东家出门,五年下来,危险一个没遇到过。 跟他同一批请回来的老和则是退役军人,因为右手受伤,再也无力拿刀,这才离开军队。 不过他在军中做的是斥候,为了让他能够全心全意的跟着安安出门,顾景云可是许了不少的好处。 有这四人在,顾景云觉得安安出门的安全率已经提到了最高,若是还能发生危险,那就不是人力所能预料,而是命运了。 那就该安安自己去闯,身为父母,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祝福。 第702章 番外 手足(十二) 送走姐姐,平平和乐乐安静地跟父母回家,不时看一下父亲和母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家都知道他们也想跟着去,所以一副假装不见的模样,让俩少年眼眶微红。 秦信芳等人以为他们是委屈的,更不敢开口问了,免得他们更伤心。 一行人回到家中,因为少了安安,大家一时有些不习惯,所以晚饭也是匆匆吃过。 第二天再见时,四个大人还会念着安安,两兄弟却已经恢复了元气,一大早就在花园里放声高歌,远远的,黎宝璐就听到两兄弟在嘶吼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怎么唱的是这首歌?” 顾景云淡定的给她盛了一碗粥,边示意她坐下用早餐边道:“西南沿海一带的海寇增多,前日有军报回京,说是有寇首组织了近千海寇冲击广海卫,守将徐阶阵亡,海寇冲入县城,几乎屠城,女子皆被劫掠一空。自从大楚与鞑靼修好,开放互市以来便少有战事,这算是这十几年来最大的一起。朝中不少人都提议灭尽海盗,扬我国威,也给沿海居住的百姓,来往的海商一个安全的保证。” “但也有人反对,大楚久不兴战事,而战事一起就意味着军饷,粮草等大量的消耗,也意味着人员损耗。他们认为海盗只是一阵一阵的,背后又没有依托,并不足为惧。以十倍的成本去争取一倍的利益实在不值得,所以朝中还在争论。”顾景云说到这里不由一笑,“书院中有父兄在兵部任职的孩子得了消息便在书院里宣扬开来,据我前日下午离开前得到的消息,书院中的孩子也分为两派,我们家的这两个一听就是主战派。” 不然也不会一大早的唱起《无衣》。 黎宝璐蹙眉,捂着胸口道:“可我总觉得心口有些不安。” 顾景云有些不在意的笑道:“随他们闹去吧,在书院里学生的这点自由度还是有的,且有我们在,他们还不至于惹出什么我们不能处理的祸事。” 黎宝璐皱着眉点头,吃过早饭就去书院,兄弟俩则早牵了马在门口候着了,马上还栓了两个包袱,一个装着书,一个装着他们食物。 顾景云扫了他们一眼就上车,黎宝璐则停下问道:“今日怎么骑马去?” “中午我们不回来了,要出去集会。” 难怪要吩咐厨房准备这么多好吃的,黎宝璐习以为常,书院里的学生一碰上什么大事就喜欢搞集会收集意见,她也喜欢他们自由的氛围,因此从不干涉孩子们的事。 黎宝璐也上车坐到顾景云身边,等马车开动了,兄弟俩这才相视一眼跟上,心里都缓缓松了一口气。 傍晚顾景云和黎宝璐先回到家,见两儿子没回来也不在意,以为他们又跑哪儿玩去了,可等到太阳下山,都快要用晚饭了俩人也没踪影,黎宝璐觉得有些不对了,而且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顾景云也蹙起了眉头,叫来南风,“去门房那里问问,今日大少爷和二少爷可有使人回来传话。” “是。” 黎宝璐心头一跳,立即道:“红桃,你去找东风,让他快马加鞭去卫府一趟,看一下卫象是否在家,他要是在家问一下他们今日可有什么集会,将他去了何处一一问清。” 红桃一愣,连忙应下。 顾景云蹙眉,“你怀疑两个……” 黎宝璐已经起身道:“我们去他们的房间看看。” 两个孩子七岁后就搬出了梧桐苑,另居一个院子,距离并不远。 黎宝璐转身去乐乐的房间,顾景云便去平平的。两个孩子的房间都是他们自己布置的,倒是长得差不多,夫妻俩熟门熟路的去翻他们藏银子的地方,一摸一个空。 黎宝璐微愣,然后转身去翻他们床头柜里的盒子,那里面装的是他们收到的礼物,一些好看的金银裸子,玉珏,印章之类的东西。 都是见客时客人给的见面礼,不贵重,又不是亲近的长辈,大多是自己把玩后赏赐给下人。但他们家的俩孩子吝啬,很少拿这些东西赏人,大部分是存起来足够一定的数后卖到当铺,得了钱还可以资助别人。 可是现在盒子里也空空如也,她记得前两天给两个孩子收拾房间时她还看过,只有大半盒,还未到清空的时候。 黎宝璐看向衣柜,打开发现一件衣服都没少,她蹙着眉想了想,然后伸手去摸柜底。 师父喜欢给孩子们送兵器,她记得两个孩子的短匕之前就藏在这里。 一摸一个空,黎宝璐脸色已经全黑了,心中已有八成确定两个孩子跑了。 顾景云过来找黎宝璐,也是脸黑如锅,“平平的银子,礼物和武器也都不见了,不见了的还有前几****从我这里拿走的一幅严大儒的书法。” 严大儒的书法和顾景云的画一样出名,都属于千金难求之物,就算真的卖出去时拿不到千金,百金却是可以得到的。 就算俩孩子再穷,有那副字在也足够他们在外面随风逐浪许多年了。 黎宝璐不由扶额,“他们是去追安安了?可安安都走了一天了,他们还追得上吗?” 顾景云若有所思道:“安安的行程是自己做的,我记得那段时间平平和乐乐时常凑在她身边给她出谋划策……” 夫妻俩对视一眼,所以他们肯定知道安安的行程,甚至可以推测出安安落脚的地方,再要去追她就容易多了。 俩人立即往安安的房间去,她的小书房里或许还有留下的草稿和地图痕迹。 但没想到安安的小书房里特别干净,青菱见老爷太太脸都青了,就缩着脖子道:“今儿一早大少爷和二少爷就来转了一圈,说是他们读书需要些资料,见大小姐的书房脏乱就帮着收拾了一下……” 黎宝璐咬牙,“这两个臭小子!” 顾景云已经转身道:“让人往西南一带追,追不到人就在肇庆等着,要去广海卫必经过肇庆。” 黎宝璐觉得心脏要受不住了,“他们去广海卫干什么?杀海寇吗?” 顾景云沉默不语。 黎宝璐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他们才十一岁啊,而且就那三脚猫功夫……” 平平和乐乐的确从小习武,但他们要学的东西那么多,每天习武的时间也就一个时辰,就算凌天门的功法属上等,到今天他们的功夫也不怎么样。 两个加起来都没他们姐姐厉害,这样跑出去不碰上江湖人还罢,一旦碰上对上…… 黎宝璐只能祈祷他们逃命的功夫学到家,打不过就赶紧跑。 顾景云摊开地图,和黎宝璐斟酌着圈定了三个方向,然后让护院们兵分三路去追,务必要把人找到。 俩人才交代完,红桃就着急的跑进来道:“老爷,太太,舅太爷他们正生气呢,说都快过了晚饭的点儿,怎么还一个人不见?” “我忘了,”顾景云直起腰,蹙眉道:“舅舅和舅母年纪大了,这件事得瞒着他们。” “就说两个孩子私自跑出去集会秋猎了吧。” 顾景云微微点头。 夫妻俩要是想合起伙来骗人,还真没人能识别。至少秦信芳和何子佩就没发现,见俩人脸色都有些暗沉,便知道两个孩子惹他们生气了。 待知道平平和乐乐没回家,而是跑出去跟同窗集会秋猎去了,秦信芳就不由轻咳道:“男孩子嘛,都好动。秋猎也没什么不好,文武并重,反正都是学习。” 何子佩也替他们说情,“安安去游学,他们本来就心思浮动,要是不让他们找些事情做,留在家里也是折腾我们,就让他们去吧,多给他们配几个护卫就行了。” 顾景云和黎宝璐颇为无语,这宠孩子的势头,俩人都觉得有些人生灰暗。 而此时,平平和乐乐早跑出京城四百里外,此时他们停下来让马儿吃草休息,自己从包袱里拿了干粮出来啃。 就着火光,平平点了一处道:“我们不做休息,再往前走百里就能追上姐姐了。” 安安的行程他们可是参与的,距离京城五百里处有个红枫林,据说秋天时落叶纷纷,红色的叶子铺满地,人走在林中遇上清风,枫叶还会飘飘洒洒而下,特别好看。 许多文人墨客都爱秋天的时候去林子里游玩,因为安安这次外出不仅是游学,还要找良婿,所以这种地方自然要去逛一逛。 最重要的是,听说枫林附近有一农家,他们家做的兔肉干特别好吃,托卫师伯的福他们都有幸吃过两片,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好吃啊。 三姐弟一致认为枫林是极其值得去的地方,以姐姐的性格,她要是不把兔肉干包圆是不会走的,而据卫师伯说那个农家也很有性格,每天只出售五十斤,卖完即止,而且还限定每伙人最多只能买五斤。 以姐姐的熟读,她肯定是今天中午才到的枫林,那会儿兔肉干早卖完了,她要吃那就只能等明天早上的。 俩人觉得他们深夜到达枫林刚好可以和姐姐汇合上,时间要是早,说不定还能补眠一下呢。 俩人啃着干粮,暗暗发誓道:等他们到了枫林,他们要吃五斤兔肉干! 第703章 番外 手足(十三) 兄弟俩摸着黑到达枫林时,只见枫林边上驻扎了一排排的帐篷,一些空地上有人生了火堆,三五成群的围着火堆——睡觉! 就是睡觉,正是凌晨,谁没事还醒着啊。 在外围的几家护卫在听到动静后警醒的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少年一脸懵懂的从马上下来便又转过身闭上眼睛。 看那身打扮和气质就知道是富家公子哥,身边一个随从没有,肯定是自己跑出来的。 他们每年秋天都跟着自家主子来长枫林,这样的事见多了,估计第二天就要被抓回去了。 其他人见他们没有危险性也都闭上眼睛,夜再次安静下来。 平平和乐乐都有些懵,这么多帐篷,这么多人,他们怎么找得到姐姐呀。 而且三更半夜的,他们总不能吵到别人吧? 别说吼一声,就是走动发出的动静都能让熟睡的人烦躁,最恨被人吵醒的俩人自然不会去做这种没礼貌的事,因此想了想便将马栓在一边,两个人就在附近抱来一些木柴生火。 有人睁开眼看了一眼,也不介意他们拿自家的木柴,见他们除了生火没发出别的动静便满意的扭头睡觉。 火烧起来,渐渐将俩人身上的寒气蒸发掉,俩人瘫坐在地上,都舒服的松了一口气。 平平见弟弟已经躺倒,便只能坚强的爬起来把包袱从马背上卸下,从里面找出几个小馒头和小点心,放在火堆边上热。 他们饿了! 就着凉水塞了几块馒头和点心,俩人就相依相偎着睡过去了,打算第二天一早去抢兔肉干吃。 兄弟俩渐渐进入美梦,在清晨耀眼又温和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时慢慢醒来,他们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就用水壶里的水洗了一下脸,见隔壁的人正在生火造饭,想到昨天他才拿了人家的木柴,平平连忙上前道谢,顺便问道:“兄台可知鲁家的兔肉干在哪里卖?” 那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道:“顺着那条路往下走,转过弯就能看见了。” 平平踮起脚尖往那边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排排枫树,不过他很快道谢,决定叫上弟弟一起过去看看。 早排队早点能吃嘛,他还特别的邀请了一下这位兄台。 这位兄台默默地看着他道:“不必了,我家的公子已经派了人过去等候了。” 平平便拱手道:“那在下先告辞了,多谢你们昨晚赠送的木柴。” 兄台同情的看着他道:“不必客气,小公子要是还需要木柴可以再来这里拿。” 平平不觉得他们还需要,毕竟一会儿他们就要去找姐姐,再不济也有鲁家的兔肉干充饥,但他还是诚挚的道谢一声,这才去叫上弟弟牵着马儿往鲁家去。 结果才转弯,俩人还没看到鲁家的房子,先看到了排得长长地队伍。 俩人皆有些呆,“怎么这么多人?” 前面正排队的人回过头来看见两个少年便笑道:“二位来晚了,我们卯时就来排队了。” 乐乐眼前一黑,呆呆的问道:“那我们还能买到兔肉干吗?” 前面的人犹豫了一下道:“若是前面的人卖得少说不定能轮到你们。” “一共就五十斤,一人限购五斤,十个人就买完了,哪里还能轮到我们?” 那人一笑,解释道:“一开始的确有人这么干,但因来此的大多是读书人,就有人写了张公告贴在鲁家旁边的一棵树上,希望来客若不是要带礼物或远行,那就尽量让更多的人尝到美味。从那以后少有人再买满额,大家都只买些许尝尝鲜,让后面的人也有机会买到。所以公子也不必太担忧,今天买不到,明天来早点也就可以了。” 平平和乐乐松了一口气,期盼的看着前面的队伍,暗暗在心中祈求能够剩到他们。 队伍前进的很快,兔肉干都是提前做好的,只要客人报数,他们一称就可以。 所以很快就轮到了平平,平平上前就道:“要五斤兔肉。” 鲁大郎抬头看了一眼他,淡淡的道:“只剩八两了。” “啊,”平平失望,“那就要八两。” 鲁大郎转身将剩下的兔肉装了给他,平平付了钱后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张笑脸,乐乐正在一边给他挤眉弄眼,见姐姐看过来,立即低头敛眉的站好。 平平和乐乐低着头跟在安安身后走,到了营地中间的位置停下,正蹲在地上生火的秦伍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位少爷,一时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大少爷,二少爷,你们怎么会在这儿?”除了跟在安安身后的安六面无表情外,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 安安挥了挥手道;“赶紧做饭,用完早餐我们就走。” 四个护卫不由相视一眼,都有些忐忑起来,大小姐不是要把两位少爷也带上吧? 安安已经一把拽住两个弟弟的衣领将他们扯进帐篷,“我说呢,你们怎么那么积极的帮我做行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平平和乐乐已经连连向她作揖,“姐姐,你就帮帮我们吧,我们要是这时候跑回去,爹娘一定会打死我们的。” 安安瞪着他们道:“你们也知道啊,算了,事后再跟你们算账,赶紧休息吧,一会儿我们就走。长枫林距离京城不远,爹娘要是追很快就到的。” “姐姐放心吧,我们出门前把所有的草稿和地图都处理掉了,爹娘不会想到我们在长枫林的。” 乐乐连连点头,也得意不已,“我们可以多留一天,明天买到足够的兔肉干再启程,到那时爹娘派出来的人肯定走我们前面了,我们慢慢在后面玩就是。” 安安默默地冲他们竖起个大拇指。 帐篷外,四个护卫正在纠结,应该说只有秦伍他们三个在纠结,安六是暗卫出身,习惯了只听一个主子的命令,顾景云将他给了大小姐,那大小姐就是他的主子,她说怎么做,他听着便是。 因此他是无事一身轻,见秦伍三人都看着他,他就耸耸肩蹲在火堆边看火。 镖师出身的钟大郎皱眉道:“别看老六了,他拿不出什么主意的,现在只看你们二人的意见,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写信告诉老爷太太。” 侯二蹙眉道:“听大小姐的吧。”他是军人,同样习惯听主子命令行事,现在他们的主子不是大小姐吗? 但钟大郎和秦伍不是这样想的,俩人斟酌着道:“老爷太太要是知道我们瞒而不报,只怕会迁怒我等。” 安六继续低头不语,侯二看了他一眼道:“我们只是下人,且出来前老爷太太就说过,我们的主子是大小姐。” 四人相持不下,只能暂时散了。 平平和乐乐却早把京城和父母抛在脑后,跟着姐姐在长枫林里玩了一天,画了许多的画,写下许多的感言,第二天又早早排队买了五斤兔肉干就启程了。 他们并不是径直往西南而去,而是照着安安的行程东玩一下,西游一会儿,等到离京城很远后三人才写了封信回去报平安。 信是快马加鞭送回去的,顾景云收到信时俩儿子都“失踪”八天了。 他将信递给宝璐,道:“他们汇合了。” 黎宝璐松了一口气,这才认真的看信,“给他们办休学吧。” 顾景云颔首,“人就不必给了,由秦伍他们跟着就行,再给他们送些钱吧。” 平平和乐乐离家出走的第二天,夫妻二人是担忧焦急和生气,但过了一晚上,生气减少,担忧和焦急占了大半,再过一天就只剩下担忧和焦急了。 可那俩人一连三天都没一点踪影,好像人间消失一样,担忧之外便是自豪。 看,这就是他们的儿子,才十一岁的儿子。 黎宝璐和顾景云知道,这几个孩子的第一个停留地点一定是他们不知道或没听说过的,至少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会停留在那里,所以派出去的人才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顾景云和黎宝璐当时便决定如果超过五天他们还是找不到他们,而他们又平安,便放他们自由,由他们自主决定。 黎宝璐将信折起来,捏着信道:“留在肇庆的人呢?” “留着吧,”顾景云敲了敲桌子道:“或许会有用处,如果他们真的往广海卫一带去的话。” “朝廷不是已经决定出兵了吗?” “海寇早退了,现在出兵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打起来的,”顾景云摇了摇头道:“而大楚水兵不盛,要打胜仗不难,但肯定需要比海寇更多的人命去填。而这也是朝中不少大臣主张不战的主要原因,两个孩子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但他们见大楚迟迟不战,热血澎湃之下肯定会做些什么。” 他可不觉得儿子们聪明到可以在战场上也毫发无损,所以还是在肇庆留些人吧。 黎宝璐想了想道:“那我多留意江湖上的动静。” 江湖跟朝廷虽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又在很多方面有交集,西南沿海一带出现这么多的海盗,又差点屠了城,江湖肯定也已经轰动。 从朝廷这边不好保护两个孩子,但从江湖上行动却要方便得多。 俩人不好在公徇私,但江湖上徇私却是光明正大的。 黎宝璐想了想,便让凌天门的暗部多注意西南及东南一带沿海的情况,又想办法凑了一些钱交由暗部送到沿海一带赈灾。 第704章 番外 手足(十四) “姐,前面五里处有家客栈,”乐乐跑在哥哥前面,率先跑回来禀告,“太阳快下山了,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 安安抬头看了眼天边的夕阳,点了点头。 客栈里已经住了不少人,只余下两个房间,姐弟三人一间,四个护卫一间。 几人没想到野外的客栈也有这么多人,不由好奇的左右张望。除了些许客商,竟然大部分是带着武器的江湖人。 姐弟三人好奇的看着别人,殊不知他们也被人悄悄打量着。这个时候广海卫一带正乱着,连带着肇庆等地也受了影响,那里的人正往外逃,很少人会往那里走。 更何况,这姐弟三人穿着不凡,气质也不俗,只带了四个下人,也不像是来做生意的。 而如今除了商人就只有他们这些江湖人和朝廷的人会去,不是商人,难不成还是他们江湖中人? 总不可能是朝廷的人吧,一个女娃,两个小少年,他们当官的都讲究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谁家当官的那么傻缺,这时候让孩子往这边跑? “再下去就是肇庆了,”平平道:“爹和娘肯定留了人在那里。” “那我们就去找他们呗,”乐乐欢喜的道:“正好省了我们打听消息的功夫。” “放心,我们进城后他们自然会来找我们的,”安安坐在俩人的对面,紧盯着他们道:“现在的关键是进城后你们想干嘛?” 平平和乐乐挠了挠脑袋道:“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听说广海卫几乎被屠城,我们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们其实就是想去看看。 安安闻言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两个弟弟不知天高地厚要跑去杀敌呢,知道是在后方救人她就放松多了。 “正好爹娘寄了钱来,到了肇庆我们就买些药材和粮食,广海卫被劫掠一空,这些东西都缺。” 姐弟三人往年也没少参加书院的救灾行动,对这些事并不陌生,很快就将可以调用的银子拿出来,决定到了肇庆就换成物资。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出客栈门就跟一群江湖人碰上,两个少年一个少年混在一群拿刀带剑的江湖人中特别显眼。 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扫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四个护卫,不由笑问,“小孩,你们是道上的人,还是上面的人?” 安安眨眨眼道:“我娘不让我们报师门的名号,说我们年纪还小,功夫学不到家,这次出来只为长长见识。若是报了师门的名号,只怕给师门丢人。” 大家一听便知他们是江湖人了,立时哈哈一笑,对他们亲近了许多,“原来是后辈,你们娘担心的也不错,我们江湖中人还是应该依靠自己闯荡出来的名气才行。” 旁边一个身材修才,气质温柔的妇人就笑道:“我猜你们一定是偷偷跑来的,不然你们爹娘哪里放心让你们来这里?” “是啊,这姑娘还罢,这两位少侠的年纪却有些小。” 平平和乐乐还是头一次听人喊自己少侠,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声道:“不小了,不小了,我娘跟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出门跑江湖了。” 众人听了一笑,“那必定是跟在长辈身边吧,不然谁家舍得这么小就把孩子往外撵?” “没有长辈,只有我爹,我师公那会儿出不了远门。” 众人心思百转,再次将三人的身份缩减范围,娘十一二岁就出门闯江湖,跟着师兄一起,还嫁给师兄的…… 虽然不能报师门名号,但名字还是要互通的,当然,名字的真假大家是不会去追究的。 不过三姐弟想着他们的名字在江湖上肯定无人知道,所以一点儿也不避讳,直接报了真名。 但一群江湖人坚定的认为他们报的是假名,而且这假名也太不走心了。 都说了是亲生的三姐弟,结果还有一个不同姓,简直是……太不走心了。 不少前辈都摇头,现在的后辈啊,闯荡江湖都不经心了,这样粗心大意,以后有的是亏吃。 简单互相介绍了一下,大家就开始骑马上路了,因为都是江湖人,目的地又相同,便相约同行。 骑在马上大家不好说话,因为一张嘴就能灌一嘴的灰尘和沙子,等中途休息的时候大家却会互相交流,胡天海底的侃。 于是安安他们就知道这群江湖人去广海卫的目的了。 他们是去发财的! 不过,就是发财,发海寇的财! “西南,东南沿海一带常有海寇,这边的江湖人也没少跟他们起冲突,但近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严重的事件,这次海寇也不知发什么疯,竟然组织了上千人来攻城。在广海卫和肇庆的江湖人都损失惨重,这次我们前来一是为了替同道们报仇,二就是为了惩恶扬善,将海寇赶出内陆,让百姓安居乐业。” 乐乐抽了抽嘴,问道:“那第三呢?” “咳咳,第三嘛,就是赚些路费,那些海盗身上的钱不少,杀了他们战利品自然属于我们。”络腮胡子冲三孩子挤眉弄眼道:“我们这些江湖人也要吃饭喝水啊。” 三孩子一呆,显然没想过这个理由。不过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江湖有江湖的道,娘亲说过,别看江湖潇洒自由,贫困的可不少。 没想到这些海盗倒是给他们了个赚钱的机遇。 络腮胡子撺掇三个孩子,“你们要不要跟着我们去赚些零花钱?” 三孩子心动,“海寇不是已经退出广海卫了吗,你们上哪儿去找?” “猫有猫道,我们自然有办法知道,你们只管说去不去吧。” 一旁的美妇人就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过来,被络腮胡子一把抓住,“你乱撺掇什么,要是孩子们出了事,小心他们爹娘来找你麻烦。” 美妇人骂完络腮胡子就对三孩子笑道:“你们别听他胡说,好好的去肇庆呆着,别往海边凑,你们还小呢,再长几年,等功夫再学精些再说。” 安安他们三人相视一眼,乖巧的应了。 一行人快速的往肇庆去,进了肇庆,络腮胡子们停也不停径直过肇庆往广海卫去,而安安他们则在肇庆停下。 肇庆如今戒严,出入都很严格,那些江湖人似乎有些门路,进城时只拿出一个文书就顺利通过,安安跟着他们也很快进城,进城时他们回头去看,见进城的人寥寥,出城的队伍却排了老长,看来就算海寇已经退走,离开的人也不少。 肇庆的人往外逃,但广海卫一带的人却在往肇庆挤,拖家带口,几乎家家戴孝,大家神情麻木的排队进城。 三姐弟看了不忍,“肇庆尚且如此,广海卫一带只怕更惨。” “先找家客栈休息,等爹娘留下的人找上来再说。”安安道:“趁着这功夫准备好粮食和药材,待得了广海卫的消息再走。” 秦伍立即去找客栈,订房间,打听附近的美食,将三位小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三姐弟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便带了钱和秦伍钟大郎去买物资,留下安六和侯二去收集消息。 因为沿海一带遭海寇,受损严重,连带着肇庆的物价也飞快上涨,粮食和药材涨得最多。 三姐弟拿出来的那些钱根本买不了多少东西,三人咬咬牙,又从剩下的钱中拿出大半,总算是把预定的份额买齐。 但这样一来,他们身上就不剩下多少钱了。 在自己省吃俭用和给父母写信求助中犹豫了一下,三姐弟最后决定另辟蹊径赚钱。 但这时候在这里,除了发难民财,那就只能跟那些江湖人一样去杀海盗要钱了。 三人才回到客栈,侯二就上前道:“大小姐,少爷,周老大来了。” “咦,爹娘派到肇庆的人是周大伯?” “是,除了周老大,他几个兄弟也都来了。”侯二低声道:“他们这段时间也买了些物资,想要把东西送到广海卫去。” “白送?” 侯二轻咳一声道:“是,就当是为他们家孩子祈福。” 三姐弟高兴起来,“那我们要跟周大伯一起走吗?” “老爷交代他们收集了不少的消息,他们来此也有一段时间了,大小姐和少爷们要是愿意跟他们走自然好。” 周老大看见安安三姐弟连忙起身行礼,虽然名义上他们和顾家是合作关系,但实际上他们都要依靠顾景云和黎宝璐,所以对安安三姐弟很是恭敬。 三姐弟也知道周老大和秦伍等人不一样,对他也很尊敬,双方见过礼便单刀直入的说起肇庆和广海卫的信息。 周老大更是直接问道:“大小姐大少爷和二少爷是想去广海卫?是去救灾,还是也掺和进剿灭海寇的事中?” 安安问:“我们在来的路上碰到一伙儿江湖人,他们说可以到沿海杀敌,海寇不是一直成群结队活动吗,他们竟能围剿海寇?” “海寇也有分散的时候,”周老大解释道:“他们才做了这么一大笔生意,等这段风声过去自然会上岸,就算不上岸,那些江湖人也自有门路。杀了海寇除了他们身上的东西,拿了凭证和耳朵到衙门还能领赏,所以最近有不少江湖人往广海卫跑,杀一个海寇就能赚一笔,再不济也算为民除害,在江湖上立一番功劳。”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侠之义是首要,而在江湖中江湖人要扬名要么做恶事成魔,要么就是做好事成侠,而这次无疑是他们的一个机会,哪怕是不能赚钱,他们也会来的。 但他并不赞同顾云安等人也跟着去,海寇可都是亡命之徒,哪怕他们从小习武年纪也很小,他可不希望带着他们去冒险。 秦顾两家的孩子都在这里,一旦出事他也落不得好。 第705章 番外 手足(十五) 周老大为了劝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结果他才开了一个头,平平就点头道:“周大伯放心,我们明白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乐乐:“而我们都自认为是君子。” 安安:“这么危险,那些海寇又都是亡命之徒,我们就在广海卫就好,不会跑出海去找海寇拼命的。” 想了两个晚上,跟兄弟们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劝告之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憋死在肚子里了。 周老大觉得胸中好似憋了一口气一样难受,他控诉的看着三姐弟,你们难道就不能等他劝完了再点头答应吗? 三姐弟已经愉快的去商量赈济的事了。 从肇庆到广海卫不远,一行人第二天一早出发,第三天中午便能赶到。 广海卫只是个小县城,但因为有水军驻扎在此,它被定为中县。因为临海,且有个天然的港口在,就算此地田地较少,土地贫瘠,这里的百姓也还过得不错。 但现在整个县城一片镐素,县城里的青石板,墙壁上还残留有血迹,因为时日久了,血迹呈现出黑红色。 海寇攻打县城时,徐将军和广海卫的陶县令只来得及打开另一侧的城门让百姓自行出逃,但因为时间太短,愿意出逃且能逃出去的人太少了。 而徐阶和陶县令全在守城中战死,而海寇入城后率先清洗的就是徐府和县衙。徐阶只有一在军中的儿子侥幸活下,而陶县令一家比较幸运,打开城门时,他的母亲带着家中的孩子都跟着人群往外撤,只有他的妻子和父亲留下跟他同进退。 虽然母老子弱,好在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活下来了。 如今,广海卫从上到下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家家户户都在办丧事,从京城紧急赶来的县令正在紧急救灾。 但朝堂调来的兵还在赶来的路上,海寇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他根本留不住人。 而且,附近乡村皆被劫掠一空,需要救济的灾民太多太多了,就算有附近县城帮忙,广海卫要恢复也很难。 如果说物资还能够想办法,或从其他地方调,或是从客商手里买,那么失去亲人和家的悲伤就不是他们想办法就能平复的。 所以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二十来天,三姐弟一进城还是感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 看着十室九空的广海卫,一脸麻木如同游魂般的百姓,三姐弟都不由板起小脸,从马上下来慢慢的往里走。 周老大也不由严肃起来,叹息道:“时间是创伤最好的良药,只希望他们能够尽快恢复。” 安安三人都紧抿着嘴角没说话,他们都还小,没有经历过生死,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惨烈和悲伤。 秦伍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在广海卫中找到一家仍然在开张的客栈,住进后发现东家也在办丧事,所以除了主房他们什么东西都不提供。 但厨房和大堂都随便他们用,东家腰上系着白布带他们去上房,随意的指了几个房间道:“诺,随便住。” 周老大忙掏出一角银子塞他手里,问道:“我们在来的路上见很多江湖人和客商往这边走,他们不在广海卫吗?” 掌柜这才抬头看他们,目光在钟大郎他们的武器上滑过,脸色微缓,“他们不在广海卫,而是在离广海卫二十八里处的滩涂上,那是官军设立的防线,江湖人去那里杀海寇,客商则是去那里做生意。广海卫没多少人了,那些客商带来了东西也卖不出去,而我们最需要的粮食和药材又太高,除非卖地卖房,不然哪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可就算把这些卖了也没多少钱,现在广海卫的田地及房屋都不值钱,”东家悲伤的道:“我们也就只能靠朝廷的赈济度日,不饿死就已经很好了。” 说罢唉声叹气的离开。 三姐弟对视一眼,安安低声道:“明天去找县令谈一谈赈济的事吧,我们带来的东西不多,但也能帮不少人。” 平平和乐乐完全没意见。 赈济也不是摆个台子就行的,他们希望这点物资能够用在最需要的人上,而最了解灾民情况的必是广海卫县衙。 好在新县令官品还不错,凡是送来的物资他都交代了下去,切实发到了灾民手中。 这个关节上,他可不敢犯禁,别说朝廷,就是留在广海卫的江湖人就能把他给宰了。 县令很不想和这些匪气十足的江湖人合作,可外面海上盘踞着上千的海寇,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朝廷派的兵还没到位,他和广海卫的百姓实在是很需要他们的武力保护。 见来送物资的姐弟三人都一身贵气,他很高兴的接待了他们,他可不觉得这姐弟三人是江湖人,从气质上就能看出不是。 见县令能够把物资安排好,安安便放心的将东西交给他,然后带着弟弟们出城去。 不能去危险的滩涂和海上,但他们还是想多了解一些海寇,以便将来做研究。 广海卫的气氛太压抑,他们没敢找这里的居民问海寇所用的武器,作战方式和纪律等,只能去外面找。 从县里那里知道长福村的受灾情况比较轻,所以他们决定去那边看看,或许那里的气氛会好些。 于是一群人出了城便往东北方向去,走出三十里左右便隐约看见一个小渔村,几人相视一笑,便要打马上去,突然平平惊奇的“咦”了一声,问道:“现在不是才申时吗,不靠午也不靠晚的,怎么这时候生火烧饭?” 周老大升起脖子望去,果然见长福村里升起一股股浓烟,他眉目一凛,握紧了缰绳道:“不对,这不是生火做饭,是有人纵火!” 乐乐瞪眼,“难道是海寇?” 安安:“他们卷土重来了?” 话音才落,三姐弟已经一踢马肚急射而出,快速的往长福村去。 周老大伸手要拦已经拦不住,他只能一边扬鞭去追一边道:“大小姐,大少爷,二少爷,你们不是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吗,你们是要当君子的,我们还是先回去搬救兵,让官府来处理吧。” 乐乐:“等你回去搬救兵人早被杀光了!” 平平:“我们是君子,但君子也不能见死不救,还是先救人再离开危墙吧。” 安安:“有这说话的功夫还不快点跑……”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往长福村赶,才到村口就听到里面男子的怒吼声和女子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喊声和老人悲泣的哭声。 平平已经快速的扫了一眼长福村的地形,加上来前做的功课,他快速的从姐姐手里接过指挥权,命令道:“钟大郎带着秦伍去后村,尽量将村民疏导出去,侯二和安六从侧面入村,从海寇手中救人,让村民就近躲藏,周大伯,你带着他们从正面冲进去,我们从另一侧面入……” 周老大听说他们做主攻,而安安三姐弟从侧面入便松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就应下,在钟大郎他们离开后也快马离开。 待跑到一半才回过神来,不对呀,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三姐弟,这一下把他们都调光了,那谁来保护他们? 可是他才回了一下头就发现三姐弟早打马走远,已经从侧面摸上村庄了。 周老大咬咬牙,算了,那他们就从正面吸引火力好了,希望能够把海寇都吸引过来。 三姐弟已经摸上了村侧,三人跃下马背,悄无声息的运起轻功飘进村里。 安安的功夫且不说,平平和乐乐的功夫可不怎么样,也就轻功还算出彩,所以三人从一开始便定了他们的主要任务——偷袭。 只有这样灵活的战术才能配得起他们灵巧的身姿。 才从山坡上飘下,迎面就看见两个海寇正哈哈大笑的将一小媳妇压在草垛上,安安灵巧的落在他们身后,手刀狠狠地往他脖子上一砍就将人砍晕,另一人立时哇哇大叫起来,叽里呱啦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转身就要拿他的刀,才一转头就被乐乐一块大石头砸在头上,直接给砸晕过去。 乐乐看他满脑袋血,吓得往后一跳。 被压着的小媳妇尖叫着跳起来,平平正在点她穴道和安慰她之间犹豫,就见那小媳妇一边“啊啊”大叫着,一边跳起来抓住地上的大刀“噗”一声扎进海寇的肚子里。 海寇生生的疼醒,睁开眼睛看见小媳妇,不由眼睛瞪得老大。 看见海寇醒来,小媳妇受惊,更是哇哇大叫,手却更狠,一般尖叫着一边“噗噗”的往他身上扎刀。 醒过来的海寇一声都来不及发就被活活扎死了。 三姐弟还是第一次看到死得这么惨烈的人,一时吓得脸色发白,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小媳妇显然也被吓到了,她握着刀的手抖了抖,但还是没扔掉刀。她木木的扭头看向一旁被安安打晕在地的海寇,想也不想上前对准他的心口就是一刀。 安安脸色发白,但还是咽了口水对小媳妇竖起大拇指,钦佩道:“干得好!” 平平和乐乐也觉得她够烈性,然而他们还是怕。俩人不忍的将头扭到一边,正好看到草垛不远处有几根手臂粗的木棍,兄弟俩忙上前捡起来拿在手里,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一些。 他们觉得木棍可能比较符合他们的气质和身份。 第706章 番外 手足(十六) 姐弟三人拿着棍子,组成阵队悄悄的在村里游走,碰到海寇就敲一棍子敲晕,一棍子敲不晕的就补上两棍子,绝对让他们醒不来。 碰上比较多的海寇,则由安安出去尖叫一声把人引来,再分批解决。 三姐弟将才打晕过去的四个丢进一个猪圈里便听到前面一大片的尖叫声,三人立即提了棍子看上去,正好看到一个海寇伸手将躲在草垛里的妇人扯出来丢在一边,见她后来是一个孩子,想也不想挥起大刀就砍去,被扔出去的妇人见了大骇,尖叫一声就要冲上去挡住,却见孩子身后快速的伸出一只手来,一个老人抱着孩子快速的转了一个身…… 大刀从她的后颈一直划到后腰,人差点被劈成两半。三姐弟看得眼睛通红,再顾不上策略,提起棍子就上。 这一小队海寇正喜滋滋的谈论他们又得了个女人,便听到耳边风声,他们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木棍擦着他们的耳朵击打在他们的手臂上,剧痛袭来,其中一人的刀握不住,直接掉落在地。 安安想也不想就用脚撩起大刀,用手接住,顺势往前一松。看到海寇蓦然瞪大的眼睛,安安也微愣。 片刻后她冷着脸将刀抽出,看向地上倒伏的老人,和抱着孩子哭泣的妇人,她一把丢下长棍,拿着大刀就迎上去。 平平和乐乐一人挡住两个海寇,因为轻功还行,所以倒没什么事,可他们的木棍被海寇削去好几节,且人家是亡命之徒,不论是气势,还是作战经验都比他们强。要不是他们从两年前就入综武队参加每年的学院大比,跟着同窗们日常训练也会对战,此时早被伤了。 见姐姐破戒杀人,兄弟俩对视一眼,咬咬牙,下手更加狠辣,招招对准他们的要害,海寇顿时压力大增。他们这才知道这俩少年一开始竟是留手的。 安安的功夫比两个弟弟好多了,加之又杀了人,心更狠,几招又杀掉一人后就将海寇的刀掷给平平,平平一把接住,使刀和海寇对上。 海寇被打得连连后退,不由气得哇哇大叫起来,半天功夫才想起来他们听不懂他的话,眼见着性命有碍,他只能费劲的用大楚语道:“停下,停下,好处分给你们……” 他说话分神,平平已经冷着脸抓住时机一击,海寇措手不及,死不瞑目的瞪着眼。 平平将刀掷给乐乐,乐乐脸色微白,但还是拿着刀快速解决了他的海寇。 等七个海寇全部伏诛,三姐弟才开始想到自己似乎杀人了。 平平有些厌恶的扭过头去,上前去扶躲在一旁的妇人和孩子,安安和乐乐也很快回过神来,上前帮忙。 三人见这附近没有躲藏的地方,只能将母子二人带上。 开了杀戒,姐弟三人下手反倒没了那么多顾忌,一路往前推去,救了不少人,找到好地方就让他们躲着,找不到就让他们慢慢跟在后面。 这一次来劫掠村庄的海寇并不多,似乎是散勇,只有八十来人,但他们个个带刀,又凶悍,村里的青壮年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沿海一带近来时常遭受海寇,长福村也有应对的方案,海寇一进村,村里的青壮年就带了武器去村口阻拦,妇人则带着老人孩子往外逃,逃不出去也要尽量躲起来不被发现。 虽然他们已经很努力,但依然有不少海寇冲破他们的防线冲进村中,抢夺财物,女人,放火烧屋。 如今村口正在混战,周老大带着他一帮兄弟骑着马冲出,好歹也是当过土匪的人,对打群架还是很有经验的。 周老大吆喝一声,带着人快马冲杀过去。 骑兵在步兵面前本来就拥有大优势,这又是在陆地上,前山匪对上现海寇,一点不落下风,加上村民们的帮忙,很快将局势控制住,虽没有将海寇诛杀干净,却也没让长福村的伤亡持续加重。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而从侧面进村的安六侯二及安安三姐弟则快速的清理村中的海寇,特别是安六和侯二,俩人一个曾是宫中暗卫,一个曾是军中斥候,隐蔽,暗杀是他们的长项,哪怕双方都身有暗疾,行动不如以前,配合之下效率也比安安三姐弟要快,因此两方人马很快将冲进村里的海寇清理干净。 两队人在村口不远处汇合,安安将已经卷刃的大刀扔掉,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听着村口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和刀剑相击的声音,她神色冷凝,直接吩咐道:“安六伯,侯二伯,你们带着村民们去村尾和钟大伯汇合。” 安六和侯二皱眉,相视一眼后侯二道:“大小姐,我带他们去村尾,让安六跟着你们吧。” 前面的战斗可跟刚才的不一样,之前村子里的海寇少,地方大,又有闪避的地方,所以他们才能这么顺利,但前面却是直接冲杀,混战之下可真的是刀枪无眼了。 安安没有坚持,看侯二把身后跟着的村民带走,这才提着刀往前去。 平平和乐乐忙也换了一把刀跟上,安六紧跟在他们身后道:“大小姐,之前你们使的三人阵就很好,待会儿你们也那么组阵,只要你们的阵不乱就无事。” 安安和弟弟们相视一眼,点头应下。 他们用的三人阵是综武比赛中常用到的,都熟练不已,加上他们姐弟默契,这阵法更显威力。 海寇们见长福村久攻不下,不由恼羞成怒,其中一个头目就要燃放烟花通知海上的人支援,结果烟花才拿出来还没来得及点燃,一把刀就急啸而来,他匆忙回刀防守,结果拿着烟花的手还是被砍伤。 手一松,烟花落在地上,安六已经左手握匕飞速从他身边闪过,头目直愣愣的瞪大了眼睛,“扑腾”一声倒在了地上。 混乱中,海寇们根本没发现他们一个领导就这么死了,一直留意着安六的三姐弟却将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心中不由震撼,原来这就是暗杀术吗? 安六将那烟花砍成两半,安然而退。三姐弟回神,紧靠着以三人阵快速的往前推进,几乎半刻钟就能解决两个海寇,速度过快,很快就引起了海寇们的注意。 单论功夫,他们每一个都在这些海寇之上,组成阵队后威力更甚。 海寇们见他们的同伴毙命于三个少年之手,气得眼睛都红了,纷纷丢下那些村民向他们围过去。 村民们见了纷纷奋力阻止,周老大远远的看见这边的情况,顿时大喝一声“回防!” 大家纷纷有意识的向安安三姐弟靠拢。 安安三人很快被围在中间,战斗以他们为中心点向外辐射,海寇要往他们身边挤,要杀了他们,村民和周老大们也要往中间挤,要保护他们。 第707章 番外 手足(十七) 姐弟三人被团团围在正中间,哪怕他们身姿灵活,反应迅速,此时也不由左支右绌,加上不间断的挥刀砍人,三人的力气流失得都有些快。 平平一刀砍在一个海寇的肩膀上,或许是因为刀刃卷了,没能一刀到底,反而卡在了骨头上,平平运转内力猛的将刀抽出,但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一把刀已经乘隙向他捅来,一旁的乐乐见状立即一脚将身前的海寇踢开,飞刀上前,用刀替平平挡住了这刀。 但这样一来他的侧翼就暴露出来,两三个海寇不约而同的从侧面攻向他,三人只要死一个,这个阵就破了。 安安忙转身替弟弟挡住,可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一杆长矛快速的从她右侧攻来,直取她的脖颈。 安六在正奋力的往里杀,见状不由大喝一声,正要不顾周身的攻击飞身上前,一星亮光已经先他一步到达,直接将持矛之人的手腕击穿,速度太快,暗器也太小,他没能看清是什么东西。 但随着暗器飞出,一人也快速的从山坡上飞下,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踩着人头快速的到达三姐弟身边,他手中并没有武器,只是手随意的在海寇中一转便夺下一把刀来,他旋身站在安安身侧,乐乐也非常乖觉的左移一步,让他一个位置,三人阵瞬间成四人阵,而且这人武功显然比他们高许多,姐弟三人压力瞬间大减。 安安边杀敌边回头看这人,见他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便怀疑的叫了一声,“小师叔?” 白自省扭头对她腼腆一笑,手中的动作却越发凌厉,他道:“长久困于此也不是办法,我掩护你们,你们先出去,从外反杀回来于我们更有利。” 安安问,“你一人?” “放心,一时半刻他们还伤不到我。”说罢,白自省步伐一变,快速的将他们面前的海寇杀掉,然后大喝一声道:“走!” 平平和乐乐微愣,这不是他们凌天门的轻功步伐吗? 念头才闪过,安安已经一人给了他们后脑勺一下,“还不快走!” 平平和乐乐见他们二人将海寇逼退,空出一个圆圈给他们,立时趁机飞身而起。 有海寇大喝一声,便有许多人举刀向上,还有人直接对着两人投掷武器,但平平和乐乐并不直飞,直接一脚踩在一个海寇的头上凌身而起,瞅着空隙就往外飞。 投掷而来的武器因为两人变换轨迹没能伤到他们,反而误伤了他们的同伙儿,使得他们束手束脚起来,反倒不敢再乱扔武器了。 白自省见他们即将出包围圈,就一把拽住安安将她扔出去,自己留下替她断后。 安安很不想欠那么大的人情,但她再回头也是给他找麻烦,因此当机立断的突围而去。 没了约束,白自省下手更是无情,很快将周边清出一大块来,将海寇的仇恨紧紧约束住,平平和乐乐突围而出,回身便看向包围圈,见姐姐也出来了,立即回身杀回去,直接反包抄。 安安才落地就旋身加入两个弟弟之中,三人重新组成阵法,白自省并不出包围圈,以一敌十的从内往外杀,直杀得海寇变色。 周老大等人见状,快速的调整作战方式,不再一味的往里挤,而是开始组队杀尽周身的海寇,慢慢向安安三人靠拢,以免他们再度受困救援不及。 白自省是个大杀器,安六也是个大杀器,加上安安三姐弟的三人阵,又有周老大一行人和村民的帮忙,不到半个时辰战斗便结束了。 周老大做主只留下三个活口,其余全部杀了。 他们这边还好,有重伤的,却没有死亡的,但长福村的损失惨重,还有好几个重伤濒死的。 三姐弟都会些医术,因此才放下刀就开始救人,自然也没功夫找白自省。 而白自省同样忙着救人,江湖人都会些外伤的处理方法,他治不了别的病,但给人止血包扎,甚至是缝合还是会的。 等把重伤的人都处理好,四人这才碰面。 “你们的伤也该包扎了?” “你是小师叔?” 四人的话同时响起,然后大家都沉默了一下,不由相视一笑。 白自省先道:“你们去包扎伤口吧,有话一会儿再说。” 姐弟三人都受了点伤,见白自省不答,三人对他的身份都有了猜测,也不介意多等一会儿,下去包扎伤口。 等他们处理好伤口出来,天都黑了,周老大带着人在空地上生火,有村民做了饭食给他们送来。 因为海寇放火烧房子,现在村里残存的房子不过一半,将房子让给重伤的人和老人小孩,他们大多要宿在空地上,同时要戒备一下,以免有别的海寇来夜袭。 “我已经派人回去报官,且通知了滩涂那边的江湖人,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赶来。”周老大看了一眼独自霸占了一个火堆的少年,低声道:“大小姐,那人不知底细,武功又高强,你们小心些。” 安安一笑道:“周大伯放心,我们心中有数,要无意外,那该是我们家的人。” 周老大咋舌,不会这么巧吧,来个渔村都能碰见自家人? 安安带着两个弟弟上前和白自省见礼,白自省有些局促的起身还礼。 安安笑问,“你还没说你是不是我们的小师叔呢?” 白自省红着脸道:“我不算你们师叔,师祖说他已不能管凌天门中的事,又不许我跟着爹娘习武,所以我并没有入门,你们要是愿意可以叫我的名字。我跟师祖姓白,名自省。” 姐弟三人惊讶,“可你学的明明是凌天门的武功。” 白自省笑道:“我的功夫是师祖教的,自然是凌天门的武功。” “学了凌天门的武功不算凌天门的人,这样真的好吗?”三姐弟迷惑。 “师祖说本门对武功心法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掌门同意,别说武功心法可以外传,就是门中的典籍也可以借阅抄录的。” 安安瞪眼,“你不会真把门中的典籍抄录下来了吧?” 白自省不好意思的点头,小声道:“这件事我请教过掌门了的。” 三姐弟羡慕嫉妒恨,“我爹当年从门中带出来不少书,这些年也陆续回去抄了不少,但也不过五分之一尔,你倒是方便,想看就能看到。” 白自省忙道:“你们要是想看也可以住到雅州去,到时候请示过掌门,也随时可以看的。” 安安沉思起来,摸着下巴道:“这个主意倒不错,我竟没想到过。” 平平和乐乐却不乐意长久居于一地,他们可是偷跑出来的,虽然现在已经征得爹娘的允许,但也是半路才求得的,爹娘可是来信说了,只给他们向书院请求休学两年,两年后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的。 凌天门的书又不会长腿跑了,以后多的是机会和时间。 所以俩人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道:“你刚说你不入凌天门,那你是想入别的门派?还是想独创一门?” “当然不是,”白自省忙表白道:“我虽不是凌天门人,但却是在凌天门山脚下长大的,又从小受师祖教诲,怎么会入别的门派?至于独创一门……”他摇了摇头道:“独创门派哪里那么简单,我一身的武艺都学自凌天门,除非我能独创出属于我个人的武功,不然谈何自创门派?” “既如此,你为何不入门?”三人都听得出他对凌天门的感情,凌天门人又不多,他们娘还一个弟子都没收呢,按说不应该有什么纷争才对呀。 白自省挠了挠脑袋,坦然道:“入门要拜掌门为师,得掌门做主的。” “可你爹娘都是凌天门人,又是老祖宗亲自教养长大的,学的又是凌天门的功夫……” 白自省一听他们这话就知道他们并不知道先辈的纷争,不由笑着解释道:“这是凌天门的规矩,一代掌门只能收一徒,历代只有师祖例外,而就在师祖这里出了事,凌天门差点断绝。所以师祖现在对此很避讳,别说我爹娘武功已被废,只是掌门的师伯师姑,就是师叔的亲生儿子,若是掌门不开口,他也不算凌天门人的。” “咦,祖父和祖母有儿子了?”乐乐挠了挠脑袋道:“两年不见他们,难道他们背着我们生孩子了?” 平平和安安忍不住一左一右给了他脑袋一下,白自省一愣,呆呆的解释道:“师叔现在师祖身边尽孝,并不见有孩子。”说完才反应过来乐乐是顺着他的话提问的,他忙红着脸解释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并不是师叔就有儿子了。” 安安忍不住看了他一人,这人还真害羞,动不动就脸红。 察觉到安安的视线,白自省脸色更红,好在他还记得最初的话题,因此将跑偏得十万八千里的话题重新拉回来,道:“总之我不算你们的小师叔,我比你们年长几岁,你们要是愿意可以叫我大哥,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三姐弟想也不想就叫道:“白大哥!” 笑话,有人自降辈分,他们干嘛要当晚辈? 平平和乐乐直接上前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哥两好的道:“白大哥,你这次出来是历练》” 白自省有些不自在的僵直了脊背,片刻后才尽量放松身体,点头道:“嗯,师祖让我多出来见见人。” 第708章 番外 手足(十八) 长福村比较偏僻,田地少,连接的海岸也因为地理原因船只很难靠岸,所以这次各沿海渔村都受损严重,长福村却能保存下大量的村民和物资。 就是因为难登陆,当时来他们这里的海寇只是一小队,而且还没上岸就被渔民发现,通知到村里,村长就带着大家逃命去了。 除了一些走不动的老人和因为各种原因跑最后的村民外,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 钱财粮食等大部分也被他们带走,留在村里的都是他们带不走的大件,因为海寇入村时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所以房屋也得以保存,没有被烧毁。 如今海寇之乱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他们以为已经没事了,没料到今天会遭受无妄之灾,而且这些海寇根本不是从海上来的,而是从林子里钻出来,显然是从另一处上岸偷偷潜过来的。 今天要不是遇到这些贵人,他们说不定真被灭村了。因此村长包好伤口就让人把他抬出来,他要亲自感谢恩人。 一些妇人看见村长也纷纷站起来,拉了孩子跟上去给恩人们磕头。 三姐弟连忙起身去扶,白自省更是第一次看见这架势,愣愣的跟在三姐弟身后去扶人,等拦住所有人,四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村长伸手要拽住安安,看到她是个姑娘,就生生的转过弯一把握住她旁边的白自省,感激道:“恩人啊,这次要不是你们,我们这一村老小都要没命了。” 白自省窘迫的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您要谢就谢顾姑娘他们吧,是他们牵制住了海寇。” “是,是,”村长连连点头,满怀感激的看向顾云安姐弟,不过顾云安是女孩,他不好去拉她,只能去拉平平和乐乐再次表示感谢。 “恩人们都饿了吧,饭食粗糙,还请你们不要介意。”村长见他们的饭食几乎没动,不由不好意思起来,“待明日天亮,我便让他们去镇上买些肉食回来……” “不用,不用,”安安忙道:“刚才我们是忙着说话呢,这些饭食就很好了。村里遭此大难,你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并不用特别招待我们。” 村长局促的坐着,很想坚持一二,但正如顾云安所说,他们村遭此大难,几乎家家都有丧事,哪里有心情和精力再来招呼他们。 村长想到如今村里的情况,忍不住抹了抹眼睛,想到还有三个海寇活着,不由问道:“顾姑娘,不知你们要怎么处理那三个海寇?” “周大伯正在审问,待审问清楚就会送到衙门里去,按朝廷律令,他们必死无疑。” 村长红着眼眶点头,“这就好,这就好。顾姑娘,等周大侠审问清楚不知可告诉我一声,我们也想知道他们为何要来我们长福村,他们明显不是为了抢东西,而是要灭我们村啊。” 顾云安点头,他们也想知道这些海寇为什么要这时候顶着风来长福村作案,长福村并不富裕,按说他们第一次上岸成本大过收益就不会再来才对。 周老大连夜审讯,他这次带来的人好几个都受了伤,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们。 他是山匪出身,自然知道许多能让人开口的手段。他用鞭子挑起海寇的脸,冷笑道:“别跟我装听不懂大楚话,反正你们也活不成了,要是再不开口我就把你们片成一片一片的,放心,在你们死前,我一定能先把你们身上的肉片光。” 才遭遇了非人待遇三个海寇浑身一个激灵,脸色惨白的说不出话来。 周老大一挥手道:“把他们三人分开,谁先开口就给谁一个痛快,其余两个全片了。” 立即有人上前拖出两个海寇,他们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发出惨叫声。他们虽然时常在大楚的海域上活动,每年都要上岸劫掠,但对大楚的了解也仅限于传说和那少许的接触。 传说大楚有许多能人异士,可以把人肉片出来让人不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三人都有些害怕起来,在有人拿出匕首从他们胳膊上慢悠悠的片出第一块肉开始他们就崩溃了。 三人是分开审问,三份口供很快就呈给周老大,周老大看过后发现大致相同,这才拿着去找大小姐。 “大小姐,这是海寇的供词。” “都是一样的?”顾云安翻了翻三份口供。 “都差不多,是分开审讯的,不存在串供。” 顾云安就把一份丢给白自省,一份丢给平平和乐乐,道:“你们也看看吧。” 海寇为什么要攻击长福村呢?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海寇的窝点一般在海上的岛上,再不济在抢劫了足够的财物后也会回家,每年入冬前再来抢一遭。 但这次海寇闹得太大,激起了大楚的血性,现在不仅西南沿海在剿寇,就连东南沿海都在开展打击海寇的行动。 海寇也并不是一家亲,之前攻战广海卫的海寇是好几伙儿联合起来的,如今钱抢了,人也抢了杀了,却有人反悔了,怪起当初提议的那几个寇首。 因为这次事件,大楚对海岸的管理越发严格,近二十日来,渔民不出海,所以他们也不能混上岸。 要知道他们还想混进大楚买些土特产带回家呢,最让他们恐慌的是大楚在集结军队,大有一鼓作气剿灭他们的气势。 当然,他们是不怕的,大不了回祖国呗,难道大楚军队还能追到他们祖国? 可是离开就意味着断绝了一条财路,当初提议攻打广海卫时就有许多人不赞同,觉得这样是竭泽而渔,虽然一时收获很多,但却可能断了生计。 像以前,虽然打劫些渔村乡镇收获少,但至少可以长久发展,一年一次,长久下来也能赚不少钱。 可是当初响应的人太多,他们也怕被撇下,好处让人占了,最后坏处却要一起背,这才跟着去广海卫打劫。 可广海卫不好攻,虽然守兵少,战斗力也不怎么样,但那守将和县令都硬气,凭着一堵破城墙竟然守了许久,让他们损失不少。 要知道做海寇他们的人可是很重要的,因此大家杀红了眼,冲进城里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屠城了。 第709章 番外 手足(十九) 屠城的时候倒是挺爽,大家都收获不少,抢来的女人也够大家玩挺久,但没想到大楚这次反应这么大,不仅朝廷要派兵围剿他们,就连江湖人都跑来杀他们。 朝廷的军队虽还未集结,但各地都开始组织民兵游勇巡逻,他们很难上岸。 这且不说,最可恶的是朝廷的兵没到位,却拨了大笔银子向民间悬赏,凡是杀了海寇拿了人头或耳朵去衙门,一个人头五十两银子,要是不小心杀到寇首还能拿到一百两到一千两不等的赏银。 大楚的江湖人跟闻到腥的猫一样往海边跑,而且这次他们跟渔民们结了大仇,下至七八岁的幼儿,上至六十岁的老人,凡是有他们踪迹的都争相帮忙引路,分文不取,只希望那些江湖人多杀寇,为他们报仇。 这几天,海寇们呆的好几个小岛都受到了攻击,损失惨重。 那些江湖人不像朝廷的兵出入动静大,且一定要分出胜负,他们都是悄悄登岛,杀了够本的人就走,一个人头五十两,杀够十个就五百两了。 这些江湖人又雁过拔毛,杀过的海寇恨不得把衣服都剥了,可以说除了残缺的尸体啥都没剩下。 别看他们海寇攻打广海卫时人挺多,但那都是十几伙人合起来的,广海卫一战后就散伙了,而他们这伙人的头有点怕了大楚的报复手段,所以想带了财物回祖国,但他们觉得头快要入冬了,大楚的朝廷肯定要派物资下来赈济,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还能再干一笔大的,开春的时候再回家也来得及。 因为意见不一,他们瞬间拆伙,他们头占着人多势众把他们这些执意要留下的人赶走了,他们没办法,这才开始寻找别的落脚点。 海上的岛很多,但不是随便一个岛都能住人的,有人烟的那都是被占的,他们拆伙后人少,上那样的岛就是给别人送菜的。 但没人烟的,先不说岛上的毒虫蛇鼠,就说房子,难道他们还要现建不成? 动静太大,不是亮着灯让那些正找腥的江湖人找上门吗? 所以他们思来想去决定最好抢个有房子的地方落脚。长福村偏僻,又临海,海岸还不好出入,别说其他村镇,就是海寇都很少来光顾,实在是他们躲避的不二良地。 这次上岸的并不是全部人,还留了一部分在海上等待消息。 平平蹙了蹙眉道:“既然海上还有人,那他们久收不到消息会不会来查探?” 乐乐设身处地的一想,肯定的道:“会!” 白自省道:“我们的人受伤的不少,前去广海卫的人不知何时才能把救兵带回,他们要是今夜来攻,只怕我们抵挡不住。” 他武功是好,但杀敌容易,护人难,长福村里不仅有老人,女人孩子,还有伤残的村民,他们的本意是救人,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吧? 安安沉吟道:“让伤得不重的村民换上齐整的衣服,打扮成江湖人的模样围坐在火堆边,将海寇的尸体丢到村口。明天上午援兵应该能到。” “疑兵计?”平平和乐乐相视一眼,都有些兴奋,补充道:“再选几个漂亮一点的小姐姐,让她们穿得好一点给大家端茶送水。” 白自省也忍不住补充道:“可惜无肉,不然再烤上些肉更逼真了。” 村长的儿子在一旁听见,忍不住道:“村里有鸡。” 周老大一拍掌,高兴道:“就这么办,兄弟,走,我跟你去看看。” 说罢拉着村长的儿子走了。 村民们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他们穿上他们能找出来的最好的衣服,像江湖人一样将腿绑好,大马金刀的坐在火堆边强颜欢笑。 没有人能开心起来,在今天早上,他们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妻儿都还好好的,但这一刻,他们都有亲人与他们天人永隔了。 他们很想留在亲人身边,看一看已经逝世的人,或者陪伴受到惊吓或受伤的亲人,但不行,他们必须笑着坐在这里。因为外面或许还有豺狼虎豹盯着这里,为了剩下的亲人,他们必须得让那些豺狼虎豹有所忌惮,不敢再进村庄一步。 周老大带来的人有限,安安他们独自占了一个火堆,剩下的人便围着一个火塘休息。其他火堆本来是给村民们御寒用的,一家亲戚坐在一起互相取暖。 但现在情况有变,老人带着妇人和孩子回到幸存的房屋里照顾重伤的村民,轻伤或无伤的青壮则换了装束端坐在火堆边装江湖侠士。 周老大做了安排,四五个人围着一个火堆,空地上的十个火堆瞬间坐满了人,远远的看着让人有一种长福村进驻了大批武林人士的感觉。 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悲戚和愤怒,白自省低声道:“让他们随意些,不用如此端坐。” 安安也点头,“我见过的江湖人都没这么老实的。” 白自省有些尴尬的一笑,他也是江湖人。 安安见了不由好奇,白自省的确跟她见过的江湖人不一样,这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平平和乐乐对江湖很好奇,都凑到白自省身边跟他打探江湖上的事。 白自省也才出江湖不到半年,同样属于懵懂期,因为腼腆连组织都没有找到,更别说交朋友和江湖消息了,他现在知道的都是师祖从小哄他睡觉的江湖故事。 他觉得几十年前的事在今天都不新鲜了,所以有些犹豫的道:“只怕我说了你们不爱听。” “爱听,爱听,我们从小最喜欢听故事了。”平平和乐乐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白自省就轻咳一声,道:“那我就先说一说门内老祖宗们的故事吧。” 凌天门的故事他们也没少听娘说,而娘是听祖父说的,祖父嘛,自然是听老祖宗说的了。 故事经过了两道手,加上祖父他不爱讲故事,所以他们娘能说的也少,这两年娘已经没有什么先祖的江湖故事告诉他们了。 但白自省不一样,江湖故事是伴着他长大的。 凌天门山脚下只有几家佃户,跟他同龄的孩子一个也没有,而且因为他爹娘的缘故,师祖和师祖母虽然疼他,但对他的要求也很严格。 从他记事就开始在习武和读书了。 习武是为强身,有生存之本,读书是为明理。除此外,他还要下地劳作,跟着师祖和师祖母插秧拔草收割。 他哭了,师祖用故事哄他,他闲了,师祖用故事给他打发时间,他烦了,师祖还是用故事开导他,就连睡前故事都是江湖上的真人真事。 而凌天门的消息从来灵通,只要当代掌门想,江湖上鲜有能瞒过他们的消息,所以白百善积累的江湖故事不要太多。 而白自省记事能力突出,一个故事只要听过就不会忘记,就算是一时想不起来,提个人名他就能知道人家的故事。 实在是很好的故事提取机,而且他讲故事引人入胜,不仅平平乐乐,就是安安都听呆了。 四人的感情通过共患难和一个晚上的故事后飞速的加深,第二天已经白大哥,顾姑娘,顾兄弟,秦兄弟的叫开了。 周老大过来找他们用早饭时差点被他们四人闪瞎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四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呢。 看了一眼单纯高兴的白自省,周老大轻咳一声,不为三姐弟担忧,倒是为这少年担心起来,大有一种自家小姐少爷在骗人感情的担忧。 可顾云安他们是真心对白自省的,与应对京中那些子弟的虚情假意不一样。白自省不仅跟他们同出一门(虽然他不承认),还是真的很单纯。 可怜的少年,十六年来除了凌天门山脚下的那几家佃户就几乎没见过外人,在出来闯荡江湖前,他最远只到过雅州,停留不到两个时辰买齐东西又回家,简直不要太乖巧。 顾云安看看腼腆羞涩的少年,再扭头看看她两个蛮牛一样四处乱跑给人看伤口的弟弟,只觉得苍天不公,没有赐给她一个好弟弟。 顾云安惋惜了一下,就热情的对白自省道:“白大哥,我们去用早饭吧。” “不等顾兄弟他们吗?” “不用管他们,他们饿了自会吃的。”顾云安拉着他去用早饭。 他们才吃完早饭就有一小波江湖人结伴跑来了,他们是先来支援的。 一进村就看到堆在村口的海寇,他们羡慕嫉妒恨道:“好大的战绩,不割人头吗?” 周老大轻咳一声道:“人头占地方大,所以我们割了耳朵。几位也不用羡慕,据海寇交代,他们在海上还留了一拨人,离这不远,等人再多些就可以一起出发,到时候你们自然也可以发财。” “这些耳朵你们十几个人分?”有目光放肆的打量他们。 周老大毫不退缩的看回去,“差不多。” 其实他们只拿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分给长福村,由他们自己分。 拿了耳朵和海寇的证明到广海卫就可以领赏钱,海寇留下的身份证明会被收回,而海寇的武器等物可以留着自用,也可以贱价卖给衙门,好歹能换几两碎银。 长福村这次受损严重,有这一半的人头入账,好歹能缓过来快点。 但周老大知道有些江湖人虽还不至于干出杀良冒功的事,但抢人的功劳却是会的。 所以他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只让他们以为他们独占功劳,有什么事冲他们来。 周老大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果然良民做久了变成好人了。谁能看得出他曾经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第710章 番外 手足(二十) 不到中午,长福村便聚集了大量的江湖人士,还有三个官差。 他们是新县令派来了解情况的,指望他们剿匪是不可能了,全县衙的衙役加起来都没二十个,怎么剿匪? 他们此次来带着三个任务,一是安抚村民;二是劝说他们迁徙出去,长福村的地理位置不好,现在广海卫死了许多人,很多村庄都空了,有的是地方安置他们;三则是向前来的江湖人传达一个信息,县衙已经准备好了钱,你们尽管杀寇,拿了人头来就能换,不必担心钱不够。 平平和乐乐混在人群中听衙役的宣传,不由咋舌道:“县衙怎么拿得出这么多钱?” 一旁的白自省道:“朝廷出了一些,广海卫的地主商人也跟着出了一些,就连别的过路客商都捐了钱。” “一个海寇五十两,一千个也不过五万两银子,这可比朝廷调兵遣将便宜多了,”安安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我是兵部和户部的尚书,我也愿意要江湖人杀寇。” 剿灭海寇跟陆地上的战争不一样,海寇的规模小,且组织分散,各自为政,朝廷要剿寇需要付出许多人力物力财力,可能还收效甚微,但江湖人不一样。 他们和海寇一样灵活,出战只要带上自己的干粮和武器就行,连船只都能借用渔民的。 现在广海卫的渔民可是很愿意载这些江湖人去找海寇,大多分文不取。 平平道:“现在消息只怕还未传回到京城,所以县衙拿出来的钱还是上头拨的常例银,一旦广海卫的消息传回京城,只怕户部拨下来的银子会更多。” 乐乐:“兵部也会想办法促成此事的。” “所以,”兄弟俩转了转眼珠子道:“我们是不是也能赚一笔?” 他们现在身上没多少钱了。 安安就暗暗的瞪了他们一眼,低声道:“说话小心点,周大伯就在不远处呢。” 兄弟俩脊背一紧,连忙站直一脸认真的看向衙役,目光却偷偷的瞟向周老大。 周老大正在跟村长说话,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自然也不知道三个孩子暗地里的打算。 但白自省听到了,他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要甩开周大叔,偷偷走吗?” 安安轻咳一声,小声道:“周大伯是我爹娘派来监督我们的,不是我们姐弟的人,所以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 白自省犹豫道:“他不让你们做的事应该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瞒着他不太好吧?” “我们已经长大了,可大人们总觉得我们还是孩子,各种阻挠我们做事,”安安冲他眨眼,“难道你就没有过这方面的苦恼吗,大人们总是把我们当小孩看,觉得这也危险,那也危险,这也不许我们做,那也不许我们插手。” 白自省若有所思,抿着嘴不再说话。 安安就低声道:“白大哥,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吧,也好有个伴儿。” 白自省眼睛一亮,高兴的点头。他很喜欢安安的“一起”,他们三姐弟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昨天相处得很愉快,他还不舍得跟他们分开。 村长召集村民们开会,下午就拿定了主意,“我们打算全村迁徙,跟着官差们走。” 村长带着村民们跪下给顾云安等磕头,安安连忙上前扶起他,“您不必这样。” “姑娘义薄云天,救了我们一村老小,这个头我们该磕,诸位也受得起。”村长含泪道:“这一走只怕再难回来,以后只怕也很难再见到姑娘和少侠们了,待我们安定下来会给诸位侠士立长生牌位,每日三炷香供奉,只希望上天保佑恩人们健康长寿。” 故土难离,要不是逼不得已,谁也不愿意离开家乡。哪怕长福村土地贫瘠,海岸也不好。外面再好也没有自己的故乡好啊。 可是这块地方让海寇惦记上了,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没了这些侠士帮忙,那些海寇再来,他们就只有等死的份儿。就算他们在这里暂时震慑住那些海寇,但除非能把海寇杀光,不然以他们记仇和爱报复的性格,他们一定会回来找他们报复的。 长福村太偏僻,一旦被海寇侵袭连呼救都不行。 而且这次村中重伤的人不少,他们需要大夫和药,这些都得出长福村才有。 村长已经决定带着村民们搬迁,新县令让衙役带来了三个地方供他们选择落户,那三个地方他们都认识,地理环境的确要比长福村好得多。 现在的长福村要丢下了,而这些江湖人要剿寇也会留在这里,肯定要用到村里的房子。 村长决定把自家的房子交给安安他们,并给他们留下一些粮食和肉类。报答恩情的话他不敢说,但希望能够替他们尽一些心意。 安安他们还想着跟这些江湖人去杀海寇呢,自然欣然接受。 周老大则想着他们反正也要回广海卫,就答应衙役和村长帮忙带一些伤员,顺便护送村民们一起往广海卫走。 安排好事情,周老大就来通知三姐弟,“大小姐,我们明天一早就走,留半天时间给村民们收拾东西。” “好,周大伯一路顺风。”安安祝愿道。 周老大眨眨眼,“我一路顺风?大小姐,你们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安安轻咳一声,左看右望就是不看周老大,“周大伯,您还有事要做不如先回城,我和弟弟们跟白大哥再四处逛逛,我们是出来历练的嘛,总要多见识一些东西。” “见识东西要去海寇窝里见识吗?”周老大脸色难看,瞪眼道:“来之前你们不是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吗?现在是要说话不算话?” “君子是不立于危墙之下,可如果我们已经不想当君子了呢?”平平探头过来道:“周大伯,昨天之前我们觉得我们应该做君子,但昨天之后我觉得做侠士也不错。” 乐乐狠狠地点头,“昨天我们已经站在危墙之下,做不成君子了,所以我们去做侠士吧,好歹做成了一项。” 周老大脸都青了,“你们就是想去玩,别给我找这些乱七八糟我听不懂的借口。” 安安调皮的道:“要不周大伯写信回去问问我爹,看他愿不愿意看我们成为侠士?” “信到京城再回来起码要二十天,这二十天你们会听我的话好好的在城里等着吗?” “天啊,周大伯你怎么能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平平夸张的瞪眼道:“我娘说了,浪费时间就是在浪费生命,你让我们呆在城里等消息可是要浪费我们二十天的生命,三个人就是六十天的生命,你知道两个月的生命能做多少事情吗?” 乐乐严肃的接口道:“只要你敢想,就能做无尽的事,史上多少大事都是一瞬间发生的。说不定历史就因为我们早死六十天而发生巨大的,不可挽回的事。” 安安义正言辞的道:“所以我们不能让周大伯成为历史的罪人。” 周老大直接阵亡,一旁的白自省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世界的一道大门在他面前缓缓的打开,原来可以跟长辈这么争取吗? 三姐弟完胜,高兴的互相击掌后拽着白自省就走,“我们去村长家看看,我听那些江湖人的意思他们要在这里住不短时间呢,所以我们得好好的布置布置。” 秦伍四人默默地拎着行李跟在四人身后,算了,这一次杀寇让小主子们都有些改变,昨天晚上三人可都不同程度的做了噩梦,毕竟是第一次直面生死,第一次杀人,心境肯定会变化。 这种时候顺着他们比逆着他们要好。 第二天周老大满腹担忧的叮嘱秦伍四人道:“你们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们,三个小主子,可一个都不能少。刀剑无眼,上了战场要十二分的小心,还要提防后背,这些江湖人你们都不知底细,可别没心没肺的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秦伍安静的听着,安六则抱了胳膊靠在一边,闭着眼睛养神,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侯二垂着头站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什么,钟大郎听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道:“行了,我们都不是小孩了,而且我可是闯过江湖的。再不济还有侯二和安六呢,有他们二人在,谁能暗算小主子们去。” 周老大揉着额头道:“可我就是害怕呀,秦顾两家的孩子可都在这里了,要是出事……” 想到顾景云和秦信芳,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伸手握住钟大郎和秦伍恳切的道:“小主子们就拜托你们了,你们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啊。”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寸步不离的跟着的。”钟大郎推着他往外走,“快走吧,别让官差和村民们等急了。” 安安等人高兴的送走周老大,转身就钻进江湖人中,听着他们制定剿寇计划。 嗯,他们的剿寇计划很简单,巳时出发,根据村民们提供的海图去找海寇,找到了就杀,找不到酉时就回来,明天继续去找。 单独杀的海寇属于自己的,合作杀的则平均分配,谁也不准窝里横。 规矩说完,大家一哄而散,纷纷去准备自己的干粮和擦拭武器去了。 三姐弟都有些呆滞,白自省转身见他们没跟上就疑惑的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也快去准备吧。” 三姐弟惊呆了,“这就完了?不是应该先派出斥候查探,将路线与敌情查探清楚,然后再制定作战计划吗?” 白自省挠了挠脑袋道:“你说的是军队行军打仗的章程,我们又不是军队,就算你制定了他们也不会听的。” 白自省说到这里一顿,小声道:“除非武林盟主出面,不过就算他出面也只能提议,很难像军队那样直接命令江湖人。” 第711章 番外 手足(二十一) 三姐弟一脸懵的跟着江湖人们往海边去,这样就去杀海寇真的没问题吗? 其他江湖人都一脸淡然,显然习以为常。 他们直接借用村里的渔船,因为船不大,每条船都只坐十个人左右,安安他们四个带上四个护卫都八个了,所以只有两个人蹦到船上与他们同坐。 大家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对面的人目光在秦伍等人身上划过,很快就把目光定在白自省等四人身上。 很显然,那四个成年男子是这四人的随从,一个少年,两个大孩子,还有一个女孩,这样的年纪敢上船必定有所依仗。 在江湖上,老人,女人和小孩是最需要小心的,这样的人容易让人放松戒心,但如果没有大本事,他们怎么敢行走江湖? 俩人面上的表情更是温和,先拱手笑道:“在下问缘阁薛凡,这是我弟弟薛善,姑娘和少侠们是出来历练的?” 白自省年纪最大,因此由他代言,“在下白自省,这是顾姑娘,那是顾姑娘的两个弟弟。” 平平和乐乐也纷纷自我介绍,“在下顾云骐。” “在下秦云骥。” 薛凡见他们不报门派也没往心里去,一会儿就要出手,总能从他们的招式上看出来路。 海上此时风平浪静,十几条渔船静悄悄的从海岸上离开,呈扇形向一个方向驶去,安安他们的船在中后段,见状不由疑惑,“怎么都往那个方向去?” 钟大郎边划船边道:“跟着前面的走总不会有错。” 四人听到这个理由默了一下,薛凡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正中间那条船上坐着的是我们问缘阁的分堂长老辛禄,跟着他走是不会有错的。” 白自省若有所思,“贵阁有海寇的消息?” 安安好奇,“这消息是免费送的?” 薛凡笑道:“我问缘阁不做没把握的生意,海寇在海上的行踪飘忽不定,今日我们卖出消息说在南岛,明日他们说不定就跑到了北岛。理解的人知道他们长了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问缘阁卖的假消息呢,所以与其卖消息,不如亲自带着他们去,找到了我们再提成,找不到就算我们问缘阁前面做了白工。” 薛善一脸是笑道:“我们问缘阁从来童叟无欺,最为顾客着想,以后少侠们若有想买的消息都可以来找我们。” 问缘阁果然会做生意,娘亲诚不欺我。 乐乐;“你们问缘阁是不是有个人叫袁善亭、” 薛凡薛善一凛,肃然道:“那是我们总堂的副堂主,少侠认识我们副堂主?” 乐乐开心的笑,“我不认识,但我爹娘认识。我娘说问缘阁很会做生意,今日得见两位大侠,才知果然如此。” “过奖,过奖。”薛凡薛善更客气了两分,认识他们总堂的副堂主,那肯定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人物,只是他们在心里将各大门派的后辈过了一遍,还是没找出匹配的人来。 但这不妨碍他们继续跟他们聊天培养感情,三姐弟和白自省都是初入江湖,许多事都是听长辈们说,和听切身经历过的薛凡兄弟说不一样。 听到后面,他们已经把划船的事忘了,专心听他们说些江湖经历。 薛凡见秦伍四人能让他们的船一直保持在中后段,便知道他们游刃有余,也乐得轻松,丢开手和四个年轻人侃起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突然传来“咚咚”的鼓声,大家连忙看过去,只见为首的船打出一套旗语,三姐弟不懂,白自省看了立即道:“前面发现敌寇,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话音才落,前面已经响起喊杀声,乐乐立即扶着平平的脑袋站起来,踮起脚尖看去。 片刻后嗷嗷叫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快,快,快,把船划快一些……” 前面的船只已经和海寇船混战起来,说来也是海寇们倒霉,他们的同伴去抢长福村,却久不见消息。 他们后来派人去查探,在村口看见垒成一堆一堆的尸体,还看见围成圈的江湖人。他们就知道同伴们是遇到硬茬子了。 最近大楚的江湖人跟疯狗似的,只要被看见就会被撵,到这一步也就只能叹运气不好。 他们本还想等那些江湖人走了再摸回长福村,谁知道昨天那些人还没去,反而又来了一大帮江湖人。他们没办法,只能放弃长福村,想收拾东西要转移。 今天醒来,海上风平浪静,实在是出海寻找落脚点的好时机,所以他们一伙儿人拿上行李就上船去转悠了。 谁知道转着转着,迎面就看到一排排渔船,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同行,还打了一套旗语问话。 对面的首船也用旗语回话,那是吕宋那边一个小帮派的旗语标志,攻打广海卫时他们就合作过。 因为对方人也不多,只有百来人,所以他们也不怕被黑吃黑,直接划船过去。 谁知道近了以后看清楚人才发现不对,那根本就不是吕宋人!他们反应还算迅速,立即让船尾变船头,反方向快走,结果他们才换好位置那边就响起了鼓声,最先的一排渔船已经飞速的向他们靠近…… 最先逼近的江湖人见他们要逃,想也不想就把手中的木浆当武器,狠狠地击过去,暂时够不到的直接把木浆扔过去,能阻一时是一时。 江湖人这样没有章法的乱打顿时让场面混乱起来,后面的海寇已经调转船头飞速离开,这边江湖人的船却堵在了前面,前面的乱成一片,后面的越不过去。 眼见着后面的海寇就要跑了,平平和乐乐急得跳脚,嚷道:“笨蛋,笨蛋,从旁边走啊,这是大海又不是马路,怎么还会堵船?” 有人听到俩人的叫喊,立即调转船头往旁边去追,白自省已经起身,直接借着船只飞过去。 安安见了紧随其后,平平和乐乐也想飞,但看了看船和船的距离,他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轻功还是憋屈的蹲下,拿起木浆就拼命的划——功夫不到家啊。 薛凡和薛善眼里却闪过惊艳,这样的轻功…… 被白自省和顾云安惊艳的江湖人不少,一少年一少女动作迅捷,身形轻灵的越过重重渔船飞到了后面盗寇的船上,俩人配合默契,同时出剑,一招就掀掉了半船的人。 前面正指挥着大家往旁边突围去围剿海寇的辛禄眼睛一亮,忍不住低声道:“凌天门?” “什么?”坐在他身边奋力杀寇的窦保扭头过来看他。 辛禄就顶了他一肘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去,后辈少年都比你强了,小心被拍死在沙滩上。” 窦保也看到了白自省和顾云安,瞪眼道:“这两个小娃娃是谁家的,在大海上这样的距离也敢飞,也不怕摔跟头掉海里爬不起来。” “他们敢飞自然是有本事的,”辛禄斜睇了他一眼道:“凌天门别的不敢说,它的轻功谁敢争锋?” “凌天门?”窦保也一惊,更加慎重了两分,他咬咬牙,抽起刀就站起来,对辛禄道:“你在这里指挥吧,我先去了。” 说罢提着刀就蹦到海寇船上,因为力道太大差点把整条船都翻了。 辛禄气得大骂,“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我,你跑前面去干嘛,给我回来!” 窦保充耳不闻,大开大合的跟海寇干起来,在后面护着辛禄跟海寇打架束手束脚的,哪里有在前面冲锋陷阵来得爽? 正如辛禄所说,他要是再不努力可真要被这些后辈拍死在沙滩上了。 被白自省和顾云安刺激的人不少,有能力的全都冒险跳到海寇当中去,没有能力的就创造条件。 比如平平和安安,在白大哥和姐姐在前面大杀四方时快速的从侧面突围出去,然后迂回的包抄往外逃的海寇船只。 隔着船打架特别不爽,兄弟俩才拉近与海寇船只的距离就飞身而起,踩着水堪堪飞进海寇的船里。 安六想也不想的飞身跟上,贴身保护他们,秦伍三人脸都绿了,奋力往那边划船。 回去后他们一定要勤练轻功,至少下次打架的时候不至于被主子们甩下。 跟不上大小姐也就罢了,竟然连两个少爷都跟不上,他们有何脸面回去见老爷太太? 薛凡和薛善对视一眼,也肯定了他们的身份,这是凌天门的人,可是…… 凌天门不是一代只收一个徒弟吗?上上任掌门破例收了三个,所以现任掌门打算突破极限收四个? 她就不怕再像上任掌门那样师兄弟为争掌门之位互相残杀? 思虑一闪而过,俩人已经起身往海寇船上飞去,其他的事以后再想,现在先赚人头再说。 顾云安和白自省配合,平平和乐乐则组成二人阵队,安六都只能在一旁打酱油,插不进去。 没办法,若论默契,谁也跟不上俩人的节奏。 谁让人家从在娘胎的时候就开始在一起,这默契培养的也是没谁了。 海上作战对海寇们来说占着地理,毕竟来的江湖人哪怕都会水,那也是比不上在海上讨生活的海寇。 可架不住江湖人不按牌理出牌啊,大家在各自的船上打得好好的,你给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你撞我的船头,我就碰你的船尾,结果现在你放弃了自己的船全跑到我们的船上来了,一上来就把人踹下水。 本来我们可以一人一刀把跳上来的人砍死的,结果这些江湖人卑鄙无耻,这边人才跳上来,那边就两三条船围住他们齐刷刷的从背后砍刀,有的更是直接跳进水里,趁着他们转身之际给他们戳刀。 这哪里是侠士,分明比海寇还不如,太卑鄙了! 第712章 番外 手足(二十二) 因为海寇们一开始就乱了,不少人往外逃,错过了团结起来抗打的机会,不论团战,只比单人作战,还真没哪一个海寇比得过白自省。 又有安安与他合作,俩人配合默契,运用起凌天门的功夫来驾轻就熟,杀光了一条船上的海寇就跃到另一条船上。 俩人轻功都好,身姿轻灵,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不少人都为之侧目。 相比之下在侧翼默默地掀海寇船的平平和乐乐就显得太过低调了,至少除了他们附近几条船上的江湖侠士注意到他们外,谁都没留意到他们的战绩。 等将全部海寇剿灭,大家这才赶紧打捞掉进海里的江湖侠士,牺牲的放到船上,他们要把尸体带回去,火化后把骨灰送回他们家,还有他们杀敌所得的战利品也要寄回去。 而受重伤的则躺在另一条船上,由会医术的侠士帮忙包扎,其他人则去打捞海寇,把尸体丢上船,乱糟糟的分好尸体后就开始搜刮他们身上的东西,然后割下耳朵回去和衙门领赏。 安安有些接受不能,所以对着分到自己手上的尸体很是纠结,白自省见了就上前帮忙,“你去休息吧,我帮你割。” 安安看了眼他身上的白衣,纠结道:“还是让秦伍伯他们来吧,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白自省就憨憨一笑,不在意的道:“现在已经脏了,再脏一些也没什么,反正都是要换的。” 说罢伸手将安安转过身去,他开始拿着匕首收割。 平平和乐乐早就抽了自己的匕首兴奋的去割了,一边割还一边数,连换了赏银后要做的事他们都想到了。 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过身去当不认识他们。 薛凡和薛善去和他们的上司辛禄汇报新收集到的消息,其中最大的一条便是凌天门后人出来闯荡江湖了。 辛禄瞥了他们一眼道:“已经跟他们说上话了?” “是,四人都很单纯,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六岁,像是才出江湖不久,所以很容易接近。” 辛禄转身就走,“替我引见。” 薛凡兄弟俩连忙跟上,到了安安四人跟前时已经成了他们二人在前,辛禄在后了。 “白少侠,顾姑娘,这位是我们岭南分堂的长老辛禄。” 辛禄听到顾云安的姓氏不由微微一笑,更加客气了三分,“久仰诸位大名,今日能遇见真是辛某人三生有幸啊。” 平平好笑,“我们初入江湖,辛长老是从哪里久仰我们大名的?” 辛禄笑道:“顾公子,我们问缘阁做的是情报的生意,虽三位未曾在江湖行走过,但令堂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因此对你们,我们问缘阁的人的确是久仰大名了。” “说起来我们问缘阁与凌天门还有些交情呢,多年前我总堂袁副堂主曾与令尊令堂相交,还有幸见到令堂的接位大典呢。” 不论做什么都先攀上关系再说,通过辛禄不懈的努力,终于在吃晚饭前与四人相谈甚欢,三姐弟还特别热情的邀请他一起留下共用晚餐。 此时,他们正驻扎在海边,从海里抓了几条鱼串起来烤,平平烤肉的手艺最好,所以大家都把鱼串塞他手里。 就是秦伍四人都默默地拿着他们的鱼串排在后面,没办法,烤鱼很难做得好吃,这种事还得有天赋的人来。 身份是瞒不过问缘阁了,三人也不再瞒,大大方方地承认他们的爹是顾景云,娘是黎宝璐,但要想知道其他的消息就没有了。 倒是白自省傻乎乎的被辛禄套去不少话,最后还是安安看不过眼,每次辛禄再把话题引向白自省和凌天门时,她就替他回答,或是再将话题引开。 满满的,白自省也回过神来,开始抿着嘴不说话了。 辛禄心中惋惜,但为了不引起他们的反感,他只能顺着他们,把话题扯到了吃上。 这下白自省才有了些兴趣,也开始时不时的插两句嘴,倒是相谈甚欢起来。 等辛禄和薛凡兄弟吃饱喝足离开,白自省就赞叹道:“辛长老可真是见多识广,今日一席话,真正是胜读十年书啊。” “那是你太单纯了,”安安斜睇了他一眼道:“没看出来他在套你的话吗?” “看出来了,但与他说话如沐春风,我觉得就算他是为了套消息我也生气不起来。” 顾云安想了想道:“难怪历史上总出现只爱奸臣的昏君,原来好话真是人人都爱听呀。” 白自省被比作昏君也不生气,还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所以我自制力还是差得多,看来还得自省。” 安安:“……” 海寇被杀完,他们身上的财物是归杀的人所有,但船上带的公共财物却是要另外分的。 这时候问缘阁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因为有他们带路,所以大家才能这么快的找到海寇。 这些共产除了要拿出一部分抚恤牺牲的侠士外,余下的要拿出三成给问缘阁以做他们的报酬,剩下的才平分给大家。 这样一来大家分到手上的东西就少了,但大家对这样的分配方式并没有什么不满,所以很快就分赃结束。 平平将乐乐的那份也拿过来保管,不然由他拿钱,只怕回城的那天他就能花完。 安安收好自己的钱,目光在平平的包袱上一转,只看得他们捂着包袱戒备的看着她,她才不屑的撇撇嘴道:“慌什么,还怕我抢你们不成?” 平平和乐乐腹诽,这样的事你又不是没干过。 平平将包袱拖到身后,乐乐就慢慢挪到他面前,挡住姐姐的目光,“姐,海寇也剿了,你说下面我们该去哪儿?” 平平已经默默地转过身去将包袱重新绑一遍,确认就是姐姐亲自动手他也会发现后才转过身来。 安安假装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沉吟道:“我们就留在广海卫,等匪乱结束。” 平平和乐乐惊讶,“那得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也不会太久的,”白自省道:“据说朝廷已经派兵前来剿匪了,委派来的军队以后还要常驻广海卫。” 第713章 番外 手足(二十三) 衙役面无异色的打开布袋,直接将里面的耳朵倒出来数,数好后记录在册,随手从一旁的筒子里数出签子交给平平,挥手道:“下一个。” 平平拿着签子等到一边,乐乐连忙递上自己的布袋,衙役数了后蹙眉,抬头看了一眼乐乐,见他跟平平样貌相近,这才舒展眉头,数了签子给他。 “你们是兄弟?” 乐乐点头。 衙役就忍不住嘀咕,“那放一起数就好了,何必平分了再来数?”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 乐乐红脸抱着签子跟哥哥跑了,不敢告诉衙役他们只是想体验一下领赏的过程。 俩人拿着签子去前面换银子,出来时俩人的胸口就鼓囊囊的,周围不少江湖人都盯着俩人。 但没谁敢拦路抢劫,两个少年能换得这么多钱,要不是自己有大本事,杀了许多海寇,那就是背后站了大势力,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两兄弟蹦着跳着离开。 安安正在跟白自省抱怨,“这两个臭小子也太急了,竟然一会儿都等不得。” 白自省低声安抚她道:“他们小孩心性嘛。” 安安嘟嘴,“说好的一起来的,等一会儿我们换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安六排在俩人身后,默默地道:“刚才我看见钟大郎和侯二离开了,他们就跟在大少爷二少爷身后。” 安安跳脚,“他们换好了钱竟然也不等我!” 白自省猜测,“或许是他们已经忘记我们了?” 秦伍无语的看着白公子,您就不能不拆穿吗? 安安冷下脸来,白自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咬着唇不敢再开口。 安安的脸色一直到领赏时才好些,走出衙门,她站在台阶上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道:“我们走,逮那两个臭小子去!” “广海卫这么大,我们上哪儿找去?” “哪儿有好吃的去哪儿找,循着味去准没错。”安安吸了吸鼻子,没闻出饭菜香味,所以让秦伍去问当地的居民,看看城中什么地方有好吃的。 因为涌入大量的江湖人,广海卫多了些人气,百姓们也慢慢恢复过来,开始为营生奔走。 知道这些江湖人是来杀海寇的,百姓们对他们的印象都很不错。而江湖人也无意欺压这些已经受尽苦难的百姓,所以两者间相处得还算融洽。 在城南的一条街上都是酒肆饭馆,招待的全是江湖人,其中好吃的东西不少。 安安和白自省照着旁人的指点来到南城,才拐进那条街道就看到兄弟俩正垫着脚尖挤在一个摊位前排队买东西,左右手还都拿着吃的。 白自省看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便是还有些生气的安安也不由一乐。 “姐姐,白大哥!”乐乐扭头看见俩人,立时和他们挥手道:“你们来了正好,我们给你们买了好多好吃的,快来尝尝。” 说罢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纸包,里面是还热乎的肉夹馍。 乐乐一边吃着手里的,一边道:“快吃吧,特意照着你们的口味拿的,那边还有个卖豆花的摊子,也特别好吃,一会儿等我们买到了羊肉串就过去吃。” 白自省还从没这样吃过东西,一时好奇不已。 安安敲了一下乐乐的脑袋,道:“看在你们还记得姐姐的份上,暂且原谅你们不信守承诺之罪。” 乐乐一呆,迷糊的挠着脑袋想,他们什么时候不信守承诺了? 不过十一年的经历告诉他,这时候不要多问,多问必挨揍。 所以乐乐乐呵呵的看着姐姐笑,还在坚持排队的平平欢呼一声,拿着一大串肉串挤出来,开心的道:“买到了,走,我们去吃豆花。” 对于吃,姐弟三人都很有经验,出门不是没东西就是赶路的白自省像个土包子一样跟在三姐弟身后从街头吃到街尾,中途腆着肚子休息了一下又从街尾吃到街头。 到傍晚回客栈时四人和后面的四个护卫都挺着个肚子,明明涨得难受,但嘴巴还是想吃。 好在他们娘给他们准备了消食的药丸,吃下去休息半个时辰,再跑一趟茅房就舒服了。 四人一致决定明天再去找好吃的。 可惜第二天便有人来邀请他们一起出海,“有渔民发现了一个海岛,发现有海寇在上面活动,人数还不少,大家决定拼一把大的,你们去不去?” 白自省问,“有多少人去?” “已经统计的有一百九十八人了。” “这么多?”平平好奇的问,“有足够的渔船吗?” “县令大人刚说了,他愿意把军队留下的战船租给我们,一条船押金一百两,要是能把船带回来,每条船随船回来的海寇人头不少于二十颗就退还押金,少的就视战船受损情况进行抵扣。” 安安咋舌,“这位县令在当官前不会是商人吧。” “咦,顾姑娘好眼力,这位县令不是商人,但他亲生父亲却是商人。” “亲生父亲?” “哦,你们不知道吗,因为商户不能科举,所以这位县令才七岁就被过继给他堂伯,不过他那堂伯早已去世,名字记在族谱中,他依然跟他亲爹,也就是他堂叔堂婶儿一块儿生活。” 四人咋舌,“为了当官连儿子都能过继,真是……太有魄力了。” 来人深以为然的点头,“所以你们到底去不去?我看你们功夫不错,又带着四个护卫倒是可以去闯一闯。” 四人的表现那天的人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们武力值不错,虽然是孩子却不是拖累,加上白自省和顾云安轻功好,许多方面都用得上他们,所以大家才极力邀请他们前去。 平平和乐乐倒是很想去,不过他们并不能做决定,所以只能看向姐姐和白自省。 白自省沉吟道:“倒是可以去看看。” 安安就道:“那我们也去,不过在出发前能不能派出斥候打探一下海岛的消息?” 她实在不想再两眼一抹黑的跟着大家出海。 那人不在意的挥手道:“这事自有问缘阁去操心,你们只管放心跟着就行。” 第714章 番外 手足(二十四) 四人跟着江湖人们杀海寇杀上了瘾儿,多出去了两次就是秦伍也不再阻拦了。 经历过杀戮和鲜血,四人飞速的成长,心更硬,但也更软。四人也更加尊重生命,真确的明白了人一死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而随着他们成长的还有他们声名远播,至少在沿海一带已有了一定的声望。不少江湖人未曾见过他们,却也知道广海卫出了三个少侠,一个侠女,虽年纪小小,一身功夫却已经练得很不错。 而且侠骨丹心,扶贫救难,在抵寇的战斗中很是出了一番力。大部分江湖人都对四人的印象很好。 而一些消息灵通的门派对他们更是友好,毕竟那一身的凌天门轻功他们可是不会认错的。 下一任凌天门掌门或许就从这四人中出,他们很愿意在这时候与他们修好。 四个孩子看不出这些老江湖的心思,只以为是自己魅力无穷,收服了这些江湖前辈,所以在这片地区混得如鱼得水。 在朝廷的军队驻扎进广海卫,而广海卫上的海寇也剿得剿,逃得逃,隐遁的隐遁后四人就开心的收拾了东西跟着一群江湖侠士往东南沿海而去。 据说兵部和户部开了窍,竟然批下大笔银子给各地,允许他们用海寇的人头换钱,而东南沿海富庶,都不用从京城运银子,直接从税银里面扣。 而今因为杀寇,他们不仅有钱寄回家,还能借此在江湖上扬名,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西南沿海的海寇都跑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们决定到东南沿海去看看,那里的海寇可比这边的多多了,也凶猛多了。 白自省四人表示很感兴趣,所以大方的将挣下来的钱散去大半,只拿了一些路费就包袱款款的跟着人往东南而去。 秦伍四人默默地背着自个的包跟上,见育善堂的那些孩子可怜,也留下了一半银钱,反正都是意外之财,将这些杀海寇赚到的钱反馈回去给这些遭海寇破家的孩子倒也应了因果。 江湖人们是纯粹开心,只觉得一向昏聩蠢笨的朝廷总算是作对了一件事。 “杀海寇这样的事明明那么简单,朝廷年年剿却年年败,他们打不赢就该让我们来嘛,偏又禁止我们带刀带剑,又不许我们随意杀人。那些人要是好人我们会杀吗?” “不错,这次那些官儿也不知怎么就想通了,竟然愿意拿出银子来雇我们去杀敌了。” “呸,你们真以为这是朝廷在对我们示好?这是那我们做问路石呢,这一去只怕就回不来了。” “又没人逼着你去,你要是怕死不去就是!” “谁说我是怕死了?我是觉得朝廷做的不地道,都要求着我们杀寇了却还设定了这么多条件,又要核定海寇身份,又要检验耳朵的,还要官府跟随亲自记录杀敌过程,难道我们还能杀良冒功不成?” “你都能想到杀良冒功,可见朝廷的担心不无道理。” “不错,咱武林人士自然是豪爽侠义的,但总也有几颗老鼠屎,我觉得朝廷有所预防也没什么不好。” 人群中瞬时闹哄哄的吵起来,有几个人更是直接抄起武器就打起来,没几下就双双挂彩,旁边的人见他们火气渐大,似乎要拼命的样子,连忙上前拦住,将几人各自分开。这场纷争这才算完。 平平和乐乐默默地转过背去,埋头苦吃不提,白自省和安安相视一眼,也收回视线低下头去。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朝廷定下的这些规矩是他们提议的,不然他们会被打死的吧? 之前朝廷虽鼓励江湖人前去杀寇,为此还拨下银子悬赏,但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也不过是为了转移跑到广海卫的江湖人的视线罢了,谁知道效果出奇的好,竟然有这么多人跑去杀寇。 本来这种事不太上得台面,毕竟偌大的一个国家却要靠无组织无纪律的江湖人来杀寇,这实在是太丢国家和兵部的脸面了。 所以本地官员是不会上报的,但这里有平平和乐乐在啊。 俩人正是调皮爱炫耀的年纪,今年才十一岁,却能杀敌护佑百姓,还能挣这么多钱,他们怎么可能不开心? 母亲从小就教他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个人的开心是一,可要是被开心传染给十个人,那开心的程度也是呈倍数增长的。 所以俩人开心的给父母写信,表示自己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所以我们出来是正确的,你们不用担心了; 又开心的给一众师兄弟写信,炫耀我们比你们可能干了,你们十一岁的时候还是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而我们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保护黎民了。 甚至妞妞小姑刚出生没满周岁的儿子都收到了他们的信,小子,看到表哥们的厉害了吗? 你要快快长大,以后像我们学习,可别总听大人的话呆在京城,那样你是不会成长的。 同样的,身为他们的二师兄,身在皇宫深处的皇帝也不小心收到了他们的信。 除了开头的一段话不同外,信的正文内容都一样。从他们如何千辛万苦的离京出走写到广海卫百姓的凄惨,再到他们奋勇杀敌的经过,描写得非常的详细,就连广海卫中的美食,大海的广阔和景色都写进去了,其详细程度堪比繁琐的日记。 送信的驿站收到了一大垒信,本来是有些不耐烦的,但看到信封那一排排的地址差点没晕过去,尤其是他们还看到一封寄进皇宫给皇帝的信,。 他们觉得来送信的两个少年要疯,但还是快速的把信送到京城,反正能不能送进皇宫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谁知道信不仅进了皇宫,还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皇帝手中。当看到两个师弟和他炫耀他们杀寇挣到的钱时皇帝就沉吟起来。 虽然平平和乐乐没点明,但看字里行间的意思便也知道这些江湖人虽然也有伤亡,却很小。 至少比朝廷派水军剿匪的伤亡要小很多。 皇帝都好面子,李安也不能除外,但除了面子,他更爱治下百姓的性命,也更珍惜士兵。 为什么每年剿寇都没有成效,为什么海寇杀之不尽? 因为大楚水军弱,他们需要两倍,甚至三倍于海寇的兵力才能大胜仗,且伤亡惨重。 所以兵部和户部不愿意派兵剿寇,对兵部来说,剿寇意味着大量减员,那些水兵才刚刚教出个样儿来就要填到战场上,他们自然不愿意。 而对户部来说,一旦出兵就要付出大量的军饷,粮草和武器物资,有时还要加建战船,那可不是几万两银子就能搞定的。 要想大范围的剿匪,没有几百万两根本打不住。 那样一来,成本高于收益,谁都不愿意做。 有那几百万两他可以修多少座水利,可以修缮多少次堤坝,修建多少条官道了? 所以皇帝也不愿意那样大费周章的剿寇,可现在有一个更好的办法等着他。 只需出少量的兵力,十几万两白银就有可能将沿海一带的海寇剿尽,嗯,还能给那些闲得蛋疼,时不时闹出些小风波来的江湖人找一些事情做。 皇帝有了想法便找兵部和户部尚书及阁老们商议,结果六人有三人反对,两人赞成,还有一人不表明态度,沉默不语。 皇帝任由他们讨论,最后只对三个坚持不让步的大臣道:“是朕的脸面重要,还是黎民百姓重要,或是皇室和兵部的脸面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 众臣沉默。 李安叹息道:“朕何曾不知用江湖人去剿寇太过丢人?然而水军久练不见成效,这个脸不是那些江湖人丢的,也不是沿海百姓丢的,而是你们让朕丢的。” 兵部尚书羞愧的低头,跪下道:“陛下,臣有罪,一直未能练成水军……” 李安摇了摇手道:“练兵之事可以再等,然而海寇之事决不能再拖,昨日他们能攻进广海卫屠城,今日他们就能攻打杭州,明日可能就攻天津,继而跑到京城来。” 六位大臣的面色都有些奇怪,就是投赞成票的两位都忍不住一脸懵的看着皇帝。 陛下,您就算想用江湖人剿匪也不必列举这样的例子吧,些许宵小能攻到京城来? 这是把他们大楚的军队当成泥塑的了? 就算他们水军不怎么样,陆军还是没话说的,跟鞑靼打架都没问题,难道还能打不过一群从地痞流氓沦落来的海寇? 不过另外三人还是认真思考了皇帝的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来。 但雇佣江湖人去剿匪实在是太丢脸了,兵部尚书实在是开不了那个口。 广海卫是特殊例子,只在那个地方实施一段时间是情急之策,若是在大楚整条海岸线上都长久的实施这样的政策,让他这个兵部尚书,整个大楚军队的脸往哪儿搁? 最后六人也没达成统一,最后还是拿到朝堂上去讨论,大半表示反对,只有少部分臣子投了赞同票。 因为事情涉及到自家的孩子,所以那几天顾景云破天荒的一大早跑去上朝。 这让一众大臣非常的紧张,不知道一年都难得上两次朝会的顾太傅怎么有时间天天来报道了,难道是清溪书院要关门倒闭,先生都不用去上课了吗? 顾景云不管别人怎么想,总之他就默默地站在众臣前面,在赞同派打嘴仗要输的时候就不动声色的插句嘴,给人提点一两句,于是再度引爆朝堂。 大臣们吵得面红耳赤,差点忍不住撸起袖子来打架。 倒是几位资深阁老很快回过神来,顾景云虽未明说,但他这是站在赞同派那边了。 五位阁老加一位尚书默默地看向上方的皇帝,都觉得顾景云是皇帝特意找来的帮手。 果然,顾景云虽不在朝堂,似乎不管政事,但他就是有本事想插手时就插手,谁让皇帝信任他呢? 几位并不知道,他这次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自家的几个孩子。 李安也知道,但看着几位大臣的脸色,他就是憋着不说破。 第715章 番外 手足(二十五) 最后这个政策是千难万难才定下的,户部直接着令东南沿海各地截留下一定的税收用作悬赏之用。 为了防止那些江湖人弄虚作假和杀良冒功,兵部的堂官们是费尽了脑筋制定了各种条件,为此还派出一部分军队,既是协助他们剿寇也是监督他们。 现在江湖人抱怨的就是这些条条框框,他们觉得跟朝廷打交道就是麻烦,有这么多规矩。 然而他们要想拿人头换钱,他们还真的得遵守这些规矩。 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朝廷和江湖的合作还是全面展开了,借用朝廷的战船,江湖侠士们开始分为几派,在各地开始剿杀海寇。 一开始大楚这边伤亡惨重,这边的海寇战斗力要比广海卫强得多,而且对方武器精良,船都比他们的战船好,每次两船相撞最先沉没的都是他们的船。 这让皇帝恼火不已,着令工部研究更适合海战的战船,同时又加大了悬赏金额,加派了不少将士前往沿海地区,“海寇不除,沿海百姓不安,商贸不平,整个大楚处于危险之中。” 大臣们虽觉得皇帝夸张了,但海寇的猖獗的确让他们很生气,一开始他们是不想用玉石去碰瓦砾,但现在若不打几场胜仗,大楚的脸就要丢光了。 北边还卧着一个虎视眈眈的鞑靼呢,若要让他们知道大楚兵力如此不济,只怕边关又要出变故了。 这样一想,大家就都认同了皇帝的意思,向沿海地区增钱增兵,反正到现在总共的花销也不过三十万两而已,还在预算期内。 朝廷震动,江湖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各地侠士都在往海边赶,这次不会水的也跑去了。 之前聚集过来的多是无名之辈和些江湖小帮派,他们为扬名,为利益跑来,一些大门大派和名声响亮的大侠都没有过来。 一是他们没有插手朝廷剿寇的意思,二来,他们觉得现在过去的江湖人也足够了。 可谁知伤亡会那么重。 这件事挺大,甚至惊动了武林盟主,五门一楼和江湖上的几个武林世家都派了人过来,加上本来就在其中的凌天门弟子,这次剿寇竟是惊动了整个武林。 和凌天门只派来几个年幼的弟子不一样,其他门派和世家都有长辈领队,东南沿海瞬间聚集了大半个江湖的势力。 局势复杂起来,朝廷此时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担忧了。 只能继续加强地方的武装力量,同时与武林盟商议,让他们加强对江湖人的管理,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不能违法乱纪,乱打乱杀,扰乱社会秩序,影响百姓生活。 武林盟爽快的应下了,转身就找来各大门派及世家开研讨会,这么多江湖势力齐聚于此,光凭武林盟带来的人是管不过来的,只能找这些大门派及世家帮忙。 “师叔,我刚才打听到凌天门的后人早就在此了,要不要派人去请他们?” “凌天门?”苏安简停下脚步,蹙眉道:“凌天门现任掌门黎宝璐是顾太傅之妻,她何时收徒了?” “他们共有四人,其中二人姓顾,一人姓秦,还有一人姓白。” 三个姓,不论哪个姓都跟黎宝璐有关,加上他们的确使的是凌天门的武功,所以没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苏安简也一惊,默算了一下黎宝璐三个孩子的年纪,半响才道:“去请他们吧。” 当年他认识黎宝璐时,对方不也才十四岁吗? 所以她姑娘儿子找个年纪出来闯荡江湖似乎也很合乎常理? 合乎个屁,难不成她黎宝璐的孩子都是妖孽不成,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跑出来了? 苏安简看到顾云安三姐弟,瞬间确定了他们的身份,瞧那两兄弟的模样,凡是见过顾景云的,此时再看他们兄弟就知道他们三儿是父子。 苏安简的目光滑过顾云安,定在她身侧的的白自省身上,疑惑的问,“你姓白?那白衣飞侠白一堂是你何人?” 白自省犹豫道:“是我师叔?” 苏安简明白了,“你是马一鸿和苗菁菁的儿子?怎么不跟着你爹姓,跟你师叔姓?” 屋里的其他人瞪大了双眼,目光齐刷刷的扫向白自省,好像他们爹娘跟师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二三事一样。 白自省涨得面色通红,安安三姐弟更是气得跳脚,平平怒道:“白大哥是跟老祖宗姓,你有什么意见?” “就连我祖父都是跟老祖宗姓的,白大哥是老祖宗养大的,跟老祖宗姓有什么不对?” 白自省尴尬的红着脸道:“我爹娘现在都姓白。” 众人:“……” 苏安简尴尬一笑,“……你爹娘又换姓了呀。” 这句话实在不怎么好听,白自省抿着嘴不说话。 平平和乐乐见不得白自省受委屈,齐齐瞪着眼看苏安简,安安更是不客气的上前一步护住他,问道:“刚才有武林盟的同道来找我们,说武林盟的前辈要见我们,想必就是前辈了,不知道前辈找我们有何指教?” 苏安简轻咳一声,将武林盟要开会研究管理武林同道的事说了,道:“你们凌天门也是六大上门之一,而黎掌门不在,所以只能找你们,希望到时候你们也能出场。” 安安和弟弟们对视一眼,齐齐看向白自省。 白自省脸上的红潮慢慢退却,他沉吟片刻道:“凌天门很少管江湖事,而我们也都是晚辈,又初入江湖,不论经验能力都比不上诸位前辈。不过既然武林盟相邀,到那天我们会来的。” 苏安简颔首,让他们离开了,在送他们出去时,他还是忍不住对三个孩子道:“我与你们父母有些交情,在这儿若有难处可来武林盟这里找我。” 姐弟三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敷衍的点了一下头就拉着白自省离开了。 乐乐不太高兴的嘟嘴道:“你们刚才干嘛都拦着我,他说话那么难听,凭什么不让我怼回去?” “有些事越描越黑,而且我看他也没那个意思,”平平皱眉道:“不过这人的确不怎么会说话就是了,爹娘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第716章 番外 手足(二十六) “我们没问过娘的意思,贸然去参加开会好吗?”安安蹙眉道:“我们好似不能代表凌天门。” “可你们是掌门的孩子,在他们眼里你们就能代表凌天门,若是他们邀请而你们不去,那凌天门就被挤出六大门派了。”白自省低声道:“我们可以去了一句话不说,但却不能不去。” 安安也转过弯来,点了点头。 四人年纪还小,还是第一次代表凌天门参加这样高级别的江湖集会,因此很是紧张。 不过白自省从小由白百善带大,虽未经历过这种事,但架子还是拿得起来的。 而安安三姐弟更是在紧张了一会儿后就调节过来,他们好歹也是参加过宫宴,面对皇室和朝中大臣也能进退有礼的人。 所以第二天苏安简等一众大门派的前辈们见到的就是四个一脸淡然,不卑不亢,进退有据的少年少女。 站在苏安简身边的袁善亭忍不住感叹,“不愧是那两位的孩子,这身气度就不知将多少首徒比下去了。” 这一次问缘阁也派出了大量人手,袁善亭便是负责人,而苏安简是武林盟的人,华山派,峨眉派,衡山派,嵩山派,甚至是少林都派了人过来,不巧,几大门派的长辈都见过或听说过黎宝璐。 因此对这四个最年轻的与会者很是友好,尤其是在知道了他们这半年来的作为后,别人且不说,华山,峨眉和少林就对这四人很有好感。 前来杀寇挣钱的江湖人不少,大家换了赏钱以后大多是拿去吃喝玩乐,毕竟是在刀口上舔血,说不定就什么时候命没了。 所以沿海这半年来酒肆饭馆和勾栏院跟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而好一点的是把钱存起来,虽然也吃吃喝喝,但在别的方面会很克制。 更好的则是会把钱寄回家去,这些人都各自占了三成,还有一成人则是毫不在意赚到的钱,既不沉迷于吃喝玩乐,也不死抠着钱,同样没有寄回家去。 而是拿着钱随意花着,和往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这样的侠士大多家境不错,他们来此不是冲着领赏来的。 而这四人,据他们调查的情况来看,他们不属于这四种中的任何一种。照他们的身份来说,他们应该不缺钱,偏偏他们很在乎钱。 杀寇后割耳朵要凭证,他们是一个也不放过,绝对不许别人浑水摸鱼拿走他们的功绩。 但换了钱除了在吃上挑剔些,他们在别的方面并不奢侈,甚至称得上小气。 他们杀寇赚来的钱除了留下少部分,其余的都会送到育善堂或买了食物,药材和农具等送给遭遇海寇而破家的百姓。 如果他们只是做一两次这些大门大派或许不会注意到这点,但据他们调查,四人从广海卫开始便这样做,半年了,从未间断过。 凌天门本就以劫恶济贫为宗旨,这四个孩子显然学到了精髓,加之他们年纪小小便一心行善,华山和少林自然喜欢他们。 而峨眉派的人也那么喜欢他们却是因为他们在帮助人时会优先考虑妇孺。 大家对他们的印象都不错,又有这三大门派和袁善亭苏安简关照,四人只需坐在席上边吃吃喝喝边听他们讨论就行。 等会议结束,他们已经跟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混熟,决定以后一起行动。 四人一下便从江湖的最底跃进最高层,直接与全武林最杰出的青年弟子们相交。 与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来往,偶尔再切磋一下武艺,不说白自省和顾云安,就是平平和乐乐这两个惯会偷懒的人武功都精进了不少。 同时,随着武林盟和各大门派的加入,剿寇工作开始有序的展开,江湖侠士不再一味的吃败仗,而是从有赢有输到后来的逢战必赢。 武林奇人异士不少,精通计谋之人亦不少,有问缘阁的消息,武林盟的统筹,各大门派做领头羊带着全江湖侠士分支出战,一下将海寇打得节节败退。 不到两个月,便剿寇计四千二百六十八人,让东南沿海一带的海寇闻风丧胆,虽不至于离开大楚海域,但也远远的避开,窝在私密的海岛上不敢冒头。 为此,朝廷共支付出去二十八万七千两银,而白自省和安安因为联合杀了好几个寇首,光他们的人头就领到了赏银一万二千两,直把平平和乐乐羡慕得眼睛都直了。 不过他们深知自己年纪小,学艺不精,所以每次打架都只在中后方打转,偶尔捡到几个遗漏的小头目俩人合手还能杀死,真要跑到前面去,就算那些头目的功夫比不上他们二人,仅凭他们身边的喽啰就能轮死他们。 他们又不像白大哥和姐姐轻功了得,那些刀剑根本碰不上他们。 不过貌似姐姐和白大哥越发默契了,以前打架他们还会偶尔受伤,近来已经不会留下伤口了。 因为海寇收敛了不少,侠士们很难再找到他们,所以各大门派打算带人回去了。 不过在回去之前他们协助武林盟给打算留在这里的江湖人士立下了规矩。 朝廷见状松了一口气,积极的和他们联系磋商。 并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会离开,不少人从这次剿寇中看到了商机和机会。 有人决定留在这里开镖局,可以跟随海商出海,做护卫工作;也可以跟船队出海捞鱼,甚至还偶尔杀寇去镖局领赏钱。 反正衙门说了,海寇五十两银一颗人头,在朝廷正式发布禁止令前有效。 还有人决定留下开武馆,收徒传武,让当地百姓多些自保的本事。 还有的更是直接跑到军队里去参军,不当江湖侠士了。 而安安三姐弟也打算换地方了,他们为剿寇已经在这沿海地区呆了七个多月,从秋天到冬天,再到春天,如今都夏末了,距离父母给平平他们的时限还有一年四个月零八天。 他们还有许多的地方未去,若是不去那就太惋惜了。 白自省没特别想去的地方,又与三人交好,在他们询问时就想也不想的决定跟他们一起走。 于是四人便与这几个月新交的朋友们告别,收拾了包袱高高兴兴地启程了。 第717章 番外 手足(二十七) 江湖上有一种说法,天下武功出少林!他们不知道这句话真假,但却知道凌天门跟少林寺的关系不一般。 凌天门武功心法虽是自创,在轻功上更远胜于少林轻功,但本源却出自于少林。 当年凌子墨可是在少林生活了二十来年,算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加上少林乃武林泰斗的身份,四个孩子在离开沿海后便想也不想的决定下一站就是少林寺。 他们没等少林的和尚一起,而是先行上路,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好不乐哉。 要是跟那几个和尚一起,停下吃饭时他们都不好意思吃荤,若是露宿更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杀生野炊。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上路好。 从沿海到少林只需七八天的路程,他们硬是走了十多天后还在半路上。 白自省腆着肚子走出饭馆,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道:“不行,我们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 “为什么,”乐乐看着对面的豆腐脑咽口水,勉强收回目光道:“没钱了?” 白自省严肃的摇头,“钱倒是还有,但我们再这样吃下去,等到少林我们就胖成四头猪了。” 安安悄悄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腰身,赶在平平说话前道:“白大哥说得对,我们别吃了,明天抓紧赶路。” 平平和乐乐嘟嘴,不满道:“这么热的天赶路很辛苦的,我们从小养尊处优,万一晒中暑了怎么办?” 白自省无语的看着他们,过去的七个多月里,他们上山下海的杀寇,别说晒太阳,有时候为了埋伏还得泡在水里,连皮肤都泡坏了都不抱怨一句,现在只是晒太阳就养尊处优了? 安安也白了他们一眼,“说句话时能不能看看你们的脸,黑得都跟昆仑奴一样了,谁信你们养尊处优啊。” 她拍板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启程,过城不停,什么时候到少林什么时候休息。” 平平和乐乐一脸惊悚的看着姐姐,“现在可是七月,我的亲姐啊,中午的太阳真的能烤死人的。” “嗯,所以我们中午睡觉,晚上赶路!” 平平和乐乐转身抱在一起嘤嘤的哭起来,抱怨的看向白自省。 白自省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其实也不必那么紧的。” 安安挥手,一脸严肃的道:“时间就是生命,浪费时间便等同于自杀。之前我们已经把刀子插进身体了,所以现在不能再往下插了,不然真的会死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感觉大了许多。嗯,今年她没有苦夏,一定是因为美食太多,从明天开始减少美食,再多运动一下,应该很快就能瘦下来。 她可是出来找良婿的,要是变成了胖子,真遇上心仪的以后她太丑怎么办? 安安赞赏的看了白自省一眼,果然还是白大哥靠谱些,要不是他提醒,她就要不知不觉间被两个弟弟带得吃遍沿途美食,到时候一定会胖得不要不要的。 因为是盛夏,几人之前都是早早起床,太阳还没出来就开始上路,等到巳正太阳渐辣时几人就停下,若是在城里便休息一天,第二天早上再启程。 若是在野外便找处阴凉的荫处休息,看看山,赏赏花,玩玩水,再躺在草地或是树杈上睡一觉。 待太阳快下山,日照没那么灼人时他们就可以有更多的娱乐活动,互相切磋一下武艺,或是看一下书,练一下字。 安安兴致起来还会弹弹琴,给练剑的三人伴奏。 而现在安安制定的计划是,早上上路的时间不变,依然到巳正时停下,之后休息,酉时他们用过晚饭后就再启程,看天气在戌时或亥时停下。 这样他们每天就多走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相当于比之前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而且都避开了太阳毒辣的那一段时间,白自省看过时间表后表示赞同。 这已经算是很轻松的了,因为中途可是休息了三个半时辰。 秦伍拿到行程表时脸上的表情是没有表情,他无视在一旁哭着嚎着的两位少爷,转身下去准备明天启程需要的东西。 既然要过城不停,那他们需要准备的东西就多了。 秦伍还没出门,钟大郎就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大小姐他们呢?” “在房间里呢,”秦伍脚步微顿,蹙眉问,“怎么了?” “老爷太太有加急的信送来。” 秦伍也不出去了,转身和钟大郎一起回房间。大少爷和二少爷还不死心,正在大小姐面前打滚求去掉傍晚的赶路时间,白公子就站在一旁乐呵呵的旁观。 “大小姐,京城有加急的信。” 平平和乐乐立即停下打闹,蹦起来接过信,“这时候来信,难道是爹娘想我们了?” 平平拆开信,看到信上的内容笑容微顿,扫过后就交给安安。 白自省见他们脸上凝重,也不由收起脸上的笑意,问道:“出什么事了?” 安安将信递给他,低声道:“是老祖宗,祖父让我们去雅州见他最后一面。” 白自省脸色一白,扯过信,他颤着手道:“师祖的身体一向健朗……” 侯二从外面进来,躬身道:“白公子,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指明了是给您的。” 白自省连忙接过,半响他才抿紧了嘴道:“是师祖,他动用了暗部给我送信,看来他……他真是生病了,不然他是不会动用暗部的。” 安安见他眼眶泛红,连忙安慰道:“或许只是小病,老祖宗武功高强,肯定不会有事的。” 内功好的人寿命也长,白自省年纪很大了,却一直很健朗,所有人都想这次只是他的错觉,或许他只是想见一见后辈们,这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但几个孩子都不敢赌,所以立即收拾了东西连夜启程往雅州赶。 夏日赶路太辛苦,且马的速度也受到影响,所以一行人改道去乘船,走水路前往雅州。 三姐弟年纪小,从未来过雅州,父母倒是隔一两年就会来一趟,但因为怕他们年纪小,水土不服,所以从不带上他们。 第718章 番外 手足(二十八) 下船时已是傍晚,一行人不敢耽误,到城里现买了马就赶紧出城往凌天门去。 他们连夜赶路,是半夜到山脚下的。 山脚下只有零星几栋房子,全部都漆黑一片,显然村里的人已经睡熟。 而距离路口最近的两栋房子也是漆黑一片,白自省借着月光飞马跑来,因为速度太快,路又有些不平差点从马上摔下。 他从马上跃下,一步也不停歇的就往飞进院子,站在正房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怕打扰师祖休息,所以犹豫着不敢去敲门,只能竖着耳朵去听里面的动静。 半响他什么也没听到,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 他站在门口竟然没有听到呼吸声! 师祖内力高深他或许察觉不到他的呼吸,但师祖奶奶却是常人。白自省面色一变,想也不想的推门进去,“师祖!” 屋里漆黑一片,一点儿人气也没有,他吓得腿脚发软,跌跌撞撞的跑进内室,见床上空无一人,差点滑倒在地。 安安和两弟弟从外面跑进来,见状忙扶住他道:“你别急,或许是我爹娘把老祖宗接到山上去了,不是说凌天门是在山上的吗?” 白自省精神一振,转身就往山上跑,安安和平平乐乐连忙跟上,他们可是不止一次的听娘说过,凌天门山前的竹林是小迷踪阵,要是无人带,又不懂阵法,那是怎么绕都绕不进去的。 白自省从小就往返于山上山下,对凌天门熟悉不已,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因此速度很快的往山上飞。 安安全力以赴才能不跟丢,平平和乐乐就惨了,跟到一半,眼见着姐姐就在身前,结果一个错眼,她一转身就消失在了眼前。 俩人知道这是迷踪阵的效果,只能停下脚步破阵。 算了,好歹也是学过阵法的,这小迷踪阵应该可以破……吧? 平平和乐乐蹲下计算研究,跟上来的安六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等着。 而已经被甩下的秦伍钟大郎和侯二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后成功的又回到了原点——进林口!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默默地蹲在地上,算了,还是在这里等吧,待少爷他们发现他们没跟上自然会来带他们的。 此时,白自省已经跑出竹林,直接从墙壁上飞过,径直往后院去,安安跟在他身后飞进去。 两道身影在夜色中快速的移动,才到第三进,白自省便看到了一袭白色中衣站在廊下的黎宝璐。 他不由脚步一顿,从墙上跃下站在她面前,犹豫着行礼问,“掌门?” 黎宝璐对他微微点头,抬头看向从后面飞过来的安安。 安安也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俩人,连忙落下。看到母亲,她眼睛不由一亮,“娘!” 黎宝璐颔首,又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见没有两个儿子的身影,这才看向着急无措的白自省,低声道:“师祖没事,他现在睡下了,你们赶路也辛苦了,各个院子都是收拾好的,你们随便选个房间住下吧。” 白自省大松一口气,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问,“掌门,师祖是生病了,还是想我们了?” 黎宝璐沉默了一下,半响才沉着声音道:“师祖是老了……” 白自省一愣,脸上的表情凝滞住,心一阵一阵的发慌,病了意味着可以治,想他们了他们可以留在他身边,可要是老了…… 他好像并不能留住时间。 黎宝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叮嘱道:“师祖他高兴得很,别露出这副模样给他看见,他会担心的。” 白自省努力扯了一个笑容应下,但脸上却比哭还难看。 安安担忧的看着他,黎宝璐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下去休息。 安安见他背影萧瑟,便不由担忧,她匆忙的和母亲行了一礼道:“娘,夜色深了,您快去睡吧,我也去找房间去了。” 说罢追在白自省身后去了。 黎宝璐张开的嘴慢慢的闭上,将手放下,大半年不见女儿了,她还是很想她的,而且她还想问问她两个弟弟哪儿去了。 黎宝璐蹙着眉想了想,又扭头看了一眼竹林,正要举步去看看,屋里就传来顾景云的声音,“快进屋吧,露水重了。” “把你吵醒了?”黎宝璐推门进去。 顾景云靠在迎枕上,打了一个哈欠道:“你起来时便醒了,不过是懒得动弹,既然把他们拦下了那就睡吧。” “可平平和乐乐好似被困在竹林里了。”黎宝璐想去把他们拎出来。 顾景云却不在意的道:“山门前的小迷踪阵并不高深,他们应该能算出来,就当是给他们的一个历练吧。快过来睡觉,你今天可是很晚才睡的。” 黎宝璐还有些犹豫,顾景云就一把将她拉到了床上,半压着她道:“快睡吧,他们出外近一年都没事,回到凌天门就更不会有事了。” 黎宝璐一想也是,在顾景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下。 此时,平平和乐乐正撅着屁股在地上计算,安六在一旁给他们举火把。 平平算出后一抹,将地抹平后蹦起来道:“我的算完了,你的呢?” “差不多了。”乐乐一边分心回答,一边快速的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个数字,记下所有的结果后便也抹除痕迹,起身道:“走吧,先往左走三步。” 安六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一刻钟后左转右转,又是后退前进,这才转出竹林,一拐弯便能看到一扇朱红大门,高墙竖立挡住他们的去路。 平平和乐乐上前就要敲门,手举到一半才想起现在是半夜,想到父亲的起床气,俩人默默地放下手,改而翻墙进去。 这并不难,安六跟在俩人身后进去,见只有第三进的一座偏院里有灯光,三人忍不住跑过去。 去了才发现院子里住的是白自省和他们姐。 安安已经自己摸到厨房拎来热水洗漱好了,白自省给她做了一盆面,看到三人过来,他们才发觉好像不小心把他们给甩下了。 白自省有些心虚的道:“平平,乐乐,我给你们煮了面,快过来吃吧。” 第719章 番外 手足(二十九) 正要开口质问的乐乐闻言立即把前情忘了,跑过去一看,见面里卧了两个鸡蛋,高兴了,立即坐下和哥哥一人一半平分了。 安安沉默的把碗放下,白自省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小声道:“面不够,我再去给你们下一些。” “白大哥,你再多下些,我们晚餐就啃些干粮,早饿了,”乐乐边吃边道:“多打几个鸡蛋。” 平平也很感动,“感觉有三年没吃到热东西了。” 白自省任劳任怨的去厨房煮了一大锅面,所有人都吃饱喝足后天色也渐渐亮了,晨曦透过云层小心的渗出光来。 白自省犹豫着是不是要去看一下师祖,安安姐弟三人却都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他们肯定没有那么早醒,我们先到床上眯一会儿,等太阳彻底出来了再去见老祖宗吧。” 虽然晨光冒出来了,但距离太阳彻底出来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所以世间还早呢。 平平和乐乐见白自省不停的看着正院的位置,不由一人一边将他拉住,拽往客房,“行了,睡一觉再精精神神的去见老祖宗,我娘既然说老祖宗没事,那他就是没事!” 白自省被俩人拽进房里按在床上,他才翻身进里侧,蹙着眉头道:“我总觉得我们忘了什么事……” 话音才落,趴在床上的平平和乐乐已经发出鼾声,他惊诧的抬头看向他们,这是一沾枕头就睡啊。 他羡慕的看了他们一眼,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忘了啥,意识慢慢模糊,头一歪,他也睡着了。 白自省“嚯”的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道:“我想起来我们忘了啥了,秦伍叔他们呢?” 平平和乐乐被吓得从梦中惊醒,蹦起来就撞在了一起,捂着额头倒下,乐乐因为倒的位置不对,“扑腾”一声直接摔下床去。 白自省目瞪口呆的看着,摸了摸头心虚的扭过头去道:“我,我突然记起刚才似乎只有安六叔跟在你们身边,秦伍叔他们呢?” 乐乐从床下爬起来,捂着额头跟哥哥对视一眼,瞪着大眼睛道:“呃,难道他们没跟在我们后面吗?” 三人相视一眼,默然无语的看向外面,这才发现外面已不知何时天色大亮。 白自省面色一变,蹦下床推开窗一看,太阳已经挂在了半空,显然他们不是只睡了半个时辰而已。 他默默地将窗户合上,回头和两兄弟对视,有些委屈的道:“我记得我才把眼睛眯上,怎么外面太阳就这么大了?” 平平和乐乐努力瞪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道:“我们也觉得才刚刚躺到床上,呵呵,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白自省去换衣服,他要去看师祖,“你们去找秦伍叔他们吧,我先去正院看看师祖。” “我们跟你一起去,秦伍伯他们肯定在山下,不会丢的。” 于是又从竹林转出来的秦伍三人崩溃的冲天大吼,“大小姐,大少爷,二少爷,白少侠,我们在这里啊啊啊——” 喊声惊起鸟雀三两只,然后竹林又重归平静,设想中的人没从竹林里出来。 三人站在竹林入口,几乎要以为昨天晚上他们是自己跑到这里来的,什么大小姐,白少侠,大少爷和二少爷全都不存在。 黎宝璐在厨房里熬药,遥遥听到这句喊声眉头都不抖一下,待安安跑来厨房她才挥手道:“你们把秦伍他们落在后面了,去把他们领进来。” 正要扑进母亲怀里撒娇的安安临时刹住脚步,眨了眨眼问,“娘,你不先抱一下我吗?” “经过一晚上的沉淀,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赶紧去把秦伍他们领进来,一会儿我带你们去拜见老祖宗。” 安安挠了挠脑袋,偷偷地瞄了眼坐在一旁包饺子的父亲,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惹父母生气了。 她小心翼翼的退下去接人。 顾景云抬头看了眼女儿的背影,对宝璐道:“安安长高了。” “嗯,看出来了。” 等秦伍他们跪在顾景云黎宝璐面前,他们已经将药熬好,饺子也包好了。 顾景云起身洗手,对跪着的四人道:“厨房里有食材,你们自行取用吧。这些饺子全下了,一会儿送到正院去。” 然后和宝璐一起领着四个孩子去正院。 白百善此时住在正院里,白一堂秦文茵和马一鸿苗菁菁夫妻俩陪在他身边,曹氏也在屋里,正绞了毛巾给他擦手。 白百善努力坐起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哪里就如此了,我自己来。” 曹氏对他一笑,坚持给他擦好手。 白自省进屋看到靠在床上虚弱的师祖,不由眼眶一红,急忙上前跪在床边,“师祖!” 白百善看到他不由眼睛一亮,“大宝,你回来了!” 白自省膝行上前,一把握住师祖的手,眼眶通红道:“师祖,您,您这是什么病,有没有好好吃药?都是我不好,您生病我竟没在跟前尽孝……” 白百善好笑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往自个身上揽?” 黎宝璐摸了一下药碗,上前道,“师祖,喝药吧。” 白百善接过药一饮而尽,将碗递给黎宝璐道:“既然孩子们都回来了,这药就不用熬了。” 黎宝璐想了想道:“我给您换一副药吧,喝了会好受些。” 之前因为担心白百善熬不到孩子们回来,黎宝璐给他开的是吊命的药,吃了并不会太好受。 现在孩子们回来了,却可以改药方让白百善好受一些。 白百善没有拒绝,点头应下了。 黎宝璐将药碗递给顾景云,这才让自家的三个孩子上前给白百善磕头。 白百善还没见过三个孩子,但平常彼此没少来信,每年他们生辰及过年,他和曹氏都会给三个孩子准备礼物寄到京城去。 而三个孩子从五岁时便也养成了给他们写信和寄礼物的习惯,所以他们既陌生却也熟悉。 白百善最喜欢孩子,此时看到三个年纪比白自省还要小的孩子当然欢喜,所以拉着三个孩子有说不完的话。 彼此间的那种陌生感很快消除,六人很快打成一片,倒显得一旁的三对夫妻是外人一般。 白百善和曹氏一人拉着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就要出去逛园子。 黎宝璐就在树下摆了两张躺椅,让两位老人躺在上面,然后让四个孩子陪在他们身边。 一直甚得宠爱的白一堂瞬间失宠,他摸了摸鼻子,转身牵住秦文茵道:“我们去厨房看看,一会儿给师父煮些绵软易消化的食物。” 第720章 番外 手足(三十) 白百善并没有大的病痛,他只是老了。 他的岁数别说在这个年代,就是放在现代都很大了,虽然如此,知道他时日不久,白一堂还是很伤心。 从师父搬回凌天门后,他每隔一年都要回来一次,去年本不是他回来的时间,但在知道白自省出去历练后他便带着文茵回来了。 师父年纪大了,身边总要人照顾。 他师兄师姐因为武功被废,近年来身体也很不好,也幸亏他回来了,才能及时通知到黎宝璐他们。 白百善的身体表现得一直很好,在倒下前还到地里去收割稻谷了呢,但晚上回来觉得困便一躺就起不来了。 曹氏还以为是累到了,但不论是白一堂还是白百善都会些医术,一探脉便知情况。 活到白百善这个年纪,又经历了这么多,生死于他早就看淡了。凌天门和白一堂他都不担心,世间唯一让他放不下心的就是曹氏和白自省。 他和曹氏没有亲生的儿女,这些年白一堂和黎宝璐很孝顺他们,在吃穿上从未短过他们。 他也知道哪怕是他死了他们也不会亏待了曹氏,但不是有吃有穿就可以安怡的。 曹氏年纪大了,他希望能有个人陪着她,不说生病时照顾她,哪怕是平日里听她说说话就行。 但白一堂居无定所,黎宝璐又远住京城,谁能陪她呢? 大徒弟和二徒弟他是不想了,他们在这里住了十六年,从一开始的怨忿到现在关系缓和,但就是最缓和的时候他也能看出他们二人对曹氏的轻视。 他哪里肯让曹氏看他们的脸色? 再就是白自省,这孩子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所用的心比他父母还要多。 但他无门无派,学的虽是凌天门的武功,却有这么一对父母,想要在江湖上立名容易,但想更进一步就难了。 因为他父母,别人肯定会对他有偏见,他才十六岁,人生也才刚刚起步。白百善实在放心不下。 如今最担忧的两个人都在眼前,白百善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忍不住担忧。 但思虑过多身体就越虚弱,越虚弱就越忍不住要想,要担忧,恶性循环下,四个孩子回来的第三天白百善便连床都下不来了。 曹氏强忍着悲痛让黎宝璐准备后事,“在走前给他擦身子换衣服,让他走得体面些。” 黎宝璐眉头紧皱,低声道:“师祖母放心,我已经让景云哥哥去准备了,我再给师祖看看,或许改个方子会有用。” 以白百善前两天的脉象来看还不至于这么快,总不至于是她开药开错了吧? 可她这两天熬的药都是温和的补气益血之药,怎么会错呢? 黎宝璐去给白百善把脉,老半天,她盯着师祖淡然的面色道:“师祖,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您告诉我,我帮您解决?” 白百善笑道:“好吃好喝的,哪里有什么烦心事?你莫要想太多了。” “可您的脉象……” 白百善笑着摇头,“人都要死了,脉象什么的也都快要没了,哪里还做得准。几个孩子我都见过了,也算无憾了。你们准备准备吧。” 黎宝璐看向顾景云,顾景云垂眸想了想,看向曹氏。 黎宝璐反应过来,一把握住白百善的手道:“师祖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师祖母的,若是师祖母愿意跟我们去京城自然好,不愿意,我或者师父会留在这里照顾她的。” 白百善瞳孔紧缩,手不由紧紧握住她,“你,你们家在京城,怎么,怎么好留在这里?” 黎宝璐就笑道:“师祖,这儿也是我们的家呀,而且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白一堂听见,拉着秦文茵进来,跪在白百善床前道:“师父,原来您是担忧这个,徒儿早就应该和您说的,我和文茵之前就商议过了,这几年该走的地方也都走过了,我们打算找个地方静修,将之前的图纸整理出来,地志也要开始写,所以我们会留下。” 秦文茵连连点头。 “有我们留在这里照顾师娘,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白一堂握住他的手,眼眶微红道:“您放心,徒儿会像侍奉师父一样奉养师娘的。” 曹氏捂着嘴唇扭过头,白百善压在胸口的那口气总算是慢慢的吐了出来。 马一鸿和苗菁菁站在一旁,也跪下道:“师父,还有我们呢,我和师妹也会照顾师娘的。” 白百善低头看他们,微微点头道:“你们有这个孝心就很好了。” 马一鸿脸色涨得通红,觉得师父看不起他,凭什么师弟说这话时他一脸的欣慰放心,轮到他却只要孝心就足够了? 难不成他还会虐待曹氏不成? 他不由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师父,我和师妹现在也姓白!” 白百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道:“难道你不姓白就不赡养你师娘了吗?” 他沉着脸道:“我不管你们姓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徒弟,既是我的徒弟就有赡养之责。姓不姓白有什么要紧?” 马一鸿一怔,这才和师妹缓缓低下头去磕了一个头,眼睛通红道:“师父教训的是,是徒儿想差了。” 白百善心内叹息,面上一点异色没露,他看向站在门口的几个孩子,招了招手道:“孩子们过来,我有些东西要分给你们。” 白百善的好东西当年退位时便都留给了凌天门,这些年他能够存下的东西也不过是些银钱罢了。 除此外就是他利用外面的竹子做的一些东西,也就能给几个孩子留个念想罢了。 他倒也不偏心,四个孩子平均分成四份送个他们,只不过因为白自省是他亲自养大的,因此留下的手稿等都给了他。 白自省跪在师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是白百善和曹氏带大的,父母虽住在一墙之隔的隔壁,却很少管他。 他跟两位老人同吃同住,就是晚上都睡在一张床上,曹氏曾不止一次的笑话过他,说他小时候不懂事,还闹着要叫白百善做爹,叫曹氏做娘。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一直阴晴不定,好时对他很好,恨不得把心掏给他,但坏时看着他就像看仇人一样,更多的时候是悄悄的和他抱怨师叔绝情,师祖偏心,师祖母粗鄙…… 第721章 番外 手足(三十一) 孩子的感觉最是灵敏,谁疼他爱他,他心里再有数不过。这世上只怕最爱他的就是师祖和师祖母了,他又怎么会觉得师祖偏心,师祖母粗鄙呢? 所以年纪还小的他忍不住偷偷和师祖告状,说父亲说师祖的坏话,然后他就知道了父母那一辈的故事。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父母竟然是坏人! 白百善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子不言父过,你是他儿子,他做错过的事谁都有资格谴责,唯有你不行。但你要做到心中有数,他做错过的事你不要在做。” “你父亲觉得我偏心,将凌天门高深的武功教给你师叔,而没有教他,但他不知道,我教他们的是同一套内功心法。一层套着一层,只有将前面的练好了才能练后面的,他连底子都打不好,哪里能练好后面的?” “即使是这样我也将全部的心法口诀教他们了,可惜,他们的心思在名利上,不在武艺上,哪里练得出来。反倒是你师叔,流放琼州十多年,倒是静下心来苦练,功夫比历代祖师爷还要好。你不要学你父母,要学你师叔,用心在武艺上,守住本心,莫失莫忘。” 为此,白百善还为五岁的他取名自省,希望他每日三省吾身,不要步他父亲的后尘。 而他父母为了讨好师祖,不仅让他姓白,还把自己的姓改回白姓。 但师祖有些不领情,并没有让人去衙门改动,白一鸿和白菁菁这两个名字不过是他们自己叫着而已。 他穿的衣服,吃的饭是师祖母做的,认字和习武是师祖教的,他的前程也都是师祖和师祖母操心的,如今他最重要的一个人即将离开他,他却一点挽留的办法都想不到。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将他淹没,他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伏在床前哭起来。 白百善伸手抚着他的脑袋,宽容的笑着。 安安和平平乐乐都不由红了眼眶,跟着白自省跪在地上。 白一堂微微偏过头去,没让人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睛,他对黎宝微微颔首示意,转身走出去。 黎宝璐看了顾景云一眼,跟在他后面出去。 白一堂一直走到藏书阁才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宝璐道:“这件事我本不该问,但如今你师祖就要走了,我还是要问一下,还记得六年前你说过想要收大宝为徒的话吗?” 黎宝璐眨眼,“师父您不是不答应吗?” “我当时不答应一是因为你师祖离不开大宝,你收他为徒却不能把他带在身边教养,这与凌天门的授徒规矩不合;二是因为你年纪还小,今后还能遇到许多人,我不想你和你师祖一样,以后要收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徒弟;三是当时安安表现出了极高的武学天赋,远在大宝之上……” 可是他没想到宝璐没有让安安接手凌天门的意思,而安安也没这个愿望,这么多年了,宝璐一个徒弟都没收。 “师父想要我在师祖走前收大宝为徒以安师祖的心?” “如果你还看得上他的话。” 黎宝璐想到这大半年来白自省的表现,颔首道:“我得先试试看他的功夫。” 他们跟三个孩子一直有书信往来,所以知道白自省这大半年来的表现,人品和性格都没问题,现在只看他的功夫是否能当得起她首徒,未来凌天门掌门的责任了。 白一堂自然不会要求徒弟一定要收了白自省,他此时提起这事一是给那孩子一个机会,二也是让他师父走得更安心些。 白自省的武学天赋只不过略比他爹娘高些而已,但这孩子天性纯良,很能静得下心,又能吃苦,所以习武十二年,功夫要比武学天赋极好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安安强多了。 黎宝璐将人拎出来试武,从轻功到拳法再到剑法都试了一遍,将他揍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但白百善和马一鸿苗菁菁却很高兴。 三人都很快明白过来黎宝璐此举的用意,如果白自省能被黎宝璐看上眼,那将来这凌天门还不是他的? 白百善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忧,他一直不想和黎宝璐提这件事就是因为已退位的掌门不能干涉现掌门收徒事宜。 他担心黎宝璐是因他之故才看上大宝,那样岂不是害她错失她命定的徒弟? 凌天门人都信命定一说。 比如他,当年收马一鸿和苗菁菁时只是单纯因为可怜和同情,但到白一堂时他就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是他未来的继承人! 他相信以后黎宝璐也会遇到这样的孩子,如果他现在收了大宝做徒弟,那以后她再遇到那样的人怎么办? 不收就是违背自己的心,收了,以后大宝和同门会不会也像他父辈们一样? 白一堂见师父眼神复杂,不由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师父,宝璐在六年前就动过要收大宝为徒的念头,是我不答应,现在不过是再考察而已。” 白百善惊讶。 “而且您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既如此,他将来的路自然要他自己来走,难道您对他的心性还不自信吗?” 白百善苦笑,“心性是最不能信任的,当年你大师兄和大师姐在我眼里是忠厚老实和善良贤惠,可后来呢?” 一旁的曹氏就暗暗的瞪了他一眼,“你养的孩子你没信心,我养的孩子我却是相信的,我家大宝不会是那样的人的。” 白一堂浅笑道:“师父,我也相信我的眼光,大宝不是师兄师姐那样的人。” 当年他反对宝璐收徒未必没有这方面的考量,但这些年他回来过不少次,每次都住三两个月,对大宝也熟悉不已。 说起来他得感谢师兄师姐对他的恨意和对师父的耿耿于怀,让他们只顾沉浸在怨忿之中,没空搭理孩子,所以大宝被师父和师娘教得很好。 安安和平平乐乐见他们娘终于停下“施暴”,连忙冲上去围住摊在地上的白自省,一脸的同情。 安安犹豫,“白大哥,你还能爬起来吗?” 平平道:“要不我们把他抬回去吧。” 乐乐:“我帮忙,姐,你去准备药酒,刚才我看得真真的,娘好几下都打在了实处,要是不上药,明天白大哥肯定爬不起来了。” 三人看着只喘气说不出话来的白自省叹气,“白大哥,你得好好想想你到底哪儿得罪我娘了,不然明天只怕还得挨揍。” 白自省眼里闪过茫然,又是委屈又是无力的道:“我没得罪过掌门啊,难道是因为我跟你们称兄道弟乱了辈分?” 三人一人给了一掌,正好打在伤处,白自省忍不住哀嚎一声。 安安哼哼道:“什么乱了辈分,可是你说的你不是凌天门的人,所以只照年龄,不照辈分算的。行了,赶紧抬回去治伤吧。” 平平和乐乐撸起袖子就动手,一人抬头,一人抬脚,白自省被拽得直翻白眼,痛得直哼哼,“我自己走,自己走,不要你们抬啊……” 抬比不抬还要疼。 平平乐乐充耳不闻,抬起他就飞奔回房,一下午就尽听他的哀嚎声了。 不过被揍了一顿,出了一身汗,白自省却觉得心里的难受轻了些。 虽然身体很难受。 第二天一早四个孩子就知道昨天黎宝璐为什么揍白自省了。 安安和平平乐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跪在中央的白自省,愣愣的问,“那他要是拜娘做师父,那他是我们的师弟还是师兄?” 白自省捧着茶同样木然的看着黎宝璐。 黎宝璐沉思了一下道:“你们要是愿意就叫他师兄吧,不愿意还照你们之前称呼。” 反正她没收三个孩子做徒儿,不过是教他们功夫而已,又不记入凌天门的门谱,算不得凌天门正式弟子。 白自省终于回神,他抬头认真的看了黎宝璐一眼,然后恭敬的将茶举过头顶奉给黎宝璐。 黎宝璐接过茶抿了一口,道:“按照凌天门的规矩,掌门收徒后须得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你虽已成人,但以前只跟老祖宗学了武艺,想要接手凌天门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所以从今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白自省低头应下,恭恭敬敬的给黎宝璐磕了三个头。 马一鸿和苗菁菁心情激动,拳头紧握着几乎要忍不住高兴的笑出声。 俩人得意的扫了白一堂一眼,几乎要看到他们未来走出雅州,再度闯荡江湖的美好时候了。 “去给老祖宗磕个头吧,感谢他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养。”黎宝璐看向一旁的三个孩子道:“你们也去。” 白百善今天醒得很晚,精神却比昨天要好许多,除了四个孩子,大家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他的时间不多了。 白百善端坐在床边,等四个孩子磕了一个头就连忙伸手要把他们扶起来,笑道:“好了,磕多了我该心疼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多做些好吃的,把埋在桃树下的桃花酒起了,我们好好的庆祝一番。” 白自省见了高兴,还以为是他老人家病情有所好转,拉着平平乐乐高高兴兴地去挖酒。 第722章 番外 手足(三十二) 白百善走得很安详,才入夜,黎宝璐就把四个孩子赶回去睡觉,然后守在床前看着他。 曹氏也隐隐有所感觉,靠在床边怎么也不肯去休息。 前一刻,白百善还在低声叮嘱白一堂,不要总是往外面跑,差不多了就安顿下来,后一刻他的声音就慢慢低了下来,等白一堂发现不对去叫他时,他已经不能回应了。 黎宝璐转身去厨房打了热水来,白一堂和马一鸿替师父擦拭了身体,换上寿衣,将四个孩子重新叫醒来见他最后一面。 入殓到发丧都只有他们自己,一直到过了头七后黎宝璐才以凌天门的名义向各大门派发出函文,正告白百善逝世的事,并将黎宝璐收徒的事一并公告。 各大门派收到函文也只是叹息一声,他们都知道凌天门的规矩,并没有前往吊唁,而是就在门派里遥祭一番。 更让他们在意的是函文里的另一则消息,黎宝璐收徒了,徒弟叫白自省! 各大门派开始招来精英弟子们,将这个名字发布下去,以后遇到这人客气些,凌天门也是大门大派,地位不低。 雅州码头,白自省和安安三姐弟和长辈们磕头告别,曹氏上前将他们拉起来,摸了摸白自省的头发道:“大宝,到了京城要听你师父的话,好好学本事,别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望。” “是!” 马一鸿和苗菁菁也一脸激动的看着他,低声叮嘱道:“学成后就回来,爹娘在家等着你。” 白自省应下,跪下又给父母磕了一个头。 马一鸿眼中精光闪烁,几乎看到了未来光明的前途,然而事情总不能照他设想的那样发展。 白一堂和秦文茵留在雅州,一边画图,校刊文稿,一边照顾曹氏。有他们看着,马一鸿和苗菁菁根本走不出雅州。 而黎宝璐和顾景云和书院请了一年的假期,一边带四个孩子拜访各大门派,正式将白自省介绍给所有门派认识,一边带白自省接触凌天门的暗部,教他凌天门的行事准则。 因为朝廷和武林在东南西南沿海一带的合作,加强了彼此间的联系,朝廷开始派人接洽武林人士,想要更规范武林的规矩。 所以武林在少林寺召开武林大会,重新选择武林盟的人员,再去与朝廷谈判。 黎宝璐就领着四个孩子去了。 因为顾景云和黎宝璐的身份特殊,他们并没有参加,只是让四个孩子自己去玩,他们就看看。 五大门派见凌天门没有插手的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黎宝璐和朝廷牵扯太深,她要是也出手,那武林就被动了。 见黎宝璐旁观,江湖各大门派皆领她的情义,让门下弟子多和白自省来往。 至于他们家的那三个孩子,一看就不是混江湖的架势,所以只要客气些就好。 但平平和乐乐性情豪爽,反倒比腼腆害羞的白自省还更快的融入那个圈子,武林大会还没结束,他们就和五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们称兄道弟起来了。 有些年纪明明比顾景云还大,却能搂着他们的脖子叫“顾兄弟”,待见到顾景云也能面不改色的拱手叫一声“顾师叔”。 顾景云没想到自己在朝中的辈分高,到了江湖上辈分还是这么高。 黎宝璐对两个孩子的变化很满意,“以前他们聪明,却也心思诡诈,现在却开朗了许多。” 顾景云斜睇了她一眼道:“你不如直接说我心思诡诈,他们是近墨者黑。” 黎宝璐哈哈大笑起来,挽着他的手道:“我心胸宽广,那你也亲近亲近我,好近朱者赤。” 顾景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挑,点了一下她的鼻头道:“我知道,你想他们明朗大方,心怀坦荡,他们是我儿子,难道我不希望他们是这样的君子吗?” “师父就曾是这样的人,结果凭白吃了十多年的苦,所以我不反对他们做君子,但小人会有的心思他们要懂,会用的手段他们也能想到才行。”顾景云浅笑道:“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吗?” 他们的孩子面对君子时便是君子,对上小人时却也可以做小人,这样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等此间事了就带他们回去吧,他们出来也快两年了,再不回去读书就真的变成草莽了。” 黎宝璐没有意见,舅舅和舅母早就写信来催他们了。 虽然妞妞嫁在京城,三不五时的可以回去看看他们,但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们二人住也寂寞得很。 “让自省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顾景云颔首。 但白自省却已经口快的应了华山派的弟子跟他们出海,他憋红了脸道:“师父,我去谢罪。” “别去,”安安一把拽住他,回过头来和母亲道:“娘,白大哥他都见过各派的掌门,您该教的也都教了,还让他去京城干什么?” 黎宝璐挑眉,“你想干什么?” 安安就抱住她的胳膊摇晃道:“娘,这次出海五大门派都派了弟子去,我们凌天门总不能无人去吧,不如我和白大哥一起去啊。” 平平和乐乐也意动,目光炯炯的看着母亲。 黎宝璐低头想了想,看向顾景云。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顾景云,顾景云垂着眼眸沉吟半响,最后敲了敲桌子道:“可!” 安安攥着拳头欢呼一声,差点蹦起来。 白自省也高兴得眼睛直发亮,平平和乐乐就齐刷刷站在父亲面前,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一脸“快看我,快看我”。 顾景云也的确抬头看向了他们,不过却很无情,“你们跟我回去读书,在没毕业前谁也不准再往外跑。” 平平和乐乐哀嚎,叫道:“这不公平,凭什么姐姐就可以出海?” “凭她毕业了,而且还是全优毕业,”顾景云冷笑道:“待你们从书院毕业,我和你们母亲也不会再管你们。” 平平和乐乐掰了一下手指头,悲愤道:“我们好像休学了两年?” “能跳级吗?” 顾景云无情的道:“不能!” 第723章 番外 手足(三十三) 顾景云说到做到,只要两个孩子完成学业他就不管他们,既不要求他们出仕,也不要他们进书院教书。 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能养活自己就行。他不觉得孩子们的未来需要他一点一点的去安排妥当。 他只要教会他们应该学到的,余下的他们自然会去考虑,如果不会,那就是他们还没长大,待他们到了一定年纪自然就会去考虑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目光短视的人总会活得比别人艰难些,但谁又能说这样的经历就一定不好呢? 几十年后,这样的弯路说不定会成为他们宝贵的记忆。 但很显然,他家三个孩子都不在目光短视之列,不说一向强势有主见的安安,就是更调皮活泼的平平乐乐在毕业前的两年都计划好了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俩人和家里报备一声便去参加科举,一路从县试考到院试,取得秀才的功名就准备从书院毕业。 他们没有再参加乡试,而是收拾了包袱出去游学,这一次他们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闯荡江湖,而是去拜访各地的名师,甚至还跑到雅州跟他们祖父祖母种了一年地才回京城。 这一次回来他们才参加乡试,俩人成绩都不错,大家还以为他们要继续高歌猛进,也跟他们爹一样来个少年进士,结果他们又不考了,而是又进书院潜心读书。 平平和乐乐对此的解释是,“我们还没做好当官的准备,且我们书读得不是很精,待我们再读三年沉淀沉淀。爹,您与其操心我们,不如操心一下姐姐吧,她在外头都快玩疯了,您看她都多大年纪了,她今年要再不出嫁家里就要交罚款了。” 顾景云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这样关心安安,她知道吗?” 两兄弟立即闭紧嘴巴。 顾景云就冷哼道:“我们家钱虽不多,但罚款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用不着你们担心。” 乐乐就忍不住嘀咕,“知道您看不上求亲的那些人家,可这全天下能被您看在眼里的有几个?老姐总不能真的单身一辈子吧?” 而且他和哥哥看得出来,别看他姐时不时的吼着恨嫁,但其实还没开窍呢,她是不开窍,可她身边的人那窍门早开了,他和哥哥在一旁看得都着急。 偏一向精明的爹就跟失明似的竟然也看不到那一点,给姐姐相看的人都不在点上。 这几年安安和白自省闯荡江湖闯出了很大的兴趣,天南海北的玩得不亦乐乎,中间为了看父母和舅公舅婆回来过不少次,顺道相看。 但相看后不是她看不上人家,就是顾景云黎宝璐看不上人家,再不就是男方家提出的要求他们家接受不了。 平平和乐乐也知道,以姐姐现在的状态想要留在后宅相夫教子太难了,他们也不愿自家姐姐那么受委屈。 倒是有一人可以让姐姐不改变现在的生活状况,然而他们没敢提,一个是他们姐没开窍,他们贸然提了,那俩人必定尴尬。 到时候俩人就不能再这样相处下去,要是他姐有心还罢,要是无心,窗户纸一捅破,他姐必定不能再跟着白大哥出去游历,而白大哥也肯定会伤心离开。 二是,虽然他觉得父母没有门户之见,但他们爹娘真的愿意他姐两只脚都踏入江湖中? 而黎宝璐是家里最不急的人,二十岁而已嘛,还小呢,搁前世都没大学毕业呢,现在大楚二十多岁没结婚的男子比比皆是。婚事是最不能急的,一急就容易出错,她可不愿意她闺女将就。 所以黎宝璐出奇的淡定,因为她的这种淡定,让本来有些着急的安安也安定了下来。 她娘都不急,她急什么? 于是过完年她剑一拿,马一骑又出远门去了。 白自省跟在她身边,偷偷瞄着她的侧脸看。 安安放缓了马速,扭过头去问,“说罢,你有何事?” 白自省心虚的扭过头去,结巴道:“没,没事。” 安安看着脸色薄红的白自省,不由心中一乐,伸手戳了一下他脸上的酒窝道:“要不要我给你一面镜子看看你心虚的模样?” 白自省脸色更红了,他羞臊的一打马鞭率先跑走了。 “喂,别恼羞成怒呀。”安安连忙去追他,直到夕阳即将西下才迫使他停下来。 白自省脸上已经看不出之前的羞恼,只是脸还红着,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羞的。 他将马系在树上,上前解下行李,“我们今晚要露营。” 安安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直把他盯得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才颔首道:“好,我去打水。” 等安安把水打回来,白自省已经捡够木柴生火,她将水囊递给他,他便开始准备晚饭。 安安看着橘红色的火焰闪烁,而四周安静,只有马儿时不时的咀嚼声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声,她忍不住内心放柔,低声问道:“你白天时真的生气了?” 白自省添柴的动作一顿,沉默了半响才问,“乐乐说你年纪到了,最迟也就这两年要出嫁,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安安翻了一个白眼道:“他操心的还真多,他可是肩负秦家传宗接代的重担,舅婆现在已经开始操心他的婚事了,他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白自省垂眸道:“可你是比他们还大三岁呢。” 安安觉得心脏受到一万点伤害,捂着胸口道:“你今日是专门来打击我的?” “不是,不是,”白自省咬着唇解释道:“我就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说不定,说不定我……”能帮你找一找? 白自省有些说不出口。 安安却没在意他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而是撑着下巴认真的思索了一下道:“我喜欢我爹那样的。” 白自省就垮下肩膀,“你父亲才高八斗,放眼整个大楚有几人比得上他?” “我不是说我父亲的才华,”安安眼带希望的道:“我是希望他能像我父亲对我母亲那样。不论我母亲想做什么事,他会站在母亲身前替她扫掉他眼中能看到的所有障碍,也会站在一旁注视着母亲前进,然后默默地走在她身侧陪着她,不干涉她的任何决定。” 安安看向白自省,道:“我父亲对我母亲的疼宠很多人都能做到,但能够像我父亲一样三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且还会无限期的坚持下去的很少很少。” “我知道有很多人喜欢我,不说其他,就说书院里的那些同窗,偷偷给我写情书,请家里来说亲的便不少,但他们的爱能坚持多久?” “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安安声音低落的道:“他们只是面对家里的压力就已承受不起,想要我做出改变迎合他们,迎合他们的环境。但我的父亲从不要求我的母亲改变自己的性格和喜好来迎合别人和外界,而是给我母亲撑起一片天,让环境一点儿一点儿的改变成迎合我母亲。我父亲在那么大的压力面前尚且不低头,他们却……” 安安当然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她自然也想嫁人,特别是看到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时她就特别想要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 所以她也曾和仰慕她的人试着来往过,但她喜欢游历,并不愿意一直呆在京城或某一个地方。 但他们那样的家庭连她去书院教书都要反复争取讨论,更别说出去游历了。 而他们以后都要走仕途,当官就意味着要在某一地停留很久的时间。 到那时她别说游历,只怕连再见父母亲人都难,所以分别才会显得那样难受,相聚才显得那样可贵。 因为一旦嫁出去分居两地,以后再见只怕就是十几年,甚至是生死之后的事了。 她不愿意做那样的人。 而那些仰慕她的世家子弟显然也不可能为了她就放弃仕途,这是她的诸多考量,但听在白自省的耳里这就个要求就是:要对她好,像她父亲对母亲那样好! 白自省坐直了身体,紧张得心脏蹦蹦直跳,他口干舌燥的灌了自己一口水,这才捏着手指紧张的道:“那,那你觉得我如何?” 声音很低,但坐在他身边,内力不弱的安安还是听清楚了,她有些怔然,“什么?” “我,”白自省提着心,却觉得接下来的话并没有那么难出口了,他认真且严肃的注视着她道:“我会对你好的,就像先生对师父那样。” 安安张大了嘴巴。 白自省终于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口,顿觉一阵轻松,看着目瞪口呆的安安,他豁出去一般道:“安安,我心悦你,我愿意对你一直好,一直好,先生对师父做的事,我不一定都能做到,但我会一直努力的去做。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便是不愿意也没什么,我希望我们今后还能如之前一样,只做师兄妹也好。” 安安抿嘴,“何时的事?” “啊?” “我是说,你何时喜欢我的?” 白自省红着脸,吭哧了半天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也有些不确定,但他也在心底问过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是那时候了。 安安没想到那么早,心里鼓鼓胀胀的,看着眼前的火焰不语。 第724章 番外 手足(三十四) 安安没有答应白自省,但也没拒绝,在思索了两天后她发觉自己并不讨厌白自省对她的这份感情,甚至隐隐有些心动。 于是,她遵从自己的感觉道:“我们回京城。” 白自省眼中迸射出亮光,犹如烈焰一般耀眼,让安安都不由会心的笑起来。 再回京城,俩人的心情都不一样了,安安这才发现白自省真的很照顾她,特别是生活上,几乎是无微不至。 不过这好像有点不对。 她摸着下巴道:“我很少见我父亲做这些事,都是我母亲替我父亲做的。” 白自省挠着脑袋傻笑,“那我既做先生做的,也做师父做的。” 安安看着他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笑,心中如同灌了蜜一样,“好啊,我且等着。” 白自省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因为过去的几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以前白自省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时安安没留意,现在表白了,她这才留意到这些。 一般出行行程都是她做,在外她只需打打水,捡捡木柴就行,其他的事都有白自省,以前她觉得他们是在分工协作,现在再看,白自省做的食物,甚至搭的帐篷都是依着她的习惯来。 他们离开京城时走得很慢,回去时却是马不停蹄的加快速度,所以第三天就回到了京城。 黎宝璐听到汇报时还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太阳没下山,那就不是做梦了。这才走了七天,怎么就回来了?” 顾景云蹙眉,“让他们进来。” 一旁的平平乐乐正啃着西瓜,闻言道:“说不定是忘拿什么东西了。” “什么东西用钱不能买,值当走一半又跑回来?”黎宝璐直觉是出了大事。 果然安安就给他们扔了个大炸弹。 黎宝璐和顾景云还在发愣,平平和乐乐却直接欢喜的击掌了,“白大哥,你憋了这么多年总算敢开口了,我还以为你要憋一辈子呢。” 白自省脸色通红的低下头。 安安就瞪了两个弟弟一眼,“原来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人?” 黎宝璐已经慢慢的将嘴巴合上了,嗯,日久生情,师兄师妹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 她揉了揉额头问,“所以你们半路返回来是想把婚事给办了?” 安安忐忑,“娘,您不反对我们?” 黎宝璐茫然,“我为什么要反对你们?” 这和安安白自省设想的有些不一样,“所以您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如果你们想成亲的话。”黎宝璐蹙眉道:“怎么,你们觉得我应该反对你们吗?”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安安纠结道:“可之前您和父亲考察那些跟我相看的人时可是挑了很多刺,怎么这次……” “哦,”黎宝璐明白过来,她看向白自省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我不担心你,我担心大宝。安安,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欺负大宝,要对他好一些知道吗?大宝啊,师父跟你说,安安脾气虽大,但她心地是好的,以后她要是对你发脾气,你就跟她讲道理,她没别的长处,也就还能听进去道理……” 安安拽着白自省扭头就走,这哪里是她娘,分明是白自省的。 当然,两个孩子的婚事当然不可能这么快进行,用安安的说法是,她之前虽想嫁人,却没想过自己真的这么早嫁,这次回来也就是跟父母报备一声。 实际上她还没想那么早出嫁,至少她对白自省的感情还没那么深。 女儿不想嫁,黎宝璐当然不会逼她,见她迷迷茫茫不知该去做什么,她干脆收拾了东西交给他们带去雅州,“拿去给你们祖父祖母,我和你父亲打算教完今年的毕业生就告老,你舅婆他们也想去雅州看看,到时候我们一家回去雅州避暑,你们在那里等我们就好。” 安安咋舌,“娘,您就告老了,让书院里的那些先生心里怎么想?” “可我们的教龄长,如今你们也都长大可以自主,不用我们担心什么了。而我们也有我们想做的事情要做。” 如果安安的婚事能定,那平平和乐乐的婚事就更不用他们操心了,这俩孩子从十四岁开始就桃花不断,虽然没恋爱过,但后头追着的姑娘就没少过。 黎宝璐觉得,以他们从顾景云那里继承来的精明想要找到共伴一生的人应该不难,而三个孩子主意都正得很,她不觉得还能替他们做主。 秦信芳和何子佩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知道安安和白自省的事后他们也只是操心了一下他们的婚礼问题。 原本还担心长辈会反对的平平乐乐彻底放下心来,何子佩看得好笑,点着乐乐的额头道:“难道祖父祖母在你们的眼里就这么的顽固,不近人情?” 乐乐义正言辞,“祖母,这世上最开明的就是您了,谁说您顽固的,看我不打残他。” 何子佩就轻哼一声道:“你们要不这么想,为什么明知自省喜欢安安却不告诉我们?” 乐乐撒娇一般的抱住何子佩的手臂,何子佩就笑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们会看重门当户对嘛。门当户对是很重要,因为教育,生活环境的差异会让他们婚后的生活产生矛盾,而门当户对会减少这种矛盾。但你们姐姐和白大哥显然不存在这种矛盾,或者说,这种矛盾很小。既如此,我们当然愿意祝福他们。” “人生短短几十载,除了要对这世界有所回报外就是过得开心了,只要她开心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就满足了。”何子佩看向乐乐道:“你们也一样,以后你和平平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可不能瞒着,得告诉我们。不然最后吃苦的还是你们自个。” “祖母放心,我一定不瞒着,我一有喜欢的女孩就告诉你们,说不定最后还得靠您帮忙追呢。” “贫嘴贫舌!”何子佩笑着点他的脑袋,被他哄得直乐呵。 平平跟着乐乐走出正院,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斜睇的看向弟弟,赞道:“你现在口舌越来越厉害了,为兄甘拜下风。” 乐乐就翻了一个白眼道:“刚才是谁把祖父哄得呵呵直乐的?” 平平严肃,“舅公和舅婆不一样,我可是以理服人,不撒娇卖痴的。” 乐乐转身就要往回走,“我要把这句话告诉祖母。” 平平一把拽住他,“你敢!” 兄弟俩瞬间战成一团,你追我赶的打闹起来。 第725章 番外 甜死人的日常 黎宝璐伏在案头写她的稿子,一旁的顾景云将一局残棋补充完整,回过头来看她还在埋头苦写,不由丢下棋子上前拿掉她的笔。 “都一个多时辰了,休息一下吧。” 黎宝璐眨了眨酸涩的眼,揉了揉额头道:“就快要写完了,我实在不想拖到明天。” 顾景云直接将毛笔放下,强势的拉起她,“走,随我到园子里坐坐。” 因为秦信芳与何子佩还健在,所以俩人依然住在秦府,此时院中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在院中遮出一大片阴影,树下摆着两张席子,一张矮桌。 红桃见他们出来,立即便叫人捧来瓜果茶水,放在桌子上后躬身退下。 顾景云指了对面爬满墙头的蔷薇道:“就看着那里,眼睛会好受些。” 黎宝璐脑子里还在想着她稿子的事,随意应了一声,顾景云看了她一眼,牵着她在席子上坐下。 矮桌上摆放了切好的西瓜,似乎是在井里冰过,他拿在手上还有些凉丝丝的。 顾景云将西瓜凑到她嘴边,黎宝璐顺势咬了一口,这才慢慢回神,接过西瓜道:“天儿越来越热了,等我写完稿子,我们带上舅舅舅母去西山避暑吧。” “舅舅不愿意动弹。” “总不能一直呆在家里,冰用多了会感冒的。”黎宝璐转了转眼珠子道:“到时把几个孩子都拉去,家里没人,舅舅他们就会去了。” 顾景云低头用手帕细细的擦着手,没有就此发表看法。 黎宝璐就凑到他面前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有些闷闷不乐的?” 顾景云垂眸倒茶,道:“已经是第二十六天了,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 黎宝璐眨眨眼,“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哦,你说的是你伏案,眼里心里只装得下你那些书的时候?”顾景云挑着嘴唇道:“我以为的独处是你我眼里只有彼此的时候。” 黎宝璐羞得扭过头去,顾景云看着她红透的耳尖微微一笑,往她身边坐了些。 他抓住她的手道:“多留些时间给我好吗,书可以延后写,书局是我们家的,他们又不会催你。” 黎宝璐垂眸看着被他当玩具一样捏的手指,想到这段时间她的确有些疏忽他,便点头道:“好!” 顾景云高兴,立即道:“那就把稿子带上,我们去西山写,也不剩多少了,每日写上一两个时辰,不到三日便能写完。西山又凉快,暑气上来我们便去溪里戏水。” “那我去和舅母说,把他们都带上。” 顾景云含笑道:“舅舅不愿意动弹,我们还不是别勉强他们了,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待过几日再把他们接去……” “我们也要去,我们也要去……”三个孩子你追我赶的从院门外飞奔进来,跑在最后的元宝努力的迈着小短腿跟上前面的哥哥,却因为跑得太快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不过他哼都没哼一声,自己爬起来又追,黎宝璐看见起到一半的身体又慢慢坐下。 三个孩子跑过来,都挤到祖母身前,无视祖父的黑脸叽叽喳喳的道:“我们也要去西山,也要玩水!” 黎宝璐就点了一下他们的鼻头道:“你们耳朵可真尖,隔着老远就听见了?” 元宝得意的出卖他爹,“是爹爹听到告诉我们的。” 黎宝璐挑眉,顾景云则暗暗咬了咬牙。 远远的站着,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秦云骥脸都黑了,磨了磨牙道:“这傻小子一定不是我亲生的!” 最后顾景云还是带上了一家子,倒是顾云骐兄弟二人借口还有公务没去,他们的妻子自然要留下照顾他们。 一家人天未亮时就启程,到太阳开始火辣起来时便到了西山。庄子里的管事早准备好,带了人在庄门口迎接,“老爷,太太,消暑的茶水已经备好了。” “端上来给大家喝,”黎宝璐道,“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屋里不能放冰,都换上纱帘,既防蚊虫,也透风。” “是,”管事立即让人去把屋里的冰盆拿出,让人去开库房找纱帘。 秦信芳和何子佩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既不能热也不能冷。山中风大,也凉快,温度比山下,尤其是京城要低得多,晚上和早上更是凉丝丝的,需要盖薄被。 这些东西管事都准备好了的,黎宝璐也只是将纱窗换了而已。 秦信芳不愿意动弹,但真到了山上,因天气凉爽,又有三个孩子闹着,他也跟着逛了不少地方。 三个孩子最大的只有四岁,最小的只有一岁零八个月,迈着小短腿在庄子里跑了半圈就走不动了。 还是他们的乳母把人抱回来的。 顾景云已经坐在敞轩里惬意的喝茶,见他们一脸是汗的回来就让下人去打水来梳洗。 何子佩环视了一圈嗔怪道:“你倒是会享福,也不帮着宝璐一些。” 顾景云淡然道:“舅母饿了吗,厨房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他们上菜?” 何子佩横了他一眼道:“你媳妇还没来呢,急什么?” 顾景云无奈的对秦信芳道:“舅舅,舅母这两年越发看我不顺眼了,您说到底我是亲生的,还是宝璐是亲生的?” 秦信芳笑呵呵的问三个孩子,“你们说你们祖父是亲生的,还是祖母是亲生的?” 三个孩子眼睛都转圈圈了,盯着祖父看了半天才躲到曾祖身后小声的道:“祖母是亲生的,祖父不是亲生的……” 秦信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问道:“为何?” 老大抢答,“因为祖母比祖父好!” 顾景云就伸手敲了一下他脑袋,“要是祖父也和祖母一样,那你们在家里还不翻天?” 秦信芳虎下脸来,拍开他的手道:“你又欺负几个孩子,这是当先生当久了,学了这动不动就训人的坏毛病,难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教你的吗?” 顾景云只能站起来听教训。 黎宝璐过来时他才得以解救,他无奈的看了宝璐一眼,宝璐就笑道:“舅舅,孩子们肚子饿了吧,让厨房把饭菜端到这儿来,敞轩这里风大凉爽。” 秦信芳这才停下,颔首道:“嗯,还是宝璐知道心疼我们两个老人家。” 顾景云:“……”他可能真的不是亲生的,宝璐才是。 等用完午饭,大家便沿着长廊慢慢散步回屋午睡。 三个孩子的午睡时间是一个半时辰,而秦信芳和何子佩中午也要休息一个时辰左右。 黎宝璐和顾景云等他们都休息了才退下。 顾景云牵着宝璐的手慢慢的往回走,笑道:“有他们在,我们接下来别想清静了。” 黎宝璐对他眨眨眼,“现在我们不就清静了吗?” 顾景云脚步一顿,拉着她转身道:“我们去溪边走走。” 西山有一条溪水是从山上一直流到山脚下,最后汇入一河流,那条溪水正好经过他们庄子。 顾景云挥手让后面跟着的下人退下,带着宝璐往溪边去。 溪边种植了不少的桦树,树下绿草成茵,走在树下偶尔能被透射下来的阳光照到,却感觉不到一丝炎热。 黎宝璐的心渐渐静下来,走到溪边看了眼清澈的水,干脆脱了鞋袜把脚泡进去。 这是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沁凉心脾,黎宝璐忍不住用脚拍打起来。 顾景云坐在一旁看她,她就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道:“你也脱掉鞋袜下来试试,很舒服的。” 顾景云拢着眉头看了一下水,虽然溪水清澈,但他还是摇头拒绝。 黎宝璐忍不住恶作剧心起,一把抱住他就滚到溪里,俩人扑腾一声摔进水里。 她哈哈大笑的冒出水来看向他,见他一脸无奈的站起来拧衣服,她就把水往他身上泼,道:“这是山里的水,干净得很,你连海都下得,怎么就不愿意下溪?” “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意下海的。”顾景云看着她道:“当年要不是你一个劲儿的往海里扑腾,我怕你溺水,我才不去海里学泅水呢。” “门前就是大海,你不在海里学,难道还想在家里的澡盆子里学吗?” 顾景云不置可否,他不喜欢脏东西,而海,湖,溪里的水太多,谁知道里面都混进什么东西? 虽然心里抵触,但真的下水后心里倒不多难受。 而且,顾景云看着清澈透净的溪水,感受着丝丝的凉意,也不由愉悦起来。 黎宝璐就知道他闷骚,左右看看见无人,干脆起身将外衣外裙脱了,只穿着一身中衣中裤下水。 顾景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紧张的左右看看,这才游到她身边抱住她低吼道:“这成何体统,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快去穿上。” 黎宝璐推开他,不在意的在水里游起来,笑道:“这段溪水是在庄子里,而我们庄子里的下人有限,这时候有谁会来这儿?” “而且我留意着呢,除非是内功高手,不然他只要一接近我自然会听出来,你也别穿着外衣了,湿了以后很重,多不方便呀。” 顾景云垂眸静了静,转身就上岸,黎宝璐呆住,这是生气了? 顾景云走到岸上,将外衣脱去,和宝璐的衣服一起拧干晾晒在草地上,这才转身回水里去。 黎宝璐见状松了一口气,不生气就好,她转身又在水里游起来。 结果才游出十几米就被人一把拉住小腿,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过来看,顾景云已经抓住她的小腿一把游到她身边,将人抱进怀里恶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既然这么想胡闹,那索性就再荒唐一些。” 黎宝璐瞪大眼睛,伸手就要推开他,顾景云已经先她一步抓住她的手,直接把人往水里带…… 三个孩子醒来不见祖父祖母,闹着就要去找他们玩,何子佩一边哄着他们一边让下人去找,“这个庄子才多大,不在房间里那必定在什么亭子,敞轩里,你们用些心,分成几路去找……” 管事娘子一头是汗的道:“都找过了,奴才是真的没找着。” 何子佩生气,“去问红桃!” “红桃说了老爷太太不让人跟着,所以下人都不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他们让下人退下时说了什么?” 管事娘子泪流满面,“老爷太太不喜欢下人跟得太紧,所以当时下人是远远跟着,谁也没听到老爷太太说了什么。” 何子佩一边哄着哭闹的曾孙子,一边焦急道:“那就再派人去找,人就在庄子里,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一旁若有所思的秦信芳连忙拦住管事娘子道:“行了,不见了就不见了,他们两个大人难道还能丢了不成?随他们去吧。” 他回头哄三个小祖宗道:“曾祖带你们去马棚里看小马驹好不好?你们要是听话,我还叫你们骑马。” 三个孩子眼泪瞬间停下,抽噎着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曾祖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三孩子这才不哭了,张手让秦信芳抱。 秦信芳和何子佩带着三个孩子去马棚里看马,先是欣赏了一下小马驹,然后又给马儿喂了食物,还给他们洗了一下澡,再让护卫带着他们上马溜了一圈,眼见着太阳要下山了才和马儿依依惜别。 何子佩也差点忘了“失踪”的俩人,回到敞轩时才想起来,“老爷和太太还没回来吗?” 红桃低头道:“没有。” 何子佩扶额,她也反应过来了,那两口子必定是嫌他们碍眼,偷偷跑去玩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道:“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跟乐乐他们似的?” 秦信芳道:“多半是清和的主意。” 而此时,夫妻俩正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落日,黎宝璐靠在顾景云的怀里,看着天边火烧云一样的彩霞,低声道:“若能这样靠着一辈子就好了。” 顾景云抱着她,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轻声道:“只要是与你在一起,怎样都好。”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顾景云就微微撑起身子,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轻声笑道:“那我****说给你听?” 黎宝璐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我不要你嘴上说,只要你心里一直这么想就足够了。” 顾景云俯身含住她的嘴唇……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