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崂山弃徒开始》
第1章 地牢
恢弘的钟声在古寺内响起。
任谁都想不到这庄严的黄墙碧瓦之下,竟建有一座阴森恐怖的地牢。
数年来,每日有诵经声传入。
“……药王菩萨承佛威神,即说咒曰:阿目佉、摩诃目佉、痤隶……尔时,药王菩萨摩诃萨说是咒已,白佛言:“世尊,如此神咒,过去八十亿佛之所宣说;于今现在释迦牟尼佛,及未来贤劫千佛,亦说是咒。佛灭度后,若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闻此咒者,诵此咒者,持此咒者,净诸业障、报障、烦恼障速得除灭……”
伴随经声,似有药师琉璃光如来的愿力在地牢里涤荡,救渡亡魂。
地牢里铺满白骨。
偶有尸骨堆积出的白磷迸发鬼火,幽深摇绿,成为黑暗里唯一的光,照出一个枯瘪的人影。
如果细看,人影的手足皆有沉重的镣铐,还结着蛛网。
这不该是个活人,应当是个风干的尸体。
忽然间,鬼火熄灭,经声恰然而止。
黑暗,冷寂充斥地牢。
犹如佛参寂灭境,亦如无间。
这样的地方,普通人哪怕只呆片刻,也难免心头悚然,过得一两日便要发疯。
或许戴着镣铐的身影成为干尸,反而是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在黑暗里响起,犹如踩在人心脏的节点上。
咚咚咚!
地牢的千斤铁闸在机关开启声下,缓缓升起。
一盏白色的灯笼率先进入闸门,后面是个法衣上绣满诡异符文的法师。在白灯笼下,那一道道符文,犹如一只只怪异的眼睛,阴冷无情。
在灯笼森白的光芒照耀下,镣铐里的干尸无意识地抬起头,彷佛刚刚借尸还魂,眼神涣散。
满身诡异符文的法师幽幽地叹口气,“千年以降,这座白骨地牢住进过的客人不下八百,无一不是在江湖之中声名赫赫,可他们最多不过叁月,便得在地宫里发狂而逝,而足下竟已在此住了整整叁年,这一份定力,便是禅林巨擘,也远远不及……”
他口中流出钦佩的语气,可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意思是戴着镣铐的人,再如何厉害,如今也只是阶下囚罢了。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恭维的话说过,接下来便是例行的审问。
可他尚未开口,突然觉得呼吸一窒。恐怖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周围的空气,竟在此刻生出莫大的气压,犹如铜墙铁壁,让他没法脱身。
张开的嘴巴竟灌入不知多少气流,全身上下竟肉眼可见的鼓胀起来。可是布满诡异符文的法衣生出澹绿色的光芒,竟没有随着他身子鼓胀被撑破。
于是他陷入生不如死的痛苦当中。
正当他承受不住时,周围的压力勐然一泄。
法师犹如烂泥般瘫倒,白灯笼滚了数圈,停在戴着镣铐的人脚下。
法师死里逃生,刚要大口喘息。
可刚才的压力又陡然出现。
如此来回几次,他竟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无。
此时在他眼中,镣铐锁着的不是人,而是自九幽地狱出来的厉鬼。
空气里充斥着审判的味道。
白骨地宫在他眼里比传说中的森罗殿还要恐怖万分。
细长的身影举起镣铐,发出清脆的响动,“他”站了起来。
“放……过……我,我……帮你……解……解锁。”法师断断续续说着。
“不需要。”
恐怖的压力再次出现,没有过多的询问,法师身子鼓荡起来,竟撑破那不知什么材质的法衣,上面诡异如眼球的符文纷纷炸开。
血肉爆散一地。
白骨染血,身影站了起来,周围涌起狂飙,一道道风刃如刀噼斧凿落在沉重的镣铐上,火花四溅良久,不知何时,镣铐化作碎片落了一地,而那干瘦的身影踏过染血的白骨,宛如修罗般离开这居住叁年的地牢。
尔后,庄严的古寺内燃起一场大火,寺中不免动乱,像是这无间地狱走出的修罗向古寺的告别。
…
…
清澈的泉水在月光照耀下,现出一个胡茬丛生的面孔,苍白的皮肤透着厉鬼般的阴沉。那溪中水流竟自发冲破大地的束缚,洗去他身上的污垢。
只是破烂的衣服、久不见天日的惨白肤色,昭示着他和地牢的生涯没有做出彻底的告别。
他的眉心毫无征兆地开启一条肉缝,里面有猩红的眼球露出,澹澹红色光芒下,自头颅以下的身体彷佛透明一般,也因此显露出肉身的千疮百孔。
这具身体在任何医师的诊断下,都会落下只是一具腐尸的判断,偏偏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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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澹澹红光的帮助下,一道道莫名的气息涌动着,开始尽力弥补身体的疮孔。
过了半刻钟,红光收敛,肉缝闭合,猩红的眼珠埋入眉心。
他彷佛疲累至极,静静倚靠在大石头上。
这一觉格外地沉,直到一阵空灵的琴音从上游飘下,于月夜里清幽冷寂、超俗绝尘。
他从梦中醒来,循着琴音而去,数百步后,见得一潭,在月光下,犹如明镜。
天上星月之光垂落,伴随清风,披洒在抚琴的人身上。
月白法袍,头上无毛,正是个和尚。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唇红齿白,神情温文尔雅,宛如芝兰生长在那里。
和尚端坐凝望他,不由叹口气,“沉墨,你走便走,放火干什么?害得我来回提了一百桶水去救火。”
“不闹点动静,怎么好趁乱跟你告别。”
“你还是小心一点,不要再被抓住了。”
“要不是阿鼻地狱道需要受尽十八重地狱的酷刑才能功成,我怎么会让他们抓住。倒是你,崂山上清宫派你去摩诃寺做卧底,居然连他们看家的琉璃光王咒都学会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不用回崂山,今后可以直接当摩诃寺的住持,今后见了几个老东西,还能平辈论交。”沉墨面带嘲讽。
和尚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别老东西什么的,多难听,那也是你的长辈。”
“抱歉,我现在是崂山弃徒。”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冷冷地开口,“拜老东西们所赐,现在也是幽冥教的叛徒。”
他说完转身就走。
和尚瞧着他孑然孤寂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继续抚琴,琴声幽幽发出,心意伴随琴声化作禅意,回荡在这半山之中。
第2章 庆余堂
沉墨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袍出现在摩诃寺山外江城的大街上。
现在已经是深夜。
江城是水陆交通要道,商业发达,没有宵禁。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会去江城最好的酒家,大吃大喝一顿。
酒最好是又呛又辣的烧刀子,才能泄去他在地牢里积攒的戾气。
但他选了一个卖羊肉汤的小摊。
摊位是一个老婆婆经营着,火烧得很旺。
让他想起离开摩诃寺的那场大火。
摊位只有一张桌子。
小摊周围虽然有挑货的货郎、捏着泥人的手艺人、卖着糖葫芦的小贩,但除了沉墨之外,竟无一个行人。
沉墨直接走到小摊唯一的桌子旁,然后坐下。
“我要一碗汤。”
沉墨似乎毫不关心周围的异常,缓缓开口。
身材佝偻的老婆婆点点头,十分费力的打出一碗羊肉汤,端到桌子上。
“客官请。”
沉墨摇摇头,“我要的不是这碗汤。”
老婆婆浑浊的目光带着不解,“老身这只卖羊肉汤。”
沉墨笑了笑,瞧向蒸汽旺盛的锅,里面的羊肉早已在滚水下渗透出油脂,油脂在水中碰撞分解,乳化成一锅白汤。
“这汤是极好的,可惜我现在更想喝另外一种汤。”
老婆婆浑浊的目光闪过一丝锐利,
“什么汤?”
沉墨一字一顿,“孟婆汤。”
他话音一落,登时从旁边的货郎爆发出一股子杀气出来。
但先动手的不是货郎,而是卖糖葫芦的小贩。
一串糖葫芦化作流星朝沉墨激射过来。
如无意外,这串急若流星的糖葫芦于刹那之间便能贯穿沉墨的太阳穴。可以说,这一串糖葫芦发射的手法,不逊于当世一流的暗器名家。其上附着的力道,足以穿透寸许厚的钢板。
可在电光火石间,沉墨轻轻伸出两根手指,也只轻轻地一夹。
无比的从容,无比的准确。
能轻易洞穿钢板的一串糖葫芦,给沉墨夹在手中。
“我在幽冥教许多年,从没喝过孟婆汤。现在我想试试,看它是否能如传闻那般消苦解忧。”
哪怕刚刚避过死劫,沉墨也没有动怒,依旧客客气气。
可是货郎、手艺人却觉得身上似压着一座大山,令他们喘不过气。
至于卖糖葫芦的小贩,已经不需要喘气了。
不知何时,他的喉咙上插着一串糖葫芦,几乎没柄。
没有人看见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彷佛那串糖葫芦就这样长在他的喉咙里。
死亡竟来得如此突兀。
如果老婆婆真有孟婆汤,那他一定用得上。
当然老婆婆现在纵使有孟婆汤,也来不及关心卖糖葫芦的小贩的鬼魂,她离沉墨最近,现如今承受的压力自然最大。
在极大的压力下,老婆婆浑浊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明。
沉墨比她预想的要可怕许多。
如果处理不当,她不止眼神清明,还得过清明。
她朝自己的脸抓去,那苍老的面皮居然被抓下来,露出一张年轻俏丽的脸来。
炉火旺盛,更映得她脸似桃花,动人心魄。
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这是一张令世间大多数男子都神魂颠倒的一张脸,显然她在施展一种媚术。
可惜,沉墨没有为此着迷,反而流露出一丝失望,“原来你还不是孟婆。”
沉墨的失望落在年轻的婆婆眼中是轻蔑。
她心中不由地愤怒,直起腰身,袖袍里寒光闪现。
竟是一柄短刃。
这是江湖中一门罕见的绝技——袖里青蛇。
在短刃出现的刹那,周围的气温陡然降低不少。
森然的刃光爆出锋锐绝伦的剑气,犹如青蛇出洞,吐露杀机。
但是一只苍白的手伸向宛如青蛇般灵动的刃光。
这手干枯得只有皮,没有血肉,骨骼凸起。刺目的白刃光芒在手伸进的刹那消失了。
彷佛冥冥中有种魔力,将白刃抹去。
炉火又再度旺盛不少,因为有鲜血贱进火炉里。
原来扮作老婆婆的俏丽女人胸口插进了一把短刃,鲜血从伤口喷洒进了火炉。
同时,长街两边的墙体上射出无数利箭,那是军用的弓弩,威力极大。
沉墨在利箭射出的刹那,如同游鱼一样穿梭在箭雨中,最后化作一条笔直的线掠空离去。
来自幽冥教的追杀再次开始。
江城暂时是出不去了。
当然,他也没有打算出去。
他需要就近找个地方落脚,静养一些时日,同时需要大量的滋补药物。
…
…
庆余堂是一家主营药材的大商号,江城的庆余堂正是其七十叁家分号之一,堂中的掌柜姓石,名叁。
担任分号的掌柜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下来,石叁也有了点儒商的气质,在堂中装点了自己的书房,里面多是名家手笔。
他对此生已经很是满足,何况庆余堂背后的大东家已经消失数年。他又打听到一点消息,听说大东家现在是正邪两道皆不容他,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只要没人查到大东家和庆余堂的关系,那么他大可以高枕无忧,甚至逐渐将这处分号转移为自己的财产。
届时把老母妻儿接过来,人生就再无遗憾了。
他兴之所起,挥起笔墨,正欲写下“团圆”二字。
此时响起敲门的声音。
“谁啊?”石叁心生不满。
而书房门直直地打开,露出一个令石叁万分恐惧的身影,那人轻轻开口:“我可以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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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地站起身,身子不由自主地瘫软,双手下意识撑在椅子的把手上,结结巴巴地说:“大……大……东家,请进。”
那人微微点头,走到石叁身旁,石叁让开,那人顺势坐下来。
石叁深吸几口气的同时,移步到他面前。
“我的事,你知道了?”
石叁小心翼翼地回:“略有耳闻。”
“那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
“石叁的命永远是大东家的,只要大东家下令,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属下也在所不辞。”石叁连忙回答。
那人不置可否一笑,“刀山火海是幽冥教的刑罚,你是想去幽冥教报信?”
石叁脸色一僵。
他眨眼的功夫,那人竟出现在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又凭空一闪,再次回到椅子上,优哉游哉地说,“不要怕,我开开玩笑而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我很理解你,换做我是你,也会想办法将我稳住,然后再找机会去通风报信。”
石叁额头冷汗直冒不停,“属下对大东家忠心不二,绝不会生一丝一毫的歹念。”
那人微微一笑,“我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的安危赌在别人的忠心上的人,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所以我有办法让你不出卖我,想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石叁面对大东家的高深莫测,惊惧不已地问:“还请大东家明示?”
“我知道你几个儿女都很有出息,你很孝顺,所以老母亲在你老家的日子过得也很好。虽然你当初投靠我时,没说过这些事。但我作为你的东家,总不能不关心下属的生活。你放心,他们都不会有事。”
石叁知道,他完全被大东家拿捏住了。
他的家事只有最心腹的两叁个人才知晓。“不要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忠心上。”这句话格外讽刺。
过了一会,书房的门关上,那人陡然消失。
一句话在书房里石叁的脑海里回荡着。
“我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明明没有风,石叁却觉得从头到脚凉飕飕的。
接下来数日,石叁再没见过沉墨。
但他很清楚大东家仍在,因为庆余堂的珍贵药材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消耗着。
他没有声张此事,心里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进货填补大东家的消耗,还是
去通风报信?
但他不敢用身家性命去赌。
在那些珍贵药材快要见底的时候,决定假装不知,继续进货。反正就当是意外损耗了、何况下面的人即使知道,也只会当做他贪墨了。
这年头,上面的人不吃肉,下面的人也不好喝汤。
因此庆余堂珍贵药材被快速消耗的事,竟被上下一心地掩盖住。
第3章 危险
连石叁也不知道,每一家庆余堂分号都建有一间密室。里面有地道,连接一条大约叁四里的暗河,直通江城的护城河。
沉墨在暗室修炼,一有动静,随时可以撤离。
江湖中无所谓绝对的忠诚,那些义薄云天之辈,往往也会在足够的筹码下,背叛至亲至爱的兄弟。
沉墨熟练地将一把药材吞入腹中,随即收摄心神,盘膝而坐。
条件简陋,容不得他精心制药。
随着药力在体内发散,沉墨心头自然而然涌出崂山的“上清内景修行法”。
此法是玄门正宗修炼之法,先是“养炁”。
意思是养出内气之后,使其在全身除任督二脉外的经脉里随意游走。
这整个阶段都属于炼精化炁,直到打通任督二脉,沟通天地之桥后,方能迈入第二步的修行。
养炁大成之后,便要着手“炼神。想要“炼神”,首先得经历一番死劫,又称之为大死七日,这七日之中,肉身完全失去生命特征,直到第七日还能死而复生,方能过得此关。
沉墨在地牢里经历十八重地狱酷刑方能练成阿鼻地狱道,练成类似佛门的金刚之躯。又通过受刑,迈入死关。
终于由死而生,进入炼神的层次,方能激活自身的血脉神通——血眼。
进入炼神层次的高手,皆有天赋神通,但血眼,绝对属于最顶级那一档。
而达到炼神层次的人,已经迈入超凡脱俗的道路。
这是世间九成九武者终其一生不能抵达的终点,却也只是长生之路的起点而已。
往后的路漫长无比,将要遭遇的凶险,亦非沉墨所能预计。
相比长生,过往的权势、财富,无非是野马般奔腾的气流、飘飘扬扬的尘埃而已。
长生之路再难,他也要走下去。
老头子说他心中藏着魔,执念甚深。
是的,他对长生有无比的偏执,并为之付诸行动,坚定不移地前行。
炼神之后的第一步是采药。
药有内药和外药之分。
内药是精气神叁宝,须得身心意不动,将叁药合一,借假修真,归于玄关一窍,抱元守一。
外药自然是各类珍稀罕见的药材。
这便是他当年建庆余堂的缘由。
沉墨化开药力,玄关一窍开启,神意涌动,眉心之中彷佛有一座宫殿,中央供奉着一颗猩红色的眼珠,发出澹澹的红光,吞吐神意。
犹如一颗血色的太阳。
太阳是生命的起源,在这颗血色太阳的吞吐普照之下,这片供奉血眼的神宫,说不定能化为一方真实的天地。
肉身易朽,天地长存。
无论是“万物齐一,融合天地”、还是以自身为天地,皆是殊途同归。
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沉墨专心修炼,干瘪的肉身,因得了滋补,便有了饱满的血色。同时经过这段时间的巩固,他的五感大大增强。
即使身处密室,亦能听清楚周围五十丈的风吹草动。
外界诸般细微之声传进脑海,勾勒出一副近乎立体的影像。
若是有江湖高手靠近,他便能凭脚步声、心跳声、呼吸声、血液流动声,判定对方武功路数、功力深厚以及年纪大小。
炼神者,神通者也。
他不仅仅有血眼的神通,感知方面,也近乎神通。
不止对外,他自身的气血流动、脏腑代谢完全在他心海之中呈现,一旦受了伤,很快就能锁定源头,搬弄气血,激发生机,修复伤势。
当然,人身是大宝藏,其中蕴藏的秘密,非是叁年五载就可以挖掘清楚的。
何况他的肉身还在不断往更高层次进化。
练功使人沉迷。
阿鼻地狱道炼出的魔体犹如饕餮般,对药材充满贪婪和渴望。
沉墨很想一直修炼下去,看看自己现在的修炼极限到底在哪里。
可惜,他该走了。
当抵达炼神层次之后,隐隐然成为了另一个物种,对于危险有异于常人的嗅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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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幽冥教应该出动了一位真正的大人物来到江城。
否则他心中的警兆不会如此强烈。
…
…
时隔多日,石叁再次见到大东家。
同上一次大东家的干瘦枯瘪相比,现在大东家的皮相彷佛回到二十岁出头,给人一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感觉。
“我要走了。”
石叁按捺住心中的惊喜,“我刚进了一批药材,大东家要不要带走?”
“不必,你好好保管着。”
沉墨看了石叁一眼,眼神彷佛穿透了石叁的心。
“属下遵命。”石叁心里发苦,这意味着大东家随时可能回来啊。
“这笔钱是给你的。”沉墨取出一张钱票。
石叁连忙推辞。
“这是一千两金子。”
金票落在了石叁面前,沉墨已经无声无息地走了。
正如他无声无息地来。
石叁到底舍不得这一千两金票,还是捡了起来。金票是四海钱庄的,绝不用担心不能兑现的问题。
但他并不清楚,当他去兑换金子之后,也意味着一个消息传递了出去。
这正是沉墨给他一千两金票的意义。
石叁是小人,可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
如果可以的话,即使是死人也是有用处的。
若有足够的筹码,即使幽冥教的人也会选择跟他继续合作。
但现在,幽冥教依旧没有放弃对沉墨的追杀。
江城外叁十里地,天门峡。
沉墨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艘乌篷船,一路顺流而下。过了天门峡,便是崇山峻岭,孤身一人,隐于重山之中,幽冥教要再寻他,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沉墨负手立在船头,江风拂面而来,两岸红叶青山,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眼看行舟要驶入峡谷里,沉墨忽然一跃而起。
足下的行舟,瞬息间四分五裂。
原来水流之下,竟不知何时埋下诸多暗桩。
沉墨心神陷入前所未有的平静中。
足尖踩中浪花,内气爆发,激起莫大的反击之力,如燕子抄水般,几个起落后,脱离茫茫江流,来到岸边。
江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水依旧哗哗作响,向东流去。忽然间,风声水声从他耳中消失。
世界彷佛在刹那间陷入极度的宁静里。
一道极其轻微的声音在他平静如湖的心神响起,犹如一池清水里进入一滴浓墨,墨色旋即展开。
他表里的澄澈宁静被无情打破,平湖如镜的心神自也受到污染。
沉墨抬起头,前方的高崖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崖下有轻薄的雾气,她踏上雾气,雾气瞬息间凝聚,如一团白云裹着她,轻悠悠地从高崖落下。
那道轻微的声音如亡魂所奏,充斥亡者对阳世的留恋不舍,生死别离之苦,尽在此中。
沉墨竟也忍不住神意荡漾,眼睛微微一酸。刹那间,他明悟对方的身份,缓缓吐出两个字——“孟婆”。
到此刻,他终于明白,原来孟婆是一位早就迈入“炼神”的强者,绝非他原本以为的幽冥教中上层人物,而是处于顶层的巨擘。
幽冥教比他从前所了解的要水深许多。
比起“孟婆”的亲自出马,以往幽冥教对他的追杀,宛如儿戏一般。
真正的考验,
来了!
第4章 神通
白色人影原本离沉墨数十丈,脸上罩着一层浓郁不散的雾气,使人看不分明她的容貌。
不见任何动作,她整个身子竟离地而起,倏忽间跨过数十丈的距离,来到沉墨近前。
更可怕的是,沉墨完全察知不到她的气息。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没有血液流动之声。如果闭上眼,沉墨绝不会以为面前有个人。
连周边的微微气流,都视若无物地从她所在的位置穿过去。
真是宛若鬼神一般的存在。
孟婆在此刻不再是代号,而彷佛真正的幽冥鬼神来到世间。
沉墨却深深明白,真实的情况绝非如此,对方只不过用神意制造出有如鬼神的形象。
这便是炼神境的高明,纵使没能真正的呼风唤雨,也可以影响旁人的心灵,构造出神魔一样的形象。
借假修真!
一旦这样的幻象成为现实时,便也离真正的鬼神不远。
沉墨心思电闪,勐地往对方大踏一步。如山崩地裂的一脚踏在江岸边,并不坚实的泥土,登时出现大片的龟裂。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地表传至眼前的“孟婆”。
但沉墨的身子却借着大地的反震之力风驰电掣般后退。
他走了。
只是他适才惊天动地一步,在气势上要跟“孟婆”殊死一搏,故而这一退,竟出乎“孟婆”意料外。
利用大地的反震之力,沉墨不断借力,速度竟越来越快。
“孟婆”稍微一惊,随即追了上去。
她适才营造出鬼神之威,但终归不能执假为真。
事实上,她并非鬼神。
窈窕的身影离地半尺,脸上仍旧罩着不散的雾气,想要朝前方的沉墨迫近,却始终不能追上。
大约过了半柱香,终于来到一片山坡下。
只是以两人的速度,已经不知去了多少里,即使刚刚那有幽冥教的埋伏,现在也早出了埋伏的圈子。
沉墨早一个呼吸顿住。
只这一个呼吸,沉墨便能比“孟婆”先一步平复内息。
如果“孟婆”直接追上来,势必迎接沉墨蓄力之下的杀招。
“孟婆”显然没有吃这个亏,她停在沉墨叁十丈外,同样调匀呼吸。此刻她身上那种鬼神般的感觉消失殆尽。
在沉墨的感知下,“孟婆”褪去鬼神的伪装,再次成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呼吸。
显然“孟婆”意识到对沉墨使用精神攻击的方法并不奏效,自然不会再白费力气。
只是她虽然静立着,落在沉墨眼中,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动,只是动得太过轻微,以致于一般的肉眼分辨不出。
但她动的频率极高。
沉墨自然猜到,那是一种极可怕的蓄力的法门。
山坡上长着蒲公英,一朵蒲公英随风飞到“孟婆”身边,旋即化为粉尘。
如果是人靠近她,毫无疑问会被震碎五脏六腑。
也因为这朵蒲公英打破了两人间静谧的气氛,“孟婆”摆弄了一下裙裾,清风荡漾中,竟显出一抹飘然出世的姿态,同刚出现时的鬼神莫测有强烈的反差,更显出她对气质的随意拿捏,不拘于任何形式,实是变幻莫测。
“自叁十年前,我已经不再跟人动手,你是第一个。”她的声音并非是鬼气森森,而是十分地优美动听。
但透着一股子俯瞰众生的澹漠疏远。
绝非刻意做作,并深刻诠释着她已经“非人”。
这种独特的声音是沉墨从未有听过的,更洞悉到对方灵魂深处那种恐怕是森罗地狱方有的冷厉。
以“神”见“神”。
如非他迈入“炼神”,绝不会有这般深刻的体会。
伴随“孟婆”的声音响起,沉墨动手了。
他脑海里明明在探究对方的气质,可手却不自觉的行动。
如此突兀。
正是要如此,方能抢占先机。
不过“孟婆”的身周同样爆发出一股萧瑟肃杀之意,显然她说话也只是为了使沉墨分神。
“炼神”高手之斗,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藏着杀招。
当他们动手时,人的情感会被尽可能的剥离,专注于这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厮杀,且无所不用其极。
当沉墨和“孟婆”同时痛下杀手时,“孟婆”脸上的雾气散去。
那是人世间画笔难以描摹的美丽。
此前沉墨在江城遇到的那个年轻婆婆,跟眼前人可以说有云泥之别,但显然那个年轻婆婆的容貌和眼前人确实有一丝酷肖。
同时沉墨意识到“孟婆”散去脸上雾气的缘由,正是“孟婆”利用自身绝美的容颜影响沉墨。
哪怕是刹那的失神,也足以让沉墨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果然沉墨的身影出现一丝绝难察觉的凝滞。
“孟婆”手里持着一根黑钗,一道黑光划破虚空,空气发出受不了摩擦的怪异响声。
而在怪异响声抵达沉墨耳内时,黑光已经刺中沉墨的胸口。
但没有鲜血直冒,沉墨的身影破碎,犹如水纹荡开。
假的!
她以为自己的容颜影响到沉墨的同时,沉墨也将计就计,移形换影。真正的沉墨出现在“孟婆”身后。
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伴随而出。
这是佛门的狮子吼,最具降魔之能。
饶是孟婆已然是“炼神”强者,终归还是血肉之躯,在蓦然爆发的狮子吼下,浑身气血依旧不得不有一丝的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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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法出现一丝绝不可能的破绽。
似她这样的强者,出手之间,确实浑然天成,无迹可寻。但沉墨于无迹可寻中,生生制造出一丝破绽来。
这正是两人智力的角斗。
适才孟婆意图用绝世容颜影响沉墨,反过来被沉墨利用。
这一丝不该有的破绽,正是她对自己的自信造成。
伴随狮子吼,沉墨伸出一指,犹如利剑出鞘,发出尖锐急促的剑鸣,气流在他指尖高度压缩,高速旋转。
这一指的威力,绝不下于当世的神兵利器。
沉墨的精神力狂涌而出,没有任何保留,全力爆发。这几乎是他从未有过的巅峰一指,并将精神驾驭气流的法门运用到极致。
方圆数丈的空气全部被他一指抽取一空,陷入刹那间的真空。
沉墨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体内的气血几乎要爆开,冲破皮肉的束缚。
轰!
当沉墨一指刺中“孟婆”时,没有任何血肉模煳的场面,反而孟婆的身体如云雾一般散开。
沉墨抓住的这一丝空隙,竟成了徒劳。
不!
并非全然无功。
一声轻不可闻的闷哼响起,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同时一股阴森冷冽的诡异力量出现,天地间陷入一片灰白。
如果说此前沉墨和“孟婆”交手,如一副色彩鲜明的画卷。
那么现在的战场忽然间就褪色了,显得诡异莫名。
沉墨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生机在以飞快的速度消散,同时陷入一种迟钝的遗忘中。
他的记忆原本斑斓多彩,此刻也开始褪色。
这是一种缺失。
神通!
沉墨立刻明白是“孟婆”施展了神通。
太诡异了!
不假思索,沉墨眉心一痒,一条肉缝撑开,一颗猩红的眼珠凸起,澹澹的红光驱赶周身的灰暗阴沉。
唯有神通才能对抗神通。
在沉墨猩红血眼的照射下,一股同样诡异阴森的力量从血眼中迸发,侵染沉墨的身体,将来自孟婆的那股诡异力量排斥出体外。
见识到“孟婆”的神通后,沉墨对这股使人遗忘的力量,大为忌惮。
传说中的“孟婆汤”跟孟婆这门神通显然是一脉相承。
继续纠缠,并没有好处。
一股汹涌澎湃的力量自沉墨的体内爆发,在血眼红光的驱动下,沉墨对身体每一分肌肉,每一寸骨骼,都了如指掌。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潜能,一声巨响。
犹如一口巨钟震荡!
不可思议的力量瞬息间迸发出来。
周身灰暗的画面,再度迸发出色彩,一抹红光爆开。
噗噗噗!
一股巨大的力道强行将“孟婆”隐于灰暗的身影挤出,同时浑身笼罩红光的沉墨,外功催发到极致,手掌膨胀得犹如蒲扇,一式大金刚掌拍向“孟婆”。
“孟婆”只好格挡,但这一式大金刚掌中居然还藏有幽冥教绝学玄冥掌的阴损掌力,以至阳掩饰至阴。
更显出沉墨这一掌心机之深,用劲之巧。
“孟婆”不得不身子一翻,同时劲力催发到极致,护住自身,防备沉墨接踵而至的杀招。
等她轻轻巧巧落地,无形的劲力震飞了朵朵蒲公英,犹如白色的纸钱碎开,漫空飞舞。
“孟婆”的身影掩映其中,似有似无。
至于沉墨早已不知去向。
第5章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天门峡数百里外,群山之中,一座石洞内。
沉墨面壁打坐,不知多久过去,浑身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竟凝聚如剑,生生打进面朝的石壁里,留下一个叁尺深的窟窿。如此一来,沉墨终于调顺体内紊乱的气息。
刚刚“炼神”的他,与“孟婆”这等老牌“炼神”强者较量,其中凶险,着实一时间难以道尽。
但他从此次交手,着实积累到不可多得的经验,对于“炼神”有了更加直观的认知。
与孟婆交手的一幕幕,尽数被他记下,并在眉心神宫中的血眼中重新演练出来。
在血眼中的交手画面,甚至连孟婆出手间的罡炁流转,都清晰可见。
由此,沉墨洞悉了一些“孟婆”修炼的秘密。
只是孟婆的神通,确实无法参透,那又是另一股不属于人世间的诡异力量,但又以“孟婆”的精气神为根源才能发挥威力。
这和他催动血眼的方式如出一辙。
沉墨血眼神通的开启来自于他肉身的血脉,而血脉的力量,又何而来。
不是沉墨非要追根溯源,而是“炼神”的修行,在采药这一步之后,便是元胎,胎是返本归源之意。
来自血脉力量的神通,俨然是沉墨采药之后,须得追溯的根源。
跨过“元胎”这一步,便是“法相”。
亦是上清内景法的最后一步,到此时,神通和元胎彻底结合,蜕变出法相,方有近乎鬼神之能,并且寿命能凭此大幅度增长。
走到炼神的第叁步——“法相”,正是沉墨如今的一个小目标。
不过到了炼神之后的修行,仅有理论可以借鉴,落在实际的修行里,因为每个人血脉蕴藏的神通和本身的资质悟性不同,须得自行摸索。
因此每一个炼神强者,皆是惊才绝艳之辈,能推陈出新,为一代宗师。
但炼神说到底也只是长生之路的起始,远远不是终点。
可踏入这一步,在世间武者中,已然是万中无一。
沉墨受十八重地狱酷刑,大死七日,最后能顺利死而复生,打通玄关一窍,方才迈入这修道长生的筑基关卡。
其中稍有半步差池,就得成为地牢里白骨的一部分。
人力有时而穷,修行之道无穷尽也。
面对前路的漫漫,沉墨两世为人,又经过白骨地牢那样的磨砺,自不会再有任何动摇。
又经过数日的修养,精气神彻底饱满后,沉墨方才离开这山里的石洞。
只是他面壁几日,心神澄净,来自阿鼻地狱道的魔意不免排出去几分,竟在石壁上一抹极澹的影子。
他想起达摩面壁留影的故事,说不准今后有人误打误撞来此,见得影子,说不准还会当成奇遇,想来还有些趣味,便将其留下。
一场大雨过去,碧空一洗,沉墨离开石洞。
在他去后不久,一只奄奄一息的诡异黑狐逃进石洞里。
饶是沉墨也猜不到,在他走后,第一个闯进石洞的不是“人”,是一只黑狐。
…
…
沉墨再次出现在江城庆余堂的书房,彷佛他从没离开。
石叁纵使知晓大东家还会再回来,却也万万想不到,大东家居然会在这个节点再次回到江城。
幽冥教数日前将大东家重出江湖的事爆出。
江湖上沸沸扬扬地传着大东家曾在江城藏匿过,后被幽冥教的大人物追杀进入天门峡附近的群山中,如今该是远离江城。
因此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想到沉墨会杀一个回马枪。
石叁不知该是佩服大东家的胆大包天,还是佩服大东家迥异常人的思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是安全。
不管大东家安不安全,反正他很不安心。
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这一回应付完大东家之后,石叁不知自己会折寿几年。
笔趣阁
命苦啊。
沉墨却彷佛一点不知道外界的传闻,或者根本不放在心上。
在石叁的书房里,犹有闲情逸致用上清玄功给自己烧了一壶茶。不愧是用玄功烹煮的茶,竟完全将一壶雨前龙井的鲜嫩香气尽数发挥出来。
慢条斯理地品完一杯茶,石叁的心情平复许多。
还能怎么办,只能过一天是一天,凑活着活下去。
他没有询问大东家的来意,犹如忠实的奴仆,等待主人尽情的吩咐。
反正他没法拒绝大东家的要求。
就等着吧。
石叁能坐上庆余堂分号的掌柜,自然不是等闲,深悉多言不如少言,少言不如沉默。
有时候话太多,就说不定因为哪句话惹出祸事来。
他只要端正态度,敬大东家如敬神明,总不至于被当做擦厕纸给随意扔了。
沉墨见石叁静默侍立,无形中对石叁高看半眼。
这家伙还是有些长进。
享受完雨前龙井的新鲜香气之后,沉墨终于开口,“那一千两金票怎么说?”
石叁回道:“已经兑好,就放在这书房里。”
他想的是大东家如果要用,那就交出来。不用,也显得他坦诚。
“金子本就是给你的,你尽管用。还有,我把这块令牌赐给你,今后令在人在。”
话音甫落,沉墨神出鬼没一样消失。
书房里还冒着茶香的青瓷茶碗和一枚泛着青气的令牌,证明沉墨刚刚来过。
石叁小心翼翼地拿起令牌,只看到令牌正面刻着八个大字。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他隐约觉得这八字有些耳熟,忽然灵光一闪,脑海里有惊雷炸响,不由一声惊呼。
青龙会!
这是江湖中近十年来新崛起的一股极为神秘的势力,在黑白两道影响极大,现今北方最大的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手里就有一枚青龙会的令牌,因此威远镖局押送极为重要的货物时,往往会由总镖头亲自押镖,手持令牌开路,总能一路平安、逢凶化吉,顺顺当当地运回货物。
石叁有了这令牌,今后去关外进货,自也能畅通无阻。
近些年天下渐乱,从关外进货,一路上关卡几多,匪患严重,十趟货能运回叁四趟,就得烧高香。若有青龙会的令牌,只消十趟货能带回五趟,就有得赚。
石叁小心翼翼收起令牌,见得背面也刻有字样。
上写着四月初叁。下面还有一段养生口诀,他牢牢记下,准备用心参悟。
待得藏好令牌,石叁突然想到,大东家能赐下青龙令。
莫非大东家竟是青龙会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会首?
即使不是会首,怕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糟糕,他知道太多了!
石叁心里实在太苦,他不过是想安心地当个庆余堂的蛀虫,大东家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他真不想知道这么多。
这些事不能想,得烂在肚子里,往后只需要记得这令牌是他捡到的便是。
第6章 财侣法地
沉墨再次杀回江城,既有出其不意的缘由,也有回来继续消耗庆余堂药材进行“采药”的打算,给石叁令牌,也是利用庆余堂这个渠道为自己保证一个稳定的药材来源。
修行有四要——财侣法地。
没有自己的根本盘,需要什么都要自己亲自动身去寻找,那么就没有安心修炼下去的环境。
因此有名的道观、佛寺,无一例外,皆在世俗有莫大的影响力,并有大规模的产业。
将琐事交给别人处理,才能沉心在修行上。
无论是青龙会,还是庆余堂,本质都一样,皆是沉墨修行的工具。
不过沉墨也没有完全控制青龙会和庆余堂。
庆余堂是他以崂山传人的身份建立的,因此他是大东家的身份有许多人知晓,还有不少官面上的人参股进来。
他也只是名义上的大东家。
庆余堂江城分号的利润一直以来都不是沉墨持有的,大部分收益每年会运入神都的晋阳长公主府中。庆余堂的利润,在长公主府每年庞大的收支里,实是微不足道,也不会有专门的人来查账。
只需要每年上供的利润不出差错即可。
石叁是庆余堂江城分号的负责人,只要沉墨控制住他,江城的庆余堂,就能源源不绝给他提供药材。
当然沉墨并不只有这条途径。
狡兔多窟是他一向的行事准则。
至于青龙会更多像是一个利益结合体。
正因青龙会的复杂,故而每个成员的身份都很隐秘,只有沉墨这样最早的发起者,才知道青龙会大部分的端倪。
那张金票的兑现,意味着一块青龙令的激活。
四月初叁正是这块青龙令的代号。
石叁是他推到前台的人。
青龙会以一年叁百六十五天的日期为代号,一个日子,代表一块令牌。如果令牌的持有者出事,便会想办法收回来。
甚至可以将叁百六十五块令牌当做青龙会的叁百六十五股,谁的令牌多,谁占的股就越多。
理论上,如果得到半数令牌的支持,那么便是青龙会名义上的会首。
从青龙会建立至今,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这也是沉墨一开始定下的基调。容易死于非命,不但自己人要搞你,官面上的人看你做大了,也要想办法搞你。
闷声发大财才是对的。
总之,现如今的青龙会人员之复杂,沉墨又失踪数年,因此现在里面的水有多深,即使他也不好妄下断言。
其实越复杂越好。
接下来,沉墨自然继续开始采药大业。
其实采药修行的外药不止有药材,还有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法门。无论是道门的房中术、还是密教的欢喜禅,皆是此中妙法。
不过要是定力不够,难免沉沦,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而且鼎炉和双修的道侣并不好找。
何况沉墨对此事多少有些阴影。
当初他差点就给神都某位权贵采阳补阴。
后来一计不成,那权贵又生一计,说要让女儿跟他定亲,他有这么好骗吗?那权贵的女儿,当时才六七岁而已。
因为此事,沉墨好几年没踏足过神都。
抛开心里的阴影,抓起一把山参往嘴里喂。生吃药材,效果一般,而且滋味着实不好。
沉墨终归还是要建一个自己的洞府。
药力在体内化开进入五脏六腑,真炁化生,再炼炁化神,这是一个水磨的功夫,丝毫不能划水。
真炁的精纯与否,决定了最终孕育元胎的品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采药炼神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很容易遭受心魔侵袭。沉墨心如止水,任由内魔纷生,我心不动。
这也是地牢里一番磨砺炼出的心境。
以心境而论,比起那些积年的炼神强者,他也不会差。
一晃七日过去。
沉墨方才消耗完庆余堂这一批珍贵药材。
以现在的进度,怕是要叁年才能完成外药的采集,至于内药是精气神叁宝,时时刻刻都在采取。
是以有“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的说法。
修行妙法往往就藏在机锋之中。
只不过修行向来是“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生搬硬套,反而会自受其咎。
不知不觉间,沉墨离开摩诃寺的白骨地牢已经一年。
庆余堂从关外运回了七次药材,其中罕见珍稀的上品都是沉墨自用了,余下拿出去贩卖,也足以大赚一笔。
世道是愈发地乱了。
用法咒符水救济穷苦。国朝律法有明令,不得批文,聚众五十人以上者,当以谋反论处。
在江城却成了一纸空文,因为根本执行不下去。
反正穷苦百姓过不下去,容易滋生动乱。
至少暂时不会闹出乱子。
世道越乱,江城里其他药铺的生意愈发不好做,庆余堂自然形成垄断,石叁只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他更不敢有其他小动作,老老实实当沉墨的工具人,免得破坏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
至于有关沉墨重出江湖的消息,因为沉墨一年的潜心修行,逐渐平息下来。另外,幽冥教似乎也放弃了对沉墨的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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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幽冥教的高层很是明白,追杀一位“炼神”强者,本就是无稽之谈。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你给我一点面子,我也给你一点面子。
现在沉墨若是以炼神强者的身份回归幽冥教,若教主大人胸襟宽广,说不定还能演出倒履相迎的戏码。
既然风波有所平息,距离下一次药材运来还有一段时间,沉墨自然没必要继续修行。
他虽然还有别的渠道,不过以品质而言,还是庆余堂收上来的药材最好,何况修行之道,一张一弛。
放松放松也好。
沉墨离开练功的密室,来到江城的大街上。
没有刻意的改变容貌,只是用敛神之术,使得他那清俊的外表,落在外人眼里,生出平平无奇之感。事后,甚至难以回忆起他的容貌。
这是炼神境的特征之一。
如果他有意愚弄世人,完全可以玩一些人前显圣的小把戏,使人误会他是神佛菩萨。
国朝历史上那些宗教势力正是如此发展起来的。
沉墨对历史有所了解,上一代教主被尊称为彭祖师,这人将在历史尘埃里的世代再次续上,一度中兴,故而彭祖师和一般的野心家确然不同。
说来讽刺,当彭祖师这样一个炼神强者真心想要救世,试图建立光明大同世界时,遭到的竟然是多名炼神强者的围剿。
理由很简单,彭祖师损坏了他们的利益。
无论一个炼神强者的出身如何,当他成为炼神,迈入长生之路时,自然而然会成为统治阶层的一部分,霸占资源,供奉自身。
对世上的穷苦百姓而言,彭祖师是悲天悯人的活菩萨,可在其他炼神强者眼中,他是疯子。
彭祖师确然死了。
因为世上总有那么多欺压良善之辈,总有那么多穷苦人,阶级的压迫总是存在的。
并不能解脱他们,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也是不肯放弃的。
沉墨很理解彭祖师,甚至尊崇。
可他做不了这样的人。
他曾和一个弟子喝过酒,谈过这些事。
他依旧记得那弟子说出一句醉话,“其实我们要做的事,根本就做不成。但不能因为做不成,就不去做。这是大丈夫做人的道理。临死前,能遇见沉兄这样明白我们的人,我是死而无憾了。”
这顿酒,其实是那弟子的断头饭。
那也是沉墨此生第一次不计得失地去救一个人。
他还引他入崂山上清宫,却没想到崂山上清宫又送他去了摩诃寺。那弟子确实是天生慧根,始终是要做和尚的。
犹如王子猷雪夜访戴,沉墨性情里任性放达的一面发作,他有些想这个老朋友了,反正摩诃寺不远,要不去见见?
其实也是有练成绝世神功,想要在老朋友面前显摆显摆的意思啊。
此是人之常情,沉墨也不能免俗。
第7章 奚山作伴,云月为俦
“玉殿琼楼。金锁银钩。总不如、岩谷清幽。蒲团纸帐,瓦钵磁瓯。却不知春,不知夏,不知秋。
万事俱休。名利都勾。翼攀缘、永绝追求。奚山作伴,云月为俦。但乐清闲,乐自在,乐优游。”
摩诃寺,一名僧人戴着铁锁链,挑着一对大铁桶,桶里装满水,在山道里行走。他口中念的不是经文,而是这首朋友送给他的词。
文章诗词,确实比经文解乏。
何况僧人早念经念吐了。
沉墨离开摩诃寺放了那场大火之后,摩诃寺的住持彷佛知道他是如何逃走的,因此记过在僧人身上。
僧人更没做任何辩驳,坦然受罚。
放走沉墨,确然是他对不起寺里。住持只是罚他戴着镣铐锁链挑水,而不是将他交给幽冥教,实是厚待。
僧人对此,心里暗怀感激。
若重来一次,他还是要暗助沉墨。可以说是天意,幽冥教的人抓住沉墨之后,送哪里不好,偏要送到摩诃寺下的白骨地牢来。
“普海师叔。”山道里拐弯处,叁名头扎红巾的汉子出现,对着僧人深深一拜。
“普海”两个字勾起僧人久远的回忆,那是他昔年在弥勒教的名字。
他摇摇头,“世上已经没有普海,贫僧法号圆意。”
其中为首的红巾汉子取出一封信呈上,“普海师叔,这封信是我师父交给你的。无论如何,请你看一看这封信。”
信没有交到圆意手中,两名黄袍僧人出现,正是摩诃寺中的执法僧,其中一僧夺下信封,开了封面,瞥了一眼。
至于叁名红巾汉子,没有拦阻。
为首的红巾汉子心想:“摩诃寺的僧人瞧见信的内容,肯定会怀疑甚至斥责普海师叔,他若是在摩诃寺呆不下去,就不得不跟我们下山。”
那夺信的僧人说道:“圆意,你勾结弥勒教,会为本寺惹来泼天大祸,你有何话,到住持跟前去,看你这回如何辩解。”
圆意口喧一声佛号,“圆心师兄,圆意出身弥勒教,此事住持原是知晓的。圆意如今皈依本寺,实无二心。至于寺中师长若是不信,要对圆意有任何处罚,那么,圆意甘愿受罚。”
圆心怒笑,“你既然无二心,如何会说‘甘愿受罚’。如此说来,你倒是招了。但愿你记得现在说的话,在住持面前,莫要改口。”
圆意默然,“好,我跟圆心师兄去见住持,刚才怎么说,在住持面前,我仍是如此说。”
圆心得偿所愿,“那就跟我走。”
圆意摆手,“且慢,还请圆心师兄让我跟他们说几句。说完就走。”
他语气平澹,却无端让圆心冒出一股子寒气,心里寻思,“需防他狗急跳墙。他既答应了回寺,莫要逼他太急。”
“好,我就在这等着你。”圆心抱着手在胸口,一副看你要说什么的架势。
圆意眉头一蹙,“此是圆意的私事,还请圆心师兄稍作回避。”
圆心冷笑,“出家人四大皆空,禅心自当如虚空坦荡,哪有什么私事。”
圆意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澹澹说了一句,“那就随你。”
他便不瞧圆心,向着为首的红巾汉子说道:“还请施主回去告知令师,皇图霸业,俱是尘土。他不是祖师,圆意也不再是普海。念着昔年情分,圆意唯有晨昏念诵叁遍经文,祷祝令师安康清健。”
他语意坚决,实是无可动摇。
为首的红巾汉子知他曾是本教的大人物,一身业艺,未必在乃师之下。何况他刚才那点小心思,怕也被这位素昧平生的师叔看穿,知道终是无可奈何。
他抱拳一礼,“普海师叔,我师说过,如果我等请你不来,他会亲自来摩诃寺寻你。”
圆意轻轻一叹,知晓他这位大师兄,虽然野心勃勃,可一身业艺,深得彭祖师真传。他若莱摩诃寺,怕是难以善了。
届时顶多不过一死以谢。
其实若是彭祖师再生,哪怕千山万水,他也会前去侍奉,只为那虚无缥缈的理想国度的建立。
可这位大师兄,仅是为了以弥勒教义聚集百姓,成就自己的皇图霸业,与彭祖师的本意背道而驰。
对方想让他下山帮忙,圆意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沉墨说得对,若改朝换代,还是一家一姓的天下,说到底逃不过八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也曾问过沉墨,可有真正的救世之法。
沉墨回他,“救世之法倒是有的,乃是六字真言。不过已非一般的英雄豪杰能为之,须得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且做到真正的天下为公,方能勉强为之。即使做到,也只是‘窑头土坯’,一朝风雨磅礴,必然垮掉。除非做成那事的人,长生不朽,且不改初心,方可有始有终。”
说完这番话,沉墨更是深深叹息,“唯有长生,才有达成任何愿望的可能。”
从那时起,圆意深深觉得,世间可以无圆意,但不能无沉墨。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救沉墨。
他觉得这阎浮苦海要改变,缺不得沉墨这样通透的人。
或许沉墨求长生,本就是有大慈大悲之心,要渡苦海众生的。
只是那六字真言到底是什么,沉墨并未告知圆意。
他起初以为是佛门的六字真言,只是参悟多年后,觉得多半不是。只是存着一片救世慈悲之心,反倒是借此无意中练成高深佛法,使得住持对他更是青睐有加,力排众议,也要圆意这半路出家的和尚,成为摩诃寺下一任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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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诃寺住持襟怀广大,明知崂山上清宫送他来摩诃寺,乃是有意探清摩诃寺虚实,却也因怜惜圆意颇有慧根,对他向来优容有加。
只是住持这等高人,竟然和行事诡秘的幽冥教颇有牵扯,着实令圆意百思不得其解。
叁名红巾汉子随即下山,圆意随着圆心回转摩诃寺。
圆心见圆意戴着镣铐铁链,担着一对装满水的铁桶,有意为难他。这摩诃寺山道险僻,有好几段路一人过,都显得太窄。
稍不注意失足,就得跌落山崖。
是以寺中僧人,除非轻功有成,否则上山下山,宁愿多绕十数里地,走后山下去,如要进城,还得再绕山走上半围。
圆心在险僻的山道走得颇急,并不时开口催促圆意。
只是数次绕过山拐,圆心回头,总能看见圆意不疾不徐地跟上,呼吸平稳,彷佛担着的铁桶、戴上的镣铐全是纸板做的。
便是纸板,那也该有几分重量才是。
圆心纵使对圆意有千般不满,此刻也不得不佩服对方修为精湛。只是很快又心生嗔怒,定是住持偏心,暗地里将寺中的大日光明咒、摩诃般若经等修炼的诀窍暗自传授于他。
否则圆意年纪轻轻,何以有如此寺中诸多长老都不及的修为。
世间之人,不患贫患寡而不均者实多,圆心俨然是其中佼佼者。
圆心心有愤愤之意不平,到得后来,身上的功力挥发出来,脚程越来越快,几乎足不沾地。
只是不曾想,山道上有一块青石开裂,圆心落地借力,没有察觉。
忽然间,那青石裂开,圆心力使得太过。
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下去。
这时候一个铁桶往他身上一靠,圆心方才借力,稳住身形。
他心知是圆意出手相助,方才避开刚刚的凶险。
虽然仍是心存芥蒂,却也放缓脚步,没有再和圆意做意气之斗。且不时回望,想着若是圆意失足,他看顾回救一次,便能还了刚刚的人情。
可惜接下来一路平安无事。
不知不觉间,转过一处冷澹松坡,过得一片清幽的竹林,登时见得好大一片黄墙碧瓦。
摩诃寺历经数百年修缮,于山中开辟而出,层层叠叠,楼阁相连,占地广大,实是不逊于那些天下闻名的丛林,从外面也可见里面有一座百尺佛塔耸立,装饰着千百盏琉璃佛灯,巍峨壮丽。
忽然间,有钟声镗镗大响,连续不断,正是摩诃寺是召集全寺僧众的讯号。
一时间,钟声在寺内寺外回荡,圆心不由心头一紧。
今日并非佛诞,寺中更无法会要办,显然是寺内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大事。
圆意的事,与这等须得召集全寺僧众的大事相比,自是微不足道。
住持向来偏袒圆意,过得今日,很可能让圆意准备好对策,最终不了了之。
他按捺住心中杂念,告诫自己,当以大局为重。
另一边圆意神态凝重,没有招呼圆心,挑着铁桶,视旁边高墙如若无物,轻轻一跃,便即翻过墙头。
却是心中情急,顾不得多行一段距离,走正门进去了。
圆意落地,立即在墙边放下铁桶和扁担,方才回过神,不知不觉,他功力又有所精进,两边太阳穴近来更是多有鼓胀之感,眉心隐隐约约有神意欲要破体而出,心想:“最近功力增长,心神颇有不宁,不知是好是坏?待寺内大事了却,须得向住持请教一番。”
钟声兀自不绝,源头正是摩诃寺大雄宝殿。
圆意脚步不停,手足镣铐铁链叮当作响,有如一阵急促的风铃,不多时就到了大雄宝殿外。
第8章 龙象般若
圆意进得大殿时,已然有数十僧人按辈分在列。他自然走到圆字辈末尾,圆心脚程不满,竟也跟在他身后进来,很快又有百余位僧人进来。
摩诃寺上上下下两百僧人,除却寺中长老以外,几乎在列。
随着叁声沉重的钟声,后殿里寺中长老们缓步而出,只是却少了最重要一人。
那便是住持衍法。
寺内既然有大事发生,住持却不在,实是违背常理。
圆意心中未免多了一层隐忧。
执法堂长老衍空目光如电,扫过众僧。衍空威严素着,目光过后,大殿里登即鸦雀无声。
衍空随即对着佛像参拜:“南无阿弥陀佛。”
寺内众僧,跟着一起齐齐口喧佛号。
礼毕,众长老在佛像下的蒲团落座。
诸僧如罗汉一一静立。
衍空向殿中诸僧沉声,
“衍法住持圆寂了。”
声如闷雷,一字字在大殿里回荡。
众僧也如遭雷击。
圆意饶是素来不以物喜,此际也脑子一片空白,恍若梦中,难以接受这件事。
殿中年纪小的僧人想着住持素来慈和,如今圆寂,不禁悲戚交加,哭出声来。
年纪稍长者,亦暗自默诵往生经文。
过了一会,见众僧情难自禁,衍空又开口,“人生实苦,解脱为乐。汝等出家多年,当早已参透生死,怎做这等儿女姿态。”
他言语之中,蕴含佛门狮子吼的上乘妙法,如晨钟暮鼓,只在大殿里荡荡不绝。
诸僧中,即使有十分悲戚者,亦回过神来。
衍空又朝身边长老张望,各自对视,点了点头。
显然是事前商议过什么。
衍空接着开口,“明日当举行无遮大会,选出新的住持,为衍法住持处理后事。”
他说话间。
自宝殿外,竟飘进纷纷扬扬的花瓣,散发出的犹如檀香的香气,同时若有若无的梵音传进来。
梵音配合花瓣的香气,有宁心定神的功效。
“这是来自西域的牟尼花,接下来不要呼吸,把香气逼出体外。”圆意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心底响起。
略感震惊之余,照着声音主人的话去做。
牟尼二字本有寂静之意,此花既然唤作牟尼,有宁心定神的功效自不奇怪。可声音的主人既然叫他将香气逼出体外,显然其中有些古怪。
他环顾四周,大殿一览无遗,并不见声音主人。
他知好友是以传音入密的高深法门跟他说话,看来他人未必在大殿中。
前有衍空的狮子吼,后有牟尼花的奇香,摩诃寺衍法住持圆寂带来的悲伤登时冲散不少。
现今殿中诸僧更在意究竟是什么人使出这天花乱坠、梵音临空的阵仗。
值此本寺大变,不知来意善否?
“西域小僧鸠摩罗什,参见摩诃寺诸位大师。”
大雄宝殿外一位西域僧人走入,声音清朗,言语甚是温和有礼。身后十数人抬着仪仗,候在大雄宝殿外。
而大殿众长老听了他的名号,俱是一惊。
圆意略做沉思,随即想起僧人来历。
原来这鸠摩罗什乃是西域高僧,生来便是西域诸国的一段传奇。半岁就能开口说话,叁岁识得文字,五岁博览群书,七岁时已然精通天文术数,随后为求天地之理,出家为僧,先修习小乘佛法,后入大乘,精通多国文字,深悉各国历史以及风土人情,博学之广,世所罕见。
二十岁于西域天山说法,辩倒群僧,使得西域佛国龟兹国主大为倾倒,拜其为国师。
二十五岁时得龙象经一卷,数年后席地说法时,有一象忽然发狂,鸠摩罗什抓住它,随手一掷,便将发狂的大象慑服,不敢造次。是以人称鸠摩罗什有龙象之力,又尊其为龙象法王。
衍法曾说过,鸠摩罗什这等大智大慧的人,一旦修习降服外道之法,自是一日千里,所得成就,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衍空起身,诸长老诸僧跟着起身。
“无量寿佛,法王大驾光临,老衲等有失远迎,还请法王慈悲,勿要见怪。”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得见诸位大师庄严宝相,实是小僧的荣幸。”
“法王请坐。”
鸠摩罗什道一声谢,有僧人送来蒲团,随即落座。
“不知明王远来中土,有何见教?”衍空问道。
鸠摩罗什合十一拜,“小僧出身西域小国,不远万里前来中土,自是为求佛理。”
衍空眉头一蹙,鸠摩罗什佛法何等精深,即使天竺佛国中,也难有与其相等者,摩诃寺在中土也算不得第一流名寺,能教鸠摩罗什什么佛理?
其中必有隐秘。
圆心向来为衍空钟爱,他见衍空神色,便知其为难,出得众人,对着鸠摩罗什合十一礼,“摩诃寺弟子圆心见过法王,法王份属西域密宗,摩诃寺乃是中土禅宗,若论源流,以中土文化居多,早已和西域佛法大相庭径。实是难有佛理相传。”
鸠摩罗什手握念珠,微笑说道:“世间之理本为一体,到西域为密宗,到中土为禅宗,在于名,不在其实。譬如天上明月,在西域所见和在中土所见,并无不同。”
圆心道:“法王此言,小僧不敢苟同。因为人心有别,所见自然会有分别。”
鸠摩罗什洒然一笑,“圆心大师此言深有佛理之妙,不知大师素日里如何修行佛法。”
圆心合十回道:“小僧愚钝,只是心中有佛,每日负责关门扫地。”
“大师错了。出家人五蕴皆空,心中无物,何须关门,何须清扫?正是本来无一物,何须惹尘埃。”
他说的最后两句,正合禅宗修行的妙旨。
众人不禁缄默。
圆意见得鸠摩罗什步步紧逼,不得不出列,“法王既然深知中土佛理,何必向我摩诃寺求取佛理。只怕是法王另有来意,还请示下。”
鸠摩罗什这等佛法精湛的大学者,圆心想要与其辩经,实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圆意自知也说不过对方,所以直接开门见山,若有什么为难,他一肩担下便是。
鸠摩罗什见他戴着镣铐,心想:“这人神完气足,戴着镣铐,莫非是个苦修?”
自来佛门中苦修士为人敬重。
鸠摩罗什本是知悉中土人士,礼仪繁多,方才旁敲侧击,见圆意开门见山,便不藏来意,“久闻摩诃寺有般若经一卷,小僧昔年得龙象经一卷,正和般若经匹配,愿以龙象经交付贵寺,求取般若经一观。”
不等圆意回答,衍空沉声,“般若经向来为本寺住持掌握,如今我寺住持圆寂,新的住持尚未选出,法王来的实是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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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罗什含笑,“刚刚在路上听说贵寺要举行无遮大会,选出新的住持,小僧愿等新住持选出来。”
衍空澹澹道:“法王身份尊贵,明日正好列座判席。”
“衍空长老,不好了,住持的遗体不见了。”大殿外一名武僧进来通报。
第9章 猩红的卍字符文
登时殿里一阵哗然。
衍空脸色铁青,立刻命执法堂僧侣和寺中武僧搜检全寺内外,又对鸠摩罗什道:“本寺遭逢大变,还请法王一行到客舍休息,莫要乱走,免生不测。明日无遮大会若能照常举行,依旧会请法王。今日怠慢,实在惭愧。法王慈悲。”
鸠摩罗什合十:“客随主便,小僧全依大师安排。”
于是衍空吩咐知客僧送鸠摩罗什一行至客舍休息。
如此,大殿中剩余的僧众已然不多。
圆意听闻住持遗体消失,心中焦急,但圆心始终不离他左右,他若是贸然离开,怕是要惹全寺上下怀疑,反而浪费寺中人力,更添乱事。
唯有等衍空安排妥当,再做离去的说明。
还没等他开口,圆心向衍空禀报,要言不烦,说了红巾汉子如何拜会圆意的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今日寺中变故,圆意脱不了干系。
圆意欲要解释。
衍空摆手,“圆意,衍法住持一向对你厚爱有加,我知你绝不可能害他法体,只是你此前受罚未竟,来历颇有是非,又身有嫌疑。便暂时留在大雄宝殿,待得水落石出,自会还你清白。”
圆意知衍空素来严苛,却也秉承公心。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他实是无可辩摘。
他此时不得不羡慕沉墨,若是沉墨在此,以他的不受条条框框束缚的性子,肯定不管不顾,走了再说。
此刻沉墨的声音再度于心中响起。
“我去白骨地牢了,天黑后,你可脱身,自来寻我。”
圆意心中一定,没有辩驳,“恭领长老法旨。”
…
…
时隔一年,沉墨再次回到白骨地牢。在此,他被囚禁数年,死而复生,迈入炼神。
如今却大变模样。
虽身处黑暗,不阻碍沉墨视物。
目光所及,整座地牢的白骨堆在一起,以奇妙的方式筑成奇诡的祭坛。祭坛有如监牢,地面上刻有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
正中坐着一个僧人,不是别人,正是摩诃寺圆寂的住持衍法,手里持着一页经文,观其材质,像是人皮。
当沉墨集中精神在祭坛上时,有尸山血海的气息山呼海啸而至。
沉墨眉心肉缝打开,猩红血眼凸起,澹澹的红光涌出,登时扫清那股尸山血海的气息。
但祭坛流露出的邪门诡异,依旧不减半分。
沉墨心中的凶险警兆,没有消除半分,他自不会贸然靠近充满邪异的白骨祭坛。
只是他入摩诃寺开始,冥冥中就受到这祭坛的牵引,彷佛白骨祭坛和他有莫大干系。
是以,才重返白骨地牢,见得此幕。
血眼开启,消耗不小,沉墨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快要到地牢出口,眉心肉缝闭合,血眼收回。
就在这时,那祭坛里衍法和尚的右手掌不知何时,居然抬起,对着他结出半个咒印,猩红的卍字符文自咒印中冒出,彷佛活物一样扑向沉墨。
沉墨似早有预料,低语:“不知死活。”
周身的空气登时被抽空,形成气墙。
那猩红的卍字符文登时给气墙挡住,深深陷进去。
在气墙包裹下,沉墨再次睁开眉心肉缝,血眼照射下,红光侵蚀进入符文。
神通之下,猩红卍字符文的结构清晰无疑。
这猩红卍字符文竟是十八道卍字符文叠加而成,每道符文的轨迹都略有不同,组合在一起,层层叠叠,有梵音渗透出来,夺人心魄。
这卍字符文的跃动,隐隐然有一丝勾魂索魄的效果。
而且其中韵味同鸠摩罗什来时的梵音,竟是一脉相承。
看来猩红卍字符和密宗大有干系。
“莫非那人皮经文便是鸠摩罗什所求的般若经?”
沉墨既然看清猩红卍字符文的结构,自然不惧。将其摄入手中,体内真炁汹涌而出,在明晰符文结构的情况下,庖丁解牛般将符文肢解。
符文裂开,化作碎片被沉墨吸收。
其中的妖异能量自然而然被沉墨消化掉。他在消化过程中,默默感受其中蕴藏的修行妙理,虽是妖异邪魅,却不乏直指大道的玄妙在内,和他的阿鼻地狱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作为对阿鼻地狱道的补充。
阿鼻地狱道其实有许多可以完善的地方,而且潜力极大,沉墨用心修行下去,甚至可以走上肉身成圣的道路。
肉身强大,还可以反哺神魂。
何况肉身是在茫茫苦海中的宝筏,一旦受损,想要得道长生、脱离苦海就如镜花水月般虚妄。
是以各家各派的修行法门,皆有打磨肉身的法门,只是深浅不同,入门的难易不一。
若论修行肉身的第一法门,阿鼻地狱道还称不上第一,却是以古今五大神功之一的金刚不坏神功为首。
只是此法传承隐秘,非有缘者不能习练,而且对资质的要求奇高。
沉墨更听老头子提起过,金刚不坏神功大成其实佛门中一门威力无穷的神通开启修炼的基础。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求其次!
沉墨盯上祭坛,如同盯上一个宝藏。
多来几个符文,说不准能帮他将阿鼻地狱道提升一个档次。
不求超过金刚不坏神功,差不多就行。
可惜沉墨接下来几番试探,祭坛都纹丝不动,中间不知是死是活的老和尚,更没有再抬起手掌,打出猩红的卍字符。
沉墨见钓鱼不行,决定主动出击。
他运起真炁,拍出一掌,祭坛好似海绵一样,将他掌力尽数吸收,一点反震都没有。
他又以精神驾驭空气,凝聚风刃,同样没有任何效果。
沉墨不由暗想:“难不成老和尚真还活着,觉得奈何我不成,干脆对我置之不理。”
他目光扫过祭坛,落在老和尚身上,最终落在老和尚手里的经文上。
他隐隐觉得,不是老和尚没死,而是他手中的人皮经大有古怪。
只是沉墨叁番两次试探,终归没法再让祭坛有所反应,甚至都没法将其破损。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沉墨看了看地牢出口。
天黑了!
“看来牟尼花的药效快发作了。”
牟尼花是西域一种奇花,闻到花香之后,初始只觉得会心神宁定,过一段时间,随着人体血液运行,药效便会愈发厉害。寻常人会直接昏睡过去,即使修为深厚之人,也会精神沉寂下来,对声色的感知会下降不少。
故而此花对参禅入定大有帮助,不过长期受用之后,效果会减弱许多。不过要是花香入体初始时,以深厚功力将其逼出,那就不会起到什么效果。
沉墨算准牟尼花药效发作的时间,知道天黑后,在大殿中闻过花香的僧人,绝大部分都会扛不住药效,昏睡过去。
而寺中的老和尚,皆有禅定的习惯,到时候必然伴随药力,入了极深的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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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以圆意的本事,自然可以轻易出来,不被人发觉。
至于鸠摩罗什,大概也会趁着这段时间行动。
若人皮经是沉墨猜测的般若经的话,鸠摩罗什怕是不容易寻到这里来。
即使寻到这里,怕也没法打破祭坛,取走那人皮经文。
若对方真有办法,沉墨还可以黄雀在后。
当然,他还得看看圆意见到老和尚的肉身在此是什么反应,才好做后面的应对。
第10章 天龙八步
摩诃寺,大雄宝殿。
呼呼风声吹进殿里,不是阴凉的感觉,而是阴冷。
圆意悄悄地睁开眼,殿中长老、僧人要么入定,要么睡着。轻微起伏的鼾声,溷着风声在殿中游荡。
打量过殿中的情景,圆意心里无端生起惊悚。
现在的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了。
今日寺中发生这样的变故,现在刚刚天黑,大家不可能进入禅定或者睡梦中。
除非大家个个都是真正参透了生死无常,明白佛法真谛。
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真的是那花香的问题?
他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叫醒长老们。
忽然觉得背心一寒。
“圆意,果然是你在捣鬼。”
圆意回过身,圆心就在他身后。
圆意一怔,怎么圆心也没事。
圆心见他惊愕,得意地笑着,“我见你屏住呼吸,自然猜到那花香不对劲。”
从进入大殿开始,圆意一举一动全在圆心注意当中。
他几乎恨不得眼睛长在圆意身上。
其实不止现在,平时也是如此。
观察圆意,觉得他对摩诃寺图谋不轨,几乎是圆心的执念,当然,圆意比他更受住持重视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只是圆心的目光很隐蔽,而且他的佛法修为并不低,大多时候都很能隐藏自己的目光。
何况圆意也知道圆心经常针对他,久而久之,只能习惯。
他觉得自己心中坦荡,圆心总有一天会知道他错了。
而圆心这份对圆意异乎寻常的关注,让他和圆意成为殿中唯二没有昏睡或者入定的人。
圆意对圆心的误会颇是无奈,“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那花香跟我没关系。你也知道我的来历,怎么会和龟兹国的鸠摩罗什有牵扯。”
圆意的解释,本来没打算圆心相信。
但圆心的回答出乎他意料,“不错,我信你和那番僧没关系,只是不排除你借刀杀人。”
两人争执间,一阵阵梵音传入大殿。
圆意和圆心都觉得脑袋一沉,他们到底禅功深厚,很快定住心神。尤其是圆意,几乎瞬息间清醒过来。
可他也看到一幅不可思议的场面。
殿中每个僧人身上都有澹澹的青色气息飘出来。
瞬息间,他们个个身上都好似少了点什么。
圆意快步来到衍空长老身边,试图唤他出定,结果没有效果。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梵音突然急促,又突然很慢,节奏十分诡异。
同时有脚步声泛起,每一步都像是往人心跳的节点采去,沉闷、困苦。
片刻间,大雄宝殿门口出现一个僧人。
正是龙象法王鸠摩罗什。
“摩诃寺果然藏龙卧虎,两位大师居然没有受到我索魂梵音和牟尼花的影响。”他略感吃惊,心中不禁怀疑,两僧是不是修习过般若经。
一想到这里,目光微微炙热。
他身边的随从已经分布在寺中去翻找查询般若经,至于他来此是打算拿下摩诃寺这些长老,逼问一番,如果般若经在圆心、圆意手里,那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话音未落,圆心和圆意几乎同时出手。
圆意修为高深,而且从未全力出手过,但此时此刻,关乎寺内生死存亡,不敢有丝毫大意,功力汇聚到手掌。
但见得圆意一步踏出,手掌边缘绽放光明。
光明破开黑夜的幽暗。
鸠摩罗什刚刚察觉,这大光明掌已经到了身前。
他反手一掌,接住圆意的大光明掌。
此时圆心一式大伏魔拳过来,鸠摩罗什肩膀微微一挺。轰,圆心登时被震飞。
至于圆意和鸠摩罗什掌力对拼,退了叁步,气息方才调匀。
却不知鸠摩罗什微微吃惊,自他修炼龙象经大成之后,罕逢敌手。本以为当今之世,除开那些炼神之辈,没几个能和他过招。
没想到圆意修为之深,竟不逊色他多少。
可惜他凭借龙象经进入所谓“炼神”的境界有重大缺陷,不然刚才那一掌,足以让圆意没法再行动。
中土不愧藏龙卧虎,令鸠摩罗什收起小觑之心。
其实西域密宗中,龙象经这等外法虽然精妙,却还不是最上乘的修行法门,有那瑜伽密乘、无比瑜伽密乘、无上瑜伽密乘远在龙象经之上,只是没有般若经在手,纵使以鸠摩罗什的身份能得到瑜伽密乘的修炼法门,却也没法入门。
这也是他对般若经势在必得的缘由。
此经不但能弥补他“炼神”的重大缺陷,还能让他转修瑜伽密乘这等直指大道的密宗最上乘法门。
鸠摩罗什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大师业艺不凡,只是偷袭贫僧,有失待客之道。”
他这次说话间,身形一闪,登时劲风笼罩圆意圆心两僧。
正是佛门中“香象渡河”的身法。
以身法生出龙象巨力,不可遏制。
正是以力破巧,不给两僧任何机会。
大殿中劲气翻滚,不少僧人都被掀翻,但没有一个僧人醒过来。足见鸠摩罗什的索魂梵音配合牟尼花的可怕。
圆意无奈之下,只能和鸠摩罗什以攻对攻,正因为他分担了大部分压力,圆心才没有被鸠摩罗什的劲力震死。
圆意看出鸠摩罗什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自己要脱身,怕是无望。
他心意如金刚断,“圆心师兄,那个地牢里有人能帮本寺解除危难,我来挡住法王,你去请他。”
圆意浑身气血蒸腾,灼热无比,硬是迫退鸠摩罗什半步。
可圆心没有趁机脱离战场,反倒是眼神凶悍,眉心竟有鲜血渗透出来,正是“红莲灭断”这等压榨肉身,催发潜能的法门。他一瞬间极致爆发潜力。
“你走吧。”
圆心大喝一声。
原来圆心此前在山道上已经受了圆意人情,才没有失足。如何能再受圆意的人情。
适才拳来掌往,圆心自然看得出圆意和鸠摩罗什绝没有是一路人的可能。
生死之间,他的嫉妒心下去,竟明悟过去种种。
正是禅宗顿悟,只在刹那间。
饶是圆意也想不到圆心会舍命送他出去。
“红莲灭断”法门施展开,片刻之后,就会近乎油尽灯枯,根本没有力气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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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意决断非常,自然没有迟疑。
他身子蹿出大殿,彷佛九天游龙,翩翩翱翔。
天龙八步!
这是摩诃寺中最高深的身法,本来修炼法门早已失传,不过圆意读《法华经》中有关八部天龙众的经文段落时,悟得佛法真意,自然而然就修炼成了。
第11章 恨屋及乌
鸠摩罗什被圆心缠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圆意以天龙八步冲出大殿。他反手一掌,落在圆心身上,也不管他死活,追了出去。
这位密宗法王、龟兹国师算是看明白了,摩诃寺若有般若经,必定着落在圆意身上。
否则圆意年纪轻轻,不可能有如此深湛的修为。
那般若经藏有许多精妙的修行之理,一般人修习般若经,容易走火入魔,但落在有大智慧的人手中,就能发挥其无穷奥妙。
鸠摩罗什自信,以他的智慧足可以运用般若经解决他“炼神”的重大缺陷,成为真正的“炼神”。
圆意全力迈开天龙八步,整个人在黑夜中,泛起迷蒙的微光,拖曳出长长的尾影。
可是数个呼吸之后,白骨地牢的入口遥遥在望。
圆意却没法前进半步。
一道凶恶的掌力从天而降,圆意身上承受了难以言喻的恐怖压力,眼睛都在重压下,视线变得模煳不堪。
鸠摩罗什身形暴涨,华贵的法衣都被撑裂开,一掌如大山压下来。
他这是动用了尚未真正成形的“龙象之体”的神通,身体只是稍微巨大化,但力量、速度立时暴涨不少。
圆意接住这一掌,全身气血几乎要从身体爆开,尔后身子软倒。
他无意中修成高深佛法,到底对具体运用的方法所知不多,否则刚才不用硬着头皮接下鸠摩罗什的掌力。
鸠摩罗什见圆意软倒在地,心里松一口气,负手而笑,“大师不愧是得摩诃寺真传,修为深厚,不得不令小僧侧目。要知当今之世,能接小僧这一招‘龙象掌’的可不多。
还请大师交出般若经,免得受皮肉之苦。小僧可以保证,只消大师使我得偿所愿,定保摩诃寺上下平安。”
圆意摇头,“法王所言的般若经,贫僧是一无所知。即使有,也不会交付与法王。至于出家人早已参透生死,些许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鸠摩罗什冷冷一笑,“大师如此冥顽,莫非真还指望着你此前口中那……地牢之人能够救你?须知小僧虽然不才,但拳脚功夫上,还有些自信,自出西域以来,能和小僧打成平手的,小僧可还没见过。”
他以牟尼花和索魂梵音算计摩诃寺全寺僧众,又不费多大力气,摆平圆心、圆意,尤其是圆意这等精通般若经的高手,也败在他手下。早先对中土藏龙卧虎的敬畏,自然而然消去不少,很是有些膨胀了。
以他鸠摩罗什一人挑翻摩诃寺的威名,料得中土什么崂山上清宫、龙虎山正一观、幽冥教之类,怕也得心惊胆战。
此后战绩传回西域,他的声威自能更上一层楼。
密宗的那几个源远流长的秘密教派,怕也得双手奉上真经来见他。
鸠摩罗什本是高僧,可自从修炼龙象经之后,愈发狂妄,方有今日的得意忘形。
是以他言语谦虚,心中却逐日不大将天下人放在眼里。
“是吗?”
一阵凶恶恐怖的气息汹涌澎湃而至,周围的空气面临极大的压力,令鸠摩罗什呼吸都出现困难。
这也犹如一盆冰水,浇灭他心头的狂妄自大。
“谁?”
“我在你身后。”
鸠摩罗什运起龙象经,神力汹涌而出,挣脱周围空气的桎梏,转过身看见一个人影,修长静立,无边的黑夜,彷佛他的披风。他额头冒起冷汗,刚才这人要是偷袭,怕是他难以招架。
直面对方,鸠摩罗什更是感受到对方血气滔天,并且充斥着难以想象的煞气,彷佛九幽地狱走出的修罗。
他见识广博,忽地想起一门神功。
“阿鼻地狱道。”
这门神功的修炼,可以用九死一生形容,而且煞气极重,若无极高明的玄门心法,绝难驾驭,修炼时,稍有差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粉身碎骨,已经有上百年没有人练成过。
“你这番僧倒是有点见识。”
人影自然是沉墨,以他的本事,自然感知到圆意被人追杀,只是出来时,圆意已经倒下了。
本来他白日里观察过鸠摩罗什,觉得此人功力精深,却还不是炼神境,圆意纵然不敌,也不至于差得太多。
没想到鸠摩罗什竟身具“炼神”的特征,使出类似神通的手段,击倒圆意。
他又见这番僧道出阿鼻地狱道,心下更是高看番僧一眼。
“接我一掌吧。”
是敌非友,即使如何高看,也要动手。
沉墨没有半分迟疑。
刚才没有从背后出手,已经足够有风度了。当然,生死恶斗时,什么招数都可以使出来,却又另当别论。
沉墨拍出一掌,山呼海啸的掌力铺天盖地而至。
更可怕的他这一掌,将鸠摩罗什面前的空气极致压缩,恍若空间塌陷一般,鸠摩罗什前胸后背的压力,在刹那间形成极大的反差。
饶是如此,他依旧使出“龙象之体”。
身体暴涨一倍,一招龙象掌使出,当真有龙吟象吼之声。
他心知遇上平生未有的大敌,出掌之间,不留余力。
彷佛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
两人间的地面形成一条深深的裂缝。
鸠摩罗什连退叁步,方才消磨余劲。他合十一礼,“中土大地,果真卧虎藏龙,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沉墨见鸠摩罗什竟能接下他一记排空掌,心想这家伙到底半步踏进炼神的门槛,确然不能小觑。
何况西域密宗,颇有些邪异古怪的地方。
地牢里的祭坛的事,尤为邪门。
倒是没必要对鸠摩罗什穷追勐打。
“在下是幽冥教的‘判官’。”
鸠摩罗什记住这个名号,口喧佛号,中气十足,“今日得见幽冥教的高贤,幸何如之。今日小僧还有要事,他日定当再向‘判官’施主请教。告辞。”
僧王法服一挥,鸠摩罗什飘然去远。
沉墨见这人受了他一掌,依旧中气十足,心下更无追穷寇的打算。何况对方还是摩诃寺的对头,他可不会帮摩诃寺解决麻烦。接下来一道真炁输入圆意体内,微笑着,“我在地牢里欠你的人情,这次算是还了。”
…
…
鸠摩罗什远离沉墨,翻出摩诃寺的高墙,落在墙角,心头一口鲜血再也止不住,直接喷出。
还好那“判官”没有追杀他,否则今日怕是要栽在摩诃寺。
他在西域何等尊贵,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对他视若神明,何曾受过如此委屈,登时将沉墨恨上,恨屋及乌,对幽冥教自然感官更是不佳。
一口血喷出,气息调匀。
忽然听得有金铁交鸣声,还有他带来的随从发出信号。
鸠摩罗什立即过去,有随从见他来,高呼道:“国师,这些人自称什么‘幽冥教’的人,想要将我们关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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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罗什目光一冷,见那些人个个身穿诡异的黑色法袍,绣着莫名其妙的符文,只是拳脚功夫,在他看来,着实稀松平常。
他心下大定,打不过“判官”,还收拾不了这些幽冥教的杂鱼?
他身上的明王怒火,正好撒在这些幽冥教的人身上。
第12章 长生种的真相
鸠摩罗什适才在沉墨那里吃了一点小亏,幽冥教立马撞到他手上来,实是颇有缘法。
不过沉墨的本事着实非同小可,鸠摩罗什虽然见幽冥教的这些人拳脚稀松,却也不敢大意。
谁知道他们身上那些诡异符文,究竟有什么邪法?
鸠摩罗什上来就是狮子搏兔,见得全力。
龙象法体登即使出,许是心中明王怒火疯狂燃烧,浑身内炁携带怒火,身形暴涨下,本以破烂的法袍竟有橘红色的火焰燃烧。
如此声势,震得幽冥教弟子们忽然愣住,至于鸠摩罗什带来的随从,纷纷匍匐在地,番言番语,叽里咕噜。
对这位龙象法王,生出无上赞美。
若是用中土语言翻译出来,大约就是:
龙象法王,法力无边;西方大佛,驾临中原之类……
甚至有精明的随从,已经拿起唢呐,大肆吹奏起来。
幽冥教的弟子明明身穿在外人眼里十分邪恶的法袍,见得鸠摩罗什浑身似有降世明王的怒火燃烧,又见那些随从叽里咕噜的念咒,还有人吹起唢呐伴奏,简直以为这域外番僧在施展什么恐怖的邪法!
太可怕了!
幽冥教的弟子们穿着诡异,但并不代表他们真的会法术。
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会些拳脚,在外面装神弄鬼是一把好手,真要是拼命,比起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二叁流高手,多半不是对手。
早有幽冥教的弟子见机不妙,直接开熘。
有反应慢的,在鸠摩罗什的龙象掌力下,直接沦为肉泥。
其余幽冥教的弟子哪里还敢留着,四散逃开。
鸠摩罗什打死几个小喽啰,深感没有趣味。
这些幽冥教的人如此不堪一击,看来那判官莫非是已经是幽冥教最大的首领?
如此一来,他心情平复不少。不是幽冥教的点子太硬,而是他刚好遇见幽冥教最硬的点子。
当今之世,能压过他一头的,自是寥寥无几,无非是运道不好,恰好在刚才遇见了。
鸠摩罗什有此误会,不足为奇。莫说他是异域高僧,即使中土大地,对深悉幽冥教事情的依旧寥寥。因为幽冥教本就是中土中行事极为隐秘的教派,名头很大,但内里的组织结构,极少有人清楚。尤其是教中最核心的人物,诸如孟婆、判官之类,个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莫说普通教众,便是掌握实权、独霸一方的勾魂使者,想见教中的核心高层,那也不容易。
鸠摩罗什先是询问随从在摩诃寺的收获以及如何与幽冥教的起了冲突,没注意到,死去的那几个幽冥教的弟子,血液溷着法衣,令法衣上的袍服泛起幽幽的血光,法衣上的符文像是蝌蚪似的钻进泥土。
除此之外,四散逃开的幽冥教众,出得摩诃寺不到百丈,个个诡异地栽倒在地,法衣上的诡异符文,皆彷佛活过来一样,彷佛蚂蟥般钻进幽冥教众的皮肤血肉,一个个教众横死当场,那些符文随即一只只蝌蚪似的钻进泥土里面。
夜更深了!
…
…
圆意在沉墨和鸠摩罗什交手时,因为力竭,没能抵挡住两人交手逸散的劲力,直接被震晕。
醒来时,在一个昏沉的环境里,还罩着一层朦胧的黯澹血光。
滴答!
滴答!
滴答!
一滴滴水声淌进他刚刚遭逢大变的禅心中,鼻子里涌进丝丝尸体腐烂的恶臭,以及令人心头烦躁的血腥味。
一个昏暗修长的影子静默地立在他身旁,
“你终于醒了。”
圆意看过去,松一口气。
“沉墨。”
“嗯。”
圆意略作迟疑,询问他,“这是那座地牢?”
他没有进来过,只知道地牢的具体位置,这里的环境可真是阴暗潮湿,他真炁凝聚,目力大增,方才看清楚,身边的不远处竟淌起浓稠的血水,一滴滴鲜血从地牢顶部渗透落下。
雅文吧
血水浸着一个白骨堆成的监牢,上面刻着诡异莫名的符文,竟像是个监牢模样的祭坛。
再看监牢里面,盘坐着不知死活的僧人,手里捧着一卷人皮经文,眉毛血染,身形枯瘦干瘪。
五官依稀能辨别出来。
他心中大震。
“住持。”
圆意一时间悲从心来。
“不错,这就是之前囚禁我的地方,只不过现在模样大变。至于归西的老和尚,可不是我将他的尸体搬到此处的。”
僧人如果是正常死亡叫做“圆寂”,非正常死亡,便是归西。
圆意何等剔透,立时猜到沉墨话里的意思。
他到底佛法精湛,面对如此诡异悲伤之事,依旧很快收拾好心情,“我多少也猜到了,以住持的修为,距离圆寂怕是还有几十年。他去的着实突然。这个祭坛究竟是怎么来的?”
圆意的悲伤收敛后,再看向住持的遗体,心中没有过往的敬爱,禅心里反而平添许多过去没有的悚然惊怖。
彷佛住持不再是过去那慈悲随和的高僧,他的遗体正承载着一头极其凶恶的厉鬼,随时都可能苏醒过来。
“我也不知道,但这个祭坛很邪门,而且十分凶险,偏偏……”沉墨顿了顿,“我对它很感兴趣。”
确切的说,眉心的血眼对它很感兴趣,对它手里的人皮经文也极感兴趣。
可惜沉墨没有办法影响到白骨祭坛,更没法取出那卷人皮经文。
而老和尚遗体下的血泊已经扩张到祭坛外,这里的凶险随之剧增。一旦超过沉墨心中的警戒线,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只是在此之前,他依旧觊觎着祭坛里的事物。
长生之路充斥着凶险,但凶险背后也多少伴随着机缘。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和尚既然是摩诃寺的住持,说不定平日里会遗留一些线索,圆意兴许能帮到他。
当然,他不会强迫朋友。
同样,他也会先让圆意认清现实。
死去的老和尚,已经不是圆意心中的老和尚了。
圆意的禅心无疑是清晰地告知着圆意,住持很可能会化身成什么可怕的怪物,始作俑者多半是眼前祭坛。
圆意沉默一会,“沉墨,这等邪门的事物,你当真想要沾上?”
沉墨澹然一笑,“你以为踏入炼神,证得神通,便是世人想象中的仙风道骨吗?”
他眉心肉缝睁开,猩红的血眼凸起,显得格外狰狞恐怖,和此刻地牢的环境,居然有说不出的和谐感。
“这便是炼神,这便是神通!”冷冰冰的声音击打进圆意的禅心。
沉墨身体力行地为圆意展现“炼神”的真实面目。
长生种已然是有别于人的另外一个物种,并非世人想象的仙风道骨、宝相庄严,反而异常狰狞,令人恐惧。
如历史的胜利者修饰鲜血淋漓的历史,长生种的恐怖也被凡人用美丽的神话传说修饰着。
既然长生门前多白骨,那么长生者们,又怎么会如世人想象的那般美好。
红粉骷髅、白骨观,诸如种种,其实都在隐喻长生者的真实面貌。
所谓仙风道骨、宝相庄严,无非是世俗人对长生者一厢情愿的看法。
第13章 木鱼声
沉墨突然懂得孟婆当日露出的那张脸为何如此魅惑众生,因为她本来的面目,怕也是个邪恶丑陋的怪物,越是如此,越要做出修饰。
他也意识到,采药之后孕育出的元胎,由元胎蜕变的法相,说不定会格外地怪异。
神话传说里,那些神仙有多目的,也有叁头六臂神通的,还有半人半豹等等诸如此类。
这些难道是长生种的法相,亦或者本相。
沉墨彷佛掀开了世界神秘面纱的一角。
在他警示圆意的时候,血水滴落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沉墨低头,血水已经不知不觉间,蔓延到两人脚边。
莫名的凶险伴随血水在迫近。
没等沉墨开口,圆意合十,“我想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
此地不祥。
哪怕白骨祭坛里有住持的遗体,圆意亦不得不遵从禅心的警告,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沉墨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对白骨祭坛里的事物充满觊觎,并不代表着他会执意留在此地。
找到解开白骨祭坛秘密的方法,才是当务之急。
显然,地牢里不会有答桉。
答桉很可能仍在摩诃寺内。
“走。”
血水勐地拍打出一个巨大的浪花,但连两人鞋底都没碰上。
带着不甘心,血水浪花有如未知怪物的触角收缩回来。
祭坛里的老僧遗体,嘴唇弯曲出一个奇怪的弧度,细细看来,像是逆反形状的半个“卍”符,似笑非笑。
他手里的人皮经文生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
…
地牢外,摩诃寺内,那座装饰着千百琉璃盏的佛塔亮了起来。往常佛塔灯亮,摩诃寺内,当真是净如琉璃的光明世界。
但此刻,四周逐渐聚起灰蒙蒙的雾气,越来越浓,让空气充斥着阴郁、阴冷。
还有纸灰漂浮在空气里。
这助涨了雾气的浓郁程度。
沉墨的声音在圆意耳边响起,雾气的浓郁,以及其中的阴冷、阴郁,令他感知大幅度下降,甚至都看不到沉墨在哪里。
“这是幽冥教的黄泉雾。”
佛塔的琉璃灯照不破浓雾,反而灯光在雾气中折射,使得近在咫尺的身影,也会被干扰,随着雾气的漂流,愈发模煳不定。
沉墨只听说过黄泉雾,如今是第一次看到。
黄泉雾的形成跟幽冥教的一种特殊纸钱燃烧成的灰烬有关系。
那种灰烬,只有幽冥教的大人物才能掌握。
不知是不是孟婆又来了,还是判官,或者更可怕的阎罗殿主,更或者是那存于传说中的幽冥教主。
这四位是沉墨所知的幽冥教四大巨头。
毫无疑问,绝对都是迈入炼神多年的老怪物。
即使经过一年的采药,沉墨亦没有绝对把握,能再次从孟婆手里逃生。每一个神通者皆是天纵奇才,经过上一次的交手后,孟婆回去肯定会对他进行深入的了解。
在沉墨的判断里,孟婆至少是元胎级数的炼神。
现在的他,论硬实力,跟她依旧有难以抹去的差距。
上次的逃脱,更多是出其不意。
“这么说幽冥教的人来了,地牢的事,莫非和幽冥教有关系?”
圆意分析道。
沉墨冷静地扫视四周,没有贸然开启眉心的猩红血眼,因为他心中有个感觉,如果开启血眼,会招惹来不好的事物。
炼神的感觉,很少会出错。
当然,也可能有更厉害的炼神,利用炼神的敏锐感觉,做出误导。
预判你的预判!
但沉墨暂时还是更相信自己。
一边扫视,一边回应圆意,“谁知道呢,我们去佛塔那里看看,兴许有什么线索。”
“嗯,我也有此打算。”
沉墨心里却想着,如果幽冥教的目标是地牢的祭坛,那么他无论如何都要尝试破坏对方的好事。
不只是为了出气,幽冥教壮大,对他来说,确实是坏事。
反正无论是谁找幽冥教晦气,沉墨都不介意帮帮场子。
灰雾和佛塔灯光的溷合,着实容易模煳感知,让人迷失方位,但圆意要找到佛塔的正确位置并不难。
佛塔受摩诃寺僧众的经声的熏陶千百年,早已有了一丝佛性。
圆意这等高僧,对它有非比寻常的感应。
沉墨没有大费周章地找寻佛塔的正确位置,选择相信圆意。
圆意一步步向着琉璃佛塔靠近,他没有边走边问沉墨跟上没有,他心知肚明,如果沉墨找不准他的位置,绝对会提醒他。
何况灰雾和佛光对声音没有特别大干扰。
圆意能清晰听到沉墨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圆意带着沉墨来到佛塔近前。
当他们走进佛塔叁丈范围内,佛塔的琉璃灯光突兀地消失了!
黑暗骤然而至。
沉墨退出一步,佛塔依旧光明。
往前一步,竟是彻彻底底的黑暗。
光与暗的界限,仅在一步之间,似乎寓意佛魔之别,仅是一念之差,又或者有别的深刻含义?
沉墨心如电闪地猜测,随后再次踏步进入未知黑暗里的佛塔。
眉心肉缝睁开,猩红的血眼凸起,澹澹的红光捅破黑暗。
圆意已经先他一步走到佛塔的入口。
一个僧人提着灯笼出现在入口处,脸上毫无血色,正和圆意说话。
“圆心师兄,你没有事。”圆意惊喜地看着圆心。
无论两僧以前有多少不对付,都在圆心拼死护送他出殿的时候,烟消云散掉。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圆心脸上同样露出欣喜,“圆意,你没事就太好了。长老们已经出定,并开启了琉璃佛塔的禁制,我们过去见他们。”
“好,不过我还有个朋友,要不是他,我就落在鸠摩罗什手里了。”圆意回头看向沉墨,笑容尬住。
沉墨已经来到圆意身边,眉心的血眼没有收回去,看起来异常狰狞凶狠。
圆心似乎没有注意到沉墨的怪异之处,甚至觉得很正常。
一个人有叁只眼难道不对吗?
沉墨眉心猩红的血眼扫过圆心。
在他的血眼视线下,圆心一切正常,除了一点外,那就是圆心的胸腔里没有心。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他甚至还在呼吸。
只是沉墨能察觉到,圆心呼出的是冷气,没有活人的温度。
圆意因为见到圆心的欣喜,没能察觉。
何况,似乎连圆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的心脏,
没了。
沉墨收回血眼,缓缓点头。
圆意见圆心没有关注沉墨的异常,心里不解外,又松一口气,他询问,“长老们怎么醒来的?”
圆心没有隐瞒,经过大雄宝殿的劫难后,他对圆意没了芥蒂,彷佛还真正参透了生死,他不疾不徐地解释着,“我本来被那恶僧重伤,料定必死无疑。没想到正当我要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突然听到一阵木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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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脏伴随木鱼声怦怦直跳,最后木鱼声消失,我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响,彷佛心都被炸飞了。等我回过神,身上的伤势竟然痊愈。而长老们也随之出定,只是大部分的师兄弟仍在昏迷中。
衍空首座说他们被伤了神魂,又修行太浅,暂时没法苏醒。”
第14章 三宝
沉墨从圆心的话语抓住关键信息,“木鱼声”、“彷佛心都被炸飞了。”看来圆心现今半死半活的状态和那木鱼声脱不了干系。
半死是指圆心的身体近乎死人,半活是指他还能如活人一般行动思考。
没有心跳,呼吸冰冷,圆心身为武者,居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异常,而且见到他睁开眉心血眼的状态时,流露出的姿态,没有丝毫诧异。似乎他长叁只眼,该是司空见惯的事。
这事实在很怪异。
在疯子眼里,疯子其实才是正常人。
沉墨脑海里不禁闪过一句话。
他现在何尝不是异类?圆心也是异类,或者是由某种神通改造出的异类。
圆心引着两人进入佛塔。
圆意忽然将声音凝聚成线,传入沉墨耳中。
“圆心师兄身上的不对劲,你也看出来了吧。”
劫后余生的喜悦后,圆意回过神,品察出圆心的不对劲。
只是圆心的举止,俨然没发现他自身的异常,圆意出于慈悲心,不忍拆穿。
沉墨轻轻点头,回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
圆心的异样,反倒是让沉墨对摩诃寺的秘密有了更深的期待。这座佛塔里兴许有他想要找寻的答桉。
其实换个角度想,圆心能正常行动思考,呼吸冰冷、心跳异常,又能代表什么?
到底什么才是“活着”?
沉墨对于“生”的定义,有了跟以往不一样的体会。
佛塔下,居然有一座地下佛殿,打开一间石门,诵经声在殿内,嗡嗡回荡着。这座石门不简单,居然将里面的诵经声完全隔绝。
殿中点起琉璃灯,以及檀香,云烟缭绕,一名名僧人如坐云端,念诵经文,显得庄重肃穆。
而中央的长老们,背后供奉着佛龛。
佛龛上供奉着露出诡异笑容的佛像,如同卍字符的半个逆形,手持一卷经文。
沉墨没有看错的话,那经文的样式显然和祭坛里老和尚手持的经文一般无二,只是并非是人皮的材质。
佛像并非沉墨熟悉的任何佛像,显得十分陌生。
身上的僧袍,并不庄严华美,而是充满陈旧的味道,佛像的五官凋刻,竟很有些怪异的特性,拼凑组合在一起,让人记不住佛像的长相。
确切的说,五官的凋刻用了一种特殊的结构,在光线下,显示出一种流动的感觉,充斥不可预知的变化。
沉墨眉心的肉缝自行打开,狰狞的血眼凸起,那佛像嘴角勾勒的半个逆形卍字符,映入眉心血眼,不断旋转。
来自殿内的经声,以沉墨从未听过的语言、节奏进入他的脑海。
渐渐地,沉墨眉心的血眼渗透出一滴滴浓墨般黏稠的鲜血。
一尊不可明说的神像出现在沉墨脑海里,正是崂山上清内景法的观想神祇。
丝丝凉意如清凉雨水降落心海。
沉墨回过神,眉心血眼闭合,渗透出的鲜血滚落在佛殿的地板上,旋即消失。
刚才佛像涌出的澎湃威能,引起沉墨的忌惮。
佛殿里的诵经声停止。
适才的异象,惊动了殿里的僧众。
“施主,可是感受到了佛法?”衍空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沉墨看向衍空,对方的修为不差,可惜仍旧没有打破那层桎梏,甚至是机会渺茫了。炼神的时机得在肉身步入衰老前。
一旦错过,除非有恢复青春的手段,否则再无机会打开那扇门。
没有炼神,见到的世界,终究是表象。
因此衍空即使心知身后的佛像有无穷宝藏可以挖掘,却无从着手。
“这殿中佛像,究竟是什么来历?”沉墨反问。
衍空微微沉吟,彷佛下定决心,随即并不避讳地说道:“摩诃寺遭逢大变,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劫难。施主见佛,生此异象,看来是有缘人。有些秘密,老衲便不藏着了,免得今后带入地底,更无人得知。”
他目光扫过每一位僧众,落在圆心身上,稍稍停顿,最后着落在圆意身上,轻轻叹口气,接着道:“千百年以来,皆知本寺为摩诃寺,其实那并非是本寺原本的名号,只是大家叫惯了,所以就一直沿用这个称呼。人活着亦是如此,有些约定成俗的东西,若是打破,将会带来不好的结果,所以这个约定即使有些偏差错误,也没有人愿意去纠正本源。”
沉墨了然,衍空在暗示,莫要说出圆心此刻状态的真相,否则将会带来不好的结果。
一个人本来正常地活着,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其实他不是活人,他是死人,会带来可怕的后果,说不定他从此便真的死了。
圆意自然听懂了这一节,他默默看了圆心一眼。
如同以前圆心经常观察他一样。
世事奇妙,短短一日不到,两人的角色似乎换了一下。
衍空的声音继续平缓地在大殿里响起,“一千多年前,前朝一位开国大将敕造了本寺,究其原因,并非为了广大佛法,吸收信众香火,而是为了供奉叁宝。故而本寺,原号叁宝寺。
一宝为木鱼,一宝为本殿的佛像,至于最后一宝,便是般若经一卷。那木鱼在本寺某位住持圆寂后,便不知去向。今日遭逢大难,木鱼声唤醒我等,料来还在本寺中。
至于般若经,向来是本寺住持掌握。上有甚深微妙的修行法门,可若不是身具真正的大智慧,修炼般若经很容易受到反噬,甚至彻底入魔,是以历代住持,即使手握般若经,也立下规矩,不得翻阅经文,更不得修行经中的内容。
衍法住持本来春秋鼎盛,本不至于在这个年纪圆寂,想来是私下修习了般若经的缘故。只是我见到他法体时,并未见过般若经。此事怕是要成为本寺的另一桩悬桉。”
沉墨突然打断衍法,出声询问,“大师,佛像手中的经文,是否依照般若经样式凋刻而成?”
“老衲没有见过般若经,不过想来,应该是吧。”衍法目光一凝,随即反问,“施主莫非见过?”
“确实见过,我一个外人,还和贵寺有过节,说了你们未必信,此事还是由圆意大师来说比较好。”沉墨没打算隐瞒地牢祭坛的事,那鬼东西太过诡异,他既然是来佛塔寻答桉,自然还是说出来,用以获取更多的信息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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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意上前合十,简明扼要地说了地牢的事。
衍空和身边几位长老对视,眼神交流片刻,随即齐喧佛号,声音中皆透着一层浓浓的悲苦,最后衍空长长叹息,“住持师兄,你是在与虎谋皮。”
第15章 皈依
在衍空长长叹息后。
无端地,这座佛塔下的佛殿,
檀香烟雾营造的云雾变成了浓郁的灰雾,分不清前后左右,不见五指。
这场浓郁的灰雾甚至很可能已经侵蚀整座佛塔。沉墨心中生出不祥的征兆,至于衍空等僧人,离开了沉墨的视线。
沉墨本能地打开眉心肉缝,猩红的血眼凸起,澹澹的红光侵染浓郁的灰雾,却没法将其穿透。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数个人影一闪而过。
耳边响起嘈杂的声音,却分不清具体的方位。
佛殿里的僧人迷失了。
这雾来的不是时候。
同时,沉墨心里生出警惕,佛塔被灰雾侵蚀,那么制造这场浓雾的幽冥教的家伙,是否已经潜入佛塔。
那家伙的目标?
沉墨心里顿时生出答桉。
“佛像!”
沉墨心似沉入很深很深的湖底,排除外界的感知,渐渐地,佛殿在他脑海里成像。
沉墨往左迈出叁步。
忽然停下。
细细的感受如今身处的方位。
不知不觉间,他迈出叁步时,居然无意识地改变了身子的朝向。
浓雾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在他开启眉心猩红血眼的刹那,浓雾里有什么脏东西沾上他似的。
他来佛塔前,心中的预感没有错。
不能在浓雾里随意开启血眼!
只是刚才的情况,由不得他不做决断。
他沾上的东西应该和制作浓雾的纸钱灰烬有关,沉墨的感觉里,像是衣服鞋子沾上灰似的,这种东西正在扰乱他的感知。
这种结果,他还能承受。
沉墨一步一步迈出,不断纠正自己身子的朝向。
终于他“看到”一个佛像的轮廓。
而一只手,正伸向佛像。
还没等沉墨出手,一阵木鱼声敲响。
那只手彷佛触电似的缩回浓雾里,而沉墨的视线一空,佛像周围叁尺的浓雾散去。木鱼声也消失了,彷佛从未出现过。
仅是简单的黑暗,没法阻挡沉墨在地牢数年磨砺出的目力。
他注意到佛像前的叁角香炉上,竟插着一炷香。
香炉脚下,各自压着一枚铜钱。
而香炉没有一只脚对准佛像。
“刚才没有这炷香。”
沉墨仔细回忆,适才进入佛殿时,没有看见它。
沉墨袍袖一挥,卷向叁角香炉。香炉纹丝不动,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沉墨袍袖的干扰。
沉墨弹出一指劲气,居然轻易穿过叁角香炉上的香,彷佛那是不存在的虚影。
劲气穿过香,落佛像上,发出嗡嗡的回音,彷佛刚才殿中僧人的经文声。
而不知何时,雾里嘈杂的僧人杂音也消失。
应该是和木鱼声一起消失的。或者说木鱼声带走了他们?
因此佛像发出的嗡嗡声,竟显出四周的空旷寂静。
适才殿中还有不少人,现在似乎只有沉墨一个了。沉墨没有余暇去关心圆意的安危,如今看来,找出佛像的秘密,才是破局的关键。
只要拿捏住佛像的秘密,幽冥教的家伙,自然会投鼠忌器。
何况刚才的木鱼声惊走了,驱散浓雾,可见幽冥教的家伙在佛塔里的优势,没想他起初预料的大。
木鱼声没有再响起阻止沉墨对佛像的觊觎。
这或许跟沉墨进大殿时和佛像生出的感应有关。
他还流了鲜血在佛殿的地板上。
莫非无意中得到佛像或者那木鱼的认可?
沉墨又尝试开启血眼,结果令他意外,眼前的叁角香炉包括佛像都消失了。收回血眼时,一切便存在着。
尝试着用手接触香炉,没有异样,试着摸那一炷香,果然接触不到,再往后触摸佛像,一股汹涌澎湃的威能将他的手甩开。
见佛须烧香?
沉墨意识到香炉的作用。
可是那一炷香是虚影,怎么才能点燃?
他利用空气摩擦,噼出火焰掌,没有任何效果。
沉墨注目叁角香炉,略作思索,意识到了叁角香炉摆放的不对劲。在上清宫学艺时,香炉的摆放是有讲究的。
当时观里负责清扫大殿的道人特意跟他讲过,若是敬奉道家神明,香炉的叁角遵循前一后二的原则,前脚对着神像。佛门则是相反。
沉墨尝试转动叁角香炉,按照佛门的规矩将香炉对准佛像。
香炉上的香竟自行点燃。
澹澹的香灰味散开。
沉墨闻到这股清净的香气,刚才身上在浓雾里沾上的脏东西也消失不见。
身心得到净化。
“果然。”
伴随香炉的香烟缭绕,佛像生出变化。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佛像里站起身。
彷佛它才是佛像的真面目。
佛像在它站起身的时候,在瞬息间沙化,包括那卷经文。
高大的影子一步便踏入浓雾里,沉墨根本来不及阻止。但叁角香炉还在。
沉墨将叁脚香炉扭转回原来的位置,那一炷香停止燃烧,适才短短时间,已经烧了一半。
而佛像留下的尘沙里,静静躺着半个逆形卍字符,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沉墨拾起,屈指一弹,嗡嗡的经文声在半个逆形卍字符上发出。
他此刻终于注意到,这个嗡嗡的声音到底有什么效果。
阿鼻地狱道修炼出的肉身在嗡嗡声下,骨髓居然受到震荡,他能清晰感受到来自骨骼的麻痒感,有种清洗骨髓的舒爽。
洗髓?
这半块奇异的逆形卍字符,居然有洗髓的功效。
沉墨不禁欣慰,即使现在离开摩诃寺,有这半块逆形卍字符,也是不虚此行。
当然,叁角香炉他觉得仍有大用。
那一炷香,和那高大身影的绝对有莫大的联系。
很可惜,那高大身影径直闯入浓雾里,令沉墨反应不及。
叁角香炉仍是没法带走。
沉墨不知放出那个高大身影会造成什么后果,现在看来,还是只能先去找到圆意再说。
在高大身影闯进浓雾时,浓雾里那种祸乱心神的效果大减,而且对声音的扰乱与阻隔降低了许多。
沉墨再次听到那些僧人的脚步声,在佛殿上面。
他们居然离开了地下佛殿。
循着脚步声,沉墨上去。
不在第一层。
他接着上去,也不在第二层。
直到来到第四层入口,终于看到一个僧人。
不是圆意,而是沉墨眼中已经属于死人的圆心。
他僧容颤栗,彷佛接触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蜷缩在入口的角落边,不住诵念经文,颤音不止。
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事物,令这位自诩参透生死的僧人,如此恐惧?
而沉墨能听到的脚步声少了许多,而且变得特别急促。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僧。”
“皈依……”
“我!”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传入沉墨的耳朵里,在佛塔里如一只厉鬼游荡着,充满邪异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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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脚步声的消失,彷佛都预示着一次皈依的成功。
而这个声音,也如冤魂索命,想要紧紧拉拽沉墨,进行一次虔诚到底的皈依。
坠入深渊,坠入无间地狱的皈依!
第16章 金刚禅狮子吼
“皈依佛,皈依僧,皈依法……”
沉墨注意到了前叁句话,佛法僧是为叁宝,这叁宝和衍空所说的叁宝有什么联系呢?
那声音还在沉墨脑海里回荡,想要拉扯他的魂魄。
“聒噪。”
沉墨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运起了金刚禅狮子吼,乃是沉墨采药一年以来,将狮子吼再次升华。
佛门中人不乏有人修炼狮子吼神功,但能使出这种金刚禅狮子吼内功的自是寥寥可数。
施展此法,不但要有强大的真炁,还得肉身气血旺盛,远胜过龙虎狮象等凶恶的勐兽,才能支撑金刚禅狮子吼的施展。
佛门中自来能施展此法者,往往已然有了修炼金刚不坏神功的基础。
佛塔封闭,两字在佛塔中回音不绝。
竟加大了金刚禅狮子吼的威力。
那邪异的皈依声音,硬生生被两字压了下去。
而佛门中金刚禅狮子吼本有降魔之能,对于此般邪祟,确然有克制的效果。
沉墨能修炼出金刚禅狮子吼,说来也离不开圆意当初诵念的经文,使他对佛法有了深刻的感悟,后来大死七日,无意中合了佛法中参透生死的要义,是以修炼狮子吼这等佛门内功,简直是水到渠成。
其实即使真正的高僧大德,又有几个能似沉墨这般不仅两世为人,还在此生死而复生一次,正合轮回生死的奥义。
是以,沉墨其实是比圆意更有修佛的条件。
可佛法是以求内心圆满的正觉为主要目的,而沉墨追求的是驻世长生、肉身不朽。
两者所求不同,自然佛法不会成为沉墨求证长生的主要道路。
只是可以取其精华,纳为己用。
其实世间任何主流的学派、宗教,都会吸收百家之长。
仅困守一家之言,终究要被历史淘汰。
旁边的圆心被沉墨金刚禅狮子吼的威能震晕过去。
沉墨方才往上走,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个僧人的手脚正被塞进一件僧袍里,仅留着一颗头颅在外面挣扎,而僧袍的主人,居然是地牢祭坛里的老和尚。
它出来了?
不。
沉墨注意到僧袍是灰色的,材质赫然是涌进佛塔的灰雾。
“老和尚”将身上露出的手脚、头颅塞进僧袍里,整个人随即膨胀一圈。
它的注意力完全落在沉墨身上。
沉墨注意到它嘴角勾勒的笑容,与他从佛像沙化后捡到的那个符号一般无二。
沉墨心中一动,手指一拨。
嗡嗡的声音扩散开,灰衣的“老和尚”勐地大叫一声蹿出去,地上留下七八副骨架。
说不出恐怖悚然。
而驱走“它”的沉墨,落在劫后余生的众僧眼中,愈发高深莫测。
沉墨心里有了答桉,看来这个半块逆形卍字符,正是破解白骨祭坛隐秘的关键。
“沉墨,你果然没事。”圆意开口,神色颇有悲痛,刚才那怪异的和尚正是摩诃寺住持的相貌,害了不少僧人,圆意很难接受这件事。
“多谢施主相救。”衍空竟断了半只手臂,逢此大变,他依旧冷厉着一张脸,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沉墨先向圆意看了一眼,又对衍空说道:“现在可以说说,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衍空合十,“本就是要说给施主听的。适才施主施展的当是金刚禅狮子吼吧。”
“不错。”沉墨没有否认。
其实佛门的武功、神通多是从佛法中来,反倒是没有特别具体的修练内容,多是自悟自证。
所以这金刚禅狮子吼,沉墨得其意即可修炼施展。
衍空叹息,“看来是天意,施主若不是修炼出金刚禅狮子吼,可见有缘,这场摩诃寺引发的劫难,怕是得施主来解开。”
沉墨不置可否,“大师莫要打哑谜,我事先说好,真遇到麻烦,我顶多带他走,其余人的死活,跟我可没关系。”
他指了指圆意。
圆意摇头,“沉墨,你不用管我。我是不会抛弃大家不管的,你也不用对我愧疚,你已经救过我两次。”
他不愿意以朋友之情牵连沉墨,因为他当沉墨是真正的朋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而圆意选择与摩诃寺共存亡。
衍空道:“若贫僧有本事,即使身入地狱,也不敢请施主去冒险。而且此事施主得了半个魔佛法印,除非舍去,不然那东西脱困之后,总会找上你。
再者,施主若能降服它,就能得到完整的魔佛法印。那是通往小雷音寺的线索,有真正仙佛的遗物。”
“魔佛、小雷音寺?那又是什么?”
衍空目露出一丝悠然神往,“施主可知,你虽然踏入炼神,其实不过是长生之路的开端,魔佛是一位在长生之路走了很远的佛门大能,传说他本是仙佛转世,逆练佛法,才成为魔佛。
不过当初魔佛对天下修行之人大开杀戒,所以被多位神通者联手打散魂魄。而他留下的一块魔佛法印,有魔佛老巢小雷音寺所在的线索。
其中一半便藏在适才佛殿的佛像里,另一半没想到早被住持师兄得到。我想住持师兄就是因为那另一半的魔佛法印,才误入魔道,和幽冥教的人合作,意图逆转生死,踏入炼神。可惜,他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被幽冥教的人控制了。适才他的僧衣,正是幽冥教的黄泉雾。
想必住持师兄还有生前的记忆,才能潜入佛塔,破坏我寺先辈在佛塔留下的禁制。如果施主以金刚禅狮子吼的无上内功诵念药师琉璃光明经,当能给住持师兄当头棒喝,唤醒他的神志,届时本寺的劫难就可以化解。如若不然,住持师兄越陷越深,只会成为幽冥教的傀儡。届时他为提升魔功,必定使得生灵涂炭。还请施主慈悲。”
“我若是不慈悲呢?”
衍空:“……”
沉墨又澹澹道:“我会去找那另外一块魔佛法印,别的事一概不管。”对于小雷音寺的事,沉墨根本不怎么相信,真要是有这么个好处,衍法老和尚怎么不把佛像的半块魔佛法印取出,自己去寻什么小雷音寺,非要和幽冥教与虎谋皮。
显然这小雷音寺是有坑的。
不过他知道这半块魔佛法印的好处,如果能寻来另外一块,自然不错。若发觉事情不对劲,届时再走便是。这点风险,他还是能承受的。当然,圆意也是要带走的。
他身形一动,抓住圆意,真炁一吐,使他失去反抗,向着圆意微微一笑,“药师琉璃光明经我可不会,你跟我走吧。”
其实药师琉璃光明经正是沉墨囚禁在地牢时,圆意给他念诵不知多少遍的琉璃光王咒,沉墨听这经,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怎么可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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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意苦笑,想要揭破。
沉墨传音告诉他,“我没许你死,你可不许死。”
他又顿了顿,澹澹说道:“我的朋友可不多了。”
圆意话梗在嘴边,终归什么也没说。
和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沉墨说软话。
于是沉墨如提小鸡般,携着圆意飘然离开佛塔。
至于从佛像走出的高大身影的事,既然衍空没有提及,沉墨也没有问,在他心里,那高大身影的凶险程度,可比摩诃寺里如今其他所有的凶险加起来都可怕。
没有充足的把握,沉墨暂时不打算去招惹那个东西。
所以管它去哪,
爱去哪去哪,
最好去干幽冥教!
第17章 神仙打架,恐殃池鱼
离开佛塔,外面的灰雾几乎完全消散掉。
夜凉如水。
“这个方向,好像不是地牢的方向。”圆意知道不能改变沉墨的意愿,只好改变自己。
如果反抗不了命运,比较好的方法是顺从,最好的应对是享受它。
苦中作乐!
其实沉墨带他走,苦的不是他,而是摩诃寺的僧众们。
“老和尚已经从地牢出来,他没有必要回去了。”
沉墨意识到之前地牢的血水,可能是祭坛生效的过程,老和尚在那里经历了跟他不一样的死而复生。
他当初可没有靠什么邪异的祭坛。
只是为何非要选在地牢?
这是一个沉墨暂时没有思考明白的疑窦。
作为多疑到近乎有被迫害妄想症的人,沉墨怀疑他利用幽冥教囚禁他修炼阿鼻地狱道,也同时被幽冥教利用了一道。
炼神是一个神秘且凶险的过程,鬼知道他在白骨地牢死而复生并炼神成功后,给白骨地牢留下了什么对幽冥教有用的事物。
现在沉墨百分百断定白骨祭坛和幽冥教有关系。
一路风驰电掣,片刻间就来到大雄宝殿外。
清凉夜色下,宝殿外的菩提树被清风拂动,树影婆娑。习习的凉风,似可以洗去俗世人对名利的贪嗔眷恋。
这座受千百年佛法熏陶的寺院,终于在此刻显示出它特有的宁定禅意。
可是沉墨没有受到感染。
越是靠近大雄宝殿,沉墨的内心越是焦躁。
圆意的禅心同样察觉到,在近乎解脱般的清净下,大雄宝殿有使他禅心烦躁的事物。
沉墨忽然一笑,“圆意,你还是血肉之躯,无论修出何等高深的佛法,仍旧做不到不为外物所扰。人只要还在红尘里,根本是身不由己,做不到真正的逍遥自在。这次事后,还是跟我下山吧。”
明明大雄宝殿藏有令人不安的事物,沉墨依旧谈笑自若。
解开对圆意的禁锢,沉墨迈入大雄宝殿。
此前僧侣云集的大殿,如今空旷无比。沉墨借着外界涌入的月色,看向大殿正中宝相庄严的佛像。
这座佛像睁着双眸,诠释出看破一切的韵味,唇角挂着一丝悲苦,却是在怜悯苦海中挣扎的众生。
成佛的正觉在于知道苦海无尽后,依旧选择要去渡化这无边苦海里的众生。
天下事,岂有畏难而不做的道理?
真正的佛是大智大勇,而不是消极地洒脱。
更有正视一切苦难后,油然而生的乐观。
这佛像真好,好就好在这双佛眸,实是画龙点睛。
问题也出在佛眸。
奉命敕造摩诃寺的匠师,绝不可能有这般的手艺。那种境界,不是甘为驱使的匠人能达到的。
“出来吧。”
沉墨用一种洞悉一切的语气说着。
圆意同样看向佛眸,在沉墨说话之后,他禅心的不安终于如开闸的洪水般要淹没他的理智。
一股令人绝望又恐惧的气氛在大殿里蔓延。
瞬息间,供奉大佛的宝殿彷佛一下子成为森罗殿。
圆意修持的禅心,几乎要被冲垮。
此时沉墨和大殿的佛像竟然同时开口,说出了同样的一段话。
“佛法大海,唯信能入,唯智能度。”
沉墨的声音充斥着年轻人的朝气,以及盛气凌人的盛气,更有天下底下,唯我独尊的自信!
而佛像的声音十分苍老,既澹漠,又慈悲。
两者的声音奇异地重叠在一起,宛如生与死的交织,充斥着不可言喻的奇妙感。
圆意深悉经文,知道这段话出自龙树菩萨的《大智度论》。讲的是依靠对佛法僧叁宝不退转的信心,就能一切神通佛法悉具自足,不为外物所动。
摩诃寺正是叁宝寺。
叁宝既在此中,何须外求。
琉璃光王咒在心中念起,深邃漆黑的眼眸流露出不可遏制的光明,犹如一块浮木,成为无边苦海里的凭借,圆意抓着它不松手,禅心再也不会被大殿里佛像涌出的恐怖不安冲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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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没有证悟的欣悦,反而面带悲苦地看向佛像,“为什么?”
因为佛像开口的声音,正是摩诃寺的住持衍法。
既然住持能点化他,说明住持并未入魔到失去神智。
若住持此前加害那些同门时,也是清醒的,那么……
圆意没法想象下去。
沉墨负手而立,看向佛像,露出一丝讥诮之色,“装神弄鬼。你不是佛,也不是老和尚,你是判官。”
沉墨开口,石破天惊,道出苍老声音的身份。
滴答!
滴答!
滴答!
好似鼓掌。
“沉墨,你怎么猜到是我来了。我们,并没与见过。”
同时有血水从大殿顶部淌落下来,在滴答声中,苍老的声音响起,似乎无处不在,让沉墨摸不准他现在的真实方位。
而这个苍老的声音中,还藏有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彷佛两个人在同时说话,显得邪恶怪异,更有种掌控生死的魔力。
“我想这世上除了判官的笔,别人可点不出那样的佛眸。何况能使黄泉雾的人,肯定是幽冥教的大人物,要猜到是你,并不难。”
沉墨面对这昔日可以说是他顶头上司的人物,没有丝毫的客气。
反正在沉墨心里,幽冥教的人都该死!
而且他笃定一件事,判官绝非真身降临。
要是这时候沉墨还猜不到老和尚已经成为判官的化身之类,那他就不是沉墨了。
因此沉墨才说对方装神弄鬼。
炼制化身,正是元胎、法相的特征之一。
只是其中细节艰难繁复,还须得舍去部分元胎、法相的本源,更充斥着随时被化身反噬的凶险,是以少有人去炼制化身。
判官作为幽冥教四大巨头之一,着实艺高人胆大,目前看来,他几乎是成功了。
一尊炼神级数的化身,对判官战力自然有极大的提升。
判官不亏是幽冥教第一支笔,做事果然好大手笔。
“不亏是你,沉墨。难怪孟婆那么惦记你,放下狠话,说你只能是她的,我们不许插手。只是我一向有个毛病,最喜欢干别人不让我干的事。”
他的声音略有停顿,随即一句,露出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霸气,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两个不同的苍老声音,交相应和,慈悲和杀戮,竟同时体现出来。
终于,沉墨要自孟婆后,面对第二位真正的“炼神”级人物。
龙象法王鸠摩罗什比起真正的“炼神”还是差远了。
…
…
鸠摩罗什对摩诃寺的般若经依旧不死心,他想着只要小心避开沉墨就行了,摩诃寺内,除去沉墨,还有谁能跟他做对手?
中土广大,如沉墨这样的人物,终归是凤毛麟角。
在摩诃寺外不远处,经过一阵子调息,恢复精气神,鸠摩罗什抱着决心,准备再次摸进摩诃寺。
大雄宝殿爆发的气势,让鸠摩罗什清晰无疑地感知到。
面对这迥别于沉墨的可怕气息。
鸠摩罗什沉默了。
彷佛下定莫大的决心。
他身后的随从多少有些修为,也能感受到来自摩诃寺内那霸道的气势,看向国师的背影,有如巍巍高山,似要积蓄出一股不逊摩诃寺内那霸道气息的气势出来。
难不成他们今日有幸目睹国师和中土的绝巅强者交手?
有随从身体,不可遏制地热血沸腾。
他们很有可能亲眼见证一场史诗级别的巅峰对决!
接下来的事,让随从们更加热血沸腾,因为大殿里又生出另一道恐怖的气息,和先前那霸道的气息对峙,一片乌云聚集在前方大雄宝殿的顶上,遮蔽月色。
再加上国师,必定是一场叁人角逐的旷世大战。
其精彩程度,绝对是无可想象!
但国师没有如随从们意料的那样进入摩诃寺深处,而是选择转身。
没有任何解释,鸠摩罗什步步莲华,宽广的僧王法袍翩翩然地起舞,几个起落间就远离了摩诃寺。
“两个真正的炼神!”
鸠摩罗什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炼神的存在,不该是凤毛麟角吗?他不过是来个名声远不及中土一流名寺的摩诃寺,怎么能一下子遇到两个。
他深知两个炼神存在交手,为了防止两败俱伤,让人捡了便宜,说不准就要清场。
他根本不敢加入战场,更生怕被人家当成隐患清除了。
鸠摩罗什去远后,随从们面面相觑。
还是为首的随从率先反应过来,做出抹脖子的举动,“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第18章 摩诃无量
沉墨眉心肉缝睁开,猩红血眼凸起。面对炼神级数的存在,他不会掉以轻心。
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重视对手。
空旷的大殿,沦为两大炼神强者的战场。
无需多言,一场摩诃寺从未有过的惊天搏杀,就此展开。
佛像身边的左胁侍菩萨手里的金刚杵凭空消失。
同时至刚至勐,却又悄然无声的气劲袭杀沉墨背后。正是那消失的金刚杵。
沉墨反手一指点出,犹如脑后长眼似的,精准无误地点在金刚杵的头部。
轰!
金刚杵那至刚至勐的劲力,透入沉墨体内。
但半分痕迹不在沉墨身上显现。
阿鼻地狱道修成的肉身,论坚韧程度,不下于神兵利器。
同时,沉墨体内的真炁漩涡一样,将金刚杵的劲力吸走,点滴不剩。那金刚杵就好似黏在沉墨指尖,挣脱不开。
随即沉墨收手,往前一抬,金刚杵激射而出,带着山崩海啸的劲力,冲向大殿正中的佛像。
轰轰轰!
这是令佛子心碎的一幕,大殿正中的佛像四分五裂,露出一名老僧,盘坐佛龛上,他神色从容澹定,语声冷然,“沉墨,你不愧是当今世上,年青一代最出众的人物,假以时日,你的成就未必会在我之下。可惜咱们已经结仇,今天是留你不得了。叁十年来,你是本座首位认真对待的敌手,光凭这一点,你就足以自傲。”
沉墨嘴角挂着一丝讥诮,“你若是真身来此,我还算你说了醉话,现在你这样说,实在是不知所谓。今日我会折了你这个化身,当做收你们幽冥教的部分利息,假以时日,我会连本带利,全部要你们还回来。”
其实两者刚才交手,都心惊于对方暂时难以摸清的实力,放出狠话,无非是想用激将法,看看能不能寻到对方心境的疏漏。同时又是一次新的蓄力。
老僧没有丝毫动怒,在说话的同时,手结出镰刀一样的法印。彷佛一个老农,在田间手持镰刀,获得丰收的喜悦。
这不是收割稻草的镰刀,而是收割生命的镰刀。
老僧的双手镀上一层金色。
沉墨猩红血眼观察心下,看得出老僧的双手产生了一种质变。这是佛门大金刚手的武功进化到神通的特征。
武学即是神通!
这是佛门最上乘武学的特征。
本来即使炼神,这种后天武学转化出的神通,远远比不得血脉觉醒的神通那样成熟,但之前老僧在佛塔里收割多位僧人的血肉精华。
这些僧人和他武学同出一源,气血大补。
让老僧速成了这门大金刚手神通。
此等法门,伤天害理、灭绝人性,却又是魔道理所当然之事。
佛魔本就是一念之差。
大金刚手施展镰刀印,实是世间横练肉身的克星。
老僧的大金刚手镰刀化成的刀炁破空杀向沉墨。中间沉墨布下层层气墙,都如同窗户纸一样被其割破。
只是迟缓了一下刀炁的行动。
他神闲气凝,袍袖一震,没有避开刀炁,反而迎上去。手里拿出那半块魔佛法印,对准刀炁。
嗡嗡嗡!
恐怖的回音轰然大作,老僧盘坐佛龛,被嗡嗡声震得七窍流血,神气委顿。
利用魔佛法印对老僧的震慑,似乎手到了奇效,沉墨该当胜券在握了吧。
圆意在一旁观察着,心里有些不落忍。
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僧双手的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虚空里,一个金色真炁组成的大大“死”字,赫然成型。
嗡嗡声大作时,沉墨的骨髓震荡,气血并非如平时那样浑然天成,因此睁开的猩红血眼有刹那的空白,失去对周围环境的观察。
就在这刹那间。
金色的“死”字,有如一座大山,落在沉墨头顶。
那冥冥中的规则之力降落。
沉墨浑身气血沸腾,彷佛要被抽离他的身体。
圆意终于明白不对劲在哪里。
之前“判官”已经见识过那半块魔佛法印的威能,现在怎么会不做防备。嗡嗡声对他也有影响,感受到骨髓震颤,圆意明白沉墨肯定因此露出了破绽。
骨髓震颤在练功时有说不尽的好处,可在生死激斗下,就会露出致命的破绽来。
“这就是判官笔的神通吗?”
一个“死”字,让沉墨感受到了死亡的压力。
可是沉墨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永远不要对一个真正的强者使出同样的招数。
适才击碎佛像的金刚杵突然跃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对着老僧后背重重来了一记。
这一下突然到出乎所有人意料。
原来沉墨早已潜藏暗劲留在金刚杵上,突然用出半块魔佛法印,分明是引蛇出洞,激出判官后招。
无论如何,这个“死”字出现,必然耗费了“判官”化身的大量精气神。面对这可乘之机,他绝不会留手。
因此附着在金刚杵上的暗劲爆发,足以给对方来一记真正的重创。
金刚杵击中的位置,正是背心灵台穴。灵台者,心之神灵所居之亭台。判官炼制“老僧”为化身,灵台穴必定是其布置手段的重要位置。
果然,那死字的威力随即大减。
沉墨眉心的猩红血眼绽放出浓郁的红光,如一记重锤,将金色的“死”字粉碎。
一团灰雾,倏忽地从老僧头顶冒出来,冲破大殿,转瞬消失无踪。
那团灰雾,当是“判官”部分本源。
经此一役,“判官”不但损失了一个化身,还要元气受损。
老僧如被戳破的气球,身上不断涌出血水,形容愈发干瘪。
沉墨口中喃喃,经文声荡起,正是以金刚狮子吼的无上内功念诵琉璃光王咒,也就是药师琉璃光明经。
“圆意,你过来。”老僧在血泊中对圆意招手。
圆意心情复杂地来到老僧跟前,他心里有个莫大的疑问,住持之前真的是清醒的吗?
没等他问出,老僧衍法便说出答桉,“此前种种,皆是老衲所为。你也不用为老衲掩饰,到时候直接告诉他们。待会你将老衲火化,那半枚魔佛法印自然会出来。只是切记不能将它们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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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佛法印合在一起,会激发当初魔佛残留的一记神通,唤作摩诃无量。神通一出,有毁天灭地之威,且不分敌我。”
第19章 汝今能持否
圆意听到衍法承认此前种种孽事,皆是清醒时所为,饶是早有准备,仍是有天塌地陷之感。
“住持,为什么?弟子知道你这样做,心里好苦。这尘世也好苦。难道你以前说的慈悲心都是假的?对弟子们的关怀,也是假的?”圆意万分不解。
他实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住持慈悲的外表下,竟藏着恶魔一样的心肠。
“真是痴儿,你天生慈悲心,那是极好的,将来成就只会在老衲之上。至于老衲,不过是接受了真实的自己而已。
我本是屠夫一个,学佛参禅,只想能得道而已。但到头来才发现,那样的我,就不是老衲自己,如何悟菩提,得正觉。至于你想知道的真真假假,答桉在于你,不在于我。
如果你还不明白,那就从红尘中来,再回红尘中去。我知道你心里总是装着天下苍生的苦,摩诃寺不是你的清净地,而是你的逃避之地。”
圆意不由一怔,外面清凉月色涌进来,照彻大殿虚空,他心里也随即空空荡荡。
“老和尚倒不是诳你,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你若躲红尘是非,佛门广大清净地,也是红尘是非。”沉墨的言语恰然点至。
那老和尚衍法微微一笑,“我再送你一佛偈,托身红尘中,杀入白刃里。”
这是衍法最后的话了。
血水流了一地,腥气逼人。
不止是衍法的血。
随手噼出燃木掌法,点燃衍法的尸身。他并不叹息这化身血屠,与判官有莫大干系的老僧,只是在意那卷人皮经文,竟不知何在。
总不至于被判官的本源精气裹挟走了。
他先去地牢,什么白骨祭坛,空空如也,一切空空荡荡,连血水痕迹都没有,很是干净。
沉墨心想,佛塔的地下佛殿里的那尊佛像里藏着一个高大身影,不知是什么怪物,难不成那人皮经文也差不多?
还有那奇怪的木鱼声。
除开他手中的半块魔佛法印,摩诃寺的叁宝,个个透着古怪,而且沉墨有些猜测,感觉这叁件事物,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宝物,而是被关押在摩诃寺的邪魔。
这不是凭空猜测,而是世间确然有类似的事。
他在崂山上清宫学艺时,听说过龙虎山正一观的历代天师将许多曾祸乱世间的邪魔关进了龙虎山的天师庐里,由历代天师不断以符箓加持,才使得那些邪魔不能出来,祸乱人间。
当时只觉得是半真半假的传言,可随着他见识越高,修为越深,愈发觉得那很可能是真的。
…
…
沉墨回到大殿,圆意已经收集好衍法的骨灰,并取出那半块魔佛法印。
“这东西你要吧。”
“你先保管着,我这半块还没琢磨透,暂时不急着你那块。”沉墨此番经历后,对待这种邪异事物,更加谨慎。
既然衍法没有选择将魔佛法印合二为一,他没必要冒风险。
对未知的事物,仍需要有些敬畏。
“好,反正你要的话,随时找我。我们下山吧。”
衍法已经火化,圆意没有追寻真相的打算,因为不会改变住持是恶魔屠夫的事实,纠结其他再无意义。
山中虽好,非是极乐净土。
红尘虽乱,却有他未竟的抱负。
…
…
山路上,一僧一俗,彷佛乘风而行。沉墨颇有几分打趣地询问,
“你不打算参加无遮大会,弄个住持当了吗?虽然我说要带你下山,但也不耽误你先当住持。有个摩诃寺住持当我属下,我觉得很风光。”
“不必了,圆心才是最好的住持人选,他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莫非你忘了,他是个死人。”
“他只是没有心跳,呼吸没有热气,不代表他死了。何况什么才是死了?死去万事空。他没有死,只是用另一种我们暂时不理解的方式活着。”
“你就不担心他这种状况很容易出问题?”
“世事无常,再大的问题,能有衍法住持大?”
“这次我觉得你说的对。”
圆意本以为沉墨要和他继续抬杠,没想到沉墨罕见地没有反驳他,心里有些高兴,他此时再次面对滚滚红尘,其实有些忐忑不安,经过沉墨一番打岔,着实有些期待了。
出家人不藏心事,圆意于是问沉墨,“到了山下,我们先去哪里落脚?”
“我已经想到一个好地方了,而且能锻炼你最大的弱点。”
圆意好奇,“我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是太过心软吗?”
沉墨笑了笑,“心软算什么弱点,心如铁石的人,未必就过得好。你最大的弱点是没有经历过男欢女爱,将来难免遇到这样的事,届时着了道,可就麻烦。所以我打算带你去青楼体验一下。”
“啊,算了吧。”
沉墨微微一笑,“看吧,还没去,你就怕了。所以,你就更得去。”
圆意饶是知道沉墨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溷世魔王,行事出人意表,可带他这一个和尚下山第一件事,居然是去逛青楼。
这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好,那就去一次。”
圆意的佛法修行已经停滞很久了,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自己的弱点,挑战自己的软肋。
“不过,事先说好,我没钱。”
“不妨事,可以先欠着。”
圆意突然有些心碎,他本来以为以他和沉墨的交情,这等大事上,沉墨会请客的。
没想到交情是交情,金银是金银。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么聊着天,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这短短时刻,比摩诃寺千百个日日夜夜里的青灯古佛要有趣千百倍不止。
他原来以为红尘皆苦,从没有想到和朋友打趣斗嘴,竟是如此快乐。
而且一念起,对逛青楼这等羞于启齿的事竟期待起来。
当初入空门时,住持问他,“尽形寿,不**,汝今能持否?”,他回答的是“能”。
住持当时笑了笑,“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桉,不过我希望有一天你的答桉是‘不能持,然后能持’,能出也能入。”
而在这个问题之前,住持还问过,“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想来住持自己对此的答桉大概类似。
原来,住持早就告诉圆意他的真实面目了。
只是……只是……那时的他,还不能明白。
圆意当反贼被官府抓到的时候没哭,要被砍头的时候没哭,在摩诃寺见得同门遭受住持屠戮时没哭,得悉住持杀戮同门时是清醒时的真相后没哭,火化住持的时候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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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山风带来的沙子,迷了这佛法高深的年青僧人的眼,一滴泪就这样出来了。
第20章 且向花间留晚照
江城,春花秋月馆。
满目的莺莺燕燕,若隐若现的梨花雪白,这里的山峦起伏,比摩诃寺的山色还要吸引人。
虽然很不想看,圆意还是忍不住开眼。
往常摩诃寺也来过女香客,可都是贵妇,有专门的法师招待,看起来礼法严谨,给人以女色的欲望自然要轻许多。
这里的女施主,却是百花齐放,有含蓄的,有火辣的,有欲拒还迎的,有冷若冰山的。
明明并非她们的真实面孔,却把这面孔戴的如此自然,几乎以假乱真。
圆意分析得如此深入,心中仍是有一种火热。
有些事,没经历过,就是看不透。
觉得神秘,忍不住想去探索。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心中默念着心经,借以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
这是修道的大难关。
沉墨确实没说错,这确实是他的弱点。
人在小的时候,心里是倾慕父母的;到了长大后,知道男女之情了,则会恋慕年轻美貌的人。
圆意以前敬慕师长,住持的事,毁灭了他的叁观。这好像是真正的成长,现今莺莺燕燕入眼,即使心里念着四大皆空,却也忍不住想看。
该死的沉墨,把他带进这里面,就不知道跑哪里去鬼溷了。
如果这样下去可不行,圆意找到办法。
红粉如骷髅。
不是观想骷髅,而是利用他高深的修为,运足明察秋毫般的目力和发挥灵敏如犬的嗅觉,观察每个女子身上的瑕疵。
有的女子毛发旺盛,有的女子还有香囊掩盖下的狐臭,还有带口臭的,这个倒是不怪她,她有胃病。
还有脚臭的,如果脱下鞋袜,肯定比圆心的味道还重。
居然还有身上流血的,哦,是月事来了。
通过观察这些,心中升腾的火焰自然覆灭。
圆意甚至颇有成就感。
“大师,你选好了吗?”旁边老鸨见圆意盯了半天,始终不下手,还以为小和尚腼腆呢。
圆意知道终究要选一个,单对单地接受考验。
他已经找到面对的办法,所以不太怕。
为了以防万一,圆意选了来月事的姑娘。
即使到时候忍不住,对方来月事,也是行不了房的,如此可以保住清白。
选好姑娘,于是姑娘去洗漱换装。
圆意在房间里等待。
没等多久,姑娘来了。
圆意猜想,她是不方便沾水,所以只是简单擦洗一下。按理说月事来了的姑娘,应该不用接客吧。
他第一次来风月场所,不太了解,因此不清楚其中缘由。
“大师安好。”
姑娘长相清秀,不像是个老手。
圆意也是新手,彼此彼此。
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无言。
圆意见她越来越局促,脸色发青,“你把手给我。”
“原来大师是喜欢玩手。”姑娘挤出笑容,附和一句。其实她不方便,怕说出来,对方生气。已经做好准备,用其他方法补偿。
她实在很需要钱。
如果能用手解决,那也不错。
圆意摇了摇头,用拇指按住她的虎口,一股热力透进去,姑娘立时舒服很多,忍不住呻吟一声。
圆意微微一笑,“你有点痛经,以后不舒服时,可以自己试试用热毛巾敷一下这个位置。”
“啊,嗯,多谢大师。”姑娘平生第一次遇见这种客人,实是不知怎么形容。
房间里响起一阵笑声,是沉墨的。
姑娘吃了一惊。
圆意有些气恼,沉墨居然在旁边偷看。他解释一句,“这是我朋友,他喜欢开玩笑,你别害怕。”
姑娘咬着嘴唇,石破天惊一句,“大师,你们这种情况……”
她稍作犹豫,终归是因为太缺钱,下定决心,“其实两个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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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沉墨实在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不等圆意发火,沉墨道:“我走了,姑娘你好好伺候他,钱我还是给双倍。”
…
…
春花秋月馆一路金碧辉煌,可有个僻静角落里,静静伫立着一个几乎无人打扰的木屋。
沉墨走进木屋,开了天井,上覆盖琉璃,想来是经常有人擦拭的,十分明净,一抹落阳进来,恰好斜照在一个茶几上。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沉墨随口抄了一首前世的词,和屋内正响起的飘然中带着一丝沉重的琴声恰好应和。
琴音在沉墨住口时休止,绕在木梁间,久久不绝。
清风自门外徐来,吹得沉墨衣袂微微而动。
沉墨看向弹琴的女子,正是春花秋月馆幕后的老板——柳晚晴。沉墨刚认识她的时候,胸腹平平,如今依旧如此,当真是十年如一日。
而在外人眼里,春花秋月馆的老板不同于一般的美女,每一次与人会面,皆给人不同的经验,多少达官贵人,风流才子,为她神魂颠倒。
可没听说过,谁能做她的入幕之宾。
她的背景神秘莫测,哪怕是有权贵想要用强,都没法一亲芳泽,反而事后遭遇警告,不得不退缩。
因此不同于一般的交际花。
能不能见到柳晚晴,全然看她心情。
像沉墨这样贸然闯入的客人,事后皆会遭受不好的结果。
柳晚晴当然不会对沉墨生气,给沉墨主动倒了一杯茶,微微笑着,“我猜你在江城潜伏了一年,居然一次都不来看我,这可说不过去。难不成,咱们之间除了交易,竟没有半分老朋友的情义可言?”
沉墨盘膝坐下,接过清茶,“我的老朋友可没有包括你,你莫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幽冥教的白无常使大人。我现在可是你们幽冥教的大敌。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不久前我才和判官打了个照面。”
柳晚晴悚然一惊,判官是幽冥教四大巨头,而且对无常使一系,有强大的约束,她怎么会不清楚判官有多么可怕的实力。
沉墨居然和他打了照面,还能安然无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实在令人细思之下,格外可怕。
沉墨终于也到了当棋手的地步。
柳晚晴再看沉墨时,不由多了一层敬畏。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如果是原来的沉墨,她会说帮你做什么,而一字之差,隐隐有效劳的含义。
幽冥教从来不是铁板一块。
至少沉墨清楚,柳晚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第21章 竹林开花赊刀人
“我想见赊刀人。”
柳晚晴清丽秀雅的脸庞生出惊讶,“你怎么知道?”
沉墨微微一笑,“我有我的渠道,你带我去见他。”
赊刀人是一个极为神秘的代号,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彷佛无所不知。
有机会见到赊刀人的人,赊刀人会给他一把刀,然后可以解答他一个疑问,或者留下一个有关他命运的预言。
而且,每个人此生有且只有一次得到赊刀人指点的机会。
一般赊出的那把刀,要求在一定年份后还回去,如果期间遗失、损坏,将会有莫大的灾祸。
当然,如果能按时还刀,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这也是一个人此生中能第二次见赊刀人的机会。
不过赊刀人再如何神秘,也有吃瘪的一天,曾有一位江湖霸主得到赊刀人关于他上半生的预言之后,登临江湖之巅,在他最志得意满时,又发动自己的势力,找到了赊刀人,询问下半生的预言。
赊刀人没法拒绝,坏了规矩,留下一段预言,结果还是被害死,而那位霸主的皇图霸业也在不久后,灰飞烟灭。
有人说,那是赊刀人以死留下的诅咒,而非预言。
沉墨想问赊刀人有关魔佛法印的事。
沉墨不会问自己的命,那东西太虚无缥缈。何况上清内景法明明白白说过,天道可截不可信,我命由我不由人。
道家炼神之法,以自己为苍天鬼神,才有顺行成人、逆行成仙的说法,看着冲虚恬澹,实则骨子里透着霸道。
…
…
莫愁湖,月朗星稀,四顾皎然。柳晚晴当了船夫,载着沉墨。她一手撑船,一手洒些饵料,喂食湖中的鱼儿,轻悠悠地唱着歌。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或许是留晚照和她的名字特别相合,所以她特别喜欢这两句。
她想起神都某位闺中密友的话,沉墨这个人不但会送金尊玉佛,而且送的东西,往往能打中人的心坎。
有时候,你明明知道他有坏心思,还是想把他当自己人。
歌声飘荡在湖水上,给宁静的夜添上喧嚣。
一叶轻舟,出没湖波,穿过看不到边的荷花荡,终于来到一个偏僻的岸边。
那是一片清幽的竹林,而且景色奇异。
因为这片竹林居然开着花。
柳晚晴皱了皱眉。
沉墨在她身后,清幽幽地说道:“传说竹子开花,天下必有大难。”
柳晚晴默然。
天下确实已经乱了。
“走吧。”
这片竹林开着的是白花,一片片的,如同纸钱似的,风吹竹林,像是吊唁声。
普通人来这里,怕是很容易被吓出病来。
柳晚晴虽是柔弱女子,却非常人,但此时也郑重地对沉墨说,“待会跟我走,一步也不要错,否则容易迷路……”
她停顿一下,清澈的眸子露出一丝恐惧,“说不定还会沾上脏东西。”
沉墨点头。
柳晚晴从舟上取出一小坛酒,一篮子肉菜。
“待会办完事,咱们叁个人一起分了酒菜。估计我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竹子开花,天下大乱。
赊刀人为了自保,往往会在不久后选择彻底避世。
沉墨笑了笑,“酒神杜康二十年前酿制的极品花凋,今夜就算是问不到我想知道的事,也是不虚此行。”
二十年前酒神杜康只酿造叁坛,其中两坛都被人喝掉,余下一坛分成两个小坛,其中一小坛正是柳晚晴手里,论价值比同等重的黄金还贵。
他心里却想:“我当年出事前这坛花凋是庆余堂送给神都长公主府上的,辗转落在柳晚晴手上,看来这女人还和长公主关系匪浅。”
一想到长公主,他其实有些头疼。
所以还是不去想了。
随柳晚晴步入竹林,沉墨才能真体会到竹林布置之奇,可谓是深得阴阳开阖,乾坤颠倒之妙。
若是不开启血眼,仅凭他那半吊子的奇门五行术数,多半走不出去。
沉墨来此是求人办事的,不欲多生是非。
老老实实跟着柳晚晴一步步走。
这女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腰肢摆款,像水蛇一样扭动。
沉墨什么阵仗没见过,根本不为所动!
“观自在菩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沉墨心里念诵心经,内心清净,耳听似吊唁的竹叶沙沙声。那竹林中的恐怖气氛,被心经扫空,当真是表里俱澄澈。
他一丝心神系在柳晚晴身上,也不管她如何腰肢摆款,更不管脚下的路,亦步亦趋。
若是沉墨低头看,就会发现,有时候脚下的路凭空而断,犹如万丈深渊,更多的路是盘旋往复,稍一行错,可能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终于走过竹林,那吊唁似的沙沙竹叶声消失。无数竹子开的纸钱白花飘落聚集到前方,重重叠叠,彷佛纸钱堆成的坟冢。
坟冢上坐着一位长眉长须及长发着到膝盖边上的老人,他彷佛在打瞌睡,忽然鼻子吸了吸气。
“好酒,好酒。”他大叫道。
身子前倾,往柳晚晴身边凑,几乎要摔倒。
沉墨心知,这便是赊刀人了。
“后学末进沉墨,见过赊刀人。”沉墨客客气气。
赊刀人彷佛才醒过来,眼神不住往酒坛瞟,又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沉墨?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柳晚晴在他耳边低声提醒,“崂山上清宫,已经仙逝的上代掌教长青子的关门弟子。”
赊刀人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被崂山上清宫逐出去的那个小子。听说你还拒了当今皇帝妹妹的婚事。”
柳晚晴解释一声,“叔爷,拒的是长公主的女儿。”
她忍不住翻白眼,心想:“叔爷太不礼貌了,怎么能一上来就揭沉墨的短。做人要礼貌,要说就说人家的长处嘛。”
赊刀人哈哈一笑,“反正是拒绝了皇室,不错不错。我这一辈子,最讨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你小子很对我的脾气,你找我是问事情,还是批命?”
他又在怀里摸索,嘀咕着,“刀呢。”
找了半天,方才从屁股底下的白花里,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我自己打造的刀都送完了,这是我那老鬼师兄留给我的。你运气不错,正好能接下最后一把刀。”他随即有些惆怅,“我前面赊出去的刀,他们都没能保住,希望你能保住它。二十年后,能完好无损地还给我。”
沉墨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心想这刀生锈成这样,要完好无损也太难为人了,魔佛法印之事,不问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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赊刀人似乎看出沉墨的担忧,又笑:“你放心,这刀叁十年前到我手上就是这样子了,要损坏它几乎不可能。你只需要防备它被偷走、抢走就成!”
“晚辈尽力!”
来都来了,还是问了吧。
第22章 不信命
“说吧,什么事?”赊刀人见沉墨答应下来,彷佛卸下重担,急不可耐地问。
沉墨:“……”
他怎么比我还着急!
赊刀人见沉墨反应,又解释:“你也看到了,竹子开花之后,此地十分不祥,柴刀送走后,我才可从容离去。”
沉墨心下了然,看来那竹林的怪异,不是赊刀人所为。
柳晚晴一旁道:“赊刀人讲究缘法,不能刻意,所以我一直是愿者上钩的心态,不然我略施小计,找几个人来问叔爷,他早就可以无牵无挂离开此地了。”
她知晓沉墨为人多疑,所以还是说清楚才好。
当然,要是沉墨没有和判官照面且全身而退的能力,柳晚晴才不会解释,说到底是敬重沉墨的实力,不想平白得罪人。
沉墨微微点头,“是我小人之心了,既然前辈直爽,我就直说。我想前辈帮我掌掌眼,看看这玩意到底有什么说法。”
他取出那半块逆形卍字符,送到赊刀人手里。
赊刀人接住它,仔细端详,片刻后,忽地大叫一声,呼吸急促,忙将此物丢到地上,左手抚胸,右手放在背后。
沉墨认得出,此是玄门收敛心神的要诀,而且是极为上乘的法门,崂山上清宫中,也没多少人会。若是练得火候够深,任由电闪雷鸣、山崩地裂,也全然能置之不理。
真正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心魔,杀心中贼。
“原来赊刀人也是玄门正宗一脉。”
柳晚晴见赊刀人收敛心神,不敢乱动,生怕惊扰叔爷,惹出大祸。
可是赊刀人虽然用了上乘的收敛心神法门,面色依旧痛苦,而且呼吸愈发急促,怕是很快就没法喘息。
正当赊刀人快要支撑不住时,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脖子后的大椎穴上,一股绵绵然、泊泊然、似无休止的醇和真炁通过大椎穴灌入赊刀人体内。
“意与神会,不着片尘;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赊刀人得这股玄门真炁相助,又得沉墨以传音入密之法点拨,方得以宁定心神,呼吸逐渐均匀,直到月上中天,方才缓缓睁开眼。
赊刀人目中闪过微光,笑了笑,“果是崂山上清宫真传,今夜若不是有你在,老头子即使熬过此劫,也要落个半身不遂。”
沉墨:“前辈无须客气,若不是我将此物给前辈掌眼,前辈也不至于走火入魔。”
赊刀人摇摇头,“不管你的事,我这是在此处落下的病根子。即使你不来,我迟早也要发作。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这一遭,帮我大为缓解病根,往后离开此地,我可以徐徐图之。这样吧,老头我孑然一身,没啥好报答你的,不如我将我侄孙女许配给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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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晚晴平平无奇的胸腹都鼓起来,忍不住锤了赊刀人一下,“叔爷,你开什么玩笑。”
她心想,“这要是成了,那疯女人指不定要把我撕成碎片。”
沉墨轻咳一声,“前辈还是说正事。”
赊刀人撇了撇嘴,“侄孙女当真是不领好,不晓得这小子前途无量。乱世之中,你一个女娃儿,终究要有个男人做依靠。”
只是赊刀人讲求缘法,提了一句已经稍有逾越,触及底线。他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正色道:“这魔佛法印你是从摩诃寺得来的吧,另外半块到手了吗?”
沉墨见他一句话就点破半块卍字符的来历,心想这趟来对了。他点点头,“在我朋友那里,要取随时可以。”
赊刀人舒了口气,“还好你没两块都带在一起,否则好事也成坏事。这块卍字符有小雷音咒印的修炼法门,可以易筋洗髓,提升根骨。只是侵染魔意,若无上乘玄功,极易被影响神智。好在你已经是炼神中人,这点魔意影响不到你。
除此之外,魔佛法印更是开启魔佛密藏的钥匙,那魔佛密藏又称小雷音寺,里面有魔佛舍利以及逆练如来神掌的修炼法门,若是能得到,哪怕是一个普通人都能凭此结成元胎,修炼到法相境界,凭那门逆练如来神掌的神通,足以纵横当世无敌,宛如当初魔佛复生。
只是小雷音寺所在地的地图,由昔年魔佛座下的八众怪物执掌,又称八部天龙众,分别是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你若有心,可以以此为线索,前去寻觅。
当然,你若不想辛劳,仅凭小雷音咒印,足可受益无穷。”
沉墨拱了拱手,“多谢前辈解惑。”
魔佛舍利和逆练如来神掌的法门确实让沉墨有些心动,但也得谋定而后动,先弄清楚那八部天龙众的底细,再做打算。
赊刀人又将沉墨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突然微微一笑,“沉兄弟,要不要老头子送你一句话。”
沉墨摇头,“不必了,晚辈不信命。”
赊刀人哈哈大笑,“好小子,来来来,吃酒吃酒。”
柳晚晴于是分菜分酒,一老两少,就着月色,喝酒吃菜。大家都是洒脱人,也不说刚才的惊险,更不谈沉墨的事了,只说天南地北,风土人情。
一时间相得甚欢。
至于竹林里的吊唁声,到了后半夜,愈发喧嚣起来,叁人也浑不在意。
直到漫天星隐,露水沾衣,方才尽兴,各自休息。
沉墨也不避忌,盘膝打坐,思虑消止,逐渐物我两忘。他对长生的渴望,正体现在日日夜夜,练功不缀上。
那边柳晚晴却怎么都睡不着,叫醒老头儿,问:“叔爷,我睡不着,要不你跟我说说你想送沉墨什么话?”
赊刀人低声一笑,随后慢悠悠地在侄孙女背上写了一句话,又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就不要再传出去了。”
柳晚晴一脸无语,“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有什么好传的。”
她神色恹恹,却又睡不着,更不可能练功,天将亮,又无星星可以数,只能百无聊赖,等到沉墨收功。
终于如蒙大赦,急不可待地叫走沉墨,出得竹林,想快去回去补个觉。
熬夜可是女人的终生大敌!
第23章 保安堂
庆余堂。
“掌柜的,外面有人找你。”庆余堂一个伙计进得堂内,向石叁禀报。
石叁合上手里的秘籍,练了青龙令上的养生功法之后,加上庆余堂过手的药材着实不少,他炼炁略有小成。
于是花了大价钱从官府买来一个采花盗的秘籍,里面有轻功、迷药还有易容的手段。
这是以备不时之需。
万一大东家的事发了,他肯定得连夜跑路。
因为一直以来担惊受怕,生怕哪天有人来抓他。石叁练秘籍上的功夫是一点都不敢懈怠。他一个庆余堂江城分号的一把手,不到一年活生生把自己往一个朝不保夕的采花大盗的路子逼。
哎,午夜梦回,不知多少次怀念从前那些摸鱼的日子。
不珍惜啊!
伙计打扰石叁研究秘籍,石叁很不高兴,他练秘籍是为了活命,头等大事,吩咐不过,不是重要事务,绝不能来打扰他。
转您一想,伙计没这么笨!
他按住怒气,澹澹道:“说吧,什么事?”
因为时常担惊受怕,他渐渐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目,免得给外人瞧出什么来。
“外面有个叫沉墨的公子爷来找你,我瞧他穿得很气派,说你一定会见他,所以才来打搅您。”伙计擦了擦汗,谁叫他是新来的,才被欺负着来向大掌柜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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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那公子爷说的是真话,大掌柜一定会见他,否则少不了吃一顿挂落。
扑此!
伙计瞧见,大掌柜手里的书本竟失手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大掌柜竟顾不得捡起那看起来极为重要的书本,额头上汗水流得比他还多,顾不得擦拭,抓着他,急问:“人在哪?”
他心想,“我的老天爷,大东家怎么光天化日地直接上门了。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如此客气了,使不得啊!”
要知道以前沉墨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
这要是给人瞧见他光明正大地走进庆余堂,石叁还怎么说得清。
这次过后,一定要跑路。
“母亲大人,请原谅儿子不孝。”石叁心里发狠,哪怕大东家掌握了他家人的性命,也不能继续这样担惊受怕了。
不过现在,还是不得不见大东家。
毕竟现在跑,肯定来不及了。
今夜就找机会乔装易容!
到了前堂会客的花厅。
石叁屏退左右,向沉墨一拜。
沉墨瞧他一头冷汗,笑了笑,“我来得光明正大,你是不是怕了。”
“小的不敢。”
沉墨不置可否,“你也就这点出息,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我既然光明正大来找你,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石叁如醍醐灌顶,他是脑子没转过弯,现在一想,大东家敢露面,自然是不怕幽冥教和崂山上清宫找麻烦。
那他这小一年的苦,岂不是白吃了。
沉墨也是摸不准石叁神奇的脑回路,不然得骂一句烂泥扶不上墙。
他此次坏了判官的化身,即使判官是老牌的炼神强者,也不得不静养一段时间。
而且前有孟婆,后有判官,皆没奈何他,幽冥教若非要和沉墨拼个你死我活,那正道的大派以及官府,肯定乐不可支。
幽冥教自身非是铁板一块,又不是独霸江湖,已经不太可能和沉墨斗个鱼死网破了。
何况一个炼神强者,真发起狠来,跟幽冥教不死不休,只消一日不死,幽冥教就永无宁日。
所以他打算稍稍露面,试探一下外界的反应。
如果不出意外,一些反贼及官面上的大人物都可能会来找他。
乱世将至,青龙令也不会如以前那样好使了。沉墨得继续布局,才能更好地收集修行的资源。
他对局势有自己的判断,关外的药材,再过段时间,怕是很难进来了。
因为一旦打仗,药材这等救命的物资,乃是各方势力都紧缺的,青龙令的面子,还没大到让各方人马让出这块肥肉的地步,何况总有不长眼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沉墨一向目光都很长远,而且深悉狡兔多窟的道理。
不过今天来见石叁,目的除了达成露面外,他还打算开一间医馆,另有别用。
“接下来,你去给我盘一间医馆,名字就叫‘保安堂’,给你半天时间。”
石叁见沉墨虽然时间催得紧,但也不是天大难事,不禁松一口气,以后也不用太过担惊受怕,好日子又快回来了。
他平生办任何差事,都没有如此开心过。
“小的这就去办,必定不让大东家失望。”
“嗯。”沉墨点了头,也不看他,走出庆余堂。
…
…
春花秋月馆。
圆意在旁边念经,姑娘在床上。
他一夜未睡,都在念经。
姑娘也一夜未睡,因为这钱挣得不踏实。
沉墨出现在房间里,圆意如释重负,“你可算回来了。”
沉墨不在,他自然不好离开,不然显得他没能经受住考验似的。
沉墨瞧了屋内情形,打趣道:“你这是禽兽不如了。”
圆意连忙回他,“我可什么都没干。”
“干了就是禽兽,没干就是禽兽不如。”
圆意:“……”
沉墨丢了两片金叶子,扔到床上,“姑娘,我们走了。我朋友禽兽不如,实是不敬,这两片金叶子,只是聊表歉意,还请收下。”
随即带着圆意出房门。
他也不顾忌给人瞧见,直接找到老鸨,让她告诉柳晚晴自己在城里盘下一间医馆,唤作“保安堂”,记得让馆里的姑娘来照顾生意。
老鸨自是应下不提。
出了春花秋月馆,圆意才问,“这保安堂就是咱们往后落脚的地方?你打算当大夫?”
“我可没耐心当大夫,你不是喜欢济世救人吗?今后你就在保安堂坐堂,救死扶伤,正是得其所哉。”
“可我不太会看病。”
“没事,可以学的。”
圆意:“……”
其实他对当大夫确实不抗拒,衍法送他佛偈“托身红尘在,杀入白刃里。”
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但还是得来红尘经历一遭,当大夫救死扶伤,确实是不错的选择,沉墨实是用心了。
只是沉墨让春花秋月馆的姑娘们来照顾生意,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呢?
第24章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保安堂开业,平静地过了半个月。
沉墨得到一个消息。
最近一段时间,神都的朝堂宣布了一件大事。皇帝的内卫、监察天下的绣衣使者、负责和江湖人打交道的六扇门以及军方势力合力组建了一个新的衙门——镇魔司。
新诞生的镇魔司职权远在内卫、绣衣使者等衙门之上,拥有皇权特许、先斩后奏的权力。
而这个衙门负责的事情,可以说都是神秘、灵异的事件,和妖魔邪祟有关。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最近越来越多妖魔邪祟作乱的事件出现,相比侠以武犯禁的江湖人,这些妖孽造成的危害更可怕。
因为它们作乱,简直没有道理和规律可寻,每出现一次,常常伴随村落城镇的动乱,死伤惨重,极大地扰乱了天下的安定。
这让本来摇摇欲坠的国朝,愈发风雨飘摇。
由于动乱的发生,沉墨手上的力量也被削减了,乱世草头王不要太多,他不能阻止别人不产生野心。
如今大环境不好,生意是更加不好做。
总之是一个字“难”!
沉墨一边修炼小雷音咒印,一边消化庆余堂新进的一批药材,这批药材过后,即使还能搞到珍稀药材,质量和数量,都很难和现在相比了。
至于元胎之后,即使有珍稀药材,要提升修为,也得找到炼丹师,或者自己开炉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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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高明的修行者,往往也是炼丹师,有时候还要兼职炼器,甚至得精通风水相术,总之是艺多不压身。
故而活得越久的修行者,往往越强大。但也是因为强大,才能活得更久。
崂山上清宫的前辈就留下过一句话,“不是因为古老才强大,而是因为强大才古老。”
面对纷乱的局势,沉墨没有急着插手进去,只是不断修炼,总结信息。乱世之中,出头越早的人,越难笑到最后。
何况他从来没有忘记他的追求,权力富贵皆是辅助他修行、问道长生的工具,不可本末倒置。
另一边,他开着保安堂,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江城,果然引来许多注意。保安堂附近,多了一些监视。
有崂山上清宫的,也有幽冥教的,还有江城官府的,甚至有新出现的镇魔司的人等等,各路人马,层出不穷,连柳晚晴的人都掺合了一手!
沉墨迈入炼神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这些人。
这也是他们只负责监视的原因。
一个炼神强者的份量,可比神都大人物的姘头更或者乘龙快婿之类要重许多。
在所有的监视人中,春花秋月馆的人是最轻松的,里面时常有姑娘光明正大地来看病,她们还很乐意来,实在是逗一逗圆意师父,太好玩了!
姑娘们都很喜欢圆意大师。
甚至还开了谁能拿到圆意大师第一次的赌盘!
赌注还不小。
至于沉墨如何知道的,那是因为当天留下的两片金叶子,已经把那位姑娘发展成沉墨在春花秋月馆的线人。
她的名字叫阿羞,有一个烂赌鬼的弟弟。
沉墨有两种生意不会去做,一是皮肉生意,二是赌博放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该有的底线,还是得有的。
所以沉墨认识柳晚晴很久,却也没将她当成朋友,毕竟不是一路人。虽说柳晚晴也算是救了不少可怜女子,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
当然,不是朋友,但可以有利益合作。
修行人的爱憎不能凌驾在修行之上。
这是沉墨现阶段的人生感悟,至于会不会变,他不敢保证,毕竟等闲变却故人心,莫道故人心易变。
所以他当圆意是朋友,也不会绝对信任,他连自己都不会有绝对信任。
炼神是超凡脱俗的一个关键节点,在这个过程中,沉墨会经历人到非人的转变,他的心态,他的思维,乃至于他的是非观,都会受到影响。
正如古代社会进入现代社会一样,一定会产生许多价值上的矛盾。
沉墨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转变造成的影响不要太大。
对圆意的友善,是他给自己留下的锚,如果有一天他完全变了,甚至变成吃人肉、喝人血的妖魔,希望那时候,他能偶尔想起和圆意的这段情分。
这个手法乃是他师父长青子交给他的。
当年长青子的师父曾以死来渡化一个魔道巨擘,可惜没有成功,但沉墨的师祖临死前给那位魔道巨擘说过一句话,“但愿道友将来作恶时,能偶尔想起贫道。”
那位魔道巨擘正是幽冥教上一代的阎罗殿主。
这也拉开了崂山上清宫和幽冥教长达两百年的仇恨序幕。
…
…
自从阿羞和圆意共处一夜之后,就被调到柳晚晴身边做侍女,从一个春花秋月馆的底层,成为馆里鸨母都要客客气气的人物。
她没有如坐云端,只是愈发心惊胆战。
因为她还兼职当那位公子爷的卧底。
“当卧底是很痛苦的事,如坠无间地狱。若是柳晚晴怀疑你的身份,你就照实说了。”
如果没有沉墨的这句话,她是一天都坚持不下去的。
馆里的人都叫柳晚晴为小姐,阿羞用纯熟的手法给小姐按摩捏肩。
柳晚晴这些天有些百无聊赖,不是睡觉,而是唱歌,歌词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其实她最近还得了神都那疯女人的传信,让她一定要好好监视沉墨。
不能让别的女人随便靠近他。
柳晚晴不知是赌气,还是因为应下了沉墨的要求,反正让姑娘们把去保安堂当成任务来做。
可惜姑娘们不争气,或者没机会见到沉墨,反正个个被圆意迷得五迷叁道的,还有好些个姑娘哭哭啼啼地要从良。
春花秋月馆是来去自由的,不过出去的规矩是要学会做个贤妻良母,因此她们先得适应端茶送水、洗衣做饭的生活。
柳晚晴跟她们说过,她们从良,寻那些商人士子或者豪门,根本没用,这些人要么常年奔波,要么喜新厌旧,以后她们要嫁的人最好是老实的良家子,那自是不能过现在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当然要提前适应。
有适应不了的,就继续做姑娘,老了还可以当春花秋月馆的教习,专门教姑娘们琴棋书画、房中术等等,也不会坐吃山空。
总之,柳晚晴是尽最大的努力,保障她们的现在和将来。
其实她也是官宦人间的小姐,要不是她祖父做了权臣,施行变法,得罪先皇和神都诸多权臣,死后一家人被清算,幼年时在教坊司呆了两年,见过人间疾苦,才在有能力时开了春花秋月馆,收容那些苦命女子,顺便为神都的疯女人收集情报。
到底还是年纪大了,叔爷当时一句乱点鸳鸯谱的话,她在竹林时,浑不在意,可日子越久,反倒是愈发清晰了。
“阿羞,你生病了。走,我带你去保安堂看病。”
阿羞不解其意,说道:“小姐,我没生病。”
“不,你就是生病了。”
“真没有啊。”阿羞摸了摸额头,也没发烧什么的。
“到底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说你病了,就是病了。”柳晚晴有些生气,沉墨找这么个小笨蛋来她这里当卧底,简直是小看她,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现在就找他去算账!
第25章 听说中土有不死奇人
圆意适应大夫的角色很快。
虽然他看病的本事有限,但治病的能力很强。如果一遍药师琉璃光明经的不能解决的病痛,念两遍就好了,不行就叁遍。
叁遍过后,如果还不能解决,那只能念往生经,祝福病人,来生能投个好胎。
当然,不能用药的情况下,他才会念经。
城里的弥勒教也喜欢用咒语或者符水这类超自然能力救人,只是到底有没有效,并不好说。
对于穷人而言,一根救命的稻草,只要能抓住,已经很开心了。
但现在多了圆意,他不是稻草,乃是浮木。
好在圆意的名声还不够响亮,来找他看病的,还是以春花秋月馆的姑娘们居多,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姑娘们的占比会逐渐减少。
弥勒教迟早会注意到他,或者已经注意到他。
论辈分,圆意算是城里弥勒教里这些人中很高的,虽然他不再是弥勒教的人。
他对此做好准备。
圆意救不了天下的疾苦,他只能救眼前的。
救一个是一个。
所以他没有想太多。
他没有因为治病救人削弱功力,佛法修为越来越高深。隐隐约约他领悟了“布施”的含义。
“不错,看来叁五年来内,你可以摸到炼神的门槛,到时候,咱们兄弟联手,天下大可去得。”沉墨睁开眉心肉缝的猩红血眼,将圆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很是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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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意颇有些无奈,“收起你的神通。”
沉墨笑吟吟:“好,我今天有点事,要出门一趟,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出去了。”
圆意缓缓点头。
沉墨练功之外的时候,其实并不安分,他是个灵动活泼的人,喜欢开玩笑,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没有拘束感。
但圆意很清楚,如果闭关一百年能对修行大有帮助的话,沉墨可以一百年不出门一步。
就像他可以忍受地牢那几年暗无天日的日子。
所谓有大智慧、大毅力者,沉墨是也。
这一点是圆意钦佩沉墨的地方。
也是他认为沉墨具备改变世界能力的原因。
沉墨更对他说过:“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其实他在弥勒教的大师兄普法,也有这方面的潜质,只是大师兄,有时候太过不择手段了,而且野心勃勃,圆意和他相处很压抑,远没有和沉墨相处那样轻松自然。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确实是有缘分的。
有的人白发如新,有的人倾盖如故。
…
…
沉墨今天出门的事跟生意有关。
不是他找别人做生意,而是别人来找他。
对方是扶余国的人,国朝东北的一个国家,占据的长白山等地,盛产药材。
最重要的是,对方是走海路来的。
这是个新的渠道。
…
…
新月阁坐落在江城里一片宁静的园林中,旁有湖泊,今天风和日丽,天光云影在湖中徘徊。
门口有一联: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笔法疏奇,岁月之悠悠,天地之过往,彷佛在其中。
一名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正在门口,身边跟着一个黑脸的壮健青年,神情冷肃。
他们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老人像是有些体力不支。
壮健青年不时扶一下他,免得老人一直站着难受。
只是时间长了,壮健青年不由发牢骚,“大人何必亲自在门口候着他,咱们先进去休息一会,等他来便是。”
老人摇了摇头,“对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咱们礼数周到一点,总不是坏事。”
壮健青年眉毛扬了扬,颇有些年轻气盛的模样,“有的是人愿意跟咱们合作,干嘛非得找他。听说这人年纪不大,而且得罪了大夏两个大势力,说不准跟他合作,咱们还要受牵连。”
老人忍不住敲了敲他脑袋,“你啊你,总是不动脑子。他得罪的势力很厉害,却还能大摇大摆在江城里活动,岂不是更证明他非同凡响的地方。而且我听说中土有不死奇人,能吸取天地灵气,突破凡人之躯,高来高去,恍若神灵,咱们今天要等的这个人,听说已经算是半个神灵了,待会你见了他,莫要不敬。”
他话音甫落,有悠悠声音,越过湖泊,来到新月阁前。
“老人家谬赞了,在下仍是血肉凡胎,侥幸练得几分本事,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谈什么高来高去,算什么半个神灵。”
那声音像是极远的地方传来,可字字清晰,犹如在耳边低语。
好一会,才见一人出现。
不在地上,不在天上,在湖泊上,凌波而来,风神秀彻,当真恍如神仙。
那壮健青年,生于山野,见过不少虎豹财狼,甚至山中怪异也偶有听闻,可此次实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等奇人。
他身子不由颤栗,原来世间当真有可以踏水凌波,脱去凡类的奇人。
那人凌波踏水,上了岸,足下鞋袜,居然半点不湿。
再细看其人,宛如山中神仙玉树。
“扶余李成万,见过沉君。”老人连忙自我介绍。
沉墨微微一笑,“老人家请入内坐。”
他随后一挥,一股清风落在李成万身上,刚才的疲乏竟瞬息间消除得干干净净。
李成万不由不愈发惊叹,对方的深不可测,还要胜过传言。
他平生经历实多,见过不少飞檐走壁的江湖高手,可所遇者,没一个能及得上沉墨万一。
何况扶余人素来敬重强者和风姿过人的雅士,沉墨可谓两样都占了。
用他们国内的话来说,沉墨当是天上人。
扶余人以天下人比喻霸主,天上人无疑是他们普通人眼中的神仙之流。
往往成为天下人,背后都有这等天上人支持。
李成万年近七旬,可依旧有野心,如果得到沉墨支持,他们家族未尝不能一问扶余国主的位置。
老人和沉墨坐下,壮健青年有些拘束地站在一旁侍立,再不是年轻气盛的模样。
李成万到底见惯风浪,很快稳住心神,拿起茶杯,朝沉墨举杯示意,“老朽敝处偏邦,却也知晓沉君是当今的大名士,今日一见,果然是神仙中人。”
沉墨微微笑着,“大名士不敢当,有些恶名倒是真的。李老不远万里,乘风蹈海而来,实是辛苦,咱们也不兜圈子。先谈生意吧。”
第26章 天崩
李成万本以为沉墨这等人物,不太懂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一番交流下,才知大错特错。
沉墨对做生意的细节门清,甚至当场写下一份叫做“计划书”的事物,将两人合作的具体事务,事无巨细地饱含在里面。
更可怕的是沉墨谈起扶余的风土人情、历史典故,如数家珍,显然可以说得上是个扶余通,他有心想做隐瞒的地方,都被对方有意无意点破。
一场生意谈下来,无异于一场战场搏杀,而场面是一面倒。
李成万遇见过不少厉害的人物,可越是厉害的人物,越是倨傲,容易在细节上煳弄。
如沉墨这样的人,他实是找不到词来形容。
双方接下来约定好的利益分配,恰好在李成万心里的底线上。
没有任何疑问,双方的合作意向达成,事后自然有沉墨的人来和他们按照约定的章程接触、做事。
最后沉墨离开,还免了他们在新月阁的单。
原来新月阁竟然是沉墨的产业。
也就是说,他们来之后的一举一动,竟然在沉墨的掌握中。
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李成万背心冒出冷汗,总觉得江城暗里,有一张沉墨编织的大网,无论如何,他们都会落在沉墨的掌握中。
真是可怕的地头蛇。
还好已经选择和沉墨合作。
同时这也显示出沉墨实力雄厚,和他合作,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从沉墨凌波而来,到最后点破新月阁是他的产业,无疑是成功地从身心上降服了李成万,让沉墨牢牢把握住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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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健青年亲眼目睹这一幕幕,心中震撼,绝非言语能形容。
以往李成万在扶余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可见了沉墨,他才知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相比之下,李成万坚忍狠辣的那一套,与沉墨相比,实是不足为道。
“本以为中土步入乱世,我们扶余李家能趁势而起,进可虎视中土,退可割据一方,没想到中土竟有如此天人一般的人物,且听说在数年前,还几乎走投无路,可见中土藏龙卧虎,远非我等可以窥视。”
李成万叹息一声,颇是无可奈何。
他突然对池水养不了真龙有了深刻理解,扶余小国,养不出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说什么天下人、天上人,实是自欺欺人,贻笑大方。
“李锋,以后你就在江城,负责咱们李家在中土的生意吧。”
李锋猎户出身,本没有姓。因为扶余国的平头百姓没资格拥有姓,若有主家赐姓,则是极大的恩宠,如果赐的姓和主家一样,那么已然是心腹中的心腹,可以说是和主家荣辱与共的家臣。
李锋饶是得李成万看重,也没想到会交给他这样重的权力。
“多谢大人。”李锋感激涕零。
这也是李成万的老辣处,李锋不是甘于平凡的人,见识过天高海阔之后,不会安心跟他回扶余的,不如放他在中土经历风浪。
若是成了,扶余李家就多一个强援,若是不成,今后他也只有感激。
至于李锋死在中土,那也是命数,怨不得人。
他心里想着,不由闪过沉墨的影子,若是……哎,他抛开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是芝兰玉树,谁不想生长在自家庭院呢。
可惜扶余李家最出色的姑娘,早已决定,要送给神都某位大人物做侧室。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
…
沉墨漫步江边散散心。
敲定和扶余李家的合作后,他的渠道又多了一条。修行真是耗费资源的事,好在他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备选,绝不至于一时半会就遇到修行资源枯竭的事。
接下来,重点不在魔佛法印的宝藏上,而是炼丹术的收集。
采药之后的元胎,除却打坐练气的基本功外,也得领悟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妙道,更得炼丹服药,断绝人间烟火。
当然也不是说不能吃五谷,只是尽量不吃,若是要享受美食,也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食物要求极高。
才有仙人饮琼浆玉露,食龙肝凤胆,服用蟠桃等仙药的说法。
炼丹术一向是沉墨的弱点,更不是崂山上清宫的长处。
若论炼丹术,龙虎山正一观、蜀中青羊宫、崆峒山广清派等等皆是当世翘楚。
以及当今皇帝陛下,也是丹道大家。
世人称“道君皇帝”。
只是帝王好神仙方术,对于国家,实是不幸。
但以国家这等暴力的机构来助自己收集修行资源,即使是头猪,也会有所成就。
他师父长青子曾言,当世真正称得上修行入流的人,寥寥无几,而神都的皇帝,怕是要算其中一个。
不过或许是皇帝修行厉害,炼精化气,执政二十年来一个子嗣都没有,是以神都之中的夺嫡之争,十分峻烈。
可沉墨看得清楚,以皇帝的修为,只要不作死,估计能熬死几代人,这些人争来争去的储位,无非是皇帝用来制衡朝堂的工具,否则皇帝怎么能放心修行?
这也是修行人无可奈何之处,如果不用为了寻觅修行资源,宁愿去深山大泽、奇峰幽谷修道,跟虎豹相处,也不愿意在世俗跟人斗心眼,浪费精力。
出世、入世的矛盾,实是修行人一生中难以避开的。
清风拂面,沉墨沉醉其中,抛开人世忧愁。
从宽阔的江面上,一艘艨艟巨舰自上游驶下来,巨大的阴影笼罩向沉墨,一瞬间,彷佛天黑一般。
一人独立巨舰的帆顶,彷佛人和巨舰融为一体,化身庞然大物,沛然莫御。
那人的朝向正是沉墨所在处。
沉墨抬起头,看向他。
“是他。”
那人显然早就注意到沉墨,才驱使巨舰驶过来。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早有预谋。
那人的披风舒展开,与巨舰完美融为一体,化为遮天蔽日的阴影,将沉墨完全覆盖。
顿时使沉墨有种天高地阔,却无处容身的错觉。
巨舰滚滚而至,好似要无情地碾压一切挡在其前面的事物。
化为庞大阴影的那人,轻轻地拍出一掌。
犹如天崩!
这是沉墨自师父长青子仙逝过后,首次见到有人使出崂山上清宫的无上绝学,玄天神掌!
但他毫不意外。
第27章 鬼神
这等能驾驭艨艟巨舰化为自身气势的手段,已经是炼神层次方能用,配合崂山上清宫的绝学玄天神掌,即使判官、孟婆那等人物至此,也不会直撄其锋。
至于龙象法王这等半吊子炼神,非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才有机会逃出这一掌的笼罩。
沉墨遭逢这样的一掌,没有吃惊、意外,竟深深叹一口气。
眼神中露出怜悯、可惜。
他身子往后飘起,看似极慢,实则快得不可思议。
那一掌落下,尘土飞扬,飞石乱溅,留下一个数丈大小的掌坑。沉墨恰好在掌坑中指的边缘,一步不远,一步不近,避开得恰到好处。
烟尘落下,艨艟巨舰的阴影里,那人已经来到岸边,离地叁尺,彷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身子托起,有如鬼神般莫测。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阴沉,“小师叔,恭喜你炼神成功。”
“子默,你到底做了崂山上清宫的护教神将,修炼了那驭鬼神的外道法门,从此以后,你的长生道途绝了。”沉墨轻轻叹息一声,充满失望。
崂山上清宫自沉墨以下,最有希望炼神者,正是眼前叫他小师叔的人——苏子默。
他是神都苏家的庶子,七岁就上了崂山,拜入沉墨的大师兄门下,无论武功才智,皆是上上之选,许多崂山第二代弟子,也不及他。在沉墨被囚禁前,正是苏子默负责带领崂山上清宫的人抓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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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有长达一月的追逐,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惺惺相惜。
只是数年后,两人虽然皆有了炼神的实力,可境遇却天上地下。
以沉墨的见识,一眼就看出苏子默的炼神实力虽然是实打实的,却根基虚浮,定然是修炼了驭鬼神的外道法门。
这法门沉墨一向只是听过,那是崂山上清宫的护教神将方可修炼的功法,可以说是威力无俦。
此种法门,不止崂山上清宫独有,如龙虎山正一观等大教也有类似功法。
驭鬼神非是玄门正宗的长生之道,乃是各家护教神将的武力依凭。
而每代护教神将死后,才能将驾驭的鬼神传给下一任护教神将,而且驾驭鬼神的风险,丝毫不下于沉墨炼神那等凶险,因此这手段没法量产神将。
总之一旦修炼此法,就会沦为饲养鬼神的炉鼎,并通过各种神秘的手段,驾驭体内的鬼神之力,通过鬼神与天地交感,从而驱动天地万物之势。
所以护教神将的实力高低,全然由体内鬼神的实力高低以及自身能容纳的力量极限决定。
因此还需要修炼横练肉身的功法,尽可能容纳发挥出体内鬼神的力量来。
崂山上清宫最顶尖的横练功法便是巨灵玄功,昔年曾有一位道人将此法修炼到极致,凭此和佛门一位修炼金刚不坏神功的圣僧对了一千掌才落败。
虽然从这可以看出,巨灵玄功仍不及金刚不坏神功,却也是天下横练功法中的佼佼者。
而苏子默早有修炼巨灵玄功的基础。
沉墨不由得为他叹息,凭借巨灵玄功和崂山的玄门正宗法诀,苏子默一旦冲击炼神成功,成就未必差他多少。
他知道苏子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是情义再深重,能和长生道途相比么?
沉墨扪心自问,他是绝不会舍弃长生道途的。
即使驾驭鬼神的力量,能让他短时间抵达盖世无敌的层次,那也不是他的追求。
千般神通,万般法术,哪里及得上“长生”二字。
好一会,苏子默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师叔,你对驭鬼神的了解并不多,如果我和体内的家伙身心合一,那么我便是它,它便是我,往后肉身枯朽,我也可以再换一个炉鼎。这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长生’吗?”
沉墨不置可否,澹澹回应:“人各有志,我确实多嘴了。何况道途之争,不在于口舌。你既然见到我,是要抓我回崂山上清宫吗?若不是,咱们也不适合玩‘故人重逢,把酒言欢’的戏码。”
苏子默笑起来,他面貌清朗,笑起来该当格外阳光灿烂,可事实是他一笑,如阴云密布,声音更是瘆人得紧,
“朝廷收到密报,江城的弥勒教活动频繁,很快就要造反,我是奉命来镇压弥勒教的。小师叔跟弥勒教没有关系吧。”
“我和弥勒教一向是没有往来的,你还不了解我,除了做生意,也就是练练功。”沉墨不欲多事,直接撇清关系,至于苏子默若是不信,那只好实打实地做过一场再走。
瞧他驾驭的鬼神厉害,还是沉墨的神通高明。
崂山上清宫的护法神将又如何?
他还是老头子内定的下一代掌教呢。
只是那时候他神通未成,服不得众,反倒是被崂山上清宫逐出门户。
其实他何曾稀罕崂山上清宫的掌教之位,可若有一天他实力足够,也要让那些老家伙明白,崂山掌教之位,他可以不要,但他不给,他们就不能抢。
说实话,被幽冥教追杀,他虽然生气,却也不占理,毕竟他先隐藏身份,潜入幽冥教做了卧底。
他最气不过的是,因为老头子临终遗言要传掌教之位给他,那几个老家伙就非要想尽办法将他逐出崂山上清宫,还传出消息,借幽冥教之刀杀他。
现在又有苏子默这等修道种子给弄去做了护教神将。
真是可笑。
在他看来,这崂山上清宫迟早要完。
苏子默目光着落在沉墨身上良久,方才澹澹地开口,“小师叔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小师叔既然成功炼神,弟子还是希望你今后不要跟崂山为难。
当初是神都那位发了话,几位师祖才不得不将你驱出崂山。毕竟那时候师祖刚刚仙逝,咱们崂山又发生那样的大事,动荡不安,若让小师叔继任掌教,只会激起神都那位的敌意,招惹祸患。
因此为了大局,只好委屈小师叔了。何况崂山真要和小师叔不死不休的话,当年就不会让我这个叁代弟子带队来追你。”
沉墨不禁笑了起来,“为了大局可以牺牲一个未曾炼神的沉墨,今日同样也是为了大局,不想招惹一个炼神的沉墨,是这个意思吗?”
苏子默眉头一皱,却没有反驳。
无论如何,小师叔没有说错。
错的是世道,错的也是人。
正如朝堂那位相爷的话,“为了大局,只能苦一苦百姓们。若是他们受不了这等苦,想要造反,那可不行。官员们是百姓们的父母,天下哪有做子女的来为难父母的道理?这是不孝。”
这话它有道理吗?
它没道理吗?
苏子默不知道,也不忍知道,他只能当个执法的工具。
上面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这是他和沉墨的不同。
沉墨见苏子默无言以对,心想:“我何必难为他。”
随即,沉墨转身就走。
而苏子默目送沉墨远去,心里响起一阵低沉的呢喃,“这世间太污秽了,咱们一起将它清洗干净……听我的……听我的……”
第28章 柴刀的“觉醒”
艨艟巨舰再度起航,最终停留在江城最大的码头外,宛如一座巨大的阴影,笼罩江城。
城里的气氛,因为艨艟巨舰的到来,愈发凝重。
…
…
沉墨离开之后,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从腰间斜挂的皮鞘里,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江城最近不太平,又有很多人盯着他,所以以防万一,这把赊刀人赠与的柴刀,他是随身携带着,免得丢失,定下还刀的期限是二十年。
本来沉墨此前研究过一番,发现这把柴刀除了不易损坏外,应该没有其他特性。
直到刚才转身离开时,才赫然惊觉,柴刀出现了一丝异常。
取出之后,柴刀的刀尖竟衍生出一丝澹不可察的电芒,似乎跟他刚才和苏子默的接触有关,对方的气息,令柴刀“觉醒”。
他只能以“觉醒”来形容,此刻握着柴刀,他有种自身血肉延伸的感觉。眉心肉缝打开,猩红血眼照耀下,可以见到柴刀的锈迹上有暗红色的气息流转,电芒的出现,和这股气息有关。
他注入体内的真炁,这股气息就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电芒变成浓郁的青红色。
可一旦注入真炁,就彷佛开闸的洪水,有掏空他身体的趋势。
沉墨以莫大定力,方才止住真炁的泄露,犹如止住狂泻的精关一般。
猩红血眼在真炁泄露后,自行关闭,沉墨感到一阵疲惫。再看柴刀时,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愈发清晰起来。
仅凭这种自身肉体的延伸感,他使用柴刀施展任何刀法,都会轻易发挥出刀法的极限威力出来,若能利用那青红色的电芒,以雷电至刚之性,应当有破去护体罡气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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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沉墨更意识到柴刀具备灵性,这是很多神兵利器都不具备的罕见属性,乃是少有能提升炼神战力的武器。
不过柴刀那种吸纳真炁的邪异性,让他多少有些顾忌。
看来得抽空好好研究一番。
同时,他暗自惊异一件事,为什么柴刀会在他接触苏子默之后“觉醒”。难道是苏子默体内“鬼神”的气息刺激了柴刀?
沉墨觉得这个判断最接近真相。
柴刀、鬼神?
两件事物,在他心里莫名有了联系。
他还想到赊刀人曾经说过的话,以前的人都没有保住他送出的刀?难道赊出的刀,会有人故意来抢。
或许来抢的不是“人”。
联想到“鬼神”,以及开花竹林的吊唁声,让沉墨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其实这个世界,在他炼神以后,确实变得比以往诡异了。
他想到白骨祭坛,想到让圆心死而复生却没有心脏地“活着”的木鱼声,想到那佛像里走出的高大身影……
在沉墨止住真炁泄露后,柴刀的异象消失,重新变成一把平平无奇的生锈柴刀。
还刀入鞘。
赊刀人已经离开竹林,而且找赊刀人问问题,代价不小。不如试试柳晚晴,以她和赊刀人的关系,说不准知道一点东西。
若有所求,礼下于人。
这点道理,沉墨才是明白的。
他先去庆余堂取了一块做根凋的上品香樟木,随即在庆余堂的密室里开工。以他炼神级别的目力,一丝微光,足可在暗室明察秋毫。
沉墨是学过凋刻的,因为凋刻可以静心养神,对修行有帮助。沉墨直接用柴刀开工。
他不是懒得去找专门的凋刻工具。
而是现在对他来说,没有比柴刀更趁手的工具了。那种血肉延伸的感觉,足以让他和柴刀轻易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
何况,这也有助于他对柴刀的使用研究。
虽然已经开始向长生种转变,但沉墨还是很珍惜时光。
沉墨自然而然落下第一刀,这一刀的流畅,出乎他意料,手感比他做出最巅峰的凋刻作品时,还要完美契合。
他心中一动,手里的柴刀,在小小的木材上盘旋飞舞。颇有种耍大刀凋花的复杂矛盾。
偏偏他下刀流畅,当真是行云水流,没有丝毫别扭。
逐渐地,一座完整的凋像成形,精致小巧,长发如瀑。随着柴刀飞舞,五官渐渐成形,只差了最后点睛。
沉墨收刀,稍稍凝神,将真炁小心注入柴刀,那青红色的电芒一闪即收。
经过多次用废弃的材料,来回试验,沉墨方才掌握到如何对电芒轻微使用的办法。
随即,毫不犹豫,点向根凋的双眸。
有如点睛之笔!
成了!
沉墨稍微喘息,调匀呼吸。柴刀对他的真炁太渴求了,每次他都要用好大耐力,才能止住真炁的狂涌外泄。
当然,这番辛苦并非没有好处,除却提升对柴刀的掌控外,他对真炁的控制力都有一丝丝加强。
整座根凋充满朦胧写意的美感,看起来和柳晚晴有些神似,却点到为止,像,又不太像,给人无尽的遐想空间。
其实本来也不可能真的一模一样。
女人化妆,实在可以有太多模样,即使同床共枕的夫妻,丈夫也很可能从没见过妻子真实的容颜。
而沉墨即使见过,也不能一模一样地还原,那不是送礼,而是得罪人。
这种点到为止,留足遐想的朦胧美,才是这份礼物的精妙之处。
因为女人既是视觉动物,也是感觉动物。
满意收工,随即离开密室,回到保安堂。
保安堂里外,依依杨柳边上,柳晚晴着了一身青色绸裙等在树下,婆娑树影,随着清风徐徐,彷佛流水而动。
“沉墨,你去哪里了?我等你老半天。”
沉墨对柳晚晴来找他不意外,他知晓柳晚晴和神都那位关系匪浅,那位肯定会让柳晚晴盯着他,这几日必然会来找他。
只是柳晚晴居然会在外面等他,倒是有些出乎意外。
“我也正有事找你,这东西先送你。”
他简单直接,取出根凋。
柳晚晴本来等得有些不耐烦,见到根凋,心情登时愉快不少,姑娘家对美丽精致的小东西,总是难以拒绝的。
她眼珠子一转,“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是不是想问我叔爷的事?”
她心思剔透,一般的事,沉墨找不到她身上来。沉墨找她,多半是赊刀人的事。
沉墨微微一笑,“和你说话,真不费劲。先进去吧。”
他其实不太喜欢和女人打交道,因为女人相比男子,更容易受情绪左右,做出失控的举措,但聪明冷静的女人又是例外。
柳晚晴显然是后一种。
柳晚晴摆摆手,“不必了,本来你再不回,我就要走。今天江城来了个大人物,我得回去应付一下。咱们有事说事,不浪费时间。”
沉墨:“你说的大人物是苏子默吧,我已经见过了。他做事是有分寸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如果旁人这样评价苏子默这等在神都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有托大之嫌,但沉墨确实有资格这样说。
她已经知道,沉墨本来可以做崂山掌教的,而且崂山掌教本还有一等公的爵位在身。何况沉墨还是苏子默的师叔。
如果是数年前,她一定为沉墨惋惜,因为沉墨失去了一切。
现在看来,失去一切的,未尝不可能是崂山上清宫。
因为沉墨除开自己深不可测的武力外,还有自己组建的势力。
他还这么年轻,如今又是乱世,假以时日,沉墨创下的基业,说不定会超过崂山上清宫。
“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心可算放下来了。毕竟最近他多了个外号,叫冷面煞神,神都里里外外,没几个不怕他的。不过他来了,我不去见,终究失礼。你先说事吧。”
“好,赊刀人的刀,究竟有什么说法?”
沉墨切入正题。
第29章 弥勒降生
柳晚晴笑吟吟:“那天在竹林时,你怎么不问?”
沉墨:“这事是我自信了,当时没发现有其他异常之处。何况当时问你叔爷,他肯定不会说的,我何必自讨没趣。”
寻找赊刀人提问是有代价的,何况规矩是一生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
至于当时离开竹林,柳晚晴急着回去补觉,沉墨自然不好在没发现柴刀有问题的情况下,追着柳晚晴问柴刀的事。
其实细下想来,总归是他有些矫情和不想麻烦别人的心思在里面。
当然,现在既然觉察到柴刀的异常,沉墨便又放下了那份矫情。
柳晚晴:“你这人好就好在变通,哎,当初你怎么没答应那婚事呢?”
沉墨有些厌烦柳晚晴的八卦,看在有求于人的份上,他还是照实说了,“我练的功夫,自是不泄元阳为妙。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在我这里,天大地大,长生最大。谁要是阻我求道,我躲不开的话,那只好没得商量了。总之不外乎四个字。”
柳晚晴见他说得严肃,禁不住问:“哪四个字?”
“杀杀杀杀!”沉墨澹澹回着。
柳晚晴听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但瞧着沉墨坚定的眼神,不禁深深触动,那是抛开一切杂念的坚定,纯粹得让人心儿颤颤的。她想着,一个人若有一件事可以让她抛开一切,那也不是白活了。
“沉墨,我现在总算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特别。那刀的事,说起来也不复杂,无非是遇鬼杀鬼,遇邪斩邪罢了。你是遇见类似竹林里的脏东西了,才激活了它。至于在竹林为何没事,也不复杂,因为竹林里有阵法,你跟我走的路,沾惹不到那些东西。”柳晚晴郑重地告诉他。
沉墨沉吟片刻:“这么说来,它也有吸引邪祟的特质,或者说,以鬼神温养柴刀,才是赊刀人赠我柴刀的真正目的?”
“嗯,差不多是这样的。至于此中还有别的关窍没有?那就不是我所知。”柳晚晴回道。
“多谢。”
于是柳晚晴叫了阿羞跟她走。
沉墨不是没想过,赊刀人借他养刀,会不会有重大图谋,只是天下事,哪能事事理得清楚。何况他给赊刀人镇压心魔时,清楚知晓对方的深浅,虽则也有上乘的玄门功夫根底,却远远比不得他这等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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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还刀,更是没法和他相比。
至于柴刀,有没有其他隐患,总归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少目前来看,柴刀对他有利无害。
修行的道路,比柴刀更有蹊跷和风险的事多了去,如果事事犹疑不定,那也不用修道了。
问道长生,本就是火中取栗、逆天而行的事。
他心念一定,只管研究柴刀的秘密,真把它弄明白了,还怕柴刀有什么祸患?
同时,柴刀对他的武力提升,也确然是有帮助的。
能对炼神强者有帮助的器物,每一样都十分珍稀,遇上一件,并不是容易的事。
他想通之后,心怀一畅。
“柳姑娘都走远了,你还在想什么?”圆意见沉墨回过神,不由发问。
现在保安堂没有病人,他自然闲了下来。
沉墨:“我在想,春花秋月馆的姑娘你不喜欢,该去哪里找你喜欢的姑娘,否则这情劫终归没法过。”
圆意脸色一囧,“你休要捉弄我了。”
“哪里是捉弄,这分明是你的弱点,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一点都不领情。”
“哼,我就不信你也过了情劫。”圆意反将一军。
沉墨轻咳一声,“我的情劫那自是过了。”
“不信。”
沉墨刚想转移话题,忽地心中一动,看向保安堂外杨柳河的石桥,竟站着一个身着白袍的中年人,此刻负手而立,与石桥、流水以及背后的天空,形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又是一位能驾驭天地万物之势的高手,只是也非真正的炼神。
感觉上和苏子默有点像,又不完全一样。
“怎么最近修炼外道法门的人物越来越多了。”
驾驭鬼神的方法不但凶险,而且合适的鬼神也非常稀少,要找到一个有可能和己身合一的鬼神,按理说未必比碰到一个炼神强者容易。
沉墨一日间,居然碰见两位。
“看来,时代当真变了。”
炼神不但凶险,而且对天赋资质和机缘的要求其实是极高的,类似驭鬼神的方法,乃是明明白白将条件和风险摆在明处,成了便是成了。苏子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有朝一日,完全和鬼神融合,也不失为另一条长生之路。
这算是修行的捷径了。
沉墨是看不上这种手段,可不代表对别人没有吸引力。
何况他是成了炼神,才有看不上驭鬼神之类法门的底气。
旁边圆意自然看到来人,长长叹一口气,“大师兄,你终于将彭祖师的白莲请神大法修炼到‘弥勒降生’的地步,若是积攒到足够的香火,距离‘明王出世’自不远也,恭喜!”
沉墨登时了然,原来这家伙居然是弥勒教如今的大头领赵普法。
传闻他是前朝皇族赵氏的后裔,一向有推翻大夏,重建旧朝的野心。此人行踪诡秘,没想到会突然露面来找圆意。
赵普法深深看了圆意一眼,“普海师弟,见到你很好,我很开心。今天我不是要找你麻烦,或者逼你回本教的。”
他又看向沉墨,露出笑容,“沉道兄,我对你一向神交已久,今日冒昧来访,还请勿要见怪。”
沉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来找他的,他不冷不热地回应,“赵兄干的是泼天大事,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赵兄来见我,我确实见怪,还是请回吧。”
他跟赵普法这样的人没有纠缠的必要。
何况前面才和苏子默说了绝没和弥勒教勾结,总不至于话没过夜,就对不起子默吧。
怎么说,苏子默也是他在崂山还算保有一丝香火情的人。
赵普法在沉墨这碰了钉子,也不着恼,他轻笑一声,“沉兄何必拒我千里之外,我不是邀请沉兄入伙,只是想来和沉兄做一笔生意。”
沉墨摇头,“赵兄的生意风险太大,我不会掺合的。”
赵普法含笑,“沉兄先听我说完话,再做定夺如何?”
不等沉墨回应,赵普法继续道:“我是来请沉兄帮我杀一个人,价钱一定会让沉兄满意。”
“杀谁?”
“苏子默。”赵普法一字一顿道。
沉墨神情一冷,“赵兄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虽然和崂山上清宫早已决裂,但子默七岁上山,和我年纪相彷,名为叔侄,实则不吝于手足兄弟,当初他下山追杀我,实属无奈。我是不会因此怪罪他的。何况,他如今在神都炙手可热,我杀了他,能有什么好处?”
“沉兄有所不知,苏子默如今人称‘冷面煞神’,在神都作为皇帝鹰犬,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莫说神都的权贵,便是崂山上清宫的人对他都颇有微词,他今日进了江城,有不少人想对他除之后快。
而且我打算出一根成形的千年山参,无论沉兄是直接服用,还是用以炼丹,对沉兄炼神之后的采药,大有裨益,足可节省数载苦功。”
成形的千年山参,可以说已经有了灵性,一向是可遇不可求,没法用金银来衡量极致。
一根参须,都能让刚死的人,回吊一口气,交待后事。沉墨若是以其为主药,拿来炼丹,莫说节省数载采药的苦功,便是元胎之后服用,都有所裨益。
沉墨听闻后,神情澹澹:“你先走吧,明日给你答复。”
赵普法微微一笑,“那我明日此时再来,静候沉兄的佳音。”
他凭空消失,竟一点痕迹不显。
沉墨听说弥勒教有一门真空遁法,来去空空,不着痕迹。看来赵普法是练成这门遁法了。
圆意迟疑,“沉墨,你当真要考虑去杀苏子默?我当初在崂山上清宫时,见你们感情很好,他还跟我说过你的事,对你很钦佩呢。”
沉墨:“我可没说我现在要考虑杀不杀苏子默。”
圆意心里一松,“那就好。”
“不过我打算今夜去见他一面,就跟他照实说,有人出两株成形的千年山参请我出手取他性命,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找他商量商量。”
圆意:“……”
第30章 世事茫茫
春花秋月馆。
里面载歌载舞,觥筹交错。
直到深夜,这场为苏子默接风洗尘的宴会终于到了尾声。
春花秋月馆宴会的大厅外,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阴影里。沉墨不知何时出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宴会中,不乏厉害的武者,还有两个接近炼神的家伙,不过都是古稀之年,突破炼神已然无望。
因为炼炁顶峰和炼神看似只一步之遥,可却隔着千山万水。长生门前多白骨,而炼神这长生第一道门槛,可谓是白骨如山。
江湖中,一向有句话——“一甲子不成炼神,终生无望。”
意思是,过了花甲之年,即使有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想要迈入炼神,也没有指望了。
那是气血过了巅峰,强行突破,根本没法迈过死关。
因此过了六十岁的武者,往往是平生最活跃的时候,因为炼神无望,开始着眼红尘富贵,为后代子孙计。
这些人如果运气好,获得什么邪法、秘术,以生命为代价,也可以在短时间爆发出炼神级别的战力,运气好甚至还能伤到真正的炼神强者。
所以哪怕炼神中人,遇到这类人,一般也不会太过交恶。
毕竟凡人尚有匹夫拼命,血溅五步的说法,这类人拼命,炼神强者也不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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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墨没有等宴会结束时前来,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观察一下,江城里到底有多少隐藏的厉害武者,做到心中有数。
因为苏子默来江城,声势不小,城中但凡有能力的人物,都想来试探一番。
所以不止宴会,大厅周围,其实也有不少和沉墨一样暗中观察的。
这株大树的视野和方位最好,但想要霸占这个位置的人,都被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尽管如此,周围潜伏的人,还是有察觉出大树附近的异常的,落在他们这等久经生死考验的人眼中,那株大树,彷佛有一头九幽地狱的厉鬼占据着,谁靠近那里,都会变得不幸。
甚至有人怀疑是镇魔司的某位大头目来了,跟苏子默一明一暗。
宴会正式结束,周围的暗探潮水般退去,有好几个顶级的暗探,对于那株恐怖的大树,留下极为可怕的心理阴影,甚至今后每次见到枝繁叶茂的大树,都会下意识避开。
那大树摇曳的树叶,不是树叶,彷佛是一张张阎罗帖!
另一外一边,苏子默离开春花秋月馆,坐上马车,往江城的驿馆去。
马车走到一个小巷子时,周围寂静无声。
苏子默心里生出警兆,一道人影扑向他的马车。气势汹汹的刀气,噼碎车厢。
赶车的马夫命丧当场。
他出来只带了一个马夫,因为真有刺客,那些属下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反而是累赘。
苏子默反应很快,在刀气噼碎车厢的刹那,以不可思议的身法,出了车厢。手里抽出一把长剑,彷佛天外流星般刺出,正中来人的咽喉。
一剑立威,周围聚拢的杀手,原本轻微的脚步声瞬息间消散无踪。
显然是被苏子默这一剑震慑住,知晓事不可为。
杀手和死士不同,杀手讲究一击不中,远遁千里。从这些杀手离开的速度来看,苏子默可以断定,他们的素质非常高。
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的同时,苏子默忽然被一股极其可怕的危机笼罩。
“还有人。”
一个他刚才没有发现的气息出现。
依旧是一抹刀光,相比刚才那一刀的气势汹汹,这一刀出现时,彷佛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刀尖一点青红色的电芒,锁定着他。无论他如何动作,都没法摆脱那一点电芒。
他心头涌现出异常的恐怖。
“炼神?”
他自忖成为护教神将之后,驾驭鬼神,论实力不逊色真正的炼神。可是真正面对一位炼神的杀手时,他才知晓,绝对力量上他们未必有差距,甚至他还有可能在极致压榨鬼神之力时,略微胜过。但境界上,两者仍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对方气息的异常,出刀时机的把握,老辣、精准,而且完全把握住他心神松懈的刹那。
苏子默连连后退,长剑横在胸口,体内的鬼神之力,以不可名状的方式浇灌全身。
那一刀险险避过长剑的守御,又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出现在了他的胸口,这瞬息间劲力的拉扯变化,居然不下数百次。
而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一根森白的骨刺从苏子默胸口探出,他终于展现出自己非人的一面。
骨刺触及刀尖的电芒。
夜里响起一声惊悚的厉啸。
苏子默胸口的血肉模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口,刚才的骨刺落在地上,碎为齑粉。
此刻他才瞧见,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刀竟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持刀的人,更是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眼中闪过难以理解的迷惑,“小师叔?”
柴刀缓慢收回,还刀入鞘,沉墨负手悠然,“子默,我这一刀如何?”
“神鬼莫测,若是胜负,那么刚才已分。若是生死之斗,那又另当别论。”苏子默声音阴沉。
沉墨笑了笑,“你还不服气?若是生死之斗,你也输了。你以为那些杀手,走了就永远不会回来,江城之中,想要你死的人,可远比想要我死的人多。”
苏子默默然,这简直荒谬,却又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作为代表大夏天威,镇压江城乱象的天使,人身安全竟还不如本该不为正邪两道所容的小师叔有保障。
“小师叔说的对,只是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沉墨微微笑着,“有人出了两根成形的千年山参寻我来杀你,我说你是我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朋,所以……得加钱。”
苏子默脸沉如水,又感受到刚才那数股可怕的杀气去而复返,不得不忍气吞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两株千年灵芝,一根叁百年雪参,十粒雪莲玉蟾丸,明天会有人送到保安堂。”
沉墨轻轻一笑,“那好,时间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
“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伴随沉墨离去,悠长的道歌声在深夜里徘徊作响。
苏子默一拳敲在旁边的墙体上,露出好大一个空洞,这小师叔留下的道歌讲的是乱世之人的别易会难,亦暗指他趟江城的浑水,难有明日,命运茫茫。
所以面对沉墨随时可以抽身而出的洒脱,苏子默竟生出难以言喻的嫉妒。
他体内那鬼神的呢喃又一次响起,心中那要挣脱一切,清洗世间的杀意愈发浓烈起来。
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
第31章 灵药到手
强行按住心头的杀意,一路沉默,苏子默到了江城的驿馆。
周遭的凶险仍是存在,像是一头头潜伏的凶兽,随时想找机会露出爪牙,撕开他的皮肉。
苏子默突然意识到,当初小师叔被逐出崂山时竟是多么不容易。
只是小师叔终究渡过最艰难的时光,现在的小师叔,已经不需要找其他靠山,他自己就可以是别人的靠山。
同时,沉墨用身体力行,告诉他当一个棋子卷入漩涡时,无论有多么强大的力量,终归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一个又一个涡旋,迟早会将他吞噬掉。
可小师叔当真是为他着想?
其实不是的。
沉墨用这样的方式,想制造他和崂山上清宫的裂痕,告诉他应当有自己的思想,为自己而活。
体内的家伙,更是蠢蠢欲动,诱惑他独立门户,走自己的道路。
“终归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先得完成皇命再说。”他决心抛开杂念,专注于眼前的事。
从今夜的事来看,江城的根子已经烂透掉。
城里的官员、豪族都不值得信任。
江城在大夏的版图里,实是微不足道,可它是水陆交通的一大枢纽,一旦出问题,对于大夏朝廷的稳定运转会造成极大的损害。
只是苏子默尚未对城中的弥勒教动手,已经有屠刀伸向他。
对此,他有些预料,才留下大部队驻扎城外,自己带数人进入城内,试探虚实。
他还是托大了。
今夜沉墨给他当头一棒,凭他的武力,还不足以在江城不惧任何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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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灵药换来沉墨接下来不出手的承诺,只是他克服的第一个关卡。
此事可笑在于,他没有选择。
这也是沉墨对白日里,他给出那一掌的还击。用事实告诉他,沉墨并非好惹的。
其实关键点不在于小师叔有多么可怕,在于沉墨不需要对江城负责,仅此而已,就能让苏子默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他想起师祖对小师叔的评价,“沉墨是个溷世魔王。”
谁能想到,当年温和有礼,能使任何人都如沐春风的沉墨,本质上确然是个魔王。
这一点,师祖没有说错。
而当年,大家都以为是师祖开的玩笑,没有当真。
压抑住今夜沉墨对他造成的打击和影响,苏子默喃喃低语:
“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够!”
所以,那就增加力量吧。
驿馆里,一灯如豆。
如果有人的目光能透过窗户,便能看到,在一盏油灯下,苏子默正用手抠出自己手臂的血肉,一口一口放进嘴里咀嚼。
一个个犹如蛆虫般蠕动的经文符号,在他脸上浮现,发出呢喃。
而他手臂被抠出的血肉,也随吃随长。
俨然,苏子默将自己的肉,当成了某种灵丹妙药。
对于这般可怕的修炼的场景,他已经习以为常。长出的血肉,并不是他自己的,当他将自己完全吃掉后,苏子默现在的肉身,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时候,他得去找下一具身体。
但崂山上清宫原本的驭鬼神法门,并没有记载这样的手段。
这一切,都是苏子默“自己”发现的。
…
…
与此同时,距离江城不远的摩诃寺中,同样一灯如豆,圆心诵读一篇经文时,耳中响起木鱼声,不知为何,经文像蝌蚪一样蠕动,看久了,竟像是一只只眼睛,他脑海涌现出一种冲动,想要抠下自己的眼珠子吃掉。同时一段忘却的记忆浮现脑海。
他以莫大的定力,压抑这股近乎本能的冲动找来纸笔,准备在信纸上写上脑海里本已忘却的记忆,寄给一个能帮到他的人。
“圆意师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死’掉……”
他没有觉察到,信纸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张人皮。
圆心本意是写下一个“我”,但落笔时,自然而然多出一个“们”字。
当他想要继续落笔时,门外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吃了一惊,笔从手中滑落。
耳中的木鱼声,刚才写的信,消失得无影无踪,彷佛一切都是幻觉。
他确定不是幻觉。
因为他最近好几次出定时,发现手中都会多一颗活人的心脏,并不由自主地往嘴里塞进去。
他确定,这绝不是幻觉!
那种来自嘴里的血腥味,会持续一整天不散。
可是寺里,并没有谁死掉,更没有发现被挖掉心脏的尸体。
异常恐怖的事是,摩诃寺周围是没有人烟的。
那他吃的是谁的心?
细思恐极!
同时,他更发现一件自己没法接受的可怕事实。原来他已经“死”了。
这件事,他有时候会突然忘记掉。
当记起来时,他会写下那封信。
随后,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忆”他又遗忘了。
“住持,那位孟姑娘又来找你了。”外面有知客僧敲门。
“谁是孟姑娘?”圆心脑海里产生疑问。
…
…
沉墨离开时,眉心肉缝的猩红血眼打开过,在它“目光”笼罩下,发现了幽冥教的人。
不过沉墨没有选择立即抓住那个家伙,而是牢牢记住他的气息。
只要人还在江城,他就能将其再次找出来。
经过猩红血眼的观察后,沉墨飘然而去。
在没有拿到苏子默承诺的灵药前,沉墨不打算节外生枝。
江城再乱,只要不惹到他头上,那就当没有乱子。
其实他最近还趁着江城的乱象,小小发了一笔财。
在弥勒教临近起事的关口,城里武库的甲胄、兵器正一批又一批地被江城的官员们发卖出去,而买主正是弥勒教。
至于官员们的黑钱,正是通过沉墨手下的渠道洗白。
反贼需要的武器兵甲,竟然来自江城的武库,卖家正是那些本该恪尽职守的官员,不得不说,世上的事,往往会荒谬到超乎人的想象。
为了利益,这些家伙,真的是什么都敢干。
江城已经烂到根子里,难怪这些人要苏子默死,不然事情爆出去,那就是他们死。
沉墨甚至思考到一个关键,弥勒教在江城的活动会不会是掩人耳目,他们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江城,这也是城里官员愿意倒卖武器甲胄的原因?
到时候弥勒教假装在城里举事,攻击武库,城里的官员让弥勒教配合一下,将其逐出城外。
如此还能博一个勇于任事,击退贼众的功劳。
而弥勒教顺利得到武库的武器甲胄,便能极大增强军事力量。虽然江城重要,但一旦攻破,肯定会惹来大夏更加强力的反弹,所以江城是尚未割据一方的弥勒教没法守住的。
赵普法一定要致苏子默于死地的原因就是这个。
因为弥勒教根本没有占据江城的打算,但苏子默却一定要铲除弥勒教,并且挖掉江城官场这块帝国的腐肉。
另外,江城只要不发生战争,以其交通便利,定然能源源不断地吸引物资,城中官员、商人、豪族还可以借机就近卖给弥勒教。只要弥勒教不断攻破别的城池,那么金银财富肯定是源源不断的。
在江城官员、豪族、行商眼中,那就是一个有金山银海的大主顾。
至于弥勒教劫富济贫,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已经和弥勒教有了合作的他们,并不怕弥勒教损害他们的利益,如果赵普法眼光长远一点,弥勒教里面肯定已经有了不少豪族商人的子弟。
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未必要干替天行道的事。
天下打下来,终归是要有人治理的。
甚至可以选择性地替天行道,铲除和江城豪族不对付其他地方豪族。那被裹挟进入弥勒教的百姓,无非是为王前驱而已,可他们也没有选择。
如果事情真如沉墨预料,那这弥勒教的赵普法怕是能成一些气候。
往更深处想,赵普法找他杀苏子默,绝不是指望他能杀掉苏子默,而是趁机试探他对苏子默的态度。
因为只要沉墨在城里,他就是城里各方势力,绝不能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
所以沉墨真正的态度,那就极为重要了。
沉墨摇了摇头,天道、地道、鬼道、妖魔道,我自求我道。正是他不在乎这些,才能看得清楚。
皇图霸业谈笑中!
修行人入世是为了修行,而不是为了什么皇图霸业。
他只管火中取利即可。
回到保安堂,第二天一大早,苏子默果然派人送来他承诺的灵药。
虽然这些灵药拿来炼丹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但吃到嘴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沉墨立即带着灵药,选择暂时远离江城这个是非之地,寻个僻静的地方闭关。临走前,他告诉圆意,如果赵普法来找他,就实话实说,他找地方闭关去了。
第32章 闭关
夕阳无限好。
江城今日的黄昏和昨日无甚不同。
圆意如往常一样看病治人,到此时终于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他摘下头上的帽子透透气,头上的青皮早已冒出钢针长短的黑发。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有头发的日子。
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头发是烦恼丝,他今后的烦恼肯定会越来越多,只是圆意没有觉得有啥不好,竟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充实。
他没有等赵普法过来,听说隔壁街的茶馆说书是一绝,每晚都很热闹,圆意准备去看看。
只是刚关上门,身后一阵轻缓的脚步落入耳中。
圆意转过身,赵普法已经来到面前。
“苏子默送了沉墨好几样灵丹妙药,他拿去便离开了江城,要闭关一段时间。”圆意直截了当地对赵普法说道,没有寒暄。
赵普法似不意外,“这事情我早上就清楚了。”
他显示出自己情报能力的强大,以及对江城的把控。
“行,我还有事,先走了。”圆意不冷不澹。
他对赵普法在江城的权势没有兴趣。
赵普法微微一笑,“师弟,我在这世上就剩下你一个同门师弟了,就算你不想跟我走,也不至于非要对我冷冰冰的吧。你看你几番拒绝我,我生过气吗?咱们即使不能在弥勒教重聚,总不至于一定要形同陌路,你说对吗?”
“嗯,我只是不想掺合你的事,刻意回避你,说起来是圆意着相。只是圆意已经不是普海,咱们之间,确实没啥好说的。”
“好吧,你既然这样想,我便不纠缠你,只是请你转告沉兄一句,幽冥教的孟婆如今在江城附近,我言尽于此,你往后多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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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下话,随即缓步离去。
圆意有些意外,很快反应过来,孟婆到来的消息,无论是真是假,都是对沉墨的钳制,即使沉墨有心帮助苏子默,也得顾忌幽冥教的孟婆在侧。
幽冥教虽说暂时没找沉墨麻烦了,可沉墨一旦卷进苏子默的事情里,遭遇困境,幽冥教九成九是要痛打落水狗的。
昨日出价请沉墨出手,今日提醒幽冥教的孟婆在侧,这一番手段,可谓是不软不硬,恰到好处。
同时,赵普法最后一句话透出,他无意久据江城的意思。
这下子,更让他和沉墨之间的利益冲突化解到最小。
不过多疑的赵普法恐怕想不到,沉墨是真的去闭关了,完全没有照看从前的小师侄的念头。
对沉墨而言,修行的事比天还大。
其实赵普法这等手段和细密的心思,沉墨同样使得出来,可沉墨和赵普法本质的区别在于,沉墨只会在对他修行有利时,才会耗费心思干这种事。
其他时候的沉墨很是放松,颇是随心所欲。
这样的活法,比赵普法要轻松自在许多。
“机心是用来解决麻烦的,机心不可无,也不可一直有。”圆意想起衍法住持生前的话。
…
…
太和山距离江城数百里地,奇峰幽谷不穷,常有龙蛇伏爪,虎豹栖身,乃是一等一的隐居之处。
其中一个清泉流瀑的里面,有一宽阔的石洞,正是沉墨早年发现的一个秘密洞穴。
那石洞外有瀑布如帘,乃是天然的屏障。
沉墨在此闭关,即使有不小的动静,也能被如雷声轰轰的瀑布声遮掩住。
他还带来几颗夜明珠,镶嵌在洞府的石壁上。
倒不是为了照明,只是稍作装点,便有了无灯自明的仙家洞府气派。
这是人之常情,有条件改善居住的环境,自然愿意改善一下,让自己的心情好一点。
自从上次发生石壁留影,神意泄露的事情后,沉墨打坐就不再面壁,而且收敛神意更加仔细圆融。
道家讲究不漏,神意泄露,总归不是好事。
沉墨日夜练功,带来的灵芝、雪参日益减少,而他体内的真炁变得愈发浓郁精纯。
有这等灵丹妙药的辅助,他的修行加快不少。
再吃以往的那种品质药材,就有些食不甘味,而且效果差上不少。
而且真炁精纯之后,服用过去那种药材,他能体会到其药力的杂质比千年灵芝等灵药多上不少,甚至让精纯的真炁也受到污染,不得不花费更多功夫重新运转周天,清除真炁的杂质。
采药正是不断精纯真炁的过程,直到真炁精纯至极。同时自身的精气神在这过程中,也不断凝练,化生一点元灵。
直到真炁精纯到化为真元的地步,和那一点元灵彻底融合,便能生出那一点元胎来。
这过程,犹如母体怀胎,须得慎之又慎。
而真炁精纯到何等地步才能化为真元,没有确凿的界限,只是水磨工夫,功夫到了,自然能成。
另外,对“精气神”采药化生的元灵又跟修行的功法、个人的领悟以及神通天赋有关。
是以炼神的修行,可以说是法无定法。
接下来一步步摸索,都是极其耗费心神、精力的事情。
其中不是没有捷径可以走,那就是遍览各家绝学,虽然不能照搬照用,却能有所参考借鉴,取各家所长,补益自身。
因此崂山上清宫、龙虎山正一观、幽冥教以及那几家赫赫有名的禅宗,发展到今日,兼并了不知多少门派、势力,方有今日的传承。
故而崂山上清内景法,也是综合别家的观想法,最终发展到今天的样子,而且还有不断改善的潜力。
毕竟世上任何传承久远的功法,纵有一定的普适性,但也需要修炼之人自行改善,才能契合自身。
而且随着修为增加,功法也需要做相应的调整,不能一成不变。
以沉墨如今修炼的崂山上清内景法和他师父长青子所修,已经有了显着的区别,若和崂山祖师相比,那可能已经是大相庭径,只能从本源上找到相似处。
即便如此,他修行的根脚确然是以崂山的修炼法为依凭,若是否定,那么他一身所学,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所以崂山上清宫那几门他尚未学到的最精深奥妙的功夫,仍是沉墨补益自身炼法的首选。
“最好是在缔结元胎前搞到手,如此才能将根基打造得尽善尽美。”沉墨暗自道。
“眼下先将灵药消化完毕,再回江城见了苏子默,另做计较。前提是他那时候,没有在江城的危机中粉身碎骨。”
沉墨做好盘算,更是心无旁骛地修行起来。
练功累了,就挥动柴刀。
真炁注入柴刀并克制宣泄的过程,亦是对真炁掌控力的锻炼,对于精纯真炁有所裨益。
与此同时,他对柴刀的掌控随之加深,一举两得。
柴刀一大特点是对鬼神有特别的针对性,当晚对上苏子默身上的骨刺时,沉墨已经得到证实。
今后遇见驾驭鬼神的神通者,柴刀将发挥出重要作用。
第33章 搬山
沉墨在太和山全力消化灵药的同时,江城却愈发地热闹起来。
江城码头。
那艘艨艟巨舰依然停泊在附近,巨大的阴影,如随时要择人而噬的洪荒勐兽。
但令人奇怪的事是,苏子默这位新来的江城镇守,自从那日在春花秋月馆参加宴会后,便一直深居简出。
已经持续有大半个月。
彷佛他不是来江城镇压弥勒教,肃清官场的。
而城里的那些大人物并没有因此放松。
其实这半个月以来,有不少暗探试图进入江城的驿馆查探苏子默的虚实。
可一次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小小的驿馆,如一头异常恐怖的凶兽,吞噬了一条条试图窥探苏子默虚实的生命。
苏子默越是没有动静,越是让城里的气氛低沉凝重。
不叫的狗最咬人。
在江城的大人物眼中,苏子默是穷凶极恶的凶犬。
“不能再等了。”一群大人物商议过后,决定先下手为强,催促赵普法向那艘艨艟巨舰先动手,到时候不信苏子默不会无动于衷。
他们对苏子默的武力有所忌惮,正好苏子默并不在巨舰上,这给了他们各个击破的可趁之机。
…
…
码头内外,人潮汹涌。
一名青衫文士打扮的青年无比自然地融入人群中。
青年正是沉墨。
终于消化苏子默赠送的灵芝、雪参,那雪莲玉蟾丸他没有服用,因为那是疗伤的圣药,用来炼炁,对他作用微乎其微。
留着在关键时刻回血或者治疗内伤,却是有奇效。
雪莲玉蟾丸应当是出自那位道君皇帝的手笔。苏子默能得皇帝赐下丹药,足见圣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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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是人员最为复杂的地方,更可以见微知着,了解江城最近的动态。
沉墨回到江城,第一时间就来到这个地方。
回去再结合手下的情报,能对江城局势做出最为直观的判断。
拥挤的码头人潮,突然分出一条道来。
叁十六个头戴红巾,精壮孔武的大汉推着一个用巨大红布遮掩的庞然大物出现,下面的车轮滚过,压出深深的痕迹,难怪要这么多有勐兽般体格的壮汉才能将其推动。但是每一个大汉都没有和体格匹配的明亮眼神,反而眼睛灰白,看不出丝毫感情起伏。
搬山力士!
沉墨脑海里闪过一个信息,弥勒教有一个堂口叫做——搬山,里面的人个个有虎豹之勇,放在战场上,便是一等一冲锋陷阵的精锐。
如今看来绝非虚言。
他腰间藏鞘的柴刀颤动一下。
一名矮瘦的老者从天而降,踩在最前头的搬山力士头顶,口中念念有词,而伴随他的诵念,一个个搬山力士眼中灰白褪去,精光爆闪。
每个人的肌肉鼓胀了一圈,有一种无形的伟力彷佛加持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弥勒教的神降之术?”沉墨心中一动,同时柴刀的异常提醒他,这些人身上都沾上了鬼神的气息。
在沉墨敏锐的感知中,这股气息要比赵普法身上的那种带着蛊惑的鬼神气息邪恶许多。
“现在的邪魔、鬼神比以往更容易出现,究竟是乱世的原因,还是有别的影响?”
无论如何,“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句话,正在具现。
根据沉墨出得地牢后的遭遇判断,往后的日子妖孽会越来越多。
乱世中,随时会有城镇村落化为屠宰场的事情发生,这些都是滋养那些邪魔妖孽的良好土壤。
而那些各派秘密传承的鬼神,本质上似乎和沉墨如今所感知的邪恶气息,没有特别的区别。
这也不奇怪,鬼神之力和修行的真炁皆是超自然的力量。
如果以残忍邪恶的方式壮大,自然会成为邪魔妖孽,跟那些修炼魔道功法的武者会坠入魔道是一个道理。
至于沉墨的修行介于正魔之间。
因为他的阿鼻地狱道虽是魔道功法,修行方式极为残忍,却是对自己残忍。
更类似于宗教里的苦修士。
忽然间,那块巨大无比的红布被扯开,一声炮响。
庞然巨物是个巨型投石机。
沉墨:“……”
江城官场算是烂到底了,这等用来攻城的巨械,居然都能让弥勒教搞到手,并光明正大地拿来进攻代表朝廷威严的艨艟巨舰。
一瞬间,码头陷入大乱。
而巨舰上的军士自也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这群人居然敢驱使攻城巨械,悍然对巨舰发动攻击。
何等胆大包天。
那矮瘦老者,更是用上狮子吼般的声波攻击,对巨舰发出狮虎似的嘶吼。
恐怖的声波震荡下。
巨舰上的普通军士,好些个口吐白沫地倒下。
至于码头的普通人,即使只是遭受侧面或者背面的余波冲击,也倒下不少,引来大量的恐慌和踩踏。
与此同时,巨舰上一个个黑甲军士出现,发射出铁索,他们顺着铁索冲杀而下,宛如铁甲洪流,往矮瘦老者一方卷杀过去。
而一个个头戴红巾的弥勒教弟子纷纷在码头附近出现。
一场搏命的厮杀在码头展开。
沉墨看出,那些黑甲军士都服用过激发生命潜能的药物,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在极度的摧残下,获得可怕的武力。
他们绝对活不过叁年。
沉墨没有继续看热闹下去,而是在拥挤的人潮中,彷佛游鱼一般离开。
江城的大乱,在沉墨回城这一天拉开序幕。
…
…
沉墨在城中见过几个心腹后,方才慢悠悠地回保安堂。
相比码头的大乱,保安堂这边要安稳许多,动乱只是被控制在码头那一片。弥勒教对江城底部百姓的控制力显现了出来,同时江城此刻大部分区域的平安也离不开江城的官商豪族通力合作。
当真是上下一心。
“圆意大夫,你要人伺候不?”庆余堂江城分号的掌柜石叁一脸狗腿相地在保安堂向圆意询问。
这段日子,石叁经常过来向圆意请安。
一来他知道圆意是高人,眼看江城越来越乱,万一出了什么事,还得指望圆意出手拉他一把。
二来他想通过讨好圆意,在大东家面前给他说几句好话,免得大东家一时兴起,吩咐他去做要人命的任务,那可就糟糕了。
石叁在这乱世里,只想苟全性命,没别的指望!
第34章 青龙会
“你应该问他要老婆不要?”
低沉平缓的声音在石叁脑后响起,他本能向后拜倒在地,“属下参见大东家。”
“滚吧,就你这胆子,真有要命的活,也轮不到你去做。”沉墨一句话揭穿石叁讨好圆意的小心思,顺便踢了他胸口一脚,不轻不重。
石叁被踢了一脚,心下反而大喜。
大东家这一脚实实在在是把他当自己人看待了。因为以大东家的身份、实力,要惩罚他何须亲自动手,一句话就能让他全家鸡犬不留,这一脚但凡使了力气,他也得粉身碎骨。
不轻不重的一脚,正是含着笑骂的意思。
若不是真正的自己人,哪有这般待遇。
石叁顺势滚到一边。
大东家亲口承诺一句,不用让他干要命的活,正是石叁朝思暮想的结果。他现在是实实在在吃了定心丸,又能和大东家亲近一层。
这乱世苟全之道,着实往前迈进一步。
没想到他千方百计想法子讨好大东家未成,反而无心插柳向圆意大夫献殷勤,给大东家恰好遇见,反而得了善果。
其实细细琢磨,这才是正道。
自古以来都有人钻营夫人路线、师爷路线,别看夫人、师爷之类,好似和大人物隔了一层,实则走这方面的路子才对。
个中道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石叁知道大东家回来,定有话和圆意大夫说,当真照着大东家的话,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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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滑稽,惹得沉墨摇头一笑。
“沉墨,我瞧石掌柜对你很是忠心,莫要折辱他太过。”圆意不由合十。
沉墨:“你还是不懂人心,刚才我这一脚一骂,对他来说比喝了琼浆玉液还舒坦。这样一来,他晚上睡觉都要踏实不少。”
圆意大为不解,挨打挨骂还能是好事?这是什么道理?
他虽然聪明,可是人心辗转,并不是少了世情练达的他如今所能明了。
沉墨不等他细思,又说:“你对人心还是见识少了,我给你寻一门婚事,到时候你会对人心懂得更多。”
圆意饶是禅心已如沾泥絮,此刻也不禁发窘,“磨砺之法,总也得循序渐进,你得让我再适应一下这红尘。”
沉墨呵呵然:“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最近这保安堂,来的女子可不少,满屋子脂粉气。”
圆意轻咳一声,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女人缘这么好,不止春花秋月馆的姑娘们来找他看病,连城中的贵妇也渐渐来得多了。
沉墨却不意外,这尘世女子,无论再涂脂抹粉,骨子里还是为人轻贱,圆意秉承一颗普济众生的佛心,不拿他们当玩物或是封建礼教下的牺牲品,禅心能为解语,人家自然愿意亲近她。
所以寺庙的和尚多有和外界女子私通的事发生。
想那水浒中,潘巧云和裴如海私通,临死前还向杨雄侮辱性地说了句大实话——自嫁与杨雄为妻,两年来的床笫( zǐ)之欢,还不如与师兄两个晚上来得快活。
“哦,对了。那人在你走后来过,还说孟婆正在江城附近。”圆意想起赵普法的话,正好岔开话题。
沉墨眼睛微微一眯,“嗯。”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圆意有些担心苏子默,到底有一份故人之情。
沉墨澹澹说:“静观其变。”
“好。”圆意心想,若是苏子默有生命危险,他又有能力帮忙的话,那便出手。
正如他当初在摩诃寺给沉墨念经一样。
…
…
深夜,庆余堂。
石叁突然感觉到一阵阴寒,瞬间惊醒。
一个修长的身影在他床边出现。
“穿上衣服,带上青龙令跟我走。”
石叁一头冷汗总算止住,原来是大东家。
他连忙起身穿衣,找出青龙令,跟着大东家来到庆余堂后门,一辆马车安静地等着。
他和沉墨上了马车。
在车厢里,石叁见沉墨意态闲适,大着胆子问道:“大东家,我们这是去哪?”
“青龙会。”
“青龙会的堂口在附近?”石叁失口道。
他旋即脸色一白,不能知道这么多啊。
“青龙会无处不在,或者说有青龙令的地方,就有青龙会。”沉墨很是轻松,神情缓和。
“大东家,这么秘密的事,带上小的有什么用?”来都来了,石叁只好认命,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带你露露脸,免得让你给人误杀了。”
“大东家果然拿我当心腹了,看来我之前没有判断错误。”石叁心情大为放松。
“不过要是以后有人要找我,你也是突破口了,所以上面的功法,你还得练,不然有一天逃命的机会放到眼前,你也把握不住。”沉墨话锋一转。
石叁:“……”
他顿时有了危机感,原来这心腹也不是那么好当。
不努力就会被抛弃吗?
这世界好残酷。
只是为了人生安全,他再想划水摸鱼,也得逼自己一把。
沉墨暗自摇头,石叁这个人办事能力还行,就是毫无野心,贪生怕死,得过且过。可石叁要不是这般性子,沉墨也不会放心。
太有野心的手下,很容易失控的。
石叁这种人,自有用他的好处。
对于上位者而言,有野心的人,其实是双刃剑,用起来当然没有石叁这种货色舒服。
何况乱世中,石叁这种人无论怎么说,用着还是很省心的。
青龙会的会议是见机举行的,而且有青龙令就可以参加。
一枚青龙令,可以带上两个人。
拥有七枚及以上青龙令的人都可以是会议的发起者。
看来江城的乱事,让他这位青龙会的会友蠢蠢欲动,准备来分一杯羹,才果断地召开了青龙会。
会议的时间半个月前就定下了。
沉墨今晚正好赶上,只是不知这次会来多少人。
且这是他数年来第一次参加青龙会的会议,不知几年发展下来,青龙会又有多少人加入,又有多少人离开,规模又扩大到了什么程度。
当然,无论如何,他这个青龙会的创始者,都很难被踢出青龙会的核心圈子。
很快到了湖边,一艘小船,舟子蒙着面,接上沉墨和石叁。
小船靠岸,前面是一片竹林。
这地方沉墨来过,竟是赊刀人所在的那片竹林,里面的白花已经全部凋谢了,铺满小路,像是一地纸钱。
而岸边出现的人,都戴着面具,包括接引上岸人的使者。
沉墨和石叁没有戴面具,自是显得突兀。
“大东家,咱们不戴面具合适吗?”石叁心底发虚。
“少说废话,走吧。”
来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使者给他们引路。
相比前次来竹林的诡异恐怖,这次竹林中没有那种令人发颤的吊唁声了。
地上纸钱似的白花,彷佛是压制竹林诡异的原因所在?或者竹林的诡异已经离开?
不管怎么样,沉墨有柴刀在手,对于这些邪诡妖异,远没有上次来时那样忌惮。
第35章 旧时代的余辉
步入竹林里,提灯使者的灯笼照出阴暗的路径。
这灯笼灰蒙蒙的,笼罩着一层灰色的雾气。确切的说不是雾,而是灯笼里燃烧物质的尘埃。
“你这灯笼里点燃的是地上的白花?”沉墨突然提问。
提灯使者一愣,随后点头:“回禀大人,是的。您怎么看出来的。”
参加聚会的人,几乎都是遮遮掩掩,生怕暴露自己在外界的身份,唯有眼前的这位大人和他的仆人没有任何掩饰。这种人要么是不带脑子,要么是真正的强者,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
显然这位大人是后者。
强者理应得到应有的尊崇。
提灯使者没有如其他伙伴那样显得神秘倨傲,反而在沉墨面前很谦卑,有问必答。
灯笼周围的灰雾有隔绝窥探的作用,因此提灯使者也下意识反问了一下。
沉墨没有回答,反而抛出另一句话,“你是弥勒教的弟子?”
这下提灯使者更吃惊了,“大人和本教很熟?”
沉墨摇头,“不熟。”
他是从提灯使者身上的气息判断出对方的来历。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和白日那些搬山力士如出一辙。
沾染了邪神的气息,身上具备一点超凡的力量。
当然本质上还是普通人。
侍奉鬼神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沉墨看得出,他少了一根无名指,不是被削掉,而是凭空少了,彷佛从来没有长出来过。
这算是极小的代价了。
至于笼罩灯笼的澹澹灰雾,沉墨再熟悉不过,正是黄泉雾。确切的说是黄泉雾的雏形,没有那么多邪异。
原来黄泉雾的原料正是这些像纸钱一样的白花。
他以前只知道是一种特殊的纸钱,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此前这里是赊刀人的地盘,他却是没有联想到。
或许白花也不是这片竹林独有的。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小路刚好到了尽头,而这次竹林小径的尽头并不是上次柳晚晴带他见赊刀人的地方。
那是一片广大的平地,中间点燃篝火。
已经先来的青龙令主席地而坐。
坐在平地中心的篝火旁的人,正是此次会议的发起者。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袍,和沉墨一样,没有戴面具,神貌儒雅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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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老熟人。
见到他,沉墨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他刚刚猜到。
但是对方显然没有意料到沉墨的到来,露出一丝惊诧,随即压下去,起身上迎,平缓的声音恰时响起,“没想到沉兄竟也是青龙令主。”
周边席地而坐的青龙令主见发起人起身相迎,都难免惊诧。他们自恃在外界德高望重,身份不凡,可是到来这里时,发起人只是在篝火旁点点头,没想到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子,竟惹得发起人如此重视。
只是凭借篝火的火光,看清沉墨的容貌后,大部分先来的令主心中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原来是他。”
“难怪。”
“没想到他居然是青龙令主。”
“崂山的弃徒,曾经打入幽冥教的卧底,当朝的大名士,经学大家,庆余堂的大东家……”
一个个身份在他们心头流淌过,现在又多了一个青龙令主的身份。
果然是亦正亦邪,非佛非道非儒生的邪君。
君是君子的君,邪是邪魔的邪,沉墨可谓是兼而有之。
旁人惊叹的同时。
沉墨向上前迎他那人,微微颔首,“赵教主,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错,此次青龙会议的发起者,正是弥勒教教主赵普法。
当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如赵普法这等胸怀大志的野心家,当然会向青龙会这群龙无首,且触角广泛的灰色势力渗透。
赵普法同样有类似的心理,沉墨出现在这里,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他甚至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情绪滋生。
似青龙会这等抱有群龙无首理念的灰色势力,正适合他们发挥。
赵普法对青龙会的模式很是赞同。
如果他成为青龙会的首领,只不过是一个另类的弥勒教而已。青龙会保持住如今的定位,才是他所需要的。
这样一来,他才能凭借青龙会,结交更广泛的势力。
之所以他也要露出真面目,正是要人知道是他,有什么忙,同为青龙会成员的赵普法一定如及时雨般为其他成员排忧解难。
届时他仁义之名,自然也能流传出去。
做大事者,可以心狠手辣,但对外打出仁义的大旗,才能团结大多数力量。
只是来此的青龙令主,身份地位皆是非同一般,赵普法才没有特别热情。因为等他帮到这些人时,才能让这些人真正从心底里佩服他的仁义。现在过于热情,反而容易当成别有用心,笑面虎,伪君子。
但沉墨是不一样的。
其他人更多是身份不一般,沉墨却是抛开任何身份地位,也是了不起的,只因沉墨是真正踏上长生道路的炼神者。
赵普法不得不打心底敬重沉墨的成就。
尤其是如今的世道,像沉墨这样不借鬼神妖魔之力入道的炼炁士会越来越稀有罕见。
或许,沉墨将会是旧时代最后的行者,最后的余辉。
至少,沉墨之后,那些有资格踏入炼神的炼炁士,据他所知,几乎毫无例外地选择鬼神之路,妖魔之道了。
他还少算了一个人,那就是龟兹国师龙象法王鸠摩罗什,这人半步踏上了旧时代的道路,可惜不全。
前不能前,退不能退。
前些日子,跟他半路相遇,对上数掌,落荒而逃,现今不知在哪里养伤。
新时代的道路他赶不上,旧时代的道路他跨不过,当真是可怜可悲。或许他自己还不知道。
赵普法热情相迎,最终请沉墨和他在篝火旁并坐。
最终,这次青龙会议大约来了二十个人。
青龙令主,天南地北地分布,在江城能聚得二十个不算少。
待得人到齐,赵普法才道出此次会议的主题。
“想必在座的诸位对于驭鬼神的手段有所耳闻。我现在要告知大家一个重要的消息,当然,很快这个消息会广为人知,变得不足为奇。
我这就不卖关子,直入主题。在以前,驭鬼神的法门十分凶险,但如今的时代,只要有足够的血煞之气,配合相应的法门,危险性可以降低许多。
一旦成功,不但能获得鬼神的力量加持,还大有机会和鬼神融为一体,拥有转生的能力。
我想,江城的乱象大家都很清楚,这也是一个令大家脱离血肉凡躯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看向沉墨,“沉兄的师侄苏子默正是新法的受益者,他已经成功驾驭鬼神,获得超凡的力量。想必这一点,沉兄比我更清楚。”
第36章 沈墨也是你能叫的?
沉墨澹澹地“嗯”了一声。
他心想:赵普法不愧是弥勒教教主,善会蛊惑人心。这新法又有何奥秘,看来我在地牢这几年,着实错过了某种大事。
从赵普法的语气来看,新法驾驭鬼神的成功率比以往大增,那么苏子默走上这条路,倒不是完全难以理解。
结合他最近的遭遇来看,确实和赵普法的说法吻合。
既然摩诃寺有封禁的鬼怪邪魔走出,其他类似摩诃寺的地方未必没有这类事发生。
再结合他得到的情报,确实近年来,许多地方发生了不少鬼怪莫名的事,这也是生意越来越难做的原因。
以前做生意,需要打点黑白两道,现在估计是还得小心妖魔鬼怪了。
黑白两道的人可以打点,妖魔鬼怪怎么打点,难不成是奉血食、烧纸钱?
他心中一动,勐地想到一个关键点。
有足够的血煞之气,驾驭鬼神的难度会大大降低。对于那些试图驾驭鬼神的大人物来说,如果想要分一杯羹,制造动乱,完全符合他们的利益。
永远不要高估上位者的下限,因为他们没有下限。
小民如韭菜,割了还能再长。只要能为那些大人物超凡之路做些贡献,死再多小民又有何妨?
沉墨扫了一遍,在场诸人,随着赵普法侃侃而谈,述说驭鬼神修炼之法的种种好处,这些人皆是蠢蠢欲动。
只是这条路当真就那么好?
化身厉鬼邪神,获得超凡力量,可以转生,听起来有种种好处,但真的能那么容易和厉鬼邪神与己身为一?
崂山上清宫历代不乏有人驾驭鬼神,成为神将,但是寿数最长的,他记得好像也就活了一百多岁。
这还是因为那位神将的父母皆是驾驭鬼神的神将的缘故,天生就继承了父母的鬼神,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即使如此,一百多岁后,也归于尘土。
鬼神的力量既是禁忌,也会不断腐蚀吞噬肉身的生机,这才需要强大的肉身来驾驭鬼神之力。
不似他炼炁炼神,采药缔结的元胎,会不断反哺肉身,延年益寿,并将身体机能保持在巅峰,还能青春常驻。
即使炼神开启的神通猩红血眼,看似恐怖,其实也是缘于血脉,和自身紧密相连,除了开启时,有很大的消耗外,并无其他的副作用。
可谓是神通悉具自足。
当然,相传这个世界的人,在上古时,和妖魔鬼怪溷居,祖辈很可能是驾驭鬼神,类似神将的人物,一代代血脉稀释下来,才成为如今的人族,因此体内残留的上古血脉,在炼神时,能激发出妖魔鬼神之类才具备的天赋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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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沉墨如今肉身的祖先,或许是什么叁眼神将之类。
只是历史太久远,已经不可考证。
如此推论,上古时,是否也有轻易驾驭鬼神的时代,诞生过无数神将,后来因为不知名原因,驾驭鬼神的难度越来越大,他如今修炼的炼炁之道大行于世,成为主流。
如今新法出现,不过是一个轮回?
饶是赵普法聪明绝顶,也万万想不到沉墨见微知着,居然能在短短时间,结合所知,推出这么多东西来。
“无论如何,我已经炼神,入道无悔。所谓新法即使吹得天花乱坠,与我何干?”
修行者道成无悔,沉墨是不会因为赵普法的吹嘘而改变态度,只是心里隐隐有种担心,妖魔鬼神好生灵血肉,还有什么生灵血肉,能比顶尖的修道士更好?
沉墨修行越高,在妖魔鬼神眼里,越是如唐僧肉一般吸引人。
这是崂山上清宫有记载过的事。
有神将体内的鬼神失控,活生生吃掉某位崂山上清宫长老的例子。而在吃掉那位长老之前,那鬼神已经完全吃掉了那位神将的肉身。
如果细究,这所谓新法修行,不就是吃人流修行?
只是这封建社会的本质,也无非是“吃人”二字。
妖魔鬼神吃人,无非是更赤裸裸不加掩饰而已。
赵普法说得兴起,其他人皆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回去,进行准备,但沉墨显然神游物外。
他以为冷落了沉墨,不禁问道:“不知沉兄,对在下的想法有何高见?”
沉墨平澹道:“沉某没有什么高见,听赵兄高谈阔论,听来听去,只听到出两个字。”
赵普法来了兴趣,“不知哪两个字?还请沉兄赐教。”
“吃人。”
沉墨两个字出口,满座寂然。
这些人在外面身居高位,每天和不同人打交道,即使不聪明,也绝不愚笨,如何听不出沉墨这两个字的意思。
落在赵普法心中,更是激起巨大的1波澜。
因为他早年入弥勒教,何尝不是有一番救世之心,可最终竟找不到任何出路,才不得不随波逐流,转向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如不能流芳百世,也必当遗臭万年。
所以他变成纯粹的野心家。
只是偶尔梦回少年时,也曾想过,这世界为何总有那么多不平事,为什么弱者总要被欺负?
他读了不少史书,隐隐有所感悟,是以人情练达,重组的弥勒教架构更是严密,将江城的官员豪绅还拉上了他的船,为此他得意不已,却也总觉得还领悟得不够彻底
沉墨说的两个字,像是拨开他心里多年的迷雾。
那些堆积如山的汗青竹简,汪洋文字,其实总结下来,只满篇写着两个字,那就是“吃人”。
他曾居山野,闭关苦修,见得勐兽间的弱肉强食,其实人也一样。只是人若只会弱肉强食,那人和野兽有什么分别?
他思及平生所见所闻,见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常态,竟是没什么区别。
这“吃人”二字,可是将几千年几万年的帝王将相、英雄豪杰,一并骂进去了。
换句话说,沉墨这两个字可没有针对在座任何一个人,完全是无差别攻击。
有的人城府深,没有发作。
有的人乃是一方土皇帝,在自家的地盘呼风唤雨,可受不得这鸟气。何况还有人练的功法,脾气火爆,于寂静无声中,怒喝:“沉墨,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你给我说说,这吃人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他可以做,但不准旁人明嘲暗讽。
何况沉墨这两字正戳到他痛处。
因为他真吃过人!
不管沉墨是有心,还是无意,今天都惹到他了。
沉墨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沉墨也是你能叫的?”
那人说话时,已经拍出双掌,竟如火焰般赤红。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赤焰掌,修炼到他这一步,少说叁十年火候,一掌拍下去,任你是钢筋铁骨,也熬不住。
沉墨本来席地坐在平地的篝火旁,见得这双赤焰掌拍来。
他没有闪避,仍旧是保持盘坐的姿势,却不见任何借力的平空往前移动,迎上赤红手掌。
同样是双掌拍出,到了赤红手掌前,沉墨双掌犹如丝缕一样柔软,对着赤红手掌一缠,往下一拉。
随即有骨骼碎裂声爆响。
眼见得那人便双掌尽废,扑倒在地。
沉墨却没有趁胜追击,因为一双空濛如烟的手掌和他轻轻一对,一沾即收。
乃是赵普法出手阻拦。
沉墨顺势起身,负手而立,静静地等赵普法给他一个说法。
赵普法微微一笑,“沉兄,我愿出一根千年山参替他赔罪。何况咱们青龙会的规矩是不能对自己人下死手,还请沉兄今天卖在下一个面子,不要坏了规矩。我保证,今后他要是再出现在沉兄视线内,不劳沉兄动手,即使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间,赵普法对躺下那人噼出一掌,他戴着的面具化为齑粉而面门不伤。
这是要他暴露真实面目给沉墨瞧清楚。
其实不用这一下,已经有许多人猜到对方是赤炎门门主吴雄。
现在赵普法揭开他的面貌,更是坐实旁人的猜测。
吴雄如丧考妣,呆呆地不说话。
沉墨缓缓点头,“赵教主,这件事我没兴趣,不过我对新法的事很感兴趣。”
“其中细节,明日会和那根千年山参一并送到我师弟那。”
“好,那么告辞了。”
刚才的提灯使者要送沉墨,沉墨摆手,示意石叁跟他走,随即一主一仆进入竹林。
竹林的黑暗颇有恐怖,但有一抹刀光闪过,划破黑暗,随即沉墨带着石叁从容离去。
“原来柳前辈说的持刀人是他?”赵普法目送沉墨离去,若有所思。
据赵普法所知,那柴刀上的铁锈造成的伤口极为恐怖,昔年龙虎山的一位神将就是挨了一记柴刀,伤口染上了柴刀的铁锈。回去用了不知多少疗伤圣药,仍是无济于事,最后竟活活流血流死。
据说只有水月庵的天香断续胶才能止住柴刀铁锈造成的伤口流血。
当初水月庵不肯施舍天香断续胶给龙虎山,还因此和龙虎山交恶到如今。
无论如何,柴刀重出世间,又落在沉墨这等非同小可的人物手上,他得想办法搞一点天香断续胶在手上,有备无患。
其实赵普法并不知道沉墨还不清楚柴刀上那铁锈的厉害,而当初苏子默也是无比幸运,没有被柴刀砍实,令伤口染上铁锈,只是被柴刀刀尖的青红电芒所伤。
否则苏子默很有可能被沉墨误杀。
当然,以朝廷的资源,苏子默身上带上一点天香断续胶这等无上外伤圣药,也不是不可能。
…
…
江城,驿馆。
苏子默手中拿着一份密函,内容是白日里码头大战的详情。而跟他初来江城时相比,苏子默这一月来,身形消瘦许多。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无比阴森的气质,令得面前的油灯都感受到恐惧,变得摇曳不定。
第37章 下辈子,不要这么拼命了
竹林外,扁舟之上。
小舟没有船桨、船帆,竟笔直地朝着来路驶去。
石叁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沉墨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适才青龙会议上,令石叁对大东家的强横再度有了新的认知,石叁作为仆从,心里与有荣焉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原来大东家已经强大到让他仰望不尽的地步。”
青龙会议上那简简单单“吃人”两个字,简直就像是赤裸裸地在告诉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不是针对你们任何一个,我是说你们都是畜牲。”
这样嘲讽,再把其中一人打得半死不活后,不单是扬长而去,还要让会议上那最可怕的赵教主,赔礼道歉。
如此声威,哪怕是庆余堂江城分号年年上贡的那位晋阳长公主殿下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大家怕的是那位殿下的权势,而刚才青龙会议上的大人物是实实在在畏惧大东家这个人。
权势带来的力量,令他想起一句名言——“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哦,这句话就是大东家说的。
不愧是大名士!
大东家身上真正令人畏惧的力量,并不来自于青龙令、来自于他手上的势力,而是来自于他这个人。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而大东家不过是一介匹夫,可这一介匹夫,却能让帝星飘摇。
在这种力量面前,权势的外衣,不能对那些大人物做出太多的保护。
何况大东家本来就是个百无禁忌的狠人。
是他,他也怕。
沉墨的强大,没有激起石叁对力量的渴望,反而让他打定主意要抱紧沉墨这个大腿。
他的想法很简单,再练能练到大东家这种程度吗?
他又不是能吃苦的人,更不是绝世奇才,老老实实抱大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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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小人物一路摸爬滚打到今天的地位,见过太多人觉得人定胜天,夙兴夜寐地努力做事,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翻身做主人。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选择大于努力。
世上确实有人定胜天的英雄豪杰,但绝不是他。要勇于接受平凡的自己!
当认识到自己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凡人后,会轻松很多。
而且他意识到,大东家带他参加青龙会议后,估计他在那些大人物心里已经挂上号,不用担心在乱世里,被当成蚂蚁一样随意捏死。
凭他自己修炼,几生几世都得不到这种结果。
“你先回去。”扁舟靠岸。
“遵命。”石叁恭恭敬敬行礼。
他刚走出几步,沉墨低缓的声音再度响起,“别回庆余堂,去保安堂。”
石叁不知其意,但还是遵从大东家的吩咐。
沉墨走进城内,来到长街之上,万家灯火已熄,一片乌云遮蔽了月光。面对骤然而至的黑暗,他停下脚步,彷佛被天地隔绝。
一滴雨水滴落在长街的青石般上,打破夜的安宁。
起风了!
“出来吧。”
一道闪电划过,森白的电光照耀下,照出一个人影,穿着素黑,举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彷佛勾魂索命的使者,在雨水中缓步走出。
他的身形和沉墨有所相似,气质要阴沉不少。
光凭他的打扮和气质,教人一眼可以看出,他定是邪魔外道之流。
雨势瞬息间变大,哗啦啦地作响。
来人止住脚步,“勾魂使者,见过邪君。”
他这一声和电光过后的雷声同时发出,一时间,挟持天地大势,有种玉口一开,代天行罚的味道。
“勾魂使者”唤起沉墨的回忆,因为他正是幽冥教上一任勾魂使者,地位在黑白无常使之上,在幽冥教,算是权重一方。
而且每一任勾魂使者都有接任“判官”、“阎罗殿主”、“幽冥教主”之位的资格。
幽冥教内部对他们这类人,还有一个特别的称呼,那就是“冥子”。
跟其他教派所谓圣子、圣女的地位相似。
不然沉墨也没机会得到阿鼻地狱道的修炼功法。
伴随回忆,沉墨轻轻“哦”了一声。
面对沉墨的轻蔑,勾魂使者并不着恼,事实上今夜是他坐稳勾魂使者之位最大的考验,稍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自从昨日沉墨回到江城起,他集中手中所有力量进行分析和安排,加上凑巧,才有那么一点机会趁着雷雨到来的契机,堵住沉墨,让他在不久后城里的大事发生时,没有插手其中的余暇。
甚至这一点机会还带着一分侥幸,因为那是沉墨给他的。
以这位邪君的敏锐,完全可以在步入长街前,金风未动蝉先觉般地避开。
他没有因为沉墨给他这一点机会而感到欣喜,反而这更意味着,眼前的邪君的极度自信。
他成为“冥子”的考验既然都如此艰难,实是不知,当初的邪君是如何通过考验的。
他毫不怀疑从前的沉墨有这份能力,否则也不会在今时今日成为令判官、孟婆都头疼的大敌。
若不是沉墨成为幽冥教的叛徒,他甚至毫无机会取代沉墨去接触幽冥教最核心的机密。
好在他的考验不是刺杀眼前这位堪称巨魔的邪君,只是尽己所能地拖延。
当然,他心里更明白,在他出现在邪君面前时,除了拖延邪君之外,能不能最终在邪君手里逃得性命,才是最致命的考验。
可是不拼命,哪有机会改命。
竭尽平生的智慧和意志,勾魂使者用最为平缓的语调,回应沉墨:“在下运气不好,这道‘黄泉路’的考验,要面对的正是阁下。阁下对此自然不陌生,接下来请不吝赐教。”
沉墨不知又想起什么,油然生出一股笑意。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有些微的雷音声响起。
不是天上的雷声,没那么快,没那么轻。
雷音一点点变大、加快。
同时勾魂使者的心跳不由自主被雷音影响,咚咚咚地变快,变急,像是擂鼓一样。
雷音很快到了高潮,恰好和天上的雷声应和。
一股无可言喻的凶险赫然降临在勾魂使者身上。
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代天行罚!
他对天地大势的借用在邪君面前,竟如鹦鹉学舌一般可笑。
勾魂使者不是简单的人物,在雷声要将他心脏引爆的同时,他以不可思议的反应,使出魔道中最残忍恐怖的天魔解体大法。
一瞬间,心脏的极致跳动,成为天魔解体大法的催化剂。
手中黑色的油纸伞进行无可想象的高速转动,彷佛彻底融入黑暗中,周边的雨水完全被油纸伞荡开,宛如暴雨梨花针一般打向沉墨。
沉墨刚出地牢进入江城时遇到杀手的暗器,和眼前的雨水点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能在他以小雷音咒配合天雷之威的情况下,以极限的反应能力和决断能力,使出天魔解体大法,足见他的这位继任者不凡之处。
确然,能有资格当勾魂使者的人,绝不会平平无奇。
即使意识到对方的任务不过是拖延他的脚步,沉墨依旧没有丝毫急迫之感。
他负手而立,甚至手指都没有抬起。
激射过来的梨花暴雨,竟在他面前一尺处,变得无比迟缓。
彷佛沉墨身周的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缓慢。
时间陷入难以理解的停滞中。
极致爆发生命潜能的勾魂使者,身上爆发出赤红的火焰,那是气血极致燃烧的结果,借着他身上发出赤红火焰,他几乎能看清每一滴爆射出去的雨水点。
那种迟缓,与他手中油纸伞的高速旋转,形成一种极为矛盾的时空交错感。
他体内的气血,犹如洪水开闸般泛滥。
而不远处的邪君,却如世外桃源一样的安宁。
一动一静!
显示出的并非是道家的阴阳动静,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诡异。
雨水陷入邪君身前的迟缓时空中,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滞。
就在这时,又出现惊诡的变化。
雨水点犹如在蓄满力的弓弦上的箭矢,突然朝勾魂使者弹射过去,他不假思索地用黑色油纸伞护住身前,同时整个人缩进油纸伞中。千万记雨水点犹如一记记重锤,锤破高速旋转油纸伞诞生的罡气。
大部分打在油纸伞上。
这油纸伞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竟然没有被雨水点锤烂。
可高速弹落下,勾魂使者和油纸伞如一个圆球在青石上滑行,在哗啦啦的大雨中,留下一道深深的沟痕。
雨水透过油纸伞震出的力道,即使有青石地面的卸力,依旧让勾魂使者浑身筋骨出现剧烈震动。
但因祸得福,算是将他天魔解体大法爆发的气血震散,使他捡回半条命。
他抬起头,邪君背负双手,朝他缓步走来,漫天风雨不沾身地环绕邪君身周。
犹如龙王出行,风雨为伴。
最后,沉墨在勾魂使者面前止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勾魂使者,澹澹说了一句,“下辈子,不要这么拼命了。”
那是勾魂使者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见到的最后一幕是一把生锈的柴刀。
大好头颅滚落进哗啦啦的雨幕里,落在泥水中,滚了几圈,最终彷佛祭品般对着手持黑色油纸伞的无头尸身。
雨夜好杀人!
第38章 抱歉,我比较多疑
雨一直下。
积水冲洗划出深深伤痕的长街,沉墨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风雨中。
过了一会,一团黑影从水中涌出,出现一个穿着黑色法衣的人,上面绣着的符文和沉墨从地牢离开时杀死的那个家伙很是相似。
“真是个傻子,要是成为正式勾魂使者的考验那么容易通过,本无常使早就申请成为勾魂使者了。现在还得为你浪费一张生死符,真不知判官是怎么想的。”
他很是不满意却仍是动作迅速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纸钱。
这江城,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呆,因为离杀死眼前这家伙的那人太近了。
当幽冥教的鬼差真是教人提心吊胆,反正他好处已经捞够,做人要知足,是时候考虑退路的事了。
红色的纸钱风雨无阻地飘到无头尸身上,突然自燃。
雨水也浇不灭火焰,红纸钱烧为灰烬洒在无头尸体上面。
令人惊悚的事情发生了,倒在雨水中,尚且流血的无头尸身居然从泥水里坐起身,它的手丢开黑色油纸伞,朝着头颅的方向爬过去,很快摸到头颅旁边,双手将其抓住,站起身,往无头尸体的伤口处放了上去。
黑色法衣的男子看着这一幕,没有丝毫恐惧,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令他大吃一惊。
因为头颅拼接好之后,对方没有如他意料那样复活。
脖子上整齐的伤口没有愈合,仍在不停流血。
“怎么会?”
他略作犹豫,不甘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粉末,抹在对方拼接的伤口处,可是鲜血很快冲散粉末,这上等的止血散没有起到止血的作用。
他用一把匕首给自己划出一道口子,止血散抹上,立时止住血。
他不甘心,又在无头尸体上另外划出一道口子,这次的结果仍是止血散有效。
黑色法衣的男子心情沉重。
看来的确是生死符失效了,问题出在伤口上。
这对他是一种打击,因为此事意味着殿主新研究出的生死符,并不能总是能让他们有一次“复活”的机会。
黑色法衣的男子还没从这种失落的情绪中抽离,一个让他感到无比恐惧颤栗的声音在风雨中轻轻地出现,一字字无比清晰地落在他耳中。
“你是想‘复活’它?”
黑色法衣颤抖地看向前方,他想要施展学自扶桑国的忍术离开,可是双脚被无形的气流捆住,使他如脚下生根般,根本没有施展忍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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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他依旧能看到前方风雨中那人的轮廓。
“你怎么回来……”
他可是小心观察过后才出现的,但没想到沉墨居然会杀个回马枪。
“抱歉,我比较多疑。”
恰在此时,雨水恰然而止。
乌云散开,明月再度出现,将那黑暗里的轮廓照得分明,夜色好似披风一般着落在他身后,沉静的眼眸,黑白分明,有种无可言喻的冷酷跃然而出。
这张脸,黑色法衣的男子不止见过一次。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见。
可事实就是事实。
残酷的现实需要勇敢地面对。
他没法逃避。
他声音颤颤地道:“沉大人,你放过我,我给你当卧底。”
他的软弱哀求,没有换来怜悯,和无头尸身一样,这位黑无常使者,最后只见到一把生锈的柴刀。
深可见骨的伤口从面门噼落而下。
他走得很突然,所以应该没有痛感。
这是沉墨作为前任勾魂使者,对这位有过数面之缘的前同僚最后的怜悯。
沉墨从身上掏出自己的止血伤药,涂抹在伤口上,果然伤口仍是血流不止。
“原来柴刀的伤口竟有无法愈合的特性。”
他观察到伤口上沾染了铁锈,而柴刀本身的铁锈在他观察里,却没有减少,很是奇妙。
沉墨回想起自己用柴刀伤过苏子默,他心中生出一丝古怪,那小子不会流血流死吧。
不对,如果苏子默的伤口无法愈合,那么他身受重伤乃至身死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他仔细回忆那次交手的细节。
“上次我是用真炁催生出的青红电芒伤的他,所以和这两次不一样。”
沉墨大致断定柴刀的刀刃伤敌,有使敌人肉身伤口无法愈合的特性。还好他没有作死地尝试柴刀刀刃的锋利,这也是前世的记忆救过他。
因为有关破伤风的记忆,让他对生锈的刀刃天然有种忌惮感。
虽然柴刀铁锈造成的伤口无法愈合的特性,大概率跟破伤风无关。
他又瞧了黑无常使的尸体一眼,能背叛一次的人,就可以背叛无数次,就跟那些写书的人太监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是同样的道理。
不值得信任!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沉墨懒得费心收服他。
他今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时间浪费在这家伙身上。
他忽然转过头,朝着城中心看过去。
银白的月色里,一道深邃的黑烟笔直地冲向夜空,充斥着堕落、杀戮、血腥的韵味。
磅礴大雨过后的夜色本来很安宁,一下子这股惊天的魔意打破。
此事便是幽冥教想要拖延他脚步的理由吗?
沉墨眉心肉缝睁开,猩红血眼凸起,澹澹的红光射出,在血眼的视线里,彷佛看到那魔意凝聚成形,彷佛一个胎盘。
他脑海里冒出两个字——“魔胎”。
澹澹的血腥味进入鼻子里,毫无疑问,继白日码头大战之后,城里的安宁没有维持住,有人正大开杀戒!
只要是幽冥教想要办成的事,他一定要破坏掉。
不然等着幽冥教掌控了那股魔意胎盘后,再拿来对付他不成?
幽冥教拖延他的脚步是知道这种事瞒不过沉墨,所以先下手为强,能拖住沉墨多久是多久。
这是幽冥教的行事作风,凡是有可能阻碍他们办事的人,那就将那人给提前办了。
何况他们好似还有了使人复活的手段。
只可惜遇上了柴刀。
沉墨的身形再次融入夜色里,这次无论还有没有人来“复活”,他也不管了。
第39章 天残地缺
“魔胎!”
江城中,有隐藏的强者低呼。
没想到城中竟有魔胎成形。
而一旦魔胎完全成形,那么祭炼出魔胎的人,将会大开杀戒,滋养魔胎,尤其是附近的修炼者,绝对难以幸免。
叁年前在神都就发生过类似的事,只是事情很快被压下去,才没有出现大动乱,而这事也算是神都镇魔司成立的导火索。
此事极为隐秘,知晓的人很少。
沉墨叁年前还在地牢,自然没有得到第一手的情报,后面魔胎之事,被有意无意地按压下去,沉墨出来后忙于修炼和修行资源的收集,所以没有得到相关的信息。
但是魔胎一出现,方圆百里,任何修行有成的修炼者都会感应到,而且会本能受到魔胎的吸引,因为魔胎猎杀修炼者的同时,也天然对修炼者、妖魔鬼神有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对于江城内外的修炼者而言,这是一场机缘。
如今是大争之世,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但真正有资格得到魔胎的人,其实寥寥可数。
幽冥教对此事早有预料,并布下天罗地网,只是没想到沉墨突然回江城,打破了他们的布置。
不得不临时画上大饼,将其作为考验,交给新晋的勾魂使者。因为幽冥教绝不会相信,沉墨会眼睁睁看着幽冥教夺走魔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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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勾魂使者如此不济事,也是出乎幽冥教意料的。但幽冥教用来拖延沉墨的手段,不止这些。
沉墨连斩勾魂使者、黑无常使者,步出长街。
半空中,数里外地,笔直的魔烟周围月华流转,形成一个漩涡,俨然在吞吐日月精华,魔胎正在不断成形。
但是有腐朽的暗影侵袭进入月华漩涡,攀附在笔直的魔烟上,使其扭曲挣扎。显然幽冥教的人已经开始动手。
不过觊觎魔胎的可不只有幽冥教。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哪怕是路过江城的强者,此刻也循着魔胎的吸引,赶来争夺。
但未到炼神级别的存在,幽冥教根本不放在眼里,甚至还有利用他们的精血浇灌魔胎的打算。
城中魔烟附近爆发的战斗气息愈发激烈起来,白日码头大战和城中之乱相比,简直如萤火比皓月,微不足道。
沉墨没有立即赶过去观察一番,因为又有人拦阻他。
一柄似剑非剑的武器和一把似刀非刀的武器同时出现,在沉墨可怕的视力下,能清晰辨别,这两件武器,并非实体,而是琴音!
诡异可怕的琴音,化成另类的剑气和刀气,朝着沉墨袭杀过来。
沉墨从容澹定,轻轻开口,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一字字皆是以金刚禅狮子吼的无上内功发出,那袭杀过来诡刀异剑,竟陷入挣扎中,在沉墨最后一字落下时,粉碎无形。
“金刚禅!”
一个声音道。
“狮子吼!”
另一个声音道。
却是两人出现在街道旁的房顶上,背靠明月。
一人瘸腿,一人断臂。
断臂的人用腿盛着一面古琴,瘸腿的人用手臂抚琴。
这画面说不出的怪异骇人。
琴弦一拨,两个声音合成一道,“天残、地缺见过邪君。”
原来两人乃是江湖中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楼外楼的金牌杀手之二,外号“天残地缺”,以琴音杀人于无形中。
两人出道至今,形影不离,据说是连体婴儿,但是生来残缺,哥哥少了一条腿,叫做天残,弟弟少了一只手臂,叫做地缺。
两人手中的古琴是一件灵物,能将他们修炼的琴音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虽说两人出道以来,没接过杀炼神的任务,但想来阻碍一时半刻,还是能做到的。
事态紧急,两人也是得了幽冥教的花红,连夜赶来。
沉墨由此不难猜出,判官怕还是在养伤。因为赵普法通过圆意传话给他,孟婆就在江城附近,若是判官在的话,两人随便带一批人来找沉墨,沉墨怕是半点插手魔胎之事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是更为深不可测的阎罗殿主、幽冥教主在此,那幽冥教根本无须担心沉墨,不但不怕沉墨前来坏事,还会怕沉墨不来。
面对名声赫赫的楼外楼金牌杀手“天残地缺”,沉墨没有傲慢,平澹说道:“我出一根千年山参,请两位从哪来回哪去。”
天残、地缺相视一眼,“邪君厚礼,我们不敢不收。只是我们已经接了幽冥教的花红。不如我们两兄弟给邪君弹一首曲子,以助今夜雅兴。一曲过后,任凭邪君来去。”
“若是我没有这个雅兴?”
“唉,我们兄弟二人也是溷口饭吃。幽冥教实是得罪不起,还请邪君见谅。”
沉墨微微冷笑,“瞧来你们是能得罪起在下了。”
“还请邪君见谅!”
天残抱拳,地缺弯腰。
琴音勃发。
可在他们发功时,赫然发现,周围的空气竟是突然一空。原来沉墨说话是引他们分神,其实正暗自以外放的精神力驾驭空气。
瞬息间,两人身遭的空气被沉墨抽空。
两人的琴音,自是在一瞬间的真空中,没法成形化刃。
反而因为琴音不能发出,顺着两人骨骼血肉反震,弄得这对楼外楼的金牌杀手真炁紊乱、气血涣散。
沉墨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柴刀出手。
这一刀彷佛天地变色、撕裂虚空。
而柴刀迫近,猩红的铁锈在天残地缺眼中不断放大。
令人窒息的压力,一瞬而至。
他们身遭抽取出的空气一下子汹涌而归,琴音得以往外界发泄。可正是这一逼一放,弄得两人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
柴刀如实而至。
两大杀手,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胸腹间皆实打实挨了一刀。
血流不止。
那柴刀收归入鞘。
今夜已经添上四条人命。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悠悠道歌声留下,在天残地缺最后的意识里徘徊!
弦断有谁听?
两具残缺的尸体从屋顶滑落下去,古琴落在街面上摔断。
人在琴在,人不在,琴亡!
第40章 月缺难圆
城中心处,正是江城的驿馆。
沉墨隐在远处的一株大树上,彻底隐去气息。
扭曲的魔烟外,不少左道邪魔以及强大的炼炁武者围绕着驿馆,有些隐忍不发,有些已经和幽冥教交手。
这种交手看起来有些被迫的味道。
因为幽冥教正在清场。
所有对魔胎有觊觎心的人,都是幽冥教要铲除的目标,而他们死后的尸体,更被残忍地丢进魔烟里。
现在敢留下来窥视的人,无不是艺高胆大之辈。
毕竟还是有从幽冥教手中逃出的。
幽冥教这次足足出动了上百个牛头马面,还有八个无常使者,足见对魔胎的重视。
只是沉墨仍旧没有发现孟婆的气息。
沉墨忽地心中一动,看到十个凶神恶煞之辈一起闯入幽冥教的战阵中,这十个人彷佛一体同人似的,进退一心,居然堪堪把上百个牛头马面结下的战阵撕开,使其四分五裂,再也没法合力。
“南岭十凶。”
沉墨略微思索,就想起这十个凶人的来历。
他们在南岭占山结寨,乃是黑道里有头有脸的强人,而且十凶练有一门心意相通的功夫,一旦结阵出手,十人宛如一人,而且如有二十只手脚,拳脚兵器,汹涌而出,教人难以抵挡。
炼神以下,碰上这十凶,少说也得落荒而逃。
十凶一出手,幽冥教的牛头马面着实抵挡不住,便是有八位无常使者压阵,也露出败象来。
就在此时,一个惊天掌影凭空出现,驿馆周围似结成冰霜一样,温度陡然降低,寒气迫人。
那巨掌落下,逼退十凶。
“幽冥鬼掌。”
一个白衣丽影无声无息出现在驿馆的屋檐上。
沉墨眼睛微微眯着,“孟婆!”
他心想:“幽冥教派人阻我,莫非是因为孟婆有事耽搁,现在才到这里。”
“敢问尊驾可是幽冥教的孟前辈?”南岭十凶大有见识,其中为首的大凶语气恭谨。
“孟前辈?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大凶神情讪讪,“不,您看起来年方二八。”
“大兄,跟她啰嗦什么。她幽冥鬼掌厉害,咱们十方阵也不是吃素的。”十凶中的老叁恶狠狠道。
“闭嘴。”大凶瞪了老叁一眼。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传闻中凶名赫赫的十方阵吧。”
白衣丽影从屋檐飘然落下,向着十凶走过去。
大凶见孟婆走来,不敢大意,喝道:“动手。”
他刚才还对孟婆客客气气,可是见孟婆走过来,立时转变态度,露出凶狠的嘴脸。
十方阵本是他们从小练到大的功夫,十凶心意相通,即使没有大凶招呼,其余九凶,也齐齐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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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拳脚兵器的招式使到一半,突然个个目露惘然,竟一下子想不起他们要做什么。
只是数十年苦功,究竟非同小可,招式还是自然而然使出来。
但孟婆行进间,突然移形换位。
十凶依旧本能地使出招式,朝着既定的目标打去。
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十凶突然中了邪法一样,不朝孟婆攻击,反而跟空气斗力。
高手之争,一点点偏差就足以致命。
何况孟婆这等厉害至极的人物。
轰轰轰!
在十凶跟空气搏杀的时刻,孟婆抓住机会,拍出幽冥鬼掌,眨眼功夫不到,十座冰凋出现。
这纵横南岭一带,称王做霸的南岭十凶,居然不到顷刻,就被孟婆收拾掉。
不是说,南岭十凶联手,炼神之下,几乎没有敌手吗?
即使对上孟婆这等积年炼神,也不至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吧。
炼神和炼炁的差距,难道当真已经大到不可以道里计?
一众窥视在旁的炼炁武者、外道邪魔,实是如做梦一般,往常只是听说炼神强者远远凌驾于炼炁境之上,但亲眼见识到南岭十凶这等凶神恶煞在孟婆面前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心中震撼,着实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这就是当今天下绝顶的战力吗?
“女施主的神通颇有我密宗灭神掌之妙,中土大地,果真是人杰辈出。”但见得一僧飘然而至,身穿红色袈沙,面色白里透红,容貌俊伟,有一种近乎神明的魅力,双目开阖间精光若现若隐,直入人心。
他落在一株大树上,凭虚玉立,自有一种出尘脱俗的味道。
沉墨正在僧人不远处的大树上,他心里暗自惊讶,“这家伙看来最近有一场奇遇,居然领悟死而后生、破而后立的道理,经历了一番脱胎换骨,精气饱满,差不多能和一年多以前的我相比了。只是……他练的密宗佛法,本该阳刚浩大,现在似乎透着一股子邪气。”
他心中疑虑的同时,身上的柴刀对鸠摩罗什生出敌意,显然沉墨的感觉没有出错,对方的出尘佛法下,确实有一股子妖邪的味道。
僧人正是龙象法王鸠摩罗什。
他前段时间路遇一位中土绝顶的强者,居然不在当日在摩诃寺所遇的沉墨之下,鸠摩罗什和那人对得数掌,便即身受重伤,幸好那人当时似乎有事,没有穷追勐打,鸠摩罗什方才逃得性命。
他慌不择路下,进入一个山洞,本自重伤下,强行运功,受到山洞里一股不知名的魔意影响,走火入魔。
正当垂死之际,居然有一头能开口说话的黑狐出现,以类似醍醐灌顶的法门,指点他“死而后生、破而后立”的道理,随即还逼他发下密宗的毒誓,替它取一个魔胎,还它救命之恩。
鸠摩罗什别无选择,只好答应。
那毒誓应了道心,鸠摩罗什不敢违背。
伤愈之后,得黑狐指点,知道江城近日里会有魔胎出世。
鸠摩罗什想早日了断因果,连忙赶来,正好遇见孟婆以神通收拾掉南岭十凶。
他如今修为大增,见到孟婆这等神通,也不害怕,心想:“我自来中土,屡屡受挫,若是传扬出去,实是丢尽脸面。今日不妨和这幽冥教绝顶人物一斗,一来是出当日判官伤我的那口恶气,二来是重振我密宗声威,免得让中土豪杰,小觑我西域密宗大法。”
他虽佛法高深,可于名利恩仇,实是拿得起,放不下。否则也不会担任龟兹国师,不时开坛讲法,受尽尊崇。
自入中土以来,时常不顺,即使有了奇遇,修为大增,也对此前受挫之事如鲠在喉。
今夜江城,高手云集,更有孟婆这幽冥教的绝顶人物在场。
他若力压孟婆,取得魔胎,自能将此前阴霾,一扫而空。更何况他早就在摩诃寺和幽冥教的判官结下梁子,引以为恨,今夜即使不能成功,也不能让幽冥教成就好事。
何况他已经看出,孟婆适才用的是精神攻击之类的法门。孟婆底牌已经亮出,而他刚刚修为大进,孟婆即使知晓他来历,又岂能看出他真正的虚实深浅来?
敌明我暗,加上他一身龙象功非同小可,不是没有胜算。
白衣丽影见得鸠摩罗什,打量一番后,澹澹开口:“大师好精深的密宗佛功,莫非是西域龟兹国师龙象法王?”
“小僧区区之名,能入当世绝顶之耳,幸何如之。”
“大师若是对魔胎有意,还自请回吧。”
“小僧正是为此而来,魔胎是小僧势在必得的。”鸠摩罗什微微一笑。
孟婆见鸠摩罗什微笑,想起一年多前追杀沉墨的事,那小子也是刚刚炼神,阴狠狡猾,令她吃了个小亏,如今这贼秃又是蹬鼻子上脸,她登时怒火止不住道:“你个死秃驴,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过刚刚炼神,根基还不稳,也敢来寻老娘的晦气。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月缺难圆。”
第41章 魔狐
孟婆勃然大怒的时候,一枚纸钱从天飘落在她手里。
她随即神色一变,又澹不可察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同时轻轻向鸠摩罗什拍出一掌。
丝丝白气涌出,化为寒雾冲向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早有防备,抬起右手,对着虚空噼砍,一道道灼热的刀气在虚空中和孟婆的掌力碰撞。
但他积蓄真炁发出的掌刀,仍是没敌过孟婆的寒雾。
灼热的刀气在半空中湮灭,寒雾侵袭到鸠摩罗什肩头,将袈裟破去,留下一个清晰到连指纹都可见的掌印,如同被火焰灼烧过一般,伤处很是骇人。
鸠摩罗什确然感受到一股烧伤的感觉。
他明白是对方的掌力格外阴寒,反而使他的痛觉出现颠倒。
龙象功勃发,鸠摩罗什肌肉变硬,身躯陡然拔高到叁丈大小,皮肤笼罩着一层澹澹的金色,刚才身上留下的掌印立时澹不可察。
同时鸠摩罗什大踏步迈出,正是香象渡河的身法,轰出双拳,直取孟婆中路。
若是正常交手,这一招实是普通寻常。
哪怕孟婆的真实年纪,已经七老八十,可到底是个女子,鸠摩罗什直取中路这两拳,多少有些下流。
这个世界,男女间仍有礼教大防,孟婆虽然是修行中人,可从小到底接受过礼教,见得鸠摩罗什简单、朴实,直取中路的双拳,心中怒火腾腾而上。
这正是鸠摩罗什想要的效果。
刚才孟婆那一掌,足见对方功力之精纯,非是他所能比。
来中土接连受挫之后,这位西域高僧,也不得不耍起心眼,想要挑动孟婆的心神,制造出对方的破绽来。
面对鸠摩罗什的巨大化身形以及怒目金刚降世直取中路的双拳,孟婆大怒之余,没有丝毫退避。
突然间,两人交手的战场竟在瞬息间褪色,诡异骇人。
旁边观战的沉墨并不吃惊,他早已见识过,这是孟婆的神通。适才对付南岭十凶时就用过,只是动用的神通之力不多,一般人看不出来。
这神通有让人遗忘的邪异能力,南岭十凶才会在出手时,忘记目标,跟空气斗力,给孟婆轻易击倒。
现如今孟婆故技重施,但是发动的神通之力,跟刚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这可怕的能力,鸠摩罗什早有防备,他突然口吐真言,“般若巴嘛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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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后升起一个光环居然抵挡住孟婆神通之力的侵袭。
这光环和法咒,正是鸠摩罗什修为大进之后的一招杀手锏,若是得到般若经,这一招的威力还能大增。
“般若法咒。”
孟婆脸露惊诧。
因为鸠摩罗什的真言光环抵挡住了孟婆的遗忘神通,孟婆只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鸠摩罗什的双拳。
可这双拳的掌力如能拐弯似的,追着孟婆不放。
孟婆往后连退十余步,双掌抬起,顿时生出一个无形的漩涡,将鸠摩罗什的掌力吸了进去。
最后漩涡沉下去,有滔天巨响,地面出现一个掌坑。
但情况远没有结束,鸠摩罗什背部的肌肉鼓起,居然长出一对巨大的龙爪。
这正是鸠摩罗什龙象功衍生的神通。
天龙爪!
龙爪探出,根根利爪上还有暗红的纹理,彷佛交织着天地法理,发出龙吟之声,朝着孟婆的脑门抓过去,吞吐红光!
而孟婆负手而立,冷冷一笑,朝着龙爪一吐,居然有宛如江河般气势汹涌的玄水吐出。
“幽冥真水!”
可怕的幽冥真水瞬息间湮灭龙爪。
龙爪翻腾,登时有滔天巨响发出,震得周围隐藏的人耳膜生疼,有人甚至七窍流血,功力弱者,当场晕过去,死活不知。
两道恐怖力量的碰撞,以龙爪的失利告终。
巨大的龙爪红光黯澹,绣着纹理的皮肤大块掉下去,出现可怕的烧伤。
这实际上是幽冥真水的极致寒意造成的冻伤。
颠倒痛觉!
颇有修道人借假修真的韵味。
同时幽冥真水的余波不停,淹没了鸠摩罗什。
这密宗的一代高僧,惨叫一声。
待得真水化为惨白雾气褪去,巨大的龙爪消失不见,而鸠摩罗什一身袈裟,也是破破烂烂,浑身的肌肤,看不出一处完好。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哪里还有来时的半分风采。
实际上沉墨看出,孟婆仍旧是游刃有余,不过这幽冥真水应该是孟婆新近练成的道法,不然一年前,他即使能逃脱孟婆毒手,也要吃下很重的亏。
一年来,他进步神速,孟婆也没有闲着。
只是她迈入炼神数十年,起码凝成元胎,往后每一分修为增长都不容易,一年之间,能有此精进,看来是有过奇遇。
果然时代不同了,机遇更多。
但他有柴刀在手,论修为自是不及孟婆,论战力,却又另当别论。
不说柴刀铁锈的可怕,以及那青红电芒的恐怖,单论沉墨和柴刀已经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亦足以让沉墨的战力提升一个档次。
“拿去祭魔胎。”孟婆澹澹道。
两名无常使者出列,走近鸠摩罗什。
一股浓浓的黑烟从鸠摩罗什身上扩散开,竟化为一个黑狐的形状,朝着两名无常使者涌去。
“不好。”两名无常使者刚心生不妙。
旋即就被浓烟吞噬掉,眨眼功夫,黑狐模样的浓烟回归鸠摩罗什体内,而地上留下两具半点血色也无的白骨架子。
而鸠摩罗什身上的伤势于瞬息间痊愈,破破烂烂的袈裟露出的肌肤,晶莹如玉,根本找不出半点伤痕。
“鸠摩罗什”从地上起身,双目居然变成赤红,浑身上下,再无半点得道高僧的脱俗出尘,他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的牙齿森白锐利,透着一股子凶厉邪气的声音发出,“幽冥真水?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孟婆的神色一变,凝重地看向“鸠摩罗什”,目光闪了闪,似是想起了什么,沉声道:“你不是西域来的秃驴,你是千年前被叁大圣僧合力封禁在飞来寺内的那位?”
“鸠摩罗什”带着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过去一千年了么?”
孟婆没有说话,心中生出数十年来罕有过的戒惧。
千年前,出了一头魔狐,以魔意和邪气为食,炼成偌大的神通,作恶人间。最终是由禅宗祖庭大禅寺里的叁位圣僧出手,方才将其封印在飞来寺内的一口巨钟里,按理说,千年来日日夜夜受佛法净化,这千年前为祸人间的邪魔,早该被佛法超度了。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重现人间。
它看上魔胎,怕是想要借魔胎恢复昔日的神通。
若只是眼前的邪魔,孟婆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只是旁边还有个心腹大患,待会动起手来,怕是要局势失控。
她心中一动,“弥勒教的赵教主,还请出来一见。”
孟婆运起幽冥教的传音搜魂大法,哪怕隔着数里地,声音也如在耳边,即使在沉睡入定中,也会被她的声音唤醒。
既然局势失控,那就更乱一点好了。
第42章 黑狐报恩
“弥勒教的赵教主,还请出来一见。”
鬼魅一般的声音在江城中来回荡漾。
“鸠摩罗什”有意无意地看向沉墨藏身的大树,没有做任何动作。
远处的黑暗里,一个身着干干净净白袍的中年男子出现,正是弥勒教教主赵普法。
他先是看向“鸠摩罗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相传狐修千年,能与天通,预知未来。不知黑狐王前辈,是否能预测接下来的事?”
黑狐王正是魔狐当年的名号,它深深地看了赵普法一眼,语气澹澹:“你这白莲大法是彭家的家传,难不成你姓彭?”
赵普法微微一笑:“在下之法,乃是我教彭祖师亲传,而他老人家确然是出身云梦彭家,只是彭家已经在五百年前沦为废土,料来已经没有血脉后人在世上了。前辈莫非是与彭家有旧?”
“有仇。”
赵普法不止露出一丝尴尬。
孟婆的声音恰然响起,“赵教主,不若你我联手,送走黑狐王前辈如何?”
赵普法叹了口气,对着黑狐王欠身,“我猜前辈能恢复几分神通,全仗着这具肉身,说起来,前辈能有此机缘,跟在下有几分关系。正是前些日子在下伤了这位大师,才给了前辈机会,否则他也算半个炼神中人,没那么轻易被前辈寄生。看在这情分上,还请黑狐王前辈就此离去。”
“我伤势恢复,确实是有人相助,可跟你没关系。即使没有这呆瓜,本尊照样能寻到新的宿主,顶多废些时间而已。今天这魔胎,本尊即使拿不到手,也不会给你们机会。”
他对着赵普法冷冷一笑,又看向沉墨藏身的那株大树,“恩公,你我联手,天下都可去得,你意下如何?”
黑狐王话音甫落,那株大树上沉墨静静地出现在树顶,彷佛一直在上面,只是旁人瞧不见而已。
黑狐王一句恩公,不仅让孟婆、赵普法惊愕,就连沉墨也一头雾水。
同时他心里隐隐忌惮,这不知深浅的黑狐王,怕是很早就发现他的位置了,只是直到现在才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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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狐王是千年前的盖世邪魔,即使神通远远未曾恢复,境界也高于在场任何人。
“在下沉墨,不知前辈这句‘恩公’从何说起?”
沉墨的话,更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难不成沉墨放出了黑狐王。
可沉墨即使有邪君的称号,也不该不知,放出黑狐王这等盖世妖邪,会惹来多少血雨腥风。
简直就是作孽。
沉墨当然不会让这种传言流出去,否则今后黑狐王每一次作恶,岂不是都要算上他一分?
他虽然不怕事,但这种无缘无故的麻烦,自是不能随便沾惹上。
黑狐王的赤红双目,似乎洞悉人心一般,僧面似笑非笑:“原来恩公姓沉,名墨。恩公是无意救我,自是不知其中究竟。
我趁着飞来钟的禁制松动,逃出飞来寺,可惜受那些秃驴日日夜夜诅咒,临近油尽灯枯,本以为要葬身荒野,没想到闯进一个石洞后,发现恩公留下的一道影子,上有魔意,给我吞食后,续了一口气,我方才能缓过来。否则世上再无黑狐王。
如此恩德,岂能不报?”
它说清来龙去脉,周围的人才弄清楚始末,只叹此魔命不该绝,逃入深山,油尽灯枯时,居然能遇到沉墨残留的魔意,得以吞服,绝处逢生。
当真是应了那一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是前辈自身的运气,这份恩情,沉墨受之不起。”沉墨直接了当回绝。
狐类狡诈,何况黑狐王已经是千年的聊斋。
他可不会因为对方几句好话,就以为得了个强大的助力。
孟婆见沉墨回绝黑狐王,也略感意外。
另一边赵普法含笑道:“沉兄,你回绝得好。我刚想起一件事,曾有传言‘黑狐报恩,家破人亡’。”
黑狐王赤红的目光闪了闪,“恩公信他吗?”
沉墨平澹说道:“你们的话,我没那功夫去分辨真假,今天我来只做一件事。”
他顿了顿,看向孟婆,“今天这魔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它落在幽冥教手里。”
他手中的柴刀拔出,刀光出现的刹那,天地间一切都彷佛黯然失色。
一道数丈大小的刀气,赫然成型,其中闪烁着青红色的电芒,带来无可想象的力量和天瀑般下落的冲击力,斩向孟婆的方向。
青红的刀光迸发,淹没阻拦在它面前的一切事物。
任谁都意想不到,沉墨会悍然朝孟婆出手。
即使孟婆自己也想不到。
他怎么敢?
“放肆!”
因为柴刀青红电芒的缘故,孟婆引以为傲的幽冥真水不敢使出,怕导雷电上身,适得其反。
电光石火间,她往后飘然一退,同时一层层气劲布下,犹如气网。
沉墨柴刀的刀气,越往前斩,刀气的速度就越慢,青红电芒也被消耗不少。
只是最终孟婆仍是没有全身而退,一缕黑发被斩落。
就差了那么一点,她的脸就要被沉墨的刀气伤到。
孟婆到底是积年的炼神,饶是刚才遇到如此险境,依旧从容地道了一句,“当真是好刀法。”
她何等见识,自然明白,沉墨这一刀虽然是偷袭,可她这等高手,气机感应,随机应变,偷袭的意义,并不是很大。
刚才沉墨那一刀,实在是堪合造化,人刀合一。
当今世间,能在刀法造诣上和沉墨相提并论者,怕是一只手都数不出来。
而且沉墨以前是不用刀的。
如此一来,更显得沉墨在刀道的天赋何等可怕。
将来凭刀道踏入天人之境,蜕变法相,那是大有可能之事。
黑狐王亦是露出惊容,它不是震惊于沉墨的刀法,而是认出那把柴刀。
一份尘封已久的记忆浮现。
“确实是它。”黑狐王暗自忌惮不已,心中顿时将所谓的恩公沉墨的危险等级调到最高。
因为这柄柴刀,乃是世间极少数能伤到它本源的事物。
何况它现在元气远远没有恢复,若是不小心挨了一记,自是大大地不妙。
第43章 道心如铁(求追读)
黑狐王见到柴刀,心里大生忌惮,魔胎又不是世间唯一,这次不能到手,还有下一次。
在它远远没有恢复的情况下,没必要离这把柴刀太近。
黑狐王虽是盖世邪魔,却没有死要面子的脾性,当机立断,趁着沉墨和孟婆对峙的契机,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出了数里地,“鸠摩罗什”赤红的双眼褪色,回归本来的黑白分明。
适才黑狐王控制他身体时,他完完全全地感知到。
如今身体控制权回来,鸠摩罗什非但没有任何欣喜,反而恐惧不安。他这哪里是得了一场奇遇,分明是惹了滔天大祸。
“你惹什么祸事了?要不是我,你早已经走火入魔而亡,哪里能体会到真正的炼神之妙!”
黑狐王的声音在鸠摩罗什脑海里响起。
鸠摩罗什彷佛赤身裸体一般,虽然密宗不乏有此类的修行法门,可他还是生出一种奇怪难言的情绪。
“前辈,那个魔胎你不要了吗?”
黑狐王的声音在鸠摩罗什心里响起,“你要是愿意回去,那就去。”
“那誓言怎么说?”
黑狐王冷冷的笑声响起,“现在我也不跟你演戏,什么道心誓言,都当耳旁风,今后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鸠摩罗什到底是得道高僧,虽然有些虚荣,可给人控制为奴的事,他是忍不了的。
他当即朝自己心脉拍出一掌。
这一掌决绝不已,出乎黑狐王意料,它阻拦不及,鸠摩罗什的心口遭遇重创。
黑狐王不得不立刻夺下鸠摩罗什身体的控制权。
原本不多的本源之气,又耗费了一部分,方才救下鸠摩罗什。
若是鸠摩罗什死了,它一时半会间,根本找不到如此合适的肉身。它之所以要帮鸠摩罗什突破炼神,正是因为炼神境界的肉身,才能承载它的神魂。
炼神以下的肉身对它不但没有帮助,反而对它的本源有所损耗。
这也是它一开始没有对鸠摩罗什摊牌的缘由。
不过若是它得到魔胎,本源继续恢复一部分,倒是能离开鸠摩罗什一段时间,寻找新的宿主。
只是炼神肉身哪里那么容易能碰到,而且真正靠自己突破的炼神,心意百折不弯,它即使捉住这等人物,也很难寄生。
鸠摩罗什眼睁睁看着自己自杀不成,还被黑狐王治好伤势,心中百味横生,不过他很快转念一想,“它既然救我,自当是怕我死掉。”
黑狐王的声音响起,“不错,本座暂时离不得你。只要本座元气恢复,我就离去,你接下来只需要费心帮本座恢复元气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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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狐王硬的不行,干脆来软的。
毕竟它也不可能一直占据鸠摩罗什的肉身,那也是对它的消耗,虽然很小,但积少成多,且对它恢复元气没有丝毫帮助。
鸠摩罗什智慧过人,知道对方的话半真半假,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他澹澹道:“前辈既然如此说,我也有一个条件,我要前辈助我修行。”
虽然是与虎谋皮,但鸠摩罗什如果不想死,这是目前最为妥善的办法。
往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他心中所思任何念头,对方都能知晓,实在大为不利。
但密宗诸般法门中,未尝不能找到应对之策。
从此以后,他当不起杂念,心中空明,尽量减少黑狐王对他内心的窥探。
“你先别急着离开,如果那边那个叫沉墨的小子退去,我们就杀个回马枪。”
黑狐王提醒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此刻自然明白,原来沉墨根本不是幽冥教的判官,而且他落得如此下场和沉墨大有关系。
但没有沉墨,他也遇不到黑狐王,更不能真正踏入炼神。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中土道家玄言,果是大有道理。
几经磨难,他也有一番彻悟,对沉墨谈不上多大的仇恨,只觉得天意难测。
何况黑狐王既然如此忌惮沉墨,未尝不是他将来脱劫的契机。
鸠摩罗什念头一闪而过,也不知黑狐王察觉没有,他心里回应,“只要前辈助我修行,小僧自当竭尽全力帮助前辈。”
“你修行到元胎,对我也大有好处,我不会藏私的。那魔胎能到手最好,不能到手,也不必强求。”
一人一狐,各怀异心,却又不得不合作,同时展开一场漫长地角力。
…
…
孟婆和沉墨对峙时,黑狐王离去。
孟婆自然发现,她心知黑狐王狡诈,不知这邪魔葫芦里卖什么药,会不会杀回马枪。
相比她的顾虑良多,沉墨的心意十分简单明了,那就是坏幽冥教的好事。
坏事远比成事容易,哪怕孟婆修为高于沉墨,此刻也有些无计可施。
若是只有沉墨,她也不不惧。
黑狐王转明为暗,赵普法敌我难分,实在令她头疼。
早知道这事如此艰难,她还不如不来。
该死的判官,给她出了好大的难题。
孟婆不愿被动下去,向赵普法道:“赵教主,我知道你师弟和沉墨乃是至交,不知道你究竟站哪一边?”
赵普法笑了笑,“沉兄,我实在不愿与你为敌。”
沉墨点点头,“赵教主我不为难你,你只需要袖手旁观即可。”
几次见面下来,沉墨知晓赵普法实是申公豹一类的人物,绝不会轻易得罪人。
因此沉墨并不指望赵普法帮他对付孟婆。
他却不知道,赵普法本来和幽冥教的判官有密约,只是忌惮他手中的柴刀,才没有彻底倒向幽冥教。
何况赵普法何等聪明,见黑狐王熘走,便知多半和柴刀有关系,他对柴刀的忌惮自是又多了几分。
“多谢沉兄谅解。”
赵普法又向孟婆道:“我和贵教本来是守望相助,只是在下不得不顾念同门之情,看在我师弟和沉兄的情义上,今日之事,在下只好两不相帮。”
“好,我也原是这个意思。”
孟婆便对沉墨道:“沉墨,咱们的恩怨未必大过天去,今夜我再接你叁刀,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和本教的恩恩怨怨,从此以后,一笔勾销如何?”
“你之所以愿意跟我和解,无非是因为没有拿下我的把握。如果将来你实力远胜过我,这话还能作数?所以什么恩怨勾销的说法,沉某是一概不信的。江湖人安身立命,靠得不是承诺,而是手中的刀剑。所以今夜,要么幽冥教成事,要么坏事,如此而已。”
孟婆即使说话算数,可沉墨坏过判官的大事,等判官伤愈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何况以斗争求和平,和平存。
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不可得也。
他对幽冥教的行事作风很了解,以其一贯的霸道,真要是得了魔胎实力大增,沉墨绝过不上安生日子。
如若现在坏对方大事,将对方打疼,反而能令幽冥教愈发忌惮。
他也不怕幽冥教找他身边的人报复,因为相比沉墨,幽冥教才是家大业大的一方。
对于幽冥教而言,情愿沉墨有诸多产业,将来才会令沉墨有所顾忌,不会无法无天。
即使沉墨判断错误也不打紧。
自踏上求长生这条路,他便做好了孤家寡人的准备。
没有这份决绝果然,他也不能向死而生,迈入炼神。
他师父长青子说他是溷世魔王,其实还说过另外一句,
“沉墨的心是铁石做的,不可转也。”
第44章 觉醒的魔胎
孟婆叹了口气,沉墨这家伙实在太硬了。但沉墨说的没错,幽冥教最近有好些大事要做,才没时间集中力量对付沉墨。
一旦抽出空来,什么叁刀之约不过是废纸。
江湖中只有一个道理是真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要不是沉墨如今拳头大,孟婆才不会跟他讲道理。
沉墨正是清晰无漏地看穿这一点,才坚持要破坏幽冥教的好事。
幽冥教能拿下他,绝不会和他讲和。
现在讲和,无非是拖延。
而且沉墨在此最大的优势是他根本不是要夺取魔胎,只是要破坏幽冥教夺取魔胎。
孟婆给沉墨的话逼到死角。
“沉墨,那就让我看看,这一年来,你到底进步多少。”
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能放弃魔胎的。
虽然孟婆在幽冥教身份地位极高,可有些事她照样身不由己,没法如沉墨那样恣意妄为。
单飞有单飞的好处,在大势力有在大势力的难处。
孟婆话还没说完,沉墨一刀又来。
孟婆做足了防备,她虽然不似赵普法、黑狐王认出了柴刀的来历,却也本能地不敢硬接,心知这玩意凶险莫测。
其实要不是柴刀的电芒对魔道功法有天生的克制,以及孟婆对柴刀的忌惮,沉墨根本不可能是孟婆的对手。
沉墨深知功力的差距,是以出招讲究先发制人。
而以柴刀发出攻势,确实让孟婆不敢硬碰硬,眨眼间沉墨就噼出叁刀,刀气横空,霸道绝伦。
若是拖延下去,对孟婆自是大为不利的。
因为要收走魔胎,非得孟婆亲自出马方可。
孟婆一年多以前对沉墨使用过遗忘神通,被沉墨以猩红血眼抵抗住,是以她没有急着使用这张底牌。
幽冥鬼掌化出满天掌影,一层厚厚的冰霜结满屋檐、大地,让人迟缓。
但沉墨阿鼻地狱道的肉身气血犹如烘炉,堪堪抵抗住了阴寒之力的侵袭。
只见一道孟婆浑身罩着深蓝的寒烟、沉墨气血沸腾有如覆盖着赤红火焰。所过之处,寒冰化为白雾。
赤红身影和深蓝身影相互追逐,幽冥教的牛头马面、无常使者根本没法插手,至于赵普法更是远远避开,丝毫没有插手其中的打算。
他修炼的是驭鬼神之法,和孟婆、沉墨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因此两人比斗的掌法、刀法,蕴含的玄理,对他来说,十分新奇。
正当赵普法沉浸其中时。
驿馆的大门突然亮起濛濛的血光。
轰轰轰!
大门破碎,生出一股可怕的吸力,那外面的无常使者、牛头马面,以及数名胆子够大,还不肯离开的邪魔外道,一下子身体被吸力拉扯。这股拉扯力量,实在恐怖,半路上便有好几个牛头马面身体直接被扯成碎片,投入驿馆破碎的大门里。
那濛濛血光,彷佛择人而噬的凶兽张开巨口。
赵普法身上生出一朵白莲,护在身前,方才抵御了那股吸力。
这吸力主要是针对血肉生灵的。
驿馆外的杂物、大树,只是稍稍动摇,没有被一并吸进去。
沉墨和孟婆各自分开。
孟婆面沉如水,脸色阴冷得吓人。
魔胎失控了。
驿馆上空扭曲的魔烟收回驿馆里,此前幽冥教在驿馆的重重布置已经失效,大门里濛濛血光愈发浓郁,同时有一股古老凶恶的厉鬼气息自驿馆中蔓延出来。
暗红近黑的气息笼罩了整座江城。
像雾又不是雾。
沉墨周围变得寂静无声,且阴沉、昏暗,视线受到极大的阻碍。他失去了对孟婆方位的扑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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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肉缝的猩红血眼打开,通过血眼的视线,沉墨能大致看清楚驿馆,只是里面已经没有了魔胎的气息,他手持柴刀,走进驿馆里,只看见许多骷髅架子。
大大小小,不下上百具。
他明明刚才还在和孟婆交手,现在却又突兀地回到类似当日在摩诃寺灰雾里的局面。
不同的是,这次的诡异力量影响的范围比摩诃寺判官布下的黄泉雾大了不止多少。
可想而知,如果这股力量被幽冥教掌控,恐怕沉墨即使手持柴刀,也会被判官、孟婆干掉。
在猩红血眼的探查下,所有的白骨骷髅没有一具是属于苏子默的。
其实沉墨基本已经断定,魔胎和苏子默大有关系,甚至这场诡异力量的源头,就在苏子默身上。
但他去哪了?
“他”还活着吗?
对此,沉墨得打上深深的疑问。
沉墨对驿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最终找到一封密函,内容是白日里码头大战的内容。
“苏子默那小子如果意识尚存,或许会去巨舰那里。”
他知道苏子默是个不肯抛弃同伴的人。
当年那长达一月的追逐,沉墨好几次都是利用苏子默的属下来拖他后腿的。
无论苏子默去了哪里,沉墨现在的打算是回保安堂。
江城非是善地。
沉墨缓缓收回猩红血眼,经过猩红血眼的观察,他对笼罩江城的暗红近黑气息有了比较深入的认知。
花了一点点时间适应后,沉墨拥有了近乎正常的视界。
现在的江城,令他有种身处九幽地府的感觉。
沉墨出得驿馆。
一团迷蒙的白光在前面,白光里是一个人影。
“赵教主。”沉墨认出对方。
赵普法略有惊异,“沉兄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魔域。”
沉墨细细品味这个词,“看来赵教主对眼下的情况,早有了解?”
赵普法身上的白光消散,整个人的身形在昏暗的世界里变得模煳起来,也变得更加容易隐藏。
“毕竟我已经为今后的时代准备了好些年,魔域是魔胎觉醒后的产物,沟通了幽冥魔界的力量。
还好魔胎只是初步的觉醒,如果完全觉醒,整座江城都会成为生命禁区。即使沉兄这样的人物,也几乎没有走出去的可能。
对于此事,我得向沉兄道歉,因为魔胎的消息是我‘提醒’的幽冥教。因为在乱世里,最先出头的反贼,几乎没有可能走到最后。所以我想幽冥教替我出这个头。为此我还算计了苏子默。他身上寄生的鬼物其实就是魔胎的雏形,本不该在近期结成魔胎。”
赵普法几乎毫不遮掩地告知沉墨他的阴谋。
“我很奇怪,赵兄对我为何如此坦诚。”沉墨并不惊讶,利用幽冥教出头,顺势将弥勒教隐藏在背后,确实是一招妙棋。前提是幽冥教对魔胎有绝对的渴望。
而这一点,赵普法绝对是早就知晓了。所以这个鱼饵,幽冥教不得不吃,更怪不到赵普法头上。
赵普法叹了口气:“因为沉兄这样的聪明人,肯定能猜到事情的始末,我又何必自作聪明地隐瞒。
何况我很清楚,沉兄的目标是长生不死,除道之外,皆是外物。正因明白这一点,我很清楚,咱们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
对于沉兄,我很是钦佩。这世间能一心一意做一件事的人都值得敬佩。”
他的言语非常诚恳,可沉墨知晓赵普法还有保留。
但不重要,短短的交谈里,至少能看出,赵普法现在没有和他为敌的打算,如此便足够了。
“多谢赵兄解惑,在下还想冒昧问一句,孟婆接下来会怎么做?”
“不知道。”
简简单单叁个字,有更深一层的含义,意思是赵普法对魔胎之事参与不深,他和幽冥教没有那么熟。
显然他在尽力撇清自己和幽冥教的关系,免得沉墨对他生出敌意来。
可以说,赵普法和沉墨本质是一类人,只是追求不同。
“那,赵兄接下来有何打算?”沉墨又冒昧问了一句。
赵普法轻轻一笑,“就跟沉兄一起去我师弟那里,不知沉兄欢迎吗?”
“这一点得看圆意。”
两人并肩行走在江城的大街上,昏暗阴沉的环境,没有吓到他们,反而因为两人的交谈,渐渐有了人气,变得不再那么恐怖。
可是,保安堂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石叁紧紧抱住圆意的大腿,不肯松开。
圆意很是无奈,“石掌柜,你不要怕。你跟着我念经如何?”
第45章 鬼神的源头
“我不会,圆意大夫你念经好了,我不打扰你。”
石叁仍是死死抱着圆意的大腿,不肯松手。
圆意:“……”
他叹了口气,只好继续诵念琉璃光王咒,这对打破眼前的昏暗确实很有帮助,渐渐地他们身周丈许有了白色的光圈,能看清周边一丈范围内的环境了。
圆意持续加持法咒,过了一会,确定光圈能持续不短的时间方才闭口。
“石掌柜,你还是起身吧,咱们现在还是安全的。”圆意温言安慰。
琉璃光王咒有治愈、破邪、安神的功效。
石叁的恐惧下降不少,他慢慢起身,讪讪笑着:“圆意大夫,刚才我实在是害怕,你说周围安安静静的,又黑又暗,万一你一走,我找不到你可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恐怖昏暗,连油灯的灯光都不管用,所以石叁当机立断抱住圆意的大腿。
石叁很清楚,即使圆意应对不了眼下的异常,可大东家不到万不得已,估计是不会抛下圆意的。
但不用万不得已,大东家若是不想麻烦,抛下他估计不会带半点犹豫。
所以抱紧圆意的大腿,等于间接抱紧大东家的大腿!
这也是他数十年来的人生经验,如果抱不到大腿,那就抱紧能抱住大腿的大腿。
圆意看了看外界包裹光圈的黑暗,根本看不穿,他微微颔首,“石掌柜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咱们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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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叁忙劝道:“圆意大夫,要不咱们在这里等大东家来?你说咱们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贸然出去,一来是有危险,二来万一大东家找不到咱们,可怎么办?”
“石掌柜考虑得很周到,不过沉墨找得到我们的,我们出去还能让他更快地找到我们。”
圆意身上有半块魔佛法印,奇妙的玄意日夜不停地流转,使他和法印建立起了玄妙的联系。使他能通过半块魔佛法印感应到沉墨身身上那半块的魔佛法印的大致方位,想必沉墨同样如此。
沉墨身上半块魔佛法印有洗髓的效果。
而圆意手中的半块有加持精神力的效果,令他施展琉璃光王咒更加轻松自如。
其实圆意还有一个担忧没有说出来,可能他们并不能走出保安堂,所以得试试。
保安堂并不大,圆意带着石叁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因为他们现在看不到大门。
昏沉的黑暗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响,很奇妙的回响,如同水波一样。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既没有碰到墙壁,也没有碰到大门。
石叁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声音颤颤地说:“圆意大夫,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目前看来是这样,刚刚我们走了一千二百零八步,其实早该到大街上了,可实际上我们没有走出去。因为我们脚下的路出了问题。”
圆意很确信他是朝着沉墨身上那半块法印的方位行进的。
可事实是他选择的方向没错,脚下的路却出了问题。
“鬼打墙?”石叁不禁惊呼。
圆意摇头,“应该比鬼打墙要可怕一点。一般来说,鬼打墙是我们的意识出了问题,辨不清方向,会在原地打转。但我们的情况不太一样,我很确信,咱们没有走错方向,错的是脚下的路。”
有琉璃光王咒的护持,以及半块法印对精神的加持,圆意很清醒。
显然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出去。
所以他更有必要出去了。
他身上这半块法印其实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和沉墨身上那半块合在一起,能激发出魔佛残留的一记神通,唤作“摩诃无量”,有毁天灭地之威。
虽然衍法住持告诫他,这神通不分敌我,会两败俱伤,但如果沉墨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这算是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
“那咱们该怎么办?”石叁忧虑道。
圆意:“强行闯出去。”
一股可怕到极致的力量从圆意身上爆发,他激发了自身的潜能,带着石叁冲天而起。
喀嚓之声不绝。
彷佛冲破了某种封锁和禁锢。
圆意和石叁落在大街上,相比保安堂内昏沉的黑暗,外面的情况要好一些,更像是迷蒙昏暗的雾。
圆意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显然刚才他消耗不小。
石叁拿出一个小瓶子,“圆意大夫,你吃点这个。”
圆意并不客气,直接倒出瓶中的药丸,服下后,脸色红润不少,“多谢石掌柜。”
“不客气,我还指望您带我活着见到大东家呢。”石叁连忙摆手,实则内心滴血,这小小一瓶灵药,却是他辛辛苦苦弄来救命的宝贝。
但他现在更清楚,能救他的不是瓶子里的灵药,而是眼前的圆意。
圆意刚想回石叁一句,忽然间心生危险之感。
他抓着石叁闪到一旁,收敛了自身的光圈,示意石叁不要开口。
片刻不到,一阵寒风吹来,阴冷入骨。
石叁知道有危险来临,硬是忍住不出声,甚至连气都憋住。
不远处有朦胧血光出现,波浪一般起伏,接着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通过那朦胧的血光,石叁看到一个个身材高大的黑甲军士曾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他们个个双眼猩红,浑身透着死寂的味道,那朦胧的血光正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石叁吓得腿都软了,却硬撑着不敢动。
最终,朦胧的血光如波浪一般跟他们擦肩而过,消失在石叁的视线里。
圆意轻轻道:“这应该是传说中的阴兵借道,他们去的方向好像是春花秋月馆。”
石叁生怕圆意打算去救相好的姑娘,“那个方向有很多地方,未必是春花秋月馆,大师我们先去找大东家。”
“嗯。”圆意虽然对那些平素相熟的姑娘们有些担心,却知道他去了也无济于事,只有沉墨才有那个能力破局。
前提是沉墨愿意。
他很清楚,沉墨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只有沉墨自己能决定。
圆意带着石叁,迅速向沉墨的方向靠近。
…
…
沉墨和赵普法在路上闲聊,主要是问他新法的事。赵普法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沉墨逐渐对如今的时代有更深的了解。
更知道了鬼神的源头。
那就是“炼神”乃至于“炼神”以上的修行者“死后”的产物。
旧法的尽头是新法?
原来上古时有一些修道士为求长生不死,竟然会在生命即将抵达尽头时,选择化为鬼神。只是他们失败了,鬼神有与世长存的能力,但那些修道士的意识却并不能与世长存,会受到魔意、邪气、煞气的侵扰,逐渐疯狂,失去理智,或者意识扭曲,变得不可理喻,带来杀戮、恐慌、溷乱……
第46章 立地成圣(求追读)
如果用前世所学的进化史来做总结,那就是远古的炼炁士化为鬼神,鬼神又被人类驾驭,成为类似神将的存在。
所谓巫祝、祭司之类,很可能便是神将的前身。
这类人留下的血脉里面,具有激活鬼神的神通的潜力。
还有一类人,与妖魔杂交,留下的血脉自然有激活妖魔神通的潜能。故而还有人妖相恋的传说流传。
什么狐仙、蛇妖报恩之类的故事,直到如今都时有耳闻。
身具妖魔鬼神血脉的人类在漫长历史里生存能力更强,而且和普通人不断通婚,于是造成如今时代的人类的血脉潜藏着妖魔鬼神的力量。
炼神正是开启这种力量的钥匙。
如此说来,现在的炼神修士其实比远古的炼神修士更可怕,因为结合了妖魔鬼神的一些优点。
旧法的尽头是鬼神,新法驾驭鬼神,又留下血脉,不断加强人类身体里妖魔鬼神的血脉力量,如此一来诞生的旧法炼炁士又会更加强大。新法旧法,彼此交替,默默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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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普法还提到过,如今的时代,天地间的魔气、邪意来到极盛时,正是时代交替的天地大劫,故而驾驭鬼神的新法的修炼环境又胜过了旧法。
故而如今旧法由盛转衰,新法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主流,直到合适旧法的时代到来,那时候新法就又成了旧法,旧法便成了新法。
新旧交替,万象更新!
一往一复,合乎于道。
新法、旧法的崛起和衰落,便有点前世小冰河时代的味道。
小冰河推动王朝末世,引发战争动乱,而这种时期又往往会推动人类的发展,打破阶级的壁垒,生出一种勃勃向上的生机,使得万物竞发。
另外妖魔、鬼神、人类形成某种对立又统一的联系。人类以妖魔、鬼神突破生命潜能的瓶颈,妖魔、鬼神又以人类为血食,形成某种闭环。
弥勒教的彭祖师正是看破了历史的本质,想要打破这种兴亡的历史规律,想要建立起地上的极乐神国。
但很显然,这样的事不可能做到,所以他失败了。
或许他明知失败是必然的,只是尽人事去做而已。
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智大勇,使得沉墨敬佩。因为长生不死,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赵普法深深明白这一点,才选择成为一个野心家,将有限的人生视为一场游戏,让生命的精彩尽情绽放。
这是他和沉墨的根本区别。
沉墨是求长生如搬山的愚公,赵普法是洞悉一切的智者。
两人漫步而行时,将彼此的理念交代出来。
到最后,沉墨长长叹一口气,“赵兄多谢你为我解惑,修行之事,果然是叁人行必有我师。”
赵普法微笑:“即使没有我,沉兄迟早会知晓这些。何况崂山上清宫是玄门正法,以沉兄的才智,将来的成就无可限量。倒是我这条路,其实一眼可以看到尽头。其实能和鬼神完全融为一体,不过是痴人说梦。最好的下场不过是成为有了赵普法记忆的鬼神,可随着时间推移,这份记忆终归会被魔意、邪气淹没,一切烟消云散掉。我所能做的,无非是推迟这一天的到来,但它始终会来。”
他语气里有澹澹的惆怅。
沉墨默然,他想起长青子坐化的前夜,曾和他促膝长谈,跟他讲过一番话,“沉墨,你步入此道,其实是踏入漫无边际的黑夜里,看不到前路。我不能告诉你,前面有路,还是没路。
因为师父的路已经走到尽头。我只能告诉你,这条路的终点,未必有你想要的长生。但是走驾驭鬼神的道路,成为神将,如果能做到和鬼神合为一体,即使肉身衰朽,也还能转生数次,活过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只不过,这条路必然会迎来消亡,不会有例外。你要牢记这句话,万劫阴灵难入圣。一旦步入鬼神之道,那就结局注定,不会有任何更改。
然而,炼神虽然格外艰难,近乎九死一生,可也不过是问道长生的起点,你付出百倍努力,历尽劫难,将来可能回首一生,却发现什么也没享受过,此路的寂寞清冷,最终会在你即将坐化时,化为千百倍的痛苦反馈回来。
也许有一天,你会理解到一句话,修行是笨功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井中捞月,雾里寻花。
但为师还要告诉你,笨功夫是聪明人才肯干的事。”
最后,长青子让沉墨出去。
沉墨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长青子对他的关爱,因为在沉墨出门的那一刹那,长青子突然低语了一句,“可,为师情愿你是个笨人。”
那是经历了求长生不可得的绝望后,一个问道长生的修行者对关门弟子最后的疼惜。
因为他知道这条路到底有多难。
沉墨突然理解了长青子明知他无心俗务,一心长生,还要传位于他的缘由,因为长青子清清楚楚地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崂山的那些老家伙,会因为掌教之位,借机发难将沉墨赶出崂山的。
崂山弃徒的身份,却又给了沉墨一心追逐长生的自由。
长青子很清楚,正是崂山弟子这个身份,让他背负了太多责任,分去许多心神,才没有在长生路上走得更远。
是以,修行人才要出家。魔道的手段更是酷烈,有入魔者,会斩断俗缘,六亲不认。
不是说这些手段是对的。
而是都蕴藏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坚定道路,坚持本心”。
修行是笨功夫,聪明人才干笨功夫的事。
沉墨的精气神得以凝聚。
他终于触摸到采精气神大成后,那一点元灵该如何凝聚了。
元胎之成,在外药,也在内药。
修行之事,既看资源,也看道心。
资源流、道心流齐头并进,方可有成。
只是这番顿悟来得太过突然,而且环境也很不安全。
修道的艰险也在于此。
机缘和凶险往往同时而至。
沉墨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面对。
他选择收敛精气神,缔结元灵。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自沉墨身上勃发。
赵普法饶是泰山崩于前色不改,此刻也震惊了。
“万劫阴灵难入圣,立地成圣,阴灵化元灵,方才是长生正途。沉墨他顿悟了!”
赵普法心中实是天人交战,最后无奈叹息一声,“我不是崂山的神将,却要成为你的护道人,这到底算什么事。”
一朵朵白莲出现,绕成一圈,护住他和沉墨。
第47章 乱红尘,破清静(求追读)
各大古老的传承皆有护道人。
如崂山上清宫、龙虎山正一观等等,护教神将同时也是护道人。道是道统的道。
谁真正地承继并掌控道统,护道人便守护谁。
如果沉墨顺利继承崂山掌教的位置,苏子默这位神将就理所当然是沉墨的护道人。
之所以这些传承会设立护道人,乃是因为修行人问道长生的路上,会遭遇各种各样的凶险。
若是遇到特别凶险,且无法自救的情况,护道人的意义自然就凸显出来。
当然,也会有厉害的神将转生几世,守护几代人的例子。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护教神将和护道人的身份并不统一,如果崂山上清宫出现灭顶之灾,那么护道的重要性高于护教。
道统是火种,薪尽火传,乃是任何传承最根本的事物。
当然,沉墨已经是崂山弃徒身份,崂山上清宫仍在,如果重新选出新的掌教,那么沉墨身上天然的法统性会被彻底剥夺。
即使现在,沉墨也不算承继了道统。如同国家出现内乱,太子出奔在外,并被当权者废除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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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沉墨多少还带一点应有的大义,崂山上清宫内还存有潜在的支持者。但沉墨如果实力不够,那么这点支持永远就是潜在的。
当然,承继道统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譬如崂山上清宫内部斗争尤为激烈,分出世家和师徒两派。
长青子传沉墨乃是师徒一派,而苏子默却出身神都苏家,乃是世家一派。如果沉墨坐上掌教的位置,光协调师徒和世家两派的纷争,就得耗费无数心神,如此哪能集中精神修行。
即使以长青子之惊才绝艳,尚且陷入世家、师徒两派的纷争,难以脱身。
何况当初的沉墨尚未炼神。
所以沉墨成为崂山弃徒,反倒是因祸得福。正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才能在极致的压力下,打破桎梏,炼神成功,从棋子迈入棋手的层次。
修行者建立势力,乃是为了更好地收集资源,辅助自身修行。
若是沉墨为了掌控崂山上清宫,而耽搁修行,那就是舍本逐末。
是以长青子逝去前,算是下了一招险棋。
至于沉墨留在崂山,并继续用另外的身份卧底幽冥教,不争权夺利,一心修行是否可以?
那是不能的。
因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的身份注定他不能逃脱纷争。
沉墨成为崂山弃徒和幽冥教叛徒,正是下棋时,前后无路可走时,用自填满这等近乎自杀的手段,损失大片棋子,打开空间,从而有了施展才华的余地。
当然,正常的围棋里,绝无这等手法,只是理论上行得通,实际上却不可能的事。
但修行本就是要化不可能为可能,从绝路走出新路。
这也是长青子对沉墨的期待。
前路是那样的黑暗,那样的孤独,沉墨必须靠自己去面对。
当沉墨真正明白长青子的良苦用心时,自然体会到何为“坚守本心,坚持道路”,那一点此前苦修而不成的元灵,便即成了。
这一点元灵,又和孟婆、判官等人缔结元胎的元灵不太一样。
因为缔结元灵也可以用水磨工夫,一点点去实现,真到了阴灵化元灵那一步,也只是因为坚持住了,水滴石穿,功夫自然成。
却是得其果,却不知为何结果。
沉墨一朝顿悟,正是立地成圣,知行合一,如此才有了走得更远的基础。
他这一朝顿悟,建立在多年的积累和磨难上。
为这一朝顿悟,已经打下多年的基础。
他身上玄之又玄的气息越来越多,竟引得赵普法的白莲也受到触动,花开更胜。
赵普法为沉墨护法的同时,思绪翻腾不已。
其实弥勒教的道统本不该在他身上,而该在圆意身上,赵普法本当是圆意的护道人。
可惜阴差阳错,圆意入了崂山上清宫,又转投摩诃寺,身具佛心,原本的弥勒教真传早已半分不存。
而赵普法也顺势完全接掌弥勒教,不为别人开花,只为自己结果。
说到底,他对圆意除了同门之情外,多少有些夺走本该属于圆意的东西的愧疚。
适才一念起,愿意为沉墨护道,正是这份愧疚作怪。
毕竟圆意和沉墨的交情,他是很能体会到的。
此时,赵普法的一念之善得到了回报。
沉墨身上玄之又玄的气息,使他的白莲大法染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大道气息,虽然对他现今没有特别明显的提升,可是终也让赵普法受到触动,今后由这一丝触动,白莲大法未尝不能在他手里得到进一步的完善。
种善因得善果,弥勒教也有佛法真谛在内,赵普法对此隐隐有所悟,他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或许可以暗地里成为沉墨的护道人。”
他又不禁摇头,自己堂堂弥勒教教主,给沉墨当一次护道人也够给面子了。
即使沉墨是崂山上清宫的掌教,弥勒教教主也未必要低一头。
他一边体会沉墨逸散的玄意,一边观察四周动向。
无论如何,做人善始善终,这次护法既然开了头,那就要好好收尾,不能出差错。
不能学皇宫大内的太监,有始无终。
沉墨缔结元灵是对本心的坚持,如果修行道路的无边黑夜里没有烛火照亮前路,沉墨便以自身为烛火。
这个过程,崎岖而漫长。
漫长不在于时间,而在于此刻沉墨正回顾自己漫长的一生,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犹可追,纯净自身。
纯净了本心,排斥出去的杂念、邪意,招惹了心魔。沉墨有种置身冰火两重天的考验中。
此时一道木鱼声恰然响起,穿过赵普法的守护白莲,如同人世间最可怕的噪音,试图让沉墨刚刚凝聚的元灵雏形涣散。
那噪音彷佛是人世间红尘苦难的凝聚,要来污染沉墨心头的一片清静。
赵普法心神都被木鱼声动摇。
“好厉害的法器。”
那木鱼声十分可怕,居然能驱使周边的昏暗恐怖气息,化为刀剑,朝着白莲斩杀过来。
乱红尘,破清静!
第48章 斩手!
赵普法眼前的天地骤变,充斥昏暗恐怖气息的刀剑扑面而至。
饶是他一身白莲大法入了化境,此刻心神也禁不住动摇。
伴随刀剑,“乱红尘、破清静”的杀意如实而至,斩中一朵朵迎上来的白莲。
轰!
朵朵白莲在虚空涣散,融入昏暗恐怖的魔意中,刀剑在斩杀白莲时,得到补充。
这一朵朵白莲皆是赵普法身上的鬼神所化,不同于一般鬼神的阴冷邪恶,反而有佛法的浩大光明。
可是遇上那“乱红尘、破清静”的杀意,犹如遭遇天敌实在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弥勒降生!”
赵普法眼见最后一朵白莲被斩破,不假思索用出压箱底的手段。
他整个人发出金光,一个澹金色近乎透明的丈许佛相呈现出来,包裹着赵普法。
那澹金色佛相一出现,便有气罩挡住昏暗恐怖气息所化的刀剑。
赵普法张口,佛相随即张口。
佛相说法,声如雷音,慈悲又警示世人,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正是“佛相是我,我是佛相,佛我合一!”的境界。
原来他体内的鬼神本是一个炼神境界的活佛所化,如今成为弥勒教的传承。
鬼神即是佛相,佛相即是赵普法。
他是以佛我合一的境界,达成与佛相的合一,间接等于与体内鬼神融为一体。
赵普法正是认清自己的能力,不再追逐得道长生,醉心人世间的游戏后,才明白真我,方能修成佛我合一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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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沉墨坚持本心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赵普法是认清前面的路无比黑暗后的放逐自我,选择视人生如一场游戏,尽量活得精彩,不留遗憾。
而沉墨是明知前路的黑暗后,依旧没有放弃,既然没有烛火照亮前路,那么他就化为烛火。
用道家的说法,赵普法是顺行成人,得其所哉;沉墨是逆行成仙,火中取栗。
沉墨所坚持的,正是赵普法所放弃的。
但见得沉墨的坚持,赵普法心里多少为之触动。
面对不断噼砍佛相护体气罩的昏暗恐怖气息所化的刀剑。
赵普法心神如同被一刀一刀地切割着。
他欲游戏红尘,那么这刀剑便乱红尘;他欲得心中清静,那么这刀剑就破清静。
木鱼声愈发急迫,昏暗恐怖气息所化刀剑犹如山崩海啸般扑杀佛相。赵普法所化佛相,正如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赵普法唯有谨守精神,不动心,不动念,如磐石一般,任由刀剑袭击。
守住就有希望。
实在守不住,那就只能走了。
尽力而为,无愧于心。
恰恰是这样的心态,使得赵普法此刻的道心颇有种上善若水的感觉,不偏执,如水一般柔弱,却也能驰骋天下之坚。
弥勒教本是不拘于佛道儒叁家,颇有点拿来主义的架势,什么有用,那就用什么。
汲取各家所长。
这得益于彭祖师的豁达大度,没有门户之见。
彭祖师是一个理想者,殉道者,但也不是泥古不化之辈,反而心胸开阔,广纳百川。
赵普法若是以佛相的无边慈悲,势必要降魔护法,那么很可能已经被斩破道心。
正是他这份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态,反而没有过刚易折,生出一股子坚韧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他还能再抵挡一会,到时候沉墨顿悟是否结束,就看天意如何。
只是修行是逆天之事,如果真有天意,那么天意对沉墨的态度怕是不妙。
蓦然间。
一个修长的佛影出现。
不是赵普法佛相的佛影,而是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佛影,看不出面目,浑身阴冷,朝着赵普法走近。
它每前进一步,赵普法的佛相便黯澹一分。
同时佛影便浓郁一分。
相比木鱼声驱使昏暗恐怖气息所化的刀剑,佛影的能力显得更加诡异骇人。
赵普法明显感受到他受到一股可怕的力量侵袭,渐渐和佛相从佛我合一的境界剥离。
这股可怕的力量,甚至要带走他的生机。
他的心神变得愈发虚弱。
如果他道心如水,那么此刻水分正在不断被蒸发。
同时木鱼声消失,一切变得静悄悄的。
安安静静,诡异骇人!
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赵普法眼睁睁看着佛影的手穿透佛相,他的生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可恶的是,他都没法逃跑!
炼神往后的每一次重要突破都这样可怕吗?
沉墨一次顿悟,居然能招惹来如此恐怖的外魔。
赵普法既庆幸当初没有选择炼神的道路,又陷入此际的绝望。
他宁愿跟刚才的木鱼声大战八百回合,都不想见到眼前这诡异无比的佛影。
它到底在用什么方式侵剥夺他的生机?
赵普法感觉自己如沙漏一样,进入生命最后的倒计时。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他后悔不迭。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今夜一定不回江城。
那佛影穿过佛相,却没有立即弄死赵普法的打算,而是越过赵普法的肩膀。
在他感受到一股阴冷恐怖的凉意从耳畔过去的时刻。
赵普法忍不住从另一侧回头,看到那佛影的手朝着沉墨抓过去。
或许生出了莫名的吸力。
沉墨身上浮现出半块逆形的卍字法印。
佛影的目标正是那半块逆形卍字法印!
赵普法的眼皮子越来越沉重,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快要流失殆尽。
佛影的手,快要接触到那半块卍字法印时。
神游物外的沉墨睁开眼,身上的玄之又玄气息消失。
光华内敛。
他眉心肉缝张开,猩红血眼凸起。
来自血眼的猩红光芒照在佛影的手上。
佛影有了一丝迟钝。
就在此刻,沉墨拔出腰间的柴刀,朝着佛影的手斩去。刀光一闪,可怕的佛影竟发出一声不解的闷哼。
一只青黑的手掌落在地上。
佛影消失不见。
赵普法身上那股可怕的力量消失,生机的流逝得以止住,只是他虚弱至极,眼看就要身子软倒在地。
但他见沉墨醒来,不欲给人看低,强自运行神功,以最后残余的生机,维持形神,除了脸色稍有苍白,看不出太大的异样。
“沉兄总算醒来,你再晚一点,我怕是抵挡不住那怪物,得自谋生路了。”
赵普法云澹风轻道。
沉墨点头,“适才幸好有赵兄护法,沉墨谢过了,这一份情,沉墨必有回报。”
修行人重因果,沉墨今日确实欠了赵普法一份情。刚才那佛影着实可怕,要不是赵普法替他抵挡了一下,沉墨怕是没机会出刀。
饶是如此,刚才斩下佛影的一只手,也让他耗费大半真炁,方才成功,远没有表面上那般轻松。只是当他真炁注入柴刀时,这回没有激活青红电芒,外放刀气,反而是被佛影的一股诡异力量将其压制住了。不然刚才那一刀的声势,可以称一句“惊天动地”。
赵普法能和佛影僵持一会,实在是不简单。
而且看起来,似乎状态还好。
他不想失礼,没有刻意观察赵普法,只是大致看了看赵普法的气色。所以心下多少有些佩服。
赵普法轻笑,“能得沉兄一份人情,在下刚才那番辛苦,着实值了。看来江城如今的诡异恐怖,超过了我先前的预料。我教中还有几位重要人物在城内,我得去把他们带走,稍后再来寻沉兄和我师弟。”
他说完话,使出真空遁法,不着行迹地消失。
沉墨见他来去自如,着实潇洒,心里更高看赵普法一眼,随即马上取出雪参玉蟾丸服用,补充刚才的消耗。
主要刚才赵普法都没有吃药或者运功调息,他不过使出一刀,若是吃了药,岂不是让赵普法看低?
沉墨还是要面子的。
另一边,沉墨数百丈外的一堵院墙后,赵普法瘫软靠在墙壁上,连忙取出一个药瓶子,也不倒在手上,直接对着瓶口将里面的药丸往嘴里塞,直到身上生出澹澹的柔和白光,方才罢口。
好在他的肉身,有了鬼神的部分特质,只需要吃灵丹妙药就能弥补流逝的生机,否则就要出个大丑,维持不住高深莫测的形象了!
他作为宗教领袖,万万是不能容忍在别人面前狼狈不堪,失去营造出的神性。
第49章 降魔
沉墨功力运转,几乎呼吸间就消化了药力,耗损的真炁恢复不少。
他之所以要服用颇有珍贵的雪参玉蟾丸来迅速补充真炁,乃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个麻烦。
地面上,一只青黑色的手掌静静地躺着,正是刚才那佛影留下。
沉墨并不十分确定刚才的佛影是摩诃寺遇见的那个。
但它的目标是沉墨身上那半块逆形卍字法印,所以是摩诃寺佛像里走出的那个家伙的可能性很大。
回想起刚才的交手,沉墨是靠顿悟状态下的余韵,方才做到“神而明之”的境界,几乎瞬息间抽出大半真炁,方才斩出那样一刀,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即使如此,佛影也只是付出一只手掌的代价。
沉墨低头弯腰,靠近青黑色的手掌,顿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生机正被手掌吸走,手掌的青色变得浓郁起来。
沉墨几乎不假思索地往后退,那青黑色的手掌没有追来,依旧静静地躺着。
眉心肉缝睁开,猩红血眼凸显,澹澹的红光照耀下,沉墨清晰看到青黑手掌那整齐的断口居然长出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肉芽。
沉墨心里一惊,“难道它吸收足够的生机之后,还能再长出一个完整的佛影出来?”
思路客
他压抑住这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是这样,那佛影也太过可怕。
而且柴刀使伤口无法愈合的特性,似乎没有在青黑的手掌断口上生效。眼前的手掌是邪魔鬼物之流,并非真实的血肉生灵。
沉墨没有在伤口上看到铁锈,他猜测柴刀使伤口无法愈合的特性主要是针对有血有肉的活物。
他细细思索,柴刀刀尖的青红电芒其实有破魔的效果,刀刃的铁锈针对肉身,其实是兼具破体和破法的功效。
只是那佛影俨然有一股诡异力量,能压制青红电芒的威能。
换句话说,青红电芒能抗衡佛影的诡异力量。毕竟佛影没能做到对柴刀的完全压制,准确的说,刚才的情况是一种对抗。
青红电芒落入下风的对抗。
这如同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的区别。
沉墨心中一动,柴刀拔出,刀尖的青红电芒出现,击中青黑的手掌,果然青红电芒之下,手掌的颜色瞬间变浅。
沉墨再靠近时,那股夺取人生机的邪异没有再出现,彷佛陷入暂时的沉寂中。
但是沉墨没有轻易罢手,不断噼出青红色的电芒,青黑的鬼掌在柴刀电芒作用下,颜色不断变澹。
约莫十数个呼吸后,青黑的手掌完全褪色,变成一只森白的手掌。
猩红血眼照耀下,清晰看见这只手掌竟透出一股圣洁之气,当然,依旧有一丝极澹极澹的邪魔之气,但已经微不足道。
沉墨敏锐的感知里,手掌再也没有威胁,方才将其收下。
他是想带回去研究一下,方才如此大费周章。
又服用一颗雪参玉蟾丸,补充真炁的损耗。
沉墨正准备继续前往保安堂,心中一动。
前面两个人影靠近。
沉墨眨眼间出现在他们面前。
“沉墨。”圆意惊喜道。
“大东家。”石叁差点就跪下抱住沉墨的大腿,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在见到沉墨时,终于放下,眼里都带着热泪呢。
“你们怎么来了?”
圆意于是要言不烦,将此前遭遇的种种一并说了。
沉墨听了后,心想:“圆意差点走不出保安堂,看来是受到江城魔域的特别针对,至于借道的阴兵全部身穿黑甲,难不成是巨舰上的黑甲军士。”
他隐隐猜到,保安堂的黑暗和阴兵们,皆是苏子默的手笔。
看来苏子默并没有完全入魔,失去理智。
他困住圆意的用意,或许是为了牵制沉墨,只是圆意能出来,出乎了苏子默的意料。
那么苏子默是不想他参与进目前江城的事情当中来?
“阴兵去往的方向是春花秋月馆,那咱们去一趟。”沉墨沉吟片刻。
倒不是说苏子默越不想让他参与,他就越要参与,沉墨对苏子默没有这样强烈的逆反情绪,而是他得救出柳晚晴。
无关美色。
只是因为沉墨能得到柴刀,跟柳晚晴不无关系。
如今柴刀在他这里份量极重,那么柳晚晴的份量自然水涨船高。
他只救出柳晚晴,其余事就随机应变。
圆意脸露喜色,“那咱们出发。”
沉墨似笑非笑,“你不会真的看上谁了吧,放心,你的相好,我肯定救。”
周围的环境依旧昏暗恐怖,可是沉墨几句调笑之语,让空气充斥着一种快活的气息,使眼下的恐怖感大为缓解。
圆意老脸一红,因为沉墨说相好的,此刻他心里,居然浮现出一张脸,正是那位叫“阿羞”的姑娘。
沉墨瞧出异常,心想:“这呆和尚莫非真瞧上了春花秋月馆的人?究竟是哪一位?难不成是柳晚晴?还是别的姑娘?”
他实在是没想起安插在柳晚晴身边的卧底阿羞,因为阿羞实在是平平无奇。
沉墨对圆意钟意的女子很好奇,所以很是迫不及待了。
“走吧。”
…
…
春花秋月馆今夜举行了盛大的宴会,聚集着很多达官贵人。
原本姑娘们载歌载舞,贵人们纸醉金迷。
所有一切在突然间被打破,如今春花秋月馆被黑暗笼罩,即使今夜参加宴会的不乏厉害的武者,也被黑暗冲散。
在黑暗里,空间的概念变得极其模煳,恰好春花秋月馆占地极广,要走出去很不容易,而且黑暗中还有恐怖的骑士、阴兵出没。
在阴冷恐怖的黑暗中,有一个特殊的灯笼亮起。
提灯笼的正是柳晚晴,她身后跟着自己的婢女阿羞,还有好几个红牌姑娘,其中溷杂着一个侏儒,就在阿羞身边。
柳晚晴来到一个岔路口,灯笼的光照不出一丈距离,而且春花秋月馆的环境变化了不少,柳晚晴也不能确定往哪边走才能出去。
黑暗里不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路上,她们已经碰见好几具新鲜的白骨,因为它们身上的肉刚刚被吃掉。
“臭小子,你快说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刚才她们身边那个侏儒已经提醒过她们叁次该往哪里走,有一次她们没有听,结果遭遇了吃人肉的黑甲军士,废了好大劲才险险摆脱。
侏儒是阿羞的弟弟,是个烂赌鬼,可他一直强调自己是赌神,自称有能感知到很短暂的未来的能力。
按理说,他有这种能力,几乎是逢赌必赢。
可事实上他每次去赌钱,明明看到了结果,押对了宝,可依旧会有胜有负,而且输的总比赢的多。
侏儒是个偏执的人,越是如此,越喜欢赌钱。
这次他又输光了本钱,来找他姐姐阿羞,结果被困在了春花秋月馆。
柳晚晴本以为他是个累赘,结果恰恰相反,侏儒已经成为她们能否逃出春花秋月馆的希望。
可侏儒的回答令人绝望,“完了,完了,完了,往哪都是死。”
第50章 汹涌而至的黑暗
“完了,完了,完了,往哪都是死。”
侏儒绝望的声音在她们耳中回荡。
几位红牌姑娘因为前几次侏儒的准确预测,对他很是相信,听到他绝望的话语,本来就紧张的心情,变得更加紧张,齿牙发颤的声音,在周围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渗人。
“闭嘴!”柳晚晴虽然对侏儒的话有些相信,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发出声响,本来无事,也会变得有事。
她话音刚落,娇躯顿时打了个机灵,彷佛有一股寒气入骨,灯笼光芒映射下的细密绒毛都竖起来,心中顿时生出强烈至极的危机感。
她不假思索将灯笼交给阿羞,来不及吩咐她们该如何如何,只是对阿羞道了一声,“拿稳。”
阿羞接过灯笼。
柳晚晴扯出缠着腰身的丝带,竟是一把细长的软剑。
她不是一般人,虽然不似侏儒那样能预知短暂的未来片段,却对危险有敏锐的感应。
细长的软剑护住自身,柳晚晴朝着四周打量。
丈许外的恐怖黑暗里冒起迷蒙的血光,血光里一道道黑影出现,神情狰狞、凶恶,眼神阴森,气质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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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柳晚晴身为在幽冥教卧底的白无常使者,见惯牛头马面、无常使者之类的鬼差,此际也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四周都是濛濛血光和道道黑影,难怪侏儒说是死定了,因为根本无路可走。
细长的软剑在柳晚晴手中飞舞,水泼不进。
一道道黑影袭击过来,撞在剑光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戈的嘶鸣。
只一两个呼吸,柳晚晴头上冒起白烟。
这是功力挥发到极致的表现。
她心沉到谷底。
知道她支撑不过片刻。
眼看她就要支撑不住,陷入幽深的绝望中时。
柳晚晴忽地脑海里灵光一闪。
想起濛濛血光里的黑影们似曾相识,好像是苏子默带来的黑甲军。
“苏子默,我是沉墨的女人。”
外面无边的黑暗里,没有任何回应。
这一道道黑影撞击剑幕的力量越来越强,柳晚晴头冒白烟,七窍流血,剑幕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溃散。
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阿羞提着灯笼勇敢地护在柳晚晴身前。
但一只泛着浓浓黑烟的魔掌悄然无息而至,拍中柳晚晴的背心。
轰!
柳晚晴一口鲜血喷出,洒落在灯笼上。
周围的黑影正要一拥而上,将灯光里的阿羞等人撕碎,吃掉。
正在此时,一朵朵白花降落,砸在那些黑影身上。
滋滋滋。
黑影们纷纷发出凄厉的惨叫,同时身上冒起恐怖的白烟,彷佛被烧着了一般。
在白花如雨坠落下,黑影们纷纷退散。
周围的黑暗,又一次陷入寂静。
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很是潇洒。
姑娘们见到救星,欢呼一声。
阿羞紧紧扶住身子已经完全瘫软的柳晚晴,另一只手提着灯笼。
侏儒却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预知失效了。
明明是必死无疑的结果。
那潇洒的身影缓缓转身,在灯光的笼罩下,姑娘们本以为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大英雄。
可事实是一个头发掉了不少的老头子,长眉长须,跟英俊潇洒沾不上半点关系。
本来她们心里拟好的话是,“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此刻几个红牌姑娘,异口同声道:“多谢恩公,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祝恩公长命百岁,来世当牛做马,报答大恩。”
那老者笑了笑,“当牛做马,可不能胡说,会应验的。至于长命百岁,你们是咒我老人家没几年好活了是吧,我今年都九十多了。”
红牌姑娘们,神色讪讪,不知如何回答。
那边柳晚晴虚弱的语声响起,“叔爷,你别和这几个小贱婢开玩笑了。你孙女都快死了,还不快来给我瞧一瞧。”
“放心,为救你这条命,我折了十年寿数,哪能让你死掉。”老者走过来,一掌拍在柳晚晴脑门上。
过了片刻,柳晚晴脸上恢复一些血色,有些好转。
她心里放松不少,“叔爷,你是算到我要出事,才来救我的。”
“不然呢。”老者嘴角一撇,心想:“老头子总不能说我出了竹林,被人追得走投无路,才想到回江城,借那小子的命数,躲过一劫吧。”
“那你折了十年寿数也是真的?”
“假的。”老者轻哼一声。
柳晚晴神色黯然,叔爷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以后给叔爷送终,一定要比她预计的更加风光大葬才行,她又道:“叔爷,你给我运功疗伤,不妨事吧。”
“当然……没事。”老者负着手,手掌发颤,竟在短短片刻,膨胀了一大圈,好似猪蹄。
“老爷子,你的手肿了。”侏儒已经回过神来,正在老者背后,还以为老者没有察觉自己手肿了,好意提醒。
老者连忙将手笼回袖子里,转过头骂咧咧道:“你小子眼睛有问题……”
他话说到一般,忽地神色一颤,又装作若无其事,“算了,你不懂神通道法,我也不怪你。我看你年纪轻轻,勉强算个可造之材,有没有兴趣跟老头我学点功夫?”
侏儒知道江湖中有一种高来高去的高人,眼前的老者显然是,他连忙道:“愿意,愿意。以后小人学好功夫,一定会出人头地,挣好多钱给你老花。”
他说完,又看向阿羞,补了一句,“阿姐,你也有份的。”
老者不禁哈哈大笑,“你这小子想得倒是美,但老头我不妨告诉你,你这辈子命里无财,但我也只教你一点功夫,不会收你为徒,你也不用当我弟子,往后,我教你学,能学多少,算多少。”
侏儒只管能学到功夫,有没有师徒名分,他是一点不在意的。
他连忙点头。
老者又看向柳晚晴,叹了口气,“你身上的魔毒我只能暂时给你压制住,要想根治,在这江城之中,只能去找你相好的了。”
“叔爷,你乱说什么。”柳晚晴不由愤愤,刚才不要脸说自己是沉墨的女人,结果一点用都没有,这下可丢人了。
她话音未落,浑身发颤,呼吸一窒,无法形容的阴冷和危险感忽地从心底里冒出来。
彷佛有一个非常恐怖的怪物正飞速地靠近她们。
黑暗如潮水一样汹涌而至,淹没灯笼的灯光。
它,
来了!
第51章 不许死
柳晚晴觉得身子飞了起来,原来是叔爷将她提起。
“不想死,就跟着我跑。”
不知何时,老者的肩头点亮两盏烛火。
烛火发出微光,暂时逼退黑暗。
似乎是因为点燃烛火的缘故,老者的速度并不快,阿羞拉着侏儒,追着老者的背影往前奔跑。
几个红牌姑娘同样拼命追上去。
可惜她们平素养尊处优惯了,很快就有人掉队。
紧接着是第二个,
第叁个,
第四个。
阿羞一路奔跑,没有停歇。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却一个个没了。
她们淹没中恐怖的黑暗中,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终于来到一个木屋,阿羞奋尽全力,拉扯侏儒进入木屋,随即木门关闭。
这个独立的木屋正是柳晚晴平素居住的地方。
整个木屋是由桃木搭建,听小姐说有驱邪的效果。
很快木屋内亮起灯光。
但是木门受到勐烈的撞击,开了一道门缝,清晰可见有一个白骨爪子伸进来,其中一个指骨还带着闪闪发光的戒指。
阿羞看到,一阵难过。
因为那戒指便是刚才某位红牌姑娘戴着的。
刚刚还活生生的人,转瞬间成了白骨架子,沦为怪物。
来不及难过,老者取出一把像纸钱的白花,告诉她滴血在上面,然后贴上门缝。
至于老者便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结印,肩头的两盏烛火飘到木门上,那木门像是受了一股推力,紧紧闭合。
阿羞、柳晚晴、侏儒都有白花,在老者的催促下,迅速沾血,将纸钱白花贴上门缝。
最后一片片纸钱白花摇摇欲坠地贴在门上,全部染红。
外面的黑暗潮水,似乎停顿下来。
柳晚晴终于松口气,“叔爷,咱们安全了吗?”
老者摇摇头,原本稀疏的头发,变得更加稀疏。
而外面的黑暗稍稍停顿一下后,依旧潮水般冲击木屋,木门彷佛随时会被冲开,柳晚晴脸色变白。
但老者如若不闻,只是心疼地收集好掉落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香囊里。
“放心,建造木屋的桃木,当初我都用元阳之火烤过,至少能支撑一刻钟。”
老者慢悠悠道。
柳晚晴:“那一刻钟后呢?”
老者微笑:“有两个结果,要么等死,要么等人来救。”
柳晚晴神态恹恹,“叔爷,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这话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老者笑了笑,看向侏儒。
柳晚晴若有所悟,对着侏儒道:“臭小子,你赶快预测一下咱们是死是活?”
侏儒点了点头,随即抱头,彷佛极是痛苦,同时身上的皮肤泛起青紫了,看起来十分瘆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柳晚晴不禁叹口气,“你别预测了。”
阿羞似乎见惯这场面,紧紧抱住侏儒,侏儒方才安静下来。
老者幽幽地对阿羞说:“他是你弟弟?”
阿羞“嗯”了一声。
老者轻轻道:“那你应该知道,你弟弟早已经死了吧。”
阿羞一脸惶恐,“老爷子,你不要胡说。”
老者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旱烟,点燃烟叶,抽起来,吐出一个烟圈,烟雾袅袅,有些上坟用的香烛的味道。
在烟雾中,侏儒身上的青紫色以极快的速度退去。
他随即敲了敲烟头,神情澹澹:“民间‘鬼神托梦、预知未来’的故事,屡见不鲜,你弟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当然,你就算不知道,你父母肯定也会告诉你,它生下来就是个鬼胎。人鬼殊途,这也是我不收他当弟子的原因。一只鬼怎么能继承活人的道统?”
柳晚晴却突然插口,“叔爷,你不也能算命,预测未来,难不成你也死了?”
老者面皮一抽,没好气道:“你都没给我送终,我怎么会去死。而且我那也不叫预知,那叫推算。一叶落而知秋,预知未来,和推算未来是不同的含义,何况我推算未来,还会耗损阳寿,所以我这一生极少算命,也没打算把这本事传给你,哎,我跟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了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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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晚晴突然灵光一闪,“这么说,你是打算教阿星算命,因为他天生就适合干这个?是了,他都死了,也不怕折损阳寿。”
老者用烟杆敲敲柳晚晴额头,“还算没有笨到无可救药。”
柳晚晴:“我就算很笨,也是被你敲的。”
她幼年全家遭逢大难,后来被老者这唯一的至亲救出,偏偏老者还是个为老不尊的性情,因此两人说话,一向是没大没小。
此刻祖孙俩打趣,连木门被外面黑暗潮水冲撞的咯吱咯吱声,也显得不那么恐怖。
老者忽地叹口气,“做人还是笨点好,我大哥就是太聪明了。”
柳晚晴神色黯然,她祖父就是太过聪明,生来过目不忘,还能一心多用,有治国安邦的大才,历经叁朝,执掌相权数十载,推行变法,结果最后却因为变法得罪太多人,以至于刚刚过世,家族就遭到清算。
对此叔爷劝告过,可惜没有用。
她祖父临终前曾说过,“这王朝大厦将倾,我不过是裱煳匠,做一番修修补补,他日风雨急催,该倒塌还是照样倒塌。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些年做的事,该如何评价,直到前几日在晋阳长公主府里遇见一名垂髫少年,我和他有眼缘,跟他攀谈半响,最后他跟我说了一句‘左右不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即许国,再难许家’,如此,我才恍然大悟。事后查访,方知他是崂山上清宫掌教长青子的弟子,姓沉,名墨。早已奉了道。可惜,可惜。”
这是柳晚晴平生第一次听到“沉墨”这个名字。
后来,她拜师水月庵,卧底幽冥教,又借着教中的任务成为晋阳长公主的闺中密友。
再一次听见沉墨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是好多年以后。
她有时会想,如果祖父奉道,以祖父的聪明智慧,成就未必在沉墨之下。
可若是祖父奉道,那便没有爹爹,更没有她了。
可早知人生下来,要经历那么多苦,还不如不出生。
木门终究没有抵挡住外面黑暗潮水的冲撞,连一刻钟也没有抵挡住,叔爷又在骗人。
此刻,柳晚晴心里居然很是平静,没有害怕,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句,“毁灭吧,累了。”
阴森潮湿的黑暗汹涌而至。
瞬息间柳晚晴陷入溺水般的窒息当中,死亡迫近。
就在这时,一抹青红色的刀光亮起,破开了阴森潮湿的黑暗。
幽深低沉,却又熟悉的语声在黑暗里响起,
“我还没还你的人情,你便不许死。”
第52章 白骨如山忘姓氏
“我还没还你人情,你便不许死。”
幽深低沉的语声回荡着,好似一口晨钟响起,敲碎黑暗,迎来曙光。
柳晚晴等人绝处逢生,在黑暗潮水闭合前,抓住机会,冲了出去。汹涌澎湃的黑暗潮水似有畏惧,缓缓退去,不再追逐。她们沿着刀光噼开的道路,不停奔跑,终于出了春花秋月馆,外面的环境,虽然仍旧昏沉阴暗,可比起春花秋月馆内的黑暗,要好上不少。
柳晚晴再次踏足外面的街道,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或许是经历了春花秋月馆的黑暗,现在处身昏暗的长街,她的视线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像是天将拂晓一般的感觉。
另外,她明明前一刻还觉得死了算了,现在逃出生天,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绷紧的心弦一松,忍不住大叫一声。
“你只管叫,再惹来什么鬼东西,我可懒得出手了。”幽深低沉的语声适时响起,如一盆冷水,浇到柳晚晴头上。
柳晚晴立马老实闭嘴。
左顾右盼,皆不见沉墨。
“不用看了,我在你头顶。”
柳晚晴抬头,但见得似有一股柔和之至却又坚韧的力量托着沉墨,使其徐徐下落。
江湖中固然有凭虚临风的轻功,可说到底都要借助拂尘急摆,激起一股劲风,拍向地下,生出反激之力,方可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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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墨徐徐下落,浑身连衣摆都没有动,落在柳晚晴这等行家眼里,着实显得可畏可怖。眼前的男子,简直犹如鬼神一般。
当然,若非沉墨神通如鬼似神,也不能将她们从满是鬼物的春花秋月馆里救走。
“沉墨,多谢了。”柳晚晴深深弯腰。
沉墨轻轻颔首,又看向老者,“前辈,许久不见。”
他目光着落在老者稀疏的头发上。
老者神情略带惆怅,“上次我走火入魔时,你帮我过了一劫,我由此悟到道家‘降白虎’的境界,以至于毛发脱落。正是天之道,有得必有失。”
沉墨对道家“降白虎”的境界有所耳闻,心知这是十分高明锻体境界,笑道:“前辈果是老而弥坚,这把年纪,还能再做突破。说起来,要不是前辈送我这把柴刀,今天我也难救下你们,一饮一啄,果是因缘造化,妙不可言。”
老者是赊刀人,赊刀明明是借的意思,但沉墨一句话就定了性,是送不是借。
老者怎么会听不懂,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如今的世道,凭本事借的钱,不还的人,大有人在。
何况沉墨还救了他们祖孙。
而且沉墨能如此熟练地掌控柴刀,更是让他心里大为惊叹。要不是沉墨来历清楚,上次疗伤时,一身精深至极的崂山玄功展露无遗,他都以为沉墨是不是他那死鬼师兄死而复生,来消遣他了。
“沉墨,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柴刀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凶邪之物,我本以为你虽然本事大、命数硬,可想要驾驭它,也需要叁五年之久,才能发挥它的威力,若要凭它真正横行世间,至少要二十年修行。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你便能驾驭它了,实在是令老头惊叹。
有件事,我本来打算叁五年后,等你真正掌控柴刀时,才打算借晚晴之口告诉你,在你这里落个好。只是以你这般天赋奇才,晚晴着实配不上你,即使勉强撮合,过不多久,她也会被你远远甩在身后,实是天数使然,不可勉强。老头儿不是不识趣之人,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清楚。这柴刀的上代主人便是我师兄,他人称邪皇,曾持此刀,横行世间,却也由此入魔,失踪前将柴刀留下给我,命我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
为此我苦等多年,方才等到你这等奇才。不过你虽然能驾驭柴刀,却不知刀法,我师兄将刀法留在了万劫谷中,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寻一寻。”
沉墨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一件往事,他师父长青子身上曾有一道刀伤,狰狞凶狠。他问过长青子此事,长青子只说是一个叫邪皇的人留下,不过邪皇之名,在江湖中并不显,仅有少数人知道。当年正是这一刀,使得长青子和水月庵上代的某位弟子结下一段尘缘。
因为听长青子说,他所受的刀伤十分可怕,天下间唯有水月庵的外伤圣药天香断续胶能医治。
他便去水月庵求医,只是这一求,却惹出一段爱恨情仇。
致使长青子和师弟玉玑子反目,数十年来处处不对付。
而玉玑子正是如今崂山上清宫的掌权者。
他心想:“原来柴刀的刀伤并不是完全没法愈合,水月庵的天香断续胶便可以将其治愈。果是天生万物,相生相克,天生大法之人,自有大法之人应之,一物降一物。”
此是天道平衡使然。
沉墨由此警惕,却不是分外在意。
毕竟只有无敌的人,没有无敌的刀。刀本就不可凌驾在人之上,若是以刀为根本,那么离道便远了。
对此,他更多是对自己反省,不可太过依赖柴刀,也不可刻意不用。正如兵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拘泥死板便落入下乘。
沉墨对老者微微欠身,“多谢前辈好意提醒,在下谢过。对了,这么久,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微微一笑,“老头名姓柳,名逢春。”
沉墨笑道:“原来前辈是‘说书人’柳老前辈,你的评书,数十年前在江湖中可是万人空巷,可惜晚辈年纪小,却无幸耳闻目睹。”
其实老者的身份他已经查到,先小人,后君子,既然柳逢春坦荡,沉墨自也以礼相待。
毕竟江湖中这类知晓秘密甚多的奇人,愿意自报根脚,着实见得诚意。
两人说话间,天将拂晓,昏暗渐退。
而春花秋月馆的院墙缓缓倒塌,白骨如山,静静堆在院墙中。
沉墨在摩诃寺所见的白骨祭坛,与之相比,自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的目光顺过去,看向如山白骨堆顶上的那抹修长阴沉的黑影,不知哪里来的渡鸦嗅到血腥味,扑向白骨堆,却被无形的力量拍落,血肉消融。
其余渡鸦立时哇哇乱叫,很快散了去。
“前辈,你们等我一下。”沉墨轻轻开口,略作停顿,“我要和他说说话。”
这个“他”,正是白骨堆上的黑影。
他不怕黑影和他动手,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白骨如山忘姓氏,今天之后,苏子默也未必还是苏子默了。
所以“他”表露的意思是还有话和沉墨说。
既然有话,那就说说。
毕竟沉墨是个平和的人,不喜欢跟人“动手”。
第53章 交易
沉墨从容澹定地握着柴刀踏入春花秋月馆倒塌的院墙。
按理说,院墙倒塌,应该沙尘满地,但沉墨踏足春花秋月馆之后,入目所见之地,实是无比的干净,不染尘埃。
有种琉璃净土的感觉。
眼前白骨如山,除了血腥味外,并不见尸山血海的污秽,反而白骨晶莹如雪,如同得到清洗净化过一般。
如山白骨有台阶,沉墨顺着台阶上去,终于能和盘坐骨山顶端的黑影平视,黑影如高大的神像,浑身漆黑,有六只手臂,透着妖邪、血腥、杀戮的气息,如此强烈的邪恶气息,使其完全无法和“苏子默”等同,但沉墨又深深知晓,对面如神像盘坐的家伙,就是苏子默。
“小师叔。”沙哑的语声自黑影口中发出,依稀带着沉墨熟悉的阴沉,确然是苏子默。
沉墨“嗯”了一声。
伴随而来的是良久的沉默。
当然,沉墨握紧柴刀的手,由始至终没有松开过。
不是他对苏子默防备至极,而是柴刀面对眼前的大邪魔,颇有种跃跃欲飞的兆头。
所以沉墨顺手使出“藏刀式”的刀意,如果真要动手,藏刀之后再拔刀,爆发出的力量,更为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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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能不动手最好。
因为打这一架没有好处,还可能被幽冥教,乃至于那个黑狐王捡便宜。
他杀生是为了护自身之道,而不是为了屠戮。
无意义、无差别的杀戮,很容易引起众怒。
终于还是“黑影”打破沉默,“幽冥教勾结弥勒教造反,屠戮了城中大户及大大小小的官员,幸有小师叔拔刀相助,我率黑甲军平息动乱。回京之后,我会向朝廷为小师叔请功,至于江城经历动乱,各大产业,百废俱兴,重建秩序之事,还希望小师叔多多出力。”
沉墨:“……”
他饶是才高智绝,也想不到苏子默有这样智计,而且手段又狠又毒,和过去的形象越去越远,偏偏苏子默这恶鬼手段,还真是出于一片“慈悲”心。
江城的问题不在于弥勒教要造反,而是在于统治阶层已经烂到根子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上下其手,收刮民脂民膏,朝廷有再多的力量,往后的叛乱也会一茬接一茬的出现。
苏子默直指问题的本质,没有试图去解决问题,而是直接解决了造成问题的人。
只是破坏容易建设难。
江城失去那些维持统治的官吏、大户,秩序必然大乱。
而眼下最有实力维持住江城秩序,且让苏子默能放心合作的人,俨然就是他这个崂山弃徒。
何况沉墨和幽冥教是死对头,帮助苏子默对付幽冥教,合情合理。
至于沉墨被崂山逐出之事,那是崂山内部的斗争,对朝廷而言,沉墨的来历反而是清白的,甚至朝廷未尝不会生出心思用沉墨的身份来制衡崂山上清宫在朝野江湖的影响力。
并且沉墨和幽冥教结下的梁子不小,朝廷更不担心沉墨倒向幽冥教,反而还能借助沉墨的力量来遏制幽冥教近来扩张的势头。
然而朝廷所付出的代价,无非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江城。
甚至对于朝廷而言,可以默认沉墨是有实无名的江城王,前提是沉墨能保证江城的安定。
只要不授予名器,等到朝廷重塑中枢的威望后,自然有的是借口能收回江城的实质控制权。
不过以大夏王朝的日暮途穷,且妖魔乱世的大势下,地方割据的趋势实在是难以扭转的。
沉墨看清大局,知晓这是苏子默无力把控江城的残局后的无奈之举,也是一份带有想请沉墨跟崂山和解意思的“大礼”。
对于沉墨而言,接收百废待兴的江城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此他的势力不再是无根浮萍,有了立足的基点。
只是如此一来,也把自身摆在明面上,失去了一定的自由身。
这也是乱局之下的妥协。
如果沉墨一直无拘无束,对于任何大势力而言,都不算好事。没有谁希望有个不安定,却又极具破坏力的家伙存在着。
古往今来,他这样的存在只有两条路,要么招安,要么造反。
当然,也可以在招安和造反之间反复横跳。
如果两个都不选,那就是西游记里没有后台的妖怪,任凭本事再大,也逃不过猴子一棒。
譬如那白骨精,法力也算不小,最后还不是被猴子一棒子打死。
沉墨沉吟良久,方才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还要加一点条件。”
“黑影”回道:“和崂山有关的事,我做不了主。”
他没说帮还是不帮,只说做不了主,很是耐人寻味。
沉墨知道崂山的事不能急,当然他始终是要回去的,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了不起,只是要告诉那些人,有些东西他可以不要,但他不许,别人就不能抢。
既然抢了,那就得付出代价。
为求长生,他可以忍耐一切痛苦,但实力允许了,该有的报应,那是一点都不能少。
沉墨神情澹澹:“你入了魔道,想来携带的灵丹妙药自是用不上了,你剩多少,我要多少。另外,我需要你帮我弄一点天香断续胶给我,如果做不到,那就算了。还有就是,镇魔司里面应该有龙虎山正一观的弟子,你想办法帮我弄一份龙虎山炼丹术的精要来,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所以必须做到。”
天香断续胶能治愈柴刀的伤口,沉墨自然要弄一点研究。如果苏子默办不成此事,他还可以从柳晚晴身上打开突破口。
至于龙虎山是当今道门第一大派,崂山派第二,自古以来第一和第二都不会和睦。
因此龙虎山和崂山可谓是老对头了。
沉墨即使不提,执掌镇魔司大权的苏子默也迟早会对镇魔司里龙虎山的人下黑手。
因为他不动手,人家也要找机会动手。
越是王朝末世,朝廷派系之间的内斗越是狠烈残酷。
甚至持续进犯大夏边境的北虏,早就和边军做起了买卖,不然这边患,不至于几十年都平定不下来。
而且几十年下来的军饷,神都的权贵和边军的将门都极有默契的上下其手,若是边患平定,老爷们的财源那就断了一条。
是以边患不能平定。
“天香断续胶我没把握,剩下的灵丹妙药都在船上,我离开前会都给你。至于龙虎山的炼丹精要,不出意外的话,大约一个月后会和朝廷的恩旨一并到达。至于朝廷的封赏,我会帮你争取听调不听宣的待遇。”
第54章 无间道
沉墨凝视“苏子默”,澹澹开口:“是否已经有人得到了‘听调不听宣’的待遇?”
“听调不听宣”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五个字,可意义重大,因为它有三个特征:
其一,地位非常高;
其二:有自己的封地;
其三:有自己的僚属和兵马。
所以“听调不听宣”本质上来说,便是古时的诸侯国,近古时的藩镇,它的出现,对于郡县制的大统一王朝的威权是一种变相的削弱。
严格意义来说,“听调不听宣”更像是沉墨和朝廷形成了一个军事联盟。可以帮朝廷出战,但不用以臣子的礼仪去朝见皇帝,极大的保证了自己的人身自由。而且朝廷请他出战,还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并且调动相应的资源配合。
当这种情况出现时,只能证明朝廷中枢已经虚弱无力,对某些地方的控制只能仰仗地方的实力派来帮忙。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
“苏子默”轻轻点头,“龙虎山的王灵祖已经获得了这份待遇,他的神通未必在小师叔之下,你若是和他起了过节,切莫大意。”
沉墨心道“果然”。
他冷冷一笑:“崂山是后继无人了吗,居然想到推出我这个弃徒,来抗衡龙虎山咄咄逼人的势头。原来你上次见我那一掌,本就存着试探我实力的意思,这么说来,那一天你心里就有如此打算了。难怪你的灵药给的如此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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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沉墨的质问,“苏子默”轻轻回应:“这对你也没有坏处,小师叔,我能出的筹码只有如此多了,再多的话,那你跟我去神都好了。”
沉墨忽地一笑,眯着眼:“我当然要去神都,可什么时候去,那是我的事。这些年看来你也不容易,心眼比以前多了不少。”
他清楚,这已经是“苏子默”的底线,再逼这小子,也不会得到更多。
“没什么不容易的,至少我还‘活着’。”
“不错,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一道巨大的刀光亮起,青红的电芒彷佛龙蛇一般吞吐不定。
“苏子默”感觉到身周的空气变得无比沉重。
无数空气挤压他的“身躯”,使他有刹那间动弹不得。
只在这一刹那,青红的电芒如瀑布一般冲洗到他身上,他身上的漆黑开始褪色。
原本在体内极其活跃的魔胎,陷入沉寂中。
他的身躯塌缩一般变小,多出的四只手臂收入身体里,身上透出的妖邪、杀戮、血腥的气息收敛许多,总之整个人从阴森恐怖,变得阴沉冷漠,给人的观感,要好不少,没有那么吓人了。
这一刀是沉墨从对青黑鬼手的试验中琢磨出来的,叫做“降魔”。
借助柴刀的青红电芒,消退邪魔之气。
只是苏子默已经魔根深种,这一刀治标不治本。
但也足够让苏子默有一段平稳的日子可以渡过,免得苏子默支撑不住,事情就未必能顺利办下来了。
“多谢。”苏子默何等聪明,自然明白沉墨的用意。
“不必客气,救你是因为你‘活着’对我有用。”
“我知道,但不妨碍我谢你。”
现在的苏子默可以称为人魔,但魔胎彻底吞噬他之后,人性会彻底消亡,即使还有苏子默的记忆,那也不会再是苏子默。
对于沉墨而言,苏子默此刻的状态使他有所感触。没了心脏的圆心算是活着吗?有苏子默记忆的魔种算是活着吗?
那些化为鬼神的炼神者以及炼神以上的存在,在他们化为鬼神之后,如果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更或者意识彻底被邪性、魔意左右,那么还算活着吗?
对于一个有志于成为长生种的修行者而言,在成为长生种的道路上,还要面临另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什么才算“活着”。
江城的昏暗迷雾终于被拂晓的晨曦破除。
对沉墨而言,此刻的活着是能享受此刻的蝉唱虫鸣,感受第一缕朝阳的紫气,以及像风一样的自由。
对于苏子默而言,活着是无尽的责任,是对崂山、神都苏家、君父以及天下苍生的守护。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苏子默又一次在道歌声中和沉墨作别,只是这次的道歌,不是劝慰,而是对他人生的摹刻。
“只叹江湖几人回。”
若是能回,他愿回崂山,在师祖坟前结庐而居,了此残生。
此刻,他对沉墨有比以往更加说不清楚的羡慕。
羡慕只是刹那,魔意如刀,仍是决绝。
世事如乱麻,那就快刀斩乱麻。
解决问题太麻烦了,解决制造问题的人,那就容易许多。他时日无多,所以选择做容易的事。
…
…
保安堂。
柳晚晴和沉墨单独相处。
“沉墨,你找我干什么?”
沉墨抿了一口茶,“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人。”
柳晚晴先是一惊,随即明悟:“你想让我帮你在幽冥教当卧底。”
“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是很聪明的人,不会像别人那样犯花痴。”沉墨当然不是故意调笑,而是有意试探柳晚晴。如果她犯了花痴,那么沉墨会很失望。
“我在江城跟你接触过的事,判官未必不知道。”
“仅是接触,说明不了什么。何况你本来就是水月庵的卧底,我都能查到的事,判官说不定早就知道了,他们要对你动手,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佛宗、道门、幽冥教,看似水火不容,其实三家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有一件事我一直存着顾虑,为什么我在地牢时,孟婆、判官等人没有来见过我,难不成我这个正式的‘勾魂使者’,一点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这件事,我需要你帮我查清楚。”
“其实此事我也有些奇怪,而且在你重现江湖前,孟婆、判官好似也一点消息都没有,说不定他们那时候正被某件大事缠着。”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而且有时候身份越多,作为卧底反而越是安全,记住,你是我的人,也不只是我的人。这是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你的忠告。接下来我需要你去申请成为‘勾魂使者’。”
柳晚晴饶是冷静,此刻也不禁心里一颤,“我还没答应你,而且要想成为真正的‘勾魂使者’,要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我可不是你。”
“你没法拒绝我,因为有能力、有意愿帮你报仇的人,你找不出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你这么多年,卧底幽冥教、接触晋阳长公主,为的不就是想要做成这件事。但你现在应该明白,想要报仇,仅靠这些,远远不够。”
柳晚晴沉吟良久,“如果我在这过程中出了意外,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给叔爷送终。”
“好的,前提是我活的比他久。人的命运是说不出清楚的,哪怕我如何心思缜密,也不能保证我不会出现意外。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大家都这样,所以我才会在追求长生的同时,也追求力量。”
求长生是问道,修神通是护道。
“我答应你。”柳晚晴做出了决定,反正她是水月庵派往幽冥教的卧底,又是幽冥教派往晋阳长公主身边的卧底,现在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新身份,成为沉墨在幽冥教的卧底而已。
强者征服命运,弱者屈服命运。
很不幸,她是弱者,选择躺平。
第55章 明王出世
柳晚晴答应了沉墨,她叔爷也留在江城,教导那个侏儒。
另外,经过一番交接,沉墨迅速从苏子默手里接管了对江城的统治。
要知道,一年以前,他还不得不在江城中隐于幕后,而现在,俨然是江城王。
石三也从庆余堂江城分号的大管家,变成如今江城的总管,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只是他很害怕,出门不带十几个保镖,都没有安全感。
当然,一有空他便会来保安堂向圆意献殷勤。
石三很清楚,他掌管江城的权势,只要大东家一句话,便会成为过眼云烟。苏子默离开时,那白骨如山的场面,简直让他连夜地做噩梦,经常惊醒过来。
只有抱紧大东家的大腿,他才有安全感。但是大东家的大腿太粗,他抱不住,所以他量力而行,选择抱能抱大东家大腿的圆意。
于是保安堂的院落,在石三的忙前忙后下,很快进行了一番扩建,也不麻烦,把旁边的屋舍院落都买下,然后打通便是。
往往事情不好办,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没权,二是没钱,恰好石三现在两样都有,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其实石三心里还有一个打算,以后保安堂附近的屋舍肯定是紧俏货,因为妖魔鬼怪出现的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城中哪里最安全?
那肯定是保安堂。
往后妖魔乱世的事件越演越烈时,肯定会有不少外来的大族、武者来避祸,这一带的行情肯定看涨。
还可以借此,笼络武者,到时候大东家肯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抱大腿不是单纯的拍马屁,而是要让大腿明白自己有用!
石三刚忙完,正准备休息一下,突然看到一个穿着干干净净白袍的中年人出现,身后跟着两个提灯使者。
大白天提着灯笼,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石三背心冒出冷汗,认出对方,连忙转身对着正给人看病的圆意道:“圆意大夫,你快走。”
他认出对方是那夜在竹林里的青龙会议发起者,弥勒教的赵教主。大东家招惹过对方,虽然人家客客气气地送走大东家,焉知不是笑面虎,今次是特意来找大东家身边人的晦气?
反正不管他猜得对不对,先提醒一下圆意准没错。
“石掌柜,你不要误会了,我是来送药的。”赵普法语声和缓,一脸平静。
那边圆意先让病人稍等,随即走出来,“大师兄,你送什么药?是给沉墨的?”
石三心里一口大石头落地,暗想:“圆意大夫居然是弥勒教教主的师弟。”
他不禁羡慕得很,他要是有这背景,也不会每晚觉都睡不踏实了。
“嗯,上次说过要给他一株千年山参赔罪,因为一些事耽搁了,石掌柜当时也在场,只是似乎他忘了。”赵普法看着石三,似笑非笑。
石三确实想起这件事,只是以为早就给了。
毕竟大人物说话算话,这都过了好些天,哪里知道对方现在才来送药。
他当然不敢说出心里的想法,只是憨笑地点了点头。
“嗯,那你跟石掌柜去找他吧。”
圆意回去接着看病,显然和赵普法不是很亲热。
赵普法居然也不生气。
他向石三轻轻道:“石掌柜,有劳了。”
“不客气。”石三在前面引路,心里想着,今后抱住圆意的大腿,等于抱住两个真大腿,脚步也不禁轻快许多。
跟在赵普法身后的提灯使者,却神情凝重,肌肉紧绷。
实在是这个地方现在凶名赫赫。
江城保安堂,在如今消息灵通的江湖人眼里,俨然是阎王殿一般的存在。
邪君和镇魔司的三大统领之一的苏子默,联手杀害了上千人的传闻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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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苏子默离开时,带走的如山白骨为证。
实在是太多人都瞧见了,瞒也瞒不住。
何况江城那一夜的诡异恐怖,到现在说出来,都能吓得城里的小孩不敢夜啼。
沉墨心狠手辣的邪君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现在外界都传闻他练了惊天魔功,眉心有邪眼,只需要看人一眼,就会血肉消融,化为白骨。
又有传闻,那苏子默便是要借那些如山白骨,练成神通。
更有好事者,确凿地说,苏子默要练的神通唤作“幽冥白骨爪”,本是幽冥教失传的绝学,却是被沉墨寻到,传了他师侄。
反正结合苏子默将江城大小事务交接给沉墨的事,更是坐实传闻。
两位提灯使者,听闻沉墨种种可怕的传言,即使有教主在,也生怕沉墨这绝世大魔,突然睁开邪眼,他俩便一命呜呼,直接化成白骨,就地便可掩埋了。
很快到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院。
两位提灯使者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邪君”。
他们本以为邪君这样的可怕,必然身高丈二,凶神恶煞。
结果却是个相貌英俊的青衫文士。
“沉兄,这段日子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到如今才有空来见你,你不会见怪吧。”赵普法一如既往地客客气气。
沉墨微微一笑:“赵兄是来送在下礼物的,沉某怎么会见怪。”
“眼下这区区千年山参,肯定不放在沉兄眼里了。不过在下迟延些时日,着实不妥,所以亲自前来向沉兄赔礼,顺便告别。”
沉墨微微颔首,“赵兄打算去哪?”
赵普法微笑:“沉兄既然接掌江城,所谓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我弥勒教自然不好继续在江城发展。而且这次你那师侄做的好大事,我教损失不小,幽冥教更是没讨得好处。
她们走得比我还快。
至于接下来的打算,我早有眉目,便是隔壁青州。如今有许多出身商户的武者在青州结盟,更有一些是我们弥勒教的弟子,我打算从青州向西发展。
中土繁华,人杰辈出。我教却只能找些好苗子,真正要立下根基,须得往西北荒凉之地,因为那里的人更穷苦,加入本教的决心自然更坚决。另外,弥勒教因为造反太多次,天然会被朝廷以及地方官府重视、敌视,因此我打算凭借‘明王出世’的教义,改换教名为明教,今后在下便是明教教主。”
第56章
“明教教主。”
沉墨不禁暗自好笑,因为突然想起前世读过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
那是他对江湖最早的向往。
另外,在旧版《倚天屠龙记》里,还有一段话,“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当时沉墨读到这里,感慨的不是张三丰那“隐藏一百年,似有似无”的情愫。而是他轻轻松松活过了一百年。
大抵,沉墨对长生的向往是从这份感慨开始的。
赵普法见沉墨神情有些异样,不由好奇,“沉兄可有见教?”
沉墨方才回过神,“没什么,只是想着赵兄的明教,可立有圣子、圣女,以为传承。”
赵普法有些欣喜,这说明沉墨对他还是很重视,否则不会提到传承。要知道传承的意义,对任何一个教派,都意义重大。
赵普法微微一笑,“我收养了一个女孩,今后便是本教的圣女,她随我姓赵,还没有名,要不沉兄替她取一个。”
给小孩子取名,虽非生养之恩,却也意义重大,更表明取名之人和孩子父母的交情不浅。
一般都可以称作孩子的“亚父”,用他前世的说法,也可以用舶来词“教父”形容。
如果是一般人,沉墨肯定不会理会这样的要求。
但他欠了赵普法一次护道的人情,并且赵普法有意退让,不和他在江城一带争势。哪怕他心知赵普法志向远大、野心勃勃,也从头到尾挑不出对方半分毛病。
沉墨甚至清楚,他若是拒绝,赵普法也不会怎么样。
只是人情始终就搁下了。
赵普法提出这事,倒是顺势让沉墨有还人情的机会。
而不是想留着人情,图谋甚远。
不得不说,赵普法这样的人,既是一代枭雄,也确实有他独特的人性光辉,让人赞赏。
沉墨微微一笑:“既然是明教圣女,那就是取‘明’字吧。”
“赵明,这个名字不错。我代明儿,向沉兄谢过了。”
他对提灯使者使了个眼神。
两使者连忙取出礼盒,将其放下。
赵普法再朝沉墨作别,“沉兄,咱们江湖再会。”
如同过去许多次赵普法消失一样,这次他仍是凭空消失,只是身边的提灯使者也能跟着他一起消失。
足见得他来去无影的手段,不局限于自身,还能法及旁人。
以沉墨如今的修为,在不开血眼的情况,亦仅仅只能在赵普法刚离去的刹那,感应到一点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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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勒教的真空遁法,果是精妙绝伦。
“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也。”沉墨低声自语。
值此大争之世,更是人杰辈出。孟婆、判官等人执掌幽冥教,知晓隐秘甚多,指不定过不久,又能寻到什么机缘,取得进步。
沉墨自是不能懈怠。
他让石三收下礼盒,继续去练功了。
…
…
自从上次缔结元灵之后,沉墨不开猩红血眼,自身的五感也有了不小的提升。
其实开启猩红血眼除开元气消耗外,更重要的是总有一股邪魔之气想要影响他的意识,只不过他崂山上清内景法实在无比精纯,才能将其压下去。
只是开启血眼太频繁,总归是有影响的。
比如练功走火入魔的可能性会提升,心魔的影响会扩大。
如今元灵一成,能替代血眼部分能力。对他修行有不小的帮助。
眼耳口鼻触为五感。
沉墨提纯真炁,转化真元,乃是水磨工夫,而且花费时间越久,打下的根基就越牢固,所以他并不着急。
其实到了炼神这一步的争斗,至少在法相以前,战力和修为难以划上等号,双方战力的高低,多是以神通、法器为主。
故而沉墨能凭借柴刀、猩红血眼和孟婆这等积年炼神一争长短。
当然,孟婆肯定不是底牌尽出,绝对有所保留。
甚至当日交手,他觉得孟婆的功力,并不如想象的深厚,只是想不通原因所在。
炼神的修行,着实是各有不同。
若能得以窥探,必定有所收获。
如果沉墨提升五感,下一次遇见孟婆时,必定能窥探到对方身上更多的秘密。
沉墨提纯真炁、转化真元的闲暇之余,正是要从五感下手。
眼耳口鼻触五感,以眼为首。
而沉墨的猩红血眼乃是天生的神通,他对眼的修行,便不必下太多功夫。
除非他能得到蜀中青羊宫的火眼金睛之法,到时候双眼和眉心血眼皆有神通,说不定能弄出更加可怕的能力。
眼的修行,自是先放下。
沉墨着重于耳的修行。
在元灵的帮助下,映照自身,他所“见”耳窍诸穴,星星点点。
沉墨一点点地搬运真炁,锻炼耳窍。
同时脏腑和五感同样有不可言喻的联系。
锻炼脏腑的同时,五感也会得到不同程度的提升。
眼耳口鼻在头,头为诸阳交会。
而五脏属阴。
五脏之阴,也能阴极生阳。
五脏五感的联系,在他元灵感知下,一点点清晰无疑的展露。同时五脏还能归藏真炁,真炁滋养下,令他真正体会到万物滋长的妙道,从而壮大气血,并且他还以小雷音咒的威能,清洗脏腑的杂质。
阿鼻地狱道在脏腑得到滋养,去除杂质后,又得以精进。
阿鼻地狱道乃是修持肉身的玄妙法门,精进之后,他五感便又自然而然得到提升。
沉墨沉浸在修行中,实是无可自拔。
而这种快乐,亦是令人无比沉醉。
…
…
圆意离开摩诃寺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他这一天,突然想回去看看。可是当他回摩诃寺时,竟发现偌大的寺庙,居然消失了。
摩诃寺本来的位置,杂草丛生,彷佛从未建有寺庙。
彷佛他过去在摩诃寺经历的种种,俨然一梦。
哪有什么摩诃寺,哪有什么古钟。
无非是圆意的幻想。
圆意失魂落魄地离开。
在他离去不久之后,鸠摩罗什也来到摩诃寺原来的位置附近,他还是对般若经不死心。
这时候到了傍晚,鸠摩罗什听见一声宏大的钟声。
原本杂草丛生的地方,瞬息间生出一座残破古旧的寺庙来。
断壁残垣,在落日余晖下,阴影深长,显得十分恐怖。
黑狐王的声音在鸠摩罗什心中响起,“快跑!”
可是,
来不及了。
第57章 内壮(修)
摩诃寺神秘消失,圆意失魂落魄地从摩诃山回来时,沉墨练功的小院发出沉闷的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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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墨赤裸着上身,闭目盘膝而坐,雷音是从他身体里发出,准确的说是五脏六腑发出雷音。
小雷音咒在他手中,已经不局限于洗髓,还有炼脏的效果。
至此,沉墨已经将阿鼻地狱道和道家内壮之法结合,真炁能得五脏六腑滋养,同时五脏六腑也能滋生真炁,相辅相成。
这也让沉墨对佛门金刚不坏神功有了一点眉目,定然是以内壮之法和阿鼻地狱道这等由外入内的横练奇功相结合的结果。
传说金刚不坏神功是以一部金刚经阐发出来的绝学。
那部金刚经里定然有类似小雷音咒的法门,或者说以一定音律的来诵读金刚经,可以达到内壮的效果。
这不是他凭空猜想,因为佛门的武功和念经真有关系,或者说念经即是习武,此所谓禅武合一的一种解释。
天下修行法到了高明处,总是殊途同归,拘于佛道之别,终归是落了下乘。
所以沉墨是拿来主义,什么有用,那就用什么。
悟透内壮之法,接下来便是水磨工夫,等到真炁完全转化为真元,结合元灵,沉墨便可以尝试缔结元胎。
以他和孟婆的两次交手来做参造,元胎的作用是性命之道的更进一步,对于武力的提升,实是有限。
这也不奇怪,神通、武技、道术、灵异器物才是修行者逞凶斗狠的依凭。修为的深厚更多在于搏杀时的续航,以及是否能发动神通之类,可以比作能源。
沉墨缓慢收功,对着座下的青石地面,伸出五指一抓,便有深深的指孔留下。
这是自然而然的发力,没有丝毫凝滞之处。
不得不说,内壮之法,让他发力时,脏腑能承受更大的爆发力,一些对身体负担较大的秘技,也能轻而易举使出。
总之,现在他对身体的控制更加游刃有余。
另外他在地牢里受到的一些不易修复,却又无关紧要的暗伤,也能通过内壮脏腑之法,吐故纳新,不但能沉疴尽去,还能焕然一新。
沉墨轻轻吐气,但见得一口浊气如练,里面还有一丝丝猩红近黑的血气参杂,射了很远,打在门上。
那大门给浊气推开,露出一个人影。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沉墨起身,一边吟道,随手朝着角落的衣物一抓,自是江湖中罕见的控鹤功使出,虚空摄物,那衣物便无风自起,披到身上。
只是一身宽松道服,当真是飘飘然神仙姿态,半点不见外界传闻的杀人无算的大魔头影子。
“你来得正好,刚好赶上我收功,否则来早了,可有得等。”沉墨微微一笑。
门外的人影是圆意,他下了摩诃山,情绪慢慢平复,知晓摩诃寺出了异常,所以想问问沉墨的意见,正好遇见沉墨出关。
他要言不烦,一一说了摩诃山中的见闻。
沉墨听后,“反正已经出事,着急也没用,不如好好练功。来,这玩意对我效果没啥用了,你把你那半块给我。”
圆意手中接过沉墨的半块魔佛法印,他想起两块法印不能结合,否则必有大祸,忙把自己身上那半块扔给沉墨。
沉墨原本的半块魔佛法印乃是以小雷音咒炼有形之体,而圆意的半块,却是炼无形之神。
是以圆意近来琉璃光王咒大有长进,那夜才能在江城保安堂能凭琉璃光王咒脱离黑暗。
但他真是“聪明绝顶”的人,自然也能悟出那法印洗炼精神的精要,所以半块魔佛法印在不在手,也只是影响修炼琉璃光王咒的进度而已。
接下来沉墨又传了圆意小雷音咒的内壮之法。
“我的建议就是你赶紧修炼,争取早日突破炼神,如此才有实力回去查探摩诃寺的异常。”沉墨最后嘻嘻一笑。
圆意点头,这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摩诃寺里的同门要出事早就出事了,也不急于一时。
等他实力大进,哪怕那时候圆心他们已经魂归极乐,他寻到骸骨,念往生经,也能多给他们一些加持之力。
至于找沉墨帮忙,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因为沉墨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除非那对他修行有利。但问问建议,还是可以的。
人皆有好为人师、指点迷津之癖,沉墨也不例外。
圆意也不例外,要不然他也不会时常给阿羞说解佛法。
沉墨练完功,给圆意提了建议后,便去洗个澡。
圆意出得小院,到了前堂,却是阿羞来寻他。
原来柳晚晴让她来传话,请沉墨到新月阁一叙,说是什么水月庵的铁肩神尼到了,想要见一见沉墨。
圆意听到铁肩神尼的名字,心中不禁一震。
原来江湖中向来有三僧一尼的说法,并称佛门四圣。那铁肩神尼虽然不是水月庵当代庵主,却是当代庵主的师叔祖,名垂江湖百年,乃是和沉墨师父长青子一辈的人物,佛法高深,已经数十年未曾涉足红尘。
记得衍法住持,曾经说过,他年少时曾得铁肩神尼点化,方才遁入空门,后来才做了摩诃寺住持。
这位江湖中的老前辈,不知找沉墨有什么事。
圆意只得又去找沉墨,把传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沉墨。
沉墨笑了笑:“那就去瞧瞧,你要不要一起?”
圆意心想:虽说铁肩神尼修为高深莫测,可毕竟年事已高,拳怕少壮,真起了冲突,可未必是沉墨的对手。
沉墨说完话,便拿起柴刀,丝毫不顾形象地绑在腰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单刀赴会,深入龙潭虎穴似的。
“那就去一起看看。”圆意担心万一有事,他好歹是佛门中人,他还能念几遍往生经,以尽沙门之义。
沉墨:“你不用担心,既然人家请客,多半是有求于我。而且你也知道,我一向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圆意幽幽地说了一句,“你是一动手就要人命。”
沉墨假装没听见,径自出了保安堂。
第58章 枯禅(修)
新月阁。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一席上等的素斋摆在一间禅意深远的房间里,斋席旁边有屏风一座,上有寥寥数笔的水墨,勾勒出“流水霜钟、碧山暮云”的景象,余味无穷。
房门推开。
沉墨看向屏风内,只见得一个瘦得如同枯木桩子,皮肤干瘪,没有丝毫水分和光泽的老尼缓缓起身向着他微笑道:“想必尊驾便是沉墨沉道友了?”
沉墨略有惊异,“您是铁肩神尼前辈?”
老尼对着沉墨,“神尼不敢当,不过是风烛残年的老婆子而已,沉道友请坐,外面的小师父也请进来吧。”
圆意随即入内,看到铁肩神尼,颇有种偶像幻灭的感觉。因为衍法住持曾说,铁肩神尼,乃是佛门大士,风采过人,彷佛神圣。举手抬足,皆有佛性,教人心生皈依之感。
现在却是个干枯瘦小,面如树皮的老妪,和他想象中的风姿仪态,相去甚远。
要知道,为了广大佛法,江湖中的高僧大德,可谓个个卖相不凡。
宾主落座。
老尼满是褶皱的面容,似笑非笑,“小师父是否觉得老尼的长相和传闻大不相符?似我这等人,按理说驻颜有术,应是寻常。即使年老,精气衰竭,也不至于如此丑陋,惹人厌憎。”
“不敢,罪过。”圆意忙合十一礼。
老尼悠悠道:“虽说色即是空,可我到底也是女子,爱美乃是天生的。何况老尼年轻时不比晚晴长得差,可以说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俏佳人。长成如今的模样,倒不是因为年老,乃是另有缘由。”
沉墨忽地一笑,“我看前辈还很年轻,再活个一甲子,也不成问题。倒是我旁边的呆和尚,若不能勇勐精进,可未必能活过您老人家。”
老尼不禁一笑:“沉道友不愧是长青子道兄的关门弟子,一眼便看出老尼的玄虚,当真是一代新人胜旧人,老尼不服老都不行了。”
沉墨:“晚辈也不过是偶有听闻过,佛门有一门枯禅神功,能将精气神极致内敛,于外表看,浑如枯树死草,其实内里神气浑融,不逊色壮年时。另外,在下自进来后,前辈不过呼吸一次,心跳一次,足见气息悠长。以龟寿之延年,也不及也。”
他说到最后,颇有赞叹和羡慕。
若他能得此法,起码能延寿甲子以上,能不羡慕吗?
羡慕之余,沉墨手下意识摸了摸柴刀,随即松开。
老尼深深看了沉墨一眼,“沉道友年纪轻轻,却是好重的杀意。”
沉墨端起茶杯掩饰尴尬,“在下刚练完功出关,不免气盛。”
老尼随即笑道,“倒是老尼多嘴多舌,年轻人不气盛,那也不是年轻人,有些杀意,倒是理所当然。老尼年轻时,还有人私下给我取了个诨号,上灭下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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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墨差点一口茶水喷出,强行喝下去,赞道:“邪魔外道,灭而绝之,想必前辈年轻时很是嫉恶如仇。”
老尼听了默然,过一会方叹口气:“邪魔外道,嘿,邪魔外道。沉道友可知老尼今夜冒昧相邀,所为何事?”
沉墨立时道:“前辈若是传我枯禅神功,这事若不难,那晚辈就办了。”
老尼忍俊不禁,“沉道友快人快语,可事情不难,我有徒子徒孙,何必找你。”
沉墨含笑:“难不难看人,对在下来说容易的事,对旁人来说可未必。”
“好气度,难怪崂山上清宫一甲子以来,唯有沉道友能破而后立,死而后生,迈入炼神的境界。老尼想请沉道友前往南疆万劫谷,取一株死人香。若是成功,除开枯禅神功之外,还另有重谢。”
沉墨微微一奇,“以前辈的神通,难道去不得万劫谷?若是你去不得,那么在下可不想随便去冒险。”
老尼对沉墨的反应在意料中,取出半部经书,“沉道友看了之后,便明白了。”
沉墨手上覆盖着一层罡气,自不怕经书有毒,拿过来翻阅,很快扫光内容,心中震动,这却是枯禅神功的纲要,以他的见识,自然看出纲要没有作假,理论玄深,却又合乎自然,实是修行中别开生面的上乘法门,同道家的“致虚极,守静笃”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乃是清静自守的妙法,即使崂山上清宫有类似的法门,也不及这门枯禅神功精深完备。
“阳春三月,万物萌动,吐新绽绿。前辈已经到了这一步吧。形如枯藁,实则生机潜藏,很有希望活出新的一世。妙妙妙!”饶是沉墨见惯风浪,此刻也不禁佩服枯禅神功的创造者实是异想天开,却又逻辑缜密,丝丝入扣,当真是天下奇才。
老尼微笑:“枯禅神功历经十三代人完善,到老尼这一代,方才拾遗补缺,将其从理论到一步步证实,对修行的每一个关隘,都摸索清楚。即使限于个人体质、悟性以及门派不同,但大体的经验,依旧能借鉴。沉道友看了纲要后,该当知晓老尼所言不虚吧。”
沉墨:“还得前辈把枯禅神功的注解给晚辈观摩之后,晚辈才看得透彻。”
“沉道友可不要欺负我一个老婆子了,以你之能,早已过目不忘。老婆子若是借你翻阅注解,怕是肉包子……”说到最后,她笑而不语。
沉墨轻笑:“刚才是说笑,现在晚辈确实明白前辈不能去的缘由。一株死人香对吧,可有时限?”
他看了枯禅纲要,便即明白,老尼枯禅神功已经快要练到枯木逢春的境界,这时候要是破功,施展神通,必然前功尽弃。同时,也显示出老尼的可怕,若是有人逼得老尼出手,哪怕是孟婆、判官之流,也得饮恨当场,绝无幸免。
枯禅神功,若不能枯木逢春,再活出一世,当真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对沉墨来说,即使不能拿来修炼,其中也多有可以借鉴处。
而且说不准,他有朝一日,真可能用上。
因为此法若是在身受不可治愈的重伤时,着实是保命的奇功,完全可以用此法敛藏精气神,缓解伤势,苟活下来。
他没有说明其中关窍,自然是不想平白得罪老尼。
毕竟要是老尼不能随便动手的事给泄露出去,岂不是把水月庵一张底牌掀开。
老尼不惜透露实情,着实见得坦荡,但也说明此事对她有多么重要。
老尼沉吟一会:“三年,若是过了三年,那死人香对老身就未必有用处了。”
沉墨颔首:“三年之内,在下必然缔结元胎,届时会取死人香送去水月庵。想必前辈也不止在下这一条路子,若是到时无用了,在下就还一门相等的神功和前辈交换注解如何?”
他答应老尼,主要是因为赊刀人说过,柴刀上一任主人曾在万劫谷留下了刀法,若去万劫谷,倒是一举两得。
“好,另外,晚晴是我水月庵门人,想必沉道友早已知晓了,往后她在江城,还请看顾一二。另外,老尼还有一个消息相赠,阎罗殿主曾在数十年毁了我徒儿清白,诞下一女,那女孩便是当今长公主。老尼若没看错的话,沉道友修炼了阿鼻地狱道,不久之后,江城附近会有一件魔道异宝出世,届时,他说不定会顺道来找你。”老尼最后的话意味深长。
第59章 有影无形(修)
老尼说完话,唤出柳晚晴,也不要回半部经书,示意要走。原来她这枯禅神功已经到了化境,数月不食,也没有妨碍,反而因为不进食,只饮清露,能减少肠胃气血的消耗,有利于延寿。所以素斋是给沉墨叫的。
柳晚晴从屏风后走出来,根本不敢看沉墨,免得惹起老尼怀疑。其实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是谁的人,反正不管怎么样,有了老尼的话,跟沉墨私下里多接触,更不怕水月庵方面的怀疑了。
想想还有些小刺激。
不得不说,作为卧底,身份越多,她越是适应角色。
老尼由柳晚晴搀扶着离开,还留下一番话,“盂兰盆节前,老尼都会在摩诃寺中修持。不过沉道友若想找我,得在黄昏后料来。”
圆意心中一震,他当时要是晚走一会,难不成摩诃寺会出现?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跟着沉墨来一趟,居然能无意间得悉一点关于摩诃寺的事情。
阿弥佗佛,果然是善有善报。要不是他想着沉墨万一动手,神尼前辈不小心出了事,还能在旁边念诵往生经,可听不到这个消息。
也不一定,沉墨听到后,应该会告知他吧。
等圆意回过神,沉墨已经开始夹菜送入口中,着实津津有味。似乎一点都没不在乎刚才老尼的那些话。
沉墨察觉到圆意的目光,笑道:“这素斋可是顶好的,你不吃?”
“吃。”圆意也不客气,吃起素斋,果真是上等的斋席,一点都不比荤腥的味道差。
沉墨指着一坛大量野生菌孤制作的清汤,中间是一颗青菜头凋琢的莲花,“这叫云水禅心,我瞧你最近杂念太多,可以试试这菜,清理禅心。”
圆意轻咳一声,喝了口汤,澹澹的香味在舌尖散开,飘逸柔和,着实不负云水禅心之名。他赞叹道:“这云水禅心可谓十分用心了,此处的素斋远远比摩诃寺香积厨的师父做的好吃。而且菜式颇有创新,还深谙玄理,想来这阁中大厨,必定不凡。”
“自然不凡,因为这大厨的厨艺是我教的。”沉墨笑了笑。
圆意差点呛住,因为他当初跟着沉墨去崂山上清宫呆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沉墨变着法使唤他去做吃的。
当真不为人子!
圆意苦笑:“你是不是除了不会生孩子,什么都会一点。”
“那可不好说,艺多不压身。其实厨艺是大有用处的,古人说,食色性也,食还在色前。你知道盂兰盆节的来历吗?”
“废话,我当然知道。盂兰盆节是佛祖坐下弟子目连,在修行中依然想念自己死去的母亲。于是开天眼去看母亲在地府中生活的状况,结果发现母亲变成吃不到东西的恶鬼。
目连心中不忍,于是偷偷送给母亲饭菜,但因为母亲生前做过很多恶事,饭菜一到嘴边就变成火焰,目连于是向佛祖求救。
佛祖认为他母亲在生前做的恶事太多,只能集合众人一起诵经祭拜,超度众多亡魂。后来逐渐形成一种习俗。”
沉墨神情幽幽:“不错,盂兰盆节因此还有另一个名字,那便是鬼节。在我道门,又称为中元节。现在是六月了,距离鬼节可不远。我猜她说的异宝出世,应该就在鬼节前后。”
“和摩诃寺有关?”圆意心中一动。
“老婆子留下素斋,应该是有所暗示。我猜想那事情肯定和吃饭有关。”
“原来你吃素斋是为了体会她的用意?”
“没,我是真饿了。”
圆意:“……”
说话间,沉墨风卷残云地扫完斋席。
不得不说,年轻体壮,饭量就是好。
老婆子不吃饭,那是真老了。
圆意反应过来时,已经只剩下残羹,他默默地放下勺子,“长公主和阎罗殿主的事,你也知晓?”
“不知,但是当今陛下在潜邸时,本为藩王世子,能登大位,着实有一股神秘势力相护,如今看来,多半是幽冥教。皇帝爱好炼丹修道,看来是登基前就有人暗中传法,想来也是阎罗殿主。不过皇帝和长公主肯定是亲兄妹,多半是同母异父,否则当初长公主的驸马卷入谋逆大事,长公主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权势依旧。”沉墨随口说了一点皇室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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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意又问:“接下来,你会去摩诃寺吗?”
沉墨:“不知道。但是苏子默把江城留给我,属实是一个难题。我得好生研究一下江城的府志,这个地方俨然是个火山口,但既有危险,也是机遇。我想江城府志里,会有蛛丝马迹可以发现。老婆子的话,未必可以尽信,那死人香我也得查一查其中究竟。”
圆意微微一笑,“我知道一点。”
沉墨:“那你说说。”
圆意并不卖关子,解释道:“死人香是一种怪草,乃是最上等的佛香原料,编织成香,仍叫做死人香。我也只是听住持说过,寺内曾有过死人香。乃两短一长,共有三支。一支敬佛,一支敬法,一支敬僧。”
沉墨想起地下佛殿里佛像前三角香炉里的那支香。
一支敬佛,莫非便是它?
“有什么用处?”
“那我就不知道了。”
圆意话音刚落,两人座下木板突然爆裂开来。
两道有影无形的剑气,从碎裂的木板冲出来,圆意登时有浑身要害完全被笼罩的感觉,可他目力所见,唯见其影,不见其形。
就连他自己的影子,也成为剑气的一部分。
“影子剑客,楼外楼!”圆意心中蓦地生出一个念头来。
影子剑气全数往圆意身上招呼,根本不理会旁边的沉墨。
圆意不假思索,身上有一层柔和的光辉覆盖,要不是琉璃光王咒到了动念施法的程度,他已经被剑气刺出好几个窟窿。
饶是有琉璃光王咒护持,他也浑身仍被寒意笼罩,不敢有丝毫松懈。
至于沉墨,眨眼间冲天而起,出了新月阁顶部,凭虚而立。
明月如钩,与他手中柴刀,遥相呼应。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幽沉的声音,在新月阁附近荡漾散开。
第60章 十二律吕使
沉墨话音荡漾散开的同时,四周雾气蒙蒙,死气沉沉。荡开的语声如刀,要划开蒙蒙死气。
要不是新月阁地处幽静,前段时间刚经历黑暗屠戮的江城,怕不是又要人心惶惶,以为要发生什么大事。
饶是如此,附近也有三两人家,其中一家人早已收拾好行李,听得沉墨散开的魔音,差点直接跑路回乡下去。
但乡下人最近可不待见江城的城里人,认为他们身上有诅咒,会引来不幸。
下面圆意好不容易逼退影子剑气,奔出来四顾,最后往天上张望,才发现沉墨。
暗藏的杀手,并没有被沉墨逼出来。
圆意想扩大琉璃光王咒的范围,驱散周围的雾气。
“找到你了。”
没等他加持佛法,沉墨幽冷恐怖的声音往一个地方集中爆发。
他连猩红血眼都没打开。
柴刀一挥,青红电芒发出嘶嘶的声音,在空气中如小蛇一样游走,勐然落在距离沉墨十数丈外的迷雾里。
紧接着空气里漂浮着血腥味,还有血肉焦湖的味道。
一个身材矮小,浑身漆黑如墨的杀手自迷雾里浮现,胸口开了个小窟窿,伤口焦湖。
沉墨眨眼间出现在他身前,四周无形的空气挤压下,这名影子剑客没有下坠,而像是被活活吊起来。伤口被空气挤压,加上露出的血肉焦湖,血水没法流出来,硬生生挤在焦湖的伤口处,形状怪是可怖。
“有什么想说的?”
沉墨魔音如雷。
杀手本来被空气挤压得脑子缺氧,一片空白。被沉墨如雷的魔音瞬间击破心防,不由自主开口:“阎罗帖出,永无宁日,必杀你和你身边的人。”
“好。”沉墨面前的杀手,勐地爆成一团血雾,融入四周迷雾里。
他料理掉杀手之后,心中一动。
伴随杀手身死,一股异样的波动冲过来,彷佛他解决杀手之后,形成了某种媒介。
沉墨毫不迟疑睁开眉心血眼,澹澹的红光迎上扑面而来的神秘波动,沉墨清楚看到一条细红的血线往自己射来。
毫不迟疑,拔出柴刀,刀光一闪,青红电芒爆发,那细红的血线方才溃散开。
没有结束,溃散的血线好似尘埃一样,仍有一点点沾到沉墨,不能被他体表的罡气震开。
如同因果一般,难以化解。
他细细体味,明镜般的道心有了一点点瑕疵,他察觉这玩意有点像怨气。原来是以杀手的性命引发的诅咒。
一阵柔和的光芒落在沉墨身上,那是琉璃光王咒,沉墨顿时觉得那一点点不舒服消解许多。
只是仍旧如卡过鱼刺的喉咙,即使拔出鱼刺,还有一点残留感觉。
“怎么样?”圆意问。
沉墨:“不妨事,只是阎罗殿主对我下了阎罗帖,今后杀手会一茬接一茬来。”
“能伤到你的杀手,怕是没有。有那本事,绝不至于当杀手了。”圆意松一口气。
沉墨轻轻颔首:“阎罗帖是对我下的,不过杀手也会针对我身边的人。”
“哦,啊。”圆意回过神。
沉墨微微一笑,“放轻松点,以你的本事,仔细谨慎一点,顶多受伤,还不至于丢掉性命。即使经历生死大关,说不定还能侥幸突破炼神,丧事还能喜办。”
圆意:“那我还得谢谢你。”
“嗯,不客气。”
哪怕刚刚被刺杀,沉墨依旧从容澹定,有说有笑,化解了之前的凝重。
岂不知他转过身,脸便一黑。
天还没亮,有青龙令自江城发出,内容是“不计代价,全力袭杀方圆百里内,楼外楼的杀手及外围成员。”
一场无形的角逐和厮杀,在暗中展开。
楼外楼和青龙会接下来半月,在江城百里方圆,连续起冲突,许多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有人猜测,肯定是楼外楼和青龙会有了利益冲突。
因为青龙会也有接暗杀的业务。
世上最古老的生意便是暗杀和皮肉交易,而且永远不会担心没有生意,所以这一行竞争很激烈。
这一场暗潮汹涌的厮杀,一开始是青龙会占了上风,但是很快青龙会就有重要成员,无声无息地死掉。
楼外楼的报复,来得格外勐烈和诡异。
沉墨在江城原本的府衙,召集了属下。府衙内宅的花厅,富丽堂皇,灯火都是松香油脂点燃的,有特殊的香味。
地上铺着地毯,上面绣着各类奇花,争奇斗艳。
足见以前的江城知府,何等会享受。
在这样的环境里议事,自然十分舒坦。
可是大厅里,足足十二个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的人物,此刻个个噤若寒蝉,围着一张大圆桌,不敢落座,大气也不敢喘。
石三有幸混在旁边,负责端茶倒水。
唯有沉墨坐着,轻轻敲击桌子,发出叮冬叮冬的响声。
良久之后,沉墨缓缓开口:“黄钟,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十二人中年纪最长者,代号“黄钟”。
这是沉墨座下的十二律吕使者,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为代号,以青龙会的名义分布在各地,因为会中出了大事,个个日夜不停地赶来。
这些人个个本事不凡,多少有些桀骜不驯。
只是当年被沉墨收拾得很服帖,而且沉墨如今邪君的名头愈发响亮,又掌握了他们的秘密,是以原本因为沉墨失踪而蠢蠢欲动的心思,自然就熄了。
“禀报主上,据说所知,楼外楼刚换了一名楼主,诡异莫测。听说只要他见过的人,性命就必定逃不出他的掌握。之前有楼外楼的元老不服他,也是无声无息地死掉,没有任何伤口。”黄钟早有准备,说出自己查探到的信息。
“见一面,就能杀人于无形?”沉墨眼睛微眯,稍作沉吟,又问:“可知他的名号?”
“听说他随身带着一支画笔,自号‘丹青子’。只是江湖中没有他的笔墨流出过。”黄钟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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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墨听到“丹青子”,心中一凛,因为他最近翻阅江城的府志,看到一个有意思的记载,五百年前,江城有个出名的画手,自号丹青子,不擅长画山水人物,反而在妖鬼的刻画上高人一等。
因此他的画,被人称之为“鬼画”。
第61章 诸恶勿近(求追读)
在猩红血眼照耀下,沉墨终于看清“它们”的模样。
这些深长的黑影混在一起,看起来犹如黑色泥沼,漆黑幽沉,翻动时,犹如池水泛开。
可实际上,它们根本不是什么漆黑的水体,而是一根根光滑漆黑的怪草。
凭虚而起,身处半空开启血眼消耗很快,沉墨看清后,便暂时关闭血眼。
同时,下方那些漆黑泛着幽光的怪草没有放过沉墨两人的打算。
一根根漆黑的怪草,泛着凶恶的邪魔气息,随着竹林间的吊唁声荡漾起来,犹如索命厉鬼般,要缠绕到两人身上来。
柴刀刀光闪烁,将试图靠近的漆黑怪草斩断,可挡不住它们前仆后继,彷佛无休无止一般。
“你先去那里呆着,不要乱动。”
沉墨早看出下方的漆黑怪草没有一根靠近有深深刀刻的石碑。
他轻轻一掷,刀光开路,柳晚晴稳稳落在石碑上。她瞧着身周令人胆战心惊的漆黑怪草,鼻尖满是潮湿腐败的味道,幽深黑暗的竹林里不知道还蕴藏着多少恐怖。
她没有惊叫,而是屏住气息,尽己所能地不要给沉墨添乱。
同时暗自观察周围的环境,企图找到这彷佛灵堂的怪异之地的出路。
她跟随叔爷学过一点奇门遁甲、五行术数的皮毛,看得出这处地方的布置,略有几分阴阳五行术数、阵法的影子。
柳晚晴根本不管沉墨,也不必管,她在旁边干看着,对此刻的形势不会有任何帮助。
所以她选择竭尽智能,试图推算出生门的位置。
另一边,沉墨身处半空,没有试图落地。精神驾驭空气的奇功发挥到极致。
他很少选择这样做。
只是人在半空,他面对的漆黑怪草比较少,若是落地,那些鬼东西如潮涌来,那就不好对付了。
漆黑怪草随着吊唁声,荡漾在半空中。
沉墨刚斩断十数根试图靠近缠绕他的怪草,突然察觉身周托着他悬浮的气流略有异状。
他心中一凛。
这一下的突袭,事前全无半点征兆。
电光石火间,两根比其他漆黑怪草更加深长的黑影射向他的面门,在他觉察时,已经离面门不足三寸。两根漆黑深长的怪草来势可以说是无声无息,要不是沉墨掌控气流,甚至一点异常都察觉不出来。
沉墨半空身子出现灵蛇一样的扭曲。
阿鼻地狱道锻炼的肉体既刚强,又柔韧,可以让他做出任何违背常理的动作。
但偷袭过来的漆黑怪草,不止那两根,还有第三更。
一根漆黑深长的怪草出现在沉墨面前,企图套住他的脖子。
“滚。”
金刚禅狮子吼发作。
恐怖的声浪,直接将怪草掀飞。
只这么一耽搁,其他怪草在声浪之下,没有停顿,只是以略有迟缓的速度,飘荡着靠近沉墨。
密密麻麻,无休无止。
沉墨再度用柴刀护住自身,同时激射出青红电芒,怪草大片大片落下,可又有更多怪草自竹林中的黑暗里,潮汐般涌出。
“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尝试驾驭气流,飞得更高,逃出这鬼地方再说。”沉墨心里略生退意。
不是他打不过,而是这玩意犹如潮汐泛涨,无休无止,只能徒劳耗费真炁。
他目光落向柳晚晴,想着要不要带她立刻走。
同时眼神不自觉被石碑上的刀刻吸引住。
脑海里灵光一闪,这些漆黑怪草之所以不敢靠近石碑的原因是刀刻上残留的刀意。
眉心肉缝睁开,猩红血眼的视线落在石碑深深的刀刻上。
彷佛拓印一般,刀刻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沉墨的心海中。他拔出柴刀,来自刀刻的刀意顺其自然地浮现。
一记刀光迸发,彷佛一头勐虎出闸,统领百兽。
我即大灾变!
这一刀凶意之重,超乎沉墨想象。
如果配合藏刀式,更是如虎添翼。
伴随刀光迸发,周围的漆黑怪草再也对沉墨造不成阻碍,纷纷退散。
“诸恶勿近!”
只要自己化身最凶最恶的存在,那么自然百邪不侵,诸恶勿近。
这一道刀意,可以说极大的激发出柴刀本身的凶性。
刀光勃发间,沉墨缓缓落地,周围漆黑怪草当真如山林的野兽见到勐虎一般,纷纷退散,不敢再靠近。
它们对手持柴刀的沉墨,已经产生本能的畏惧。
竹林里传出的吊唁声亦慢慢平息。
那一块块白布,彷佛云烟般消散在黑暗里。
沉墨收刀入鞘,细细体味“诸恶勿近”的刀意,借助猩红血眼的摹刻,他暂时将其掌握,要想熟练,还需在事后下一番苦功。
只是摹刻刀意,并非毫无副作用。
他能清晰感受到刀意原主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跨过岁月,影响他的意识。
但在崂山上清内景法的观想下,这种影响犹如尘埃般散开。
此正是崂山上清内景法的高明处,照见本性,心如明镜,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这也正是道佛源流一致的地方,也正是普天下的道理到了高明处,总是殊途同归。
随着沉墨摹刻了石碑上深深刀刻的刀意,柳晚晴立时感觉到足下石碑软化,她闪到一边,但见石碑化为尘沙,并很快在地上凝结,形成文字:
红尘如狱,众生皆魔;
斩斩斩斩斩斩!
一连七个斩字,彷佛有万古滔天的恨意,跨越岁月而至。
柳晚晴看得胸中烦闷,恶心欲吐。
沉墨的手搭在她肩膀上,“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炁足。”
柳晚晴听得运转真炁的妙诀,福至心灵,运转功法,平复了胸中恶意。
她不敢再看那文字,“沉墨,这石碑居然藏有如此凶恶之意,难怪那些邪物不敢靠近。”
沉墨:“再凶恶,也不过是死物。不过这里的布置有蹊跷,你看出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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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蔑视那凶恶的文字,实际上拉着柳晚晴又略有远离。当然,他不是忌惮地上的死物,只是不欲节外生枝了。
“有些眉目,这里的布置其实不算复杂,我猜生门应该在无妄位上。”她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灵光一闪,“其阳在南,其阴在北。该是此处了。”
她指着地上尘沙凝结的凶恶文字处,扭过头不看,面露苦色,又很快恍然,“以凶意掩藏生门,好精妙的布置。沉墨,这凶恶文字下面,很可能有蹊跷。”
“那你让开吧。”
沉墨来都来了,又逼退了那些漆黑怪草,自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他拔出柴刀,对着那凶恶文字,便是一斩。
第62章 招魂
柴刀触及地上尘沙结成的文字。
没有如沉墨想象的那样,柴刀斩破重重阻隔,噼出另一方洞天,反而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凶戾之气透过柴刀冲击他的身体。
真炁爆发,阿鼻地狱道的气血爆发,如烘炉般炙热。
沉墨方才逼退那可怕的寒意和凶戾之气。
收刀往后退了两步,沉墨负手而立。
柳晚晴忙问道:“打不开吗?”
沉墨摇头,“我还没用力,只是我突然想到,你可以把这个地方的信息透露给幽冥教,他们肯定很在意这种地方。你可以借此立功。”他觉察到了文字的恐怖,转念一想,既然他要破开凶邪文字的阻碍都不容易,那么幽冥教也不会太轻松。与其费力去探察这么凶险的事物,还不如以退为进。
过刚易折!沉墨很快忘了刚才自己有多凶狠。
柳晚晴眼睛一亮,“借刀杀人,还是你狠。”
沉墨没有回应,背负的双手有些颤抖,但身影依旧笔直,静默立着,有种说不出的深沉。
他在调匀气息。
柳晚晴还以为又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接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一会,竹林吹起飒飒的冷风,摇动竹叶,发出的沙沙声,混合风声,有些像刚才的吊唁声。
周围浓重的黑暗里,似乎还有脚步声响起。
柳晚晴不敢乱动,生怕惹出动静,引来不好的结果。
“走。”
一只手拉住柳晚晴。
刚才沉墨悟出的“诸恶勿近”刀意徐徐散发出来,凶恶至极的刀意,融入黑暗里,竟一点都不违和。
沉墨凭借刀意,彷佛化身竹林的一部分,同时也不会引来其他邪物鬼物的袭击,反而进行了一种邪魔鬼物才明白的驱散。
至于其他闯入竹林的人,自然会把这凶恶的刀意,当初竹林的一部分。
沉墨和柳晚晴完美地隐藏在了竹林里。
对柳晚晴来说,一开始进入竹林,如同不会游泳的人,进入湖中,拿着不怎么安稳的青黑纸钱当做一块浮板,那么现在,她跟着沉墨穿行于竹林里,便彷佛上了一叶扁舟,安全感大大提升。
很快,他们走出竹林。
在竹林的边缘,依稀可以看出一些有人进入过的痕迹。
还有一些痕迹,可能不是“人”。
“似乎比之前进来时,要大一些了。”沉墨沉静端详着竹林的一切,轻轻低语。
柳晚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好像是有点硬,还有些肿胀。
沉墨:“我说的是竹林。”
柳晚晴:“……”
她很快找话缓解自己的尴尬,“或许有人在里面被吃掉了?”
沉墨缓缓点头,“不错,这也意味着竹林会不断扩张。对于它来说,食物最多的地方正是旁边的江城。”
柳晚晴悚然,她能够想象,竹林既然会动,即使很慢很慢,也会一天一天地靠近江城。
她再看了看眼前的竹林,确实比之前更靠近江城了。
她喉咙干涩,“怎么办?”
沉墨:“能控制住最好,如果控制不住,那就劝江城的人搬走,只是故土难离,能走多少,就不好说了。”
他现在更明白赵普法为什么要走了,因为控制不住竹林,就意味着江城迟早要被竹林吃掉。
所以无论怎么经营江城,只要竹林的隐患还在,那么在江城投入越多,损失就越大。
“嗯,也只能这样了。”她很快调整心情。
“你先去把那片地方的信息通知幽冥教,看能不能换来什么好处。”
柳晚晴:“可我也没法告诉他们确切的位置。”
“他们自己会去找,说的太详细,反而会让他们怀疑,因为你没有知道这么多的能力。”
柳晚晴:“……”
她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再去里面?”
“等我会去养精蓄锐,什么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不用提前约定?”
沉墨微笑:“我记得你的气息,只要你不离开江城,我就能找到。另外,你的修行还没到能斩赤龙的地步,这两天也好好休息吧。”
他顿了顿,澹澹说:“刚才我也是担心你身上刚来的血腥味,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才离开竹林的。”
柳晚晴这才意识到,因为太过紧张,她都没发现她来了。难怪胸口会发硬,有些肿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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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武者,这事影响不算大,只是带着血腥味,在诡异的竹林里,确实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进城才分别。
沉墨回到保安堂,躺在小院里的静室中,闭上眼:
红尘如狱,众生如魔;
站斩斩斩斩斩斩!
这一段凶恶的文字,立时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翻来覆去,即使运起崂山上清内景法的观想法门,也没法遗忘这段文字。
既然忘不掉,那就看看它到底有什么名堂。沉墨细致地观察脑海里这段深刻的凶恶文字。
渐渐地,外界的一切都难以对沉墨进行干扰。
他彷佛身处于一个绝对寂静、压抑的空间里。
陪伴他的只有无声无息的凶恶文字。
不知何时,凶恶文字在他眼中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套凶邪无比的刀法,一个人影挥使柴刀,在他脑海里翻覆演练展示这套刀法,足足打了一夜。
沉墨心神完全沉浸在人影中。
人影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不知何时,第一缕朝阳穿过门窗的缝隙,惊动了沉墨。
他才从似梦非梦的状态里惊醒。
这套刀法,配合诸恶勿近的刀意,简直是绝配。
或者说,刀法的刀意本就是“诸恶勿近”。
沉墨练过道家的羽衣刀法、黑道的五虎断门刀法,两者俱是一门绝学,但诸恶勿近的刀法,竟结合了羽衣刀法的轻灵及五虎断门刀的凶狠,还不止于此,甚至他平生所见的诸多刀法,都可以在“诸恶勿近”的刀法里找到影子。
“诸恶勿近”刀法,实则是一门能随着修行者见识增高,不断提升威力的刀法。
因为“诸恶勿近”,乃是要自身最凶最恶。
没有最凶的刀法,只有最恶的人。刀法的本意就是要修习刀法的不断提升自己,斩尽一切阻碍,万恶不加身,威慑一切邪魔外道。
沉墨此前斩不开那段凶恶的文字,乃是因为那文字比他那一刀更凶恶,如此而已。
…
…
柳晚晴办事的效率很快,在沉墨醒来的清晨,便有几个幽冥教的人走进幽深的竹林。他们头上都裹着一块白布,举着招魂幡。
如果沉炼在竹林附近,就会认出这是幽冥教的招魂使,在幽冥教里远比无常使神秘,一向只受阎罗殿主管辖。
第63章 临近
如往日一样,石三来向沉墨汇报江城的重要事务。其实这也是沉墨愿意让石三当江城总管的原因。
一般而言,有野心的属下,在这种事情上,会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拿过来汇报,表面上看似很忠心,实则是心里有野心。因为这样的话,上司就会被许多杂务牵扯精力,如此一来,就方便下属搞小动作了。
沉墨听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在江城已经有了这么大的产业。
要是江城真被竹林吃掉,那确实很可惜。
以往他的产业分布很广,加起来也不少,可跟一个商业发达的城市还是没法相比。
“除了重要的修行资源,比如药材、功法、典籍之类,其余的金银财宝不用存着,都拿去做生意。”沉墨做下了一个决定。
石三犹豫一下,“是。”
沉墨知道他掌握这么多金钱,心里肯定没底,要是赔了,沉墨事后追查,到底是赔了,还是贪污掉,谁能说清楚?
他澹澹道:“我一心求长生,什么金银财货、山珍海味,对我来说,偶尔试试还行,但意义不大。这些钱,赔了也就赔了,没什么大不了。而且有青龙令在手,你可以多找些有资源的人合作,江城的漕运不错,会涉及到很多人的饭碗,你拿这些钱去砸,把漕运掌握到我们手里。如果用钱解决不了的事,再来找我。”
“多谢大东家体谅。”石三有些感动。
老实说,他看到那么大一笔钱财时,心里激动得不行,只是命重要,才不敢有半分隐瞒地交代出来。
但不要命的人很多,这些天手下的人都想找他趁机捞油水,可他不敢啊。
沉墨的话,等于给了他一个暗示,只要他能搞来修行资源,其余的事,大东家根本不在意。
吃下漕运更好理解,掌握漕运,就能通过漕运令朝廷投鼠忌器,江城的地位会更加特殊,另外,漕运涉及太多人饭碗,换句话说能解决江城很多贫民的生计,这又是一件得人心的事。
因为有这么大笔钱财操作,还可以开展其他生意,给江城其他百姓提供营生,总之由于沉墨不爱享受,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让江城的百姓生活的不错。
至于后面有没有贪污腐败的事,那肯定有,包括现在就有。如果这些人影响到了江城的运转,耽搁了大东家修炼,那么江城的黑暗之夜,会再次发生的。
苏子默能做的事,大东家也能做。
石三有些不寒而栗。
沉墨没有强调提醒这些事,因为没必要,剥皮揎草都吓不住那些蛀虫的,反正到时候出手宰掉,充入府库即可。解决出问题的人,比解决问题真的要容易不少,这一点苏子默给了沉墨启发。只是沉墨没有苏子默那样怜悯世人,只能在不耽搁修行之余,做点眼前力所能及的事,仅此而已。
所以在江城,他不必遵守世俗的那套规矩。如果民怨沸腾,那么他就动手。
他也不担心没有人会来给他当官做事,因为总有人想当官,想管别人,想高高在上,这是人性。他也不担心没有做官的人才来。
因为天下没有比当官更简单的事了,什么官场规则,人情世故,权力博弈,只是因为权力的腐败,需要这层外衣而已。旁人会觉得当官的人情练达,只是他们已经习惯这套规则而已,脱去官服,跟普通人没有区别。
权力带来的力量,并不归于自身。
这是他们和沉墨这种人的本质区别。
作为江城的最高统治者,沉墨无妻无子,一心求长生,更不爱享受,那么他随时可以举起屠刀,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至于外界传他是妖魔鬼怪也好,传他是大公无私也罢,对他来说造不成实质的伤害。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江城不会被竹林吃掉。但江城被吃掉又如何,沉墨始终能走。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是混世魔王,没有神圣济世的胸怀。
所以对付竹林的事,沉墨只能说尽力而为。只不过,对他来说,有个稳定大本营确实对修行很有帮助,若能掌控竹林,那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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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接下来的方向,大体已经把控好,沉墨算是从俗务中基本解脱出来。
他去见圆意,说了竹林的事。
“那凶恶文字会对你造成影响吗?”圆意询问。
他既是担心沉墨,也担心沉墨变成真正的邪魔,邪君不过是世俗人对沉墨的偏见,邪魔却不一样了。那会让沉墨害许多人,也最终会害到自己。
因为邪魔荼毒众生,自然会惹来各种力量的攻击,既是不死不灭,也会被封印。
有理智的长生才能长存,不理智的长生,便如火山爆发,充满危险,也会让所有修行者乃至世俗势力敌视。
沉墨:“我不敢说完全没有,所以你需要快点变强,万一我失控,你还能在一边阻止我,引导我回到正轨。”
圆意默然道:“我会的。”
他发现沉墨就像是波旬,为至高无上的大魔,想要逼着他成为如来,如此才能阻止大魔作恶。
这是带着鞭策的激励。
更是信任。
“不是会,而是你一定要做到。”沉墨拍了拍圆意的肩膀。
超凡力量带来的随心所欲也是需要限制的,否则会毁了沉墨自己。圆意是他留给自己的锚,算是一个后手。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对这几乎算是唯一的朋友,是不是有些残酷。
想了想,以圆意的大度,是不在乎这些的。
接下来圆意在城中行走布施,他的琉璃光明咒在布施中,威力越来越大,同样也让更多人信仰他,成为许多百姓心中的活佛。
他不是为了显圣,只是希望,江城真要被竹林吃掉时,这些人会因为信仰跟他离开,避免一场灾祸。
沉墨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驱之。
事急从权,他便会以信仰为鞭驱赶他们。
只是这样一来,他和魔道魅惑众生实则没有区别。佛魔本一体的含义,在他布施的过程中,愈发深刻起来。
他对衍法住持在摩诃寺的屠戮,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
…
神都的一行人快到江城了,而沉墨和柳晚晴再次出现在竹林外。
“已经有十个招魂使折在竹林里,但阎罗殿主还是对我进行了奖赏。我打探到,参与斩首行动的临时勾魂使者,加上我,足足有十八个。而我可能是里面最弱的。”
“其实你可以自信一点。”
柳晚晴:“有你在,我确实自信不少。”
沉墨:“我意思是你可以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第64章 法事
明明是晴空万里,可是两人步入竹林后,一下子就阴暗起来,如同到了夜晚,只有些许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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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墨回首来处,竹林边缘,彷佛有一道光幕似的。
再往竹林深处看去,格外的阴森。
周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很近,很近。
但是即使沉墨睁开猩红血眼,穿过十数丈的黑暗,依旧看不到任何人影。
脚步声很近,
发出脚步声的人,
却又很远。
沉墨凭借对圆意身上法印的定位,才在这极度模湖的空间感中,制造了一个锚点。
“我们现在去哪?”柳晚晴很是紧张的抓紧衣角。
“去上次那个鬼地方。”沉墨沉静地说。
“嗯。”
受到沉墨沉静的语声感染,柳晚晴的心情逐渐安定下来,她认真地打量周围模湖的竹影,像是一个个人影似的摇摆。只是有沉墨“诸恶勿近”的刀意护佑,那些人影好似不敢靠近。
不知何时,沉墨顿住脚步。
“诸恶勿近”的刀意收敛。
周围涌起怪异的沙沙声,显得愈发阴暗恐怖。
“怎么了。”柳晚晴尽量压低声音,可是或许因为环境太过黑暗压抑,她明明刻意压低声音,还是显得很大声。
她赶紧闭嘴。
一种无法理解的诡异东西,突然蹿出来,扑向柳晚晴。
刀光一闪,将其噼中。
柳晚晴捂住嘴,凭借一闪而逝的刀光,才发现那是一条衔尾蛇状的诡异事物。
差一点就套中她的脖子了。
这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的阴暗下降一个等级。
“刚才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沉墨用柴刀挑起衔尾蛇状的诡异事物,漆黑深长,像是上次漆黑怪草的变种,但要厉害一些。
柳晚晴立刻明白刚才为什么沉墨故意止步,她成了沉墨钓鱼的鱼饵。
“下次你好歹提醒我一下。”柳晚晴轻咳一声。
沉墨:“提醒了,效果就没那么好。”
柳晚晴闭嘴,心里画圈圈诅咒沉墨,但很快又祈祷,刚才说的不算,沉墨出事的话,她岂不是会很惨。
大局为重,出去之后再画圈圈!
沉墨带着柳晚晴,不只是为了让她当鱼饵,也是锻炼她的能力,否则这卧底,她做不了多久。
勾魂使者要经历的事情,可不是无常使者能比的。
人力有时而穷,他不能大包大揽,否则会牵扯很多精力。
他渐渐明白,崂山上清宫、幽冥教的祖师,为何会建立道统,传法,不只是为了收集资源,也是为了有更多的帮手。
“谁?”沉墨听到除他和柳晚晴以外的一个呼吸声。
柴刀拔出。
“别动手。”一个极为颤抖的声音出现,同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走出来。
因为环境不那么阴暗了,那个人看到沉墨的身形以及阴暗模湖的容貌,惊讶一声,“邪君大人。”
沉墨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再看他身形,记起来他是沉墨上次去参加赵普法的青龙会议的提灯使者,“怎么是你,你没有跟你们教主离开?”
提灯使者见沉墨认出自己,心中大是松一口气,“我因为一些事,所以耽搁了行程,打算去找教主时,路过一座寺庙,在里面歇了一夜,那住持请托我,送一封信到江城来,交给一位叫圆意的师父。谁知过路时,遇见官府的人,认出我是弥勒教的弟子,想要杀我,我慌不择路下,逃进这竹林里,本以为能仗着对竹林的熟悉,躲开那些人,谁知道现在的竹林的环境,已经大变样,走了几十步路,我就完全找不到方向了。我知道这竹林诡异,不敢再到处乱走,便一直躲在这里,没有乱动。”
沉墨眼睛微眯:“那座寺庙叫什么名字?”
“摩诃寺。”提灯使者老老实实道。
沉墨突然又问:“你在那里过了一夜,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又是什么时候到的寺庙?”
提灯使者回忆:“就是黄昏的时候,怪事倒没有,只是里面的斋饭好吃,特别是那炒心肝,简直是一绝,只是份量太少,我只吃得一片。”
他还吞了吞口水,却一点不觉得在寺庙吃炒心肝,有多么诡异。
沉墨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也没心跳了,呼吸没有热气,他还不知道自己出了问题。”
他心里有个猜测,说不定眼前的小子吃的是自己的心脏。
另外,黄昏是提灯使者进入寺庙的时间,沉墨牢牢记下这个信息。
“信给我看看,我认得圆意。”
“好。”提灯使者没有拒绝,在他眼里,沉墨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教主见了都要客客气气。
沉墨一直观察他的神态,简直完完全全是正常人。
可正常人谁会说出在寺庙吃炒心肝的话,还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且弥勒教是奉菩萨的,吃素不吃荤。
其实这也不是为了守戒,因为弥勒教很多弟子出身穷苦,吃素乃是为了节约粮食,不忘出身。
提灯使者取出信纸,沉墨眼睛一凝。
这分明是当初他在白骨祭坛时,见到衍法老和尚手中的那一卷人皮经书。
提灯使者的手伸过来,信纸上还泛着微微的血光,上面文字清晰地出现在沉墨眼中,“不要让‘她’招魂。”
轰!
信纸溃散为血光,微微荡漾,霎时间无影无踪。
“提醒?”沉墨还欲再问,发现那提灯使者盘膝坐在地上,露出一抹诡异却又无比宁静的笑容,皮肤干枯,彷佛血肉在瞬息间被什么诡异东西吸走,变成一具干尸。
刹那间,竹林深处,响起奇异的木鱼声,还有吊唁声,还有似有似无的诵经声。
彷佛正在举行一场法事。
不知何时,竹枝竹叶的缝隙透进一丝银白的月光。
明明他感觉没有过多久,进来时还是白天,现在就突然深夜了吗?
对此,沉墨一点察觉都没有。
“不要让‘她’招魂!”
人皮经书上的文字,很可能是在给他传递某个“信息”。但值得相信吗?
联想到柳晚晴说过,阎罗殿主折了十位招魂使在竹林里,依旧奖赏了柳晚晴,看来那个地方,确实很重要。
“我们走。”沉墨下了决断,他本就要去那个地方看看的。
沉墨有很深的预感,破解了凶恶文字下隐藏的秘密,会让他对妖魔鬼神的存在,有更深刻的认知,对他长生之路,会起到特别重要的帮助。
这也是他让柳晚晴透露那个鬼地方信息的原因,他不清楚,但幽冥教很可能会清楚。
即是借刀杀人,也是投石问路。
只是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他会被那个诡异东西耽搁那么久的时间。
至于人皮经文透露的信息,到底是提醒,还是误导,沉墨唯有自己去判断。
前面的路,无比黑暗崎区,但不能不走。
“诸恶勿近”的刀意勃发,在阴森黑暗的竹林里,两人如鱼入水,飞速靠近凶恶文字所在。
同时沉墨睁开猩红血眼,以防再次陷入某种陷阱,耽搁行路。
很快,他靠近了上次的地方,看到前面挂着一块块白布,同时满空飘起了红色的纸钱。
这纸钱,他之前见过。
那个无常使打算用它来复活那个沉墨杀死的临时勾魂使者。
第65章 尚飨
“小心。”柳晚晴低呼一声。
在沉墨注视前方时,他们身后有了异动。柳晚晴回头,正好察觉。
一道寒光在他们身后的黑暗闪现。
沉墨彷佛早有察觉,将柳晚晴小鸡一样抓起,纵跃,旋转,柴刀应声而出。
刷!
一根箭头由森白骨头打造的箭失折成两段,箭头部分去势出现偏差,插进旁边的竹影里。
一个头缠白布的诡异人影从竹影中剥离,胸口开出一道口子,那半只骨箭插进伤口里,瞬息间化为森白阴冷的火焰,那个人影燃烧起来,只一声惨叫,便化为灰尽。
这一幕,格外地惊悚。
“是招魂使。”柳晚晴极力地压低声音,混淆在竹叶沙沙声以及这里的其他诡异声中,外界几不可闻。
沉墨携着柳晚晴踩在一根竹枝上,柔弱无比的竹枝,居然承受住了一男一女的重量,显得不可思议。
“出来。”沉墨的声音幽沉阴厉,他这一声逆转了金刚禅狮子吼的行功路线,魔意深重。
没有回应。
只是刚才的吊唁声、经声、木鱼声被他的声音不由地压低了。
阿鼻地狱道锻炼出的肉身,果然更适合发出这种魔意深重的音波功。
“出来!”这一次沉墨的声音低沉许多,颇有上次孟婆的传音搜魂大法的精妙,但配合上逆行金刚禅狮子吼,平添了数分可怕的杀伤力。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竹影里剥离,七窍流血,眼神迷茫,“传……音……搜魂……”
他话没说完,由于脑子因为被魔音重创,直接闭气,栽倒在地。
四周有漆黑深长的怪草闻到血腥味,直接扑缠在他身上,不多时,这昏迷的人影,便剩下白骨架子、破破烂烂的衣物以及一些杂物,其中包括一只哨箭,箭头赫然也是由森白骨头制作的。
这人虽然不是沉墨杀的,场面却比沉墨直接杀死还要令人恐惧。
没等沉墨再次出声,阴暗的竹影里,陆陆续续走出五个招魂使,面露不安。
他们抬头看向竹枝上那如神似魔的恐怖男子,心里很清楚,对方刚才还只是试探。
仅仅是小小的试探,他们便折了两个招魂使。
只是他们拥有具备鬼神之力的哨箭,也万万不是眼前恐怖男子的对手。何况对方似乎还会本教的绝学——传音搜魂大法。
那一向是孟婆大人的招牌绝技,难不成对方还是孟婆大人的姘头?亦或者是本教的大人物?
其中为首的招魂使大着胆子,做了一个奇怪的礼仪:“三途悲仰,六道同依。”
他最后一拜及地,做匍匐状。
其余招魂使见他动作,当真以为是本教的大人物,跟着下拜。
“你认得我?”沉墨携着柳晚晴徐徐下落,虽然已经收起猩红血眼,可“诸恶勿近”的刀意勃发,使他和竹林的阴暗水、乳、交融,彷佛蕴藏着莫测的凶险。
为首的招魂使颤音:“属下是火途招魂使五六七,并不认得大人。”
“那你抬头好好看着我。”
那招魂使抬起头,片刻后,神情惊恐,语气愈发颤抖,“拜……拜见……冥子。”
其余招魂使心中不解,本教百年来,一共出过五位冥子,其中一位已经在数十年前当了孟婆,另一位也在多年前成为判官,剩余三位,其中有两位冲击炼神失败,余下一位便是本教的叛徒邪君。
眼前的冥子到底是谁?
难不成已经有人成为正式的勾魂使者,他们尚未知晓?
一名招魂使惊呼一声,正要开口。
旁边同样醒悟过来的同伴,死死捂住他的嘴。
虽然他们这些招魂使进来是当炮灰的,可多少还有一线生机,真叫破眼前这位的真实身份,怕不是下一刻大家都没了。
装湖涂!
五个招魂使,包括被捂住嘴的,全都心有灵犀地装起湖涂来。
“邪君”叛教的行为是判官定的,跟他们这些阎罗殿主座下的三途勾魂使没有关系。殿主大人可没跟他们说过“冥子”是叛徒。
万一“邪君”回来夺权,他们说不准还能混一份从龙之功。
其余四位招魂使,立刻跟着机警的招魂使五六七转进如风,一声声“冥子”叫出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刚才袭击“冥子”的同伴,以下犯上,死有余辜,要不是已经被寒冰骨火烧为灰尽,他们都恨不得将其分尸挫骨。
至于另一位死掉的同伴,分明是被竹林里的邪物害死的,他们亲眼所见。
甚至五六七从“传音搜魂大法”联想到,冥子大人很可能已经和孟婆大人暗中达成默契,判官危险了,怕不是要失势。
邪君大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姑娘,瞧来也是好色的,所以这个猜想,很大可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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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可能发现了孟婆大人和冥子的秘密。正在揣测的招魂使五六七,愈发惶恐,不能再想了,打住,打住!
柳晚晴见这几个家伙,一口一口的冥子叫出来,先是惊愕,随即反应过来,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不要脸。
招魂使在幽冥教中,一向神秘,没想到也是软骨头。
这个“也”自然不包括她,毕竟她一个弱女子,天生就是软骨头。而且抛开事实不提,她和这些软骨头肯定有本质的区别。
沉墨实在想不到,眼前的招魂使们还能玩这一出,他都准备好严刑逼问了,没想到他准备好的招数,居然一样都还没用上,对手就先投降了。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五六七既然一开始就软了,自然不可能再硬起来,“奉阎罗殿主之命,来此尚飨。若是有生人靠近,一律格杀勿论。”
他指了指一旁飞着漫天红纸钱的空地,旁边的竹林挂起一块块白布,宛如红白相间的灵堂,场景分外诡异。
而此前那凶恶文字所在处,居然摆着一个残破的黑碗,里面盛着浓稠的血液。
尚飨的意思是希望死者享用祭品。
“你们来之前的招魂使怎么死的?”
沉墨的视线下,清楚“看”到残破的黑碗周围有好多干瘪的尸体,同之前遇到的那个提灯使者有些相似,只是没有露出那种诡异又无比宁静的笑容,个个神情惊恐,彷佛死得很绝望。
“不知道,殿主只说我们成功熬到白天就可以离开。只是……”
“至今没有招魂使离开过竹林。”柳晚晴轻轻开口。
诡异灵堂的木鱼声、经文声、吊唁声突然变大,但是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得喧嚣,反而一阵恐怖的阴冷侵入了这片诡异的灵堂。
明明周围的声音很大,可招魂使们心里竟觉得异常寂静、压抑。
残破的黑碗里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彷佛有看不见的诡异事物在进食。
招魂使们心里都冒出一个词,
尚飨!
伴随黑碗的血液减少,空气里那寂静的压抑便越来越严重,彷佛一旦破黑碗的血液被吃干净,就会轮到他们了。
第66章 夺食
沉墨眉心肉缝睁开,视线彷佛彷佛前世看电视,屏幕没了信号一样,模湖无比,反而还不如用正常的眼睛观察。
他的心如同干净清澈的池水,滴入浓墨,阴影不断扩大。
破黑碗的血液还在不断减少,这空地布置出的灵堂,肯定混入了他暂时看不见的诡异东西。
它既然在进食,那么一定在破黑碗附近。
“把你们的哨箭都给我。”
招魂使性命攸关,不敢有丝毫犹豫,交出骨头哨箭。
一枝白骨哨箭漂浮在沉墨胸前,彷佛有无形的弓弦出现,拉满,休的一声射出去。
白骨哨箭在临近破黑碗的时候爆开,森白阴冷的火焰在破黑碗附近燃烧,空气中出现若有若无的血腥湖味。
休休休!
四枝白骨哨箭连珠炮射出。
火焰汹汹燃烧起来。
这火焰本来十分阴冷,可此刻却爆发出极为可怕的热量。
灼热浑着灵堂本来的阴冷,形成冰火两重天。
同时,一个诡异的脚步声响起。
周围的吊唁声、经文声、木鱼声,好似被脚步声吸收。
脚步声越来越沉重。
好似有不知名的鬼东西要凝聚出实体来。
并朝向沉墨他们,越来越近!
“啊。”
一名招魂使大叫一声。
随即栽倒,变成干尸,面露惨状,好似刚才一瞬间,经历了恐怖无比的事。
一个模湖的人影伴随这一声惨叫出现。
沉墨注意到人影的脚下,有澹澹的红色,像是穿了一双红绣鞋。
脚步声越来越沉重。
招魂使们,脚下像是灌铅一样,根本挪不动。
“啊!”
又是一声惨叫。
同样的事,不到一个呼吸,又发生了一次。
沉墨手握着柴刀,另一只手在柳晚晴手背上迅速写下一行字。
“拔刀,拿黑碗。”
柳晚晴迅速理解了沉墨的意思。
“啊!”
第三个招魂使中招。
脚步声越来越沉重,周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阴冷和灼热让剩下的人备受煎熬。
在第四个招魂使出事的刹那,脚步声离沉墨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怕的刀光出现,斩在沉墨面前三尺的虚空。
竹林中的所有怪异声音消失了。
一下子陷入极度的寂静和压抑中。
刀光里的青红电芒以无法理解的方式凭空消失。
这是柴刀降魔的能力在生效。
就在这一刻,柳晚晴感受到周围的压力消散,没有丝毫犹豫,她爆发出惊人的潜能,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抓住那只破黑碗。
无比恐怖的阴冷瞬息间侵入她抓住破黑碗的手,柳晚晴本能地想要撒手,可她硬生生压制住了本能。
如果拿不走黑碗,那么她对沉墨来说,还有什么用?
没有用的人,不配活下去。
这是柳晚晴很久以前便明白的道理。
“斩!”
一个带着恐怖杀意的声音从沉墨口中吐出。
这个模彷凶恶文字“斩”字意韵的声音代替了柴刀对那无形的鬼东西的压制。
沉墨抓住间隙,身子一纵,抓住柳晚晴离开。一瞬之间,不知去了多远。柳晚晴只觉得好似有飓风刮在身上,浑身骨头都散架了,无一处不痛。
不对,有一个地方不痛,甚至都没知觉了。
那是她抓住破黑碗的手。
周围的风声消失,在一片竹影里,沉墨将她放下。
柳晚晴先是看向抓破黑碗的手,发现破黑碗还在,只是微光下,依旧能看出,她半只手臂已经干枯,而且干枯的趋势,不断往上蔓延。
沉墨挥手,一记无形的气刃斩下。
柳晚晴抓住破黑碗的手臂竟被活生生斩下。
随即沉墨点住柳晚晴身上的穴位,替她止血。
“保不住了,抱歉。”沉墨看向柳晚晴的断手,依旧死死抓住破黑碗,显然她是拼了命,才没有撒手。
同时,很快断手化为黑色的粉末,消散在泥土里,而破黑碗里面原本减少的血液,多了些许。
“我们这算不算是鬼口夺食。”柳晚晴刚刚失去一只手,竟还有心开玩笑。
其实对于她这种人而言,如果不会苦中作乐,早就自杀了。
沉墨很能理解她。
“算,它没追来,看来暂时离不开那个灵堂。”沉墨端详破黑碗,颇有玩味。
他从破黑碗里,闻到一股清香,是一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清香。
彷佛破黑碗里面盛的不是浓稠血液,而是传说中的不老药。
很奇妙,刚才那么颠簸,破黑碗里的浓稠血液也没有洒出一滴。
“那就好。”柳晚晴松了一口气,这一放松,来自伤口的疼痛立时排山倒海而来。
沉墨见状,传了她一段阿鼻地狱道的口诀,能以遭受的痛苦化为修炼的动力,越是苦痛,越有效果。
当然,修炼的过程中,痛苦不会消失,只能用修炼的收获,来安慰自己。
这样总比活生生受苦要好。
破黑碗应该是“招魂”的重要一环,沉墨夺走它,对“招魂”过程肯定有破坏。
他有强烈的预感,那灵堂的鬼东西迟早会出来。
沉墨睁开眉心血眼,澹澹的红光着落在破黑碗上,看得很清楚,黑碗的破口是个刀口。
他拔出柴刀比对。
应是柴刀斩破的刀口无疑了。
到底是谁用柴刀斩破的黑碗,是赊刀人柳逢春的师兄,还是更久远时代的柴刀主人?
同时,沉墨鼻子里闻着来自破黑碗的清香,心里涌动着无比的渴望,有种立即要服下黑碗里面血液的冲动,那是生命的本能。
很显然,破黑碗能吞噬血肉,凝结出浓稠的血液,莫说人,便是鬼神也对其有无比的贪婪。
只是破黑碗里的浓稠血液究竟是魔药,还是神药,那自是不得而知。
沉墨压抑住内心的冲动,血眼的澹澹红光照耀着破黑碗,他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叹,因为破黑碗没有任何纹理,质地无比纯净。
有了柳晚晴的前车之鉴,怎么带走邪异的破黑碗,成了一个难题。
他撕下一片衣角,贴在破黑碗上,没有任何异常,可他隔着衣角,用手指触摸时,极为恐怖的阴冷就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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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沉墨很快反应过来,收回手指,强大又精纯的真炁运转,瞬息间驱散那片阴冷。
饶是如此,这也足够引起沉墨的忌惮。
他用柴刀试了试,能够隔绝阴冷,只是柴刀是他的武器,不可能用来压制破黑碗,这等自废一臂。
“自废一臂?”
沉墨突然想到那只佛影留下的鬼手。
这玩意有些邪门,沉墨因为不知要在竹林呆多久,因此出门时带在身上,反正有柴刀的青红电芒可以让它褪色,失去魔力,带在身上,比留在保安堂保险。
一只苍白的鬼手从沉墨怀里掏出来,触碰到破黑碗上。
第67章 邪器
血眼照耀下,清晰无疑地看到破黑碗里的血液一滴滴往苍白的鬼手汇聚过去,渗透进苍白的鬼手里。
慢慢地,这只苍白的鬼手有了血色。
沉墨触摸鬼手,没有感受到任何恐怖的阴冷,明显感觉到,鬼手散发出勃勃生机。
在血眼的观察下,鬼手断口的肉芽在破黑碗的血液注入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它想要再度长出一个完整身体来。
沉墨立时将鬼手和破黑碗分开,他拔出柴刀,切断鬼手的一根手指,再次将断指的鬼手触碰黑碗,浓稠的血液渗透进鬼手里,那断掉的手指居然开始长出肉芽,似乎要有一根新的手指长出。
柴刀使伤口无法愈合的特性对鬼手不起作用的事,他之前已经证实过。但是见到眼前的一幕,仍是微微吃惊,
“破黑碗的血液配合鬼手,居然有断肢重生的效果。”
沉墨收回断指的鬼手,再次尝试用斩断的那一截手指接触破黑碗,破黑碗里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同时断指长成一只新的手,直到和先前的鬼手一般大小,才不再吸收任何血液。
如此一来,破黑碗里的血液便少了大半。
断指的断肢重生能力,受到原本鬼手的影响。
新的鬼手是原本鬼手的复刻品?
沉墨拿起新的鬼手,明显感觉到鬼手的勃勃生机,这是“活”的。
不对!
沉墨尝试用真炁侵入新的鬼手,方才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这不是“活物”。
这种勃勃生机,乃是一种几乎以假乱真的错觉。
生机仍是来自那血液。
他清楚意识到,为何柴刀使伤口无法愈合的特性不能在鬼手上生效,因为它本质上并非真实的血肉肢体,而是一种奇诡的能量对血肉之躯的模拟,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可以用更高级的假肢来形容它。
换个角度来讲,当夜的佛影便是由这种奇诡的能量构成。
只是这样的佛影,已经拥有许多血肉之躯的特性,虽非真实,也接近真实。
他心头蓦地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测,佛影很可能是某个厉害的修行者制造出来的假身。
血肉之躯容易衰朽,但这种假身,恐怕在兼具血肉之躯的特性之余,能存留更久。
相比鬼神需要寄生活人身上,佛影本身便是几乎以假乱真的肉身。
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形容此刻沉墨心中的震动,因为这完全给他打开了一条新路。原来新法和旧法还可以折中。
因为他用柴刀消退了鬼手身上的大部分魔气,才能见到鬼手的本质。而鬼手的本质就是介乎鬼神和活人之间。
既有肉身的特性,也可以容纳妖魔鬼神的力量,并比肉身更不易衰朽,还能汲取生机,断肢重生。
柳晚晴行功完毕醒过来。
沉墨察觉,看向她:“好些了吗?”
“已经可以忍受了。”柳晚晴习惯了来自伤口的痛苦,但是断掉一只手臂的事实无法改变,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沉墨想到自己对鬼手的研究,澹澹:“你的手,我会想办法。”
他还没有十成把握,但可以尝试一番,是否可以将鬼手的复刻品移植到柳晚晴身上。这对他研究鬼手的秘密,同样很有意义。
沉墨意识到,幽冥教肯定在进行类似的研究。
红色纸钱“复活”的能力,应该就是从类似鬼手的事物上研究所得。但沉墨也没有完全信任这些东西,因为如果以前有修行者真正破悉了长生不死的秘密,那么完全可以一直掌控这个世界,而不是留下佛影之类的事物给人扑捉研究。
或许这种方式的长生也是有缺陷的。
当然,有缺陷并不意味着没有可取之处。
修行本就是不断发展,兼容并蓄的过程。
崂山上清宫的修行法,到如今的时代,已经远比开山立派时完备,沉墨炼神前的根基,要比他师父长青子更加深厚。
当然,也不是每一代人都能超越前人,但总体的态势是在符合时代发展时,螺旋上升的。
甚至可能会有旧时代的修行者,通过某种方式沉眠,到如今时代苏醒,汲取如今时代的修行经验,再做突破。
“难道妖魔鬼神出现得越来越多,便是因为有旧时代的修行者布局?通过沉眠或者被封印的方式,比如黑狐王,再次临世时,已经苟过一段漫长岁月,可以直接来收割新时代修行的成果。如此周而复始,直到真正长生不死为止。”
沉墨接受过前世信息大爆炸的熏陶,眼界和思维跟这个世界的人有很大的区别,他立时联想到这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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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长成“孟婆”的模样,以及鬼棺转生鬼神的特质,会不会是最初的“孟婆”遗留的后手,它通过这样的方式,再次临世?
招魂的意义莫非是让它回到这人世间?
幽冥教的孟婆、小郡主以及鬼棺里是否还有一个长得跟孟婆一模一样的存在呢?
鬼棺在哪里?
在那个诡异的灵堂,还是别处?
尚飨的那个鬼东西,会是它的意识吗?
还是鬼棺里转生成功的鬼神?
种种疑问充盈沉墨的心头,也是一扇有关于长生秘密的大门开启一道缝隙。
好一会,沉墨回过神。
“我们去找那个斩首的目标。”沉墨做下决定。
他用复刻的鬼手抓住黑碗,来自黑碗的恐怖阴冷也在鬼手接触的同时消失。
即使他用手指触碰黑碗,也没有任何意外出现。
显然鬼手接触黑碗的时候,使它那股阴冷的特性失效,同时鬼手因为是复刻品,不再吸收黑碗的血液,两者间达成微妙的平衡。
残留的血液不再渗透进鬼手,也没有倒出去,漆黑如墨的诡异破黑碗被一只苍白鬼手抓住,俨然是一件令人恐惧的邪器。
原本的鬼手沉墨再次收藏好,而这一件刚刚诞生的邪器,沉墨就挂在腰间与柴刀作伴。
在接近柴刀时,沉墨明显感觉到一股恐惧的情绪从这件令人恐惧的邪器里发出。似乎它们能意识到,柴刀才是真正的大凶大邪之物。
…
…
沉墨离开那片诡异灵堂不久,一双红绣鞋摆在破黑碗原来的位置,那段凶恶文字早已不知所踪。
红绣鞋里,赫然盛着热气腾腾的鲜血。
只是鲜血的味道并非血腥味,而是类似祭祀用的香烛的味道,十分清净。
如果沉墨在此,就会发现,这味道和当初在摩诃寺琉璃佛塔的地下佛殿里,佛像下香炉中的那一炷香的味道一般无二。
第68章 倒影
“你有没有觉得竹林变了很多。”沉墨带着柳晚晴行走在阴暗的林间,忽地皱眉。
“潮湿?”柳晚晴立刻反应过来。
沉墨颔首:“湿气越来越重了。”
他忽地抬头,猩红血眼睁开,透过竹枝竹叶的缝隙,看向天空,有些微光在竹林上空荡漾。
沉墨纵身一跃,跳到竹林顶部,方才察觉到为何竹林愈发阴暗潮湿。因为竹林的上空,并非空气,而是水体。
月光沉浸在水体中,才导致有微光荡漾。
毫无疑问,他脚下的竹林,居然在水体中。
竹林旁边是有一座湖的,难道他足下这一部分的竹林已经进入湖中?
沉墨试图冲出水体,一层无形的膜将他阻隔,他拔出柴刀,冲破了那一层膜的拦阻,试图来到水体的表面,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他回到竹林中,还是刚才的位置,柳晚晴就在他身边,可是如同看不见他似的,还在等他。
沉墨再次用血眼看向天空,依旧发现了微光荡漾。
再次冲到竹林上空,依旧看见了水体,他再次拔出柴刀,可是发现这一次要噼开那一层无形的水膜要艰难许多。
只打开一条很细的缝隙。
沉墨没有继续发力,而是落回地面,柳晚晴还在原地。
可如刚才一样,她根本看不见沉墨。
明明他正在她身边,她却听不见沉墨说话。即使沉墨摸她,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不可以声色见之。但沉墨可以看见她,并听见她说话。彷佛柳晚晴身处在现实中,而沉墨身处在镜子里。
许是见沉墨许久没有回来,柳晚晴有些焦急,却也不敢乱走。
竹林愈发寂静、压抑。
不知何时,有车轮声响起,林间的小道,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行驶过来。
就很奇怪,马车是正常的尺寸,林间的小路仅容两人并肩而行,可是这辆黑色的马车确实能在小路上穿行。
驾车的车夫是一个独眼龙,沉墨认得他,那是六扇门里的名捕鹰眼。他认出柳晚晴,惊讶道:“柳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柳晚晴自然认得他,“鹰捕头,你护送小郡主来江城吗?”
“嗯,柳小姐是来迎接郡主的?听说柳小姐家学渊源,能掐会算,难道是真的?”鹰眼是六扇门的名捕,掌握许多秘密资料,对柳晚晴的身世略有耳闻。
“我听说有人会在竹林里对郡主不利,所以特意赶来,没想到郡主当真会走这片竹林过路,其他护卫呢?”柳晚晴强自镇静道。
鹰眼看到柳晚晴少了一条手臂,不禁问:“柳小姐,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柳晚晴澹然开口:“路上遇见幽冥教的余孽,我杀了四名招魂使,侥幸脱身,但也留下了一只手。”
鹰眼面露凝重,“柳小姐当真好功夫,可敬可佩。这竹林大有问题,随我们出行的护卫,大都走散了,你要不要上马车,跟我们一起走。”
柳晚晴心里很是不踏实,问:“小郡主呢?她不在车厢里吗?怎么不说话?”
“我在你身后呢。”
一直在柳晚晴身边的沉墨不由往柳晚晴身后看去,一位长发及腰,身着白纱绸裙的赤足少女突然出现在柳晚晴身后。她的容貌和沉墨见过的孟婆一模一样,脸上有少女的天真稚气,也有一股子清冷澹漠,混杂在一起,美丽又诡异。
沉墨居然没发现,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同时,沉墨闻到一阵澹澹的香烛味,清香干净,似曾相识,他很快记起来,那是地下佛殿那香炉上的那一炷香燃烧的味道。
而她的手上,居然提着一颗人头,鲜血淋漓滴落,染红了她手上的指甲,以及脚上的指甲,煞是好看。
异常的是鲜血只染红了她的指甲。
柳晚晴回过头,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充盈着恐惧,面上却半点不敢表露,她盈盈下拜,“见过郡主。”
“嗯,这片竹林很好玩,刚刚有人想要我的脑袋,我就和他打赌,让他砍我一刀,如果他把我的脑袋砍下来,那么他就赢了。如果他不能,那我就会砍掉他的脑袋。咯咯,我赢了诶。”清丽绝俗的少女举着手中还淌着鲜血的脑袋,咯咯笑着。
少女高举着一颗死人头,马车上的鹰眼居然一点不觉得违和,反而赞赏地鼓掌,“郡主真厉害。”
柳晚晴脸上的笑容都僵了,断臂的伤口明明该十分疼痛,可浑身冒着的寒意,硬生生止住疼痛。
少女看向柳晚晴,近在迟尺,呼吸的气息都要喷在柳晚晴面上,“你要和我玩这个游戏吗?”
柳晚晴连忙摇头,“不了。”
少女满是失望,“明明很好玩,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玩呢?你们是不是很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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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的神情画风一转,看向柳晚晴,眼神里充满怨毒,语气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没……没有。”柳晚晴结结巴巴。
“我不信,除非你和我玩游戏。或者,把你额头上的纸钱给我。”少女眼神里的怨毒一闪而逝,露出一丝狡黠。
柳晚晴额头上贴着青黑的纸钱,和少女手上死人头贴着的纸钱一模一样。
柳晚晴当然知道,这个死人和她一样,都是来参加斩首行动的。
“郡主,你手上这颗脑袋上不是有吗?”柳晚晴“好意”提醒。
少女看了看,“是哦。”
她突然语气又冷了下来,“可你为什么也有?他和你是一伙的吗?你是不是也想要我的脑袋。”
柳晚晴解释:“我这也是从别人身上抢来的。”
她当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无比诡异,甚至可以说是在戏耍她,但她情愿配合她的演出,因为这能拖延时间,说不定能拖到沉墨回来。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好吧,那你再找一个这样的人和我玩。”
“好,我带你去。”
柳晚晴慌忙地指了一个方向。
少女跟在她身后,马车徐徐而动。
沉墨突然心中一动,拿出鬼手,走到少女身后。原本他用鬼手触碰柳晚晴,柳晚晴没有丝毫反应。可当鬼手触碰到少女身上时。
沉墨清晰可见,少女的头一百八十度扭转,勐然回头。
清澈的眼眸里,赫然有一只苍白无比的鬼手的倒影。
沉墨也因此和少女身处的现实世界,通过鬼手有了一丝联系!